《公主》 第一章 我觉得我现今是在做梦。 整日整日地这么觉得,整日整日地在做梦。 一梦就是一年多。 那梦境的最初,一片花开灿烂,姹紫嫣红,有一只小麻雀转转悠悠叫个不停,叫得欢快;后来梦境便成了大片大片的桃花,惊艳地绵延着没有尽头,桃花林里有一双比花还要美的人儿;而现在么,梦境里什么也没有了,漆黑一片,却时时能听到初生婴儿的哭声。 它一直在哭,不停。我想让它别哭了,这么一直哭,嗓子会坏的。 它却从来没有停过。 它嘤嘤哭着,又仿佛在唤我,阿娘。 我想去抱它,哄哄它,可是无论我往哪里走,我也走不出去。 这房间的四周已经用硬木条密密实实地封死了。 封得连外面的天光也照不进来。 墨夷便在这房间里摆了足够的夜明珠,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子能把这房间照得跟外面一样亮堂。 墨夷是个细心的男人。 他甚至还派人随时侍候着这些珠子,随时将房间里的光线调成与外面一样。 外面若是出太阳了,那些人便将更多的夜明珠送进来; 外面若是起云了,那些人便将一部分夜明珠的光华遮去; 夕阳西下的时候,又有人进来换上绯色的珠子,果真能将屋子弄得跟当真有夕阳照进来一样。 偶尔墨夷来这里过夜,睡前会亲自将夜明珠子一颗颗遮掩去。 清晨离开时,又一颗颗将夜明珠的光放出来。 我拥被坐在床上,看屋子里珠子的模样,这时大抵是中午了。 果然,刚刚想到这里,弥香就进来了。 后面领着一小溜家仆,个个手上端着盘子。 弥香指挥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布好菜,才到我床前来。 “夫人,该用午膳了。” 我现今觉得,我的眼睛大抵也出了些问题。 眼神总是很难聚焦。 我朝着弥香看了许久,她的脸才终于恍恍惚惚在我眼前显了个形。 “梦境也会一直重复吗?无数次无数次地重复,琐碎重复。” 重复午膳,重复夜晚,重复相同的梦境。 我喃喃地问,我也不知我是在问我自己,还是在问弥香。 我是回答不出的。 弥香一怔,迟疑。 她也回答不出。 “梦境也如同现实,没有重复,一日过了便是一日,不会再演。世事总是碾着往前,过去的已经是过去。” 最后,仍是那一把好听的嗓音回答了我。 墨夷来了。 我不记得我有多久不曾见到他了,我从来不去数日子,数日子会让我绝望。 自墨夷将我关在这里,他的行踪于我,便变得莫测起来。 有时接连几天都坐在这屋子里,我不与他说话,他便自己坐着,或者去拨弄拨弄那些珠子。 有时又好长时间不曾出现。 他的步子很轻,却又很稳,往我这里来。 我仍旧朝弥香望着,可事实上,我的眼又失了焦距,视野模模糊糊起来。 既然都是看不清,我也就懒得回头去看他了。 只是他的手方碰到我的手臂时,我却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疼得跳开。 眼睛也不由自主朝了他那里,乞求起来。 他的手就这样朝我伸着僵硬在空气里,眼睛死死将我盯着。 我知道,我的乞求对他而言是丁点用都没有的。 原来,我刚刚生产完,跪在雪地里求他,求他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他没有允。 后来,整个山庄都知道孩子没了我才听闻,我又去求他,求得凄厉,求他让我看孩子最后一眼。 他没有允。 最近一次,我求他,求他放过我。我跪在他面前,泪水落了一地,他仍是不为所动。 还是没有允。 然后,我开始反抗。 只是这里的人,个个都身怀绝技,便连一个煮饭的老妈子都能轻而易举将我制住。 生逃不得,我又开始豁出命地逃。 结果,便是得来了这么个囚禁的匣子。 这里,便连一个瓷器都没有,外面整日整夜地守着人,稍有动静就会冲进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也不知接下来,对我的命,我到底是应该用求的还是用争的还是用什么了。 只是每每墨夷逼得我不得不看他时,我的眼里便会不由自主带着乞求。 大抵是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除了求得他良心发现,是无论如何也奈何不了他的。 墨夷冷了声,道,“吃饭!” 弥香立刻将我半搂了到桌前。 墨夷没有留下来与我一同吃,只站了一会便走了。 我想,大抵是因为我总是求他,求得他不耐烦了。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若我还有但凡一丁点机会,我也是万不会求他的。 他的确是曾给了我半年的爱,只是现在却也将那爱连本带利地收回去了。 那样的利息,比起民间的高利贷,还要狠。 更狠的是,他还没有收完。 午膳过后,我又要缩回床上,弥香将我拉住了。 近来,我在床上的时间是越来越多了。每每我躺在床上,总能感觉得到弥香在我床前着急地朝我看。 她似乎怕我一睡不起。 其实,是她多虑了。 原先我是受了刺激过头了,失了神智,才会豁出命地与墨夷争。 这时,我也多半想明白了。 若是能活,我自然是要活着的。 若是不能活,我也总是会努些力。 弥香让我坐在梳妆台前,她从镜子里对我笑,“夫人,让弥香为你梳个头吧,将头发弄得漂漂亮亮的,心情也就好了。” 我不置可否,只是坐在那里,任她动作。 弥香一边细细打理我的头发,一边感叹,“夫人这般美貌,与主子真是天生一对。” 我听弥香说着,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 我特别想笑,只是,又实在是没有谁能比我更可笑了。 美貌? 若是与墨夷在了一处,又有谁还能称得上美貌呢? 我便是被他那张脸惑了眼,以致如今这般境地。 一年多前,我与阿娘去庙里上香,回程的途中遇了刺客。刺客要杀阿娘,我下意识挡了上去,那剑便硬生生刺到了我胸前。 我没受住,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床边便是有着惊天美貌的墨夷。 那般惊艳,一下子就晃花了我的眼。 我想,大抵是因为我前半辈子过得着实太顺遂了些,想要什么阿爹都给,这时见了这样的人间绝色便忍不住也想要。 待我伤好后,我便问墨夷,“那时,是你治了我的伤吗?” 墨夷唇边微微含着笑,朝我点头。 我又道,“你救了我,我是应该要报答你的;只是你却看了我的身子。你说,这当如何是好呢?” 墨夷的唇角延着悠远的笑意,眼波一转,璀璨流光便将我拢住,“莫不如你以身相许报答我,我以身相许为你负责?” 便是这样,我们成了亲。 我那时是恣意惯了,只修书往家中报了平安,便留在了墨夷的地方,待着与他耳鬓厮磨,琴瑟和鸣。 我怕爹娘瞧不起墨夷无权无势,当他配不上我,也只字未提我与他一段匆忙的姻缘。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他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 哪一点配不上? 哪一点都配不上! 山庄之内,早已藏了与他青梅竹马的绝色女子,我却真把那般的仙女当成了他的表妹,将自己当成了此间的女主人,在庄内恣意览玩。 无怀山庄在岛上,周遭满种了桃花,春天的时候,我无事便爱在花中闲逛,我以为,这片桃林,现在也是我的了。 直到有一次,听得桃林里隐隐的谈笑声,似乎是守花林的丫头。 “知表小姐爱桃花,庄主便在无怀山庄上下遍种桃花。你看,表小姐若和庄主一起站在那桃花深处,是不是连桃花都会羞了颜色?” “你说那位玉之小姐吗?她,就像是落入天鹅群里的丑小鸭,碍眼无妨,不过就是有些扫兴了。” 我那时还是有些骄纵习气的,不过是下人嘴碎,我心里便过不去了。我跑去找墨夷,墨夷却正巧临时有事出了庄,我便摆了些女主人的姿态去看那位表小姐,若吟。 我想,若那日我能预见到我今日这般凄惨的境地,我便是揣着委屈碎了心也万不会去看那位表小姐的。 我醒来之后看到墨夷在我床边,他又端着那般的美貌,我便下意识地当是他救了我。 后来,我也只是问他,是否是他治了我的伤。 却忘了问,是否也是他先伤了我。 若吟冷冷笑看我,“他本就是要去杀你阿娘的,你却拦了他,他因此受了极重的罚,也就索性让你来替你阿娘还了。” 我去若吟那里时,摆得是女主人的姿态;离开时,却像个。。。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当一个俘虏被人玩弄得晕头转向自以为是之后,又被人狠狠一针戳破了她自己为自己垒造起的泡沫幻境,这时,该有什么样的身份才能配得起这份狼狈、愚蠢、不堪和心碎? 当夜,墨夷回来,我赌上自己最后一分卑微的幻想,问他。 他只是看着我,不答,也没有否定。 我便得到了答案。 第二章 我那时还是骄纵得厉害的,一时接受不住了便大吵大闹,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是太蠢了。 那叫什么? 打草惊蛇! 我那时不该那么情绪化地吵吵闹闹要回家,我该面上平静下来,背地里偷偷地逃的。 只是现在回想,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那时激动得着实厉害了些,吵闹了没两声便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时,墨夷仍旧端着那副倾城的容颜坐在我床边,只是脸上再没了绝世笑靥。 他看着我,同我说,“玉儿,留下来吧,孩子总归是要和爹娘在一起的。” 我那时才知,我竟已有了他的孩子。 我整个人懵了,懵了好一阵子。那一阵,我还算比较安静。不吵,不闹,也不过是见到墨夷时俐落地将头偏过,不看他。 好在那一阵子,我见到墨夷的次数已经是屈指可数了。 他大抵也是有些愧对我的,所以不敢来见我。 懵过了那一阵,我也就想明白了。 孩子确实是需要爹,但是也不能有个这样的爹。 欺骗,阴谋,算计,虚情假意。 自我与他相识以来,不论是墨夷欠了我,还是我欠了墨夷,我那时都决定就此了断。 我想,我大抵便是个这么干脆的性子吧。 我已经想好,回去之后,就把他忘了,不惦着他,也不会来找他麻烦。 我收了些财物,便偷偷出了山庄。 我穿过绵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桃花林,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我以为我终于走出了无怀山庄。只是没有想到,桃花的尽头却是无尽的大海。 我站在岛上,看一线海水,平整得令人心痛。 我巴巴望了许久,上面,却终是连块浮木都没有漂来。 那日,我没有等到能带我离开的船,却等来了墨夷。 他的脸那时黑尽了,整个人看起来极怒,却又极是克制,他没有说话,只是狠狠抓了我的手,将我带回去。 我想,还是我那时大吵大闹打草惊了蛇,以至于他心中对我生了防备,我不过离开一个上午,他便发现了。 后来,我再要出庄,便是不止难了百倍。 只是那时,我自己也是不会出去的。我知道,外面都是大海,没有船。我还怀着孩子,我不打算带着他/她一起跳海。 我想,我还是喜欢肚子里那个小生命的,怀着期待,压下怒和怨,就等着宝宝安安稳稳地出生。 为了他/她,也尽量躲着墨夷,以免激动了情绪。 只是我没有想到,墨夷对我的报复还远远没有完。 我生孩子的时候,难产,痛得死去活来,墨夷一边帮我接生,一边阴寒着一张脸。整整一个晚上,宝宝才出来。 我却乏得晕了过去,据说,三天三夜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被墨夷抢了去。 我勉强挣扎着想去看看孩子,下人却告诉我,墨夷和孩子都在若吟的院落里。 我那时大抵是方生产完,又昏迷了那么久,脑子不清醒了。孩子什么时候不能看?我却偏偏要在大雪天的晚上跑到若吟那里去看。 去也就去了罢,偏偏我一个当娘的,还被那对狗男女拦在了外面。 看不得。 我那时当真是脑子不清楚了,抑或是激动起了头,便没个尾。他不让我看,我却硬要看,偏偏,他就是比我狠,我没有办法,整个人跪在雪地里,求他。 他那时仍是云淡风轻,负手立在我面前,只扔了个侧面给我。 我不知后来我是被气晕的还是上一次没晕够,只是人被送回长秋院之后,便再也没能出来。 直到,我从一个侍菜丫头那里听得些端倪。我发了狠将碗摔碎,握了瓷片抵在她纤细的脖颈动脉处,逼她,她才颤颤巍巍告诉我。 孩子,夭折了。 我发了疯一般,就拿着那片碎瓷冲出去,冲去墨夷的书房,只是,他连见我都不肯。 我哀痛欲绝,哭得凄厉,求他,让我见孩子最后一面。 他终是没有出来见我。 我身体无力,跪落在地上。 那一刻,我用我所有的生命,恨墨夷。 那一刻,我咬牙切齿,手握成了拳,指甲狠狠掐出了手心血肉。我发誓,我一定要回去,回去之后,我定要夷平无怀山庄! 让这对狗男女为我的孩子偿命! 只是,我回不去了。 那之后,我用了所有的我能想得到的手段,软的,硬的;求的,逼的。 都没有用。 不过是一次又一次让墨夷对我的防备加倍。 一次又一次。 现在,这屋子周围那些厚厚的密密实实的木条,我就算撞破了脑袋,我也撞不开。 更何况,不要说撞了,我稍微有点动作,外面那一堆的人就会立刻冲进来,用血肉身体将我团团围住。 我撞,也只能撞他们。 他们不会对我动手,但我要越过他们却需要先踏过这些人的尸体。 墨夷用他的手段,一层一层将我死死地裹住了。我豁出命也挣不开,最终,也不过只能疯狂。 别无奈何。 墨夷这一次离开,又有一段时间没来。 弥香现而今,每日又多了一样工作,帮我梳头。只是,她仍旧只是梳个髻,并不给我用簪子发钗。 在这个屋子里,任何可能威胁到生命的东西,都是被禁止的。 我现在是,生,生不成;死,死不得。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想,报复这回事,能做到墨夷这种境界,也算是天下无敌了。 晚上的时候,弥香将珠子的光华一一掩去,只留了一颗淡淡的,在仿着今夜的满月。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只听得门外有些吵闹,将我吵了个清醒。 那声音,让我心里发寒,又像扎了根刺一样,让我生疼。 若吟。 她想进来,外间的人不让。 我倒是有些吃惊,若吟,可算得上是这里实质上的女主人了,这些人却还敢不听她的? 然后,弥香出现了,她的声音依旧谦恭,只是这时隐隐有些强硬,“表小姐,主子有命,请回。” 若吟的声音依旧温婉,“弥香,我不过是想进去看看嫂嫂,已经三个多月了,我想,她也是希望能看看不同的面孔的。” “弥香不认为夫人会愿意看到表小姐。” “你!” 我在里听着,心中突然一动,我朝门外稍抬了声音,“弥香?” “夫人。”弥香一边应我,一边已经开门进来,到我床前,“夫人,可是扰了您休息?奴婢现在就请表小姐回去。” 我摇摇头,拉着弥香的手,“让我见见她好吗?” 弥香迟疑,“这。。。夫人,何必呢?” 我眼蓦然一酸,何必? “我已经是这副模样了,见不见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弥香不忍,终于点头,将若吟带了进来。整个人,却仍是小心防备着,又去将夜明珠子弄得亮堂。 我终于再次看清了若吟那张倾城绝色的脸,这世间,怕是只有这张脸才能与墨夷匹配。 她看了看弥香,又朝我道,“我可以单独和你说说话吗?” “夫人,不可以。”弥香有些着急。 若吟在听到弥香那声“夫人”时,眉头几不可察一皱。 其实,弥香这些日子一口一个“夫人”,也是剜得我心疼的。我让她不要这么叫我,她只说,“主子不会答应。” 常常,弥香一搬出了墨夷,我就不会再继续纠缠什么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将墨夷摒除在我的生命之外,不想提及,也不想听人提及。 我朝着弥香凄恻一笑,“你出去,可好?” 我差点没有落下一滴泪。 弥香是最见不得我这样的,这时,便只能防备又带了些警告地看了若吟,不甘心地出去。临去时,又道,“夫人,弥香就在外面,有事您叫一声就好。” 我点点头。 弥香出去之后,我与若吟几言不合,便狠狠吵了一架。 我一边吵,一边制止外面要冲进来的人,“不许进来,谁进来,我就掐死这女人!” 弥香在外面着急了,拍打着门,声音里甚至带了哭腔,“夫人,您冷静点。” 我只是继续大叫着,骂够了,才一把放开若吟,“滚,你给我滚出去!立刻给我滚!” “砰!” 狠狠将门摔上。 只不过,摔门的,是若吟。 而我,袖子掩了脸,哭着跑了。 我循着上一次逃跑的记忆,一路不要命地跑,捡了暗处死命逃。只是这时大抵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长秋院那个密密实实的匣子里,对周遭的其他少了许多的注意力,我也还算顺利,不多时,便从山庄后院一处废弃的墙角翻了出去。 我知道,若吟会帮我逃出那个牢笼,安的必定也不是什么好心,只是,我受够了,我顾不了这么许多! 就算是死,我也要在外面死,不让我的灵魂也被一层又一层死死地裹着,连呼吸都不能。 我一路奔跑,在暗夜里无规拦地跑,跌跌撞撞,连路也看得吃力,只是牢牢记着若吟方才同我说的破阵的路线。 筋疲力尽的时候,我终于出了桃林,我站在我第一次逃跑那一处,往海上看。这时,天晦暗不明,可是海上仍旧是连一跟浮木都没有。 上一次,我不敢跳,因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这一次,孩子没了,我可以无所顾忌。 我突然好想阿娘,阿爹,哥哥们,想要好好和他们一起生活,以后的日子,都乖乖的。 可是我没有机会了。 我要么现在跳下去,九死一生; 要么等着那些人追上来,将我密密实实地锁住,呼吸不得,求死不能。 墨夷? 原来我想,我若活着离开,必定回来将这里夷为平地,以消心头怨恨;我若死了,也必将化作厉鬼,缠得他不得安息。 可是现在,我想,算了吧。 我用石子在地上给墨夷留了字: 阿娘欠你的,我已还清;你欠我的,我不追。 就此永别,永世不必再见、再念! 我跳下去的时候,没有想过我还能活。更没有想到,我还能活着回到九黎皇宫,那里,有我的阿爹、阿娘、哥哥们。 还有,巫师。 我身体稍好的时候,阿爹阿娘握着我的手,含着泪,让巫师对我催眠,将我这一年半来不堪的记忆,抹去。 了无痕。 第三章 我就要嫁人了。 这和我原来想的有些不同。 原来我想,应是别人来嫁给我,而不是我去嫁给别人。 我是公主,我以为我总可以得到些寻常女子得不到的福利的。我每一次都这么以为,只是,我每一次都以为错了。 宫里老人们说,皇室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不曾有公主“出嫁”了。我只有十八岁,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胡乱给我添了一百三十二年,但我是真真亲眼看到的,我前面五个皇兄,他们从来没有谁用了“嫁”。 我也觉得“嫁”这个字眼,着实是太没有气势了,可是如此没有气势的字眼,堪堪就落到了我身上。 我很生气,发了一顿脾气,将门摔得砰砰直响,甚有气势。可心里却在打鼓,忐忑得紧,就怕阿娘冲进来使劲揪我耳朵,将我揪得嗷嗷直叫。 我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手握成了小拳头搁在桌面,仆侍们都被我这阵势吓到了。可其实那姿势只是因为我也被吓到了,我被我自己吓到了,所以我很紧张。 不过好在阿娘这次可能真觉得对不住我,没有随后就冲进来将我教训一番。 我这才放下心来。 我是九黎国的小公主,他们都说,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只是,他们都没有说对。不,准确地说,他们只说对了一部分。 我的确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却极为失策地少集了一人,而偏偏,这堪堪一人就足以抵挡那万千人。 这人,就是我阿娘。 我阿娘是九黎国的皇后。 阿因总是会从宫娥仆侍口中听得些谣传,便兴致勃勃地回来说与我听。宫中的人说,天降福荫于我九黎,是以我朝子孙繁盛,皇子们一生一个准儿,古来皆是。就譬如我,三代皇帝统共一百五十多年下来,才得我一个公主。 于是,按照宫人们的说法,九黎王朝的皇上,我的阿爹将我宠上了天。 每每听到这种话,我总是要默默在心中叹口气的。 我阿爹宠我有什么用呢?这后宫,又不是他当家。 “皇后娘娘。” 乌泱泱一屋子跪地声,当家的来了。 我在心中惊天动地纠结了一下,仍是强撑了最后一丁点勇气,把持住了,没向我阿娘行礼。 其实,差点就跪下去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 就在她那一身大红裙裾硬生生闯入我视野的时候。 “之之。” 我阿娘是艳压群芳的美人,她的脸,她的肌肤,她的骨骼,她的嗓音,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是上天精雕细琢而成的收藏品,不像我。。。撑死了也就只是个工艺品。 我的意思是,我阿娘在不生气的时候,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只是很可惜,她每每见到我,总是很容易生气。 我不知,这到底是我的悲哀,还是她的无奈。 不过现下,她还是比较平静的。 她问我,“可是对未来的相公有什么不满?我儿尽管同为娘的说,为娘立刻让你阿爹下旨,命他改过!” 我阿娘很少这么好说话的。 我心中一喜,面上却故作平静回了道,“其实也不是不满,只是我想像哥哥们一般穿上大红蟒袍,将美人娶进门。” 风云蓦然变色。 我一时不察,没能正确把握住形势,一句话就将我阿娘惹怒得彻底。 顺便牵累了我六哥。 当我六哥以令我叹为观止的速度赶到我的栖梧宫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见了我阿娘就“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一声“母后”唤得既毕恭毕敬,又小心谨慎,又不卑不亢,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浑然天成。 让我不禁就想到了那句俗话:无他,唯手熟尔。 具体到我六哥这里,简而言之,就是熟能生巧了。 这许多年里,他被我牵累得,早已是见叶落便知天下秋了。 “上官景,你同我说说,你最近带着你妹妹都在做些什么?”阿娘的声音听上去,旁人会觉得甚是心旷神怡。 旁人的意思是,不包括我和六哥。 六哥听了,甚为庄重地皱了皱眉,以示他在认真思考。其实,我一直以来都是极为佩服六哥的,须知他此刻是跪在地上的,为了显示对阿娘的恭敬,头也略略低垂。可是他却能极为精妙地把握住低头的角度,既让自己看起来毕恭毕敬孝顺有加,又能让坐着的阿娘刚好能看到他微微锁着的眉头。 这是一个技术活,若要归根结底,大抵也是我将它锤炼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 “回母后,最近一个月,儿臣带着之之上了书房,督促她温习了一遍《女诫》,闲暇时候也同她作些诗作;上个月,之之在学习《女儿经》和《列女传》;再上个月的时候,之之没有去书房,在寝宫里绣了幅牡丹和百鸟朝王,分别赠与了母后您和阿爹。” 上官景说得不紧不慢,不卑不亢,有进有退,就单凭他此时的表现,我也忍不住想要拍手称好。 虽然,他说的那些东西,离我着实是有些遥远的。 我站在阿娘身后,悄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嗯。”阿娘沉吟。 我和六哥立刻竖起耳朵来分辨那语气,分辨的结果是,我和六哥偷偷相视一笑。 我娘站起身来,“起来吧。” 六哥心满意足地起身,他一站起来,立刻就高出了我和阿娘许多。 阿娘看着他,甚为满意道,“嗯,听你说这些,为娘也就放心了,你就只这么一个妹妹,定要好生教管。” “是。” 我和六哥渐渐放松下来。 阿娘便准备离开,临去时,又嘱咐了六哥,“现下,为娘交予你一事。你妹妹要嫁人了,可她不知道在哪里受了些个幺蛾子的影响,异想天开地不想嫁,偏想娶。上官景,你要好好教导你妹妹,不能失了皇家体面。” 阿娘说到这里,略一思索,又转了话锋,“若她实在是想娶。。。也成。但总归我皇家是有一人要嫁的,那时,就你嫁吧。” 阿娘说完,留下风中凌乱的六哥,仪态万方地走了。 我看六哥久久僵立在原地,目视着阿娘离去的方向,整个人竟像失了魂儿,心下一惊,颤巍巍将手递到他鼻息处。 没气儿了。 我一声尖叫,踮起脚猛掐他人中。 我一直以为,我的阿娘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单看这么多年来,她单单一人就抵挡住了宠爱我的千万人,便能窥探一二了。 但令我感到惊悚的是,她这厉害,与日俱增了。 原来,我不记得她能厉害到这般境界,一句话就将我和六哥的关系挑拨了个干净的。 须知,当年连我将传国玉玺玩丢了,六哥都能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替我扛着。 那时我和六哥玩捉迷藏,我躲到阿爹的御书房里,看着那玉玺长得好,就揣自个儿怀里要带回寝宫,哪知一路上玩乐,天黑回到寝宫时,玉玺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急得阿爹阿娘拍桌子跳脚。 我不敢承认。 六哥帮我认了。 然后,六哥被打得三个月没下来床。 虽然后来在御花园里的玫瑰花丛中找着了,但那时却是打也打了。 自此,我一度以为,山无棱,天地合,我与六哥不会绝。 哪里知道,不就是阿娘一句话要他嫁个人吗,他就对我倒戈相向了。 他,他,他,他竟然真把《女诫》《女儿经》《列女传》搬来给我看! 有他这样当哥的吗? 和六哥磨了一整个下午,在“嫁娶”问题上,他终是不肯稍稍退让半步。 这让我很是为难。 为难的结果是,我认为,六哥靠不住了。 于是,一连几天,我对六哥都是爱理不理。 六哥的承受能力却是早已被我锤炼了出来。 我不理他,他就在一旁为我读书,读得是浑然忘我,不知今夕是何夕。 过去,若是惹了我,他也常常这般对我献殷勤。只是过去,他为我读的是民间的话本子,这会儿。。。女诫! 我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上官景,带我去看美人!” 上官景从《女诫》里恍恍惚惚抬头,想是书中的精髓将他熏陶得有些晕晕乎乎,他愣了半晌,没明白我什么意思。 待明白过来,以为我终是想明白了,不与他争皇宫里这唯一一个仅剩的可“娶”名额,一时间,脸上兴奋莫名。 对着我,猛点头。 我很久不曾看他这么兴奋过了。 我想,果然,“嫁人”是极不讨喜的。 这我明白,我当真明白。 我和六哥躲在御书房门口,悄悄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外面的阳光这时正好,照得龙椅上,我们的父皇一身金光灿灿。 我很自豪。 这么一个指点江山的人物,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号令天下。即是此刻,只几个臣子议事,亦是不苟言笑,威仪昭然。可是在他们都看不到的地方,这个人物会对我笑,会做尽好笑的事哄我开心。 六哥悄声在我耳边说,现在恰好出列的那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就是墨夷。 我见过墨夷的,在阿爹给我看的画像上。 我看到了,直管他叫“美人”。 我纠结了许久,纠结他和阿娘到底谁比较美,苦苦思虑了半日,未果,我很苦恼,最后还是六哥一语惊醒梦中人。 六哥说,“笨蛋!当然是我们的母后更美了,不然,为甚母后进了父皇的后宫,你那美人没进?” 我恍然大悟。 当即表示,“没有关系,父皇不娶,我娶!” 第四章 那日,我兴致勃勃地去同我阿爹说,我看上那个叫墨夷的美人了。 阿爹听了,眼睛当即就雪亮雪亮了起来,狠狠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欢喜得直嚷嚷,“真是父女连心,父女连心!为父也觉得墨夷甚好,甚好。” 我当真觉得阿爹是我的知己,尤其阿爹当时连着用了两个重复以表示他同我一般强大的兴奋,我便完全放下了心来,只等着将美人娶进门。 哪里知道,被知己搞砸了。 我躲在御书房门口,觉得很惆怅。 六哥在我耳边告诉我,他觉得墨夷很好,长得好,身段也好,为人也比较矜持,身上香喷喷的,可以一同睡觉。 我边听边点头。 我原就知道墨夷长得好,身段好。但如今听了六哥说他为人矜持,身上香喷喷,我总算完完全全放下了心来。 我年幼的时候,书房师父教“矜持”,我问六哥那是什么,六哥搔耳挠腮半天,告诉我矜持就是脾气好,会疼人,不动不动就生气。 我当时就融会贯通了一下,点头附和,“我们阿娘就是太不矜持了!” 后来,每每阿娘教训我,我都在心中暗暗决定,以后一定要娶个“矜持”的美人回家! 其实,我近来也偷偷在心中想过许多次,只要他够“矜持”,不那么美也没有关系。 我偷偷想的原因是,我如果将我的想法告诉我六哥,六哥会骂我没出息。 “上官玉之,你能不能出息点!你是我们所有人捧在掌心里的公主,你想要最好的,就有最好的,你那委委屈屈的模样从哪儿学的,赶紧给我塞回哪儿去!” 那时候,六哥很严肃,我想,可能在皇家,“没出息”是个很要不得的道德缺陷。 所以后来,为了显示我很“有出息”,我还特地加了一条,要全身香喷喷的,这样同我睡觉我才会觉得舒服。 六哥那时听了,看着我,一脸的赞赏,甚为满意。 我想,六哥是当真疼我的。他总是惦记着我喜欢什么。 阿爹的事不多时就议完了,几位大臣散开。 我一惊,立刻躲到了六哥身后。 我虽然不学无术,礼仪还是知一些的,我是公主,不能随随便便就出现在大臣面前。 好在六哥身躯比较高大,将我挡得比较全。 “墨大人,请留步。”六哥却出声唤住了将要离去的墨夷。 那一日,我不记得具体的日子,只记得御花园里,正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御书房外是没有桃花的,可那日,我从六哥身后悄悄伸出脑袋,正对上翩然回首的墨夷,天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流光潋滟。那一刹那,我只觉桃花也不过尔尔。 墨夷的美,美得惊世骇俗,却又有种神气。那种神气,是阿娘没有的,阿爹有,众多哥哥里,亦只有太子哥哥才有。 我突地,再不想唤他“美人”。 我想,美人其实是个极世俗的称呼,离我们很近。 可我觉得,墨夷离我很远。 他沉黑的眸越过六哥高大的身躯,对上藏在六哥身后只露出了个脑袋的我,唇角微微一挑。 刹那间,芳华揽尽。 “六皇子,七公主。” 他对着我和六哥行礼,他的声音偏低偏醇,像陈年酒酿。 我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六哥微微回头,瞥过我一眼,才又看向墨夷,端出了几分皇子的气质。 “墨大人,本王有事相托。” 墨夷的眼略略瞟过我,看向六哥,微微一笑,“六皇子请讲。” “七公主甚喜桃花,常听得宫中宫娥谈论,三月中,京郊桃林大片大片的桃花,开得繁荣惊艳,却一直没有机会亲见。本王知墨大人丹青甚好,所以特地托大人为皇妹绘一幅,聊以寄怀。不知大人是否得闲?” 墨夷听了,微微眯了狭长的眸,偏头看我,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七公主当真爱桃花?” 我觉得今日,我确实是有些奇怪了。 明明,同阿爹阿娘看着画上的墨夷时,迫不及待想要娶回栖梧宫。不想,待今日近了与他说话,却又隐隐觉得自己对他是极为不喜的。尤其是他看我的眼神,深深的,幽幽的,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不,其实我也没有必要看出他在想什么,我只是单纯地不喜,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眼中含着这么多的深意。 不过初见,便如此深远,总给人心机深重的感觉。 会累。 我想,这门婚事,怕是要黄了。 如此想来,倒也不避讳了,我道,“不喜。我六哥不过同大人玩笑,大人不必当真。” 我感觉六哥在猛扯我衣袖。 我如今是当真不喜桃花,没有说谎。 我六哥知道。 诚如六哥所说,桃花开得繁荣惊艳,只是我可能确实是有些奇怪的,我近来是尤其地不喜太过惊艳的东西了。 倒不是说不能欣赏。惊艳的东西,我远远看上一看,确实是觉得赏心悦目的。 但是要久与之相处,我却是万万办不到的。 一年前,我院子里也有几树桃花。那年花开得灿烂,我开窗就可以看到,一片片灼灼,惊艳了人的眼。 然那几日,我却是尤其地烦躁不安。 发脾气,流眼泪,砸东西。 阿因吓得赶紧去找阿爹。 我阿娘却也巴巴地跟来了。 只是那几日她似乎也是极为不正常了,见我耍脾气,竟没有将我教训得嗷嗷叫,只紧紧抱着我,轻轻拍打我的背,在我耳边安抚,“之之,阿娘的宝贝,乖,不怕,阿娘和阿爹都在这里。” 在我的记忆里,阿娘这样的温柔着实是有些稀罕的。 阿爹一声令下,将我院子里的桃树拔了个干净。 后来,宫娥仆侍们暗地里都道,他们的公主人长大了,审美却越来越怪。 院子里原来那些惊艳的名贵的稀罕的,都不见了,倒全换上了些其貌不扬的。 阿因愤愤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倒没有生气,只是心中想,平凡一些的东西,我相处着,才会觉得心安。 然这一年多来,同我惊艳的阿爹、阿娘、哥哥一起,亦甚是心安。我便以为我那近来喜爱平凡的性子只适用于物,不使用于人了。以至于,我仍是想着要娶个惊艳的美人回家。 是以,我在阿爹给我的众多画像里,挑了个最美最惊艳的墨夷。 不过今日一见,倒真正是有些扫兴了。 原来,我果真还是喜欢平凡一些的,不论是物,还是人,我相处着,才会觉得心安。 而我那惊艳的爹娘和哥哥们。。。大抵因为他们是亲人吧。 我想,待我回去,我得同阿爹说一声,不要美人了。 阿爹肯定会问我,要什么呢? 嗯。 要什么呢? 我微微皱着眉,偏头仔细想着。 想得头都有些疼,隐隐竟又冒出了个“没出息”的想法。 找个我配得上的就好。 由于我明目张胆地拆台,我六哥有些尴尬,又见我突然怏怏的,便也不同墨夷周旋了,只向墨夷略一拱手道,“墨大人,玩笑,玩笑,您请回。” 墨夷却仍旧睁了好看的眸,璀璨流光拢在我身上。 我有些动怒。想原来戏本子里说的“登徒子”,便是墨夷这般了,没脸没皮的。 我骄纵转身,便走。 六哥急急跟上我,压低了声问我,“之之,你怎么了?作甚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我被生生哽得滞住了脚步。 这也叫这么大脾气吗?! 我心中更憋屈! 戏文里若是有个像我这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人家那都是拿下面的人头当球踢,平日里没事便是拿着十大酷刑草菅人命,混得那叫个风生水起一统江湖。 而我呢,同样是公主,同样集万千宠爱,却因着我那“太不矜持”的阿娘,平日里说话大声了都要被教训,摔东西摔门那更是皮痒了在找收拾,现如今,我倒连转个身走个人都算“发这么大脾气”了! 这公主,没法当了! 我狠狠瞪了六哥一眼, “哼!” 不理会他目瞪口呆,我径自大步往回走,将一脸怔愣的六哥甩在身后。 “七公主,请留步。” 我被叫住。那声音,初时听着似陈年酒酿,这时听着却恁地让人心烦。 但我终究还是有些公主的气质的,没有在天光白日里就驳了大臣的颜面,仍是耐了性子转身,颇为不耐地看向墨夷。 墨夷脸上的线条本就是极美的,这时更像是存了心一般,将唇角微微向上挑起了好看的弧度,对着我,笑道,“墨夷也不喜桃花,在墨夷眼中,桃花远不及七公主的万分之一。” 他轻飘飘一句话,惹得我心头顿时大怒,我被气得颤巍巍抬起手指,一指指向墨夷,“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天光白日里调戏本公主。” 墨夷脸上明显一怔,我六哥却到这时也仍是没有反应。 我忍无可忍,狠狠道,“上官景,你就这么让他调戏你唯一的妹妹吗?!” 六哥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反应过来却只是立刻往我脸上寻究,待见我紧紧皱了眉瞪他,他才朝着我赔笑。到我脸色稍缓,才又转了身对墨夷。 我这才放下心来。等着六哥替我教训他。 我六哥素来是极憎恶这等轻浮之人的。 因着我上官家子孙个个皮相甚好,就是我,比起爹娘哥哥们稍逊一筹,往日六哥带我出宫,亦会有路人往我身上看,每每这种时候,我六哥都会护着我,让阿延阿因将觊觎我之人赶走。 但总会遇着些胆量过人的,可以无视我六哥的脸色,挣扎上来同我说些恭维好听的话。这时,我六哥就会当真动怒,亲自将那些胆敢无视他的人教训一番。 原先,我其实是极爱那些个恭维话的。 好几次,我偷偷拉了六哥的衣袍角,让他别赶他们走,就让他们和我们一处吃吃茶,听听戏,同我说些好听的话,我心中甚觉欢喜。 六哥却正色同我说,“他们那是在调戏你。” 我问六哥,“调戏是什么?” 六哥那时摸着我的头发,语重心长地同我说,“调戏就是他们同你说些阿谀奉承的好听话,将你迷得神魂颠倒对他巴心巴肝,最后却又将你狠狠伤害抛弃。” 我那时听得义愤填膺。 自此,多年以来,对胆敢调戏我之人,从来不假辞色。 我微微眯眸看墨夷,等着六哥教训他! 不想,六哥却又对了那墨夷拱手,语气还甚是平易近人,“墨大人,真是失礼了。本王这七妹,面皮薄,听不得人说些赞美的话,墨大人心意,本王替七妹受了。” 我被六哥今日的怪异失常惊得目瞪口呆。 第五章 墨夷只微微一笑,眼光从我身上流过,端着一副好嗓音道,“无妨。” 六哥在将龇牙咧嘴的我强行往回拉时,还回头对那墨夷摆了个笑脸。 刚巧被我看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我龇牙咧嘴得更厉害了。 我觉得上官景今日忒没气节了。 于是,我一把甩开他,愤愤往栖梧宫走。任他在我身后追我,就是不愿再理他。 他原先在“嫁娶”问题上不让着我,现在,竟然还帮着调戏我的登徒子。 我像阿因同我说的龙卷风一样,一路卷回栖梧宫。 路上却硬生生撞到了太子哥哥。 “哟,今日这般火气,是又在同六弟争哪个角儿更好看了?” 我摸着被撞得有些疼的鼻子仰头看太子哥哥,他正朝我微微笑着。我这时看着他,倒觉得那墨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了,我上官家。。。除了我,个个都能和他比美。 这样想着,心中立时就豁然了不少,我朝了太子哥哥一笑,“这有什么好争的呢?父皇金口都开了,这梅如是就是比小凤仙好看。” 我话方落,便听了身后一声哀鸣。 我不用回头便知是六哥追上来了。 自我俩初初一起去看戏,他便觉得小凤仙好看,我却横竖瞧不出那小凤仙到底哪里好的,倒是一直演青蛇的那梅如是,我看着挺顺眼。为此,我和上官景没少争过。 有一次,六哥同我在栖梧宫争这个,阿爹刚好到了,我想争了这么许多年都没个结果,干脆就让阿爹做了主。 从此,六哥再不同我争了。 因为争也争不过。 太子哥哥笑着点头,好看的手摸着我的头发,“这梅如是真是上辈子修了大福,这辈子能被我妹妹看上。” 太子哥哥这话,明明听着像好话,我却总觉得他这既是损了我,又贬低了梅如是。 我有些不太高兴了,低头怏怏道,“太子哥哥也觉得梅如是不如小凤仙好看吗?” 太子哥哥却突然微微低下身子,对上我的视线,缓了声同我道,“太子哥哥和六哥,甚至父皇觉得谁好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之之喜欢。之之记住,之之喜欢谁,是谁的福气。梅如是如此,那墨夷,更是如此。” 我见太子哥哥这时的眼神极是严肃认真,甚至还隐隐带出了他与生俱来的那股子神气,不禁心下一软,便不与他计较他方才对梅如是的贬低了。 又听他同我说墨夷,我也没多想,就自然接了道,“我刚刚去瞧过墨夷了,这会还想去和阿爹说,我要取消婚事。” 说到这里,又猛然想起一事,也没看太子哥哥的脸色,就自顾自接了道,“呀,我下午约了陆籍一同去玩,不如太子哥哥顺便替我同阿爹说了吧,反正你每日都是要去阿爹那里许多次的。” 我想,我这般安排是极为巧妙高效的,既节约了我自己的时间,也节约了阿爹的时间,甚至为太子哥哥与阿爹创造了一个国事之外的话题。 只是,我乐哉哉说完,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 太子哥哥将我望着,不说话,就只是将我望着。便连身后追至的上官景,这时也突然就没了声响。 我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奇怪,不由自主就对着太子哥哥,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太子哥哥见我这般,才对着我一笑,只是那笑,我看着着实是有些勉强的,像是硬扯出来的一样。 他问我,“之之说的取消婚事是指,取消之之嫁出皇宫这个仪式,还是指,取消墨夷这个人?” 我听了,狠狠心动了一下,小心地问太子哥哥,“取消嫁出皇宫这个仪式,是指我可以将人娶进栖梧宫吗?” 太子哥哥朝着我高深一笑,微微点头。 我的心,再次狠狠动了! 一直以来,我都是极为相信太子哥哥的,比相信阿爹更甚。 阿爹说话,大多数时候是一言九鼎的,只是大多数的意思是,在极少数问题上,他发言不管用。而很不巧,我,上官玉之,就几乎包揽了那所有的极少数问题。 ——那些极少数问题,全部是要留着交给阿娘定夺的。 我小的时候,戏看多了,常常会生出一种一统江湖的豪情壮志,幸运的是,我是公主,公主的身份可以为我一统江湖铺下一条康庄大道;不幸的是,我有一个阿娘,她就站在那一统江湖之路的路中间,直接把我给挡了。 所以,我再大些的时候,再也不妄想什么一统江湖了,我只默默祈祷不要寸步难行就好。 因为,一旦阿娘挡在了路中间,那是连阿爹都拉不开的。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太子哥哥可以! 我不知太子哥哥是如何办到的,但是根据从小到大的经验,太子哥哥答应我的事总是可以越过阿娘,直接达成! 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太子哥哥要比阿爹更加一言九鼎! 而此时,他既允了我可将墨夷娶进栖梧宫而不必我嫁出去,那就必定是办得到的。 我觉得,这样的诱惑委实太大了些! 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那除了墨夷,别的人可以娶不?” 太子哥哥温柔一笑,果断摇头。 我顿时失落。 一时间,好纠结。 太子哥哥又道,“除了墨夷,我想,也不会有谁愿意为了你嫁入皇宫。” 我只顾着失落跟纠结,没有多想太子哥哥的话。 对我而言,若果真能摆脱那般没有气势的“嫁”字,我是真的连做梦都要笑醒的;可是,唯一能娶的却又是墨夷。。。 虽说墨夷长得那般的好,娶回来我也是不吃亏的。。。 可是,我觉得,和墨夷在一起。。。我应该不会快乐吧。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一点,我隐隐是有些确定的。 想到这里,我有些惋惜地回了太子哥哥,“取消婚事的意思是,取消墨夷这个人。” 我说完之后,便只觉周围连小鸟都不叫了。 午间的时候,阿因为我换好了平民装,我坐在凳子上等着六哥来接我,同我一道出宫去找陆籍玩。 陆籍是我和六哥在宫外结识的朋友。 嗯,准确地说,他是我六哥恩赐给我的朋友。 在宫外的时候,六哥总是特别挑。 有人对我奉承,他与我说那是调戏;有人对我冷淡,他与我说那叫欲擒故纵;有人对我无礼,他直接上拳头教训。 看出来了吧,是生是死,全我六哥一人说了算。 六哥说,陆籍是朋友,然后,我就跟着六哥与他一道玩。 但陆籍却也真真是好的,我与他一处,也觉得自在舒适,日久天长下来,对他也是甚为喜欢的。 是以,通常要出宫同陆籍玩时,我的心情总是特别好,特别期待。 只是,我这回不知是没期待够还是期待得太过了,在这节骨眼上,却生生将我阿娘期待过来了。 我远远见了阿娘如龙卷风一般卷过来,心下一怔。 还未反应过来,她却已劈头盖脸对我教训起来, “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这人是你自己选的,你父皇的旨意都已经下了,你却又反悔了!皇家尊严,公主名誉,岂能儿戏!” “当真是为娘的将你惯得无法无天了?!现在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长大了些还如何了得!” 我觉得,阿娘今日的火气算是中等偏上的,我需小心应付。 我悄悄看了眼同阿娘一同进门来的六哥,他朝着我苦了一张脸。 我顿时觉得,我需要更小心应付才是。 我等着阿娘将对我的不满都发泄了,才低声道,“阿娘,我不喜欢墨夷。” 阿娘本是一阵火气,听得这话,竟突然顿住了,看了我良久,才缓了声问我,“为何不喜?” 这么多年,我早已被阿娘锤炼得极具敏感,此时她这般一点点苗头,我就知道这事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忙搬出我认为最有力的证据,“他今日便在天光百日里调戏我,六哥可以作证。” 我说着,巴巴瞅向六哥。 阿娘一眼望向六哥。 六哥迟疑了一下,才将今日御书房外之事说与阿娘听。 本来,六哥对这事的描述手法、措辞,甚至配合的姿势神态,我都是极为满意的。不想他却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突然抽了,末了竟然莫名其妙加了一句, “儿臣想,这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误会。墨大人见了咱们之之,本是一番好意,只不想之之面皮薄,便误以为那是调戏了。” 六哥这句话,当真是太举足轻重了。这堪堪一句话,就将前面墨夷对我所有的轻浮举动都合理化正义化了! 我听得心头顿怒。 狠狠瞪向六哥,朝他使眼色。 他却微微偏开头,只当没看到我。 而阿娘听了,略一沉吟,却微微笑了,“嗯,桃花是不及我的之之美。这话没错,说得也合称。墨夷,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看着阿娘笑得那么心满意足,以为她这时心情好些了。不想,她心满意足没多久,便望向我,然后,又坏了心情。 她同我说,“之之,你太不懂事了,好歹都不清。婚事不得取消,两个月后,婚礼如期举行。” 阿娘那模样,便像是一锤定音了。 我心下一沉,就要垂死挣扎,阿娘又接了道,“再者,你今日不懂事,冲撞了朝廷重臣,赏罚需分明,为娘虽然是你的母亲,但也不能包庇了你。三日之内,你且抄一百遍《道德经》给为娘过目。你知道给为娘过目是什么意思了吧?意思是你几个哥哥帮不了你,你那太子嫂嫂原本还有些本事,不过到这时,也被你累得算是黔驴技穷了,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阿娘说完,便仪态万方前呼后拥地离开了。 留下风中凌乱头晕眼花的我,直愣愣朝着她离开的方向。 第六章 上官景尴尬在原地,看着我的眼神分明裹着些忐忑。 他是应当忐忑的,他都变了节了,他都背叛我了,他要还不知道忐忑,他就当真是没脸没皮了! “之之。。。”他欲言又止。 我微微眯眸,斜眼看他,从神态上表达我对他的不齿。 看你现下要如何才能将我哄好! “其实。。。我当真觉得墨夷挺好的,同他在一块儿过,你不吃亏。” 上官景忐忐忑忑了半天,竟然就给我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顿时觉得胸口蓄了一口气。 我小心地朝院子里望了望,确定阿娘已经走远,这才放了胆对着上官景吼道, “你走!我不要再看到你了!” 上官景委屈了一张脸,巴巴望了我半晌,见我终是没有半分要原谅他的迹象,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走了。 上官景被我轰走了,我的气却仍是半点也没有消。 这与原来的我,太不同了。 原来,只要上官景稍稍示了弱,我的气就全消了。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要说六哥和我真闹了什么别扭,却是从来没有的。 只是这一次,我知道,是不同的。 只要一想到,我要和墨夷一起过以后的日子,我心里就难受得紧。 这一次,我肯定不会原谅上官景了! 想到这里,我气冲冲坐到书案前。 “阿因,磨墨,抄书。” 阿因迟疑了一下,小心提议,“要不,咱们再去找太子妃娘娘帮忙?这三天一百遍,确实是有些多的。” 听到了这话,我心中的难过便再次绵绵长长地牵扯了起来。 我长长叹了一口气。 沉痛地向阿因摇摇头,开始动笔。 确实是有些多的,所以我要赶紧! 我的阿娘特别喜欢一本书,叫《道德经》。大抵是喜欢过了头,所以连带着也喜欢看人为她抄《道德经》。 从小到大,我也折出了个规律。我的阿娘生气分为三等: 三等:最弱。五日之内,一百遍《道德经》; 二等:次之。三日之内,一百遍《道德经》,外加一阵好骂; 一等:最强。一顿好打,一通好骂,禁闭七天,出禁闭之日连夜一百遍《道德经》。 这么多年以来,三等愤怒这样的好事,我不是能常常遇得着的。我阿娘的怒气至少是处于二等水平。一等,甚少,但也绝对不是如我希望的那么少。 只是《道德经》,我确实是已经不用抄了,我倒着都能把它默下来。 ——实在是,我都数不清写过多少次了。 最初的时候,六哥和阿因阿延他们帮忙,阿娘一眼就看出来了; 后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帮忙,阿娘眼微眯,一把将那一叠纸扔到我面前。那花花的纸张当即就在我脚下散了一地; 再后来,太子哥哥帮忙,别说,还当真蒙过去几次。只是后来,也仍是被阿娘看出来了。我阿娘当即拍案而起,不多时,圣旨就到了东宫。——太子哥哥被派南下赈灾,一去就是半年。 自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谨言慎行,不敢出半点差错。然而。。。却总是防不胜防,只《道德经》倒是我自己一笔一画老老实实地写了。 直到三年前,太子哥哥娶了右相家的才女千金裴语卿,我才总算否极泰来。 说语卿嫂嫂是才女,当真不是我奉承的,须知,我阿娘眼神那般狠的一个人,也足足有一年的时间都被我们蒙了过去。就是到最后,也不是她自己发现的。 那一次,我爬树。 其实我常常爬树,只是那一次很不巧,我阿娘刚好从树下经过。 她看到了我,当即风云就变了色。 我被她一吓,一失足,就从树上滚了下来,正好砸到我阿娘身上。 那一次,我狠狠享受了一次一等愤怒。 我阿娘立刻宣御医给我瞧我有没有把哪里摔坏了,待确定没事,一巴掌响亮亮就拍到了我臀上,另一只手还狠狠揪我耳朵,揪得我哇哇直叫,又是一通好打;边打边骂,边骂边打,待将我收拾得差不多了,再一把将我推回我房内,她自己便在房外,俐落地上了个锁。 整整把我关了七天。 那七天,我连个人声也听不到。 阿因她们给我送饭,我娘便在一旁看着,就不许人同我说话。 待我恍恍惚惚被放出来时,我阿娘只笑眯眯将我按到书桌前,扔给我一叠宣纸一本《道德经》。 她竟然还要我连夜抄书! 那晚,语卿嫂嫂偷偷过来看我,顺便将她前日就替我抄好的交予我。 只是,很不巧,我阿娘竟然也在半夜里过来了。 然后,阿娘就见到了语卿嫂嫂和书案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一百遍道德经。。。 从此,我被狠狠打回到了一个人孤军奋战的生活里。 无依无靠。 我的手有些酸,放下笔。 这时,外面的月亮已经老高,我先前就让阿因她们去休息了。 我自己的眼皮也已经是快分不开了。 我狠狠眨了眨眼,又往窗外看,想着看远些缓缓。 不想,这一看,却是彻底醒了过来。 心被狠狠吓得跳了几跳,——这一吓,想不清醒都难! 窗外,竟然有个人! 暗色里,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他的轮廓隐隐约约看得出有些英挺。而他那一双眼睛,甚至连轮廓也看不清,我却又真真实实感觉得到他是在看我。 见我看着了他,他竟然也还不避不躲,只依旧直勾勾地将我看着。 那模样,便像是在我看到他之前,他已经将我望了许久;我看到他之后,他更加不会移动。 窗户离我的书桌有些距离,他便与我隔得有些远。他的脸,我看不清,却又偏偏觉着他仿佛有种悲伤。 他落在我身上的眼神里,那种悲伤。 看着他这般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伤痛,我便也没有多害怕了。也没有叫人,就将他望着。 他望着我,我望着他。 半夜里,淡淡月光下,透过一扇开着的窗。 良久,我觉得他好像很难过,没忍住,便出声问他,“你是谁?” 他没有动静。 我又问,“你找谁?” 他这时倒有了动静。不过是晃眼,人已不见。 我望着依旧打开的窗户,半晌。那里却又确实再没了刚才那人。 我揉了揉眼睛,还是没有。 我转过头来,继续写字。 后来,我依稀记得我看着我笔下那些线条便像是螃蟹弯弯粗粗的腿儿,缓缓慢慢地在我眼前爬动,之后,我便一头倒下睡过去了。 如此这般勤勤恳恳态度端正,写着睡去,睡着写来,我终是在第三天抱着一堆画满螃蟹腿儿的纸张去了我阿娘那里。 我阿娘美丽的手指随意掂了两张,眼神微微一瞟,轻轻“嗯”了一声,这事便是完了。 我看着那厚厚一沓纸,那里面全是我一笔一笔画满的,这时,突然就生出了绵绵长长的不值。 早知阿娘这回这般轻率,我就往里塞白纸了! 阿娘整了整姿势。 我立刻如临大敌。 阿娘朝着我道,“之之,阿娘瞧着墨夷这孩子还算不错,为人也沉稳。昨日,他还过来同我说,希望能在婚前与你多多走近,增进一些感情,以免成婚之后,你会过于不适。” 我听了,缓缓将原本盯着脚尖的眼睛抬起,期待地将我阿娘望着,“阿娘,你肯定不会答应的,对吧?我是公主,怎可随便与男子走近,这成何体统!” 阿娘一笑,“之之,你固然是公主,但你首先也是个女子,是为娘的女儿。你要嫁人了,为娘自然希望你能嫁得最圆满。墨夷说得有理,若你与他还是完全陌生便成了婚,婚后心中多少会有不安。所以,为娘已经答应了,日后他可常来你宫中看你,或是与你一道出宫玩耍。你放心,你既必然要与他成婚,那这般亲近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听了,有气无力地苦了脸,“最圆满的就是换掉墨夷啊。。。” 我阿娘却只当没听到,自己下了结论,“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巴巴望着阿娘,特别想问她一句,您那“那”字是从哪里总结而来的? 因着墨夷的事,我心中总有些沉甸甸的,又想着最近和上官景闹崩了,便也不去找他。从阿娘那里出来,想了想,转转悠悠几圈,最后往阿爹的未央宫那里去了。 我想,就算阿爹不能干涉阿娘的决定,但总可以同我一起说说墨夷的坏话吧。 哪知,到了未央宫门前,丰于公公却将我拦住了,对着我摇摇头,轻声同我说,“吟妃娘娘现下正在这处,公主还是不要进去了。” “哦。”我点点头,有些泄气,但吟妃在,我是果真不要进去的好。 吟妃是半年前从赫胥过来和亲的,年纪跟我一般的大,只是不知为什么,每次我同她见面都要生出些事端。我自我反省同时也被阿娘逼着反省过许多次,都当真没有发现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生起这些事端,最后只能感慨,大抵是命中犯冲吧。 我又往东宫去,方到院子,却看见仆侍宫娥都被赶了出来,乌泱泱挤了一院子。 我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太子哥哥又在同语卿嫂嫂生气了。。。我还是不要去火上添油的好。 我抬头望了望天,今日天气还是早的,大家都有事,我还是去找陆籍吧。 第七章 陆籍领我去茶楼吃茶,顺便听听说书。 他方见了我,便问为何“商景”这回没有与我一同出来。 我想了想,回道,“商景前日被狗咬了,恰巧咬到了心口处,指不定连良心也伤到了,这时他需要养心。” 陆籍问,“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三日前你不能出门,他过来通知我时还是好好的。” 我随口答了,“就是这三日中的事。” 陆籍将信将疑地点头。 今日这茶楼里请的说书倒也别出心裁,我自小听了这么多回说书的,却是头一回听人将“无怀山庄”当了说书的素材。 惊堂木一拍, “那无怀山庄庄主终离,耳风一动,周遭动静皆了然于胸,惊鸿一瞥,蛟龙之姿已跃然而起。众人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却只见三道白光刷刷闪过,众人一凛,再看,却见那三千杀手已悉数倒地。终离这才轻身落地,手中却不知如何多了柄软剑,当场无人看清他是何时将剑拔出。更妙,” 又一惊堂木, “刹那击败三千人,软剑未染血。” 霎时,掌声雷动,乌泱泱一屋子的人狂呼喝彩。 那说书老儿却仿佛是极爱吊人胃口的,眼见群众的热情已经被带动起来了,他一拍惊堂木,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现场热情高涨的群众顿时便像是被齐齐泼了盆儿冷水,莫不摇头叹气,以示他们意犹未尽,却仍是无可奈何,只心怀牵念地离开了。 我喝着茶,问陆籍,“刹那击败三千人,你信吗?刹那击败三千人,软剑还不染血,你信吗?” 陆籍偏头想了想,朝着我摇头,“不太信。” 我点点头,“说书人总是喜欢夸张的。” 陆籍又道,“其实那终离倒也用不着这般夸张了,他创立的那无怀山庄,而今早已独立于三国之外,除非三国联合将它剿灭,不然若单单独个国家与他为敌,那惨烈得,也无异于两国开战了。” 我偏头问,“当真有这么厉害吗?我原来不过是觉得南有‘有容’国,他却创个‘无怀’,这两相一遥望,着实是有些嚣张的。” 陆籍想了想,想得大抵有些吃力,眉头也微微皱了,“我只是听我父兄提过,三国中若有大事无能处理,也需求助于无怀山庄。不过,大抵也是有些夸大的成分,他不过是个山庄,我们可是一个国,这称谓上的差距便不止一星半点。” 说到这里,他的面色又蓦然一展,想是已经放弃这个问题了。果然,他紧接着便总结,“总之,和我们没有关系啦。” 我点点头,我觉得陆籍这些话里,也就是这个总结最好了。 我喝着茶时,一个没注意也将吃食塞得有些多,这时感觉撑了,陆籍便又带我去街上走走,消食。 这会天色已经不早,陆籍与我说定,待我觉得好些了便各自回家。 我一边点头,一边双手撑了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散步。 见前面有卖梅汤的小摊,陆籍便提议去给我买些回来,同我说我吃了能觉得好些。 我这时大抵是被撑得有些过了,只怏怏地点头。 陆籍便快了脚步往前去给我买。 阿因扶着我走得慢,我往陆籍看去,却见他这时正站在小摊前同那摊主说些什么。他旁边,此时正挨了个子矮小的。。。 小偷! 我见那人猥猥琐琐地往陆籍腰间摸去,心下立时大怒,精神刹那间便活泛了起来。 我一把甩开阿因,怒冲冲上前,狠狠一抓,刚好就抓住了那只黑手! 此时,他手上正正拿着陆籍的钱袋,若我晚到一步,这钱袋便落到了他身上。 那小偷见手被我捉住,小鼻子小灰眼一紧,便要挣开我。 哪知我这般不济,他一挣,我手一疼,便果真松开了。 那小偷大抵也是没有想到我一个抓小偷的人会这般不济,当下一愣。 他这一愣却是坏了事,陆籍听了动静,已极快地抓住了那只刚刚从我这里挣脱的手。 我趁势就要去拿回他手上的钱袋。 哪知那小偷明显比我能耐多了,手腕都已被陆籍狠狠抓住了,却仍旧将那钱袋握得死紧死紧的。 我盯着那人,恶狠了声道,“将钱还来!” 那小偷小眼一转,原本猥琐的脸色立时便换成了可怜巴巴,朝我望着,“大爷,小的这钱是要给娘亲买药的,您就放过小的吧。” 我一愣。 他的意思是他偷钱来为他的娘买药吗? 那我要不要让他偷呢? 我有些纠结。 陆籍却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往周遭看。 这一看,我差点没有活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周遭因我们这番动静,早已围满了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时那些人都一致指指点点向我和陆籍,脸上的表情极是憎恶鄙夷,“小公子,看你们长得这般白白净净的,却怎可在光天化日之下夺人钱财?” “对啊,尤其人家的钱是要救命用的,你们这般怕是会遭报应吧!” 我顿时觉得有道干雷朝我直直劈了过来。 那小偷还嫌不够,又给我加了几道闪电,他。。。他竟然朝我哭了,“大爷,求求你,放过小的这点小钱吧,娘亲的药不能再等了。” 他。。。他这是赤/裸/裸地反咬一口! 我当即怒不可遏,下意识便沉了声道,“阿因,掌嘴!” 掌嘴这两个字,我只是隐隐有些记忆,还从未用过。我想,大抵是因为我头一次动用,不甚娴熟,所以阿因听了也没有动静,仍是直愣愣站在那里,将我望着。 周旁人的反应却是明显要比阿因更大的,他们瞬间又展开了另一波吵吵嚷嚷,对着我指指点点,“掌嘴,你以为你是公主啊?” 我刹那间百口莫辩。 陆籍同我一样。 于是,我与陆籍两个受害人便被小偷联合了群众围攻。 更惨的是,我俩除了心头愤怒,也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 我想,我这公主当得,也忒窝囊了些! “既如此,那就请这位小哥带上另外两位,一同去官府,让府尹老爷为小哥讨个公道吧。” 人群嗡嗡呜呜责骂声里,却突然间多出了一把好听的嗓音。 我循着转过头去,只见是墨夷排开众人,他一身玄色长袍,抱手立在那里,朝我微微笑着。 他那般模样,这时却出现在这市井之中,少不得便引来了些反响,那反响便是,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再没了反应,只神色敬畏地朝他望着。 甚至是那片刻之前还忒嚣张了些的小偷。 其实,我明白的,我当真明白。 想我第一次见到墨夷,大抵也就是这般出息了。 墨夷对着我勾唇一笑,眼光瞥过我身边的陆籍,又看了那小偷,轻道,“若果真如你所言,他二人这般作为,是应该被重罚的。既如此,就请小哥去公堂做个证。” 说着,也不待他人反应,又径自微蹙了眉,接着道,“正好,前日听府尹大人说起,他家的千金出门,丢了重物,大怒,扬言定要抓住那行窃之人,斩了他的手。现既你双方互相指认,那不如一同去公堂,让同是受害者的府尹千金认上一认,如此一来,行凶者受罚,指认者得赏,倒也公道。” 墨夷说完,群众的热情便瞬间扑到向了他那边,争先恐后跟着附和, “公子说得对,送官府!” “送官府!” 我心中这时才好受些,我一个公主,那官府就是我家开的,我还会怕去那里? 再者,看这小偷的手法和反应这般老练娴熟,应是个惯犯了,指不定那府尹千金丢的重物便果真是给他偷去的。 我心中想得得意。这下,看你要哭给谁看! 我与陆籍相视一笑,又齐齐朝那小偷望去。 那小偷却是明显的做贼心虚,看他那样,说不定他也正担心着是他偷的人太多,一不小心就偷到了府尹千金。此时一双小贼眼正往四周不安地瞟着。 见他那般惊恐,我心中方才积的气便顺了不少,我笑眯眯将他望着,我就喜欢看他不安,看他惶恐,这样才解气。 哪知,我却高兴过了头,那小偷竟然狗急跳墙,手狠狠往我身上就是一推。 我被推得连连后退几步,却仍是没稳住,就要朝后倒,身体却蓦然一暖,墨夷竟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及时将我扶搂住了。他这时望着我,好看的眉眼莫名其妙地皱着。 我也无暇多看他,便指了小偷逃跑的方向,急道,“跑了,跑了!” 墨夷这才缓缓将我扶正,身形一闪,已极快地拦在了那奔逃的小偷前面,手轻轻往他肩上一抓。 我心中暗叫不妙,根据我的经验,他这般轻盈的动作是很容易被那小偷挣脱的。 正想着,却只听得一声惨叫,直破长空,逼人而来。 众人正惊怔,却只见墨夷已笑眯眯地抓着那人的肩,将人往回拖了。 那小偷,原本乌灰乌灰的一张脸,此刻已是惨白惨白的了。 我想,听他刚才叫得那般凄厉惨烈,墨夷的手劲应是不小吧。 墨夷将人送到我眼前,朝我微微笑道,“你处置吧。” 我望着那小偷,微微眯起眼,摆了个我自认为最奸诈的笑。 哼!让你偷钱还反咬一口!看我今日放不放过你! 我恶狠狠对着那双小贼眼,“你,把陆籍的钱还来!” 我一声怒斥,那偷儿却依旧惨白惨白了一张脸,摊在墨夷手中,无甚反应。倒是墨夷听了,脸色顿时不好起来,眼瞥过我身后的陆籍,又看看我,最后对着围观的群众号召一声,“在下还有些事,哪位能帮个忙,将这为害一方的小偷送去官府?” 墨夷的号召力。。。额。。。准确地说,墨夷那张脸的号召力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原先,我抓着了小偷,却是被人指指点点地鄙夷,这时,他不过一句话,人群里立时就人声鼎沸起来,争先恐后踊跃参与。 “我。” “我去。” “。。。。。。” 我看着墨夷,有些不满意,“你不是说让我处置吗?” 墨夷先将那仿佛断了筋骨的小偷交给热情主动的人民群众,才又将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朝着我,笑得有些邪气,“我改主意了。” 我,“。。。。。。” 陆籍上前一步,“那我的钱呢?” 我与陆籍站在一起,朝墨夷猛点头。 墨夷眼风随意一瞥陆籍,便将钱袋往陆籍怀中一扔,算是答了。 我觉得,墨夷这动作,是有些看不起人的。但是我也觉得,他也是有资格看不起我和陆籍的,想我俩。。。 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最后也是他抓的人。。。 我便转头,朝了陆籍一笑,算是安抚他,又拉了他的手,道,“我们走吧。” 第八章 “你还要去哪里?” 我与陆籍的身后,墨夷的声音听起来不大好,有些不耐烦。 我不喜欢这种语气,像是他是我什么人,再者,我原本就不喜欢他,这时也不大想理他。可是我又总觉得别人问我话我应该回答一下,而且他刚刚还帮了我和陆籍。 这样纠结了一番,我终于还是回头和他说,“我要送陆籍回家。” 墨夷好看的眸子带着不好的情绪往陆籍身上瞥过,问我,“为什么要你送他回家?” 我觉得墨夷管得有点多,但是我这人的脾气很好,比较能包容人,我还是回答了他,“原来我和六哥就一起送陆籍回家,今日六哥不在,我仍是要送他回家的。” 墨夷这才点点头,优雅地往我们走来,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理直气壮地回望我,“走吧,我和你一起送他。” 我偏头看了看陆籍,陆籍将我望着,我问他,“你认识他?”我动了动脑袋,示意陆籍看墨夷。 陆籍朝我无辜地摇头。 我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墨夷那么看不起陆籍,不像是之前就认识的。 只是,墨夷和我怎么也算是认识的,他也依然这么看不起我。。。 墨夷道,“走吧,天色暗下来了,送了他,我送你回家。” 墨夷这时站在我右边,离我极近,我下意识地就往左边靠了靠,我的左边是陆籍。 墨夷眼神瞥过我,眉头微皱,也没有说话,便大步往前去了。 我和陆籍还站在原处,我望着墨夷漂亮的背影,问陆籍,“你说,他能认得路吗?” 陆籍想了一下,道,“我希望他不认得。” 我笑着点头,“我祈祷他不认得。” 然后,我和陆籍一起笑了,笑得很开心。 只是后来,事实再一次证明,墨夷是有资格看不起我和陆籍的。 一路上,墨夷遥遥走在前,身后跟着我和陆籍,我们之间保持着大约一丈的距离。墨夷原来那所谓的“送”,便是这样了,他一个人在前面走得气宇轩昂,我和陆籍两人跟在后面,看着他像往自家后院去一样,熟门熟路,愈加地垂头丧气。 后来,还是墨夷先到了陆籍家门口,又意兴阑珊地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等了我们一会儿。 我和陆籍这时都觉得有点丢脸。 我拍拍陆籍的肩,安慰他,“没事,等商景的心长回来了,我便和他一起出来,以后再没有这人什么事了。” 陆籍听了,漂亮的眼睛顿时就亮堂了起来,巴巴望着我,“真的?” 我微微笑着点头。 只是心里是有些底气不足的。 正所谓来者不善,我想,看墨夷这阵势,必然不是善者。 先是不知道使了什么阴谋诡计过了我阿娘那一关,可以接近我,后又充分利用这权利,连我出宫来了都能找上来,粘上我。 自和陆籍分别之后,我一路上都在思考,墨夷就走在我旁边。 他这时倒是不走到我前面一丈远去了,就走在我左边,节奏把握得很好。我快,他就快;我慢,他就慢。偶尔我思考到关键的地方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下来,然后将眼神落到我的脸上。 我原本想骂他调戏我,只是这时他看我的眼神又完全和调戏挨不着边。他就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将目光拢在我身上,可是那眼神又没有任何特殊的意思。 就像你看街旁的摊贩,看酒楼的旌旗,就这样看着,没有多深的意思。 我再一次觉得,墨夷离我很远。我想不明白他,也就索性不想了。 我直接问他,“你现而今是否刚巧遇到了事业上的瓶颈?” 他看着我,毫不犹豫,“没有。” 我想了一下,又问,“那是否是家中有个糟糠之妻,刚好需要摆脱,却又碍于舆论的压力?” “没有。” “你是否从小立志要与皇家结亲,以光耀门楣?” “不曾。” 他接连否定我好不容易推测得来的三个动机,让我好生挫败,最后,我无奈了,只能垂头丧气地抬眼看他,“那你为什么要娶公主呢?” 他反问,声调拉得老长,“娶公主?” 我点头,“戏文里唱的,那些巴心巴肝要娶公主的,都是想要利用公主平步青云或是家境难堪想要万人之上,抑或是家中有糟糠之妻想要摆脱却不得,只能娶公主,将公主推出去做这个坏人。” 墨夷听了,眉头紧紧皱到一处,“所以,照你这么说,公主就是个活生生的悲剧了?” 我纠结了一下,虽然我很不想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但是它总归是个事实,我这人一向是不会自欺欺人的,所以,我点头。 墨夷又问,“那你以为公主该怎么办?” 他再次把我问纠结了,我如实道,“我也不知道,所以很苦恼。” 墨夷微微眯眸,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就变得幽深起来,他道,“既如此,那就嫁给我吧。” 于是,我思考了一路的结果就是让墨夷帮我下了个结论。。。 我愈加地垂头丧气了。 墨夷的声音却突然深深远远而来,“我家中原来没有妻妾,娶了你,日后也不会有别人;我志不在仕途,自然不会从你这里索取;我从小飘零,无亲无故,家人也不盼着我光耀门楣,自然也少了束缚。你我成亲之后,我自全心全意爱你,护你,疼你,免你伤,免你苦,一生一世将你珍藏。” 墨夷一番话,将我从垂头丧气里狠狠敲了一把,敲得我霎时间精神抖擞,我睁大眼,仔仔细细地往墨夷脸上看去,却只见他一双沉黑深远的眸只定定地落在我的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极是认真,专注。 我想,这就是情话吧。 情话这个东西,戏看多了,我最初的时候还是有些向往的,只是跟着上官景久了,听了他的许多言论,我又变得不屑一顾。 只是这时,这番好话配了墨夷那张绝世的脸,又恰好对比了之前一番“公主就是个活生生的悲剧”言论,我恍惚间竟觉得,这样也挺好! 于是,有些心动了,我原本想着设计墨夷,结果将自己绕了进去,被他说得心动了。 我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当真以为他这分析很好。 墨夷一路将我送到了栖梧宫门口。 原本,这皇室内院,他这种外臣是不得随意进入的,只是他这人果真是有些本事,将我阿娘那么厉害的人也糊弄住了,这时,他是得意了,只是弄得我有些为难。 我站在栖梧宫的院子里,看着他,提醒,“我到了。” 他转身面对着我,淡淡回,“我知道。” 就这样,我和他面对着面僵持了半晌,最后,我先投降了。我扯出了个笑,“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他一笑,笑得自然流畅,“好啊。”说着,抬脚,越过我,进殿,动作一气呵成。 只是留我在原地,僵了身子。 我以为,天色已经那么明显的暗了,我这话,难道不是那么明显地表示你该回去了吗?大晚上的你好意思进来坐吗? 是阿因拉了拉我的衣脚,我才回过神来。转身,正准备进殿,却见大殿门口堵上了两个人。 上官景,墨夷。 上官景来栖梧宫找我,我不在,他便坐在宫中等,这时听到了动静,巴巴跑出来迎接我,只是没想到,没看到我,反而看到了率先进门的墨夷,那情况,着实是有些怪异的。上官景这人有时反应很慢,这时便是,反应不过来了,就僵在了门口。 墨夷挑了挑眉,也没说话,这两人便一起站在了门口,齐齐将我望着。 我嘴角抽了抽,心情不好,不想解释。 上官景却突然朝着我,惊呼,“你已经将他娶进门了?!”说着,手指颤巍巍指向我,又颤巍巍指了墨夷。 那眼神里,太有些恐慌了,那么明显。 他也确实是有恐慌的理由的,想阿娘已经开了口,我和他,必须有一人出嫁。现在,六哥恐怕还不知道墨夷已经战胜了阿娘,又见墨夷这般自由出入我宫中,难免会想歪,这一歪便歪到了最令他恐慌的那一处。 六哥因为着急,已经急步走到了我面前,整个人紧紧张张地将我望着。 我心中还想着我这时的处境,多半也有他一句话的功劳,这时便忍不住歹念陡升,朝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看到六哥一张绝望得癫狂同时又万念俱灰的脸。一声哀鸣,双手伸出,便要来抓我的肩。 那是六哥被我惹得控制不住时的惯常动作。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是抓着我,死劲儿摇两下,摇得我头昏脑胀,他便算是发泄了。 我一直都认为,我气他一气,他摇我一摇,我既不亏,人情上也不再欠着他,这样的交换,我是很满意的。 所以,六哥伸出爪爪来的时候,我就站在原地,只朝着他笑得得意。 只是这一回,六哥没有抓住我,我只觉腰上一紧,身形一晃,已经躲了开去。不过是躲得有些尴尬——我躲到墨夷的怀里去了。 不,不是我躲的,是他自己要过来抱我的。 他这时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冷,对着六哥,也全然没有了臣子该有的恭敬和礼仪,只冷冷看着因为急怒又抓了空险些身子不稳的六哥。 六哥待稳住了身子,这才转身,对上我和墨夷,抬起气得发颤的手指,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墨夷,一脸的绝望失落和不可置信,“你,你,你们!。。。” 他迟迟“你”不出个头,我就这么不由自主接着想到了原先戏文里唱的,“你,你,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只是,六哥终究还是没有这么说我,他自己“你”了半天,没有后话,一甩衣袖,兀自气呼呼跑了。 我朝着那一溜儿烟连影儿都不见了的方向,想六哥这时应该是去找阿娘了。他只当在我这里没有了希望,自然是要赶紧去阿娘那里垂死挣扎一下的。 第九章 我望着前方那片空白,又忍不住开始纠结了。我这样对六哥,是不是太残忍了些呢? 说到底,这罪魁祸首是墨夷。而我与上官景,总归还是兄妹,这时却要因为一个外人的挑拨而自相残杀了吗? “我是外人?” 悠悠沉沉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将我从自我纠结中狠狠拉了一把。我一个激灵,转头,却见墨夷正低头将我望着,双眼微眯,带着些危险。 我心下一惊,一怔。 我想,我大概又在纠结的时候自言自语了。 墨夷紧紧看着我,唇边勾出一抹笑,“你刚刚不是承认,你已经将我娶进门了吗?既如此,我是你的丈夫,是与你最亲密的人,又如何成了外人呢?” 丈夫?最亲密? 我听得全身一个发麻,下意识就想要离他远些。脚上一动,腰上却又狠狠一紧,我才后知后觉,原来我方才忙着纠结,竟然还让他抱着。 我使劲一动,就想要挣开他,哪知,我越动,他在我腰间的手臂却收得越紧,将我与他的身体圈得越近。 我几次反复挣扎,非但徒劳,反倒是与他的身体厮磨起来。 我心下微怒,抬头,却只见他微微眯眸看着我,眼中带着邪肆,又有毫不掩饰的强硬。 我心头顿怒,狠狠盯着他,沉了声,“放肆!” 我能感觉得到,那与我靠近的身体微微一僵,不再用力将我与他拉近,只是却也仍旧没有松手。而他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又深沉又悠远。 “墨大人,请您放开公主。” 是阿因见势不对,方才一步上前,出声提醒。 墨夷这才松了手,将我放开。 我既得自由,立刻便后退了好几步,将自己与他的距离拉远,冷声道,“墨大人,不送!” 说完,也不再看他,自己带了阿因进门。 方进大殿,又拔高了声,“阿因,关门!” “是。” 然后,我便听得仆侍们一路小跑过来,将门齐齐关紧的声音。 我气呼呼地坐回椅子里,半晌,阿因过来,在我耳边说,“公主,墨大人还在院子里。” 我心中一丝异样,却来不及细究,只是难受得紧。 阿因又接了道,“万一传到皇后娘娘那里。。。” 于是,那丝异样便瞬间消散了去,心中只满满装紧了忐忑和不安。 万一,墨夷去向我阿娘告状,说我将他关在门外? 我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 好在,墨夷这人还没有令人讨厌到无可救药,至少,他没有去向我阿娘告状。 我忐忐忑忑过了一日,始终没有见阿娘提这事,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墨夷却仿佛丝毫不在意我将他关在门外,之后几日,仍旧是日日过来我这里。 我上次得了些后怕,这时,也不敢将他关在门外了。他过来,我也只能好茶好水地奉上。好在他这人也是有些自觉的,这几日,就坐在我殿中,我不理他,他也不来烦我;我和他说话了,他也知道进退,不再像那日一般,对我逾矩。 反倒是上官景,越来越让我头疼了。这时是缠得我无休无止的。 我那日骗他,他一急,果真便去了阿娘那里。知道是我骗他,还是懂得自我反省的。他反省的结果就是终于意识到我是当真气他了,否则,哪里会那么刺激他? 于是,一连几天,天天来我这里献殷勤。 我想,墨夷能天天来,大半也有想过来看猴戏的原因。 我却是被他烦得紧,现在连自己寝宫都不想待了,懒觉也不睡了,一大早就去逛御花园。 我打算等着上官景来我宫中找不到我悻悻而回之后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只是,大抵那句俗话是说得对的,该来的,躲不掉。 可能最近我上官玉之就合该遭遇一些烦扰,怎么躲也躲不掉。所以,我才会千辛万苦躲过了一个上官景,这时迎面扑来一个吟妃。 老实说,我真的不喜欢吟妃,很不喜欢吟妃!平日里,我基本上是远远见着她就躲开。只是这时,我运气也忒差了些,竟然让她先看着了我! 吟妃一身雪衣立在湖边,袅袅婷婷,正朝着我微微笑。 笑得我全身发寒,一个颤抖。却也还是没那个胆,她都对我笑了我还逃。 我咬牙,以壮士扼腕的决心迎了上去。 吟妃这人平日里阴阳怪气的,虽是一张天仙绝色的脸,我却总是忍不住想要在私下里骂她有一颗扭曲变态的心。 阿因说,我这么说吟妃,大半是出于报复的心理。 阿因还说,我除了能在私下里这么说说吟妃,再多,也着实是做不了了。 我觉得阿因这么对我说话,很没有礼貌。 但是我也觉得,阿因说得很对! 我确实是出于报复的心理,也确实是除了私下里说说再做不了别的事了。 只是平心而论,我觉得我说吟妃变态扭曲,也绝对没有冤枉她。 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是喜欢谁就喜欢,讨厌谁就讨厌。只是吟妃这人却怪得很,她面上总是对我笑得柔情万丈,但是每一次和她狭路相逢,我都会被整得很惨。 看,她明明很讨厌我,却还要对我笑得霞光万丈,我说她扭曲变态我有冤枉她吗? 我和阿娘说过,阿娘想了一下,只告诉我,以后见着吟妃躲远点。 可是,阿娘没有和我说,躲不掉怎么办。。。 吟妃这时只一个人站在湖边,我也是一个人,但我仍旧按照宫中礼仪对她略略行了个礼。 吟妃只是手微抬,便又转开了身去,整个人面朝着湖水。 我心中一喜,就想要识相地赶紧离开不打扰她赏景,正要开口,她却比我快了一步。 她说,“公主,你说,我跳下去,会死吗?” 我一愣,一懵,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噗通”一声。 吟妃。。。吟妃她跳下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扭曲变态也总该有个底线的吧!!! 我心中顿时又惊又慌,眼见着吟妃这一跳跳得远,我连想在岸上拉她也拉不到。她好像还不会游泳,跳下去了,整个人连挣扎也没有,直接就浸到了湖面之下。 我脑子一乱,也没有多想,就慌忙跟着跳了下去。 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但是春寒料峭,再加上是清晨,这湖水这时是刺凉刺凉的,将我一泡,泡得我骨头都痛了。 我咬牙,奋力朝吟妃游过去。 我见她闭着眼身体已经往下沉,心下一惊,忙伸手去拉她。只是刚碰及她的身体,却只觉有什么细细刺刺的东西狠狠将我的手腕扎了一下,刹那间,我只觉全身发麻,竟然连动弹都不行。 甚至连屏住呼吸都已经艰难。 身体,不由自主往下沉。 我顿感不妙,却只见吟妃这时已经睁开了眼,正在水里对着我笑。她的身体依旧还在湖面之下,只是她是悬浮着在水中,不像我,身体是控制不住地直往下沉。 我离她越来越远。 我只觉心头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而过,脑子已经清醒了大半。只是这时清醒无用,反倒更让我害怕心寒。 心寒,而无可奈何,正渐渐绝望,却突然感觉身体被一只手臂从身后环过,用力拽起。被那力量带着,整个人竟一下子就冲出了水面。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再不用最后一点微薄的力量屏住呼吸,贪婪地大口大口往里吸气。 “公主,你怎么样?” 耳边,原本温婉的嗓音明显喘得厉害,像是已经体力不支。 我这时整个人仍旧是动弹不得,不能回头,看不见她的脸。但是从那声音里我辨得出,是语卿嫂嫂救了我。 她这时好像很着急,拉了我就奋力往身后游去。 我却明显地感觉到与她频率不符的水波从我前方急剧逼近,比她更快。那道厉害的水波方越过我,我就只觉语卿嫂嫂停了下来 然后,我只觉语卿嫂嫂被人一推,心下一惊,身体便已被她放开。 我又开始往下沉。 这次,我却连屏住呼吸的力气都已经挤不出来了。 在水中,不停地呛水,大脑一片混沌,意识渐渐失去。 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一波带着腥味的水从胃里直往上涌,我一急,就想要撑起身子往外吐。只是我动作不够快,又有一双手在我胸口处紧紧将我压着,我便就这么躺着将水吐了出来。 “水流到脖子里了,好脏!” 我不满地嚷嚷,是在向将我压着那人抗议。 “玉儿,玉儿,醒醒。” 那声音在我上方极近的距离,似乎着急得很,又仿佛带着些痛苦,我心下疑惑,用了力将眼皮撑开。 想看看那人是谁。 只是,我刚刚睁开眼,眼神都还没来得及聚焦,就只觉身体被人用力抬起,继而被狠狠扣入了一具结实的怀抱 那人的手臂环过我的腰,将我搂得死紧死紧的。还在我耳边一跌连声地低低哄我, “没事了,乖,没事了。” 第十章 那声音,恁地好听,我开始意识到抱着我的那人是谁。 墨夷。 他将我抱得太紧,以至于我特别想对他说一句,“你冷静点!”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旁边语卿嫂嫂在叫我,“公主,你感觉怎么样?” 我反应了好一下子,方才能将意识往“感觉”这个方向移。 这时我已经没有呛水,也没有一直往下沉,那感觉自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欢喜。虽然那也可以叫做。。。后怕。 只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感觉了! 我的身体这时不再像在水里那么麻木,我已经能动、能说话了。 我心中却顿时觉得沉甸甸的,愣愣地望着语卿嫂嫂。 但见她这时全身湿透,脸色惨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我心下一惊,脱口而出,“语卿嫂嫂,你受伤了吗?” “哦?语卿,之之为什么会说你受伤?你们刚刚是怎么到水里去的?” 那声音带着邪气,低低的,有种逼人的压迫。我这时才注意到,语卿嫂嫂身边站着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这会一身杏黄,看样子,应是正准备要上朝去。只是此时却全身*的,我心下一愣,又突地恍然。 是太子哥哥救了我们。 “是啊,之之,你和太子妃,吟妃,你们三人为什么会到水里去?又同时溺水,吟妃上来的时候已经虚弱不堪,这会教人送回仪秀宫去了。” 这声音,比起太子哥哥是不知急躁了多少,我听得心里又重上了一重。上官景。 我朝他看去,他也全身*的,站在我右方,满脸忧色将我望着。 他关心我,那么明显。 这样,要我如何和他说,我是因为要躲他所以才会一大早来御花园,才会忒倒霉地遇上了扭曲变态的吟妃?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语卿嫂嫂轻声道,“是我莽撞了。我见公主跳到湖里,也没有多想就跟着下去,只是没想到吟妃娘娘也在水中。是我添了乱,吟妃娘娘原本就水性甚好,如果我没有中途下去添乱,她应该已经将公主救了上来。我下去,反倒让她手忙脚乱,这一乱就放开了公主的手,才会让公主受苦。” 我听得一惊,忍不住睁大了眼看她,语卿嫂嫂却只是平静地望着我。她原本就皎静,这时眼中也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她望着我的眼神隐隐透着坚定。 我心下一震,就没有再说什么。 太子哥哥凌厉的眼神落到我身上,我不由自主轻轻点了点头。 太子哥哥却不罢休,那锋利的眼神一直将我盯着,我有些心虚,低下头,不敢看他。 墨夷这时已经将我放开,只是在旁稍扶着我的身体,道,“公主,臣送你回宫。” 他这一说,我鼻间一股痒意,甚为配合地打了两个喷嚏。 “阿欠!” “阿欠!” 腰间的手下意识地紧了,将我压得更靠近他。只是,我却感觉身体更加湿乎乎的了。 墨夷,他的衣服这时也滴滴答答在往下滴水。 我下意识地推他,“你,离我远点。” 一瞬间,我只觉空气里狠狠一僵,有什么在拧紧,紧得让人难以承受。墨夷的手僵硬在我腰间,对着我的脸上一抹灰败。 我心中莫名一痛,就这么不由自主又补了一句,“你这一挤,将水挤出来,浸得我骨头都痛了。” 我说完,才见他脸色稍缓,不再那么令人难受。 他却又紧接了道,“知道骨头都痛了,你还敢往下跳?”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隐隐是在责怪我。只是,他有什么立场责怪我?这里在场的,最多也就只有语卿嫂嫂能怪我,因为我将她也连累了。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身上却有些无力,我索性也就大方地扶住了墨夷的手,走到语卿嫂嫂身边,“语卿嫂嫂,谢谢你,救我一命。” 我觉得是我说得太认真了,以至于我眼睛都有些酸。 其实我想,那一酸,多半还是因为我害怕了。 后怕的怕。 原来在水中,生死关头,又全身动弹不得,一慌一乱,继而又被语卿嫂嫂拉着一通挣扎,真正用来害怕的时间反倒不多。 这时脱了险境,反倒有时间想当时的情况,一股后怕就猖狂地跑了出来,将我抓得紧紧的。 幸好语卿嫂嫂及时赶到,不然,我死定了! 语卿嫂嫂对着我轻轻摇头,脸色虚弱,眼神却又极为认真,“公主千万不要这么说,只是以后自己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她的意思,对着她郑重地点点头。 “语卿不是去添乱差点害了你吗,怎么之之你谢她谢得那么挖心掏肺啊?” 太子哥哥微微眯着眸,瞥过语卿嫂嫂,又紧紧盯着我。 他的眼光和阿娘一样,向来毒得狠,我被他一看,就看得底气不足起来。慌忙将头偏开,又对着语卿嫂嫂一笑, “太子嫂嫂,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太子哥哥替我对你以身相许的。” 我说完,看到语卿嫂嫂和太子哥哥不约而同唇角抽了一抽。 “我倒是不必这么麻烦,你自己就可以以身相许。”耳边,有声音凉凉的。 我转头,微微皱眉,不解地看墨夷。 他只对着我挑眉。 “公主,是墨大人救了你。”语卿嫂嫂慌忙解释,“当时我和吟妃都已溺水,是墨大人及时赶到,才救下了你。” “是啊,之之,还好我们赶得及时,才能救你,太子妃,吟妃。”上官景又在一旁补充,“只是,你们三人为什么会一大早人也不带一个就到这御花园里来,来也就来了吧,还一起到了水里。” 上官景如此直白地问出来,我就被问住了。 我自己那点原因已经不好意思说出来了,他还要来问我吟妃和语卿,我怎么会知道她们俩为什么会跟我一样人也不带一个,一大早那么好雅兴出来散步? “六皇子,七公主受了凉,还是先送她回宫吧。”是墨夷开口替我转过了话头。 我慌忙点头。 又对着太子哥哥道,“太子哥哥,你妹妹我欠人一条命,你好好替我还。阿娘原来说,你是我哥哥,你生来就是欠了我的,现在我也不要你欠我了,我转到太子嫂嫂身上,以后你就欠她的吧。” 我说完,看得清楚,太子哥哥额角的青筋狠狠跳了两跳。语卿嫂嫂原本淡定的脸辛苦地忍着笑。 我又说了句,“你慢慢还”,便由墨夷半搂半扶着往自己宫中回了。 阿因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冻得全身发抖,在墨夷怀中望着她,都快哭了。 回来的路上,风一吹,原本就湿透的我被冻得更厉害了,墨夷索性将我抱起,一路急往栖梧宫回。他将我抱得极紧,似乎是想让我暖和些,只是他似乎忘了,他也全身*的,这时一挤,我全身上下除了与他接触的地方有种黏糊糊的热感,其他地方被冻得那叫个变本加厉。 “公主,怎么会这样?”阿因望着我,一时手忙脚乱。 “快去准备热水!”墨夷不待我说话,就冷声命令,那声音有些厉害,吓得阿因一愣,慌忙让人去准备。 墨夷一路将我送进寝宫,刚刚将我放到软塌上,我整个人立刻顺势一滚,滚到了被子里去,将自己紧紧裹住。 墨夷低头对着我拧眉,“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我从被子里露出个脑袋回视着他,皱眉,“你出去!” 他脸上一僵,却定定地望着我。我也不怕他,他望着我,我便瞪着他。相看半晌,他一笑,笑得有些涩,“公主尽快清洗一下,臣先告退。” 他说完,又看了我一眼,便走了。 我觉得他最后对我那个笑让我心头难受,也没有想太多,便朝着那已经快出门的身影,稍抬了声道,“你去六哥那里换身衣服吧。” 我话刚落,便只觉眼前一花,墨夷整个人已经转了个身。他动作有点快,以至于我都没看清他的具体动作,便又见到了他那张脸。 这时,他定定将我望着,眼神里有种莫名的紧/窒。 我感觉他这时有些奇怪,想了一下,又试探地问了一句,“你要顺便洗个澡?” 我问完,便只觉原来落在我身上的那道紧/窒的目光瞬间就松开了去。 这时,阿因已经领着仆侍正要将热水送进来,见墨夷整个人拦在门口,便出声提醒,“墨大人,公主要沐浴更衣了,您请便。” 墨夷也没有答应,只又深深看了我一眼,唇边一抹笑,蓦然惊艳。我没忍住,只觉眼前眩了一眩。 然后,墨夷就不见了。 我颤抖着爬进木桶里去时,阿因突然在我耳边低呼一声,吓得我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浴桶里,又狠狠呛了两口水。 待我挣扎出水面,大怒,“阿因,你想害死我啊!” 阿因却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手指颤巍巍地抬起,指向我扶在浴桶边的手臂,“公主,您的手臂怎么会这样?” 我顺着阿因的目光看去,心脏顿时“噗通”紧紧跳了两跳。 我的右小臂,此时已经整个儿青紫,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碾压过一样。尤其和右上臂的白皙细腻比起来,那叫个鲜明怵人。 “怎么会这样?”我一惊,问阿因,又跟着摇头,“我不记得我做了什么事让它要这样对我啊!” 阿因急步走到我面前,又就近仔细看了半晌,才抬头问我,“公主,您是怎么到水里去的?” 我下意识地回答,“我跳下去的。” 我看到阿因唇角抽了一抽,才反应过来,慌忙解释,“我想下去救吟妃。。。” 说到这里,我蓦然顿住,身体不由自主一寒。 吟妃。。。 我问阿因,“这是怎么回事?” 阿因小心地看着我,“公主应该是中了毒,只是这时,这毒却已经被人解了。不过,到底是有一段时间差,所以才会在公主手臂上留下印子。” 第十一章 我浑身只觉蓦然一紧,脑子里有什么重重的东西突兀地清晰起来。 我问阿因,“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阿因神色一忧,对着我轻轻摇头,“奴婢不知。只是从公主征象上判断这是毒物。” 我略一沉吟,挥了挥手,“你先出去吧。” “是。” 我靠在浴桶里,听着阿因绕过屏风的脚步声,又道,“今日之事,不许外传。” 阿因微顿,方道,“是,公主。” 我听得阿因关门的声音,身体再次猛然一寒,寒得发颤。我泡在水里,微微闭上眼,那画面又再次清晰了起来。 三年前,我的四哥,上官启,死时右手小指便是我右小臂现如今的模样。 青青紫紫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碾压到充血,却偏偏紫得发亮。 那时,我以为那是被什么东西砸到的,因为那只有一截小指。只是后来,我从四哥的府邸回宫去将阿爹阿娘请来,再见到四哥的尸身时,那一截小指上的青紫却已经完全不见,白白净净的竟像是我看花了眼。 我那时觉得奇怪,但因为太过悲恸,便也当真只当是我自己看花了眼。 而现今,我的手臂上也有这么一截。。。 我将右臂从水中抬起,想仔细看看再做比对。 却,一瞬间,我只觉头皮蓦然发麻。 我的右臂上,原本已经到我右手肘处的青紫,这时竟在缓缓往下退。 是,是往下退。颜色没有变,只是那青紫缩短了距离。原本是到手肘处,这时只到了手肘往下约两寸的地方。 而且,它还在往下退。。。 我只觉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了,连毛孔都在发紧,我慌忙将右手再次浸入水中。用力太急,“噗通”一声,大片水花溅到我脸上。 我闭上眼,忍不住全身寒颤。 如果这是毒,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当年四哥不是疾病突发,而是剧毒突发? 只是,四哥是皇子,而且是除我之外,阿爹最宠的孩子。他的身份尊贵,谁敢对他下毒?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在浴桶里止不住地往下滑。 我将将出浴,阿因便进了来,身后领着一个宫娥,那宫娥手中的盘子上托着一只小碗。 我朝那小碗望去。 阿因道,“是墨大人的心意,说公主受了寒,让公主沐浴之后就将这姜汤服下。” 我挑眉,“他还没走?不是让他去上官景那里换身衣服吗?” 阿因看着我,一笑,笑得有点意味悠长。 我觑了她一眼,她方才正色道,“去了的。只是墨大人动作比较快,将自己弄好之后又去了一趟太医院,还把这东西带了回来。” 我再瞥了一眼那碗中褐黄色的汤水,不屑道,“姜汤颜色有这样深?他当我没喝过姜汤啊!” 阿因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又再次向我解释,“墨大人说这药是他亲自熬的,公主如果不喜欢,也许是因为更愿意喝皇后娘娘下令煮的汤药。” 我听得“皇后娘娘”四个字,瞬间如醍醐灌顶,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我只盼着,阿娘不要有脾气就好啊。。。 我接过阿因手中的姜汤,试着喝了一口。没想到,竟没有一丁点我讨厌的涩味,反倒有一缕枣香回味。 我觉得很好喝,于是一股脑全喝了下去。 阿因又给我梳妆了一番,我方才领着宫娥出了寝宫。 墨夷原本坐在椅子里,听到响动,便朝着我望来。他漂亮的眼睛望了我半晌,却像是有些发怔,久久没有反应,就只是将我望着。 我走到他近旁,他像是猛然发觉他这时需要抬头才能将我看得真切,如此有些费力。这才站起身来,低头对着我一笑,“好些了吗?” 这明明是一句关怀的话,我却觉得他这模样,这语气说出来,让我全身不舒服。我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好多了,谢谢。” 又对着阿因道,“让他们都下去。” 墨夷对着我挑眉,眼中一抹兴味。 待宫娥仆侍尽退之后,我也不和墨夷绕圈,只是抬头问他,“是你帮我解的毒?” 墨夷像是早有所料我会这样问,这时只是微微笑着对我点头。 我又问,“如果你没有帮我解毒,我什么时候会死?” 我问完,也不过一瞬间,便只觉墨夷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原本还对着我笑得风情万种,温柔倜傥,这时,却蓦然之间冷厉,周身的危险戾气像是与生俱来的。我看着,一阵没由来的恍惚,竟只觉那才应是他原来的样子。 他看着我,“你不会死。” 说得,极是斩钉截铁。 我心中一震,微顿。又将原本被衣袍掩住的右手露出,稍抬,让他能看得见。 这时,那青紫已经退到了手腕的地方。 我问出我心中的疑惑,“现而今,我是因为毒解了,它才往下退。但是假设今日我是毒发身亡了,它也会渐渐退去吗?” “我说过,你不会死!” 一声冷厉,狠狠便打断了我的询问。我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只觉腰上蓦然一紧,身体一暖,我已落入了一具结实的怀抱。 “玉儿,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以后你再不会受这些苦了。” 那声音,一迭连声地落在我耳边,竟隐隐带着卑微。他将我抱得紧,这时,那气息便悉数落入我颈间,暖暖的,痒痒的。 我心中微动,又立刻反应过来,就要推开他。 手刚碰到他的胸膛,却听得门外仆侍的声音,“皇后娘娘到!” 多年以来,我早已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那便是一听到我阿娘到了我就会不由自主手忙脚乱。 这时,我一慌,就狠狠去推墨夷。 想那墨夷大抵也是知道他这时抱着我是极无礼的,也就顺势松手将我放开。只是我却没有想到他会那么轻易松手,以至于我推他的力原本就用得大。这时,我的身体便也跟着狠狠往后退去。 我连连退了几步,本来都快稳住了,哪里知道,最后一步上面,我自己踩到了自己的裙子。 “呀!” 我低叫一声,墨夷动作却快,一闪身就将我半搂着扶住了。 好巧不巧,正在这时,我阿娘进来了。 阿因为她开的门,这时,我美丽的阿娘便仪态万方地站在门口,眼神落在我和墨夷的身上,美艳的眼睛顿时危险地眯起。 我想,墨夷肯定是已经觉得死猪不怕滚水烫了,所以这时才会那么镇定,那么慢悠悠地将我放开,甚至还伸手覆过了我的右手。 我知道,他那个动作是为了将我刚刚撩起的衣袖掩回去,重新遮好我那只惊悚的手。只是阿娘这时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从她那里看,应该就只是看到我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吧。 我顿时冷汗涔涔。 “墨夷见过皇后娘娘。” 墨夷那礼行得,甚是云淡风轻。 阿娘一声冷哼,并不理会他,径直向我走来。 我见她那阵势,一方面想那墨夷如今是已经失了宠,有些窃喜;一方面又觉得我自己处境好像也很堪忧,有些忐忑。 如此,我忍不住又开始纠结了。 今日之事,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上官玉之,你给我说说,你那太子妃嫂嫂是怎么回事?” 我那阿娘劈头盖脸一声怒斥下来,我瞬间就懵了一懵。 语卿嫂嫂? 我心下一惊,慌忙问道,“语卿嫂嫂的伤得很严重吗?” 阿娘盯着我,眼突然危险地一眯,“所以,语卿果然是受伤了?” 我心下一沉。 阿娘方才在诓我。。。而我,果然毫无悬念地中了计。 我不敢回视阿娘,只能默默低下头。 阿娘却狠狠一甩衣袖,转身,到了上座。 “上官玉之,你是怎么到水里去的?语卿又是怎么受伤的?你今天给我好好说清楚,你要敢糊弄我,有你好受的!” 我将头埋到不能再低,却还是能感觉到我头顶上那道美丽惊艳又气势逼人的目光,在狠狠烧着我。 我讷讷道,“我看到吟妃在水里,我就去救她。语卿嫂嫂见到我下去了,又来救我。” “你不是会扑腾两下的吗?为什么要语卿去救你?!” 扑腾两下。。。我唇角抽了一抽,抬头,有些哀戚地望着阿娘。 我觉得扑腾这个词,对我的水性而言,是一种侮辱。 我心中哀怨,却说不得,心中更是不平,忍不住便赌气道,“因为我抽筋啊,原来就只会扑腾嘛,这一抽筋,当然只能让人救啊!” 我觉得我这次可能是怨气着实散发得太过强烈了一些,以至于我话一说完,便只觉整个大殿之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空气凝结,有些紧。 我的心顿时开始砰砰跳。 良久,阿娘一笑,却是对着墨夷,“墨大人,今日你救了玉之,本宫还欠你一声谢谢。只是那湖水冰凉,可万万不要冻坏了身子才好。你现在便赶紧去太医院让乐太医给你瞧一瞧吧。” 阿娘那意思,是很明显地要将墨夷支走。 墨夷也识趣,眼波含笑从我身上流过,便对了阿娘道,“娘娘言重了,臣先告退。” 说了,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明显有些深意。只是我不大看得懂。直到他已离去,我还在想,他最后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如果联想到他方才将我的衣袖拉下那动作,他是让我不要告诉阿娘吗? 想着,阿娘已经从座上下了来,走到我身边,我心中顿时一凛。 阿娘这时神色却突然蔼然,看着我,放柔了声,“之之,是吟妃把你推下去的?” 阿娘那样子,看得我心中顿时一阵委屈。 方才忙着害怕,又怕她教训我,我都没来得及想委屈这事。这时,她稍微对我和蔼一些了,我倒有了那心思。 想来,那些跌到的小孩子大抵就是这样了吧。跌倒了,大人若是不理,他们自己拍拍屁股也就起来了;若是稍微被呵护一下,他们反倒会哇哇哭起来。 阿娘见我不出声,以为我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轻叹一口气,便伸手将我搂到了她的怀里,“之之,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那吟妃,仗着赫胥和你父王的宠爱,从来不把你放眼里。你处处让着她,到如今,她竟还敢将你推下水去。” 阿娘那声音,柔柔的,竟现了几分哀怜,听得我心中蓦然一酸。想我那阿娘,从来都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曾几何时,竟会这般现了软? 我慌忙将阿娘推开,认真地对着她摇头,“不是,她没有推我。是我见她失足掉下水去,自己跳下去救她的。” 第十二章 我最终并未与阿娘说事情的经过,只告诉她,吟妃是失足落水,也绝口未提我被下毒一事。 阿娘虽是将信将疑,但她大抵也想不出我要说谎的原因,只是微眯着眸看了我半晌,又道,“吟妃那里,为娘自然会去走一趟。日后,你若再见到她,她就是死在你面前,你也不要去理会。知道了吗?” 我见阿娘神色郑重,慌忙点头。 阿娘又道,“一会我会宣乐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太医开的药,你要按时按量的吃。这初春的水冰寒,你身子又素来虚弱,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该随随便便往水里跳。” 阿娘紧接着身子这个话题,又是一番反复叮嘱,见我神色始终谦顺,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阿娘走后,我又将右手袖子撩起,顿时,头皮紧紧发麻。 那一截青紫到这时已经退到了小手指处,看起来,便和当年四哥的尸身被发现时一模一样。 我身体不由自主一颤,心又紧又寒。 至此,虽然墨夷并未回答我的假设,但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四哥是中毒身亡。只是,三年前,吟妃还并未到九黎和亲,那么这毒,是谁人下的? 阿因走到我身旁,低声问,“公主,这事不和娘娘说?” 我有些僵硬地对上阿因的脸,见她神色简单,便知她还没有将四哥的死和我这时手臂的模样联系起来,我对她摇摇头,“不要说。” 我不能让阿娘知道四哥是中毒死的。 虽然我有六个哥哥,但是事实上,只有太子哥哥,四哥,六哥,还有我,才是阿娘亲生。三年前,四哥去世之时,我和六哥正在他的府邸玩耍,我那时看得清楚,阿娘惊获四哥丧生噩耗之时,悲痛欲绝的模样。 我不想让阿娘再回忆起那时的伤痛,更不想这伤痛里还添上仇恨。 只是,我却也不能让四哥枉死。 我压下心头惊悸,道,“阿因,我们去看看太子嫂嫂。” 我想,也许太子嫂嫂可以告诉我答案。或者至少,她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那么巧,她也在那时一个人到了御花园。 我带着阿因出门,只是方到院子里,却见到迎面正过来的乐太医。 他看到我,对我一笑,“公主,先让臣替您把脉吧。” 我望着他,心中一动,点点头。 乐太医是宫中最顶尖的太医,医术高明,我阿娘极为倚重。而我阿娘这人极为倚重一人最有力的表现形式就是,她会将那人推给我。 就譬如,墨夷。我阿娘就是极为倚重他,所以要将他推给我。 同理,乐太医。从小到大,因为我有些顽劣,常常把自己摔到磕到的,阿娘便都让乐太医给我瞧。 阿因从宫中其他宫娥仆侍口中听得些谣传,便回来和我说,大家都说,在九黎国,不论是宫中还是朝中,若有谁能走到公主面前,那么往后便是注定了平步青云,一帆风顺。就如那乐太医,原本在太医院也只是不温不火,不过因着这许多年来,一直在给七公主看病,地位便是从此一路直升,现而今,已是太医院院正。但是其实呢,那七公主顽劣,身上那些伤都是些皮外小伤,是个大夫都能治。 这话中,不无对乐太医的不满。 当然,也有对我的不满。 虽然我觉得,我什么也没做,却莫名被这一番牵累,有些无辜。但是想到戏文里,那些个公主动不动就是要背负个祸国殃民扰乱朝政的罪名的,而我,不过是扯进了一桩裙带关系里,那罪名便是不知轻了多少,我也就想通了。 我后来还安慰乐太医,与他说,“虽然你给我治的都是小伤,但是我知道你的医术很高明的,外面那些人,你完全不必放到心上,只要我和阿娘都相信你就够了。” 我想,对宫中之人的命途而言,凤宓和上官玉之两人便是真正的一言九鼎。 乐太医却只是看着我,对我笑道,“公主仁厚,臣只盼公主和皇后娘娘这一生无灾无难,永远用不着微臣更好。” 我那时心中听得一阵感动。须知,宫中太医院竞争激烈,更有太医为盼着出头,心中暗暗求着阿爹阿娘和我得些棘手之疾,好给他们表现的机会。 而乐太医却说,他只盼我和阿娘永远用不上他。 从那时起,我便不由自主对乐太医亲近起来,是以,这许多年过去了,他现而今见到我,都可以不必行礼。 我觉得,乐太医于我,更像个长辈。 他替我把脉,神色蔼然,末了,只道,“公主,你这毒是谁下的?” 他云淡风轻一句话下来,倒是把我给惊了一惊,我讪讪道,“你不觉得一个人在说话时,他的表情应该与他说话的内容稍微吻合一下吗?” 乐太医却淡淡笑着看我,“我见公主这模样,以为公主是不希望臣声张,难道是臣会错了意?” 我对着乐太医坦荡一笑,“乐太医果然精明啊。” 我原本手心朝上让乐太医把脉,这时,便也大方地将手翻转过来,让他能看到我的手指甲。此时,原来那些青紫痕迹已经全不见了踪影,皮肤的色泽如常,便果真像方才一切不过是幻觉一场。 唯有小手指指甲盖上还有颜色,只是那颜色因留得巧,更像是我涂上去的。 乐太医却在见到我的手指甲时,双眼蓦然一眯,竟有些失态地将我的手抬起,放到眼前近看。 我心中微惊,看着他。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失礼,慌忙将我的手放下。 我也不以为忤,只问他,“这是什么毒?” 乐太医深邃的眸子紧紧看着我,“公主,恕臣逾矩,这事事关重大,关系公主安危,臣必须禀报娘娘。” 我望着乐太医,半晌,一笑,“乐太医,你这是在试探我?” 乐太医听了,眼微缩,慌忙跪地,“臣不敢。” 我站起身来,亲自将乐太医扶起,缓声道,“何必行此大礼?乐太医,你知道我的,我不会伤害你。” 乐太医垂眸。 我一笑,“你是在试探我,是否已将四哥的死和我如今的情况联系在了一起,对吧?” 我说完,乐太医抬头,终于对我坦然一笑,“公主,你很聪明。” 又道,“确实,公主中毒这么大的事,你竟没有告诉你母后,必然是有所忌惮。臣方才的确是在揣测公主是否是已经将这两者了联想到了一处。” 我笑,“那么,乐太医,你要如何回答我呢?” 我转身,又缓缓坐回去,“此刻,我自己以为毒已清,而乐太医你却仍能准确地诊出我中了毒。那么,当年四哥死时,父皇母后曾让你以及其他几位太医检查四哥的尸体,其他太医我不知,但是你不可能不知道四哥是中毒而亡,然而你却也跟着报了疾病突发。” “乐太医,这是欺君之罪。” 乐太医跪地,只是这一跪,跪得稳重冷静。 他在地上看着我,“公主,臣有罪。” 我看着他,“何罪?” 他回,“不能查明下毒之人。” 我问,“那为什么不上报?” 乐太医不答,只道,“这毒名叫‘一帘疏雨’,从赫胥而来。毒从手腕处入,便像一帘疏雨一样,能在较短的时间内浸入五脏六腑,令中毒者身死。” 我缓缓闭上眼,沉吟,“所以,当年,你是主和一派?” 三年前,赫胥与九黎关系紧张,战事一触即发。当时,朝中分两派,左相陆修和主和,右相裴茂主战。 而最终的化解方法,既说不上是和,也说不上是战。 赫胥与九黎双方对峙,我阿娘凤氏一族有容出兵,与九黎合力,方将赫胥逼退。但事情却也只是到那时为止,九黎与有容并未追击,也就未有更进一步的战事。 乐太医回道,“臣不主和,只是臣以为,当年的战事,到那个程度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臣想,公主也一定这么认为。” 我看着他,“是,我那时的确是那么认为。只是因为那时,我不知道我的四哥是死于赫胥人的手中。” 乐太医轻叹一口气,“公主,毒从赫胥来,却不一定就是赫胥人下的。只是,公主尚且这么认为,更何况是皇上和娘娘。他们如果知道四皇子是因中了‘一帘疏雨’而死,悲恸关头,必定会不问究竟,只随心中怒气与赫胥放手一战。” “当年有容出兵,不过是凤氏老皇上疼惜皇后娘娘,但是公主也应知,有容朝中大派的势力是并不认同老皇上出兵的。与九黎合力逼退赫胥不过是面上的阵势,若战事当真深入,有容必定不会持续支援,到那时,这场仗打得,势必极为吃力。结果,不论胜负,也必将生灵涂炭。” “而这一切的起因,若深想,其实并不能确定就是赫胥对四皇子下的手。” 第十三章 乐太医一番话说得既有理,又有据,家国面前,自然应当是国为先。只是,四哥何其无辜。 我还记得,那一年,我与六哥嬉闹,一路追追打打,我一时不察,正正将迎面路过的寰妃娘娘撞倒,我见她摔到地上,正要去扶,六哥却一拉我便将我拉走了。 “小笨蛋!还不快跑,你是皮痒了想找收拾吧!” “被母后抓到了,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你!” 我那时一听就怕了,想想就皮痛,便也顾不了地上的寰妃娘娘,慌忙跟着六哥跑了。那时,四哥恰好到宫中见阿爹,我俩一合计,便跟着四哥出了宫,一路跟到四哥宫外的府邸,想着躲一阵到阿娘将这事忘了,我们再回宫。 我和六哥在四哥府中闹闹嚷嚷,四哥原是喜静之人,也由着我们闹。我坏心一起,又去缠着他,四哥竟也好脾气放下公事陪我玩。 只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那温文儒雅的四哥白日里还摸着我的脸笑着骂我“小花猫”,夜里就没了。第二日,我被六哥慌忙摇醒,一路到四哥书房,见到的就只是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公主,您怎么了?您有什么话和奴婢说,您别哭啊!” 是阿因在一旁着急慌慌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吵醒,我一惊,慌忙用手往脸上抹去。 一片湿冷。 原来,过去的日子可以那么好。 原来,什么也不知道,也可以稍微安慰。 我用袖子随意抹了抹眼睛,又看向阿因。她此时一脸急色,似乎我这模样,真把她吓到了。 我虽然常常被阿娘教训,但我真的很少流泪。 我曾说,那是因为我这人特别坚强。 阿因说,那时因为我被教训得不够。 阿因这人常常这样,对我无礼。但我若是真哭了,她比谁都急。 我对她道,“我没事。我只是觉得眼睛太干,想要洗一洗。阿娘不是说了嘛,女孩子的眼睛要水汪汪的,我想,那是因为她们经常洗着。” 阿因听了,却只是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道,“走吧,我们去看太子嫂嫂。” 我到得东宫时,那宫中上上下下正一片战战兢兢。 有一位老嬷嬷颤着身子告诉我,太子正在大发雷霆。 我心下一惊,慌忙快了脚步,往语卿嫂嫂寝宫去。到那里,才见到宫娥仆侍跪了一屋子,太医也跪在太子哥哥脚下,抖如筛糠。 而太子哥哥负手立在屋子中央,只冷冷看着床上的语卿嫂嫂。 语卿嫂嫂这时正躺在床上,惨白惨白了一张脸,望着太子哥哥,却一脸镇定从容。 太子哥哥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带着不容人忽视的危险,“语卿,太医说你受了内伤,你却告诉我那是你摔的?你是想告诉我你一摔摔出了内伤?” 我听得心下一沉。 内伤?难道是在水中,她带着我被吟妃那一推? 语卿嫂嫂却镇定得很,只冷静回道,“太子殿下,语卿并未与人动武,不知内伤何来,唯有一大早在御花园里摔了一跤。也许是摔得重了,以致脉象上有误。” “脉象有误?”太子哥哥拖长了嗓音,反问。 他腿下的太医立刻磕头,却并不说话。大抵也是看得出,此刻太子与太子妃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这谁敢插话,谁就是炮灰。 太子哥哥冷笑,“既是脉象有误,那太医诊了也是白诊,作不得准,既如此,这药也不必下了。太子妃,等你什么时候脉象显示正常了,再宣御医给你治吧!” 我听得一惊,这。。。这分明就是拿语卿嫂嫂的性命做威胁! 语卿嫂嫂却极为淡定,“是,谨遵太子殿下意旨。” 太子哥哥狠狠一拂袖,便转身离开。 经过我旁边时,脚步微顿,又将我狠狠看了一看,冷声警告,“你如果皮痒了,就尽管找乐太医过来!” 说完,周遭空气凌厉一扫,他便出了去。留我在原地,愣愣的,在回想他那话中的意思。 待我想通了,我终于忍不住感慨,太子哥哥他,他太英明神武了! 我自己都还没有想到我接下来可能会想到的那里去,他就已经先想到再将我警告住了!他,他到底是有多么强大的前瞻性啊! 我想,太子哥哥要是没有警告我,待他走后,我肯定会让乐太医过来替语卿嫂嫂治伤,只是这时,我偏偏被他吓唬住了。 我站在语卿嫂嫂床边,见她唇色惨白,气若游丝,心中忍不住一酸,“语卿嫂嫂,对不起。” 语卿嫂嫂示意宫娥仆侍们通通退下,这才对我虚弱一笑,“公主言重了,能及时救下公主,语卿已经很感恩了。” 我鼻间一酸,便握住语卿嫂嫂的手,“为什么不说实话呢?你这伤怎么可以拖?” 语卿嫂嫂摇头,“公主以为现在是只有你我能说话吗?在水中,你我溺水,吟妃便也跟着溺水;若此时,我受内伤,吟妃怕即刻便会跟着内伤。” “宫中之事,原本就是是非非纠缠,面上现象变幻莫测。若今日,三人在水中,我受了内伤,吟妃也受了内伤,这事,公主,你要如何解释?虽说皇上皇后对公主多加宠爱,但吟妃地位也并非不如公主。再者,她原是赫胥的公主,现而今在九黎,地位便不仅是后妃那么简单,她的政治地位极重,若她一口咬定是你我将她推入水中,不会没有人信。” 我听这一说,心中气愤,却也明白,语卿嫂嫂这话中利害关系,句句实在。这事,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大事化小,若是闹大了,谁也讨不到好。 只是见语卿嫂嫂现在这虚弱的模样,我心中又一紧。 正为难着,脑中有什么突然一闪,我慌忙叫过阿因,“快,快去看看墨夷离宫了没有,若他还在,让他快快到东宫来。” 阿因略略皱眉,问我,“那要不在呢?” 我咬牙,“传我的旨,请他入宫。” 墨夷来得很快,不,是极快。他到时,眉头还微微皱着,见到我,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他这气势汹汹的模样一问,就将我问到了。 本来也只是想问问他,他能不能给语卿嫂嫂治个伤,这时他这严正以待的模样。。。 我下意识看向阿因,问,“你是怎么给墨大人说的?” 阿因回道,“奴婢说,公主着急见墨大人。墨大人问奴婢,何事。奴婢大概知道公主的意思,于是便答,救命。” 我点点头,觉得阿因很聪明。 我原本也是看墨夷能帮我解毒,猜测他应该是懂些医理,遂想让他过来帮语卿嫂嫂看看。毕竟,太子哥哥不让我找乐太医,其他太医碍于太子哥哥的命令,必定没有那个胆敢过来。我就只能想到墨夷,希望他能临时救救急。 墨夷听了阿因的话,美丽的眸微眯,拖长了嗓音,问,“不是你有事?” 我听得忍不住皱眉,反问,“你很希望我有事吗?人家乐太医还知道说希望我永远用不上他呢,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墨夷听了,却突然低低地笑了出声,目光拢到我身上,道,“我自然是不希望你有事。”说完,又收住了笑,略略看向阿因,道,“以后救命这种话,不要随意乱说。” 那声音,太带了些严厉。 想那阿因,这么多年来,那都是被我惯着长大的。底下人巴着,上面人宠着,何时受过这么严厉的对待。 我见她小脸一红,心里忍不住替他俩捏了一把冷汗。就怕阿因一个忍不住,会和墨夷掐起来。 到时,这一个是我的宠婢,另一个是朝廷重臣,我要帮谁呢? 我有些纠结。 “公主,是奴婢失言,惹得墨大人为了公主虚惊一场,奴婢自知有错。您不必纠结了。” 阿因的声音里,带着几许无奈。 我慌忙回过神来,看向阿因,却见她此时正抽着嘴角将我望着。 我想,阿因还真是了解我,这么多年来,早已摸透了我那点纠结的小心思。 我讪讪笑过,又抬头看向墨夷,问,“你是不是懂医术啊?” 墨夷不置可否,只是垂眸轻轻看着我。 我自我反省了一下,是我自己有求于人,我还在这里绕弯子,是有些不对。也就直说了,“语卿嫂嫂她受了内伤,你帮她看看,可以吗?” 墨夷却并不回答,反问我,“她如何会受内伤?” 我听了,忍不住叹气。 这事,总归还是要回到这个问题上。 太子哥哥要问,墨夷也要问。如果我一定要回答一个人,那我到底是应该回答太子哥哥还是回答墨夷呢? 我好纠结。 “墨大人,您就不要再为难公主了。太子妃为了公主受伤,公主已经很难过了。”关键时候,还是阿因懂我的心思。 墨夷对着我挑眉,“为了你受的伤?” 我讪讪笑着,点头。 “很难过?” 我的笑一僵,不好意思地再次点了点头。 墨夷这才对着阿因道,“带我去看看太子妃吧。” 第十四章 我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被太子哥哥看到,那我的罪会不会比将乐太医请过来还要大? 我将一个非太医院的正常男子带到了语卿嫂嫂的寝宫。 我很忐忑,小心肝儿噗通噗通地在跳。我不停地往门外张望,生怕太子哥哥这时突然出现。 我将衣角捏得皱巴巴的。 墨夷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为语卿嫂嫂诊脉,还似不经意地往我这里瞥了一眼。又淡淡道,“公主不必担心,太子妃并无大碍。” 我一愣,又立刻明白了过来,应是他以为我在担忧语卿嫂嫂。 那要我如何告诉他,我虽然担心语卿嫂嫂的身体,但我其实更担心的是语卿嫂嫂的名誉呢? 我僵硬着脸,冲墨夷笑笑,“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我继续捏衣角。 阿因见状,上前来,低声在我耳边道,“奴婢出去守着吧。” 我恍然大悟,对,是应该有个人把风的!我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怪不得我这么紧张。 我慌忙对着阿因点头,“好,你快去。” “公主,不必担心,无碍的。”却是语卿嫂嫂在床上,对着我虚弱地摇摇头,“墨大人是为我诊伤,我是病人,墨大人是大夫,就算是太子殿下此时到了,也并无失礼。” 我见语卿嫂嫂能那么淡定,心中忍不住太有些羡慕了。勉强笑道,“是没有失礼。” 只是,我不想惹到太子哥哥。 根据我活了十八的经验,惹到阿娘最多就是一阵霹雳雷火,就算是将我烧焦了,也是早死早超生。 惹了太子哥哥。。。他会让我明白,人世间有一种苦痛叫折磨,有一种折磨叫漫长。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浑身抖了一下。 阿因拉了拉我的袖子,轻道,“公主,要不您和奴婢一起去门外守着吧。” 我的心,狠狠动了。我看着阿因,一时犹豫不决。 我知道,阿因的意思是,一起去门外,远远看到太子哥哥,撒腿就跑,然后假装这些事都跟我没有关系。 可是,要放语卿嫂嫂单独和墨夷在一起,我又有些不放心。虽说这里还有一屋子的宫娥,但语卿嫂嫂那么美,万一墨夷见色起意。。。 我犹犹豫豫地往语卿嫂嫂望去,却见墨夷这时正淡淡地望着我。 我心里一跳,慌忙撇开阿因的手,“我不去,你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心虚起来,不由自主就冲着墨夷谄笑,“太子嫂嫂还好吧?” “不好。”墨夷看着我,冷冷回道。 我心中一慌,脱口而出,“你刚刚明明说并无大碍的。” 墨夷听了,原本就清淡的眼神这时是彻底从我这里收了回去,改而往语卿嫂嫂脸上看去。那模样,着实是太嚣张了些。 我心中忍不住憋屈,却听他又淡淡道,“刚刚,我只是随意说来安慰你的。” 那你怎么现在不知道安慰我了? 我腹诽,却见他这时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白净小瓷瓶,又倒了一颗药丸出来。那药丸清亮,带着幽幽的浅绿。 我忍不住好奇,走近,问,“这是什么?” 墨夷并不回答,只将药丸交予语卿嫂嫂,“娘娘。” 我觉得,墨夷如今这般惜字如金的姿态,是很嚣张、很看不起人的。尤其,他是臣子,我是公主,他是如何办到能这么理直气壮看不起我的呢? 语卿嫂嫂却为人大度,对他高傲的态度也不以为忤,只微微笑着接过药丸,甚至不问,就要吞下去。 我下意识伸出手去,刚要说话,却见墨夷淡淡的眼神朝我扫来。 我心中一时底气不足,讷讷地就放下手,任语卿嫂嫂将药丸吞了下去。 之后,语卿嫂嫂微微闭上眼,半晌,才再次看向墨夷,笑着道了一声,“多谢墨大人。” 墨夷只道,“太子妃不必言谢,您救了公主,该是墨夷答谢太子妃才是。” 我听得这话,只觉心像是猛然被什么挠了一下,可那挠的力度却有些大。一时间,那感觉,怪怪的。 语卿嫂嫂却已笑着看向我,眼神里特意露出了些暧昧。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就怨怨地看向墨夷,“虽然我是要嫁给你的,但你说话也好歹应该注意一些,不要弄得像我们现在就已经是一家人似的。” 我说完,语卿嫂嫂轻声一笑。 墨夷望着我,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哦,你还知道我们是一家人?” 我想,断章取义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我心中颇气怒,嘴上却又占不到便宜,只能将脸偏开,不再看他。 墨夷却已经站起身来,“太子妃放心,如今已无大碍,墨夷现在就去太医院,为太子妃煎药,再派人送过来。” 语卿嫂嫂轻轻撑了身子,对着墨夷微微点头,“有劳墨大人了。” 墨夷便准备离开。 我的心,终于彻底松了下来。他走了就好。 我正要往语卿嫂嫂床边去,却听得身后墨夷的嗓音微邪,“公主,和臣一起走吧。” 我一愣,回头,问,“我要去哪里?” 墨夷一笑,却有些冷,“你刚刚不还防备着我吗?这时却又放心我一个人去为太子妃煎药了?” 我顿时心虚。 原来,我心里那点小心思,他全看了个明白。 我讪讪笑道,“没有,绝对没有,我对墨大人是很放心的。” 墨夷拉长了声,反问,“真的?” 我狠狠点头,“千真万确。” “那么走吧,我们去煎药。” 我僵在原地。 这到底是我的理解有问题,还是墨夷的表达有问题啊? 墨夷只看着我,道,“太子妃救了公主,公主难道不应该与臣一起去为太子妃煎一碗药吗?” 我觉得墨夷这一说,似乎有些道理。 “是啊,公主,太子殿下随时会来,你这时离开总归安全一些。”语卿嫂嫂在我身后提醒。 我听了,立刻就迈了脚步往墨夷去。 我和墨夷走在一起,墨夷这时却不知是又怎么被惹到了,也不和我说话。我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人脾气不好,往后我嫁给他还不知要受什么罪呢。 如此一想,我就忍不住要为自己的命运哀叹一下。 哪里知道,我已经注意尽量哀叹得轻一些,却还是教墨夷发现了。 他脚步略顿,回头轻悠悠瞥了我一眼,然后,他就走得更快了。 我连忙一路小跑跟上。 到得太医院时,太医们见到我皆是一惊,又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连连下跪,朗声齐道,“公主千岁。” 那阵势,看得我心中总算舒坦了不少,刚才从墨夷那里得来的憋屈也霎时间烟消云散。 我仪态万方一笑,稍稍抬手,“太医们不必多礼。” 我说着,往墨夷那里丢去一个特别得意的眼神。 你只是大臣,而我是公主,你说,你是在得瑟个啥?! 墨夷回望着我,神色自若,眼中却突然划过一抹笑,笑得我忍不住就颤了一下。 那笑,太有些奸邪了。 因为沾了我的光,墨夷可以随意在太医院捡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清理了药,他带着我进药房。药房是公用的,只是这时,却只有另一名医女在。 我见她面前一小罐药正煎着,忍不住随口一问,“谁的?” 那医女见是我,慌忙行礼,又答,“回公主,是吟妃娘娘的。” 霎时,我就定在了原地,直直盯着那罐药。小心肝儿里,千回又百转。 我现在要怎么办? 要不要给她倒了?还是悄悄往里吐口水?或者是给她下点毒,以牙还牙? 一时间,我就愣愣地立在原地,心思纠结。 直到,我听墨夷淡淡道,“你先下去,等我与公主的药煎好了,你再过来。” 我回过神,却见那名医女神色犹疑,“这。。。时间一过,药性会变的。” “重头煎过。”墨夷那话,说得甚是爽快。 医女神色惊惶,“吟妃娘娘。。。” 墨夷一笑,“那么你就先去请示吟妃娘娘,就说墨夷要用药房,让她等一下可好。” 我想,墨夷真的是太嚣张了! 他这话,摆明了就是在仗势压人。 从太医院到仪秀宫,光路上一来一回就得大半个时辰,这医女若当真去请示,等她回来了,我们的药也煎得差不多了。那时,不管吟妃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的药都已然被我们给耽搁了。 而若一不小心,惹吟妃发了怒,这报信的人,还说不定要受到什么牵连呢。还不如不要吭声,直接让给我们,她自己一会儿进来默默重做。 想那医女也应该是懂这意思,这时便恭恭敬敬对我和墨夷行了个礼,默默出去。 我站在那里,看着那小医女委委屈屈的背影,忍不住感慨,“墨夷啊,我的名声在这宫中已经够恶劣了,你以后还是不要再仗着我欺负别人了。” 墨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兴阑珊,“哦,怎么个恶劣法?” 我想了一下,望着他,“你是不知道啊,我从懂事那一天起,就立志要做一位受万名拥戴的好公主。只是世人生来对公主这身份就存有极大的偏见。虽然现如今,经过我多年的艰苦奋斗,我总算还没有被牵连上草菅人命、祸国殃民、卖国求荣等等罪名,但是嚣张跋扈、裙带关系什么的,已经是和我密不可分了。你看,你刚刚又帮我添了一条新的罪名,仗势欺人。” 我越说越觉得悲伤,忍不住感慨,“阿娘说,女孩子的名誉是很重要的,我觉得我现今,已然没有什么名誉可言了。” 第十五章 “名誉。。。是这个意思?”墨夷问我,声音有些僵硬。 我点点头,轻叹,“你以后,还是注意一点影响,不要太嚣张了。” 我说着,就往吟妃的那罐药去,却见那药黑糊糊的,我也看不懂,一时有些扫兴。 却只听得墨夷在我身后淡淡道,“那么皇后娘娘有没有对公主说过,女子的名誉是留给相公的?只要相公喜欢,公主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随心所欲,不必在乎其他。” 我听得心头大动,随心所欲。。。下意识转过身,脱口问道,“那我可以不嫁给你吗?” 然后,我看到墨夷那张倾城绝色的脸一瞬间就寒了,寒得我的心忍不住一缩。 “不可以。”墨夷紧紧看着我,一字一顿,声音异常的轻柔,却听得我浑身忍不住一抖。 我慌忙摆手笑道,“我开玩笑的,玩笑。” 墨夷眼微眯,却并不放松对我的注视,危险一笑,“那就好。” 我被他看得心悸得慌,忍不住就逃开他的视线,往他身后而去。他身后的小桌上,摆着他刚刚为语卿嫂嫂捡好的药。我急步逃过去,随意拨弄起来——虽然其实我真的看不懂这是个啥! 我假装饶有兴致地在那里弄药,却听得身后墨夷的声音清淡,“不是想知道我喂太子妃吃的什么药丸吗?” 我被他引起了心头的好奇,忍不住就转身,小心翼翼地看他,“你要告诉我?” 他这时看着我,脸色已经和缓了大半,轻轻点头,“那药名叫尽落,可解百毒。” 我听了,眉头微皱,“你是说,语卿嫂嫂她是中了毒?” 墨夷对着我点头,“与你所中的毒一样。” 我下意识反问,“一帘疏雨?” 墨夷听了,却突然眉头微蹙,定定看着我,良久,问,“谁告诉你那是一帘疏雨的?” 我听他这话,心下不由一沉,“你这意思,难道不是?” 墨夷只静静看着我,并不回答。 我忍不住,问,“是什么?” 墨夷眼微眯,“你为什么会这么感兴趣这毒药是什么?” 我被他一问,猛然一滞,又转念道,“我差点被这毒害得死在水里,还不能感兴趣一下吗?” “真的只是这样?”墨夷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太毒了,像是能将我看穿。 我心中一惊,又故作镇定道,“不然你以为我好端端的做什么要对一个毒药感兴趣?难道我还要去买一点回来还给吟妃不成?” 我说完,便听得墨夷低低地笑了出声。他笑起来,眉头略展,极是好看。 我看的不由有些发怔。 他道,“我以为,你最多就只能往她的药里吐口唾沫进去,别的,也再做不出什么来了。” 我唇角一抽。 这眼神。。。毒的! 他突然道,“聚到终须散。” 我一愣,望着他,眨了眨眼,不理解他这话从何来。 “你与太子妃中的毒,叫聚到终须散。” 我心中大惊,慌忙反问,“你说的是真的?” 墨夷脸色微变,“你不信我?” 我狠狠眨了眨眼,又摇摇头。 信? 我要信谁? 如果信墨夷,那么就是乐太医在说谎;如果信乐太医。。。可是墨夷为什么要骗我?如此,乐太医又为什么要骗我? 四哥中的毒又是哪一种? 我用力压下心头沉闷,勉强对着墨夷一笑,随口转了话题,“我中毒的时候全身麻木,不能动弹,手臂青紫,为什么语卿嫂嫂她能动能跳,看起来正常呢?” 墨夷眸色深沉,深深望着我。他应该也知道我这是在转换话题,却并不说破,只看了我半晌,才顺势接道,“因为你不会武功,太子妃却有一定的内功修为。再者,你的毒直接从手腕处入,这是最致命的下毒方式。而太子妃是被人从掌上逼入,这毒性少了许多,又被太子妃用内力压制,这才能支撑到现在。”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帮她解毒?她也好少受这许多的苦啊。” 墨夷看着我,冷笑,“在湖边,我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人,哪里还有那心思去管其他不相干的人死活!” 我被他这话说得心中惭愧,又见他神色冷清,心中忍不住不安。他不说话,一时药房里就安静了下来,我被这气氛压得难受,只得随口再捡一个话题,“那我也是吃了那药丸解毒的?” “嗯。”墨夷冷哼,算是答了。 我想了想,没想起来,便问,“我不记得我有吃过。。。” 我话刚刚落下,就只觉腰上一紧,身子一暖,已被压入他的怀中。我一惊,尚未反应,却只觉唇上一热…… 我大惊失色,慌忙就要推开他,手刚触及他硬实的胸膛,他却又极快地将我放了开。 我大怒,甚至未及反应,下意识地就抬起手,要往他脸上去。 “就是这样。”他看着我,清清淡淡一句话。 我的手,猛然僵在空中。 他淡淡瞥过我的手,却不反应,不避也不辩,只道,“在水中,就是这样,臣喂公主吃的药。” 他沉黑的眸子定定看着我,明明他刚刚就是在对我无礼,却偏偏这时能端得这般理直气壮,如此,反倒衬得我不可理喻起来。 我愤愤收回手,怨愤盯着他,手恨恨往唇上擦去。 他却依旧神色自若。 “哼!”我一甩衣袖,撞开他,快步往外走了。 墨夷,他,他竟然轻薄我! 我一路愤愤然地出了去,阿因原本在太医院大殿中等我,见我出来,慌忙上来,问我,“这么快就煎好药了?” 我心头大怒,吼道,“回宫!” 我一路急往栖梧宫卷回,唇上却偏偏仿佛还有墨夷留上去的气息。那温热在我唇上舔舐而过的触感,还有他在我口中放肆入侵的感觉。 我又狠狠擦了许多次,那感觉,却仍旧挥之不去。 我一路怒火滔天,那些巡视的侍卫见到我,都吓得瑟瑟缩缩。我见他们眼中有惧怕又有厌恶,不由怒气更深。 方到院子,立刻有仆侍上来,他似乎想要说话,却在见到我脸上的怒气时哽住了声。 我大怒,“你说不说,不说就不要说了!” 那仆侍吓得扑通跪地。 我甩袖从他面前走过。 “今日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六皇子又不让着公主了?” 那声音,温和儒雅,我一听,怒火瞬间就去了大半。我急急往大殿内看去,却见陌哥哥一身白衣,正负手立在门口,对我笑着。 陌哥哥长得好,又常笑,笑起来温儒,便像是神仙一般,既能包容又心中透澈。 我见到他,终于将方才的不快抛之脑后。 一路小跑向他,“陌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去边疆巡视了吗?” 再见到陌哥哥,我忍不住有些激动,一连便问了两个问题。 陌哥哥只看着我,道,“事办完了,自然就该回家了。” 我点点头,却蓦然见到陌哥哥右颊靠近耳边有一小块颜色略深。我心中好奇,也没多想,便抬手,用指腹去抹。 “之之,你。。。”耳边,陌哥哥声音莫名僵硬。 他脸颊上那一块颜色略深的地方被我一抹,便干净了。我见状,收回手,却见手指沾上了浅褐,我拿近一瞧,似乎是尘埃。 我心中一动,抬头看向陌哥哥,问,“陌哥哥是刚回来吗?”我说着,又举起手指到他眼前,让他能看得清,“看,这个就是风尘仆仆那个风尘?” 陌哥哥看着我的手指,初时一怔,旋即又笑了,“是,这个就是风尘仆仆的风尘。”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方白色手绢给我,“擦一下吧。” 我接过,擦了一下,又还给他,“你两次都没有回答我,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他将手绢收好,又看着我一笑,“是今天早上到的,原本想要进宫面圣,却听说公主溺水,我便过来看看。” 微顿,才道,“没事吧?” 我听了,心中一暖,正要告诉他我被吟妃下毒差点害死,还未开口,却听得身后一声嗓音微邪。 “裴将军倒是忠心,令妹和公主一起落的水,将军不去看太子妃,反倒先到公主这里来了?” 我原本暂时被压制住的怒气和怨气,顿时就被那声音牵连出,滚滚翻覆而来。 我猛地回头,果然是墨夷,他这时正立在院门处,清清淡淡地看着我。 我一时怨怒难控,声音便不自觉硬了,“你来做什么?” 墨夷眼神瞥过我身后的陌哥哥,却并不答话,甚至抬脚往我走来。 我见他离我越来越近,心中莫名畏怯,下意识就往后退去,墨夷却似乎看不懂,还在往我走近。 我心中大急,却突然感觉身旁有风拂过,白影微动,已从后而上,挡在了我身前,“墨大人,别来无恙?” 陌哥哥站在我身前,声音里带着谦礼的笑。 “有劳裴将军费心,墨夷一切安好。”墨夷的声音虽是好听,却并不让人觉得亲和。他这时虽是在回答陌哥哥,眼神却是落在我身上,紧紧地盯着我。 他之前轻薄我,我原本怒极,这时被他看得这么紧,心中却又没由来地害怕起来。 我受不了他的眼神,讷讷地低下头。 却听得他道,“公主,你将荷包落在了药房。” 我一听,慌忙抬头,却猛然落入了他沉黑的眸中。我的心狠狠一跳,他已越过陌哥哥,将荷包递向我。 我见到墨夷白皙修长的手上,躺着一只藏青色的荷包,荷包有些旧。更重要的是,针黹拙劣,有几针歪歪扭扭地缝到面上来了,看起来丑陋得很。 我慌忙拿过,揣到怀里。又莫名其妙地抬头,往陌哥哥看去,却见他这时正看着我,我不由自主就朝着他不好意思一笑。 这荷包,是我做的。。。 很难看,我也没扔,就想着平时装些吃的,或者整上官景的。。。 陌哥哥对着我温和一笑。 我这才放下心来,却只听得墨夷一声冷哼,仿佛极为不屑。 我心中原本就怒,这时再添上了窘迫,我便不客气地看向墨夷,道,“本公主与裴将军还有事要谈,墨大人你先退下吧。” 我见墨夷脸色一僵,漂亮的眸子望着我,半晌,才低声道,“臣告退。” 我极少端这架子出来,这时看着墨夷有些颓然的背影,我忍不住心中一酸。转念,又想,这也是墨夷将我逼急了,他自找的。 于是,我又心安理得起来。 我抬头看向陌哥哥,道,“我们进去说话吧。” 陌哥哥对着我微微笑着点头。 第十六章 我拉着陌哥哥坐下,他这时才看着我,问我,“不是会游泳吗?怎么会溺水?” 他言语关切,我不由又想到了阿娘那句“你不是会扑腾两下吗?”。两相比较,我心中顿暖,略一思索,就对他说了实话,“吟妃诱我下湖,又对我下毒。” 陌哥哥脸色顿沉,又上上下下看我,问,“毒已经解了?” 我朝着他点点头,心思微转,我问他,“陌哥哥,你可知有一种毒,从手腕处入,中毒时全身麻木不能动弹,手臂慢慢变成青紫。毒解后,那青紫又会沿着原来的轨迹缓缓退下,最终和中毒之前无异?” 陌哥哥听后,眉头微皱,看着我道,“我从未听过这种毒,但是我可以替你打探。” 我想了一下,问,“你所问之人,是否靠得住?” 陌哥哥听了,对着我一笑,“我会让结果靠得住。” 我不由笑了,点头,又道,“对了,不要泄露风声,我阿娘也至今不知我中毒一事。” 陌哥哥看着我,他原本温和的眼睛这时看起来深邃悠远,半晌,问我,“有事?” 我对着他,诚实地点点,“是。但是我不确定,且事关重大,现在不能说。” 陌哥哥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并不关心事情是什么,我只关心之之是否开心。” 我听了,忍不住就对着陌哥哥开心地笑了出来。 陌哥哥这时才道,“九黎与赫胥相接地带,多有深山丛林,我这次为你猎了一只雪狐,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他说完,阿因便提了笼子上来。 我见那笼子里,果真有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它毛毛又深又厚,肚儿圆圆的。这时它便将身子蜷成一团,只在那一堆暖呼呼的肉肉中露出一张小小的狐狸脸,那两狐狸眼睛正懒懒地盯着我瞧。 我看着,有种心肝儿顿时化去的感觉。 阿因又道,“下面的人说,裴将军等了公主多时,这雪狐饿了,方才便让人带下去喂食去了。” 我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已伸出手,想要进笼子里去摸一摸它的皮毛。 还未碰到,手却一暖,已被陌哥哥握住。 我偏头看他,他又不紧不慢地拉回我的手,这才将我放开,道,“小心一点。这狐狸虽长得好看,但终有野性,这时对你还不甚熟悉,你不要贸然去碰它。且先将它养着,让它慢慢对你熟悉,你再与它玩耍。” 我皱皱眉头,“可我想现在就与它玩耍。这么漂亮的东西,只能看不能摸,太揪心了!” 陌哥哥低低笑出声,“那是要我帮你养着?” 我想了一下,闷闷摇头,“不好,你帮我养着,到时它熟悉的人还是你,你又要说它与我不熟,我不要去惹它这话。” “你倒是明白。” 我看着那一直在懒懒盯着我瞧的雪白小狐狸,无奈地摇摇头,对阿因道,“先把它带下去吧。” “是,公主。” 阿因带着雪狐下去,陌哥哥才对我道,“也不必等太久,这雪狐我在回来的途中已经让军中驯兽师训练过,这时不让你碰只是以做万全。” 我点点头,没话。 陌哥哥微顿,才道,“听说,皇上已经为你和墨大人赐婚?” 我一听,顿时觉得头更沉重了,不由点头点得更低。 他略一迟疑,又问,“公主喜欢他吗?” 我低垂着头,沉重地摇了两下。 “那何不取消婚约?” 我听了,有些无力地抬头,看着陌哥哥那一张温儒俊逸的脸,顿觉凄凉,“因为人是我自己选的,阿娘说,选了就不许反悔。我原来也是为他的美色所惑,哪里知道。。。”我考虑了一下,方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描述,“他这人表里不一。” “如何表里不一?” 我见陌哥哥问得那么认真,我也忍不住皱着眉头认真地想了想,只是想了半天,却觉得。。。无从说起,遂跳过这话题。 我看着陌哥哥,有些哀戚,又有些怨念,“你如果愿意娶我,我也就不用从阿爹给的那一堆画像里挑了,最后被人美色所惑,一时冲动,现在还不给反悔。” 我越说越悲哀,索性也不再看陌哥哥,自己低下头,闷闷总结,“公主一点都不好当。生来就被歧视,说话还不给反悔,我以为唯一的好处是可以将人娶进门,现在却连这丁点福利都不给,还得我嫁给他。如果折腾一圈终究是得嫁,那我还不如嫁给你,只是,你又不娶我。唉,公主好可怜。” 我自己闷闷一通话说完,却听得大殿内蓦然寂静下来。 我有些疑惑地抬头,却见陌哥哥正伸出漂亮的手在空气里,仿佛是要来摸我的头发。见我抬眼看他,他又立刻放下。 我见他眉宇间浓厚哀怜之色,心中一惊,忙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非要让你娶我的意思,我只是感慨一下我只和你一人比较熟。” 我见他看着我,目光柔和却哀戚,心中一慌,却词不达意起来,解释得都有些手忙脚乱,“我知道你有喜欢的女子,我不会让阿爹下旨逼你的。” 到后来,我越说越底气不足,声音越小,“我就随意一说,你不要生气。” 陌哥哥却突然一笑,那笑快得,方才那些厚重的情绪刹那间就不见了踪影,就像是我刚才眼花了。他看着我,道,“我不生气,永远都不会生之之的气。”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对着他不好意思一笑。 是我疏忽了,怎可在陌哥哥面前提这种话题?上官景知道,又该说我不知羞了。 其实,我当真觉得,羞不羞的还好,重要的是,我会将陌哥哥弄得不自在。 三年前,语卿嫂嫂与太子哥哥大婚,我去观礼,陌哥哥是语卿嫂嫂的大哥,自然也在。我那时看着一对新人拜堂,就忍不住问陌哥哥,“我以后嫁给你好不好?” 我问得是有些认真的,因为我认真地思考过,陌哥哥疼我,又长得好,我若嫁人,他必须是首选。 哪里知道,我问得那么认真,陌哥哥还是拒绝了我。 他说他已有心仪的女子,从来只将我当妹妹。又说,哥哥是不能娶妹妹的。 我那时仔细一想,就想通了。 想来也是这个理。 若是哥哥能娶妹妹,那首选之人应是上官景才是。 就因着这一层阻碍横在那里,我心中两位首选——上官景,裴陌——都毫无悬念地落了榜。 陌哥哥再坐不多时,说他还需去看看语卿嫂嫂,问我是否要一同去。 我瞬间一个激灵,就这么不由自主想起了太子哥哥的警告。我虽是抓了他那句“乐太医”的空子,让墨夷去给语卿嫂嫂治了伤,于理,我没有违逆他。只是太子哥哥那人,向来睚眦必报阴晴不定,我这时回想来,还是着实有些为自己担心。 大约是我纠结得有些久,陌哥哥已忍不住出声问我,“之之,你怎么了?” 我慌忙扯了扯唇,勉强做笑,“没事,我刚刚才从语卿嫂嫂那里回来,你自己去吧。” 我说到这里,心中一动,又忙补道,“对了,你如果见到太子哥哥,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我来,一定要当作完全没有我这个人。” 这样,说不定太子哥哥能暂时将我遗忘。我在心中默默补全。 陌哥哥轻轻看着我,并不说话,半晌,方才扬唇一笑,“好。我与他说些边疆的事,他不会记得你的。” 我惊喜地对着陌哥哥猛点头,又一路惊喜地目送他离开。 陌哥哥走后,我在大殿上坐着,又不时地朝门口的方向望去。门口却总是空空,我忍不住开始犯困。 阿因问,“公主在看什么?” 我打了个哈欠,“上官景啊。” 阿因斟酌了一下,问,“公主等六皇子有事?是否要奴婢去通传一声?” 我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摇了摇,“没事。只是他这时还不过来,我都想去睡觉了。” 经过吟妃之事,我总算想明白了,该来的吵嚷总是会来。如此,我也就能坦然面对上官景的纠缠了。 我唯一不能坦然面对是,我睡着了他才来。 所以这时,我决定先等他过来了一趟,我再睡。 哪里知道,我这时等他,他却又不来了。 阿因小心问,“是否是皇后娘娘告诫过他,不许再来打扰公主?” 我听了,觉得甚是有理,点点头。然后,我又打了个哈欠,便安心地回寝宫补眠去。 我是被阿因摇醒的,被她带着惊慌的表情摇醒。 我这人原本起床气甚大,这时却连起床气都被她那张脸给结结实实给吓了回去。 我拥着被子,问,“你怎么了?” 阿因看我一眼,小心忐忑,低声道,“丰于公公传皇上口谕,命公主即刻往仪秀宫。” 我一听,原本被吓回去的瞌睡又瞬间再跑了回来,我倦倦地问,“我能改日再探望吟妃吗?虽然她辈份较高,于礼,确是我应当去探望她一番。可是于情,我也落了水,总可以稍事休息再去吧。” 阿因眼中顿时涌上为难,继而对着我缓缓摇头,“公主,丰于公公说,吟妃中毒,皇上命你即刻过去。” 我听了,脑子霎时“嗡”地一声响彻开来。 看来,我上官玉之今日果真是注定了要遭小人!只是,能遇到此等扭曲变态的小人,需得我前世造下何等的滔天大孽啊! 第十七章 丰于公公催着,阿因简单地给我梳妆了一下,我便匆匆前往仪秀宫去。 到时,却被那大殿之上的气势给生生震得抖了一抖。 阿爹坐在上座,脸色明显铁青,见我来了,还狠狠瞪了我一眼。阿娘坐在他旁边,艳绝天下的脸这时也沉得跟古水似的,见到我,跟着阿爹瞪了我一眼。 阿娘往下站着太子哥哥和语卿嫂嫂;阿爹往下是六哥,他见到我,面有忧色;六哥旁边墨夷恭敬站着,见我过来,淡淡瞥过我一眼 而墨夷的脚下,跪趴着一个宫女,这时对着阿爹的方向,身子已经贴到地上。 人都到齐了,这样一来,我似乎是迟到。。。 我忙对阿爹阿娘行了礼。 阿爹冷了嗓音,问我,“你与墨夷都在药房里做了些什么?” 我听了,整个人一惊。 这话听着,怎么像。。。我与墨夷不清不白似的呢? 我下意识往墨夷看去,还未看清,却又猛然被一声拍案的响声震得一抖。 我慌忙回头,却见阿爹怒道,“朕问你话,你看旁人做什么!” 我赶紧低下头去。 我看他做什么?我是在纠结我要不要坦白说出他轻薄我一事。 “皇上息怒。”阿娘温声劝慰,又对着我道,“玉之,吟妃原本只是在水中受了凉,并无大碍,却因喝了医女呈上的药,身中剧毒命悬一线。太医院上报药方,经查证并无问题,唯有熬药之时,医女奉命离去,药房里就只有你与墨夷两人。” 阿娘到话说到这里就没了,我却听得心下一沉。 阿因报说吟妃身中剧毒,我还以为她是要假装在水里中了毒,不想,她却要拿这做文章。 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阿爹阿娘的女儿,我会不会下毒他们最清楚,如此,她这时这陷害是着实低劣了一些,同时,也不堪一击。 我低声回道,“当时药房中确实只有我、墨夷和一名医女,统共三人。我与墨夷也的确有命医女先行退下,只是医女离去前也说,时间一误,药性便会有变。后来,我先行离开太医院,想那医女为了保持药性,也必定不会要先前煎到一半的药,而会重新捡药,重新煎制。那么,吟妃娘娘为何会中毒,玉之就不知了。” “可是医女上报,她只是将之前一罐药倒掉重新煎熬,却并没有换煎药的药罐。”阿爹声音沉怒。 我心下陡沉。是,如果没有换药罐,那么就可以是我离去之前便往原来的药里放了毒,然后残留到了药罐之上,又毒染了新的一碗药,最终被吟妃服下。 吟妃呀吟妃,你怎么这么扭曲变态啊你!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乐太医却在这时从内殿出了来,他的左右,还有另外几名太医。这时,都齐齐跪到阿爹面前,磕头,沉痛,“皇上节哀,娘娘毒已入肺腑,药石罔顾。” 我整个人瞬间一懵,僵硬原地。 难道。。。她真的中了毒? “啪!” 阿爹一掌拍到桌子上,震得上面的茶杯响动,又接连磕磕碰碰几声。 “什么叫药石罔顾?小小的毒也不能医,太医院留你们何用!”阿爹英俊的脸上这时已风云变色,“来人,拉下去砍了!” “皇上恕罪,皇上饶命!”太医们跪在地上,连连哀求。已有侍卫上前。 “皇上莫急。”阿娘劝道,“这时还是应以吟妃的性命为重。” 阿爹冷哼。侍卫见状,这才退下。 阿娘便看向地上的一堆太医,威严道,“乐太医,本宫一直信你,你现在便实话告诉本宫,吟妃娘娘的毒是否还有一丝希望?” 乐太医这时才在一地的太医中抬起头来,难得,他的声音还能依旧平稳,“回皇后娘娘,吟妃娘娘所中之毒,名叫‘芭蕉不解’,是官绅富家里常用的毒药。芭蕉不解丁香结,富家正妻因相公宠爱小妾,心生嫉妒,便常以此药对付小妾。此乃剧毒,少量微末就可毒入肺腑,回天乏术。” “芭蕉不解?”阿爹厉喝,一指指向我,“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么狠毒的毒药!” 我一惊,还未说话,却听得另一人颤巍巍抢先回道, “皇上恕罪,此毒只在民间的官绅富家之中盛行,宫中并无。” 我忍不住一笑,他这话,回得真及时,及时地就与宫中太医院撇清了关系。 却突然之间,我脑中急剧闪过什么,有一处,一瞬清明。 心,狠狠一撞。 我猛然下跪,磕下头去,正要说话,阿爹却已厉声狠狠将我打断, “来人,去东宫、栖梧宫、墨夷府邸三处搜查。” “是。”侍卫朗声回道,立刻便训练有素离去。 我心神俱慑,呆呆望着阿爹。 他却狠狠看了我一眼,一声冷哼,已拂袖进了内殿。 我惊怔原地,缓缓看向语卿嫂嫂。她的脸这时惨白,不知是原本伤未愈,还是这时新添的恐惧。 我又看向墨夷,他却神色自若,只淡淡看着我,眼神悠远,我怔怔望着他,看不出他的想法。 芭蕉不解,官绅富家。 在这里,有嫌疑又能拿到这种毒药的,只有。。。 语卿嫂嫂,墨夷。 那么,是墨夷还是语卿嫂嫂? 或者是,我与他们其中一人同谋? 而吟妃,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觉心底有什么又沉又重的东西在缓缓往上爬,像黏稠稠的黑糊糊的脏东西,紧紧地包裹住我的身体。 “皇后娘娘,微臣尚通毒理,请容臣一试。” 我被墨夷的声音一惊,看向他,见他神色如常,我又看向阿娘。阿娘轻轻瞥过我一眼,轻叹一口气,对着墨夷微点头,“你随本宫来吧。” 阿娘说完,便也进了内殿。 六哥这才走过来,将我扶起,他的声音里这时已多了许多谨慎,问我,“怎么回事?” 我不知,只下意识往语卿嫂嫂望去,却看见太子哥哥在她身旁轻笑,那笑,看不清意思。 他突然问我,“之之,你可是得罪了这名医女?” 我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却听得身后“砰”的一声磕头,响得惊人,震得我的心肝儿也跟着跳了两跳。 “奴婢不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妄言,奴婢愿遭天打雷劈!” “太子明察,公主明察!” 我回头,这才仔细看那地上的宫女,原来她便是那名被墨夷仗势欺人赶出药房的医女。 她这时因为紧张,头微微抬起,眼神却只敢落到我的脚上。我也大概看清了她的模样,唇红齿白,尚算清秀。 要说得罪。。。我与墨夷似乎还真是有些惭愧。 我看向太子哥哥,问,“我们仗势欺人把她赶出药房,害得她不得不重新煎药算是得罪吗?” 太子哥哥一笑,唇轻启,美眸妖媚,“算。” “砰!”又是一声磕头震得我心肝儿跳。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 这时这求饶声,忒凄厉了些,我有些于心不忍。 太子哥哥却眉眼蓦然凌厉,冷道,“来人,将她带下去,送宫正司。” 我心中一惊。 那宫正司是人间地狱,不论是什么人,清白的或是戴罪的,一旦进去便不可能再见得到天日,若是死了还好。。。只是据说,那宫正司的石牢里,现在还有许多的活人,不过是,眼珠子被挖了,舌头被割了,手指折断了,每日里在痛苦中苟延残喘,却连死也不能。 “是。”侍卫已经上前。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公主饶命!公主。。。”医女的声音这时已经凄厉,整个大殿之上只听得她的凄惨的垂死挣扎。 “公主,公主您救救奴婢!公主!” 我看着太子哥哥冷厉残酷的脸,腿却突然被人紧紧抱住。 “公主,求您积德,求您救奴婢一命!” “公主,求求您。。。” “公主。。。” 那医女将我的腿抱得死死的,我低头,愣愣看着她。 “好大的胆子!”六哥一声厉喝,一脚便将她从我腿边踢开。 我看着那医女身体飞出去,狠狠撞到厅中椅子上,然后又连带着椅子往后倒去,人带着木头在地上拖出长长一段距离。 她的身体拖过的地方,留下长长一滩血迹。 侍卫见六哥亲自动了手,不敢怠慢,迅速过去便又将那医女制住,就往外拖。 那医女在侍卫手中,却仍旧远远地看着我,带着虚弱的乞求。她额头上的血流过她的眼睛,又顺着到了脸上;她的唇色血红,不知是唇破了,还是吐出的血染红了唇。 “住手!”我终究不忍,叫住侍卫,侍卫立刻便停下,又望向太子哥哥。 我心中轻叹,看向太子哥哥,道,“太子哥哥,放了她。” 太子哥哥看着我的双眼蓦然一眯,眼神一瞬尖锐,带着显而易见的怒,“上官玉之,你再说一遍。” 我便再说了一遍,“我说,放了她。” “你!” 太子哥哥突然一步向我,我尚来不及后退,眼前却蓦然挡了一人。 “太子不要激动!有话好好说。” 六哥挡在我前面,背对着我,我看着他漂亮却隐隐蓄藏着力量的背影,心中忍不住一酸。 “之之不懂事,太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六哥在我身前好声劝着太子哥哥。 “她不懂事?她有多少条命可以让她不懂事!”太子哥哥一步向旁,眼神方对上我,六哥已跟着一步向旁,将他挡住。 “太子,冷静,冷静。” 我轻叹一口气,拉了拉六哥的衣服,六哥却头也不回,一把将我的手挥开,只对着太子哥哥赔笑道,“不就是一个医女嘛,之之喜欢,放了就放了。太子你何必和她计较呢,她可是咱们唯一的妹妹啊。” “你!”太子哥哥声音顿沉,似乎是极为压抑,“上官景,你知不知道,你这不是在宠她,你是在害她!你会害死她的!” 太子哥哥说得极为严肃,六哥一时惊怔无言。 六哥身形高大,将我挡得全,我拉他他也不理,只得在他背后低道,“太子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想。。。” 我不想让无辜的人莫名其妙去死。 我知道太子哥哥的意思。 这里,嫌疑最大的人就是我,我素来与吟妃不和,这在宫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今日一早一同落水,我又在刚好的时间里出现在药房。 动机、时间,我都有了。 即使芭蕉不解我拿不到,但是,墨夷与语卿嫂嫂也有嫌疑,他们之中不论是谁与我同谋,一切便水到渠成。 太子哥哥这时先阿爹一步,将这名自始至终接触了吟妃汤药的医女打入宫正司,是想将一切推到这医女身上。 宫正司那种地方,不论是白的还是黑的,进去了,一概是黑的。 一旦这医女的罪名坐实了,这事,自然也就与我无关。 第十八章 我躲在六哥身后与太子哥哥对峙。 太子哥哥没有说话,但我大概也能猜想得出他现在的模样,必定是怒极,恨铁不成钢。 大殿之内,一时寂然。 良久,却是语卿嫂嫂先出了声,“太子殿下,公主说得对,上天有好生之德,放过她吧。” 语卿嫂嫂在这时开口,我心中蓦然一丝异样闪过,待仔细寻去,那感觉却再不见了踪影。 太子哥哥冷笑,“语卿,之之有任性的资本,你以为,你也有吗?” 语卿嫂嫂并不答话。 太子哥哥冷哼,袖子甩得狠,与空气摩擦出一丝凌厉的声响。然后,他便往内殿大步而去。 六哥这才回头看我,他这时大抵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望着我,眉头微微拧着。 我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低下头。 却听得他命令道,“放了。” “是。” 肩上又蓦然一暖,他已将我揽过,低声道,“没事的,有父皇母后还有哥哥在呢。” 我心中一酸,抬头,看着六哥,他看着我,目光柔和,英朗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我只觉愧疚刹那间翻天覆地而来。 我一直欺负他、嫌弃他,他却从来不曾少疼爱我一分一毫。 我靠在他怀里点点头。 我与六哥还有语卿嫂嫂到得内殿时,正见阿爹坐在床边,吟妃的身子被他抱在怀里。她一张绝美的脸这时几乎不见血色,却依旧美得倾城,我见犹怜。 阿爹低头凝视着她,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痛和疼惜。 我心下一沉,忙去看阿娘,却见她这时紧紧看着吟妃的脸,似乎并未注意到阿爹。 “她怎么还不醒?”阿爹皱着眉头问墨夷。 墨夷手中还拿着那只白净的小瓷瓶,对着阿爹恭声道,“回皇上,待药性发挥,吟妃娘娘自会醒来。” 阿爹声音颇怒,又带着明显的着急,“药性要何时发挥?” 他刚说完,还未等墨夷答话,吟妃却已缓缓睁开眼来,轻喃了一声,“皇上。” 我见得清楚,阿爹在听到这一声低唤时,高大的身形几不可察一颤。而后,他几乎失态地将怀中的吟妃搂得更紧了,一迭连声道,“朕在,朕在这里,吟儿,你感觉怎样?” 我在听到那一声“吟儿”时,身体也跟着几不可察一抖。 “回皇上,臣妾好多了。”吟妃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并不让人感觉她矫情。 她这度把握得极好,虚弱惹人疼,却不撒娇,言语间极识大体,更惹人疼!我特别想夸她一句——好样的! 我盯着吟妃看,却只觉有一道目光从旁落在我身上。我转头望去,只见墨夷轻轻看着我,眼神无波无澜——至少我看不出波澜。 我看向他以后,他却又极快地收回了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心中疑惑,却又听得阿爹带着激动的声音,“墨夷,你救了吟妃,朕要重重赏你!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朕必定如你所愿!” 墨夷听了,唇边紧跟着便染上一抹恰当的笑。只是那笑,我感觉,着实是太恰当了些。 这时,丰于公公却从外进了来,附在阿爹耳边轻声说了句话。阿爹听了,一双眼狠狠看向我。我心下一惊,正不知是该躲避还是该回视,他却已收回了他锐利的目光,又移到我身旁。 我身旁,是语卿嫂嫂。 我顺着阿爹的目光看去,却见这时的语卿嫂嫂脸色比吟妃还要惨白,一双美眸明明平静,我却分明感觉得到她身上浓厚的哀戚。 我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握住她的。 方碰到她,她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猛地就躲开。我心中微惊,她的脸却令我更加心疼,我也不多想,便强行将她的手拉过握住。 霎时,我只觉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强大的压迫和。。。责难。 我一惊回头,却见是阿爹微微眯着眸,狠狠地盯着我。 而事实上,盯着我的不止阿爹一人,只是他的情绪最为激烈。 阿爹旁边,阿娘眉头紧紧皱着,看着我的眼神明显带着责备。 阿娘身后,太子哥哥看着我,似笑非笑。 甚至便连墨夷,这时也肆无忌惮地看着我,只是他眸中仍旧并无波澜,甚至不带半点情绪。 我又看向丰于公公,他这时在所有人身后,朝着我轻轻摇头。 我顿时暗叫糟糕。 方才,阿爹命人去东宫、栖梧宫、墨夷府邸三处搜查,难道是搜出什么来了?这时阿爹这么看着语卿嫂嫂,又这么看着我,难道。。。 我只觉脑子里猛然一黑,却又突然听得墨夷轻声道,“是你伺候吟妃娘娘服药的?” 墨夷这时这一出声,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我只觉身体顿松,慌忙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却见一名宫女立在人群之后,恭敬侍立。 她站得并不远,之前却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时看去,她一张瓜子脸长得小巧,应颇能讨主子欢心。 那宫女被众人一看,慌忙跪下,恭敬道,“回墨大人,是奴婢。” 墨夷却突然往她走去,走到她身前。众人正不解,却见他已微弯了身子,亲自拉了那宫女的手将她扶起。 那宫女一惊抬头,却在对上墨夷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时,瞬间红了小脸。 而墨夷,仍旧执着她的手,对着她微微笑。 我看得心底顿怒。 这男人,前一刻还对我说一辈子只爱我一个,现在却当着我的面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眉目传情! 他,他都要是我相公了,还这么不知收敛!这分明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正要出声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行为,却有人先了我一步。然后,我那一丁点不成气候的怒气便瞬间被打压了下去,彻底换上了惊讶。 那声音,虚弱着,也仍旧千娇百媚。 吟妃。 她在我阿爹怀中,轻道,“墨大人这样,是什么意思?” 我惊讶于这娇滴滴的美人儿竟然有这般的爱心,爱护下人。须知,她自己也不过是刚刚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却还能扭着脑袋往身后看去,见到墨夷轻薄她的侍女(那侍女明显特别开心),还要强撑着出声提醒。 这得需要多么伟大的奉献精神啊。 墨夷却并不被她感动,他一声冷笑,而后,一声尖叫接连而起。 “啊!” “墨大人饶命!” 原本还羞红着脸的宫女这时已经脸色煞白,咬着唇,直向墨夷求饶。她的手仍被墨夷紧紧握着,只不过是,太紧了一点。 吟妃要动,阿爹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又对着墨夷冷道,“墨夷,你在做什么!” 墨夷一笑,道,“是她往吟妃娘娘药中下了毒。” 吟妃冷道,“墨大人有什么证据,可不要信口污人!” “证据嘛。。。”墨夷看着吟妃,眸光微转,“就在这只手上。” “她姆指和食指的指甲里有浅浅的黄色,微臣猜测这便是芭蕉不解的粉末,皇上可命人将她的指甲剪下,送太医院查证。” 墨夷不卑不亢,神色平稳,话落,惊了一室。 阿爹震怒,“来人,将这贱婢带下去,好生审问!” 那宫女跪在地上,呆呆望着勃然大怒的君王,大抵是被那九五至尊的气势震慑住了,竟一时惊怔,甚至便连侍卫上前来,她也只是愣愣望着阿爹,不闹不挣。 却是吟妃虚弱出了声,“慢着!” “吟儿!”阿爹阻她,可那声音里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威仪,只剩下满满的无奈和疼惜,“这贱婢害你,罪无可恕,你再是心善,也万不该对自己残忍。” 我听了,忍不住又抖了一下。 你再是心善。。。 我真是不知什么样的心善才能长成她这样子! 吟妃对着阿爹柔弱地摇摇头,又突然看向那地上的宫女,猛地冷了声,“阿诗,我素来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我?你说!你现在就当着所有的人面说出来,自我入宫,皇上将你赐给我,我便处处厚待你,平日用度,也尽给你宽厚,今日我却要落得被你毒害的下场。你告诉我,到底是我若吟哪里对你不起?!” 吟妃说得激动,猛地咳嗽起来,惹得阿爹又是一声怜惜的轻叹。阿爹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一边温声劝慰,“下婢卑贱,你又何苦与她们谈情谈义?还是好好将养着身子,莫再动怒了。” 那宫女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只觉心中有什么东西狠狠划过,然后,有一处蓦然清亮。 吟妃是故意的!她面上虽是在骂那婢女,实则却是在给她狡辩的机会! 果然,就听那婢女哭道,“娘娘,您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就是千刀万剐也断不会害您!奴婢真的不知墨大人所说的芭蕉不解是什么,只是奴婢指甲间的淡黄色粉末却是奴婢为您剥桔子时留下的。” “你莫要再狡辩了!”吟妃冷叱,又突然拔高了声,往周遭太医看去,“太医呢?让太医都过来,现在就来查证,当着本宫的面查证。阿诗,你怎能如此待我!” 吟妃那声音,愤怒里又带着灭顶的悲痛,听得我阿爹的心肝儿都疼了。 “吟儿,莫要激动了。”他劝慰她,又冷声命令太医,“还不快按娘娘说的,当着朕的面查证!” 我看着吟妃那张笃定的脸,她太过笃定了,以致于我心中竟莫名地不安起来。 若说,吟妃真是遭人暗害,那她如何能揣着这样的笃定?笃定那暗害她的人就不是她的婢女,甚至还要大呼小叫让太医当着她的面检查。 她虽然确实是口口声声在骂她的婢女,又骂她狡辩,可是如果真的有那么恨,那大可将她打下去,让阿爹处置便是。 吟妃这样做,这么自信。。。更像是,她知道她的婢女没有下毒。 若一个人被毒害,差点丧命,那要如何才能如她那般笃定那不是另一个人所为? 须知,人心隔肚皮。更何况,这婢女不过是个宫中人,宫中之人,原本就如浮萍,无根,随处可以落放,亦随时可以飘远。再者,这阿诗与吟妃,相处也不过短短一年。 何来的此等推心置腹? 除非,下毒那人就是她自己!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不论是她自己下的毒,抑或当真是她的婢女代劳,一旦有了吟妃的授意,那婢女又何须将毒药藏在指甲里,在呈上汤药时偷偷弹进? 没有必要!所以,不该有毒药残留在指甲内! 我心下一沉,往墨夷看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墨夷在说谎,那婢女的指甲里根本就没有毒药!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吟妃会那么笃定了,甚至要嚷着当着大家的面检查。她是怕,婢女的指甲在送去太医院的途中被人动手脚! 那时,这下毒的罪名便是被她仪秀宫的人坐实了! 墨夷这时正望着那宫女周围的一堆太医,似乎并未察觉到我。我正要收回目光,他却又猛地朝我看来,他动作如此之快,我竟被他吓到,却又见他突然对着我扬唇一笑。 那笑里,些许嘲讽,许多自信。 我心中狐疑,他已再次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少顷,乐太医携了其他几位太医跪倒在地,“回皇上,此名宫女指甲之间确有有毒粉末,经初步查证,正是芭蕉不解。” 第十九章 我一眼望向墨夷。 真的有?! 那么,是我猜错了,还是太医们在说谎? 不,不可能。太医们不可能说谎,他们没有那个胆,这是欺君! 墨夷唇边淡笑,并未看我。我却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吟妃。 她也正看向墨夷,眸中带着明显的怨和怒,墨夷并未看她,她便发现了我的目光,遂直直与我对上,蓦然冷笑。 阿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时已经全身瘫伏在地上的宫女,冷道,“好歹毒的居心!指甲?你便是先将毒药藏在指甲之内,待为吟妃侍药时轻弹进去的?如此叵测居心,其罪当诛!” 阿爹转身,硬声命道,“来人,将这贱婢打入宫正司,查明幕后主使,再依法论罪!” 阿爹勃然大怒,再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吟妃继续惨白着她的小脸,怔怔望向地上的婢女,看起来很心痛。 阿爹缓声同吟妃说了些好生安养的话,便带了阿娘离开。 他临去时,看了墨夷一眼,又看了看我,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 我看向阿娘,却见她微微蹙着眉头。 我扶着语卿嫂嫂和太子哥哥、六哥、墨夷一同离去,我心中疑惑,忍不住想问他,那毒药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太子哥哥、六哥和语卿嫂嫂都在,我又不便开口,我不想在他们面前拆穿墨夷说谎。 我犹犹豫豫的模样,却正巧被太子哥哥抓了个正着。 我遂底气不足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不知他这时是否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任性地将那名医女放了,将自己推入困境。。。 不,不对! 我想到这里,大脑里一处乍亮。 我将医女放了,真正陷入困境的人,不是我,是太子妃! 吟妃她不是要陷害我,她真正要陷害的人,是太子妃! 我想到这里,不由看向语卿嫂嫂,眼神忍不住僵硬。 她见我这么看她,初时一愣,而后,又对着我勉强一笑。 她的气色很糟糕,笑看起来很可怜。 却是太子哥哥道,“想明白了?” 我缓缓转头,对上太子哥哥的眼,他这时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心下一惊,脱口反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六哥仍旧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 太子哥哥却不解释,只是转头,看向墨夷,“墨大人救了语卿,孤便欠墨大人一命。” 太子哥哥是太子,未来的九五至尊,身份尊崇,我觉得他这时说这种话那就是场面话,明眼人一听,便知作不得真。 哪知,那墨夷却像是听不懂,仍旧摆着一副高贵傲然的姿态,见了太子哥哥礼贤,也不知感恩,淡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墨夷这么做,只为报答太子妃对公主的救命之恩。” 我听得这话,浑身不由就有些不自在。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像我是他的什么人呢? 尤其,太子哥哥还意味悠长的看了我一眼,又对墨夷道,“那么,孤就让这脑子不灵光的妹妹代孤向墨大人以身相许了。” 我浑身一抽。 太子哥哥已经笑着看向我,笑得不良。 我就知道,太子哥哥这人,奸诈阴险得狠!他万不是能吃得亏的人,这时,他便是将我在湖边请他代我向语卿嫂嫂以身相许的话,悉数还给了我。 他还私自收了利息! 脑子不灵光的妹妹。。。 他才脑子不灵光呢! 我恨得咬牙,却见墨夷含笑看着我,又对太子哥哥道,“却之不恭了。” 太子哥哥一笑,便携着语卿嫂嫂回东宫去了,语卿嫂嫂临去时看了我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六哥站在原处,狐疑地看着我,“之之,墨大人是何时救的太子妃,我怎不知道?” 他说着,语气已经明显哀怨,“你的事,我近来是知道得越来越少了。” 我想起他刚刚在仪秀宫那般护着我,心下一软,便走近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他听了,眼光乍亮,惊喜地看着我,“真的?” 我笑着对他点头。 六哥又和墨夷说了一声,便也回去。 我这才看向墨夷,正了颜色,“那毒是怎么回事?” 墨夷美艳的眸子盯着我,笑,“你刚刚对上官景说隔墙有耳,你们改日宫外细说。这时你我仍在御花园内,不必隔墙就有耳,你却又这么胆大了?” 我一惊,低呼,“你听到了?” 墨夷看着我,不答。眼中明显有丝不屑,像是在说,“你需要明知故问吗?” 我顿时底气不足,小心问道,“就这样?” 墨夷潋滟的眼波在我身上一转,“陆籍极为思念上官景,非常讨厌墨夷。陆籍说,希望早日见到上官景,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墨夷。” 我唇角一抽。 全了。 墨夷将我对六哥说的话听了个全。 我正忙着抽搐,却听墨夷淡淡问我,“你知道陆籍是女扮男装?” 我听了,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也能看得出来?!” 这时,换墨夷唇角一抽。 我讷讷道,“好吧,陆籍的真名其实是陆未昔,是左相陆修和的小女儿。上官景很喜欢她的,你不要告诉上官景我在说谎。” 其实,陆籍没有说她很思念上官景。。。连想念都没说,也没有说她永远不想再见到墨夷。 那些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墨夷不冷不热道,“你对六皇子,还真是有心啊。” 我不假思索,冷嗤,“你要像六哥一样对我好,我也能对你有心。” 墨夷看着我,不语,眼神很深。 太深了,以至于我忒没骨气地不安起来,低下头,从他的视线里躲了开去。 最后,墨夷也并没有和我说什么。只是附在我耳边告诉了我两件事。 第一件,丰于公公并没有从东宫、栖梧宫、他的府邸三处搜出任何证据; 第二件,那婢女手上的粉末,是他撒上去的。 我大惊,看向他,他却只对了我一笑,便离去。 我愣愣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怎么可能? 难道不是应该从东宫搜出芭蕉不解的毒药吗? 又怎么会那么巧,墨夷将芭蕉不解的毒药随时带在了身上,在适当的时机推给吟妃的婢女? 我一路思索着这其中的问题,回到栖梧宫。 我闷闷地缩在软塌上,阿因在一旁提醒我,“方才陛下、娘娘似乎对公主很生气,公主这时是否要过去哄哄他们?” 我恹恹地摇摇头,“不要。我一见到他们,他们肯定就会问我。。。” 会问我我和吟妃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是了,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阿爹阿娘应该已经能看得出来,有嫌疑的不止是我、墨夷、语卿嫂嫂,现下还多了一个人,吟妃。 所以,这件事便有了四种可能。 一,吟妃下的毒。虽然芭蕉不解据乐太医所言是极为霸道的毒药,但是吟妃不是还没死吗?她若是此时死了,她自然就没有嫌疑了,可是她偏偏还活着。更重要的是,墨夷当场证明下毒之人是她的婢女,墨夷揪出的那铁证摆在那里,太有震慑力了。 吟妃的婢女给她下毒,很容易便能让人联想到这是得到了某位主子的授意。而吟妃本人就是那位“主子”的嫌疑最大。 二,我下的毒。阿爹阿娘心中也清楚,我一般情况下不会害人,但也说不准。如果我和吟妃真结上了什么深仇大恨,或是我被人唆使,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吟妃中毒之前,我还和她同时落了水。 三,墨夷下的毒。墨夷的嫌疑其实是最小的,而让他成为嫌疑人的,不过是时间上的巧合——他在药房里接触了吟妃的药,不,药罐。 但是他没有动机,再者,他之后救了吟妃的命,所以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 若说他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那便是因为我。若我果真和吟妃有什么仇恨,墨夷为了讨我欢心而下毒害人,事后却见事态严重了,不想让我遭殃又出手解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四,语卿嫂嫂下的毒。事实上,如果没有墨夷当场揪出那名名唤阿诗的婢女,那么最后被定罪的人,就是语卿嫂嫂! 即使丰于公公没有在东宫搜出证据,但至少在阿爹阿娘心中,一定会认定语卿嫂嫂就是凶手。 因为,如果没有墨夷将罪名推给吟妃的婢女,那么,吟妃便没有嫌疑;墨夷的嫌疑最小;而我,就像六哥所说的,这里是九黎皇宫,阿爹阿娘心中必定会下意识地向着我。 如此一来,剩下那人,便只有语卿嫂嫂。 所以,我说,吟妃原本要设计陷害的人是太子妃。 太子哥哥一早就想通了,所以,他最初便想要将罪名推给太医院的医女,只是被我妇人之仁地破坏掉了。 墨夷也看出来了,但是他更高明一些,他推给吟妃的婢女,这样不仅救了语卿嫂嫂,还将吟妃也拉下了水,便是彻底将这一滩水搅浑了。 只是,令我不解的却是,吟妃她为什么要害语卿嫂嫂?并且,她陷害得并不狠,却极为高明。 如果真是狠,那么,东宫之内一定会被搜出芭蕉不解,到时罪证确凿,语卿嫂嫂必定会被治下大罪。 然而,墨夷却告诉我,没有。 没有。 搜不出罪证。 这代表了什么? 这并不代表着语卿嫂嫂的嫌疑会小,相反,这代表着,语卿嫂嫂被人陷害的可能性是小了不只一星半点。 一般人都会想,若真是被人陷害,那陷害她之人何不彻底一些,给她放点罪证上去? 吟妃她偏偏反其道而行,她舍弃对语卿嫂嫂治下重罪的机会,但是她也因此避免了给语卿嫂嫂创造“被人陷害”的托辞,这样,就算语卿嫂嫂她不能被治罪,但是,阿爹阿娘心中却会有更深的认定,认定凶手是就是裴语卿! 这样做,后果便只有一个——太子妃还是太子妃,只是从此再得不到皇帝皇后的信任! 所以,吟妃这么做的目的是,她要削弱语卿嫂嫂在宫闱之中的地位! 只是,还是那个问题,吟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了许久,想不出原因。 外间已有仆侍进来通传,“公主,尔含姑姑求见。” 尔含姑姑是阿娘的贴身女婢,是与阿娘一同从有容嫁到九黎的。 第二十章 尔含姑姑见到我,对我稍微行了礼,便道,“公主,皇后娘娘请您去长乐宫用膳。” 我心中咯噔一跳。 我就知道,该来的躲不掉。 我小心问道,“阿娘她请了多少人?” “就公主一人。” 我心中一松,转念,又试探地问道,“那是有多少人要请我?” 尔含姑姑听我莫名其妙一问,眼神却甚为清明,对着我温和笑道,“只有皇后娘娘和公主用膳,皇上不在。” 我这才放下心来,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每每心中有事时,最怕的就是见到阿爹和阿娘,当然,更怕的是同时见到他们俩。 阿爹虽然比起阿娘来,对我要慈爱许多,但是却有一个前提,他一定不能和阿娘一起见到我。因为,他的慈爱很脆弱,一见到阿娘便灰飞烟灭了去,只会和阿娘站在一边。 而阿娘对我,原本就已经很残酷了,若是再有了阿爹这一助力,那真是。。。 对这事,还是上官景总结得好,他曾乜斜着我,道,“父皇母后双剑合璧还有你活下去的余地?别傻了!各个击破你还有点胜算!” 从小到大,我也实践出来了,是这么个理儿! 所以,若是方才尔含姑姑同我说的是我要和阿爹阿娘两人同时用膳,那我可能会想方设法去经过御花园,然后再一次“不小心”跳到湖里去。 我跟着尔含姑姑到长乐宫时,阿娘已经坐在了餐桌旁。果真只有她一人,她虽是一身大红,容光瑰丽,让人不可逼视,但这时她身边少了一道明黄,我心中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我也不行礼了,直接坐到她身边,对她一笑,“阿娘,你想我了啊?” 阿娘瞥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是啊,我既不知我女儿何时会被人毒死,那总该抓紧时间在她生前和她多聚一聚才是。” 我的心霎时便混乱了,“咚”的一声撞上了脏腑。 “你知道了?” 我小心的看着阿娘,但见她神色清淡,波澜不惊,并不回答我的话。我心中没底,只得讷讷问道,“是乐太医告诉你的?” 阿娘却在这时突然转过头来,美艳的眸紧紧盯着我,却终是带着几许轻和,“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猜测她此刻并没有多少要责备我的意思,便也放大了胆,道,“我不是没事了吗。。。” “没事?你知不知道那毒药是致命的,你以为外面那些奴才整日叫你公主千岁你就真比别人命大了?” 我低下头,“我没有这样以为。只是我中毒的时候并不自知,后来知道之时,毒却已经解了,我自己想来也有些后怕,就不想让你也跟着烦心了。” 我说完,空气中一时静默,良久,只闻得阿娘一声轻叹。 半晌,她又问我,“是墨夷为你解的毒?” 我点头,“是。” “他为何会有解药?” 我想了一下,道,“他说那药名叫‘尽落’,可解百毒。我猜,那应该并不是解药,只是刚好有用。” 阿娘微顿,又问,“那吟妃为什么要下毒害你?” “她扭曲变态呗!” “上官玉之,你再忽悠我试试?” 阿娘那声音,忒轻柔了些,柔得我一个激灵。我忙认真想了一想,却仍是未果,我看着阿娘,诚实道,“我真的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她?告诉她有什么不满的就说出来,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还是很有心与她和解的。” “和解?”阿娘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冷笑,“你还能再天真一点不?她都对自己下毒了,你看她还有和解的苗头?” 我拖腮,望了望屋顶,觉得阿娘说得很有道理。 却突然浑身一颤,我慌忙看向阿娘,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知道,是她?” 阿娘轻笑。 我小心肝儿一抖,“你难道不应该觉得是语卿嫂嫂吗?” 阿娘瞟了我一眼,不屑道,“你是觉得我和吟妃一样蠢?” 我擦了擦冷汗,小声道,“可是我觉得吟妃好聪明哦。。。” 阿娘冷嗤,“你知道吟妃最大的错在哪里吗?” 我想了一下,试探一问,“她好死不死撞上了墨夷,以致被墨夷拉下浑水?” 阿娘一笑,对着我轻轻摇头,“不,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她自己,甚至是在乐太医说药石罔顾之时,我也没有动摇过。” 我大惊,“为什么?” “因为,这事牵扯了你。”阿娘仪态万方一笑,“很明显地是有意在牵扯你。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天生胆小怕事,还不敢去做这下毒之事。” 天生胆小怕事。。。我皮笑肉不笑地瞅着阿娘,“你不觉得你的遣词造句有待提高吗?要不要改天和我一起去书房?你要不去的话,我以后见到你都会很有心理障碍。” 阿娘一笑,“你是要我去书房呢还是要我保护你的太子嫂嫂呢?只能选一个!” 我顿时纠结了,最后讷讷道,“您继续说。” 阿娘这才道,“不止是我这么以为,宫中之人,但凡不是蠢笨到离谱,也都知道我会这么认为。所以,将你牵扯进来非但不会于事有益,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裴语卿是相门之女,她那父亲三朝元老,经历过多少朝堂风波,风云诡谲,才能走到现在的地位?裴语卿虽是女子,外表温柔,但虎父无犬女,那小心肝儿转得可比你灵滑多了,她如果要下毒害吟妃,会蠢到把你拖下水,于事无益还要反沾一身腥?” “所以,你是从一开始就排除了语卿嫂嫂?”我忍不住开始深深佩服阿娘。 “嗯,”阿娘轻轻点头,“这事,其实还有另一个捷径可以看透。” 我巴巴望着她。 阿娘轻笑,“三个嫌疑人中,谁最蠢,下毒之人就是谁!” 我听得虎躯猛然一震。 阿娘这话,说得着实是太有气势了!我忍不住终于顿悟,怪不得她是皇后,我只是公主! 我推知是吟妃,那小心肝儿是千回又百转,绕了又绕才有最后的肯定,阿娘不过艳眸一眯,就能放话——谁最蠢就是谁! 这气魄,真是与生俱来,真是太有母仪天下的气势了! 我心中对她的景仰刹那间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疑是银河落九天。 “裴语卿、墨夷、吟妃三人之中,裴语卿和墨夷是真正的深藏不露,而吟妃与他们一比那只是跳梁小丑,她不过是想仗着你阿爹的宠爱得以蒙混过关。”阿娘看着我,轻叹,“女儿啊,吟妃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你而已。” 我唇角狠狠抽了一抽。 阿娘这结尾,还真是画龙点睛啊,既看不起了吟妃,又损了我。 我不甘心嘀咕,“那阿爹他不也能被她蒙过一时半会儿的嘛。。。” 我觉得我现在是在不顾一切拉人做垫背。 却只听得阿娘轻叹一口气,我心下一惊,抬头,见她面有忧色,心中的悔疚瞬间就翻天覆地而来。 “我。。。” 我刚开了个头,阿娘便打断我,她轻叹,“他不一样,上位者习惯了权衡各方,有时顾及太多,反而失了果断。” “我方才排除语卿和墨夷的方法都太主观,凭的,不过是一句‘我相信’。可是你阿爹不一样,他统御四方,凡事求的是实据,早就没有说‘朕相信’的权利了,因为直觉有时会错,而他那个位置的人,犯错是不被容许的。即使现在你看来不过是宫闱小事,但人到他现在的位置,思维方式早已根深蒂固。” “若我是他,事至如今,对我而言,语卿、墨夷、吟妃三人的嫌疑是等同的。因为水早已经浑了,那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不是语卿或者墨夷故意弄浑的?再者。。。”阿娘说到这里,声音里有一丝细细微微的心疼,“再者,他心中对于真正的结果也是排斥的。” 我听得心头一涩,看向阿娘,却见她神色如常,我那到口的话反倒不知该如何说了。 阿娘看了我一眼,便为我布起菜来。 后来,她一句“不想说这些事烦心”,我们便转了话题。 我许久没有和阿娘一起吃饭了,这时碍于我刚刚被人“欺负”,她对我便温和了许多。让我忍不住想起小时候,我若是病了,她对我总是特别的温柔。 如此,我便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这一怀念,又联想到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要嫁出宫去。一时,心中忍不住惆怅沉闷。 阿娘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在送我离开时告诫我,对墨夷好一点。 我猛然顿住脚步,回身,紧紧看着她,颇有些“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走了”的阵势。 阿娘这时才告诉我,“乐太医说,那婢女指甲上的毒药并不是芭蕉不解,只是另一种不知名的毒。” 我大惊,又突地恍然。 我就说,为何会那么巧,墨夷没有下毒,却能随身将毒药带在身上,在关键时候拖吟妃下水? 原来,他不过是随意拿了另一种毒药出来充数。 不知名。。。 好厉害的手段! 他算准了乐太医会帮我,那么当时的情况就是,在太医院太医们束手无策之时,墨夷救下了吟妃一命。而这时的墨夷和太医院院正两人却都一口认定那毒药就是芭蕉不解,那么,其他太医即使知道那毒药并不是,他们也万万不敢说出来。 因为,一旦与吟妃的恩人墨夷和太医院院正乐太医所言相悖,却又不能准确说出那毒药的名字,那不就等同于是在主子面前承认自己医术不精,在找死吗? 谁会那么傻? 所以,才会有太医院一帮太医指着分明就不是芭蕉不解的毒药,信誓旦旦地对阿爹说那就是芭蕉不解。 而这话一旦说出,更再没有反悔的余地,谁一旦反悔,便是又多了一条欺君之罪! 第二十一章 自从和阿娘吃了那一顿饭,之后好几天,我都总是忍不住要感慨一下我周围各色人等的聪明才智,而后,又总会一不小心生出一种其实我就是个炮灰的悲凉感。 这让我很挫败,于是一连几天,我都很沉默,也多不愿动弹。 我想,我这个人除了纠结以外,偶尔也是需要安静下来自哀自怜一番的。 阿因却不懂事,硬是要在我难得深沉严肃的时候,将陌哥哥给我送的雪狐抱到我面前,还说,“公主与其整日无聊着,不如抓紧时间和它培养培养感情。” 我斜斜瞟了阿因一眼,“你是哪只眼睛看我在无聊的?” 是以,六哥来的时候,我正在和肉肉培养感情。 肉肉是我刚刚为小雪狐起的名字。 说起这个名字,也很是让我纠结了一番。 我最初是在“肉肉”和“毛毛”两个名字之间徘徊不定的。因为小雪狐它有那么多的肉,又有那么多的毛,我觉得,我不论是叫了其中哪一个,都有些厚此薄彼的感觉,很是对不起另一个。 阿因说,“那就叫肉毛,或是叫毛肉?” 我听了,皱眉,“不妥。如此,我觉得太霸道了些,凭什么它可以同时拥有两个名字?这样,我会觉得很对不起它其他的同类。” 阿因点头,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她却再想不出解决的方法,便也只能放我继续纠结。 我纠结许久,终于灵机一动,决定叫它肉肉。以后它若是生了个娃娃,那就叫毛毛。如此,便是两个名字都用到了。 我觉得,我这人很公平。 然后,循着这一个想法,我又忍不住感慨,生娃娃是万能的。许多看似复杂的困境,都可以因为有了个娃娃,迎刃而解。 我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皇家会有这么多的娃娃了。 当我这么感慨的时候,阿因立时就笑翻了。 我心中颇怒,想我心思深沉,这正是严肃的时候,她却要笑场,着实是很不给我面子的。 阿因却一边抱着肚子笑,一边指着门的方向,笑得话都说不稳,“公主,您能不要在六皇子出现在奴婢面前时,管他叫娃娃吗?” 我顺着阿因的手往门外看去,果真,六哥此时正进了大门,一脸意气风发地往我走来。 我浑身忍不住缩了一下。 如此高大的。。。娃娃。。。好恐怖! 我狠狠甩了甩脑袋。 当我没说。。。 六哥是来找我出宫玩耍的。 我有些兴趣缺缺。 六哥见状,忙道,“你之前不是说陆籍她很想念我吗?那我不太好让她想太久吧?” 我听了,忍不住一笑,“她都想这么久了,再多想些时候也没有什么差别。再说,她的人生还这么长,分一点出来想念你,不碍事的。” 六哥唇角一抽,无语,只幽怨地看着我。 我有点受不了他谴责的目光,低下头。 六哥微顿,小心问我,“你不开心?” 我抬头看他,“你回忆一下,最近有发生什么能让我开心的事吗?” 六哥漂亮的眼睛微沉,“因为吟妃?” 他说着,冷哼,“你何必理会她?墨夷近几日为她调养,她这时也好得差不多了。她那婢女自去了宫正司,便再没有音信,想是被人给灭了口。咱们父皇可是个厉害人物,他心里焉会看不清?” 我托腮,叹,“那明明是看得清,却偏偏不想要看清呢?是不是会很难过?” “之之,你怎么了?”六哥狐疑,问我,“是不是父皇和你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 六哥恍然,“你是在为父皇至今不来哄你而生气?” 我看了看六哥,没话。 他肯定是认为我在生气,气当日阿爹冤枉我,对我疾言厉色,却到这时也不来哄我。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阿爹来过。就在阿娘和我用膳那天晚上,除了丰于公公,他谁也没有带。 所以,其他人都不知道。 那一晚的阿爹。。。我心中微涩,我想,他其实是真喜欢吟妃的。 阿爹来时,我确实正在生气,连阿娘都知道找我过去说一番。。。勉强算得上是安慰的话,他却没有动静。 我不大想理他,直到他高大的身影走到我面前了,我才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却对我笑得蔼然,柔声问,“之之还在生气?” 我皮笑肉不笑看他,“这么明显,不难猜吧。” 阿爹轻叹,将我揽过,“不要生气了,阿爹道歉?阿爹白天不该凶你,也不该冤枉你。” 我闷闷低头,“凶都凶了,冤枉也冤枉了。这本来也没什么,如果阿爹果真有怀疑是我。可是阿爹,你知道不是我,你还要凶我。” 阿爹微滞,半晌,将我揽得更紧了些,低叹,“之之受委屈了。” 我听得阿爹话中透着微微的无奈,心中顿软,终是道,“也不是委屈,只是白天的时候,确实是被吓到了。” 我说完,便听得阿爹低低笑了起来,他放开我,道,“这里是九黎皇宫,是阿爹的天下,之之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道,“我怕阿爹有一天有了更疼爱的人,然后,之之便不重要了。” 阿爹脸色微沉,我以为我这话说得明目张胆地无礼,他会生气。不想,他沉了良久,却只是叹了一口气,道,“之之,你还小,你不懂。” 我想,我真不懂。但是,我不懂的是他这句话。 他都能把我嫁出去了,却还不能证明我长大了? 他是见过哪家的小孩还小、还啥也不懂,就要嫁人的? 当然,这话我没说,我只是静静低着头。 阿爹也不再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我陪着他聊了几句。他见我心不在焉,终于叹道,“如果你们之中总要有一人犯错,那朕确实是希望那一人是裴语卿。对你凶,只是不想你站出来替她承了什么。” 那一晚,阿爹说这话时,眸光柔和中微微混杂的涩意,让我的心终于彻底软下。那一刻,我竟不由自主猜想,若是被证实下毒之人是我,阿爹私下里,眼中怕就是这种神情了。 这个想法让我在一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因为有了感情,所以不愿相信;即使到了不得不信时,也终是信得苦涩。 阿爹走时,我送他到门口,我抱了抱他,低道,“阿爹,我不生你的气。只是,你就是心里有了别的疼爱的人,也不能将阿娘的位置挤了。” 阿爹的身形微微一震,最后拍了拍我的肩,也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方才,六哥同我说,吟妃的婢女应是被人灭了口,那一瞬间,我脑中闪过的身影和那一晚的阿爹重合了。 我虽是不能理解,吟妃的年岁和我一般,阿爹他。。。 只是,我心中对阿爹的细细微微的心疼真切又清晰,我想,其实潜意识里,我已经理解他了。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知道,阿爹虽是一个帝王,但是他的感情不比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少。正如自我出生,他便从不让我随着哥哥们唤他“父皇”,他只让我唤他“阿爹”。 我想,即使只有两个字,也有许多别人不能揣度得到的感情。 我摇了摇头,对着六哥道,“我不生阿爹的气。” 六哥笑睨着我,“想了这么久?这话说得很勉强吧!” 我一笑,“不勉强。” 后来,我还是和六哥出了宫。 我们到时,陆籍已经在我们常聚的茶楼等我们了。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见到我和六哥,整张小脸都兴奋起来,直朝着我们挥手。 我坐到她旁边,见她的笑容这么璀璨夺目的,忍不住就问,“你这是在高兴什么?” 陆籍听了,笑一僵,然后反问我,“你这是在不高兴什么?” 我猛然被堵,这姑娘,眼神儿可是越来越好了。我斜斜瞟了她一眼,笑,“你最常不高兴什么,我这回就是在不高兴什么。” 陆籍黑亮的眼珠子一转,蓦然拍案而起,“你爹娶小妾了?!” 她因为太过激动,声音拔高,立时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六哥拉了拉她,她方才愤愤坐下,又咬牙切齿地问我,“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那儿还有各种道具,你说一声,我立刻给你拿过来!” 陆籍刻意压低嗓门的模样,特别像是正在和我商量着什么伤天害理的大计划。其实,她说的那些道具也就是泻药啊,装鬼长袍子一类的,说得难听一些,连我都觉得。。。太小打小闹了! 我叹气,为她。 陆籍却误以为我这是无能为力下的叹气,安慰地摸了摸我的手,又转头看向六哥,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眼见六哥额角一抽。其实,我在心里也忍不住想要替他抽一下。 他打算怎么办?他是皇子,他父皇宠个妃子,还轮得到他去想怎么办?这不满意爹爹有别的女人的,通常都是女儿,儿子一般不想这么许多。 难得六哥还能极为配合地皱了皱眉,又装出豁然开朗的样子,巴巴地看着陆籍道,“我打算带着她离家出走一两天,让我们爹爹看清楚我们的愤怒。不如,你收留我们两天吧?” 陆籍立刻就苦了小脸儿。 我心中暗笑,陆籍骗我和六哥她是左相家门房的女儿,这时若是将我和六哥带回去,不就穿帮了吗? 六哥这是故意的。 陆籍皱着眉头,模样看起来极是苦恼,应是一时将自己逼到了死角,找不到出口。 我心下一软,便道,“不妥,离家出走是大罪,使小性尚可,闹大了便不能。” 陆籍听我提醒,整个人霎时如醍醐灌顶,一双眼珠子又闪亮闪亮了起来,一拍桌子,“小玉说得对!” 六哥笑着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陆籍见六哥放松,连忙开始转话题,拉着我便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哦,什么好消息?”我其实很怀疑,陆籍说的好消息究竟和我有没有关系,甚至是,和我们有没有关系。 陆籍神秘一笑,道,“赫胥皇帝的雪贵妃死掉了。” 果然。。。 我忍住抚额的冲动,讪讪道,“人家死了贵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二章 陆籍闪亮的眸子霎时一暗,有些扫兴,幽怨道,“你不觉得善恶到头终有报是个好消息吗?我是觉得我们做人不应该太囿于自我了,有时也应当为人间正道兴奋一下的。” 还人间正道呢。。。 我扯了扯唇角,“我又不认识雪贵妃,我怎么知道她的死是正义得到了伸张还是人间正道的损失啊。” “你不知道雪贵妃?!”陆籍大惊,黑亮的眸子定定盯着我,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我被她一看,心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努力回想了一番,又再一次确定我确实不认识这个人,我讷讷道,“她很有名吗?” 陆籍眸微眯,“你家不是做对外贸易的吗?九黎和赫胥通商频繁,你怎么会不知道赫胥那个赫赫有名的雪贵妃?” 我抬手擦了擦冷汗,“我家是和赫胥往来频繁没有错。。。” 赫胥还把他们的公主嫁到我家了呢,就前几天,差点没把我害死。。。但是我真的不知道雪贵妃这号人物啊。。。这要让人情何以堪! 我讪讪看向六哥。 六哥一笑,对陆籍道,“家里娘亲对小玉管得严,不让她听这等族中大事,所以她确实没有听过雪贵妃。倒是陆籍你,雪贵妃在赫胥虽然声名远播,但是她病逝的消息也不过是刚刚传到九黎,何以你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陆籍脸一僵,瑟瑟道,“你也知道,我家做门房的。门房嘛,除了守门就是磕瓜子儿八卦了,人生最大的价值就是迅速接收、立刻转手各种小道消息。” 六哥听了,也不道破,只对着陆籍笑得灿烂,感叹,“你家门房做得好成功,这算是朝政大事了,都能被你迅速接收、立刻转手,真是堪称典范啊!” 陆籍讪讪一笑,“左相家的门房嘛,是得做得成功一些,怎么说,我们也是全天下门房的领军人物啊。” 六哥笑着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六哥这才对着我道,“雪贵妃是赫胥当今康帝最宠爱的女人,传言,她从初初入宫起,便得盛宠,一路呼风唤雨,整整三十年。她没有子嗣,康帝宠爱却一直长盛不衰。两年前,雪贵妃曾病危,命悬一线,康帝大怒之下斩杀十二名太医,以作警示,终激得太医们潜力迸发,将雪贵妃的命延续至今。只是太医医病却不能医命。。。据说,雪贵妃身死之后,康帝为她罢朝三日,三日之后方才发丧。” 斩杀十二名太医。。。我心中震撼,忍不住问,“那既然这样,康帝为什么不将她升成皇后?反倒让她当了三十年的贵妃?” “这就是她可恶的地方了!”陆籍义愤填膺接过话头,“雪贵妃仗着康帝宠爱,明目张胆害死了前魏皇后,更差点害死了现在的赫胥太子皇甫颉仓。可是,我就告诉过你,人间正道自在人心,不论那雪贵妃如何得宠,赫胥朝廷都不能容忍她晋为皇后。” 我看向六哥。 六哥点头,“是。传言,二十七年前,魏皇后和雪贵妃同时怀上龙胎,雪贵妃却在生产时难产,母与子只能保一人,康帝宠爱,便是保了母亲。而魏皇后却顺利生下了太子皇甫颉仓,雪贵妃心中嫉妒,便设计毒害方生产完的魏皇后,魏皇后当场中毒身亡,雪贵妃甚至强行夺过那时尚未满月的太子皇甫颉仓,就要生生摔死。是魏皇后的贴身女婢冒死救下,并一路逃亡送到魏皇后的父亲魏相手中。彼时,魏相位高权重,其长子魏将军手握三十万大军,这才保住了太子。” 我听了,心下顿时生怒,“杀人偿命,她为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 六哥叹道,“虽然魏皇后娘家势大,只是当时,康帝力保,并有太医证明雪贵妃是丧子心痛,因此得了失心疯,一切所为都是在神志不清之下酿成,并非有心。” 我听得气血上涌,一拍桌子,“这康帝,真是个昏君!发妻亲儿被害,他还要包庇!” 陆籍冲着我嘿嘿一笑,“看,我就告诉你,这是个好消息吧!” 我眯着眼,看陆籍,狠狠点头,“确实是值得我们为人间正道兴奋一下!” 陆籍奸笑,对我勾了勾手指,“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好了。” 我心中一动,将身子靠过去,她附在我耳旁道,“据说,雪贵妃的死和太子皇甫颉仓有关。” 六哥极快接过话,问,“据谁说的?” “我大哥。。。听左相大人说的。” “你大哥?”六哥挑眉,“不是你爹是门房吗?” 陆籍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下意识皱眉,讷讷道,“我们一家都是门房。” “原来这门房也能世袭的啊。” “是啊是啊。” 我这时却没有心情听陆籍蹩脚的掩饰,雪贵妃和魏皇后的故事听得我心中沉沉的。我想,若真是皇甫颉仓动的手,那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动的吧。 我下意识看向六哥,却见他这时也正看着我,目光有些深远。他见我看她,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想了一下,道,“我在想雪贵妃和吟妃有没有血缘关系。” 六哥笑了出来,道,“你放心,即使吟妃和雪贵妃真有血缘关系,昭帝却不是康帝,凤皇后也不是魏皇后啊。” 昭帝,就是我阿爹。 六哥微顿,又加了一句,“再说,你觉得咱们太子是能被人摔地上的吗?” 六哥最后那句话,将我从内到外由表及里说得心服口服! 太子哥哥被人摔地上。。。 那人是要对人生有多绝望才能自暴自弃到这种地步啊? 敢去摔心狠手辣的太子哥哥。。。单单只是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浑身抖了一下。 陆籍笑着拍拍我的肩,“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善恶到头终有报,所有的小妾到最终都会变成真正的浮云!”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一瞬间,因吟妃而起的不快终于消散了大半。 我们这边喝着茶,酒楼里却突然起了骚动,我循着声望去,却见是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子正在对着两名女子吵嚷。 那几个衣着华丽的,一看就是纨绔子弟。 而那两名女子,一着素白三绕曲裾,覆深色面纱;另一人似乎是她的婢女,着湖绿襦裙。 吵嚷中,我听得大概意思,似乎是那几位公子想让那素白女子揭下面纱给他们瞧瞧看花容月貌。 我忍不住感慨,“出门戴面纱,这不就是摆明了在给自个儿找麻烦吗?就是明明白白在身上挂了块牌子——‘我很寂寞,快来招惹!’” 我这么一说,六哥和陆籍都望着我直点头,深以为然。 然后,我们很淡定地继续喝茶。 那边吵嚷却不断,我被吵得有些烦了,六哥便找来小二,扔给他一锭金子,“爷烦了,去叫他们换个地方吵!” 小二捧着手上的金子,眼光乍亮,就像是手上捧着的是星星,一瞬间,晃花了他的脸。他花了片刻,还未离开,那边那几人却已经动起手来。 兵刃相接的声音立时便在酒楼中激起一片混乱和恐慌。 两名女子被包围在一众男子之中,那身着素白曲裾的女子应是不会武功,这时动起手来便处处被那湖绿女子护在身后,而那湖绿女子虽是身手利落,但对方人多势众,她还要保护别人,以致处处制肘,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打斗里,我听得其中一男子冷道,“哼,给你脸不要脸,爷想看看你的花容月貌,你却偏生这般忸怩,就不要怪爷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而后,却是那湖绿女子一声娇叱,“放肆,我家主子的面貌岂是你能觊觎的!” 她这“放肆”一出,声势俱在,让我就这么不由自主回想起我上一次那个放肆,在人群里,连阿因都不听我的。。。 想到这里,心下悲愤莫名。想我一个公主,竟不及人家一名婢女说得有气势。 我这厢纠结了一会儿,再抬头,却见其中一名紫衣的男子已经将那素白女子强搂入怀,伸手,便将她的面纱扯下。 那女子霎时惊得花容失色。 我亦然。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拔高,“阿因,过去救她!快去!” 我说着,抬脚便往那一团混乱去。 手却被人从后拉住,我转身,只见六哥皱眉看着我,摇头,“不要多事!” 我大急,便道,“她是代旋!” 六哥一听,脸色顿变,而后,我的手一松,六哥已经不见。 我站在原地,看六哥飞身入战局,出招便是往那制住代旋的紫衣男子而去。 陆籍这才追至我身边,问我,“代旋是谁?” 我苦笑,“我四嫂。” 是,代旋就是我四哥上官启的遗孀,也难怪她出门要面纱覆面了。 陆籍大惊,“那是亲戚啊,你还在冷眼旁观什么!”她说着,便拉了我朝那一团混乱去。 有了阿因阿延和六哥的介入,局势瞬间便被扭转,六哥护住四嫂,冷冷看对方一众男子落败。岂料,他们愿打却不服输,这时眼见落败,那先前轻薄四嫂的紫衣男子一声令下,顿时,竟从楼下突然涌上了约近二十名家仆。 紫衣男子对着六哥冷笑,那嘴脸,分明就是一副他就是要人多欺负人少的意思! 六哥冷冷一瞟,也不畏惧,将身后的四嫂交给我,道,“你们离远一点。” 我点头。 他这才回身,而后,便又打做一团。 我与陆籍扶着四嫂往后退开去,只在一旁看六哥带着阿因阿延与对方拼斗。 他们虽然人多,但皆是不堪一击,局势已定,我也不担心,只在一旁笑看着。 岂料,我看得正得意,眼前却忽然一花,努力定睛,却见那紫衣男子竟不与六哥纠缠,趁乱飞身到了我身前,劈头便是对我一掌。 我一惊,慌忙躲开。然而我这一躲却是坏了事,他便趁机将四嫂拉了去。 陆籍反应却快,上前便拉住了四嫂的手。紫衣男却突然左手往腰间一摸,我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剑芒已往陆籍面门而去。 我大急,“小心!” 来不及思考,我已扑上去,双手伸出就去握那紫衣男挥剑的手。 哪知,我方握住,去只听得四嫂大叫,“公主小心!” 然后,我只觉身体被人用力一甩,我就飞到了空中。 我闭上眼,以为我要狠狠撞上什么东西,却不料,预期的痛感没有,我只感觉身体在急剧往下落。 我直接被那紫衣男甩出了二楼! 我死了! 一瞬间,大脑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让我下意识大叫出声,“阿娘!” 还未叫完,我却只觉身体蓦然一暖,一轻,而后被一股结实的力道一带,我轻轻落地。 惊魂还未定,便听得一声怒骂劈头盖脸而来,“上官玉之,你能不能爱惜你自己一点!别人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命便不是命了?!” 这声音。。。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寸,瑟瑟抬头,对上眼前整张脸都黑尽的墨夷。 他这时狠狠盯着我,我心中没由来就猛然一阵惊恐。霎时,我毫不犹豫,瞬间红了眼,指着楼上,就抽抽噎噎道,“不是我自己跳下来的,是他,是他把我甩下来的,我被吓死了!” 第二十三章 我这是在撒娇。 我也不知我为何会对墨夷撒娇,我后来回想,可能是因为那一刻的墨夷和阿娘真是太像了!尤其和阿娘就要出手教训我时的模样,几乎能一瞬间重合! 出于这么多年被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的表情就会先于我的理智,下意识露软,抽抽噎噎就开始撒娇、装可怜,然后将错全都推到别人身上去。 却不想,墨夷也吃这一套。 他狠狠盯着我,硬声警告,“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说完,便一把将我抱起,飞身到了二楼。我脚方触地,身旁的温暖骤去,墨夷已经离开。我往前看,却见眼前一片混乱里,一个玄色身影在人堆里穿梭,不到片刻,混乱骤止。 那速度,甚至比陆籍跑到我身边来还要快。 陆籍一见到我,慌忙就跑过来紧紧拉我的手,劈头就责,“你怎么那么笨啊你!” 她话刚落,我的身子又猛然被另一人紧紧抱到了怀里,“小姐,您吓死奴婢了!” 我冷汗,浑身一抽,哀怨地看向陆籍和阿因这两张悲愤的脸,“你们公平一点好不好!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吗?是我吗是我吗?不要什么都怪到我身上好不好!” 我心中不平,刚刚幽怨说完,却只听得耳旁一声比我更加幽怨、更加沉痛百倍的哀叫。 “啊!” 那惨叫。。。吓得我浑身一抖。 不止是我,我感觉,便连那前一刻还紧紧抓着我、骂我骂得毫无心理障碍的陆籍,也跟着抖了一下。 刚抖完,便听得男子又凄厉又疯狂的咒骂,“墨夷,你这孙子!你敢动老子,你信不信老子让你爷爷参你一本,让圣上灭你九族!” 我闻声迅速转头,却见那名将才还嚣张得狠的紫衣男子,这时左手腕被墨夷抓住,以手腕处为分割,手臂被墨夷抬高,手掌却无力垂下。 我微诧,他这手。。。 墨夷惊艳的眸子看着紫衣男,邪邪一笑,“一只手就想灭我九族?温二公子,你这是太看得起你自己还是太不长脑子了?” 他说着,眼神倏地一暗,腿上已经用力。紧接着“啪啪”两声,便又听得一声惨叫,直破长空,刺得我耳膜都跟着生疼。 而后,那个墨夷似乎认识的温二公子便重重跪到了地上,墨夷唇边一抹残冷倏然滑过,便又回复了淡定,只立在一旁,淡淡看着温二公子朝着我的方向跪下。 我愣愣看向地上跪着的紫衣男子,他这时满脸的惨白和冷汗让我很难将他和刚才那嚣张调戏四嫂、拔剑刺杀陆籍的样子重合起来。 他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痛苦到现在只能猛地吸气,连骂墨夷都再不能。 “你,你。。。”反倒是和温二公子一道的其余几名公子从地上挣扎着起来,却又慑于墨夷的暴力,不敢反抗,只得个个满脸的仇愤死死瞪着墨夷。 倒是其中一个蓝袍的公子稍微大胆一些,指着墨夷就骂,“墨夷,你胆子太大了,你竟敢废他的手脚!” 废他手脚? 我浑身一颤。 墨夷淡淡瞥了那人一眼,还未说话,却是六哥开口,怒斥,“墨夷,你好大的胆子!” 六哥脸上明显大急,我看了心中顿时不安。六哥平日里并不是个太认真的人,能让他露出这种急色的,必定关系重大。 我心下大沉。 墨夷却只是懒懒看了六哥一眼,道,“你不必担心,所有后果,由墨夷一人承担。” 六哥被堵,又看了我一眼,拂袖,冷哼。 我见六哥此时的模样,心中的不安瞬间急剧蔓延。却在这时又听得“啪”的一声,来得突然,竟生生将我吓了一跳。 我凝目望去,却是那温二公子再支撑不住,身体便朝着我趴了下来。他的同伴也是一惊,而后又立刻往前将他扶起。那些家仆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上,就要走。 我见温二公子的身体这时已经在微微抽搐。 其中一名家仆一边后退,一边一指指向墨夷,怒道,“墨夷,你将二公子害成这副模样,你等着,温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墨夷只是负手轻笑。 那些人便迅速抬着人离开了。 我怔愣原地,看着人群渐散,他们脸上莫不染着惊惧。只是不知,他们这是在怕墨夷,还是在怕温将军的报复。 墨夷却淡定得很,云淡风轻地往我走来,笑,“跟我回宫。” 他虽是笑着,我却觉得那压迫力甚大,不由讷讷道,“我刚,刚刚才出来呢。” 墨夷点头,看着我继续笑,“哦,刚刚才出来。刚刚才出来你就能从楼上摔下去了?那如果不是我在宫中找不到你又迅速追了出来,又或者是我晚了一步,你是不是也想断手断脚给我看看啊?” 我听得背脊发凉。这墨夷,这时比阿娘还要恐怖,我不由就瑟缩着低下头。 关键时刻,却是六哥温了嗓音道,“这事是我的疏忽,是我没有顾及到小玉。” 我感激地看了六哥一眼,却又听得另一声柔和,“墨大人莫要对小玉生气,是妾身连累了她。” 我循声望去,这时站在外围的四嫂已经重新将面纱覆好,垂眸静立的模样,与当年。。。早已大相径庭,甚至连当年的一点影子也再找不到。 这样的差距,让我心中蓦然生涩,在反应过来以前,我已听得自己干涩的嗓音,“四嫂,这一次出门原本就是想要过去看看你的,不想却能在这里遇到,你要不嫌弃我和六哥叨扰,我们晚上可以到你家吃饭不?” 我说完,只觉头顶上狠狠落下一道视线。 我瑟缩地避开,只看向四嫂。四嫂清亮的眸子看向我,一怔,又蓦然一笑,“好,我也很怀念我们曾经在一起玩耍的日子。” 四嫂说完,眼神便落到我旁边去,却不说话。 我终于再也不能装作没看到了。我僵硬地转身,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墨夷,你要和我一起去吃饭吗?” 后来,我和墨夷便同四嫂一起到了瑞王府。 陆籍说她觉得我们今天可能闯了大祸,她要赶紧回家去问问她那个门房老爹,看能不能找什么门道,让墨夷可以从轻发落。 陆籍还说,她虽然很不喜欢墨夷,但他毕竟救了我一命,她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她要爱屋及乌一下,让她的门房老爹帮帮墨夷。 陆籍在说这一番话时,说得极为认真,眉头微微蹙着的模样甚至让我差点笑了出来。尤其是那一句——“让我的门房老爹帮忙救墨夷一命。。。” 而六哥,便先送陆籍回家去了。 这却不是重点,重点是,六哥还将我的阿因也带着去送陆籍了。 这让我很无奈又很想自哀自怜一番。 说来也是我嘴贱,我眼见六哥要去送陆籍,墨夷又一直紧紧盯着我,那压力太大,我就灵机一动提议,“六哥,要不让墨夷和你一起送陆籍回家?” 我说完,除了陆籍那一声悲鸣,“我不要!”,其他人立时静默了。 我自知形势不妙,就要立刻挽回说,“当我没说。”哪知,话还没出口,墨夷就先一步提议,“如果玉儿担心,那便让阿因也跟着六哥过去,以策万全?” 陆籍那厮,想应是憎恶墨夷到了一定境界,恶到连爱屋及乌的决心都扯不平一些,这时听得还有阿因可选,立刻便咋呼道,“好,好,阿因来送我。” 于是。。。 我就和墨夷单独到了瑞王府做客。 四嫂笑着说让我们在大厅稍等,她这时这一身衣服太不成体统,便带着婢女下去换衣服去了。 我和墨夷两个人单独坐在一起,我顿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我低垂着头,极力淡化自身存在感,却仍能感觉到头顶有道灼灼的视线一直追着我。 良久,墨夷才淡淡一叹,“以后出宫,跟我说一声,我和你一起,也免得我出来找你找得辛苦。” 我下意识回道,“你找我做什么。” 我话说完,空气霎时一绷。我抬头,正见墨夷对着我笑,“你说我找你做什么?” 他那笑让我浑身不由一缩,又回想起刚才,若是真如他所说的他要是晚到一步,可能真的断手断脚的就是我了。心中后怕,我便低低道,“刚刚,谢谢你。” 墨夷微哼,淡道,“谢就不必了,你是我的妻子,我只是在爱护我的人,我只盼你也能稍微懂得自保一些。” 我心中颇不甘,嘀咕道,“我哪里会知道他力气那么大?而且我那时是去挡他的手,又没有去挡他寒光闪闪的剑,我觉得我已经很自保了。” “你还有理了?你不知道温二公子天生神力,名满京城吗?” 我擦了擦冷汗,“现在知道了。” 墨夷一滞,又冷道,“好,撇开这一次不说,那前两次呢?” 我心中微惊,看他,“前两次?” 墨夷脸上一僵。 我道,“你记错了吧?我这人生平见义勇为也就这两次了。上一次是吟妃在我面前跳水,我想我反正会。。。扑腾两下,这才跟着下去的。” 我据理力争,墨夷便在我的据理力争之下哑口无言,只静静凝着我,再不如先前一般逼人。 眼神却已经变得深远,他深深地看了我良久,却突然嗓音一哑,道,“玉儿,我真想早些将你娶回。” 第二十四章 “你想将婚期提前?!” 我大惊,下意识就伸出手指指向墨夷。眼风处,我见我的手指微微颤着,我想,那应是我悲愤莫名之下的颤抖。 墨夷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忽而对着我一笑,笑得风情万种,“那你意下如何?” 我条件反射地就开始摇头,但见墨夷脸色微沉,我心中一凛,一个激灵,慌忙镇定住,寻了个理由,稳声道,“我对你总归还不甚熟悉,我是希望凡事循序渐进,不必急于求成。” 我虽然对墨夷不甚熟悉,但我心中隐隐是知道的,他这人刺激不得,越是刺激他,他越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是以,这时我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告诉她我不乐意,只绕着弯地安抚他。 不料,他却轻笑道,“嫁给我之后,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你对我会熟悉得更快。” 我的心一瞬间拨凉拨凉的,特别后悔今天和上官景出了宫。 真是孽缘! 四嫂这时已经换了衣服出来,王府之中,摘去面纱,露出原本白皙姣好的面容。四嫂面貌温婉,身材窈窕,乍看之下颇有诗书气质。但其实。。。她也是表里不一的一人。 想到这里,又回想起酒楼所见,心中顿时微涩。 物是人非,四嫂怕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恣意潇洒的代旋了。 她温和地笑看着我,问,“坐着嫌闷,之之不带墨大人在王府中随意走走?” 我看了墨夷一眼,回道,“你见过有谁去别人家做客,主人还没出来,她自己就乱蹦达的?” 四嫂一笑,“哟,你这是反问呢还是疑问呢?我记得当年你和上官景过来,可全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的,将阖府上下闹得是鸡飞狗跳,上官启好几次都想偷偷派人去皇宫送信儿了,还是我硬拦下的呢。” 上官启,四嫂说出这三个字时,饶是我心中也跟着沉重窒闷,她说着,却已经如平常了。 我又想起那日所中之毒,双眼一瞬间酸楚,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又不是六哥。” “他却是你的丈夫啊,你还有什么可生分的?” “这不还不是吗?” “你想要快一点是吗?” 最后这一句,听得我心头一跳,我循声望去,墨夷正微勾着唇,邪邪看着我。 我心口一窒,偏开脑袋。 四嫂这时一笑,道,“今日天气好,之之和我一起去园子里坐坐吧。墨大人若是不嫌弃女人家闲话无聊,一道过来?” 墨夷一笑。 这一瞬间,我特别后悔招惹上了墨夷。 酒楼里,我对四嫂说的话并不全是客套话,尤其,我这一次出宫,确实是有意想要来看看她。这时却带上了个墨夷,我总觉得,像是坏了事儿。 墨夷在一旁,许多话,我还要如何问? 只是这时六哥也不在,将他一人丢在这里自己和四嫂去赏花,我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我这人总是这么善良。 于是,我就带着墨夷和四嫂一起去园子里赏花了。 在亭子里坐下,四嫂亲自煮了茶,我见她这时动作手法有模有样的,忍不住笑,“什么时候长进的?都学会煮茶了。” 四嫂淡定一笑,“你知道我素来只爱喝茶,却是你四哥煮得一手好茶,原来也是他为我煮,这时没有他,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心里又一沉,而四嫂却仍旧谈笑着如常,我苦笑,“四嫂,莫要再提他了,提他难受。” 四嫂笑着摇摇头,“之之,你还不懂,我既决定留在这里,这一生便不会再回避他。他即使不要我了,我也会一直将他记在心上。而一旦刻到心里,一切就又回到了从前,他就在那里,不论生死。这样一想,便没有什么可难受的。” 我确实不懂,她说了这许多,却只是将我说得更难受了,我脱口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回家?” 四嫂看着我,淡而坚定,“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一滞,再说不出什么话。我只是想不到,都三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坚定。 三年前,四哥过世,四嫂的爹爹是太子太傅,阿爹阿娘怜惜她,特准她不必随四哥殉葬,可以回娘家。 皇家下这一道指令,其深意便是恩准了她可以再嫁,往后可以拥有新的生活。 可是四嫂却不,她就是不走。据说,当日代太傅亲自带人来接她的时候,她手握匕首,以生命要挟。 四嫂的大哥军人出生,手段强硬,并不受四嫂威胁,就要强将她掳回。四嫂便在众人面前将匕首生生刺进了自己胸口。 代家人这才终于不再逼她。 宫中有人闲嗑牙时都说,时间一长,瑞王妃自会想通。毕竟,过世亲王的妃子,拔毛的凤凰不如鸡,日子艰难不是她能承受的。 却没有想到,四嫂这日子一过就过了三年,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她平日深居简出,也谢绝他人的拜访,瑞王府自四哥死后,终于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那个原来的代旋,也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这时的代旋,再不是当年那个在皇宫之内和我玩耍、骄纵又有些小嚣张的姑娘了。 我想起酒楼之中的画面,堂堂亲王正妃,竟然会被小小一个将军之子调戏,想来,代旋的日子也确实是不好过。 我道,“回宫之后,我定让阿爹对瑞王府多加照管。” 四嫂微怔,转瞬,脸上已经恍然,笑道,“皇后娘娘这几年一直对瑞王府照顾有加,便是爹爹和哥哥也派了人过来,只是今日之事确实只是个意外。我许久不曾出过王府,这一出门只带了雪雁一人,哪里想得,招惹了外面的登徒子。” 她说着,又突然沉了神色,看向墨夷,“倒是墨大人,那温兆廷是寰妃娘娘的亲弟,近几年手握兵权,他这人虽是战场勇猛,但为人却极为护短,尤其是他这二子温晋鹏天生神力,他更是溺爱得狠。你如今下手不留情,怕皇上那里,不好交代。” 墨夷一笑,轻轻瞥过我。 我听得四嫂说这其中厉害关系,方知原来那人竟是寰妃的娘家人,心中微沉,我道,“四嫂不必担心,是那温家人先调戏你,再对我无礼,我会如实告诉阿娘。” 四嫂听了,噗哧一笑,“这事你还敢告诉皇后娘娘?” 我脸上一僵。 是啊,我被人从楼上扔下去,我还敢去告诉阿娘?我那不是自己找死吗?就上一次,我被人下毒,她放过我就已经很勉强了,这时。。。 我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看向墨夷,讷讷道,“那个,你自己能解决不?” 墨夷看着我,反问,“我若不能,你会帮我?” 我回答得有些艰难,“你能当然是最好的,你当知,我若帮你,我的代价会很大。只是若实在不能,我也只能牺牲一下自己,总归是不会让你受罚的。” 墨夷深深看着我,良久,突然道,“那你可以从现在起就做好为我牺牲的准备了。” 我哀叫一声,头“砰”的一声磕到桌面上。 上官景来得很准,他一来就可以吃饭了。席间,又骂了那温二公子几句,并对四嫂说,这一次一定让阿爹重惩。 四嫂笑着看了墨夷一眼,道,“墨大人已经是惩得极重了,这事尽快了结是最好的。” 上官景看向墨夷,“你是惩得太过了。” 墨夷神色自若,笑而不答。却突然看向四嫂,道,“瑞王妃为何会出现在酒楼那等鱼龙混杂的地方,身边却不多带几个人?” 墨夷一句话出来,我心中微动。 我听得出墨夷的意思,他想问的其实是,为何四嫂一向深居简出,今日却突然出现在酒楼?只是他毕竟是外人,不便直接问,便将话头转到了身边带的人那里去,如此听来,便也可理解成这只是普通的关怀。 我见四嫂也听出来了,却并不避讳,只坦然地笑着答,“去见个朋友,只是个短暂的会面,却不想因我这面纱惹出了事儿。” 她的话明明坦诚,我却只觉心中突然一闷,像是被什么挡去了一样,仔细寻来,又不知是为何。 我们吃过晚饭,又坐了一会儿,我见天色已暗,便不再久留,和四嫂道了别,又问她往后闲时我可否过来找她玩,她握着我的手,笑道,“随时欢迎,闲聊、叙旧、解闷、解惑,皆可。” 我点点头,便和墨夷、六哥离开。 回宫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六哥便径直回了他的景仁宫。墨夷却硬要送我回栖梧宫,我抵不过他的坚持,只能任他送。 走在路上,我却突然想到,若是因今日之事,他失了阿娘的宠,那是否有可能,我不必再嫁给他? 这个想法让我狠狠心动了。 我于是决定我要静观其变,不到生死关头,不为他牺牲。 墨夷的声音却突然淡淡传来,“瑞王妃是个难得的女子,这世间痴情的人很多,能像她一般看透生死的,却极少。” 他的话,让我的心情又一瞬间沉了下去,心头窒闷,往事却刹那清晰,历历在目。 我点头,“因为她是真的很爱四哥。” “你似乎与她很熟悉?” 我点头,“嗯,代旋在嫁给四哥之前,便常来宫中玩。因她的爹爹是太傅,平常教习太子哥哥,我也喜欢她,阿娘便准她时常进宫和我一起玩。其实,不仅是我喜欢她,四哥、六哥也很喜欢她,我们几人常常一起玩,甚至是平常不苟言笑的太子哥哥,对她,也是特别的。” 我不知道是因为这时天色暗淡,人的情感便更加浓烈,还是因为今日和代旋见面,虽是言笑,但我心中总归沉闷,感触颇深,这时和墨夷单独在一起,我竟特别想将自己心中的事告诉他。 我道,“他们都不知道,当年,到赐婚的年纪时,阿爹原本要将代旋指的人,其实是太子哥哥。还是我听到阿爹和阿娘说起,去告诉代旋的。” “我以为,能嫁给太子哥哥,日后便是皇后,母仪天下,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却不想,代旋听说了,当即变了脸,匆匆就跑开去。她说,她要去找她的爹爹和皇上禀明。后来,赐婚的圣旨下来,便成了代旋和四哥上官启。” “圣旨下来以后,代旋出嫁之前那一段日子,她每一次来宫中,我都能见得到她眉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的欢喜和幸福。我那时才知道,虽然大家都在一起玩,但代旋喜欢的是四哥。” 第二十五章 “我只道她爱四哥,却不想她能爱到这一步。我原以为,爱到极致便是生死相随了。后来我才明白,代旋对四哥的爱,比这样还要更深,因为,那份爱已经能支撑她承受独自活下去的孤单、思念和痛苦,日复一日,那应是比死还要难受。” 我心中一时感触强烈,到话说完,便连我自己也微微诧异。我从未识过情爱滋味,也不知这些想法从哪里来的。 我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却见墨夷此时正定定地看着我,眸光深暗幽远,嗓音沉哑,“原来你懂,所以那时,你是故意的。一走了之,留下无尽的折磨,留我一人痛苦到崩溃。” 我怔愣,看着他,“你说的是哪时?” 他却并不回答我,依旧深深看着我,问,“如果你是代旋,你会如何?” 我苦笑,“我想,我不会如她一般坚强,殉情或者改嫁,我必定只会选其一。” 我看向墨夷,问,“你呢?” 墨夷又凝视了我良久,忽而启唇,“我要让她回来。她若是离开,我便将她追回;她若是死去,我哪怕逆天,也要让她死而复生。” 我问,“如何死而复生?” 墨夷道,“尚且不知。只是,我必定会用我余下的生命,竭尽全力,一直到她活过来,或者我死去。” 我震撼,看着墨夷,但见他此时眸光妖魅,竟带着七分邪气,心神一慑,竟隐隐有些惧怕他这时的模样。 我后退一步,道,“走吧,我们快些回去。” 手却被他拉住,被他裹在宽厚温暖的掌心里,我心中一动,转身,眼前一花,身体一紧,已被他紧紧抱到怀里。 鼻间,全是墨夷身上带着薄薄药香的气息,我霎时一惑。他却将我抱得太紧,我有些疼痛,微微用力推他,“你做什么?” 我的推拒却惹得他更加凌厉的桎梏,圈在我腰间的手臂瞬间加重了力道。 我心中颇怒,就要更用力推他,他却忽而在我耳边低道,“玉儿,以后不要再对我做这种假设,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我一愣,这才想起刚才的对话。若一方死去,另一人该如何。。。 可是那只是一个假设,我和他尚且不是夫妻,他问我时,我也只是就着问题回答,甚至没有想过那人是谁。而他这时的模样,却似乎认定了那人是我。 我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忍不住问出口,“你真的,已经认定是我了吗?” 我其实并不能理解他这时的笃定,毕竟,我与他相识不过一月。我设想过他急欲娶我的各种理由,仕途、权力、地位,这些全与我上官玉之本人无关的,又或者稍微有关的,譬如我的容貌,但是,不论是哪一种,都不能支持他方才的话,更远远不能支撑他那份执着到可以逆天的爱。 除非,他要的,真的只是我这个人。 但是,我又确实并不曾与他有过可以让他如此认定我的交集。 我心中矛盾,只听得他在我耳边低哑道,“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墨夷这一生,一开始就只有你;往后,也不会有别人。所以,若是你有任何的事,那余下的所有的孤单、思念和痛苦,日复一日,都只有墨夷来承受。” “这样的,即使只是假设,我也怕控制不住自己。所以,以后莫要和我说这些话了。” 他在我耳边低低说话的嗓音,让我的心禁不住、道不出原因,蓦然沉重酸楚。那感觉,就像是心脏之内,原本塞得满满的都是棉花,却一不小心浸了水,然后心脏一半虚空,另一半却*地沉重。 一瞬间,我被这样的感觉覆没,而后,不由自主,渐渐在墨夷怀中软下身子。 到后来,我也不记得我和墨夷在路上耽搁了多久。墨夷将我送回宫中时,低声嘱咐我早点休息,临去时,又突然看着我,道,“爱也是有所求的。殉情,求的是在另一个世界的陪伴;逆天,求的是那一人的死而复生。我想,代旋独自守在瑞王府,必定也有她的支撑。” 墨夷没有由来的话让我身体微微一震,我看着他,“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墨夷对着我一笑,摸了摸我的头发,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指腹更触摸到了我脸上的肌肤,道,“因为我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要去找代旋。” 他看着我的目光忽而幽暗深远,“我只是。。。你想要的,我都要给你;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帮你查清。” 墨夷留下这一番莫名其妙让我心里不平静的话之后,就甚为潇洒地走了,留我怔愣在原地纠结了许久。 我一方面纠结于他对我到底是存了个什么样的心,一方面又纠结于他都知道了些什么。 苦苦纠结一番,没有结果,我就自己洗洗睡了。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起来时,阿因一边为我梳妆,一边在转述朝堂上的八卦。 据说,一大早,在我还睡得欢乐的时候,朝堂上已经闹翻了天。 温兆廷一状告到了阿爹那里,说墨夷仗势欺人,将他的二儿子温晋鹏打成残废,名医们个个束手无策。名动京城的神力人士温晋鹏自此便只能在轮椅上了此残生了。 阿因一边说,一边笑,“奴婢觉得墨大人必定是故意的,废去那温二公子的左手和两条腿,只单单留下右手,将他推到轮椅上去,但至少这自己动手吃饭却是可以的。这结果,便是比将他双手全部废去还要讽刺了。” “也难怪那温兆廷怒气那么盛,听说一大早,皇上上朝之前,寰妃娘娘就已经过去未央宫了,想是去帮那温兆廷说话的。”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只问,“那墨夷呢?” 阿因道,“墨大人奇怪得很,一口便承认了自己将温二公子打成残废。却是左相大人站出来,力保墨大人。指那温二公子平日里就性好渔色,时常强逼良家妇女,事发当时,左相府中便有人证在场,能证实温二公子当时当众调戏良家妇女,持剑伤害无辜之人,又将另一男子从楼上扔下,墨夷连救三人,场面混乱,应是一时没有收住力道,误伤了温二公子。” 我这时听了,才忍不住笑出来,却是因为回想起了陆籍那句——“我赶紧回去让我的门房老爹帮忙救墨夷一命。。。” 我自然知道陆籍的老爹不是什么门房,只是我确实有些吃惊。 这陆修和平日里就是只千年老狐狸,他能站出来,我不会天真得去相信他是因为什么正义的力量。能让陆修和站出来的,从来只有两个字——利益。 我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想这其中还有什么陆修和这人看得上眼的利益的。 要说墨夷,也不过是去年的状元郎,后来为官,也只区区一个户部侍郎。日前救了吟妃一命,阿爹许他一个赏赐,他这人倒是毫不知道客气,直接就问阿爹要升官。如此嚣张,阿爹竟也真的允了,是以,墨夷也是前日不久才从户部侍郎升成了户部尚书。 这在朝中的反响并不好,毕竟,墨夷这官要得,连我都觉得太嚣张了。其实,他日后娶了我,阿爹自然会不动声色给他好处,为他升官,他却偏要来这轰轰烈烈的一遭。 我私心里觉得,他是有些失策的。 而另一方,温兆廷是寰妃娘娘亲弟,二哥上官允的舅舅,骁勇善战,三年前赫胥压境,他退兵有功,阿爹封骠骑大将军。他这人虽然人品不好,大家都知道,但他仗打得好。在朝中,仍是有一定呼声,原本也是和左相陆修和走得更近。 这时陆修和却为了一件小事,突然将他踹开,改而去拉拢墨夷,这一招棋,又是什么意思? 我问阿因,“你觉得一点小利小惠能引得出陆修和这只千年老狐狸吗?” 阿因摇头,“如今嘛,凡是带了‘小’字儿的,左相大人都怕看不上了。” 我斜斜看了阿因一眼,“你这婢女当的,好万能啊,上知朝堂,下知后宫。” 阿因一笑,只道,“公主,恐怕这时您就算不想牺牲,也躲不掉了。” 我顿时觉得心头升腾起绵绵长长的无奈。 我不紧不慢地用完早膳,随手抓了个人过来,问清阿爹这时正在御花园里赏花。我便带了阿因出门,“走吧,我们去看看情况,看我还能不能垂死挣扎一下。” 陆修和啊,你这老狐狸,你想卖阿娘和太子哥哥人情,却偏要将我推进去。 真是。。。越来越让我讨厌了! 我到御花园时,远远就看着有一大群人围在阿爹身旁,却在见到阿爹最近旁那一身大红瑰丽时,心中咯噔一跳。 阿娘果然在这里! 我突然觉得,我可以不用挣扎,默默承受命运对我的安排了。 阿爹下手,一身素色长裙的寰妃娘娘也在,还有二哥上官允。 还有一身杏黄的太子哥哥。 我忽而醒悟,阿爹不是来赏花的,他是刚刚下了朝,便被人堵在了这里。 我远远听到寰妃娘娘的声音,她的嗓音原本清淡,这时也明显带了些急迫,她道,“即使那温晋鹏平日里常因作风问题落人口实,但他毕竟这时正当壮年,墨大人却下手不留情,便废去他手脚,如此,他往后的日子要如何维继?就是对普通人,墨大人如此下手也嫌太过狠辣,更何况他明知温晋鹏是大将军温兆廷的二子,也仍要将他打成残废。而温兆廷,不论怎么说,对我朝也总有功劳,墨夷不过初入朝廷,便犯下此举,怕是已经有恃无恐了。” 第二十六章 有恃无恐。。。 寰妃的意思,到底是指墨夷恃我,还是恃阿娘呢?我觉得这事之后,我可以在私下里问一下阿因,看宫中之人最近是怎么传墨夷和我的? 是墨夷和我狼狈为奸呢,还是阿娘宠信墨夷,硬要将他塞给自己其实很无辜很纯洁的小女儿? 我想着,正要上前去,却见对面,丰于公公领着一身朝服的墨夷正从朝堂的方向过来。 这下,人都到齐了。 墨夷远远就看着了我,唇微扬,笑得甚是春风得意。虽然我着实不能理解他此刻的春风得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移开视线,快步走到阿爹面前,对阿爹阿娘和寰妃分别行了礼。 阿爹对我微微一笑,还算和蔼;阿娘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看得我霎时背脊发凉;寰妃冷冷的,我不知道她这时是心思没在我身上呢还是因为墨夷的关系正在讨厌我。 到墨夷行礼时,所有的人眉头都皱得死死的。 阿爹道,“墨夷,朝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臣子之间动手之事,虽不足以称为国家大事,但毕竟关系重大,牵涉的乃是朝中大臣。朕处置的原则向来是不偏不袒,事发于双方,那朕便希望止于双方都满意。” “这事,虽然朝堂之上,已有左相为你作证,但左相并不是当事人。所以这时传你过来,是想你和寰妃面对面地将这事解决。” “寰妃是温晋鹏的姑姑,可以代表温家的决定。” 我私心里觉得,阿爹说这番话是有种推卸责任的意思。什么不偏不袒,你和寰妃自己解决,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你们能私了最好私了,不能私了,朕便看着你们私了。 于是,那两方原本因为实在不能私了才让高位者做的主,这时却经阿爹一个乾坤大挪移,又将这事原原本本扔了回去。 我突然觉得,当皇帝的各种艺术里,还有一种,叫做“躲”。 我原来以为,当皇帝的总是各种事亲力亲为,最后还落得个费力不讨好。这时,阿爹算是让我见识到了,不到万不得已,皇帝是不会亲力亲为的。是会有人不停地去烦他,但他也会自己躲掉就是了。 阿爹明显躲的姿态,让寰妃脸色更冷,她冷道,“皇上,臣妾以为,墨夷仗势欺人,且行事不知轻重,不配娶公主。” 寰妃这话一落,我的心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动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她看去,两眼放光。虽然我知道,她说出这话,其初衷并不是要帮我解决墨夷这一大难题,她只是,来了招釜底抽薪。 墨夷如今能得左相支持,甚至阿爹能允许他当面与寰妃对质,说到底,是因为墨夷地位还算重要。为什么重要?因为他即将是上官玉之的丈夫,所有的人才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可是若他不能再娶公主呢? 他还有什么势可仗? 于是,寰妃这个看似不怎么重的处罚,其实还有许多的后续。一旦墨夷不是驸马,他今日所有的荫庇都不会再有,那时,温家想要怎么处置他,便是随心所欲的事。 我既感慨于寰妃的精明,又隐隐为她的目的与我不谋而合有些雀跃。 然而,虽然我能借此机会少去一桩心头烦忧,我却又总觉得有些愧对墨夷。 少了我,他未来要怎么活啊?首先一个温家就不会放过他! 一时间,我有些纠结。 却听得墨夷淡道,“皇上明鉴,臣对公主之心,无关势与利;臣爱慕公主,此生唯一的心愿只是与公主长相厮守。若皇上定要臣为此事付出代价,那么臣恳请皇上、娘娘,臣甘愿接受任何惩罚,不论多重,自废双腿或是其他。臣只是,万万不能失去公主。” 墨夷这话,说得我心头微微一动。 我见阿爹阿娘面上亦有些动容。 墨夷又道,“再者,寰妃娘娘这话错了。臣并没有仗势欺人,相信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相比于温家父子,臣实在可以说是,无势可仗。不仅无势,也是无胆,比起温家在帝都的肆无忌惮、恣意横行,臣自愧弗如。” 墨夷这话里,太有些含沙射影了。 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和寰妃脱得了干系? “你!”果然,寰妃气急,一指指向墨夷。 “好了,不要再说了。” 我小心地往前一步,场中,蓦然安静,所有人不约而同齐齐往我看来。 但是,除了墨夷是微勾着唇看着我,其他人都皱着眉头,尤其是寰妃。 我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看向阿爹,“我有事和你说。” 阿爹眸微眯,轻轻看着我。半晌,点头。 我这才往他走去。 寰妃却突然冷笑,“事无不可对人言,公主,在场没有外人,为何不大声说出来?” 我脚步微顿,回头看着她,轻声道,“娘娘恕罪,这事事关重大,玉之做不了这个主。只能先向皇上禀报,若娘娘好奇,可让皇上说与你听。” 寰妃被堵,微哼,别开头去。 我走到阿爹身旁。阿爹左右分别是太子哥哥和阿娘,我在心中权衡了一下,终是小心地避开阿娘,站在太子哥哥那一侧。 这才附在阿爹耳边轻道,“温二公子在酒楼里当众调戏的女子,是四嫂代旋。” 我说完,霎时,便见阿爹铁青了脸。 他的眸危险地眯起,嗓音瞬间沉怒,“你说的是真的?” 我退开一步,点头,“是。当时,我、六哥、还有左相陆大人家的女儿都在场,酒楼里也还有其他显贵,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见温晋鹏当众侮辱皇家尊严,和六哥上前阻止,但是那温二忒厉害了些,连六哥也阻止不了他,墨夷才会用武力解决。” 我说完,只听得耳旁一声拍案声响,阿爹已经猛然站起身来,一指指向寰妃,话,几乎从齿间迸出,“你家的好侄子!” 寰妃瞬间惊慌了花容。 阿爹继而狠声道,“寰妃,若你果真是要朕来主持这公道,朕一只手都不会给他留下!” 阿爹说完,拂袖而去。 留寰妃怔怔僵立原地。半晌,她又往我看来,眸中却并无多少情绪,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却是二哥上官允上前将她扶过,她这才回过神来,和二哥一起对阿娘行了礼,“皇后娘娘,臣妾和允儿先行告退。” 嗓音,已经恢复了素来的波澜不惊。 似乎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不曾有她的冷声相逼,也不曾有阿爹的勃然大怒。 阿娘微微一笑,点头。 寰妃这才携着二哥离去,二哥临去前对着我温和一笑,算是安抚。 二哥素来是温儒之人。 待寰妃母子远去,阿娘才道,“你们都先下去,上官玉之留下。” 太子哥哥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虽是同情,我却总觉得他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墨夷轻轻瞥过我一眼,与太子哥哥一起离开。 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俩潇洒离去,心中艳羡不已,耳边已听得阿娘道,“上官玉之,你是哪一个?” 听得那声音,我浑身不由一颤,讷讷回头,“啊?” 阿娘对着我微微一笑,笑得我就这么浑身一抖,她道,“你是被刺杀那个,还是被扔下楼去那个?” 我心中哀鸣,我就知道。。。这就是我为墨夷牺牲的代价! 我干笑,讪讪道,“被扔下楼去那个。” “啪!” 立时,一声厚重的响声伴着我屁股上狠狠一痛。我下意识就要跳开去,耳朵却跟着一痛,已经被她捏着死死拧过。 我躲不开,屁股上又紧接着落下两巴掌。 “疼!”我大叫,一边用手猛地去拂抓着我耳朵的那只手,“阿娘,疼,你轻点!” 她却只当没听到,下手力道真的是一点也没有收,右手往我屁股上又狠狠打了好几巴掌,左手拧着我的耳朵转了好大一个弧度。 上面和下面的疼痛,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我呜呜哀鸣,“你别打了,阿娘,我疼!” 阿娘眼见将我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才松开我,冷笑道,“你还知道疼?我还以为你早就当自己金刚不坏了呢。” 我既得自由,慌忙跳开,防备地与阿娘隔开好大一段距离,她不屑地瞥了一眼,冷哼。 我幽怨地看着她,“不是没事了吗?墨夷动作那么快。。。”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阿娘眼见着又要动怒,已经向我逼近几步,我下意识连连后退,她却又突然停下,看着我,忽而一笑,“上官玉之,本来我还在犹豫的,这时嘛。。。” 我正要问她在犹豫什么。 她已对着我,美丽的唇轻启,霎时染上了几分妖冶,“墨夷,你嫁定了!” 对我判了死刑,满意地看着我魂飞魄散,阿娘这才一笑,甚为慈爱。而后,随手理了理她大红瑰丽的裙子,转身,仪态万方地走了。 留我僵在原地,无奈望天空。 本来她还在犹豫的。。。都是因为墨夷! 我长叹,我似乎总是因为自己的善良而坏事,难道这是在暗示我,好人有好报是骗人的吗? 我开始有些动摇,难道真的是祸害才能遗千年? 我洒了几滴没用的眼泪,而后,听得一声,“今日之事,墨夷感激不尽。” 所以,我还得到了个没有的感谢。。。 我转身,但见墨夷眸中含笑凝着我。 我怔怔看着他的笑,那么胸有成竹。 一瞬间,我突然恍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对阿爹说出实情。 他不是不说,他只是在等我说!他在等我为他牺牲! 第二十七章 “你!”我颤抖着我的纤纤素指,指向墨夷,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却对着我妖魅一笑,抬手便将我的手指包裹住,“你拼着自己挨打也要护着我,为我着想,我很感动。” 他,他,他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 我愤然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怒骂,“墨夷,你个混蛋!你算计我,你得了便宜你还卖乖!” 墨夷随意瞥了眼自己握空的手,非但不知反省,还对着我笑得甚为自得,“算计说不上,不过是想试探一番。” “你将我推出去,把我害这么惨,只是为了你自私的试探?” 墨夷一笑,目光落在我的左耳处,“哟,还真的被揪红了。”说着,一步上前,抬手就要往我耳朵上摸来。 我慌忙后退一步,防备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他的手僵在空气里,又自己放下,对着我无所谓一笑,“帮你看看,耳朵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下面呢,要不要我看看?” 我听了,霎时血气上涌,怒斥,“你下流!” 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太没有杀伤力,我右手紧了拳头,便一拳往他胸前砸去。 拳落,我自己的手也有些痛,这才觉得稍微好些。不想,我正要收回,墨夷却更快地将我的拳头包住。 我用力往回抽,他却握得更紧,我又气又怒,斥道,“你放手!” 他只当没有听到,凝着我,“夫妻之道,除了相爱,还包括为对方付出和牺牲。我试探一番,才发现,玉儿,你已经渐入佳境了。” 我张口结舌,有苦说不出。 他笑,“我很期待我们成婚的那一天。” 我大怒,浑身的血气霎时爆发,猛地用力,终于将自己的手抽回。我恨恨指着墨夷那张倾城绝色的脸,恨了半晌,却无话可说。 我愤然收回手,冷哼,拂袖而去。 这件事,分明就是墨夷借机对我下套,我却偏偏乖乖入了他的算计。这时回想,我幡然醒悟,想起自己傻不啦叽的模样,真是又气愤又懊恼。 我躲在宫中,一整天没有出门。我心里想着,说不定我现在一走出栖梧宫,一走进宫中那些八卦女人男人和不男不女之人的视线,就会有人在背后指着我笑我——看,上官玉之那个二货! 想到这里,我的气怒又瞬间蹭蹭蹭涨了好几度,连六哥过来看我我都不让仆侍开门。不过那门最终也是开了的,因为后来尔含姑姑来了。 她来传阿娘的旨意,我不敢反抗,也反抗不了。 阿娘的旨意是,她觉得我最近诸事不顺,她身为人母,最不愿见到自己美丽可爱的女儿遭遇不顺利了,所以她虽然也很不愿意,但是没有办法,她还是只能忍痛给我下一道禁足令。 ——七日之内,上官玉之不许离开栖梧宫半步。 那一刹那,我真的觉得我是皇宫里的人捡来的! 有哪家的亲生女儿是像我这样的?阿娘不疼,阿爹不护,哥哥旁观,相公算计? 我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生啊? 我被我的命途多舛刺激得一个激动,便感慨了出来。 尔含姑姑听了,眉头一蹙,道,“公主,其实皇后娘娘也曾怀疑你不是她亲生的。” 我心中猛然一动,眼巴巴望向她。 尔含姑姑又道,“只是,你除了外貌、智慧、和性格上的缺陷之外,别的,都和娘娘极像。” 我浑身一抽,“外貌、智慧、性格。。。除了这些,那我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 尔含姑姑却答得理直气壮,“骨血和胎记啊。你左胸之上生来就有一朵牡丹花,这是有容嫡出皇室女子特有的标志,生来高贵。皇后娘娘有,你也有,这个是铁证,所以皇后娘娘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我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你一定要说得这么无奈吗?尔含姑姑,你何时变得这么残忍绝情的?” 尔含姑姑微微一僵,“离开长乐宫的时候。” “啊?” 尔含姑姑叹道,“奴婢领旨而来时,皇后娘娘说了,公主肯定会暗骂她不是亲娘,到时,便让奴婢如此说话,以及。。。” “以及什么?” “皇后娘娘说,公主与其有这心思想太多,不如多花点时间修身养性。她说,智慧天生,她也不对你要求太高,只希望你有时间多磨练磨练性子。” 我僵立原地,半晌动弹不得,只能直愣愣望着尔含姑姑,“她难道不觉得,她的存在,就是对我的人生最大的磨练了吗?” 尔含姑姑僵笑。 尔含姑姑离去之后,我愈发地觉得我必定是前生造了什么滔天大孽,才会酿造今世如此炮灰的人生! 我这真的,是个什么人生啊! 我苦叹,一度对人生失去希望。这将阿因吓坏了,她苦急一番,却无可奈何,最后方才灵机一动,迅速离开,又极快地将肉肉给我抱了回来。 “来,公主,看看它,和它一比,你的人生已经很光明了。” 我差点没哭出来。 我心中哀恸,巴巴望着肉肉,它却忽然将脑袋一偏,目光落到旁处去了。 。。。。。。 连它都看不起我! 我给肉肉洗了澡,期间因我将它整个身子浸在水里,差点把它淹死,它大怒,从水中一挣而起,水花四射,将我溅得一身湿。 我又笑又骂,强为它洗了澡,之后又自己去洗澡。一番折腾下来,月已经快中天。 我刚抱着它玩了一会儿,它却忽然挣开我,又落到地上去。 我急斥,“刚刚才给你洗了澡,你又弄脏了!”说着,我忙去抓它。它似乎也自觉不妙,被我吓到了,我追它,它便往外跑去。 殿门没有关上,它轻易就跑到了院子里。我大急,慌忙去追,却见院门还关得紧紧的,我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料,我刚庆幸没多久,那狐崽子一跳,便跃上了墙头,甚至还回过头来,嚣张地看了我一眼,这才跳了出去。 我被它藐视的眼神气得浑身发抖! 我让阿因将门打开,便要追出去。心想,你一定不要让我抓到你,不然我让你肉肉变瘦瘦! 阿因却阻止我,“公主,皇后娘娘不让您踏出栖梧宫。” 但我在气头上,也顾不了这许多。我看了看已经中天的月亮,道,“这么晚,阿娘已经睡了,她不会知道的。” 说完,我便跑了出去。 阿因无奈,慌忙跟在我身后。 我一路没有见到那狐崽子的影儿,心中不由开始着急了。忍不住想到这宫中太大,肉肉乱跑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跑到人家肚子里去了,这个想法让我顿时抖了一下。 我和阿因一路找着,越找越着急,越着急越找不到。 阿因拉着我的手,道,“肉肉来自山林,是不是想家了?” 我听了,觉得有理,忽然脑中一闪,我拉了阿因便往皇宫南面跑去,“我们去风华苑那边看看。” 风华苑是冷宫,我记得那冷宫后面有一片竹林,颇有些山林的趣味。肉肉不一定在那里,但也只能试一试了,它虽然藐视我,我却总不能眼睁睁让它被人吃了吧。 只是,刚靠近那片竹林,阿因却忽然伸手将我的口鼻掩住。我一惊,有了怒意,瞪她。她却只对着我摇摇头,又迅速将我拉到几支连生的竹子后面。 刚躲好,我便听得一声低斥,仿佛带着哭腔,“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浑身一震,呆呆的,终于放弃了和阿因的挣扎。 那声音,是。。。吟妃。 就在我僵愣的这半晌光景里,我又听得她接连几声近乎哀怨的指控。。。 “她与你相识不过一年,你便娶她为妻;而我,自小与你一同长大,十多年情谊,生死与共。。。你却因她逃跑而迁怒于我,又狠心地将我嫁与这老色鬼!” “在我满心绝望,以为我此生必定黯然枯老时,你又出现了。我以为你是回心转意回来带我走,没想,你竟是找她找到这里来了!” 吟妃此时这字字句句,如泣如诉,声泪俱下,让我一个偷听的也忍不住心下黯然。 我想,吟妃这时是当真用了情的。 用了情控诉,用了情骂我阿爹是老色鬼。。。 没错,她虽只有短短几句话,但情感丰富,是以,我也大概听了个明白——我此时似乎正是撞上了一桩奸/情。 我偷偷地从竹子后面探出头去,却见月光下,吟妃一身柔弱,我见犹怜,正朝着我的方向。而她那姘/头却是背对着我,负手而立,朝着吟妃。 我看不到他的模样。 事实上,这乌黑乌黑的竹林里,我连朝着我的吟妃的模样也看不清,我只不过是识得吟妃的声音,还有那一身柔弱的姿态。 而背对着我的那男人,一身黑衣,从我这里看过去,隐约可辨得那身形挺拔有力,更重要的却是那身体里隐隐散发出来的那股睥睨天下的傲然,黑黑的、远远的,我也能感觉得到。 这一刹那,我突然觉得,吟妃这汉子偷得,还挺有眼光的。 尤其,那汉子一直没说话,任吟妃哭着求着,他就是不说话。连我在旁边看着,心里都着急起来,我是急着要从他的声音里辩出他是谁。 吟妃呜呜哭着,又忽然一指指向他,控诉,“过去那般不堪,你怎还敢妄想与她有未来?!” 这句话刚落,那男人的身形猛然晃动,急速往前,我只觉人影一花,他已掐住了吟妃的脖子。 我被这动作吓得一惊,他。。。他这是要杀人灭口?! “谁?!” 我上一惊还没平,这时被这一声厉吼吓得又是浑身一颤。 那男人已经极快地回身,以令我叹为观止的速度逼近我身前。我整个人这时早已彻底僵化,只愣愣地靠在竹子脚下,呆呆地看着他劈掌朝我而来。 第二十八章 他动作极为迅速,从他回身到几乎取我性命,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甚至便连那一声厉喝都还没有止住。 然而,眼见一掌就要拍到我脑门儿了,他却忽然浑身僵住,手像是被什么烫到,极快地缩了回去。 我在惊惶一刹那中,只见那人银面之下,一双沉黑的眸里一闪而过的全是惊、慌、乱和。。。痛。 那眼神,让我只觉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一瞬,便极痛地移了位;再一瞬,却又极快地回了来,使我虽不至于血肉迸溅,但那一刹那,惊痛感清晰刺骨。 他动作稍滞,阿因才反应过来,一拉我,便将我护在身后,出掌,便往那人劈去。 我眼见她这样,心中大叫不好。刚才那人那么快的动作,快到除了他自己,我们谁也反应不过来,我便知这人修为必定极高。这时阿因上去,无异于。。。自取灭亡。 不想,这时面对阿因的挑战,那人身上却已再不见一丝杀戾之气。他虚晃一招,将阿因引开,也不过是眨眼的时间,他已极快地后退到吟妃身旁,抓了吟妃的肩,足下轻点。我只见眼前人影飞动,刹那,两人皆已没入夜色。 阿因也没有追,迅速回到我身边,“公主,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说完,抓了我便极快地离开这里。 我惊魂未定,只乖乖和阿因离开,脑中却一直是那个银面男人,尤其是他认出我时那眼神,我总觉。。。似曾相识。 我和阿因匆匆回到栖梧宫时,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仿佛我们根本不曾偷跑出去一样。刚才那一幕,来得突然,去得急烈,似幻似真,我这时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裙摆突然一紧,我低头,却见那小狐崽子这时已经自己回来了,正在我脚下啃我的裙子,那求和的意思非常明显。 我刚刚在林中又紧又悬的心这时才总算稍得安慰,却又同时忍不住气怒。它自己出去转悠一圈没事回来了,却害得我巴巴地跟着跑出去,又是着急又是惊吓。最重要的是,我还撞破了人家原本隐藏得好好的奸/情。 皇宫这地方,人多了,是非自然也就多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代表着正义的力量,所以对于别人的秘密,我自认我没有资格去窥探。就是宫女之中,有谁私下里对哪位主子或者地位更高那人存了些说不得的小心思,我即使隐约知道,也从不追究。 我觉得对这宫闱里不能说的秘密,我既看得挺开,心态却又并不是特别的好。 ——我可以忍受他们各自揣着秘密,不论那秘密有多胆大包天多见不得人,只要不让我知晓内里具体是什么,我就能好好地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可如果那层纸被戳穿了,那秘密毫无遮掩地摆在我面前,被我看了个透彻,我便再没有那么好的心态,还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所以,无意里撞破的那一桩大奸/情让我虽惊,却更怒。 怒的,首先就是这狐崽子,它害得我知道了我原本并不想知道的事,这时还能跟没事儿似的巴巴的望着我装可怜。我心头火起,便在它身上的肉堆里狠狠掐了一爪子。 它疼得吱吱乱叫,目光已见怒狠,我一惊,慌忙将它往旁一扔,扔到了阿因怀里。它这才软软地靠着阿因,一双狐眼却仍是望着我,带着控诉。 我忍不住一笑,看了它一眼,挥手,“好了,带它下去吧。” 当晚,我躺在床上,愈发地觉得刚才在竹林里,那人一掌杀了我灭口其实是最好的方法。以他原本的狠辣和凌厉来看,他也确实是打算这样做的。但他却又在关键时刻放过了我,我想,他应该认识我,并且,和我关系不浅。 尤其是那眼神,我只觉,我应该是极为熟悉的,但是细想过去,却偏偏不能和具体的人物重合。 我在心中小心地怀疑过几人,非但没理出个头绪来,反倒还把自己吓得不轻。索性被子往上一拉,蒙过头睡去。 梦里,我又也梦到了那双眼睛。 只是那背景却是极为怪异的,不是竹林,而是在海边。我面朝着大海,直直凝着海面上的细浪,我似乎是在等什么,但是却没有等到,我很伤心,就要哭出来了。 这时,海面上却凌空出现了那双眼睛,惊、慌、怒、痛,紧紧地盯着我,那么紧,以致我以为他就要往我来,他却始终并没有靠近我。我不知他是因为不愿靠近我,还是因为它此时只是幻景,不能靠近我。 而我,突然“噗通”一声跳到了水里。 那“噗通”一声将我结结实实吓得醒了过来。 阿因听到动静,很快便从外间进来,又一面对外面的宫女吩咐,“公主起身了。” 我其实很想对她说,我只是做噩梦了。你见过有谁做完噩梦直接就起身的吗?都是会惊出一身冷汗然后翻个身继续睡的吧。 阿因却先我开口道,“公主,该用午膳了。”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光,是差不多中午的时候了。我有点担心阿娘会过来看我,到时见我还在睡估计又得发脾气。这样想着,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我用着午膳时,突然想起一事,便对阿因道,“派人去长乐宫探探,看阿娘今日是否会过来,她若是要过来,我就好好准备一番。” “哦,对了,再去问问尔含姑姑,看阿娘最近是喜欢我内涵一点呢还是喜欢我贤淑一点,我也好决定是给她准备几本书呢还是几根针几条线。” 阿因却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弹,反倒眉头轻蹙,道,“公主,娘娘今日不会过来了。方才奴婢出去,听得外面的人传,因为吟妃的事,宫中这时都快翻天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微顿,问,“这么快就东窗事发了?” 阿因道,“奴婢听仪秀宫的下人说,似乎是昨夜丑时左右,吟妃的大婢夜巡,在吟妃寝外听到纠缠的动静,以为是有刺客,便带了值夜的仆侍冲进去,这才撞破的。” 我听着,并没有太大的波动,随口问,“哦,那奸/夫可有抓住?是谁?” 我便是随口一问,我亲自见识过那人的能耐,所以这时并不以为那人会被几个小小的宫女仆侍抓住。 却没想,阿因竟回我,“抓到了。” 我刚刚送到嘴里的汤顿时滞留在了咽喉里。 阿因又道,“是。。。二皇子。” 我一口汤全数喷了出来。 我带着阿因赶到未央宫时,满满一宫之内全是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阿爹负手立着,背对众人;阿娘坐在一旁,眉头微蹙;寰妃和二哥双双跪在地上,寰妃的双肩微抖,似乎正在落泪。 吟妃并不在,阿因说,阿爹这时已将她囚禁在仪秀宫,待事情水落石出,自有她的处置。 来的路上,阿因已经略略同我说了情况,当时那两人双双倒在床上,衣衫凌乱,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捉奸在床。 但吟妃一直在叫屈,矢口指认是二哥强迫她,万幸并未得逞。如此,她行得清白,便不怕任何的查究。 而二哥,这个过程里也一直在叫屈,只是他的呼声远没有吟妃的高。 原本,二哥早在大婚之前便已经出宫另辟府邸,只是寰妃只有二哥一个儿子,二哥便常往后宫探望。曾求得阿娘许可,偶尔可以留宿寰妃的华音宫。 哪里晓得,昨夜留宿便出了这样的丑闻。 我心知阿爹对吟妃的感情,虽然我想不通那感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但我知道,出了这事,最痛心之人必定是阿爹。 我也不能接受,或者寰妃,或者阿娘,只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是那人是二哥;而阿爹,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不论那男人是谁,阿爹不能接受的是,吟妃背叛他。 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我想,阿爹极有可能会牺牲二哥,来成全吟妃的话。不论那是不是谎言;也不论这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他自己。 他只是要成全他心中那一份他珍惜也期待的感情。 而当这样一份感情遭遇了这样的丑事,吟妃或许会受到重惩,但二哥却是必须被牺牲的那人。 我见这时寰妃跪在地上卑微孱弱的模样,我想,她必定也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这时的她,浑身上下再不见往日的骄傲和清高。 阿爹却连看他们一眼都不愿。 我心中暗叹,却忽然听阿娘轻道,“之之,你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我抬头,只见阿娘看着我,她虽是笑着,但美艳的眸微眯,含着只有我能感觉得到的威慑。 她在不高兴。 这个信息让我顿时底气全失,也是,我这时正被禁足,却明目张胆地跑到了她眼前来,是嚣张了些。 阿爹听到了阿娘的声音,这时转过身来,淡淡看向我。 我又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二哥和寰妃母子,他们的双眼这时都已经红肿,神色里再见不到皇家应有的高贵,甚至已经卑怜,我忍不住心中恻然。 虽然,我一直不喜欢寰妃。 阿因说,寰妃为人清贵高雅,挺好的。 我却并不觉得寰妃清雅,相反,我觉得她好装。她虽然没有吟妃装得那么天下无敌,但她整日里装冷漠、装清淡、装无欲无求,我总觉得是有些欲擒故纵的意思在里面的。 我一直认为,是什么样的人就是哪样。也许这不是那个人喜欢的,但那个人不喜欢,总会有别人喜欢,至少,自己会喜欢。 我觉得,不同于寰妃,二哥就是这样的人。 阿爹是皇帝,他身上与生俱来就有着睥睨天下的霸气,那是身在皇位者引以为傲的征服的力量。他自然也欣赏这样的力量,所以,阿爹偏爱太子哥哥,就是因为太子哥哥身上最具有和他相似的气息。 也出于相同的原因,阿爹不喜二哥。 因为,二哥是所有皇子当中最温儒最没有龙子气魄的那人。 从小时候起便是这样。但不同于其他的哥哥,他们都在遵循着阿爹的要求努力成长,即便是太子哥哥。只有二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他喜好风雅之事,每日里吟诗作画,也不同别人争什么。 阿爹便越来越不喜二哥。 我却觉得,二哥这样挺好的,至少自己喜欢,因此,我也喜欢他。 这时,我便狠不下心肠,让二哥去做这替罪的羔羊。 昨夜那个男人,我知道,不是二哥。吟妃的奸/夫另有其人,被我撞破,她才会将二哥推出来挡我的视线。 可是,如果我真要站出来,也必定不能说出实情,那我又要如何权衡这其中的关系?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阿爹阿娘和寰妃母子这时正看着我,我知道,容我犹豫的时间不多。要么,我站出来,将伤害降到最低;要么,我听阿娘的话,现在离开,这里没我的事。 。 第二十九章 “之之,回去了,阿爹现在很忙,得空了再陪你玩。” 阿爹见我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弹、不说话,以为我是在不高兴,便出声安抚。他这时应该是怒极、痛极,却还能温和了声和我说话。我心中一动,便有了决定。 我看着他,轻道,“我是过来和你说,不是这样的。” 阿爹眸色微动。 阿娘却忽而冷声道,“阿因,把公主带回去!” 阿因很听阿娘的话,这时便立刻过来拉我的衣袖,“公主,咱们回去了,您这正被禁足着呢。” 我挣了挣阿因,挣不脱,看向阿娘,却见她眸色冷厉,颇有威仪。我心中一惧,便往阿爹看去,忙道,“吟妃昨晚和我在一起,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爹抬手一挥,阿因见得眼色,便放开了我。 我偷偷往阿娘看去,却见她这时一张脸冰寒,正狠狠盯着我,将我吓得浑身一缩。 阿爹问我,“之之,你告诉阿爹,这是怎么回事。” 我暗地里咬了咬牙,终于一狠心,道,“昨晚夜半,我的小雪狐跑了,我一路追至风华苑后面的竹林,在那里遇到了吟妃娘娘。她。。。一个人,似乎是因为睡不着,才散步到了那里。那个时候子时已过,我们互道晚安,便各自回宫。及至半路,我忽然想起她只有一个人,又是夜半,有点担心她,便和阿因折回。我见吟妃似有心事,便没有上前打扰,只和阿因一路在后跟着护送,吟妃到了仪秀宫,我便打算回自己宫中,却忽然看到有一道黑影,从吟妃宫中飞出。我心中一惊,便小心地到了吟妃寝殿的窗外,想查看究竟,这才见到。。。” “二哥竟然躺在吟妃榻上。” “我虽惊,却已经注意到二哥那时紧闭着眼睛,明显是昏睡了过去。吟妃娘娘还算冷静,拿了桌上茶壶便将水泼到二哥脸上。” “却在这时,惊动了巡夜的宫女。。。” 我一咬牙,谎话便一路说到了底。 我原本就对吟妃这女人怒恨,又在昨晚撞破了她的不贞,若只是她自己,她今日就算一脚踏空即将滚落万丈悬崖,我也决不会去拉她一把,哪怕是让阿因去拉她一把。 然而,这时,她却偏偏牵扯了两个我最敬爱的男人。 若是处理不好,一不小心,二哥就会被她毁了;而阿爹。。。我又如何忍心在这大殿之上告诉他我在竹林里见到的实情? 我心中暗暗决定,最后一次。吟妃,我最后一次帮你,以后,任你自作孽不可活!任你将伤害到谁我也不会再管! 谁爱你,便是活该被你伤害! 我继续平静地说下去,“那时,我已被阿娘禁足,又是在仪秀宫里,我既怕阿娘,又怕吟妃发现了我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牵扯,便只和阿因迅速离开。我以为,既是误会,吟妃自会说清。” “哪知。。。”我笑着摇摇头,“她应该是怕越描越黑,所以为了自己的贞洁,索性便将二哥推出去做了她的挡箭牌。” 我看了看一脸感激之色的二哥,又看向阿爹,一字一顿,“我可以证明,二哥什么也没有做。在宫人冲进去之前,他也不过是刚刚才清醒。” 我狠心一口气说了完。 阿爹一直紧紧盯着我,目光逼人,眸中带着锐利的审视,他应该是在揣度我是不是在说谎。可是我知道,他这时必定是矛盾之极,他一方面用这么锐利的目光看我,一方面,他才是最不希望我在说谎的那人。 我面上平静,心中却苦涩。阿爹,我最后一次成全你的感情,不管那感情是从哪里来的!只是,吟妃不值。若还有下次,即便是你,也是活该被伤害! 阿爹在我脸上终是看不出什么端倪,这才转头,目光落在跪地的二哥身上,“你妹妹说的是否属实?” 寰妃眼见有转机,忙一迭连声道,“是,是,一切正如公主所说。” 阿爹眉目一厉,冷斥,“闭嘴!朕没有问你!” 寰妃慌忙住口,又瑟瑟低下头。 二哥对着阿爹郑重地磕了个头,这才道,“父皇,儿臣还是那句话,允从未对吟妃娘娘做过任何大逆之事,请父皇相信儿臣。昨夜,儿臣在房间里睡觉,并不知发生了何事,醒来时便是在吟妃榻上,被一众宫人围着,吟妃低声哀泣又指责儿臣,儿臣却当真不知发生了何事。方才听了妹妹所见,儿臣也才反应过来。” 我趁着二哥说话,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便偷偷地往阿娘看去,这一见,却将我吓得小心肝颤了一颤。 阿娘原本也看着二哥,唇边一丝冷笑,若不细看,若不是我这么了解她,我几乎看不出来。我一看她,她便立时将目光对上了我,而后,猛然一厉,用眼神狠狠剜了我一道。 很明显,她知道我在说谎。。。 我瑟缩着低下头,却听阿爹道,“之之,你先回去。” 我想了一下,对着阿爹点头,“是。” 我知道,这事到了这等地步,二哥必定会受些惩罚,只是,我一番大胆的谎话却也足够免他灭顶之灾。阿爹这时必定还有其他的定夺,既不会再有伤害,那我便需要懂得分寸。 我和阿因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将吟妃奸夫另有其人一事隐瞒不说,是不是做错了? 我确实不看好吟妃,我几乎可以断定,她必定会辜负阿爹一番情意。今日之事,我相信,绝对不是最后一次,日后,她必定还会生出其他的祸害! 只是,未央宫里,阿爹沉痛的眼神。。。得知吟妃背叛他时,他的痛和怒,我又如何能无视? 我轻叹,阿爹啊阿爹,枉你英明一世,怎么到头来却偏偏有眼无珠看上了吟妃这等货色?! 我心头窒闷,在宫中随意走着,不想回栖梧宫;偏偏闲转了一番,却仍是走到了自己宫门前。 我听得六哥的声音从里头传出,心头一跳,立刻转身便领了阿因快步离开。 我这时也正犹豫不定着,我怕见到六哥,会做出错误的决定。。。虽然,我似乎已经错过一次了。 我想了想,便领着阿因重到了风华苑。 风华苑的地理位置其实很好,冬暖夏凉。阿因说,风华苑原来并不是冷宫,它曾经的主人是俞妃。俞妃是阿爹从宫外带回来的女人,也只在这里住过一年,和阿爹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好,她活着时,这里就鲜少有人来;死后,这地方便是彻底衰败了下来。 不过,那也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现而今,这里是杂草丛生,蜘蛛结网,颇有些凄凉。 我这时无处可去,便大胆地进了去。 我推开门,入眼所见物事却让我微微一惊。这里的陈设,似乎二十多年来并没有动过。大床、绣褥、锦塌、香炉、铜镜、甚至胭脂盒子。。。一应俱全,若除去上面染着的厚厚的尘埃,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宠妃的寝宫,便仿佛。。。仿佛它还在等着那人回来居住。 我回身,对阿因道,“阿因,找个时候让人过来收拾一下吧。” 我话落,阿因还未回话,我便听得一声清亮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公主,若我是你,我不会这么做。” 我心中微惊,这地方。。。除了我,竟还有人会来? 我循声望去,听得细微的脚步声渐近,而后,入得门来,一张柔婉恬雅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语卿嫂嫂。 她对着我一笑,“公主可知,风华苑除了是冷宫,还是禁宫,皇上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想了一下,恍然,“怪不得这里的东西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 我又看向语卿嫂嫂,笑,“那么语卿嫂嫂为什么会来?” 语卿嫂嫂清亮的眸子定定看着我,一字一顿,“我是来找你的。” 我一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语卿嫂嫂淡笑,“我听说,公主去了未央宫。” “语卿嫂嫂消息还真灵。” “听说你这个时候去未央宫,我原本还只是猜想,没想到,真能在这里见到你。”语卿嫂嫂笑着摇摇头,又道,“公主,还是那句话,若我是你,我不会这么做。” 我心中狐疑,反问,“嫂嫂以为我做了什么?” 语卿嫂嫂忽而一笑,并不回答我的话,只道,“约是一月之前,我半夜睡不着觉,散步经过仪秀宫,见一身斗篷的吟妃遮遮掩掩出门。我一路尾随便到了这里,然后,在后面的竹林里见到了一个男子。” 我听了,脱口而出,“你也看到了?!” 语卿嫂嫂看着我,“你果然发现了。” 既然她也知道,那我对她便没有什么可隐藏的,我只问,“你可见到那个男子是谁?” 语卿嫂嫂眸微眯,问我,“你并没有看到他的模样?” 我点头,“是,他着了银面,并且那人身手极好。” 语卿嫂嫂微顿,才道,“我。。。也没有看到他的面目。” 我心中微微失落。 语卿嫂嫂又道,“公主,既然你并没有看到他的面貌,你又如何能断定那人不是二皇子?若不能断定,将这事交予皇上处置,岂不是最好?” 我心中微微一涩,对着语卿嫂嫂摇头,“我相信二哥,不想见到他因此便被毁了。” 第三十章 语卿嫂嫂一滞,深深看着我,“你当真这么信得过二皇子?” 她的话让我忍不住狐疑,我问,“嫂嫂是否知道些什么?” 语卿嫂嫂摇头,“我只知道,你不该再给吟妃一次机会。” 我苦笑,“我并不是在给她机会,我只是见阿爹。。。” “见皇上迷恋吟妃?所以公主不忍心伤害皇上?”语卿嫂嫂接过话,看着我,道,“可是公主,你给的机会,吟妃是不会珍惜的。” 我心中微动,问,“你如何能这么肯定?” 语卿嫂嫂无力一笑,“因为,我也曾给过她机会。” “那一日,你在御花园遇到她,又被她设计下湖,那时,其实是我先约的她在那里见面。”语卿嫂嫂笑着摇头,“我撞破了那事。。。原是想要好言警示,而她却反来借你陷害我,如此,你还会以为她有改过之心吗?”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一日吟妃和语卿嫂嫂会那么巧,一大早就出现在御花园。 怪不得,吟妃心思婉转地要去陷害语卿嫂嫂,只为了削弱她在宫中的地位!吟妃是怕语卿嫂嫂说出去,她便先下手为强,先让语卿嫂嫂失去说话的力量,那时,即便语卿嫂嫂说出来,也不会再有人相信。 吟妃,这样的你,怎么配得上阿爹的感情! 我狠狠紧了紧拳头,却终究苦叹。 至少,这一回,二哥能安然无恙。 吟妃她昨晚也必定发现了我,我这时去未央宫,而她最后却没有事,她就应当猜得到是我替她瞒了。到时,她自会顺着台阶下,好好地向阿爹认错,还二哥一个清白。 这我倒是不担心,总之她有把柄在我手上,她还是会有些忌讳。 我疑惑的只是。。。 我看向语卿嫂嫂,但见她眸色淡定,我问,“语卿嫂嫂,你猜,那个男人是谁?” 语卿嫂嫂眸色微深,又忽而一笑,“公主猜呢?” 我坦荡地摇头,“我不敢猜。” 语卿嫂嫂笑,“那就不要猜,吟妃能因你躲过一劫,只能说,是她气数未尽。世间万物,有因必定会有果,吟妃真正的结果,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话锋一转,语卿嫂嫂又道,“我今天来这里,除了出言警示,还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我心中一动,问,“为什么?” 语卿嫂嫂一笑,“受人之托。” “谁?” “皇后娘娘。” 我一惊,又转瞬恍然。确实,这宫中大大小小的故事多了去了,有的是能说的,有的是不能说的;能说的我必然已经听过,我没有听过的那必定就是不能说的。 既是不能说的,哪里又能随便说出来? 也只有得了阿娘的授意,我才能听得到。 “公主或许知道,皇后娘娘身份高贵,是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才从有容嫁过来的,她一过来,便是国母,母仪天下。可是,皇子在登基之前,若是到了弱冠的年龄,便会有皇家为其选定婚配的对象。当今皇上在登基之前,曾是豫亲王,公主可知,那几年里,豫亲王的正妃是谁?” 语卿嫂嫂一说,我这才省悟。是,现而今,太子哥哥、二、三、四、五哥都已娶了王妃,便是六哥也即将娶妃,而阿爹登基时已经二十六岁,他应该已有正妃才是。 而过去,在我心中,阿娘和阿爹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便像是注定了生来就会在一起,生来就会做夫妻的。是以,我从来没有想过阿爹可能在登基之前已经另有正妃。 我问,“是谁?” 语卿嫂嫂看着我,唇轻启,“俞妃。” 我惊,脱口反问,“俞妃不是民间女子吗?” 语卿嫂嫂摇头,坚定道,“俞妃从来便不是民间女子。” 我问,“从来是什么意思?” “从嫁给豫亲王以前。”语卿嫂嫂轻轻一笑,“俞妃原本不是俞妃,而是于妃。于妃和皇后娘娘一样,都是一国公主。不同的只是,皇后娘娘是有容的公主,而于妃,只是番邦小公主。” “当今天下,三足鼎立,我九黎居东临海,北有赫胥,南有有容。只是,三国之外,还有些番邦小国,那些多地处自然条件恶劣的地区,月氏便是其中一个。于妃,便是月氏的公主,二十多年前,月氏王为向九黎示好,便将于妃送来和亲。” “便是于妃这称谓里也并没有嵌着她的本名,乃是原来的豫亲王现在的皇上赐名,于妃原本是没有汉名的。”语卿嫂嫂说到这里,微顿,深深看了我一眼,才道,“皇后娘娘猜测,于妃于妃,是皇上取了‘共效于飞’的谐音。” 我身体微震,问,“阿爹爱于妃?” 语卿嫂嫂凝重地点头。 “据传,于妃虽是过来和亲,月氏王却并没有指定要嫁与哪位皇子,抑或是。。。那时的皇上。而于妃却是个随性的女子,她并不为自己未知的命运整日忧心,是颇能随遇而安之人。入宫之前,她还能有兴致带着婢女私出行馆在帝都览玩,却是在那时,邂逅了豫亲王。” “两人相遇相知,豫亲王也刚好到了婚配的年纪,便主动请求先皇赐婚,是以,豫亲王和于妃的婚姻也算是众多皇子中颇为称心如意的。” 我心头一窒,问,“那为什么。。。” 语卿嫂嫂朝着我安抚一笑,“你放心,皇上和于妃最终在情路上失之交臂,并不是因为皇后娘娘。” 我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语卿嫂嫂一叹,“是因为,先皇攻打了月氏。” 我一震。 难怪。。。国仇家恨面前,他们的感情怎么还可能完好如初? 语卿嫂嫂却又道,“这事,远比我们所有人想的都要复杂,于妃和豫亲王之间,到头来,却不知到底是谁亏欠了谁。” 我问,“什么意思?” “公主当知,当年的豫亲王并不是太子,也并不为先皇所喜爱,最后却偏偏是他胜了太子,以至后来登基为王,公主可知为何?”语卿嫂嫂苦笑,“因为,先皇有令,皇子之中,谁能攻下月氏,谁便登基为王。而在当时,所有皇子中,便只看太子和豫亲王二人相争。” 我心中一闷,问,“所以,最后是阿爹亲手攻下的月氏,于妃的故乡?” 语卿嫂嫂点头,“豫亲王虽是攻下了月氏,但除去战场上难以避免的死伤,他带军入城,却并曾不伤害哪怕一人。豫亲王也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劝动了先皇,月氏皇室贵族竟因此也悉数保全了。” 我点头,感慨,“这也就是阿爹能尽的全力了。” 语卿嫂嫂摇摇头,“可是,于妃却背叛了豫亲王。” 我心下一沉。 “于妃恨豫亲王狠心毁她家园,便假意装得可怜,私下里窃了豫亲王的行军布阵图。。。交予太子,更。。。与太子私通,以报复豫亲王。” 我浑身大震,“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语卿嫂嫂却定定看着我,“可是公主,若是易地而处,你呢?你能放得下这仇恨?” 我一窒,说不出话来。 是,若是我呢? 仇恨以前,必定早已心死成灰。 语卿嫂嫂轻叹,“因为这事,豫亲王勃然大怒。当时军中传言,豫亲王就地便将于妃处死。只是,根据后来的情况来看,那时于妃并未身死。” “新皇登基三年之后南巡,带民间女子回宫,封俞妃,入主风华苑。” “皇后娘娘说,俞妃,便是当年的于妃。” “皇上似乎仍旧爱着于妃,即使于妃背叛了他。她入宫一年,那一年里,皇上几乎日日去风华苑,只是。。。于妃那时已经病重,太医们也回天乏术。于妃,终是在一年之后香消玉殒。” “据说,于妃的病似乎是因为曾在军中被豫亲王亲手打成重伤,又流落民间三年,未能及时医治,以致落下病根,最终药石罔顾。” 故事越听到后来,心中越觉沉痛,即使,故事里的女主角并不是我的阿娘。这一次,我是真的明白了阿爹的感情,亲手将曾经深爱的女子打成重伤,虽是在有生之年及时将她找回了,却也只能眼睁睁见着她死去。。。 即使曾经有过背叛,但多年欢愉做不得假。在先皇下令攻打月氏之前,他们必定也曾有过一段郎情妾意、琴瑟和鸣的快乐的夫妻生活。 我甚至相信,即便是当年于妃背叛了他,抑或是今日于妃已离他而去二十多年,阿爹也必定时时将这些记忆翻出,一遍遍回味。 我只是不知。。。他每一遍回忆,心中都是何种感受? 而阿娘呢,阿爹的生命里既已有这样一个女人,她又当如何自处? 原来,谁和谁也不是我以为的天造地设。 阿爹和阿娘不是;阿爹和于妃也不是。 我心中沉重又恻然,语卿嫂嫂却忽然道,“据说,吟妃和当年的于妃长得有几分相似。” 我仿佛被什么狠狠蛰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语卿嫂嫂,“据谁说的?” 语卿嫂嫂一下,“皇后娘娘逼问的,丰于公公。丰于公公从皇上是豫亲王时起,便跟在皇上身边了。丰于公公的原话是,或许,还不止几分。” 语卿嫂嫂一笑,又看向我,道,“公主,风华苑这地方,吟妃也常来。便像是,有意要从中找出什么,以做模仿。” 第三十一章 我一笑,“吟妃还真是有心了。” 语卿嫂嫂笑,“所以,公主,皇后娘娘是想告诉你,皇上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吟妃。吟妃确实是勾起了皇上许多的回忆,但是,皇上是圣明之人,他心中必定清楚,吟妃是吟妃,不是于妃,他对吟妃的感情,也远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深。” 我噗哧一笑,“所以,阿娘的意思是,让我以后对吟妃,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再也不要缚手缚脚?” 语卿嫂嫂微微笑着点头,“是,皇后娘娘对于你之前落水又中毒一事极为心疼。公主,娘娘对你,虽不及陛下对你慈爱,但也全是为了你好。” 我听得心中微微一涩,双眼竟瞬间酸了。 我紧紧眨了两下,问语卿嫂嫂,“阿娘为什么不自己和我说这些,而要让你来告诉我?” 语卿嫂嫂的目光移开,随意落到尘埃厚重的梳妆台上,淡淡笑着,“公主,女人都会有些女人的骄傲;而皇后娘娘的骄傲,比你以为的还要多许多。” 我心头猛然窒闷,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不论是吟妃还是于妃,其实,在阿爹的感情世界里,阿娘才是最尴尬的那个人。 她是有容的公主,她是三国第一美人,她是九黎的皇后,她几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撇开这些,阿爹心中惦记的却并不只有她一人。 是,我知道阿爹是爱着阿娘的,十多年来,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眉间眼底,举手投足,我看得出来,他们之间虽名为帝后,可是私下里也有许多凡人的恩爱。 便如我对他们的称谓,他们对我的偏爱。。。其实,我明白,私心里,他们是把自己对寻常夫妻生活的向往寄托在了我身上,和我一起,便像是一家三口。 可是,即使努力保留,也仍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最无奈的便是,他们确实是帝后。 阿爹是皇帝,他有他的后宫;阿娘是皇后,她有她的母仪。 我幼年初初明白了妻与妾的概念时,便对寰妃极为排斥,和六哥在一起,没少到华音宫横行霸道。仗着阿爹的宠爱,仗着寰妃不敢对我怎样,我是恨不得裙摆都能扇上寰妃一耳光。 只是之后,毫无悬念地,六哥被打惨了,我也被阿娘揪去了她那里,狠狠教训了几天。 后来,阿娘把皇家那些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卷帙浩繁的族谱摆到我面前,用她艳红艳红的指甲一个个指着给我看。 族谱之上,凡是有子嗣,并有一定阶品的后妃都会入内,密密麻麻林林总总,看得我那几天眼前全是各种妃子在乱蹿,我都恨不得伸手去抓过来甩开。 也是从那一回起,阿娘正式告诉我,皇帝是有许多女人的,并且,他必须有许多的女人,那既是他的福利,也是他的义务。 我那时傻傻的就问,“那皇后呢?” 阿娘摸着我的头,笑道,“皇后要帮皇上管理这许多的女人。” 我问,“那你就把她们都赶出我们家,一劳永逸多好。” 阿娘笑着摇摇头,“这里不仅是我们的家,也是她们的家。皇后既要统率六宫,便必须先摆正自己的位置。皇后的责任是帮助皇上,所以一切便必须以国家和皇上为重。只是,后宫谈国事还太大,再者,皇后也是人,所以一切缩小来说,便只有一点。” “——不让皇上为难。” “之之是阿娘的女儿,是公主,便也当如此,不要让皇上为难。” 我一直记得阿娘的话,不要让阿爹为难。 阿爹是皇上,可以爱我﹑宠我,可以给我天下所有女子难以企及的尊荣,但是,人与人之间也应当是相互的,我万不能仗着那宠爱反让阿爹为难。 而后,我开始学会容忍并且接受阿爹得有许多女人的事实,并渐渐将那合理化。只是因为,让我谅解的那些话,全是阿娘亲口告诉我的。 我以为,在这世上,若是连阿娘都能接受阿爹的女人,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让他俩为难? 可是,我却一直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阿娘的骄傲。 阿娘同我说那些话时,我还小,想不到那里去。 后来那么多年里,容忍和接受早已成为我下意识的反应,我更想不到那里去。 而今天,语卿嫂嫂的话让我翻然醒悟。即使面上,她是仪态万方的皇后,私心里,她也只是一个女人,她必定也有许多尴尬和难过的时候。她不过是,从来不会表现出来,而我,却天真地以为那就是她。 她也在乎,只是她的骄傲不容许她表现出在乎。然后,她表现出来的便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高贵端庄,甚至是在我面前。 甚至今天,她也说服不了自己亲口来对我说这些话,说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感情,即使那个女人早已不在。 那就是凤宓,她不会稍微露出一点点的弱势,不论是对谁,包括对她自己。 我突然很想去看看她,虽然,不多时之前,我还想着赶紧从她眼前消失。 我离开风华苑前,想了想,还是问了语卿嫂嫂,“语卿嫂嫂,是否还有话想要对我说?” 她脸上微诧,又笑,“公主想听什么?” 我笑了笑,摇头,“没什么。” 既然她不想说,那我也不必徒劳地追问。 那个男人是谁? 我想,语卿嫂嫂是知道的。 不然,向来行事谨慎的她,不会贸贸然跑去对吟妃做什么警示。须知,撞破这等密事,即便是我,若不是今日形势所迫,我也必不会在面上稍露端倪。最多最多,也只是暗地里查探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而若是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就出言警示,那便是在打草惊蛇,只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最好的证明便是那一日,吟妃狗急跳墙下的设计陷害。 我并不认为语卿嫂嫂想不到这一点,她的心思只会比我更细。 而她却这么做了,那么,只能说明,她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并且这个男人关系重大,她甚至不能从他下手,只能出言警示吟妃。 虽然。。。失败了。 但至少证明,那个男人的地位很重要,即使不是地位高尚,也必定是牵系重大。 我离开之后,便急步往阿娘的寝宫去,现在,我并不太想去管吟妃什么的,我只想赶紧去和阿娘解释。 阿娘未必知道吟妃另有奸/夫一事,但在未央宫时,我便知,她确确实实是看出了我在说谎。因吟妃害我,阿娘必定是恨极了吟妃,而我在重要关头,却偏偏不顾她的阻止,要去帮着吟妃。 我必定是让她心痛了,所以她才会让语卿嫂嫂来和我说这些话。 她一面怒我,一面却更想让我明白。 我心叹,或许,若我是她,我也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 我到了长乐宫,出乎我的意料,宫人竟把我拦了。 我长到十八岁,从来没有被长乐宫的人拦过。 这时,我瞬间便懵了,下意识的反应只是愣愣看着守宫门的侍卫,道,“你看得见我是谁吗?” 宫前侍卫道,“公主恕罪。” 我道,“那便快让我进去吧,我找阿娘。” 侍卫犹疑,欲言又止。 这时,一道温和的嗓音突然从内殿传出,“公主,你这时正被禁足,快回去吧。” 我循声往里看去,如乍见曙光,忙道,“尔含姑姑,我是来看阿娘的,他们不让我进去,你快去和阿娘说,她宫里的人反了。” 尔含姑姑微微笑着走出来,对我道,“公主,这是娘娘的命令。” 我的心终于狠狠沉下。 尔含姑姑走出来,朗声道,“娘娘有命,若公主再出现,奴婢便负责将公主送回寝宫。娘娘说,禁足的命令,不可再犯,再犯必定重惩。” 我听了,心头重重的,只怔忡着跟尔含姑姑走。 我知道,所谓的禁足,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阿娘从未将我拦过,若在这个时候对我避而不见,必定落人口实。 这个时候,我刚刚帮了二哥。。。还有吟妃。 我知道阿娘的意思,所以,即使我心头沉闷得喘不过气来,我也乖乖和尔含姑姑离开,不在长乐宫门前纠缠,不给人说三道四的机会,不给她添麻烦。 路上僻静处,周围没有旁人,我终于低低说了出来,“其实,阿娘是在生我的气,对吧?” 尔含姑姑脚步微顿,回头,微微笑着看我,“公主,不要想太多。” 我对着她摇摇头,“阿娘从来不会不见我。” 尔含姑姑一窒,终是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公主从来没有犯过今日这么大的错误。” 我幽幽地看向尔含姑姑,“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想救二哥。” 尔含姑姑轻叹了一口气,“公主,在你知道了那个故事以后,你真的还以为吟妃娘娘那么重要吗?皇子和后妃有染,不论表相抑或是真相如何,即便是在戏文里,公主,你又何时见过最后丧命的那人是皇子的?” “再者,若二皇子真如公主所知的那般无欲无求,那么,皇上再重的惩罚对他,又怎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须知,今日之事,是二皇子,不是太子。若是太子,失的,最少也是皇位。可是二皇子呢?虎毒不食子,既没有生命之虞,再重又能重到哪里去?” 第三十二章 我听得心头沉甸甸的,尔含姑姑说完,我忍了又忍,却终究没有忍住。我抬头,轻声问她,“那么,若今日不是吟妃,而是于妃呢?” 尔含姑姑的脸色猛然一僵,稳了稳情绪,方才问我,“公主为什么要做这个假设?” 我咬了咬牙,问,“尔含姑姑,这个假设,你其实有答案,对吧?” 尔含姑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道,“当年,豫亲王误以为于妃与太子有染,一怒之下将于妃打成重伤,而太子。。。” 尔含姑姑苦笑,“先皇去世之后,皇上登基,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斩了太子双手,打入水牢。太子生不如死,最终自尽身亡。” 我听得微微一震,心下当即了然,若今日是于妃,二哥必死。 也亏了是吟妃。。。 尔含姑姑苦叹,“公主,吟妃不是于妃,二皇子也不是太子。今日二皇子定不会有事,你所做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是为了他,你伤害了娘娘,值得吗?” “你只想着将目标转移,但是,你口口声声说二皇子遭人陷害,可是,是遭谁人陷害?必定是宫中之人。这事,若是一不小心被有心人利用,抑或是。。。反咬一口,最后,便可能给皇后娘娘惹来麻烦。” 我大惊,浑身一震,“怎么会这样?” 尔含姑姑苦叹,“公主,你虽生在后宫,但你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地方。是皇后娘娘将你保护得太好。” 我心中酸沉,良久,我才讷讷问道,“那她。。。” 尔含姑姑摇摇头,“娘娘强大,却并非刀枪不入。她处处护着你、想着你,关键时刻,你却不能和她同心,从情感上,就将她伤害得太深。”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即使尔含姑姑不说,我也知道,这一次,我最对不起的人是阿娘。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急急跑过来,想要挽回一些,安慰她、抱抱她。 我只是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 十八年来,阿娘从来不会不见我。便是我幼时夜半不睡觉,一路从栖梧宫跑来,再晚再累,她即使是嘴上骂我不知按时作息,也会小心地将我抱到怀里哄我。 阿娘从来不会不见我。。。 那是因为公主从来没有犯过今天这么大的错误。。。 我终于知道我错在了哪里。。。 阿娘强大,却并非刀枪不入。 我只想着阿爹的感情,甚至不问那感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便不顾一切地替二哥和吟妃转了矛头。 那时,我甚至没有分出一点心思来想,那感情对阿娘而言,其实是残酷的。我只看到了她的强大,然后便以为她理所应当可以承受更多。 可是,她凭什么要承受更多? 她的强大是用来保护自己、保护我、保护阿爹的,不是用来让人伤害的,尤其是我! 她的感情比起吟妃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感情,来得深、厚、真,还有最重要的,正当! 而那时,我没有想到她。因为没有想到,所以也破坏了她的心意。 吟妃害我,阿娘必定会有所行动。我虽并不能确定这一次的事是否和她有关,但是经过这事以后,她再要处置吟妃便是不止难了百倍。 因我随手一挥的矛头,一不小心便朝了她的方向。。。将她暴露了出来。 她原是为我,或者将要为我,而我,却亲手破坏了她的心意。 我心中沉闷滞痛得难受,窝在软塌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地板,蔫儿得恨不得昏过去。 眼前却突然闯入一双玄色的靴子,我觉得这靴子既陌生又眼熟,愣愣地抬头,却见墨夷此时正微微拧着眉站在我面前。 这光景里,真是谁见到我都在皱眉。。。 我终于稍微有点身为众矢之的的感觉了。 我无力,又重新埋下头去。 “怎么了?” 墨夷的声音这时难得的温柔,他说着,还甚为自来熟地坐到我旁边。 但我这时整个人已经蔫了,也管不了他许多。 他低叹,“你这模样,看得我心疼,会让我更想早些将你娶回家。” 他那话,说得半真半假的。 我转头,抬眸看他,却见他眼神幽暗深远。我又收回目光,闷闷问,“墨夷,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你也没有告诉过我,你为什么非要娶我呢?” 周旁的空气凝滞半晌,墨夷轻叹一口气,轻声反问我,“玉儿,你相信这世间有‘非你不可’吗?” 他突然而来的疑问将我问住了,我怔怔看着他,却见他这时也正凝着我,眸色坚定。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时,他问,我却只想回问他一句,“如何个‘不可’?” “生命再没有意义,活着,每一天,都是折磨。” 墨夷深深看着我,这话,他说着,不慢不紧,一如平常的对答。仿佛这感觉他经历过,并且熟悉至极。所以这时说出来,再不必想。 我只觉心头被触,已脱口而问,“折磨的感觉,你经历过?” 他的眸子幽远深暗,我看到我在一潭浓墨沉黑里。 他点头。 我心中一动,问,“何时?” “思念你的时候。” 这话,本身太有些不正常了。而他,说着,不论是面色还是语调,却是最正常不过。 而我,听着,心只像是忽然被逼到了一个狭小的角落,空气明显不够,却又还不至于窒息,我便被困在那里,不进不退,说不清是个什么感受。 更说不清的是,我为什么有这样的感受?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小心翼翼,“你以前就认识我?” 他深深凝着我,点头。 我问,“什么时候?” 一瞬间,我只觉他的眸色里划过深沉的痛感,我诧异,只是当我凝神去看时,他深暗的眸中却再见不到任何情绪。就像是刚才那一瞬间,不过是我的眼睛花了。 他回道,“以前,在我入朝以前。” 我试着再走下去,问,“所以,你是因为我才参加去年的科举,入朝为官?” 他轻轻点头,却将我的话换了个说法,“我入朝为官,只为娶你为妻。” 我听了,浑身微震,心,还是陷在那狭小的一角,还是那股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话,似乎并没有回答我任何的疑问,却又仿佛已经将所有感情说尽。 我对他,似乎一瞬间清楚了许多,又仿佛是糊涂了许多。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我眯着眸看他,却看得艰难。头微微发胀,隐隐作痛。 却只见他脸色微变,已经伸臂将我揽向他,嗓音微急,“怎么了?” 他那声音让我的头更痛了,我用力往自己头上敲了两下,要再敲时,他却紧紧将我的手握住,阻止了我。 我看向他,深吸一口气,“你说的话让我的头好疼,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说这些了。” 他神色一滞,已经伸手往我的脸来。 我要后退,奈何身体却被他的手臂制着,动弹不了。额上一热,他的手已经揉上了我的太阳穴。 “好,我们说点别的。”他的嗓音淳淳的,手掌温热。 我反倒是有些奇怪,我没有想到,肌肤相触,他是温热的。我只是下意识以为,他应该是冰冷的。 总觉得,墨夷这个倾城绝美的男子,其实应该是冰凉的才是,说不上为什么。 他轻轻帮我揉着,那痛感却也奇怪,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我觉得好了许多,便让他停了下来。 我想了一下,又问,“你可不可以教一下阿因?”我说着,指了指他的手。 他初时一愣,又轻轻笑出声,“这倒不必,你嫁给我之后,你喜欢怎样都可以,我都会为你做。” 我想了想,问,“所以,你这是婉拒的意思吗?” 墨夷,“……” 我想,那就是婉拒的意思。 我俩各自沉默了半晌,墨夷忽然道,“今日之事,我也听说了。” 我好不容易稍微好点儿的心情再次重重沉了下去,我垂下头,垂头丧气,“所以,你也是来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不会这么做的吗?” “不,”墨夷摇头,“我这辈子都做不成你。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墨夷做的,不是上官玉之做的。” 我一愣,“啊?” 墨夷一笑,“玉儿,我喜欢你这样,我并不认为有任何的不对。” 我听了,忍不住浑身抽了一下。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墨夷啊,虽然我喜欢听好听的话,但是你这花言巧语能不要说得这么明显吗?你知道,花言巧语被人听出来了,不仅适得其反,更是很伤感情的。我们就这一点点情感基础,还是要留着之后成亲用的,你又何必破坏了呢?” 墨夷额角抽了一下,又揉了揉太阳穴,最后轻叹一口气,“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地主的女儿嫁给了商人的儿子,夫妻恩爱,可是地主和商人却是死对头,互看不顺眼,也是互看眼红。地主觊觎商人的财产,商人觊觎地主的土地,相互算计了大半辈子。其间,两人为了达成目的,对对方都是不折手段,阴险很辣的招数用出来,全无道德顾及。只是,双方都是狡诈之人,所以多年来,往往是旁人遭殃,他们本人却一直安然无恙。” “有一天,商人的儿子掉到了水里,商人护犊心切便跟着跳了下去,却忘记了,自己也不会游泳。当时,只有地主一人在旁看着。” 第三十三章 我听到这里,抬眸问他,“那地主会游泳吗?” 墨夷一笑,摇头,“地主也不会。但是,不远之外有商人家的家丁,家丁会游泳。地主只要跑过去叫一声,家丁就会立刻过来。” 墨夷又看着我,问,“你猜,地主会过去将家丁叫过来吗?” 我几乎是下意识回道,“当然。既是敌人之子,她的女儿却还要强行嫁予,必定是爱极。若是商人的儿子就此死去,他的女儿便会痛苦一生。” 我心中一动,就想到了代旋。忍不住道,“就像。。。代旋现在这样。” 墨夷唇边笑意深沉,“可是,若是将家丁引过来,那么,他们救的必定不只是商人的儿子,更会连商人一起也救上来。地主和商人之争,辗转多年,势均力敌,商人落水,是地主一个绝佳的机会,多年来唯一的机会,可以铲除。若是放过了这个机会,下一次,就有可能是地主落水,而商人,那时绝不会救,地主一家就会彻底被消灭。” “对敌人仁慈,放虎归山,最后引火烧身,如果是你,你会去叫家丁吗?” 我大概知道了墨夷的意思,想了一下,小心地问他,“如果是你,你是否不会去叫?” 墨夷一笑,“我会告诉你我将如何做,但是首先,你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苦笑,“我还是会去叫家丁。” 墨夷轻轻笑出声,“为什么?” “因为,不想让女儿痛苦。爱女儿,恨商人,当爱恨持平的时候,我必定会选择爱。恨可以从长计议,爱却只有那一次机会。爱和恨相比,恨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而且,未来的事还有无限的可能,既然都已经斗了那么多年了,那再多斗一下也不一定会输,何不成全女儿?” 墨夷点头,“恩,是你。” 我问,“那么事实上,地主呢?” 墨夷看着我,“地主没有你这样的觉悟,他并没有去叫家丁。” 我小心问,“所以,商人和儿子都死了吗?” 墨夷点头,“是,商人和他的儿子都溺水身亡。” 我心中微沉,“后来呢?” “后来便没有戏剧性的变化。地主如愿吞并了商人所有的财产,一时显赫,翻云覆雨。” “那么地主的女儿呢?” “地主的女儿悲痛欲绝,寻死过几次,都被地主救了回来。后来,地主的女儿,并不知是因为真的万念俱灰了还是看开了,她削发为尼,永伴青灯。之后几十年里,脸上再无多余的表情,甚至是旁人再同她提起她的丈夫,她也已经平静,大家都以为她是彻底看开了尘世。” 我问,“那么事实上呢?” 墨夷道,“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地主去尼姑庵看女儿,在她面前急病突发。那时,他沉静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终于对着他笑了。尼姑庵里便有一名医术极高的尼姑,可是地主的女儿却并没有去叫人,她只是微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地主病袭突然,痛到死去。” 我微微一震,“她真的这么做了?” 墨夷点头,“她确实亲眼看着地主死在她面前。” 我摇摇头,“可是,她这样做,她会后悔一辈子。” 墨夷笑,“一辈子也可以很短。” 我微怔。 墨夷道,“地主死去以后,他的女儿便随着自杀了,和他死在一起。” “后来,人们才终于明白,地主的女儿一直都没有看开。她恨着,却因那是她的父亲,她无可奈何,所以她只能等,等在佛祖脚下,等着看报应轮回。但是,那毕竟是她的父亲,血浓于水,她一方面放不下对丈夫的爱情,一方面又放不下对父亲的亲情,两相矛盾,便是将她折磨了二十多年。最后一刻,她选择了以死赎罪。” 我听得心中沁凉,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个故事里,最可怜的就是地主的女儿了。 她爱着那个男人,既能排除万难结为夫妇,小夫妻必定是早已经想通了。地主和商人在斗,那么不论哪一方灭亡,都是必然,他们也能有心理准备接受。 只是,她唯一没有准备的是,丈夫也在这一场战争中无辜地死去。 她的父亲在爱和恨中,一念选择了恨,然后便放她痛苦了二十多年,到死也并没有找到真正的解脱。 墨夷道,“地主机关算尽,坐拥财富,手腕高明。无可否认,他是精明的、厉害的人物。但是,他其实很蠢,因为,他少了人生的大智慧。” “玉儿,你才是对的,爱与恨之间,恨远远没有那么重要。” “你想保护皇上,即使皇上其实强大,即使没有你的保护,他也能走过来,但是,你的选择没有错。吟妃当恨,只是,以后还有许多教训她的机会。而一个女人对男人的背叛,玉儿,你永远也想像不到心口那一刀会被剜得有多深,即使最后愈合了,疤痕也依旧无比丑陋,更会时而瘙痒。” “尤其,吟妃和于妃相似,若是连背叛都要重演,你要皇上情何以堪?” “也许太子妃认为,皇上既为九五至尊,那么就当有承受一切的度量和力量,就像他能承受亲手将于妃打成重伤致死的悔恨。但是,玉儿,那是皇上的承受,而你去保护他,只是你的选择,你不过是在保护你爱的人,即使因此放过了你恨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是救了你的父亲。” 我听得苦笑,我看着墨夷,“我其实并没有后悔,即使我知道我错了。当尔含姑姑告诉我前太子的下场时,我甚至庆幸我放过了吟妃。但是,我还是错了,我同情于妃,同情阿爹和于妃的感情,便已经伤害了我自己的母亲。” 墨夷一笑,“让我来告诉你豫亲王和于妃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我微惊,“还有另一个版本?” 墨夷点头,“另一个版本就是,于妃的背叛是假的,只是大家包括皇上都以为那是真的。” “于妃确实是偷了豫亲王的行军布阵图,但是她看过之后,却假造了另一份图,与真图截然相反的图,交给太子。并且,故意在大军出发之后,让豫亲王以为她背叛了他。” 我微微震撼,“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夷笑着摇头,“因为,国仇家恨面前,爱,再也持续不下去。可是,爱也是真爱,所以于妃选择了最后爱一次。她知道月氏必亡,她只是设计太子,使豫亲王快一步攻下,帮豫亲王夺得一心想要的皇位。” “但是,她帮了爱人,便是有愧于自己的国家。爱,再也没有办法持续,所以她让豫亲王误会,是有心求死。” 我苦笑,“然后,阿爹果然打伤了她。” 墨夷点头,“是。但是皇上只是放出风声让世人以为于妃已死,事实上,他也放过了她一命。更甚,他甚至保全了她的家人,在他以为她背叛了他以后。” 我心中震撼又恻然,问,“那后来,阿爹是怎么知道事情真相的?难道是前太子告诉他的?” 墨夷摇头,“前太子和皇上之间只有恨,他只盼着皇上日日承受折磨,是断不会告诉皇上真相的。” “而皇上,被伤得太重,也万不会再去想于妃背叛一事,即使这其中就有最大的一个漏洞。——为什么行军路线图被泄露了,豫亲王反而能快一步攻下月氏?” “当然,豫亲王手下的将领可以邀功于自身,随机应变、运筹帷幄、将生死置之度外。。。等等,又或者是奉承一番,天命如此云云。” “皇上悲痛绝望,于妃的事变成了死角,他再也看不到,而后,那个真正付出过的女人便一直含冤,而皇上,也一直痛苦。” 我着急,问,“那最后。。。” 墨夷看着我,一字一顿,“是皇后娘娘。” “旁观者清,是皇后娘娘提示了皇上。所以,皇上才能在登基三年之后重新将于妃找回。即使最后于妃也不能活下去,但至少,她死前,皇上陪伴了她一年。” “阿娘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样,阿爹一定会记着于妃一辈子!再也忘不了。。。 墨夷笑着,“我并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思,我只是猜想。皇后娘娘是聪明人,她知道,是真相,总有一天皇上会知道。与其让皇上在于妃死后才知道,再也挽回不了任何,只能一辈子悔恨痛苦,不如她亲口告诉皇上,帮皇上挽回,能是一点便是一点,那么今后,即使于妃死了,皇上的痛苦和悔恨也可以少一点。” “我猜想,皇后娘娘是真心为了皇上,即使她这一举动可能会将皇上推离自己。” “她和前太子,在对待真相上,是爱和恨的两个极端典型。” 我看着墨夷,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墨夷一笑,“我只是想告诉你,皇后不会生你的气。你今天所做的,便是她当日所做的,她为了自己的丈夫,你为了她的丈夫。” 不对,说不过去,我不安,“可是。。。” “相信我,”墨夷却将我打断,沉黑的眸子定定看着我,“如果今日你到了大殿,只救了二皇子却将吟妃的事情如实捅破,皇后娘娘才会真的心痛。” 第三十四章 “吟妃的丑事要被揭穿,但是,一定不能出自你的口。”墨夷深深看着我,一字一顿,“这才是皇后娘娘真正的底线。” “你现如今的性子,是皇后娘娘养出来的,真挚美好,干干净净。我想,皇后娘娘是把她自己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全部寄托在了你的身上,恐怕,在她心中,你,才是她几十年来在宫中真正的成果。” “如果今日,你能为了报复吟妃,而残忍地在众人面前狠狠揭开你父亲的伤口,皇后娘娘那时才必定失望痛心。” “因为,那会向她证明,你终究还是皇宫之内的人。” 我听着,觉得墨夷说话有些深奥,忍不住皱眉,“皇宫之内的人又如何?” 墨夷轻笑,“皇宫之内,玩弄权谋容易,干净做人才难。” 干净做人才难。。。我听得心头颇为不悦,看着墨夷,皮笑肉不笑,“你能不要一竿子打死一堆人吗?你又没有生在皇宫,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干净了?” 皇宫之内,都是我的亲人。我的阿爹,阿娘,还有哥哥。 我说了,只见墨夷脸上一滞,而后,他对着我轻轻一笑,“是,是我说话欠妥了。” 墨夷方才已经给了我巧舌善辩的印象,以至于他这时忽然那么好说话,我心中还微微不适起来。觉得,仿佛是我在仗势欺压他似的。 可是,天地明鉴,我觉得,墨夷一定不是能被我欺压到的人。 我望了望屋顶。也许,不只是墨夷,就是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是能被我欺压到的。如果一定要结合着“弱肉强食”这条定律来的话,那结论就是,我才真正是个被欺压的命! 我不知我是应当把我的炮灰归咎为命呢,还是先天不足? 我纠结了许久,仍旧纠结不出结果。 墨夷坐在我身旁,只是看着我纠结,也不打扰。 我却被他那双墨黑深沉的眼睛看得纠结不下去了,只觉整颗心没底似的。又忽然想起刚才那个故事,我便问他,“你还没有回答我,如果是你,你是否也不会去叫人?” 墨夷看着我,轻轻点头,“是。” 我听得心头微微失落,一时不知是该怀疑我自己,还是该怀疑这个世界了。 墨夷却又紧接了道,“如果是我,我会游泳。我会在两人将死之时才跳下去,只将女儿的丈夫救上来。” 我有种被囧到的感觉,我僵硬地对墨夷扯了扯唇角,“我觉得,你是不遵守游戏规则。你的故事里,地主就是不会游泳。” 墨夷高深一笑,“所以,他才会注定悲剧。” 墨夷眸光一转,整个人看起来忽然就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有野心的人,一定要有足够的强大。如果没有足够的强大,那就最好不要有野心,安安分分做人,如此,才能求得个善终。” 我讪讪道,“我觉得,你好狂妄哦。” 墨夷看着我,微微一笑,“如果是我,如果是我要追求什么,那么,这过程里,每一个可能会将他人或者自己置于死地的情节,我都会事先在心中揣摩无数次。” “所以,在我这里,绝对不会有不能游泳这么致命的缺失。” 我一时无言,擦了擦冷汗,又讷讷道,“其实。。。我也会游泳的。” 墨夷轻轻一笑,“但是方才,你却并没有想到你会。” 我唇角一抽,“我不是没有想到,我只是被你诓进去了。” 墨夷摊了摊手,“那怪谁?” 我被狠狠一堵,说不出话来。 墨夷忽然幽幽道,“怪我。” 我猛然有种我被什么劈了一下的感觉,我愣愣地看向墨夷,不明白他今日说话这曲折回还的调调是为了哪般。 他也看着我,只是目光很深很远,“有我,你无需强大;你的事,都可以由我来负责。这一次,让你难过,是我的错。” 我看着墨夷说得那么富有使命感,特别想对他说一句:咱俩还没成亲呢! 但是我这人一来善良,二来感恩。虽然我自觉我与墨夷的那丁点感情还没有到可以成亲生孩子的地步,但他这时费尽心思安慰我,又是讲故事又是讲责任的,我还是有些感激的。 于是,他临走之时,我便如实对他说了一句,“墨夷,你让我开始有种被人追求的感觉了,就像是戏里的女主角一般。” 墨夷的脸上明显一怔,而后便笑了,道,“你感觉得很到位,我就是在追求你。” 这人还真是。。。说话都不知考虑姑娘的感受。不过好在,我也不是个太容易害羞的人,我便对着他扯了个笑,“那还真是让你费心了啊。” 墨夷声音蓦然一远,“不用心,娶不到你。” 无可否认,墨夷没有浪费唇舌,他说了那么多话,确实说动了我一些。让我开始隐隐奢望阿娘可以不那么怨我,能早点原谅我了。 我这时不能出门,心中便期待着阿娘能过来看看我,好证实墨夷说的话是对的。 可是,我等到天黑也不见阿娘过来,我心中失落,也只得抱着被子失落地睡觉。 就这样过了两天,我没有见到阿娘,却等来了寰妃和二哥。 寰妃身后长长一队宫娥仆侍,浩浩荡荡,全抱着礼物,看起来很是气派喜庆。而寰妃满脸温和含笑,说,这些全是送给我的。 我想,我这时正在被受罚着,还要这么明目张胆地收礼,着实是太嚣张了些。 我便对着寰妃微微笑,道,“寰妃娘娘客气了,如此隆重,实在不必。” 寰妃目光猛然一涩,又勉强笑了笑,“公主,你救了允儿的性命,这只是一点小心意。本宫长居宫中,别的,也拿不出什么来。这些东西,只是表达我的谢意。。。” 寰妃欲言又止,我心中微微一涩。 只是表达你的谢意吗?我救了你,你却要用这么张扬的方式,来表示你拉拢了我。你是在做给谁看? 我忽然想到墨夷说的那一句,皇宫之内的人啊。。。 我看向二哥,见他这时站在寰妃身后,眉头微拧,我这才觉得心中好了许多。我对着他,笑道,“二哥,听说二嫂怀孕了?” 二哥听了,看着我,脸上的笑忽然慈爱,仿佛有种初为人父的骄傲,“是啊。” 我笑道,“二哥即将为父,之之理当亲自过府祝贺才是。” 二哥看着我,双眼一亮。 寰妃脸上已经喜不自胜,嘴上却仍是客套着,“公主言重了。只是个孩子,不值得公主如此屈尊。只是,若公主哪一天有了兴致,想要出宫走动,本宫倒是可以陪着公主到宁王府坐坐。” 我偏头看着寰妃,笑,“寰妃娘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顽皮,总是被罚,这时也还被禁足着呢。这样吧。。。” 我转头看向阿因,“阿因,一会儿你带着寰妃娘娘送我的这些礼物,同二哥一起出宫,去宁王府看看宁王妃,转告一下我祝贺的心意。” “是。”阿因对我福了一福。 我这才看向寰妃微微僵硬的脸,道,“寰妃娘娘,不介意我借花献佛吧?” 寰妃整了整笑,只是语气仍还有些不自然,“怎么会呢?既是送予了公主,公主便可随意处置。” 我又看了看二哥,见他这时面无情绪。我心中微微不忍,终是补充了一句,“说来真是失礼,阿娘常说我这宫中留不住东西,全被我败光了。若不是今日寰妃娘娘有物相赠,我还得厚着脸皮去向六哥讨一点过来,才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给二嫂呢。” 我说完,这才见寰妃脸色稍缓。 我觉得,我今日真是给足了她面子。她给我下套,我明明有不入套的权利,却还是给了她台阶。 寰妃坐了坐,又寒暄了几句,便要回华音宫。二哥却只道,他还要再坐坐,一会儿便直接出宫。 如是,寰妃便一人离去了,留二哥在这里。 只剩下我两人,二哥又郑重对我说了一句,“之之,谢谢。” 我一笑,“不用谢,你我兄妹,一起长大,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我又问,“后来,阿爹如何说的?” 二哥眼中猛然一苦,却转瞬即逝,“南部蝗灾,父皇派我南下整治三年。三日之后就要动身了。” 我一震,“这。。。那二嫂呢?” 二哥一笑,却全是涩意,“她留在京城。她现而今正怀着孩子,偏远地区落后,还是留在帝都,有太医在,对母子都好。” 我忍不住道,“那孩子。。。” 二哥安抚一笑,“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三年以后我回来,一样可以看到它。” 我心头微微酸沉。 阿爹爱民如子,九黎若是有天灾,阿爹不是没有派过皇子亲自赈灾的。便是太子哥哥,原来江南水患,他也亲自南下赈灾半年。 但是,原来的情况是,灾情何时解决,皇子便可何时回京。最长的记录也不过是一年。 而现在,二嫂怀着孩子,二哥却要一去三年。等他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却还没能见过亲爹。 我觉得,这样,确实是可以称为惩罚的。 但是,我知道,这也已经是大大的从轻了,是我伤人又伤己才争取得来的。 我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刚刚寰妃要那么大张旗鼓地拉拢我了。 宁王这一被贬,宁王府上下,日子从此怕也不能有多顺遂了。 第三十五章 我正想着,二哥却忽然端出了极为郑重的姿态,对我道,“之之,二哥走后,若宁王府有需要照应的地方,帮二哥一个忙,好吗?” 我的心头猛然一酸。 二哥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让我帮忙。这种话,一直都是六哥常说的。 “之之,父皇那里,你去帮我说说。” “之之,母后那里,你去帮我挡挡。” “之之,太子那里,你去帮我看看。” 我有时候不乐意了,对六哥也是颇怨,“谁去谁炮灰,你怎么不自己去啊?” 上官景那时就会死皮赖脸地粘上来,讨好我,用些小恩小惠的就把我收买了,然后我就巴巴地去给他跑腿。 不是我自夸,我说话,还是挺有用的,阿爹那里自不必说,便是阿娘和太子哥哥,面上骂骂我两句,其实该有的好处,一样不会少上官景的。 是以,上官景常常狗腿地奉承我, “之之是万能的!” “之之你好伟大!” “我真的是好幸运啊,因为有你这么美丽又善良的妹妹!” 这种话听多了,其实就再没有什么穿透力了,后来帮上官景什么的,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我六哥。我觉得,兄妹之间,就是应该相亲相爱的。 遇上上官景这样的,也反倒让我觉得自在。 而二哥,便万万不是上官景那样的。 二哥从来不受宠,阿爹对他总是极为严厉,他也并不像上官景,懂得跑到我这里来把我推出去挡。通常,二哥都是默默地受了。 我想,他不是不委屈的,只是他也许有他自己的骄傲。对我,对阿爹,那种近乎温儒的骄傲。就像是,端着温温和和的姿态气质,可是腰板一直挺得笔直有力。 再者,他和我,也毕竟不如上官景和我来的亲。 我曾以为,二哥这一辈子都会维持着那般姿态。然而,在形势面前,他也终究是低了头。 我心中酸酸涩涩的,不是不觉悲哀,我知道,这时,不论我面上笑得如何欢乐,二哥也必定看得出我心头的恻然。 我索性也不再掩饰,只郑重地回答他,“好。二哥你放心,有我在,二嫂和小侄子会过得好好的,你回来便可看到白白胖胖的妻儿。” 二哥对着我轻轻一笑,眼中沉涩却那么清晰,“之之,二哥真羡慕你。” 我一愣,笑,“二哥,你我之间没有可比性的吧,你是皇子,地位生来便是比我要高的。” 二哥却笑着摇摇头,“之之,二哥羡慕你,不用牺牲任何东西,就可以安安乐乐地过下去。” “牺牲?”我觉得,这两个字,说得太重了。 二哥点头,“是。人生总是有付出才有得到,尤其是在皇宫这个地方,便像是身在湍急的河流里,所有的人都必须不停地向前游进,因为一旦停下,只会被水流冲走。便连最简单最和乐的生活,都是需要付出和争取的。” 我心中一动,问,“争取什么?” 二哥一笑,“争取父皇的宠爱。” “之之,你很幸运,生而为公主。而皇子里,便是连尊贵如太子,也是从小付出和牺牲,才能一步一步向前。你却不用,你不用付出和牺牲,生活是怎样便还是怎样。” “没有牺牲,该有的才都能保全。” 我觉得,二哥这话说得忒沉重了些。我一笑,调侃,“可二哥,你的生活也过得很潇洒啊。吟诗作画,对酒当歌。” 二哥苦笑,“我自然也有竭尽全力博取父皇宠爱的时候,只是,我这人天生有些虚伪的傲骨,不太愿意让太多的人看到。” 二哥说着,摇摇头,有些灰暗的眼睛里全是自嘲,“于是,便连父皇也没有看到。看来,的确是我端得太过了。” 我心中一哀,道,“父皇知道的,他只是为人对儿子比较严厉,因为你们的肩上是江山社稷,万不能像我一般不学无术,他对你们的要求才会更高。” 二哥眸里全是嘲讽,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话。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二哥的自尊心其实很强。 阿爹虽然对二哥严厉,但也并不只是对他一人严厉,在我的记忆里,阿爹也只有对着四哥上官启才能谈得上慈爱。 而像是上官景什么的,阿爹一向是,想骂想打,随意。但上官景这人天生皮厚,人家不怕。下一次,仍旧勇往直前。不,下一次,上官景一定是把我推着挡到他身前。 上官允就脸皮薄一点了,像他说的,有些傲骨,阿爹多责骂几句,他便不搭理,默默退下了。 他这样,阿爹还能怎样?自然是更生气了! 我觉得,就是这一次的事,二哥要能有上官景一半的厚脸皮,也不用一去三年。 我在心中默默地算计了一下,这事若是要搁上官景身上了,他一定死皮赖脸地抱着阿爹的大腿不放,再来求求我。如此,最多半年,就可以来个赈灾往返了,回来还能见着自个儿儿子出生。多好。 我忽然觉得,在宫中,其实是要拼脸皮厚的。 上官允就是脸皮太薄了,才会落到如今这骨肉不得相见的地步。 我从二哥和六哥的对比之上得到了启发,终于顿悟,决定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不能只干等着阿娘过来。我需要主动一些,六哥能有多主动,我就要有多主动。 于是,阿因从宁王府回来以后,我便又着她去长乐宫传话,请阿娘过来。 阿因问我,“请娘娘过来做什么?” 我望了望屋顶,想不出借口,索性便直接道,“请她过来看我。” “公主,你确定你要对娘娘这么说话吗?” 我想了一下,问阿因,“所以你的意思是,告诉她六哥想见她,约在我这里?” 阿因唇角抽了一抽,讪讪道,“还是说公主想见娘娘吧。” 我随意挥了挥手,“随便啦,你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反正我也并不抱希望阿娘会过来。她连我过去都不见了,她还能主动来见我? 我这时让阿因过去不过是用了六哥在我这里常用的招术——死缠烂打。 主动多吃几回闭门羹,阿娘心就软了;再如此多跑几回,她还能好意思对我避而不见吗? 须知,上官景回回都是用着这样的招术,才能在我这里无往不利的。我这么多年见得多了,精髓还是窥知了一二的。 我忽然觉得,上官景才真真是个聪明的儿郎啊!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阿娘真的来了! 她来得这么突然,以至于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进门来的时候,我正抱着盘子在吃草莓呢,见到她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差点没被一口噎住。 我狠狠吞了几口口水,干干笑着看她。 几日不见,容光又愈发的艳丽了,让人不可逼视。站在我眼前,目光冷冷瞥过我的唇角,又瞥了眼我手中装着草莓的盘子,最后落到我脸上,美艳的眸子一深。 我慌忙将手中盘子扔给阿因。 阿娘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宫女们都以为我还要再吃上一阵,便没有准备清洁的帕子。这时,我讪讪笑了笑,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手,就慌忙起身迎上去。 “阿娘啊,您怎么来了啊?”我说着,就去挽过她的手臂。 阿娘轻轻瞥过我一眼,“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我心中有苦难言啊,我要如何告诉她,回回六哥这么做的时候,我都假装没听到的,更遑论他一说我就过去了。 阿娘在我刚刚坐的位置上坐好,这才淡淡看向我,问我,“阿因说,你想见我?” 我努力稳了稳情绪,逼自己迅速忘掉刚刚那个坏事的见面开场,对着阿娘点头,又低下声道,“是。” “阿娘,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哦,那错在哪儿了?” 我瑟瑟抬头看她,“错在,不该说谎。” 我眼见阿娘眸色微沉,心下暗叫不妙,慌忙纠正,“错在,错在。。。不该你让我走时,我还硬要留下。” 我说完,只听得一声拍案响亮。 “啪!” 吓得我这小心肝儿狠狠抖了一抖,我瑟瑟缩缩地看向她,但见她这时正狠狠地瞪着我,却是厉声下令,“都下去!” 她这一声,着实是太有国母的风范了。她的话刚落,我便听得一屋子颤颤巍巍的“是”,然后,又一阵窸窸窣窣,整个大殿以令我叹为观止的速度迅速安静了下来。 于是,我便听得自己的心跳更激烈、更恐慌了。 “上官玉之,你真的是。。。” 我听得阿娘的声音明明怒极,正等着她给我定罪,哪知,她怒极到了紧要关头,却偏偏没话了,我便只听得紧接一声拂袖。 她已经站起身来,冷冷看着我,“你竟然到现在都还不知你错在哪里!” 天地明鉴,我真的有好好反省悔过。这两天来,我一直都在悔过,连做梦都在给她道歉,我自以为自己已经是悔过得很深入很有厚度的了,这时和她一说,她竟然一口全给否认了。 我忽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阿娘轻叹一口气,又自己和缓了下来,站在我面前,道,“之之,阿娘以前有没有叮嘱过你,我不让你做的,你一定不要做?” 我一愣,不明白她这话从何说起,只怔怔点头。 “那么,我将你禁足,那晚,你为什么还要出去?” 第三十六章 “因为小雪狐。。。”我下意识回答着,忽然一个激灵,猛然顿住,惊诧地看向阿娘,“是,是你?” 我不可置信,便连这时说出来的话都在微微发着抖。 阿娘眸色一深,坦言,“是,就是我。” “我先将你禁足,就是怕你会出来坏了事,结果,你果真坏了事。连我将你禁足,你都能好巧不巧地跑到风华苑去见着吟妃。” 阿娘此时的坦荡让我忍不住心底发寒,我问,“那你为什么偏偏选了二哥?” 阿娘却只看着我,不回答,半晌,忽而一笑,“你二哥,不是我选的,是吟妃自己选的。” 我颤巍巍问,“什么意思?” 阿娘一笑,“意思就是,上官允和吟妃本来就不清不白。” “不,不是。”我听了,只下意识猛摇头。 阿娘盯着我,眸色猛然一厉,“怎么,连我的话都不相信了吗?” 我心中一钝,慌忙摇头,“不,我相信你。但是。。。那个男人也是我亲眼看到的,他不是二哥,我肯定。” 我怕阿娘不相信,又急急补充,“那个人身量上比二哥要高一些,而且他的修为极高,我几乎敢肯定,二哥绝不可能有那么霸道的功夫。” “不,不只是二哥,我觉得整个皇宫大内,除非是平常掩饰到了极好,否则,也断没有谁会有那么高的修为。” “你相信我,真的不是二哥。” 我越说越着急,到后来,却是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生怕阿娘不相信。 阿娘只是微微眯着眸看我,审视了我良久,看得我的心瑟瑟缩缩的,她才开口,“所以,你在未央宫说,那一晚在风华苑,你只见到了吟妃一人,是在说谎?” 我一惊,阿娘她并不知道我那时是在说谎?! 我一开始只下意识地当她看出来我在说谎了。。。我想到这里,又自嘲地摇摇头,这时回想,她那时应该确实不知我是在说谎吧,她只是。。。她只是确定我在破坏她的计划,所以她的阻止才会看起来那么理直气壮。 阿娘紧紧盯着我,肯定,“你这样,就是了。” 我苦笑,点头,“是,那一晚,我确实看到了吟妃和一个男人,那人覆着银面,我看不到他的模样,从声音里,也辩不清他是谁,我只是肯定那人不是二哥,所以第二日我才会那么紧赶慢赶地跑去为二哥澄清。” “我一直以为。。。” “你以为什么?”阿娘问我。 我看着她,小心道,“我一直以为,这件事幕后之人是吟妃和那晚那个男人,目的是想要将二哥推出来挡我的视线。我没有想到。。。” “你没有想到是我?”阿娘美艳的眸中含着威严。 我点头。 阿娘沉默半晌,忽而启唇,“之之,我们可能都被算计了。” 我一惊,看向她,但见她这时神色镇定、平稳,却一点都不像被算计的模样,倒仿佛她方才的话不过是一句玩笑。 阿娘回视着我,再一次重复,“这一次,连我,都可能被算计了。” “那一晚,我原定的行动时间其实是子时,但是,到子时的时候,你也知道,吟妃还在风华苑。所以,我的计划实际上在那个时候已经失败了。但是,到丑时的时候,却仍然东窗事发了,时间上没对,结果却不差,你想,是为什么?” 我心下一凛,“为什么?” 阿娘沉声道,“这件事,可以有两个解释。” “第一种就是,我们都被算计了。而算计我们的人,便是吟妃,或者你看到的,那个男人。吟妃应该是早先就察觉了我要对付她,所以她先一步,将你做了棋子,故意让你看到那个男人,让你清楚地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上官允。而后,她才将计就计,让自己和上官允的私情被我的人拆穿。而那时,你既知对方不是上官允,又出于和上官允的兄妹情谊,必定会站出来澄清。那么,结果就是,有你这么一个证人证明她和上官允是清白的,而那一刻,她便是成功逃过了我给她设下的死劫,并且,这一计,是一劳永逸。因为日后,谁也不能再拿她和上官允的事做文章。” 我听得心头一震,忍不住脱口而出,“好可怕的心计!” 阿娘深深看着我,点头,“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如果真的幕后之人是吟妃,那么,这个女人就真的是太可怕了。因为,连我都没能看得出她有这么深的城府。” “当然,”阿娘眸光一转,又道,“如果不是吟妃,那就必定是那晚你见到的那个男人。如果是他。。。” 我心中一动,问,“如何?” 阿娘看着我,字字清晰,“那么,我希望还能挽回。” “挽回什么?” 阿娘一字一顿,“不要为敌。” 我忍不住皱眉,“可能吗?” 阿娘自嘲地摇摇头,“确实不太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我只是。。。” 阿娘微顿,道,“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忽然间冒出来这么个强大的敌人,所以宁愿不要为敌。” 我额角微微一抽,“你还真是。。随时对生活抱持着乐观的态度啊。” 阿娘看着我,笑得颇为无奈,“没办法,你知道,战无不胜这么多年,既骄傲了也懈怠了,不到情非得已,我是不想和谁为敌的,尤其是这么强大的敌人,太伤脑筋了。” 阿娘这时笑容轻松,我以为她在玩笑,不想,她却又忽然认真了神色,问我,“你见过那个男人,你觉得,他一个人能否设计出这样一个局,将我们。。。全变成他的棋子?” 我想到那晚那个背影,那周身的睥睨天下的气势,心中微微一沉,下意识咬唇。 阿娘道,“如实说。” 我看着她,点头,“我觉得,他可以。” 阿娘眸色一黯,目光落到别处,不再说话。 我的心也提起,又想到她说的第二种可能,便问,“还有一种解释,是什么?” 阿娘这才将目光收回,又落到我身上,道,“还有一种,微乎其微,那就是,有人在帮我们。” “并不全是设计好的,确实有许多巧合。譬如吟妃的确有另一个男人,又刚好在那个时间跑了出去见他,而你,也是凑巧撞破了这事。而后,便是有人在幕后帮了我,是那个人将上官允抓了去仪秀宫,又将动静弄大。。。” 我讪讪一笑,“谁在帮你?在连你亲闺女都要坏事的情况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阿娘瞥了我一眼,轻轻嗤笑,“你倒还有些自知。” 我扯了扯唇角。 阿娘收整了神色,道,“这事,到现在为止,还都只是推测。我们也不必想太多,是敌是友,幕后那人总会有动静,我们,静观其变。” 我点头,又问,“那他要是不动呢?” 阿娘一笑,“若不动,那他就是在告诉我们,不必理他。” 我深深为阿娘的英明神武折服。 我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问了阿娘,“阿娘,你真的确定二哥和吟妃有奸/情吗?” 我说着,手不由自主就绞着衣摆。事实上,我真的很不能接受。 我好想对她说,要是你没有那么确定,你就放过二哥吧,他也挺不容易的,在夹缝中求生存。 阿娘看着我,笑着摇头,“之之,你还是太天真了,你知道除了上官允,便连上官景最开始,对吟妃都有好感吗?” 我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你说什么?!”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阿娘轻笑,“我说,一年前,吟妃初初过来和亲的时候,你那六哥还在私下里对她表白过。” 我忽然觉得,我想杀了上官景! 我狠狠捏着拳头,愤愤道,“亏我对他巴心巴肝巴肺,他这是良心被狗吃了!” 阿娘笑道,“倒没有那么严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吟妃生的,也确实是。。。”阿娘说到这里,微顿,美艳的眸子在我脸上打量,“比你还要美上许多。” 我只觉我浑身的血气一刹那上涌,还没有吐出来,便听得阿娘继续道,“若不是我坐镇着,这三国第一美人的称号必定是要给她夺去的。” 我觉得我含在嘴里的一口血,就这么生生吞了回去,又哽得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这。。。我这都是些什么亲人啊? 一个吃里扒外的六哥,一个自恋到人神共愤却要往死里打压我的阿娘。。。 阿娘还甚为妖娆地抬起了她那双天下第一美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女儿啊,记住,男人都是喜欢美女的。只消那美人儿也懂得借着自己天生的优势,稍稍勾动勾动眼神儿,那男人们就都巴巴地黏上去了,任她予取予求。上官景已经不错了,至少吟妃拒绝了他以后,他就立刻转身去找别的美人儿了,没有做过吃不到还要被利用的蠢事。” 吃不到还要被利用。。。的蠢事,我抽了抽唇角,转头看着阿娘,“你说的是上官允吗?” 阿娘看着我,高深一笑。 眸光忽而一转,又道,“这么和你说吧,语卿亲眼看到了那个男人是上官允,并且和他交过手,更险些被灭口,最后,还是尔含救下的她。” 第三十七章 “当然,上官允和吟妃并不知道救语卿的是尔含,所以,他们也并不能确定我会知道。他们也许怀疑过语卿会将这事告诉我,但是他们也同时会怀疑我能否信任语卿。人性,就是这样,其实在怀疑的时间里,就已经在停滞不前了。再者,语卿同你一样,都有些要不得的小慈悲,好好的不留着我来定夺,却因为这其中不过牵扯了个皇子,就跑去对吟妃做什么警示,打草惊蛇,差点坏了我的事。不过,也因为这样,她一人倒是吸引了那两人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后来的一切,她遭的那些罪,也全是她自找的。”阿娘美艳的眸光轻轻一转,又落到我身上,微微沉吟,“她倒是,真该好好谢谢你。” 我一诧,“她谢我?为什么?” 阿娘一笑,“墨夷接连救了她两命,她中毒是第一次,之后被吟妃设计陷害是第二次。我并不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你,墨夷会去救她,哪怕一次。” 我额角狠狠抽搐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阿娘,你老实告诉我,墨夷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能这么随时随地都记挂着要把亲闺女卖给他?” 阿娘听了,忽然就对着我笑得甚为温柔慈爱,“之之啊。。。” 她慈爱得我浑身一个激灵,“什么?” 阿娘却不说话,只继续温柔慈爱地盯着我瞧。 我被她温柔慈爱得头皮发麻,终于投降,勉强扯了个笑,以表示我对她的友好态度,“我们是母女,你有话就直说吧。” 。。。别这么看着我,看得我觉得自己现在是要被你逼出去接/客似的。。。 阿娘却非要看着我,看得还可乐,乐得她自个儿就呵呵笑出了声。 我顿时有种感觉。。。客人已经进门了,我不用出去就能接了。 阿娘眸光狡诈盯了我半晌,终于启唇,我以为她是要告诉我答案,哪知,她却只说了两个字,“你猜。” 那一刹那,我连就地打个滚儿的心都有了。 阿娘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真是笨,连这都猜不出来。” 然后,我想,我不如滚着滚着就直接滚回她肚子里去好了。她这么打击我,让我觉得,我活着都是丢人! 不如归去? “墨夷给我最大的好处就是。。。”阿娘将我打击得连死的心都有了,这才终于宽大为怀,“我可以看到天才和笨蛋生出来的娃会是什么样的。” 我踉跄了,忽然觉得我整个三魂七魄都在飘摇。 不如魂飞魄散算了。 我幽怨地看着她。 我承认墨夷很厉害,长那么漂亮,功夫又那么好,又那么聪明,还会治病救人,还会讲故事安慰我,是个天才没有错了。但是,我真的觉得我也还好。。。 虽然没有他那么漂亮,也全不会武功,也不如他聪明,完全不会治病救人,但是害死人我还是会一点的。总之,我觉得我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么糟糕。 更何况,她这是个什么理由啊。。。 我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天才那么多,你又何必一定要找墨夷呢?” 阿娘一笑,“天才是很多没有错,比如说你眼前就有一个我,但是,别的天才都不愿意要你,只有墨夷,好像很心甘情愿似的,把你当了个宝。” 我忽然觉得,我没有话可以说了。 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啊? 然后,由于我的认命,我们终于得以跳过了墨夷这个话题。但是,或许是因为已经将我打压得差不多了,我觉得阿娘的气也消了不少。以至于她又坐了会儿,那么富足的时间里,竟然都没有再骂过我一句。 我心中这才好过了许多,又安慰自己,阿娘她是万能的,被我破坏一次两次的无伤大雅,没有任何关系,至此,我的心便算是彻底豁然开朗了下来。 我送阿娘离去,到了院子门口,阿娘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停下脚步,回头对我道,“对了,我明天要去拢慈庵,三五天才能回来,你在宫里老实点,有事去找上官灏。” 我听得浑身一颤,愣愣看着她,脱口而出,“你要离开?怎么不早说?” 阿娘睨了我一眼,“这孩子,这不是说了吗?” “你明明一副你差点就要忘了的样子。。。我也要去!” 阿娘眸光一厉,“你不许去。” 我被她艳丽威严的目光一辐射,顿时瑟瑟低下头。 阿娘却又道,“这一次,我是送吟妃过去。” 我听了,霍然抬头,瞅着她,都快哭了,“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和我说啊?” 阿娘明显思考了一下,仍旧有些不确定,“应该没有了。” 我浑身一抽。 阿娘道,“皇上的意思,送吟妃去拢慈庵,修心养性一段时日,再做定夺。刚好,我也要去上个香,顺道和她一起上路。” 我哀怨地瞅着她,“一段时日是多少时日?” 阿娘睨我,“你还好意思问我?要是没有你,哪里来的什么一段时日?” 我讷讷低下头。 是啊,要是没有我坏事,吟妃如今至少是被遣返赫胥,我们原可以永世不必再见的。 果然是我坏的事,不过。。。 我自我安慰,这样的处罚,也是足够了。 吟妃被送到尼姑庵,二哥被贬南下三年,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阿娘第二日果真就从宫中出发了,据阿因说,队伍浩浩荡荡簇拥着皇后的凤辇,周旁百官跪拜,一路恭送,从长乐宫开始,直出玄武门,场面甚是宏伟浩大。 阿因说着,满脸的艳羡向往,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是想要去送送她的,只是她不让。说,“禁足着呢,别坏了规矩。” 我觉得,她就是看透了我想要趁机出去那点儿小心思。 她这么厉害,我也算是认命得心服口服的,乖乖坐在宫中,听阿因和我说栖梧宫外面的世界,我已经决心就这样熬过七天了。 哪知,到下午的时候,丰于公公却到了。 我如同乍见曙光。 其实,关于丰于公公和尔含姑姑的性质,我曾经同阿因探讨过。 阿因说,“公主每次见了丰于公公就像是见到了娘家人,见到尔含姑姑却像是见到了婆家人。” 我觉得,我没有成过亲,这样的比方是有损我清誉的,极不成体统。 阿因便说,“那么,是喜鹊和乌鸦?” 我摇头,觉得这个比方又太夸张了些。 阿因蹙眉努力思考了许久,又小心问道,“如来和观音?” 如来和观音都整出来了。。。 我那时差点没被嘴里一口凉水呛死。 待我喘过气来时,终于一锤定音,“还是娘家人和婆家人吧。” 。。。真是,绑了个清誉和体统,连话都不好说了!我遂不太再想理会清誉这回事。 我觉得,娘家人和婆家人这个比喻,用来形容丰于公公和尔含姑姑的本质,算是一针见血的。 尔含姑姑回回过来,我没有一次不是战战兢兢的,心里忐忑,没个底。而其后发生的事情也足以证明,我的直觉是多么的靠谱——不是禁足,就是挨打,好一点的就是鸿门宴了。。。 而丰于公公,那。。。真真像是一道温柔的春光,平易近人,我都忍不住想要抬头挺胸地过去拥抱光明美好了。 这时,春光到了,我整个人霎时神清气爽,甚至连看下人都更有了些底气。 丰于公公走到我面前,对我行了礼,才温声道,“公主,皇上请您去未央宫。” 我摸不清阿爹这时找我过去是真找我有事呢还是故意解救我的。 须知,阿娘前脚才刚刚踏出宫门,他就立马无视她的禁足令,时间上这么敏感,就这么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句俗话——人走茶凉。 想到这里,我又浑身一个激灵,狠狠摇头。 呸,我这是什么乌鸦嘴! 我原本也是打算到我可以出门之日就过去看他的,这几天,我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悔过(从这一点来说,这禁足还真是很有用,怪不得阿娘对它这么情有独钟。。。),但我自听了阿爹年少时候的悲情故事,再想起他时,就总是忍不住心疼。 到这时,我猛然回首,才发现,原来这几日,全被我用来悔过和心疼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对于去见阿爹,都是很积极的,那态度,和去长乐宫全不能相提并论。 哪知,待我巴巴地赶到未央宫时,却不得进去。 丰于公公领着我到时,有仆侍守在门口,见到我,忐忑地看了我一眼,又小声地附在丰于公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在说话时,还偷偷地瞟了我一眼,见我看他,又立刻瑟瑟移开目光,那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甚是为难。 丰于公公听完,便立刻对我行礼,“公主恕罪,太子和墨大人临时求见,皇上现在不得闲,奴才现在即刻送公主回宫。” 我听了,心中失落。我过来,是真想看看阿爹的。 我想了想,问,“我在这里等一下,可以吗?” 丰于公公为难,“公主,皇上大臣议事,时长时短,若是时间太长,公主必定久等,也。。。”丰于公公再对我拜了一拜,“公主恕罪,也是分皇上的心。”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得有理,却就是不想动弹。 我忍了忍,没忍住,终是道,“我在这儿等一下吧,你们不要通报,我自己等太子哥哥和墨夷走了再进去。” 丰于公公欲言又止,终于点头,“那好吧。”想了一下,还甚为良善地安慰我,“既是临时求见,应用不了多长时间,公主便先稍候片刻吧。” 我点头。 哪知,丰于公公也有说话不靠谱的时候。我一直等到脚酸,太子哥哥和墨夷也没有出来。 丰于公公原是陪我站了一会儿,后来有个小太监来找他,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便又对我行礼,意思是让我自己等,他要去忙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春光也不是那么靠谱的。。。但是,我还是颇为识趣地点头。 丰于公公想了一下,又问,“奴才带公主去偏殿等候吧?” 我觉得我大抵是脚酸得已经不想再走来走去了,便摇头,“不用,我在这儿。。。晒会儿太阳。” 丰于公公于是就自己忙去了。 他一走,我便就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时是仲春了,今天的太阳还算好,挺明媚灿烂的,也不是特别晒。我坐在汉白玉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闭着眼睛晒太阳。 那种感觉。。。挺久违的。 最初的时候,我还年幼,玩乐的方式都是极简单的。譬如和上官景放放风筝,晒晒太阳。风筝,和宫女仆侍们玩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晒太阳,也是现在这样,就地坐下就可以晒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知是自发的还是被带动的,我们全娇养了脾性。风筝要天下第一坊的师傅做的;晒太阳要带着一溜儿的宫女仆侍,浩浩荡荡,备了软塌、吃食,千挑万选个好地方才能晒。 有时遇到好地方被阿爹的后妃先行占了,还要将她们挤走。 我抬头朝着太阳的方向望去,虽然不算太烈,但依旧刺眼。我看了一会儿,再闭上眼睛,黑暗里也还仍旧残留着一团红红的,晕出太阳的形状。 这也是我小时候常和上官景玩儿的,那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以为这样,太阳便是被困在了眼睛里。 为此,能傻乐好长一段时间。 我想着,再睁开眼睛,又望了一会儿,却被刺激得眼泪流了出来。 我想,太阳光应该是能刺瞎我双眼的吧,想着,我便要移开目光。哪知,我还没动,眼前一片阴影,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的视线里,成了一片玄色。 我再往上抬了抬脑袋,墨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便入了视野。 他此时站在我身前,正低头看着我,眉头微微拧着。 我看着他,忽然发现,每一次墨夷见到我时,他都在拧着眉头,整个人看起来有股化不开的忧愁。 我顿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看到我就这么忧愁,却还一定要娶我呢?这难道不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还没有想通,他已经开口,声线很沉,“在哭什么?” 他倒是提醒了我,我擦了擦眼泪,自己站起身来,“没什么,太阳晒的。” 天地明鉴,我这说的真真是大实话,可是说完,却发现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我只是觉得,这对话极是耳熟,想了一下,恍然,是戏文里常有的。。。 男,“在哭什么?” 女,明明就哭得眼睛都肿了,还要嘴硬,“没哭,是沙子蒙了眼睛。” 。。。。。。 我忽然觉得,以后她们还可以拿太阳当借口。。。“没哭,是太阳晒的。” 我想着,去看墨夷,才发现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心下无奈,他果然也不信。 一瞬间,我只觉,戏文真真是害人不浅! 墨夷那双沉黑墨染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却不说话,惹得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却偏偏心虚,便又补了一句,“真的,真是太阳晒的。” 墨夷没有说话,斜地里,却忽然闯入一声轻笑,“知道是太阳晒的。在这世上,除了太阳和凤宓,还有谁敢把你弄哭?” 我转头,却见太子哥哥正站在不远处,眸光里,明显含着些嘲笑。 我忍不住皱眉,“所以,你的本意其实是想要赞美凤宓和太阳一样伟大吧?” 太子哥哥一笑,阳光之下,眸光潋滟,“你一定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我,“……” 太子哥哥瞥了眼墨夷,目光再回到我身上时,变得妖异,“你在这里,是等我,还是等墨夷?” 我浑身一抽,等墨夷。。。 我转头,小心地看了墨夷一眼,却见他此刻眸中含笑,正定定地凝视着我,整个人看起来很。。。期待。 我小心肝儿霎时不经事地一颤。 我又看向太子哥哥,忽然觉得他此刻这副妖异的嘴脸极是惹人厌,遂扯了扯唇角,“上官灏。” 他许是许久没听我直呼他名讳了,这时眸一眯,眉头一挑,妖里妖气地看着我。 “凤宓喊你南下赈灾去,不许带语卿。” 一刹那,我只见太子哥哥那张素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终于微微僵硬,而后,看着我的目光一瞬变得阴险。 明显的恼羞成怒,许是牵动了不好的回忆。。。 我揣度得很开心,想着他两度南下的经历。 两度都是因我。 第一次,他欺负我,我跑到阿娘面前去,哭得淅里哇啦的,我哭完之后,他就默默启程赈灾去了。 第二次,他帮我,帮我抄书,被阿娘发现。。。 我见他脸上的表情阴险得很,微微眯着的眸子像是在算计什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这时正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将他气成这模样,我很开心很欢乐,便呵呵笑出声来,又嚣张地在他凶狠阴险的目光里大摇大摆地转身,进未央宫去了。 只是,后来,每当我回忆往事,我都很后悔今日对他的不敬。 第三十八章 常言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在我心中,上官灏是个比小人还要阴险毒辣不知多少倍的人物。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偏要不知死活地把他给得罪了。 更糟糕的是,这时的我,还没有半点觉悟,只深深沉浸在自以为将他打压住了的幻觉泡沫里。 我到得大殿时,阿爹正负手立着,背对了我,朝着镶金龙椅的方向,似乎在思考问题。听到脚步声,也不回头,只背对我挥了挥手,“下去吧,勿要多言了,朕自有定夺。” 我一愣,又想,他应是将我当成了太子或是墨夷。我轻轻出声唤他,“阿爹,是我。” 闻言,高大的身影猛然转过来,见到是我,脸上立刻现了蔼然笑意,往我走来,“怎么不让人通传?等多久了?” 我摇摇头,挽上了他的手臂,“没等多久,就晒了会儿太阳。” 阿爹带着我在他的龙椅上坐下,便深深看着我的脸,问,“有什么事?” 我听了,一怔,又“噗哧”一笑,“不是你让我来的吗?怎么这时还问我什么事了?” 阿爹好看的眉毛一挑,“我女儿当知她的父亲,我不过是见你被禁足,现下你阿娘也不在,给你一些暗示罢了,原本没有什么大事,你也不必一直等在外面。” 我笑嘻嘻看着他,果然是这样。阿娘一走,阿爹就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我摇了摇他的手臂,谄媚道,“阿爹,你真好。” 阿爹微哼,睨着我,“好?整个皇宫大内,怕是除了你,再没有人会对我用这个字了。” 我蹙眉,哼声道,“他们什么都不懂!” 阿爹看着我,眼神有些深,“之之,在皇宫里,真正能用上‘好’字的,只有你一人,阿爹真想你永远这样。” 我听他嗓音幽远,忍不住心中微微一沉,不甚乐意,“那阿娘呢?她除了偶尔教训我,其他时间,也挺好的。你可不能因为她太霸道了,就忘了她的好,就像,我也不会因为你地位太高就见不到你的好一样。” “我们是一家人,总是要互相欣赏才是的。” 阿爹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深,又有些紧,我见得清楚,心中微微异样,他却转了话头,“怎么,听说寰妃母子去给你送礼了?” 想到寰妃。。。还有她的那个礼。。。 我心中颇为无奈,“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还在想我把她的礼物都挡回她家去了,是不是做得有些不近人情。” 阿爹轻笑,“你这是在暗示,我对上官允的处置,不近父子之情了?” 我望了望屋顶,叹了口气,“真心话,你想多了。” 在阿娘同我说了上官允和吟妃的私情之后,我觉得,他是应该得些教训的。亏得他是上官允,若是上官景,看我不让求阿爹让他去赈灾,没赈个十年八年的不许回来! 父亲的女人,就算再美,伦理也是应该讲的。 不过看在上官允素来温和的份上,再来,还有一个骨肉不得相见,我觉得,三年算是一个比较完美的数字。 我想了想,又道,“但是,二嫂要生宝宝了,我答应二哥来的,你可得帮我好好照应宁王府,不能让她们被人欺负了去。” 阿爹笑看着我,一口应允,“好,之之开的口,准!” 我呵呵笑着道谢,觉得有个我一开口就听我的阿爹,人生很美好。 阿爹却又忽然问我,“你有常去看你四嫂吗?” 我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我虽然与她交好,但原来许多去看她的人都被赶了出去,所以我也不太敢去看她,不过前面我见到她时,她说了,我可以去看她,那以后自然是会常去的。” 阿爹听了,点点头,又道,“若你四嫂那里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同我说,她。。。”阿爹说到这里,顿住,轻叹,“是我们对不起她啊。” 我心中蓦然一哽。见阿爹眉目间那么明显的忧愁之色,便知他是想到了四哥。四哥。。。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再提到他,阿爹脸上的忧愁也仍旧化不开。 时间,遇上四哥,便似乎少了原本该有的力量,譬如淡化,譬如放下。。。这时,全不见了。 我想到这里,心中蓦然一震,若是,若是阿爹知道四哥实则是被害,那他。。。 单单只是想着,我就只觉心头像是被什么猛然覆没,就像大风大浪已经开始翻涌,我淹没其中,窒息着挣扎。 我正想着转移话题,阿爹又已经开口,“之之,阿爹虽然是皇帝,但也有许多无能为力的地方,就像代旋。。。她这一生,怕就是这样了,阿爹可以给代家无限的补偿、无限的尊荣,却偏偏补偿不了代旋分毫。你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和她走得近,阿爹只盼,你能帮阿爹、帮你四哥,多多照顾她,能有一点,是一点吧,这是我们欠她的,明白吗?” 阿爹语气沉重,更带着些哀戚,这么多年来,他何时现过这般模样?心痛、哀戚,却偏偏无能为力。 我心中沉沉的,重重点头,“我明白,阿爹,你放心吧,我帮四哥照顾她。” 阿爹闭了闭眼睛,轻轻应声,“那就好。” 我心头哽了哽,却词穷,到口,竟只剩极为白痴一句,“阿爹,你不要难过。” 说完,我自己就囧了。。。 私以为,这真是这世上最让人难过的一句话了。不论是情感上,还是心智上。。。 阿爹微微睁开眼睛来瞟了瞟我。 我哀叹,果然。。。我这心智让他更难过了。 阿爹却忽然轻叹,“之之,阿爹没有那么容易难过。你不忍伤害我,但天下之大,真正不忍伤害我的人只有很少很少,更多的。。。事实,争先恐后地摆在我眼前,阿爹早已经百炼成钢了,所以,对我,你不必处处小心翼翼。” 我一愣,看他,不明白他这忽然一大段话从何说起。 他对我一笑,“吟妃和上官允的事。。。你在说谎,对吧?” 我一窒,“你知道?” 阿爹轻笑,“我若不知道,你以为,吟妃因何会去拢慈庵?上官允又为何会南下三年,骨肉不得相见?” 我暗地里擦了擦冷汗。。。真的是,伴君如伴虎啊。 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结果转悠了半天,他知道得可比我多! “那你。。。” 我说到这里,猛然顿住,差一点,话就要脱口而出。 阿爹却笑着帮我接了下去,“你是想问,想到吟妃,我心里难过吗?” 这次第,我只想狠狠扇自己一嘴巴子。 阿爹笑着摇了摇头。 我一惊,脱口而问,“不难过?” 阿爹却道,“没有难过不难过一说,阿爹到这个年纪,除了国事,除了你,便再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情了。” 我下意识反问,“那阿娘呢?” “你的阿娘,她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朕也懂。不懂的,是你。” 我听得心中微微异样,我又偏偏是个忍不住的性子,终究还是问出了心头疑惑,“那么,对吟妃,真的只是因为。。。她和于妃相似吗?” 千真万确,在我说到于妃时,我眼见着阿爹高大的身子一瞬微僵。 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我在外面等了那么久,是要做什么的了。 阿爹深深看着我,轻叹了一口气,回了我两个字,“不只。” 我心头一沉。 阿爹却道,“对吟妃,最初,我还有更多的期待。” 我心中极不是滋味,因我知道,吟妃不值,所以,我宁愿相信,她只是一个替身。即使于妃已经死去,我也宁愿阿爹对于妃付出了全部的心思,也断不愿意他分一点点的感情给吟妃。 许是见我表情不善,阿爹看着我,轻轻笑出声,“女儿,不必意难平。每一个人,不论感情纯,或者不纯,都总有些最初的心思。” “就像对吟妃,在最初,我见她面貌与于妃相似,她与我之间又并不如我与于妃之间的千疮百孔,于是,私心里,我也曾奢望过,与她可以有一段比与于妃少去许多彼此伤害的感情,新的感情,更平顺、更温和。然后,难以避免的,便抱了许多的期待和希望,当这一切被否定时,失望,怎么可能没有?愤怒有,但是,并没有你以为的,甚至是我以为的那么深。” 我偏着头,看他,等着他说下去。心里想着他的话,似懂非懂的,他说出来,我大概明白,但他若不说,我万万接不下去。 阿爹看着我,沉黑的眸中一抹轻嘲,“一切都只因为,不是那个人。” “不是那个人,值得时,满足不多;不值得时,失望也不多。总之,牵扯不了最深处,因为,能牵扯的那人,早已经被我毁坏。” “其实,说到底,也只是因为,寄托在他人之上的感情,痛痒皆是不深。” 阿爹微顿,又道,“若说还有什么是能在我心头牵扯出动静的,也只是你。那日,信誓旦旦地在我眼皮底下说谎。。。” 我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你其实,心里很生气吧?” 阿爹笑着摇摇头,“不,我很安慰。我刚刚说了,天下之大,能真正想着保护我的人,很少很少,我很庆幸,总算还有一个知道心疼我的女儿。” 第三十九章 我终于听出了阿爹话中的不对。 当时,我和阿娘立场是对立的,承认我,就等于是否定了阿娘。。。 我心中冲动,想要告诉阿爹,其实,阿娘也是会不顾一切保护你、心疼你的。 只是,这话,由我说出来,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更不对。 我紧了紧手心,终只能小心告诉他,“一家人,总是会互相保护的,那才是真正的本能。也许表现得会不够明显,但总归,心意在那里,断不会有错。” 阿爹听了,微微眯着眸子看我,又忽而一笑,将我揽到他怀里,轻叹,嗓音里,含着些极为明显的骄傲和自豪,“好啊,女儿长大了,懂事了。” 他虽是用着宽慰的语气同我说这些,我却心口一窒,闷闷的,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不出,不便说。 那一刻,我隐隐发觉,阿爹和阿娘之间,似乎有些不对。拿不出铁实的证据,但身为他们的女儿,我的感觉不会有错。 这个认知让我的心猛然搁起,沉闷,又极不是滋味。 我想着,便狠了狠心,挣开阿爹的怀抱,身子滑下龙椅,朝着他猛地跪下。 “之之,这是做什么?”阿爹声音微急,已经弯下身子要将我扶起。 我挣了挣,不让他扶,只巴巴看着他,“你答应我一件事。” 阿爹脸色微沉,“你所求的,我有哪样没有答应过你?你又何必行此大礼?” 我苦笑。 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想要怎样便能怎样,阿爹能给的,都会给我;不能给的,那便是由阿娘管着,我求他,也没有用。 所以,记忆里,我从来没有行这么大的礼求过他,更甚,许多时候,我甚至是无礼的。 他偶有为难,我还会摆脸色给他看。 只是这时,我心中知道,不一样。 我对着阿爹郑重磕下头去,“阿爹,之之求你,就让吟妃一辈子留在拢慈庵吧。” 我匍匐在地上,话落,周遭空气霎时凝滞了。 我心中凉下半截。 其实,即使是替身,只要对她曾有过付出,有过期许和期盼,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属于她的感情呢? 阿娘曾经说过,再糟糕的女人,都会有人疼,有人执迷。 我原本不懂,但吟妃之后,我懂了。 因为,人心,是很容易软的。一旦身体上已经有了欢情,心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的动容? 所以,皇帝,不论多么专情,其实都是最滥情的那人。 因为,身体上,会与许多的女子有欢情,然后,即使不是最爱,但也绝非不是没有一点感情。 即使,糟糕如吟妃。 而更糟糕的是,吟妃身上,永远有着于妃这一助力。 我隐隐约约知道,阿爹的生命里,若说最重,便只有两个女人:于妃和阿娘。 而今,于妃已经不在,不论怎么看,阿娘都不会有任何的威胁。只是,吟妃。。。我总觉得这个女人像是一包未知的炸药,每每想到她,我就忍不住心跳得慌。 若是吟妃还在,那么,阿爹和阿娘之间,就万万容不得一点点的分歧,因为,我总觉得,吟妃像是随时准备着趁虚而入一样。 或许是我想太多,但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万一发生,我宁愿,一劳永逸。 我心知,我仗着阿爹的宠爱,却霸道地去干涉他的感情,对他,我有愧。再加上,他对吟妃,也并不是全无感情。更甚,在对待吟妃的处置上,他这时,或许也还犹豫着,我却要强逼着他割舍,此时,他心中,怕是尴尬又难受。。。 我心虚得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只用力坚持着心中的信念:阿娘值得阿爹的感情,比吟妃更值不知多少倍! 大殿之上,沉寂了许久,但我却没有一刻怀疑过我这一跪的结果。 阿爹必定会答应,我知道。 我忐忑地细数着时间,不过是计算着他心头的为难,有多深。 到我终于得到了他的承诺,带着他的承诺,走出未央宫,见到外面明媚的天光时,有咸湿的液体滑落至我的唇角。 我舔过,咸咸的,微涩。 就像阿爹的心情吗? 来这里,原本是想要劝慰他,因为,他也有伤。别人可以看不到,或者假装看不到,但我应当看到,不为别的,也不为这么多年他对我几乎没有原则的宠爱,单只因,他是阿爹。 只是,我没有想到,结果,却是我这么逼他。在他话落不久,刚刚说了我让他安慰之后,我端出了最恶劣的姿态来逼迫他。 他是一国之君啊,我凭什么这么逼他? 只是,即使是这样,都这样了,他也仍旧答应了我。 “好。” 他回了我一个字,但是,那一个字,一言九鼎。回荡在大殿之上的,是吟妃的命数,随着这一声收尾,吟妃的一生便已经被划定。 还有她与阿爹之间,往后所有的可能,在我看来的一段孽缘,也终因我这一跪而斩断。 我心中既松了一口气,却又同时想着大殿之上,阿爹久久的沉默,还有最后那一字的沉重。然后,两厢一抵,心中既酸,又沉,更涩。 脸上一片湿冷。 明明没有望着太阳,也没有风儿沙,眼睛还是*辣的,痛得很。 我低垂着头走在路上,眼前却忽然被人挡住。 我往旁边挪了挪,默默地就要绕道走,那人却又挡住了我,声线颇沉,“这一次,又是在哭什么?” 我抬头,见挡我去路的人是墨夷。他定定立在我面前,明明他刚刚才动了一下,我却偏偏觉得那姿态,仿佛是在阳光之下立了许久,不曾动弹过分毫。 我怔怔看着他,有些眩惑。 脸上一热,却是他的拇指抹过我的脸颊,“别哭。”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努力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我抬眸看墨夷,问,“你都没有手帕的吗?” 我只觉脸上那只帮我擦着眼泪的手瞬间就僵硬了,墨夷那张好看的脸微微一紧。 我只是忽然想到,戏里的姑娘哭,男子都是给好看的手帕,怎么到了我这里,墨夷却连块手帕都拿不出来呢? 我有些失望。 但见他微怔的模样,我只叹了口气,主动退一步,问,“那么,你的手还干净吧?” 我可不想我的脸被他抹成花脸。 我说完,只见墨夷额角重重跳了两下。 阿因伶俐,立刻便从旁递上手帕,“公主。” 我顺手接过,自己擦了擦脸,原本还想问一下阿因“我的脸花吗?”,话至嘴边,眼风瞥过墨夷,终是生生咽了下去,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暗暗决定,待一会儿回栖梧宫,便把镜子搬出来瞧瞧。 我见墨夷微微尴尬地收回手去,心中还是有些不忍,便顺手将自己擦完眼泪的帕子递给他,“你要擦一下吗?” 墨夷唇角明显抽搐了一下,“不用。” 说完,便将双手负到身后。 我努力忍了忍,但奈何我天生就不是个能忍的人,终是讷讷问出口,“那个,你是偷偷擦到衣服上去了吗?” 墨夷,“……” 我终究没有弄明白墨夷到底有没有把我的眼泪擦到他的衣服上去,因他的衣服色深,即便是他擦了,我也看不出来。 不过,据他自己说的是,“我又不是你,我一般让它自然风干。” 那次第,我真觉得,他还不如我呢。。。 我原是好心,想要带他去栖梧宫让他净手,不想,一路上,他却又揪住了最初那个问题不放。 “好好的,哭什么?” 我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你难道不觉得,就算你真见到姑娘哭了,你也应当假装看不到吗?” 墨夷敛了敛眸色,“我若看不到时,是怎么也看不到,不必假装;但看到了,便没有办法不放在心上。”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玄,仔细想了想,试探一问,“所以,你这是绕着弯儿地告诉我,你将我放在了心上?” 墨夷唇角微扬起漂亮的弧度,眸光潋滟地看着我,“你这是,不信?” 我转了转眼珠子,反问,“不信又如何?” 墨夷一笑,“不信没关系,总归你嫁给我之后,我有一生的时间可以让你相信。” 墨夷的话,不是不动听的,只是,我却听得心头猛然沉闷下来。 念及吟妃之事。。。 我忽然觉得,虽然这个扭曲变态的女人终是没有害到我,但在我心里,也已经留下了足够深重的阴影。 然后,今天的第二次,我做了我以前认为,我绝对不会做的事,或者说,我以前,想不到我能做的事。 我定定看着墨夷,“墨夷,你答应我,你我成亲之后,除非我死,否则,你绝不能有别的女人。” 于是,一天之内,接连两次,我逼着两个或许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立下承诺。 心中不是不凄凉的,原来,对承诺,我不屑一顾。 只是,忽然之间,我猛然惊觉,若是连我的阿娘都得不到阿爹全心全意的爱。。。 死人也就罢了,却连一个长得像死人的女人都能分去她的感情,即使不多,但是,分了,就是分了。 一边是爹,一边是娘,我能做的有限。却仍是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然后,终于向两个一言九鼎的男人,开口要了两个承诺。 。。。。。。 第四十章 “反之,我也会遵守相同的约定,嫁你之后,便只对你一人,一心一意。”我说着,补充,与他交换。 墨夷深深看着我,眸色颇重,整个过程里,脸色一直凝重深沉。 我看着他,越看,心越是往下沉。 我虽然并不太乐意嫁给他,但若是大家都认为嫁他,可以,那么,我也不会有太多的不乐意,至少,不会多到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来。 其实,下意识里,对这一桩婚事,我早已持了屈服的态度。 我觉得,我这人天生是有些人格缺陷的,譬如,对许多普遍被认同的真理,我往往都在心里默默地不太认同着。就像,我这人还当真比较相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当然,我从小看戏,自然知道,媒妁之言什么的,在戏文里,那都是被大家批判的对象。戏文里的剧情,崇尚的,那全是自由恋爱,为爱私奔,为爱不顾一切。 可我这人大约是很有些自知之明的,我自觉,我的眼光并不是很好,从小就是。 譬如,我初初同六哥出门时,遇了许多酒楼,往某一家门前走过时,我忽然觉得,诶,这家很好;那我就再看一眼,再感受一下,然后一锤定音,这家真的是最好的! 当然,六哥最后必定会听我的,我们一同进去,会发现。。。 我的眼神儿当真有问题! 那些我以为最好的,全都是最差的。千真万确,后来,当我足迹遍布帝都,对京城各大酒楼都有了一定了解以后,再回首往事,才发现原来我放言的那几家“最好的”“不是最好,也一定很好”“这一次,一定没有问题”的,竟全找不出比它们还差的去。。。 当然,在经济一日千里的帝都里,这几家现如今是早已不在的了。 也亏了它们都不在了,不然,时时刻刻有那么几家店杵在那里,我回回出宫见着,该是有多揪心啊? 再譬如,很多年以前,有一段时间很是流行“卖身葬父”这个事。最初的时候,我还眼泪汪汪,钱袋送出去一个又一个。然而,我所不知的结果却是,原本待葬的那些“尸体”,诈尸了一个接一个。 不过,一个接一个的,真的还好,至少,人不同。到后来的时候,竟演变成了一次又一次! 没错,一次又一次,同一个人那种一次又一次! 那时,我和六哥已经认识了陆籍,还是听陆籍说的,帝都里,但凡是混卖身葬父这个行业的,无不争先恐后着要卖给那个叫“商玉”的二货! 为什么呢?因为我在“卖身葬父”这个行业里,作为买家,也是远近驰名了。大家都知道,我这人从来是,只出钱,不收人,钱还给得忒多! 于是,能想象得到那是个什么场景了吧?那就是,只要我一出现,基本上,人家就能看得到我前胸和后背上挂着的那两块牌—— 前胸:“我是肥羊!” 后背:“宰,快宰,使劲宰!” 。。。。。。 然后,那些尸体,不惜一次又一次地诈,把我宰得。。。待我知道的时候,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当然,若事情只是到了这里,那也没什么。人这一生里,谁还不会被骗个一二十次啊。。。 但是,偏偏,我的人生就是注定了要比一般人要炮灰那么一点点。 自从我知道自己被骗以后,我发誓,再有人敢到我面前来“卖身葬父”,我一定把他/她。。。死死掐活! 然后,就在我刚刚发完誓不久,话都还没凉,竟然就有人又卖到我面前来了! 当然,我这人一向很遵守承诺,尤其这个“承诺“已经是上升到了“誓言”的高度。。。 于是,我二话不说,上去就要去掀那遮住“尸体”的烂草席。 当时,卖身的是个小姑娘,而我,穿的是个爷们儿的衣服。。。她就跪在地上,眼泪吧嗒地求我别这样。。。 我那时一颗心早已经被愤怒和仇恨蒙蔽了啊,她越哭,我就越想: 你还知道哭?!!! 该哭的是我啊,有木有!!! 被你们骗了一次又一次啊,有木有!!! 说不定现在底下躺着的还是个熟人啊有木有!!! 我在心里一阵咆哮过后,一脚把小姑娘踢开了。然后蹲到地上去,狠狠把草席一掀,又用力往尸体上一掐。。。 当时。。。手下的触感,冰凉又坚硬。。。 我脑子霎时一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凄凄惨惨厉厉,比那个小姑娘可厉害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和小姑娘一起哭,“恶霸”比“民女”还哭得凶,一度把看热闹的人群都惊慑住了。。。 但是,那只是一瞬间。 转瞬即逝过后,阿因就反应过来了,慌忙来抱我。 而同一时间里,那些原本看热闹看得很欢乐的人群,也反应过来了,然后激愤了,对着已经被吓得嚎啕大哭的我,谴责又怒骂。。。 “真是没人性啊!” “人都死了,还要折腾啊!” “仗着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没人性了吗?” “看你长得白白净净,原来是个败类啊,哦,不,人渣啊!” 还有人朝我吐口水的。。。 我后来回想,如果旁边有鸡蛋,如果鸡蛋不是特别贵,那他们应该也是会朝我扔鸡蛋的。。。 当然,如果事情只是到这里就结束,那也真的就算了,我这人生来脸皮厚,被人群围着谴责一次两次的,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偏偏。。。 唉,我每次回想到这里,都是要默默叹一口气的,但是叹了气,心口那里还是堵着的,有点闷。 说得有点远。。。总之,我的意思是,过往无数惨烈的经历告诉我,我这人没眼光,没智慧,还又囧又纠结。 人都生成这样了,我还能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吗? 所以,我无数次看戏时,其实都在思考,我要如何用我的破眼光去追求自由恋爱去私奔啊?! 如果私奔,被人卖到偏远山区去,肿么办? 还是乖乖听爹娘的话比较现实。 所以,虽然我曾经很严肃地表示过,我不喜欢墨夷,更不惜搬出了我的各种直觉各种推断加以证明。然而,由于阿娘也同时很严肃地表示过,她就是要我嫁给墨夷,她偏要让我嫁给墨夷。。。 由于阿娘这个人本身实在是太具有说服力了,是以,我其实早已在心中默默地往她和墨夷靠拢,不惜否认我自己来往他们靠拢那种。。。 说服自己,对墨夷的排斥全是偏见,他其实是可以嫁的。。。 然而,在我向他交换一心一意时,他却露出了如此沉凝的表情。 是不是,男人都觉得,爱情可以谈唯一,欢情却必须有许多呢? 但是,一旦有了许多的欢情,爱情怎么可能不被分割?分割了,又怎么可能还是唯一? 就像阿爹和阿娘。。。 我想着,墨夷也终于开口,他看着我,眼神极为认真,“我现在回答你,你现在决定?” 我看着他,郑重点头,“是。” 你现在拒绝我,我现在便可决定,绝不嫁你,不管我眼光有多烂,多看不到你的好。 “那么,我现在答应你,你现在可以嫁给我了。” 我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我以为他是在和我东拉西扯,却见他这时眸光深暗沉炙,隐隐透着他偶尔会在我眼前露出的那种。。。近乎悲凉的认真。 他看着我,又重复了一次,“我这时已经答应了你,那么,你也应该尽快嫁给我。” 我觉得我有点懵,愣愣看着他,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将婚期提前?” 他唇角忽而一勾,“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婚期本来就已经很靠前了,只还有一个半月而已,你是想要提前到什么程度?” 他看着我,深深一笑,“大婚需要的,我早已经准备妥当,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我,“……” 他又幽幽加了一句,“这一次,绝不会再委屈了你。” 我兀自沉浸在他那个“随时都可以”里,一时没有细想他之后那句话是的意思。 待我终于接受他那不是玩笑,真的可能会发生时,我被吓得心猛然一缩,背脊都有点发凉了。 我瑟瑟缩缩地抬头看他,小心商量,“那个,你可以先收回你的答应,到一个半月以后再说出来和我交换吗?” 墨夷好看的眉头当即一皱,“不可以。” 他这回答让我好生为难。 在他说那一句“我现在回答你,你现在决定?”时,我就应当多长个心眼的。。。 我只是被他那凝重的表情牵引得想起阿爹的感情,一时给感伤蒙蔽了神智,只下意识当他会拒绝,哪知,他答应是答应了,答应得还很快,却逼着我也要“很快地”实现我的诺言。。。 等等,牵引?! 我脑中某一处乍然一亮,我睁大眼睛看向他,却见他这时正含笑看着我,笑得很满足,很。。。满意! 他是故意的! 故意引我想偏,然后对他,便只想着拒绝。 的确,对墨夷,我从来便是,拒绝容易,答应难。 要我答应他什么,我都是拖拖拉拉吞吞吐吐,最后还不给答应;但是说到拒绝,那绝对是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一口的事儿! 第四十一章 “你使诈!” 我颤巍巍望向他奸诈的脸,控诉。 他却还有脸笑,负手立着,对我笑得高深莫测,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我在等你的决定。” 。。。。。。 他果然在等着我现在决定。。。 我忽然觉得,往大处看,我的人生是一整段的炮灰史;往小处看,那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炮灰小故事,说不定有一天,我还可以出一本书,书名就叫“炮灰故事全集”,以供后人翻阅和借鉴。。。 我一边想,一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已经答应我了,按照交换的原则来看,我若是不答应他,那便是我给他开了空头支票,诓他答应,这样,我好像真有点缺德。。。 可若是答应他,那便是我自己被诓,这样,我好像又真有点缺心眼儿。。。 缺德,还是缺心眼儿呢? 我一时间难以抉择,很是纠结。 墨夷却还在笑,看着我纠结,他明明笑得很欢乐很得意,却还要做出一副他很着急的样子,催我,“我等着呢。” 我被气得死死握紧了拳头,一时间,悲愤莫名,连抽他一拳的心都有了。 千真万确,我拳头都已经准备好了,却忽然猛地顿住。。。 等等,墨夷这又是在诓我! 想到这里,我忽然就笑了,瞬间,松了拳头,看向墨夷,“你分明只承诺了我一件事,却还要我承诺你两件事吗?” 墨夷闻言,脸一瞬间微微僵硬。 果然。。。 我轻轻笑,笑得很是得意,因我在最后一刻总算是灵光了一回,“你怎么能这样呢?欺负我反应慢,脑子偶尔会一根筋转不过来,就蒙我,就想要用你一个承诺换我两个承诺。墨夷,欺负别人脑子不灵光是很要不得的。” 我摊摊手,也学他做着无辜的姿态,“我与你交换的是,我一心一意换你的一心一意,你答应了,那么我也可以立刻承诺,往后对你,一心一意。但若是你想要提前婚期,那就是额外的条件了。。。你是想要提前婚期呢还是想要我一心一意呢?两个只能选一个。” 墨夷的脸色很难看,我笑得很开心。 然后,我与墨夷,婚期照旧。 本来墨夷还在犹豫的,眯着他双原本就狡诈得很的眼睛盯着我,盯得原本坐得直行得正的我偏偏底气不足起来。 我被他吓得一慌呢,就告诉他,“京城里有好多小倌馆的,听说那里面的人长得还都不错哦~~” 墨夷闻言,眸中一瞬凶光乍露,继而,婚期就照旧了。 他当时怒极而笑,看着我,原话是,“那么,就暂且不提前了。” 我听到他那“暂且”两个字时,浑身不由自主抖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只要我往后将脑子放灵光一点,他应该也做不出什么来,遂不再放心上。 之后,我与墨夷一路往栖梧宫回,便相安无事了。到宫门口时,我们正聊到“棒打鸳鸯”这事,虽然,以我的眼光来看,阿爹和吟妃并不是鸳鸯,就算万一是,那也断不是什么好鸳鸯。。。我还是忍不住感慨。。。 “我这时不知是怎么了,脑海里全是焦仲卿他娘,崔莺莺她娘,许仙他。。。法海。” 我进院子时,话刚落,然后,视线里蓦然闯入一身白衣,惹得我的脑子也一瞬间跟着白了一下。 什么焦仲卿他娘,崔莺莺她娘,许仙他法海,霎时全不见了踪影。 院子中央,裴陌正负手立着,目光淡淡落在我与墨夷的方向里。 我对上他漂亮的眼睛那一瞬间,那刚刚才被我死死压制住的炮灰回忆录,霎时就不受控制了,哗啦啦地就继续往下翻了去。。。 还是发生在卖身葬父很流行的那段时间里,准确来说,就是在我掐人尸体然后自己被吓得嚎啕大哭之后。 在戏文里呢,总是会有一种角色,他们无处不在,一旦有人被欺负了呢,他们就会跳出来,路见不平一下。 那种人呢,通常都被百姓们称为侠客。 我过去看戏时,就常常会想,为什么他们不在人家被欺负之前跳出来,总是要在人被欺负之后才出现呢?更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们的时间能拿捏得那么刚好,总是正正在人家被欺负到*,人民群众的情绪被带动到最膨胀的时候出现?。。。 然而,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各种“刚好”还能刚好落到我身上。不,我或许想过,我真正没有想过的是,它落也就落了吧,却为啥是落一个人人喊打的“恶霸”角色给我! 须知,戏文里的恶霸,最后总是会被侠客揍得各种鼻青脸肿,灰头土脸。。。 这种角色,我从来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竟就这样,晴天一霹雳,生生落到了我的头顶上。 当然,若只是扮演一回恶霸,撞上一个侠客,那也真的没什么,我最多纠结几天,最后也会平复过来。 总归还有阿因和六哥在那里,侠客什么的,和他们一比,不要太业余了哦! “路见不平”这一出戏演不成,咱们总还可以换个戏码,譬如“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为祸乡里”什么的,再严重一点,“侠客不长命,恶霸遗千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如果那侠客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呢?然后,居中站着的那个,还刚刚好是裴陌呢? 裴陌也就裴陌了,若是那时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那也就算了,总归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万一万一要是在江湖上狭路相逢,也互吐一口唾沫便算罢。。。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那个时候,我偏偏已经与他认识好多年了,我都已经想着。。。要向他求亲来的。。。 那时,我正正哭得凄厉,一睁眼,就见到裴陌站在我对面。 那一刻,我想都没想,拔腿就跑。 ——跑快一点,下次相见时,我也好死不认账。 偏偏,就有人不识趣地要破坏我的计划。 “哪里走!” 然后,我就被那人挡了去路,若不是六哥反应快,我还能被那人一把抓住,就地来个鼻青脸肿。 刚刚说了,侠客有三人,居中一人是裴陌,他左边是一个蓝色锦衣的男子,右边是一位着男子月白外袍的。。。女子。 并非我眼神儿好,而是那姑娘唇红齿白(我深刻怀疑她还涂了胭脂水粉),眉目含情,只换衣服不换妆容,分明就是为了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子来的。 我过去常想,一切不以正经女扮男装为目的的单纯变装,都是有其他想法的。譬如,男装诱惑什么的。。。 那一刻,我想,那姑娘果断是! 总之,当时来抓我那人便是那蓝色锦衣的男子,长得还不错,就是我看着极为不顺眼罢了。 便因着他来抓我,阻了我逃跑的脚步不说,还和六哥动起手来,裴陌知我们身份,自然立刻闪身进去,将两人拦下。 然后,我和裴陌,便就此深深打了个照面。 深到。。。我这辈子就算死了也绝不能不认账! 后来,我都记不清我是怎么全身而退的了。 只记得,那位男装姑娘蹲到那个小姑娘面前去,温声安慰,又给了人家大包的银子,一时间,群众对她的赞叹很是响亮,很是高亢—— “公子真是好心肠啊。” “公子定会得好报的。” “公子真是德貌双全啊。” 。。。。。。 而我,大抵便是趁着群众赞美她以致稍微疏忽了对我的谴责时,灰头土脸地逃跑的。。。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因我掐了死人,在梦里也常常被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吓醒。夜里噩梦不断,白日里回想,又很不甘心,要知道,我为“卖身葬父”这个行业贡献的财富,那可比那男装姑娘多太多了! 凭什么我如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而她,却捡了我现成的便宜?! 若只是这样,我纠结一下,噩梦个几个月,不平衡个几天,那也还是能算了的。偏偏。。。 那事没过多久,太子哥哥和语卿嫂嫂大婚,我趁机向裴陌求亲。。。 然后,裴陌果然就拒绝了我。。。 他说只当我是他妹妹,他心中,另有深爱之人。。。 我那时瞬间就晕了,脸皮也还不是特别厚,是以,我随意打了个哈哈便表示,我理解我理解,没关系没关系啦。 后来,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我便联想到戏文里,男子都不喜欢仗势欺人的恶霸,都喜欢小娇羞、小善良、会小小安抚一下弱势群体的温柔姑娘。。。 然后,找了个机会,我就问裴陌,深爱之人是不是指那个“好心肠”“会得好报”的男装姑娘。 他说,是。。。 至此,那事终于成为了我心中最刻骨的难堪和悔恨。 我每每回想,都会怪自己手贱,好好的,扔包银子过去就好,干嘛要不知死活地去掐人家呢?。。。 这时倒好,硬是将自己的初恋生生掐死在摇篮里了。 不过,我这人生来少根筋,所以更是分不出多余的脑筋去一直揪着这事不忘,直到现在,我早已将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 岂料,今天被墨夷一诓,想起来了!再见一个当事人,全想起来! 我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慨,能炮灰得天时地利人和时时俱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墨大人也在。” 由于我忙着纠结加感慨,一时没有出声,场面有些尴尬,还是裴陌先开了口。 墨夷一笑,“裴将军今日怎么得空来看公主?” 明明我的身边,两个男子,一温润谪仙,一倾城妖美,是极为赏心悦目的共存,我却只觉得心脏跳得很慌。 裴陌温和笑着,看向我,“公主,您日前交代的事,裴陌已经办妥。” 我听了,心霎时狠狠一跳,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什么卖身葬父,什么棒打鸳鸯,什么炮灰命,什么跳得慌,刹那间全消退了下去。 我转头,看向墨夷,道,“送到这里便是,墨大人事务繁忙,玉之便不烦扰了。” 墨夷听了,神色自若,只是看着我的眸子,一瞬间更深更沉了。 他就这么看着我,看得我一度以为他又要用什么诡计强留下不走,正提了心担忧,他却忽然开口,“那么,墨夷告退。” 他说完,又看向裴陌,略微一颔首,这才离开。 墨夷这时的态度,让我隐隐不安,只是,我却又分明找不到不安的理由,便只得作罢。没有多想,我请裴陌进去。 我紧紧看着他,努力稳声问,“陌哥哥,如何?” 裴陌深深看着我,眸光有些莫名的晦暗,我这时想着那件事,心中着急,便只巴巴地望着他,用眼神表示催促。 他眸色微敛,终于道,“你托我打听的毒药,我已经查实,按你的描述,应是‘聚到终须散’。” 我一震。 聚到终须散?! 那么,墨夷没有说谎,说谎的,是乐太医! 我稳了稳心神,问,“毒药从何处来?” 裴陌定定看着我,“有容。” 我心中一凛,脱口反问,“不是赫胥?” 裴陌看着我,眸微眯,“赫胥?说起来,有一种毒,毒性与之极为相似,确实是从赫胥来。” 我心中一动,问,“那种毒,是否是叫一帘疏雨?” 裴陌目光微深,点头,“是。” 我心中一乱,聚到终须散,有容。。。 我问裴陌,“这两种毒,有何不同?” “聚到终须散,毒如其名,如你所说,毒解之后,或者,毒入肺腑之后,毒药在身体上侵入的青紫痕迹便会开始循着原来的痕迹再次消散。而一帘疏雨,一样的毒性,一样置人于死,却是只入不散。” “只入不散是什么意思?” “一帘疏雨这种毒,原本是赫胥在仿制有容的聚到终须散,只是,仿得很失败,虽然毒性霸道,然而,一旦在身体上落下了痕迹,不论受者最终是毒解还是毒发身亡,痕迹都不会褪去。” 裴陌看着我,继续解释,“聚到终须散这种毒,制毒者的初衷便是为了掩藏。明明是致人于死的毒,却能在最后不落痕迹,杀人于无形,是极为出色的毒药。而一帘疏雨,既不能掩藏,便是彻底的失败,所以,一帘疏雨现而今,即便是在赫胥,也已经很少见了。” 我越听,心越往下沉去。 这么明显的差别,乐太医深谙毒理,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他在说谎! 只是,他为什么要说谎? 三年前,四哥死时,他便说谎;之前,我发现了四哥的死因,他先是对我试探,而后,又对我说谎! 有容。。。 乐太医说谎,阿娘是否知道? 我心中既惊,又乱,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 裴陌一直安静坐在一旁,我想了想,终是认真地看进他的眼里,一字一顿,“陌哥哥,此事当真?” 裴陌闻言,眸光明显一暗。 我心中霎时一紧,正有些后悔我如此明白的质问,他却开口,郑重坚定,“我已经多次查证,可用生命担保,绝不会有错。” 我心中狠狠一沉,既为这答案,也为裴陌的话。 我讷讷开口,“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裴陌对着我宠溺包容一笑,“我知道此事必定事关重大,所以,在查探的过程里已经极为小心。” 我闻言,忍不住对他歉意一笑,又道,“陌哥哥,谢谢。” 裴陌一笑,眸光微转,又对我道,“之之,若是有需要,不论何事,都可以随时告诉我。” 我笑了笑,只道,“当然,有陌哥哥帮我,自是事半功倍的。” 裴陌微微一笑,只是我看着,却当真觉得那笑有些勉强。 四哥这事,在水落石出之前,我必定是谁也不会告知的。 裴陌略顿,再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不畅,“墨夷。。。你对他,可还喜欢?” 我闻言,下意识就叹了一口气。 潜意识里,墨夷于我,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他沉重就沉重在,不轻不重的,轻不至于让我轻松,重又不至于让我反抗。 就是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存在,刚刚好堵在我的心口上。 “还是不喜吗?”裴陌看着我,眉头轻蹙,“婚姻是大事,若是果真不喜,那万万不可勉强。” 我闻言,抬眸看他,但见他眉目真诚,并不像是因和墨夷结了什么怨恨而在故意挑拨。我心中一动,便脱口而出,“陌哥哥,你原来说深爱的那个姑娘,现在还有那么深爱吗?” 如果没有,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娶我? 我在心里忒不要脸地补上了这句话。 裴陌,我毕竟原来喜欢过,若是他愿意要我,那我自是不会再努力委屈自己去嫁给什么墨夷的。 我心中自顾自想着,也没太注意看裴陌,待我默默在心中想了一周回来,他却还没有出声。我心中狐疑,往他看去,却见他正紧紧看着我,目光极为诡异。 那种目光,又淡又沉,又浅又深,变幻莫测瞬息万变,把我看得都有点头晕。 我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又狠狠摇了摇头,待我再定睛看他时,他却只是轻轻笑着,眸光轻透地拢在我身上,竟仿佛刚才片刻,全是我眼花了。 他道,“是,还是深爱,裴陌这一辈子,对她的爱都不会少去分毫。” 哦。 我在心中默默庆幸,还好我没有把让他娶我的话再一次说出口,不然,这脸可就真是丢大了。 这时,我还可以话锋一转,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笑着看他,“那你真幸福,身边的人刚好便是深爱的。不过,我也可以和墨夷好好培养感情,日后,说不定我也能说出,我对他的爱,一生也不会少去分毫的话。” 我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心中却在想,墨夷这人,便是再狡诈自大,也绝对要比那个乱捡我便宜的男装姑娘要好上许多倍,既然那男装姑娘都能得裴陌这样的男子如此深重的爱,那么墨夷,似乎就更值得我认真地对他了。 我在心中做了决定,抬眸看裴陌,却见他眸光凝滞,那模样,竟和墨夷偶尔看着我流露出的那种莫名其妙的伤感一模一样! 顿时,我就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感叹了:这个世界都是怎么了啊?怎么越来越流行男子玩忧伤了呢? 我上官玉之揣着这么炮灰的人生都还没有说话呢,这些人。。。怎么也有些班门弄斧的嫌疑吧。 后来,裴陌临走时对我说,他就要动身去军营里练兵了,很长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回来,让我保重,又说,有事只管让人传话到右相府中。 我听了,忍不住皱眉,问他,“以你现如今的阶品,还需要亲自练兵吗?” 裴陌只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身为臣子,便要懂得揣摩上意。即便圣谕未定,也并非就代表着可以不做,抑或是,可以做。” 我被他这话绕来绕去,有点糊涂,待他走远,我才猛然醒悟,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有些事,即便阿爹没说,他也必须做;还有些事,即便阿爹不说,他也不能做。 真是。。。这个道理,我原本也是懂的,他却偏要说得玄乎,害我硬是巴巴思考了半天才想明白。 第四十二章 裴陌带回来的消息着实是太震撼了。 这是一道选择题,一墨夷,一乐太医。 而我,其实心中早已默默下了判定。 我认为,正常的结果应该是,墨夷在说谎。因为,下意识里,我只当墨夷对我说谎,才算是比较符合逻辑,比较真实。 而此时,裴陌公布的标准答案却是,乐太医在说谎。 这样的答案,于我而言,既不符合逻辑,又挑战智商,更拨动了我脑子里某根敏感的神经。 是以,说它震撼,算是比较中肯的。 我自我震撼了许久,又是思前想后,又是瞻前顾后,终于决定去太医院找乐太医。 不论是需要正面质问还是侧面打探,也总是得先见了人再说的。 我特地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这才亲自去太医院找乐太医。 阳光灿烂是因为,我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会更容易坦白直率。因为,和明媚灿烂亮堂堂的阳光一比,人心如果太曲折了,也是很容易自惭形秽的。 我不知别人是否是这样,总归我便是这种情况了。 这十多年来,每当遇到阳光灿烂、天光亮堂的日子,我的谎言都极是容易被人拆穿。我想,那是因为,赤辣辣的阳光将我一照,我心理上,已经不太想勾勾转转地圆谎了。 推己及人,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乐太医能和我有一样高的觉悟。 只是,我细心安排了这么许多,又是天气,又是觉悟的,到最后,却竟然全没来得及派上用场。 我到太医院时,原来跟着乐太医的医僮告诉我,“乐太医告假半月回老家了,此时并不在宫中。”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股冷风往我吹来,将我原本还算比较汹涌的气血,呼啦一下,全吹凉了。 我有些垂头丧气,哼哼唧唧了一下,转头就走。 走了两步,我猛然想起来还有事没问,便转身,问那医僮,“半个月,是从何时起算的?” 那医僮看着我,黑亮的眼珠子里带着笑意,“回公主,半个月,是从约半个月前开始算起的。” 我,“……” 那医僮又道,“就是这两三天,乐太医便可回宫。” 我,“……” 我狠狠抽了几下嘴角,为什么我总觉得,身边的人都不太将我放在眼里呢?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 如此大事,这医僮竟然是等着我问他了,他才上报。 私以为,这是忤逆之罪。 可是看那医僮脸上那光明正大天经地义的表情,我又觉得,似乎是我自己想多了。 他到底有没有忤逆我呢?我一时间很是纠结。 “公主放心,待乐太医回宫,奴才一定通知他,告知他务必第一时间求见公主。” 我见这医僮虽不主动,但考虑周到,便在心里默默当他是对我恭敬,继而又默默地就赦免了他的忤逆之罪。 我轻嗯了一声,又端出了公主的姿态,这才缓缓转身离开。 太医院这一行,出师未捷。没见到乐太医,却见着了墨夷。 便是在我回宫的路上,墨夷立在我道路中央,挡了我的道。 一般而言,若是狭路相逢,通常都是你我各据道路一边;而挡在路中央的这种,便说明他是有备而来了。 他在等我。 自他和我提了非分要求(将婚期提前)之后,我每次再见到他,都记住多带了根脑筋,未免再被他诓进去,我基本上是一见到他,浑身就会下意识紧绷上一层。 这时,我便防备地看着他。 他却只对着我轻轻笑,和我谈论了一番天气,又道,“这时天气正好,要不要考虑和我一同出门去走走?” 我问,“出哪个门?” 墨夷道,“宫门。” 我在心中想了一下,一口回绝,“不要。” 我拒绝完了,便绕了他离开。 他这时却是出奇地好说话,准确地说,他是连话都没说,便任我这么走了。 我一边走,一边觉得他等我,却只和我谈论两句天气,如此亏本的事,并不像是他能做的。 如此觉得了许久,我又觉得,也许是因为我最近更聪明了,所以他拿我没有办法。 一时间,我对自己的评价乍然上升。 我回宫之后,便安心等着乐太医来求见我了。 这时,阿娘离宫了,没人每天盯着我;吟妃被我封杀了,我暂时没脸去见阿爹;上官景最近忙着追陆籍,也不来找我;上官灏整天忙着算计别人,没空理我。一时间生活很是风平浪静。 我便是在这风平浪静里等着乐太医,只是,我还没将乐太医等来,却硬生生将阿娘等回来了。 本来,阿娘回来,我还是比较期待的,总归是母女,我还是比较喜欢母女生活在同一个宫墙里的。 顶多,也就是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风平浪静而已。 然而,我却是做梦都没想到,阿娘一回来,便随即推了一个巨浪出来,一下子拍到了我身上。 害我被淹得,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阿娘回宫之后不久,我得到消息,刚刚换了件衣裳换了个发型,正准备去见她,一道懿旨就先送到了我眼前。 传口谕的人是尔含姑姑。 我心中当即就有不好的预感,毛毛的。 本宫离宫礼佛七日,上官玉之罔顾本宫所下禁足令,在皇宫之内嚣张走动,实在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有罪当罚,本宫决不姑息。现罚上官玉之翌日即往西山皇家别苑修心养性,反省深思。未经本宫允可,不得擅自回宫。擅回,当以硬闯皇宫之罪论处。 霎时,我整个人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在听到最后那句,当以硬闯皇宫之罪论处时,我的心脏又凉又紧,不由自主狠狠缩了一下。 硬闯皇宫之罪是什么? 就地仗毙! 那我便是连装可怜的机会都没有! 西山皇家别苑。。。那个地方是很好没有错,风景宜人,冬暖夏凉春开花,一年四季就见不着不好的时候。 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谁愿意被贬过去啊?! 被贬过去的,说不定连那边的奴婢都会看不起我! 看,上官玉之那个二货,又被罚了吧? 原来抄两本书,现在直接被踢出家门! 。。。。。。 我忽然觉得满心冤屈又委屈,就要跑到长乐宫去申诉。 尔含姑姑却将我拦住,“公主,娘娘这时正和陛下在一起,你确定你要这时过去?” 我一听,顿时又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时,一定不能过去。 过往无数惨痛的教训把我教乖了,遇不平的时候,要申诉的时候,一定不能挑他俩在一块儿的时候。 阿娘虽强硬,但我若只是当她一人的面,便没有落下“另寻救星”的把柄,她还会比较好说话。而若是阿爹在一旁,阿娘基本上。。。脸色会全程很难看。 啊,翅膀硬了,以为有你阿爹,老娘就管不住你了是吧?好,老娘就让你看看老娘的手段! 。。。。。。 基本上,阿娘就是这样一种心理状态。 而说到那另一个救星,阿爹。若是私下里,没见着阿娘,还会比较好说话,答应我几个小要求,然后暗地里动动手脚,就将阿娘劝回来了。 但是,若是当了阿娘的面,基本上,其心理状态就是这样了: 女儿啊,你看我也没用。你阿娘摆明了和你敌对,摆明了逼我只能选其一,你以为,我会选你吗? 。。。。。。 然后,憋屈什么的,瞬间又涨了一浪。 我问尔含姑姑,“那么,阿娘何时才能见我?” 尔含姑姑满脸同情望着我,“今晚,陛下会在长乐宫歇息。” 我垂头,默默退一步,“那我明天一早去。” 尔含姑姑却道,“娘娘卯时末刻起身,公主,你卯时一刻便得动身离宫。” 我闻言,差点抽搐在地。 稳了稳我抽搐的身子,我犹自垂死挣扎,“我没有嚣张乱走,明明是阿爹召见我的。” 尔含姑姑僵硬地笑了一个,“娘娘说,公主确定,陛下是将你召见到太医院去的?” 我,“……” 到我终于无话可说,尔含姑姑便越过我,又带了阿因进我寝宫。 “公主恕罪,奴婢奉娘娘之命,未免公主拖沓,误了明日离宫时辰,便由奴婢替公主整装。” 我,“……” 我其实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被阿娘噼里啪啦的懿旨抽得是一愣一愣的,完全没有想清楚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 她为什么生气?生气多久了?又生气到了何种程度? 这些,我完全不知道。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反之,一无所知,必死无疑。 那么,这一次,我大概知道,我是必死无疑了。 我就这么晕晕乎乎被人连夜打包好了,一路到翌日一大早,被人马不停蹄送到辇车前,整个人还处于半游离状态。却在见到辇车前面那匹马。。。上的人时,那早被击成碎片的神智,终于呼啦一下全粘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七个字,我几乎是惊吼而出,惊吼,又惊又吼那个惊吼。 我看着马上一脸笑意满足的墨夷。 墨夷听了,对着我极是奸邪地一笑,这才端了个优雅的姿态下马。 尔含姑姑回答我,“公主,娘娘命墨大人随行保护。” 我问,“随行的意思是,他送我过去自己就回来,还是他送我过去等着我一起回来?” 墨夷轻笑,“送你过去等着你一起回来。。” 第四十三章 我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我死死捏紧了拳头,不看墨夷,只看向尔含姑姑,坚持,“我有阿因了。” 尔含姑姑面不改色,“娘娘说,阿因是女子,公主身边,总归得有一个信得过的男子随行保护,以策安全。” 我扯了扯唇角,“最安全的难道不是留在皇宫,哪里也不去吗?” 尔含姑姑脸色微僵,轻咳一声,道,“这是娘娘的意思。” 我有时当真觉得,尔含姑姑忒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一口一个娘娘,一口一个娘娘,既然娘娘那么厉害,那你管好你的娘娘就好,你来管我做什么?! 我在心中不平衡地骂了两句,骂完了,仍是扯了扯皮肉,笑一个,“若要男子,那六哥岂不是更信得过?不如你回去让阿娘考虑一下,让六哥来换墨夷?” 我看着尔含姑姑,小心提议,眼角余光却瞥到墨夷盯着我,更犀利了眸色。 我心头没由来一缩。 尔含姑姑却道,“回公主,六皇子不愿意。” 有那么一刹那,我愣住了,继而,我猛地拔高了声,反问,“他不愿意?!”我想,若此时我眼前有一张案子,我已经一巴掌拍上去了。 尔含姑姑镇定自若,无视我的义愤填膺,还给我重复了一遍,“是,六皇子不愿意去西山别院。” 我狠狠捏紧了拳头。 上官景,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少追几天姑娘,你会死啊! 我哼哼,“我还不愿意去呢。” 尔含姑姑一路淡定,反问我,“六皇子是有国事在身,你呢?” 尔含姑姑真的是太嚣张了! 一瞬间,我真怀疑这个世界了。 是不是这整个皇宫风水都有问题啊!主子奴才,半大的主子,半小的奴才,全都那么嚣张! 就我炮灰! 我紧了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本公主忍了! 我轻声哼哼,“有国事在身就了不起了吗?我还有罪在身呢!” 我看到,淡定到人神共愤的尔含姑姑,终于浑身抽搐了一下。 我这才转身,上辇车。 “上路!” 我冷冷厉厉对着随行的侍卫队长命令。 私心里,多少存了点“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看我去欺负别人!”这种见不得光的阴暗心理。 只是。。。 侍卫队长的反应却让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他!!! 明明我才是公主,明明是我要去西山,我也没做什么啊,我都已经让他出发了,他竟然不听我的! 不听我的也就算了,他竟然去看墨夷! 从什么时候起,我一个公主的地位竟然连墨夷都不如了?! 我恨恨看着墨夷,死死咬住牙,不让嘴里一口血当场喷到他脸上去! 墨夷眸光里含着妖魅的笑看着我,尤为嚣张。 尔含姑姑这时又说话了,“娘娘说,公主在西山,她鞭长莫及,便由墨大人代表她,对公主多加管束。” 我终于风中凌乱了,连声音都开始飘摇,就像魂魄被打散了大半的鬼一样。 “她怎么不直接说,见墨夷如见她啊。。。” “公主说对了,娘娘正是这个意思。” 我,“……” 我彻底无话可说了,重重一把将辇车的帘子挥下。 活物我斗不过,死物我总不怕了吧! 隔绝了外面那些讨人厌的脸,眼不见为净! 声音却还是让我讨厌。。。 墨夷淡淡说了一声,“出发。” 然后。。。 辇车就往前动了,还有“哒哒哒”马匹行进的声音,以及“啪啪啪”步兵小跑的声音。。。 我忽然觉得,人生很没有意思。 我靠在车内的软榻上,就开始自暴自弃。 耳边却忽然听到“吱吱吱”的声音,我忍不住又开始纠结这是个什么东西? 是皇家某种优良的马匹呢,还是什么更为稀罕的代步工具? 我纠结了许久,终于恍然大悟,一拊掌。 肉肉! 我刚要叫停车,却发现辇车已经停下,我心中正觉奇怪,帘子却由外面被人掀开。 墨夷站在车前看我,眸光深沉不明,我一愣,还没明白过来又是什么惹到他了,他却将手中的肉肉递给我,不冷不热道,“它一路追着跑,应该是来找你的。” “吱吱吱。” 他说完,肉肉还颇为配合地叫唤了两声,那懒懒的小狐眼直盯着我,很有些激动的意思。 我心中一软,慌忙将它接过,摸了摸它浑身的肉,又软软哄它,“啊,他们怎么把你忘了呢?” “吱吱。。。”肉肉见状,更是使劲儿卖乖,又往我怀中蹭了蹭。 它很少对我这么热情的,更多时候,连它都很嚣张。。。这时却忽然转了性儿,想必是知道我要走了,往后没人和它玩儿。 我低头看着它,笑骂,“哼,我巴着和你玩儿时,你不理我,我都走了你才想起来我的好!活该你追得这么累!” 肉肉看着我,又往我怀中动了动身子,明显在讨好。 我抬头,却见墨夷还撩了帘子站在我面前,深深看着我,那样的眼神,太。。。不知道收敛了! 我心中颇为不悦,出声提醒,“谢谢。于是上路吧。” 墨夷眸光一动,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却忽然变得古怪,看着我道,“也许,它不是不理你,只是不懂,不懂得如何亲近你。” 我整个人一愣,“你在说什么?” 墨夷整了整神色,看我,“没什么,出发吧。” 说完,一下放了帘子。 我眼前一晃,视线便被黄澄澄的绸子阻绝了。 我又想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墨夷是在同我说肉肉。然后,我忍不住一囧。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肉肉都还不一定懂了,墨夷却那么当真。。。 肉肉巴巴追上来找我,让我对人生添了点自信,我想了一下,总觉得这多少有点雪中送炭的感觉。是以,之后的路,我也走得不是那么绝望了。 辇车却第二次停下。 我没有听到类似于“恭迎七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这种山呼声,是以,我心里还算知道,这时我们还没到。 我原来听宫中老人们说过,说出门什么的,要一路顺畅才好,调转回头什么的,是大忌,万万不可;而不到万万不得已时,也必不能随意在路途中停下。 我那时听了,还恍然大悟,怪不得戏文里,有人若是拦了公主车架申冤,公主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原来是触了晦气。 只是我这个公主,脾气一向是很好的。 我随口叫了声,“墨夷。” 然后,我便听到哒哒几声马蹄声立时便赶到了我车架前,继而,帘子被掀开,墨夷站在我眼前,温声问,“怎么了?” 我心中觉得奇怪,这话该我问的吧?怎么停下来了? 但他先抢了我的话,我便想了一下,另寻一句来问,“是遇了刺客吗?” 我问完,墨夷尚未回答,却听一声清亮的女声闯入,“公主说我是刺客吗?” 我微震,这声音。。。 我当即站起身来,便出车架,果真见到随行军队前方,一身月白三绕曲裾的女子立着,脸上覆了深色面纱。 我低呼,“四嫂!” 侍卫听我唤她,这时都极有默契地纷纷往两旁退开,让出道,代旋这才盈盈往我走来。 我问她,“你怎会在这里?” 她一笑,“瑞王府中,现如今只剩得我一人。常日无聊,又听说公主要去西山玩儿,便提前了等在这儿。” 她眸光一亮,头微偏,“如何,公主,带我去可好?” “玩儿。。。”我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你代我去玩儿好了,代替那个代。” 代旋听了,原本笑得很好的眼神儿也僵硬了一下。 我又问她,“是阿娘让你来陪我的吗?” 代旋一笑,却不置可否。 我耸耸肩,不纠结了,往她伸出手,“上来。” 车帘重新放下那一刻,我眼风瞥到墨夷不太甘愿的脸色,和刚刚将肉肉递给我时脸上的不情不愿,极是相似。 但我却是看得比较开的,想我孤零零一人上路,中途还能捡上一人一狐,怎么也算是收获。虽然墨夷似乎不太高兴,但他都能不高兴一只狐狸了,足可以见得他的不高兴是多么的没有道理。 我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到了西山别院,我才知道,我将他的情绪忽略不计,我才是多么的没有道理! 我一句“见墨夷如见皇后”不过是随口一说,哪知,我们从宫中带出来的人,以及原本就在别院之中待命的人,总之就是,除了我、代旋、阿因之外的所有人,竟真把他当成了“皇后”! 基本上,这些人对待我和墨夷的原则就是: 小事听公主的。 大事听墨夷的。 本来,这也没什么,反正我觉得现如今的生活里,也没有什么大事。但是,偏偏,墨夷和我想得完全相反,他认为的是:没有什么小事。 再加上最后一条原则: 当公主和墨夷有分歧时,听墨夷的。 。。。。。。 我着实是看不出我之后从哪里能来得什么好日子! 而事实也证明,紧接着就开始证明,在对于坏事的预知上,我这个人的眼光是多么地精准。 不过初到,我便在墨夷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首先便是住房分配问题。 第四十四章 这地方我原来来过,过去,我一直住的是椒房殿。这次过来,我也没有想到什么要换的理由。 与椒房殿临近的是流华宫,我原本想让代旋住进去。 她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我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就近一点,我们刚好可以做个伴。 我是这么想的。 但是,墨夷显然不这么想。 我还没来得及吩咐下人,他已经大剌剌开始使唤了,“公主的东西送去椒房殿,瑞王妃的送祺云殿,本官的送流华宫。” 我,“……” 我见到代旋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的? 人贵有自知! 我觉得,即便是下人们真把你当了“皇后”,你也应该稍微有点自知,不能跟着就自己也把自己当“皇后”去。 我想出声提醒墨夷一下,但奈何,我实在是想不出我还能说什么。 尤其是当着代旋,当着下人,我又自知不太斗得过墨夷。。。 我轻叹一口气,不如不说。 代旋却轻声道,“还是妾身住流华宫吧,妾身是女子,与公主,不必避嫌。” 代旋的意思很明显是在提醒墨夷,他该避一下嫌。 只是。。。我在心中默默地叹一口气,代旋还真是不了解墨夷啊。 果然,墨夷眸光一转,稍稍瞟了我一眼,便对代旋道,“无妨,我不介意。” 我,“……” 我就知道。。。 代旋脸色一僵,也不和他绕了,直说,“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公主,公主总是女子,要顾及一下名节。” 墨夷听了,略一沉吟,反问,“为何要顾及?” 我很清楚地听到代旋被哽了一下的声音,随即,她微微沉了声,道,“公主是要嫁人的!” 她一说完,我就知道,她完了。。。 她口口声声说的“嫁人”那个“人”,正是墨夷。 而根据她猛然收住话尾的那个神情来看,她自己也知道了。。。 果然,墨夷随即便道,“所以,我说,我不介意。” 我,“……” 代旋,“……” 我猛地摇了摇脑袋,摇散各种凌乱,转头,轻声安抚代旋,“四嫂,没关系,我也不是那么介意,你先过去梳洗一下,一会儿我去看你。” 代旋扯了扯嘴角,“既然你俩都不介意了,我还在介意什么。。。” 我,“……” 她说完,拍了拍我的手,便带了下人离去。 我转身,也带着下人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祺云殿和椒房殿、流华宫在不同的方向上。 墨夷紧跟上来,微邪了嗓音问我,“不介意?” 我,“……” 墨夷又问,这次,还得寸进尺了,“不介意和我亲近?” 我一口气乍然堵在心口,堵得死死的。我顿住脚步,狠狠看他,咬牙切齿,“你怎么不说我不介意和你亲热啊?!” 墨夷一愣,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眼神炙暗,妖邪着嗓音,反问我,“真的不介意和我亲热?” 我,“……”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人不要脸,无敌! 我狠狠一拂衣袖,甩开了他。 却还是能听到他在我身后轻轻笑,笑得很欢乐的声音,我更气,加快了脚步。 我去到椒房殿之后,首先便让阿因去给我泡一壶茶过来。 阿因一怔,“公主不先梳洗一下吗?” 我皮笑肉不笑看着她,“你难道不觉得我需要先消一下火吗?” 阿因听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即便出去了。 拿东西进来的宫女仆侍们就要帮我收拾安顿,我一挥手,淡道,“出去,我的东西不要你们动。” 几个小宫女小仆侍立刻唯唯诺诺向我行礼,“是,公主,奴婢告退。” 我坐在椅子里,等阿因给我上茶。 待阿因端了茶水回来,见我从宫中带的东西还堆在厅上,宫女仆侍全不在了,只剩肉肉在我脚下围着我转,一愣,却转瞬一笑。 为我倒了茶,并不问,也不擅自帮我收拾东西,只立在我身边,安静地等着我消火。 我也不着急,慢悠悠将一壶茶喝完了,又算了算时间,才对阿因使了个眼色。 阿因很贴心,对我颔首,随即便极快地又出去了,再回来时,身后带了两个人。 两个身强体壮的,比起刚刚那些看起来比我还要弱不禁风的小宫女要得力太多了,那些人。。。就只会弄出动静。 我看着这两人,轻声命令,“轻点儿,知道吗?” 墨夷就在隔壁,别让他听到。。。我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二人颔首,“是。” 我将肉肉抱起来,又对阿因使了眼色,便带着人轻手轻脚地开始搬离。 我已经想好了,既然墨夷这么喜欢流华宫,那我就让他住,我自己换个地方总可以了吧? 曲台殿和祺云殿临近,我打算搬去那里。先搬进去住好了,就算墨夷事后发现,我总归是公主,代旋总归是瑞王妃,他就算真把自个儿当皇后了,也不能再强逼我们换地方吧? 这样,先斩后奏,胜算绝对要比在口舌上和他争一争要大得太多了。 我觉得,自从遇到了墨夷,我的小心肝儿也是转得更灵滑了。 为此,我颇为沾沾自喜。 我沾沾自喜着抬头,打算往祺云殿的方向望去。。。 然后,一瞬间,我已然神志不清了。。。 我的前面,没有祺云殿,只有墨夷。。。 他负手立在我前路中央,微微笑着看我,笑得很是风情万种,就这么风情得我浑身一抖。 “你。。。你怎么在这里?” 墨夷微微一笑,“我来抓我未过门的妻子。” 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好,你继续抓,我先走了啊。” 我说着,就要越过他。 他却忽然伸手,一把将我抓住,“要去哪里?” 我使劲挣了挣,挣不开,不得不转身看他,“要你管!” 墨夷眼神一动,“不管,我又如何能跟着你过去?” 我被堵了一下,冷道,“就是为了不让你跟过去。” 墨夷微微拧眉,明显苦恼了,“不跟,如何能同你毗邻而居?” 我,“……” 我轻叹,“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就是不想和你做邻居吗?” 墨夷低道,“真不愿意?” 我使劲点头,以示坚决。 墨夷长叹一口气,颇为无可奈何,“既然不愿意邻居,那就。。。同居吧。” 我,“……” 我浑身颤了一下,随即便使劲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讪讪笑道,“没事了,我们还是邻居吧。” 我说完,对阿因一挥手,带着行李,就灰溜溜打道回去了。 墨夷却再次追了上来,我立刻防备地跳开去,看着他,“我已经要回去和你邻居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墨夷脸色微僵了一瞬,“我只是想和你说,这时已是末春,别院在山上,湿气重,不同于皇宫,房间里可能会有些小虫子。你素来怕这些东西,我同你回去,帮你薰一些药香,你晚上才能睡得安稳。” 墨夷倒是提醒了我。 这里除了冬天,房间里确实会有虫子,原来,阿娘都是让乐太医来为我赶虫子的。 我问墨夷,“是阿娘让你这么做的?” 如果是,那她其实也不是那么狠心嘛,我可以不必对人生那么绝望了。 墨夷却道,“不是。” 。。。。。。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真的?” 墨夷看着我,“真的。对你好,不用人教。” 我,“……” 我忽然觉得,我还是继续绝望着好了。 墨夷同我回了椒房殿,又有人从流华宫为他拿来了药香,他便亲自点了,放在我的寝宫里。 我见他动作专业,又想起原来他还能解毒,便问,“你是大夫吗?” 他闻言,脸色不自觉一僵,看着我的表情很古怪,直直的,眸光里又似乎含着些激动,仿佛我问这个问题,让他很感动似的。 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却极快地将药香放好,又带了我出去,道,“不是。” “可你能替人解毒,又能帮我赶虫子。” 墨夷一笑,“略通医理的人很多,但是,只有治病救人的才能称为大夫。” 我皱眉,“你也治病救人了,不是吗?” 墨夷点头,“恩,似乎是救了几次。不过更多的时候,我在制毒。” 我,“……” 我问,“为什么要制毒呢?” “毒药一来可以自保,二来可以控制他人,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卖钱。” 我皱眉,“你很缺钱吗?” 墨夷只笑得高深莫测,却不说话。 我自己想了一下,道,“你看起来已经很富有了,不是吗?” 墨夷却只道,“那么你说,皇上缺钱吗?” 我,“……” 墨夷和阿爹,如何能相提并论? 阿爹是一国之君,墨夷。。。顶多就只是个一家之主而已。 我摇摇头,不再和他纠结在这个话题之上。 墨夷却忽然道,“我娘是大夫。” 我问,“是治病救人那种大夫吗?” 墨夷点头,“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那种大夫。” 我忽然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治病救人,儿子却要制毒害人。但是将这疑问直说出来,又有些伤感情,我想了一下,便委婉道,“那为何你不向你母亲学习呢?” 墨夷并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深深看着我,那双原本就深沉的眼睛,这是看起来更是又幽深,又暗远。 我一度以为他这是在认真反省和悔疚自己二十多年来的误入歧途。 不想,他将我看了良久,最后却道,“因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留千年。” 我,“……” 我忽然觉得,墨夷无药可救了。 我一脸僵硬地看着墨夷,脑中却忽然一动。 等等。。。 好人不长命。。。难道,墨夷的意思是?。。。 我在心中努力绕了绕,想找出一个比较得体的方法问他,你娘该不会刚好就是“好人不长命”里面那个好人吧? 然而,几次话到嘴边,关键时刻,我还是觉得不妥。 我绞着衣摆很是纠结了一阵,怎知,越纠结越苦恼。我索性一咬牙,对了墨夷讪笑,“那个,墨夷阿娘要不要一起过来这里玩呢?” 这话出来,我真想一口咬了自己舌头,如此虚伪的话,竟然是我上官玉之说出来的! 还不如直接问,你娘该不会就是“好人不长命”那个好人吧?。。。 我越想越懊恼,墨夷却端着他那璀璨夺目的眸子对着我笑,看起来很开心,“我以为你又会问,墨夷阿娘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又?我皱眉想了一下,觉得墨夷的句式有些混乱,遂自动更正,问,“你的意思是,到我们婚礼时,墨夷阿娘才会出现?” 墨夷看着我,轻轻一笑,“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一囧,自动更正错误了。。。 墨夷忽然道,“我娘。。。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一愣,“啊?” 墨夷一笑,“就刚好是好人不长命那个好人。” 我,“……” 我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是继续这个我觉得极度伤感可是墨夷笑得极度自然的话题呢,还是自动跳过? 我讷讷低下头。 墨夷却忽然轻叹,“还是这反应。。。” 我抬头,不解地望着他,“什么?” 墨夷难得对我温和一笑,“没什么。”又看了看周遭的宫女仆侍,见他们已经帮我安顿得差不多了,这才对我道,“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求之不得。。。我在心中默默接了一句。 然后,墨夷终于在我的求之不得之下走了。 而我,也终于在首战中彻底败下阵来。 我抖了抖我鼻子上的灰尘,默默地去洗脸。 当然,如果我能预料得到之后,还有更多的灰头土脸等着我,那我应该也不会这么麻烦去洗了。。。 我换了件衣裳,换了个发型之后,就去祺云殿看代旋。彼时,代旋也正正收拾妥贴,见我来了,忙招我过去坐在她身边,又对我笑道,“我等了你许久,以为你是要搬来和我住的,没想,你却真同墨夷住在一块儿去了。” 我一囧,扯了扯嘴角,“你说话怎的如此不实事求是呢?哪里是住一块儿,明明是隔了好几道屋墙的好不好?” 代旋耸耸肩,“你也知道,不过只隔了几道屋墙,以你的性子,要不是真想和他亲近了,你还能不赶紧逃?” 我皮笑肉不笑,“又来一个和他亲近。。。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代旋睁着清亮的眸子看我,分明有些质问的意思。 我默默地叹一口气,原本想和她说,我逃了,只是未遂,如果真要说有什么结果,那么也只是更糟糕:差一点点就真“住一块儿”去了。 只是,我转念一想。。。 我问代旋,“你觉得墨夷怎样?” 代旋脸色一怔,旋即又笑,“怎么?这是在让我帮你看夫婿呢?” 我一笑,不置可否,只道,“你觉得呢?” 代旋微微皱眉,“我一直当你喜欢的是裴家那帅哥。” 我尴尬一笑,无可奈何,“我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 代旋看了我一眼,只道,“要是墨夷真心喜欢你,那我觉得他也并非一无所取。” 我扯了扯嘴角,“所以,你的意思其实是,他本人就是一无所取,对吧?” 代旋点头,毫无心理障碍,“就是这个意思。” 我,“……上次见面,我以为,你对他印象还不错的。” “上次,是对他不了解。” “那么,你的意思是,如今,你了解了什么?” 代旋高深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有宫女进来通传,对我说,“公主,墨大人使人来,请您回椒房殿用午膳。” 又对着代旋道,“墨大人还说,若是瑞王妃不介意,也请一同往椒房殿用膳。” 我,“……” 我朝那宫女挥了挥手,“你去告诉墨夷,我就在祺云殿这边用膳了。” 那宫女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就是不退下。 我心中颇为不悦,微沉了声,“有话就说。” 那宫女方道,“墨大人说,他受皇后娘娘之托,便要对公主负责。往后,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还请公主配合。” 我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冷声问,“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是什么意思?” “墨大人说,请公主现在回去用膳,他自会当面向公主解释。” 我,“……” 代旋轻轻掩唇一笑,“公主,看来这膳,还是你自己回去用吧。” 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因而也连带着坏了心情,便一路直往椒房殿回去,想要弄明白他这个“往后,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还请公主配合”是什么意思。 然而,若我能早些预料到他是什么意思,那么,我一定不会自投罗网,我必定会赖在祺云殿就不走了。有代旋在那里,我不相信,他还敢硬闯进来把我怎么样?! 但是,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简单说来,墨夷所谓的“什么时辰该做什么事”是指:白天看书学习,晚上喝酒赏月,早上登山看日出。。。 当然,他那些所谓的理由,什么学习是为了养性,赏月是为了怡情,登山是为了修身。。。于我而言,全是浮云! 。。。。。。 原本,这也本来没什么,这些事情,我也不是没有做过! 只是,这一次,却有着实质性的不同。因为,我做这些事情,都必须得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并且,是有且只有一人,墨夷。 基本上,这样的安排换一个说法来讲就是:我除了睡觉的时间,都得和墨夷在一起。而更重要的事,我什么时候睡觉,也是由墨夷说了算的。 我一度很不相信这个世界,“我不相信阿娘会让你这么安排。” 墨夷一笑,微挑了眉头看我,“你的意思是,你要亲自回宫去问皇后娘娘求证?” 我被他狠狠一堵,咬牙切齿,“你明知道,我一回宫就会被当场仗毙!” 墨夷妖魅一笑,不再说话,眼神却极是嚣张,分明就是“所以,除了听我的话,你还有得选择吗?” 我只听得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 第四十五章 我强烈地觉得,该去礼佛的人,是我。 换句话说,我觉得我应该去拜拜。 我回首这一个多月来种种历程,发现自从我从众多画像中选了墨夷以来,我就没有顺利过。 罚抄书、被下毒、被打、禁足。。。然后,直接被踢出皇宫。这一切的不顺利,一路过来,衔接紧密,有条不紊,且正有如日中天的势头。 如今,我堂堂一个公主,却被墨夷一个下臣,制得死死的,连垂死挣扎都挣不动。 说他是下臣,那还是好听些的说法,说难听一点,墨夷他也不过是要入赘我皇家的。 没错,这场婚姻,名为他娶我,阿娘也死活不让我将他娶进栖梧宫。但是,凭借着我十多年的戏龄,这其中一些关系,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我相信,我和他大婚之日,我必定不是嫁入墨夷现在的府邸,阿爹应会另赐宅子,对了,就是传说中的“公主府”。 看,连房子的名字都随我了,还有比这更直白的证据证明他不过是入赘给我的吗? 当然,这其中真正的原因是,在朝中,墨夷只是一个。。。新人。 他金榜题名之前,从来没有谁听过“墨夷”这两个字,简单说来就是,墨夷家事不厚。虽为状元,长得漂亮,后来又被陆籍她爹,左相陆修和收为门生,但是,能娶我,却也着实是高攀了的。 打个比方吧。 若今日,墨夷是左相的亲儿子,那么,我嫁他之日,便是直接嫁入左相府;或者,捡个现成的丞相儿子来说吧,假设我如今要嫁的人是裴陌,那么,我才是真正的嫁给他,做他们家的媳妇,一辈子留在相府中。 这个事,说实质一点就是,只有丞相及以上的家事,才能让我“嫁”。 其他的,虽名为嫁,但我心中也算知道,嫁的意思,实则是他嫁我。 所以,最初,我才会要求将人“娶”进栖梧宫。我觉得,这并非是我无理取闹或者任性而为,这就是事实,横竖都是嫁了,嫁到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不过,皇家有皇家的考虑,另赐府邸这种名头,说起来,公主和驸马也都是比较有面子的,而若是将人直接娶回我的寝宫,那。。。 用阿娘的话来说就是,“成何体统!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看你的笑话吗?” 我觉得,天下人还真是好糊弄。。。另弄一座宅子,就不笑话了。。。 而我,才真正是个明白人,总能透过外表的花花绿绿五光十色,看出一些本质来。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次见到墨夷一脸急切地想要早点“嫁”给我时,我心中其实都很有种冲动,想要直接问他,“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个说穿了,其实就是入赘啊?” 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入赘都入得这么积极的。。。 不过,我终究没有问出来,因为,用上官景的话来说就是,“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什么事都砍掉枝叶,只留树杈,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往后赏花什么的,你也不必赏了,有什么可赏的啊?横竖不过一条烂梗。” 我当时还不甚明白上官景这个类比,便问他,“怎么就是烂梗了呢?它明明还新鲜着啊。” 上官景睨我,“一旦被人拔起来,或者春天一过,再新鲜的梗不也烂了?按照你的思维,迟早都是要烂的,怎不直接叫烂梗?” 我当时真真是被上官景的理论囧到了。 但是,上官景还硬要说,那其实就是我的人生观。。。 于是,我被我自己的人生观囧到了。 推己及人,我便没有再拿它去囧墨夷。 但是,墨夷又着实是太嚣张了些,一点都不懂得体谅我的善良。 我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因为有点择床。。。 本来就择床了,还要因为墨夷纠结,然后,就更睡不着了。 我翻了个身,却忽然听到有响动,重点是,那个响动还不是从床上发出来的。 我心中忍不住“突”地跳了一下,却又控制不住耳朵地要更凝神去听。 才发现,声音是从窗户那里发出来的。 我再翻了个身,悄悄地往窗户望去。 先是细细微微的,继而,忽然“咯吱”一声,窗户自己开了。。。然后,一阵阴风吹过的声音。。。 我恍然大悟,风吹开的。 我微微眯眼,往窗外看去,却在猛然见到窗外的景象时,想也没想,大叫出声。 “啊!!!” 霎时,我的尖叫响彻整个椒房殿。 墨夷出现时,守夜的宫女也不过刚刚才冲进来,还没来得及点灯。 我缩在床角,浑身都是惊恐。 他伸手一挥,不知道是用了什么东西,整个房间里霎时就亮堂了起来。 “怎么了?” 墨夷还穿着中衣,站在我床前,脸上难得的温柔小心,望着我,眼神急切。我却远远地躲在床角,他紧紧拧眉,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自己爬到我床上来抱我下去。 我用被子蒙住半张脸,这时也不叫了,只露出两只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他明显很着急,却还是努力将声音放柔,紧紧看着我,轻声哄我,“玉儿,过来,告诉我怎么了?” 我继续双手扯着被子蒙住半张脸,对他摇头。 墨夷眸色一沉,死死盯着我的脸,“脸怎么了?” 我再摇头。 墨夷似乎终于耐心用罄,眼见着就要自己跳到床上来拉我,阿因这时冲了进来。 “公主,怎么回事?” 我见阿因终于到了,这才一甩被子,冲过去抱住她,凄厉叫唤出声,“阿因,有鬼!!!” 墨夷脸色很难看,我的脸色应该也不好看,但是我想,他的脸色应该比我的还要难看。 阿因把我抱到软榻上,墨夷就站在我旁边,对着跪了一屋子的奴才冷道, “鬼?是装神弄鬼的鬼吧!” “你们为公主守夜,却玩忽职守,让公主受此大惊,真是罪该万死!” 一屋子奴才闻言,立刻重重磕下头去,就凄厉求饶,“墨大人饶命,墨大人饶命啊。。。” 那叫声凄惨,颇有刚才那阵阴风的感觉。 我心中一瘆,便悄悄拽住了墨夷的衣角。 墨夷感觉到,立刻转头,难得温柔看了我一眼,以作安抚,才又对下面的人道,“传令下去,全苑搜查,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发现任何可疑,立刻上报。” 墨夷声调一转,又道,“赎罪的机会只有这一个,只有有用的人,才有活下去的价值。明白吗?” “是,墨大人。” 一屋子战战兢兢,而后,所有人慌忙颤颤巍巍出了去。 墨夷这才转身,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柔声道,“别怕,没事了。”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一缩,躲开,靠到阿因怀里去,只露出两只眼睛巴巴望着他。 他神色一僵,明显有些挫败,低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保证,好不好?” 我摇头,怯怯出声,“我要回宫。。。” 墨夷脸色一紧。 我又道,“我不要在这里了。” 这一惊吓,将我吓得厉害,不论墨夷同我说什么,如何哄我,我就只会说这几句话, “我害怕。。。” “我要回宫。。。” “我不要在这里了。。。” 素来战无不胜的墨夷,终于现了挫败,却又不敢碰我,只得远远地看着我,温声哄道,“好,我明天就派人回去向皇后禀明。” 我这才点头。 墨夷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时仍是半夜,便对我道,“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守着你,不会再有事。” 我又开始摇头。 墨夷轻叹,“那么,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再摇头。 墨夷眼中无奈又苦涩,我看得心中正正得意,他却忽然眸光一转,道,“如果想要我明天派人回宫,那么现在,立刻去睡觉。” 没有任何征兆,他的嗓音忽然间就变得强势,我心头忍不住蓦然一跳。 我瑟瑟望着他,却见他这时眼里全是坚持,哪里还见半分刚才的好脾气?霎时,我只感觉得我的底气一下子全消散了去。 然后,我乖乖去睡觉。 墨夷也当真守在了外室。 我原本想对他说,“别守了,回去睡吧。”但是,念及他这人太过狡诈,而这时,我已然看不出他到底看穿了多少,便没有再多说。 多说多错。 尤其是指对墨夷这人。 我心中原本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刚刚,除了回宫那几句话,我全用摇头点头代替了。更甚,他这人眼睛太毒,我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一开始还把脸给遮了的,以免他从我脸上看出端倪。 没想,他却似乎还是看出了什么。。。 更糟糕的是,还是“似乎”。。。 我连他到底看没看出来都不知道。 看出来什么?看出来我是装的! 刚刚是真有鬼,没错,并且还是墨夷说的,装神弄鬼的鬼。 要说装神弄鬼的招数,陆籍就是个中翘楚。我刚与她相交时,她对这门“功夫”的专研就已然到了令我叹为观止的境界。后来,我们一同玩乐,她还会时时与我分享各种心得、顿悟,到如今,我基本上已经相信,整个帝都之中,陆籍才当称“装神弄鬼第一人”。 而我,怎么说也是“第一人”旁边那人,若是随意就因一朵浮云惊恐到了,却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 第四十六章 我只是,在那朵浮云不自量力跑出来吓我时,一时间,灵感迸发,觉得我说不定就能借由着这件事情回去了。 名义上,虽是被“吓回去”的,听着不甚光彩,但。。。能回去就好! 我是这么想的,先牺牲一下。。。 只是,我没有想到,阿娘却不这么想! 墨夷派了个人回去,没多久,也就是半天的时间,那人就又回来了。他没给我带回来阿娘的赦令,却给我带回了个人。 那个人。。。上官灏! 当时,我正在寝宫里“受惊”,代旋闻讯赶来,抱着我安抚,墨夷在一旁脸色很难看。 当然,我觉得,他难看是因为,他守了我一整晚,我还一如既往地一边“受着惊”,一边哼哼, “人家要回宫。。。” “人家就是要回宫。。。” “人家马上要回宫。。。” 然后,就是在人家说着人家要回宫的时间里,一个晴天霹雳下来,上官灏出现了。 那一瞬间,我那双“受惊”的眼睛。。。连受惊都不会了! 上官灏一身白衣,就这么倾城绝色地出现在我眼前,微微一笑,把我吓得就这么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我看着他,眼神发直,“你。。。你怎么来了?” 上官灏唇角勾了妖魅的弧度,“听说你被吓到了。” 我想也没想,下意识反诘,“我被吓到了,关你什么事?!” 上官灏听了,眉头一挑,“你很怕见到我?” 我,“......” 这就是我怕见到他的原因。 上官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就是另一个凤宓。他们虽然表象上有许多不同,譬如身份不同,年纪不同,性别不同,但事,实质上,他们都是一样的。 其实质,只有一个字,毒。 ——心肠毒,眼睛毒,下手更毒。 在他们面前,我才真的是。。。假的真不了。 而我这一次敢作假,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我知道,阿娘不会过来。她身为一国之母,出宫一次,劳师动众,而她又刚好才去礼了佛,这时还没有隔个几天,她又出,成何体统? 她只要不过来,那什么都好说,我东西收收先回宫去,她以后发现是她的事,但是那时,我们还可以有话好好说。 我是这么想的,然而这一刻,我才发现,我想得还真是有点天真。 凤宓确实没来,但是。。。她把另一个她派过来了。。。 我心肠都悔恨青了。 我怎么千算万算,就没有算到上官灏呢? 早知道,我就该随便找个什么名头,把他先赶出帝都去的。 若是我能稍微高瞻远瞩一点,哪里还能容得着他这时这么嚣张地在我眼前晃?! 他嚣张地笑着,我暗暗咬牙。 他又忽然道,“听说你被吓到了,本来是老六要过来的。” 和我想的一样。。。要过来,也是上官景过来。 “是我主动向母后请示,由我亲自过来看看。有什么牛鬼蛇神的,我先帮你处置干净,你接下来的日子才能住得更舒坦。” 我暗地里狠狠拧了拧大腿。 就在上官灏那句“你接下来的日子。。。”出来时,若不是我紧紧捏着自己大腿,我一定冲上去掐死他! 上官灏,你个混蛋! 谁要在这个地方有什么接下来啊?! 你这么喜欢,那你在这里接下来好了,别回去,以后阿爹那把椅子被别人坐了,你也别惦记着! 我狠狠瞪着他,如果眼睛里可以藏暗箭,那么,这时,早已经没有他什么故事了。。。 他说着,又看向墨夷,也不过一个转眼的瞬间,便微微冷了脸,问,“怎么回事?” 天地良心,如果不是我太了解上官灏那双恶毒的眼睛,那么这时,我一定会天真地误以为他是真的因为我被吓到而在生气。 但是,好在我了解他,当然,他更了解我。 从他刚刚那几句话里,我已经可以断定,他就是知道我是装的! 我暗暗在心里想着,我该如何应对。 让他和墨夷相互撕咬,两败俱伤好了。 墨夷看了我一眼,坦言,“是我保护不周,让她受了惊。” 上官灏微哼,冷道,“加派人手日夜守着,有任何惊动,不论鬼神,一律格杀勿论。还有,若再有保护不周这种事,当值的奴才,一个不饶,全部杀无赦。” 看,我没有说错吧。。。 上官灏的本质就是毒。 “是。”墨夷却难得这么低眉顺眼。 我看着,都觉得有点不像他了。 上官灏这时才再看向我。 我想了想,一咬牙,继续可怜巴巴往下装,“我要回宫。。。” 上官灏脸色微微一僵。 他很明显是没有料想到,他都表示得这么直白了,又是接下来的日子,又是加派人手的,我竟然还能厚着脸皮装得下去。 他应该是阴招耍了太多年,很久没遇到我这样的了。 他轻咳了一下,不自然地再明示一点,“母后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我就死死抓住一句话不放,“我想回宫。。。” “之之。。。” “这里不好,就是要回宫。。。” “听话!” 上官灏终于沉了声。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至少。。。恩,还远远没有墨夷耐心。 我和墨夷这么死缠烂打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墨夷最多就是脸色不好看,还没有怎么样,上官灏却是对我变了脸。 我心中更不高兴了。 哼,没人让你来啊!上官景要来,你干嘛要多事不让他来?! 我一想到,要是现在是上官景在这里,我给他哼哼两句,他就是被打死都会把我带回宫的。。。 如此一比,我心中顿时就更不平衡了,一个恶向胆边生,就推开抱着我的代旋,从软塌上跳了起来,恶狠狠看向上官灏。 上官灏微微眯眸回视着我,明显一副“我看你敢奈我何?”的样子。 我捏紧拳头,身体蓄了力。。。 大叫一声,从他身边跑了。 “我就是要回宫!” 我边叫边往外跑。 “诶,公主!” 代旋想必是没想到我还真敢和太子对着干,惊叫出声。 她似乎还想来追我,因为我听到太子哥哥随即沉声道,“让她去,我看谁敢给她车马!” 我听着他这话,心中气怒,一个气血猛然上涌。。。 然后,我就狠狠摔到了地上去。。。 是脚绊住了门槛,身体狠狠撞到地上去那种摔法。 “咚”的一声,*和地板的撞击声响亮得。。。把我自己都吓到了。 当然,吓到还是其次,关键是,痛死我了! 痛得我眼泪就这么不由自主滑了两滴到脸上去,却还是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哭出来。 这里这么多人看着,要是哭出来,就真的是太丢脸了。 人生已然这么炮灰,尊严还是要留点的。 我趴在地上,忍着不哭。 还没忍住,身体一暖,一只手臂环过我的身体,将我半扶半搂着拉了起来。 “有没有摔到?” 墨夷扶着我站好,紧紧拧眉,低头上上下下往我身上看,当见到我脸上没忍住那两颗泪时,声音乍然柔得跟不是他似的。 “哪里摔疼了?” 这时,上官灏也过来了,冷冷看着我,脸色铁青,“不跑了?” 我还没来得及擦掉眼泪。。。上官灏就这么看到我哭了。 我觉得我受到了侮辱。。。 既然已经受到了侮辱,那我就不用再顾及了。 我咬牙,狠狠看着上官灏,“你走!” 我说完,怒气冲冲越过他,径直往回,又对阿因冷冷命令,“送客!” 阿因一脸难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上官灏身边,忐忐忑忑开口,“太子殿下。。。” 出乎我的意料,上官灏却没有为难她。 我背对着他,只觉他从我身后看着我,“那我先走了。你让阿因给你看看,伤到哪里了,上点药。换了地方,走路要小心一点,我一会儿命人过来将这里的门槛也去掉。” 他说完,就走了,很聪明地赶在我再对他吼一句“你走”之前。 上官灏就是聪明。 我心中却忒没骨气地一软。 在那句”我一会儿命人过来将这里的门槛也去掉“之时,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其实他也挺像个哥哥的。 要知道,这道“门槛”是阿娘亲口下了令,连阿爹都不敢拆的。 它的地位,可远远比我要尊贵多了。很多年以前,我还酸溜溜地对上官景抱怨,“哪天阿娘就是把我拆了,说不定这道门槛还好好的呢!” 因我小时候常常被门槛绊倒,阿爹便下令将栖梧宫中的门槛都去掉。 我觉得走得很顺遂很开心没有错,可是,每每到这里来,我就苦了。因为不习惯,摔得更惨。 阿爹就说,啊,那这样,把这里也拆了吧。 阿娘却眉眼一横,表示,成何体统!栖梧宫也就算了,这里,不许拆! 。。。。。。 我常常想,我不喜欢这里,大部分是因为门槛这个问题。 幼年时候的阴影那种。。。 不过,长大以后,人稍微没有那么笨了,也就不再这么计较,哪里想得刚刚一个激动。。。 又摔了。 然后,上官灏表示:我一会儿命人过来去掉。。。 我觉得,上官灏真的很厉害。 明明上一刻,我还那么地讨厌他;这一刻,我却忽然觉得,我讨厌他,有点狠心。 第四十七章 上官灏离开之后,屋子里剩下的人就互看尴尬了。 因为,这确实挺尴尬的。 整件事简单描述一下就是:公主逃跑,未遂,摔至痛哭,后将太子赶走。 代旋看了看我,僵硬了地扯了个微笑; 阿因站在我旁边,见我气头上,不敢说话; 还是墨夷脸皮厚,自己走过来,问我,“摔到哪里了?我看看。” 我看了他一眼,问,“重伤可以回宫吗?” 墨夷脸一僵。 我哼哼,“那我不要你看。” 阿因机灵,立刻便接着我的话道,“那么奴婢帮公主上药。” 我看了看她,微哼,趁机以“我要脱衣服上药”为由,将墨夷赶走了。 墨夷一脸不甘愿,前脚刚出了门,代旋便起身,表示,她也要先回去了。 我想了一下,问她,“你怎么不和墨夷一起走?” 代旋坦言,“不想和这人靠太近。” 我略略思考了一下,点头,深以为然。 大家都走了以后,我也没有上什么药。 刚刚那一跤,狠狠摔下去,摔得还算平均,我想了一下,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伤口,就算有,也是内伤,心口上的。 没过多久,果真就有两人过来拆门槛,不多时,他们拆完了,要走。 我想了想,叫住他们,道,“给太子殿下带个话,本公主现在既没吓着,也没摔着,让他安心回宫去。” 那两人似乎是太子哥哥身边的侍卫,闻言,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便对我道,“回公主,太子殿下方才已经下令,会在别院中小住一段时日,陪伴公主。” 我听了,忍不住心往下稍稍沉了点,我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那你可以去告诉他,我不要他陪伴吗?” 对方一脸尴尬,很为难。 其实我也挺为难,我一点都不想上官灏留下来,可是,我又似乎没有什么立场不让他留下来。别说不让他留下来,单就不想他留下来,我也很没有立场。 嗯,说不定,还很没有道理。 因为,与其说不想让他留下来,不如说我不想让他离代旋这么近。 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当年太子哥哥对代旋的感情,事实上,我人生里,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感情”,也正是从太子哥哥身上看到的。 第一次看到,然后,明白戏文里说的感情,并不是骗小孩的。 我甚至并不知晓他们之间的细节,我只知道,面对代旋,太子哥哥都不是原来那个他了。 上官灏不再是上官灏。 嗯,那样的程度,我自己觉得,是比四哥还要来得深的。 并且,这么多年,我也常常在私心里想,如果感情是可以公平竞争的话,那么,最后娶到代旋的,应该是太子哥哥。 可惜,不是。 既不是公平竞争,也不是太子哥哥。 我也曾经帮他反省过这个问题,得出来的结论却是,上官灏本身就是不太招人喜欢,我姑且称之为人格缺陷好了。 就譬如,同样是亲哥哥,上官灏,上官启,上官景,连我都更喜欢上官启,最不喜欢上官灏。 看,上官景已然这么失败了,上官灏竟然连他都不如。。。可见一斑啊,可见一斑。 其实,公平地说,上官灏对我也不差,但是,他在对我不差的同时,却总是要欺负我一下。这让我很是不能理解,他这人这么别扭做什么? 你就不能像上官启一样吗?对人好,就真真地对人好。 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也许,代旋选择四哥真正的原因,我真的还不懂。 因为,要真说是由于上官灏的人格缺陷,代旋才看不上他,那语卿嫂嫂又要如何解释呢?我觉得,语卿嫂嫂如今对太子哥哥,是又真又苦,她却也还坚持得好好的。 然后,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哥哥和代旋。。。还住到一个院子里来了。 说实话,我很担心。 虽然我觉得我的担心显示出我这个人很小人。 我怎么能信不过上官灏呢?好吧,就算我信不过上官灏,我又怎么能信不过代旋呢? 但是,我就是很担心。 就生怕又多出些什么“我还不懂”的事,然后他俩。。。真在一块儿去了。 我想到这里,忽然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果他俩真在一块儿了,似乎也不并是那么糟糕。 其实,皇家虽然口口声声成何体统,兹事体大,皇家颜面,但是,兄娶弟妻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过,而且还不是很少。 据说先皇的某个妃子,就是先皇在某一天去某个弟弟府上看到的,然后先皇就动心了,表示,诶,姑娘你好漂亮哦,朕喜欢。 然后,先皇就把人家带回宫了。。。 有先皇的例子摆在那里,太子哥哥要真想,一不小心,还能说这事是名正言顺的,名正言顺地就遂了他的初恋,也算是夙愿得偿。 而代旋,也刚好可以免去下半辈子凄苦。 我相信,这样的安排,阿爹也不会太反对才是。 不过这样的话,代旋可能还得换个身份,毕竟,外人还是要糊弄一下的。 然后,婚礼嘛,可能也没有了。 我这么想着,一度替太子哥哥和代旋想到了又深入又周到的地步,并且,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自己就忍不住频频点头。 然而,就是在这样欢快的大氛围之下,一不小心,我终于想起了两个人。 四哥和语卿嫂嫂。。。 他们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们的感情,真的是太纠结了! 我纠结了一阵,决定还是坚持我原来的想法好了。 小人就小人吧,想太多就想太多吧,对上官灏,我还是得防着点儿,这才是最省心的方法。 所以,我寻思了一下,当即就令阿因去给太子哥哥传话,表示刚刚对他无礼,我真的很抱歉,于是,让他过来一下。 谁知,阿因去了一趟毓霄殿,却是一个人空手回来。 我问她,“上官灏呢?” 阿因道,“太子殿下说,公主的抱歉,经奴婢转达,他已经知道,就不用亲自过来聆听了。” 我,“......” 我不得不承认,上官灏真的是很奸诈。 只是,你以为不见我,就可以了吗? 我又让阿因跑一趟。 原本是想说,我自昨晚撞了鬼之后,一直心神不宁,你既是过来陪伴我的,那么这时就请你过来陪伴一下吧。 但是转念,又觉得上官灏这人奸诈,我这样坚持纠缠,惹毛了他,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我想了一下,便对阿因道,“你去告诉他,我自昨晚撞鬼之后,一直心神不宁,心跳得太慌太急,特别害怕一不小心它狠狠跳两下,然后就再也不跳了。” 阿因一脸僵硬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你去告诉他,我很害怕,很想见娘。但是,既不能回宫,就只能让他派人请阿娘过来。若阿娘实在是走不开,那么,也请一无师太一定过来一趟,帮我镇镇邪气。” “阿娘和一无师太,我是一定要见一个的,不然。。。心跳没有了,怎么办?” 阿因浑身抽搐了一下,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半晌,转身,走了。 我想,她多少有一种“眼不见为净”的心理。 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要一想到,上官灏和代旋诶,他们竟然住在一个院子里,说不定散个步都能见上面,然后眉目传个情。。。 我就觉得很惊悚,很坐立难安。 请阿娘什么的不过是个障眼,阿娘肯定不会过来,她身为一国之母,三天两头出宫,才是成何体统?! 这个道理,上官灏也应该知道。 我的重点是,一无师太,拢慈庵的主持。 更重要的重点是,一无师太一直以来,苦心静修,几十年来从未出过拢慈庵半步。我这时想要请她,若是上官灏敢随意就派个人过去,阿娘肯定饶不了他! 他亲自过去请还差不多! 诶,重点来了,我就是要上官灏亲自去请。 要是话说难听一点,其实是:我就是要把上官灏赶走! 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上官灏敢给我说,他不愿意,我就给他捧心,“啊,心跳快没有了。。。” 我看他去不去! 我想着,深深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 尤其,这一次,阿因带了上官灏回来。 我心中暗笑,连忙捧心。 上官灏站在我面前,微微皱眉,“听说你心跳不正常?” 我颦眉捧个心,“是啊。” “让墨夷过来摸摸?” 我心跳随即狠狠不正常了一下,我凶恶地看着上官灏,“你是太子,说话不要这么下流!” 上官灏眸光一瞬妖魅,“他是大夫,你是病人,让他为你检查,我有说错吗?你是公主,也应当注意一下,不要凡事都往不好的地方去想。” 我,“......” 我摇了摇头,振作起来,“我的意思是,我招了不干净的东西,要墨夷也没用,我要一无师太。” 上官灏拧眉,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我心中笑得很欢乐。 然后,就在我的很欢乐里,他缓缓拿出一串老山檀香佛珠来,我看到了,心脏猛然咯噔一跳。 不妙。 果然,上官灏一笑,将它交给我,“这个是一无师太的佛珠,我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快马去过拢慈庵了。一无师太说,她此生都不会再涉足尘世。但是,她将她四十年来不离身的佛珠交给我,让我转赠予你,并转告,这佛珠陪她修行,功德如她,早有灵性,你放在身边,必将万事无碍。” 我,“......” 第四十八章 在我过去十多年的人生里,虽然也常常会生出一种类似于“命途多舛”的凄凉感,但是,真的,天地明鉴,我觉得,最近这个把月的命途多舛,已然达到了质的飞跃。 飞跃到,连“命途多舛”都能为之黯然失色自惭形秽,它就应该叫——还要不要让我活了! 我觉得,我的心跳一度真跳不下去。 我看着上官灏,因为绝望,这时,我连愤怒都聚不起来,说话也开始有气无力,“佛珠,不是你随便从哪里摸出来糊弄我的?” 反正我也好糊弄。。。我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忒灭自己风光。 上官灏仍旧拿着佛珠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闻言,又动了动珠子,妖邪一笑,“来,自己拿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一无师太的佛珠上,好像还有你的牙印子,对吧?” 我看着他,一哽。 是,我很小的时候,阿娘带着我去拢慈庵礼佛,因我是个吃货,又因一无师太的佛珠实在是很香。。。我闻到了,上去就抓着珠子不放,直接放到嘴里去咬。 阿娘一见,大惊失色,慌忙就上来抱着我往外拉。我一着急,牙齿上就狠狠用力,差点没把人家的珠子咬碎。 为此,阿娘把我屁股都打肿了。 这时,我基本上已经认命,有气无力地从上官灏手中接过,随便摸了一下,找到目标,一看。 真有。 横在珠子上,凹进去,我看着都担心这颗珠子会随时从中间碎成两半。 却偏偏没有,所以我觉得我咬得很有水平。 别人仿都仿不来! 。。。。。。 我彻底认命了。 我觉得,这个人生真的是太。。。造化弄人了! 我曾经无数次假设,若我只是生在一般的家庭,加上我偶尔灵光乍现的那一点点小机灵,我应该是能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天天夸,逢人就夸: 看,我家之之三岁就会背道德经了; 瞧,我家之之长得这么水灵可爱,以后一定能嫁个疼爱她的好相公; 哇,之之你怎么会这么聪明,连阿爹阿娘都没有想到! 然后抱着我,几大口狠狠亲下来,从此把我捧在手心里奉着。 然而,一切都是因为我生得不好。。。 三岁会背道德经有什么了不起啊?你太子哥哥三岁都会默道德经了,还写着一手的好字。。。对了,你也不知道好好反省一下你那满手的狗爬字儿!回去好好写! 水灵可爱?你看看你的几个哥哥,哪个不是倾城绝色?就你,长得跟个小家碧玉似的,把你推出去,说你是大家闺秀都没人相信,亏了你还是个公主! 。。。。。。 至于聪明,就完全是和我此生无缘了,我的确是能偶尔灵光乍现一下,小小机灵一回,但是。。。看到了吧?前有阿娘,后有太子,中间有墨夷。。。 我忽然生出了一种“既生上官一家,何生上官玉之”的悲壮凄凉。 真的是。。。造化弄人啊! 我在心中默默感叹了几句造化弄人,然后,上官灏就此正式住在了别院里。 我一想到上官灏和代旋抬头不见低头见,低头见了传个情,我就很焦躁,心跳果真很慌很急。 然而,我有什么办法? 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又斗不过上官灏! 只能继续焦躁着。 墨夷之后果真就来给我检查心跳,还装模做样把了一通脉,连表情都配合得很好,微微皱着眉,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很棘手,更像是。。。诶,对了,更像是一般的江湖郎中要讹人钱财之时的表情。 那种,做出心慌慌的样子,其实只是为了让你比他还要心慌慌,然后抓着他的手就眼巴巴问,“大夫,您实话告诉我,我这是怎么了?” 那江湖郎中就说,“没事,该吃吃,该喝喝,心情放轻松就好。” 他都这么说话了,你要还能放得轻松那才是真的撞了鬼!那不赶快撕心裂肺,或者稍微含蓄一点也行,落两滴泪,巴巴求着,“大夫,您是不是没和我说实话啊?没关系,我承受能力很强的,您就实说。” 。。。。。。 然后,大夫犹豫一下,就啪啦啪啦开始直说了,一度把你说得跟你下一秒就得去了似的,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山重水复,最后忽然柳暗花明,告诉你,他能救! 诶,你一听,慌忙颠颠儿地把银子掏出来,就全塞给他了! 然后你笑很欢乐,跟自己捡了多大便宜似的,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宰了。 而我这人向来正义感比较丰富,最见不得这种行骗的勾当,这时一见,心情就不好。 我瞥了瞥墨夷,哼哼,“怎么样?我没什么事吧?” 墨夷看着我,“没事。” 我皮笑肉不笑,“要该吃吃,该喝喝,放松心情吗?” 墨夷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能做到,当然最好。” 我又扯了个笑,“那我。。。是产后体虚吗?” 墨夷的脸色猛然一变,表情瞬间阴沉,看着我,浑身的线条都紧了,“谁告诉你这话的?” “你同行。” 墨夷的声音阴恻恻的,几乎咬牙切齿,问我,“哪个同行?” 我特别想回一句,骗我钱那个同行。。。 然而,可惜的是,我这人除了正义感丰富之外,还比较心慈手软,我在心里想了一遭,终是没忍心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我就说,“你不认识,说了你也不知道。” “那你说说,我可以去认识一下。” 墨夷那一脸的阴险,让我一度以为他这话的意思是:你给我说,我去杀了他全家。 想到这里,我浑身都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忙表示,“你认识不了。” “为什么?”墨夷杀气很重。 我一个瑟缩,忙坦白,“因为上官景把他全家都赶出京城了。” 墨夷脸色这才一松,杀气去了大半。 我看着他前后变化,心中狐疑,“你怎么了?” 他看着我,淡淡道,“没事,那是个骗子,骗你钱的。” 我点头,“我知道。” 所以我说是你同行。。。我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墨夷却又问我,“什么时候遇上这骗子的?” 我小心地看了看他,特别有种冲动,想要问一句:你难道是想去把他找回来,切磋一下骗术? 但是,我见墨夷现在杀气没了,脸色却还是不怎么好,也就忒没什么风骨地忍了下去,只诚实地回答,“半年以前吧。” “在哪儿?” “路边。” “路边,看病?” 我摇头,“没有,路边,算命。那个人是算命的,后来看我气色不好,就兼职做了下大夫。然后就说,我产后体虚。。。” 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囧。 其实,还不是我自己要去算命,是陆籍。那时候,我还记得陆籍她爹刚娶回家一个小妾,和陆籍差不多的年纪,陆籍就整日整日地很义愤填膺。 在家里陪着她娘义愤填膺,出来抓了个测字的,继续义愤填膺帮她爹算桃花。 算算她爹到底还有多少烂桃花没开完。 其实,真诚地说,那个骗子,算命还是挺准的。 他当时就说,“桃花源源如水流。” 气得陆籍当时差点没掀了他的摊子,但其实,我在私心里还对那个人佩服了一下。 陆修和这只老狐狸,连我都知道,不单是只狐狸,还是只色鬼。说他桃花源源如水流,我觉得还挺准的,只是陆籍不愿意接受罢了。 我在心中默默地为陆籍难过了一下,还没难过完,那算命的就将目标转到我身上来了。 他说,“姑娘气色不好,可否容老朽帮姑娘看看?” 我一听他说我姑娘,我就顿时有种我今天遇上世外高人的感觉。 须知,在外面,我一向是正经的男装示人,正经的意思就是,我是真要装男人的,而不是像裴陌他家那位,在玩男装诱惑。 我的男装,很少有人看得出来,所以,我一度认为我那天遇上了传说中的高人。 我就问他,“也要给我测字吗?” 他摇头,还算诚实,“测字治不了病的,我为姑娘把脉看看。” 当时六哥在一旁,听了,当即就拒绝,告诉我说,他一个算命的哪里会把什么脉,骗人的! 然而,那时候,我却早已经深深沉浸在了高人的光环里。 要知道,戏文里的高人啊,哪个不是五行八卦和绝世医术双管齐下的? 然后,怀揣着对高人的向往和崇敬,我就巴巴地把我的小细胳膊伸出去了。 结果。。。 喵的,他居然说我产后体虚! 老娘一个黄花大闺女,居然被人说产后体虚! 说我,啊,生了孩子没有保养好啊,应该是曾经受了很大的刺激很激动啊,体内还有毒素啊,让我以后遇了天大的事,情绪也莫要大起大落,要冷静啊。 然后,我当即就很不冷静地掀了他的摊子。 你都说我产后体虚了,你还要我怎么冷静! 就是到现在,我都还不能完全冷静,想起来我就气呼呼的,我深深吸了两口气,勉强冷静一下。 墨夷眼神深晦地看着我,问,“后来呢?” 我当即就连勉强冷静都勉强不下去了,我一拍桌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低斥,“你还想要有什么后来?!本公主当然要掀了他的桌子!” 墨夷只是安静地坐着,看我发脾气,眼神深暗幽远,没有说话。 这厢一比,我忽然觉得自己很粗鲁,有点失礼,慌忙自己坐下,随意整了整衣袖,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又随口找了句话,问他,“那我是怎么了?” 墨夷沉黑的眸子拢在我身上,良久,我一度以为他没听到,就要再重复一遍,他却又忽然开口,道,“只是普通的气血不好,平常多注意活动筋骨就是了。” 我点点头,嗯,和乐太医说的一样,我这才稍稍满意。 没有骗我就好。 哪知,墨夷却又紧接了道,“所以,明天一早,我们去爬山。” 我,“......” 我忽然觉得,墨夷不是骗钱的,他是骗色的!实质上,他和那个江湖郎中一样,都是骗子! 一个说我产后,一个让我爬山。。。 我发誓,如果墨夷面前的桌子不是我家的财产,我一定狠狠掀了! 第四十九章 墨夷还特别有脸说,说他是大夫,也不是给人路边看病的,自然不会欺我。他说这话的中心意思就是,他要让我知道,他让我和他一起去爬山看日出,是真的为我好,是他凭借着一个大夫的医德,站在一切为病人着想的立场上,提出的可行性建议。 我僵硬了一张脸,望着他,“你不是说,你都是制毒害人,没脸叫大夫吗?” 墨夷对着我一笑,优雅却妖魅,“对你,我可以叫大夫。我救你,照顾你,心疼你,往后,我还要宠爱你一辈子,算起来,古往今来,也应该没有哪个大夫可以像我一样高尚了。” 我望着他,机械地眨了两下眼睛,“......” 墨夷对着我,笑得很是风情万种。 我没有话可以说了,一度认输。 只是之后,我才知道,我不应该这么早认输的。 我越认输,墨夷就越是能欺压我。 就因为我认命地答应他要一大早去爬山,墨夷就死死抓住了这个理由,先是让我明天早上寅时三刻起床,穿好衣服等他来接我。 我想了想,想爬山我都答应了,早起也就忍了,遂点头。 哪知,墨夷却得寸进尺,再进一步,说,既然要这么早起床,那么,现在就可以传晚膳了,他陪着我用,用完就准备睡觉。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双眼一瞬发直。 现在,应该也就申时三刻左右吧,太阳还老高着呢,我就要吃晚饭睡觉了?! 我一脸悲哀地摇头,“太阳还好高,我不要。” 墨夷看着我,眸光一邪,微微扬了嗓音问我,“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想要先和我去看看日落?” 我听了,被吓得浑身一颤,再顾不得太阳,慌忙点头,“我们吃饭。” 于是,我和墨夷就一起在申时吃了晚饭。 我一边吃东西,一边悄悄瞟了瞟近处和远处的各种等级的宫女仆侍,忍不住猜想,这事之后,他们又会在背地里怎么嘲笑我呢? 诶,你们知道吗?上官玉之那个二货,真的是太炮灰了!哦呵呵呵~~笑死人了! 皇后娘娘没有来啊,她竟然都还能被人欺压着过日子!旁人也就罢了,竟然是一个下臣将她制得死死的!哦呵呵呵~~笑死人了! 让住哪里就住哪里,让爬山就爬山,让大白天睡觉就大白天睡觉。哦呵呵呵~~笑死人了! 于是,我就在满脑子的“哦呵呵呵~~笑死人了”里面,食不知味。 随意夹了两口菜,看墨夷还在吃,也不敢先放下筷子,怕刺激到他,他又起什么坏心思对付我,于是,我只能继续懒懒地再夹两口菜。 大抵是因为我的节奏和他的实在是差了太多,墨夷忽然停下动作,就直直看着我,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就忍不住心里发毛,觉得他肯定又是在动什么坏心思。但我想了想,又觉得,反正他都要动坏心思了,垂死挣扎和不垂死挣扎,最后都得死,那我干嘛不挣扎一个呢? 于是,我紧了一下手心,就直接告诉他,“太早了,我睡不着。” 墨夷眯了眼睛,反问我,“睡不着?” 我觉得,这话配合着他这时的表情,意思特别像是:你确定你要睡不着?你再说一遍你睡不着试试? 我没由来地就被吓了一跳,忙表示,“我确定。” 墨夷挑眉,奇怪地看着我。 我咬了一下舌头,忙改口道,“我择床,还有鬼,又太早,你却要逼我睡觉,太强人所难了。” 墨夷听了,犀利的目光才终于一敛,表情看起来很像是在反省。 半晌,他又问我,“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心中一喜,就要告诉他:那我们明天就不要去爬山看日出了吧! 但是转念一想,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心思太明显了,目标太大,会刺激到墨夷。于是,我也装模做样稍微纠结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提议,“不如,我晚点再睡?” 墨夷皱眉,“晚点睡,你睡不够,明天会很累。” 我听得心中一个激动啊,立刻就表示,“那就让我明天休息吧!” 墨夷闻言,抬眸看我,眼珠子很黑很沉,那种神情,就像是又受伤又危险,“你不想去爬山?” 是啊是啊,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啊!山这么高,我没事去爬它做什么?! 但是,我还是要纯良地摇摇头,再无辜地眨个眼睛,配合一下,“怎么会呢?我最喜欢爬山看日出了。” 墨夷点头,“嗯,这就好。” 我一愣,正正要说:虽然很好,但是个人原因摆在那里,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很遗憾。 哪知,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墨夷就从怀里拿出了个小瓷瓶,白白净净的那种,看起来特别像戏里面装毒药的。。。 还是剧毒! 墨夷说,“手伸出来。” 我尚未反应过来,手就已经听话地伸了出去。 然后,眼见着墨夷从毒药瓶子里倒了粒丸子到我手上,圆圆的,长得绯红绯红的,晶亮晶亮的,看起来特别甜,特别像。。。喜糖。 我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谁的喜糖?” 墨夷看着我,脸一僵,霎时,眼睛里又露出了他常常玩的那种忧伤。 浓厚的化不开的,又忧愁又幽怨,就跟我曾经狠心负了他满心热忱的爱似的。 我看着他,忽然很纠结,纠结我到底要不要建议他也为自己把个脉试试。 他却已经敛去眼里的神色,回答我,“我们的。” 我,“......” 墨夷又道,“你尝一下,看甜不甜?” 我当即就犹豫了,毒药瓶子里倒出来的,你确定是喜糖? 我问他,“不是毒药?” 他一笑,“你见过什么毒药长得像喜糖?” 当时,我粗粗想了一下,硬是没想出来。 然后,就是被他这么一句话糊弄住了,我拿起来就放到嘴里,稍微舔了一下,甜甜的,酸酸的,是糖的味道,就索性直接含在嘴里,吃了起来。 吃完了,又忍不住中肯地评价,“嗯,很好吃,比我原来吃的喜糖还要好吃。” 墨夷听了,一笑,从善如流,“那我们大婚,就发这个?” 我再想了一下,觉得可以,遂点头。 我没有想到,后来,我就一直在点头了,想停都停不下来。 因为我很想睡觉。。。 我明明精神很好,吃了喜糖立刻就想睡觉,我当即就觉得不对,脑中警铃开始作响,这才猛然想起来。 是,是没有什么毒药长得像喜糖的,但是,却有喜糖里被放了毒药的! 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我怎么就少根筋,没有想起来呢? 我恶狠狠看向墨夷,“说,你给我吃什么了?!” 墨夷还有脸笑,脸皮忒厚地告诉我,“我特地为你制的,安眠的糖。” 我咬牙切齿,“蒙汗药?” 墨夷摇头,“不,蒙汗药伤身,我舍不得你。这个,就是让你想睡觉,当然,你也可以支撑着不睡。” 我恨得牙痒痒,“不睡你个头!你想睡觉的时候,你可以不睡啊?!” 我说着,猛地站起身来,不想再理他,只想眼不见为净,当然,也是顺便去躺一下。 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内室走,墨夷从我身后追上我。 因我整个人实在是太想睡觉了,所以任由墨夷扶着,刚刚倒床,睡意就袭来。 到后来,我才知道,这药不仅能催眠,还能让人幻听。 我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时,只听得墨夷在我耳边说话,低低的,沉沉的,那样的嗓音,特别有种梦境里特有的凄凉和朦胧感: 你不记得了,这个就叫喜糖。你刚来的时候,也闹着择床,晚上不肯乖乖睡觉,我怕你找不到我会乱跑,触动机关,就给你吃这个。 你说,长得这么像喜糖,那直接就叫喜糖好了。 我说,好。 你又说,我们成亲,就发这个。 我拒绝,不好。 我不给,你就骂我小气,到最后,我也不给,你拿我没有办法,气了半天。 你不知道,那是第一次,毒药以外,我用心制了什么东西。我把它给你,你却要让我分给其他人,我也有些动怒,可是我要怎么和你说呢? 你见我动怒了,自己又来讨好我,其实还是很委屈吧?成亲我也不听你的。 你只是不知道,给你的东西,我绝不会给其他人。 不过这一次,都按你的意思。 你说你哥哥成亲都有活的鸳鸯在喜房里,那我们就准备活鸳鸯,虽然有点吵,很奇怪; 你又不喜欢被子上绣鸳鸯,说贴着皮肤,它们只要一张嘴就能咬到你,那我们就绣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就像你胸前的那样,好不好? 你喜欢什么样的礼仪,我一定好好地遵守,再也不笑话你迂腐;你不喜欢婚前一天见到我,我就不再故意出现在你面前。。。虽然,其实我只是想你了。 你以为我是在故意气你,整个人气得呼哧呼哧的,我眉目一沉,你就畏惧了,又瑟瑟缩缩地问我,如果之之生气,墨夷是不是就不娶之之了? 我告诉你,我不喜欢脾气不好的姑娘。 你立刻就委委屈屈地对我笑了一个,怕我不要你是不是? 其实你不知道,我不会不要你的,在你以前,我以为,墨夷这辈子不会娶任何女人。可是,带你回去之后,我就只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自然,你也不会知道,我绝不反悔。 再者,你的脾气很好,既好骗,又好哄,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在人世间找到你的,好不容易找到的,怎么能放弃? 忘了也好,我重新追求你,好好珍惜你,你只用记得现在的我,而我们的过去,由我一人来记着就好。 。。。。。。 在梦境的大氛围之下,我也跟着伤感起来,总觉着,梦里那个墨夷好像都快哭了。 不过,好在这药催眠的作用还足够强大,到后来,我呼呼睡了过去,就连幻听都听不到了。 吃了墨夷的喜糖,我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等再睁开眼时,时辰就到了。 天还没有亮,房间里只有一盏薄薄的灯,看不清时候,但是,有一个标志实在是太明显。。。 墨夷就坐在我床前。 于是我就知道,看日出的时辰到了。 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低头,闷闷道,“你先出去,我梳洗一下我们就去看日出。。。不反悔。” 墨夷没动,沉默了一下,终于轻轻“嗯”了一声。这才起身往外走,他刚出去,阿因就进了来。 阿因说,“墨大人的话可真准,说了寅时二刻起,公主果真就按时醒来了。” 我一边任阿因给我穿衣服,一边嗤之以鼻,“你怎么不说是他看时辰到了,故意把我弄醒的呢?” 阿因,“......” 我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就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因犹豫了一下。 我见她这样,就不乐意了,“你是我的人还是他的人啊?” 阿因忙道,“公主不要生气。墨大人是寅时一刻从外面进来的。” 我觉得阿因这个用词很有问题。 从外面进来?我们一般人说话,很少这么用词的吧?那她到底是想要强调外面呢还是强调进来呢? 我想了想,问她,“是我听错了还是我想太多了,你是要表达什么吗?” 阿因谨慎地看了我一眼,道,“公主恕罪,墨大人确实是寅时一刻从外面进来的,只是。。。昨夜公主睡得太早,奴婢怕有闪失,便要进来查看,没想到,到门口,却见墨大人坐在公主床前。” “当时奴婢想,许是墨大人关心公主,也亲自过来查看,便没有惊动,自己退了回去。只是后来,奴婢再回来查看,墨大人竟然还在公主床边。奴婢就想,应是墨大人怕公主再因什么受惊,才亲自守在这里,之后,奴婢便没有再要进来查看。然而,到了寅时一刻,墨大人却是从外面进来的。” 阿因说完,我就没有话可以说了。 应该是,昨天晚上,十有*,墨夷就是在这里没走。 我又忽然想起我昨天晚上的幻听,墨夷的声音在耳边。。。 当然,一觉醒来,我全记不得他说了些什么内容。 就像幼时,师傅教作诗,我作不出来,阿娘一逼,我连半夜做梦都梦到自己写了诗,还自己觉得自己写得挺好,简直好得都可以流芳百世了,我就在梦里很开心地记下来,只等醒来就写到纸上去。 然而,毫无悬念的,每一次醒来,我都是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这时也一样,昨晚的幻听在脑袋里,完全没有了什么记忆,要说有记忆,也全是“嗡嗡嗡”的一片幻听的记忆。 我穿了轻便的衣服和鞋子,阿因又帮我把外袍、手帕等各种东西装进了包袱里,一切准备好,我就带着阿因出去了。 墨夷坐在椅子上等我,见我出来,站起来,上上下下看了看我,才看向阿因,“我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墨大人。” 墨夷又朝阿因伸出手,阿因领会,便将手上的包袱交给墨夷。 我在旁看着,觉得墨夷特别没把自己当外人。 墨夷拿了东西,就看着我,道,“那我们走吧。” 我见墨夷背着我的东西,忽然神经一跳,“等一下。” 墨夷看我。 我讪讪一笑,“包袱,还是让阿因来拿吧。” 墨夷看着我,理直气壮,毫无心理障碍地回答,“阿因不去。” 霎时,我浑身的气血一大早就上去了,天还没亮呢,我看着墨夷,低低吼道,“谁说阿因不去的?” “我说的。” 我,“......” 墨夷深深看着我,“阿因如果也离开,这里,可就只剩下了太子和瑞王妃,你。。。放心得下?” 我的气血一下子再流了回来。 我纠结了。 是啊,阿因如果也去爬山了,那别院里,可就真只剩下代旋和上官灏了,到时,这孤男寡女的。。。 也不是我不相信他们,但是。。。这感情的事,他们。。。 好吧,我就是这么小人! 但是,如果阿因不去。。。 我问墨夷,“那还有谁要去?” 墨夷回答我,“就我和你。” 我,“......” 不行,阿因如果不去,那我和墨夷也是孤男寡女,我自然信得过我自己,但是,不还有一个人我信不过吗? 是让代旋孤男寡女呢,还是让我自己孤男寡女呢? 我很是纠结。 纠结了半晌,我猛然想起来,就对墨夷道,“代旋一个人,没有人陪她玩,我们带上她吧?” 如果我和代旋在一起,不就两全其美了? 我觉得我这个决断很是英明神武。 墨夷却看着我,道,“如果瑞王妃愿意一大早陪着你去活动筋骨,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我听了,如同当头被吹了一股冷风。 不要说一大早了,就单单因着有墨夷,代旋也是不会去的。 要知道,她曾经那么明确地表示过,她不喜欢墨夷,连走路都不要和他走到一块去。 我觉得很挫败,忍不住一脸哀色,抬头看着墨夷,“你能去给代旋把脉,告诉她,她也产后虚弱,需要活动筋骨吗?” 墨夷脸色一僵,额角狠狠跳了两跳。 于是,我就和墨夷。。。孤男寡女去看日出去了。 原本,我为了避免孤男寡女,连肉肉都想到了要牵出来。 我就问墨夷,“我可以带肉肉吗?” 墨夷很大方,表示,“可以,但是你要自己抱它。” 我纠结了。肉肉浑身是肉,别看它骨架小,肥肉还是很沉的。我去爬山,我自己就已经这么沉了,还要抱着它? 我小心地问墨夷,“你不帮我抱它?” 墨夷眸光妖孽,反问我,“你说呢?” 我挫败,又纠结了一下,问,“那能让它自己跑不?” 墨夷一笑,“可以,只要你不怕它跑着跑着就不要你了。” 我,“......” 至此,我终于可以安心地和墨夷在黑灯瞎火里去爬山看日出了。 第五十章 登山看日出这种,是一件雅事,并且是一件雅俗共赏的雅事。 不说风流的文人,没事儿一大早就去对着太阳写两首诗,运气好点儿的能流传千古,运气不好的,至少也可以娱人娱己;单就说我吧,我,上官玉之,连我小的时候都知道去附庸一下,曾经做过一大早起来看日出这种事。。。 由此可见,这真的是一件多么雅俗共赏的事。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具体多久以前,我记得不太清,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绝对在我“产后体虚”以前。 我在爬山的过程里,一度真怀疑自己产后体虚了,不然,为什么我还没怎么动,就上气不接下气了呢? 我对墨夷说,墨夷脸色一变,就斥责我胡说八道。 我无奈地摊摊手,“本来就是在胡说八道,有什么好生气的?” 墨夷脸色再变。 不过,墨夷一路上脸色都在变,他变太多了,我也不知道到底该去计较哪一个。我稍微纠结了一下,就决定,一个也不用放在心上。 所幸,到后来的时候,我也看不到他的脸色了。 后来,是墨夷背我到山顶的。 原本,我是坚决不同意的。 要知道,我上官玉之这十多年的公主可不是白当了,我这人虽然不学无术,但是素来谨守传统礼仪,循规蹈矩。 传统礼仪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更遑论是让他背我? 所以,在他初初开口提他要背我时,我一口就拒绝了,“我才不要,男女授受不亲。” 墨夷揉了揉太阳穴,道,“知道授受是什么意思吗?授受的意思是,我给你东西,你接上,这过程里,不让我们肌肤相触。这时我是背你,又没递给你东西,再说,我们各自穿了衣服,怎么就授受了?” 我一度觉得墨夷说得很有道理。 我是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看他,道,“那你背我,你的手还要放我屁股上呢!这个情节可比授受严重多了。” 我理直气壮地说完,却见墨夷的目光已经顺着我的身子往下移去。 我心中一怒,觉得这目光多少有些邪意,就要骂他,不想,他却忽然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太阳就要出来了。” 我顿时被堵了一下。 我是看过日出的,当然知道我们登山的人,要是还在半山腰上,太阳就出来了,是一件多么令人沮丧的事。 就像小时候去书房,我都已经快走到书房门口了,上官景才对我说,今天师傅不来。。。 那真的是一件很能刺激到气血的事。 而我,气血本来就不大好,受不得多少刺激。 我看了看东边隐隐露出的光亮,又看了看离我真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远的山顶,再回头看了看我已经爬了老高的山路。。。 一时间很是纠结。 我就向墨夷提议,“要不我们回去吧?反正也看不到了。” 墨夷很是良善地点头,“好,我们明天再来。” 我在听到“明天”两个字时,一个没忍住,踉跄了一脚,我望着墨夷,脱口而出,“明天。。。还来?” 墨夷认真地点头,“日出是一定要看的,既然今天无缘,那只能明天再来。” 墨夷说着,又往山顶的方向望去,略略估算了一下,才对我道,“不过你走路太慢,按照你的脚程,我们得今天晚上就动身。” 今天晚上。。。 孤男寡女,看日出也就算了,还要共度一晚? 这还没成亲呢! 我被吓得抖了一下,慌忙表示,“你背我吧!” 然后,墨夷让我背着包袱,就把我背上了。 墨夷走路很快,我目测了一下,基本上,他是在用着我连下山加小跑都达不到的速度在上山。 我趴在他肩上,一度觉得自己今天占了很大的便宜。虽然起得挺早,可是全不用怎么出力就可以完成任务,我觉得很开心。 然而,到了山顶,迎面扑来的景象,却让我终于顿悟:占便宜这种思想是要不得的。人生,就是应该一步一个脚印地来! 看日出也是人生,所以,看日出就不应该让墨夷背我,妄图不劳而获! 话说,我和墨夷刚到山顶,墨夷都还没来得及把我放下来,迎面就闯入了一双。。。鸳鸯。 活鸳鸯那种鸳鸯。。。 我整个人被震得魂飞魄散,就只觉眼前一花。 咻! 天上忽然落了两件衣服下来,正正好落在那双鸳鸯身上。 然后,有一个瞬间,他们不动了。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们看到了我和墨夷,霎时,就动得更厉害了。 惊动的动! 两人扯着衣服,慌张地往后退去,目光还防备地盯着我。。。和墨夷。 “你,你们是什么人?!”那个男的一边惊慌,一边问我。 我在心中默默地思考,这种情况下,我要不要报真名字呢? 不对,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互报身家吗?毕竟,萍水相逢,而且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我们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我纠结着,还没想出来,就只听得墨夷咬牙切齿道,“滚!” 我趴在墨夷身上,忽然觉得有点儿冷,忍不住颤了一下。 墨夷说完,背着我一飞身,迅速离开了这片儿地。 我下意识地想要回头,看看他们什么反应,头刚转了还没转过,就听得墨夷又咬牙切了齿,“不许回头!” 我被吓得脖子猛然一僵,差点没折了。 然后,我就只能听得到身后那对野鸳鸯惊慌忙乱穿衣服逃跑的声音。 待墨夷将我放下时,我才终于再看清楚他的脸色。 一脸铁青。 我想,这一次,终于不是因为我了。 但是,我又觉得,他生气很没有道理,我就道,“其实,是人家先来的。。。” 我还没说完,就见墨夷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猛地咬到舌头,慌忙闭嘴,不说话,和我没关系。 墨夷冷哼,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 但是,天地良心,我觉得,他有什么资格不高兴?我才应该不高兴呢! 他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看了不该看的。。。 更重要的是,他又不是被人逼着来爬山看日出,结果倒好,日出没看到,妖精打架倒演得很生动! 墨夷脸色不好地从我手里接过包袱,打开来拿了外袍就递给我,冷冷道,“穿上。” 我正要接过,却又忽然想起刚刚他说的那句关于“授受不亲”的理论。 我给你东西,你接上,这个过程里不许肌肤相触。。。 墨夷见我不动,冷声问,“在想什么?” 我很诚实地回答,“在想授受不亲。” 墨夷脸色一沉。 我见状,慌忙接过,讪讪道,“没事没事,和刚刚那两人一比,授受不亲真的太没有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我只见得墨夷眼中杀气一闪而过,就对我沉声道,“把刚刚的事忘了!” 我被他一吓,又不是傻的,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乖乖拿过外袍披上。 多穿了一件衣服,我这才觉得好一点,原来刚刚是真冷了。想来也是,太阳还没出来,这里又是山顶。。。 我想着,又忍不住想到鸳鸯那里去了。。。 人家那对鸳鸯,还不穿衣服。。。真的是太可歌可泣了! 墨夷还要把人家赶走。。。 墨夷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我们朝着太阳出来的方向坐下,我见这时,云层之上已经隐隐出现了光线,心中一急,也就不纠结了,只想在太阳出来以前问清楚。 我就问墨夷,“那个,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这里这么冷。。。” “我是觉得,再买不起房子,也不用找山顶吧;就算找山顶,也不用在太阳出来以前啊。其实中午的时候就挺好的,太阳一晒,刚好暖洋洋的。。。” 我眼见着墨夷脸色很僵,没敢再说下去。 墨夷瞟了我一眼,又轻咳一声,才道,“日出之前,黑夜和白昼交替,天地阴阳交接,是修练房中秘术的最佳行房时机。” 我,“......” 我觉得,我真的不应该不劳而获,要是我没有让墨夷背我,凭我的脚程,等我一步一步上来时,都可以黄昏了,哪里还有什么阴阳交接房中秘术啊? 虽然这时看到了,也没什么,总归是我看人家,又不是人家看我,这么算起来,我还是占了便宜的。 咳,不对,占便宜的思想是要不得的。 等我纠结一番以后,太阳已经出来了。 光线从云层的那头散开,然后,连我们所处的这片地都有了光亮。 我是没有什么风雅的心思,我记得我小时候和太子哥哥、四哥、六哥一起看的日出,当时,我看着那云海雾海的,光芒万丈,很是恢弘啊,我心里就一个激动,感慨了一句,“从这里跳下去,会死人的吧?” 。。。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谁提过要和我去看日出了。 等我纠结一番以后,太阳已经出来了。 光线从云层的那头散开,然后,连我们所处的这片地都有了光亮。 我是没有什么风雅的心思,我记得我小时候和太子哥哥、四哥、六哥一起看的日出,当时,我看着那云海雾海的,光芒万丈,很是恢弘啊,我心里就一个激动,感慨了一句,“从这里跳下去,会死人的吧?” 。。。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谁提过要和我去看日出了。 第五十一章 我双手托腮,只听墨夷问我道,“看过海上的日出吗?” 我觉得很奇怪,就问墨夷,“海上不是看月亮比较好吗?” 墨夷皱眉,“谁和你说的?” 我见他这样,就小心解释,“古诗有云啊,海上升明月。。。” 墨夷深深看着我,没说话。 我撇撇嘴,心想自己这回又没说对,却听他忽然问我,“玉儿,有没有想过,前世今生?” 我抬眸看他,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道,“有没有想过,或许。。。前世,我们就已经是夫妻了。” 我为他的假设狠狠惊悚了一下。 如果前世我就已经和他是夫妻了。。。那么,我的前世也应该是多么一个悲催炮灰的存在啊? 我心中这么想着,却聪明地没有说出来,脸上不动声色,我问他,“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墨夷目光幽幽地看着我,“我们的现在,就像是前事在回演。” 我一愣。 他道,“说不定,前世,我们也有过类似的对话。你对我说,在海上看月亮比较好;对我说,我给你的糖是喜糖;对我说,授受不亲。” 我听了,脱口就问,“那么前世,我是怎么会嫁给你的?” 墨夷的眸子潋滟,璀璨的目光拢在我身上,“你喜欢我,主动向我求的亲。” 我浑身没由来抖了一下。 虽然有点不能接受,但是,主动求亲,这似乎还真是我会做的事。 当然,前提是,真有前世。 不过,好在,即便是真有前世,我也已经不记得了,那么,就算我真做了丢脸的事,也并不能算是我做的。 我这么想着,就对墨夷挥挥手,“前世的事,大家都已经不记得了,你还要记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墨夷一笑,“或许是因为,不想忘。然后,执念太深,就真记了下来。” 我撇撇嘴,“还真是越说越玄乎了。” 我说着,心中突然歹念一起,就问,“那么前世,我们也在阴阳交接的时候撞上了人家鸳鸯吗?” 墨夷睁着漂亮的眸子,笑道,“不,前世,我们在海边的桃花林里。” 我问,“撞上鸳鸯?” 墨夷摇头,“没有。” 我看着他。 墨夷目光却猛然一暗,我看得心中一惊,他已经开口,“桃花林里,是我和你。” 霎时,我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脸上去了。 我狠狠看向墨夷,咬牙切齿,“你不要告诉我,前世,我们才是一对野鸳鸯,被人撞破了好事,所以今生,我们是回来讨债的,要专捡别人好事来撞破!” 如果你敢说是,我就敢把你从山顶推下去!我在暗地里狠狠磨牙。 墨夷一笑,摇头,“没有,我与你之间,重点在情不自禁,不在撞破好事。” “......”我咬着牙齿,对着墨夷皮笑肉不笑,“我决定,从今天起,我死也不要相信什么前世今生!” 墨夷呵呵笑过。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 墨夷朝我摊摊手,“你信,或者不信,它都在那里,不移不灭。” 我,“......” 我狠狠甩过头去,看日出。不想,待我去看太阳之时,却发现,太阳早已经在我说话的时间里,默默地升起来了。 看着一整颗的圆球悬在云层之上,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 并非是我多想,而是,墨夷实在太不像是来看日出的了! 太阳出来以前,那么积极,对我又是威胁又是紧逼的;太阳出来了,他却看也不看一眼! 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的居心,他的居心。。。分明就是过来调戏我的! 前世今生,桃花林里情不自禁。。。 他这分明就是拿前世今生这种子虚乌有的幌子,在言语上对我调戏! 我终于想明白了,刹那间,我又怒又恼,一指指向他。 他却还兀自睁着好看的眸子,唇角微微勾着愉悦的弧度,理智气壮地看着我,一副“你说,我在听”的样子。 太嚣张了! 我被气得手指发颤,就要对他义正言辞指责。然而,虐人的是,话到嘴里,我却偏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开口? 啊,说你怎么可以对我意淫吗? 不行,我一个姑娘家,这种话题再继续下去,吃亏的还是我。 都已经意淫了,他要是再来两个情不自禁,那还不把我老脸都丢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刚才的亏,吃了就吃了,我吞下去! 墨夷却好不知趣,这时候了,还挑衅我,“你要说什么?” 他笑得很妖孽,我很想狠狠一拳揍上去。 我闭了闭眼睛,“我要说。。。你的嘴唇怎么受伤了?” 我说着,还似真似假地就着我愤而抬起的手指,指向他的嘴唇。 然后,又顺着这个台阶,自己把愤怒的小手指收了回来。 我也是在刚刚狠狠看着他时,才发现他下唇之上,破开了一道口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我想着,墨夷却忽然对着我邪气一笑,“你咬的。” 我差点岔了气。 我幽怨地看着他,“你不要告诉我,我前世把你咬了,你那伤口留到今天!” 墨夷摇头摇得很是优雅,“不,没有前世那么久,就在昨晚。” 我羞愤欲绝,“你不许污我清白!” 我说完,却只觉眼前一晃,身子便被一股力道扯过,正斜落入一具温热的怀抱,我定睛一看,才见自己已经躺在了墨夷怀里。 墨夷低头,我眼见着眼前阴影落下,心中大急,下意识偏头躲开。 不想,墨夷只是低着头,没有碰到我,却低声道,“要我提醒你吗?” 我被那嗓音吓得一颤,又立刻回想起上一次,太医院,他提醒我他是怎么给我喂药之事,不由心中一慌,就忒没风骨地摇头,“不用,不用,我信。” 我说着,一边挣扎,要从他怀里起来。 墨夷一笑,放开了我。 我慌忙坐直身子,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并非是我有多大度,而是因为,就算是我放在心上了,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我想想就觉得憋屈。 墨夷却低低笑着,笑得很开心,“昨晚,我见你睡着了流口水,好心要帮你擦,你却一口咬住了我的手指。” 我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那怎么伤口跑到嘴上去了?” 墨夷答得很理直气壮啊,说,“你咬了我,我心中不平,自然也要把你咬回来。” 我,“......” “可你牙太尖,我唇落下,还没想好要不要咬你,你却先把我咬了。” 我,“......” 我特别想问他一句,你到底做了什么让我睡着了都要咬你! 但是,坏就坏在,我脸皮还不够厚。 我又看了眼那倒霉太阳,道,“我们回去吧。” 墨夷看着我,笑得很开心,“好。” 然后,我俩东西收收,下山去了。 我一度不知道我大清早跑上来做什么的。。。给他调戏的? 我走在他身后,望着那修长有力的背影,特别有一种冲动,想对他说一句:以后,你就在皇宫里调戏我吧! 反正我是破罐子破摔了! 但是,你别先把我弄出皇宫,再把我骗到山上,都是调戏,哪里不一样呢?何必把我折腾得这么劳累! 对,我已经想通了,我被踢出皇宫这事,墨夷绝对在里面使了些阴险手段。 我每每回想起来这其中的因果关系,都觉得这事实在是太巧了。 一巧巧在,我去太医院找乐太医那一天,刚好遇到了墨夷,然后,阿娘就知道我乱跑了。 二巧巧在,我遇到墨夷那天,墨夷问我要不要和他出宫门去走走。虽然我当即就严词拒绝了,但是,阿娘一回来,我就真和他出宫门来这里走走了。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再加上,我还曾经对他旁敲侧击过。 我假意问他,“你是不是总是念着要单独和我在一起?” 他回答得很坦荡,“要娶你,就是为了单独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我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问他,“那我现在还没嫁给你,你有迫不及待吗?” 他一笑,点头,“嗯,迫不及待。” 我,“......” 我在心中暗暗觉得,多半就是他了! 他却忽然道,“和我在一起,你至少不会被人算计。” “你的意思是,你不算计我,还是,你不是人?” 墨夷一顿,又笑,“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不能叫算计。” “那叫什么?” “情趣。” 我,“......” 至此,我终于确定,肯定是他! 就是墨夷把我弄出皇宫的! 然而,我即便是心中怨怒,我也不敢对他怎样。不说别的,单就说我们下山的时候吧。 当然不是要他背我,下山不累,我自己走慢一点就好,可是,路上偏偏遇着寻仇的。。。 本来,我见着寻仇的,一堆人,十来个的大汉,个个一脸凶相,我心中一怵,就默默退到一边去,和我没关系。。。 墨夷淡淡瞥了我一眼。 那领头地却立刻将目光追随而来,“不要放过她!” 我当时都快哭了,我上官玉之,平常都在皇宫里混,仇人都在皇宫里,你们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墨夷看着我,低低笑出来。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是来为野鸳鸯报仇的。 我在墨夷的提示下认出领头的男人时,恍然大悟,就脱口而出,“是你啊!对不起对不起,你穿上...衣服我都没认出来。” 我在墨夷的提示下认出领头的男人时,恍然大悟,就脱口而出,“是你啊!对不起对不起,你穿上...衣服我都没认出来。” 第五十二章 一句话,我鬼斧神工地就将鸳鸯男气炸了。 我相信,他这气势汹涌地上山,还带了帮手,如此劳师动众,计划着要对付的人绝对是墨夷才对。因为,不可能是对付我的! 若真是要对付我,却带这么多人,那也真是。。。太笑话了! 所以,我才会默默地退开去,反正不关我的事。 但是,就因为我嘴贱一句话,不小心侮辱到了鸳鸯男那颗羞涩的没穿衣服的心肝儿,霎时,这人瞬间就将全部火力集中到了我身上来。 一张原本又粗又黑的脸硬是被怒火烧出了些许粉红色,然后,鸳鸯男就顶着那张半粗黑半粉红的脸,举着大刀,往我杀了过来。 我一吓,还不当即逃跑? 下意识往后逃,却见前面就是上山,顿时大叫不妙,一咬牙,转身,就往墨夷冲去。 我原本是要冲到墨夷身后去躲着的,心想,总归那鸳鸯男的*又不是我一个人看的,不说出于情义,单就说道义,墨夷也应该救我才是。 没想,墨夷却忽然朝着我张开手臂,而我,逃命逃得正正激动,完全收不住力。。。 然后,就这样,我径直冲到了墨夷的怀抱里。 我只觉蓦然一阵温热,然后,身子轻旋,便被墨夷抱着转了一个圈。到我双脚再次落地时,定睛一看,鸳鸯男已经被逼后退,他带的那些人亦不敢再前进。 然,鸳鸯男还是举着大菜刀,一脸的凶相和气怒对着我们。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的仇恨,在先后被我和墨夷刺激到以后,到这时,已然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墨夷却还径自睁着风情万种的眼睛凝着我,笑得很是旁若无人,嗓音微邪,问我,“这就叫。。。投怀送抱?” 我一听,这误会还得了?慌忙摇头,赶紧澄清,“我不是故意的。” 墨夷眸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真不是?” 我狠狠点头,“真不是!” 墨夷听了,眸光乍沉,双手背负,就不紧不慢地从我身前走开了去。 本来,他走不走开不要紧,但是偏偏他这一走开,就将我全部晾了出来,毫无遮掩的就这么直直对上了鸳鸯男。 直直对上。。。两点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那种直直对上。 换句话说就是,鸳鸯男手里举了大菜刀,原来他一甩,那是落在墨夷身上;而现在,墨夷走开了,他要是甩过来,就只有我死在他刀底下。 想到这里,我顿时一个激灵,浑身上下都是惊悚。 我巴巴地转头去看墨夷,却见他眸中含着闲适的笑,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又问了我一遍,“是故意的吗?” 他微微拔高了尾音那种调调,真的是让我。。。 让我很想自己冲向鸳鸯男手里那把菜刀,撞上去一了百了算了! 俗话说得好啊,死了是小,失节是大! 但是坏就坏在,我这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风骨! 对我而言,死了才是大。。。 我朝着墨夷,都快哭了,“是。” 墨夷勾唇一笑,又得寸进尺起来,问我,“是什么?” 我咬了咬牙齿,低头,实在不能失节到这种地步。 我哼哼,你就让鸳鸯男来砍我吧!我才不要死了还失节! 墨夷轻笑,“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应付。” 他说着,就真的迈了脚步往山下走去。 我一见他这样,大急,又见一脸杀人相的鸳鸯男眼见着墨夷走了也不敢去追,单带领着十来个大汉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一个炮灰,举的刀,十来把啊,也全对着我一个人。 他们不敢动墨夷。。。他们就只敢对付我,要是墨夷走了。。。 这个认知让我浑身一缩,就脱口叫唤墨夷,“他的裸、体又不是我一个人看的!” 墨夷听了,脚步一顿,转身,脸色有点沉,话出口冷酷无情,“是,可是他动不了我。” 我一哀,接口,“他动得了我啊。。。” 墨夷轻笑,朝我摊摊手,“所以,是什么?” 我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决定,活着就好。 “是我故意对你投怀送抱的。” 就这样,我为了活着,把名节卖给了墨夷。 墨夷低低笑出声,声音里很是愉悦,我听着,只觉得那是一种强者胜利以后的欢喜。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我深深吸气,因为,在墨夷的笑声里,我觉得气有点提不上来。 墨夷笑着缓缓朝我走来,拉过我的手,声音里有种嚣张的愉悦,“回去了。” 然后,就牵着我要下山。 我有点忐忑,虽然把名节卖给了墨夷让我差点岔了气,但还没忘记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一群人举了大菜刀对着我,我拉了拉墨夷的手,提醒他,“他们。。。你要不要先处理一下?” 墨夷眸含轻笑瞥了那些人一眼,很干脆地回答我,“不用。” “你确定?”我望着墨夷,我确定,我很不相信他此刻的判断。 “我确定。” “我也确定。。。”我不好意思直说,就扭捏了一下,才道,“我就是怕,我们走着走着,他们会瞄准了我们,顺手就把大菜刀扔过来。。。你也知道,菜刀无眼。。。” 墨夷低头,眸中含笑看着我,到我说完,他才告诉我,“你放心,菜刀扔不过来。他们已经被我点了穴,十二个时辰以后才会自动解开。” 我,“……” 墨夷说完,就拉着我在十来把虎视眈眈的大菜刀之下,大摇大摆地下山去了。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把名节卖给墨夷的。 我觉得,这世上,最丢脸最悲催最炮灰的事就是,你讨厌一个人,但是你偏偏得嫁给他;你不耻一个人,但是你偏偏得仰仗着他来救你;你一次又一次下定决心,要和那人划清界限,怨恨分明,但是,你还把名节卖给了他。。。 换句话说就是,我觉得,这世上,最丢脸最悲催最炮灰的那个人,就是我。 有了这个觉悟以后,我整个人就蔫儿了。因为一度对人生失去希望,我看着高山流水都觉得眼睛里全是灰色惨淡的颜色。 郁郁寡欢里,我下个山,就一直下到了傍晚。 墨夷将我送回椒房殿以后立刻又出去张罗吃的,他那模样,似乎还真有点怕我被饿坏了。路上的时候,他给我干粮,我瞥了一眼,没接。 他再给我干粮,我还是不接。 他脸色一沉,强行将干粮塞到我手里,我往他一扔,回了句,“失节都事小了,饿死还算什么?” 墨夷,“……” 阿因见墨夷出去了,就上来问我,“怎么才回来?” 我回了句,“因为没脸回来。” 阿因又问,“那为什么还是回来了?” 我淡淡瞥了她一眼,“因为不回来,没地方去。” 阿因,“……” 晚膳弄好之后,墨夷又要求和我一起吃,我问他,“你的能睡觉的喜糖,还有没有?” 墨夷看着我,点头。 我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你要做什么?”墨夷戒备。 “我吃它就够了。” 我想,大抵是因为我的脸色着实哀怨,所以,竟能将墨夷也吓一跳,我眼见着他脸色微变,空气一时静默,而后,他就识趣了,站起身来,道,“你好好吃东西,我先走了。” 墨夷当真是个聪明的男人! 我心中忍不住感慨,面上却不动声色,轻轻“嗯”了一声,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 墨夷又看了我一眼,道,“吃完东西早点睡觉,如果睡不着,我随时可以过来陪你赏月。” 就是太聪明了!一点都吃不得亏。 我忍不住接着在心中感慨。 墨夷这人,基本上就是“一跃三步”这种类型的。 何谓“一跃三步”? 就是,普通人欺负人,那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来的,而墨夷欺负我,却是三步一个脚印来的。也只有我偶尔小宇宙爆发一下才能刺激得他后退一步,但是,他退了一步,却也是随即要再进两步的。 就譬如这时,他虽是同意我自己吃晚饭了,却也同时要求我按照他的时间睡觉,若不然,便让我和他孤男寡女赏月。 我忽然觉得,若果真有前世,那我必定也是被他欺负死的。 我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想了想,还是朝他伸出手,“喜糖给我,我要按时睡觉。” 墨夷眸光里点点笑意,就将装喜糖的毒药瓶子整个儿给了我,还嘱咐道,“只能吃一粒,不可贪嘴。” 墨夷终于面带笑容地走了,我才感觉饿,我想,兴许是面对着他,我总是会想起我那可怜的被卖给他的名节,忍不住哀悼,便一时郁结于心,才没感觉着饿。 这时他走了,我人也正常起来。我赶紧吃了晚饭,又让阿因准备了浴桶沐浴。 墨夷半夜再回我房间来看我时,我已经睡下,阿因出现,又将墨夷带了出去。 是我嘱咐阿因的,让她守在我床边,若墨夷再来,便请他回去,告诉他,如若不然,我会做噩梦。 墨夷刚走,我立刻下了床。 代旋约我去祺云殿。 我到祺云殿时,月亮刚刚要当空。 代旋拿了匕首刺向太子哥哥胸口时,我就在一旁看得清楚。 第五十三章 代旋脸上的表情,痛苦、绝望,却又快意,唇边勾着的一抹笑,像极了四哥去世时,灵堂内外满布的白色葬花。 太子哥哥就站在她的对面,那双原本深沉莫测的眸子,那一瞬间竟是乍然清朗,就仿佛是常年氤氲的水泽,猛然之间,迷雾尽散,这一刻,他的目光注视着他,只毫无防备地露出了原本那一泓清泉。 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在他的视线之下,似乎连代旋手上的匕首也缓慢了起来,而我,就是在这缓慢里,眼见着寒光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入太子哥哥胸口。 我的瞳孔渐渐放大。 太子哥哥的白衣之上,右胸口处,有一朵血色蔓延扩大,竟像是长在了我的心脏里,只一瞬间便疯狂膨胀,刹那让人窒息。 我浑身蓦然一软,身子无力倒下,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正透过窗棂,在房间的地板上落出了干净的晨曦色,我躺在床上,抬头望了望帐子。 这里是椒房殿,我是在我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记忆里有种惊恐的不真实,就仿佛昨晚那么漫长的时间里,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太子哥哥被代旋杀害了,然后,我昏了过去。 我刚刚起身,阿因就立刻进了来,一如平常,伺候着我起床。 我喃喃出声,问,“太子哥哥呢?” 阿因神色自若,一边为我穿衣,一边回答我,“太子殿下自然是在毓霄殿的。” 我轻声“嗯”了一句,“那我们去看看他吧。” 阿因面有豫色,“太子殿下监国,便是在此处也片刻不得闲暇,这不,今儿一大早,皇宫里就送了奏折过来,太子殿下此刻怕是不得闲的。” 我转头,看着阿因,“阿因,太子哥哥他还好吗?” 阿因微顿,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自然是好的。” 我又回过头去,望了望窗外的朝阳,自言自语,“可是昨晚,我梦到他被代旋杀害了。” 阿因闻言,轻笑,“梦么,自然是做不得真的。公主过去不还常常梦到自己有孪生的姐姐么?” 我偏着脑袋想了一下,摇摇头,“也许,说不定我还真有个孪生的姐姐,她被幽禁得神志不清,后来又跳了海。” 阿因帮我弄好最后一根腰带,便扶着我到梳妆台前坐下,为我梳头,手上一边忙活一边笑道,“公主若是不放心,我们吃了早膳便去找太子殿下,可好?” 我从镜子里看着阿因一脸的笑意顺从,点点头。 我和阿因到毓霄殿时,太子哥哥正坐在案前看奏折,他一身白衣,整个人看起来就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然,再见那一身的白,我却不由得浑身一怵。心脏里面,再次回现了昨晚那种感觉,那种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口里疯狂膨胀着的让我几乎不能呼吸的窒息感。 他这时坐在上座,一脸的冷清,还有一屋子的侍卫带着刀保护他,这光景,晃眼一看,竟似乎全和在东宫的时候一模一样。 墨夷也在,正站在太子哥哥身侧,我到时,两人似乎正正商讨着朝事。 我缓缓走向太子哥哥,眼睛却盯在了他的右胸口上,怎么也移不开。我记得,就是那里,代旋把太子哥哥刺伤了。 只是这时,我见不到血。 太子哥哥见我走来,便放了奏折,往我伸出手,“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他问我的声音,也和平常没有丝毫的不同,冷清,却是好听的,我喜欢。 我静静地走到他身边去,跪坐在他身边,也不往他手心里放上我的手,就只是盯着他的右胸口看。 然后,鬼使神差的,我抬起手,循着记忆,用手指往他受伤的地方戳去。 轻轻戳了一下,不见反应。 我用了点力,再戳了几下,还是没有反应。 既没有血色染出,太子哥哥也没有叫疼。而手指下的触感,却又确实是真实的血肉。 我的脑子开始混乱了,我明明记得就是这个地方,昨晚,被刀子捅了进去的。 我望着太子哥哥的胸口,微微发怔。 太子哥哥一声轻笑,便伸手包裹了我的手指,将我的手从他胸前拉下,温声问我,“之之这是怎么了?怎么从一进门起,整个人就呆呆的?这是傻了?” 我缓缓抬头,偏着脑袋去看太子哥哥的脸,却见他肤色一如既往的白皙,眼睛里也见不着丝毫的异样。 一切都很正常。 我却越看心越酸,而后,鼻间一股酸热之气遽然上涌,我猛然倾身,便紧紧抱住了太子哥哥的脖子,头紧紧地搁在他的肩上。 我很少和他这么亲近的,上一次我抱他,或者他抱我,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然而这一刻,我忽然好害怕失去他。 即使在他人眼中,太子有千般不好,更有无数的人在心里诅咒着他不得好死,但是,太子,他只是我的哥哥。昨晚的惊吓,到这一刻,抱着他,才终于敢露出来。 他还在就好。 我抱着他,眼泪疯狂地掉落,却一直咬紧了牙,没出声。 太子哥哥的手轻轻抚着我的背,笑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又道,“是不是我派去保护你的侍卫没有尽职,又让你受了惊吓?那我将他们都砍了可好?” 我没有说话,只是抱着他,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太子哥哥,我们回宫了,好不好?” 太子哥哥的身子微微一僵。 我道,“我想家了,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在那里,我不会做噩梦,太子哥哥也不会疼。有阿爹阿娘在那里,他们会保护我们的。” 太子哥哥轻笑,“太子哥哥也可以保护之之啊。” 我趴在他肩上摇摇头,“可是之之保护不了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笑斥,“你管好你自己就是!” 说了,他又对墨夷道,“墨大人,替孤将孤的妹妹送回去。她这摸样,分明就是遭了梦魇还没睡醒,你让她再多睡一会儿。” 墨夷道,“是。” 这两人讨论好了,就合力将我从太子哥哥身上扯了下来。 我被墨夷强行拉出了毓霄殿。 而我和太子哥哥说的回宫的事便就此搁置下来,没有结果。 墨夷牵着我的手,要将我送回椒房殿,我扯了扯他,摇头,“我要去看四嫂。” 墨夷道,“瑞王妃今日一大早接了府中急信,已经即刻起身,回了瑞王府。你若是想见,待你回宫之时,可顺道过去看看她。” 我听着,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用了另一只手帮忙,强从墨夷的掌心里挣脱,就往祺云殿去。 墨夷无奈,只得快步跟上追随。 我小心翼翼地再次踏进祺云殿,心里原本也做了些准备,然而,浑身的毛孔却也仍旧不由自主缩了一寸。鼻间轻嗅,这个地方,似乎还有血的味道,那是从太子哥哥身体里流出来的。 代旋已经不在,她的东西也全不见了,她带来的原本就不多,这时走了,收拾起来,应该也不费力吧? 我呆呆站在屋子中央,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就像太子哥哥说的,今天我呆呆的,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呆呆的。 墨夷在我身旁柔声道,“和你说了,瑞王妃已经回瑞王府了。” 我听了,缓缓转头对上墨夷的眼睛,认真道,“昨晚,我梦到太子哥哥被代旋杀了,就是在这里。” 墨夷微微拧眉,“你也说了,这只是个梦。” 我点点头,“可是,除了这个,我还梦到了别的,我梦到,是代旋约我子时来祺云殿的,她还不让我告诉你。” 我说了,朝着墨夷缓缓抬起一直紧紧捏着拳头的左手,就在他视线里摊开手心,上面是一张早已被我捏皱了的小纸条。 我对墨夷道,“看,就是这个,代旋写给我的。” 我看到,墨夷脸色乍沉。 我平静地告诉墨夷,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告诉他,“昨晚,我要洗澡,有一个侍水的宫娥却悄悄给了我这个,她给我之后就不见了。” “我没有吃你给我的糖,你半夜回来看我的时候,我还醒着。我怕你发现,所以才让阿因一早守在我床边,不让你靠近我,你走之后,我就去找代旋了。” “代旋是先看到了我出现,才刺杀太子哥哥的。” 第五十四章 墨夷脸色阴沉,隐隐有些怒气。 我看着他,道,“是你让我昏过去的吧?” “我虽然不济,但也是不至于被一点点血就吓昏过去的。应是你一直防备着,发现我不在,你才会随后赶至,将我弄昏过去。” 墨夷没有否认,那样子,便是了。 我点点头,并没有责备他,只道,“知道吗?三年前,四哥去世时,我正在他府中,还是一大早。我见到他的尸体躺在书桌脚下,似乎是因为病痛,要起来叫人,可是人还没有叫到,自己支撑不住,便倒了下去。” “那时我也没有被吓昏过去,这一次,也是不会的。” 墨夷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着我。 我问他,“代旋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墨夷还是那句话,“回去了瑞王府。” 我看着墨夷,微微笑着摇摇头,“不会的,太子哥哥不会让代旋死的。” 墨夷看着我,不说话。 我道,“太子哥哥身边有阿娘的人,代旋刺杀太子哥哥,如果回瑞王府,必定是死路一条。她在哪里?” 墨夷忽然拉过我的手,不置一词,就往前走。 我当他是要带我去见代旋,没想,他竟是越走越近了椒房殿。 我不悦,甩开他的手,冷道,“不要再糊弄我了!” 墨夷转身,看着我,微微拧眉,“你为何总是学不会相信我?” “那么,你为何不先向我解释一下,你这几日,千方百计拖住我,连我睡觉也不放松,又是为了什么?” 墨夷眸光一沉,“你以为,这几日相处,我真的只是为了拖住你?” 我冷哼,“从你住进流华宫起,你就在千方百计地阻止我和代旋单独见面,早睡,日出,看月亮,你的每一个安排都把我的时间霸占得满满的。而代旋却偏偏要千方百计地把我叫过去,更甚至是当着我的面刺杀太子哥哥。你们,到底都藏了些什么?” 我说着,又自嘲地摇摇头,“不,我应该这么问你,代旋,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而你,又要阻止她对我说什么?” 我知道,代旋的本意并不是真要杀害太子哥哥,否则,那把匕首,便不会是刺进他的右胸口,而会是,左胸口。 而代旋这么做,让我看到,能解释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她有话要对我说! 原因太轻,她的行为却太重。 或许是因为,有墨夷在,她没有时间,她在争取,争取我亲自去见她; 也可能是由于,她怕说了,言语太薄,我会不信。 代旋有话要说,墨夷却就是不让她说,那么,她要说的,是什么? 墨夷没有动,只是静静看了我半晌。 我看着他,等他给我答案,没想,他开口,却是一声低叹,问我,“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和我在一起,你至少不会被人算计?” 我看着他,微哼,“我也还是那句话,难道,你就不是在算计我了吗?” 墨夷轻轻一笑,眼睛里却有许多无奈,“看来,你真的还不懂,你我之间的情趣。” 我抬眸看着他。 墨夷摇摇头,“也罢,不懂就不懂吧。但是,你即使不懂,我也仍旧坚持,现在,回宫,你睡会儿。” 我看着墨夷,狠狠捏紧了拳头,心中又气又怒,却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深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平静下来,“我睡不着,你陪我走走吧。” 墨夷妖美的眸子微微一眯,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终于点头。 西山别院比皇宫是要漂亮许多的,因为设计的最初就是为了休养和玩乐,自然就在许多地方多花了些功夫。我幼时曾问过阿娘,问她为什么我们的家不搬来这里,这样,我们也可以玩得更欢乐,当然,阿爹也是可以在这里处理政事的。 阿娘告诉我,这里没有龙气。 我问她,皇宫里就有? 阿娘说,大家都相信那里有。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除了龙气,皇宫里有的,这里都有;皇宫里没有的,这里也有。 我带着墨夷在偌大的别院里随意转了转,最后径直到了湖边,趁墨夷一个闪神,便纵身跳了下去。 那一刻,我忽然能够理解,为什么吟妃当时能跳水跳得那么毫不犹豫,毫无征兆了。 原来,不过是因为,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果然是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开啊。 我刚刚下去,正正想要感慨一下水太凉,墨夷已经反应了过来,随即也跟着跳下水。 我在水里看着他一张脸黑尽,伸手,径直要来抓我,我一个惊吓,慌忙不顾其他,腿上用力,就赶紧游远了一些去。 墨夷越追,我越跑。 水里面,可比不得谁的功夫高,谁又没有功夫,即便是陆地上,墨夷动动手指就能抓住我,这时入了水,我一逃,他也是拿我没有办法的。 我回头看着他追我追得一张脸都是愤怒,心中隐隐多了些愉悦,刚刚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挫败感,总算被平衡了一些下去。 我欢快地撒了一爪子水,继续游。 岂料,我正正游得欢快,周身的水波一动,身体周围忽然有急流湍过,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身子一滑,便被那水波冲离了原本要行的轨迹。 糟糕! 我顿时大叫不妙。 阿娘说过,这里的湖并不是封闭的,它底下连了一条自然河流,所以,湖底水流常常湍急。 我竟忘了。 这时,我的身子完全被水流控制着,越冲越远,我一边稳定身子,一边努力闭气,心脏却是已经明显越跳越快,慌乱。越慌,却又被水冲走得越快。 大脑开始变得混乱,逐渐空白。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我只听得一声低呼“玉儿”,随即,身边水流忽然被炸开,瞬间混乱开去,我被喷得一脸的水,尚未反应过来,身体一轻,人便被拉着冲出了水面。 墨夷将我抱起,脚尖接连轻点水面,身体一旋,便抱着我一同落到了地面。 我惊魂还未定,就听得一声怒斥劈头盖脸而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耳膜被这声音一刺,浑身就狠狠抖了一抖,瑟瑟缩缩地看着墨夷,讪笑,“对不起啊,我忘了这里还连着外面的河流了。” 我都快哭了。。。这就是命啊! 同样是玩玩花样跳个湖,人家吟妃跳了没事,我跳了,差点把自己跳过去。 墨夷狠狠看了我一眼,脸色沉怒,声音冷厉,“你如果想死,现在,我就把你扔下去!” 墨夷说着,竟真动了脚步。 想我刚刚才在水里差点儿丢了性命,这时哪里还经得起这惊吓?慌忙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他身上,不让他放开我,大声嚷嚷,“我没有要想死,我跳下去,是想忘记!” 墨夷的脚步猛然顿住,身子也刹那微僵,看着我,问,“你说什么?” 我看着他,咬了咬唇,委委屈屈道,“曾经有一年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阿爹阿娘说,是因为有一次,我溺了点儿水,然后就忘了。这时,我也不想老想着代旋杀太子哥哥,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就想要跳下去试试,看我是否还能忘记。” 墨夷听了,看着我,脸上的愤怒渐渐退去,却又全换上了他常常玩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忧伤调调。 我继续咬唇,脸上不动声色。 我自然不可能是真为了什么忘记跳下去的,我也没真想要溺水,刚刚那个。。。是失算。不过那些说辞,却是我拉着墨夷随意逛逛时已经想好了的。 争取同情而已。 这一招,还是和吟妃学的,不过,真的就是命!人家玩玩,炉火纯青,我玩玩。。。差点儿把命玩了进去! 墨夷看了我许久,忽然将我放下来,看着我,认真了神色,“好,我带你去见瑞王妃。” 我心中小小欢呼了一下。 墨夷却随即道,“不过,我有条件。” 我悄悄竖起防备。 墨夷道,“我告诉过你,不让你见瑞王妃,是为你好,而你,却一定要见,那么,我们就赌一把如何?” “怎么赌?” “若见过瑞王妃之后,你仍不后悔,从此以后,你的事,我便全顺着你的意思,绝不阻挠;但是,若见过之后,你后悔了,那么,从今往后,你的事,全由我来决定,你对我,只要相信即可。如何?” 我想了想,想那后不后悔,全是由我说了算的!我说不后悔,墨夷还能奈我如何? 想着,我遂点头,“好。” 第五十五章 我是在勤政殿底下的地牢里见到代旋的。 她的头发微微凌乱,衣服也有些脏了,坐在黯淡的地牢里,虽还是好看的模样,浑身却掩不住凄恻的气息。 她见到有人来,微微眯了眼睛,待看清是我时,竟露出和她的处境极不协调的一笑。 “你来了?” 她望着我,轻轻笑出声,嗓音悦耳,笑容干净,就仿佛还是幼时,她同我一起玩乐的时光,无忧无虑。 她又往我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微微抿唇,“你穿这衣服,还真像个奴才!” 我唇角一抽,就幽怨地转头去看墨夷:我都和你说过了! 我都和你说过了,这衣服穿着,很像奴才。 墨夷轻轻一笑,有些嚣张。 是他将我打扮成了他贴身小厮的模样将我带进来的,因勤政殿外面,一直有重兵把守着。 我原本提议,既然他的功夫这么厉害,那我们偷偷摸摸进来就好了。 墨夷却偏要光明正大地进来。 他倒是光明正大了,却苦了我一身灰色长衫,一副奴才样,还真不如偷偷摸摸呢! 我轻咳一声,言归正传,看向代旋,道,“说吧,你这么千方百计地,是要对我说什么?” 代旋闻言,没立刻回我,却是眯着眼睛,朝我一笑,“看你这样子,是在生我的气了。” 我微哼,“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生你的气啊?” 代旋沉吟,“就因为我刺伤了上官灏?” 代旋一脸的理直气壮,俨然是在反问我,你在小题大做个什么? 我冷冷一笑,反问,“若是我刺伤了你,我是否也可以对你说些‘不过是刺伤了你,有啥大不了的’这种话?” 代旋摊摊手,“不可以。但是,我刺的又不是你。” 我被狠狠堵了一道,代旋这时明显是在耍无赖,我气极又怒,“你伤的,是我哥哥。” “上官启也是你哥哥。” “你又没伤上官启!” “上官灏害死了上官启!” 代旋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乍然就冷冽了下去,周身散发着阴沉仇恨的气息,我看得也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我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墨夷,道,“你先出去。” 墨夷唇线若有若无地勾着,“不要忘了你和我的约定。” 我点点头,“我自然记得。” 墨夷对我深沉一笑,“那么,好。” 说了,他才越过我,从我身边走开。 代旋坐在地上,她需要微仰着头,才能将视线与我的对上。然而,即便是仰着头,她也神奇地仰出了嘲讽的弧度,眼神冷淡又讽刺,“你果然还是护着上官灏的!” 我苦笑,摇摇头,“我就知道。。。” 代旋冷冷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道,“你昨天那么深仇大恨地去杀上官灏,我就隐隐猜到了,是这么个原因。果然。。。” “你不信?”代旋反问,说着,笑得苦涩又躁动,“是啊,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我本打算让你亲眼看到,让你看到上官灏亲口承认。可是,墨夷却偏偏出现了,他点了你的昏睡穴,他破坏了我的计划!” 代旋说着,因为激动,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泛了红。 我淡淡笑着,对她摇头,“不,和墨夷没有关系,上官灏不会承认的。” 代旋冷冷抬眸看我。 “因为,他绝不会杀害四哥。没有做过,你让他如何承认?” “你就这么信得过他?!”代旋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因为愤怒,瞳孔睁大,紧紧盯着我。 我点点头,“我相信他,上官灏这人虽然阴险恶毒了一些,但亲兄弟,他还不至于杀害。即便是现在,你虽然刺杀了他,但他依然在保护你。” 代旋看着我的眼睛里,渐渐现了凄楚,又有些激烈地摇头,“之之,你不懂。。。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 我静静看着她,“代旋,是你不懂,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让你误会了太子哥哥,撇开他对你情深不说,他本身也并不是个坏人。” 代旋仍旧摇着头,凄楚一笑。 我轻叹,“代旋,即便你不能接受他对你的感情,但至少,你也不应该否认他与四哥的兄弟情谊吧?你这样对他,是不是嫌狠了一些呢?” 代旋闭了闭眼,长长叹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睛里,霍然现出了一些坚定。 她对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我一愣,看着她,“你要告诉我什么?” 代旋苦涩一笑,“一个。。。我原本以为,我会一直带着,直到我去与上官启重聚的秘密。” 我心中微微一动,倾身,便隔了铁牢的栅栏,附耳靠近代旋。 代旋和我说了两句话,然而,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维持着半弓下腰的姿态,浑身仿佛僵硬,竟早已忘却了酸疼。 代旋在我耳边说的那个秘密是,“上官启,并不是凤宓的孩子,他的生母,是于妃。” 另一句话是,“上官启死之前,皇上已经下了口谕,立上官启为太子,不过只待下圣旨了。” 我和墨夷出得勤政殿时,太子哥哥正正在殿前,站在阳光里,负手朝着我们的方向,目光淡淡落在我身上。 我看了看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得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 衣摆微紧,随即又听到“吱吱”两声,我低头,却见是肉肉正围在我脚下打转,它欢快地咋呼着,又仰起头来巴巴地看我。 我弯身将它抱到怀里。 太子哥哥缓缓走近我,声音里,没听出什么情绪,“侍卫到毓霄殿通传,说你的宠物在勤政殿前不肯走,他们既找不到你和墨夷,也找不到阿因,便来问我,要如何处置。” “我原是要亲自过来将它带走的,没想到,来得却巧了。” 太子哥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低头,看向肉肉,它又往我怀中挤了挤,这模样,看起来,似乎是它将我暴露了。 没事你跑到这里来转悠什么呢?目标多大啊。 可是其实,我知道,真正要暴露我的,是墨夷。 我转头,去看墨夷,但见他脸色泰然,不动声色。 他的心思,我大抵也是猜得到一些的。他虽是将我扮成小厮,却也是光明正大从勤政殿门口走进去的,即便是没有肉肉在这里耗着不肯走,太子哥哥得到消息,也还是会过来。 不过,过来便也就过来了,他自己过来,也省得我再去找他。他自己什么都看到了,也免了我向他讲述来龙去脉。 我同太子哥哥回了毓霄殿,墨夷带了侍卫出去,大殿之上,便只剩下了我兄妹两人,我看着太子哥哥,轻声问,“代旋她说的是真的吗?” 太子哥哥半阖了眸子看向我,脸上不见情绪,“她对你说什么了?” 我想了想,有些话,终究说不出口,我只道,“她对我说,四哥不是阿娘的孩子,他不是你的亲弟弟,也不是我的亲哥哥。” 太子哥哥深深看着我,半晌,忽而道,“之之,你还是这个样子,总有些要不得的小慈悲。你现在即便是直接质问我,是否是我杀了上官启,又有何妨?” 我无奈一笑,“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端得如此的理直气壮?难道,你以为,我就不可以理直气壮地相信你,你没有杀害四哥吗?” “可以。”太子哥哥淡淡一笑,“但是,如果你真有这么肯定,又为什么会来问我,上官启的出生?” 我一窒,哑口无言。 太子哥哥袖袍轻拢,道,“代旋说得对,上官启确实不是母后所生。我只是没有想到,老四竟然连这事都告诉了她。看来,上官启对她的感情,也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清淡啊。” 我问,“四哥自己也知道?” 太子哥哥点头,“上官启进宫的时候已经三岁,那时,我也不过才两岁。只是那时,于妃病重,父皇有意要将上官启以嫡子的身份教养,这才慌称了他的年纪。实际上,我们,都应该叫他一声大哥才是。” 我只觉浑身像是忽然被一股冷风吹过,吹得我的心也拨凉颤抖。 我看着太子哥哥,“我很喜欢四哥的。” 上官灏浅淡地看着我。 我苦笑,“你知道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会感觉,是好,是坏,是敷衍,还是奉承,我自己心里都知道。上官启对我,是真好,所以,我连做梦都没有想过,他不是我亲哥哥,更没有想到,他竟然自己也知道。” 我看着上官灏,声音忽然有些无力,“所以,都已经这样了,血缘,还是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能影响你的决定?” 上官灏看着我,眉目里全是淡漠,“你真的想要知道?” 我只觉喉间忽然一哽,说不出话来。 上官灏忽然负手转过身去,“之之,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偏要闯进来的。也好,这一次,就让我来教你一个道理,一个你想要在皇宫里生存下去,必须要懂的道理。” 上官灏缓慢道,“好奇害死猫,事不来找你,你一定不要去找事,因为,后果,你往往承受不起。” 我听得浑身没由来一颤,忽然不想再听下去。 上官灏却已经开了口,字字如针刺,“是,是我杀了上官启。” 第五十六章 上官灏最后几个字出来的时候,他身上那股无畏无惧大义凛然的气势,就俨然像是一道天雷直直朝我劈了下来,瞬间劈得我整个人生观四分五裂开去。 我生生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然后,我灰头土脸地转了个身,自己走出了毓霄殿。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既是没有资格,更是再撑不住那一点点薄弱的脸皮。 上官灏的话,就仿佛是。。。 打个比方吧,若有一天,朗朗晴天平地之上,大家各走各的路,都走得好好的,你却忽然于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摔了一跤,既不怪有人推你,也不怪路不平绊你,就这么自己摔了。你会怎么做? 你难道还会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在别人的围观之下,呼疼或是埋怨吗? 如果是我,我丢不起这个人。我只会自己爬起来,赶紧跑远一点,然后祈祷这些看到我窘态的人一辈子都不要再同我遇上。 这时,虽还不至于被人围观,但上官灏扔给我的,大抵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既不怪有人推我,也不怪路不平绊我,就是我自己朗朗晴天之下,平地摔了一跤。 我只想赶紧走开去,甚至也想,往后,和这个人,不见也好。 我出了宫殿的时候,肉肉还在阿因脚下转悠,墨夷却已经不在。 我看了看肉肉,弯身将它抱起来。我没有径直回椒房殿,我抱着肉肉转悠到了湖边。 我站在湖边,想起不久之前,我和墨夷的纠缠。墨夷阻止我,我原本拿他没有办法,最后我却耍了点小心计,跳到湖里去,又差点儿丧了命,这才逼墨夷屈服。 还有我和墨夷打的那个赌。 我为什么要这么犟呢?人这一辈子,谁心里不会搁着点儿事,悬而未决?怎么到我时,代旋随手扔给我一点点,我就搁不住,偏要将它更彻底更血淋淋地撕扯开来呢? 自找的!我真的是自找的。 我静静地立在湖边,手掌轻轻抚着肉肉的皮毛,往湖面看了良久。这时快到夏天了,湖水更显得绿,湖面规整平静,那么轻易地就会让我忘记,其实,它本就连了外面的河流,早已注定暗流汹涌。 看着无波亦无害,但是跳下去,小命却是要玩去大半的。 我缓缓踩到湖边去,阿因在一旁提醒,“公主,当心。” 我看了看脚下,我刚刚好踩在湖岸边缘,我又缓缓将抱着肉肉的手伸出去,让它离开我的怀抱,悬空立在湖面之上。 所以说,肉肉是有灵性的。应是它平日受惯了我的骄纵,方才遇了我、阿因还有墨夷都不在,宫殿里的其他宫娥仆侍待它不够上心,它才会到勤政殿去找我。 这时,它的身子刚刚离了我,它就感觉到了危险,整个身子瞬间防备起来。我都能感觉得到手掌之下,它浑身紧绷。 它又挣扎了两下,急切地要往我挣扎回来。我手上一用力,就不让它回来。肉肉望着我,目光一狠,霎时便伸出了爪子,重重往我手上抓了两下。 我抱着它的手火辣辣一疼。 所以说,肉肉虽有灵性,却也是个笨蛋! 若是我果真吃疼将它放开,它是没有任何悬念就会掉到湖里去的。然而,我虽多年来常常因为善良而败事,但好在,教训还一直未来得及汲取,所以到这时,我也仍旧还是个善心的公主。 我忍着疼,直到将肉肉放回地面上,我才放手。 肉肉一着地,立刻便跑开了去,跑到阿因脚下,防备地望着我。我看不大懂它的眼神,不知它是因为怕我会将它淹死,还是因为后悔将我抓伤,怕我报复它。 它躲在阿因脚下,又紧紧地看着我,对我,是明显有些惧怕的。 只是,它却没有找对保护者,阿因见我手上血痕,大惊,慌忙往我跑来,低呼,“公主,这。。。我们赶紧回去宣太医。” 我看到肉肉因失了阿因庇护,既不知该跟过来还是该跑得更远而纠结在原地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 我和阿因回到椒房殿以后,墨夷差点将肉肉煮了。 我回去便见了墨夷正坐在我地方喝茶,心想,这下好,连太医都省了。却没想,墨夷见我两只手上一边一道血痕时,眼睛霍然就眯了起来,阴森森地问我,“谁弄的?” 我诚实地指了指地上颠颠儿跟着我们回来的肉肉。 肉肉是很喜欢墨夷的,准确地说,肉肉最喜欢的便是墨夷,我见微知著,便猜想,肉肉是有着比我还要强烈的爱美之心。 这时,爱美的肉肉一见了墨夷便跳到他怀里去。我眼见着墨夷眯眼对它笑了一个,笑得很是亲热,亲热得我浑身没由来一抖。之后,墨夷便把肉肉锁到了笼子里去。 这才一边命人烧水,一边拿了药箱为我上药。 墨夷在为我上药的过程里,我一直在想,自己只记得孕妇生产是要烧热水的,怎么现在被狐狸抓伤也要烧热水了呢? 后来我才知道,开水是用来煮肉肉的。 滚烫滚烫的开水,还没有出锅,便被下人连着锅端到了墨夷面前,墨夷淡淡看了开水之上的热气腾腾,阴险一笑。而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喂肉肉吃了粒丹药。 我正在挣扎我是让墨夷就这么把肉肉煮了以为我报仇呢,还是坚持做一个善心的公主救肉肉一命,就见墨夷的单手拎了肉肉的耳朵,将它整个身子垂在了开水上面。 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和墨夷的差距。 我不过是思考事情,顺手将肉肉当了道具一试,就被无情地抓伤。墨夷却当真是存了心要将肉肉吓得半死不活,拎着它的耳朵,把它悬在开水上面,随意恐吓,他却能毫发无伤。 肉肉虽是满眼惊惧恐慌愤怒,却在墨夷手下连动弹也不得。 墨夷给它吃了药的。 这就是,我和墨夷的差距。 这件事的结果是,墨夷成功地将一只狐狸吓昏了过去。 我叹为观止,自叹弗如。 墨夷在椒房殿陪了我一天,到晚上的时候,也没有主动要走的意思。 我那一刻才终于恍然,自我从一众画像里将他挑了出来,意欲染指那一刻起,墨夷就在我的生活里占据了大片大片的位置。虽然我后来反悔了,但仍旧只要一个抬眼,一个转头,我就能看到他在我眼前、周围、至少也是不远处。 今天以前,我甚至没有想过,他站的位置,也许恰巧是为我挡了什么。 我看着墨夷,有那么一刹那,我想,就这样嫁给他,也不错。就像。。。就像我们那个赌局。 我轻叹一口气,问墨夷,“从什么时候知道代旋的计划的?” 墨夷一笑,坦言,“从她半路拦了你的车驾时。” 我摇摇头,“你倒是见叶知秋啊。” 墨夷高深一笑。 “所以,你一直霸占着我的时间,不让我有任何和她单独靠近的机会,就是为了避免我落她算计?” “可是,我天生是个炮灰命,你保也保不住,是不是?” “是不是。。。你也知道我的一个哥哥杀了另一个哥哥?” 墨夷一直深深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闭了闭眼,“代旋对我说,四哥中的毒叫聚到终须散,来自阿娘的故乡,有容。她说,我们上一次在酒楼见她时,她便是为了查四哥的死因。她还问我,还记不记得她的婢女?” 我看向墨夷,问,“你还记得吗?就是那一日在酒楼里,保护她的婢女,叫雪雁。” 墨夷没有回答。 我继续说下去,“雪雁于代旋,就像阿因于我一样。但是,代旋说,雪雁已经死了。是在查四哥死因的过程里,被人灭口的。” “代旋想要为四哥伸冤,可是,她说,她被灭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当今九黎天下,朝廷内外,只有我去查才不会有事。她说她很抱歉牵扯到我,可是,她却还是要跪在地上求我,求我一定为上官启伸冤,她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我答应,她可以立刻死在我面前。” 墨夷眸色沉黑,却是极明显地含着些无可奈何,“那么,你呢?” 我自嘲一笑,“我没有理她,只顾自己逃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自作主张地去死。” “为什么不答应她?” 我看着墨夷,见他眸含深远,绝不是开玩笑,我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为什么要答应他?上官启是我哥哥,上官灏就不是了吗?我的一个哥哥杀死了另一个哥哥,难道,我就要让另一哥哥也去陪葬吗?” 墨夷的声音里,一点情绪都没有,“那么,为什么不拒绝?” 我哑口无言。 所以,这才是困扰。我绝不会为难上官灏,我是疯了才会去为难他!然而,对上官启。。。我现在是想想也觉心痛。 我抬眸,认真地看向墨夷,终于承认,“墨夷,我后悔了。” 我说完,空气也沉静了下来。 墨夷深深地看着我,眸光深晦,却又那么明显地含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良久,他问我,“是后悔知道了这件事,还是后悔没有相信我?” 我反问,“如果我相信你,我可以不再后悔吗?” 墨夷对着我一笑,“我保证,信我,你绝不会后悔。” 我点点头,终于决定,对墨夷,我退开最后一步。我道,“那么,我便是后悔,没有信你吧。” 第五十七章 到月亮渐渐中天的时候,墨夷仍旧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 他就一直坐在我旁边,拿了书在看,我朝它瞟了瞟,却全见了些“催眠”“蛊术”一类的关键词,我不太感兴趣,便直接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今晚,你还需要守在这里吗?” 墨夷不紧不慢朝我看来,面无表情道,“你离我这么近,我是必定不能放下你睡着觉的。” 我一时间不太能明白墨夷是什么逻辑。 他却又道,“若你不知道我会守着你,那么这时我便会回去,到你睡着时再来,但你现下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我也不必麻烦。你若是累了,不必介怀我,去睡吧。” 我忽然觉得,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的理直气壮,真是太让我。。。叹为观止,自叹弗如了! 我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看着墨夷,“你守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修仙的,会睡着睡着就羽化了,得你时时刻刻苦盯着。” 墨夷眸光璀璨,仍旧很是理直气壮,“我说了,离你这么近,我总归是睡不着的,不如不睡。” 我皱眉,“那若日后你娶了我,离我更近,你岂不是得活活累死?” 墨夷看着我,倾城一笑,“不一样,若是娶了你,同你这样的距离,那便是嫌远了。我的意思是,只有和你同床共枕,我才可以安然入睡。” 同床共枕。。。墨夷竟然装可怜,在婚前和我要求同床共枕! 我气血一涌,狠狠看着墨夷,咬牙道,“同床共枕?你怎么不直说洞房啊?!” 墨夷听了,眸光瞬间便璀璨夺目起来,含笑看着我,“我就是这个意思。玉儿,你我果然是夫妻,你确是深知我意啊。” 我一口气提上来,恰巧哽在了咽喉处,终于没有话可以说了。 我起身,自己去睡觉,随墨夷愿意守就守吧。但是婚前同床和洞房这事,是绝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 墨夷为我熄了灯,自己便拿了书本去外殿。我躺在床上,却在想墨夷不睡觉这事。想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睡觉呢?但是墨夷最近又似乎确实没有怎么睡觉。一时间我心中各种疑惑、纠结上来,还隐隐有点崇拜。 是以,到窗户那里又有响动时,我整个人还是清醒着的。 上次那朵装神弄鬼的浮云又出现了! 我心中当即就意识到,心想我这回一定要亲自抓住你!让你敢在祖师爷面前来卖弄! 然而,我刚刚想到这里,就听到窗外”劈啪“一声更大响动,随即一声尖叫,“啊!” 我心叫不妙,打草惊蛇了!就立刻翻身起床,要跑去看,没想,我刚刚下床,寝殿内灯火一亮,墨夷就出现了。手上,正抓着一身白袍长发加鬼面的浮云姑娘。。。 我心中暗暗惋惜,原本我还想亲自去抓鬼的。这浮云姑娘也是,忒没眼色了些,竟捡了墨夷在这里时,真是自取灭亡。 我看了看正对着我拧眉的墨夷,随意挥挥手,“我这就去睡觉,你随意处置吧。杀了还是剐了,我都没意见。” 我说完,就转身,要上床睡觉,却听得身后浮云姑娘“噗通”一声跪地,“公主,饶命!” 我心想,果然是个女的。。。和陆籍一样。 我本来就很烦了,这时,她却偏还嫌我不够烦,我气头一上来,便背对着墨夷,挥挥手,“先带下去打三十大板,以观后效。” “啊,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 这声音,忒尖刺了一些,我心中一烦,狠狠转身,冷嗤,“饶什么命?谁要你命了?不过打你三十大板,惩戒你装鬼吓本公主。板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连六皇子和本公主都没少挨过,怎么,你千金之躯,打不得了?” 浮云听了,浑身一缩,立刻“咚,咚”的就朝我磕头,“公主恕罪,不是这样的。。。” 墨夷在一旁冷冷看着,道,“她怀孕了。” 我听了,有那么片刻没反应过来。 所以,这个意思是,这吓唬我的,还是个怀孕的鬼? 良久,我反应过来,问墨夷,“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抓了个人,总是首先要替人把脉的?” 墨夷没有情绪地看着我,道,“我能看胎息,就是你怀孕了,我也能看出来。” 我,“……” 我觉得我和墨夷的对话,尺度总是那么大。 我哽了哽,没话可说,转身,“我要睡了,你把她带出去,自己处置。” 我说着,就掀开帷帐。 不想,那浮云却低呼,“公主,孩子是六皇子的!” 我掀开帷帐的动作一刹那生生僵住了,那个僵,很像是被冻僵那个僵。 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一个人有点儿事都要来找我?她们是把我当了正义的使者呢,还是觉得我每天无所事事,刚好可以顺便取过去帮她们的忙? 前有代旋想要让我帮她对付我大哥,后面这位,还更离谱!竟只是一名宫娥,就妄想让我帮她攀龙附凤? 那么,这到底是因为我在旁人心中是太善良了呢,还是太蠢笨呢? 为什么她们就想当然地认为我可以为她们所用? 笑话! 我冷冷看向地上这时因为磕头,已经将鬼面也磕落的浮云姑娘,她也算是颇有姿色了,我一指指向她,“颇有姿色?颇有姿色你就妄想利用我攀龙附凤了?我告诉你,我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再敢说一句,说孩子是我六哥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它!” 浮云姑娘闻言,惊恐地看着我,浑身瑟瑟发抖,嗫嚅着出声,“不,不,公主,你不能偏袒六皇子。。。” “我不能?!”我听了这话,气急而笑,“我凭什么不能?他是我六哥,我不偏心他,难道我却反倒要来信你这装神弄鬼企图利用我攀龙附凤的贱婢?!” 浮云姑娘跪在我脚下,额头已经磕破,出了血,整个人像个小虾米一样,一直在朝着我摇头。脸色凄楚,泫然欲泣,我见犹怜,“公主,奴婢不敢,奴婢原本是在景仁宫当差的,清清白白,却因为六皇子一时酒后宠幸,怀了身孕,奴婢未免节外生枝,这才自请来到这里。没想,公主却也来了,奴婢素闻公主公正,这才希望公主能替奴婢主持公道。没想。。。公主,你怎么能这么残酷无情,这么不辨是非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以稍缓我心头的不可置信。 现在的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精明啊!不过一朵装神弄鬼的浮云,都晓得对我奉承又激将的,双管齐下。 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我轻叹一口气,弯身将地上的浮云浮起来,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落了几滴泪。 我温和地看着她,问,“孩子是我的吗?” 浮云眼神刹那直了。 我笑,“既不是我的,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去找六皇子或者。。。你更喜欢找皇后?你要去吗?我刚好要回宫了,你可以同我一起上路。” 浮云很惊恐,瑟瑟发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不知多少倍。 我冷冷一笑,推开她,“不要以为我平常不说,你就当你们的那些心思我不知道,孩子从哪里来的,你去找那人,好吧?是六哥的,你就去找六哥,若你怕六哥对你太无情,那你就去找凤皇后。皇后嘛,自是会为你的孩儿找到最好的归宿的。” 浮云脸色煞白。 我轻叹,“不过你记住了,皇后面前,你更不要班门弄斧。在皇宫里,像你这样的女人,多如牛毛,数不胜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若心机城府斗不过别人,那倒不如安安分分循规蹈矩。皇后她喜欢,谨守本分的女人。” 我说完,转身,进了帷帐。 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没多久,灯火再次熄灭。 只是当晚,我也没有再睡了。我叫了阿因进来,连夜收拾好东西,第二天天刚刚亮,我就和墨夷回宫去了。 临去时,我往毓霄殿的方向望了望,这时晨曦还不太明朗,眼前的景物,全有些青灰色。 墨夷问我,“要派人去和太子说一声吗?” 我摇摇头,“不用。” 说完,我就上了辇车。 我原以为,我此番回宫,是要在宫门口经历一番殊死搏斗的,因我总归是没有得到阿娘的赦令,而私自回宫的。但我想,就算是我要一路杀回皇宫,我也一定要回来。 我一想起来西山别院,我就忍不住浑身发寒。那地方,必定是风水有些不对,和哥哥犯冲。 太子哥哥,六哥。。。 没想,我竟一路平坦地进了宫门。 第五十八章 我回宫之后,没有去见阿爹阿娘,我现在是有点怕见到他们。我私心里想,这时见阿爹和阿娘,就仿佛是再见了代旋和太子哥哥。 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脑子里一片烦闷。 墨夷送我回宫之后又离开了,不知是去向阿娘复命还是回自己家去了。我一人坐着,这时竟恍觉,去了一趟西山别院,我现在,除了墨夷,却是连个可以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了。 阿爹,阿娘,哥哥。。。其实说开来,这些也不过是家事,可偏偏,我们家的家事,随时都可以是国事。 我最后决定出宫去找陆籍,没想,一段时日没见,陆籍也正为了家事烦恼。如此一巧合,又遇了六哥不在,我和陆籍便决定去放纵一番,这一说放纵,我们能想到的便只有两处,赌场和妓、院。 陆籍道,“妓、院会有股腥臊之气。” 我想了想,道,“赌场会有血腥之气。” 于是,我和陆籍磨蹭到晚上,最后去了妓院。 我和陆籍原是要去寻欢作乐才去的妓院,只是没想到,最近想要寻欢作乐的人物着实太多,我刚刚一去,就见了三个熟人。 说来,我与这些人还真是有缘,所以才有人生何处不相逢。 三个人,语卿嫂嫂、裴陌、墨夷。 并且,我还是分三次遇到的,换句话说,这三人来了同一个地方,却并不是一路的。 最先见到的是语卿嫂嫂,她男装打扮,鬼鬼祟祟地在妓院里晃荡,着实太显眼了。要知道,来妓院的,不论是嫖的还是卖的,人家都很是光明正大天经地义。语卿嫂嫂明显第一次来,还不甚熟稔,容色里,自然就有些畏首畏尾。 我看到她时,我在一楼,她在二楼,我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我,我俩就这么歌舞升平里隔空一个对望。然后,她假装不认识我,立刻将目光移开,又闪身进了一个房间,最后把门关上。 我想,这地方,也确实是不太方便打招呼。 没过多久,我又见到了裴陌。这一次没有隔空,而是照面,迎面走来撞上那种照面。 彼时,他身边还跟了一人,穿得体面,应是朋友一类,那性质,我想,就像我和陆籍这样的,狐朋狗友相约了来喝花酒。 他见到我,就问,“你来做什么?”那声音里,隐隐不悦,脸色也不好。 我忽然想起语卿嫂嫂刚刚教我那招,决定假装不认识,只低头道,“公子,你认错人了。”说着,我极快地闪身,走开了去。 我想,风月场所,应是相逢只当不识才对。裴陌的觉悟,竟还没有他的妹妹来得高。 我与陆籍找了雅间,又让鸨、母送了漂亮的姑娘上来,喝了小酒,听了小曲儿,我却还觉得沉闷,就放陆籍一人在房里,自己出去透透气。 没想,我刚出房门,就看到了墨夷。 我想,我在这地方见到墨夷,情绪可能没有控制得太好,是以,原本墨夷是背离了我在走的,在感觉了我的目光时,竟然就生生在我的目光里回了头。 我微微眯眼看他。 他一身青蓝色长袍,看到了我,却还能一脸淡然,目光无波,就仿佛完全不认识我。 他竟然想假装不认识我! 你以为你换个颜色的衣服穿我就不认识你了?! 我心里一沉,就几步上前,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目光霎时一沉,明显冷冽。 我心中微惊,今日这墨夷,是想要做什么?竟敢对我这样? 又忽然恍觉,这时,我就像是裴陌,墨夷就像刚才的我。我皱眉追问他,他假装不认识我。 我忽然觉得,这样的见面,还真是有些不愉快。又忽然后悔,刚刚我真不应该那么对裴陌的,这时,便是报应。 没想,墨夷眼色冷淡地看了我半晌,忽然道,“没做什么,只是见一个朋友。” 还好,他觉悟较高,不敢假装不认识我。只是,我看着墨夷,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仔细往他脸上看去,而后,只觉他浑身全是冷冽的排斥的气息。又看了看他身后带的那人,灰色长衫,应是贴身侍卫。可我记得,墨夷每回出现,是从来不带下人的。 墨夷微闪开身子,淡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我听了,心中忽然一动,就道,“有事。但是此地不宜,明天清晨,御花园湖畔,我等你,有事和你说。” 墨夷眉头几不可察一皱,淡淡点头,立刻带了人走开。 墨夷走后,我也迅速回房,拉了陆籍便走。这妓院,不宜久留。 刚刚那人,不是墨夷。 我和阿因先将陆籍送回左相府,便坐了马车迅速回宫,今晚有些不同寻常,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回宫安全。 我想起妓院那三个熟人,语卿嫂嫂匆匆一瞥,我断不得她的真伪;凭裴陌对我的态度,我只知道裴陌是真身无疑;但是那个墨夷,绝对是假的!而且,来者不善。我仔细看了,竟也看不出易容的痕迹,便连声音也是像极。然而,气息不对,还有。。。 自从我被吟妃设计,差点死在湖里,墨夷便恨极御花园的那个湖,再加上在西山别院我跳湖那一次,墨夷怕是这辈子都会记恨着湖边。 然而,我刚刚轻轻试探,那人却一口答应了我。 …… 我念及这事,只觉毛孔也是一缩。 最近真是,不论我走到哪里,都有事情来找我。那种紧迫和窒息感,就像。。。就像夏天雷雨到来之前的空气,弄得我浑身都不舒服。 当晚,我睡觉之前嘱咐阿因,让她明日一大早就去御花园湖边暗处守着,去看周围有没有可疑之人出现。我要看看,到底那冒充之人,和我认不认识。。。或者,是不是压根就是得了墨夷的授命。 如果是,那么,墨夷一定会出现;如果不是,只是旁人,那么又和宫里的人有没有关联?若果有,知我约墨夷,不论情况如何,那明天早上,也必定会派个人来探。那时,我让阿因过去,就刚好看看,对方是谁。 然而,第二天一早,阿因一直躲在暗处,却是一直守到早朝之后,也没见得一个可疑人物,最终无功而返。 却有另一人出现在了我的寝宫,丰于公公。 丰于公公说,“皇上和娘娘请公主去未央宫。” 我心头一跳,撇开我这时极不想同时见到他们不说,他们同时要见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我向丰于公公探了口风,问,“阿爹阿娘可是在生气,我回宫之后没有立刻过去请安?” 丰于公公摇头,“公主放心,奴才听娘娘对陛下说,说太子殿下过去别院,大约又是欺负了公主,给了公主气受,公主才会一气之下跑回来,这时既是在生气,那些虚礼也不必在意。” 我听了,这才心中微微一松,感慨阿娘虽然霸道,却总归还是个识情理的人。 但是。。。我又问,“那可是我昨晚回宫稍晚,他们生气了?” 丰于公公摇头,“公主放心,比起今日之事,那不过是小事,皇上和娘娘确实是有要事和公主说。请公主放心,快些过去吧。” 我和丰于公公如此绕了两圈,却见他始终不肯稍微透露,只得自己忐忑着去未央宫。 到那才见,墨夷竟然也在,如此,场面里,便是我、阿爹、阿娘、墨夷四人,我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只觉浑身的皮肤都紧了一层。 果不其然,之后的事实证明,请安、晚归这些事和我的预感一比,真的是太小了,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找我过去的目的是。。。 用阿娘的话说是,“之之,你准备一下,这月初七出嫁。” 我当时听了,顿时只觉周围全是天雷滚滚,雨横风狂。我僵硬地眨了眨眼睛,看向阿娘,声音都在发颤,“今天是初四了,没错吧?” 阿娘仪态万方地点头。 我颤巍巍地指向墨夷,问阿娘,“是嫁给他吗?” 阿娘当即一笑,“现在有两个人了,不要说我不给你选择的机会。” 阿娘的态度,是让我有些不满的,她明显就是在偏袒墨夷!她说有两个人,可是却偏偏只让墨夷一个人过来,那么,那另一人就必定是连墨夷都不如的人。至少,我才不信,那另一人是裴陌呢! 还是阿爹温蔼,看着我,轻道,“之之,我们的探子来报,赫胥太子皇甫颉仓向你下了婚书,使者已经在路上了。” 第五十九章 阿爹的话,让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我努力去抓阿爹话中的关键词,皇甫颉仓,婚书。。。 我忽然想起曾经和陆籍聊过的八卦,就脱口问阿爹,“你说的皇甫颉仓,是家里有个雪贵妃,然后小时候差点被摔死的那个皇甫颉仓吗?” 话落,我看到,大殿之上,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阿爹阿娘是脸色一抽,墨夷则是脸色一紧。 半晌,阿爹轻咳一声,问我,“你认识他?” “听说过,没见过。”我说着,也没多想,就反问阿爹,“你觉得,他是看上我哪一点了?” 阿爹的一张脸不自然地僵硬了,看着我,眼神明显很尴尬。 我很不解。 阿娘却一声轻笑,道,“别天真了,你没有艳名远播,人家也没看上你哪一点,人家看上的,是九黎,和你没关系。” “……”我浑身一抽,怨念地去看我那容光瑰丽,艳名远播的阿娘,“你一定要把我们的关系弄得这么僵吗?” 阿娘仪态万方一笑,就问我,“想好了没?两个,你要嫁哪一个?” 从一进门起,我就觉得今天的阿娘特别像一个人,奈何方才却硬是没想起来,到这时,我终于灵机一动,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她就像是菜市场那个卖小白菜的! 而刚好,我就是她要卖的那颗小白菜。 先一句,你准备一下,大后天嫁人;再一句,想好了没,要嫁哪个? 你以为你真的是卖小白菜的吗?! 心中怨念一起,我就嘀咕,“有你这么当娘的?” 阿娘耳力却好,听了清楚,当即反问我,“你觉得你有资格来教我怎么当娘?” “……”我默默地叹一口气,摇头,“没有。” 阿娘朝着我风情万种一笑,很明显是在从神态上表示对我的不屑。 我忽然很想说,别卖了,你就让我小白菜地里长好了! 阿爹却温声道,“之之,你阿娘是为了你好,时间紧迫,若你不想嫁到赫胥,那么我们一定要在婚书到达九黎之间将你嫁出去。赫胥此举,指明了要你,却不问我们的意思,明显是有些逼婚的嫌疑。” 我咬唇,有些失望。原本,我确实是以为我艳名远播,多了个仰慕者来的。虽然仰慕者他们家很复杂,但这也并不能损害他对我仰慕的感情。没想。。。阿娘,她还真是了解我! 阿爹见我犹疑,轻声问我,“很为难?” “有点,”我点点头,又问阿爹,“一定要选吗?” 阿爹郑重点头,眼风又似有若无地瞟了瞟立在一旁的墨夷,继而问我,“为什么为难?” 看阿爹神情,我就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说墨夷坏话的时机。然而,这却只是小时机,偏偏大时机已经不对。因为,这个时候,我若说了墨夷坏话,他们会当我愿意去和亲的。。。 可我,怎么可能会去和亲?!我又不是脑子被门夹了。。。 我纠结了,这其实有什么选择的价值呢?墨夷和皇甫颉仓,这俨然就是一个,你要烂红苹果还是要烂青苹果的选择。。。 我想着,偷偷地朝墨夷瞟了瞟,却见他眉目含笑,正朝我望来。他这时这笑倒拿捏得好,没有他一如既往的嚣张,看起来,却更多的有些讨好的意思。 这让我心头稍稍愉悦了一些。虽然那个仰慕者仰慕的不是我,我也不会给那人回应,但至少,让墨夷知道我总归也是有旁人觊觎的,他便懂得收敛一下自己嚣张的德行。 我略略端了端姿态,便轻声道,“那就墨夷吧。” 我觉得我说这话时,那神情,忒有公主的威严,忒像买小白菜的!那种感觉,简直是。。。睽违已久! 不过,却没有持续太久,我既做了选择,便被阿娘赶出了未央宫。 原本他们找我过去,不过就是想要通知我一声,我大后天是要嫁人的,同时让我心甘情愿答应,这时我既然答应了,那便没有我什么事了。 墨夷却是被留了下来,说是要与阿爹阿娘商量婚礼细节。 我出得大殿的时候,太阳光一晃,将我晃得整个人都晕了一晕。 我这是。。。就要嫁人了? 虽然墨夷许多次告诉过我,说他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们随时都可以成亲。可是我却总觉得,那个随时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没想,一觉醒来,这个随时,却猛然之间就一锤定音,定在了大后天。 大后天。。。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这么近的距离,逼得我整个人都有点儿晕。 我便是如此,一路脚下虚浮地在皇宫里晃了一圈儿。 我原本是想,我既然已经要出嫁,那么便在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游览一圈,权当临别感怀了。没想,转是转了,却完全没有感怀,整个人一直是晕晕乎乎的。 没有欢喜,也没有感怀,就是晕的,还越想越晕。 晕乎乎走到了风华苑,整个人像是忽然间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瞬间生了些残忍的清醒,我赶紧转头,往相反的方向走,如此,又晕乎乎走到了东宫。 真是,越不想见什么,越要来什么。 我咬牙,转身就跑,却又猛地撞上刚刚从外面回来的玉卿嫂搜。我狠狠撞上她,她虽然身子柔软,却也是把我撞疼了的。我一连几步后退开去,阿因赶紧上前来扶我。 待我站稳,语卿嫂嫂朝着我一笑,“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了你?” 我看向语卿嫂嫂,就这么不由自主想起了代旋。。。心头顿时一涩,又有些尴尬,不知所措,我不自然道,“没什么。” “没什么?”语卿嫂嫂轻笑,“没什么你过门不入不说,还着急得像是遇了大仇人?” 语卿嫂嫂说着,缓缓靠近我,往我脸上看来,低声问我,“该不是在生气,昨晚我没向你打招呼吧?” 语卿嫂嫂忽然承认得这么坦荡,让我有些惊讶。明明昨晚,她是那么鬼鬼祟祟来的。我看了看她,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齿,清婉透彻,这时坦荡起来,我还真看不出哪里不对。 她笑道,“昨晚裴陌对我说,你见了他却假装不认识,该不会是因为怨了我,才不理我那哥哥的吧?” 我一听她说裴陌,就忍不住感慨,“你们兄妹感情可真好,连逛了妓院都要交流一番。” 说着,我又看向她,意有所指道,“你们身为太子妃和将军,逛了妓院不说,却还到明目张胆地认了,实在是太嚣张了些。” 语卿嫂嫂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那意思已经明显,她虽是承认了,但并不打算细说。只拉了我的手,要带我进东宫。 我心中抵触,挣了挣,语卿嫂嫂却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道,“太子尚未回宫。” 我见她神态坚决,挣也挣不过,只得随她进去。 语卿嫂嫂带我在花园中坐下,便遣了下人去准备茶水。 短短几天而已,然而,经过别院之事,再坐在东宫的花园里,我却忽然生了物是人非的苍凉感,忍不住浑身不自在。再加上,语卿嫂嫂将人都遣走了,我便知,她有话要对我说。 我没说话。 她开口便道,“是要嫁人了吧?” 我原本还有些小忧伤小苦涩来的,一听得这话,顿时又晕了。 语卿嫂嫂轻轻一笑,“对墨夷,还是不够情愿吗?” 我看了看她,有些幽怨。我总觉得她今日明显是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嫌疑。 她却像是完全觉察不到,也不管我的幽怨,便兀自说下去,“也是,墨夷他虽然惊才绝色,但身上总有股让人捉摸不透的气息,他来得突然,我却总怕他有一天也会忽然不见,徒留你一地心碎。” 语卿嫂嫂的话,说得我的心脏乍然之间动了一动。 终于透了,就是这样。我忽然之间,恍然大悟,就是这种感觉!我原先一直默默地觉得,我配不上墨夷,却总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若说漂亮,我身边漂亮的人多的是;若说才智,我最不喜的便是这些聪明人;更遑论地位、财富。我曾经也在心底里一件件的排除,却终究没有找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就像有时,身体里会忽然生出奇怪的痒意,可是待你一处处地去挠,却终究挠不到关键,而后,痒,还是痒。 这时,语卿嫂嫂轻轻一说,却是一语中的,说了个透。 他来得突然,我却从来不觉得我能留得住他,便不知,哪一天,他就会忽然不见,从我的感情世界里消失。是以,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自保的心态,对他排斥。 大抵是潜意识里,我想,若要消失,那便早点消失吧。 见我没说话,语卿嫂嫂眼里有些恍然,她问我,“你。。。一定要选墨夷吗?” 我想了想,直接问她,“你知道我喜欢裴陌吗?” 语卿嫂嫂明显没料到我能将自己小娇羞的儿女情长以如此豪放的姿态说出来,一时脸色一僵,愣愣看了我半晌,方才僵硬地点头。 我颤巍巍地抬指指向她,“你果然知道。。。” 语卿嫂嫂浑身一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诈我。。。” 我狠狠摇了摇脑袋,努力摇散我那点儿真真的小娇羞,坦然回答她,“一定要选,不然,我就得去赫胥和亲。赫胥诶,你知道吗?吟妃的老家啊!往后,我就得仰人鼻息地过日子了。然而,若是嫁给墨夷,虽然总是比嫁裴陌差了一些,但总归。。。聊胜于无吧。” “聊胜于无?” 我说完,只听得有一声轻飘飘的嗓音从我身后传来。霎时,我浑身不由自主一个激灵。那激灵,更在我反应过来以前,——那是被墨夷长久以来训练出的条件反射。 凭这反射,我甚至不必去思考那是谁的声音,便知我身后之人是谁。 墨夷。 真是。。。冤家路窄。 我硬着头皮转身,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即便尴尬,但总是要面对的。就算今天不面对,大后天也要面对。只是没想到。。。 当我转身,看到眼前的场面那一刹那,我顿时只觉周围全是天雷滚滚,电闪雷鸣。 原本在我身后的,不止有墨夷,还有。。。裴陌。 第六十章 墨夷一身玄衣,裴陌一身白衣,一黑一白,一个像魔鬼,一个像天人。 我对着天人,满心忐忑。 我在想,我刚刚的话,天人到底听到了多少?是只有那一句,总归比嫁裴陌差一些呢,还是连带着还听了之前那一句:你知道我喜欢裴陌吧? 我只见裴陌谪仙的身子僵硬,脸上露出墨夷常玩的那种忧伤的调调,心忽然沉到谷底。 看样子,他应该是都听了全。 我既尴尬,又觉得愧疚,忙对裴陌解释,“你别怕,我不会强逼你娶我的。你就放心同你那心头至爱男装姑娘好生在一起,我不夺人所爱。。。” 裴陌原本漂亮清澈的眼睛,这时看着我,竟染上了氤氲的雾气。 他的目光紧紧地拢着我,似乎有话要对我说,然而,墨夷却先抢了他的话。 墨夷不冷不热地看着我,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过来,我带你去试嫁衣。” 我下意识地往裴陌看去,还没看清楚,墨夷又道,“裴将军找太子妃有要事,玉儿,跟我走。” 我循声去看墨夷,只觉他的眼睛又黑又沉,像漩涡一样,惹得我心慑。一时便也顾及不了对裴陌的尴尬和愧疚,下意识一路小跑到墨夷身边去。 经过裴陌时,却只听得裴陌的声音在我耳边轻颤,“之之。” 我脚步一顿,霎时僵在原地。 我偏头去看裴陌,他也正正看着我。我右手却忽然一紧,手心里一阵温热,便不由自主转过头去,却见原本两步开外的墨夷已经走了过来,正握紧了我的手,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那样的目光之下,我只觉心脏突地一跳,顿时生了莫名的慌乱。我忙去看裴陌,声音也不自觉变得着急,“你要说什么?” 裴陌脸色一滞,却忽然又对着我轻轻一笑。那样的笑,果真是轻的,就像晴天里,碧空之上飘着的那片最薄最透最脆弱的云,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它就会破散开去。 裴陌对我说,“恭喜。” 墨夷牵着我的手,刚出了东宫,就重重将我放开。 我说重重的意思是,我不想用“甩开”这个字眼,虽然,以他那力道来说,分明就是将我甩开的。原本还挺温柔地牵着我,一出了门,就将我甩开。 我心头也颇怒,原本我也没想让他牵我,是他自己要来拉我的手,这时却像是嫌弃我一般。 还没成亲呢,就开始嫌弃我。我不过就是当着他的面,说了一下我喜欢别人,至于生这么大的气?我就不信,在我之前,他就没有喜欢过别人? 想着,我微哼一声,昂首挺胸从他身前走过。墨夷一路上没动声色跟着我,直到了我宫中,整个人忽然变得有种不正常的正常。 首先是正常的,他这时又变回了他平时的模样,然而,一比较了他方才在东宫门口对我的态度,我又觉得他这正常本身就有些不正常。 尔含姑姑早在我回来之前就已经到了,正等着要为我试嫁衣,墨夷便将我交给她,由她带着我进了内殿。 我特别没底气地偷看了墨夷一眼,却见他目光没动。我想,大抵是我想多了。 我一面想太多了,一面又有太多的没想到,譬如说,首先一件,我没想到,尔含姑姑为我穿好了嫁衣,竟就这么放心地自己带了人出去,只把墨夷留在我闺房之内。 我觉得,尔含姑姑她身为阿娘身边的高级女官,这样的做法是极不合体统的;可若她不是阿娘身边的女官,我又会怀疑她受了墨夷的贿赂。 我想着,不由自主就去拉尔含姑姑的衣角。尔含姑姑回身,对着我温和一笑,拍了拍我的手,又不动声色将我拉开,自己领了服侍的宫娥出去。 内殿里,就只剩了我和墨夷两人,我还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这情形。。。 我偷偷往落地的铜镜里望去,就只能想得到两个字:诡异。 墨夷缓缓朝我走来,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就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的嫁衣。我被他这奇怪的摸样一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别动。”墨夷忽然出声叫住我,我定在原地,不自在地看着他。 此刻,墨夷的眼睛像是被我的衣服催了魔,生生落在了那片大红之上,那艳红的颜色映在他沉黑的眸子里,也成了让人心慑的痴魔。 我看得心头不由一紧,慌忙转了话题,道,“怎么这么快,衣服都做好了?” 墨夷听了,这才将目光从我的嫁衣缓缓移到我的脸上,轻柔一笑,“还记得吗,我说了,只要你答应,我们随时都可以成亲。随时,自然不是随口说的。” 我看着墨夷唇边的笑,竟觉得那笑,仿佛是被什么魇着了,有种常人不能理解的痴狂。我讷讷点头,应了一声,“哦。” 他一步步走近我,我这时也不敢退,就像是脚下生了根,定在原地,不自然地看着他。而墨夷,竟然在我的目光里,一步步走来,将我抱入他的怀中。 霎时,我都能听到我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墨夷紧紧地抱着我,他的体温是我想象不到的温热,他低低在我耳边轻喃,“玉儿,我们终于重圆了。” 我咬了咬唇,“为什么要用重圆呢?你一说重圆,我就会想到破镜子。” 墨夷一时沉静,半晌,才道,“重圆。。。或许是,你变心以后,重又与我团圆的意思吧。” 变心。。。他果然还惦记着刚才的事! 我推了推墨夷,不想让她抱着我。哪知,我越推,他却将我抱得越紧。身体一阵厮磨,我觉得,吃亏的是我。 我咬牙,“放开!” 墨夷抱着我,还在我耳边邪恶地笑,“这是我的,为什么要放开?” “谁是你的?!” “嫁衣是我的,是我往前很久很久就命人做好了,一直挂在我房中,陪我度过你不在时的一天又一天。这时你穿上了,那么,你便也是我的。” 墨夷说得很是天经地义,他说话时,手掌还在我身上缓缓游移。那模样,忘情得竟仿佛这衣服是他自己亲手做的,他这时看着自己的作品,忍不住喟叹,还要亲手感觉一下这布料、这针线,为这衣服的巧夺天工自我陶醉一番。 但是,他不要忘了,衣服穿在我身上,他这时摸衣服,摸的就是我! 我羞愤,又不好直说,只咬牙低斥,“你放开,我脱下来还你!” 墨夷轻笑,在我身上放肆乱动的手倒是顿住了,却道,“还不懂吗?嫁衣一旦穿上了,就只能由为夫为你脱去。” 为夫。。。! 他,他,他竟然都以“为夫”自居了! 我一面怨怒,一面又不由自主想到他真的为我解开嫁衣时的场面,霎时,只觉浑身的皮肤都紧了。简直不能想象! 墨夷却在这时忽然淡了嗓音,问我,“裴陌,是怎么回事?” 我原本激动的小心肝儿,一刹那跌了回去。 果然,我没有想太多,他真惦记着。 我虽是觉得,我承认我喜欢裴陌,却好死不死被他和裴陌同时听到,是有些对他不起,也的确是伤了他的面子。但是,我不太想说对不起。 是以,我的话在喉咙里转了转,便用了最无所谓的语气说出来,“谁没有个初恋啊?我就不信,你就没有初恋了。” 墨夷闻言,没有出声,半晌,幽幽反问,“初恋?” 我听得那声音,心肝儿没由来一软。墨夷却紧接了又道,似喟叹,“我的生命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更是。我想,就是下辈子,我也还是要等着你的。” 一刹那,我觉得,这事,严重了。我忽然想起了四个字:不守妇道。。。 当然不是说我自己,我一般不对自己这么残忍。我只是想起过去看戏,若见着男子对女子一往情深,那女子却还巴巴想着别人时,我总是会赏她四个字:不守妇道! 只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啊。 我甚至没有怀疑,就这么将墨夷的形象和戏文里那些深情男主的形象重合起来。一时,忍不住心头愧疚不受控制地疯长,慌忙补救道,“我喜欢裴陌时,年纪还小,再说,我主动向他求亲,他也不愿娶我。” 墨夷听了,身体一僵,随即便悠悠长长地重复我的话,尾调微微拉长,“你喜欢裴陌,年纪还小,主动向他求亲?” 我一听他这说法,霎时冷汗涔涔。 不打自招是什么样的?就是我这样的! “不是。。。”我舌头打结。 “哦,不是啊?那么,刚刚是说错了还是在说谎?” 我一哽,没话可说了。 墨夷却忽然放开我,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轻叹,“过去的事,我不怪你。不论你的初恋喜欢了多少年,又不论你主动向那人求亲有没有结果,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生气。” 墨夷的话听起来,似乎显得他这人特别大度特别宽容,但我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末了,也没想太清,只随口道,“既知过去,还和我提起做什么?” 墨夷道,“我只是怕,你没有让他过去。” 我一囧,“你想太多了。” 墨夷淡淡一笑,“是吗?那么刚才,你见我和他同时出现,你为什么只顾及着他的感觉,却连看也没有看我一眼?你只顾着他是否误会你要逼他娶你,却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因此而不娶你?” 我脱口而问,“你会吗?” 墨夷脸色当即一变,“你很希望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