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入聊斋当剑仙》 第一章 债主上门 王宵头痛欲炸,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视线由模糊渐渐清晰,入目是一片洁白的纱帐,身上盖着团花锦被,屋内摆设,古色古香。 王宵一惊,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这是……穿越了? 前世,王宵是燕京大学历史系研究生,所学甚杂,既有古诗词、科举,也有工业革命启蒙,但他最大的爱好,是看仙侠小说,期望有朝一日做个剑仙,御剑而行,翱翔九天。 在穿越的前一天,他梦到个网址,载有一篇通明剑经,他照方修炼,快意恩仇,上天入地,好不快活。 梦醒之后,打开电脑,照着网址登陆,居然真有通明剑经! 开篇便是: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然生如蜉蝣,稍纵即逝,何其悲也,唯借假修真,方能不朽…… 欲修此经,须采先天庚金剑气,化经脉为剑脉,内蕴剑气,外炼剑招,修剑丹,结剑婴,至阳神大成,以身为剑,斩开天地桎梏,飞升成仙…… 按照通玄剑经的说法,太阳包罗万象,可于清晨旭日东升之时,以意念采集一点紫色庚金剑气纳入丹田,作为种子,即可修炼。 于是王宵清晨站上屋顶,照着通玄剑经的心法,在太阳刚刚升起的刹那,观想接引紫色庚金剑气,然后,浑身仿如燃烧起来,眼前一黑,知觉全无。 ‘原来……自己真的穿越了!’ 王宵喃喃着,想着那望子成龙的父母,暗暗叹了口气,今生怕是难报养育之恩了。 突然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击而来,王宵面色一白,栽倒在床上,好一会儿,巨大的信息才融合入了他的灵魂。 真是巧了,原主也叫王宵,时年十七,所处的时代是大周王朝,立国已三百余载,老皇帝两年前辞世,遗下两岁幼子,由太后摄政。 家里则是苏州府吴江县远近闻名的丝绸商,可惜父亲往苏州织造局押送一批丝绸,价值五万两白银,连人带货,半途失踪已有十日,家里人心惶惶。 自己还有个未婚妻,是吴江县最大的茶商幼女,娴静典雅,秀丽可人,本是珠联壁合,天作良缘,可如今家里这情况,婚事还能办么? ‘地狱般的开局啊!’ 王宵苦笑。 不过有一个好处,人在死前,一生中所有的一切都会经历一遍,如走马观花,清晰无比,生前读过的书,做过的事,全都清晰呈现在了脑际,这或许便是在异世立身的根基。 毕竟知识无价! 占据了原主的身子,自己就是原主了,理应与这个家同舟共济,王宵躺在床上,暗暗琢磨。 可惜他只有十七岁,家里的生意参与有限,所知并不多。 “吱呀~~”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走了进来,见王宵睁着眼睛,顿时喜道:“宵儿,你醒了?” “娘?” 王宵坐了起来。 妇人是原主的母亲李氏,苏州府同知庶女,原也算得上大家闺秀,奈何十年前,老父卷入一桩贪腐大案,虽证据不足,未能定罪,却也被革了职,从此赋闲在家。 “别动,让娘看看!” 李氏快步走到床前,掀开帐子坐下,温暧的手掌覆上王宵的额头,不片刻,长吁了口气道:“你足足昏迷了三日三夜,差点吓死娘了。”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宵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三日前,突然发高烧,昏迷了过去,要知道,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生机最旺的时候,大有蹊跷。 李氏心有余悸道:“当时连夜去请了苏州保安堂最有名的大夫许仙来给你诊治,许大夫是个热心人,从苏州到吴江,赶了几十里路过来,连口茶水都顾不上喝,就给你诊脉,说你中了邪,非药石能医。 走的时候,又热心的帮你请了寒山寺的高僧来我们家,高僧喂了一剂符水给你,言明如三日内醒来,便是无恙,天幸菩萨保偌,我儿总算平安无事啦,改日你得去寒山寺还个愿,对了,还得去许大夫那里道个谢!” ‘许仙?许大夫?’ 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王宵怔怔看着李氏,心里又涌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暗道你的儿子确实死了,高僧的符水也没用,只是被另一个时空的人借尸还魂罢了。 “娘,孩儿知晓!” 王宵点了点头。 “宵儿你先别动,娘出去叫人给你熬点粥过来。” 李氏眼里满是慈爱之色,正要起身,外面却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这账何时能结啊?” “王经纶呢,叫他出来!” “哎,要债的又来了,娘出去看看!” 李氏叹了口气。 “娘,等一下,这事得孩儿出面!” 李氏眸中,现出了欣慰之色,却见王宵捧着被子不动,略一寻思,笑骂道:“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还害羞呢。” 话是这么说,李氏面孔还是红了红,起身而去。 王宵赶忙披上外衣,收拾打扮了一番,就推门而出。 王家是个三进的大宅子,就听到前院吵吵嚷嚷,当赶到时,近十个身着员外装扮的中年人堵着门,家里的小厮仆人一筹莫展,女眷们则躲在一边。 “小侄见过诸位叔伯!” 王宵上前,拱手施礼。 一名略显富态的中年人道:“由贤侄出面也好,三百斤生丝的钱该结了吧?” 在原主的记忆中,此人是附近的桑农,名叫余海,家里有几百亩桑田,结了茧子抽丝,通常是卖给自己家,因熟门熟路,往往是赊货,家里的工坊织成丝绸之后,与织造局结了账再付款,近十年来从未出过意外。 可是随着父亲的失踪,意外来了。 王宵带着歉意,为难道:“余伯,家父失踪未回,钱押在了货上,不过家里还有些账在外面,望诸位叔伯看在这些年的交情份上,宽限一段时日,让小侄把账收回来填上各位叔伯的货款。” 一个叫方明的员外道:“贤侄,理虽是这个理,咱们也很同情你们家,可咱们家里的桑农也要吃饭啊,就指着和你家结了账发工钱呢。” 另一名叫胡清的员外哼道:“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但一码归一码,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否则乡里乡亲的,谁愿意逼你家,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王宵点头道:“胡伯所言甚是,不过大家都清楚的,我们家素来以诚信立家,请诸位叔伯回想一下,今日之前,何曾拖欠过货款? 请恕小侄说句难听话,谁家没个起起落落,若是诸位叔伯逼的紧了,外面的账要不回来,咱们两头都落不到好,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人?” 众人相视一眼,确是这个道理,人在才能要到账,如果把王家逼上绝路,不仅拿不到钱,还要担上恶名。 余海看了看众人,沉吟道:“也罢,冲着与你父亲的交情,再给你一个月,一个月后,竖侄莫要推搪了。” “多谢诸位叔伯宽宏!” 王宵长揖施礼。 第二章 打肿脸也要充胖子 王家在外面到底有没有账,婢仆不清楚,李氏却是心如明镜,哪有什么未收回的帐款,整个家里,就剩一座宅子和一座工坊了,百来台织机,即便卖了,也不值几千两银子。 不过婢仆们听王宵这么说,倒是有了些信心。 例外的是姨娘,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儿,身体一阵阵颤抖。 这年头,男人有了钱,多数会纳妾,王宵的爹也不例外,姨娘是八年前纳的,现今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姓贾,单字一个荻,邻县太仓小户人家女儿,给王宵的爹做妾,换取聘礼支撑弟弟成了家,育有一女,年方六岁,取名怜儿。 另一个是爹的义女,两年前爹去京城,过路河北领了回家,自称十四娘,芳龄二十,爹对十四娘的来历讳莫如深,平时在家里,十四娘也不大与人来往,颇为清冷。 她们都清楚家里的底细。 家主不知所踪,王宵身为嫡长子,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家主,如果狠下心来,把二娘母女乃至于十四娘卖给人伢子,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宵儿你有什么打算?” 李氏叹了口气,问道。 王宵道:“我们家的情况大家也看到了,须所有人同舟共济,我现在承诺,如果一个月后摆脱不了困局,就把契书还给大家,工钱该发照发,任由离去,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一个月内,该怎样还怎样,谁都不许对外乱嚼舌头根子,否则家法伺候,可明白?” “少爷放心,这时候走,不是狼心狗肺吗?” 管家王伯把胸脯拍的砰砰响。 “是啊,我们都愿意留下来!” 其余众人也纷纷表态。 毕竟不管怎样,王宵给出了承诺,最差的结果也是拿了遣散银子离开王家。 “大家去忙罢。” 王宵挥了挥手,又道:“请娘,二娘和姐姐随我进来,我有话要说。” 十四娘眼里绽现出一抹奇光,在今日苏醒之前,王宵虽也伶俐,却绝无这般老成,纵观整个处置过程,连她都挑不出毛病。 李氏、贾氏带着怜儿,与十四娘随王宵进了堂屋。 王宵看了眼贾氏,便道:“二娘不用担心,那等畜牲事情我做不出来,如果一个月后,家里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哪怕抠也抠些银子出来给二娘,二娘带着怜儿有多远去多远,姐姐也同样如此。” 贾荻浑身一震,感动的想要落泪,忙道:“谢谢少爷仁慈,咱们娘俩就算走了也无处可去,不如留在家里听天由命罢。” “姐姐呢?” 王宵看向十四娘。 十四娘淡淡道:“我乃无根浮萍,两年前遭难,幸得老爷收留,听凭静之安排便是。” 宵的原意是夜,又有九宵之韵,九宵者,极高致远也,诸葛亮有云: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故王宵表字取静之。 李氏忧心忡忡道:“宵儿,虽然债主们暂去,可是咱们家在外面哪里有未收的账,一个月后又该如何?要不然把宅子和工坊卖了,能筹个几千两银子,至少应个急。” “不可!” 王宵忙阻止道:“如我们这等人家,一旦坠下云端,就会万劫不复,哪怕打肿脸,也要充胖子,卖宅子卖工坊便是明着告诉别人,我家已经穷途末路了。 届时各家债主会一涌而上,把家里一切值钱的不值钱的,都哄抢干净,甚至娘、二娘和姐姐也会遭劫,就算去衙门打官司,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了钱,只能拿人去抵,打官司我们必输无疑。 娘,此时绝不能露了底细,这世上,雪中送炭者寡,落井下石者众,孩儿托言有外账未收,正是让乡亲们知晓,我家仍有翻身的本钱,缓得一时是一时,因此家里该花销的就得花销,千万不能节省,让人看出虚实。” 十四娘美眸中再次绽现出奇光,灼灼打量着王宵,她真切的感受到,王宵确实不一样了,昏迷前后,判若两人。 好一会儿,十四娘道:“静之所言甚是,可是世态炎凉,一个月后,债主们仍会上门,上哪里去筹五万两银子?” 这才是要害,虽然王宵是穿越者,搞些肥皂玻璃不难,可是时间不够啊。 王宵沉吟道:“借钱确实很难,但是如有功名在身,至少能让债主对我有些信心,甚至我若中了举,把自家的桑田投佃过来都有可能,当然,我并非想赖账,最好是能缓个年把,马上就二月了,我想参加县试。” “科举?” 李氏眉心微拧。 王家是商贾,人丁不兴旺,王宵自十四五岁起,就跟在家里打理生意,虽然不乏研读诗书,但毕竟比不上那些十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子。 江南历来是人文荟萃之地,尤其苏州,文风之盛,冠绝大周,怕是只有金陵才能匹敌。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吴江哪怕只中个童生,都是历经腥风血雨,从千军万马中拼杀出来,吴江的童生水平,拿到别处,至少抵个秀才。 李氏一点都不看好王宵。 不过转念一想,王宵都有闲情考科举,等同于向外面传达了家里事态不严重的信号,可以让债主们安心。 李氏点头道:“行,宵儿既然想考,就去考,你父在吴江有个好友,叫卢木青,秀才功名,可为你作廪生保,娘把住址告诉你,你吃些东西就过去。” 童生试是资格试,考中没有功名,只是拿了一张参加府试的入场券,过了府试,还有院试,三关皆过,才是秀才。 参加童生试,需要四名良人与一名秀才作廪生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贱业。 因此对于王宵来说,最担心的就是传来父亲的死讯。 如现在这般,爹只是失踪,不影响参考,如果爹死了,就必须服二十五个月的丧,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 王宵道:“我还想去岳父家拜访,看看能否借些周转银子。” “娘和你一起去吧,张员外与你爹是至交,娘见了面也好说话。” 李氏略一迟疑,便道。 王宵摇摇头道:“张家是什么态度还不得而知,娘若过去,万一借钱不成受了辱,皆孩儿之过,而岳父是长辈,纵使说话重些,我唾面自干亦是无妨。” 十四娘也道:“静之考虑的确是周全,娘,要不我和静之一起去张家。” “也行,你和灵儿好久没见了,刚好多说说话。” 李氏点了点头。 “少爷,粥来了。” 这时,一名婢女捧着落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进了屋子。 第三章 婚事玄了 精致的青花瓷海碗里面,红白相间,热气蒸腾,有莲子、百合、红豆,与糯米一起熬煮成粥。 糯米有健脾暖胃之效,红豆既可抵饱,又可通经理气,撒了些冰糖末,香香甜甜,最适合久病体虚者食用。 王宵食窦大开,喝的狼吞虎咽。 “那么着急做什么,别烫着!” 李氏嗔怪道。 “娘,这粥太好吃了!” 王宵囫囵着赞不绝口,很快就喝了个干净。 有婢女拧了热毛巾递来,王宵擦了把脸,又换了身衣服,便与十四娘离府,乘上乌篷马车去往张府。 吴江虽是县城,比起苏州府丝毫不逊色,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行人车马络绎不绝,一派繁华景象。 车厢中,王宵与十四娘并肩而坐,有淡淡的异香袭来。 十四娘一袭白衣,身材高挑,乌黑柔顺的直发中分梳理,在发旋位置盘成高高的发髻,周围点缀着珠钗发饰,长发垂背,以丝带系上,虽是素颜,却肌肤白晰细嫩,生的极美。 莫名的,王宵有些尴尬,他可以把李氏当娘,但对于十四娘,是极为陌生的。 “静之,你说爹爹会去了哪里?从吴江到苏州,不过数十里地,且人烟稠密,怎会连人带货,连个影子都没了?” 十四娘不经意问道。 王宵却是心中一动! 十四娘…… 十四娘…… 该不会是辛十四娘吧? 聊斋中,辛十四娘活动在河北,而爹是从河北把十四娘带回来的,王宵真想问一句,你是不是姓辛? 同时,他又有疑惑,如果十四娘真是狐狸精,为何会跟着父亲来吴江,并被收为义女? 古代的义女不比现代内涵丰富,是真的义女。 而且辛十四娘一家都是狐狸精,大大小小十来条狐狸,辛十四娘最小,可谓一窝妖精,难道是狐狸窝出了事,最小的十四娘才和父亲远走吴江? 王宵只觉迷雾重重。 甚至王宵隐隐有些怀疑,家里出的一系列事情,或与辛十四娘有关。 当然,这只是怀疑,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此十四娘便是辛十四娘。 王宵收回思绪,沉吟道:“爹一生行善积德,与人为善,不可能会有仇家,我相信爹吉人自有天象,也许……是被神仙请去了喝茶,忘了归来的时日?” 十四娘无语的瞥了王宵一眼,暗道你的心真大,你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就没怀疑么,可很多话她不能说,只是顺着话头道:“但愿如此罢,静之若是去寒山寺,可向佛祖乞愿,保偌爹爹平安无事。” “姐姐也去吗?” 王宵问道。 “不,我一个女儿家,不便于抛头露面。” 十四娘立刻摇头。 王宵眼神微微一缩,十四娘不肯去佛寺,难道真是狐狸精?随即又问道:“姐姐,苏州一带可有什么妖魔鬼怪?” 十四娘有些跟不上王宵思维跳跃的节奏,怔了怔,便道:“静之是怀疑妖魔劫走了爹爹?我听说苏州有五通神为患,但是五通神只劫色,并不劫财,而且也没人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里,否则早有高僧道士去降妖除魔啦。” 王宵暗暗寻思着,可是手头的线索太少,十四娘摆明着不愿多说,他也不敢直接询问,如果犯了十四娘的忌讳,吃苦头的只是自己。 眼下爹的生死可暂时放在一边,只望不要突然传来死讯就好,渡过家里的难关才是当务之急,王宵又暗暗琢磨起了科举的事情。 前世他在明清科举上,有不菲的造诣,还发表过好几篇论文,在业界颇受好评,他并不是突发其想。 而且他的最大优势在于,因死过一次,生前读的书全部清晰呈现在脑际,其中就有很多明清科举文章,稍作修改,拿来即可用。 王宵不禁微闭起双眸,十四娘也不再说话,正襟危坐,如同打坐修炼,车内鸦雀无声,唯余淡淡的异香飘散。 “少爷,到啦!” 不片刻,车驾停住,车夫在外唤道。 王宵先下了车,搭出手道:“姐姐,请!” 十四娘抬起玉臂,搭住王宵的手腕,微提裙角,轻盈的一跃而下。 张家论起家业,要大于王家,家里在城外,有五千多亩的茶园,每年的明前碧螺春,甫一上市,便供不应求,在苏州、松江,乃至于金陵、杭州,广受欢迎。 朱红色大门前,砌着三层石阶,左右两头石狮子,气派豪华。 王宵正了正衣冠,叩响门环。 门上的小窗打开,探出一个花白的脑袋,见着王宵,神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便笑道:“原来是王家公子,快请进来。” 随即大门打了开来。 此人是张家的门房,王宵心里一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拱了拱手:“张伯客气了。”便与十四娘走了进去,不经意问道:“伯父在家么?” “哎呀,王公子来的不巧,老爷去了茶山,不过大少爷在家,王公子可先去正堂用茶,老奴去把大少爷请来。” 说着,叫了个小厮引领王宵与十四娘前行,自己往边上快步而去。 历来有黄金有价,茶叶无价的说法,王家织的丝绸,一匹不过十两银子,赚的是辛苦钱,而茶叶不同,一旦名气打出来,价格根本难以理喻。 譬如武夷山母株大红袍,20克曾拍出20.8万美元的天价,古树普洱也大差不差,张家虽未至这种程度,但是一斤明前以未出阁少女口唇采摘的碧螺春,卖个几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张家的厅堂,全套花梨木家俱,富贵逼人。 姐弟俩就坐之后,有婢女奉上清茶。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这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茶水都换了两盅,十四娘眸中,隐有愠色酝酿,这是明显的轻慢,下马威。 王宵略微摇了摇头,示意忍耐。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匆匆而至,瞥了眼王宵,隐含着些许蔑视,又看向十四娘,淫邪之色一闪,才带着歉意,拱手道:“前几日茶山有熊瞎子出没,茶树毁了不少,家父去了茶山处理此事,愚兄也忙昏了头,以致轻慢了贤弟,还请见谅呐!” 来者是王宵的未来大舅哥,张家的长子张文才,王宵未婚妻张文灵的长兄。 王宵暗暗冷笑,你就算编,也用点心好不好? 江南人口稠密,尤其苏州,更是核心地带,哪里来的熊瞎子?就算有,也早变成了熊掌,成为盘中美食。 这完全是个挑战智商的借口,可见张家连装都不想装了,故意晾着自己,指不定岳父正躺在花园里晒太阳呢。 这婚事……玄了! 第四章 盯上了薛蟠 王宵对张家的态度,早已有了心理预期,虽然气愤,但很快就压了下去,反神秘兮兮道:“兄长言重了,不知兄长可曾听说过孟石此人?” “贤弟所言何意?” 张文才不动声色的问道。 王宵道:“我曾听说,廉州有一猎户名叫孟石,曾猎杀过一头黑熊,后来黑熊的妻子化作人嫁了给他,生了头小熊。 我琢磨着,苏州地界有熊瞎子出没,着实蹊跷啊,兄长不可不防,最好是请道士高僧,去茶园作法,免得被妖精缠上,沦为街坊邻居的笑料啊! 我前阵子昏迷不醒,是寒山寺高僧的符水救醒了我,颇为灵验,要不要我为兄长去把寒山寺的高僧请来?” “这……” 张文才眼里冷色一闪,他哪里听不出,王宵是在反讽自己,呵,这小子家道中落至此,明明是来借钱的,又哪来的胆子出言不逊? 张文才深深的看了眼王宵,便道:“还未到这一步,贤弟的心意愚兄领了便是,对了,家父一直关心着贤弟家里,只因身在茶山,未能探望,不知叔父可有着落了?” 王宵道:“尚无音讯,多谢兄长关心。” 张文才摆摆手道:“你我两家乃是世交,实不相瞒,我家看似架子大,但钱财都放在了外面,短时间内也难以收回,不过尽些绵薄之力还是可以的,贤弟是来探望舍妹的吧,真是不巧,舍妹与闺中好友外出踏青,若早知贤弟会来,愚兄必不让她出门。” 王宵淡淡道:“既已订了亲,早一日,晚一日见亦是无妨。” 张文才点头道:“贤弟倒是豁达的很,不知贤弟可否暂避一二,愚兄有些话想要对十四娘说。” “哦?” 王宵眼睛眯了起来,不置可否道:“十四娘是我的姐姐,兄长有话直言便是。” “也罢!” 张文才看了眼十四娘,点头道:“贤弟已与舍妹订了亲,不知可曾想过你我两家亲上加亲?” “兄长此言何意?” 王宵眼里现出了些许危险之色。 张文才笑而不语,上上下下打量着十四娘,见着十四娘渐渐现出怒容,才哈哈一笑:“贤弟可回去和婶婶商量一下,若是你我两家能亲上加亲,我家就是拼了老本,也要助贤弟渡过难关啊,来人!” 有小厮端了个托盘上前,摆放十锭银子,每锭十两,足足百两。 张文才道:“我知贤弟家困难,但我家一时也拿不出太多银子,贤弟莫要嫌少,最起码能撑一段时日。” 王宵本想坚拒,但转念一想,反正与张家已经要撕破脸了,白给的银子为何不要,而且收了银子,可以坚定张家退婚的念头,于是道:“那就多谢兄长了。” 张文才眼里,鄙夷之色更盛。 接下来,又不咸不淡的扯了会儿,便端茶送客。 出了张府,回到车马里,王宵吩咐道:“去青石巷卢秀才家。” “是!” 车夫赶着马,缓缓前行。 …… “那小子走了?” 果然不出王宵所料,张父正躺在花园里晒太阳呢,见着张文才回来,耸拉着眼皮子问道。 张文灵也陪坐在一边,看着自己的大哥,神色有些复杂。 “嗯!” 张文才点头道:“孩儿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他连推辞都没有,直接收了,看来王家确是落入绝境了。” “哎~~” 张父叹了口气道:“我与王经纶,也是十来年的交情了,想不到家道一朝破败,实是令人唏嘘啊!” 张文才劝道:“父亲,您念旧是好事,可咱们也不能把灵儿往火坑里推啊,是不是?” “灵儿,你的意思呢?” 张父略微转头,看了过去。 张文灵咬牙道:“王家遭了难,按理说,小女应当与王公子同舟共济,但他家那么大的窟窿,小女若嫁过去,只怕会拖累娘家,有负父母养育之恩,况且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听凭父亲安排。” “幺妹所言甚是!” 张文才赞道:“其实这事也不能怪我们家,谁叫他王家不争气,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咱们也不能见个坑就往里面跳,毕竟一大家子几百口人呢,是吧?” “这……” 张父却却迟疑道:“咱们家在吴江有头有脸,好歹算个体面人家,若是这时退婚,与落井下石何异,只怕会被人戳脊梁骨啊!” “此事包在孩儿身上,必让那小子主动退婚!” 张文才拍着胸脯,信心满满,心里想的却是十四娘的动人美貌,他觊觎十四娘很久了,只是以往碍于王家兴旺,又与织造局往来密切,不敢下手。 如今王家遭了劫,正是得到十四娘的天赐良机。 随即似是想了什么,又道:“父亲,孩儿去年往金陵,结识了薛家的公子薛蟠,乃紫薇舍人薛公后裔,家世富贵,倚仗祖父威名在户部挂职,领内帑皇粮,乃是金陵一等一的皇商,其妹宝钗,与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子宝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将来必结为夫妻,而薛蟠其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尚未婚娶,孩儿觉得,只有这等人家才能般配灵儿啊!” “哦?” 张父眼睛发亮,坐直身子,问道:“薛家公子照你的说法,确是不错,可若是咱们攀附于他,岂不是自掉身价?” 张文才微微笑道:“孩儿已经有了办法,今年是科举大年,每逢乡试之前,我江南地界的才子皆云集于金陵,举办多场文会,邀请地方名流、贵家公子小姐参加,届时孩儿带着幺妹去金陵,巧妙安排,让薛蟠见上一见。 以幺妹的才情容貌,与咱们家的财势,薛蟠哪能不动心,若是此事成了,咱们家也可再上一个台阶啊,说不定还能通过薛家,把茶叶卖到京城,让北方的达官贵人都喝上咱们家的碧螺春呢。” “灵儿,你看如何?” 张父问道。 张文灵芳心暗动,她再自负貌美,也只是小县城出来的,如果有机会嫁到金陵,自是愿意,更何况薛家还是官宦人家,不禁俏面微红,小声道:“大哥总是会夸大其辞,薛公子到底怎样,还得见过了再说。” “嗯~~” 张父点头道:“此事先这么定下来,横竖距离乡试还有大半年,不过应尽快让那小子与我家解除婚约,拖不得,不然让那薛公子知晓,平白坏了灵儿的名声!” “爹,您放一万个心!” 张文才嘴角微撇。 第五章 反其道而行 马车渐渐驶离张府,十四娘突然问道:“静之为何要收他的银子?” 王宵沉吟道:“姐姐想必也能看出,我与张家的婚事已断无可能,但是由谁退婚是个问题,若我们家向张家退婚,外人会怎么看? 多半会认为我家无力承办婚礼,只怕那些债主又要上门了,而张家退婚则不然,是落井下石,以大欺小,反能为我们家搏来同情,所以我收他的银子,是示之以弱。 想必接下来,张家会不择手段逼我退婚,但是婚约是两家长辈定下,岂容他说退就退,我偏偏反其道而行,明日我去苏州,答谢许大夫和寒山寺高僧,再跑一趟织造局,回来便去张家堵门,要求履约完婚,理在我们这边,我不要脸,他能不要脸?不怕他不服软,说不定为急于退婚,还能补偿些银子。 毕竟姻亲姻亲,通两姓之好,结百年之交,我们家欠了五万两银子的巨债,再有织造局的货未能交付,实际上是十万两银子,若是成了亲,他不为我家分忧解难,就不怕被乡里乡亲戳脊梁骨,指着鼻子骂?” 十四娘眸光一亮! 真的,自这个弟弟苏醒以来,带给了她太多的惊喜,隐约让她看到了摆脱困境的希望,不过还是叹了口气道:“静之所言甚是,只是苦了你啦,未及弱冠,便要承担天大的担子,要不……我索性嫁给张文才算了,只要他能为家里填上窟窿。” “不可!” 王宵面色微变,急切之下,一把抓住十四娘那柔软的手,不悦道:“张文才已有了妻,姐姐嫁过去,只能做妾,我王家虽落难,也不能任由姐姐给人做妾。 更何况张文才贪花好色,是窑子里的常客,这等人,连给姐姐提鞋都不配,姐姐放心,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一切有我!” “快放手!” 十四娘却是俏面一红! “对不住,是我冒犯了!” 王宵讪讪的把手松开,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十四娘也以眼角余光,暗暗瞥着王宵。 车厢里,异香渐浓,却又弥漫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不觉中,卢秀才的家到了,王宵忙道:“姐姐在车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嗯!带些银子!” 十四娘点了点头。 王宵抓了二两银子,下车整了整衣衫,叩响门板。 秀才是士的最低等级,基本上衣食无忧,也很难大富大贵,卢秀才家,院子墙皮剥落,门板处处斑驳,台阶的石缝里,蚂蚁进进出出,显然日子不宽裕。 “吱呀!” 薄木板门打了开来,一名年近四旬的妇人探头望了望,问道:“是谁家的公子,来我们家有何事情?” 这妇人荆钗布裙,手指粗砺,因元月天气还很寒冷,手背有明显的冻疮,也侧证了卢秀才的家境不是太好。 王宵拱手道:“家父王经纶,学生王宵冒味拜见卢先生。” 妇人了然道:“相公正在家里,公子进来吧!” “有劳夫人!” 王宵客气了句,随妇人入内。 堂屋里,端坐一名中年人,捧着一本杂记,胡须略有斑白,面色沉暮,眼袋浮肿,见着王宵,放下书,叹道:“我与你父也算旧识,想不到出了这等事,经纶兄可有消息了?” 王宵拱手道:“让先生操心了,家父尚无音讯。” “哎~~” 卢秀才摇了摇头,并未多说,直接问道:“贤侄此来是为何事?” 王宵道:“我欲参加春闱,请先生为我廪保。” “哦?” 卢秀才打量着王宵,虽然王宵容颜俊秀,气度不凡,但他对王宵的情况也略知一二,几年前就忙于家里的生意,疏了苦读诗书,一点都不看好。 而且吴江是什么地方?当年他考童生,连考三次,才侥幸过关,考中秀才时,已年近三旬,精疲力惫,实在没心力去考举人了。 在他眼里,自己十年寒窗苦读,尚且如此,王宵临时抱佛脚,又能考出什么? 不过他犯不着打击人,最多落榜便是,而且做保按例收二两银子,每到考季,县里的秀才都能小发一笔,少则十来两,多则数百两,这钱不赚白不赚。 于是略一点头:“可以!” 随即挥笔写了张保结,递给王宵。 “先生费心了!” 王宵接过保结,取出二两银子,奉在了案头。 卢秀才淡淡看了眼,并不说话,读书人讲究清高,虽然收了银子,但还是要表现出视钱财如粪土的气概。 “若无他事,学生就告辞了。” 王宵拱了拱手,就要离去。 “你且稍等!” 卢秀才却唤住王宵,进了里屋,不片刻,捧出一叠书册道:“这是我历次考童生试和府试院试整理出的些许心得,还有些随手写的札记,你可拿去看一看。” “哦?” 王宵心神微震,别看卢秀才没什么过人的天资,但他毕竟是现代人,研究的也是明清科举,对异时空的科举不甚了解,而卢秀才给的,正是最基础的知识,也是他所欠缺的部分,或能让他更好的融入这个时代。 “先生大恩,学生没齿难忘!” 王宵极为正式的深深一躬! “我与你父好歹相识一场,能帮的只有这些了,去罢!” 卢秀才微笑点了点头。 王宵再施一礼,捧着书册离去。 出了卢家,王宵又找了四户身家清白的街坊为自己做保,别人都同情他家的遭遇,倒也没刁难他,爽快的出具了保书。 傍晚时分,王宵与十四娘回了家。 “宵儿,怎样了?” 李氏迫不及待的问道。 “怕是婚事保不住了……” 王宵把情况捡能说的道出。 “哎~~” 李氏叹了口气道:“张树铮与你爹也算是至交,当年酒后,为你和灵儿订了亲事,我们家与织造局黄太监关系不错,没少帮他,否则苏州那么多做茶的,凭什么他家能脱颖而出?却不料……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啊,算了,不说了,先用膳罢。” “娘先把银子收好。” 王宵把得自张家的一百两银子取出。 李氏心情复杂,她清楚对于张家来说,一百两银子如打发乞丐,怕是爱儿没少受辱,可家里确实是山穷水尽,又要维持体面,不拿不行。 家里究竟剩多少银子,外人虽不清楚,却可以通过采买推断,如果尽去买些倒箩菜,舍不得买鸡鸭鱼肉,没两天就能被人看出虚实。 只怕要债的又要上门了。 难啊! 最终,李氏接过银子,收入房中。 第六章 通明剑典 晚膳倒也精致,有火腿烩白菜、蟹粉豆腐、清蒸豆结包肉、松鼠鳜鱼、八宝鸭,林林总总近十道菜式,色香味俱全。 王宵也是饿极了,吃的赞不绝口。 饭后,回了自己屋子,拿出卢秀才赠的札记,看了起来。 总体来说, 卢秀才的水平一般,但胜在基础扎实,而这个时代的科举,比明清稍有简化,对诗词也更加重视,出题依然来自于四书五经。 王宵不由暗暗一笑,这个时空,没有李杜,更没有苏轼柳永,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做啊! 几位老铁,对不住了! 前世,王宵的导师独创了一套五音读书法,即以古之五音对应五行,分别是宫(土)、商(金)、角(木)、徵(火)、羽(水)。 而五音起于西方,逆时针而行,西方为金,它的诵读规律是:商(金)→徵(火)→角(木)→羽(水)→宫(土)。 导师曾说过, 以此法读古籍,可以最大程度的契合阳阳四时, 解决古籍不分段的弊端, 也就是以音节结合阴阳, 给古籍自然分段,避免了人为分段带来的辞义偏差,更好的还原古籍的原意。 并且因音节抑扬顿挫,与呼吸相契,以之诵读文章,可集中精神,心无旁骛,体会文章精义。 不自禁的,王宵拿起论语,开始大声诵读。 让他惊喜的是,诵读时随着音节变化,才思也如喷泉翻涌,旁征博引,与文章相互对照,精义一诵就通,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似乎五音读书法可以开发脑域。 “这读的什么啊?” 李氏摇了摇头, 但是并未打断。 在她看来,王宵肯读书, 哪怕临时抱佛脚,至少心气在,如果能撑过家里的难关,这次不中,下一次去考也是可以的。 十四娘也是坚起耳朵听,却是陡然间,刷的站了起来,她感应到王宵的屋中,有着丝丝缕缕的文气蒸腾而起,随着音调波动起伏。 一般来说,只有得了功名的读书人才会有文气,而王宵尚是白身,难道这个弟弟还是天生的读书种子? “诶?” 十四娘突然发现,丹田中那破碎的妖丹,吸收了散逸出来的文气,居然有了些许弥合的迹象,虽然极其微弱,却是个良好的开端。 ‘嗯,就接收一点点!’ 十四娘赶忙盘膝端坐,双手掐出印诀,接引着文气,归纳入丹田,美眸微闭,呼吸三进一出,枯竭的经脉中,渐渐有了些真气。 王宵浑然不觉自身的变化,沉浸在了读书的乐趣当中,时间缓缓流逝,他担心影响别人的睡眠,只读了两个时辰,就洗洗睡了。 次日天未亮,王宵睁开了眼睛,按通明剑典所载,须于骄阳初升之际,采一点紫色庚金剑种纳入丹田,修炼剑气,他始终念念不忘。 不过前世因此而死,他有些迟疑,再转念一想,这是聊斋世界,或还与白蛇世界重叠,有着诸多妖鬼道士,没有法力神通会非常危险,要不要试一试呢? ‘自己死了还能穿越,显然有天眷,不会这么倒霉吧?’ ‘罢了,罢了,总要试一试,不然心里不踏实!’ 王宵说服了自己,起床洗漱一番,来到院中,面向东方,以五音读书法默诵剑经心法,右手掐出剑指,双目平视,心渐渐定了下来。 东方的地平线上,突有一抹亮光绽放,浮现起蒙蒙的鱼肚白,努力的驱散黑暗,云霞已不知于何时染上了金边,骤然间,霞光万丈,色彩斑斓,一轮红日在云霞的衬托下,冉冉升起。 王宵深吸了口气,运转心法,双目直视红日,光芒中,一点紫色被接引而来,经脉欲焚,又似有万千剑气在搅刺,痛的几乎要凄厉叫喊。 可随即,体内有一层微弱的白光生出,融入经脉,汇聚于丹田,消减着紫色光芒的伤害,虽只是些许,却缓了缓。 王宵福至心灵,也许……这就是昨晚读书读出来的感觉,当即以五音读书法,大声诵念起了论语。 果不其然,随着诵念,经脉中白光渐盛,并渐渐地与紫色光芒融合,痛苦一点点的消减,一股微弱的气流,如星星之火,,逐渐壮大。 突然王宵脑海中如钟磬敲响,一声清鸣,那微弱的气流,开始流向四肢百骸,浑身说不出的舒泰。 这让他隐约有感,自己成功了,修出了真气。 大周律曰:民间私执仗者流,佩剑是士人的特权,王家只是商贾之家,没有剑,王宵随手抄了根烧火棍,一招一式,按着剑典演练起剑招。 初时生疏,渐渐娴熟。 通明剑典有十二层,修至巅峰,可身剑合一,斩破天劫,飞升而去。 分别是剑气 剑池 魔剑 剑丹 妄剑 凡剑 胎剑 剑婴 阳神 道剑 情剑 无量剑 值得一提的是,通明剑典并非修一口剑器,而是修持自身,剑招固然精妙,却只是修炼剑气的手段,可以类比为内家拳,拳法是培养气血的方式。 通明以庚金剑气修剑丸,分化万千,聚散无形。 第一阶段的剑气,需要以庾金剑气游走经脉,开辟剑脉,大成之后,化丹田为剑池养剑丸。 王宵从手阳明大肠经开始,以食指的商阳穴凝聚剑气,随着烧火棍的一次次刺击撩砍,不仅对剑招越发得心应手,渐渐地,商阳穴也起了种异物感,就好象穴道里面孕育出了一把小剑,与自己血肉相连。 天色越发的放亮,突然王宵从练剑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知道,这是过尤不及,火候到了,身体自动提醒自己,再强行练下去,有害无益,需要温养这缕剑气,充分吸纳之后,与自身浑圆如一,方可继续修炼。 前世作为研究生,王宵养成了知其然还要知所以然的习惯,他不禁回想着修出剑气的经过。 先前修炼时,与前世几无二至,都是经脉欲焚,剑气搅刺,几欲身亡,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忽略了什么。 有话说的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明师指点,非常重要,而自己仅凭着一部做梦得来的剑典胡乱修炼,没有任何人教导…… 想到这,王宵出了一身白毛汗,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亏得读书读出了微弱的白光,否则大概率依然身死,这白光,就好象来自于自己的心灵,点燃了一盏明灯。 王宵在小说中曾见过文气的说法,读书人养一口浩然正气,难道自己读出来的是文气? 文气与先天庚金之气结合,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嗯?” 王宵感觉有目光在注视自己,突然回头,正见一袭白衣的十四娘,盈盈玉立于墙角。 第七章 小青 十四娘的心绪起伏不定,怔怔看着王宵。 王宵昏迷之前,仅是中人之姿,并无任何出彩之处,而苏醒之后,不仅处事老道,井井有条,还读书读出了文气, 刚刚的剑招,既便落在她眼里,也堪称玄妙,一招一式,形神兼备。 如果不是王宵的言行举止都很正常,她都怀疑被老妖怪夺舍了。 “你这剑法从哪里学来的?” 十四娘忍不住问道。 王宵早知会有这一问,不急不忙道:“姐,如果我说我在昏迷中梦见了神仙,你信不信?” “信!” 十四娘美眸中,现出了释然之色。 ‘这么措劣的借口也信?’ 王宵却是愕然。 十四娘绷着脸道:“早膳已经做好了,快过来吧。” “姐姐稍等下,我擦把脸!” 王宵回屋扯下毛巾,就着清水把脸擦了擦,便与十四娘去了前院。 早餐颇为丰盛,有皮蛋瘦肉粥、荠菜包子、葱油饼,水晶虾饺、小半截玉米,王宵练剑本就饥肠碌碌,顿时食窦大开, 狼吞虎咽起来。 “哎哟哟,宵儿,怎么和饿死鬼投胎一样, 慢点吃啊。” 李氏心疼的劝阻。 十四娘解释道:“娘,静之在昏迷时梦见了神仙,神仙传了他仙剑术,刚刚练剑有一阵子了,恐怕是饿了吧。” “哦?是哪位神仙?” 李氏眼神一亮。 王宵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撒了一个谎,需要以千百个谎言来弥补,于是嘴里嚼着荠菜包子,含糊不清道:“是纯阳剑仙吕洞宾。” “佛祖保偌,我们家有救啦!” 贾荻双手合什,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 王宵无语之极,吕洞宾是道家的神仙好不好?不过他也理解贾荻的心态,不管哪路神仙,有用就是好神仙。 很快的,王宵把自己那份吃的干干净净,七分饱,真正好。 十四娘放下碗,问道:“静之今天要去苏州吧,我想了下, 还是和你一起去好了。” “呃?” 王宵愕然,昨天不是问过你, 你说女儿家不便抛头露面的吗? 十四娘把脑袋偏去一边,不自然道:“我突然记起许大夫的妻子白娘子乃一奇人,想顺道拜访一下。” 李氏叹道:“为娘虽未见过白娘子,却听人说过,白娘子明眸皓齿,有倾国倾城之貌,且优雅高贵,精通歧黄之术,许大夫的医术便是师承于白娘子,许大夫好福气啊,我儿怎就觅不得如此佳妻,哎,那张家姑娘,不提也罢,十四娘去见见也好。” 王宵暗暗摇头,心想如果你知道白娘子的本体是一条大白蛇,怕是不会这样想了,甚至坐你面前的十四娘,极有可能是一条狐狸精呢。 “娘,我去准备一下。” 王宵起身离去,换了身衣服,与十四娘乘上马车,赶往苏州。 江南地界繁华,出了县城,便是笔直的官道,马车一辆接一辆,鱼贯而行,很多都载着满满的货物,也有个别江湖豪客,策马于间中奔驰。 王宵正看着外面的风景时,十四娘却是道:“静之,春闱在即,虽是临时抱佛脚,也好过枯坐车中,我为你拿了本论语,你读读吧,还用昨晚的那种方法。” “姐姐,车来车往的,合适么?” 王宵不解道。 “上古狂士常在道旁击鼓而唱,你不过是在车里读书而己,有什么不合适?最多腔调古怪些罢了。” 十四娘噗嗤一笑。 平时十四娘如冰山美人,极少绽现笑颜,此时就如鲜花绽放,虽然他大概率认定了十四娘便是辛十四娘,此时也被晃花了眼,前世的什么神仙姐姐,三千年美女,盛世美颜,根本不能比,不禁吟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啊,姐姐,你真美!” “你……想讨打是不是?” 十四娘刷的一下,粉面通红,嗔怒的瞪了王宵一眼! “瞧我这张嘴,姐姐打!” 王宵是现代人,最大的好处是脸皮厚,话说前世,他也不是什么清纯小青年,泡妞还是有一手的,当即抓起十四娘的柔胰,啪啪,照着自己的手掌心轻打了两下。 “这……” 十四娘就觉头脑中嗡的一下,懵了! 他……他怎么敢? 十四娘已经不仅止于粉面通红,而是红透了脖子根,猛的把脸调去了一边,心肝扑腾扑腾乱跳。 王宵则如个没事人般,捧起论语,以五音读书法诵读起来。 读书声如歌,往来车辆纷纷侧目,王宵不理会,很快就沉浸入了读书的意境当中,丝丝缕缕的文气蒸腾而起,心灵渐渐通透,藏于商阳穴中的剑气,受文气接引,开始游走于经脉,真气一丝丝的壮大。 十四娘那干涸的经脉也受了滋润,神色复杂的瞥了眼王宵,暗道声冤家,就端直身体,闭上美眸,运转功法,一点一滴的真气缓慢的凝聚出来。 正午时分,保安堂到了,王宵与十四娘下了车,就见堂里人来人往,许仙约二十来岁的年纪,唇红齿白,给人诊脉,另有一青衣女子照方抓药,香汗淋漓,发丝都贴在了额头上。 ‘小青?’ 王宵打量过去。 其实小青也挺美的,瓜子脸,结着双丫髻,带有一股灵秀之气,只是风采被白娘子掩盖了。 小青留意到王宵在打量自己,也没太在意,每天铺子里人来人往,打量她的人多了去。 许仙却是抬头见到了王宵,惊喜道:“王公子,你怎么来了?” 王宵踏步入内,拱手道:“我是为专程答谢许大夫救命之恩而来。” “当不得,当不得!” 许仙摆摆手道:“救你的是寒山寺广明长老,我只是跑个腿罢了。” 王宵深深一揖,正色道:“那也得谢,若非许大夫帮我请来了广明禅师,我早已没命啦!” “哎,你呀!” 许仙摇了摇头,无奈道:“王公子先和令姐往里面去吧,我家娘子就在后堂,待我忙完这一阵子,再来招待你。” “行!” 王宵也不和许仙客气,与十四娘往里面走。 小青却站了起来,拦住了十四娘,目中带有警惕之色。 “这位是……” 王宵假装不认识,看向了许仙。 许仙道:“这位是小青姑娘,我家娘子的妹妹,小青,怎么了?” “她不是……” 小青话未说完,屋里已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请这位姑娘进来吧,委屈王公子留在外面给相公搭个手,咱們女儿家有些私话要说。” 王宵理解,一只狐狸精跑到两条蛇精的地盘上,总要道个清楚明白,他也不担心白娘子会害了十四娘,因为书中记载,白娘子天性善良,菩萨心肠,于是向十四娘微微一笑,示意无妨。 第八章 寒山寺 药铺内,热火朝天,许仙索性支派王宵抓药,虽然王宵没有接触过药材,但是他修出了文气,头脑异常灵敏,几乎过目不忘,很快就上了手, 让许仙啧啧称奇。 后堂! 白娘子上下打量着十四娘,问道:“你是辛家的小狐狸吧?” “嗯!” 十四娘点了点头,她对白娘子有些畏惧,毕竟间妖兽的世界,和人类不一样,以实力为尊,如今她的修为尽失,白娘子一根手指就能要了她的命。 更何况边上还有个小青。 白娘子又问道:“你的道基怎么毁了?” 十四娘沉默半晌,才道:“是被仇家所伤,爹娘与几个姐妹皆已遭了不幸,幸得静之的爹过路,将我救了下来,带回吴江。” 白娘子沉吟道:“王宵的爹,连人带货失踪,是否与此事有关?” 十四娘摇摇头道:“此事蹊跷的很,我正在暗中调查,尚无头绪,静之怀疑是五通神作的祟,可是没人知晓五通神的老巢, 姐姐可知道?” “我也不知, 会帮你留意着。” 白娘子不置可否, 拉起十四娘的手道:“你的伤势给我看看。” “嗯!” 十四娘点了点头, 她来苏州,一方面是想蹭王宵的文气,另一方面,就是想让白娘子给自己疗伤。 白娘子输入一股妖气探查,秀眉渐紧,许久,叹了口气道:“你的丹田中,带有尸气,应是被厉鬼所伤,请恕我才学浅薄,无能为力,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师承黎山老母,那是真正的仙人,想必能医好你,只是老母行踪不定,暂时我也找不到她,总之一有消息,就会告之妹妹。” “多谢姐姐!” 十四娘施了一礼,并未把王宵的文气能助自己疗伤道出。 接下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聊起了女儿家的私房话,外面的病人也渐渐少了,许仙唤道:“娘子,静之要去寒山寺还愿,我陪他去一趟。” 白娘子从里屋步出,迟疑道:“现在已经是下午,到寒山寺天也晚了,何必这样着急?” 许仙道:“静之明日还要去织造局,黄公公也不知晓是什么态度,时间紧的很,大不了咱們夜宿寺中,恰可聆听佛音禅唱。” 白娘子看向王宵。 白娘子美的有种不真实感,与十四娘皆是身着白衣,两女并肩站立,堪称一时喻亮,不过他可不敢造次,中规中矩道:“姐姐就拜托给夫人了。” 白娘子回头道:“妹妹可暂住一宿,明日再回吴江罢。” “那就打扰啦!” 十四娘微微一笑。 许仙收拾了下,与王宵离去。 寒山寺位于枫桥边上,阖门外十里道旁,而枫桥是一座圆形的石拱桥,横跨十米宽的上塘河。 凭心而论,如果不是张继的枫桥夜泊,寒山寺并无出奇之处,只是天下万千佛寺中的一座,又由于苏州人烟稠密,不比深山古刹,规模并不大。 这个世界的寒山寺,正是如此,方圆数亩,几十名僧人,香客寥寥,略有些破败。 当王宵与许仙赶到时,已是傍晚,大雄宝殿沐浴在夕阳中,暮鼓一声声的敲响,僧众齐集于大雄宝殿,作着晚课。 二人径直入寺,无人阻拦,一路走过山门殿,天王殿,于大雄宝殿外静候,聆听禅唱,仿佛凡俗间的喧嚣渐渐远离,心灵受了洗礼。 待得禅唱声止,许仙不由道:“苏州烟火气息太浓,却难得有如寒山寺这般的僻静之处,我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过来听听经,可惜娘子从不愿来。” 王宵暗道她敢来么,就如十四娘也不敢来,不过仍是附和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寒山,唯崇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笑迎名利客,往来皆有缘,寒山寺确是一佛门胜地啊。” 许仙浑身一震,再看周围的景色,恍惚间不同了,似是蒙上了一层佛光。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的佛号喧起,一名身着灰袍,白须白发的老僧单手合什,从殿内步出,身边还有个青袍中年人,面容清矍,三缕黑须,不怒自威,正好奇的打量着王宵。 “小子见过广明禅师。” 许仙忙施礼。 王宵也深深一躬,抱拳道:“晚辈多谢禅师救命之恩。” 广明禅师摆了摆手:“王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贫僧只是尽人事罢了。” 王宵由衷道:“禅师慈悲为怀,令晚辈钦佩!” 那中年人突然道:“听你先前所言,词藻华美,对仗工整,算有几分才学,又自喻品性高洁,想你小小年纪,历世未深,若将酒色财气摆你面前,你可敢保证经得起引诱,你又做过什么事,敢如此自夸?” 王宵不亢不卑道:“这位先生怕是误会了,晚辈虽涉世不深,却也心慕高洁之士,广明禅师以耋耄之龄,奔波数十里,往吴江救我一命,今日又于闹市中见宁静,心有所感,故有所发,至于先生的质问,我没法回答,但我会时刻以此警醒自己。” “嗯~~” 中年人目中射出奇光,捋须点了点头。 广明禅师道:“天色已晚,王公子可于寺内用素斋,若不急于赶路,亦可于客舍留宿。” “多谢禅师了!” 王宵拱了拱手。 “阿弥陀佛~~” 广明禅师喧了声佛号,与中年人离去。 王宵则与许仙去大雄宝殿拜了佛祖,就被小沙弥领去客舍。 寒山寺并不阔绰,客舍也简单,却胜在干净,棉被残留着阳光的气味,王宵翻看了一番,不经意问道:“刚刚那人气度不凡,许兄可知是谁?” 现实中的许仙,可不是电视上那蔫蔫的样子,其实也正常,古代的名医极其难得,关键时候是能救命的,只要不是性子邪乎或者为人格外恶劣,往往都是豪门大户的座上客。 譬如李时珍! 李时珍为什么能编写《本草纲目》? 现代写书,很容易,各种资料可以轻松获取,但在古代著书,没有雄厚的财力支撑难以办到,尤其是《本草纲目》近两百万字,收药一千八百余种,附图一千一百多幅,附方过万,这几乎就是医药界的《永乐大典》! 仅凭李时珍一人之力,难如登天,其背后有数不尽的大户出钱出力,由此可见李时珍的人脉。 许仙也同样如此,在苏州城凭着行医,交游广阔。 许仙讶道:“这是你们吴江的父母官啊,素重文学,与广明禅师乃多年好友,今次是巧了,想必是要与广明禅师连夜论禅啦。” “哦?” 王宵眼神微眯。 第九章 织造局 科举固然考的是十年寒窗苦读,但考官的主观评判不可忽视,按大周律,童生试由县令主考,并有县丞、县教谕,以及府学下派的两名教授,合计五人阅卷。 其中县令起着足举轻重的作用。 王宵暗道一声,天助我也,瞬间有了定计。 寒山寺的晚餐非常简陋,两个馒头,一碗稀粥,还有一小碟咸菜,吃过之后,王宵邀请道:“许兄,咱们在寺内走走?” “寒山寺虽小,却五脏俱全,想必夜晚亦另有一番风趣。” 许仙欣然点头,掌起灯笼,与王宵离开了客舍。 夜晚的寺院,寒风习习,僧舍中点缀着灯火,别有韵味,王宵拉着许仙东走西逛,不时点评一二,以他前世的学术造诣,虽不能说出口成章,却也妙趣横生。 很多看似寻常的物件,在王宵的点评下,变得鲜活起来。 不觉中,夜已深了,王宵也大致摸清了中年人所处的位置,与许仙站上寺里的一处平台,可眺见枫桥,以及河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 更妙的是,距那中年人的位置约有近十丈,声音稍大点,完全听的清,又不显得刻意接近。 王宵指着渔火道:“许兄看此处景致如何?” “这……” 许仙确实看不出什么,只是想到王宵对着一颗歪脖子树都能大发感慨,憋了半晌,还是道:“渔舟点点,宁馨夜晚啊!” 王宵点头道:“我见此,倒是有了首诗,请许兄点评!” 随即大声朗诵起来。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隔着近十丈的禅房里,执白棋正要落子的中年人手一颤,喃喃念诵了遍,赞道:“好诗,倒是恭喜禅师了,此诗应景应时,若是流传开去,怕是寒山寺亦可扬名,不过此子年岁不大,诗中怎会愁意深深?” “阿弥陀佛~~” 广明喧了声佛号道:“此子命途多舛,家里是吴江县的丝绸大户,本也是富贵人家,十余天前,其父押送丝绸往苏州织造局,半途连人带货失踪,为此背上巨债,数日前,他又中邪,昏迷不醒,贫僧被许大夫请去,以符水喂之……” 听着广明娓娓道来,中年人眸中幽明难定。 不片刻,问道:“许大夫可知本官微服前来?” “这……” 广明略一迟疑,便道:“仲言兄骤然而至,来前连贫僧都不知,许大夫更不会知,应是巧了。” “巧了?” 中年人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老毛病犯了。 仔细想想,王宵根本不可能在寒山寺堵他,更何况王家欠了巨债,又牵扯到织造局,他一个县令纵然心有同情,也无能为力,总不能挪用库银替王家把债还了吧? 更何况库里哪有这么些银子? 只是暗道声,此子可惜了。 “好诗,好诗!” 许仙也连连点头称赞,按着诗中描述,仿如一副水墨画于眼前徐徐展开! 王宵索性装逼到底,默然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不过心有所感罢了,走罢,我们该回房了。” …… 次日早起,用过早膳,中年人已经不在了,王宵留下五两香火银子,正要告辞,广明却是道:“王公子昨晚所吟之诗甚妙,不知可否留下墨宝?” “晚辈信口胡言罢了,我一藉藉无名之辈,哪里敢以墨宝相留?” 王宵忙推辞。 “诶~~” 广明不悦的摆了摆手:“此诗韵若天成,借景喻情,空灵而又旷远,实乃传世佳作,王公子有大才更须留名。” “禅师所言甚是!” 许仙劝道:“静之就莫要谦虚了,此诗确是妙极,又是于寒山寺中所得,自当留于寒山寺。” “这……晚辈就献丑了!” 王宵犹豫了好久,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广明向后挥了挥手,有小沙弥奉上笔墨纸砚。 王宵提起袖子,落笔书写,起名为夜宿寒山! “好字!” 广明见着王宵挥毫,不由眼前一亮。 现代人学毛笔字,要么柳体,要么颜体,王宵以颜体为主,本来以他的年纪,纵然架构得当,写的字也极难形神兼备。 不过他读书读出了文气,落笔于字面,也带上了一丝韵味。 “好!” 待得王宵写完,广明小心的揭起纸张,吹了吹,细细打量,就觉力透笔锋,字字如剑,不禁道了声好。 王宵拱手道:“禅师谬赞了,晚辈实是当不起,若无他事,晚辈就告辞了。” “王公子、许大夫请!” 广明亲自把二人送出山门,见着马车远去,才回头唤道:“请一名石匠来,此诗当立于寺前!” “是!” 一名小沙快步奔去。 苏州织造局是江南三大织造局之一,与金陵织造局、杭州织造局并列,每年都为皇宫内帑提供巨量白银与丝绸织物,同时也监察民间与官场的舆情风向,由提督织造太监管理,直属司礼监,位高权重。 当王宵与许仙赶到时,门前车来人往,有甲兵守卫。 “请问黄公公可在?” 王宵找到一名小太监,拱手问道。 “哟,你谁家的孩子?” 小太监怪叫一声。 王宵道:“吴江王经纶之子王宵前来拜见。” “你家的货呢?” 小太监冷冷一笑。 王宵从怀里摸出十两银子,递过去道:“在下正为此事而来,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嗯,候着罢!” 小太监掂了掂银子,纳入怀里,转身而去。 许仙忍不住小声道:“狗仗人势的狗东西!” “历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许兄没必要与之置气。” 王宵摆了摆手。 “哎~~” 许仙叹了口气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又何况五万两银子,还欠着织造局的货,要不从织造局出来,我带你去见几家大户,借些银子周转,我家药铺里也有千余两,静之可拿去用。” “多谢许兄好意,先见了黄公公再说罢。” 王宵并没有坚拒,相对于债主,织造局才是最要命的,如果黄公公那里没法通融,就只能厚着脸皮通过许仙借钱了。 当然,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那小太监才从里面出来,唤道:“随咱家进来吧!” “有劳公公了!” 王宵抱拳称谢,与许仙跟在小太监后面,一路行往大堂,正见一名中年太监,悠然自得的品着茶。 许仙立刻道:“黄公公,我这兄弟也是遭了横祸,您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学生见过黄公公!” 王宵拱手,深深一躬。 第十章 云锦 “哎唷唷,王公子,别,别,咱家这老身子骨可担待不起!” 黄公公连连摆着手,并向许仙叫苦道:“许大夫,咱家不是不给你面子,可这是五万两银子的窟窿, 若是几百两,咱家自己反手就把帐给平了,何至于为难一个后生? 可咱家也是吃粮办差,上面每年都要查帐,尤其是这两年风声紧,宫里都没人敢伸手了,再说还有几个月,便是太后娘娘的生辰,宫里指着要他王家的这批货呢,谁不知道,苏州地界上,他王家丝绸织的好?这事,咱家是真的帮不上忙喽。” 许仙心知黄公公说的都是实情,为难的很。 王宵却是眼前一亮道:“请问公公,下次查帐要到什么时候?” “什么?你想让咱家给你把盖子捂着?这事咱家可做不来啊!” 黄公公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太监都贼精贼精,王宵没脱裤子,就知道放什么味道的屁。 王宵道:“实不相瞒,父亲在未出事之前,家里已经在研制一种新型锦缎,以提花工艺掺杂金银线织就,取名云锦, 织出后,如花团锦簇,又如云霞奔涌,格调高雅,美不胜收,晚辈想请公公宽限些时日,将云锦织出,作为向太后娘娘寿辰的献礼……” 这个时代,织锦的最高工艺是蜀锦,没有云锦,而前世,王宵的导师曾参与了对云锦的抢救性发掘,掌握着第一手资料,回头教给自己的学生,并由此引发了与南京方面的一系列纠纷。 但王宵的导师也是有知识产权的,国家对民间文化遗产的态度也较为开放,提倡遍地开花,最终不了了之。 虽然王宵只是泛泛听过,没几个月就全忘了,不过得益于死而复生,前世的一切记忆都无比清晰。 如今他的手头,正有织云锦的全套工艺包括织机改装,刚好家里也是织丝绸的,他有信心在一两个月内织出云锦。 当然,要想织出前世的美仑美焕效果没几年工夫做不到,却是可以先从简单的纹样织起,再逐步改进。 “哦?” 王宵把云锦吹成了花,黄公公大为心动,惊疑不定道:“真有你说的这样好?” 王宵正色道:“我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我还敢蒙骗公公?请公公给我两个月时间,届时我拿样锦给公公看,公公若是不满意,任由处置。” 许仙从旁道:“王家历来信誉还算不错,公公不妨给他个机会。” 黄公公面色数变,站了起来,负手踱步,显得很为难的样子。 不过王宵看出,黄公公动心了。 对于太监来说,伺候好主子是第一要务,如果华美的云锦能让太后满意,比做什么都强,说不定还能调回京城,进司礼监任职。 王宵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于以云锦作为筹码,和黄公公谈条件。 说句非常现实的话,太后穿上由云锦制成的礼服,哪怕只是赞了句很不错,黄公公的地位立将发生改变。 “也罢,咱家给许大夫个面子,就信你一回,说好两个月,你可别让咱家难做人,此事若办妥了,你家那批货咱家做主,为你押到年底。” 果然,黄公公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王宵却为难道:“我家现在家徒四壁,每日都有债主上门催逼,公公不妨好人做到底,再借我些生丝和金银,年底一并归还。” “你……你这小子!” 黄公公给气笑了,连点头道:“好啊,连咱家都讹上了,罢了罢了,看在与你父的交情上,咱家自己掏腰包,借你两百斤生丝,一斤黄金,五斤白银可够?” “多谢公公!” 王宵大喜施礼。 黄公公如赶人般的挥手道:“快点去库房领了东西走人,咱家是上辈子欠你的哟!” “请公公等我的好消息!” 王宵再施一礼,与许仙离去。 …… 领了生丝和金银,回到保安堂时,已是正午了。 “相公回来了,王公子此行可顺利?” 白娘子一边算着帐,一边不经意问道。 “尚算顺利……” 许仙看了眼王宵,把情形道出。 当听到王宵作了首夜泊寒山时,三女眸中都有讶色,这个时代,读书人还是很受欢迎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女鬼狐妖去勾引书生。 再听到王宵向黄太监承诺两个月内织出云锦,十四娘忍不住了,问道:“静之,家里哪里有织云锦的技艺,无非是丝绸织的精致点,你答应了黄太监,两个月内交不出货,该如何是好?” 王宵微微笑道:“姐姐不用担心,神仙教了我织云锦之术,唯一的困难就是把金银融成丝线,非得有经验的老银匠不可,这等人恐怕不好请。” 白娘子沉吟道:“小青,你随王公子回吴江,暂时帮衬一阵子吧。” “也行!” 小青是活泼的性子,整天被拘束在药铺里挺不自在,而且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多出来的,于是爽快的应下。 王宵喜道:“那就有劳青青姐姐了。” 小青有法力,把金银拉成丝线不成问题。 “先用膳吧,吃过你們就走!” 白娘子把许仙留在外面,招呼着几人步入后堂。 …… “娘,这位是小青姐姐,是白娘子的妹妹,过来我们家里帮忙的。” 回到家里,王宵向母亲介绍小青。 “伯母好!” 小青盈盈施礼。 “哎唷,这姑娘真俊!” 李氏如看儿媳般看,拉着小青的手,满意的直点头。 十四娘憋着坏笑,小青一脸无奈。 “好啦,娘,小青姐姐赶了大半天的路,和十四娘姐姐都累坏了,先让她们洗漱下吧,吃过饭孩儿有话要说。” 王宵连忙劝开。 李氏这才放开了小青,小青被十四娘拽入了房中,稍稍梳洗了下,就出来用膳,王宵吃饭时把情况道出,然后问道:“娘,我们的工坊怎样了?” “哎~~” 李氏叹了口气:“还欠着工人的工钱呢,要不然走的怕是连一半都不剩了。” “娘,现在家里到底还有多少银子?” 王宵又问道。 李氏苦涩道:“连你拿回来的一百两在内,还有不到三百两,娘这里有些首饰,要不然偷偷当了吧。” 寻常五口之家,几十两银子就能一年过的非常好,但王家家大业大,还要撑着架子不能倒,两百来两银子,最多只能使半个月。 王宵剑眉一拧,便道:“首饰不能当,吴江又不是什么大城,我们去了当铺,没几天就能传到债主那里,现在最紧要的,是把架子撑着,工坊那里……娘你给我一百两碎银,明天孩儿去一趟,好歹发一些安抚人心。 余下的银子……张家想退婚,总要出点血,绝不能让他们家轻轻松松就退了。” 第十一章 履行婚约 “哎,你爹上辈子做的什么孽啊!” 李氏抹起了眼泪。 贾荻更是抱着年仅六岁的怜儿,哭的如个泪人似的。 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或许李氏是正妻,还能受些尊重,而她作为妾,必然会连女儿一起被债主卖给人伢子,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最凄惨的命运。 十四娘分别挽着李氏和贾荻劝道:“娘,二娘,你们别哭了,爹虽然出了事,但静之足以撑起这个家,他做的很好,我们要相信他。” “瞧我,叫小青姑娘看笑话了。” 李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王宵也道:“娘,从明天开始,孩儿想请二娘去工坊里管着佣工,如今我们家这情况,除了自家人,谁都信不过了。” “嗯,少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贾荻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快吃吧,饭菜要凉了!” 李氏率先捧起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饭后,王宵回了屋子,拿起纸笔,画起织机的草图,与普通织机相比,增加了提花的节构,因为云锦不是绣出来的,而是织出来。 当初为了复原织机,几十名专家足足用了一年半的时间,由此可见这种提花织机的复杂性。 王宵尽力回忆,落笔沙沙,而在十四娘的闺房里,小青嘴里喷出真火,融炼金银,以法力拉成细丝。 别看她有好几百年的道行,可这是个细致活,对法力的微操非常讲究。 十四娘在一边看着,美眸带着羡慕,曾经的她,也能做到这一步,如今只余一声叹息,好在王宵带给了她希望,她在等待王宵读书。 约摸一个多时辰过后,如歌般的读书声响起。 “咦?” 小青猛抬头看向了王宵的屋子,不敢置信道:“他居然有文气?” “嗯,对我的伤势有些用处。” 十四娘点了点头。 小青美眸微闪! 书生为何会受女鬼妖怪欢迎? 因为文气! 文气来自于心灵,是儒家仁义礼智信的外在表现,也是人性中正义的一面,对于妖鬼来说,沾染文气可以使她们摆脱兽性,越发的人性化! 诵读声约摸持续了一个时辰才止住,小青笑道:“你倒是捡了个好弟弟。” 出乎意料,十四娘居然有些不自在,俏面微不可察的红了红。 小青是什么眼神,不禁嘻嘻一笑,正待探入挖掘时,十四娘已伸了个懒腰,嘟囔道:“我和你不能比,我现在就是个废人,奔波了大半日,早就撑不住啦,我先睡了,小青姐姐你继续。” 说着,匆匆回了里层。 小青眼里,闪现出一抹如好奇宝宝般的求知光芒。 …… 一早起来,王宵继续练剑,商阳穴中的剑气已经温养完毕,在文气的辅助下,开始修炼合谷穴中的剑气。 丝丝缕缕微弱的真气流动,随着剑招,一点一滴的壮大,流淌于合谷穴中,凝聚成剑气。 王宵能真切感受到,这是一个生命本质逐渐提升的过程,自己正在变强,虽然只有两个穴道,也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试一试。 待得火候尽了,他立刻以食指向砖墙点去! “啵!”的一声轻响! 指尖似隐有剑光一闪,青砖墙面被点入寸许,食指深陷其中! ‘哈,好爽!’ 王宵就觉身心畅快,随即猛的转身,正见十四娘与小青并立在墙角,十四娘依然一袭白衣,小青则是以青帕包头,一袭青衣,窈窕的身姿中,带着灵秀之气,眸光里,满是考究。 “呵呵,该用早膳了吧?” 王宵主动笑着问道。 “嗯~~” 十四娘点头道:“就等你了,小青姐姐昨晚帮你炼了金丝银线,二娘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和你去工坊。” “多谢小青姐姐,我去换个衣服就来!” 王宵拱了拱手,匆匆回屋,擦把脸,换了身衣服,便与二女离去。 很快的,一顿丰盛的早餐用毕,王宵带着小青、十四娘与贾荻去往工坊。 因县城内寸土寸金,工坊位于城外,濒临太湖,眼下正是荸荠的收获季节,沿湖浅滩,农民们从泥水中挖出一簇簇的根茎,虽然辛苦,面孔却带有丰收的喜悦。 荸荠不算粮食,不交税,却是江南富户王候盘中的珍肴,可以卖个好价钱。 湖里,渔舟也穿梭不歇,一尾尾鲜鲜活虾在仓中跳跃。 不过王家的工坊,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原先工坊里有管事,执事加织工有近两百人,此时的工坊已经停工了,只余数十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少爷来啦!” 一名老者起身相迎,正是工坊的管事,叫吴春,跟着王宵的父亲有近十年了,算是信得过的老人。 “吴伯不必客气!” 王宵摆摆手道:“吴伯能否找几个人把雇工都叫来,我筹了些银子,发给大家,虽然不多,却也尽些人事,另有事情要和大家宣布,吴伯放心,是好事,成了咱们的工坊就有救了。” “哦?” 吴伯眼里希翼之色一闪,忙分派了几个人手,把人叫回来。 “吴伯,我接了份宫里的差使,织一种叫做云锦的丝稠,两个月内,必须交出样货,大家都来看一下……” 王宵招呼了几个技术骨干,摊开织机的图纸,详细讲解起来。 “怎么样?有疑问尽可以提。” 王宵又问道。 “这……” 吴伯迟疑道:“这种织丝方法确是闻所未闻,如能织出来,怕是一两锦缎可值一两黄金,首先要改进织机,老朽会想办法,而且耗材所费甚巨,如今坊里这样子,哪里再能筹得生丝金银线?” 王宵微微笑道:“黄公公已经提供了一些原材料,吴伯不必担心,现在咱们要做的是改造织机,织机做好了,才能谈下一步。” 织机是会经常损坏的,工坊里专门维修的工人,王宵带着这部分人,开始改造织机,贾荻则被安排做账,有小青教她。 约摸正午时分,工人们陆陆续续来了,王宵给每人发了五钱银子。 确实是不多,不过省吃俭用也能撑一段时间,王宵又透露了宫里定制云锦的好消息,极大的提振的情绪。 不觉中,两个时辰过去,王宵看了看天色,便道:“我该去张家了,傍晚你们自行回家便是。” 十四娘问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我是去提亲,姐姐出面不方便!” 王宵挥了挥手,走出工坊,于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张家,伸手叩响门环。 “是你?你又来做什么?” 门上的小窗打开了,探出门房那花白的脑袋,顿时眼神一缩,满面不悦。 是的,他认为王宵是来打秋风的。 王宵笑咪咪道:“请问伯父可在家,我是来请伯父履行婚约,将灵儿妹妹嫁与我。” 第十二章 两登张家 门房以看白痴般的眼神看着王宵。 这小子该不会是脑子烧坏,得了失了疯了吧? 就他家那惨相,也配癞蛤蟆来吃天鹅肉?难道他不会天真的以为,还有资格聚自家的小小姐? “老爷不在家!” 门户就要关上小窗。 王宵伸手抵住,又问道:“大少爷呢?” “大少爷也不在!” “我要见灵儿妹妹!” “都不在!” 门房忍无可忍,砰的一声,手上用力,砰的一声,把小窗关上。 “灵儿灵儿,我是你的未婚夫王宵啊!” “灵儿妹妹,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候,你忘了吗?我们两家已经订了婚约,为何不见我?” 王宵如发了疯般的拍着门板,砰砰直响! 这刻已经快到饭点了,在外忙碌的人陆续回家,见着这一幕,纷纷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王宵是现代人,深明会闹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谁家的公子?” “是王经纶之子,听说与张家的幺女订了亲,看这架式,怕是张家要悔婚了吧?” “王经纶我知道,押送丝绸去苏州,半途失了踪,听说债主三天两头就上门催逼,这小子怎么自己也没数,哪有资格再娶张家的女儿?” “诶?话可不能这样说,家道中落难道婚约就能不作数?这不是势利眼还是什么?” “是啊,我听说当年张家没起来的时候,王经纶可没少帮张家的忙,可现在倒好,张家发达就翻脸不认人啦!” 县城里的老百姓,还是淳朴居多,很多人天然同情王宵,围着议论,王宵则声嘶力竭的拍着门。 张府! “好小子,我还没找人对付他,他倒是上门撒起了泼!” 张文才气的嘿嘿怪笑。 张文灵也是美眸中隐现怒火,王宵来闹,置她的颜面于何处?等于是把她的名声毁了。 张母冷哼道:“这小子铁定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了,想拖着我们家给他填窟窿,被人欺上门来,老东西,亏你还坐得住!” 张文才摞起袖子,狠狠道:“爹,娘,孩儿叫几个家丁把他乱棍打出去,看他下回还敢不敢来闹事!” 说着,就匆匆而去。 不片刻,张府大门开了,出来几个家丁,抡起拳头,就向王宵打去。 王宵手一抬,本能的想还手,他前世读大学的时候,是校篮球队的,也是刺头,打架从来不怵,可是转念一想,手还是放了下来,护住头脸,任由拳头临身。 “哎唷!哎唷!” “打人啦,打人啦!” 王宵被打翻在地,来回翻滚,灰头土脸。 “看什么,看什么,各回各家去!” 有家丁气势汹汹,驱赶围观民众。 足足打了好一阵子,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一脚踹在王宵屁股上,呸道:“就你这穷酸,也敢来我张家闹事?滚,给爷有多远滚多滚,下次再敢来,先得问问爷的拳头认不认得你!” 说着,家丁们回了府,砰的一声,大门紧闭。 好一阵子,王宵才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整洁的衣衫满是污垢,发髻也散乱了,脸上还有些青肿,看上去惨不忍睹。 实则他以真气护体,并未受到伤害,只是看上去惨。 王宵晃了两晃,仿佛被打的站不稳了,才一瘸一拐的向远处走去。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萧瑟而又落寞。 “张家太过份了!” “哎,为富不仁哟!” 街坊邻居虽被驱赶到了远处,却未散去,反同仇敌忾的声讨张家,戳着脊梁骨骂。 当王宵回到家里,李氏吓了一跳,急道:“宵儿,谁打的你,怎会弄成这样?” “娘,我没事!” 王宵咧嘴笑道:“是张家打的,我故意让他们打,打我多少下,将来就要折成多少银子。” “哎,你这孩子啊!” 李氏心疼的在王宵脸上摸了摸,回头唤道:“快拿药水来!” “是!” 有婢女取来药水,李氏亲自给王宵上药,其实是不用上的,可这是娘的一份心意,王宵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被狠狠的触动了下。 …… 次日! 王宵照例白天去工坊与工匠们改进织机,傍晚时分,又晃到了张家,额头缠着白纱布,脸上还有药水的痕迹,走路一瘸一拐。 “看,王公子又来了!” “这是和张家肛上啦!” “王公子真是个痴情儿!” 街坊邻居最喜欢看热闹,纷纷围了过来。 “砰砰砰!” “灵儿,灵儿,我来看你啦!” 王宵用力敲着门,里面一声不响。 后堂! “爹,那小子阴魂不散啊,要不孩儿找人把他做了?” 赵文才眼里凶光直泛。 “不!” 张父摆了摆手:“街坊邻居都知道他来了,若他出了事,我们家哪里能洗脱干净。叫他进来,看看他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是!” 一名家丁匆匆而去。 “那小女回避一下!” 张文灵迟疑道。 “不用,与他把话当面说清楚也好,免得一再纠缠你,传到薛公子那里有碍你的风评。” 张父面沉如水。 不片刻,王宵出现在视线中,一步步走来,额头缠着白布,脸上涂有药水,身着青袍,但是走路步态已经正常了,且身量端正,步步为营,目光锐利,整个人浑如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射! 凭心而论,王宵的相貌还是很俊秀的,本以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会颓废,慌张,可是真见到了完全相反。 张文灵的美眸中,有了些迷离,隐约透出一丝犹豫。 在王家出事之前,她和王宵的感情尚算稳定,出了事后,王宵成了包袱,毕竟她的美貌、家世搁在这,又是家里的幼女,从父母到兄长,个个宠爱她,她觉得王宵配不上自己了。 如果王宵灰头土脸的来见她,她会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可偏偏王宵精神饱满,气宇轩昂,比起家里出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让她患得患失起来。 或许就能翻身呢? ‘不,我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他是装的,凭什么翻身?’ 张文灵很快警醒过来,在心里提醒自己。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自己与王宵的婚事再无可能,王宵过的越惨,她越快乐。 “晚生见过张伯!” 王宵步入堂屋,拱手施礼,语气中尽显生疏。 张父目光如剑,仿佛能刺穿王宵的灵魂,狠狠盯着王宵的双眼,可王宵眸光清澈,丝毫不为所动。 好一会儿,张父收回视线,叹了口气:“我与你父也是老相识,若非你家出了事,我们两家也该是一家人啦,说罢,你想从我张家得到什么,老夫量力而为。” 第十三章 两千两 王宵暗暗冷笑,上来就给自己扣帽子,是为讹钱而来。 如果是原主,指不定真上当了,但王宵是现代人,又好读书,对各种阴谋诡计了如指掌,怎么可落入张父的陷阱? “张伯说笑了,家父虽出了事,但婚约尚在,婚期亦近,家母可主持婚礼,晚生是为求娶灵儿妹妹而来。” 王宵淡然道。 “哈哈哈哈~~” 张文才大笑道:“你家有什么,难道灵儿嫁过去天天跟着你被人逼债么?” 王宵道:“晋时,涛布衣家贫,娶妻韩氏,并无怨言,灵儿妹妹也熟读经文,想必应知此典故,《论语》亦云: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此曰安贫乐道.” 这个世界很奇怪,唐朝之前,与地球历史一模一样,但是从隋有了变故,杨广征高句丽大胜,拆除平壤,收复汉四郡,高句丽军民数百万被强行迁徙至当时尚未完全开发的湖广一带。 有充沛的武德伴身,大隋自然不会再有自爆的可能,杨广借着威望,打击世家大族,开科取士,七十五岁卒,终杨广一朝,大隋极其繁盛,死后谥武帝,庙号世祖。 大隋传世三百年,被大齐代替,大齐传世两百余年,被蒙元入侵灭国,国祚不足百年,后大周太祖奋三尺剑,和尚出身,驱逐鞑靼,有了当今的大周天下。 张父眼神一缩! 王宵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算是知根知底,大概是中人之姿,而今日所见,让他推翻了对王宵固有的看法。 昨晚来闹事,明显是故意被打,搏取街坊邻居的同情,陷张家于舆论不利,今日又来,引经据典,出口成章,这还是那个王宵么? ‘难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张父眼神微沉。 如果昨日没把王宵打走,尚有转圜余地,可以缓一缓,看看他如何处理家里的危局,倘若真能助家里渡过难关,把灵儿嫁他亦无不可。 可是昨晚已经撕破脸了,两家再也没有结为姻亲的可能,王宵登门的目地也不难猜,是为逼迫自家退婚,或许……想还讹一笔银子。 如今王宵口口声声提亲,正是把自家往绝路上逼啊,眼下这情形,真不可能对他做出什么,张父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这一场交锋,自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败了。 “呵~~” 张文才则是冷笑道:“你何德何能,竟敢自比山涛?” 王宵道:“我是否自比山涛,与张兄无关,但我与灵儿妹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自是希望灵儿妹妹能如韩氏那般贤惠,留下千古美名。” 张文才还要再说,张父已挥手阻止,悠悠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夫本以为,乃古人夸大之辞,不料今日竟亲眼得见,静之你确是让老夫意外。 可惜你家的窟窿太大了,我家纵是倾尽全力,也补不上啊,你的来意,不难猜出,无非是想让我家退婚而己,也罢,便依了你,我家再给你五百两银子补偿。” 王宵正色道:“我是为诚心求娶灵儿妹妹前来。” 张文灵忍不住道:“静之,你我之间虽也曾有过甜蜜,但今次之事,实乃天意,我们好聚好散,你别再胡搅蛮缠了行不行?” 凭心而论,张文灵鹅蛋脸庞,星目瑶鼻,身形玲珑,还是挺美的,不过王宵对她完全没感觉,一个女人,不能共患难,娶来何用,于是面现心痛之色,又道:“灵儿妹妹,我没有胡闹,我是真心想娶你。” “一千两!” 张父大喝! 张文灵秀眉皱了皱,原先虽然她自恃甚高,自小有才女之誉,琴棋书画无不精通,而王宵只是商贾之子,十四五岁时就开始跟着家里打理生意,读书诗画都不行,但念在两家的交情与青梅竹马的份上,还是同意了婚事。 又因在王家落难时有了退婚之意,心里还是有那么一小点愧疚的,不过王宵的死搅蛮缠让她愧疚全消,当即鄙夷道:“王宵,你莫要让我看不起你!” “呵,看不起我?” 王宵呵的一笑:“若非你家境优越,哪有机会去学习琴棋书画,难道你忘了,当初张家,只是苏州众多茶商之一,并无出奇之处,是我父借着与织造局黄公公的交情,帮着张家推广碧螺春,张家才渐渐起来,其实我并不指望张家帮我家填上窟窿,只要求依约完婚。” “你别做梦了,我不可嫁给你,我有更远大的前程,将来我注定嫁入官宦人家!” 张文灵咬牙切齿道。 王宵点头道:“那我奉劝你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好了!” 张父摆手道:“我家给你两千两银子,婚事作罢,再多没可能了,你若再要胡搅蛮缠,我张家奉陪便是,至于退婚一事,不能由我家自个儿承担,我们两家都有退婚的意愿,经协商之后,解除婚约!” “可以!” 王宵爽快点头。 两千两银子也差不多是张家承受的极限了,做人还是要适可而止的。 张父给张文才打了个眼色。 张文才冷哼一声,拿起笔墨,当场书写了两份解除婚约的契书,大体是,经双方平等协商,同意解除婚约。 “拿银子给他!” 张父又向左右挥手。 仆役护院,面带不善之色,转身而去,捧来一锭锭的银子,十两一锭,足有两百锭。 按十六两一斤计算,两千两银子足有一百二十五斤! 显然,张家是在故意为难王宵。 “可有布袋?” 王宵也不以为意,问道。 一名护院拿来个布袋,看他怎么把银子装走。 王宵不急不忙,把银子一锭锭装进去,又在文书上签了名,收起一份,才拱手道:“虽然退了婚,我们两家不再是姻亲,却仍是街坊,晚生在此谨祝张伯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祝张兄生意红火,再上层楼,最后祝张姑娘觅得佳婿,得偿夙愿,告辞!” 说着,就托起布袋,背在背上,一步步向外走去。 王宵浑身真气流转,步伐轻松,很快就消失不觉。 张家几人均是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张文才向一名护院头领问道:“若是你来背,可否背的如此轻松?” 此人身长体阔,足有两百斤的体重,而王宵身形瘦削,虽身高差不多,却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怕是有些吃力!” 护院头领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张父眼里陡然现出凌厉之色,挥手道:“你们退下!” “是!” 护院仆役纷纷退开,堂屋里,只留下了张父张母,张文才与张文灵兄妹。 第十四章 赴考场 堂内一片宁静,人人目光闪烁! 好一会儿,张文才忍不住道:“这小子越来越看不透了啊,不仅仅是他突然力气大增,孩儿听说,他又把工人召了回来,似乎在织着什么!” “是啊!” 张父点头道:“或许与王家退婚,并非什么良策,可事已至此,岂容反悔?” 说着,看向了张文灵。 张文灵心里也不大踏实,却嘴硬道:“既然解除了婚约,小女与他再无关系。” “哼!” 张母哼了声:“我还是认为他在打肿脸充胖子,他与债主订了一月之期,一个月内还不了债,看他怎么办,难不成去偷去抢?哈,正好举报他!” “诶~~” 张父摆了摆手:“不要小瞧他,老夫看着他长大,他的变化做不了假,若是被他缓了这口气,说不定会对咱们家不利。” “爹,要不孩儿找几个人把他做了?” 张文才眼里狠厉之色一闪,单手重重下劈! “这……” 张父略一迟疑,便道:“先不急,看他如何渡这一个月的难关,若是渡不了,自有债主收拾他,不用我家出手。” “也行,孩儿会着人盯着他!” 张文才点了点头。 …… 王宵从张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背着一袋银子,没被人看到,很快回到家里,李氏讶道:“怎这么多银子?” 王宵笑道:“是张家为退婚给我们家的补偿,从今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两清了。” “哎~~” 李氏心情复杂,叹了口气。 与张家十几年的交情,两千两银子买断了,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望岁月静好,各自安生。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王宵每晚苦读,早起练剑,白天去工坊与匠工改造织机,忙的不亦乐乎。 对于别人来说,临时抱佛脚没有必要,十年寒窗,哪里欠这数日之功,倒不如游山玩水,放松心态。 可是王宵不同。 虽然四书五经因重生的缘故全部刻印在了脑海中,但对于这个世界的科举,总是不熟悉,冒然去考的把握并不大,这和高考前大量做习题一样,取巧不得。 还好卢秀才给他的札记有着多届童生试的范题,参考意义极大,因此他争分夺秒,以五音读书法,每多读一天,文气就能增长一小丝,思维也越发敏捷。 不觉中,十日过去。 这十日里,王宵修炼到了天鼎穴,尚余扶突、口禾髎、迎香三个穴道,即可将手阳明大肠经转换为剑脉,而十二经脉修炼完成,即可凝聚剑池。 总体来说,修炼的速度越来越快,真气也越发浑厚。 第十日清晨,王宵去往县衙报名,天空铅云密布,风雨欲来。 童生试有三日报名时间,今日是最后一天。 考虑到吴江数千学子,去早了人山人海,不如最后一天去,果然,王宵赶到县衙时,只有寥寥十余人排队,有书案在县衙的堂前支起两张桌子。 约摸一柱香后,轮到王宵。 一名书案递了份表格,道:“如实填报表格,空白处贴联保文书与廪生保具!” 表格第一栏是姓名,王宵填上了自己的大名。 第二栏是籍贯,填的是苏州府吴江县。 第三栏是年龄,填上了十七。 第四栏是家庭住址。 第五栏是描绘自己的体貌特征,要求不超过二十字,王宵以十余字概述,最后在空白栏贴上了联保文书与廪生保具。 那书案把表格收回,填了份签押回执,递去道:“明日五更天于县学凭此入场,过者不候,莫要来迟。” “多谢!” 王宵收起回执,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王公子!” 突然街边有人叫唤。 王宵抬眼一看,是原主的两个儿时挚友,一个叫孟宪,家里开书店,另一个叫朱律,家里做折扇,也算吴江的富贵人家。 这二人一心科举,随着年岁渐长,与王宵渐渐生疏,不想今日又见了。 王宵与二人随意闲聊数句,便告辞离去,毕竟不熟,多年不来往,早没了话题。 二人却是面面相觑。 孟宪叹道:“看来静之是被外债逼急了,考童生碰碰运气,虽然童生不算士人,却可在县里当个文吏,算是衙门的人了,他若投入衙门供职,债主再想逼他,也得掂量掂量,或不会紧逼,至少能保全家人。” “呵~~” 朱律摇头笑道:“童生哪有这样好考,我县学子三千,只取三十,百中取一,你我十年寒窗苦读,岂敢言必中,又何况他临时抱佛脚?” “罢了罢了,各有各的命,咱们回去罢,早些洗洗体息,早日一早,是龙是虫,就知晓喽!” 孟宪摆了摆手,与朱律离去。 张府! “什么,那小子要考童生?” 盯梢传来消息,张文才一怔,哈哈大笑起来。 张父哑然失笑道:“三千人中,只取三十,还是不自量力啊,看来老夫高看他了。” 张母责怪道:“我早说他是装的,偏你被他唬了,把他当成人物,这不,原形毕露了吧,你这老东西若是不理会他,又何至于被讹了两千两银子?敢情咱们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吧……” 张母喋喋不休的唠叨,张父坑着头不吱声,他认为自己被王宵唬了,理亏,再一想到那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心疼! 张文灵美眸中,也隐现恼怒之色。 那日,她也被王宵不俗的表现唬了,甚至芳心还有了动摇,她有种受了欺骗的恼怒! 其实不仅是张家、孟宪和朱律,就是王宵自家人,也不看好他,只是不愿打击他罢了,当王宵回到家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雨,仿佛连老天爷都在作对。 家里每个人,对王宵异常客气,说话都变得小心,王宵暗暗摇头,事实上他自己也忐忑,毕竟三千人取三十,录取率百分之一,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那百分之一的天之骄子。 不过在前世,王宵好歹经历了层层考试的考验,小升初是抽签,没得说,中考他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成绩始终保持在全年纪前十,高考考上燕京大学,研究生考了本校,其余还有各种职业技能考试,早把他的心态锻炼的无比沉稳。 饭后,照常读书,洗洗睡觉,只是没法练剑了。 夜里,王宵起床,雨势明显加大,刺骨寒风,扑面而来,哪怕身着棉袍,丝丝缕缕的寒气仍是无孔不入。 “宵儿,此次不中还有下次,莫要焦躁!” 李氏淳淳叮嘱。 “娘放心,我才十七,不急的!” “哥哥,你一定行!” 年仅六岁的怜儿,却挥起小拳头。 “娘,姐姐,我去了!” 王宵笑着点了点头,又揉了揉怜儿的脑袋,才提起考篮,撑起油纸伞,趁夜离了家门。 第十五章 引申再引申 为方便考生,县里破天荒的在街道两侧的屋檐下挂上了一串串的气死风灯,并有衙役巡逻,以保障考生的安全。 王宵乘着车,深夜里,马蹄声答答,车辙声辘辘,还有雨点打在乌篷上的声音,构成了一种极度宁静的氛围,王宵突然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即便不读书,才气也在疯长,心灵彻澈异常,好象有一只心眼,在感知着外界。 而他整个人,也魂游物外,无思无想。 “公子,到了!” 这时,外面的车夫提醒。 王宵回过神来,撑开伞,提着考篮下了车。 虽然五更才点名放场,但三更不到,县学附近就已经黑压压一片,把考场围的水泄不通,一具具灯笼点缀在人群中,考生就有三千余人,还有送考的家人与仆役,足足超过万人。 与前世高考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县城的衙役不够,调来了厢兵,身披软甲,腰挎宝刀,手持长矛,一队队巡曳而过,没人敢于喧哗,气氛紧张。 “你先回去吧,快出来时再来接我。” 王宵回头道。 “是,公子!” 车夫赶着车离去。 趁着还未唱名,王宵张望起来。 自打修炼通明剑经以来,他的视力也大有提升,尤其是在黑暗中,一点亮光就能看的通透。 童子试多以二十来岁的青年为主,如自己这般年龄极少,也有三四十岁,甚至花甲老人,这种人来参考,主要还是为了满足心底的执念,毕竟朝廷用人,尽可能择选年青的用。 “秦有禄!” 或许是寒夜凄冷,县学门首提前喊名,近百廪生也围在边上。 一名名学子依次入场。 “王宵!” 两千余人过后,点到了王宵。 王宵来到檐下,收了伞,连伞带考篮一起交给吏员检查,还有人搜身,从发髻,到衣衫,脱下鞋子,搜查的一丝不苟。 这种搜查带有一定的羞侮性质,可每个人都是如此,王宵也没什么话说,同时这也是一种打掉学子傲气的手段,告诉你什么叫做一入宦门深似海! 搜查完毕,有吏员高声唱道:“卢木青廪生保!” 给王宵做保的卢秀才掌起灯火看去,确认是本人,唱道:卢木青廪生保吴江王宵!” “可以进去了,按回执上的座次入座!” 吏员把考篮还给王宵,点了点头。 王宵迈入考场。 刚一进门,就有一种被盯上的感觉,根据卢秀才的笔记记载,大周的每一座学府,都由大成至圣先师孔子镇压气运,以防止考生利用术法作弊,任何术法的波动都能被至圣先师捕捉到。 因此从隋武帝开科取士至今的上千年间,除了偶尔有几起术法乱考的事件,基本上平安无事。 考场按甲己丙丁分号,王宵是癸区三十六号,十天干位号第十。 有如前世的考场,路标号牌齐全,很快王宵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童生试不可能如乡诗那样,有一个个单独的考间,座位分布在学舍与临时搭起的考棚当中,王宵的座位在考棚里。 大略一看,有几个人依稀熟悉,都是如他那样,平时不下苦功,跑来凑人头。 王宵有数了,考场安排座位显然有规律,县里会先对数千学子做个大略评估,觉得你有可能考中,会安排相对较好的考试条件。 就象班上的差生,往往都会被老师安排在后排,属于放弃的那一类,这也是一条潜规则,在大致公平的基础上尽可能的为学业优良的学子提供一些便利。 王宵在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县试只有一个白天,坐定不许走动,考试时如厕很麻烦,也会给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很有些人在开考前不吃不喝,宁可饿着肚子考,条件好的,撑死喝碗参汤提神。 王宵属于不吃不喝的那类人,将文房四宝摆好,微眯双眸,蕴养精神。 临时搭的考棚,一排能坐二十四人,渐渐地,周围的座位坐满了,突有当的一声钟磬鸣响,每个人都是浑身一凛,面容微肃。 时辰已至,正式开考! 有吏员进来发卷,试卷装在一个大纸袋中,先向众人展示,以示封口火漆完好。 “可看清楚了?” 吏员喝问。 “完好!” 众人纷纷点头。 吏员撕开封口,一共二十四份试卷,附带三张稿纸,发放到每个人的桌上。 试卷分三卷,第一卷是贴义,把经文抠去几字,重新填补,相当于填空题,一共有五十题,出自四书,这没什么技术含量,考的是死记硬背的基本功,王宵很快填写完毕。 卷二是墨义,也就是笔答经义,共有两题,对经文本身作注。 第一题是: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 此文出自于《孟子·万章上》,后面是.校人将鱼烹之,谎报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悠然而逝。 子产曰:得其所哉。 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 故君子可欺之以方,难罔以非其道。 故此题的立意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又有三条引申。 其一,君子的底线比一般人高。 其二,君子有理想,物欲小。 其三,君子自身修身养性,有教养,读书多。 三条归纳为坏人认为君子好忽悠,但是他们不懂,君子每日三省吾身,只是不在乎而己。 按正常解题思路,照此破题足矣,可是吴江有三千学子参考,能想到这一层的,至少过半,如果想要考中童生,还得继续引申。 历来科举与朝政密不可分,王宵不由琢磨起来。 现实是,大周已立国三百余载,表面的繁华隐藏着深刻的危机,朝廷又是由年轻的太后摄政,幼主年仅四岁,君子可欺之以方,皇帝太后能欺否? 王宵灵机一动,真正的破题关键,应该是下一句,难罔以非其道! 也就是太后心如明镜,心里装的是天下万方,很难以不道的方法来迷惑她,引申出忠,顺! 结合当代的时局,王宵越想越有可能,毕竟主弱臣强的时候,格外强调忠,而孟子的主张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之。 两者之间构成了矛盾,这就需要协调好,既要阐明孟子的立意,又要表达出忠的中心主题,但是绝对不能沾染上宫闱事,否则是自寻死路。 难! 果然难啊! 王宵暗暗叹了口气,组织了下语言,提笔书写。 “《论语》有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离骚》又云: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十六章 第一个交卷 王宵落笔如神助,在稿纸上先写了一遍,察看无误,暂时不急着腾抄,放去一边,去看下一题。 第二题是吾十有五。 全文出自《论语·为政》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看到这题,王宵放心了,第一题的答题思路是对的,关键在于不逾矩。 什么叫不逾矩? 虽主弱臣强,也不要逾越朝廷的规矩! 按照正统的答题思路,应该是人生十五,非舞象舞勺之年,万勿玩忽怠荒,虚度春秋,当自立、自强、自创。 可这与不逾矩相互矛盾,朝廷已经教你老实安份,循规蹈矩,听朝廷的话了,你却自立自强自创,这不是和朝廷对着干么? 凭心而论,王宵还是喜欢正统思路,但朝廷主弱臣强,稳定大于一切,创新必须要服从大局,而大局便是年轻的太后与年幼的皇帝! 可以说,第二题是反人性的。 寻思了许久,王宵才落笔。 “董公仲舒有云:亲有尊卑,位有上下,各司其事,事不逾矩,执权而伐,人生十五,非舞象舞勺,当效圣贤,故曰:尊卑有序,嫡庶有别……” 王宵自然而然的由尊卑有序,引申到嫡庶有别,毕竟小皇帝还有几个庶出哥哥,小皇帝冲龄继位,难保不会有庶出哥哥惦念皇位。 其实他也清楚,这样回答或会在日后引来祸患,但是三千人中只取三十,他只能出奇兵。 当然,水平要控制住,不能写的过于深奥,那不是考童生,而是考状元,大体能达到秀才的水准就差不多了。 第二题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王宵才去看第三卷。 以苏州为题赋诗一首,五言、七言、绝句不限。 王宵暗暗一笑,在脑海中把十余首苏州的名诗对比了一遍,选定了皮日休的《西施》。 烟雨楼空思越吴,西施歌舞绕姑苏。 一朝了却君王事,自入轻舟向五湖。 历来咏苏州的诗,不出于两个主题,一是吴王夫差与西施的爱情故事,二是怀古。 以他的年龄,正是美人艾慕,朝气逢勃之时,要说怀古,难免会给人一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的感觉,艾慕美人则不同,符合他血气方刚的年纪。 而且这首诗,明写西施,实则是赞美范蠡。 范蠡助勾践完成灭吴大业,不拘于名利,功成身退,挟美纵情于山水间,如果说诸葛亮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悲剧收场,范蠡则享有忠以为国,智以保身的美名,又自由不羁,完美体现了士大夫阶层的政治抱负与道德理想。 《道德经》有言:万物作焉而不为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范蠡无从哪方面,都契合道家和儒家的丰满形象。 随即王宵认真检查草稿,主要是别字和避讳,如有修改处,先在草稿上注明,再腾往试卷。 再三检查,确认无误,才一字一字的抄写起来。 自开考起,每一时辰擂鼓一通,当王宵腾抄完毕之时,第二通鼓刚过,大概用时两个时辰多一点,天色也接近了正午。 搁现代,是连考四个小时,这还是最基本的童生试,难怪说考场如战场,身体弱一点的坚持不到最后,什么考到半途昏死过去,考的吐血,都是寻常事。 王宵纵然有了真气,通过五音读书法灵慧渐长,却仍是身心俱疲,放下笔,双手撑着案面,调整呼吸恢复精力,等着试卷自然晾干。 现在不是不能交卷,而是墨迹未干,万一交上去花了,哭都来不及,外面还飘着雨丝,干的慢,只能慢慢等。 好一会儿,困倦感渐消,王宵又观察别的考生,有人眉心紧拧,面现挣扎,也有人拧拧巴巴,半晌落不下笔。 少倾,确认试卷已经干透,王宵举起了手! “何事?” 监考的吏员过来问道。 “交卷!” 王宵淡淡道。 “哦?” 吏员诧异的看了眼王宵,便道:“汝可自去,匆要惊动他人!” “是!” 王宵拱了拱手,离开学舍。 王宵是第一个交卷,又分配在最末的考棚,在吏员想来,多半是胡乱答题,自暴自弃,很多时候,看别人瞎写也是一种乐趣,因此收了试卷之后,并未第一时间放入专用的木匣,而是翻到第三卷,看王宵写的诗。 哪怕是默诵,脸面也不由现出了震惊之色,差点拍腿叫好,虽及时醒悟过来,将试卷当场糊名,收了草稿,装入封袋,再装入木匣,匆匆离去,可是神色的变化瞒不了别人。 同一考棚的考生不淡定了,纷纷以眼神交流。 事实上第一个交卷的好处极大,会大概率被考官注意到,认真细读,否则时间到了,大量考卷收上去,纵然有心,也无力细看,只泛泛浏览一遍,很难读出文章的出彩之处。 县学大堂。 县令陆放高坐上首,左右分别是县丞、县教谕,以及从府学来的两名教授。 屋里烧着炭炉,五人默不作声,三通鼓响,将强制收卷。 “禀堂尊,有试卷收上!” 这时,外面有吏员来报。 “哦?” 五人均有些诧异,才两个时辰就交卷了? 县丞忍不住问道:“哪一区,谁人交的卷?” “癸区三十六号王宵!” 吏员如实回答。 “下回不可多嘴!” 陆放以警告的眼神瞥了眼县丞,便淡淡道:“试卷放下,你回去罢!” “是!” 吏员从木匣中把纸袋放在案头,转身离去。 陆放脑海中,不由回忆起了寒山寺的那一幕,他大概率可以确认,此王宵正是彼王宵,夜泊寒山惊艳了他,让他强烈有种拆开封袋的冲动。 不过碍于规矩,还是忍了下来,这份考卷,他记住了。 王宵出了县学,并未离去,细雨依然纷飞,但县学外面的人群,比之半夜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半个时辰后,陆续有学子离开县学,有的直接走人,有的如王宵般,留于原地。 “嗯?” 突然王宵眼神微缩,一辆乌漆马车驶入视线,这是张家的马车,非常有特色,让他想起了张家那神秘的前任小四舅张文墨。 此人是天生的读书种子,一心苦读,被金陵的大儒看中,收为入室弟子,在家里破败前,王宵也没见过多少次,张家私下里称张文墨为文曲星转世,寄予了厚望。 想必张文墨也参考了。 车里,张文才嘿的一笑:“小妹,那小子也在!” 张文灵半掀开车帘看去,正见王宵站屋檐下,撑着伞,不禁痛道:“大哥,不要和我提他。” 第十七章 到底谁眼瞎 “四弟出来了,小妹,我们去四弟!” 张文才突然面现喜色,与张文灵撑着伞下了车,往县学走去。 王宵也看到了张文墨,提着考篮,身着白衣,脚下穿着木屐,神色淡然,不得不说,确是风度翩翩。 “大哥,五妹!” 张文墨略一点头。 “考的如何?” 张文才问道。 张文墨淡淡道:“应是无碍。” “那小妹也恭喜四哥啦!” 张文灵盈盈施了一礼,又厌恶的瞥了眼王宵。 “嘿!” 张文才嘿的一笑:“王大少还比四弟先一步出来,想必考的不错吧?” 王宵不置可否道:“谁敢言必中,还得明日放榜才能知晓,倒是叫张兄费心了。” “谁操心你,你还是想想自家的债怎么还吧。” 张文灵不屑道。 张文墨也道:“王公子,你配不上我妹妹,退婚于你乃是明智之举,但你不该讹了我家的银子,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原封不动退还回来,并向街坊道明真相,向我家道歉,此事便作罢,从此我家不会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你是吃定我了?” 王宵眼神微凝。 张文墨道:“无所谓吃定不吃定,今次春闱,我必中,而你临时抱佛脚,又能考出什么,你和我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说,看在你我两家曾经的交情份上,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得罪的只是商贾人家,将来得罪的,却是官宦人家,想必你能拧得清轻重。” “哦?那我倒要拭目以待你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王宵毫不客气的回了句。 “好言难劝该死鬼,四哥,他就是个贪财无耻的小人,别和他废话了!” 张文灵哼道。 “希望明日过后,你的嘴还是这样硬!” 张文墨点了点头。 “静之!” 这时,突有清脆的叫唤传来。 王宵转头一看,正见十四娘与小青,合撑着一把油纸伞,渐渐走来。 “两位姐姐怎么来了?” 王宵讶道。 十四娘看了眼张家人,眸中有一些担忧,但还是微微笑道:“娘怕你冻着饿着,让我们给你送些粥先垫垫肚子。” 随即从拐着的篮子里取出一只陶罐,打开盖子,又拿出只瓷碗,倒了一大碗红豆糯米粥,正要捧给王宵。 小青却是瞥了眼张文灵,抢过瓷碗,笑道:“我来吧。” “谢谢小青姐姐!” 王宵一把接过,咕噜咕噜喝了起来,香香甜甜,稍微有些烫,真正好。 莫名的,张文灵心里很不舒服,再看小青,论起姿色并不逊于自己,且多了些妩媚。 其实很多人都这样,见不得前任好,张文灵也不例外,虽然她甩了王宵,但王宵的身边又有美女出现,让她心态炸裂。 一个破落户的子弟,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张文灵本能的问道。 小青笑吟吟道:“我啊,我家住在苏州,家里是开药铺的,静之的娘想让我当她的儿媳呢。” “你不知道他家的情况?” 张文灵不齿道,她不相信这个美貌不差于自己的女子会这样傻,这不明摆往火坑里跳么? 小青一本正经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时的挫折算得了什么,灵儿妹妹,我还得谢谢你呢,若非你有眼无珠,我哪里能觅到静之这样的如意郎君?” 轰的一声! 张文灵上头了,刻薄道:“我扔掉的废物倒是被你捡了起来当宝,真是笑话!” “谁活成了是笑话还指不定呢!” 小青反唇相讥。 张文灵气的浑身颤抖,原本那娇艳的面孔都充血涨红显得狞狰。 张文墨摆摆手道:“她是故意气你的,小妹,没必要和他置气,明日一切将见分晓,我们走罢!” “我倒要看看是谁的眼瞎!” 张文灵闷哼一声。 “咚!” “咚!” “咚!” 随着张文灵话音落下,第三通鼓终于敲响,三个时辰的考试时间结束,人群本能的往县学挤。 “让开,让开!” “擅入考场者,流三千里!” 厢兵如临大敌,挺起长枪,组成人盾。 黑压压的的学子蜂涌而出,有满脸喜色,分明自我感觉良好,有面无表情,宠辱不惊,仿佛视功名如流水,有的面色阴沉,还有几个老者,是被抬出来的,让人唏嘘。 王宵也喝完了粥,小青接回碗,又贴心的拿出手帕,给王宵擦了擦嘴角。 哪怕明知小青是故意气张文灵,王宵也颇觉吃不消,讪讪道:“小青姐姐,不用了吧?” 小青压低声音笑道:“那女子有眼无珠,退了婚也好,哎,我帮你出了气,你说要怎样谢我?” “小青姐姐的意思呢?” 王宵反问道。 小青以手背托着香腮,昂起下巴,傲娇道:“从今晚开始,你每晚要读两个时辰……不,三个时辰的书,并且要让我和十四娘在你房里。” 三个时辰就是六个小时,自己不要睡觉了? 王宵忙道:“早多两个时辰,我早起还要练剑!” “成交!” 小青现出狐狸般的笑容。 “走罢,我们该回家了。” 十四娘暗暗摇头,只是见着小青调戏王宵,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王家的马车虽然不大,但并排坐三个人还是可以的,上了车之后,小青不停的往十四娘挤,十四娘不得不紧紧挨着王宵,不满道:“你老是挤我做什么?” “你不知道我怕冷啊?” 小青嘻嘻一笑。 是的,哪怕小青有了几百年的道行,却仍是蛇,怕冷的天性没有改变,十四娘只得小心翼翼,不使自己的重要部位挨碰到王宵。 可是马车不停的晃动,总有些磕磕碰碰。 十四娘越来越不自在,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俏面也渐渐染上了一层酡红。 男女之间,轻微的触碰,往往会带来一种过电的感觉,这也是很多人喜欢玩暧昧的主要原因,就是享受这种感觉。 真要挑明了,过电的感觉也就没了。 凭心而论,现代女性太直接,要么成,要么不成,包括王宵的前几任女友在内,从来没有产生过过电的感觉,都是烈火干柴,极尽猛烈。 古代女子则不然,羞涩,会脸红,感情也细腻小巧。 王宵对此甘之如饴! 当然,前提是对方是个美女,淡淡的体香是最优良的催化剂,如果来个丑女和你磕磕碰碰,根本不可能来电。 第十八章 阅卷 县学! 三千五百六十九份考卷,摆在了五位考官面前,不管是哪位考官,见着这架式,都会头皮发麻。 大周的行政区划类似于明朝,有两京一十三省,县作为最基本行政单位,分为九品,上上县专属于两京附郭县,吴江位列上中,是地方上的第一等县,文教兴盛。 按大周律,上县每科取三十童生,中县每科二十,下县每科十人,一些偏远的下中县和下下县,参考学子不过百来人,甚至有的年份才几十人,即便只取十人,竞争也远远小于吴江。 其实落第的学子不见得文才差,与取中者只是毫厘之别,可以说,科举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残酷之极。 “望诸位尽力尽力,为朝廷择取良才,力争明日天亮放榜!” 陆放锐目一扫,便道。 “谨遵堂尊之命!” 四人齐齐站起,抱拳施礼。 陆放也转身,带领四人向上首的至圣先师焚香致礼,并将自己的县令大印取出,摆放在像前的香案上。 其余四人,齐齐取出官印搁于案上。 五印中,猛然爆出赤光,汇入至圣先师胸前的铜镜,铜镜赤光大作,映照了整间屋子。 至圣先师集香火与众生祈愿凝聚成神,却未必是孔子了。 “五叠试卷,每人一叠!” 陆放低喝。 三千五百六十九份考卷,每人超过七百份,鉴别文气,没有文气者不取,在至圣先师的注视下,文气皆可显现。 否则三千多份试卷,一一阅览,仅靠五个人,三天三夜也阅不完。 试卷一面面揭开,没有文气的放一边,有文气的放另一边,其中又分微弱白气,稍亮白气、密实白气与浓厚白气,这四等也是分开的。 通常来说,前者最多,后者稍欠,最后两者哪怕是在文教兴旺的苏州,也极其稀罕。 大殿只余翻阅试阅的哗啦声,在至圣先师的注视下,谁都小心翼翼,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五人陆续停了下来。 陆放道:“本县择卷七百一十五份,去除无文气卷六百三十份,有文气卷八十份,其中一等六十二份,二等十五份,三等两份,四等一份!” 随即把试卷摊成五叠分类。 县丞、府学来的两位教授与县教谕也分别唱出自己的分卷情况。 三千五百六十九份考卷,有文气的只有三百九十五份,一等文气三百零五份,二等文气六十份,三等文气二十份,四等文气五份。 其余试卷,连阅卷的机会都没有,将集中焚毁。 陆放道明初阅情况之后,取出一份表格填上,盖上了官印,便道:“诸位如无异议,签字画押!” 四人均无异议,各自签名盖印。 第二步是甄别别字与犯讳,凡是有别字与犯讳者,皆不取。 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在文教薄弱的偏远下县,参考的学子少,童生不足数之时,会回过头来找,不过犯讳是绝对毙掉。 如果说写了别字只是粗心,犯了讳就是态度问题。 这一步骤五人合阅,三百九十五份试阅一张张看,通过的不标注,被刷下的,要标注别字与犯讳处,连同试卷一起存入学政档案。 五人都有至圣先师提供的文气护身,提供了旺盛的精气和体力,阅卷快速又有效率,当甄别完成,刷掉了三十五人,还余三百六十份。 童生从这三百六十人中择取。 “签名画押罢!” 陆放在表格上阐明情况,签名盖印,其余四人也纷纷签名盖印。 天色已接近傍晚,陆放看了看天,便道:“诸位都辛苦了,先用了膳也不为迟!” “依堂尊安排!” 四人拱手施礼。 大周科举,对考官有严格要求,阅卷期间,不许擅离大殿,殿后备有马桶如厕,五名考官互相监督,现实中也不存在考官沆瀣一气,互相勾结的情况。 以县丞为例,县丞的品级低于县令,起佐贰之责,却是由朝廷任命,县令对县丞只有参奏权,没有罢免权,两者天然对立。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假如一县的县令与县丞勾结在一起,很快会引起府城警惕,两者去其一,绝不姑息,哪怕只是为了避嫌,县令与县丞在私下也没有来往,在公事上常常争执。 堂下有吏员端来饭食,五人吃饱喝足,继续阅卷。 三百六十份试卷,按常理来说,文气第二档及以上足数,就不会从第一档取用,但是考虑到也有文气稍逊,而墨义上佳的文章,本着对学子负责的态度,依然审阅一遍。 这一次,只取三十卷,定童生名额! 在大周,举人以上才能授官,哪怕是个最末品的县教谕,也需要举人功名,以举人进士的文才去看童生的卷子,几乎都要耐着性子看,除非格外出彩。 “好文,好文,哈哈,此诗妙哉!” 陆放突然哈哈一笑。 “堂尊何至如此之喜?” 县丞问道。 陆放诵道:“烟雨楼空思越吴,西施歌舞绕姑苏,一朝了却君王事,自入轻舟向五湖,四位以为如何?” “这……” 四人相视一眼,事实上张家为张文墨是使了力的,只要张文墨在三十以内,就要力保张文墨过关,如中得案首,还会备上后礼。 科举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案首几乎必中秀才,除非犯了大忌,或者文章水平严重下降。 为此,他们也是下了功夫,看糊名文章没法辨别个人风格,而且考官也没法事先得知考题,无从预估,只能从诗文着手。 张文墨写的诗他们都读过,怎么说呢,辞藻华美,赏心阅目,但在意境上,却有种为赋新辞强说愁的味道。 毕竟张文墨只是十八岁,又自小苦读,没什么人生经历,而这首诗,表达传神,意境优美,不符合张文墨的诗风。 “呵呵~~” 县承呵呵一笑:“诗确是不错,但隐有归隐之意,既然要归隐,何必考科举,此乃下官的一点看法,堂尊不必放在心上,咱们先阅卷,早点把三十份拟出来。” 陆放眼里精光一闪,似有所思。 他有九成把握断定,手里的试卷就是王宵的卷子,贴义全部通过,墨义与诗文不评分,过了在卷角写上一个过字,交由下一位考官,五人全过,基本上可以中得童生,如全过数超过三十,再甄选一遍,不足三十,从不全过的文章中择取。 不觉中,已是三更天,三十卷终于选了出来,一等文气没能创造奇迹,全军覆没,二等文气十卷,三等文气十五卷、四等文气五卷。 三等文气本是二十卷,其中有五卷墨义破题错误,任你写的洋洋洒洒,妙笔生花也没用。 签名画押过后,需要拆开糊名。 童生试第二到第三十名,没有区别,案首则几乎必中秀才,因此涉到方方面面,不完全由文气决定,譬如状元,状元的才学未必高于二甲进士。 第十九章 隔空斗法 县丞向陆放拱手道:“堂尊,案首由五卷四等文气中择出,如何?” “可!” 陆放认定了王宵是四等文气,点了点头。 五人一起动手,把糊名撕开,二十五份试卷放在一边,重点是五份试卷,分别是王宵、张文墨、朱律、孟宪,与一位科举世家的子弟,杨望! “你我先仔细读一读,之后再议!” 陆放看了眼众人,捋须道。 “堂尊言之有理!” 四人纷纷附和,各自取了份,细读起来。 张府! 张文墨回到府中之后,草草用了些粥米,便往后院拜见一人,此人门子装束,肥肥胖胖,两眼狭小,但张文墨不敢轻视,深施一礼:“弟子拜见法师。” 门子是应天知府贾雨村的智囊,自号葫芦僧,曾做过僧人,后还了俗,为贾雨村出谋划策,深得器重。 葫芦僧笑咪咪,如个弥勒佛般的问道:“考的如何?” 张文墨道:“取中童生应是无恙,只是案首并无把握。” “哦?待贫僧为你看一看。” 葫芦僧摆出一尊三寸高的黄铜弥勒佛像,诵道:“礼敬三宝,礼敬弥勒胜者 拿摩,惹纳达雅呀,拿摩,巴嘎哇得 释迦牟拿耶,答他嘎答耶,阿哈得,三藐三布达雅……” 随着诵念,葫芦僧身上有一层黄铜色的佛光腾起,渐渐厚实,待得一遍弥勒佛心咒诵完,双手合什道:“请弥勒佛祖指引天机,引导座下弟子张文墨窥见未来。” 刹那间,葫芦僧身上的佛光,向弥勒佛像涌去,仿佛铜像的眼睛睁了开来,眼里透射出五团蒙蒙白光,张文墨立刻就感应到,其中有一团对应着自己的文气,居然不是最高,仅位列第二。 对于他来说,第二和第三十没有任何区别,不禁问道:“法师,吴江竟有藏龙卧虎之辈?可知此人是谁?” 葫芦僧摇摇头道:“贫僧法力微薄,难以分辨,不过也并非无解,将此人的文气削去些许倒也不难。” 说着,手里掐出个莲花法印,向最高的那团文气一指:“咄!” 黄蒙蒙的佛光镇压过去,文气果然微弱了些许,张文墨升到了第一。 王家! 王宵读过书,已经入睡了,却是在梦中,一尊弥勒佛像当头镇压而来,就如孙悟空被镇压在了五行山下,顿时惊醒。 一摸身上,大汗淋漓,心里也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憋的慌。 ‘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王宵心里一沉,这显然是不正常现象,再内察自身,发现自己的文气居然变得微弱了。 ‘难道有妖人对自己作法?’ 作为前世熟读仙侠小说的他,本能的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因五音读书法能增长文气,王宵也顾不得深夜打扰别人,拿起书本,开始诵读。 果然,文气下降的势头渐渐地被扼制住。 张府! “咦?” 葫芦僧轻咦一声:“居然有高人相助,贫僧倒是小瞧了你。” 说着,取出一枚舍利,一道法力打入! 刹那间,舍利光芒大作,汇入佛光当中,一同镇压文气,那蒙蒙白光又开始微弱下来。 ‘不好!’ 王宵面色一变,他的心灵又是一沉,五音读书法也跟不上文气消减的速度,他不禁回想起了文气与剑气结合的那一幕,于是来到院子里,抄起烧火棍,以五音读书法默诵通明剑典的心法,一招一式练起了剑。 呼啸劲声中,剑招摧动剑气,游走于手阳明大肠经,至扶突穴,因穴道尚未开辟,剑气只能调头回返初始的商阳穴,并再一次涌来,一次次的冲击,扶突穴渐渐松动。 “喀嚓!” 脑海中有脆响闪过,扶突穴终于被冲开,穴道中,凝聚出了一把璀璨的小剑,文气随之大涨。 “呃?” 葫芦僧眸光微沉,低喝一声:“唵!” 真言沟通天地中的某种存在,无尽佛力涌来,对文气的压制再次增加。 ‘拼了!’ 王宵感觉到自己的文气又被压制下去,心里发狠,摧动剑气,去冲击下一个穴道:口禾髎。 按剑经记载,每开辟一个穴道,必须温养剑气,才能开辟下一个,但王宵顾不得了,他不知道是谁在暗算自己,一旦文气被压制下去,极可能对科举产生不利的影响。 而科举事关家族的生死存亡,他不可能坐视家里的女眷被债主们卖掉,此时,唯有拼命! 口禾髎穴道中,仿有数不清的小剑攒刺,疼痛难当,并且这份疼痛因穴道尚未开工辟,又回流至手阳明大肠经,整条经脉都痛楚不己。 王宵有过放弃的念头,但他心里更是有一股怒火,自己招谁惹谁了? 篮球是一种强身体对抗的运动,打篮球的人,性子比较野,王宵也不例外,不仅没被压垮,反而激发出了不屈。 当然,对抗的方法很重要,蛮干成不了事,既然文气可以与剑气结合,消磨剑气的锋锐,索性王宵对经脉中的剧痛不管不顾,大声诵念起了道德经。 道德经虽然句句不提修炼,却是道家修行的总纲,字字珠矶。 小青与十四娘被惊动过来,十四娘问道:“小青姐姐,静之怎么了?” 小青略一感应,便道:“有人对静之施法,怕是与科举有关,静之正在对抗。” “是谁?难道是妖人?” 十四娘面色一变。 小青摇摇头道:“是佛法,是佛门中人。” “可以阻止么?” 十四娘看向小青,美眸中隐有乞求之色。 小青无比纠结,如她们这类妖精,最怕碰到的,便是佛道高手,混迹于红尘中,可借红尘气息掩饰自身的妖气,但如果主动出手,会被迅速定位,惹来佛道高人降妖除魔。 要知道,妖精的妖丹乃大补之物。 可是她又不能见死不救,正要猛一咬牙,出手之时,却是轻咦一声,觉察到王宵进入了一种非常奇异的状态。 “再等等!” 小青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王宵。 “致虚者,天之道也,守静者,地之道也,天之道若不致虚,以至于达到至极,则万物之气质不实,地之道若不守静,以至于至笃至实……” 王宵正诵到道德经第十六章,虚极静笃,却是陡然间,身体仿佛消失了,只余意识,无思无想,至虚极,守静笃。 他已经忘记了身体的痛苦,也不再有意识的冲击穴道,剑气全凭本能在经脉中冲击,文气由心灵中一波波的涌出,自发壮大,修补着被剑气肆虐的经脉。 一次次割破,又一次次修补,周而复始,气息逐渐强盛,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锋锐无匹! 轰! 口禾髎被一冲而过,剑气充盈,却仍未结束,剑气继续肆虐于经脉,向最后一个穴道,迎**冲击! 第二十章 争案首 “不好!” 葫芦僧面色一变,本已压制下去的文气,莫名的壮大起来,以六字大明咒加持舍利的弥勒佛铜像居然镇压不住,并且还有着将佛光掀翻的趋势。 ‘也罢,让佛爷看看你究竟是哪路神仙!’ 葫芦僧心里一狠,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了铜像上! 佛光又有了暴涨,文气被压了下去,可是紧接着,文气就如被压下的弹簧般,猛的向上跳起,并有万千剑光迸射而出! “啊!” 葫芦僧一声惨叫,浑身被剑气刺的鲜血淋漓,铜像啪的一声,碎成了四瓣。 因术法被破,葫芦僧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萎靡不振。 “法师!” 张文墨一惊,忙上前扶住了葫芦僧。 葫芦僧摆了摆手,虚弱道:“大意了,对方竟是剑仙之流,此事我帮不了你,立刻给我找一间静室,我要休养数日。” “法师,请!” 张文墨扶着葫芦僧,进了间静室,稍作安置,出来之后,面色阴沉,眼神闪烁不定。 谁? 究竟是谁? 他的脑海中,一遍遍过滤着能与他一较短长的几个名字,却唯独漏了王宵,在他看来,王宵第一轮阅卷的机会都不会有。 再看向那逐渐消散的文气,不知是否错觉,或者心理预期,他觉得,属于自己的那团文才似乎要大一些,这让他定下心来。 王家! 王宵心里满是丰收的喜悦,今日连续攻克了三个穴道,手阳明大肠经全部练成,整条经脉中游走的真气,悉数转化为剑气,锋锐无匹。 而且经脉在不断的破损与修复中,韧性与宽阔度大增,这是剑经没有提到的现象,毕竟剑经的作者也想不到会有文气这种东西。 与之同步,文气也大幅增长。 用一句话形容,是因祸得福,只要能进入致虚极,守静笃的状态,就可以采用更激进的方式去修炼。 “没事了?” 十四娘美眸中满是关心之色。 “嗯,没事了!” 王宵点了点头。 小青嘻嘻一笑:“王公子,想不到你竟是一名剑修,十四娘,你这个便宜弟弟捡的太值了,不如索性嫁给他吧,为他生一堆小……孩子!” “说什么呢,我是他姐,既然没事我们也回去吧。” 十四娘俏面一红,转身就走。 …… 县学! 五位考官把五份试卷都浏览了一遍,陆放捋须问道:“诸位,该举何人为案首,速作决定。” 县丞沉吟道:“从墨义和诗词来看,张文墨与王宵更胜一筹,卑职窃以为,案首可从这二人中定。” “可!” 陆放点头。 县教谕道:“张文墨幼有文名,乃我吴江的标牌,点他为案首,实属众望所归,而王宵能于三千余人中脱颖而出,亦算了得。” 这话虽然很残酷,却无比现实,搁现代就是张文墨是富二代,而王宵是个穷吊丝,富二代中案首天经地义,你个穷吊丝能入围,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附议!” “附议!” “合该张文墨得中案首!” 县丞与两名教授纷纷赞同。 陆放老眼微眯,一缕危险的光芒闪过,四人一致点张文墨,明摆着受了张家的好处,而站在他的立场,是抑制张家。 县令素来有破家县令的说法,这倒不是县令非得与地方豪族作对,而是历代王朝均把拆分豪强作为一以贯之的国策。 在明朝,县令上任首先要把全县的父老乡绅召来开会,第一句便是:“汝闻谚云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乎?” 再从吏部考核来讲,如果治下有豪强坐大,是妥妥的减分项。 而且张文墨家大业大,点了张文墨为案首,无非锦上添花耳,不会感激他,王宵则不同,家里濒临破产的边缘,点王宵为案首,是雪中送炭的性质,必感激泣零。 更何况陆放天然同情王宵,他愿意保王宵中案首,在苏州府他使不上力,只有中了案首,才能最大可能的保证王宵中秀才。 不要以为秀才好中,苏州府有吴县与长洲附郭,辖吴江、昆山、常熟、嘉定四县,另有太仓州与崇明县,每县三十童生,计两百四十童生,这还是应届生,每回科举,都有大量的往届生参加,平均在两到三千之数。 而南直隶只有一百三十五个秀才名额,府城却是有十八座,金陵府是省城,占十五名额,苏州只占十个。 等于是两千多童生中取十人,其中还有八个案首,真正留给童生角逐的,只有两个名额! 差不多千中取一! 这是院试的最终结果,县试与院试之后,还有一道府试,稍微宽松点,大概是按三比一的比例录取,也就是一个秀才,要由三个童生竞争! 如果把县试比作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府试就是修罗场,真刀真枪的绞杀,府试过后的院试,因三比一的录取比例,相对轻松些! 目前四人一致举荐张文墨中案首,形势对王宵极其不利,虽然陆放大概率认为四人都受了张家的好处,但是想找出证据并不容易。 大周三百余年来,行贿受贿也与时俱进。 大体是,职能官员以亲属家奴开茶叶店或古玩店,你去找他办事,他不会当面收银子,而是暗示你他喝的茶是从哪家买的,或者常去哪家古玩店捡漏,如果你机伶点,就心领神会了,揣着银子去买天价茶叶,或者耗费巨资,买下一个‘古玩’。 毕竟茶叶古玩无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斟酌再三,陆放决定不玩虚的,直言道:“王宵的文章哪里不如张文墨,四位给本县道个明白,此时离天亮尚早,本县可与汝等一字一句的抠!” “这……” 四人均是眉心微拧,以不带偏见的视角去读,王宵的文章比之张文墨稍微高了一筹,点王宵为案首并无不可,可是张家买了他们家的天价茶叶啊。 收了钱就要办事,这是规矩。 略一沉吟,一名教授道:“王宵文章固然是好,可是王家背负巨债,从对地方上的贡献来讲,张家要超过王家,想必吴江百姓也乐见张家更上层楼,更好的造福桑梓。” 陆放油盐不进,哼道:“朝廷开科取士,取的是人才,我等身为考官,自有为朝廷擢取人才之责,岂可受身外之物干扰?本县只问一句,以王宵之才,这案首当得还是当不得?“ 四人都没想到,好言劝说全做了无用功,心里暗感不快! 县丞犟着脖子道:“堂尊,张文墨也有中案首之才,我等四人一致认为,点张文墨为案首,比王宵更加合适!” “既然如此,就请至圣先师裁决!” 陆放阴沉着脸道。 请至圣先师裁决,是把王宵与张文墨的试卷摆放在至圣先师像前,以官印激发出神通,取文气高者为优。 走到这一步,近乎于翻脸了,但是陆放宁可翻脸,也要点王宵为案首。 第二十一章 巧夺造化 “这……” 四人相视一眼,均有些无奈。 县令作为主官,当争执不下时,拥有最终裁决权,当然,这个裁决不是由县令乾纳独断,而是交由至圣先师裁决。 走到这一步,只能听天由命,谁都使不上力。 “也罢,便依堂尊!” 县丞勉强点了点头。 两份试卷,摆放在案前,五人再次向至圣先师焚香致礼,又把官印取出,摆放在香案上。 至圣先师胸前的铜镜,骤然赤光大作,笼罩住两份试卷,只见试卷上各自有白色的文气蒸腾而起,交替上升,五双目光紧紧盯着。 当升到尺许高的时候,都慢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往上升一点,几乎没有差别,但到最终停下之时,王宵的文气比张文墨略高了半分! 四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升出了一种无力感,该做的他们都做了,张文墨仍是不敌王宵,可谓天意。 “这二人,堪称一时瑜亮呐!” 县丞叹了口气。 最终裁诀出来了,他们也没必要与陆放继续犟着脖子,毕竟官场上,极少有撕破脸皮的情况发生。 陆放锐目一扫,便道:“既已裁定,诸位,腾抄罢。” “是!” 四人拱手。 名单需要腾抄两份,一份是内部表格,留学政存档,另一份是云纹金榜,由县教谕书写名额,首位是王宵,次席张文墨、以下是朱律、杨望和孟宪。 三十个名额写完,落款是大周天瑞二年二月十四,吴江县童生榜! 陆放盖上官印,落下一个赤红色的印文。 其余四人也各自盖印,五印齐全,文榜上,三十个名字亮了起来,说明已经获得了至圣先师的认可,高中童生。 陆放呵呵笑道:“此事好歹了结,诸位都辛苦了,偏殿备有简宴,还请移步。” “多谢堂尊!” 四人拱手,与陆放向偏殿走去。 这一夜,注定难熬,无数学子将渡过一个不眠之夜,王宵回屋之后,也睡不着了,索性再次进入致虚极,守静笃的状态,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法进入,只得溘然长叹。 道家讲究有意无意之间,显然是自己操之过急,于是作罢,排空心灵,不思不想,就这样,静坐在床上。 不觉中,东方的地平线上,透出了一抹鱼腹白,王宵早起练剑,第二条经脉,他选了手太阴肺经,由少商起,至中府止。 每一条经脉,都有一套剑法对应,萧业之前练的是阳明商香剑,接下来,练的是太阴少府剑。 烧火棍在王宵的手中,乌光一层层的泼洒,剑气峥嵘,瑞光明灭,阵阵粼光炫烂,与冉冉升起的红日交相辉映。 王宵似无所察,专心致志的练剑,心神已不知从何时起,沉浸入了剑招当中。 一招一式,一抒胸臆,真气自行运转,以一种玄妙的状态,流遍全身经脉,汇聚在丹田,又由丹田散入经脉,周而复始,无尽循环。 事实上王宵自己并不清楚,在他沉浸入剑招架的那一刻,正是名列童生榜之时,童生位业文气因专心致志,居然奇迹般的与自身的文气融为一体,堪称夺天地之造化,入了真正道人也毕生渴求的玄妙状态。 或可称之为顿悟,就此种下慧根! 十四娘与小青,照例来叫王宵吃早饭,刚步入小院,却是双双一顿,面现骇然之色。 王宵吸收灵气的速度倍增,以往灵气是丝丝缕缕,要积蓄一段时间才能化为涓流,此时却是直接在头顶形成了灵气旋涡,抛飞出一朵朵灵气花瓣,没入百会穴里。 “天花乱坠?” 小青不敢置信道。 据传佛祖于灵山讲经,讲到精彩处时,会有漫天香花纷飞,虽然王宵修炼出的灵气花瓣不能与佛祖讲经时的盛况相比,但性质是一样的,勾动了天地间的韵律,与之共振,共鸣,方有如此奇景呈现。 “哎~~” 小青叹了口气道:“好想嫁他啊,可惜行房时没法将他打晕,不然会吓着他。” 十四娘心里挺不舒服的,有种被闺蜜当面撬墙角的感觉,于是淡淡道:“当初白娘子也是把许仙打晕了吧?” “这……” 小青不确定道:“我不清楚姐姐是否与许大夫圆过房,但如有过,许大夫肯定被打晕了,毕竟只有渡过阳神天刑雷劫,我等妖精才能真正化身为人,否则在阴阳媾合的那一刹,受阳气所激,会控制不住的现出本体,恐怕都得把他家的屋子给撑破,哈哈,若是换成你,静之一觉醒来,发现怀里搂着了一只白毛小狐狸……” 说着,小青禁不住的咯咯笑了起来。 十四娘想着那画面,嘴角也绽现出了一抹笑意。 天色越发放亮,一套太阴少府剑已经舞的滚瓜烂熟,王宵掐了个收剑诀,长吁一口气,一道长达三尺的璀璨剑气由口中喷出,嗤的一声钉上墙壁,现出一个三寸深的凹坑! ‘自己又变强了!’ 王宵满心欢喜,这次练剑,连续打通了少商和鱼际,而整条手太阴肺经,只有十一个穴道。 “嗯?” 突然王宵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回头一看,正是小青与十四娘。 “静之,吃饭了,吃过早饭我和小青陪你去看榜!” 十四娘绷着脸,淡淡道。 “噢,两位姐姐稍等一下!” 王宵回屋,擦了把脸,又换了身衣服,才与二女出了小院。 早膳异常丰盛,有白米粥、烙饼、大肉包子、烧卖、煎春卷、酱黄瓜、酸白菜、卤肉,摆了满满一桌子。 不过李氏、贾荻的兴致都不大高,或许在她们眼里,这是最后一顿丰盛的早餐了,只有小怜儿不谙世事,嚷嚷道:“这么多好吃的啊。” 说着,就用手去拿春卷。 “别闹,等你哥先坐下来。” 贾荻忙拍了下小怜儿的手背。 小姑娘委屈的都要哭了。 “二娘,怜儿还小,来,想吃就吃吧。” 王宵笑着坐了下来,把装有春卷的盘子递到了怜儿面前。 “嗯,还是哥哥好!” 怜儿喜笑颜开,抓起春卷就往嘴里面。 其实王宵挺不习惯的,作为现代人,他哪里有过当家作主的经历,可是在这个时代,不摆起家主的架子不行,不然压服不了下面的婢仆,恶奴欺主的事情可不少见,尤其家里还处于悬崖边缘,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席间,谁都不提放榜的事,显然不大看好王宵,不过王宵却是狼吞虎咽,饱餐了一顿之后,便与十四娘和小青,去往县衙。 第二十二章 高中案首 天亮放榜,等着看榜的学子,大多半夜跑来,家大业大的,带着奴仆占了好位置,贫穷人家的学子,敢怒不敢言,围在远处。 当王宵赶到时,只能站在外围,好在他目力强劲,也不怕看不清。 “哈哈,王公子!” 孟宪大步走来,拱手哈哈笑道。 身边的朱律也道:“王公子可有把握?” 王宵淡淡道:“榜放了才知道,谁敢言必中呢。” “王宵,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今日便与你做个了断!” 张文才踱了过来,面色不善,又放肆望向十四娘与小青,目中的邪淫丝毫不假掩饰。 张文墨则一脸淡然,事实上昨晚虽葫芦僧受了重创,但是他认定了自己的文气依然最高,中案首十拿九稳,放榜之后,直接叫家奴把王宵绑去县衙,告他个敲诈勒索,不仅要把讹的银子赔出来,还要拿家产倒贴。 案首必中秀才,再以他的年龄与才学,不敢说进士,举人板上钉钉,秋闱过后就是士绅了,更何况他还是金陵知府贾雨村的入室弟子,而贾雨村与荣国府贾家关系密切,也相当于他与荣国府攀上了关系。 他相信县令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呵,你还敢来看榜?” 张文灵瞥了眼小青,恶毒的笑了笑。 王宵脸一沉道:“张姑娘,好歹我们曾是未婚夫妻,纵然今生无缘,也应彼此祝福,就如我祝福你得觅良伴那样,可你却每次见我都出言刁难,我不知哪里有所得罪,张姑娘不妨明言?” “嘿~~” 朱律嘿的一笑:“这不就是怨偶么?” 朱家是做扇子的,在古代,折扇也是风雅之物,凡是读书人,或者自命风雅,谁不怀里揣把折扇? 扇子本来没有技术含量,但是一把折扇,如有名人题字,名师作画,就和茶叶、古玩类似,都是无价之物。 朱家能做折扇,显然交游广阔,根本不惧张家势大。 “朱公子,我张家可没得罪你罢?” 张文才神色不善道。 王宵虽没指着张文灵的鼻子骂,可透出的意思,就是刻薄,恶毒! 一个女人如果被打上这样的标签,风评之坏甚至要超过不守妇道。 朱律呵呵一笑,并不接腔,他只是看不惯张家的咄咄逼人,却也犯不着为王宵与张家结怨,毕竟他不认为王宵能考中童生。 “咚!” “咚咚!” 这时,县衙里擂起了鼓。 “放榜啦,放榜啦!” 有人大叫道。 两排皂衣衙役拥陆放与县丞走出,县丞手里捧着一张金榜。 无数目光紧紧盯着这张榜! 县丞却是不紧不慢的踱向衙门照壁,如故意吊人胃口,左瞅瞅,右看看,寻了个正中的好位置,才将榜单贴在了上面。 “轰!” 人群骚动了,如潮水般涌去。 “王宵,案首叫王宵!” “王宵是谁?” 诸多学子转头四顾。 张文墨却是懵了,脑海中瞬间空白! 不是自己就算了,怎么会是他? 昨天葫芦僧就是被他背后的剑仙重创? 那剑仙瞎了眼不成? 张文灵也不敢置信的看着王宵,一个破落户子弟,一个不怎么读书的商贾子弟,怎会高中案首? 不! 不可能! 必是同名同姓! “堂尊大人,此王宵可是彼王宵?” 张文才也不敢相信是王宵中了案首,向县衙大声唤道。 陆放沉声道:“本届学子中,名为王宵者,仅有一人!” “哈哈,王公子,真是意想不到啊,恭喜恭喜!” 朱律一怔之后,抱拳道喜。 孟宪也如怪物般看着王宵,连点头道:“王公子不鸣则己,一鸣惊人呐!” “两位兄台也名列金榜,案首不过是侥幸而己!” 王宵心态很好,微笑回应。 这一刻,所有人都记挂着王宵,不管是妒忌还是别的原因,纷纷赶来道贺,如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个月,王宵必中秀才,一步踏入士人阶层,此时不交好,还待何时? 反是位列第二的张文墨、第三四五的朱律、孟宪与杨望无人问津,就如奥运会,观众只永远记得冠军,亚军和季军没人在意。 “十四娘,你家有救啦!” 小青转头喜道。 “嗯,想必娘是最开心的!” 十四娘的美眸中,泛出了迷离之色,芳心也不受控制的悸动起来。 “我们走!” 张文墨完全没有中了童生的喜欢,阴沉着脸,挥了挥手。 张文灵则有些失魂落魄。 …… 吴江县城并不大,王宵高中案首的消息如旋风般传来,很多人都在感慨,王经纶生了个好儿子啊,王家有救了! 当王宵带着十四娘与小青回到家里的时候,仆役婢女列队相迎,眼神中,不再是死气沉沉了,而是充满着希望。 “好,宵儿,很好!” 李氏激动的抹起了眼泪,又如崩溃般,抱住王宵,痛哭起来。 “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宵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柔声劝道。 “夫人,大公子中了案首,您该高兴才对啊!” 贾荻眼里含着泪光,也哽咽道。 “对,对,今天是该高兴,不能哭,不能哭!” 李氏松开王宵,回头唤道:“去通知街坊邻居,今晚我家设宴请客!” “是!夫人!” 几个仆役迫不及待的向外跑去。 与王家充满着喜气洋洋的气氛不同,张家大堂内,却是一片阴沉,如果仅仅是张文墨中不到案首倒也罢了,虽然使了银子,谁也不敢说十拿九稳,就当结个善缘。 可是王宵高中案首,让人没法接受,不是谁都乐见咸鱼翻身,尤其是张家和王家已经水火难容。 “老头子,当初主张退婚的是你,现在这事如何收尾?” 好一会儿,张母责怪道。 张文才也道:“会不会是县令收了他的好处?刚刚孩儿得到消息,县丞和教谕,以及府里下来的两名教授,一致点四弟为案首,可县令坚决不从,只得恭请至圣先师圣裁,四弟以微弱劣势败北。” “你不懂!” 张父摆了摆手:“历来有破家县令,灭门知府之说,我家家大业大,被陆仲言盯上啦,他若能从我们家敲一大把银子出来,就是他的政绩。 但是无缘无故,他也不能上门抄家,因此推出王宵当刀使,只要我们家对王宵动手,他就可以借此定我张家的罪!”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想想还真是这个理,破家知县,破的就是县里的大户,当然,官宦人家不算。 譬如明朝的徐阶,在松江有万顷良田,连海瑞都奈何不得他,而普通的地主商贾,拥有良田的上限普遍不会超过五百亩,过了这个数,官府就要对你家动手了。 第二十三章 造畜 “爹,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任由官府欺凌?” 张文才急道。 张父悠悠道:“还未到那程度,不管怎么说,老四也是中了童生,以其才学,既便不是案首,秋闱时高中举人亦是有几分把握,届时陆仲言就奈何不得我们家啦,那王宵可暂时放一放。” “爹!” 张文墨却是道:“王宵要尽早除去,此人的背后有剑仙,从他讹去我们家两千两银子来看,乃一贪婪之辈,早晚会对我们家下手,绝不能给他坐大的机会……” 张文墨把昨晚葫芦僧与‘剑仙’隔空斗法之事详细道出。 “四哥,那剑仙瞎了眼吧,看中了他什么?” 张文灵不愤道。 张文才也道:“此事倒是有些难办啊,四弟,你可有法子?” 张文墨沉吟道:“对付他,还是按规矩来比较好,免得被县令抓住把柄,横竖府试还有一个多月,我先去看看葫芦僧,可有什么法子,不行孩儿就去一趟金陵,向恩师讨教。” “你稍待!” 张父叮嘱了句,去往一边,待回来时,手里多了五张百两大银票,递去道:“也不能白白使唤人家,但莫要被讹了。” “是!” 张文墨收起银票,步往后院静室。 “法师可好了些?那剑仙的跟脚倒是有了些眉目。” 张文墨在外唤道。 “进来说话!” 屋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张文墨推门入内,葫芦僧比昨晚稍好了些,血止住了,但伤口远未愈合,脸色也苍白的很,正抬头看了过来。 “法师,此届案首乃是王宵……” 张文墨把情况道出。 “哦?是他,剑仙看中了他什么?” 葫芦僧紧紧皱着眉,怎么也想不明白,片刻问道:“此事若是捅了出去,王宵必不会罢休,你打算如何对付他?” 张文墨拱手道:“请法师指点。 葫芦僧并不吱声,偶尔抽抽嘴角,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张文墨会意的从怀里取出两张银票,奉上道:“家父得知法师受伤,特让弟子奉些银子,给法师补补身子。” “嗯,你父有心了!” 葫芦僧毫不客气,收起银票,沉吟道:“几年前,我在江对面的扬州府,遇一个奇人,此人会造畜之术,贫僧把地址给你,你去找他,就说是我让你来的……” 那人并不住在扬州府,而是乡下,葫芦僧生怕他找不着,还把面貌特征一并告之。 张文墨眼前一亮道:“此计甚妙,把那小子变成畜生,神不知鬼不觉,找个地方杀了埋了,谅无人知晓。” “不!” 葫芦僧阻止道:“他的背后有剑仙,把他造了畜也能恢复,倒不如一劳永逸,即便不成,也可探出实力,我有一策,你且附耳过来。” 静室隐秘的很,又只有两个人,可是高人总喜欢玩神神叨叨那套,张文墨只得把脑袋凑过去。 葫芦僧身上满是血腥味,往自己耳朵里吹着热气,带有一股牙渣子味道,张文墨别提多恶心了,可只能忍着。 好在葫芦僧话不多,给的又确实是良策,张文墨心领神会道:“法师在此静养,事成之后,还有厚谢,弟子先出去安排,告辞!” 说着,匆匆离去。 …… 朱家! 朱律回到家后,把王宵高中案首之事向父亲朱振棠道出,末了,叹道:“想不到啊,竟然是此人得了案首,他王家本已落至悬崖边缘,如今却柳岸花明啦!” 朱振棠沉吟道:“当年我与王经纶,也算好友,他的儿子有了出息,我也为他高兴,他们家背了巨债,咱们能帮一点是一点,明日去县学,你碰到他,可告之,我家愿向他家的工坊入股。” “哦?王家只剩一个空架子了,为何还要入股?” 朱律不解道。 朱振棠道:“入的不是他家的工坊,而是王宵这个人,王宵能一鸣惊人,可见不俗,而咱们家这么些年来越发兴旺,靠的是什么?是人呐! 王家困难,工坊只剩了一个空架子,这是好事,花不了多少银子,既交好了他,又能向他家的债主传达出有我朱家为他撑腰的信息,缓一缓燃眉之急,他能不感激? 倘若他将来发达了,这就是香火情份,就算泯然于众人,我家也不过亏了千把两银子而己,这点银子难道亏不起?” “父亲高见,那咱们家最多能出多少银子,又要几成股份?” 朱律问道。 朱振棠道:“两千两,三成股份,不能再多了!” “行,孩儿明日找机会与他说说。” 朱律点头应下。 王家的几个债主也聚在了一起。 余海白白胖胖,抿了口茶,叹道:“王经纶生了个好儿子啊,居然中了案首,我算是明白了,他家哪有什么外账未收,分明是那小子拖延时间,以参加春闱。” 胡清迟疑道:“也算是有种了,那咱们这账……” “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凭什么不要?” 方明立刻接过来道:“不过这小子是个天生的读书种子,咱们也不必操之过去,谁家也不差那点银子,是不是? 不如等到府试过后再说,他若中了秀才,欠咱们的钱可以再宽限宽限,若是中不了,一个屁童生能顶个屁用?” “不错!” 余海附合道:“确是这个理,咱们吴江难得出个读书种子,作为桑梓乡亲,自然要爱惜,不可被别县的人看了笑话,这样罢,咱们改日备些薄礼,上他家去祝贺,明里暗里,让他有个数,如何?” “好!” “余员外确是老成之言!” 众人纷纷点头。 …… 当天晚上,王家大开筵席,街坊邻居们拖家带口,前来赴宴,席中少不得对王宵夸赞一番,连带李氏也被比作了邓艾之母。 邓艾幼丧父,以放牛为生,是他的母亲将他抚养成人,并教导读书,才有了日后的成就。 也有不少人错着酒劲,要把自家的闺女许给王宵,王宵自是敬谢不敏,事实上他也知道是不可能的,自家还背着一来一回十万两银子的巨债呢,谁会往火坑里跳? 次日一早,王宵去往县学。 今日气氛,格外轻松,三十名学子,面带笑容,随意攀谈,考中童生,就自动入了县学,在场诸人都有同学之谊。 当然,县学没什么好教,除了教谕是举人出身,教习都由屡试不第的秀才担任,这些人早已消磨了志气,领一份银子,出一份力,不会深入解析经义,只起到蒙学的作用,因此童生通常不会来县学学习,只有考中秀才,入了府学,才会有聆听名师圣训的机会。 第二十四章 双喜临门 “静之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律与孟宪来到王宵面前,拱手道。 “两位兄台请了!” 王宵回了一礼,与二人去往角落。 朱律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家里的情形如何了?” 王宵斟酌着词句道:“苏州的黄公公已允我宽限到年底,几个债主我也想抽空去拜访一下,想必再能宽限些时日。” 朱律与孟宪相视一眼,又道:“你我三人也算是有同窗之谊了,自当携手共济,我两家愿向你家的工坊入股,不知静之兄可能做主?” ‘嗯?’ 王宵眼神微眯,他立刻想到了现代的大财团以低价收购优质资产的案例。 没错,自家的工坊就是优质资产,虽然暂时困难,但是仅云锦一项,就能带来巨额利润,更何况王宵还有珍呢纺纱机这等神器。 朱家与孟家肯入股是好事,王宵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他明白利益捆绑的道理,而且孟家的书店也让他有想法,中了举可以出书,通过孟家的书店发行出去,可是自家工坊被低价入股万万不行。 于是道:“家父至今尚无音讯,家母主内,外宅之事,我自然能做主。” 在王宵过来之前,朱律就找上孟宪,讲了要入股王家工坊,孟宪觉得可行,二人一拍即合,两家出面,或许还能把价格再压一压。 “哎~~” 孟宪叹了口气道:“静之兄尚未及弱冠,便须承担家里的重担,实令我二人感慨,不过玉不琢不成器,静之兄日后必有大放光彩之时。” “政之(孟宪表字)兄过奖了!” 王宵谦虚了句,含笑看着朱孟二人。 朱律试着问道:“市面上如静之家这般规模的工坊,皆有其数,有熟工,价格或许高些,总之不会超过三五千两银子,不知静之兄愿以多少银子,转让几成股份?” 这等于把话说死,王宵怎么可能按他的套路来,虽然理是这个理。 “不急,不急!” 王宵见着县令从后堂出来,呵呵笑着摆了摆手:“堂尊大老爷来了,今日不谈此事,改日我请两位兄长过来看一看,如何?” 孟宪和朱律颇为无奈,但王宵说的也有道理,于是相继点了点头。 其余众人纷纷停止交谈,垂手肃立。 陆放阔步走来! “学生见过堂尊!” 众人齐齐施礼。 陆放道:“诸位能于数千学子中脱颖而出,皆栋梁之材,而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还望勿要懈怠,于两个月后的府试中再传捷报,以一身学业报效朝廷!” “谨遵堂尊教诲!” 在场的三十人,没有谁认为自己会逊别人一筹,均是志得意满,心潮澎湃,再次施礼。 “嗯~~” 陆放捋了捋胡须,便道:“来人!” “是,老爷!” 长随奉上托盘,盘里放有童生衣冠一套,书凭一份。 “王宵!” 陆放微笑着唤道。 “学生在!” 王宵躬身一礼,有吏员取了书凭与衣冠给他。 陆放目光炯炯,打量着王宵,隐有莫名意味。 王宵心领神会,挤出一丝感激之色,头低的更低了。 陆放这才满意道:“去后堂换上罢,让本官看一看。” “是!” 王宵捧着衣冠去了后面。 “张文墨!” “孟宪!” “朱律!” …… 还别说,人靠衣妆,佛靠金装,换上了一袭童生服饰,精气神立马不一样。 这套衣冠,不仅仅是报考生员的资格,也是身份的象征,学子的衣衫不能乱穿,有对应的衣冠。 童生是白衫黑领,青绳系腰,头戴幞巾,平民百姓虽然不禁止穿绫罗绸缎,却绝不允许身着功名衣衫,一经发现,杖责三十。 而对于绝大部分的童生来说,这套衣衫和书凭更是安身立命的证明。 通常县里的书吏与帐房多由童生担任,不算皂吏,在身份上属于上吏,除了担任上吏不得再参加科举之外,并不影响子孙后代搏取功名。 皂吏是指衙役、班头、牢头、狱卒这一类人。 其实很多人都有数,考上了童生,也只是混一口衙门的饭吃,寄期望于子孙后代争光争气。 陆放从王宵开始,一一打量,暗暗点头,他是正牌进士,以他的眼光,包括王宵在内的前五名都有中秀才的资格,哪怕五中三,他也是文教有功,吏部考功会重重勾上一笔。 大周对地方官员的考核,无非赋税、文教、刑讼。 “汝等且自去罢,莫要误了府试!” 陆放挥了挥手。 “谨遵堂尊教诲!” 众人齐齐施礼,躬身退出。 离了县学,王宵乘上马车,去往自家工坊,刚下了车,就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起,所有工人列队相迎。 吴伯踏前一步,抱拳道:“恭喜公子高中案首,贺喜公子双喜临门。” “还有一喜是何喜?” 王宵不解道。 吴伯开怀笑道:“昨日传来公子高中案首的消息之后,咱几个托公子的福,如有神助,终于把织机给改出来啦。” “哦,快带我看看。” 王宵一喜。 “公子,请!” 吴伯带着几个参与织机改造的工匠,领着王宵步入工坊,李氏、贾荻、十四娘与小青都在。 李氏指着织机问道:“宵儿,这就是神仙给弄出的织机?” “娘,孩儿先看一下!” 王宵上前,仔细察看,凭心而论,织机仍显粗砺,特别是提花,看样子暂时只能织云纹,不过也算创新,后续可以改进。 “嗯,应该是这样,可以试着织了。” 王宵点了点头。 李氏却向吴伯等几个工匠施了一礼,肃容道:“诸位也是我们家的老人,有句掏心窝子话我不说心里不快。 老爷出了事情,本来我们这个家,就该散架,亏得宵儿得神仙青睐,才高中案首,又得了云锦这等只有天上仙女才能穿的织造之法,我们王家已振兴在即,只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我们家决不会亏待各位,但同时,云锦织法极其重要,也希望诸位守口如瓶。” “哎哟,夫人,您放心,这些年来,家里一直待我们不薄,除非良心被狗吃了,我们哪会做出这样的事,神仙也不容啊!” 吴伯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其余几人也是跪下来,纷纷保证。 “诸位都起来吧!” 李氏摆了摆手,又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于抛头露面,宵儿又忙着府试,家里还得诸位帮衬啊,这段日子,大家也辛苦了,这些银子是静之赏你们的,都沾沾喜气吧!” “谢夫人公子赏!” 众人齐声欢呼。 有仆役提了篮子过来,满满的散碎银子,普通雇工每人一两,参与改进织机的,每人五两。 第二十五章 猪群 工坊里,人人满面红光,洋溢着欢快的气氛,但王宵清楚,根源在于自己,中了案首让人看到了希望,也让人敬畏。 如果自己考不中秀才,只怕就会有人把织云锦的方法给卖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王宵从不高估人性。 说到底,只有自己足够强大,身边的人不会背叛,也不敢背叛! ‘两个月后的府试,我一定要中!’ 王宵深吸了口气。 虽说案首必中秀才,却也不是十拿九稳,如果出了意料呢? 他不相信张家会坐视自己一步步考上去,毕竟张家退婚已经成了吴江的笑话,被贴上了有眼无珠的标签,并且随着自己走的越远,就传播的越广。 要想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只能打断自己上升的势头,甚至物理消灭。 在中了案首的那一刻,王宵就清楚,自己与张家再也没了转圜余地,两家中,必须有一家家破人亡。 不觉中,五日过去。 这五日里,王宵按步就班的读书,练剑,并且每日抽出工夫去指点织工研制云锦,他虽然没有动手能力,但是有来自于后世的眼力与全套编织方法。 这日,坊间突然有了传言,说王宵父亲失踪的附近,说有人曾看到一名道人赶着一群羊过路,羊群有些奇怪,不能喝水,不能进食,哪怕又饿又渴,咩咩直叫,那道人都心硬如铁。 小县城里,没什么新鲜事,很快的,消息传到了王家…… 小青立时现出欲言又止之色。 “青儿,怎么了?” 李氏不经意问道。 “这……” 小青看了眼十四娘,咬牙道:“我听说过,有一种邪术名为造畜之术,以事先制好的符水喂给人喝下,再配以某种邪恶的手段,可以把人变成牛马猪羊等畜牧,驱赶着自己走,那道人或许便精通此术。” “什么?” 李氏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阵阵发白。 “娘,您是不是怀疑爹……” 王宵心里也格登一下。 “别,别乱说!” 李氏连忙阻止,可面色却越发煞白,联系到丈夫连人带货莫名其妙失踪,难保不是被妖人下了造畜之术。 “娘,我去看一看,问问当地的乡民,至少能安心些。” 王宵刷的站起。 李氏看了看天色,迟疑道:“都已经下午啦,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吧。” “没事,横竖几十里地,只看一看就回来,我先去换衣服。” 王宵摆了摆手,径直向内屋走去。 “等等,我也换身衣服,和你一起去吧。” 小青也站了起来。 不片刻,王宵换上了一袭短打劲装,摸了把柴刀别在腰间,小青则是束腰短衫,青色长裤,足踏乌头描金鞋,青帕包头,英姿爽飒。 李氏看着小青,越看越满意,叮嘱道:“宵儿,要照顾好青儿姑娘啊。” 王宵暗道了声,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他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是小青的对手,但还是道:“娘,放心吧,姐姐,我们去了!” 小青如侠女般,抱了抱拳,便与王宵骑上马,出城而去。 如王宵这等商贾人家,畜力多用骡子、黄牛,家里的马,也都是驽马,跑不快,不过横竖几十里路,倒也不碍事。 从吴江到苏州,有一条沿着太湖的小道,寻常人家和商贾多从此处来往,沿途有很多渔庄,从太湖中打出的鱼虾、螺丝、河蚌,以及各种湖鲜,现卖现做,价格实惠,味鲜肉美,很多人都好这一口,宁可绕些路,以致于沿运河的官道,反而走的人少。 再过了吴淞江,便是苏州府地界。 王宵父亲失踪的地方,处于太湖和吴淞江的夹角地带,林木茂盛,一条小道穿林而过,府城和县城都曾派过经验丰富的班头前来勘察,却一无所获,如同人间失踪。 当王宵与小青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了。 看着前方那隐隐透出些许绿意的树林,小青提醒道:“自古有逢林莫入的说法,我们小心些,把马栓在道旁吧。” “小青姐姐说的是!” 王宵翻身下马,与小青把马匹拴在树上,任由马儿自行啃草,便往林中走去。 树林中,带有一股泥土的腥味,但更是隐隐有一种腥骚的味道。 “不对劲,怎么有股猪瘟味?” 小青秀眉一拧。 “哼哧哼哧!” “呼噜呼噜!” 突然有一群大黑猪,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尖啸着冲了过来,足有近三十头。 这些猪,小眯眼中带着人性化的恐惧和绝望,四蹄纷飞,跑的极快,泥地都被刨出了一个个深坑。 “咴咴!” “咴咴!” 马儿也受到了惊吓,不安的刨着蹄子。 “不好,是造畜之术,静之快避!” 小青面色大变。 王宵也一瞬间明白了,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自己砍杀这些猪,就等于杀人,再如果被猪群冲死了,只怕会沦为千古笑料。 好歹毒的手段! “小青姐姐,先上树!” 王宵招呼了声,与小青七手八脚的往一颗粗大的树上爬去。 猪群如疯了般,疯狂的撞着树,流着眼泪,有的嘴角都撞出了血。 要知道,一头猪好几百斤重,又丝毫不顾忌自身的撞树,树都被撞的嗤嗤抖动,还隐有内部木质开裂的喀嚓声。 “快看,那边有个人!” 小青突然往密林深处一指! 昏暗的林中,一块青石上,盘坐一名黑衣道人,膝上搁着把法脸,嘴里念念有辞,五指悠忽而动,仿佛在操纵着一根根无形的丝线。 那道人也是突然抬眼,诡诡一笑,五指剧烈波动起来,树下的数十头肥猪,分散了开,只余七八头在撞树,其余的散布于四周,吭哧吭哧,就等着王宵与小青从树上掉下。 “你可有对付的法子?” 小青问道。 不到万不得己,她不愿出手,这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正经受过篆的道人,与是否施用邪术无关。 话说佛道二门源远流长,流传到今世,哪家没点邪术妖法?因此判别是正道还是妖道,就看他有没有受篆。 凡受篆者,头顶有一丝青气,源于受篆法坛,等于是贴了个身份标志,背后皆有门派支撑,寻常人看不出,但她有妖法,可以看出这道人受过篆,来自于茆山派。 世人总是把茆山派与茅山派混为一谈,实则不然。 后者主存思炼气,术法只是手段,而前者讲究以邪治邪,派中各种邪术层不出穷,源于闾山,以三郎为祖师,奉闾山三奶娘娘与净明宗许逊天师。 她与白娘子混迹于红尘中,就是不愿面对佛道大派。 而且她也担心吓着王宵。 不是谁都有一颗很大的心脏能够与一条青蛇生活在一起的。 她的主要目地还是护着王宵的周全。 第二十六章 剑修之威 虽林中昏暗,但王宵眼里似有剑气迸出,很快就把周围环境看了个通透。 凡造畜之人,不能饮啖,只要喝水就会破了法术,但树林与太湖和吴淞江都隔着里许,取水自然来不及。 而自己与小青处身的树上,与道人盘坐的青石隔着十来丈,只能退而求其次,或击杀这道人,或制住扭送官府。 “小青姐姐,能否看出那人的修为?” 王宵回头道。 ‘嗯?’ 小青凤眸微眯,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不过此时也不及多想,点头道:“大概比你稍强一点。” “那没问题,小青姐姐有没有办法把我送过去?” 王宵又道。 “好,你小心点!” 小青手掌一托王宵腰际。 王宵就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推着自己向前扑去,当即反手拨出柴刀! 十余丈转瞬即逝,那道人眼神一缩,拈起一张黄符,一晃,无风自燃,又喝:“李三郎祖师,天地人三才,封!” 王宵眼前一花,仿乎闯入了一个迷阵,不过他有前世无数仙侠小说打的底子,倒也不慌,心知自己只是陷入了幻阵,于是柴刀作剑,疾劈而出! 夜幕中,一道银白色的匹练闪耀着黑暗,这是剑气受了激发。 庚金剑气,无坚不摧,就听喀嚓一声轻响,似是什么东西被斩破,王宵眼前的黑衣道人已不足两丈距离。 “好小子,果然是剑修!” 黑衣道人眼里精光一闪,又从怀里抓出一只漆墨如墨的骷髅头,喝道:“五鬼令听,急急如律令!” 五道黑影,从骷髅头的眼窝、鼻窝、嘴窝与耳窝中蜂涌窜出,化为五只漆黑的鬼影,咆哮着向王宵扑来。 王宵还没怎么着,身上就文气大涨,浑身笼罩在一层白光当中! “滋滋!” 五鬼沾着文气,虽然文气也在消耗,但五鬼就如冰雪被暖阳照射,节节消融,凄厉嘶嚎起来,转眼间,形体已小了一圈,忙不迭就要往骷髅头里逃。 “想跑?” 王宵柴刀横着一挥,万千剑光飚出,如无数细小的利剑,攒刺入五鬼的魂体,仅刹那工夫,就化作飞灰消散。 骷髅头也是黑光尽去,恢复成了惨白带着黄的本色。 ‘好剑法!’ 王宵精神一振,以刀代剑,当头疾劈向黑衣道人! 天底下,练剑者千千万,但是能称之为剑仙者,少之又少,关键是修出剑气,修士或妖鬼以真气法力运剑搏杀,那不叫剑仙,只能算剑客。 而剑气,就是一口庚金之气,讲究纯粹,无坚不摧,既便有高深心法,有名师指导,也极难,甚至会送命,王宵要不是读书读出了文气,第二次也大概率是死。 不过风雨之后是彩虹,一旦踏足剑仙领域,就拥有同阶修士中最强的攻击力。 与剑气阶段对应的修士等级是气海境,气海境有十二层,以通用标准对照,王宵的真实修为处于气海境一层,不到二层。 “好小子,纵然你是剑仙路数,一柄破柴刀又能顶什么事?” 黑衣道人眼里贪婪之色大作,他决定擒下王宵,慢慢折磨,拷问出剑修的奥秘,至于那个树上的青衣女子,姿色还不错,当即操起法剑,横着撩上! “当!” 柴刀与法剑劈了个旗鼓相当,那脆弱的材质剑气充盈,丝毫无损,并且剑气侵入经脉,令他手腕酸麻难当,顿时面色一变。 王宵感受到了对方手里一软,立刻发扬痛打落水狗精神,剑式连绵不断,手阳明大肠经中,二十个穴道吞吐出剑气,整支右臂,都散发出乳白色的剑光。 “嗤嗤嗤~~“ 一时之间,黑衣道人整个人都被剑气包裹,锋锐之极的剑气在他身上,切割出了一条条的伤口! “啊!” 黑衣道人咆哮,可是他苦修出来的真气,在剑气面前,如土鸡瓦狗,节节崩溃。 须臾间,黑衣道人已是鲜血淋漓,经脉破损严重,当锒一声,法剑坠地,咽喉被柴刀顶住! “你可知,那些肥猪,都是些什么人?” 黑衣道人狞狰的笑道。 王宵手腕紧了紧,刀尖在咽喉上顶出了一个凹陷的红点! 黑衣道人又道:“他们原是乡间桑户,凑到一起,向你道贺喜中案首,被贫道赶上,略施幻术,就饮下了贫道秘制的符水!” 王宵眼神微眯,道人的潜台词就是,只有他才能救下那些债主。 卧草! 这道人脑子不好使是不是? 前世有一句很著名的话,当你欠的债还不起的时候,最有效的方法,是解决债主! 王宵是现代人,没有太高的道德底限,他也从不以卫道士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尽管在现实中,他没法真的借黑衣道人之手把债主一网打尽。 毕竟父债子承,债主死了,儿子还在,还是会上门要债,甚至会逼的更狠! 因为债主是给王宵道贺才变成了猪,多少与王宵有些牵扯。 人是肯定要救,但是怎么救,要讲究方法,不能轻轻松松的救,要让他看到你跑上跑下,大汗淋漓,也要让他充分品尝绝望的滋味。 佛祖在舍卫城给赵长老讲经,尚且收取黄金,取的是道法不轻传之意,太容易得到的,就不会珍惜。 人命更是如此,随手救人,和竭尽全力,几番折腾,好不容易才救下来,哪个效果好? 显然是后者! 见着王宵渐趋凌厉的眼神,黑衣道人内心狂震,他知道自己的威胁全做了无用功,招惹的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狠茬子! 果然,王宵冷声道:“大周律.刑律.人命有载:凡制造、藏存堪以杀人蛊毒之人,或教唆别人造畜蛊毒者,均处斩,造畜者不问是否已经杀人,财产没收入官,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也一并流两千里。 你以为朝廷会没有办法救治那些受了造畜之害的人?你想的太多了,我不杀你,自有官府治你的罪!” 说着,手腕用力,嗤嗤血花直闪,刀尖将黑衣道人的手足经脉悉数挑断! “你……好狠!” 黑衣道人忍着痛道。 “我再狠,又怎能比得你以活人造畜?” 王宵哼了声,提起黑衣道人,往回走去。 失去了操纵,那些‘猪’不闹腾了,呜呜哀嚎,目中满是乞求之色。 “诸位!” 王宵抱拳道:“妖人已经伏法,自当押送县衙,朝廷必严惩,也会救治你们,请大家相信朝廷,我现在先去打水来,请稍等!” “我去吧!” 小青拦住,匆匆而去。 第二十七章 名满天下燕赤侠 王宵没赶着债主们去太湖边喝水,而是宁可来回里许的奔波,把水打回来,是照顾债主们的自尊。 先前被邪术驱赶,也就算了,而眼下,恢复了神智,还要在地上爬着走,没几个愿意,甚至还会心怀怨恨。 受害者的尊严,是非常重要的,不然极有可能做了好事,却收获恶果。 那些债主们也不是傻子,陆续眼里现出了感激之色。 不片刻,小青打了满满一皮囊的水回来,给债主们一一喂下,却是没有完全变回人,而是猪首人身的怪物。 这样的形象,没人接受得了,还不如彻底变成猪呢,顿时,满场都是哼嗤哼嗤,呼噜呼噜声音。 “大家别急!” 王宵双手一压,大声道:“趁着夜色,咱们赶紧回吴江,堂尊大老爷必有法子解救大家。” 呼噜的声音小了些,却又有人,看向了王宵手里提着的黑衣道人。 王宵当然明白他们什么意思,立时面容一肃道:“诸位,朝廷对蛊毒造畜等邪术,向来不吝于严刑重典,若是以私下救治为条件,事后将他放了,一旦透露出去,你我等人,即便不杀头,也要抄家,谁敢保证,自己就一定能守口如瓶?” 债主们瞪着猪眼,互相看了看。 也确实,人太多,彼此间缺乏最基础的信任,就算私下里解决,恢复了人身,可这始终是一根刺,怕是睡觉都不安生,指不定哪天事发,就有衙役上门抄家了。 债主们呼噜着纷纷点头。 有人解下外套,兜在脑门上,众人一看,有样学样,好歹安心了些。 “走罢!” 王家把黑衣道人搁在马鞍上,捆了起来,在前带路。 漆黑的小道上,一群奇怪的人走着,幸好这个时代,夜晚没什么娱乐,路人几乎没有人迹,倒也是顺顺利利的回了吴江。 城门还未开,城门兵丁拄着长矛,昏昏欲睡。 大周承平三百余年,国家武备,早已松驰了。 “砰砰砰~~” 小青在城下用力敲起了门。 “什么人?” 城头这才有厉喝声。 王宵向上抱拳道:“吴江县童生王宵,有涉造畜之案急禀堂尊,还请代为通传!” 城门很快打开,一名名兵卒举着火把鱼贯而出。 有个新兵蛋子懵懵的,喝道:“遮着脑袋做什么,露出来!” 其中一人,默默的解开了包头的衣服,一只硕大的猪头呈现。 “妖精!” 那新兵吓的挺起长矛就要刺,王宵忙拦住道:“诸位,这可不是妖精,是受了受畜邪术之害的百姓。” “别乱来!” 校尉挥了挥手,看了眼王宵道:“放他们进去,沿途守护,勿要惊扰民众,你们两个,速去县衙禀报!” “是!” 众兵丁纷纷应下。 一行人进了城,小青小声道:“静之,我先回府了,和伯母道明情况。” “嗯~~” 王宵知道小青不便于去县衙,点了点头:“小青姐姐路上小心!” 小青牵起马,离了队伍,渐渐远去。 凡蛊毒造畜,皆为大案,陆放睡到半夜被叫醒,非但不恼,反而大喜,草草穿上官服,让人把牢头狱卒,当班衙役唤来,端坐大堂等候。 不片刻,有密集的脚步声传来。 见王宵手里提着个黑衣道人,陆明暗暗点头,这是送上门的政绩啊! 再往后看,一群人以衣衫蒙着脑袋,跟了进来。 “学生王宵拜见堂尊!” 王宵把黑夜道人放下,躬身施礼。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陆放沉声问道。 “事情是这样的,近日来,街坊间流传有造畜之术现于家父失踪之地,家母怀疑或有渊源,于是学生前去查看,正见这黑衣道人以造畜之术害了二十余人,欲围攻学生,反被学生生擒……” 除了没提小青,王宵基本不作隐瞒,事实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你这一身本事,是从何处学来?” 陆放不经意问道。 “这……” 王宵迟疑道:“此人面相颇为粗豪,潇洒不羁,自称姓燕,传了学生几手剑术,又不允学生拜他为师,自此不见踪影。” “哦,难道是燕赤侠?” “定然是他,燕大侠来去无踪,惩强扶弱,这可是活剑仙啊!” “王公子好福气呐!” 衙役交口称赞,陆放也是目中绽出奇光,对王宵高看了几眼。 王宵心里格登一下,自己只是随口胡诌而己,免得说不清来路,可是从众人表现来看,难道燕赤侠在聊斋世界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再看那些债主们,目中纷纷现出希翼之色。 而黑衣道人,则如泄了气般,面若死灰! 种种迹象表明,燕赤侠名满天下! 顿时,王宵心里压力极大。 “能得燕大侠点拨,亦是你的机缘!” 陆放笑着捋了捋须,便道:“尔等把衣服揭开,让本官看看!” 债主们豁出去了,相继揭开衣服。 即便是陆放,眼神都微微一缩,但他是两榜进士,宦海浮沉多年,早已宠辱不惊,见左右衙役正要喧哗,啪的一声,一拍惊堂木,大怒道:“想不到朗朗乾坤,竟还有妖人以邪术畜人,诸位且先在县衙安置,本官会立即禀明苏州府,府里自有高人为诸位解去邪术!” 债主们纷纷跪下来磕了个头。 “下去罢!” 陆放挥了挥手,衙役把债主们领了下去。 陆放眼神又变得凌厉起来,喝道:“来人,把这妖道带下去,好生伺候!” “是!” 牢头抱拳应下,让狱卒把黑衣道人架起,拖了下去。 “静之今次做的不错,本县会为你向府台表上一功!” 陆放这才目光变得柔和,看向王宵道。 王宵谦虚道:“学生身为读书人,铲妖除魔,义不容辞,堂尊实是过誉了,另学生有一不情之请,倘若审讯出了与家父有关的消息,还望堂尊及时告之。” “嗯,这是应该的,时辰不早了,你回去罢!” 陆放点了点头。 “学生告辞!” 王宵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回到家中,李氏少不得一番责怪,但更多的还是欢喜,自家的儿子有出息了。 王宵耐着性子把李氏劝回了房,看看时间,也不早了,索性不再睡觉,而是捧起论语,放声诵读起来。 渐渐地,天色亮了,王宵勇擒造畜妖人之事,也在陆放的有意指使下,迅速传播开来。 张家! “法师,法师,出事了,出大事啦!” 张文墨匆匆奔到后院静室,压低声音唤道。 “进来说话!” 屋里,传来葫芦僧明显不悦的声音。 张文墨也顾不得,推门入内。 第二十八章 赊生丝 “法师,那会使造畜的道人被抓啦……” 一进门,张文墨就把探来的消息如倒豆子般,一古脑儿的倒了出来。 “你是说,那小子的背后竟是燕赤侠?此事难办了啊!” 葫芦僧眉头一皱,现出为难之色。 “法师,燕赤侠名头不小,但近几年来,几乎没人见过,很厉害么?” 张文墨不解道。 “厉害,确是厉害!” 葫芦僧点头道:“燕赤侠乃我朝第一剑仙,成名于百年前,后每隔几年,都有人声称见过,据说已经得了道,一俟天门大开,即可飞升成仙,所以我才说难办。 至于那位道友……他是修出了法的全真道人,受过三坛大蘸,区区拷打,乃皮肉之苦,实他不算什么,而且他的师门也不会坐视,必会将他救出,你不用担心他会出卖你家,只是好歹受了些苦,你家最好备些慰问银子,生意不成仁义在嘛!” 张文墨心里膈应之极,这都办的什么事啊! 一事无成,还得往里面贴银子,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吹来的,可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附合道:“法师说的是,回头弟子就让家父备好,那王宵之事……” “待那黑衣道友出来再说!” 葫芦僧挥了挥手。 “弟子先去安排了!” 张文墨见葫芦僧有赶人之意,倒也识趣,施了一礼,小心退走。 …… 三日后,王宵正在家里读书,债主们登门拜访。 府城有法师赶来,已经给他们解除了造畜之术,并把黑衣道人带走。 “诸位叔伯安然无恙,小侄甚幸!” 王宵向四周拱了拱手。 “还得多谢王公子救命之恩!” 余员外叹了口气。 王宵又道:“这事说来,还是因我而起,诸位是来为我祝贺,结果被妖人盯上,我也有推不开的责任,教诸位吃了苦,哪里敢贪救命之恩。” “哎,惭愧呀!” 众人纷纷叹气,气氛竟有了些尴尬。 是的,他们的原意,是拎着薄礼上门,借祝贺之名敲打王宵,可谁料到,出了这档子事,偏偏还是王宵把他们救了下来。 继续敲打吧,不合适! 不敲打吧,心里又空落落! 救命之恩是一回事,欠的债又是另一回事。 王宵也不接腔,只是陪着傻笑,这些人上门的目的,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太清楚了,敌不动,我不动,谁先动,谁吃亏。 好一会儿,方员外无奈道:“贤侄啊,不管怎么说,好歹是非我们还是拎的清,救命的恩情我们领了,贤侄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大家伙儿一起合计下。” “既然如此,小侄就厚颜了!” 王宵锐目一扫。 很多人都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还有的隐现焦急之色。 果然是生意人! 王宵道:“我们家的情况,我现在向诸位叔伯交个底,前一阵子,小侄去了苏州,织造局黄公公与我父多年知交,还是通情达理的,对我家深表同情,承诺可将那批丝绸押后一年。 而同时,我家正在织一种名为云锦的新型织物,价比黄金,是作为皇太后大寿的贺礼,小侄已在黄公公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理应不成问题。 简而言之,我家的情况正在逐渐好转,诸位叔伯想必也看到了我家的变化,但是解决困难并非一朝一夕,还需要叔伯们施以援手啊。 目前我家的工坊正处于半停工的状态,很多工人没有活干,拿不到工钱,也没法养家,因此小侄厚颜,请叔伯们再赊一批生丝给我,拜托了!” 说着,王宵向众人深深一躬。 债主们面面相觑。 凭心而论,如果被王宵救了的事情没有传开,他们还能讨价还价,可是全吴江都知道是王宵把他们救了,再要是逼迫王家,就是忘恩负义,落井下石。 古代做主意,虽然也契约,但更重要的是名声,一旦在乡里被扣上了恶名,会被自发的排挤。 “我们与你父,都是多年的交情,没有人愿意你家倒下,我借给贤侄一千斤生丝,约期两年结帐,不要任何利息!” 余员外象是做了重大决定,重重一点头。 “多谢余伯仗义!” 王宵大喜称谢。 李氏也从后堂步出,施了一礼:“余兄仁义,妾没齿难忘,两年后,自当如数奉还!” “弟妹客气了!” 余员外谦让了句,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毕竟钱债如还,人情难还,尤其是救命之恩,而王家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只是再赊些生丝,两年时间,无非是损失些利息,几百两银子的事,相比救命之恩,已是非常廉价。 同时,也对王宵真正有了些好感,有本事的人,还要会做人才行。 有余员外带头,各债主纷纷承诺,赊给王家一千斤生丝,以两年为期,三天之内送来。 大周一匹丝绸长十五丈,门幅四尺宽,通常耗用生丝七斤半,王家一共有十二个债主,今天全来了,承诺赊给王家一万两千斤生丝,可以织一千六百匹丝绸,价值一万六千两银子。 而生丝的价格时常波动,蚕种不同,品质不同,价格也不同,取中间价五钱银子一斤(注1),一匹丝绸的物料成本,扣除损耗,大约在四两银子,再加上工人工资、织机维修,厂房折旧与税赋,净赚在三两半左右。 等于这一笔,就让王家赚了五千六百两。 债主们告辞之后,家里洋溢起了欢快的气氛。 虽然相对于背负的旧债,五千六百两远不足一成,却是个良好的开端,周转的越快,生的钱就越多。 王宵不禁琢磨起了珍妮纺纱机。 珍妮纺纱机织的是棉、麻、羊毛等短纤维,而生丝是长纤维,不过可以改造的,不是多大的问题。 这倒是让王宵又把注意力打在了棉布上面,相对于丝绸,棉布的贴身性更合适,当时松江棉布名满天下,因垄断了棉布织造技术,价格是丝绸的十倍,达百两银子一匹(注2)。 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在松江以织布为生的有好几十家,抱团垄料市场,如果自己冒冒然去挑战松江棉布集团,肯定会死的很惨。 必须要有一定的功名位业,充分的实力保障,再广结同盟,才能打垮松江棉布集团,为大周朝提供更多物廉价美的棉布。 这时,小青与十四娘从后堂步出,哼道:“静之,想不到你还因祸得福呢,害你的那人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气疯啦!” 十四娘的美眸中也带着盈盈笑意,还有些许隐藏很深的担心。 当着母亲的面,王宵可不敢造次,点头道:“做的越多,露的马脚就越多,我倒要看看,会是谁在背后害我,我现在去一趟工坊,把这好消息宣布下去,让工人们提前做些准备。” 第二十九章 绝不后悔 工坊里,听着王宵带来的好消息,工人们欢欣雀跃,毕竟他们也要吃饭养家,之所以留着不走,一方面是跟着王家好些年了,故主宽厚,难以离舍。 另一方面,是王宵考中案首,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毕竟商贾人家和官宦人家是不一样的,出去吹嘘也面目有光。 但是长久不开工,总不能永远的代替理想,已经开始有人在接触王家的熟工了,今日王宵借来了生丝,可谓解了燃眉之急。 张家! “哦,王家的债主借了一万多斤生丝给他?” 王宵不仅没有刻意隐瞒,反而四处宣扬,很快的,消息就传到了张家,张父心里,如吃了颗苍蝇一样噎的难受,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张家虽然不做丝绸,嫌来钱慢,不比茶叶,名气打出去了,就可以卖到天价,但对丝绸的利润大体有数,这一笔能赚个四五千两,再加上从自家讹成的两千两,这他娘的,哪里有破产的样子? “爹!” 张文才不愤道:“要说我,还得怨那个道人,他挑什么人造畜不好,非得挑王家的债主,结果被那小子捡了便宜。” 张文灵眸光明灭不定,心里隐有一丝悔意。 是啊,要早知道王宵不仅在家里濒临破灭时,硬生生撑起了一个家,还中了案首,更重要的是,与燕赤侠有染,当时就不该与他退婚的。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不! 我绝不后悔! 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一定要毁了他,再有才,没成长起来,又有什么用? 张文灵的眼神又变得坚定,隐隐蕴着丝怨毒! 张文墨却现出了不快之色,张父忙道:“别妄议那些高人,说到底,还是我们低估了王宵,没想到他居然从燕赤侠那里学到了几手剑术,对了,老四,那道长救出去了吧?” 张文墨道:“刚刚从法师那里得到的消息,苏州府来人把那道人提走后,半途就被神秘高手劫走了,法师的意思是,在没能摸清楚王宵的底细之前,暂时还是以牌面上的手段对付他为好,在吴江有陆仲言偏坦,很难对他下手,我打算今日就去金陵府,请教恩师。” “嗯,也好,为父给你拿些银子。” 张父回到自己屋里,从床头暗格中,取出一只黑匣子,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叠叠的银票,都是百两大张。 先点了二十张出来,心里颇舍不得,放回去五张,再一想,短短一个月不到,为王宵之事,已经花了三千六百两银子,包括给黑衣道人的安慰银子一千两。 于是又放回去五张,正要合上匣子,却想到,给人送钱要凑整数,张文墨在金陵也要吃喝开销,随即拿回两张,合计一千二百两,才把匣子放回了暗格。 …… 债主们还是守信的,从次日开始,陆陆续续把生丝送了过来,果然三日之后,一万两千斤生丝全部到位,王宵亲自打了欠条。 工坊也被隔成了两块,稍小的区域,专门织云锦,不觉中,又是十日过去。 这十日里,王宵打通了手太阴肺经,正式晋阶剑气期段第二阶,在两条经脉加持下,他感觉自己的实力增强了一倍。 如果再让他遇到黑衣道人,第二招以骷髅头放出五鬼,根本发不出来。 目前王宵已经开始修炼第三条经脉,足阳明胃经。 毕竟修行要讲究平衡,不能光修炼手部经脉。 天色已经大亮了,王宵徐徐收了功,喷出一团洁白的剑气,许久才消散,足阳明胃经有四十五个穴道,与之配套的剑法名为阳名承厉剑,始于承泣,终于厉兑。 目前他已经修炼到了第三个穴道,巨髎穴。 进度不可谓不神速,并且自己的奔跑速度也加快了不少,但可惜的是,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再也没有进入过,而且文气好象达到了一个瓶颈。 对文气的层阶划分,他不清楚,也不敢向陆放询问,因为童生的位业文气被他融合了,只能自个儿慢慢琢磨。 不过好消息是,第一条云锦终于织了出来。 用过早膳,王宵便与李氏、十四娘、小青与怜儿登上马车,去往工坊。 “姨娘,姨娘!” 小怜儿扑向贾荻。 贾荻笑容有些僵硬,把小怜儿抱入怀里,这也没办法,明明是她亲生的,还得称李氏为娘,只能称她为姨娘。 好在李氏不是那种刻薄的妇人,除了称呼,其他方面对她们母女都还不错。 “见过夫人、公子、两位姑娘!” 吴伯带着几名织工一起施礼。 “这就是云锦?” 李氏望向挂在架子上的一副丝绸,底边以金银线合绣成云纹,直中部,点缀着朵朵金云,高贵而又美丽。 “好漂亮啊!” 小青美眸中精光闪闪。 王宵却凑上前,仔细观察每一针每一线,尤其是针脚部位。 明朝云锦全盛之时,整个南京城,有二十万人靠它吃饭,可见时人对云锦喜爱到了什么程度。 吴伯小心翼翼陪着,见王宵神色渐渐松懈下来,不禁问道:“公子,如何?” 凭心而论,以王宵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云锦织的不怎么样,虽然没有毛头,但针脚较粗,疏密也有细微的不一致,王宵指出几点意见之后,便道:“这是要进献给宫里,献给太后娘娘的,一点疏忽都不能出,希望大家再接再励,重新织一幅出来,府试之时,我将把样版带给黄公公看,若是能最终定型,我家决不吝于厚赏!” “公子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们就一个字,干!干到公子满意为止!” 吴伯把胸脯拍的砰砰响。 “辛苦大家了!” 王宵客气了句,便道:“娘,东门书坊孟家与南门扇子店朱家,要想入股我们家的工坊,我琢磨了下,觉得可行,娘的意思如何?” 十四娘接过来道:“他们家愿出多少银子,又要几成股份?” 王宵呵呵一笑:“当时在县学里找上我,听他们的意思,恐怕只肯出两三千两银子,于是我搪塞过去,如今云锦织出来了,家里又重现了兴旺模样,我想把他们找来看看,如没有诚意的话,此事免谈。” 李氏略一沉吟,便挥着手,如赶人般道:“被别家入股,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自己拿着主意就好,你去忙吧,我们娘几个啊,再看一看就回去。” “娘记得把云锦单独陈列出来!” 王宵交待了句,匆匆而去。 第三十章 孟家父子 王宵首先去孟宪家的书店。 书店名叫竹雅书苑,外墙饰以翠竹,确实很雅致,王宵让马车停在店外,自己不轻意的踱了进去。 书店还是挺大的,足有近三十丈方圆,隔成了几个隔间,分别是经史子集、刻经,包括传世的道经和佛经、历代历年科举汇总,从童生到状元,往届的文章,还有名师点评,应有尽有,这也是孟家利润最大的一块。 就和现代的教辅书籍一样,总是卖的最好。 最后个隔间,以杂书为主,包括医书、拳经剑谱、武林秘籍、修道真解、蒙学启蒙、字贴、印刷画、年画、传记小说等等。 竹雅书苑是吴江最大的书店,另在松江、苏州都有分店,也经常承接一些地方官府或职能机构的刻印任务。 当时书籍印刷,还是以雕版为主,刻一副版少则几个月,多则数年,而活字印刷术因泥字容易破损,对烧制工艺的要求也相当高,再加上墨水并不廉价,致使印刷成本居高不下。 普遍五钱银子起价。 大量的社会低层人士买不起书,却又有识字的需求,与求知的渴望,多是借书来抄。 为防止抄书,印刷中大量使用古僻字,或者笔画繁多的字,让你写不出来,用别字替代一个两个没什么,替代多了又有失原意。 王宵不由想到了古登堡活字印刷术,这是在从宋朝传到欧洲的泥活字的基础上,以铅字铸模制造,稍加打磨即可使用。 又以灯灰、清漆与蛋白混合,代替墨水,大幅降低了成本,再发明出了螺旋压印机,现实了活字印刷的便捷化与低成本化。 王宵随手翻了几本书,心里有了数,不过还是那句老话,在自身没有取得一定的地位之前,贸然抖露出绝活,只会被权贵集团敲骨吸髓,啃食干净。 大上午的,书店里的顾客并不多,伙计也不急于招呼,任由王宵在书店里晃悠,好一会儿,待得王宵把四大隔间都逛了一遍,出来时,才问道:“公子想要些什么书,咱们家书店在吴江的历史最久,品类最全,就算暂时没有的,也未必不能帮您订到。” 王宵笑道:“请问贵家公子孟政之可在,就说王宵登门拜访。” “公子稍等!” 伙计匆匆往后面去,不片刻,传来脚步声,正是孟宪,还有他的父亲,孟江波,有童生功名,考秀才屡试不第,失了心气,又不愿去衙门做个书吏,平日受人管束,遂继承了书店祖产,用心经营起来,十余年间,倒也是蒸蒸日上。 与王宵的父亲因行业不同,平时交集不多,算是点头之交。 “晚生拜见伯父!” 王宵不敢怠慢,抱拳施礼。 “好,好!” 孟江波打量着王宵,连道两个好:“如此麒麟儿,张家却有眼无珠,岂非瞎哉,或非我家政之没有妹妹,我倒是想厚颜认下你这个女婿啊!” 王宵暗道了声厉害,果然生意场上的老狐狸们个个都不能轻视,三言两语,就吹捧了对方,拉近了关系,又不令人反感。 “伯父过誉了,晚生与政之兄有同窗之谊,自当携手前行,既便做不了亲友,亦可做好友!” 王宵谦虚道。 “政之,你瞧瞧人家,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果不其然,王经纶生了个好儿子啊!” 孟江波捋须感叹。 “父亲说的是,今后我得向静之兄多多讨教才是!” 孟宪有些尴尬,但也不妒忌,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有数,经商多年,早已失了读书人的气节,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商贾化了。 孟江波又道:“贤侄,你父吉人自有天相,早晚一日,必会平安回归,对了,你找政之……” 王宵道:“托伯父吉言了,上回在县学,政之兄与束之兄有意向我家入股,前一阵子,小侄家里事忙,这两日才闲下来,是以冒昧登门,请两位兄长往我家的工坊看一看。” “哦?” 孟江波眼里精光一闪,王宵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县城里的人都知晓,摆明了是做足准备,要狮子开口啊。 于是,秘不可察的瞪了孟宪一眼。 孟宪心领神会,回了个眼神,意思是:爹你放心吧,你儿子我也不傻!” “既然说好了,那就去罢!” 孟江波笑着挥了挥手。 “晚生告辞!” 王宵再施一礼,与孟宪去往朱律家的扇子店,找到朱律之后,一同回自家的工坊。 工坊里,织布轰隆作响,工人忙的热火朝天,二人早有心里准备,倒也不惊讶,只是不咸不淡的说着诸如兴旺可期之类的客套话。 “请两位兄长随我来!” 王宵暗暗一笑,把二人引领进了偏室。 入目所见,便是一幅丝绸撑在架子上,本来二人只随眼一扫,可是见着那云纹,就觉精美异常,虽然两家都不织丝绸,却也是富贵人家,对丝绸很有了解,不禁快步上前,细细抚摸起来。 “不是绣的?” 孟宪惊讶的看向王宵。 王宵点头道:“是以织机,将生丝缫金银线织成,称之为云锦,比之绣花,丝面平滑自然,浑如一体,两位兄长看着如何?” “这……” 二人相视一眼,均现出震惊之色。 原本两家指望以低价入股王家工坊,如果没有云锦,任王宵把嘴皮子磨破了也没用,谁都不会做亏本生意,投资王宵也是有极限的,可他们是生意人,一眼就看出了云锦的价值,心里不禁为难起来。 原先拟定的价格,连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王宵又道:“不瞒两位,再过一段时日,便是太后寿辰,我已经和苏州黄公公说好了,以云锦进献给太后作为贺礼,两位兄长以为,太后可会中意?” “什么?” 二人浑身一震! 进献云锦,是搭不上太后的,但是可以与织造局进一步绑定。 大周的织造局,相对温和,自身没有织户,与江南织丝大户签订协议,以一个较为固定的价格收购丝绸,同时织造局垄断对外贸易,民间不允许和番夷做生意,这也是织造局,乃至司礼监,皇帝内帑的最大资金来源。 简而言之,与织造局签协议,相当于获得了非常稳定的现金流,更何况云锦这种稀世织宝,只要让太后满意,好处更是难以估量。 “静之兄啊静之兄,你瞒的我们好苦啊!” 朱律苦笑着摇了摇头,便道:“依静之兄之见,我两家该以何价格入股,又能取得几成股份?” 第三十一章 赴府试 王宵沉吟半晌,才道:“虽然我们是同窗之谊,但在商言商,况且王家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上百名织工婢仆都指着我家吃饭,想必两位能理解吧?” “静之兄直言之便是!” 孟宪接过来道。 “好!” 王宵点了点头:“云锦的成本非常高,差不多一两锦抵一两金,但皇宫内帑不差钱,要的是突出尊贵,与众不同,再以云锦的华美,极有可能入了太后法眼,好处已不须我多说,这样罢,每家一万五千两银子,各占一成半股份!” 二人早料到王宵会狮子大开口,却没料到会大到这个程度,但是王宵说的也有理啊,身后有一百多个家庭跟着他吃饭,必须要争取最大的利益。 说句现实话,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讲兄弟义气,人活在现实中,不能只考虑到自己,身后那么多人都要照顾到,所以才有亲兄弟,明算帐的说法。 二人不责怪王宵,却不知如何接口。 王宵道:“兹事体大,两位兄长不如先和家里商量一下,来,我送送两位!” “也好!” 二人也不多说,转身离去。 王宵安排马车把两人分别送回。 …… 竹雅书苑! 孟江波并未恼怒王宵开出的巨额报价,只是反复询问着云锦的细节,许久,叹道:“倘若云锦真是云纹环绕,仿若云中仙子踏入凡尘,确只有太后娘娘与宫中贵人方可着身。 不过……到底一万多两银子,你直接告诉他,若是织造局的黄公公允了,我家可按他出的价入股。” 孟宪迟疑道:“爹,就不杀杀价了?” “不了!” 孟江波摆了摆手:“王宵也不是胡乱要价,既便还下来一两千两银子,只是显得我们家斤斤计较,平白折了情份,没这个必要。” 孟宪又道:“爹,那云锦美虽美,但世间秘方不可能永远保存下去,据孩儿估计,最多两三年便会流出,甚至宫里、朝廷的大人物也会暗中逼迫王家献出织造之法,所以……咱们家有必要花高价入股么?” “你呀,读书读傻了是不是?格局太小了!” 孟江波摇摇头道:“黄公公若献云锦有功,必高升司礼监,回京任职,宫里的太监固然贪婪,却是有脑子的,知道怎么用人,哪些人该用,比朝廷那些尸位餐素的大臣精明的多,蠢笨的,早就被乱棍打死了,王宵必能得黄公公照料提携。 咱们家花巨资入股,一是入王宵。 这些天来,王宵名头大振,身后又隐有燕赤侠的影子,原先的两三千两银子,已经成了笑话。 二是入黄公公,借着王宵搭上黄公公的线,你敢说黄公公不值一万两银子? 你若是再争气点,不说高中进士,只要秋闱考个举人,咱们家就有了士绅名份,届时两头一起发力,何愁生意做不大?有了钱,再为你在朝廷使力,何愁登不上天梯?” “噢!” 孟宪恍然大悟道:“朝廷对民间经商虽无定法,可若是渐渐坐大,必会有恶狼扑来啃食,随随便便罗织个罪名,就叫人家破人亡,是以很多商家并非不懂经营,而是不敢过于经营,以免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孩儿明白了,乡试先不去说,剩下的时间,孩儿必用心苦读!” “我儿明白就好!” 孟江波眼里现出欣慰之色,幽幽叹了口气:“这天下,终究是周家的天下,也是士绅的天下,无名无份,就该安于温饱,凭什么发财?” 同样的一幕,也在朱家上演,朱律被朱父说的心服口服,次日,便与孟宪找到王宵,允诺只要黄公公拍板,就以王宵的报价入股! 这也是合乎情理的,王宵既然祭出了黄公公的虎旗,黄公公的认可才最为关键! 不觉中,已是春末。 这一个多月里,王家士气高涨,尤其是云锦织工,更是加班加点,按王宵的要求,逐分逐寸的改进,最终于一个月后定型。 虽然仍是最简单的云纹云锦,但更加精细,更显富贵,既便以王宵现代人的眼光,也看不出与前世以高科技复原的云锦有多大差别。 同时,王宵用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打通了足阳明胃经的四十五个穴道,完成了剑气的第三阶段修炼,就觉奔跑如风,一脚踢出,也有剑气闪烁。 随即王宵开始修炼第四条经脉,足太阴脾经,本经有二十一穴,起于隐白,末于大包,与之配套的剑法名为太阴隐大剑。 当然,王宵也没落下读书,因着生意的交集,王宵与孟宪、朱律重新熟络起来,三人时不时聚首苦读。 其实孟宪与朱律单论水平,不见得比王宵差,欠的只是眼光与知识面,以及唐诗三百首,宋词五百首的熏陶。 现代有无数名师专家研究明清科举,有份量的论文索引,足有数百篇,系统性的解析科举,相当于王宵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王宵也不吝于把宝贵经验分享,并通过交流,获益菲浅。 这日清晨,王宵收拾妥当,小青的穿着也极为正式,将与王宵一起赴苏州,她在王家住了两个月,该回药铺了。 “宵儿,一切小心啊!” 李氏不舍的叮嘱。 “娘,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许大夫在苏州呢!” 王宵点了点头,便看向十四娘,笑道:“姐姐的气色好了不少。” 十四娘暗道,还不是蹭你的文气?虽然她的伤势远谈不上痊愈,却在逐渐复苏中,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真想陪着王宵去苏州。 可王宵是赶考,作为姐姐陪着做什么? 实在没有理由! 尤其义姐弟相处的多了,很容易传出闲言碎语,万一影响到王宵的科举,都是她的罪过。 “家里蒸蒸日上,我自然气色好啦!” 十四娘勉强笑了笑。 “娘,保重,姐姐,保重!” 王家收敛笑容,深深一躬。 小青也向李氏施了一礼,便与王宵出门,登上马车。 因王宵要去织造局见黄公公,并未和孟宪朱律同行,只约定了在苏州山景园会面。 大周与大明高度相似,唐伯虎曾咏诗赞苏州:小巷十家三酒店,豪门五日一尝新,山景园与山三馆、繁景馆并称姑苏三大酒肆园林之首,筵席置于山水间,集餐饮、娱乐与住宿一体。 每回府试,三大酒肆园林都会向参考童生提供五折优惠,吸引大量童生入住,举办连场文会,大批富贵人家赶来择婿,也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 事实上哪怕五折优惠,在三大酒肆园林中吃住一日,也要三到五两银子,寻常人家根本承受不起。 人常道,穷文富武,其实有失偏颇,读书等于脱产,十年寒窗苦读,意味着十年不干活,白吃白喝,还要耗费巨资买来文墨耗材与各种书籍,穷人家哪里负担的了? 第三十二章 黄公公的提点 张家! 张文墨一袭童生装束,气宇轩昂,脚上依然踏着他那招牌式的木屐。 张父正色道:“我儿,府试院试连番举行,成败在此一举,决不容有失啊!” “父亲放心,孩儿纵然未得案首,考中生员也志在必得!” 张母在一旁,不悦道:“你这老头子,都这时候了,还给四儿施加什么压力,该吃就得吃,该喝就得喝,也莫要忘了结交好友,拓展人脉。” 张文灵在一旁,咬了咬牙道:“爹,娘,不如小女也和四哥一起去苏州吧,正好见识下姑苏的繁华盛景,反正有二哥在苏州,倒也不会误了四哥的科举。” “嗯~~” 张父捋须沉吟道:“薛家公子虽好,却未见过面,万一不合适,岂不是耽搁了终生大事,多走走见见也好,苏州有不少俊秀郎君,未必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多谢爹,小女去准备一下!” 张文灵施了一礼,喜滋滋的往自己闺房步去,可刚转过身,脸色就阴沉下来。 是的,她去苏州,结实俊秀郎君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还是想看到放榜那一刻,王宵榜上无名的失落与不甘! 王宵已然成了她的心魔,走的越高,她就越焦躁,非得亲眼见他被打落云端,才能胸怀大畅。 “四儿,出门在外莫要寒碜,这些银票你拿着。” 张父从袖子里,取出一千两银票,递了过去。 “多谢父亲!” 张文墨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却未留意到,父亲的嘴角抽了抽。 这段日子以来,张家花钱如流水,虽然家底厚实,可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样挥霍。 更要命的是,钱没花到刀刃上,巨资砸下去,王家反而越发兴盛,王宵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钱花的窝心! 不片刻,张文灵打扮一新,带着两个婢女出来,拜别父母之后,与张文墨各乘一辆车,向苏州驶去。 而王宵的马车已经先一步驶向苏州了,虽然与小青孤男寡女,却也相安无事,本身小青是豁达活泼的性子,王宵是现代人,能聊的来。 而且王宵对小青没什么想法。 他知道十四娘是狐狸精,打个比方来说,早起一觉醒来,怀里抱着个毛茸茸的小狐狸,恐怕很多人都会撸一撸,继续睡个回笼觉。 可是抱着条水桶粗的青蛇那可不一样,王宵觉得自己暂时还接受不了。 约摸下午时分,车辆驶入了苏州,每逢大考之年,苏州都格外繁华,街面上人来人往,多是赶考的学子与家人婢仆。 不是所有的学子都会入住三大酒肆园林,各路商家早已卯足了劲,借此大发一笔。 “行了,就在这里放我下去吧!” 突然小青指了指街角。 “呃?” 王宵讶道:“我还打算和你去一趟保安堂呢,见见许大夫,并向你姐姐当面致谢。” “不用啦,去过织造局你安心考你的试,到时候我们会来找你的!” 小青蛮不在乎道。 “也行!” 王宵让马车停住,把小青放下,小青挥了挥手,消失在了街角,马车则继续于穿流不息的人群中前行,驶往织造局。 又过小半个时辰,织造局到了。 王宵提着只木匣下车,正见上回那名小太监,问道:“公公可曾记得在下?” “哟,这不是王公子么?” 那太监前倨后恭,哟的一笑。 “黄公公可在?” 王宵从怀里,摸了五两银子递过去。 “这这……哪好意思呐!” 太监腆脸笑着,手头却不慢,拿过银子揣了起来,才道:“公公就在衙门里,王公子随咱家来。” “有劳!” 王宵拱了拱手。 这次没再让他坐冷板凳,而是直接带到了黄公公休憩的地方。 “晚生见过公公!” 王宵放下匣子,拱手施礼。 “免礼,东西可带来了?” 黄公公摆了摆手。 “正要请公公过目!” 王宵把匣子打开,让那名太监与自己搭个手,撑开云锦。 顿时,黄公公眼神直了,快步上前,逐分逐寸的抚摸起来。 “好,好,好!” 黄公公连道三个好,才道:“此锦美仑美焕,王公子确未让咱家失望呐,太后娘娘若是身着以云锦织就的礼服,必心喜,不过眼下距离太后寿辰只有两个多月了,咱家将云锦献进宫,再由尚衣局裁剪缝制,又要一个月。 咱家只剩下一个月,一个月内,你家还能织多少?” 王宵掐指计算,好一阵子,为难道:“时间确实紧了,毕竟云锦初织,旁的织工织不了,一个月内,最多只能再为公公织五匹。” “行,五匹就五匹!” 黄公公点了点头,唤道:“来人,给王公子上茶!” “哎哟,公公,晚生乃是晚辈,这可使不得!” 王宵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使得,王公子先坐下,咱家还有话和你说!” 黄公公笑咪咪,压着王宵的肩膀,强行摁坐下来。 很快有小太监奉来茶水,以明前碧螺春沏就,茶水碧绿,叶片针毫毕现,轻轻一嗅,清香徐来。 王宵就着茶,与黄公公闲聊,恭敬中不失风趣,让黄公公暗暗点头,这小子……上道,随即话音一转,便道:“王公子对此次主考官可有了解?” “正要请公公指点!” 王宵心知如黄公公这种人,绝不会废话,当即端直身子,面容一肃。 黄公公道:“咱家从金陵织造局得了些消息,风闻金陵知府贾雨村对你颇有微辞,故你虽是案首,却不可自满。” 府试的考官与县试类似,同样是五名,有知府、同知、府教授,两名从南国子监下派的学正。 一般来说,案首必中秀才,是知府给知县面子,和考生没太大的关系。 毕竟知府与知县同是吏部任职,前者对后者,只有参劾权,没有任免权,很多事情没有知县的配合,知府会很难堪。 如果二者不和,闹到省城,乃至朝廷,就不是难堪的问题了,而是身为堂堂正四品知府,连个七品知县都压不住,能力堪忧。 终大周一朝,时有府县相煎,知县基本上革职,但知府也由此绝了仕途。 所以案首的本质是一种官场的潜规则,知县报个名额上来,本府保他必中,工作上你配合点,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王宵眼里,苏州知府没有为难自己的必要,只有南国子监的学正…… 可自己哪里得罪他们了? 见王宵眉心微锁,黄公公又道:“咱家还风闻,与你同县的童生张文墨,乃金陵知府贾雨村的入室弟子!” 第三十三章 教唆 一瞬间,王宵背后出了层白毛汗。 也就是自己有了价值,黄公公才提点一下,但凡今日进献的云锦有一丝瑕疵,都不会入黄公公的法眼,更不会提醒自己。 果然是细节决定成败! “多谢公公提点!” 王宵站起来,深施一礼。 黄公公摆摆手道:“咱家只是风闻,你有个数即可,也不用太担心,科举场上,无数双眼睛盯着,谁都不敢太过份,最多小打小闹,你自己把得住,就不会有太大的事儿。 再提醒你一句,苏州知府胡长清,年届六旬,脾气又直又臭,升官早已无望啦,又绝了后,他的原配,给他生了两个女儿,他纳了四个妾,生了八个女儿,也不知是造了哪门子孽,他喝茶,求神拜菩萨全都试过,没一个管用,嘿!” 嘿的一笑之后,黄公公又道:“他从不卖任何人面子,只凭自己喜好行事,省里的布政使,按察使,甚至金陵南镇抚司都不愿招惹他,就等着他当完了苏州知府,回老家荣养呢。 这老东西好道学,视男女为大防,对时下的浮奢风气厌恶的紧,你在应考期间,最好管住自己的鸟儿,否则落他手里,指不定把你给贬黜了,你们吴江的陆仲言来给你求情也没用。” 王宵浑身一禀,这种人,绝了嗣,不用为儿女子孙考虑,行事无所顾忌,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才最可怕,忙拱手道:“多亏了公公提醒,学生有数了。” “嗯~~” 黄公公满意的挥挥手道:“咱家也不耽搁你了,你回去罢,记着一个月之内,再送五匹云锦过来。” “是,学生告退!” 王宵深施一礼,转身而去。 出了织造局,王宵立刻让车夫驾车回吴江,一个月之内,务必赶织五匹云锦,并着重点出是黄公公的要求,随即步行去往山景园。 山景园方圆数十亩,亭台山水间,错落着一座座楼阁,或依山,或伴水,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果然是贵有贵的道理。 王宵身着的童生衣冠,就是通行证,一名小厮热情的上前问道:“这位公子,可有订好的房?” 王宵淡淡道:“湘临阁,与吴江县童生孟宪朱律合订!” “噢,原来是王公子,随小的来!” 小厮更加热情了,引领着王宵往深处走去。 临湘阁位于一处人工湖畔,两层小楼,下层住自带的婢仆杂役,以及本楼的执役人员,上层住宾客,一排六个房间。 “静之兄,这里!” 远远的,就看的朱律与孟宪倚着栏杆,向自己招手。 王宵微微一笑,加快步伐上了楼。 “两位兄长何时来的?” 王宵问道。 孟宪道:“没比你早多久,对了,那事如何了?” 王宵点头道:“黄公公赞不绝口,又下了五匹订单,要求一个月内交货!” “哈,此事终于成了,静之兄力挽狂澜,值得大书一笔呐!” 孟宪哈的一笑。 王宵谦虚道:“不过是几分运道,以及乡里乡亲的鼎力帮助。” “好了,别谦虚了,下去吃饭去!” 朱律挥了挥手。 三人一同下楼,往前面走去,穿过两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人工湖边,已经布置起了筵席,来自于苏州各处的童生们,三三两两入座,有的身边伴着美人。 婢女身着艳丽的彩妆,如穿花蝴蝶般上着菜,另有些女子聚成数团,妙眸打量着诸多俊彦,不时低细语几句,发出吃吃浅笑。 “静之兄,那边几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怕是来寻如意郎君的,暂时我们不宜招惹,那么嘛,嘿嘿,就是姑娘们了,咱们也去找一个来陪陪酒,银子钱我出!” 朱律嘿嘿怪笑道。 王宵本也是大开眼界,但听到后面的话,忙阻止道:“不妥,谁知道这园子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若是因风评给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我听说苏州知府胡长清为人刻板,清正,府试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错!” 孟宪点头道:“我们只吃点东西,吃完就回去读书。” 三人去寻找坐席,还要寻离姑娘们远点的,于是往外面走去。 临着湖的一栋小楼中,张文墨徐徐收回阴冷的目光,哼道:“想不到,这三人竟还是坐怀不乱柳下惠呐,娄兄,该你出马了。” “这……” 张文墨身边,一名二十来岁的童生现出了迟疑之色。 此人是往届生,姓娄,名居辰,家里也是开书店,与孟宪家存有一定的合作关系。 张文墨又道:“娄兄,请恕我直言,你四年前已经考过一次,今次再考,除去七县一州八个案首名额,余者千中取一,你又有几分把握?这次如不中,下次你还考不考?” 娄居辰的挣扎之色更浓。 是的,这话狠狠扎进了他的心窝! 科举中的往届生其实和高考很相似,考的次数越多,就越迷惘,心气越低,除非心志坚毅,考多了只会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进而自卑,狂躁,性情大变。 毕竟读书耗钱,一个成年人,不帮着家里张罗生意,不下田种地,赚不来一钱银子,吃家里,喝家里,如果读出来,考中功名倒也罢了。 可功名哪有那么好考? 每一场考试,都是修罗杀场,只有尖子中的尖子,才能脱颖而出,比拼的不仅是才学、运气,心气也很重要。 而往届生缺的,正是一往无前的心气。 就如往届生中,从来没有出过高考状元一样,科举的案首、院首、解元,也都来自于应届学子。 屡考不中,不中再考,周而复始,无限轮回,会带来极其巨大的心理压力,一点点风言风语,就会引爆火药桶。 娄居辰也是如此,四年前,他踌躇满志,四年后,他年过二十,别人都已成家立业,他还在为考而考,如果再考不中,下次考不考了? 他不得不为自己谋退路。 张文墨微微一笑:“居辰兄,这事对你也没什么损失,无非名声稍微受些影响罢了,除非你认为自己必中,否则些许浮名,不值一提。 我代表张家,向你承诺,院试过后,可向你家入股,价格绝对公道,届时张家可助你逐步吞了孟家,占领吴江书市,另向你个人,奉上五百两银子的厚礼。” 娄居辰心中微动。 张文墨开的条件,不可谓不宽厚。 张文灵也盈盈施礼,眸中带着幽怨道:“实不相满,底下有一人,叫王宵,曾是我的未婚夫,丝毫不顾忌我的感受,非要与我家退婚,又在外大肆宣扬,说是我家嫌他家贫,逼他退婚,家里因此平白担上了恶名。 小妹心里气愤不过,很想给他个教训,不知娄兄可愿帮小妹这个忙?” 第三十四章 祸事将来 张文灵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身段修长,曲线玲珑,清纯中带着些许妩媚,一双妙眸脉脉含情,仿佛会说话似的。 王宵能不把张文灵当回事,那是他在现代社会,经受过了pua的毒打,前几任女友,个个都是pua高手,一度曾令他怀疑人生,自我否定,可谓吃足了教训。 而娄居辰不同,作为应届生,表面上家里支持他读书,可背后的甩脸子、不屑一顾、微辞,他哪里感受不到呢? 因此张文灵给了点阳光,他就当作灿烂,展开了无限暇想。 尤其张文灵是张家的嫡幼女,而张家的财势又远远大于娄家,一时之间,心湖摇荡中,又受宠若惊! “也罢!” 娄居辰重重一点头:“那王宵确是品行败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贤妹不说,愚兄还不知贤妹竟受了如此大的委屈,今知之,岂能坐视,不给他个教训,枉为七尺男儿,张兄与贤妹静候,今晚必有大快人心的消息传来!” “你放心,我张文墨牙齿当金使,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张文墨拱了拱手。 “拜托啦!” 张文灵粉腮微红,挤出一丝娇羞之色。 娄居辰色授魂予,但也沉得住气,略一抱拳,快步下楼,很快找到了王宵三人,挥手喊道:“孟兄,孟兄。” 三人刚刚坐定,正待招来婢女点菜,不由抬头看去。 孟宪站起来笑道:“原来是娄兄,我给介绍下,娄兄名居辰,表字扶摇,居星辰之中,扶摇直上九千里,家里开着琼楼书坊,乃是苏州府一等一,论起规模远远大于我家。” “政之兄过奖了!” 娄居辰谦虚道。 孟宪又道:“这位是王宵,表字静之,我县案首,才学令人惊叹,这位是朱律,表字束之,家里开着十全扇画斋,闻名江南地界,就不用小弟多说了吧。” 娄居辰微不可察的瞥了王宵一眼,心里起了妒火,虽然王宵已经与张文灵解除了婚约,可是大周风气开放,从不讲究男女婚前不见面,二人又同来自于吴江,身家差不多,不说张文灵被王宵夺了红丸,至少卿卿我我,一亲芳泽是跑不掉的。 想到这,就有种女神被狗刨了的感觉,心口堵的慌。 ‘今晚非得坏了你的功名不可!’ 娄居辰暗暗冷笑,再施一礼:“见过两位兄台!” “娄兄客气了!” 王宵与朱律各自回了一礼。 娄居辰打量了眼空空如也的桌面,不经意问道:“三位兄台尚未点菜吧?” “正要点,刚好娄兄来了,哈,娄兄是本地人,不妨坐下推荐几道,你我把酒述旧,岂不妙哉?” 孟宪哈的一笑。 “诶,这如何使得?” 娄居辰脸一沉,不悦道:“三位远来是客,愚兄忝为地主,当尽地主之谊,此处喧闹,不是个详谈的好地方,愚兄带你们去一僻静之处,距此不远,虽名不显,却做的一手地道的苏州水席,三位兄台请!” “这……” 三人有些迟疑,一顿饭而己,哪里不是吃? “出了门百来丈便是,孟兄,请!” 娄居辰热情的拉住了孟宪的袖子。 “有劳了!” 孟宪看了眼王宵与朱律,无奈点了点头,四人向外走去。 小楼! 屏风后,走出一人,正是张文墨的二哥张文俊。 张家嫡系兄妹五人,老大文才主持本家,老二文俊主持苏州,老三文起主持松江,老四文墨主打科举,系以全家重望,五妹文灵待字闺中。 “见过二哥!” 张文墨与张文灵齐齐施礼。 张文俊淡淡道:“他们既然去了,此事就包在我身上,定叫那小子闹个灰头土脸!” 张文墨笑道:“全赖二哥妙策,府台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是听了这等有失斯文之事,岂肯点为秀才?呵,断了他的科举之路,看他还拿什么和我家斗,纵有燕大侠撑腰,也不能不讲规矩!” “你放心,我已买通了府台衙门的人手,只要人进了衙门,可由不得他!” 张文俊微微一笑,目光投向窗外。 王宵四人已经出了大门,在小巷里七转八绕之后,来到一处不起眼的青砖小院。 门楣一角,挂了盏红灯笼,上有三个小字:蝶香居! “三位兄台稍等,别看此处闭门不待客,却是别有洞天呐!” 娄居辰哈哈一笑,上前敲门。 “吱呀!” 门板徐徐打开,出来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体态丰盈,画着薄妆,挽了个苏州流行的牡丹头,仪态尚算端正,只是不经意间,又流露出几缕风尘气息。 “哟,原来是娄公子!” 女子盈盈施了一礼。 “玉娘,今儿把你们最拿手的苏州水席做出来,本公子要款待三位好友!” 娄居辰老气横秋道。 “那是自然,娄公子若是丢了脸呀,还不得把妾这蝶香居给拆了?” 玉娘娴熟的回应,又妙眸一扫王宵三人,顿时眸光微亮,笑着招呼道:“四位公子,快请进来。” “三位,请!” 娄居辰挽着孟宪,率先踏入门槛,王宵有些迟疑,这地方,明摆着是花街柳巷。 原主虽从未去过,却不代表不了解。 与金陵不同,金陵多是青楼,尤其是沿秦淮河,青楼密布,河中画舫连片,而苏州受限于弯弯曲曲的河道,地表很难起出成规模的建筑群,即便有,也多建了园林,因此苏州多以花街柳巷,独门小院为主。 有些讲究的,非熟客不接,或者非熟人引见不接。 不过金陵青楼该有的,苏州小院也有,如果以为使了几个银子,就能和姑娘们春风一度,那只能是想多了。 干这行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八面玲珑,就算有新进来的小姑娘好骗,老鸨也会把着关,不把你掏光了休想一亲芳泽。 王宵本能的想到了黄公公的提醒,只是朱律也进去了,自己这时走,显得不近人情,于是揣着警惕,跟着步入小院。 院分前后两进,过了照壁,两侧的厢房中,有几间灯火通明,透过窗花,隐约可见美人身姿,以及飘散出的酒菜香味。 “四位公子,请随妾往后面走!” 玉娘掩嘴一笑,继续引路。 后院别有洞天,墙角栽着一排排翠竹,碗口大的牡丹,娇艳欲滴,左右厢房里,红烛低照,分明是姑娘们的香闺,最里的正堂,被隔成了三间。 玉娘把四人引领入左边一间,施礼道:“四位公子请稍坐片刻,妾去叫几个可人儿过来服侍!” 说着,便转身而去。 房里熏着香料,布置尚算雅致,摆有四副矮桌,并成一排,后面有八张椅子,屋角一座琴台,朱律与孟宪打量着的时候,王宵却越发心里难安。 他说不准是什么感觉,就好象有祸事要发生一样。 第三十五章 不上秤,没有四两重 “孟兄,朱兄,我们还是不在这里吃了吧。” 王宵就觉得心里的不安一阵紧似一阵,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略一迟疑,便道。 “王兄,说笑了吧,来都来了,一副苏州水席而己,难道是怕吃穷了我,哈,我娄居辰最爱交朋友,几百两银子根本就不算个事,孟兄朱兄,你们来评评理?” 娄居辰怎么可能让王宵走,当即面色一沉,不悦道。 “是啊,娄兄也是一番好意!” “吃完咱们就回去,绝不耽搁。” 孟宪与朱律相视一眼,均是现出为难之色,毕竟还没开席就走,确是不近情理,传出去还会被人耻笑。 王宵暗暗摇头,他也不清楚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没法强行把孟宪朱律拉走,如果自己走的话,必然会产生裂痕。 他还指着孟朱两家的三万两银子救急呢。 “或许是我多想了!” 王宵点了点头,但是坐等命运的审判不是他的风格,他始终认为会有事情发生,于是四下里看了看,走向窗户,推了开来,墙下便是漆黑的河水,不由问道:“两位兄长,可会凫水?” “哈!” 孟宪哈的一笑:“咱们姑苏地带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在河里玩耍,哪有不会凫水的?” “静之兄怕是玩心动了吧,行,院试过后,咱们去太湖里掏河蚌,比谁捞的多。” 朱律也跃跃欲试。 王宵微微一笑,回到座位。 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玉娘领着五个姑娘步入屋内,其中四个,捧着茶蛊,最后一个是琴师,抱着副瑶琴。 “教四位公子久等了,这可是咱们蝶香居里最有名的姑娘,都是十五六岁的年龄,听闻是四位公子,都高兴的紧呢,好啦,妾杵着也是碍眼,现在就去为公子们张罗菜式,姑娘们,可得把几位公子侍候好了。” 玉娘笑着介绍了下,翩翩而去。 “见过公子!” 五女盈盈施礼。 琴师把瑶琴摆放在琴台上,调试起来。 另四女各自选定目标,倚着坐下,王宵身边的女子一袭浅绿褙子,内里是刺绣水仙妆花裙,两侧发髻旁,各垂下一条小辫。 这是清倌人的标志。 凡是未破身的烟花女子不管梳什么发式,都要垂两条小辫,以彰显自己的清倌人身份。 卧草! 拿个清倌人出来,这是多看得起自己啊! 在这种地方,如欲与清倌人共赴良宵,没有几千两银子兜不到底,不过王宵美人见多了,不说十四娘貌若天仙,就是他的前未婚妻张文灵的姿色,也比这女子胜上数筹,他是完全不感兴趣。 “公子,请!” 女子奉上茶,笑吟吟的看过来。 王宵正要接过,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并还有隐约的呼喝:就是这家,记着,就说以揖拿盗贼为名,有人看见盗贼潜入宅中,一个都别放走,全部带回府衙大堂! ‘喀嚓!’ 脑海中,仿如一道闪电划过,撕开了迷雾! 难怪自己会心里不安,原来如此! 好一条诛心的毒计! “孟兄,朱兄,快走,有衙门的人来查房了!” 王宵急道。 “什么?” “没动静啊!” 孟宪与朱律均是一怔,他们的耳目,远不如王宵聪慧,况且前院还有丝竹嘻笑声传来,正是靡靡岁月静好之时,实在没法相信会有衙门的人来,同时也没完全弄明白此事的后果。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苏州府抓捕盗贼!”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用力的拍门声。 王宵又道:“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两位兄台可曾想过被带去衙门调查的后果?” 瞬间,二人警醒过来。 这事的性质诚如王宵所说,不涉及衙门,什么事都没有,或者说,如果不是在这个时间点,既便去一趟衙门也无大碍。 毕竟自己都是有身份的,有头有脸,怎么可能做盗贼? 可是在临考前被带去了衙门,那真是一千斤也打不住! 喝花酒、票昌,被抓个现形,脸还要不要了?考官们又会怎么看? 拍门声越来越响,甚至都听到了老鸨玉娘的声音:“来啦,来啦!” “快走,从窗户跳下去!” 王宵催促道。 二人二话不说,撑着窗户棱子,身手还是挺敏捷的,轻轻松松翻了过去,沿着墙角的青石,落进了水里。 娄居辰正要向外跑,却被王宵一把拧起脖子,冷笑道:“娄兄就不担心被抓去衙门,断了功名?还是和我们一起走罢。” “我……唔!” 娄居辰还待分辨,却发现气到嗓门,发不出来了,脖子则如被一只钢箍紧紧箍着,只能勉强呼吸,连转动都困难。 王宵回头看了眼诸女,冷声道:“坏人功名,如杀人父母,还望姑娘们代为遮一遮,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官宦人家,在江南地界,却也有头有脸,此事过后,每人以五十两纹银厚谢!” 说着,纵身一跃,扑通一下,落入河中,与孟宪朱全汇合,向远处游去。 姑娘们面面相觑,都是场面上人,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见过,倒也不慌。 “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一名女子向琴师问道。 “哎~~” 琴师叹了口气道:“照他说的做吧,他们应该是被人设了局,好在机伶,还知晓及时逃走,我们也犯不着得罪这等人物,免得招惹来无穷祸患,能遮就遮吧,苏州府还由不得几个皂吏猖獗,想必玉娘妈妈也不愿多事。” 随即起身,把窗户关了起来。 四女各自幽幽叹了口气,本来见着四人,均是年轻俊秀,气度不俗,本想着今晚好好伺候呢,可这都什么事儿啊? 河道并不宽,却胜在漆黑,王宵挟着娄居辰,用一只手划水,与孟宪朱律齐头并进,隐约还能听到蝶香居里的喧闹声,均是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默不着声的凫水。 苏州的河道弯弯曲曲,四人接连转过几个弯,才于对面的一块青石板处上了岸,浑身都湿透了。 “他娘的,真是倒霉透顶!” 朱律坐上石板,拧着湿潞潞的衣角,骂道。 王宵却是道:“我们不过吃个酒而己,怎会有衙役上门,若是苏州风气如此严苛,这些花街柳巷怕是早关门了吧。” “诶?” 朱律孟宪目光闪烁,本能的看向了娄居辰,有怒火酝酿! 二人都不傻,前脚刚来,后脚就有衙役查房,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再想到娄居辰无事献殷勤…… “好你个姓娄,枉我把你当至交,你却设局害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孟宪大怒! 第三十六章 上了秤,千斤打不住 “不,不是我,不是我!” 娄居辰慌乱辨解。 “不是你是谁?” 朱律喝问。 “这……” 娄居辰一下子哑口无言,他清楚自己失言了。 “呵~~” 王宵呵的一笑:“你不说我也知晓,是张文墨,对不对?” 娄居辰面色大变,虽然没有承认,可他的神色变化,已经间接透出了真相。 “哎~~” 王宵叹了口气,向孟宪与朱律深深一揖:“竟是我连累了两位兄长,实是心中有愧!” “静之说哪里话,若非我有眼无珠,又怎会差点中了招,张家真是不择手段!” 孟宪摆了摆手,喝问道:“扶摇兄,你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功名?” 王宵心中一动,明清科举几百年来,种种作弊手段层出不穷,比如枪替、冒籍、夹带、抄袭、换卷、传纸条,甚至因糊名和腾抄,还有在考卷中约定暗语,与考官勾结。 其中有一种非常极端的作弊方法,称为自杀式作弊,以收取报酬,牺牲自己的功名为代价,设局陷害。 凡这类人,要么家里贫困,或有难言之处,自知考中无望,索性收雇主的钱,陷害别的学子。 王宵也很好奇,娄居辰到底出于什么心态。 “哈哈哈哈~~” 娄居辰突然惨笑起来:“就是我做的又如何,凭什么你们风风光光,受桑梓家族期待,而我却受尽了白眼? 恐怕你们想不到,我这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我有手有脚,二十多的人了,却挣不来一文钱,还白吃白喝家里,父母不说话,但兄弟姐妹怎么看我?就连底下的管事婢仆,也敢甩我脸子,换了你们,能忍吗?” 孟宪摇摇头道:“扶摇兄,焉知今日的你,就不是明日的我们?一次不中,不代表终生不中,只要自己努力,总有高中之时。” “这话,你自己信么?不,你肯定信,在你们吴江县的县试中,他是案首,你和朱律皆位列前五,搏一搏还是有希望,而我自己什么斤两,我难道不清楚? 我是吴县的童生,名列第二十八,三年前考府试,名列四百三十七,你们说,我哪里有希望?” 娄居辰油盐不进。 王宵悠悠道:“你自己没本事,不是读书的料子,就妒忌我们,甘于被别人当枪使,拉着我们一起死?” 娄居辰的面孔,陡然变得狞狰起来,恶狠狠瞪着王宵道:“你负了灵儿妹妹,好一个薄辛人,你还有脸在这里说话,灵儿妹妹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这样毁她名节?” 孟宪与朱律膛目结舌! 他把张文灵称为灵儿妹妹? 难不成张文灵与王宵退婚之后,与娄居辰搞在了一起?可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张文灵发了哪门子疯? 王宵也是神色精彩之极,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多半是张家兄妹轮番上阵,一个诱之以利,一个稍微给点甜头,就死死的把住了娄居辰。 “来啊,报官啊,就是我干的,快,立刻把我扭送到苏州府,谁不扭我,谁就是孙子!” 娄居辰一见三人懵了,立刻嚣张起来。 “把你扭送府衙?那是便宜了你!” 王宵冷冷一笑,抓住娄居辰的脖子,就往水里摁去! “静之兄,莫要弄死了他!” 孟宪吓了一跳,忙劝道。 “我有数!” 王宵手上用力,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把娄居辰的脑袋硬生生摁进了水底! “咕噜噜~~” “咕噜噜~~” 阵阵水泡直往上泛。 如墨般的河水中,娄居辰腮帮子一鼓又一瘪,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张嘴呼吸,可吸进来的不是平日从未当回事的空气,而是冰凉中还带着腥涩的河水。 片刻工夫,娄居辰剧烈挣扎起来,满心都是求生的欲望,他感觉,再摁下去就得被活活呛死。 王宵不为所动,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把他提起。 “咳咳~~” “呕!” 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咳之后,娄居辰特吐狂吐,一口口的黄水经嘴角顺着衣襟沾满了前胸,呕吐的时候还掺杂着零星的咳嗽,好半天才渐渐缓和下来。 他的面色比纸还白,大口大口呼吸,第一次觉得空气是如此的美好,也是如此珍贵。 他相信,只要时间再长一点点,他将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而那种喉头火辣辣,鼻子又酸又涩直冲脑袋深处的滋味渗入灵魂深处,头颅里的筋脉一跳一跳,有如炸裂般的疼痛。 没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不会体味到生命的宝贵! “扑通!’ 王宵又把他的脑袋摁了下去! 一如前次,在一连串水泡冒起的同时,娄居辰咽下了大量的河水,然后在死前被提了出来,狂咳加呕吐,比上一次更加严重。 连续两次体验死亡的滋味,使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如死狗般蜷在冰冷的地面,张大着嘴,努力呼吸,目中满是恐惧之色。 “记着明天带二百五十两银子给蝶香居那五个姑娘,再奉劝你一句,我无意诋毁张文灵,但是这个女人,不是你能驾驳得了,你若是被她迷的神魂巅倒,多少家业都不够你败的,滚罢,别让我们看到你!” 王宵轻踢了下娄居辰的屁股! 好一会儿,娄居辰爬了起来,一言不发,踉踉跄跄,往黑暗中走去,他只想尽快离开,他是真的怕了。 “此人……实是活该!” 孟宪吁了口气道。 朱律也道:“咱们要不要向官府告发张文墨?他这手段着实卑劣,有娄居辰作证,一告一个准!” “不可!” 王宵阻止道:“苏州府可不会问谁是谁非,只知道是吴江县的学子起了冲突,倘若告上去,我们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只怕会与张文墨一概贬黜,而且堂尊的面子也过不去。” 王宵的说法很好理解,吴江县考生的冲突,应由吴江县自己解决,把事情闹到府衙,等同于宣告知县无能,压不住民间的豪强大户。 甚至胡长清如有意针对陆放,发道公文喝斥,那么,陆放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残酷打击县内大户,张家、王宵、孟家与朱家一个都跑不掉,而陆放也会坏了风评,大家同归于尽。 第二,向吏部请辞,政治前途终结! 朱律不由倒吸了口凉气道:“难怪静之兄说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此语确是醒世良言,我算是明白了,可张家欺人太堪,难道就这么算了?” 王宵摇摇头道:“自然不会算,但府试没几日了,首先要静下心来考试,切勿受到影响,院试过后,再找机会与他算帐,我们也走罢,等衣衫稍微干些,找个小馆子填饱了肚子再回去。” “不错!” 二人纷纷点头。 第三十七章 院试开始 天色渐渐亮了,张文灵与张文墨兄妹也各自起床梳妆。 今日阳光明媚,满院都是鸟儿的唧唧喳喳声,辛勤的蜜蜂在晨曦下,绕着花朵盘旋,还有色彩各异的蝴蝶翩翩起舞。 “嗯~~” 张文灵望向窗外的美景,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却是陡然间,神色一滞,她看到王宵、孟宪与朱律在庭院中,打着基础拳法,锻炼身体。 “四哥,四哥,快出来看,他们怎么还在?” 张文灵大惊失色,快步跑向厅堂。 听得动静,张文墨也从屋中走出,望向窗外,顿时面色一沉! 底下三人的气色好的很,有说有笑,做着舒缓的运动,根本不象是从衙门里出来的。 “四哥,会不会昨天那个娄居辰失手了?” 张文灵问道。 张文墨紧锁着眉头不说话,按理说,既然娄居辰把王宵三人带走了,就不应该出意外,二哥张文俊又给苏州府的几个衙役使了银子,只要查准了,肯定能把人带回衙门,再‘惊动’府台。 他想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 “二哥来了!” 这时,张文灵低喝一声。 只见张文俊从花园拐角出现,低着头,脸色不大好,很快上了楼。 “二哥!” 张文墨与张文灵施礼。 “昨晚失手了!” 张文俊阴沉着脸道。 “不是十拿九稳么,怎会失手?” 张文灵心里格登一下。 张文俊道:“按照约定与盯梢提供的地址,昨晚几个府台衙役以搜捕盗贼为名,敲开了蝶香居的门,搜了一圈,却没搜到那四人,老鸨也一口咬定未曾来过。 今日早起,我找到了娄居辰,此人状态不是太好,也不欲多说,后在我的逼问下,才讲明了情况。 原来,昨晚确实是去了,但是王宵觉察到外面有人敲门,果然抓住他,带着朱律和孟宪,翻窗跳入河里逃了……” 张文墨兄妹面面相觑。 “四弟,你说该怎么办?” 张文俊问道。 “四哥,可不能这样便宜他啊,要不要再想别的办法?” 张文灵也急道。 张文墨神色数变,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时间上已来不及,万一惊动了府台,后果不是我们能承受,待得考完再说!” 张文灵的眸中,现出不甘之色。 …… 府试与县试一样,考前三天,去府学填表报名,换取入场凭条,因童生试的时候已经有过廪保,府试没必要多此一举,王宵三人在最后一天,凭着童生书凭,领取了放场凭条。 府试取三十名额,院试三取一,只有十人能中秀才,但另外二十人尚可参加拾遗考,起拾遗补缺之意,考中者,没有生员名份,有资格参加乡试,中了可为举人。 “哎~~” 朱律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只能搏一搏拾遗考喽!” 孟宪现出了深有同感之色。 王宵却是道:“二位兄长切不可妄自菲薄,世人以为中举比中秀才难,其实不然,以我之见,小三关的难度大于大三关。 从举人到贡士,再到进士,皆有套路,只要基本功扎实,把握朝廷的施政方略,八股文章炉火纯青,可一气通关。 很多学子止步于举人,并不是文章不够火候老练,而是主旨不合上意,小三关则不同,既有对基本功的考较,又有对义理的推敲,数百人取一人,这才是真正的门槛,故而既便是拾遗考,也不可轻视,只要有参加乡试的资格,未来前程不可限量。” 这倒不是王宵的安慰之辞,而是前世从明清科举中总结出的经验。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双一流,对于给大部分的考生可望不可及,可一旦考上了,校内考研的难度会远远低于高考。 科举也是如此,竖起一道高高的门槛,把大量不合适的学子涮掉,留下小部分精英优中选优,可以有效的降低筛选成本。 孟宪眼前一亮道:“想不到静之兄竟有这般精僻见解,哈哈,我又有信心了!” “走罢,我们回去准备下,明日就要开考了。” …… 次日! 四月初四,府试! 府试! 天不亮,府学大门外已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立着一排排的军卒,苏州府下辖七县一州,近三千童生按县域分隔在府学前的广场上,背着被褥行李,等待大门开启。 府试分三场,上下午,及次日上午各一场,分别考经义、史论与策论,并有试贴诗一首,需要在考场中一夜,食物清水由府学提供,不许私带。 这是防止自己带的食物变质吃出毛病,影响了发挥,也算是一项人性化举措。 “静之!” 孟宪突然往边上努嘴。 十来丈外,张文墨踏出了马车,还有张文灵。 “张兄,张姑娘!” 王宵微笑抱拳! “王兄!” 张文墨也是面带笑容,回了一礼。 张文灵暗哼一声,双眼望天。 “当!” 这时,一声钟磬敲响,府学大门缓缓打开,八道甬道,由木栅拦起,道道通向府门,七县一州考生验了凭条,搜了身,依次入内。 王宵三人也于道别之后,各自去找自己的考位。 府学的规模,是县学的数倍,一排排隔间足以容纳近三千学子,每间丈半,容一人绰绰有余,又有矮桌矮榻,案上有三根蜡烛和一只盛有清水的笔洗,帷幕后有马桶,条件远比县试优越。 府学的排位依然按照十天干,或许是高中案首,这次王宵位列甲区第六号。 坐下后,王宵摊开笔砚,又研了墨,耐心等待。 “咚!” “咚!” “咚!” 又有鼓声响起,考场气氛一肃,有文吏捧着一个个考袋,按号发卷,每名考生都要检查封口完好,签名确认,才能拿到考卷。 王宵认真检查了遍,在表格上签下大名,待文吏离去,拆开考袋,共有四张试卷,分别是经义、史论、策论与试贴诗,没有贴义了,另有一叠稿纸。 王宵先检查试卷,如有模糊不清、错漏,应立即要求换卷,半个时辰后将不允许。 检查完毕,王宵摊开第一卷,细细看去。 府试的难度远大于县试,除了试贴诗,每卷三题,合计九题,每半天还要答三题,时间很紧。 经义第一题,就让王宵眉心微拧。 阨穷而不悯! 此题出自于《孟子·公孙丑上》,第九章。 这一章是孟子拿伯夷与柳下惠做比较,伯夷眼里揉不得沙子,容不下丁点恶,只要朝廷里有恶人,既便诸候好言相请,伯夷也不会屈就。 而柳下惠与之相反,不因朝廷污浊而远离,不因官小而不喜,献言进策,我行我素,不受污染。 最后,孟子作结论: 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由是仿效的意思。 第三十八章 知府的用心 王宵之所以皱眉,是这种题目,专用于划分阵营立场,我来考试,你好好出题就是了,有必要强迫别人站你的队吗? 可是考题是知府出的,主考官也是知府,不按他的思路来,还真不行! 看来黄公公的评价没错,知府好道学,厌恶时下的浮奢风气,又我行我素,仗着自己绝了嗣,无所顾忌,就肆意妄为。 苏州府有这样的知府,也是苏州老百姓倒了八辈子穷霉啊! 王宵暗暗腹诽,脑海中回忆着胡长清的几篇文章,果然风格偏激,言辞激烈,如果照着胡长清的路子回答,或许能讨得欢心,却是得罪了整个江南官场,乃至于朝廷,乡试铁定被贬黜。 试问当今天下,哪有不贪不吝的官? 就连皇宫内院,也不择手段捞钱,所谓上好下效,根子不正,长出的苗自然是歪的。 可是不按胡长清的路子来,怕是府试都过不了。 王宵暗暗观察旁人。 有如自己般拧头眉心,或咬着笔头,也有稍一寻思,就下笔如神助,信心十足。 “诶?” 突然王宵想到,这题目有问题。 虽然黄公公把胡长清贬的一文不值,可那是屁股决定脑袋,太监的话,听听就好,谁信谁傻。 而现实是,胡长清表面上绝了嗣,但是他有十个女儿,可以招婿,生的孩子随他姓,古人对于养子,是真当亲儿子养的,更何况女婿的儿子,也有他胡家的一半血缘。 自己还真是傻,差点信了太监的鬼话! 因此胡长清不可能行事无所顾忌,他戴上一副我没了后代,什么都不怕的面具,恐怕还是为了让人忌惮他。 从目前来看,效果不错,上官、太监、锦衣卫都不敢招惹。 可实情真是如此么? 王宵不得不怀疑,胡长清实际上是个精于算计,擅于利用身边每一份资源,化不利为有利的智者。 这样的人,怎会肆无忌惮的出题? 考场上,从来不乏赌客,去押考官的喜好,抢读考官往年文章,以期获得灵感,胡长清自己也知道。 或许他是故意为之,挑选考生。 考场上有潜规则,考官取中几个合自己喜好的学生,将来其中如有人能飞黄腾达,那他自己和家人,几辈人都有依靠。 考生也明白这个道理,自己能考中,全是主考的功劳。 毕竟你再有才学,考官不点你,你能怎样? 当初王宵得知陆放在寒山寺之后,诸多铺垫,就是为了吟一首《枫桥夜泊》给陆放听,留个深刻的印象。 也是他沾了穿越来的运道,搁正常时候,考官会避嫌,对于考生任何毛遂自荐或示好的行为,都避而远之。 结合陆放点了自己为案首,王宵越想越有可能,胡长清在挑人。 不过为了防止主观意愿影响到理性思维,王宵还是排空思想,默默静坐了半柱香,再把整个事情复盘,才最终确定,这题是胡长清的钓鱼题。 动机或许是考生太多,五个考官也是人啊,一篇接一篇的垃圾文章捧起来读,谁能受得了? 因此从第一题就开始,就筛选掉绝大部分的考生,后面会相对轻松些。 当然,古人讲究说破不看破,看破了胡长清的意图,还不能在字里行间过于明显的表现,需要掌握平衡的功夫。 寻思半晌,王宵提笔,蘸了蘸墨,开始书写。 “孔圣曰仁,孟圣曰义,仁者,人也,义者,亦人也……” 王宵从人的角度阐述,花有百种,人有千样,隘与不恭,都是人性的一面,不应该以暇掩瑜,而是应在瑜的基础上,力争有暇改之,君子三省其身,方可接近圣人的修养。 其中,王宵掺寻了少许心学的东西,提倡涵养心性,静养端倪,因心学源于孟子,把心学与孟子结合,并不显得突兀,反是从另一角度,提供了有力的理论依据。 说到底,这篇文章是讨巧型的,不为答而答,兼顾隘与不恭,以仁义统之,主旨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王宵落笔如神,洋洋洒洒数百字,一气呵成,再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又无犯忌,才腾抄到试卷上。 后两题分别是:有知虑乎? 曰否。 多闻识乎?曰否。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 以及:道之以德。 前者出自于《孟子·告子下》 后者出自于《《论语·为政》 细细斟酌之下,确定这两题的破题思路没有钓鱼或者隐藏陷阱的嫌疑,王宵才开始落笔。 童生考的是基础,而生员试涉及到义理、策论和史论,可以进一步阐述,王宵的思维天马行空,精辟见解流淌而过,不时就有点睛之语,提升着文章的整体格局。 当第一卷经义完成之时,王宵仍是才思泉涌,意尤未尽,而时辰已是正午,吏员送来饭食,每人两张素面干饼,不带油星,和一碗清水。 王宵慢条斯理的吃完,不急于做下一张试卷,微眯起双目,暗中运气调息,他感觉自己尚未从上一张试卷的状态中走出,这样是不行的,会影响到史论的破题,必须静气凝神,让思绪平缓。 “咚!” “咚!” “咚!” 第二通鼓响,提醒考生下半场开始,王宵也从魂游物外的状态中回归。 史论同样有三道题,分别是:李广程不识治军繁简论 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裴玄真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李斯谏不韦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 王宵略一琢磨,就开始书写。 笔尖,沙沙声不断,史论就事论事,相对简单,只是思路拓展的度要把握好,毕竟是府试,你考出了殿试的水平,未必是好事。 当放下笔时,天色已黑,有吏员依次为各考棚点燃灯火,并派发干饼清水。 府试长达一天半,合理分配作息非常重要,前世王宵研究科举,很多科举世家就极为讲究考试的节奏,甚至在考前半个月,开始按科考调整作息,使自己在考试时处于最佳状态。 王宵又留意旁的考棚,有些人吃过干饼,就微闭双目,恢复精力,也有考生不浪费丁点时间,吃完继续答卷。 王宵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每一位考生,都对应着一个家庭殷切的期许,以举家之力供养他,搏一个美好的未来。 那一缕缕的愿望,便是生机,也是人世百态, 渐渐地,王宵似有所悟,心灵越发的宁静,恍如平静的海面,那缕缕愿望,又如微风拂过海面,荡起阵阵涟漪。 突然,王宵心里起了一种巨大的感动,心神猛的一空,世界仿佛静止了,无比安宁,外在的业障纷纷退去,露出了虚无的一角。 再一次,王宵进入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 第三十九章 万家灯火图 在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下,人有微弱的知觉,浑身轻松,飘飘欲飞,无思无想,却又思维敏捷,似能勘破迷障。 那丝丝缕缕的众生乞愿,萦绕在心头,文气自发而出,凝成了一副空白画卷,以乞愿为墨,心灵为笔,绘起了万家灯火图。 点点灯火中,有父母的淳淳教导,有妻子的执手泪眼,有背负着全族的希望,还有十年寒窗苦读的艰辛,都一点点的凝聚在卷中。 王宵如旁观者,冷眼漠视,却又隐约与这幅画生出一种血肉相连,心灵相依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化为墨汁的众生乞愿耗尽,王宵就觉脑中一声清鸣,文气猛的一涨,冲破了一副无形的天花板。 文气晋阶! 如果把之前称为一阶,此时,就是二阶! 王宵强抑住喜悦,静下心来,细细感应。 二阶文气比一阶浑厚了一倍,乳白色的文气,几近于粘稠,透过文气,映照出心灵中的万家灯火图,那一张张面孔,仿如鲜活。 再去看自己的考卷,有星星点点的真义分布于笔墨之间,卷面覆盖着蒙蒙白光,真义如莹火虫般,悠忽而起,涌入万家灯火图,卷面的白光随之减少。 王宵有了明悟。 文气本虚无飘渺,就如灵气,需要以经脉为载体,才能化为真气,文气也需要寄托之物,万家灯火图便是寄托了文气,使得自己晋升为二阶。 并且万家灯火图可以从外界吸收文气。 可试卷是自己的,吸收一点少一点,全吸走了,怕是会影响到科举,于是心念一动,吸收的真义送了回去。 与之前相比,卷面多了些红尘气息与勃勃生机。 王宵又把注意力投去别人的试卷。 诶? 看到了白光,和星星点点的真义! 比自己弱一点。 王宵心念再动! 嗯! 来了! 他知道当界有至圣先师监察考场,不敢过份,证实了自己能从外界吸收真义和文气就行,于是立刻断开联系。 更何况抢夺不相干者的劳动果实,他还没做到心理准备,只可惜,张文墨不在附近。 再看时间,过去了半个时辰。 王宵就觉得自己的状态无比的好,当即看向第三卷。 策论的题材包括但不限于政治、经济、军事、民生、生活风气、教育等等,对秀才的要求只是浅尝辄止。 秀才主要是考校经义,第一卷第一题最为重要,史论次之,策论再次,只要下笔有物,不犯明显的忌讳,基本上不会影响录取成绩,答的好,可以加分。 第一题是:士习之邪正,视乎教育之得失。 古者司徒修明礼教,以选士、俊士、造士为任官之法。 汉重明经,复设孝廉贤良诸科,其时贾董之徒最称渊茂。 东汉之士以节义相高,论者或病其清议标榜,果定评欤? 隋初文学最盛,中叶以后,干进者至有求知己与温卷之名,隆替盛衰之故,试探其原。 今欲使四海之内,邪慝不兴,正学日著,其道何之从? 凭心而论,这题目太大了,上殿试都绰绰有余,或者拿到现代,足以写出一篇数百万字的洋洋洒洒文章。 王宵沉默许久,抓住了几个要点,记在稿纸上,作为次日答题的提示,以免一觉醒来忘了。 下两题,以劝农课桑,疏通水利为主,这是常规题,从各个层次都可以阐述,历代也有许多与之相关的文章。 王宵在脑海中稍做整理,大概有了数,同样把要点记在稿纸上。 随即提笔写诗。 试贴诗要求以端午节为题,五言、七言、绝句不限。 试贴诗其实也有潜规则,大体是少发哀思,少以景喻人,但是也不要过于吹捧,有一写一,有二写二。 毕竟试贴不是用于抒发情怀,针贬时弊,而是给考官看的。 万一犯了考官乃至于朝廷的忌讳,可谓得不偿失。 沉吟许久,王宵决定剽窃陆游的乙卯重五。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 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 旧俗方储药,羸躯亦点丹。 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 写好之后,王宵拿起镇纸,将试卷压起,以防被夜风吹散,然后吹熄灯火,拉开薄被,上榻入睡,此时,很多考棚亮着灯。 “嗯?” 知府胡长清巡视过来,留意到了王宵。 考场气氛紧张,养好精神很重要,但多数学子辗转反侧,床榻不时嘎吱作响,此子却酣睡如斯,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子破摔。 好奇之下,胡长清再缓步接近,就着月色,可以勉强看清压在最上一页的试贴诗。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 ‘好!’ 胡长清暗道了声好,第一句,就有生动的画面感扑面而来,再往下看,不自禁的默默念诵,越念越是趣味无穷。 更难得的是,此诗不带有任何颓废缅怀,以及针贬讽刺,生动的还原了端午节那天,一日辛劳之后,心里的喜悦。 可谓平淡中见真趣。 “嗯~~” 胡长清暗暗点头,不过他喜怒不形于色,只深深看了眼卧在榻上的王宵,便悄然离去。 不觉中,天色渐渐亮了。 王宵也起了床,去后面,把积蓄了一夜的大尿排出,待得吏员送上早饭,草草吃了,立刻开写。 有了思路,自然落笔如飞,约摸一个时辰过后,三篇策论写完,仔细检查了有无别字与犯忌,才腾抄在试卷上。 “交卷!” 王宵举手。 考生们都还在埋头写文,有的脸色苍白,有的神情焦躁,还有双目无神,咬着笔杆,隔一会儿才写一小段,分明是在憋字。 有吏员上来,当场把试卷糊名,连同稿纸一并装入考袋,才道:“可以出去了。” “有劳!” 王宵拱了拱手,提步向外走去。 一如县试,王宵依然是第一个交卷,路过考棚时,必然会影响别人,有的恨恨暗骂,有的心一横,胡乱凑字。 甚至一个须发斑白的老童生看着王宵如此年轻从棚前走过,神色一滞,身子一晃,当场晕劂。 “快快快,快来抬人!” 几个吏员立刻上前,把老童生往外架。 “不,我还能考,让我考完!” 老童被弄醒了,无力的挣扎。 吏员哪管他,万一吐血死了人,他们多多少少也要担点责任,而且老童生考着能晕死,分明是没指望。 科考时学子如身体不适,考官有资格将之驱逐。 老童生无力挣扎,眼角流下了滚滚浊泪,就仿佛被强行剥夺了梦想。 目睹这一幕的童生均是心中戚然,他们在老童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真正能通过科举上位者,少之又少,更多的便如老童生,年年考,年年落,疲了,倦了,却仍放不下执念,水平也不断下降。 而科举如战场,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次两次考不中,气就泄了,再考下去,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迷梦而己。 第四十章 吴令 王宵也默然半晌。 不过他并非同情老童生。 说句现实话,一把年纪,白发苍苍,自己该有点数,一次两次不中,就应该放弃科举,凭着童生的功名,最差也能在地方上做个帐房,或者私塾先生,说不上富贵,温饱有余,闲暇时教导儿女,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儒林外史中,范进五十来岁中举,那是有贵人相助,可小说毕竟是小说,现实里的科举,哪个考官会点一个五十来岁的考生? 古人平均寿命,也就四十来岁,五十多岁考中,还能活几年?这已经不关乎文章的水平,有这名额,让给年轻学子不好吗? 王宵琢磨的是,为何没碰上考试中的小动作,他知道张家会千方百计的阻挠自己,张文墨又是金陵知府贾雨村的弟子…… 诶? 贾雨村? 突然王宵心中一动,难道这个世界,还是红楼世界? 这让他本能的想到了甄士隐! 不要小看此人,甄士隐是除贾宝玉外,唯二进过太虚幻境的男人。 甄士隐曾住在葫芦庙的隔壁,因葫芦庙失火,殃及池鱼,没了住处,前不久,又在庙会上走失了爱女甄英莲,于是携妻投奔岳丈。 虽已是十来年前的往事,但多少应该有些线索。 书中记载,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 见时辰尚早,王宵打算去看一看,于是快步向外走去。 对于没有遇上小动作,他大概也想明白了,所谓越做越错,府试可不比县试,或许县试会有人存有侥幸心理,而府试一旦考官舞弊被发现,付出的不仅仅是前程和性命,同殿的四名考官及相关吏员均须连坐。 没人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贾雨村透出欲不利于自己的风声,或许是让自己把注意放在南国子监的两名学正身上,真正的杀招是喝花酒抓票,已然被化解,再想布置杀招,时间上也来不及,看来府试到此为止,乡试可能还会有麻烦。 ‘你娘的!’ 王宵暗骂了句,不过他拿贾雨村毫无办法,如果这世界真有红楼梦的话,贾雨村也不是个寻常人物,靠林黛玉父亲林如海的关系,攀上贾政,当了金陵知府,还升官补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 这种人物,绝非易与之辈。 出了府学,王宵按地址寻找,很快找到了阊门外的十里街仁清巷。 整个巷子并不长,约百来丈,以王宵的目力,一眼望穿。 青石板路两侧,都是粉墙小院,偶有桃花从院中探出,哪里有什么葫芦庙的遗址? “老丈,请了,请问十余年前,此处是否有一个叫做葫芦庙的古庙?” 王宵拦住个老者,问道。 “哦?葫芦庙?老朽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啦,从未听说过。” 老者一怔,便把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似的。 “麻烦老丈了,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王宵施了一礼,但还是不死心的从巷子里走了一遍,两边的屋舍应是同一年代所建,而且庙宇是神灵或菩萨的道场,既便焚毁了,也该重建,不会有人胆大包天至在庙宇废墟上建私宅。 ‘难道……只是巧合?贾雨村和红楼梦并无关系?’ 王宵心里有些失望。 聊斋世界多是女鬼和狐妖。 白蛇世界只有白娘子和小青。 要是这世界也是红楼世界就好了,那么多美人儿,凭什么围着贾宝玉那个小胖子转?就因为他是女娲补天的遗石所化? 我还是穿越者呢! 王宵暗暗摇头,并不按原路回返,直接从巷口穿出,经过几条街,突见一城隍庙前围了些汉子,朝里面指指点点,但没人敢进去。 “打扰了,请问庙里出了何事?” 王宵好奇心被勾了上来,随手拉住个围观汉子,问道。 “哎呀这位公子,这几日来,每天晚上,庙里时常有争吵声,似乎是前任县令的声音,在和城隍神争吵。” 那人忙道。 “哦?前县令?” 王宵心中一动。 那人又道:“前县令可是个好官呐,有一回城隍生日,敛了很多财做神会,神像满大街游走,一路吹吹打打,彩幡招摇,看热闹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 恰好被县令遇上,问明了缘由,大怒说你是主管一个县的城隍神,如果冥顽不灵,就是糊涂昏庸的鬼,不值得人们供奉,如你有灵,就应该知道爱惜民力,怎能拿这些无益的花费,消耗民财呢,然后命人把神像拉倒,打了二十板子。 县令为官清正无私,深得民间好评,只是年纪……有点青,前几日,他掏鸟窝,失足落下,摔断了腿,没两天就死啦,之后,城隍庙里就有了争吵声。” 王宵不由想到了吴令,聊斋中记载的一则逸事。 如今他艺高人胆大,府试前,就能灭杀黑衣道人放出的五鬼,府试时,绘出了万家灯火图,才气晋为二阶,倒也不惧寻常的鬼神,略一迟疑,走了进去。 庙里,明显阴冷,上首是城隍的彩像,目光威严,向下垂视,左右两侧是文武判官,据说城隍庙中还有六科,分别是延寿司、速报司、纠察司、奖善司、罚恶司与增禄司,在这间庙里并未表现出来。 王宵看着城隍的塑像,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随即心念一动,文气涌入眼里,蒙蒙白光射出,瞬时,殿内景像一变。 城隍不再高坐于上首,而是脚踏案头,身后跟着文武判官,六司诸将,阴气森森,与案头另一边的一名县令装束的青年人对恃。 “汝是何人?” 城隍喝问。 在王宵看到城隍诸神的时候,一众神灵也转头看来,都有些愕然。 王宵拱手道:“在下吴江县童生王宵,在外听闻吴令事迹,心生钦慕,特来一探。” “嗯~~” 县令略一点头。 城隍却是道:“此事与汝无关,速速退去,念汝读书不易,本神饶你一次,再敢轻犯,两罪并罚!” 王宵不乐意了,沉声道:“我只是进来看一看,怎么就有罪了,难道城隍庙还不让人进?难怪外间百姓对你颇有微辞,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窃居城隍之位,就当真敢肆意妄为?” “大胆!” 城隍大怒:“增禄司何在?” “属下在!” 一名神将出列! 城隍喝道:“削去这狂妄之徒的功名!” “是!” 那神将挥手抖出一条漆黑的锁链,卷起漆黑的阴风,照王宵脖子套来。 “小友,速速退出,光天化日之下,他出不得祠堂!” 县令疾呼。 有城隍牵制他,他没法救王宵,只能提醒。 “多谢了!” 王宵略一点头,不过并没有退走的意思,他感觉,这神将不是太强,不比当初的黑衣道人强了太多。 而他这段时间,剑气与文气大进,刚好拿来练练手。 “夺我功名?我的功名乃是我自己读书得来,你凭什么?好大的口气!” 王宵冷冷一笑,以指作剑,一道粗大的剑气斩向锁链,阳明商香剑激射而出! 第四十一章 假城隍 “当!” 剑气狠狠劈中锁链! 那锁链看似鬼气森森,实则不堪一击,当场就碎成了一团团的黑气,消散于空中,那神将则是踉踉跄跄急往后退。 “一起上!” 城隍仿如丢了面子,猛一挥手。 文武判官,各掏出一只判官笔,六司诸将,纷纷取出兵器,向王宵扑来。 城隍及诸将,在本质上都是鬼,王宵没必要以剑道硬拼,当即催发文气,却是出乎意料,万家灯火图浮现在了头顶。 图中,以近二十名学子的家庭为背影绘制的万家灯火,光明大作,红尘气息磅礴,星星点点的众生乞愿,从城隍、文武判官与六司诸将的身体里被生生拽出,被吸入图里。 “不!” 城隍发出惊恐的尖叫。 毕竟神灵的力量,来自于众生乞愿,没了众生乞愿,只是孤魂野鬼。 与之相反,万家灯火图则在快速演化,一簇簇灯光绽放光明,一个又一个的家庭家族呈现在了图卷上。 王宵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文气在壮大,哪里肯停,还挥手道:“吸,吸,给我吸!” 不过包括城隍在内,诸将的众生乞愿并不多,很快就被吸干了,再一看,除了城隍是鬼,文武判官与六司诸将,都是些蛇鼠、蟾蜍蜘蛛、乌鸦刺猬之类的精怪。 先前拿锁链套王宵的神将便是一条三尺长的乌蛇,游动着身体,直向墙缝里钻。 “这是假城隍庙?” 王宵微愕,但手底不慢,指间激射出数十道剑气,嗤嗤声连响,满地的蛇鼠精怪,被剑气搅的粉身碎骨。 只余城隍面色呆滞,目中满是恐惧。 “多谢王兄为我报了仇!” 县令深深一躬。 “等等,等等,我有些迷糊!” 王宵侧身让过,不解道:“不知尊驾所谓报仇意指何事?” 县令一指城隍,冷笑道:“世人皆认为我掏鸟窝失足而死,简直是笑话,想我堂堂一县之尊,怎会做如此有失体面之事? 实不相瞒,当日我诗兴大发,叫人搬来梯子,攀上屋顶,吟诗一首,下来时,这阴鬼记恨我曾打街鞭打于他,使唤手下的蛇鼠,故意撞歪了梯子,使我失足坠下,摔断了腿,没两日便死了,死后他还污我清名。” 王宵讶道:“尊驾乃朝廷命官,他怎么敢?城隍庙里又怎会尽是蛇鼠之类?” “哎~~” 县令重重叹了口气:“我死后才知道,酆都鬼城已经封闭啦,早与人间断了联系,故而世间多有厉鬼为祟。 此獠亦是如此,僭居城隍之位,收伏一帮蛇鼠,化为神将,骗取香火,诈取钱财,作威作福,今日亏得王兄斩妖除邪,不然不知有多少百姓深受其害。” “那朝廷呢?朝廷也能敕封城隍啊!” 王宵又问道。 县令摇摇头道:“我朝立国已有三百余载,朝纲已渐渐崩坏,以往朝廷,对敕封鬼神,慎而重之,而今已没了规矩,给钱即可受封,甚至暗地里还有标价,致使许多富贵人家及高官重臣死后纷纷被封了城隍。 甚至有不得封的,也没关系,只要后面有人,便能苟且下去。 前一类城隍,好歹还有一封敕令,行事多少顾及乡梓,而后一类,什么都没有,欺诈百姓,穷凶极恶,王兄眼前的鬼物,正是此类。 “原来如此!” 王宵点了点头。 难道聊斋世界会有那么多厉鬼,原来地府关门了,怕是世间的城隍庙,不知有多少是假冒的,个中的原因他不想探究,更不愿卷进去。 作为现代人,他清楚,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不过王宵仍有疑问,又问道:“听说苏州府有道人坐镇,为何会容许蛇鼠之辈僭越城隍?” 县令摇头苦笑道:“道人也并非不食酒色财气,或许此獠能占据城隍,便是受了道人的默许。” “确是如此!” 城隍忙道:“苏州府的坐镇道人来自于天师府,乃真宫境道人,法力远超小的,小的也是没办法啊,只能刮取钱财,向他进贡,方能得一容身之地,话说我等鬼怪,要那些黄白之物又有何用,不都是为活人准备的么?” 王宵曾听说过黑衣道人半途被劫之事,而茆山派再怎么讲,也是名门大派,或许是买通了天师府,伪作被劫的假象,实则把人放了? ‘看来自己麻烦不小啊!’ 王宵心里微沉,他清楚黑衣道人早晚会来寻仇,眼下唯有尽快提升自己,随即问道:“尊驾打算如何处理此獠?” “饶命啊,饶命啊,小神……不,小的只骗些钱财,捞些香火修炼,除了他坏我好事,心中记恨,从未害过人啊。” 城隍当场跪了,又向县令哀求:“我可以辅佐你,由你来当城隍,你总要使人办事吧,从今以后,小的定然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与你造福一方百姓!” “这……” 县令迟疑起来。 王宵却是问道:“以县令的品性,断然做不出诈取民财,换取自身平安的事情,若是天师府的道人下来催钱,该如何应对?” “这……” 城隍哑口无言。 县令也是犹豫挣扎,突然目中现出了坚毅之色,深吸了口气道:“王兄所言甚是,但我辈读圣贤书,福泽一方水土,岂能临危而退? 他若不来倒也罢了,他敢来,本县倒是要问问他,修的是什么道,炼的是什么心?” “轰隆!” 突然晴空中,一记旱雷炸响! 王宵心头猛震,已经被收回的的万家灯火图在心灵中震荡起来,再一看县令,浑身文气冲宵,体表被一层蒙蒙白光覆盖,并有星星点点的真义缭绕,其中有小部分被吸入了万家灯火图。 他就感觉,本是温馨宁和的图卷,多出了些沉甸甸的东西,仿佛重若山岳,深比海渊,如灼红大日,照耀着心灵,指引着方向。 这就是……义! 义是一种气,是心气,为理想而百折不挠,傲然不屈! 原本王宵并没什么太大的理想,只打算多纳几个美人儿,尽享人间富贵,再修得长生,过自己的潇洒小日子。 但此时,他有了种使命感,有责任将万家灯火图完善,凭此改造人间。 ‘难不成是自己中了道术?’ 王宵本能的以文气搜遍全身,并未发现不妥,反是心灵中的某种特质被勾动出来。 瞬间他似有所悟,这是微言大义! 儒家向来推崇微言大义,但微言大义极其罕见,有史可载,只有孔孟诸圣及董仲舒、王通、大小戴等少数几人。 关键在于,微言大义除了必要的儒学修养作为基础,还须于口的那一刹,以己心上应天心,不能有迟疑困顿,不能深思熟虑,更不能投机取巧,完全出于最质朴的本心。 微言大义既是一种修养境界,也是口出成宪,可以说,在这城隍庙内,等闲妖鬼道人,再也奈何不得县令。 第四十二章 结为兄弟 “恭喜尊驾得悟微言大义,他日封圣亦非不可!” 王宵长揖施礼。 “过誉啦!” 县令摆了摆手,哈的一笑:“王兄也别什么尊驾不尊驾了,本县姓林,名遗,表字不失,三岁时曾因急症闭气,家里以为我死了,将我下葬,却有老僧经过我的坟头时,觉察到我生机未尽,将我掘出,施以巧手救了回来,并将我抚养成人。 我本打算拜老僧为师,就此青烟古佛,侍奉佛祖,老僧却说我俗缘未了,让我下山赶考,还说我命中有一死劫,或有贵人相助,本来我还不信,但今日,我信了。 王兄便是我命中的贵人啊,愚兄痴长你几岁,不如兄弟相称如何?” “见过兄长!” 王宵抱拳施礼。 “见过贤弟!” 林遗回了一礼,便看向了城隍。 “大人乃是文曲星下凡,小的愿为大人效死!” 城隍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林遗沉吟道:“此獠所言倒也大差不差,除了害过我,并未害过旁人,再给他一次机会如何?” 王宵点头道:“兄长既然开口,再给他一次机会亦是无妨。” “放心放心,俺还指望林大人封圣后跟在后面做个童子呢!” 城隍大喜,爬起来拍着胸脯保证。 王宵淡淡一笑,又道:“兄长,我是应试的童生,偶尔过路,竟与兄长结了缘,现事已了,我也该回府学了!” “贤弟有要事,愚兄自是不便留你,请!” 林遗伸手示道。 王宵正要离去,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向城隍问道:“你在此地,可曾听说过五通神?” 城隍寻思道:“自然听说过,五通神好色,常祸害良家女子,擅于搬运钱财,可随物化形,颇为神秘,无人知其根脚是妖还是鬼。” 林遗问道:“贤弟为何问起五通神?” “家父前一阵子,连人带货莫名失踪……” 王宵也不隐瞒,将实情道出。 “这……” 城隍迟疑道:“五通神确有本事将你家的丝绸无声无息的搬运走,但只好女色,而令尊是男人啊!” 林遗狠狠瞪了眼过去,便道:“贤弟莫要着急,愚兄设法帮你打听便是,若是有了消息,该如何告之贤弟?” 城隍都是有固定范围的,通常一地的城隍,不能随便去往另一地,否则会被视为挑衅,极易引起两边城隍的冲突。 王宵稍一迟疑,便道:“保安堂许大夫与我相交莫逆,兄长可告之许大夫。” “行,贤弟可自去!” 林遗点了点头。 王宵深深一揖,转身而去。 出了城隍庙,因晴天旱雷的缘故,围观民众大多作了鸟兽散,只有几人躲在远处指指点点,王宵也不理会,快步回府学。 当王宵赶回去时,仍未散场,府学门口已经围满了车马,诺大的广场给堵的水泄不通。 诶? 他看到了张文墨、张文灵与张文俊正在马车旁说话。 三人也留意到王宵。 张文俊的眼神眯了起来。 张文灵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厌恶之色。 “王兄一早出来了?” 张文墨则是笑吟吟问道。 “嗯!” 王宵点头道:“出去溜达了一圈,没想到仍未结束。” 张文墨幽幽道:“王兄回回过早交卷,与你毗邻的考生,不知是幸也不幸。” “哼!” 张文灵哼道:“肯定是不幸啊,他交那么早,影响到别人,让别人怎么考?” 这话又尖又厉,加上张文灵生的极美,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望向王宵时,纷纷现出了不善之色。 是的,你交的早,别人看的心塞,怎么会不受影响? 王宵从来没有如今日般厌恶张文灵,同时也无比庆幸自己刚穿过来,就果断的与张文灵退了婚。 完全可以想象,把这种女人娶回家,家里铁定鸡犬不宁,指不定自己出趟远门,就把小妾给卖了。 “哈~~” 王宵怒极而笑:“张兄不也是早出来了么,虽说距离鸣钟已不远,可考场上,寸金寸光阴,你我之间,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张文墨神色微滞,确是这个道理。 王宵又道:“听说张兄乃是金陵知府贾雨村的入室弟子?” “哦?” 张文墨目光闪烁。 他很少对外宣称自己是贾雨村的弟子,这小子怎么知道?突然问起又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轻视王宵。 在退婚之前,张文墨没见过王宵几回,更不可能提起自己是贾雨村的弟子,他相信,家里人也不会说。 “你从何处得知?” 张文墨不置可否的反问。 其实王宵是想通过贾雨村,打听有关宁国府的事情,让他意外的是,张文墨讳莫如深,难不成这二人间真有腌臜事? 于是神秘的笑道:“猜的!” 张文墨的眸光闪烁起来。 张文灵小声道:“四哥,别听他胡扯,他肯定是听谁无意间提到你拜了贾府台为师,又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乡梓不知罢了,他却故作神秘,想诈你呢。 张文墨眼神微深,或许真是如此。 “当!” 这时,有钟磬鸣响,代表为期一天半的府试结束,本已拥挤的人群立时往府门处涌去。 “散开,散开!” “敢越界者,流三千里!” 衙役抽出腰刀,军卒挺起长枪,组成数道人墙,勉强维持着秩序。 不片刻,陆续有学子三三两两走出,有目光坚定,步伐却踉踉跄跄,有浑如无事人,步态轻松,也有失神落魄,魂不守舍。 “静之兄,静之兄!” 王宵看到了孟宪与朱律,向自己挥手呼唤。 “张兄,张姑娘,告辞!” 王宵向张文墨拱了拱手,便快步过去,打量了一番,二人神色自然,分明自我感觉不错。 孟宪哈哈一笑:“我们谁也不问考的如何,赶紧回去洗漱一番,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上床睡觉,今晚不醉无休!” “两位兄长稍等片刻!” 王宵突然留意到娄居辰心事重重的走出来,于是拦了过去。 “是你?” 娄居辰吓了一跳,眼里现出恐惧之色。 他的气色极度不佳,面容憔悴,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王宵道:“我无意再为难你,只是想问一下,蝶香居的两百五十两银子送去没有?” “凭……凭什么是我出?” 娄居辰鼓起勇气反问。 王宵道:“其一,是你把我们领去的,你是东家,你不出谁出? 其二,我答应了那五个姑娘,每人奉以五十两纹银厚礼,难道你想让我失信不成?” 娄居辰很想骂一句草泥玛,谁家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既便是商贾家,二百五十两都不是个小数目。 可是那日被王宵硬把脑袋摁进水里,连续品尝了两次濒死的滋味,他不想再来一次,哪敢说半个不字,只得道:“我……我明天把银子送去。” “行,我信你!” 王宵点了点头,踱了回去。 第四十三章 三十人大名单 院试于三日后放榜,近三千童生,只取三十个名额,很多人喜欢在考后对题。 凭心而论,考试出来,最忌讳的就是对题,因着百分之一的录取率,九成九的试卷都会被贬落。 与庸手对,君子所见略同,心里猛松一口气,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放榜的时候,一切将打回原形,巨大的落差,让人难以承受。 而与高手对,只是提前知道了自己落榜,或许还可能存有一丝侥幸,患得患失之下,寝食不安,辗转难眠,自己折腾自己。 甚至有极端的,把自己灌醉。 喝醉了,就没了烦恼。 王宵以平常心对待,回了山景园之后,泡了把澡,草草填了肚子,并未上床睡觉,而是琢磨着如何自主的进入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 可惜有意为之,总是进不了。 三日一晃而过。 清晨,府衙外面围满了学子,当王宵三人赶来时,已是人山人海,都在翘首以待,现在也没谁有闲心说话,安静的可怕。 “吱呀!” 府衙那厚实的朱门缓缓打开。 以知府胡长清为首,一众官员鱼贯而出,同知手里捧着黄榜,瞬间,无数或紧张,或渴盼,又或不安的目光望了过去。 府试和县试,虽然地方主官的裁决权都很大,但两者仍有不同。 县试取的是童生,小三关中的第一关,并且童生不享受任何优待,除了去县衙当书吏,因此在县试中,地方大族或能动些手脚。 而府试涉及到秀才,具备了挤身于帝国统治阶层的初步资格,因此别说是省里关注,朝廷有时都会投来目光。 在这种高压态式下,最多搞搞小动作,打擦边球,稍有过份,就会有人搞你。 毕竟大周已经承平三百多年了,官僚阶层臃肿不堪,就如晚清,一个官员的背后,是无数的候补官员,你不落马,他们怎么去掉候补两个字? 所以在府试中,来自于地方势力的干预变少了,知府的裁决权也相应增大。 很多人暗暗打量着胡长清的神色,可惜胡长清当了半辈子的官,早已喜怒不形于色。 胡长清那锐利的目光往人群中一扫,就移向同知。 同知略一颔首,把黄榜悬挂在了府衙前的照壁上。 府试只取三十个大名额,排名以姓氏笔画划分,不涉及考试排名。 顿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张望! “四弟,恭喜了!” 张文俊一眼看到了张文墨的名字,拱手笑道。 张文墨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怎么又有他?” 张文灵看到了王宵,因王只有四画,排名还在张文墨前面,幸好榜上有个姓丁的,好歹把王宵挤了下去。 “莫恼,他有这个实力!” 张文墨淡淡道:“不过接下来的院试怕是不会让他那样轻松了。” “哦?” 张文灵美眸一亮。 张文墨道:“此次府试,由省里的学政下来主考,此人乃是国子监祭酒李守中的学生。” “这与李守中是何关系?” 张文灵不解道。 张文墨道:“李守中有一女,名李纨,嫁给了荣国府长孙贾珠,生子贾兰,贾珠早亡,李纨为之守寡,后入了大观园,与贾家诸女和宝二爷关系不错。” 张文俊迟疑道:“四弟的意思是,以贾府台与荣宁二府的关系,走李守中的路子,再以李守中的弟子刁难王宵,可这关系太远了吧?” “诶~~” 张文墨摆摆手道:“官场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亲近关系,无非利出一孔耳,此事自有恩师出面,咱们权作不知。” 张文灵狠狠瞪了眼王宵,看你还能张狂多久! 三十人大名单上,除了王宵、张文墨,还有朱律孟宪,二人均是欣喜不己,就算不能被取为生员,还有考举人的资格。 举人取一百名,根据历年来看,每回乡试的平均人数在五至六千,扣除掉屡试不中的老秀才,真正青壮年考生约在四千。 四十取一,难度要小于县试和府试。 “凡榜上有名者,明日一早来府学报道!” 胡长清大声唤了句,便与众人转身回府。 旁人纷纷向王宵三人投来羡慕与妒忌的目光,三个全中,不敢说后无古人,至少也前无来者,有童生甚至厚颜来打招呼。 府学三十人,是地地道道的同科,自然亲近,而童生只能厚着脸攀附,毕竟也是资源,能留着一丝情面,将来应景时,没准儿就是一大助力。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三人匆匆登车,回了山景园,如今最紧要的,是平复心态,从那种既忐忑又亢奋的状态中,回复平常心。 因此各回各屋,朱肃与孟宪直接呼呼大睡了,王宵则是以五音读书法,默诵道德经,他对于进入致虚极,守静笃的状态仍抱有期待,只是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临近天亮,王宵早起练剑,因科举的缘故,他只在屋子里练,于方寸之间,腾挪辗转,又不能伤其桌椅,倒是让他的剑法略有小进。 不觉中,天色放亮,王宵洗漱了一番,与孟宪朱律汇合,吃了早饭,匆匆赶往府学。 去府学只是领一份院试凭证,至于同窗,你得过了院试才能论同窗,之前是潜在的敌手。 胡长清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按图册叫名,发放书凭。 叫到王宵的时候,目中射出善意,带有一丝莫名意味,就好象……是老丈人看女婿的那种感觉。 王宵心里毛毛的,联系到这老家伙有十个女儿,该不会看中自己了吧? “嗯~~” 胡长清越看越满意。 身材瘦削,面容清秀,符合传统文人的审美观。 父亲失踪,扛起重担,足见担当。 做的一手好文章,诗中平凡见真趣,前途不可限量。 这三天来,胡长清把王宵的情况摸透了,确有招婿的打算,不过他自己不会提,合适的时候,提点两句,再请个媒人登门。 好在胡长清什么都没说,把书凭给了王宵。 “多谢太守!” 王宵暗吁了口气,接过书凭。 “尔等虽已入列府学,却莫要懈怠,回去好生准备,莫要耽搁了院试!” 胡长清挥了挥手。 “谨遵太守指点!” 众人纷纷施礼,转身而出。 出了县学,朱律忍不住呵的一笑“老太守也是谨慎的很哪,本以为他会透露朝廷派了哪位下来主持院试,谁料一字不提!” 事先知道考官还是有一定作用的,毕竟考官是人,有自己的偏好,文章都差不多时,就成了决定因素,每每考前有消息灵通之辈,会找来该考官的文章细细拜读,以揣摩风格。 “哼!” 孟宪哼了声:“恐怕有些人已经提前得知了!” 王宵道:“既便如此,如之奈何,与其抱怨不公,不如静下心面对现实,纵然院试被人动了手脚,尚可参加乡试,再退一步说,世界是有鬼神的,至圣先师烛照天下文人士子,谁敢当着至圣先师的面公然舞弊?” 朱律点头道:“静之兄说的是,世上处处不公,岂能因噎而废食,还有几日工夫,我们断不能放松!” 第四十四章 卫若兰 回了山景园之后,三人进入了紧张的考前备战当中。 不觉中,四月十四来临,今日将是小三关的最后一场,始于二月,至四月中旬,心弦绷了两个月,哪怕王宵,都是心力交淬,更别提其他人。 与前两场规矩森严,人山人海不同,院试只有三十人参考,放在府学大成殿举行。 三十条长案每三条一列,共计十行,上首是至圣先师,左右分别是复圣颜子、宗圣曾子、述圣子思子与亚圣孟子。 凡进殿的学子,先向上拜了拜,才根据座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耐心等待。 三十人以姓氏笔画区分排位,丁姓考生坐在第一位,王宵坐第二位! 虽是白天,殿内却昏暗异常,点满了火烛。 “当!” 突有钟磬敲响! 知府胡长清、带着几名吏员与下派的教授,拥着一名二十来岁的俊秀男子步入大殿,随行还有一名负剑的青衣道人。 众人纷纷站起,向那男子看去,只见唇上蓄有短髭,下巴洁净,面容和善,天庭饱满,目光清澈,一看就是饱学之士,无不暗松了口气。 “咳咳~~” 胡长清清咳两声,便道:“这位是本省学政,卫若兰卫大人,今次院试,便由卫大人主考,两位学政副考,望尔等再接再励。 这位是道门坐镇苏州府的监察道人,不参与阅卷,但尔等若有任何不轨,绝难瞒过。 另本府提醒一句,卫大人乃是传胪功名,素来清正,尔等若有夹带腾抄,现在拿出来,或许卫大人能念在十年寒窗不易的份上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否则,必惩!” 王宵眉心微微拧起。 卫若兰? 卫若兰在红楼梦中出场次数不多,书中只说是王孙公子,红学家猜测,或与湘云结了夫妻。 不过如卫若兰出身名门,又高中传胪,外放一省学政并非不可能。 突然他心中一凛,留意到道人在打量自己,虽目光平和,却是隐含恶意。 这让他想到了林遗口中的天师道道人,有很大的嫌疑放跑了茆山派黑衣道人,也有充足的理由对付自己。 卫若兰也不废话,略一颌首道:“院试只考一经一诗,天黑收卷,考试期间,放开文气限制,都坐下罢,立刻开始!” 通常学子看不见自己的文气,只是隐约有所感应,因此放开文气,考生不仅要写文章,还要观察别人文气的变化,毕竟文气高低是录取文章的重要标准之一,心理压力极大。 “卫大人,本官就不耽搁了,若有需要,可着人唤我!” 胡长清是大府知府,正四品,虽然学政没有品秩,是受皇帝差遣下到地方办差,任期三年,但地位在布政使、按察使之上,与正三品的京堂、总督、巡抚相当。 胡长清不敢有丝毫含糊,郑重拱了拱手。 “胡大人请自便!” 卫若兰略一点头。 胡长清出了大殿,以示避嫌。 “开始罢!” 卫若兰挥了挥手。 照例有吏员向考生出示考袋的封口火漆,签名确认,领取考袋。 王宵确认无误,签了名,拿到考袋打开。 试卷只有两张,一道经义题,一首试贴诗。 经义题是:及其广大草! 如果不是熟读四书五经,看到这种题目,肯定懵逼。 这就是科举中赫赫有名的嫁接题,也令考生深恶痛绝。 毕竟自大隋起,科举已有千年,而出题范围,只圈定在四书五经内,该出的题,几乎圣人的每一句话,都被翻来覆去的用过了,为了避免出题重复,近百年来,流行起了嫁接题。 正如此题,出于《中庸.第二十六章》,原话是: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 取的是极其广大+草。 完全没有文义或字面上的联系。 即便王宵死过一次,前世记忆清晰无比,都是愣了半晌。 ‘娘的,卫若兰到底行不行?’ 王宵暗骂了句。 把原话翻译过来,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山,本是由拳头大的石块聚积而来,等到它高大时,草木在上面生长,禽兽在上面居住,宝藏在上面储藏。 表面上是讲天地大道,如果题义仅止于此,肯定被贬。 王宵前世作论文时,这类题目见过不少,简而言之,要想从诸多学子中脱颖而出,必须要在原义的基础上引申。 当然,这只是考秀才,秀才考文采,到了举人,考的便是规则,而会试与殿试,是屁股决定脑袋。 也就是说,秀才这一阶段,可以尽情引申,不过还要结合时局与上下文。 原文的最后一段是:《诗》云:惟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 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这篇文章是赞叹周文王的,如果把当今的冲龄天子比作周文王,那么,太后就是周文王之母,文王母娴德淑良,遂有文王这样的明君。 “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 有了思路,王宵开始书写。 殿中,其余考生也陆陆续续开始写,渐渐地,各自的头顶开始有文气盘旋上升,王宵位列第二,自然是关注的对象,很多人不时就瞥过去一眼。 卫若兰也一一打量着众学子。 “嗯?” 当看到王宵时,神情微怔,王宵头顶盘旋的文气,明显要高于别人。 一般来说,文气以尺为界限,一尺为一品,二尺为二品,九尺为九品,九品之上,就不是人了,而是圣人。 既便董仲舒,王通,大小戴等传世大儒,都没达到圣人境界。 二十九名考生,普遍都是一品文气,还有些,连一品都达不到,大概七八寸的样子,唯有王宵,文气在二尺三,还隐有星星点点的精义。 卫若兰眼神沉了下来。 临来苏州前,金陵知府贾雨村曾叮嘱他,重点‘关照’一个名叫王宵的童生。 在官场上,所谓的重点关照绝非字面上的理解,要反着来。 他年纪轻轻就当了一省学政,三年期满,必然高升,本犯不着冒险,可问题是,他的恩师李守中的女儿李纨是荣国府的媳妇。 谁都清楚,要想坐稳金陵知府的位置,就必须唯贾史王薛四大家马首是瞻,据说贾雨村的四品知府,是由贾政给跑来的。 在错结盘根的关系网下,哪怕恩师李守中没有任何暗示,卫若兰也不能忽视贾雨村的提点。 贾家的后台是北静王,而朝廷孤儿寡母,北静王则年轻力壮,又有贤名,朝中已经隐隐有了些不利于冲龄皇帝的风声。 他没法绕过贾家这个庞然大物。 如王宵表现一般,可以自然而然的贬黜,偏偏王宵文气第一,只要文章不出大的岔子,中秀才稳了。 这会让贾雨村不满,难啊! 第四十五章 天诛 张文墨有些焦躁,他的文气是一尺九寸,本以为全场无敌手,却不料,王宵是二尺三的文气! 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在他看来,自己天赋异禀,十年寒窗苦读,就算王宵是天才,可是前几年一直忙着家里的生意,哪有时间读书? 要知道,读圣贤书可不是临时抱佛脚就有用的。 更何况他提前得知了考题由卫若兰出,特意找来卫若兰的文章拜读,连续突击,颇有所得,谁料居然不敌王宵。 文气反映的是自身的聪慧与儒家核心精义的结合程度,虽不能完全等同于考试,但显而易见,评判一篇文章的好坏,文气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卫若兰也紧紧盯着王宵,琢磨着如何才能把王宵踢出局,却是突然留意到,那道人同样在暗中打量着王宵。 天师道是国教,历代掌教由朝廷敕封为天师,本来院试有道人镇场,只是走个流程,可这道人的表现明显有蹊跷。 莫非此子还得罪了道门? 卫若兰觉得可以再等一等,对于道门,他虽然知之不多,但是每一位受了篆的道人,都有鬼神莫测的手段。 大殿中,放开了文气,卫若兰以自己的文气感应到,道人身上,有一股磅礴的气势,正在酝酿扩散,缓缓压到了王宵的头上。 王宵顿时毛骨耸然,一股来自于心灵的压力,让他烦躁,不安,血液倒流,没法集中精神再去答题,不禁看去。 那道人目中带着阴冷,显然是故意的。 威压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王宵心头腾出一丝怒火,也让他实锤了黑衣道人确实是眼前这道人放走的。 不过只要自己敢于闹出大的动静,卫若兰有权把自己逐出考场,于是尽力收束心神,使自己静定下来。 王宵头顶那盘旋的文气,在威压的压迫下,剧烈翻飞蒸腾,一道道精义浮现、凝成一篇篇的文章与一行行的文字,共同对抗着威压。 卫若兰不禁抬眼看向至圣先师,这道人太糙了,真当至圣先师不存在? ‘也罢,就稍助一臂之力!’ 卫若兰悄然取出一枚玉佩,趁无人留意,输入一缕文气激活,伸脚踢进了大殿两侧重重帷幕底下。 至圣先师监察考场,无人能动手脚,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渐渐地有人琢磨出了屏蔽监察的方法,请佛门大德炼制一枚法器,以文气激活,可短暂屏蔽。 因为佛门修心,讲究心灵透澈,而以至圣先师为首的儒家五圣,是得天下芸芸学子的心念祈愿重生,两者具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故以佛门大神通炼制的法器,拥有屏蔽诚圣先师目光的能力。 这东西有备无患,不用的时候,他只是一块寻常的玉佩,几乎每一位考官,都会求来这样一枚玉佩。 ‘咦?’ 道人却是暗咦一声,稍稍加大了威压。 他并非要取王宵性命,他还没蠢到在考场上公然击杀一名学子,他只是想干扰王宵答题,使之名落孙山。 王宵头顶盘旋的文气,忽聚忽散,忽高忽低,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张文墨看了眼卫若兰,又看了看道人,现出若有所思之色,随即暗暗一笑,继续书写。 朱律与孟宪也以眼神交流,明摆着,王宵受了暗算,再从场中诸人来看,道人的嫌疑最大,可是威压只针对王宵一人,旁人感受不到,而且王宵神色还算镇定,看似没受太大的影响。 二人深吸了口气,各自微微点头。 眼下最重要的,是排除干扰,做好自己,万一王宵受影响落了榜,凭着自己的秀才功名,也可以在家里施加影响,避免交易受到干扰。 道人暗暗拧眉,他清楚,动静闹大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原打算以威压压制王宵的文气,使之心神不宁,却没料到,王宵竟然如此顽强,动静越闹越大。 ‘罢了,罢了!’ 道人眼里狠厉之色一闪,将威压释放到八成! 王宵就觉如有一座大山压在心口,几至难以呼吸,面孔都因血液回流充血胀红,经脉中的剑气蠢蠢欲动,万家灯火图也招展震荡。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涌上了心头! ‘娘的,真当老子好欺不成?’ 王宵没动用剑气,以心神沟通万家灯火图。 “轰!” 王宵却是心神剧震,万家灯火图一张一缩,包裹住他的精神,透体而出,进入了一间宽阔而又古朴的大殿,殿里似乎没有边界,远处云雾缭绕,恍若仙宫。 上首,端坐至圣先师,两侧是儒家四圣,背后盘坐着孔子的诸多学生,以及儒家历史上,许多有影响力的大人物。 诸如董仲舒、王通、大小戴、张良、司马迁、诸葛亮、刘勰等大儒。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王宵,隐含考究,并有小声议论。 “精神图卷?” “此子文气稀薄,为何能凝成精神图卷?” “赤心至诚,胸怀仁义,自可凝成,与文气多寡无关!” “此子……了不得啊,想不到我儒家竟有此后辈!” 王宵也是懵逼,低头一看,自己正站在万家灯火图上面,那几近于鲜活的画面已化作实质,街面人来人往,农田里,有辛勤的农夫在耕作。 水渠边,妇人们捶打着衣衫,说说笑笑。 屋舍中,年老的母亲,踩着织布机,吱呀声中,斑驳的面孔满是歇盼。 还有婴儿的啼哭,幼儿牙牙学语,学子们诵读圣贤书…… 不过每一个人,都忽视了王宵的存在。 王宵很快收摄心绪,长揖施礼:“学生王宵,乃大周天端二年童生,见过先师、诸圣与诸位前辈。” 孟子徐徐问道:“汝因何而来?” 王宵道:“有监察道人以威压欺我,扰我答题,请先师与诸圣,诸位先贤前辈为我做主。” “哦?” 孟子目光下垂,首先触及一层屏障,不禁哼道:“果有妖人,开!” 就见孟子眼里,绽现出乳白色的文气波纹,若有万钧之重,却又轻似鸿毛,似缓实快的压了下去。 “喀嚓!”一声脆响! 屏障破碎,大殿呈现。 王宵看到了自己,精神虽然离体,却仍在书写,每一个字,都有文气蒸腾,翻滚中又凝成了朵朵花瓣,围绕着纸张盘旋飞舞。 “落笔生花?” 孟子讶异的看了眼王宵,就道:“我等百年不现世,已有妖道欲试我儒家之刀尚利否,此妖道该如何处置?” “诛!” 诸葛亮言简意赅。 “诛!” “诛!” “附议!” “附议!” …… 下方! 道人突毛骨耸然,抬头一看,就见一只旱雷劈来! “不!” 道人顾不得在考试,忙布下层层真元,取出符篆法器! “轰!” 雷霆临身! 法器灵性全失,真元土崩瓦解! 道人一口鲜血喷出,一命呜呼。 第四十六章 争执 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动了考生,纷纷转头看去,原先还盘坐在殿角的道人,已成了一具焦尸,手腕面孔焦黑如炭,但诡异的是,衣冠完整,没有任何焦痕! “这……” 考生们心里一惊,写不下去了,甚至还有人站了起来。 卫若兰也是膛目结舌,一股巨大的恐惧萦绕在心头。 要知道,一名监察道人死在考场,还是被天雷劈死,明显受了天谴,别人或许不知道原因,他能不知道么?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帮凶。 此事不仅朝廷要查,天师道也会查,一旦牵扯到他身上,不仅前程断绝,还有可能被会天师道带走,协助调查。 此事……绝不能闹大,至少考试不能中断! 卫若兰霍的站起,大喝道:“冷静,冷静,这道人练功走火入魔,大家继续答卷,若有敢于私下喧哗,交头接耳者,以舞弊论处!” 随即向殿外唤道:“来人,把此人的尸体拖出去,交由苏州府处置!” “是!” 殿外,几个衙役进殿,把尸体套进布袋,扛了出去,考生们也陆续提笔,继续书写。 王宵于天雷落下的前一瞬,精神已回归了身体,亲眼目睹道人被劈死,虽然十分解气,却清楚,这种事情不能沾上丁点,不然会麻烦无穷。 ‘儒家诸圣……真猛!’ 王宵暗暗感慨。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春秋末年,是真正的大争之世,不说列国分分和和,战争不断,就是乡野间也遍地盗贼。 孔子能带着三千弟子周游列国,必须要满足两个先决条件。 粮草! 武力! 再如孔子诛少正卯,也是雷厉风行。 现代很多人以阶级述事,把诛少正卯作为孔子的污点,实际上少正卯并非劳动人民,也是统治阶级之一,少正是官职名,符合当时以官为姓的主流情况。 二人的矛盾,纯属生意上的冲突,连学术纠纷都谈不上,少正卯开课,吸引了孔子的大批弟子去听讲,尤其是作为招牌的七十二门徒,只剩子路一个没跑,换了你,能眼睁睁看着生意被人抢? 于是孔子当上鲁国大司寇之后,果断诛杀少正卯,至于为少正卯定的五罪,全属唯心,看看就行了。 由此可见,儒家先贤不空讲仁义,从来不惮于以武力解决问题,抢饭碗都下死手,更何况有道人冒犯考场纪律? 这是踩红线的行为,一道天雷劈死实属寻常。 王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卫若兰示意落坐之后,也坐了下来,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文章居然作完了。 这样也行? 王宵赶忙检查起来。 就觉得字字珠矶,文气盎然,竟然不能增减一字! 在懵然状态下,比他自主写的文章更加精辟。 ‘怎会如此?’ 王宵心里有个朦朦胧胧的猜测,也许这篇文章,是由文气独立完成,纯粹的文气,写出的文章也纯粹,少了自主思考时的斟酌取舍,直指本心。 就如贾岛在推敲二字上举棋不定,其实已是落了下乘,因有取舍,无论是推,还是敲,都沾染了匠气。 王宵再检查了别字和犯讳,就腾抄上试卷,看向第二张,要求是写一首描写春景的回环诗。 地球时空的上官仪曾品诗,曰:诗有八对,其七曰回文对。 可见回文诗不能完全视为文人的文字游戏,也是一种正体裁,反复成章,钩心斗角,考校的不仅是才情与文字功底,更是知识面的广阔与急才。 王宵在脑海中思索起来,最终选定了明末浙江才女吴绛雪的《四时山水诗》中的春景诗,描写的正是典型的江南春色。 莺啼柳岸弄春晴 柳弄春晴夜月明 明月夜晴春弄柳 晴春弄柳岸啼莺。 倒读了一遍,王宵暗暗点头,不愧是才女,诗美,名字也美,可惜无缘得睹真颜,不知人美不美,随即腾抄到试卷上。 这次王宵并未提前交卷,只是端坐调息,毕竟刚出了天师道道人被天雷劈死之事,还是低调些为好。 一直到了下午,开始有人陆续交卷,王宵才举手,待吏员收走试卷,才起身离去。 院试只有三十人考,又当着卫若兰的面,没必要糊名,待考生全部离去,卫若兰道:“来人,把胡大人和刘大人请来!” “是!” 衙役施礼离去。 院试仍是采用五人合议制,主考官、知府、同知与两个学正。 不片刻,胡长清与同知赶来,卫若兰问道:“胡大人,那道人之事处置的怎样了?” 胡长清拱手道:“本官已着杵作房收尸,报由布政使司衙门处理。” “嗯~~” 卫若兰点头道:“如此甚好,来,两位大人请坐,今晚咱们就辛苦些,争取明日一早张榜。” 胡长清与同知坐了下来。 卫若兰把试卷分成五叠,每叠六份,笑道:“还是按老规矩来,每人轮看一遍,看过再议,如何?” “卫大人所言甚是!” 胡长清等四人各取一叠,细细翻看。 殿内,只余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每看完一份,照例,都要各人批上评语。 卫若兰看的试卷中,正有王宵。 除了有贾语村叮嘱的重点关照,道人之死,还与王宵有关,当即细看起来。 ‘好文章!’ 卫若兰暗赞,面色却是为之一沉! 如果不带立场来看,王宵的文章确是不错,完全按照八股文的范式写,立意坚定,有文采,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问题出在,王宵隐晦的歌颂了太后。 而卫若兰站队北静王! 北静王素来胸怀大志,广结人脉,于朝野间,有贤王之称,包括荣宁二府,多数朝臣站队北静王。 反之,大周的宫中妃嫔多是小户良家女,没有显赫的娘家势力。 王宵歌颂太后,就是与北静王作对,这已经无关文章好坏,完全是立场问题。 卫若兰再看王宵的回环诗,简直是浑若天成,不禁暗道了声可惜,随即提起笔,写了个大大的贬字。 下一轮,王宵的试卷换到了胡长清手里,顿时眼神一缩! 王宵在他心目中,已经是女婿人选了,怎肯让王宵受黜,当即拿起细看,再联系卫若兰的跟脚,渐渐地,明白了。 “卫大人,此子文气最高,回环诗妙不可言,文章亦是文彩立意兼具,何故贬黜?” 胡长清不悦问道。 卫若兰淡淡道:“此子妄议朝政,居心叵测,仅此一点,贬之不为过!” “呵~~” 胡长清呵的一笑:“太后娘娘内抚幼帝,外听政事,母仪天下,受万民景仰,王宵以文赞之,赞太后便是赞皇帝,有何不可,再说此题不是卫大人出的么,难道卫大人出此题,仅止于赞美文王,而忽略了文王之母?” 第四十七章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 卫若兰神色一滞,这顶帽子扣的可不小,话说他是闪电升迁,和胡长清这类在地方上摸打滚爬了半辈子的老官僚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至少在经验,眼界,城府方面都有不足。 不过他清楚,今次绝对不能点王宵,不然北静王心里会有刺。 官场上,从来不讲道理,也不看你说什么,只看你做了什么。 如果点了王宵,就表示赞同王宵的主张,或者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能力堪忧。 卫若兰强哼一声:“此子年仅十七,便知投其所好,心思机巧,这等人才学越高,为祸越大,终将反害自身。 本官贬他,正是怜惜其才,使其冷静思过,胡大人若是点他,便是害了他!” 胡长清向正北方向拱了拱手,肃容道:“王宵以拳拳之心落于笔下,在卫大人眼里竟成了心思机巧,卫大人究竟存着什么心? 况且朝廷开科取士,擢的是人才,卫大人放着锦绣文章不取,究竟是何意?” “砰!” 卫若兰猛一拍桌子,霍的站起,大怒道:“胡大人,谁是主考官?” “卫大人是要以势强压本府喽?” 胡长清丝毫不惧,眼里现出危险的光芒。 “卫大人,胡大人,有话好好说,取不取王宵,可再作商议嘛!” 一名学正连忙劝道。 “哼!” 卫若兰一摆官袍,坐了下来,哼了声:“无论如何,本官绝不取王宵!” 胡长清冷声道:“卫大人身为主考,自然有权不取,但是本官也不会附名!” “胡大人,就算不取王宵为秀才,他也有拾遗考的资格呐,若是真有才,冬闱一展身手便是了,又何必较一时之气呀?” 那学正又劝道。 胡长清悠悠道:“本官认理不认亲,除非朝廷发文,贬黜王宵,不然谁来说都不好使。” “这……” 卫若兰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总算想起了胡长清的为人行事,仗着自己绝了嗣,行事无所顾忌,如条疯狗,省里等闲不愿招惹,助长了他的凶焰。 又一名学正迟疑道:“卫大人,胡大人,下官提个建议,不如暂时封榜三日,三日后再张榜公布如何?” 这话的意思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有后台别藏着掖着,三日内定章程,免得争执不下,把台面下的事情闹到台面上,一发不可收拾,最终两败俱伤。 同时也存有警告胡长清的意思。 平时你胡搅蛮缠也就算了,大家不愿和你玩真的,如果你真要在科举上闹事,等你致了仕,有的是手段收拾你。 “也罢,暂时封榜三日!” 胡长清面色数变,点头道:“我等先把其余九份点出来,王宵那份,留待最后再说。” “也好!” 卫若兰嘴角现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就象刚刚的争执没有发生过,王宵的试卷,被摆放在了一边,五人合议起了剩余的二十九份试卷。 …… 龙虎山! 正一道掌教自大齐万寿十三年被敕封为天师以来,正式改名天师道,已数百年过去,天师道虽算不上执天下道门牛耳,却也日益兴盛。 沿山,各类建筑连绵数十里,香火鼎盛,信众络绎不绝,而后山不对外人开放,是天师道的真正核心之处。 执事殿! 执事张冲元正查看着各地传来的讯息,突有一名道僮在外唤道:“长老,有南直隶布政使司发来公文。” “哦?呈上来!” 张冲元随口道。 小道僮把公文呈上,火漆封口完好。 佛道二门因有法力神通,传讯效率大增,官府也使用这一套方法,以符篆传送文书,基本上瞬息而至。 张冲元拆开一看,顿时脸色沉了下来,回头唤道:“汉规遭了天谴?叫汉林师侄过来!” “是!” 小道僮转身离去。 不片刻,一名年近三十的年青道人踏入殿中,施礼道:“弟子拜见师尊!” “你先看看!” 张冲元把公文递去。 张汉林接来手里。 公文公事公办,讲了苏州府镇压道人张汉规在院试大成殿上,被天雷劈死之事,要求天师道再派一名镇守道人过来,余事未提。 “师兄怎会挨了天雷?难道有妖人作祟?哪路妖人有胆,竟敢欺上了我天师道?” 张汉林不解道。 张冲元不置可否道:“此事着实蹊跷,汉规是于苏州府大成殿中,被天雷劈了,或许与院试有关,为师打算让你去坐镇苏州府,查明真相,你可愿意?” “弟子谨遵师命,必还师兄公道!” 张汉林爽快施礼。 “好!” 张冲元点头道:“你下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便去金陵,或许你师叔手上,已有了第一手资料。” “是,弟子先下去了。” 张汉林深施一礼,向外走去。 …… 傍晚,院试九人已经择出,秘而不宣,并给王宵准备了一个替补名额,一旦胡长清没能找来上面的大人物为王宵发话,将由替补替代。 这已是极为照顾胡长清了,胡长清并非不识好歹,只是仗势当刺头,再闹下去,真就不死不休了,难保会有人不顾规矩,待他致仕后刁难他。 出了大成殿,胡长清踱步许久,唤道:“来人!” “老爷!” 长随小跑上前,躬身候着。 胡长清问道:“今日之事你可看清楚了?” “回老爷,小的看清楚了。” 长随应道。 胡长清道:“你连夜去一趟吴江县,把发生之事如实讲给陆放听,不许夸大,也不许隐瞒!” “是!” 长随快步而去。 当夜,陆放就知晓了原委,顿时睡意全无。 本来王宵不中,与他没有太大的关系,大周立国三百余年,不是每个案首都能中秀才,多王宵一个不算多。 况且胡长清也给足了他面子,把王宵点进了三十人大名单,把想王宵贬下去的,是学政卫若兰,位份相当于朝廷钦差,三年期满,自然高升,没必要卖面子给他。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一步,陆放也只能暗道一声可惜,可是事情涉及到太后,已不是他想甩手就可以甩手。 “胡长清,好你个老狐狸!” 陆放嘿嘿冷笑。 可是骂归骂,王宵的案首是他点的,算是他半个学生,他总要有个说法,如果不是与太后有关,他真不想理会。 说到底,王宵只是他看好的一个后辈,点为案首,已是仁至义尽,他不欠王宵。 沉吟许久,陆放伏案,给忠顺王写了封信,再通过衙门的传讯符篆,直接发送到了京城的忠顺王府。 这种事情,一级级的上报,只会把时间无谓耽搁,索性报给忠顺老王爷,只要他老人家肯为王宵说话,秀才就稳了。 如不愿,自己也做了该做的,问心无愧。 第四十八章 忠顺王的态度 清晨,大街上热闹起来,拉车的,赶早集的,拖粪的,穿流如梭,充满着勃勃生机。 忠顺王府,随着老王爷起床,所有人也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朝廷有南安、东平、西宁与北静四大郡王,都是先帝的弟弟,而在这四王头上,尚有忠顺亲王,是先帝的叔叔,当今天子的叔公。 也是朝廷硕果仅存的,辈份最高的王爷,深得太后信重。 这样的人物,起床都不是件小事,得七八个婢女伺候。 有专门托着他背,防他坐床上闪了腰。 有两三个服侍他穿衣,有端来银盘子,给他漱口,下床有人搀着,为他把尿。 好不容易折腾完,老王爷总算洗漱完毕,又花了近半个时辰吃了顿精致的早餐,才去小花园,打起了养生太极拳。 一招一式,极尽舒缓。 一趟拳打完,忠顺王留意到长史在一旁伺候着,不由问道:“可是有事儿?” 长史施礼道:“回王爷,昨晚有吴江县令陆放发来紧急公函,请王爷过目!” “哦?” 忠顺王接过长史奉上的文书,凑着字,一个个看去,不片刻,冷笑道:“好哇,欺侮皇上年幼,一个个都跳出来作妖啦,常慎,你说该如何回复陆放?” 长史并未接着忠顺王的话头,而是略一沉吟,便道:“臣以为……不回!” “哦?” 忠顺王看了过去。 长史道:“此事本与老王爷无关,陆仲言也与王宵没有太大的渊源,无非是点了案首,真不中也只是伤些脸面而己,故而不妨看着便是。 王宵既便被贬,也还有考举人的资格,倘若真有才学,乡试中了,对于卫若兰便是污点,既使是最轻的识人不明,也够他喝一壶,若是再能挖掘出什么,或能牵出一桩打压学子的科举舞弊大案,若是王宵中不了,不过一庸才矣,何必在他身上耗费力气?” “嗯~~” 忠顺王点头道:“此言颇有几分道理,咱们王府在金陵有些产业,你抽个空去照看一下。” “臣明白了!” 长史心领神会。 贾家与北静王走的太近了,而贾王史薛同气连枝,盘踞金陵,自己过去,就是盯着这四家,搜集小辫子。 顺带着如果王宵确是人才,不妨提携一二。 …… 苏州! 府学前人山人海,虽然院试只有三十人参与,与绝大多数的考生无关,可谁都想看看,谁能被取中生员。 “出来了,出来了!” 突然有人大呼。 厚重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出乎众人意料,出来的并非卫若兰,而是两名学正,面无表情,其中一人放声道:“三日后放榜,诸位三日后再来,请回罢。” 说完,就转身回去,朱门徐徐合上。 “怎么回事?” “为何今日不放榜?” 顿时,人群中炸开了锅。 王宵也是紧拧着眉心,他心里有种很不妙的预感,和上一回的感觉如出一辄,但是说不上来,颇有些心事重重。 原本在进入三十人大名单之后,他有十足把握考中秀才,可是推迟放榜,让他的心头布上了阴霾。 万一没考中,债主还会给自己时间么? 与朱家和孟家的协议会否再生变故? 三日后,诸学子再次云集。 “出来了,出来了!” 又有人叫唤。 这次,出来的是卫若兰,带着两名学正与几个衙役。 卫若兰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很快看到了王宵,微微一笑,便挥手示意。 学正把黄榜悬在了照壁上。 顿时,无数目光张望过去。 “四哥,你中了院首,恭喜四哥,贺喜四哥!” 张文灵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张文墨的名字位于第一。 院试第一名,本也叫案首,但为了与县试区分,渐渐地被叫做院首,虽然院首没有必中举人的潜规则,但是名如其份,是一府学子之首。 如果是在偏远小城倒也罢了,苏州府地处江南核心区,文教之盛,不让于金陵,人口更有数百万之多。 能在苏州中院首,基本上是乡试前三的水平,会试和殿试,有很大的概率能一鼓作气冲过去。 “嗯~~” 张文墨微笑着,位业文气加身,他能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文气过了两尺,却仍不及王宵的二尺三的才气,不禁眸光扫向黄榜,他要看看王宵的排名。 “四哥,没他,嘻嘻,他落榜了!” 张文灵也是看了又看,确认王宵榜上无名,才快意的咯咯笑道。 幸好身处于公共场合,否则她都要捧腹大笑了。 是的,王宵不中,一扫她心头退婚的阴霾,从此不用再背负有眼无珠的恶评了。 张文墨也看向王宵,本以为王宵会失落,狂躁,乃至于失态,可惜王宵只是站着,目光平淡,仿佛眼前不是决定自身命运的黄榜,而只是一面照壁。 这让他心神微凛,以王宵二尺三的才气,或许在乡试上,会是自己的劲敌。 “怎会没有静之兄?” “文气第一居然落榜,必有内情,不行,我得找学政问清楚!” 孟宪与朱律却炸锅了,就要挤过去。 “两位兄长且慢!” 王宵一手拉住一个,忙道:“既已发榜,就不容质疑,否则考官威严何在,错也得错着,你俩都高中了秀才,若是被学政借机革了功名,岂不是十年寒窗白读? 今次我虽未中,却还有拾遗考的资格,院试由省里派员主考,我认了,而乡试的主考官是朝廷侍郎,若也玩功夫在诗外那套,这科举,不考也罢!” “哈哈,静之说的好,今次若是秋闱不过,不如来和我开药铺算了。” 人群中,突有哈哈一笑。 王宵看去,正见许仙与白娘子并肩而来。 “许兄,夫人!” 王宵抱拳施礼。 白娘子点头道:“静之其实就不该科举,官场污浊,何必陷于其中?” 王宵讪讪道:“我这不是为了家里么?” “几万两银子就把你给逼的,要不要我帮你弄点来?” 白娘子横了眼过去。 “静之走正道有何不妥,娘子可别乱来啊!” 许仙不满道。 他是怕了,当初在杭州过的好好的,结果白娘子指使小青偷盗库银,让他卷入库银案,发配苏州。 可白娘子是为他好,他没法说什么,却断不容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王宵身上。 “嘿嘿~~” 王宵也知道这件事,嘿嘿一笑,便道:“夫人,许兄,我给你们介绍下……” 待得四人相互见过礼,王宵才问道:“小青姐姐呢?” “哦?” 白娘子美眸微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王宵,轻笑道:“她呀,看店呢,上回出去那么久,也该好好收收心啦,静之要不要去看看?” “……” 王宵! 第四十九章 张家宴请 王宵还没做好接受一条青蛇的准备,他只把小青当作好友闺蜜,特意跑去看望很容易让人误会,尤其是白娘子,已经表现出这方面的苗头了,更是要避嫌。 好在白娘子也不是非要撮合王宵与小青,只是试探一下,成也罢,不成也无所谓。 毕竟她能拿捏住许仙,而小青心思单纯,王宵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小青拿捏不住,与其嫁给王宵束手束脚,低眉顺眼,还不如不嫁。 “静之,你快些回去吧,院试就不要多想了,莫要影响到乡试,日后再来苏州,去探望小青姑娘也不为迟。” 又闲聊了片刻,许仙看了看天色,便道。 王宵拱手道:“那我们就离去了,许兄与夫人保重!” “保重!” 许仙、白娘子与孟宪、朱律相互施礼,遂各自离去。 回山景园退了房之后,王宵三人踏上了归途,回到吴江,已是下午时分。 临分别前,孟宪沉声道:“静之,入股之事,这两日就给你办好,你放心便是!” “嗯!” 朱律也点头。 “多谢两位兄长了!” 王宵深深一揖,转身而去。 吴江距苏州只有几十里,消息传的贼快,当王宵回到家的时候,全家都知道他落榜了。 虽然不敢表现出来,但婢仆目中隐有失望。 李氏却是一把拉过王宵,笑道:“考完了就别多想,我家宵儿永远是最好的,考官不取,那是他有眼无珠,宵儿在秋闱时让他好好睁大眼看看便是!” “娘说的是!” 王宵笑着点了点头。 十四娘也道:“娘,静之刚回来,先让他去洗漱换身衣服吧,有话出来再说也不迟。” “瞧我,快去快去!” 李氏连挥手,如赶人般把王宵赶了进去。 张家! 当张文墨回到家里的时候,张家沸腾了,婢仆们纷纷磕头道喜,张家的银子,也是一把一把的洒下去。 “好,好,我们家终于出了个文曲星啦!” 张母拉着张文墨的手,哽咽起来。 今晚,张家将举办数百桌流水席,邀请父老乡亲们共沾张文墨的喜气,当然,贵宾还是要安排进院的。 “爹,要不要把那王宵请来?好歹也是乡里乡亲,与四弟也有同科之谊呐。” 张文才眼珠子一转,嘿嘿怪笑着提议。 “哦?” 张父眼神微眯,讲真话,他也乐见杀一杀王宵的脸面,让乡里乡亲们知道,谁才是文曲星下凡,只是想到王宵是由陆放点为案首…… “堂尊亦会受邀而来,把那小子请来,是否不妥?” 张父迟疑道。 “有什么不妥?” 张母回头,责怪道:“堂尊是个明白人,扶不上墙的烂泥理他作甚?” “也罢!” 张父点了点头:“既然请客,就要请全套,听说我县除了文墨,还有孟宪与朱律中了生员,把他们两人也请来,同科之谊,当携手共济才是,再把王家的债主也请来!” “是!” 有仆役下去,专门制做起了请柬。 孟家! 孟江波负手望向窗外,凝神不语! 刚一回家,孟宪就把来龙去脉向父亲道出,并提了入股之事。 却是出乎他意料,父亲保持这样的姿态,已经有了半柱香,一言不发。 “爹!” 孟宪急道:“孩儿已经答应了静之,您可莫要让孩儿难做人啊,再说静之文气第一却被贬,分明是学政有意与他过不去,但是乡试是由朝廷下派侍郎主考,他学政的手,难道还能伸进朝廷?” “哎~~” 孟江波叹了口气:“为父担心的,正在于此啊,你当为父舍不得些许银子,或者要落井下石多要些股份? 缪矣! 我们孟家虽然不是名门世家,却还做不出这等事来,实则是学政刁难一事让为父不得不谨慎啊。 你仔细想想,学政为何要刁难他,镇守道人又为何暗中作祟?还不是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大人物,为父就担心,与他走的过近,我们家也会受波及啊!” “爹!” 孟宪扑通跪下,大声道:“爹,世上谁能没点坎坷起伏,孟子也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静之已经很不容易了,咱们切不可做了恶人啊,望爹三思!” “哦?你是要将全副身家押给他?” 孟江波不置可否道。 孟宪肃容道:“孩儿并未孤注一掷,实是做不出落井下石之事,所谓人有五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妻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孩儿不愿背负不信之名,倘若将来孩儿真连累了家里,还请父亲将我开革出门,多纳几个姨娘,再生几个弟弟,亦不至于后继无人!” “混帐!” 孟江波前面听着还暗暗点头,听到后面,不对劲了,不由破口大骂。 孟宪却是从父亲的喝骂中,听出有松口之意,心里一松,嘿嘿笑了起来。 孟江波气的恨不能一脚把这混帐东西踹翻,但还是忍住,连点头道:“政之你长大了,又成了生员,家里的事,你也能担待的上,既然我儿意已决,依你便是。” “多谢爹!” 孟宪大喜。 “老爷,有张家人求见!” 这时,外面有仆役唤道。 “哦?” 父子俩相视一眼,走了出去。 “见过孟老爷,孟公子!” 张家仆役施了一礼,奉上一封请柬道:“我家四公子高中院首,特意邀请同科好友孟公子今晚去我家赴宴。” 孟宪接过请柬,打开看了看,便道:“回去告诉文墨兄,今晚必至!” “那小的就不打扰了!” 仆役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孟江波这才问道:“政之,你说张家可会邀请王宵?” 孟宪略一迟疑,便道:“以张家的秉性,多半会邀请,再于席中折辱静之。” “那你说,王宵会不会去?” 孟江波又问道。 “会去,静之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 孟宪毫不犹豫道。 “去,为何不去?” 朱家,也发生着类似的一幕。 王家! 王宵手里拿着请柬,看着美眸中满是担忧的十四娘,重重一点头。 李氏也是目中有怒火纷飞。 王宵又道:“张家无非是想折辱我罢了,我若不去,反显得气量狭小,娘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李氏不安道:“娘倒是不担心你,当着众多乡亲的面,张家也不敢在明面上对你不利,娘只担心把咱们家的债主也请去,逼你还债,让你下不了台。” 王宵面容一冷,哼道:“诸位叔伯都是体面人,若是他不体面,孩儿会帮他体面!” “莫要把事情闹大!” 李氏关心的叮嘱了句,又道:“时候不早了,要去就别去的太晚,让人说闲话,你去库里挑些礼物罢。” 第五十章 宣布入股 夜幕渐渐深了,张家门前,却灯火通明,流水席摆满了街道。 不管什么人,只要说一声祝贺张四公子高中院首,就可以坐下来开怀大吃,有的人明明吃饱,绕一圈又回来排队,继续坐下来,趁着张家人不备,将易于带走的馒头、肉食及白米饭等食物偷偷往布袋里揣。 张家人看到也不阻止,让人不得不赞一声:仁义! 王宵让马车停在巷口,手上提着两只硕大的老鳖,踱进了巷子。 “哟,这不是王家公子么,他也来啊?” “嘿,还提着两只老鳖呢,千年王八万年龟,这是骂人吧?” “诶,怎么是骂人,是祝张家长命百岁呢!” 管家与张文墨站在宅门外,笑容可掬的迎着一名名宾客,有专人唱着礼单。 “东门赵氏米店贺张四公子纹银五十两!” “醉仙居钱掌柜贺张四公子纹银三十两!” “明月楼蒋老板贺张四公子纹银五十两!” 一笔笔的贺礼聚沙成塔,积少成多,狠狠的缓解了家里那紧张的财政。 张文墨心里正暗暗欢喜的时候,突然听得从流水席传来的议论,与管家看去,顿时脸色双双沉了下来。 管家以为是骂人,但张文墨清楚,鳖在某种程度上,通弊,意指自己得了院首有弊,并且弊下面是草字头,把鱼换成草,也是在讽刺自己是草包,名不符实。 “张兄,恭喜恭喜啊!” 王宵把老鳖递给门口收礼单的仆役,向张文墨拱了拱手。 张文墨还未说话,那仆役已高声唱道:“王宵公子贺张四公子老鳖两只!” 就如平地扔入一枚惊雷,原先没注意到王宵的宾客,纷纷侧目,一看还真是两只老鳖,不禁忍俊不止。 “好说!” 张文墨恨的咬牙切齿,却只能挤出一丝笑容,伸手示意:“王兄有心了,请先进来,或有惊喜呐!” 王宵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踏步入内。 张家不是传统的进深院落,而是布置成了园林式样,回廊亭阁,假山湖泊,一样不少,王宵也不是第一次来,但今晚的张家,依地势结着彩棚,宾客如潮,都是吴江地面的头脸人物。 四月中旬的天气,已经炎热了,趁着还未开席,宾客们流连于园林中,三五好友聚作一团,谈笑风声。 “静之兄,静之兄!” 朱律和孟宪找到了王宵。 “哈哈~~” 朱律压低声音,哈哈一笑:“静之兄这老鳖送的好,怕是张文墨鼻子要气歪了吧,可惜我还送了二十两银子给他。” “谁不是?” 孟宪深有同感道:“早知道就该与静之兄通个气,也送份有意义的厚礼给张家。” “诶~~” 王宵摆了摆手:“我和张家已经撕破脸了,送什么都无所谓,可你们不同,没必要在面子上过不去。” “哈哈,王公子!” 这时,王家的债主们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见过诸位叔伯!” 王宵拱手施礼。 余员外摆了摆手,目光带着莫名意味,打量了番王宵,才叹了口气:“贤侄可惜啊,功亏一篑,虽有拾遗考资格,可连秀才都中不了,考举人怕是更难吧,不知贤侄有何想法?” 方员外更是不客气道:“王公子,我们可不想听几个月后一定能中,几千个人才取一百,没发生的事,谁敢打保票呢?” 这等于指着王宵的鼻子质问:你欠的债什么时候还,我们可没兴趣陪你拖到乡试。 “大哥!” 张文灵扯了扯张文才,一脸兴灾乐祸的模样。 张文才不吱声,示意继续往下看。 几个员外说话声音都很大,满园宾客纷纷向王宵看来。 王宵面色微沉,好在他从未信过债主的人品,来时已做了预案,倒也不慌,正要开口,孟宪却拦住道:“诸位员外,我代表孟家,束之兄代表朱家,在此宣布,我们两家各出一万五千两纹银,入股王家工坊,各占一成五的股份,不日将往县衙办理书凭!” 王宵眸中乍然神光波动! 虽然他有了应付债主的准备,但效果总不如朱孟两家当众宣布入股,毕竟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真金白银有底气。 孟宪留意到王宵的神色,立刻道:“静之兄,这是说好的事情,也是我们三家间的交易!” 朱律跟着道:“当初在苏州要不是静之兄识破了娄居辰的诡计,只怕我们早就被府台给贬啦,哪还有什么秀才功名,我们三家合在一起嫌钱才是正理。” “哈哈,两位兄长说的是!” 王宵哈哈一笑,心头豁达。 “什么?” 张文灵却是花容失色,不敢置信的捂上了檀口! 县城里面,再大的富豪都有个数,哪怕她自己家,拿一万五千两银子都不轻松,更别提实力不如自家的孟家和朱家? 两家注资三万两银子,可以说,王家的困局基本上解了,再有三万两银子的入股,债主只会对王家更有信心,不仅不会逼债,说不定还会变着法子借钱给他。 因着朱律和孟宪,自家的大好形势一朝尽丧。 ‘该死,这两人瞎了眼不成?’ 张文灵恨恨的瞪着朱律与孟宪。 人群中,则是起了议论,余员外忍不住道:“两位公子,此言可真?要不要再回家商量下?” 孟宪不悦道:“余员外这是什么话,我俩已是生员,在家里已可做主,况且我们两家的大人,皆已允了此事!” “哦?” 债主们目光闪烁,显然,王家翻身了,自己刚刚的催逼有些过份,但是并不尴尬。 “哈哈~~” 胡员外哈哈一笑:“两位贤侄当真是好眼力呐,我等与王家合作多年,不仅信誉没得说,织出的丝绸也份属上乘,可惜啊,我们身无余财,不然也想参一份股呢!” “是啊!” “哈哈~~” 债主们干笑着附合。 朱律与孟宪则是暗暗好笑,因为王家真有杀手锏,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堂尊大老爷到!” 突然外面一声呼喝,陆放带着县丞等衙门文吏,在张文墨的领引下,入了院子。 “见过堂尊!” 张父忙施礼。 “见过堂尊!” 众人也跟着施礼。 陆放目光一扫,见着王宵,隐有愧疚之色一闪,便道:“本县前来,是为贺张文墨高中院首,今次院试,我县出了三个秀才,可见文教之盛,实是我吴江的盛事,另还有王宵、杨望、李贞进了拾遗考,望尔等勿因一时小挫而气馁,争取在乡试上,金榜提名!” “谨遵堂尊教诲!” 三人齐齐施礼。 张父面色微沉,显然,陆放特意提王宵,是来给王宵站台的,朱家与孟家又爆出入股王家的消息,也让他通过债主折辱王宵的算计胎死腹中。 “开席罢!” 陆放看了眼张家诸人,挥了挥手。 第五十一章 敲了十四娘的门 酒席的气氛,总有些怪异,毕竟张家把王家的债主都请来了,这不是当面拆台么,能被请进院里的,都是置下了诺大家财的员外,没有谁是傻子,都能看出,王宵与张家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了。 再看着张文灵那阴沉的面孔,很多人暗暗摇头,越发觉得张家是有眼无珠。 就算王宵没有取得秀才功名,却是有乡试的资格,而且随着孟家与朱家以三万两银子入股,王家的危机至少解了一半,这等如意郎君,打着灯笼也找不来啊。 偏偏张家落井下石,与王家退婚。 虽然书契上写的是双方自愿解除婚约,可是张家势强,王家势弱,张文灵又貌美如花,以王宵血气方刚的年龄,怎可能将如此美妻撒手让出? 将心比心,换了自家的子侄,谁会愿意? 要说张家没有逼迫王宵,鬼都不信! 陆放高坐上首,极少说话,张家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也不敢当着陆放的面放肆,只能说着不痛不痒的囫囵话。 原本举办宴会,是为张文墨彰显文名,为张家捞取名声,但是很明显,并未起到预想中的效果,反而名声更差了。 夜深了,酒席也散去,在与孟宪和朱律约定三日后去县衙办理书凭之后,王宵回了家。 “宵儿,可曾出意外?” 李氏迫不及待的问道。 王宵点头道:“娘果然没料错,张家真把我们家的债主给请去了,不过政之兄与束之兄当场宣布了入股我家……” 随着王宵娓娓道来,不仅李氏长吁了口气,贾荻也如释重负。 小怜儿乖巧道:“哥哥真厉害,这下我们家真的走出困境啦。” 王宵微微笑道:“不是哥哥厉害,是交了两个厉害的朋友。” “噢!” 小怜儿茫然的挠了挠后脑壳。 李氏叹了口气道:“真是佛祖保偌啊,让我们家宵儿结交了两个挚友,改日一定要把他们请来吃饭,娘要好好谢谢他们。” 王宵颇为无语,自己凭实力交的朋友,关佛祖啥事,不过他还不至于为此和母亲争辩,于是点头道:“三日后去县衙办书凭,届时孩儿把他们请回来。” “看你那不情不愿的样子,算了算了,快去洗洗吧,一身的酒气。” 李氏瞪了眼过去。 “嘿嘿,娘,二娘,那我先回屋了。” 王宵嘿嘿一笑,起身离去。 得益于家教颇言,王宵并没有婢女伺候,事实上作为一个现代人,也不习惯被人伺候,他觉得自立更生挺好。 很快的,王宵洗漱一新,以丝带束住头发,换了一袭松江棉软布内袍,就觉浑身舒泰。 王家三进院,外院住婢仆,以及厨房杂物,二进院住王宵和有身份的老人,三进院住女眷各几个有头脸的大丫鬟。 王宵没有立刻读书,而是回屋静坐了片刻,待得所有人都已入睡,才趁着黑,如做贼般,摸去了十四娘的屋舍。 “笃笃笃!” “笃笃笃!” 王宵轻轻敲门。 “谁呀?” 屋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姐,是我,开下门!” 王宵小声道。 “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有事白天不能说嘛?” 屋里安静了片刻,又道。 王宵道:“自然是有要事,姐,你不能总让我站你外面吧,万一被人看到可不好。” “你……等一下!” 一阵穿衣服的悉悉率率声过去,吱呀一声,门开了。 “快进来!” 十四娘瞪了王宵一眼,将王宵拉进了屋子,再伸头向左右探看一番,确定没人留意,才缩回脚关上了门,双手抱在胸前,眸光中带着些许警惕。 或许是被催的急,十四娘在内服外面,只披了件薄纱中衣,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垂下后背,几缕发丝俏皮的贴在额角,娇艳的容颜带着些许晕红。 而屏风后面的床榻,薄被半掩,暗香浮动,让人由不得不心生暇想。 “你到底要做什么?” 十四娘留意到王宵的目光,往后退了两步,心肝也不急气的砰砰跳动起来。 王宵忙道:“姐,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把五音读书法交给你,改日孟宪与朱律来了,你以答谢作为借口,再转交给他们。” “哦?” 十四娘美眸微眯,现出了哭笑不得之色。 王宵的意思不难猜,分明是真正把朱律孟宪当作好友了,才会把五音读书法传授过去,可是他一开始没教,现在再教,难免过于刻意,会让人觉得这是做生意交换。 而由自己转教合情合理,既不会让王宵为难,孟宪朱律更不会有什么想法。 想到这,不禁暗暗点头,至少王宵在为人处世上,还是很有火候的。 其实十四娘对五音读书法也很感兴趣,不过仍是迟疑道:“在我屋里,合适吗?万一把娘给惊醒了,该怎么办?” “去我房里,反正我每晚都读书!” 王宵不假思索道。 “这……” 十四娘有些迟疑,前阵子小青在的时候,去王宵房里没问题,可现在是孤男寡女啊! “姐,五音读书法没那么好学,抓紧时间吧!” 王宵一把抓住了十四娘的手腕。 “快放手!” 十四娘急道。 “不放!” 王宵紧紧握住,目光坚定。 “那……那我总得换身衣服吧,你出去一下!” 十四娘莫名的,竟不敢与王宵对视,低声道。 王宵摇头晃脑的吟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姐,别换了,清新自然中带着庸懒,这样的美才真实!” 十四娘心头一颤,暗道哪里是这回事,问题在于,这是衣衫不整啊,只是女人在男女之事上与男人越辨越吃亏,索性红透着脸颊,不吱声。 王宵暗暗一笑,手腕加了把力,把十四娘拽了出去。 回到自己屋子后,王宵也没造次。 按书中描写,十四娘一心向道,其实没太多的男女之情,或许是受了伤,心灵有了裂隙,才被自己趁虚侵入了那么一点点,过火了反而不好。 王宵认真教,十四娘也悉心学习,渐渐地,掌握了方法。 不觉中,天色就要放亮,十四娘赞道:“这读书法确实神乎其神,我自己再琢磨个一两日,就差不多啦,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屋了,让娘知晓我在你这呆了一整夜可不好。” “嗯!” 王宵点了点头,又道:“姐,你教孟宪和朱律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打扮的这么漂亮,我怕他们两个会被你迷住。” 十四娘羞恼交加,这是把自己当成他的什么人了,顿时哼道:“是不是我从此之后,只能在你面前打扮的漂漂亮亮?” 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这话不对劲,忙红着脸,快步向外走去。 第五十二章 前倨后恭 接下来的三天,十四娘故意躲着王宵,除了每日吃饭,平时根本见不着。 另于这三天里,王宵终于打通了足太阳脾经,一阴一阳,与足阳明胃经相互对应,全力发动时,奔跑速度不逊骏马,并且一脚踢出,也有剑光闪烁。 实力再次暴涨。 如果现在再让王宵遇到那黑衣道人,怕是连出手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让王宵动起了把通明剑典传给十四娘的想法,只是一想到自己练此剑,差点死了两次,还是暂时按耐下去。 至少要待十四娘读出了一阶文气,才能保险些。 王宵又开始第五条经脉,手少阴心经的修炼,此脉起于极泉,终于少冲,仅九穴,与之配套的剑法是少阴极冲剑。 ‘可惜!’ 王宵暗道了声可惜,因未获得秀才功名,不能堂而皇之的佩剑,而他手上,恰好就有夺自于黑衣道人的法剑。 经十四娘鉴定,虽然是最低等的下品灵器,却也远远强过世俗中的所谓神兵,如以剑气激发,威能最起码强了一倍。 这日一早,王宵与朱律、孟宪去县衙办了手续,收到三万两银票,完成了交割。 出了县衙,王宵拱手道:“时候还早,去我家吧,家母设了宴要招待两位兄长,另有些细节还须商议。” “哈哈,那就叨扰了!” 二人哈哈一笑,随王宵离去。 毕竟入了股,不是交钱拿股份那么简单,账务,现场,两家都要派驻,在商言商,这也是规矩,当然,不算什么太重要的事。 回了家里,二人客客气气,一口一个伯母,把李氏叫的乐呵呵。 十四娘果然听从了王宵的建议,虽依然是秀美绝伦,可身上那灵动的气韵没了,就仿佛一个寻常美人,不再具有颠倒众生的魅力。 一顿丰盛的午餐过后,李氏到底三十来岁了,要去午睡休息一会儿,十四娘这才道:“两位公子助我家渡过了难关,我无以为报,唯有一套读书法相赠。” 王宵跟着问道:“两位兄长读书如何分段?是依据前人分好的去读,还是自己按义理分段?” “这……” 二人相视一眼,孟宪道:“静之兄这话可问到了点子上,凡古籍,皆有前辈先贤分好了段落,按之照读,本应无恙,可有时又会冒出自己的想法,与前人的义理冲突。” “是啊!” 朱律附和道:“家里见我中了秀才,以为我中举十拿九稳,可乡试考校的是规矩,规矩从何而来?便是由分段中来。 不同的分段,会有不同的义理,这绝非苦读所能解决,而我们只是商贾之家,不是杨家那样的读书世家,并无前人经验可寻。 当着静之的面,我说句实话,若非前一阵子跟着静之突击,怕是连秀才都中不了,我和孟宪对于秋闱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正说着,朱律惊疑不定道:“难道这读书法,别有蹊跷?” 王宵笑道:“此法是我姐的祖传妙法,以五音合五行,震荡文气,说再多不如试一下,姐你先演示下吧。” 学五音读书法的前提,是通音律,二人虽然没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想法,可是家里有钱,最基本的音乐基础教育是有的。 十四娘随便找了本书,落落大方的诵念起来。 不得不说,十四娘不仅人美,歌喉也甜,朱律与孟宪,初听就被吸引了,但二人都有位业文气,很快清醒过来,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文气在随着音律震荡,不禁骇然相视。 随即又体会着十四娘呤诵的节奏,跟在心里默诵,不过这种诵法很难掌握,几个字后,气就断了,再也接不上去。 但是仅仅诵了几个字,一丝模模糊糊的感悟就萦绕在了心头,顿时内心狂震。 要知道,这样读书的方法搁谁家都是不传之秘,非嫡亲子嗣不会外传,这是保证一个家族连绵兴盛的根基,可王宵的姐姐随随便便就传了。 这份心胸气魄,令人自愧不如! 在十四娘与王宵的交替示范下,足足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二人总算掌握了要领。 两人都是明白人,相视一眼,抱拳齐声道:“有此读书法,乡试总算有了些把握,大恩不言谢,我俩在此立誓,非得静之兄与令姐允许,此法决不外传。” 王宵肯传授,主要是为了还情谊,并不代表他愿意五音读书法流传出去,俩人会做人,省了他的口舌工夫,当即笑道:“两位兄长有数即可,天快黑了,用了便膳再回去罢。” “行,我们不和静之兄客气了!” 二人爽快点头。 …… 有了三万两银子,王家形势立刻好转,又购了几十台织机,招了些工人,日夜开工,务必要在年底,把织造局的窟窿先填上。 前世王宵是声讨996的大军之一,但是屁股决定脑袋,现在他理解了996的必要性,他所能做的,只是给工人的工钱稍微加些。 虽然王宵并未考中秀才,可这段时间以来,媒人也是踏破了门槛。 尽管李氏希望王宵能再订一门亲事,却全部被王宵以学业为由婉拒了,他还是现代人的思想,自己才十七岁啊,根本就没有迫切成家的需要。 时光荏苒,春去夏来,江南正式进入了盛夏时节,湿闷的天气哪怕不动,都是一身汗,不过王宵已经即将完成第六条经脉,手太阳小肠经的修炼。 该脉起于少泽,终于听宫,有十九穴,配套剑法为太阳少宫剑,目前王宵修成了第十八穴颧髎,只余听宫一穴。 顾名思议,听宫与听力有关,修炼此穴务必要小心再小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影响到听力,可若修炼成功,听力也会大增。 如今的王宵,相当于气海境六阶后期修士,寒暑不侵,他不敢冒然去修听宫,打算缓一缓。 这日,到了与黄公公约定交货的时间,王宵把货物打了个包裹,搭在马上,骑着马去往苏州。 炎热的天气,路上行人稀少,马儿都有气无力,王宵也不着急,慢悠悠,下午时分,才到了织造局。 “哟,王公子,黄公公正候着您哪!” 王宵刚下马,那小太监就热情的迎了过来。 “这……” 王宵颇为不解,客气道:“怎敢叫黄公公久候?” 小太监神秘的笑道:“王公子,您可要走大运啦,先进来再说吧。” 随即主动帮王宵牵起了马。 王宵颇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交个货,不至于吧? 论功名更是笑话,苏州知府胡长清在黄公公面前,都得低声下气,毕竟织造局也是皇帝和司礼监放在地方上的耳目。 第五十三章 太后看过了 织造局里绿树成荫,高大的树冠遮挡了烈日,还是很凉爽的,很快的,王宵被领入后厅,黄公公躺在凉椅上,两个太监在后面摇扇子。 “晚生见过公公!” 王宵放下箱子,拱手施礼。 “哎哟哟,王公子莫要客气!” 黄公公挥了挥手,让小太监把自己扶了起来,笑咪咪问道:“云锦织好了?” “正要请公公过目!” 王宵打开箱子,五匹云锦码的整整齐齐,另还有十张百两银票。 “上回多亏了公公借了我些生丝和金银,现在家里的情况好些了,先把借公公个人的生丝和金银还上。” 王宵取出银票,奉上道。 “哎哟,王公子,你见外了吧?” 黄公公眼睛笑的眯成了条缝。 他借给王宵的两百斤生丝,一斤黄金与五斤白银,大概价值五百两银子,而王宵还了一千,多出的五百两既不是一笔小财,拿着也不烫手,可谓尺度拿捏的恰到好处。 “公公说的哪里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当日公公出于义举助了我,今日我家情况好转,哪里还能再赖着公公的银子?这就别人如何看我?” 王宵一边说着,一边把银票给了身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本能的就要把银票往怀里揣,好在及时醒悟,搁在了案头。 “嗯~~” 黄公公点了点头,问道:“王公子,这次的货怎样?” “正要请公公过目!” 王宵让小太监帮忙,把云锦一一摊在了架子上。 黄公公一匹匹的检查,细细看,好一会儿,满意道:“不错,又有了些长进,太后娘娘肯定会喜欢,王公子,咱家也不能白拿你的,宫里的差使,该多少是多少,这云锦的价格……” 王宵自然不会客气,公归公,私归私,说句现实话,对公家大方,不斤斤计较,别人不仅不会感激,还会骂一声傻缺,甚至本来稳当当的生意,都能黄掉。 就如道光,一个补丁三千两,无数双赤红的眼睛就盯着道光打补丁呢。 云锦也是如此,如何价报低了,不仅黄公公不满,司礼监也会不满,因为由黄公公加价,很容易被拿捏到把柄,指不定哪天就爆雷了,黄公公不可能担这个风险,价格只能由自己喊。 王宵沉吟半晌,面现难色道:“公公,织云锦耗时、费工,通常一台织机,一个人一天能织三两丝,云锦不然,即便是熟工,每天也只能织出两三钱,说成呕心沥血毫不为过。 而且把金银拉成丝线,所耗的人工物料是原有价值的十倍以上,又金钱银钱,锋利如刃,稍有不慎就能把手指割伤,若是云锦沾上了血迹,还得重来,所以云锦说成一两丝,一两金,毫不为过。 晚生可不敢漫天要价,实是织一匹云锦的成本太高,天底下除太后娘娘,谁有资格穿着,那晚生就说个一口价,五千两银子一匹!” “哦?” 黄公公打量向王宵,目中不带任何情绪,实则心里在暗暗盘算。 能在织造局做提督太监,不可能一点专业知识都不懂,丝织成本,丝绸好坏,心里门清。 在他想来,如果王宵所说属实,一匹云锦的成本大概在五百到七百两银子之间,开口就报了五千两银子的价,这小子心也挺黑啊。 而事实上一匹云锦的成本,约在七十两银子,将来随着规模扩大、织机改进,和工人熟练度提高,成本还会再降。 “也罢!” 好一会儿,黄公公点头道:“织造局与你家的生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咱家自然信得你,待云锦送入宫,太后过目后,便与你结款,来人,给王公子上茶!” “是!” 一名小太监退去,不片刻,捧了两盅茶上来,先奉给黄公公一盅,再奉给王宵。 这茶,汤水浑黄,杯底落一层碎渣,还有老梗子,王宵知道正戏来了。 “王公子,此茶如何?” 果然,黄公公抿了一小口,问道。 王宵试着尝了尝,便惊道:“此茶……看似普通,入口却有连绵异香,当真是晚生生平仅见啊,敢问公公,何处能买到?” “嗯~~” 黄公公满意的瞥了眼一名太监。 那太监贼笑道:“王公子,您若真想买,可得记好了,地址是阊门外十里街云来茶坊,黄公公呀,最爱喝那家的茶,不过茶店老板并不知晓黄公公的身份,您只要说是来买神仙茶的,老板自会把最好的茶叶拿出来给您。” “多谢公公,我记着了!” 王宵拱了拱手,最好的茶味,恐怕就是最贵的。 黄公公又道:“王公子,咱家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在院试上的那篇文章,已经让太后娘娘看到啦。” “哦?” 王宵神色一滞。 太后看到了? 整个大周朝有几百个府,小三关的考题由地方出,而太后困锁深宫,高高在上,根本不可能看到应试文章,因此只有一个可能,是有心人让太后看到。 这等于被贴上了太后系的标贴,其实他并不愿卷入朝廷的政治旋涡,可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太后能看到,黄公公又当面提起,说明自己就算不是简在后心,也是被太后记住了名字。 根据前世的经验,如自己这样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唯一的价值,就是当刀使。 王宵心里,把黄公公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不过转念一想,世上哪有干净的地方,有人就有江湖,不知多少人想攀太后攀不上呢,有关系为何不用? 陆放四十来岁,只是个七品县令,胡长清年近六旬,也只是个知府,说句现实话,自己就算殿试高中状元,如果没有贵人提携,铁定是翰林院抄书,虚渡几年光阴,然后到部堂里面,从六品主事开始干,拿着微薄的薪水,又是好几年,等人到了中年,能升到五品郎中就算不错了。 想到这,王宵释然了,起身深深一躬:“晚生多谢公公提携!” “好啦!” 黄公公现出满意之色,摆了摆手:“打铁还得自身硬,你的文章能呈到太后案上,也是你自个儿写的好,咱家只是给你引荐一下,八月的乡试你可得用心了,若是考不中,咱家也没法帮你喽!” 接下来,又闲聊了片刻,王宵告辞离去,茶叶暂时不会买,结了款再说,他本打算去保安堂看望小青,可是看着天色,已是傍晚,哪有晚上登门拜访的道理? 反正苏州距吴江不远,总有机会。 王宵策马出城,沿太湖边的小道回吴江。 这个世界的吴淞江,尚未被黄浦江夺走,仍属于长江水系,水面也宽阔了许多,苏州段大概在五十丈左右。 因天色已黑,江上几乎没了渡船,王宵正考虑着要不要仗着修为踏水渡江之时,一艘扁船缓缓从江心划来。 第五十四章 狭路相逢 “公子可要过河?” 舟上,一名戴着斗笠的瘦削汉子,沙哑着嗓子问道。 这汉子,斗笠压的很低,看不到脸,双腿牢牢钉住船板,身形不因水波而晃动。 五六月间,正是江南的梅雨时节,时雨时晴,河流暴涨,波涛湍急,既便是有经验的老艄公,都未必能稳稳扎住下盘。 王宵心头隐约有种压抑感,不过他艺高人胆大,真有人要对付他,避过了这次,避不过下次,说不定还会祸及家人,于是点头道:“正是!” “公子稍待!” 那汉子徐徐把船划到岸边,搭上舢板,把王宵和马匹接上船,向对岸划去。 夜色中,河面浮起了一层薄雾,迅速浓密。 王宵突然留意到,那汉子的手臂光滑白晰,莹洁如玉,根本就不是在河面上讨生活的样子,顿时站了起来。 “哦?这么快就觉察了?” 那汉子索性把桨往水里一扔,摘下了头上的斗笠,现出一只标准的道髻。 “无量天尊!” 汉子打了个揖首,便道:“贫道乃苏州府镇守道人张汉林,今冒昧把王公子请来船上,是有几句话要问,问完了,自会把王公子送往对岸。” 王宵淡淡道:“道长请问。” 张汉林道:“四月十四院试,镇守道人张汉规受妖人偷袭身亡,此案是否与你有关?” 王宵眼神微眯,该来的总算来了,他不奇怪张汉林为何能找到自己,作为天师道在苏州府的镇守道人,查不到自己才奇怪。 王宵沉声问道:“道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那道人突然被天雷劈死,怎么与我有关?” 张汉林道:“贫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曾与茆山派玄水道人有怨,还把他擒住,交给了官府,虽然玄水对普通人施以造畜之术有欠考虑,但并未真伤了人,故我师兄给了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反是你,乃商贾之子,却学了一手剑术,秘而不宣,我师兄怀疑你误入歧途,受了妖魔引诱,于是暗中观察你,却命陨于院试大殿,而你亦在现场,贫道不得不怀疑,师兄必是有所发现,才被你和你背后的妖魔施以辣手杀害。” “哈哈哈哈~~” 王宵哈哈大笑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请问道长可有证据?” 张汉林微微一笑:“将你拿下,加以拷问,不就有证据了么?” “呵~~” 王宵呵的一笑:“我虽只是童生功名,但朝廷也有规定,缉拿童生问案,须由县令亲自发函,道长可有吴县或长洲二县的公文?” “无量天尊!” 张汉林喧了声道号道:“道门不是朝廷,专缉妖魔鬼怪事,凡有怀疑,即可缉拿,何须朝廷公文?” 说着,向船仓伸手一招,一副精钢镣铐咣当一下,落在王宵脚底,又道:“你自己戴上,免得受皮肉之苦,若是问完了确与你无关,贫道自会为你打开。” 剑为百兵之王,披坚而上,从不退缩,庚金剑气又是五行中至锋至锐,王宵蕴养剑气,性格也渐渐受了影响,当即怒火上头,哼道:“原来你天师道竟张狂到了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我若不戴,你能如何?” 张汉林悠悠道:“此处河心,已被贫道用法阵封锁,发生任何事,外间都觉察不到,贫道只是问你几句话,你可莫要把小事闹大,终至不可收拾,吃亏的还是你。” “那我倒要看看,如何能让我吃亏!” 王宵文气外放,果然,三丈以外就象是被什么阻拦住了,不禁眼神一冷! “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怨不得贫道以大欺小了,去!” 张汉林伸手一指,哗啦一下,那镣铐竟似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向王宵直扑而去。 不管镣铐有没有锁拿功能,光是几十斤的精钢,挟着飞舞之势被抽一下也够呛,不过王宵并没有后退的想法。 一来面对这类鞭状的兵器,一步退,步步退,只会越发被动。 二来他也想检验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瞬间剑气暴发,三道剑光,分从少商、商阳与少冲穴刺出! 只见剑气冲宵,竟映的周围一片雪亮! “斩!” 王宵大喝! 三剑突兀合一,汇成尺许宽的剑气,狠狠斩在了锁链上! “当!”的一声巨响,镣铐被当场劈散,灵性全无。 张汉林嘴角略抽,镣铐虽只是最普通的法器,却不至于仅仅一剑就被劈毁,这让他彻底去了轻视之心。 “贫道倒是小瞧你了,起!” 张汉林不再保留,真宫初期的修为暴发,右手掐出个印诀,伸手往水里一抓,竟抓出三只葵水阴雷,向王宵一指! 天师道的当家本领便是雷法,有八大体系,分别是乙木正雷、丙火阳雷、癸水阴雷、庚金劫雷、戊土冥雷,与诛邪神雷、戮神魔雷、生灭紫雷。 其中前五种是五行雷法,凡门下弟子皆可修习,后三种非真传弟子不得授。 癸水阴雷的声势并不浩大,却极为凝练,若是正面挨了一记,怕是会被炸的粉身碎骨! 王宵面色一变,脚底剑气闪烁,身形如电,窜往船尾,指尖剑光收敛,专运太阴少府剑,此剑归属于手三阴经,性柔,以巧打拙。 就见剑光点点,如雨打芭蕉,噼噼啪啪击打着三枚癸水阴雷。 一般来说,癸水阴雷一旦激发,就没法抑制,沾物必爆,可是王宵御使太阴少府剑,火候恰到好处,处处柔劲,消磨着阴雷内蕴的灵力。 “好小子!” 张汉林眼神一缩,从怀里取了张符,迎风一晃,喝道:“缚!” 这是天师道赫赫有名的五行缚灵符,可于短时间内束缚同阶修士。 “嗡!” 符篆无风自燃,释放出一缕缕青色的灵力。 王宵刚暗道了声不好,就觉浑身一紧,象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而三枚癸水阴雷失去了剑气的切削,再度他向迎头打来。 修士战斗,从来没什么大战几十回合的说法,基本上要么不动手,动手则使全力,瞬间分生死。 王宵心知已到了生死关头,关键是这道人的气劲粘稠似浆,分明是真宫境修士,比自己强了一个大境界。 通明剑典有十二层,修士境界也有十二层,真宫境相当于剑池,于丹田中开辟真宫,真气液化为真元,又称筑基。 癸水阴雷的速度极快,眼见就要临身! 在这危急时刻,王宵急催文气,万家灯火图嗡的一声,悬于头顶。 图中的诸多人物鲜活过来,跪地祈祷,海量的众生愿力使图卷光明大作,照耀着王宵,仿如神明降世。 “这……” 张汉林心里一惊! 却是出乎意料,王宵又一次晋入了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 第五十五章 勇者胜 在王宵仅剩本能的感应中,阴雷变慢了,甚至能清晰的觉察到,附着的灵力有两部分,一是术法初成时吸纳的天地灵气,正在消散,另一部分带自于张汉林自身的真元,源源不断的提供,以维持最大的爆发力量。 而自身的剑气则开始自发的冲击听宫穴,丝丝缕缕,一点点的开辟,似慢实快。 倾刻间,一枚晶莹的小剑成形! “叮!” 王宵就觉脑海中一声清鸣,耳中听到的声音突的一变,不再是波涛击打船帮,或者张汉林绵密的呼吸,又或者马匹的恐惧低鸣等习以为常的声音,而是各种怪异的声音,扑面而来! 有不知来处的背景轰鸣,有类似于电流的滋拉声,也有自己体内剑气奔腾的呼啸,甚至还能听到张汉林经脉中真气流动的声音。 就好象世界揭开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展现出部分真实状态。 老子有言: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不外如是! 不过王宵的本能旋即把注意力投回了自身,剑气已经暴涨,实力臻至剑气第六阶大圆满,他趁胜追击,冲刺第七条经脉,足太阳膀胱经。 该经由晴明到至阴,共有六十七穴,配套的剑法是太阳至晴剑。 轰! 王宵脑海中轻颤了下下,至阴练成了! 而这次的声音,和以往破关绝然不同,似乎传达出了一种秩序,一种规则的构建。 踏足剑气第七阶! 轰轰轰轰! 足通骨、束骨、京骨与金门四穴也一冲而过! 可惜守静笃、至虚极存在的时间极短,转眼王宵已然退出。 心里暗道了声可惜,趁着癸水阴雷还未临身,王宵大喝一声,毫无保留,七阶剑气浑然爆发,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团乳白色的光芒当中,随即剑气凝为一点,电般刺向前方。 “轰!” 符篆突从虚空中浮现,炸了开来,硬是被王宵冲破一个豁口,但王宵也不好受,受了符篆爆炸的余波冲击,面色一白,脚步略有些虚浮。 癸水阴雷距后背只有两尺不到,理论上仍存有闪避的可能,但王宵前世是校篮球队出身,心里有股蛮劲。 你他娘的不让我过,老子直接把你撞翻! 王宵眼里一抹狠厉之色闪过,强提一口剑气,脚底剑光再次一闪,加速向张汉林冲去! 二人间的距离不过数丈,王宵又以剑气加持,速度极快,这摆明了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张汉林脸面浮现出了受轻视的恼怒之色,又有些迟疑。 王宵固然身陷险境,张汉林又何尝不是? 他是真宫境初期修士,眼力经验要强于王宵,一眼就能看出,这一剑的气机已经锁定了他,不说剑光迅若疾电,数丈的距离很难闪开,一旦闪避,王宵的气势将攀升到顶峰,自己的气势也将相应回落。 此消彼涨之下,很有可能中剑身亡,这是他断难接受,唯有撤回加持在三枚癸水阴雷上的灵力回防。 虽然癸水阴雷仍会击中王宵,威力却将大减,未必能劈死王宵。 ‘罢了,罢了,我是天师道内门弟子,修为又比他高,有大好的前程,只要挡住这一剑,他好歹要受些伤,可反过头再擒杀他,何必与他同归于尽?’ 张汉林看着王宵那坚定的眼神,心气松懈,当即把灵力撤了回来,抽出后背的桃木剑,劈斩而下! ‘好!’ 王宵暗道了声好,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又所谓两车对开,比谁先眨眼,他就感觉后背的三枚癸水阴雷灵力大减,顿时剑气流遍全身,在后背布上了一层绵密的剑气后盾,身形再度加速! “当!” 剑光狠狠劈中桃木剑,剑身符篆一波波的黯淡下去。 “螳臂当车,何必垂死挣扎?” 张汉林眼神一缩,狂催真元,如不要钱般的涌去,剑身符篆再度亮起。 他承认,自己小看王宵的剑气了,茆山派的玄水道人曾给他仔细描述过,但他是天师道内门弟子,从内心就看不起茆山派,又仗着真宫境修为,比王宵高了一个大境界,并不是太在意。 今日却认识到,王宵的剑气近乎于无竖不摧,确实是真正的剑仙法门。 可是剑身的符篆只亮了瞬息,就再次黯淡。 “轰!” 终于,三枚癸水阴雷不分先后的击中王宵后背,剑气后盾破碎,血肉翻飞,甚至还有些皮都炸了开来。 王宵不由眼前一黑,一股从灵魂中传出的虚弱感涌遍了全身,但他猛一咬舌尖,再次强提剑气,借着癸水阴雷爆炸的气浪拨身一纵,双脚连环踢出! “不!” 张汉林的全部真元都在桃木剑上,哪料到王宵的脚也能发出剑气,根本来不及回防,不禁发出惊恐的叫声。 “哧哧!” 两道剑光,一道刺入心口,另一道刺中咽喉,血箭飚射而出! “咚!” 桃木箭坠入船仓,张汉林捧着咽喉,手指着王宵似是要说什么,却是说不出话了,两道剑气完全摧毁了他的生机,满脸的不甘心和懊悔又能如何? 扑通一声,张汉林身子一软,气绝身亡! 王宵也如失去了全身力气般,瘫倒在了船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迷雾法阵随着张汉林身亡,四周共有八张符篆爆燃,之后散去,漫天星光重现,吴淞江上,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不是剑气几近于消耗一空,背后澈骨剧痛,张汉林的尸体就在船上,或许王宵也会以为刚刚的战斗只是幻觉。 “答答!” 马蹄声响起,那匹驽马踱了过来,低头舔着王宵的脸颊,黑漆漆的马眼中,透出些担心。 “哎唷!” 王宵给舔的脸上痒痒的,正要拨开马头,却是牵动伤口,不禁惨呼一声。 ‘不行,我不能这样躺着,必须尽快恢复!’ 王宵又深吸了口气,忍着那锥心的剧痛,强摊着坐了起来,默运心法,暗自调息。 但是剑气主要用于杀伐,并不擅长疗伤,文气又因万家灯火图的爆发,消耗的厉害,效果并不是太好。 王宵无奈摇了摇头,一边缓慢疗伤,一边复盘刚刚的战斗过程。 他觉得自己的不足之处挺多的,主要是对敌经验不足,随机应变欠缺,战斗按着自己的设想而来,一旦对方的手段超出了预想,就会出现问题。 同时,应对手段不足。 张文林辅助手段众多,符篆层出不穷,而自己,来来去去就是剑法。 想到这,王宵突的晒然一笑,剑修就是剑修,越纯粹越好,何必假求外物呢,如果自己战斗经验丰富些,手上再有把说的过去的剑,就不会伤的如此严重。 甚至将来凝聚出了剑丸,如张文林这等修士,一剑足矣! 第五十六章 小青治伤 坚定了对剑道的信心,王宵就觉得心灵通透,心境也隐隐上了一层,不禁哈哈大笑。 可随即,笑声戛然而止,没办法,牵动了后背的伤势。 ‘这可麻烦了,回了家铁定会被娘看出,得先疗伤。’ 王宵暗暗叫苦,看来还得去找许仙,于是拉着辔头站了起来。 “呼哧!” “呼哧!” 马打了个两个响鼻,似乎在表达不满。 “哟,看你这样还通灵了啊,来,通灵了就吱一声,今后不让你拉车了,专门给本公子当坐骑!” 王宵笑骂道。 “呼哧!” 马又打了个响鼻。 草了? 这啥意思? 到底通灵了没? 王宵与马,四眼对四眼,相互瞪了半晌,最终还是王宵败下阵,移开了目光,在张汉文的尸体上摸了起来。 除了那把桃木剑,还有几张符篆,几个瓶瓶罐罐,暂时看不出名堂,揣了起来,另有一千多两银票,王宵笑纳了。 这么大的人,也得有点私房钱啊! 诶? 突然王宵摸出了三枚鸽子蛋大小的乳白色石头,灵力澎湃。 ‘难道是……灵石?’ 王宵越看越象仙侠小说中的灵石,也揣进怀里。 随即脱下张汉林的外套,就着河水把血迹搓去,穿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后背几乎烂掉了,得遮挡一下。 最后挥手剑气撒出,无数道细小的剑光把尸体搅成了尘埃,再袖子一挥,一古脑儿的扫进了河里,毁尸灭迹,又一脚把舱底踏破,拉着马匹,跳入了河水,向原路泅回。 小船缓缓沉入河底,王宵也拉着马上了岸,马儿抖动身体,甩出一蓬蓬的水珠,王宵则运起真元,把衣服蒸干,才骑上马,往苏州行去。 待得天色渐亮,城门大开,王宵进了城,赶到保安堂时,已是清晨,店里还没顾客。 “静之,怎么一大早来了?” 许仙看到王宵,愕然道。 白娘子却是鼻子嗅了嗅,柳眉一拧,问道:“你受伤了?” “昨夜和人斗了一场……” 既然来求医,王宵就不打算隐瞒,简要的述说了下过程。 “娘子,天师道可是道门第一大派啊,静之杀了他们的人,天师道必不罢休,这该如何是好?” 许仙急道。 白娘子神色凝重道:“苏州镇守道人连死两个,天师道或许会派出先天,乃至结了丹的真人前来探查,我可以为静之遮掩半年天机,半年内,除非有元婴真君推算,否则不会有事,但半年以后,就要另想办法了。” 王宵神色稍松,有半年时间,自己应该凝出了剑池,实力将暴增,再如过了乡试,半年后也该在京城准备会试了,一旦中了进士,成了朝廷命官,天师道就不敢明目张胆的缉拿自己去审问,于是拱手道:“多谢许夫人了。” “嗯!” 白娘子点了点头,唤道:“小青,带静之去后面看一看,我替他施法。” “噢!” 小青从厨房出来,卷着袖子,扎着围裙,秀发挽了起来,一副美厨娘装扮,看了眼王宵,便道:“随我来吧。” 王宵跟小青去了后屋。 许仙正要进去,白娘子一把拉住他,不悦道:“你做什么?” “我给静之看病啊!” 正说着,许仙恍然大悟道:“娘子,你可是想……” 白娘子打断道:“顺其自然!” 随即向一边走去。 屋里,小青一指屋角的一张竹床道:“把衣服脱了,趴上去!” “脱……脱衣服?” 王宵扭扭捏捏。 小青一副医生不分性别的模样,催促道:“不脱怎么给你上药?叫你脱你就脱,你想不想好了?” “小青姐姐,太凶了吧?” 王宵嘀咕了句,背转身子,脱下外套,趴在了竹床上。 小青嘴角绽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凑上前观察。 王宵背后的伤,在寻常人眼里,是触目惊心,但在小青眼里,并不是太大事,只是有癸水阴毒混在血肉中。 好一会儿,小青问道:“你也算厉害,中了癸水阴雷还能反杀那真宫境道人,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吧,说说看,有什么感觉?” “感觉啊……” 王宵沉吟道:“好象没什么特别之处,当时也没多想,我若不杀他,死的就是我,对了,小青姐姐,天师道是名门大派,怎会一点道理都不讲?” 小青摇摇头道:“国教坐的太久,难免目中无人,但说山门里尽是妖道邪道也不见得,还是有清心寡欲的真修,只是在外面跑的,受了世俗污染,其实你不用太担心,山门里的元婴真君多数闭关清修,很少会过问外面的事。” “小青姐姐,能不能帮我看下,那些符篆瓶罐都是做什么用的?” 王宵指了指布包。 小青打开,一一拿起细看,便道:“这几张符,是天师道的普通符篆,这张是神行符,这张是御火符,这是破阵符……” 共有五张符篆,小青详细讲了用途,又道:“这些是丹药,绿瓶是回春丹,可用于疗伤,白瓶是黄芽丹,适用于真宫境提升修为,红瓶是辟谷丹,先天以下皆可服用,一粒可抵半月不食,丹药你留着吧,符篆最好别用,万一被识货的认出来,就有麻烦了,桃木剑也是如此。” 王宵咧嘴笑道:“那我借花献佛,送给小青姐姐了。” “行,算作你的诊金!” 小青性子直,并不伪饰,把桃木剑和符篆收了起来,吩咐道:“你别乱动,我去给你拿药!” 说着,起身而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些瓶瓶罐罐和一桶温水。 小青先用毛巾蘸了温水给王宵擦拭血污,动作轻轻柔柔。 还别说,小青的指尖凉凉的,在炎热的夏季划过肌肤,别有一种舒爽的感觉。 渐渐地,王宵困意上涌,竟然睡着了。 当醒来时,已是正午,后背清清凉凉,盖着张薄毯。 王宵刚刚坐起,许仙就捧着套衣衫走了进来,问道:“静之,感觉如何?” 王宵伸展了下胳膊,点头道:“不愧是保安堂,几乎没感觉了。” 许仙笑道:“本来只是皮肉之伤,麻烦的地方在于中了水毒,小青姑娘帮你拨除之后,见你未醒,又出去给你买了套衣衫,快换上吧,吃过你早点回去,别让伯母久等。” “多谢了!” 王宵心底流淌过一丝感动,拱了拱手。 “我先出去。” 许仙把衣服放下,出了屋子。 不得不说,小青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衣衫大小合适,可能与她喜欢穿青衣有关,给王宵买的衣服也是青色。 “嗯~~” 王宵穿上之后,打量了自己一番,走了出去。 小青与白娘子都在外面,纷纷转头看向王宵,小青问道:“给你买的还合适吧?” “正合适,多谢小青姑娘。” 王宵点了点头。 “行了,吃饭吧!” 小青洁白的下巴微微仰起,嘴角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五十七章 黛玉大哥 用过午膳,王宵告辞离去,正午阳光毒辣,街上没什么人,牵着马缓步行走,倒也落个自在。 不觉中,来到了林遗主持的城隍庙,王宵心中一动,既然来了,不如进去看看,于是把马栓在屋檐下,步入庙中。 庙宇依然阴森,王宵把文气蕴入眼里,顿时现出了林遗的真身。 “哈哈,王公子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遗身着城隍服饰,哈哈笑着迎了过来。 王宵笑道:“去织造局办事,顺道看看林兄,近日如何?可还习惯?” 林遗摆摆手道:“乡亲们还不知道城隍庙易了主,慢慢来吧,对了,贤弟来的正好,愚兄趁着闲暇,整理了些乡试、会试与殿试的心得,或对贤弟有些用处。” “哦?那就多谢兄长了。” 王宵动容道。 林遗是正牌进士,年代又不久远,不象胡长清与陆放,是几十年前的进士,他们的经验未必能跟得上时代,林遗肯倾囊相授,对于王宵确实是极大的用处。 林遗除了给王宵分析试题,还着重讲了朝廷尚未担任过主考的各部堂官与三品以上在京大员的文风和性格特征。 一般来说,担任会试主考是一项福利,因为取中的贡士,都算他的门生,是宝贵的政治资源,如果考试中没出大的岔子,基本上都有入阁的机会。 皇帝如果想提拨某人,最明确的政治信号,便是担任会试主考,而每一个主考的文风和偏好各有不同,提前掌握能够占据相当大的优势。 虽然王宵没有渠道事先得知主考官,可是林遗给了他一份主考大全啊! 一个下午不知不觉中过去,王宵正待告辞,林遗却是现出了为难之色,于是问道:“兄长可是有麻烦事?” “哎~~我实是不知如何向贤弟开口呐!” 林遗叹了口气道,便吞吞吐吐道:“不知贤弟可相信梦境?” 王宵沉吟道:“梦由心生,虽然多数梦境古怪离奇,随思而来,随思而散,但也有部分梦境是因缘际会之下,对某种感应的预示,兄长可是近来梦到了什么?再请恕我多问一句,神祗也会做梦么?” 林遗点头道:“神祗的本质乃是阴鬼,得了香火愿力凝聚神躯,如我这等法力浅薄的小神,白天没法自由活动,故以沉睡消减日光侵蚀的影响。 其实贤弟说的不错,梦境由思所感,近来我时常会梦到我的父母,于我死后不久,又得一女,并且每次梦中,时间场景也在演化,最近的一次,是我父母相继亡故,幼妹孤苦伶仃,下落不明,我怀疑梦境与现实有所联系,而我出不得吴县地界,故而想请贤弟帮我打探一下。” 王宵问道:“不知令尊令堂如何称呼?令妹又如何称呼?” 林遗道:“家父林如海,历任兰台寺大夫、两淮巡盐御史,家母贾敏,乃荣宁二府史老太君之女,其兄贾赫,贾政,均是贾家的头面人物。” 王宵内心狂震! 林遗居然是林黛玉的哥哥! 突然他想起了后世红学家对林如海之死的揣测。 林家四口人,三人莫名去世,黛玉则百药莫医,这明显是冲着灭门去的,再结合林如海两淮巡盐御史的官职,答案已呼之欲出。 朝廷有两大钱袋子,一是盐税,二是织造局,前者收入归户部,后者归内帑,由太监掌管,朝廷插不了手,只能在盐税上打主意。 以大明为例,洪武年间,盐税有千万两,但到嘉靖年间,只剩百来万了,还需要邬懋卿奉了严嵩之命去两淮巡盐,才能为嘉靖弄些银子回来。 那么从洪武到嘉靖,两百年间,盐税上哪儿去了,显然被贪了。 大周朝的政治制度与明朝极为相似,林如海巡视盐政,很可能动了某些人的奶酪,被人先下手为强给害死了。 或许林如海也知道自己死期将至,才把黛玉送入贾府代养。 原著第十九回,贾宝玉曾讲了一个小耗子偷香芋的故事,正是影射林如海的死因。 可是林如海并不知道,害死他的凶手,或与贾家有关啊。 书中隐约点出的凶手,一是贾雨村,二是王子腾。 王子腾是王家的实际掌舵者,王夫人与薛姨妈的亲哥,宝玉、薛蟠、元春与宝钗的亲舅,王熙凤的亲叔。 王家的大本营,就在金陵淮扬一带,与盐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是王子腾联合贾雨村害死了林家三口,一点都不奇怪。 同时王宵也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疑问。 老僧是知道林遗的身世,却不让他与父母团聚,也不告之身份,分明是林如海牵扯太多,把林遗送回去只能是送人头。 当然,老僧或许没料到林遗还是死了,又因自己得以占了城隍的位置。 暂时王宵并不打算将黛玉的消息告之林遗,毕竟黛玉的处境并不好,贾母表面上因贾敏早死,对黛玉爱屋及屋,接身边同吃同住,安排一应生活起居,可背后的真相令人心寒。 林如海的巡盐御史是个肥差,哪怕再是不贪不渎,一个任期下来,几十万两银子要有的,再加上祖上世袭四代候爵,家产大概有两三百万两,这在书中有明确的线索。 首先是刘姥姥进了贾母的房间,描绘贾母房间的几个大箱子泄露了天机。 其次是贾琏缺钱,对王熙凤说,要是再能发个两三百万银子的财就好了。 重点在一个再字,当年贾琏陪着年幼的黛玉为林如海奔丧,不趁机从林家黑些银子,不是贾琏的风格,尝到了一次甜头,没钱时自然会想到第二次,因此用了个再字。 而黛玉是林如海的唯一继承人,林如海死了,遗产都归了黛玉,又被黛玉带入大观园,等于给入不敷出的贾家注入了一汪活水。 王宵打算趁着乡试去金陵,看看能不能与黛玉见一面,黛玉是十七岁死的,如果能知道黛玉的年龄,就可以大致推断贾府的状况,再将情况告之林遗。 “贤弟,贤弟!” 见王宵神色异样,林遗不禁唤道。 王宵回过神来,忙道:“兄长且放心,此事我会帮你打探,一有消息,尽快来告!” 林遗苦笑道:“毕竟只是梦境,谁知是真是假,贤弟若有空闲,便打探一番,万匆耽搁了乡试,否则皆愚兄之过也。” 王宵向外看了看天色,便道:“我明白了,分寸会拿捏得当,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改日再来探望兄长。” “贤弟慢走!” 林遗起身相送。 “兄长请留步!” 王宵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第五十八章 母亲误会了 王宵怕再出妖蛾子,没走太湖边的小道,从沿运河的官道回吴江。 官道有一个好,两边林木稀疏,视野开阔,毕竟古代响马盗贼特别多,哪怕江南人口稠密地带,也不敢说绝对没有,因此官道两侧不允许有成片的密林。 开阔的视野,能给行走者带来心理上的安全感,也不利于伏击者。 回到吴江,已是上半夜,城门紧锁,不过王宵也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直接叫开了城门,径直回府。 府里一片漆黑,王宵极尽小心,但还是惊动了李氏,披着衣服出来,责怪道:“宵儿,昨夜怎么一宿未归?” “娘,昨日从织造局出来,天色已经晚了,索性去了许大夫那里,借住了一宿,今日又遇见一个好友,乃是吴江县的城隍,与他盘桓半日,孩儿没事的,娘你回去睡吧。” 王宵解释道。 “哎~~” 李氏叹了口气道:“宵儿你长大了,可莫要流连那些烟花之地啊,待你乡试考完,还是要给你说一门亲,其实也是你爹管你太严,你看别人家的公子,房里都有大丫鬟伺候,就你没有,或者哪天娘给你物色个贴心可人的丫鬟,先服侍着你。 对了,娘身边如有看中的,你和娘说,都是清清白白的大闺女,不放到你房里过两年也要放出去嫁人啦。” 卧草! 母亲想哪儿去了? 该不会是以为自己夜宿青楼了吧? 王宵只觉百口莫辩。 总不能真把许仙找来为自己证明,那岂不是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噗嗤!” 十四娘从后院步出,见着王宵的窘迫模样,噗嗤一笑:“娘,静之可不是这样的人,应该是真在许大夫那里耽搁了。” “嗯~~” 李氏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早了,早点洗洗睡吧。” 说着,便回了后院。 王宵无奈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屋子,刚点亮灯火,十四娘却进来了,哼道:“静之,你道娘为何会那样说?” “姐,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什么样的人,娘还不清楚吗?” 王宵懵逼道。 十四娘妙眸一扫,便道:“你何时换了衣衫?家里织了一辈子丝绸,娘的眼睛可毒的很呢,一看就是新买的!” 瞬间,王宵全明白了! 这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啊! 十四娘缓缓走来,轻嗅瑶鼻,沉吟:“有小青的气味,是小青给你买的?她的眼光不错嘛,她爱穿青衣,又给你买了青衣,要不哪天请个媒人为你去保安堂说个媒?” 王宵挺无语的,十四娘的话语中,带有些许的酸味,难道是有竞争才会争取? 想到这,王宵心里美滋滋的,能被两个大美人儿争夺,哪怕是妖精,也足以自豪啊。 “不对,不仅是小青,你身上还有药味,你受伤了?” 十四娘又嗅了嗅鼻子,突然面色一变。 姐姐,鼻子不要这么灵好不好? 姐姐,你是狐狸精,不是萨摩耶啊! 王宵看了小青半晌,才勉强道:“姐姐,一点皮肉伤,没什么的。” “皮肉伤?” 十四娘哼了声:“静之可知保安堂最为珍贵的药是什么?” 王宵摇了摇头,目中带有征询之色。 十四娘悠悠道:“是龙涎散,可生肌增骨,拨除百毒,又可增益补元,涵养气血,是一等一的疗伤圣药,天下间,只有白娘子与小青可以炼制,炼制过程非常烦琐,也极为消耗元气。 而白娘子是许大夫之妻,因此多半是小青把她炼制的龙涎散用在了你身上,此散有一股淡淡的异香,只要有心,不难闻出。” ‘原来如此!’ 王宵还奇怪,自己的伤怎么好的那样快呢,原来是小青用自身的口水配的药涂抹在了自己的背上。 想到这,王宵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当然,不是恶心,就好象……小青吐出鲜红的蛇信子,轻轻掠过自己的后背。 十四娘又道:“连龙涎散都给你用了,还说是皮肉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 王宵想了想,还是把前因后果道出,没办法,瞒不过去了。 十四娘沉默半晌,才道:“爹失踪后,这个家全靠你一个人撑着,又有人在背后射你冷箭,你本与天师道的道人无怨无仇,光凭张家,哪怕是金陵知府贾雨村,也使唤不了道门中人,所以必然有一个神秘人物躲在幕后针对你,此人不除,你寝食难安。” 王宵点头道:“姐说的对,暂时我也没有头绪,不过张文墨既然是贾雨村的弟子,想来应与贾王史薛四大家有些关系,而且我认了林遗为兄长,林如海的死因也要调查清楚,到了金陵,我会见机行事。” “哎~~” 十四娘叹了口气:“这么大一个家,全靠你一个人撑着,你要小心点。” 王宵自信道:“姐,放心吧,我这一路走来,何时轻松过,将来我是剑仙,剑仙成长怎么可能没有踏脚石,对了,这是黄芽丹,对你或许有些用处。” 说着,把白色玉瓶拿了出来。 “这……还是你用吧。” 十四娘神色一滞,一股莫名的慌乱涌上心头,她怀疑王宵识破了自己的真身。 王宵拉住十四娘那柔软的手,强塞过去道:“我练的是剑气,基本上用不到丹药,而你不同,家里还要你来守护呢。” “嗯!” 十四娘没再坚持,紧紧攒着玉瓶,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王宵握着,忙一抽:“快放开!” 王宵不仅不放,反而把十四娘拉近了些,笑道:“姐,你真美,将来谁要是敢娶你,我一定会大闹婚礼现场!” “你……怎么能这样不讲理?” 十四娘羞恼道。 王宵笑吟吟看着,并不说话。 十四娘心如鹿撞,砰砰跳的厉害,俏面也越来越红,她感受到了王宵的侵犯性,目光中似乎带着某种渴望,按她以往的性子,也就是脸红,心里不会有太大的波澜,可是小青对王宵好,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而且小青有白娘子这个姐姐,二人都是敢爱敢恨类型,如果王宵和小青成了亲,自己会不会有遗憾? “姐,让我抱抱你,好吗?” 王宵嘴上说着,手里用力,把十四娘拉入了怀里。 嗯! 异香扑鼻,香香软软,王宵就觉从灵魂到脊骨,一股电流淌过! “你……越来越放肆了!” 十四娘慌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无力拍打。 王宵却是叫苦道:“姐,我每天都在精打细算,为维持这个家四处奔走,又要练功,还要读书,别人只看见我的风光,却看不到我的酸楚,我的心好累,我快崩溃了,让我靠一靠。” 十四娘蓦然心里一软,一股酸涩涌上了心头,女人天生的母性激发出来,不禁反手抱住王宵。 王宵没有更进一步,他知道要一步步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十四娘突然推开王宵,低着头道:“娘应该还没睡,我得赶紧回去。” 说着,逃一般的匆匆而去。 第五十九章 香菱 乡试于八月初九举行,七月初三,正是天气最炎热的时候,清晨,王宵已收拾妥当,准备去金陵。 “宵儿啊,这次一去要两个月,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啊,银票你带在身上,去了金陵处处花钱,千别省着。” 李氏满脸不舍,除了一个硕大的包裹,还递了十张百两银票与十来两散碎银子过去。 “娘,我用不着这么多钱,两百两足够了。” 王宵自己还有一千多两的私房钱呢,忙推辞道。 李氏硬塞了过去,不满道:“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家里的情况好多了,又不少千把两银子,出门在外,不带钱怎么行?” 近两个月来,家里确实大有好转,年底基本上能把织造局的窟窿给填上,云锦又织了十匹,并且已经在试织牡丹云锦了,团花似锦,极其艳丽,想必太后会非常喜欢。 “那我先拿着。” 王宵接了过来。 李氏又叮嘱道:“金陵有很多大家小姐,我们家宵儿论起才学本领,配她们绰绰有余,若是有入眼的,就和娘说,娘找人替你说媒,当然啦,娶妻要娶贤,千万别给美色晃花了眼,性情刁蛮的千万别沾惹,家里规矩大的,也得三思而后行,不然娶了个祖宗回来,咱娘俩可有着受啦!” 十四娘噗嗤一笑。 李氏的絮絮叨叨,别说王宵,连她听的都耳朵生茧了。 这两个月,李氏真在为王宵张罗亲事,可惜吴江小县城,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大家闺秀,长相尚可的吧,土不拉叽,说不到一块儿去。 性情温婉的吧,又相貌平庸,虽然娶妻不娶色,但至少要及格线以上啊。 看县城里没指望,李氏又掂念起了小青,让王宵苦不堪言。 而这段日子以来,十四娘服用黄芽丹,再以五音读书法修炼文气,早已枯竭的真元居然恢复了少许,伤势也有所好转,怕是再有一两年,即可痊愈了。 “娘,我知道了!” 王宵无奈道。 “好了好了,就知道你嫌娘唠叨,快去罢!” 李氏如赶人般的挥挥手。 “娘,姐姐,二娘保重!” 王宵深深一揖,转身而去。 清晨,阳光就十分毒辣,王宵骑着驽马,慢悠悠的出了城,往金陵赶去,因他去的太早,孟宪和朱律又要帮衬着家里,三人没有一路走,而是约好了八月初在金陵的醉仙阁会面。 金陵的青楼业异常发达,十里秦淮,自大隋起,就闻名天下,凡文人士子,到了金陵,无不一览秦淮风月。 醉仙楼便位于秦淮河畔,严格来讲,也是一家青楼,不过不象别的青楼那样红果果,主要还是住店,里面的女子,也多卖艺不卖身。 正因难以得到,反在文人士子中,搏得了诺大的名声,无数士子前赴后继的入住,均以一亲芳泽为荣。 以王宵现代的眼光来看,当真是玩的好一手营销。 骑在马上,王宵微闭眼眸,暗暗修炼剑气。 两个月过去,总算打通了足太阳膀胱经,开始修炼足少阴肾经,该经起于涌泉,终于俞府,共有二十七穴,配套剑法为少阴泉府剑。 目前王宵已经修炼到了第十一穴,横骨。 另在这段时间里,他的文气也在增长,大约到了二阶中期的水准。 可惜的是,王宵也不便于去掠夺城隍的众生愿力,毕竟在地府关门的大背景下,能当上城隍的阴鬼,要么出自于人间显贵,要么背后有佛道大派支撑。 林遗只是特例,他本是阴鬼,可以代替城隍,又是正牌进士,朝廷命官,纵然李代桃僵,也不算破坏秩序,天师道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王宵如果灭去一处城隍,又找不到有份量的鬼魂替代,就等于扰乱了秩序,极有可能受到各方围剿。 在聊斋中,江南的灵异事件不多,鬼怪多生活在长江以北,山东到京城一带,江南凶名赫赫的,除了五通神,便是兰若寺,其余多是些女鬼勾引书生,官员死后心念怨念。 因此一路上,王宵并没遇上灵异事件,五日后,抵达了幕府山脚。 幕府山是金陵的屏障,过了幕府山,便是看到金陵城那雄伟的外郭。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要跟你们走,放了我!” 突然前方传来女子的呼救声,王宵精神一振! 英雄救美,古老的桥段,现实的艳遇,王宵喜欢,当即驾的一声,夹了夹马腹。 马儿稍微跑快了些,转过一个道口,就见道旁不远处,一间茅草屋外面,躺着一具遍体鳞伤,血迹斑斑的尸体,不远处,还有个中年委琐男人,被打个半死,只有出的气,没什么进气了,另几个家奴装扮的汉子,正把一名妙龄女子往马上拖! “住手!” 王宵大喝,并低声骂道:“你这破马能不能跑快点?本以为你通了灵,不让你拉车了,可你倒了,还是这副德性,回头就让你拉磨碾豆子!” 或许是真听懂了王宵的威胁,马儿咴咴两声,撒开蹄子奔跑。 所有人都看向了王宵。 王宵翻身下马,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还打死了人,有没有王法?” “哈,哪来的书生,我薛家的事也敢来管,滚,快滚!” 一名家丁,摞起袖子冷笑。 “公子快走,他们打死了我相公,又把我爹打成重伤,请替我报官!” 那女子泪眼涟涟,如见到救星般低声哀呼。 “薛家?” 王宵心中一动! “正是!” 那家丁见王宵神色变软,得意洋洋又道:“我家公子,单字一个蟠,字文龙,小子你识点相,就该知道我家公子不好惹,还不快滚?” 车帘掀开,有家丁赶忙趴在地上。 一名富家贵公摇着折扇,踏在那家丁的背上,下了马车。 王宵仔细看去,薛蟠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身材高大,身着华服,面色青白,双目虚浮无神,带有一种天生的高傲,却又透着狡诈。 ‘难不成自己遇上了薛蟠强抢香菱? 王宵又转头看去,那女子约十三四岁年纪,粉妆玉琢,极为可人,虽衣着简朴,却不掩丽色,眉心一颗天生的胭脂痣,这正是香菱的标准特征。 顿时大喜! 所谓金陵十二钗,并不指十二个美人儿,而是三十六个,分为正册,副册,又副册。 正册有黛玉、宝钗、妙玉、湘云、可卿、熙凤、李纨,以及贾家五女,划分标准是最薄命的贵族女子 又副册都是丫鬟,以晴雯为首,属于再次薄命。 而副册介于正册与又副册之间,身份大体是丫鬟到妾这一类,属于次薄命,香菱居于副册之首,死后被甄士隐接引入了太虚幻境。 第六十章 离间 红楼梦中,还有个甄宝玉,常常被视为贾宝玉的第二人格。 甄宝玉也曾进过太虚幻境,不过与贾宝玉看到的宛如仙境不同,在甄宝玉眼里,却如地狱,无数女子以鬼怪骷髅的形象出现。 王宵对太虚幻境还是很有兴趣的,而香菱因着与甄士隐的父女关系,就是一把打开太虚幻境的钥匙。 既然今日叫他碰上了还未被薛蟠糟蹋过的香菱,他认为是天意,怎么可能再把香菱放走?就冲着甄士隐,也该把香菱留在身边。 王宵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不用说,肯定是倒霉鬼冯渊,父母早亡,又无兄弟,有些薄产,一眼看上香菱,立意买着作妾。 “你就是人称小霸王的薛蟠?” 王宵移回目光,问道。 “正是,你是何人?” 薛蟠傲然挺了挺胸。 王宵道:“听说你有个妹妹叫宝钗,生的雍容富贵,国色天香,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对了,令妹热毒冷香,不知可有好转?” 薛蟠立时现出惊疑不定之色,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宵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知本公子的妹妹名叫宝钗,莫非你见过?” “呵呵~~” 王宵呵呵一笑:“此事与你无关。” “小子,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是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啊!” 一名家奴急于表现,挥着钵子大的拳头,向王宵打去! 王宵随脚一踢,就把那家奴踢飞了,躺地上哎哟哎哟爬不起来。 “原来是练家子,弟兄们,抄家伙上!” 又几个家奴,抄起棍棒砍刀,扑向王宵。 王宵袖子一挥,那几人全部飞了出去,武器掉了一地。 薛蟠神色大变。 王宵道:“看在你妹宝钗的份上,今次我不为难你,把这姑娘的契书交出来。” “什么契书?” 薛蟠装傻。 王宵哼道:“这姑娘,本是拐子卖给了冯渊,但拐子贪心,又卖给了你,欲一人两卖,而你贪图她的美色,打死了冯渊,老实点,交出契书,我放你走,不然我把你们都杀了,夜里系上石头,扔进江里,谁能捞得到?” “你怎知晓?” 薛蟠面色一变。 王宵淡淡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 薛蟠完全不理解王宵为何对来龙去脉道的一清二楚,但他是识时务的,在金陵,人称小霸王,而在京城的权贵子弟圈子里,他伏低做小,姿态摆的很正。 “呵,你倒是有种,竟勒索到我薛蟠头上来了,也罢,今日本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不知可敢留下名号?” 薛蟠取出契书,递去冷冷一笑。 “想报复我?回家问你妹啊!” 王宵轻蔑的笑了笑,就拿过契书,正是香菱的卖身契,又在冯渊身上摸了一阵,也摸出一张契书,才道:“薛大少,你杀的人,自个儿处理好。” “哼!” 薛蟠怒哼一声,挥了挥手。 家丁挣扎着爬起来,把冯渊的尸体架在车子后面,拥着薛蟠上了车,赶忙离去。 香菱施礼道:“小女甄英莲,多谢公子搭救,不知公子能否再救一下家父?” 王宵摆了摆手:“他不是你的父亲,你父叫甄士隐,本是苏州名士,你年幼时被拐子拐走,诈称你亲爹,将你养大,先卖给冯渊,又卖给了薛蟠,致有今日祸事,这等人,你还认他作父亲?” “啊?” 香菱掩嘴惊呼,回头看去,那拐子被打的奄奄一息了,眸中现出复杂难明之色,毕竟她被拐的时候,已经四岁了,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 好一会儿,香菱又问道:“公子可知妾生父在何处?” 王宵摇头道:“当年你被拐走之后,葫芦庙失火,殃及你家,于是你父母去投奔了岳父,置了些田,但不善于经营,日子越发窘迫,后不知所终。” 香菱默然,眸中滴落豆大的泪珠,俏丽的面容悲凄与不安交杂,不时偷偷看向王宵。 在这世道,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孤苦伶仃,下场是极为凄惨的。 王宵问道:“甄姑娘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香菱低声道:“一日之间,变故从生,妾实是六神无主,只盼公子收留,妾愿为奴为婢,侍奉公子。“ 王宵点头道:“我是吴江人氏,名王宵,字静之,童生功名,获得了拾遗考资格,今次是往金陵赴乡试,甄姑娘暂时跟着我也好,我会想办法打听令尊的下落。” “多谢王公子了!” 香菱再施一礼。 “救我……” 那拐子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请甄姑娘先转过身。” 王宵面容一冷。 香菱也是心思剔透,猜到了王宵要做什么,眸中现出不忍之色,但她更痛恨拐子把自己拐走,与父母分离,还一人两卖,差点让自己被恶少掠了去,于是背过身。 王宵走向拐子,毫不客气的在怀里摸了摸,有几百两银票,显然薛蟠没来的及收走,便宜自己了。 纳入怀里之后,挥手一道剑气,将拐子搅的粉碎,连惨叫都未发出,血肉就化作尘埃,飘散在风中。 杀拐子,也不是非要为香菱报仇,而是灭口! 以薛蟠的能力,早晚会查到自己的真实身份,当时人口买卖是合法的,如果薛蟠找到拐子,上堂作证,自己就成了强抢民女,所以拐子必须死,还得是毁尸灭迹,渣都不剩的死法。 “甄姑娘,上马吧。” 王宵回头道。 “妾跟着后面走就可以了。” 香菱小心翼翼道。 王宵不悦道:“天气炎热,此去金陵还有十来里,甄姑娘确定能走过去?” “噢!” 香菱点了点头,拉住马的辔头,可惜她身子娇小,试了几次,都踩不上马蹬,于是王宵一把搂住她纤腰,托着送到了马上。 香菱娇躯轻颤,俏面通红,偷眼看了看王宵,还好,王宵并没有上马的意思,在前牵着走,这让她心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荣国府! 薛家三口,薛姨妈、薛蟠与宝钗住在梨香院,宝玉、黛玉、妙玉、湘云正在宝钗屋里,陪宝钗说着话,薛蟠却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哥,怎么了?” 宝钗见薛蟠神色不对,不由问道。 薛蟠道:“妹妹可认识这样一个人……” 说着,比划出了王宵的身形和大体模样。 宝钗看了眼宝玉,愠道:“我自从进了荣国府,几乎不出门,怎可能认识这样一个人,哥你该不会被人诈了吧?” “不对,不对!” 薛蟠摇头道:“若非没见过你,此人怎会把你描述的维妙维肖,还道出你热毒冷香,不是亲近之人,怎会如此了解?你再想想,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长的还算俊俏,很可能是来金陵赶考的学子。” “哥,你还不了解我嘛,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宝钗急的跺脚! 顿时,宝玉看宝钗的眼神不对了,带有明显的怀疑,毕竟宝钗也是近段时间才住进了大观园,之前与哪个男人接触过,完全不得而知。 虽然宝玉的内心更倾向于林妹妹,可是宝姐姐丰腴貌美,他也不愿宝姐姐与别的男人有染啊。 黛玉留意到宝玉看宝钗的眼神,心里起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第六十一章 柳湘莲 屋里原本欢快的气氛,随着宝钗莫名其妙被栽赃,迅速被猜疑所取代。 湘云一看气氛不对,忙道:“薛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今儿我阴沟里翻了船啦……” 薛蟠气恨不已,把甄英莲被抢之事如实道出,甚至连打死了冯渊都不隐瞒,在他眼里,冯渊一个破落户,敢和他抢女人,打死就打死了。 在场的诸女和宝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宝玉还鄙夷道:“此人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粗鲁汉子,难道不知道女儿家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抢的么?” 宝钗问道:“哥,那你准备怎么办?” 薛蟠满怀恨意的冷笑道:“他以为隐瞒了来路,本少爷就查不到他,简直是笑话,只要是赶考,就不怕找不到人,过几日,北静王将于白鹭洲举办文会,凡参考的学子都会参加,我不信他不去,堵着他便是!” 白鹭洲称东园,是北静王家族的私邸,依湖而建,百年前,老北静王将之改造成了江南地区最大而雄爽的园林,向文人士子及官员名士开放,当时的文坛领袖赵孟吉对东园曾有其壮丽遂为诸园甲的赞美。 宝钗眼前一亮道:“林妹妹,东园可比咱们大观园大多啦,伴水白鹭洲,背倚秦淮河,堪称人间胜境,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也去看看吧。” 黛玉神情微动,明显动了心的模样。 宝玉不悦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我不喜欢去那种地方。” 宝钗劝道:“男人还是要考取功名方能维持家业,宝玉你应该去看看,多结交些文人士子,今科你是赶不上了,下一科还有机会。” 宝玉内心排斥,问道:“林妹妹,你的意思呢?” “这……” 黛玉有些迟疑,豆寇年华,正是女人一生中,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又有宝钗邀请,她很想去见见世面,可是宝玉不愿去,让她为难。 湘云横了眼宝玉,不满道:“人啊,不能总是呆着不出门,去见识下我江南地界的才子也好,再说二爷与北静王交好,说不定北静王也会去呢。” “嗯,便依湘云姐姐!” 黛玉勉强点了点头。 宝玉脸色沉了下来。 …… 金陵不愧是江南大邑,街道宽阔,人来人往,尤其是秦淮河边,一座座青楼拨地而起,香菱骑在马上,好奇的张望。 当然,她更在意的,还是前面牵马的王宵,如今的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如果王宵对他动了歹心,或者对她不好,那她除了一死,别无他法。 正心绪百转时,却发现,王宵停了下来,负手打量起一条窄巷。 香菱不敢问,随着王宵的目光张望过去。 王宵回头道:“此处便是乌衣巷,千年前王谢旧居。” “公子,王谢是谁?” 香菱懵然问道。 王宵淡淡一笑,香菱被拐走十几年,肯定不会教授文化知识,不知道王谢很正常,只是吟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好,好一个旧时王谢寻常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街边,一个容颜秀美的青年公子大声叫好,快步走来,拱手道:“阁下此诗虽句句白描,却寓意深刻,发人深醒,语浅而余韵无穷,可谓千古名篇呐。” “尊驾缪赞了,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王宵回了一礼。 青年公子打量着王宵,问道:“在下柳湘莲,乃金陵城中一戏子,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柳湘莲?’ 王宵微愕! 柳湘莲在红楼梦中,是一个超然人物,生活优越,游戏人间,与宝玉是好友,与薛蟠是兄弟,又受北静王看中,后因尤三姐之死,看破红尘,随跛足道人出家。 “在下王宵,苏州府吴江县人氏,赴金陵赶考。” 王宵拱手道。 柳湘莲笑道:“王公子如此人物,必然高中金榜,柳某先贺为敬,不知王公子在金陵可有落脚处?” 这话暗示可以为王宵安排住处,不过王宵不差银子,也不想平白欠了柳湘莲的人情,于是道:“已与友人约好,入住醉仙楼。” 柳湘莲点头道:“既如此,柳某就不打扰了,三日后,北静王于白鹭洲宴请士子,以王公子之才,切不可错过噢,柳某先告辞了。” 说着,看了眼高坐马上的香菱,目中颇有惊艳之色,便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北静王,白鹭洲?’ 王宵晒然一笑,牵起马,一边走着,一边向香菱解释王谢。 “王谢并非人名,而是东晋时的两大世家,一曰琅琊王氏,二曰陈郡谢氏,皆于乌衣巷置宅,后世并称王谢……” 香菱听的小脸通红,郝然道:“妾不学无术,教公子丢脸啦!” “无妨!” 王宵摆了摆手:“谁也不是生而知之,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嗯!” 香菱点了点头。 王宵又道:“前面便是醉仙楼,我们就住这里!” 醉仙楼占地十来亩,三层高的楼宇,气派辉煌,因接近傍晚,门前车来人往,皆是锦衣玉服之辈。 这地方一看就不便宜,香菱咋了咋舌,随即现出为难之色,高头大马离地数尺,让她有些眩晕。 王宵暗暗一笑,伸出了手。 香菱的脸又红了,但还是强撑着羞涩,把瘦小的手掌交给了王宵。 “哎呀!”一声! 王宵顺势搂住了她的柳腰,稳稳的抱下了马。 香菱羞的脸颊红透了脖子根,低着脑袋,摆弄着衣角。 “公子,住店啊!” 小二出来,殷勤招呼。 “喂两斤豆子,用上好的草料,再给它洗刷一下!” 王宵点了点头,把马缰交过去。 “好嘞,公子里面请!” 小二接过马缰,去往一边。 王宵带着香菱步入店里。 “公子,几位?” 掌柜问道。 王宵道:“两间上房!” “这……” 掌柜为难道:“上房没了,再有月余,便是乡试,各地学子早已入住,只有后面的独门小院尚空余,只是……” 王宵直接问道:“多少银子?” 掌柜的眼神也是毒辣的很,一看王宵就是贵家公子派头,热情的笑道:“三两银子一日,膳食另算。” “行!” 王宵爽快的点头:“我也不知要住多久,柜上可要寄存银子?” 掌柜眉眼舒展,如朵花般的笑道:“公子先寄存一百两,多退少补。” 王宵拿了一百两银票出来,拍在柜台上! 掌柜以极快的速度给王宵办了手续,回头喝道:“王公子甲字三号楼!” “来嘞!” 一名伙计上前,引领着王宵和香菱往后面走。 第六十二章 寒蝉凄切 后院沿着秦淮河,十余间独门雅院挨着河岸一字排开,均是两层小楼,上下各两间,这种房子,搁现代,叫做江景别墅,贵有贵的道理。 更何况三两银子一天,王宵也不觉得贵。 王宵领着香菱楼上楼下看了一圈,便道:“两间房,我们一人一间,这间我住,那间你住,收拾好了我们就下去用膳。” 香菱眸中闪出一抹奇怪的光芒,小声道:“妾先伺候公子更衣洗脸吧。” “我没什么好伺候的!” 王宵摆了摆手,径直回了屋。 香菱怔了半晌,总觉得王宵的行为不大正常,随即回了自己的屋子。 二人各自洗了把脸,又把自己收拾了下,才去前面用膳。 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了,一名小二招呼道:“公子,您是要坐前面听曲儿,还是要坐个僻静处?” 王宵往台上一看,正有个和香菱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在伊伊呀呀唱着曲儿,当时已经有戏曲了,柳湘莲便是靠唱戏闻名,但多数还是翻词牌,与宋词颇为相似,只是苏轼、柳永那批人给换了,词也有所不同。 “听曲吧!” 王宵沉吟道。 “公子,请!” 小二把王宵和香菱引领到了靠墙的位置,一张小桌子,正可坐两人。 王宵拉开椅子坐下,见香菱站着,不由问道:“你怎么不坐?” 香菱喃喃道:“妾伺候着公子就好。” 王宵拉开椅子,不悦道:“我早说了,我不需要人伺候,你也不是我的丫鬟,坐下!” “噢!” 香菱坐了下来,眼眶有些湿润,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公子,您要点些什么?” 小二又殷勤的问道。 王宵随口道:“上几个拿手的小菜,清爽些,再来一壶桂花酒!” “好咧,公子您稍等!” 小二转身而去。 香菱显得很拘束,低着头,束着手,王宵暗暗摇了摇头。 如醉仙楼这样的酒肆,真正名气大的姑娘,都是包厢里面唱,顺带给客人陪酒,而一般的,只能在大厅里唱,台上那唱小曲的女孩子,正是如此。 其实她唱功是可以的,但姿容算不上绝美,词曲也一般,一曲唱毕,打赏寥寥,现出了明显的失落之色。 “你过来下!” 王宵心中一动,招了招手。 “这……” 女孩子略一迟疑,回头看了看,走了过来,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王宵直接道:“我给你写一首词,你再唱一唱试试。” 说着,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唤道:“拿纸笔来。” 这种现场填词的事情在金陵虽不多见,却也不少,偶有文士墨客兴之所致,提笔挥毫,以搏个文名。 小二很快拿来了纸笔。 王宵蘸了蘸墨,问道:“雨霖铃可会唱?” “会的!” 那女孩子点了点头。 “行,稍等片刻,我为你填一首词!” 王宵提笔书写,正是柳永的名作:寒蝉凄切! 雨霖铃在地球时空,是唐代的乐府词牌,而此世,是大隋乐府词牌,格式与地球一样,都是双调一百零三字,前段十句五仄韵,后段九句五仄韵。 王宵随着文气与修为日深,一手颜体字也是越发入神。 不片刻,一曲写完,王宵揭起,吹了吹,递过去道:“拿着,去唱吧。” “噢,谢谢公子!” 女孩子接了过来,并不是太在意,她刚刚唱的,是当代词作名家兼戏曲大家柳湘莲填的词,这名公子论起名气,能大得过柳湘莲? 连柳湘莲这样的大才子都捧不红她,她不指望唱王宵填的词就能走红,只是出于礼貌,才接来罢了。 可是细看下去,渐渐神色变了! 她敢发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凄美的词,她意识到,这或许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当即以极为专业的素养,将词生生记下,又在心里默唱了数遍,才向王宵施了一礼,款步回到台上。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凄婉的歌声传遍了整个大厅,食客们被那凄美的歌词吸引,不自禁的停箸聆听。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那女孩子自己都被唱感动了,眼角有了蒙蒙雾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曲唱罢,整个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意味当中。 “呜呜呜~~” 突然那姑娘掩面大哭,情绪崩溃了。 “好,好哇,好词,我金某舞文弄墨半辈子,却从未想过,一首词能如此传神,令人哽咽,来人,打赏!” 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抚掌叫好。 有伙计托着个盘子过去。 中年人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咣当一声,搁在托盘上! “好曲子,我打赏二两!” “三两银子!” …… 大厅里,打赏声不断,那女孩子流着泪,捂着嘴,眸中满是喜悦。 香菱也崇拜的看着王宵。 是的,王宵有担当,敢于从小霸王薛蟠手里将她抢来,又有武力,有文才,本身相貌也清秀,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如意郎君啊,一丝夹杂着钦慕的爱意,油然而生。 最终,女孩子收到了近百两的打赏,搁在以往,一个月都挣不了这么多。 “妾多谢公子成全!” 女孩子又过来,向王宵道谢,眸中春意荡漾,仿佛只要王宵勾勾手指,今晚就能共赴巫山。 王宵笑着挥了挥手:“是你自己唱的好,我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不用客气,姑娘请回罢!” 女孩子现出一抹失望之色,但并未纠缠,再施一礼,翩翩而去。 “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这时,掌柜过来,拱手问道。 王宵回礼道:“在下王宵,字静之,乃是赴金陵参加乡试!” 掌柜啧啧赞道:“王公子才情卓绝,此词,足以名动千古,今科必高中举人,不知王公子可否为小店留墨?” 墙壁上,有些诗词,这也是文人扬名的一种手段,与店家是双赢的关系,王宵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那在下就献丑了!” 有伙计搬来人字梯,还有专人托着墨盘,王宵取了支硕大的笔,登上梯子,蘸了满墨,提笔书写。 “好字!” 有食客赞叹! 王宵写的是颜体打底的行书,笔锋挥动,连绵不绝,力透墙壁,给人一种用剑在墙上刻写的感觉,锋芒毕现! 一副寒蝉凄切写完,掌柜大声朗诵了一遍,笑道:“此字此词,实令鄙店蓬壁生辉啊,鄙店无以为报,今晚就给王公子免单了,来人,上酒菜!” 第六十三章 改判词 王宵原本只要几个时令小菜,但掌柜给上了满满一桌,有盐水鸭、醉虾、叫化鸡、镶丝豆腐、葵花圆子、蒸鲥鱼、八宝松、赤豆桂花酒酿小元宵等林林总总十余道。 都是地道的金陵菜式。 酒也不再是寻常的桂花酒了,而是十八年的女儿红。 女儿红是上上品的美酒,埋地里十八年方可起出,开坛酒香扑鼻,以窖冰冰镇,放几颗青梅,酸甜可口,回味无穷,还透心凉。 王宵敬谢不敏,与香菱大快朵颐,酒足饭饱之后,又向掌柜道了谢,才出了醉仙楼。 “公子,不回房么,这是要去哪里?” 香菱俏面染着酡红,带有一种娇憨的美态,仗着几分酒劲,大胆问道。 王宵嘿嘿一笑:“趁着时候还早,给你买几身衣衫。” “不……不用了吧?” 香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荆钗布裙,眸中流露出渴盼之色,毕竟有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漂漂亮亮呢。 “什么不用,走罢!” 王宵一把牵住香菱的手,不由分说的往前走去。 香菱芳心颤动,脸更红了。 夜晚的秦淮河,华灯璀璨,河中一艘艘画舫,隐有夹杂着嘻闹声的丝竹声传来,岸边的青楼,车来客往,老鸨忙的分身无术。 王宵找了家颇为气派的成衣店,给香菱买了好几套衣衫,大体是以素色碎花为主,香菱不是那种艳丽型的美女,不适应穿色彩对比强烈,过于张扬的服饰。 王宵家里织丝绸,他在服装上的眼光还是有的。 果然是人靠衣妆,佛靠金装,本来香菱就是美人胚子,穿上了素美的衣衫之后,更显清纯秀丽,仿若凌波仙子,踏入凡尘。 香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移不开眼了。 王宵也暗暗点头,不愧居于十二钗副册之首。 正册、副册与双副册的划分标准并不纯靠美色,身份占了较大的权重,在警幻仙子眼里,身份越高,命就越薄。 就如贾元春和王熙凤,其实算不得多美,三十六钗中,真正的绝顶美人儿,只有黛玉、香菱与晴雯。 “再带你去买些首饰!” 王宵又道。 “公子,不用了吧,都花了不少银子了。” 香菱只觉一阵阵酥麻传遍全身,声音都颤了。 王宵道:“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衣衫都买了,还省什么首饰钱,再晚就要关门了。” “公子!” 香菱感动的眼圈红红的。 “走罢!” 王宵拉着香菱的手,进了隔壁的首饰店,什么耳坠、头钗、步摇,买了一大堆,连同衣服在内,足足花了两百两银子。 这可是真败家了,要是老娘知道,还不得气的吹鼻子瞪眼睛,不过王宵的想法是千金难买我乐意,银子不就是用来花的吗,把香菱打扮的漂漂亮亮,我开心! 当二人回到醉仙居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了,各自回了自己房间,王宵洗漱一番,正要读书,门外却是传来香菱的声音:“公子,睡了吗?” “还没!” 王宵应道。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香菱红着脸,美眸中还带着些挣扎,款款走了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甄姑娘……” 王宵看去。 香菱也是刚刚沐浴过,浑身带有一种浴后的清香,脸颊红扑扑的,湿潞潞的秀发披在背上,一袭薄纱丝质中衣,隐约透出内里的白色抹胸,微微起伏,吸吸也颇为急促。 “妾……妾是来服侍公子的!” 香菱羞涩难当,小声道。 王宵食指大动,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美人儿,既便是柳下惠复生,都难以把持的住,不过王宵好歹是现代人,而香菱才十三四岁,真要那啥了,会有种负罪感。 “公子?” 见王宵坐着不动,香菱肩背一缩,纱衣缓缓坠地。 王宵立刻起身,捡起纱衣,给香菱披上。 “公子?” 香菱愕然,如受了羞辱般,哽咽道:“公子莫非是嫌弃妾?妾虽被冯渊买走,但并未被他沾过,尚是完壁之身,公子试一试就知道了,若妾非完壁,宁可自尽。” “甄姑娘误会了!” 王宵摇了摇头,正色道:“甄姑娘人间绝色,愿委身于我,自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份,我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姑娘长期跟着拐子,缺衣少食,身体亏虚,若是过早行房,怕是会留下胎中隐患,未必再能结得珠胎,怕是会是害了你,还是等一段时间,改日我带你去苏州,请白娘子替你把身子调养好,并不急于一时。” 王宵这话,并非无稽之谈,香菱因先天亏损,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后受夏金桂折磨,内外折挫不堪,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最终难产而死。 “公子!呜呜呜~~” 香菱感动的落泪。 王宵替她擦了擦泪痕,微微笑道:“甄英莲的名字不是太吉利,我替你改个名如何?” “嗯,但凭公子安排!” 香菱点了点头。 王宵略一寻思,吟道:“根径荷花一并香,半生遭际实堪伤,自遇宝剑逢良辰,菱角花开香满塘,我便为你取名香菱,如何?” 香菱喃喃念诵了一遍,美眸一亮道:“公子好文才呢,妾自此之后,便叫香菱。” 王宵从怀里取出两份契书和六百两银票,又道:“你自小被拐子拐走,非你及父母之愿,今日我给你把契书烧了,还你自由之身。” 说着,凑上烛火,两页契书化作飞灰。 “公子怜惜妾,妾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侍奉公子!” 香菱又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不要你为我做牛做马,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那,这些银票你拿着。” 王宵眉头一皱,很有耐心的为香菱再次擦去眼泪,又把银票递去。 “公子,这……” 香菱不解的看着王宵。 王宵道:“这银子,是从拐子身上搜到的,是你的卖身钱,还给你了。” “不,不,妾被公子搭救,应由公子拿着。” 王宵不耐道:“你这十来年间,在拐子手里受尽了苦,这是他对你的补偿,再说钱是人的胆,没钱怎么能行,你收好,也不是立刻就要花,万一日后遇上为难事,我又不在身边,也可拿来救急,对不对?” 香菱想想也是,讪讪道:“那……妾就先帮公子存着。” 王宵笑着点了点头:“今日奔波了一整天,你回房早点休息吧。” 香菱眸中荡漾着春色,咬着嘴唇道:“公子当真不要妾服侍?” “你是要考验我啊,快走快走!” 王宵连连挥手。 香菱心里的爱意几乎难以抑制,突然嘻嘻一笑,大着胆抱住王宵,在脸颊上亲了一口,才如慌乱的小兔子,飞快逃走! 第六十四章 警幻仙子 香菱回到房里,猛扑到了床上,钻进被子,紧紧裹住面孔,咬住枕头,如小兽般,发出压抑的呜呜低吼,兴奋的拱来扭去,心里满是甜蜜和幸福。 是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王宵处处为她着想,这样的男人,别说遇上,就是在今日之前,想都未想过。 而且王宵多金,有才,慷慨,俊秀,是女儿家心目中,最最如意的郎君啊,她觉得自己丕极泰来了。 太虚幻境! “姐,姐,快过来看!” 可卿本是警幻仙子的妹妹,死了之后,回归太虚幻境,这日,翻看诸女的判词,突然发现香菱的判词变了,忙唤道。 “怎么了?” 一位风姿绝伦的女子走来,这正是警幻仙子,太虚幻境之主。 “姐,你看香菱的判词!” 可卿翻开金陵十二钗副册香菱那一页。 警幻仙子一看,顿时妙眸骤缩! 香菱的判词原是: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配画则是:一枝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 如今判词变成了根径荷花一并香,半生遭际实堪伤,自遇宝剑逢良辰,菱角花开香满塘。 配画也变成了满池塘的菱花绽放,甚是清丽可人,一柄宝剑插于池塘中心,剑气冲宵,点点剑光守护着满塘的菱花。 “姐,怎会如此?” 可卿不解道。 “待我看看!” 警幻仙子玉指一划,一副水镜呈现,映照出此刻的香菱,正在床上打滚,虽天人两隔,仍能感受到那洋溢的喜悦与幸福之情。 凡能上金陵十二钗的女子,皆为薄命,可是香菱的命运已经改了,明显不再薄命了啊。 警幻仙子略一寻思,取出六枚玉佩,摆下六爻阵法,五指如莲花般绽放,配合阵法,回溯过去。 自香菱被拐走开始,十年间,未有异常,到被拐子一身两卖,也按着薄命的方向发展,直到幕府山脚,香菱的命运变了,多出个年轻学子,打跑了薛蟠,将拐子挫骨扬灰,把香菱带在身边。 接下来是以礼相待,各住一房,还不吝于重金,把香菱打扮的漂漂亮亮。 难怪香菱会欢喜的在床上打滚呢! “好哇,哪来的登徒子,竟敢坏我的事!” 警幻仙子俏面一沉。 可卿迟疑道:“姐,香菱有了好的归宿,不是挺好么,为何一定要按照判词来定她们的命运?我已经应了判词,背负污名,自缢身亡,她们难道就不能拥有幸福的人生?” “此事干涉天机,你不懂。” 警幻仙子摇了摇头。 “哦?天机是什么?” 可卿问道。 “哎~~” 警幻仙子叹了口气道:“知道的多并非好事,修持才是根本,总之,不仅是香菱,三册所涉女子的命运皆不可改,尤其是绛珠仙草,她自己立下誓言,要以一生的眼泪回报神瑛侍者,更是不容出任何差池!” 随即警幻仙子开始推衍王宵的过去,越看眉头拧的越紧,沉声道:“此人本是商贾之子,中人之资,却于父亲失踪后灵慧大开,力挽狂澜,并走上了剑仙之路,怕是个变数,而且他居然能为香菱改命,让人细思恐极。” 可卿吞吞吐吐道:“世间剑道大成者,唯燕赤侠,而他的剑气极为纯粹,难道是燕赤侠一脉?那姐姐可得谨慎了,听说燕赤侠极为护短,别惹得燕赤侠打上太虚幻境。” “这……” 警幻仙子美眸中,有忌惮之色闪过。 燕赤侠成名百年,战无不胜,虽未成仙,也让警幻仙子忌惮。 好一会儿,警幻仙子哼道:“哪有那么巧的事,多半是捡到了一部剑修秘笈,练出了些名堂,虽然我不能直接干涉现世,却可先将香菱的命运改回来。” 说着,伸出玉指,点向香菱的配画。 指尖,有丝丝仙光缭绕,却在即将触碰到时,画中,文气轰然爆发,凝成了一副万家灯火图,数十户人家里,涌出众生愿力,波动起伏,保护着池塘。 “这……” 警幻仙子哪怕是仙人,也不敢强来,仙人直接干涉现世的反噬是很严重的,而王宵的文气,结合了童生位业与众生愿力,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以警幻仙子的法力,随手就能把王宵的文气打散,可是打散之后呢,一户人家就是一道因果,每一家又与别人相互交集,一层层扩散下去,神仙都吃不消。 以前吕洞宾最喜欢游戏人间,近些年来,收敛了许多,因为他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不论是好是坏,都要承受因果。 仙人如欲影响人间,只能顺势而为,或者精心布局,步步引诱,粗暴干涉最不可取。 警幻仙子惊疑不定的看着,许久才道:“可卿你替我盯着他,我去安排一下,必须要把香菱的命运拨回正轨!” 说着,匆匆而去。 醉仙楼! 王宵紧紧拧着眉心,刚刚他的文气不受控制的剧烈波动,就好象遇上了危机,只是时间极短,又说不来是怎么回事,寻思了好久,暂时搁在一旁,继续读起了书。 …… 大观园中,清闲是清闲,但年年岁岁,过着同样的日子,其实也挺无聊的,因此由探春提议,成立了海棠诗社。 社中诸人,均用花名。 譬如宝玉,花名怡红公子。 黛玉:潇湘妃子。 宝钗:蘅芜君。 其余各人,也各有花名,聚在一起,由一人出题,一人监察,评比诗作。 “潇湘妃子,该你做诗了!” 宝玉刚提了一首,颇为满意,看向黛玉。 “嗯!” 黛玉点了点头,轻挽袖角,提笔书写。 笔尖沙沙中,一行娟秀的蝇头小楷落于纸面。 宝玉不由凑上头,念道:“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好,好诗,好诗!” 宝玉连声称赞。 “什么诗这么好啊?我这里倒是新得了一首词!” 这时,花名枕霞旧友的湘云手里捧着张纸,走了过来。 “哦?” 黛玉放下笔,转头看去。 湘云边走边道:“今儿我出门买书,路过醉仙楼,倒是听了件趣事。 有一个叫王宵的学子,住在楼里,昨晚用膳时,见一卖唱女子无人打赏,善心大发,遂以雨铃霖为题,为她填了新词,结果呀,曲惊四座,那女孩子得了近百两的赏钱呢,掌柜的还请王宵于墙面留墨,于是我进去看了,果然有新题的词,嗯,还不错,将之抄了下来带给大家品鉴。” “连枕霞旧友都说不错,想必有可取之处!” 宝钗现出了饶有兴致之色。 “那!” 湘云把纸张递去。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宝钗缓缓念诵。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第六十五章 文会 黛玉本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听得如此凄婉的词,不由联想到了自己早逝的父母,与从未谋过面,便已死去的长兄,又落到如今寄人篱下的地步,不禁泪水模糊的双眼。 待得宝钗念完,园子里一片寂静,隐有黛玉的哽咽声。 “此词……想不到人间竟有如此深情之词!” 好一会儿,宝钗赞道。 “是啊!” 妙玉附和道:“纵我一心向佛,也被搅起哀思,湘云,你可曾见过那王宵?” 湘云道:“我与他不相干,见他作甚?不过两日后的文会以他之才,必会参加,届时便能见到此人了。” 探春打趣道:“湘云,你该不是动了凡心吧,此人若是能高中乡试,倒也勉强配得上你了。” “哎呀,胡说什么呢,我就是看他词写的好,才拿过来给你们看,与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何干系,说不定委琐矮小,一副歪瓜裂枣样呢!” 湘云跺了跺脚,不满道。 宝钗留意到宝玉的脸色大不对,忙道:“湘云说的是,此人再有才,也与我们无关,二日后看一看他长的什么模样就够了。” 妙玉瞥了眼黛玉,无奈道:“林妹妹你别再哭了,再哭呀,园子里就酸的要没法呆啦!” 黛玉颇为莫名其妙,人家词写的好,触动了自己的心灵,还不能哭?只是她有心事喜欢自己揣着,再念及宝玉对自己的情义,不便相诘,只得擦了擦眼角,暗自生闷气。 气氛明显不对了,诗会再也办不下去,李纨一看,哎呀一声:“都出来这么久了,兰儿那毛猴子得闹翻天了吧,各位姐妹,我先一步了。” 李纨一走,众女也纷纷借故离去。 …… 两日一晃而过。 北静王于白鹭洲举办文会,堪称金陵城一大盛事,文人士子,富商巨贾,官员望族,均是磨拳擦掌。 很多姑娘小姐,也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毕竟文会不仅仅是文会,还是重要的社交场合,大周的开放风气,不下于明代万历年间,很多男人涂脂抹粉,身着女装,招摇过市,女子也没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法,遇上如意郎君,也会大胆示爱。 在历届文会中,不乏看对眼了,结为夫妻的佳话。 傍晚! 香菱在王宵房里,紧张的问道:“公子,妾这样可以吧?” 香菱梳了个双丫髻,一支珠钗将秀发束起,余发如瀑布般披满了后背,一袭宫缎素雪绢裙,搭着块湖水绿披肩,尽显秀美风姿。 王宵不禁吟道:“天香不染麝煤烟,家近龙宫宝藏边,世上铅华无一点,分明真是水中仙。” 香菱羞喜难当,讪讪道:“妾哪有这么好?” 王宵点头道:“你本是名门出生,又秀丽多姿,金陵城的很多大家闺秀都未必如你,切莫妄自菲薄,时候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嗯!” 香菱咬了咬牙,主动牵住了王宵的手。 这三日来,她跟着王宵读书识字,渐渐去了生疏,内心深处,也把自己视为了王宵的女人,而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之时,喜欢了,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 “四哥,不愧是北静王的私邸,真漂亮啊!” 张文灵举目远眺,就见一汪翠绿的湖泊,在晚风中波光粼粼,沿湖,亭台楼阁,星罗密布,假山曲径,点缀其间。 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草地上,扎起了一座座的彩棚,忍不住赞叹道。 “是啊!” 张文墨点头道:“朝延四王八公,名满天下,北静王爷年轻有为,实是我等之表率呐!” 张文灵问道:“四哥,那薛公子会来吧,若与北静王爷相比,不论身份的话,谁更胜一筹?” “哦?” 张文墨打量向自家的幼妹。 听这意思,莫非还想高攀北静王爷? 凭心而论,薛家虽然势大,却也只是个皇商,在仕途上不可能有太大的作为,但北静王不同,礼贤下士,胸有城府,素有贤王之称,年龄也不算大,二十来岁,若是真能嫁入北静王府当个侧妃…… 张文灵单论容貌,已堪称绝色,但是受限于门第,又与王宵订过婚,等于有了污点,别说给北静王当正妃,侧妃都勉强。 “哈~~” 张文墨哈的一笑:“好与不好,得你自己拿主意,今日北静王爷理应会来,若有机会,我会带你拜见他,在天潢贵胄面前,你可不能举止轻浮,让人看轻了。” “哥,我会注意的!” 张文灵肃容点了点头。 “诶,薛公子来了,我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这时,张文墨眼前一亮。 就见薛蟠负手走在草地上,身边一名面如满月,头戴金冠的微胖少年,个头不高,紧拧眉心,踱着方步,两个俏婢各提着个篮子,一左一右跟着走,后面不远处,还有好几个绝色丽人说说笑笑,被一群婢女围着。 张文墨快步行走,遥遥拱手:“薛公子!” “呃?” 薛蟠举目四顾,首先留意到的是张文灵,眼前一亮,然后看到了张文墨,眼神有些迷惘,不过他也不是真正的草包,很快就认了出来,正是贾雨村的入室弟子张文墨,有过数面之缘。 “原来是张公子!” 薛蟠草草拱手,又望向张文灵,问道:“这位是……弟妹?” “薛公子说笑了,这是舍妹文灵,欲见识金陵风华,恰我赶考,便带在了身边!” 张文墨给张文灵打了个眼色。 张文灵足够矜持,盈盈一礼,并不说话。 张文灵容色秀美,气度娴雅,薛蟠暗暗点头,只是张文墨并非寻常人,至少要给贾雨村面子,倒也不便于表现出急色的一面,只是笑道:“张姑娘客气了,来,宝二爷,我给你介绍下,这位张文墨公子,乃是苏州府院首,今科举人有望呐!” 宝玉略一点头,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与张文墨区区寒门学子客气,而且他最讨厌科举,肯点头已是看在了薛蟠的面子上。 “见过宝二爷!” 张文墨却不敢怠慢,拱手施礼。 众女也纷纷看向张文墨与张文灵兄妹,当然,对于张文墨只是略扫了眼,重点是放在了张文灵身上。 湘云则是问道:“张公子,你是苏州府院首,那你苏州有个名叫王宵的学子可曾识得?” “王宵?” 张文墨兄妹相视一眼,这真是见了鬼,这小子名声如此之大,连贵家小姐都知道了? “此人与我同为吴江县人士,也算相熟。” 张文墨斟酌着答道。 湘云又道:“王宵文才如何?” “尚可吧。” 张文墨完全不明白湘云的意思,不置可否道。 “此人才情惊艳,在张公子眼里只是尚可?” 湘云讶色一现,便恍然道:“难怪,张公子是苏州府院首,倒也说的过去,前几日,王宵在醉仙楼为一歌女填了首词,请张公子品评一番……” 第六十六章 百口莫辩 湘云轻歌曼嗓,一句句的把寒蝉凄切唱了出来,周围有人听到,均是轰然叫好,张文墨与张文灵却是面面相觑。 凭心而论,词是好词,可是让他们赞一声好,那得多糟心啊。 妙玉问道:“张公子,你与王公子相熟,可知他今晚会否过来?” 张文墨骂人的冲动都有了,却只得耐着性子道:“在下与王宵并非一路前来,实不知晓。” 张文灵忍不住道:“两位姐姐,王宵虽有些文才,但在吴江的名声并不好,他家欠了十几位债主一大把银子,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巧言推托,硬着赖着账不还,就连我们家,也被他借走了两千两呢,看在长辈的交情份上,并未催逼,可他也从未提还钱之事。” 宝玉鄙夷道:“两千两银子搁哪家都不是小数目,此人赖着不还,人品着实不堪,张姐姐,他若来了你告诉我,我倒要好好质问他。” 张文灵顿时像吃了颗苍蝇一样,噎着说不出来话。 宝二爷,您老不要这样急公近义好不好? “哈哈,张姐姐,怎又编排起了我的不是?我自问对得住你罢?” 这话刚落,身后就传来王宵的笑声。 张文墨顿时暗道不好,如果宝二爷真去质问王宵的话,张文灵的编排立将露馅,还怎么在金陵贵家小姐圈子里立足? 好在薛蟠转头一看,冷笑道:“是你,哈哈,可让我找到你啦!” 众女纷纷看去,就见一名身量瘦削,相貌俊秀的少年,牵着一十三四岁的绝色丽人走来。 香菱有些紧张。 “别怕,有我在!” 王宵捏了捏她手掌。 “嗯!” 香菱紧紧反握住王宵的手掌,心里给自己打气,连道不怕。 王宵懵然问道:“阁下乃何许人?你我见过面?” 薛蟠脑海中嗡的一声,上头了! “好好,你不认得我,她可认得我?” 薛蟠猛一指香菱! 香菱的性子也不是书中写的那样老实憨厚,主要先跟拐子过了十年,肯定生活不如意,被薛蟠抢走之后,先给薛姨娘做丫鬟,后给薛蟠做妾,动辄就饱以一顿老拳,薛蟠娶了夏金桂,又受夏金桂欺负,所以唯唯诺诺,小心谨慎。 而王宵待她极好,让她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心情愉快之下,再也遮掩不住活泼机灵的性子,连忙一把抓住王宵的胳膊,惊叫道:“公子,妾不认识他!” 张文灵打量着香菱,身材不如自己玲珑有致,可人家年纪小,身子骨还没长开,单论容貌不比自己差,又打扮的清爽干净,是个了不得的美人胚子。 小青曾口口声声要嫁给王宵,如今王宵身边又有个美人儿,还很亲密,让她的心里极不舒服,哼道:“王宵,你在吴江时,身边可没这丫头,该不是你在路上拐来的吧?” “把人给我交出来!” 薛蟠伸手去抓香菱。 “抢人啦!” “抢人啦!” 却不料,王宵放声大叫! 无数目光齐刷刷的望来! 薛蟠手臂僵在半空,不敢动了,嘴角直抽! 这小子明明有搏虎的实力,踹自己的家奴一脚一个,却偏偏玩不要脸的阴招,还比他玩的更溜。 “哟,这不是薛大少么?” “嘿,又看中哪家姑娘啦!” “薛大少可是咱们金陵城的小霸王,谁家姑娘不敢抢?可他居然在东园里抢,胆儿也太肥了吧?” 周围学子,议论纷纷,仗着人多,你一言,我一语,并不怕薛蟠。 薛蟠听的想吐血,到底是谁抢了谁的姑娘? 明明是王宵抢的好不好? 他再浑,也知道东园容不得他撒野。 “不要脸,有失读书人斯文!” 张文灵啐骂,却满心无奈,这是多么熟悉的一幕啊,当初王宵被她家的家奴殴打,死喊哭叫,惹来邻里的同情,今日又搞这一出! 宝玉黛玉也有同感,眼里现出鄙夷之色。 湘云却是噗嗤一笑:“这位公子倒是有趣的紧呢!” “王公子,出了何事?” 柳湘莲听得喧闹,拨开人群,大步走来,关心的问道。 “柳兄来的好,给我评评理。” 王宵把香菱拽到身后,义愤填膺道:“这位姑娘,名叫香菱,那恶少莫名其妙就来抢人,我们都不认识他,难道堂堂金陵,就没有王法了么?” 柳湘莲转头看向薛蟠,不悦道:“薛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里是东园,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我……你他娘的,柳湘莲,少管老子的事,他明明抢了我的人,你眼瞎了吧!” 薛蟠就觉百口莫辩,破口大骂。 柳湘莲道:“我与这位王兄,只一面之缘,当日在乌衣巷口,王兄有感吟出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大家评评理,能吟出这样诗作的人,人品怎会差?而他薛蟠欺男霸女惯了,明摆着是看中了王兄身边的女子,仗势讹人罢了。” “柳兄言之有理!” “是啊,这位王公子一看就是正派人,再说他一个外来的学子,文文弱弱模样,哪有胆子去抢薛霸王的女人?就算有贼胆,又怎能抢的到?” “薛霸王欺人太甚,真当我等是傻子不成?” 学子们同仇敌忾,最看不惯薛蟠这种仗着祖宗余萌作威作福的恶少,纷纷指责。 薛蟠双目喷火,他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多谢柳兄,多谢诸位为我主持公道!” 王宵却是向四周连连拱手。 香菱眸中满是钦佩之色,嗯,还是自家公子厉害,三言两语,就让那恶少有口难辩。 张文墨与张文灵兄妹,也是心里堵的慌。 他们了解王宵,行事大胆,肆意张狂,指不定真是王宵抢了薛蟠的女人,可这时候,能帮薛蟠说话么? 怕是要被学子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王公子?王兄?” 湘云念叨着刚刚那首诗,似是想到了什么,再联系到王宵称张文灵为张姐姐,明显熟识,难道他就是…… “柳兄,这位王公子如何称呼?” 湘云忙问道。 柳湘莲拱手道:“史姑娘,这便是王宵,字静之!” “哦?你就是王宵?寒蝉凄切是你填的词?看你的年纪不大,怎会有这样深切的感悟?” 湘云负手走了过去,微昂着下巴,问道。 王宵谦虚道:“几个月前,我家中遭了难,被债主轮番催逼,又被心爱的女子退了婚,念及过往种种,心有所感,故出狂言,倒是污了姑娘的耳。” 湘云摆手道:“王公子不必过谦,此词至情至性,感人至深,仅此可见王公之之才,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有眼无珠?” 第六十七章 宝钗心思 张文灵浑身一紧,她担心王宵说出真相。 好在王宵暂时没有为难她的意思,他相信张文灵不会和旁人提起曾与自己有过婚约,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核武器在发射架上才最有威摄力,这就是一颗雷,现在引爆,只是坏了张文灵的名声,没有实质作用。 而且张文灵这种女人,谁娶谁倒霉,他还想看看是谁家接他的盘呢。 于是叹了口气道:“往事已矣,不必再提,虽已成陌路,我也愿她觅得佳偶,余生幸福。” 湘云略带些英气的眸中,现出赞许之色,转头道:“宝二爷,这样的人物,你还有什么要质问的么?” 宝玉虽然不喜王宵,却也哑口无言。 “慢着!” 宝钗却是走出来道:“薛蟠是我亲哥,那日气冲冲的回来,说是被你抢走了甄英莲,我哥虽然顽劣,却不会无事生非,他又说你认识我,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分辩!” 薛蟠眼神一亮! 王宵相反,眼神微凝,宝钗能质问自己,说明整个大观园都清楚内情,进而也知道自己抢走了香菱。 自己可以在外人面前抵赖,却没法在大观园诸女面前抵赖,破绽就是道出了宝钗的特征。 不过王宵并不后悔嘴贱,当时点出宝钗,主要是为了离间宝玉、宝钗与黛玉三者间的关系,只要薛蟠将话带到,会有很大的概率在这三人间制造出裂痕。 黛玉为何对宝玉痴情? 她很小就被送进大观园,没和外面的男人接触过,而贾涟和宝玉有默契,各自圈定一群女子,互不挖墙角,以免伤了兄弟情份,致使黛玉的生命中,只有宝玉一个男人,没的选。 黛玉尖酸刻薄,多愁善感,又时常生闷气,不是王宵的菜,他对黛玉没有心思,只因林遗曾拜托他照料黛玉,所以他要把黛玉从大观园这个囚笼中拯救出来。 离间黛玉和宝玉的感情,是先埋个契子,黛玉自己愿意走,才能想办法,否则万事休提。 王宵心念电转,寻思解决之法,并问道:“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湘云接过来道:“她呀,芳名宝钗,是宝二爷的表姐,是薛大少的亲妹!” “原来是薛姑娘!” 王宵拱了拱手。 “等着你解释呢!” 宝钗不善的看着王宵。 湘云也是眸中带有狭促之色。 王宵看着宝玉,吟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刷! 宝玉面色大变,喝问道:“你……你怎会知晓?” 王宵淡淡道:“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地方,未必只有宝二爷一人去得。” 旁人懵然看向宝玉,浑然摸不着头绪,宝玉却现出了怒色。 王宵吟的,正是晴雯的判词。 宝玉在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拿正册、副册、又副册给他看,他只看了正册十二钗与香菱、晴雯和袭人的判词,王宵正是给予暗示,你看过的,我也看过,以晴雯的判词警告宝玉,此事到此为止,不要逼我做出格的事情。 宝玉虽然有呆气,却不傻,王宵相信宝玉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更认为宝玉也不愿将此事闹的沸沸扬扬,众所周知。 “好,你很好,竟是国贼禄鬼之流!” 宝玉连点头,恨声道。 所有人都看出不对劲了,宝玉似乎有把柄被王宵拿着。 王宵悠然道:“宝二爷,我给你说个故事如何?” “说!” 宝玉冷眼看着王宵。 王宵道:“大齐年前,河北阳谷县有一官人,名叫西门庆……” 王宵把金瓶梅做了些改编,大体道出了西门庆的一生,然后问道:“宝二爷觉得此人如何?” “恶浊之极!” 宝玉与黛玉同声道。 随即二人相互看了看,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互有默契的喜悦。 王宵淡然道:“纵观西门庆此人,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也,不知宝二爷所谓恶浊是何心?” “哼!” 黛玉哼道:“恶浊便是厌恶!” “对!” 宝玉用力点头。 王宵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黛玉对王宵越发厌恶,她觉得让王宵知道自己的名字都是一种侮辱,并以眼神警告嘴快的诸女不许多嘴。 王宵暗暗摇头,他其实只想借机和黛玉搭个话,告之林遗的消息。 这次没机会,以后也一样。 “宝二爷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西门庆只是白身,身家千把两,与你家的家奴差不多,但仅仅六七年间,就官居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山东等处提刑所理刑,又挣下了十万家财,固然手段不光明,在宝二爷眼里乃恶浊之人,但世道恶浊,自诩清高又能改变什么? 至少西门庆对身边的女人还是不错的,而清高之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倘若落了难,身边的女子又能护了几个?在下奉劝宝二爷一句,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王宵摆了摆手,不屑道。 宝玉脸面青红交加,这话就是嘲笑他连西门庆都不如,至少西门庆能撑起一个家,他呢? 倘若将来十二钗的命运一一如判词那般应验,他该如何自处,又能拿出什么解决的方法? 虽然宝玉不愿相信判词,但秦可卿应了判词而死,给他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很多人看向宝玉的目中,也现出怪异之色。 宝钗则多看了王宵两眼。 ‘不可能,不可能,我衔宝玉而生,得上天眷顾,我爹外放了学政,三年期满即得升迁,想我大周,四王八公,支撑天下,我家世代富贵,可卿是自己想不开,自缢而死,又干判语何事,我怎能连身边几个女子都不护?这恶浊之徒是在诈我!’ 宝玉内心连呼不可能,强行说服了自己,不过他仍忌惮王宵掌握着诸女的判词,不愿与之闹的两败俱伤,于是不甘心的唤道:“宝姐姐,回来吧!” 宝钗也不愿为难王宵了,毕竟薛家虽是皇商,但本质上仍是商贾,远不如贾家四王八公的至高地位。 宝玉曾嘲笑她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 与宝玉的自命清高相比,她觉得王宵和自己才是一路人。 “哥,此事算了吧。” 宝钗点了点头。 “我的好妹妹啊,他从我手里抢走了女人,又害的我万夫所指,百口莫辩,怎能算了?” 薛蟠大为惊愕,急道。 虽然宝钗是他妹妹,可是在家里,宝钗钗处处管着他,比薛姨妈对他的要求都严格,他还是有些怕宝钗的。 宝钗柳眉一拧,不悦道:“你看看你都做的什么事,我不指望你高中科举,至少踏踏实实做些事情好吧?” 第六十八章 一哄而散 “你……好好好!” 薛蟠见亲妹妹都不帮自己了,气的不行。 凡了解内情者,均是现出了古怪之色,原来王宵真抢了薛蟠的女人,并让薛蟠吃了个哑巴亏,这胆量,这手段,让人不钦佩都不行。 湘云走了过来,打量了香菱一番,笑道:“跟着王公子,比跟着那个呆霸王要好,还望王公子能善待这位姑娘。” 王宵问道:“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湘云落落大方道:“我姓史,名湘云,是宝二爷的表妹。” “请史姑娘放心!” 王宵正色抱拳。 香菱也点头道:“公子待我很好的!” 薛蟠站一边,满脸的不甘心,本来一个美人儿也不算什么,主要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子给抢了,丢脸啊! 以后他薛大少怎么混? 张文墨也在暗自琢磨,王宵混的越开,他心里就越慌,他做梦都想把王家搞倒。 这时,一群仆役进场,有端着果品美酒,以及各类素雅精致的食物,往彩棚里送。 还有提着水桶,有扛着梯子,把水桶中一两尺大的青蚌挂在了早已竖起的一根根竹杆上。 “这是在做什么?” “哈,你不懂了吧,蚌吐明珠耀光华呐!” 果然,一只只蚌壳张开,鲜红的嫩肉中,挤出鸽子蛋大小的明珠,绽放出柔和的光芒,随着青蚌越挂越多,整个草坪,笼罩着一层明亮的白光。 “仙境,仙境!” “仙境不外如是啊!” “好美!” 顿时,赞叹声四起。 香菱也想称赞,却意外的发现,王宵眼底现出了悲哀之色,不由问道:“公子不觉得漂亮么?” 王宵摇了摇头,吟道:“高门蓬矢春生影,老蚌明珠夜吐光,从知瓜瓞宜秋圃,清露瀼瀼百尺长。” 湘云眼前一亮道:“此诗甚是应景。” 王宵却是叹了口气道:“老蚌与人无害,本应于夜静无人时,浮上水面,吞吐月华,落个逍遥自在,如今却被捕捞过来,强制吐珠照明。 众所周知,蚌离了水,活不了多久,一场文会开下来,怕是这些蚌,十之七八都会死去,所为仅仅是会场照明,何其忍也,难道灯笼不能打,火把不能点? 王某一介书生,不敢搅了诸多豪门士人的兴致,唯眼不见,心不烦,诸位,此地我实在无法再留,告辞了!” 说着,拱了拱手,拉起香菱,转身就走! “这……”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王宵走的如此干脆,文会还没正式开始,就走了! 但是王宵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核心在于一个仁字,而孔子曰仁,孟子曰义,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任谁都要夸一句:走的好! 好比现代的环保,是政治正确。 仁义也是政治正确! 不过王宵并非矫情,他是现代人,虽然在表面上,融入了这个时代,但内心深处,仍有着与古人不同的道德规范与行为准则。 “王公子所言甚是,以蚌珠照明,确是不忍,在下告辞!” “若非王公子提醒,差点成了帮凶,告辞!” “在下先走一步,诸位尽兴!” 一时之间,陆陆续续有学子离去。 宝玉等人看傻眼了! 文会没开就要结束了? 宝钗却是美眸亮起,此子……还真是厉害呢! “罢了罢了,王公子说的透彻,我柳湘莲还有何颜留下,诸位,告辞!” 柳湘莲拱了拱手,也走了。 “宝姐姐,我们要不要走?” 湘云拐上宝钗的胳膊,憋着笑问道。 “走吧走吧,人都快走没了,还开什么文会?二爷,你站着做什么?哥你走不走?” 宝钗挥了挥手。 “我不走!” 薛蟠不假思索道。 其实宝玉也不想走,既然来了,不妨与北静王述述旧,他也不完全是不学无术,作为贵族子弟,社交非常重要。 宝玉挺注重社交,交往的都是北静王、冯紫英这类王孙公子,可是王宵有政治正确啊。 “走罢!” 宝玉负手而去。 宝玉走了,诸女也不会再留,场中的人越来越少。 “哥!” 张文灵难以接受,转头唤道。 “嘿嘿!” 张文墨嘿嘿一笑:“他沽名钓誉,不过小聪明罢了,却是得罪了北静王爷,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嗯?” 张文灵美眸一亮。 不过兄妹俩都没注意到,一名四十来岁,不起眼的中年人目睹了这一切,望向王宵离去的方向,目中现出了赞许之色,唤道:“来人!” “大人!” 一名英武汉子抱拳。 中年人道:“你去给南衙卢指挥使打个招呼,今次的科举,是皇上登基以来的头一次,老王爷也异常重视,不容任何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他给皇上、太后和老王爷盯好了,若有人不想要体面,皇上和太后也没必要给他体面!” “是!” 英武汉子转身而去。 中年人,正是忠顺王府长史常慎,突然眼神一缩,看到北静王从临湖一处小院中走出,身边有十余高手,还有一位白须白眉,身披袈裟,手里捻着佛珠的老僧相陪。 “王爷来了!” 薛蟠眼前一亮,快步走去。 张文墨给张文灵打了个眼色,紧紧跟上。 “见过王爷!” “见过王爷!” 一路上,不时有人施礼。 并不是所有人都走了,只是学子走了大部分。 北静王点头微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发现不对劲,好象宾客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多,在场的,又多是富商官员与地方上的名流望族,学子很少。 “见过王爷!” 薛蟠和张文墨同时施礼。 “噢,原来是金陵城的小霸王呐!” 北静王呵呵一笑,便看向张文墨道:“这位是……” 张文墨拱手道:“草民张文墨,苏州府生员!” 北静王随口道:“今次怎会学子如此之少,是不是本王出来的早了?” “这……” 张文墨迟疑着,现出为难之色。 他清楚在上位者面前,不能随意编排别人的不是,因为上位者,最讨厌的,是被别有用心之徒当刀使。 张文墨不能直接点出王宵,不然北静王会对他有看法。 不过薛蟠可没顾忌,立刻道:“王爷,您的一片苦心被一个叫做王宵的沽名钓誉之徒给搅啦……” 薛蟠以粗鲁的面目示人,由他讲,自然不会有问题,并且添油加醋的讲。 “呵~~” 北静王未表现出不快,呵的一笑:“本王特意从镇江金山寺,请来了法海禅师,以法力布置会场,原意是给学子们一个惊喜……没想到啊,竟是本王考虑不周,法师意下如何?” 第六十九章 法海跟脚 北静王虽未动怒,但上位者,向来不喜怒于色,仅凭向法海问了句,就能判断出北静王心里很不高兴。 作为四王八公之一,动怒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薛蟠与张文墨暗喜。 “阿弥陀佛~~” 法海喧了声佛号,徐徐道:“此蚌,乃我金山寺喂养长大,沐浴在佛光中,别说悬挂一夜,悬挂一月,都不会有碍,本用于佛祖明堂,今借王爷东风,与诸学子共赏,而小儿无知,以己忖人,岂知佛法精妙? 不过误会已成,王爷还是将青蚌撤下,免得有损清名。” 张文墨暗道了声高! 果然和尚就是和尚,寥寥数语,就解了危机,至于所言是否属实,谁在意呢? “来人,撤下青蚌,换上灯笼!” 北静王心领神会,转头吩咐。 “是!” 数人快步而去。 不片刻,一队队的家仆开始拿下青蚌,换上灯笼。 灯笼的亮光明显不如青蚌,有富商不解道:“为何要换下来?” “有人恶意中伤呗!” 家奴随口道。 “哦?可否详说?” “这蚌啊,乃是从金山寺请来,专用于侍奉佛祖的蚌,却有个叫做王宵的学子,编排什么蚌离了水活不过一个晚上,串联诸多学子一哄而散,给王爷难堪,王爷也不与他计较,只着我们把蚌换下来呗。” “是啊,其实这蚌离了水,也能活一个月呢!” “这帮子书生,就知道危言耸听,从来不干正事!” “那个叫王宵的最不是个东西,佛祖保偌他今科落榜!” “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场中,怒马声此起彼伏,可是骂归骂,文会的主角是学子,学子跑了大半,文会总是有些别扭,也不见什么人吟诗弄对了,几乎办成了一场真正的宴会。 次日! 清晨早起,洗漱过后,王宵照着老习惯练剑,在朝霞的映照下,王宵手持一根竹枝,挥洒出点点剑光。 香菱站院角,美眸中带着崇拜,看着自家公子练剑。 “王公子,王公子!” 突然外面有人唤道。 香菱快步走去,打开院门一看,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柳湘莲,忙道:“原来是柳公子,快请进来,我家公子正在练剑!” “有劳姑娘!” 柳湘莲微微一笑,踏步入院。 香菱正要叫王宵,柳湘莲却摆了摆手:“不忙!” 他也是练家子,书中记载,薛蟠曾对他动过色心,结果被他痛打一顿,这时,立刻发现王宵正处于物我两忘的状态中,虽然竹枝挥动的并不快,一招一式,看的清清楚楚,又绵软无力,却有一种特殊的韵味,渐渐地,竟入了神。 “原来是柳兄,倒是怠慢了!”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王宵收了剑势,留意到柳湘莲,不禁哈哈一笑。 “想不到王公子剑法竟也神妙的很,倒是真人不露相呐!” 柳湘莲拱了拱手。 “公子,妾去叫早膳来!” 香菱知道柳湘莲大清早来必有要事,乖巧的外向走去。 柳湘莲面容一肃,又道:“王公子,昨晚那事可能有麻烦了……” 听着柳湘莲把北静王的应对方法道出,以及满城富商对自己颇有微辞,王宵倒是神色不变,只是讶道:“竟然是法海?那倒是说的通了,难怪北静王能弄来青蚌照明。” “法海禅师怎么了?此人乃金山寺主持,江南地界的有数高僧,佛法精湛,以青蚌照亮佛祖明堂并无不妥啊。” 柳湘莲不解道。 王宵肃容道:“我若说那法海是妖精,柳兄可信?” “堂堂供奉佛祖之地,竟会有妖精冒充高僧?” 柳湘莲不敢置信道。 王宵点头道:“我曾听过一个传说,有一年三月三,剑仙吕洞宾在西湖边卖汤园,大汤圆一文钱三只,小汤圆三文钱一只,大家都笑他,以为说反了,可是吕洞宾还是这样喊,大家都来买他的大汤圆,一会就卖完了。 这时有个老头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也想吃汤圆,因为大汤圆没了,老头就买了一个小汤圆。 小男孩吃了汤圆后,三天没吃饭,老头去找吕洞宾,吕洞宾说,我的汤圆不是谁都有福消受,随即倒拎起小男孩,汤圆从小孩嘴里吐了出来,滚落西湖。 断桥下面有一条白蛇和一只乌龟,白蛇脖子长,抢着吃到了汤圆,乌龟不服气,跟白蛇打,原本两妖都是五百年道行,但白蛇吃的汤圆其实是仙丹,相当于五百年道行,乌龟不敌,逃到如来座下听经,趁如来不备,偷了几件宝贝,回到到人间化作和尚,取名法海,害死了金山寺主持,自己做了方丈……” 听着王宵娓娓到来,柳湘莲面色大变。 不过王宵隐瞒了一点,那小男孩,就是许仙啊,因幼年时遇过仙,故名许仙,白娘子嫁给他,也与这段因果有关(注1)。 “此言可真?” 柳湘莲忙道。 如果法海是妖精,北静王结交妖精,那可是一等一的大罪。 虽然大周立国三百多年,纲纪混乱,官员不乏有蓄养妖精鬼怪者,可是没点破,大家都心照不宣,被发现又是另一回事。 “呵呵,谁知道呢,只是个传说。” 王宵呵呵一笑。 “那就好,那就好!” 柳湘莲吁了口气,但内心还是怀疑的,关键是,供奉佛祖从来都是油灯线香,何时用过明珠,只是不能仅凭一点怀疑,就去向北静王进谏。 谁知道北静王是否知情,不知情还好,万一知晓,自己形同于自动踏入个天大的旋涡,他打算于暗中摸摸法海的底。 随即又道:“王公子,那外间流传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王宵沉吟道:“我敢保证,法海所言不实,青蚌离开了水,每时每刻都在衰弱,绝对活不到第二天天亮,但是我如与他对质,就必须取一蚌检视,届时衰弱而死,等于是我害了它的性命,何其忍也? 罢了罢了,无非些许恶名,我受着便是,万物皆有灵,又何必为争一口气平白害了条性命,此事不必过多理会。” 柳湘莲肃然起敬,拱手道:“王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啊!” “柳兄过誉了!” 王宵摆了摆手。 “公子!” 这时,香菱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早膳的婢女。 “柳兄还未用膳吧,坐下来一起吃,如何?” 王宵转头问道。 “好,那我就不客气!” 柳湘莲爽快应下。 王宵暗暗点头。 柳湘莲听得消息,就赶来告诉自己,连早饭都顾不得吃,此人……可交! 第七十章 五通神 用过早膳,柳湘莲并未多留,与王宵闲聊了一阵子,便告辞离去。 七月初,正是江南地界一年中最闷热的时候,虽然王宵寒暑不侵,但香菱只是普通人,稍微动一下,就大汗淋漓,索性也不出门了,每日都呆在屋里。 不过还别说,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出的汗带有一种淡淡的体香,这与成年女性的汗水混有胭脂香粉的味道不同,是纯粹的清香。 用科学来解释,大体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正处于生长发育的关键期,新陈代谢速度快,雌性激素大量分泌,出于异性相吸原理,对男性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 偏偏天气炎热,香菱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抹胸外面仅罩着件锦缎薄衣,若隐若现,让王宵着实难熬。 几次三番,都想把香菱给办了,可是曾夸下海口,岂能言而无信,只得以读书收束心性,以练剑打发精力,却意外的发现,在香菱的刺激下,无论是读书还是练剑,效率都大有提高。 这日,傍晚! 薛蟠在自己家里,摊着肚皮,躺在竹椅上,边上有婢女喂他冰镇西瓜,先用竹签子,将瓜子小心挑去,再喂入他嘴里。 身后还有个婢女给他打着凉扇。 二女均是香汗漓淋,薛蟠却不时发出舒爽的哼哼哧哧声。 “大爷,大爷!” 这时,一个小厮快步过来,小心翼翼唤道。 “嗯?什么事儿?” 薛蟠不高兴的睁开半眯的眼睛。 小厮道:“刚刚府台的府上着人过来传讯,请大爷过去用宴。” “哦?” 薛蟠刷的坐直身子。 其实薛蟠也不怕贾雨村,单是皇商的身份,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人家好歹是金陵知府,正四品的父母官,不去也不好,于是道:“替我更衣!” “是!” 两个婢女伺候了他大半晌,一个胳膊酸痛,另一个两眼发花,均是忙不迭应下,取来冠服,为薛蟠穿戴整齐。 临出门前,薛蟠又揣了些银票在怀里,才匆匆而去。 贾雨村住在府衙后面,一处僻静小院中,翠竹掩映,凉风习习,身着青色软棉布常服,目光清澈,颌下三缕黑须,仪容端正。 薛蟠被引领进门,施礼道:“见过府台!” 贾雨村笑着道:“薛公子不必客气,今日请薛公子来,也没什么太大的事儿,先喝两口酸梅汤降降火!” 有婢女奉上冰镇酸梅汤,冒着丝丝凉气,一口下去,酸酸甜甜,凉澈心扉,哪怕薛蟠家境优越,冰镇酸梅汤平时也不少喝,仍是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 就觉浑身暑气散尽! 随即薛蟠望向贾雨村,他不知找自己有什么事,还是先听为敬。 贾雨村待侍女撤去杯盅,才不经意问道:“本官听得坊间传言,你有个侍妾被王宵抢了,好象还闹出了人命?” “请大人为我做主!” 薛蟠立刻站了起来,把事情经过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贾雨村却是指着薛蟠,呵呵笑道:“薛公子啊薛公子,你是欺逛本官不知情呐,那冯渊明明是被你的家奴打死,你还栽赃到王宵头上?” “这……” 薛蟠眼珠子一转,便道:“以大人之能,莫非办不了他一个小小的童生?大人若有难处,尽管道出,我薛家为大人想想办法便是!” 贾雨村悠悠道:“这王宵可不是寻常人,本官已经调查清楚,那日在你走后,拐子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仿如人间蒸发,可见也是个狠角色呐!” 薛蟠大喜道:“大人,拐子肯定被王宵杀了,只要把他传来衙门,严刑拷打,还怕他不招?” “薛公子想的太简单了!” 贾雨村摆摆手道:“王宵算是吴江县知县陆放的半个门生,苏州知府胡长清对其另眼相待,与苏州织造局处的也不错。 前两日,本官还从锦衣卫南衙得到一个消息,据说是宫里递话让卢指挥使给盯紧了,莫要在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举里,弄出丑闻,话说自我朝科举以来,宫里递话还是头一回,你以为是冲着谁来的?” 薛蟠惊疑不定道:“难道是冲着王宵来的?他区区商贾之子,最多有几分文才,会有那么大的能耐?”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呐!” 贾雨村捋须摇了摇头。 他还有个更惊悚的消息没和薛蟠讲,王宵院试的文章,已经被呈上了太后的案头,先不提王宵是否简在后心,仅以文章被递上这件事,就值得琢磨。 显而易见,是织造局在给王宵铺路子,而织造局隶属于司礼监,是内帑的钱袋子,进而推衍出有司礼监的大太监在暗中关注王宵! 这就细思恐极啊,如果不是之前对付过王宵,他都想把王宵拉来,收为入室弟子。 可惜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暗暗叹了口气,贾雨村又道:“王宵你不要多想了,那日文会,他弄的北静王不快,想必北静王不会轻易放过他,不过本官可以替你把那侍妾先夺回来。” “哦?大人有何妙法?” 薛蟠眼前一亮。 在他的判断中,香菱已经失了身,就算弄回来,也不可能纳为妾,玩个几日,没兴趣了,再转卖给人伢子。 主要是,从来只有他薛蟠抢别人的女人,何时被人抢过他的女人,不把香菱夺回来,面子过不去啊。 “啪啪!” 贾雨村双手一拍。 后堂,步出五名壮汉,个个体魄魁梧,相貌不俗,但眼睛里,又带有淫邪之色。 薛蟠看向贾雨村。 贾雨村笑道:“这五位壮士,乃是在江南地界家喻户晓的五通神,找上本官,愿为薛公子夺回甄英莲,故而本官把薛公子请了过来。” “哦?” 薛蟠神色微变。 五通神的恶名他是知道的,凡看中的女子无一漏网,同时,五通神又在江南广受祭祀,朝廷禁之不绝。 他不是初出茅庐的二五仔,什么五通神主动上门帮忙,他根本不信,分明是贾雨村与五通神有不为人知的勾当,要对付王宵,又怕事情败露,毕竟朝廷官员与鬼神妖精有染有大忌,所以推到自己头上。 就算将来出问题,也与贾雨村无关。 可是他能说不么? 他与贾家是亲戚,但终究不是贾家人,也不姓王,与王子腾的关系更远,与其说贾雨村卖他面子,不如说卖给贾家和王子腾面子。 更何况他也想把香菱夺回来啊,没有五通神介入,根本无能为力。 “那就多谢大人!” 薛蟠识时务的称谢。 “哈哈~~” 贾雨村笑道:“筵席应该差不多了,薛公子,五位壮士,里面请!” 第七十一章 二通原身 闷热的金陵,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雷雨。 一场暴雨过后,晚霞漫天,吃过晚饭,香菱兴致不错,摇着王宵的胳膊,娇声道:“公子,难得今日凉爽,不如出去走走吧。” 王宵恰于今晨,打通了第八条经脉,足少阴肾经,如果他全力奔跑,连骏马都跟不上,堪称追风的少年。 并且修出了八条剑经,实力比之剑气第七层,足足提升了七成,如今他开始修炼第九条,手厥阴心包经,起于中冲,终于天池,计有九穴,配套剑法是厥阴中池剑。 实力有了提升,王宵心情还是不错的,笑着点了点头:“也好,我们随意逛逛!” 很快的,二人换了身装束,手牵着手,出了醉仙居。 雨后的街道,带有一股泥土的清香,街上游人如梭,虽然天色渐晚,也不减游兴。 香菱十三四岁,情窦初开,倒也不忌别人的眼光,脑袋半枕在王宵的肩膀上,而王宵是现代人,更不在乎什么有失风化。 二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笑,渐渐走到了后湖。 夜晚的后湖,多是雨后趁着清凉,沿湖散步的男男女女,打着灯笼,相依相偎,王宵与香菱亲热些,倒也不显得突兀了。 湖边,蝉鸣蛙叫,湖面,凉风习习,二人越走越偏,脚下渐渐只余了沙沙声,气氛也越来越暧昧,香菱几乎已经偎入了王宵怀里,俏面红扑扑的,似乎在暗示着应该发生些什么。 ‘真是个妖精!’ 王宵觉得拍红楼梦的几个导演,都低估了香菱,找来的演员,把香菱演丑了。 其实想想也是,作为副册第一,与黛玉晴雯并列的美人儿,怎么可能不美呢? 王宵心里也在蠢蠢欲动,虽然夸过海口,不能真个吃了,但稍品香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却是突然间,王宵神色凝重,本能的把香菱拉到了背后。 “公子?” 香菱刚刚惊呼出声,黑暗中,就走出两条汉子,均是身材高大,双目如明灯,一着青衣,一着红衣,浑身妖力澎湃! 青衣汉子看都不看王宵,打量着香菱,目中渐渐现出奇光,啧啧称赞道:“老五,今儿咱们可是捡了宝啦,这女子,阴元浑厚,咦?似乎有些古怪,待我再看看!” 说着,大步走去! 香菱一惊,赶忙躲在王宵背后。 红衣汉子哈哈笑道:“四哥,你没看错,这女娃是天生通灵玉髓之体,哈哈,真是捡到宝啦,尤为难得的是,竟还是处子之身,这小子……实是暴殓天物呐!” 青衣汉子傲然道:“看在你没坏她身子的份上,把她留下,你可以走了!” “你们是什么人?” 王宵淡然问道。 青衣汉子脸一沉道:“来了就不怕告诉你,我们是五通神,我是老四青鳞,他是老五红蝎,想必你也听说过我们的名头,凡不敬我五通者,皆受孽报,看在你献女有功的份上,我们无意坏你的功名,但是要看你识不识相了, “公子,是五通神!” 香菱急的要哭了! 五通神,是江南姑娘家的噩梦。 虽然五通基本上不杀人,却是专坏姑娘家的名节,凡被五通看中者,均是受其淫辱,而更可怕的是,凡被五通沾过的女子,均是身中淫毒,哪怕事前再是端庄矜持,事后也会变得极为不堪。 “别怕!” 王宵反手拍了拍香菱,他能感觉到,老四老五的妖力比天师道的张汉林要强一些,可自己也晋入了剑气第九阶。 “你们既然是五通,那我问一件事,今年一月份,有一吴江商人往苏州府运送丝绸,于吴淞江与太湖的夹角处,连人带货失踪,至今未有半点音讯,可是你们干的?” 王宵问道。 老四不悦道:“我们五通,只劫色,不劫财,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宵道:“你们有搬运财物之术!” “说了不是就不是,我们是那种敢认不敢做的人吗?把那女子留下,快滚,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老五不耐烦道。 “香菱,趴到我背上来!” 王宵低唤了声。 “嗯!” 香菱勾住王宵脖子,紧紧攀在了王宵的背后,小声道:“公子,不行就把妾丢下吧,妾宁可一死,也不会被他们污了身子。” “哈哈,这可由不得你了!” 老五哈哈一笑,眼里射出幽绿的光芒。 ‘不好!’ 王宵神色一变,就觉得小腹中,有一团火焰被蓬的点燃,一股强烈的冲动几难抑制。 而背上的香菱更是不堪,呼吸重浊,浑身滚烫,身子扭来扭去,喉咙里,伴随着低沉的天簌之音,一声声低呼:公子,公子! ‘诶?’ 自己脖子上怎么痒痒的? 轰! 王宵忙收敛心神,毫不迟疑,释放文气,万家灯火图浮现在了头顶! 刹那间,图卷光明大作,红尘气息澎湃,四通和五通身上,有星星点点的众生乞愿,不受控制的飘浮出来,又被生生拽入图里。 五通神也受香火,但他们是民间偷立的淫祠,恐吓百姓信奉,百姓并非出于本意,进献的香火愿力,带有恐惧、怨恨、诅咒等诸多负面情绪。 万家灯火图再一次快速演化,一簇簇灯光绽放光明,一个又一个的家庭呈现,只是这次,演化出了些恶霸。 如果把整副图比作一个村子,原先村里几十户人家,都是善良的,现在村子多出些恶霸,欺男霸女,弄的鸡飞狗跳,怨声载道。 但是整副图的根基并没有损伤,反而因恶霸出现,善恶纠缠,恩怨交织,变得更加真实,生动了。 本来村子里的人,整日悠闲,无所事事,现在有了恶人,逼迫他们联合起来抵挡恶人的侵害,其间合纵联衡,各种阴谋诡计开始出现,加快了图卷的演化进度。 王宵又感应了自己的文气,除了隐隐有种好勇斗狠的冲动,并无大碍。 “不!” “怎么回事?” 二人却神色大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身形快速变化。 那青衣四通,变成了一只青色的蜥蜴,丈许长,四只肉嘟嘟的爪子,锋利而又粗壮,阴狠的小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 一条长长的双叉信子,来回扫荡,向下滴着口涎! 红衣五通,则是变作了一只磨盘大小的鲜红蜘蛛,四条腿上,布满了如细针般的刚毛,口器一开一合,卡兹作响,腹部的丝盘,一涨一缩。 “啊!” 香菱已经那一类的状态中恢复,惊呼一声,手一软,差点从王宵背上滑下去,亏得王宵及时托住了她的屁股。 “别怕,两只未曾化形的妖精而己!” 王宵拍了拍香菱的屁股,安慰道。 第七十二章 以伤换命 结合前世看的仙侠小说,王宵大概琢磨出了些名堂。 如小青、白娘子、十四娘、法海等能保持人形的妖怪,多半是结了妖丹,可以化形,而未结妖丹的妖精鬼怪,要想变化成人,只有借助香火愿力,凝聚众生祈愿,化形成人。 眼前的四通五通便是如此。 “噢!” 王宵的镇定感染了香菱,勉强点了点头。 “未曾化形?小子好大的口气,本来你若识趣,留下那女子还能放你走,现在你既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只能送你上路了!” “滋!” 五通蛛腹一鼓,一蓬雪白的细丝急速射来。 根本不用想,一旦沾上肯定会被缠住,五宵的左手托住香菱,右手剑光闪烁,向下一挥,森森剑气迸射,将细丝搅的粉碎。 四通揪着空档,张开大嘴,猛的一扑! 一阵腥臭的狂风掠来,王宵脚底迸出剑光,急遁闪开。 五通却是吱的一声尖叫,一蓬细丝吐出,缠上树顶尖梢,再腹部一缩,身子被吊起,于空中晃晃荡荡,看似毫无规律,实则随时会扑下来,给予王宵致命威胁。 四通则仗着丈许长的身躯,横冲直撞,大开大阖,一路上,矮树灌木被撞的倒伏了一大片,尤其是那分叉的信子,不时从嘴里吐出,仿佛在告诉王宵,这才是自己的杀招。 王宵迅速陷入被动当中。 香菱也感觉到不妥,忙道:“公子,把妾放下吧,妾生死由命好了,公子赶紧跑出去叫人。” “别急!” 王宵一边游走躲避,一边撕拉一声,把袍子撕下一大截,再一裹,以真气引导,瞬间打了个死结,把香菱紧紧的绑在了自己身上。 王宵就觉得,利索多了,先前一只手要托着香菱,实力难以尽情发挥,还束手束脚,不敢做出稍大点的动作。 香菱芳心一颤,把脸颊贴在王宵背上,双手紧紧环抱住王宵胸前。 不过王宵动作虽快,却到底受了影响,五通又一声尖叫,借着珠丝一荡,磨盘大小的身体横扫而来,八只爪子,就如八只镰刀! 四通配合五通,对王宵穷追猛打,那青黑色的信子,突如离弦利箭,疾射向王宵后背,他料准王宵为保护香菱,要么转身,要么横移! 而这两种,他都有应对之法,配合五通,可教王宵万劫不复。 不得不说,妖精的天赋都很强,四通的青信,和青蛙有的一比,四五丈的距离,瞬发而至,并且裹挟着一股腥臭的气息! 蜥蜴的口涎不一定含有毒素,却同样能让人中毒身亡,香菱只是个普通人,给沾着就是必死的后果。 王宵眼底,闪出一抹凌厉之色,四通五通相互配合,他哪里看不出意图? 作为现代人,都对老人家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这八字名言心领神会,绝对不能按照对方的节奏来打,尤其还是敌强我弱! 王宵低喝一声,身体略微横移! 四通眼里现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可随即,笑容凝固了! 王宵居然霍的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他的长舌,指掌间,剑光闪烁,如无数细小的利箭在切割他的舌头。 “唔!” 四通痛的闷哼! 但王宵也不好过,就象抓着一条湿潞潞,黏答答的硫酸软棒,手掌被腐蚀的滋滋直响,黑烟直冒,这还亏得他以文气和剑气护住手掌,否则就这一下,手就烂掉了。 “公子,呜呜~~” 香菱看的清清楚楚,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知道,都是因为自己,王宵才甘愿受伤,也要抓住信子! 此时王宵可不敢分心去安慰香菱,趁着四通青信被抓住时那刹那的惊愕,立刻力运左臂,顺着四通的冲势猛的一抡,借力使力,将那硕大的身体抡起,狠狠砸向正扑来的五通! “不!” 五通身在半空,虽有细丝吊着,却来不及变向了,关键是没想到王宵敢抓四通的青信,只能眼睁睁看着五通砸向自己。 “咚!” 空中一声闷响! 五通被砸的倒飞出去,接连撞断了好几颗树。 或许是本能,在被砸中的一瞬间,他那漆黑的爪子挥舞,有几只刺进了四通的身体,一缕缕毒素注射进去。 王宵暂时顾不得四通,松开手,脚底剑光直闪,追着五通一道凌厉的剑气挥出! “哧!” 蜘蛛可不比蜥蜴皮糙肉厚,当即被劈成两半! 王宵身为剑修,并不以力量克敌,蜘蛛对他的威胁比蜥蜴更大,前者体形小,灵巧,又会放毒放丝,而蜥蜴只是个傻大个,除了皮糙肉厚,力量大,速度并不快,恰受剑修克制,因此王宵趁着蜘蛛被撞中,失去平衡的刹那,先斩杀蜘蛛。 四通的身体重重砸落地面,被蜘蛛腿刺进去的几个点,阵阵麻痹传来,再一看,蜘蛛被劈成了两半,立时魂飞魄散,身形一隐,变得与周围环境一体。 王宵蕴剑气于听宫穴和晴明穴,看到和听到的世界,就如被揭开了一层面纱,哪怕四通再会隐身,把气息、心跳与血液流速控制的再好也没用,仍被感知的清清楚楚。 四通正趴在一个土丘上面,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呢。 王宵也不急,用右手从怀里取出玉瓶,手指微挑,打开瓶塞,倒出一枚回春丹,纳入嘴里。 不愧是玄门正宗天师道炼制的疗伤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流淌过全身经脉,手掌的腐蚀伤恢复的极快,没多久,已复原如初。 香菱在后面看着,也是欢喜的猛一挥小拳头。 王宵微微一笑,便道:“出来罢,以为我找不到你?” 说着,随脚一踏,一颗石子落在了四通的额头。 四通暗暗叫苦,本来即便五通死了,他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至不济还可以跳入湖中遁走,可是他中了五通的毒,又没有五通的解药,麻痹感渐渐散向全身,想走也走不了啊。 “道友,今次是我们不对,此事作罢如何,我们会付出一定的赔偿。” 四通无奈现出身形,低声软语道。 “呵呵,是谁叫你们来掠走香菱的?” 王宵呵呵一笑。 “是……是薛蟠!” 四通不敢出卖贾雨村,出卖薛蟠毫无压力。 “你当我傻了吧?” 王宵眼神一寒,挥手剑气射出,顿时砍下了四通的一条腿! “真是薛蟠!” 四通忍着痛,还嘴硬! 王宵二话不说,又砍下他另一条腿。 如果说薛蟠参与了,倒是有可能,但他不认为薛蟠有使唤五通神的能耐。 “是……是贾知府!” 四通知道碰上了狠茌子,急声道! 第七十三章 逃之夭夭 “贾雨村?” 王宵的神色凝重起来。 在他眼里,官员其实比妖精更难对付,妖精只是个体,而官员代表着体制,如果不进入体制,以武力杀了贾雨村,那就是造反。 诚然,贾雨村的战斗力等于零,王宵吹口气就能要他的命,但是杀了贾雨村,等于公然挑战秩序,会有佛道二门的高人为贾雨村出手,擒杀自己。 王宵也不指望自己能偷偷把贾雨村暗杀。 别忘了,法海或许还在金陵,甚至有会别的高人。 因此王宵只能佯作不知情,以免逼迫贾雨村狗急跳墙,他需要时间,时间拖的越久,对他越有利。 “不,你不能杀我,我们是金龙大王的家仆,你杀了我,金龙大王不会放过你的!” 四通留意到王宵眼里的杀机,急忙大叫! “嗤!” 一道剑光闪过,削下了四通的脑袋。 金龙大王是河龙王,哪条河不清楚,但想来不出于吴淞江或苏州河,不可能是长江,这种小龙王纵然暂时不敌,也不会强到哪里去。 王宵相信,一旦自己晋阶剑池,怕是能和金龙大王掰一掰手腕。 “公子,公子,呜呜呜~~” 背后的香菱却是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妖精都死了,哭什么?” 王宵微微笑着,把香菱解下。 香菱抹着眼泪道:“公子明明不用这样犯险,只要把妾丢下,可是公子为了妾,却去拼命,呜呜呜,妾连累公子了!”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既然跟了我,我自然要护你的周全!” 王宵替香菱擦了擦眼泪。 “呜呜呜~~” 香菱大哭着扑入王宵怀里。 高强度的战斗加上紧张,香菱浑身都汗淋淋,蒸腾出少女的清新体香,对于王宵,有一种极致的刺激,不禁蠢蠢欲动。 香菱留意到王宵身体的变化,忙一把推开,红着脸道:“公子……不要在这里,妾回去再伺候公子,好吧?” 王宵却是想到了先前五通说香菱是通灵玉髓之体,他不明白这种体质的作用,但是结合前世仙侠小说的经验,最好不要乱碰,他打算回家先问问十四娘。 于是笑道:“我都说了,先给你把身子调养好,不急的。” “嗯!” 香菱眸中现出感动之色,点了战头,又拿起王宵的手仔细翻看了一番,才吁了口气道:“幸好没问题,不然妾都要内疚死了!” 王宵无所谓道:“区区两个妖精,还不在我的话下,你先转过身,我要把现场清理下!” “噢!” 香菱知道王宵要毁尸灭迹了,乖巧的背转过去。 …… 薛家! 自五通神跟着薛蟠走了之后,薛家就遭了殃,五通神好色,薛家的丫鬟没有一个逃脱毒手,亏得薛姨妈和宝钗住在贾府,不然能否保住清白还很难说。 只要薛姨妈和宝钗没出事,薛蟠也不在意,甚至五通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为他解锁了很多未所未闻的知识,收益颇多。 夜已经很深了,薛家的内宅仍是传出阵阵调笑。 大通,二通、三通和薛蟠躺在软榻上,身周各有两三个衣衫不整的婢女丫鬟伺候,桌上摆着美酒与各种美食果品。 这几日,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不好!” 大通却是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面色大变。 “怎么了?” 二通三通端着美酒问道。 大通厉喝道:“都退下!” “是!” 众女收拾了下,徐徐退出。 屋里,只剩下三通与薛蟠,大通这才沉声道:“老四老五死了。” “怎么可能?” 四通失声道:“老四老五虽不如我们,却也差不了太多,怎会为掠个丫头送了命,那小子纵然有几手剑法,也不可能是老四老五的对手啊。” 大通点头道:“这才是最要命之处,早前就有传言,王宵或是得了燕赤侠的剑法,那王宵才练剑几日,不过花架子罢了,很可能是燕赤侠出手,灭了老四老五。” “大哥,这该如何是好?” 二通三通急道。 大通道:“这里不能再呆,我们先回去,待风声平息下来再看看,薛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请和贾大人说一声,此事我们无能为力,还请另请高人。” 薛蟠膛目结舌。 五通在他眼里,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这都对付不了王宵? “薛公子,如有人问起你,望你好自为知!” 大通留下一个威胁性的眼神,与二通三通匆匆整了整衣衫,就趁着夜色离去。 同样趁着夜色,王宵与香菱偷偷摸摸回了醉仙楼。 四通五通都是真宫境妖兽,全身是宝,可惜那么一大陀东西,王宵没法带,他又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有储物戒指,只能强忍着心疼,割下了蜥蜴的舌头,红蜘蛛的丝巢与毒囊,切下八条腿,把那洁白的肉剥出来。 其余以万道剑光搅的粉碎! 另有近千两银票,成了他的战利品。 “公子,要不要妾服侍你沐浴?” 香菱看着王宵破烂的衣衫,美眸中含着些许春意,问道。 “算了吧,你是不知道你有多迷人,我可不想贪一时之欢让你落下病根,你先回屋洗漱换身衣服,再过来,我们把蜘蛛肉炖了吃。” “这……能吃么?” 香菱看着白花花的一团肉,有些恶心。 王宵道:“蜈蚣肉都能吃,为何蜘蛛肉不能吃,放心,没毒的,而且妖精的肉大补,做好了你先尝一下再说。” “噢,那妾尽快过来!” 香菱回了自己屋。 王宵稍作洗漱,换了衣衫,去前面找伙计要了只炭炉和一些调料回来,把蜘蛛肉洗刷了番,切成条,用签子串好,架炉上烤。 渐渐地,有晶亮的清油滴入炉中,滋滋作响,香气四溢,再撒上盐末与孜然粉,异香扑鼻。 “公子,好香啊!” 香菱不争气的肚子咕噜一声,俏面现出了难为情之色。 “你先等等,我尝尝能不能吃。” 王宵迫不急待的拿了根签子,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块肉,咀嚼起来。 不愧是蜘蛛,肉质细嫩异常,都不用牙咬,上下颌稍稍一挤,就化了,满嘴喷香,又有一股热流向四肢百骸扩散,气血翻涌。 王宵大喜,忙运功炼化,就感觉自己的气血增了些,再化作真气,以剑经转化为剑气。 不过他并未急着修炼,招呼道:“香菱你也坐下来吃,每次只能吃一点点,我帮你炼化,对你的体质或有好处。” “嗯!” 香菱坐在王宵身边,拈起一根竹签,轻轻咬了一小口,一股强烈的热流冲入身体,似是要燃烧起来,肌肤都通红。 王宵一把抓住她的手,输入真气,助其炼化,很快的,热流转变成清凉,游走身体各个部位,有种难以言喻的舒泰感。 第七十四章 拜托湘云 红蜘蛛虽然有磨盘大小,但肉不多,只有胸前和腹部两小块,约斤把,到天快亮的时候,已被王宵与香菱一扫而空。 香菱虽未借此踏上修行路,但有王宵辅以真气炼化,也体质大进,一夜不睡,都精神旺盛,并且浑身充满了力气。 如果说香菱以前只是个纤弱女子的话,现在的力气,已经相当于同龄的少年了。 王宵再接再励,借助那磅礴的气血之力,一举打通了第九条经脉,手厥阴心包经,开始修炼第十条,手少阳三焦经。 该经二十三穴,起于关冲,终于丝竹空,配套剑法为少阳冲空剑。 另因掠夺了四通五通的香火愿力,文气涨到了二尺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论贾雨村,还是薛蟠,都销声匿迹了,剩余三通,也未再找王宵麻烦,不觉中,炎热的七月过去,八月份到来。 与孟宪朱律约定的日子近了,王宵替他俩订了隔壁的小院。 第三天,八月初三,二人来了。 一见香菱,孟宪就哈哈笑道:“难怪静之提前一个月过来,原来是金屋藏娇呐!” 王宵笑道:“这俩位是我的好友,孟宪孟政之,朱律朱束之!” “见过两位公子!” 香菱乖巧的施礼。 与前一阵子相比,吸收了红蜘蛛部分气血之力,香菱的发育速度明显加快,身形虽然远远算不上饱满,却也不是平板,堪称小荷已露尖尖角,谁家蜻蜓立上头。 容颜更是因气血充足,唇红齿白,秀丽无双。 朱律羡慕道:“静之啊,恐怕乡试考完,就得吃你的喜酒了吧,哈,我先在此祝你双喜临门。” 香菱羞涩难当,心里又有些忐忑。 嫁给王宵,她自然千肯万肯,可是婚姻的本质是合两姓之好,通百年之谊,门当户对非常重要,而自己幼年被拐子拐走,卖给了冯渊和薛蟠,这样的身份,做妾都勉强,更别提正妻。 王宵看了眼香菱,笑道:“托兄长的吉言了,屋舍已为两位兄长安排好,先进来看看,可还满意。” 独栋小别墅,自然满意,朱律和孟宪没提钱的事,王家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朋友之间,本有通财之义,你花我的钱,我花你的钱,实属寻常,提了是生份。 乡试是八月初九,初七那日,王宵、朱律与孟宪去报了名,领了参考书凭,回来后,王宵对香菱道:“乡试要考三日,我担心薛蟠会对你不利,打算把你送到史姑娘处暂避几日,料那薛蟠还不敢对史姑娘下手,你意下如何?” 香菱咬牙道:“妾听凭公子的安排,只是公子与史姑娘也只一面之缘,为何如此信任?” 王宵笑道:“面相反映性格,史姑娘生的颇有英气,一看就是豪爽仗义之辈,我相信她不会把你卖给薛蟠。” “嗯,那妾先收拾一下!” 香菱虽然不舍,可是也知道,如果不把自己安排好,王宵很难安心参考,于是回屋,收拾了些换洗衣物,水粉首饰,便随着王宵离去。 …… 荣国府! 贾母的房里,宝玉、黛玉、宝钗、湘云、妙玉、凤姐诸女都在,围着贾母,说说笑笑,尽是奉承话,贾母也乐呵呵,与小辈们打成一团。 “老太太!” 这时,鸳鸯从外面唤道:“有一个叫王宵的学子求见史姑娘。” “哦?王宵?” 贾母一怔,便向湘云问道:“这是哪家的贵公子?” 其余几人也以古怪的目光看向湘云。 湘云落落大方道:“王宵不是哪家的贵公子,是吴江县的童生,得了拾遗考资格,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知有什么事儿,我还是去看看吧。” 说着,便向外走去。 出了门,正见王宵带着香菱站在檐下,香菱还背着个包裹。 “史姑娘!” 王宵笑吟吟拱了拱手。 “王公子,你这是?” 湘云虽然豁达,可是被王宵莫名其妙找上门来,如果处理不好,对她的名节会有影响。 王宵道:“乡试一考三日,香菱无人照料,我想拜托史姑娘帮我照料香菱。” “噢,你是怕薛蟠趁你不在去抢人吧?” 湘云恍然大悟,却又饶有兴致道:“王公子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照料香菱,又或者不会将香菱出卖给薛蟠?毕竟你我只有一面之缘,而我们贾王史薛四家,互为姻亲,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薛蟠啦!” 香菱有些不安。 王宵留意到湘云眸中的狭促之色,问道:“不知史姑娘可相信眼缘?实不相瞒,我第一眼见到史姑娘,就知道姑娘乃一值得信赖的奇女子,所以冒昧前来。” 湘云无语,自己为人怎样,他哪里知道啊,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被王宵称赞,湘云芳心深处,还是有些窃喜的,甚至生出了一丝知己的感觉。 她觉得,仅凭一面之缘,王宵就无条什的信任自己,简直是太懂自己了。 “哼!” 湘云哼了声:“你倒是心大的很,算啦,我就帮你照料她几日,你可以安心去考你的试了,不过我可要和你把话说清楚,我之所以答应,完全是同情香菱的身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多谢史姑娘了!” 王宵嘿嘿笑道。 “走吧,随我进来!” 湘云挽住香菱的手。 “公子,你要保重啊!” 香菱不舍道。 “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王宵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一瞬间,香菱心里就象有什么被抽空了一样,眼眶红红的。 湘云调笑道:“就这几日都不舍得?” “哪有!” 香菱红着脸道。 湘云暗暗一笑,牵着香菱入了府。 荣国府金壁辉煌,一条甬道,都有一射之地,仆役丫鬟走动不休,香菱好奇的打量着。 湘云瞥了香菱一眼,淡淡道:“莫看这些无用的,不过是表面光罢了,豪门望族看似威风,却不如小门小户逍遥自在,其实你也是命好,被王公子截了下来,不然真要是跟了薛蟠,日后有的你受呢。” “嗯!” 香菱点头道:“有机会我一定要给佛祖烧烧香。” 湘云笑道:“前面就是老太太的住所,我带你去拜见一下,老太太为人和蔼的很,你不必紧张!” 贾母已经看到了湘云带着香菱走来,其余宝玉宝钗等人也纷纷投来目光,大为愕然。 踏入屋子,湘云介绍道:“老太太,这位是香菱姑娘,王公子要赶考,怕没人照料,故托我照料几日。” “民女香菱,见过老太太!” 香菱盈盈施礼。 第七十五章 乡试 宝钗附耳过去,小声介绍了香菱的来历。 “哦?” 贾母打量向香菱,虽面带笑容,但熟悉的人都知道,隐有不喜之意。 这倒不是针对香菱,而是对王宵从薛蟠手里抢走了香菱不满,毕竟贾母是荣宁二府的当家人,史家老太君,最重规矩。 薛蟠是从拐子手里买的香菱,手续齐全,合规合矩,打死了冯渊,也不算个事,平民老百姓不识相,和贵族子弟争女人,你不死谁死? 而王宵的性质是强抢民女,在贾母眼里和强盗没有区别。 至于香菱是什么想法,完全不重要。 “老太太!” 妙玉一看这情形,低唤了声。 湘云则是有些后悔带香菱来见贾母了。 “呵呵~~” 贾母慈详的笑道:“这丫头,粉妆玉琢,水灵灵的,我一看就喜欢,不如认了你做干孙女,如何?” 宝玉也觉得香菱跟了王宵是暴殄天物,忙道:“香菱姑娘,老太太难得这样喜欢一个人,快认了吧。” 香菱却不傻,被拐子拐走十年,受尽了苦头,心思也变得细腻敏感,刚刚她就觉察到了贾母的些微不快,而且贾家和薛家是亲戚,如果认了贾母做干奶奶,贾母完全有正当的理由干涉自己的终生大事。 万一强行把自己许给薛蟠,那除了一死,别无他法。 香菱现出了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民女见着老太太,也是欢喜的,就象见着自己的亲祖母一样,可民女毕竟是王公子的人,此事还需要知会下公子才好。” 凤姐从旁插嘴道:哎哟你这丫头,嘴倒是甜的很,可理不是这个理,你和那王宵可有名份?没有吧?被老太太认作干孙女,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份呢,想必事后王宵知道了,也是高兴的紧呢。” 香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湘云。 湘云道:“凤姐儿,其实香菱说的也有道理,横竖不差这几天,等王公子考完出来,知会一声便是了,又不碍什么事的。” “嗯~~” 贾母神色不变的点头道:“确是这个理,湘云丫头,你先带香菱下去安排住宿罢。” “是!” 湘云应下。 谁都看出,贾母不高兴了,可是以她的身份地位,没法强认香菱当自己的干孙女。 香菱也不在乎,施了一礼,与湘云离去。 …… 八月初九,乡试开考。 贡院位于秦淮河畔,主殿大成殿,供奉至圣先师与儒家诸圣,修于大隋年间,历千年,几经修缮,如今屋舍连绵,足有百顷方圆。 此时天际透出薄光,地平线上,层云迭障,丝丝缕缕的阳光透云而出,将云朵染上了一层层的红霞。 贡院大门处,六千多考生云集,除了应届往届考生,还有大量的监生和贡生。 监生是花钱捐的学位,贡生则是贡院的学生,但不论什么身份,考试时都以籍贯分类。 南直隶有十四府,辟有十四条通道,厢兵全副甲胄,严阵以待。 “咚咚咚!” 这时,一通鼓响,府门除除打开。 “四哥,此次定要一举功成!” 张文灵瞥了眼不远处的王宵,便道。 薛蟠也来送张文墨参考,当然,他的目标主要是张文灵,只因张文墨是贾雨村的弟子,又中举有望,不便于强来,因此这段时间里,对张文灵献足了殷勤。 娶是不可能娶的,最多纳为妾。 张文墨笑道:“托薛公子的吉言!” 薛蟠笑道:“张公子放心去考,令妹由我来照顾,哈哈~~“ “拜托了!” 张文墨拱了拱手,向通道走去。 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家妹妹会被占了便宜,兄妹俩早已达成默契,首选是北静王侧妃,次则才轮到薛蟠正妻。 总之,在名份没定下来之前,连毛都不会让薛蟠碰到一根。 十四府的学子鱼贯而入,出示书凭,即可参考。 “两位兄长,我们就此分开,唯愿皆榜上有名!” 王宵向朱律孟宪拱手。 “我等亦同所愿!” 二人回礼一揖,依着考号,各自分开,被搜身之后入场。 王宵只是拾遗生,地位次于监生贡生,比往届生稍好一些,座次排的很后,位于庚区二十六号,按着书凭所示,倒是不难找。 考棚和府试类试,每人一个丈半方圆的隔间,备有榻、几、矮凳,帘后有马桶。 与明清乡试每隔两天考一场不同,大周的乡试三场摆在一起考,只有三天的时间。 第一天考四书三题,易、诗、书、礼记与春秋各一题。 第二天考论、诏诰表各一、判五条 其中论是论述题,出于四书五经,诏诰是公文形式,表是章奏,判则是断案判文。 第三天考策,共有五道。 可见时间还是很紧的。 考官则是有正副主考,与同考三人,依然五人主考。 这与明清科举的考官多达十余人,并有座房之分不同,毕竟此世有文气,阅卷之前,先筛除没有文气或文气低下的试卷,真正能被考官择取的,只有几百份,没有那么大的工作量。 笔墨纸砚统一供应,考生只须带着被褥,王宵把被褥铺好,便坐下来,自行研墨。 本场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任千古,一名年近四旬的中年人,被先帝简拨,深受皇恩,不属于四王八公派系。 事实上从前朝开始,皇帝就有意识的逐渐疏远四王八公,简拨了很多寒门学子,大加培养,很难说王宵被黄公公器重,未必没有出身寒门的原因。 可惜先帝于两年前,正当壮年时暴毙,幼主登基,四王八公有了东山再起的势头。 ‘哎~~’ 任千古暗暗叹了口气。 历来乡试,唯北直与南直最为重要,太后钦命他担任南直主考,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呐,只是深受先帝简拨厚恩,唯倾心相报。 任千古又看向了其余四人。 南直隶是朝延的赋税中心,实行总督制,又有督理太监、内守备、内守备太监、外守备、协同守备、参赞机务与金陵府尹掣肘。 贾雨村虽为金陵知府,但位次排在最后。 南直隶总督虽非贾史王薛四家人,却是理国公柳彪的门生,张权,担任此次的副考,另有同考官三人,计学政柳若兰、与两名国子监司业。 “诸位!” 任千古看了眼沙漏,猛站起来,抱拳道:“时辰已至,开始罢!” “谨遵任大人吩咐!” 四人纷纷回礼,与任千古一起,向上首的至圣先师拜了三拜,又把信香插入香炉,同时喝道:“请先师启考!” 第七十六章 太后心态 至圣先师仿似鲜活过来。 五人均是眼前一花,就觉至圣先师似是伸手指了指,又好象纹丝不动,一股浩荡的文气发散,笼罩了整个贡院,五人均是进士出身,自身的文气与之起了感应,透过至圣先师的眼,考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考中举人,可直接授官,哪怕只是九品县教谕,也能影响到一县学子,因此在这个级别,至圣先师亲自下场,监察考生。 同时,考生的文气也不再遮掩,答题时会显露真形。 对于五人来说,这等异像已不是第一次,却仍是暗中惊叹神灵伟力,不过并不羡慕。 说到底,神灵是人死后经册封,受香火而来,受人间王朝掣肘,并不逍遥自在,唯有仙人,高倨九天之上,俯视大地风云变幻,才是真逍遥,真自在。 “开考!” 任千古大喝一声。 “咚!” “咚!” “咚!” 大鼓重重敲响,所有考生心头一凛。 有监考官喝道:“时辰已至,正式开考,诸考生勿要急躁,等候发放考卷。” 考院大门落锁,三日内,谁都不许外出,提前考完也不许走,这是乡试的独特之处,非紧急军情与朝廷诏令,有擅闯贡院者,斩! 任千古监考,领了王命旗牌,有先斩后奏之权。 一名名吏员,面容紧肃,按号发卷,照例由考生检查封口火漆,签名领考袋。 王宵也认真检查过后,签了自己的大名,领到考袋,拆开封口。 第一卷是三道四书题,五道五经题,没有试贴诗了。 虽然乡试策论的份量大增,但四书题仍最重要,尤以第一题最为重要。 王宵看去: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 后面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这其中所谓的忠,是汉朝先儒批注尽己就是为忠,尽自己的能力,尽心尽力,是为忠。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谓恕。 这其实政治风向已经很明显了,幼主当政,大后临朝,威望不足,故强调忠,次以宽政强调恕。 王宵把自己摆在太后的位置,寻思良久,发现并没有破局的好办法,毕竟太后虽临朝,但与吕雉、武则天与慈禧相比,先天远远不足。 吕雉是刘邦的发妻,汉家天下有吕雉一半的功劳。 武则天则是经营二十年,先后铲除长孙无忌与上官仪集团,又以酷吏诛除李唐皇室,才得以登基称帝。 慈禧本身也是政治手段非凡,而太后只是寻常太后,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连明代万历朝的李太后都不如,朝中既没有张居正,也没有冯宝,更没有娘家支撑,独自抚养四岁的幼帝,面对四王八公的强大势力,战战兢兢,出这种题目,本身就有妥协的意思。 八股文,首先要破题。 王宵提笔书写。 圣人之传道以心,而大贤之悟道亦以心也。 接下来承题:夫一贯之旨,圣人传心之要法也,非大贤深契其妙,安能感悟之速若此哉…… 扬扬洒洒数百字写完。 第二题是: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此题出自于《论语·季氏十六》,前一句是: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 第三题是: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此题出自于《孟子·离娄下》,大意是子产主政郑国,用车马帮人渡河,孟子不以为然,批评说,如果早把桥梁建好,又何必耗时费力,又哪里需要帮助百姓一个个的渡河呢? 后两题细思,其实很有意思。 前一题隐约表达了太后对四王八公总揽朝局的不满,后一题则是希望把治理天下落在实处,少做表面文章,求取真正的治国贤良。 再结合第一题,表现出了太后患得患失,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的心态。 略一寻思,王宵提笔书写。 大成殿中,五位考官稳坐钓鱼台,通过至圣先师监看着考生答题。 “妙,妙哉!此子破题周正严谨,合大义,正合人臣本份也!” 突然一名国子监司业拍腿叫好。 他看到了王宵的文章。 “嗯~~” 任千古也微微捋须。 卫若兰面色阴沉下来,王宵是在他手上被贬黜,如王宵中举,对他极为不利,至少会落个识人不明的恶名。 可是摸着良心说,王宵的文章无懈可击,而乡试,他只是同考,并不是主考,再看王宵的文气,居然达到了两尺七,别的学子连过两尺的都没有。 主考最大的权利是,当考官之间争执不下时,主考有权请圣裁。 如果他坚持再次贬黜王宵,任千古坚决不肯,就只有恭请至圣先师圣裁,结果显而易见。 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摸清任千古的立场。 卫若兰把目光稳向张文墨,仔细看着。 张文墨写的也不错,从立意、文笔与规范来讲,最起码在他眼里,不比王宵差,于是道:“张文墨亦是大才,不愧被本官点为院首。” 这话是暗示张文墨是他的人,试探任千古的态度。 任千古恍若没听到,看都不看张文墨的文章。 卫若兰顿时心里一沉。 时间缓缓流逝,不觉中,天色已过了晌午,王宵第三题写完,检查了遍,与第一第二题一起腾抄上卷,才向外招手。 有吏员送来两张干饼和一碗清水。 虽乡试连考三天,但考生依然吃干饼,就是为了防止食物变质拉肚子,至于是否能吃饱,只能忍着。 好在王宵有辟谷丹,考前已经服了一颗,叫干饼只是不让自己显得突兀。 两块干饼入腹,王宵微闭双目,小憩了片刻开始写五经题。 荣国府! 香菱与黛玉、宝钗诸女在一起,心神不宁,眉心紧锁。 湘云劝道:“以王公子之才,应能考中,急也没用的,不如放宽心。” “嗯!” 香菱轻轻点了点头。 宝钗则是奇道:“香菱,王公子有那么好,竟让你对他如此倾心?他答应娶你了吗?” “公子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暗示。” 香菱摇了摇头。 黛玉冷笑道:“那你可得当心了,女子以色侍人,必不长久,哪天他把你玩腻了,或会弃之如履。” 香菱不高兴道:“林姑娘,你不了解公子,公子对我待之以礼,从未有非份的举动。” “哦?这么些天了,他都没要了你的身子?” 湘云讶道。 湘云俏面微红,小声道:“公子说,我被拐走十年,身体亏虚,若是过早行房的话,怕是会留下胎中隐患,公子打算回了吴江,去苏州请白娘子为我调理身子。” 第七十七章 诸女心事 众女面面相觑,都没想到王宵居然会对香菱以礼相待。 以香菱的姿色,是个男人只怕第一天就会扑上去了,哪里还会留着不沾?可是香菱满脸的幸福骗不了人。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现代女性,交了个名方面都非常优秀的男友,会兴奋加卖弄的发微信,与闺蜜‘分享’,香菱也是如此,卖弄道:“公子闲暇时分,教我读书识字,我使使小性子,公子也不以为意,其实我能看出来,公子并非因色而宠我,他是尊重我。” 顿时,气氛不对了! “嗯!” 香菱妙眸一扫,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嘴角紧紧绷着,生怕笑出声来! “哎~~” 好一会儿,妙玉叹了口气:“咱们看起来生活优越,其实只是笼中鸟罢了,凡事都由不得自己,大宅子里又各种阴晦事,我倒是蛮羡慕香菱的。” 妙玉家里有庙,家境本不差,却被大人物逼婚,迫不得己,避入大观园,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她更渴望能有个王宵这样的男人,能为自己挡风遮雨啊。 众女想着妙玉的难处,再与香菱对比,不由心事重重。 黛玉想的是,自己虽与宝玉两情相悦,可真能嫁给宝玉吗? 她也不傻,林家已经没落了,自己连个娘家人都没有,除了那些嫁妆,还有什么? 宝钗则是眼神闪烁,王宵有本事,有文才,会爱护人,硬生生把一个将要散架的家撑了起来,从哪方面看,都是良婿,当然,前提是考中举人,再中进士,得了朝廷授官,或许才会真正让她考虑王宵。 现在只能做备胎观察。 其实薛家的情况也不好,宝钗有名的抠门,送袭人的戒指是湘云给的,石榴裙是宝琴给的,送金钏的衣服是自己二手的,送黛玉的燕窝是自家铺子拿的,还把冰糖搞成了雪花洋糖。 她自己住着雪洞般的屋子,不带花儿粉儿,穿半新不旧的衣服,哥哥薛蟠更是个败家子,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 再看香菱,满头珠钗,身着最华贵的锦缎衣服,不得上百两银子?又面色红润,气血充足,肯定是进了名贵的大补药材,她能不妒忌么? 以香菱的身份,该穿丫鬟的土布衣服才对啊! 她认为王宵是年少血气方刚,被香菱的美色所摄,而她自己是紫微舍人之后,容貌差不太多,身家却强了不少,只要稍微表现出那方面的意思,王宵肯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香菱嘛,如识趣,做个妾好了。 湘云则是眸中黯淡下来,史家也没落了,甚至她还不如黛玉,至少黛玉有几百万银子的嫁妆,而她这一房赤贫,没有嫁妆! 嫁妆是女人嫁到夫家立身的保证,没有嫁妆,就没有底气,吃穿用度都靠夫家,一点地位都不会有,她也是大家小姐出身,哪里能受得了这种闲气? 想到这,她不由羡慕香菱命好,能碰到王宵,自己的公子又在何方呢? 其余迎春、探春、惜春,也是满腹心事。 荣敬堂,贾母房里! 凤姐正向老太太倒着苦水。 “老太太,菜蔬要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一道茄子,要十来只鸡配,一个鸽子蛋,要一两银子,姑娘们穿的是缂丝,是皮草,是各种精美而奢华的衣服,该给她们的月钱、分例,又一分都不能少。 为了应付家中的开支,不得不想尽办法,典当了金项圈,又典当金自鸣钟,真是难呐!” 贾母人老成精,哪里不清楚凤姐掂记着黛玉的嫁妆? 那几百万两银子,正堆在自己的房里呢。 摸着良心说,贾母已经把黛玉视作了自己的孙媳妇,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再说林家已经绝了嗣,林家的钱,就是贾家的钱,可是她要脸啊,哪好意思支取黛玉的嫁妆? 不过作为荣国府的主事人,家里入不敷出的现状她也清楚,家里的人,越来越多,为了维持体面,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 仅靠田庄的产出,以及京城和金陵铺子收的租金,远远不够开销,而且总是去典当东西,会给人一种家道中落的感觉。 ‘唉,罢了罢了,只望林姑娘能理解自己的难处。’ 贾母看了眼鸳鸯,不经意道:“我乏了,替我送送凤姐儿。” “是,老太太!” 鸳鸯读出了贾母的意思,终于要对黛玉的嫁妆动手了,心里有些不忍,可作为丫鬟,她有什么办法呢,同时还要保密。 凤姐也听出了老太太的言外之意,没有拒绝,就是默许鸳鸯从房里摸些银子出来,喜道:“那我就不打扰老太太啦!” 随即施了一礼,与鸳鸯离去。 “哎~~” 贾母叹了口气。 这时,翡翠在外唤道:“老太太,蟠哥儿求见。” “哦?他来做什么?” 贾母老眉一皱,暗感头疼,还未决定见不见,薛蟠就大踏步入屋,长揖施礼:“老太太可好?” “好!” 贾母无奈摆了摆手,问道:“蟠哥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薛蟠笑道:“许久不见老太太,心里想念的紧,特来探望!” “呵呵~~” 贾母呵呵一笑:“你这毛猴子,心里想的什么我会不知道?有什么事儿,直接说罢。” “这……” 薛蟠猛一咬牙,便道:“求老太太为我做主!” 贾母并不吱声,只是看着薛蟠,示意继续。 薛蟠又道:“听说甄英莲住进了大观园,她可是我花银子买来的啊,想必老太太也知道,她被那恶徒王宵抢走了,求老太太把甄英莲还我!” “你……你在外面为个女子闹出人命,若非知府替你押了下来,你就得吃官司了,你还嫌不够是不是?” 贾母气结,怒视薛蟠,你说一个废物,被人抢了丫头,不仅要不回来,还奈何不得王宵,就让我出面,我老太婆一把年纪不要脸啊? “扑通!” 薛蟠跪了下来,磕头道:“老太太,那王宵欺男霸女,金陵城谁都知道,贾王史薛,四家一体,他抢我的女人,就是落老太太的脸啊。 尤其更过份的是,他还把甄英莲送入大观园,这不是欺负二姨父外放了学政,诺大的家里没人做主么?” 贾母神色有些松动。 “老太太?” 薛蟠忙往前爬了几步,爬到了贾母的脚下。 “哎~~” 贾母摇摇头道:“咱们家也是要脸的,不能落个强抢民女的恶名,还得香菱自个儿愿意才行,我打算收她为干孙女,有了名份,才好计较,你莫着急。” “谢老太太!” 薛蟠大喜。 “退下罢,我乏了!” 贾母挥了挥手。 “诶!” 薛蟠爬起来,转身而去。 第七十八章 放榜 第二天考的论、诏诰表其实不重要,格式对了,就无大碍。 判五条,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司法考试,以县官的身份,对具体案例做判决,这其中,首要是弄明白判案的目地。 如果仅仅为了公平公正,做一个铁面无私的黑判官,百分百会落榜。 朝廷求的是稳,而一件冤案,涉及方方面面,所谓挖出萝卜带出泥,对大局的稳定不利。 譬如杨乃武与小白菜案,慈禧借机把江南的湘军势力清洗了一遍,多少人为之杀头罢官? 但是单纯的讲大局,苦一苦老百姓也不可取,断案的目地是平息民怨,维持稳定,给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不然弄出民变,县令首先要被杀头,所以平衡才是断案的精髓,以中庸之道处理方方面面。 幸好现代司法的核心也是平衡和谐,对于王宵,并不存在思想上的冲击。 另在乡试中,对策论的要求依然有限度,主要还是看四书五经,四书题才是择取的标准,策论只影响到名次排序。 策论五题,每一题都有两三百字,提出问题,要求考生以三到六百字作答,字数不足或者超过,都作废卷处理。 策论同样存在套路。 所谓判必通律,策必稽古,写策论必须从四书五经中择取圣人之言,指出圣人如何解决问题,还要举出典故,证明不是自己胡编乱造。 通常考生缺少实干经验,写出来的策论多如空中楼阁,虚浮不实,考官也不会对策论多做要求,只在会试时才真正看中策论,殿试只考一条策论。 王宵控制着策论水平,给自己定的标准是言而有物,下笔不空泛,兼顾文彩,以免阐述过深,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毕竟文才领先,尚可说天赋异禀,但是没经历过的事,也写的妙笔生花,就有问题了,这是个道法显于世的世界,虽然在至圣先师的镇压下,几乎不可能有以术法作弊的机会,却并非全无破绽可寻。 比如黄梁一梦…… 让你在梦里经历一世,一觉醒来,什么经验没有? 又如以术法临时开启灵慧…… 凡有这方面的嫌疑,都要尽量避免。 已经是第三天,考试的最后一天了,看着考生们头顶盘旋着的浓郁文气,卫若兰不由赞道:“今次考生质量之优,实为生平仅见!” “恭喜卫大人了!” 任千古拱了拱手,作为南直隶学政,考生考的好,也算作卫若兰的政绩。 可随即,任千古话音一转:“此次考生中,文气以王宵最高,竟达到了两尺七,怕是贡士亦未必高于他呐!” 卫若兰神色一僵! 是的,他看好的张文墨,文气尚不足两尺,而王宵已经两尺七,再看王宵的文章,也是挑不出刺来。 上回院试,他还能鸡蛋里面挑骨头,硬是给王宵戴了顶揣摩上意,居心不轨的帽子,而这次,王宵的文章中规中矩,合乎规矩二字,又不乏深度和文彩。 诏诰表和判五条同样无懈可击,五道策论,隐有新意,处于朝廷的框架内,让他一点都抓不到王宵的痛脚。 院试他能做主,乡试他做不了主,如果一意孤行贬黜王宵,怕是王宵没被贬掉,他自己先干进去了。 ‘哎~~’ 卫若兰暗暗叹了口气。 说到底,至圣先师监察考场,虽未必能防些小动作,但大体保持了公正。 “时辰已至,收卷!” 任千古看了眼沙漏,已至酉时,天色渐沉,遂喝了声。 “咚!” “咚!” “咚!” 大鼓重重敲响,蓄势以待的吏员一涌而出,分收考生的试卷,又待得钟磬鸣响,考生们才陆续离场。 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甚至有些人脚步踉踉跄跄,连考三日,让人心力交粹,这刻只望饱餐一顿,再一觉睡到明日晌午。 但还是有不少人,呼朋唤友,去领略秦淮风色。 王宵混在人群中,出得贡院,但见门外混乱嘈杂,他也不急着走,张望着香菱有没有来接自己 “静之!” 孟宪和朱律陆续赶了过来。 “考的如何?” 王宵见二人的面色都不大好,不由问道。 “哎~~” 孟宪叹了口气道:“不好说,听天由命罢。” “是啊!” 朱律附和道:“横竖明日放榜,走,我们先回去好好吃一顿,然后睡觉,这三日光啃干饼,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正说着,朱律讶道:“香菱姑娘呢,怎么没来接你?” “或许还在荣国府,明日应该会来,走罢!” 王宵淡然一笑。 三人回到醉仙居,叫了一桌酒菜,狠狠吃了一通之后,就各自回房洗漱睡觉。 次日! 香菱早早起床,洗漱过后,用了早膳,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心神不宁,隐有焦躁。 湘云不由笑道:“急什么,既然答应了王公子照料你,就得把你完完整整的交到他手上,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看榜。” “嗯~~” 香菱点了点头。 “姑娘,老太太传香菱姑娘!” 这时,翠缕在外唤道。 “哦?” 湘云一怔,便道:“正好向老太太辞行。” “姐姐说的是!” 香菱微微一笑,收拾了东西,与湘云去往荣敬堂。 宝玉、黛玉、宝钗和妙玉诸女已经在了,香菱向上施礼:“老太太早。” “哎哟!” 贾母怪叫一声:“连东西都收拾好了?不忙,你坐下,陪老婆子说说话。” “可是……” 香菱现出了难色。 湘云也道:“老太太,香菱是来向您辞行的,今儿放榜,她得随王公子回吴江啦!” “哼!” 贾母哼道:“那么着急赶上门做什么,让他过来接,正好我也看看,这王公子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这……” 香菱迟疑着,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好歹在荣国府住了几日,不好意思坚决离去。 宝钗笑着走了过来,挽住香菱道:“横竖不差一时半会儿,妹妹安心坐下便是!” “嗯!” 香菱实是盛情难却,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贡院! 大门前已经堵的水泄不通,除了六千多学子,还有附近青楼的姑娘,忙活一夜,索性不睡了,过来看放榜。 另有不少贩夫走卒,借机做生意,这也是每三年一次的盛事。 “四哥,可有信心?” 张文灵瞥了眼不远处的王宵,颇为紧张的问道。 虽然张文墨信心十足,可是六千多考生,黑压压一大片,难免心里忐忑,也不敢再夸海口,淡淡道:“一会儿就放榜了,等等便是!” “出来了,出来啦!” 突然有人尖叫。 贡院大门,咯吱吱打开。 第七十九章 解元 朱漆大门中,一列列甲士鱼贯而出,整顿着秩序,广场上的喧嚣戛然而止。 以主考任千古为首,十余名官员跟在后面,均是面色青灰,挂着黑眼圈,分明是连夜阅卷。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学政卫若兰手心捧着的一副黄榜,有人试图从卫若兰的神色判断,却意外发现,卫若兰情绪颇为低落,带着丝无奈。 卫若兰的目光在人群中巡曳,先看到张文墨,面无表情,再找到王宵,凝视了片刻,目光颇为复杂。 王宵的目光也在人群中搜索,却是没看到香菱与贾府中的任何一人。 “王公子,你不会又被他做掉了吧?” 孟宪不由道。 王宵压下担心,淡淡道:“他不是主考,谅他还没这胆子,等等吧,争取我们三人全中!” 任千古则是踏前两步,朗声道:“大周天瑞二年八月,南直隶乡试一百三十五名举子已定,凡榜上有名者,勿要骄纵,落榜者,也勿要气馁,三年后还有机会!” 随即看向卫若兰。 卫若兰将黄榜悬挂在了照壁上。 “解元,苏州府王宵!” “谁是解元公?” 黄榜第一位,便是王宵,高中解元! 众人纷纷翘首询问,王宵略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解元相对于举人,虽然没有任何优待,但是人活一世,图的不外乎名利,高考第一名和第二名能一样么? 张文墨排在王宵后面,高中第二名亚元,不过张文墨没有任何喜悦,反而多了种被扇了一巴掌的羞恨! 是的,他是苏州府榜首,而王宵连生员都不是,只是获得了拾遗考的资格。 本来他中不了解元也没什么,只要不是王宵中了就好,可偏偏是王宵中了。 “四哥,怎么回事?他为何能中解元?” 张文灵也不敢置信的狠狠瞪着王宵。 张文墨仿如没听见,目光呆滞,看着名单。 朱律和孟宪也在一遍遍的看着一百三十五人大名单,可惜从头到尾,从尾到头,连续看了数遍,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哎,终究是落榜了!” 孟宪失落的叹了口气。 朱律苦笑道:“其实从考场出来,我就有预感,静之姐姐教的读书法固然神妙,可毕竟时间太短,你我两家,只是商贾人家,与平民百姓相比,无非多识两个字罢了,远不及那些科举世家。 能考中秀才,已是和静之交流之效,而举人集一省之精粹,南直隶又是天下文风最盛之处,我们根基不足啊!” 王宵极为认同朱律的反省,毕竟江南地带,科举世家比比皆是,人家几百年诗书传家,区区商贾拿什么去和人家考? 摸着良心说,如果没有自己,张文墨的才情几乎是文曲星下凡的水平,可惜自己是穿越者,只能说,他在错的时间,错的地点,遇上了错误的人。 王宵暗暗摇了摇头,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道:“两位兄长不必气馁,三年后有了积累,再考必中。” “不错!” 孟宪勉强笑道:“静之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而我们并没有挽家族将倾的压力,或许在心态上也有区别。” 朱律拱手道:“解元公,今日你先行一步,三年后,我们会追赶上来!” 王宵仔细观察着二人的神色,虽然失落,沮丧,但是并没有太多的妒忌之情,不禁放下心来,又道:“两位兄长何时回吴江?” 朱律道:“香菱姑娘没来,恐怕还在荣国府,静之得先去接人,我们就不和静之一路了,回醉仙居收拾了行礼便走。 “也好,回吴江再聚!” 王宵理解二人的心情,点了点头。 “解元公,恭喜啦!” 这时,有吏员敲锣打鼓过来,奉上了举人书凭。 在接过的一刹那,轰的一声,位业文气加身! 一举冲破了天花板,文气达三尺,晋入三阶! 瞬间,万家灯火图又一次快速演化,但是因为是单纯的文气,没有众生愿力,只是从村落演化成了一个小城,人口没有增加,约有近百户人家,由茅草屋子,搬入了砖瓦房,整个城池,显得空空荡荡。 同时,王宵就觉得自己的脑海清明无比,以前一些模棱两可的学问,精义变得明晰起来,对通明剑典的理解,又更上了一层,有一种立刻修炼的冲动。 当然,他知道不合时宜,忙收摄心神。 又有一名吏员抖开衣衫,给王宵披上。 举人的服饰是细蓝布襕衫,由最为名贵的松江细软布制成,冠帽则是二梁进贤冠,是举人与五品以下官员居家常备梁冠,三梁冠是进士专用。 王宵一袭行头上身,英姿逼人,让众人都喝彩,赞着:“好一个少年郎君。” “同喜同喜!” 王宵掏出备好的银子,每人五两,不多也不少,正符合他的身份,打赏给报喜的吏员。 吏员们喜笑颜开,称谢离去。 …… 荣国府! “什么?王宵中了解元?” 凤姐听到消息,目瞪口呆,随即对平儿道:“那王宵一会儿肯定来领人,他既然中了解元,咱们家也不能拿他不当回事儿了,你先去和老太太道一声,我去置办一桌酒席,好歹香菱也在府里住了几日,算是有个香火缘份,借着由头为他庆贺一下。” “是,二奶奶!” 平儿施礼离去。 贾涟不解道:“一个外人,用得着那么上心?” “你不懂!” 凤姐柳眉一拧:“家里的事儿你什么时候操过心,就知道要钱,现在就有个钱袋子搁桌面上,你要不要?呆会儿酒席你也过来,我先去夫人那里!” 说着,风风火火,去了王夫人房里。 “见过太太!” 凤姐施礼道。 “哟,凤丫头怎么来了?” 王夫人笑着看去。 “我呀,来和太太商量个事儿……” 凤姐把王宵中了解元之事道出,然后道:“我打算让惜春、迎春和探春这三个丫头打扮打扮,万一和那王宵看对了眼呢?” “诶?” 王夫人坐了起来。 虽然贾薛史王四家内部联姻,但是谁家都不会拒绝优质新鲜血液的加入。 如果王宵只是寻常中举倒也罢了,可是解元不一样,南直隶乡试第一名要说考不中进士,除非天打雷劈。 大概率明年冬闱,王宵将金殿提名,不尽早把这等人才拢入自家,难道还便宜了别人? 而且王宵才十七,明年也才十八,中了进士,去翰林院沉淀两年,家里再为他使使力,补个美缺。 因此嫁个庶出的女儿给王宵,根本不算回事。 探春是赵姨娘的女儿,庶出。 惜春是贾敬的女儿,母早丧,贾敬修道中丹毒身亡,惜春无父无母,任由摆布。 迎春是贾赫与妾所生,也是庶出。 这三个哪一个嫁给王宵都不心疼。 当然,前提是王宵知情识趣。 第八十章 入贾府 “凤丫头这话倒是周全,不过……我听说他家欠了外债?” 王夫人迟疑道。 凤姐笑道:“太太放心,怎能不把他家的底细摸透,说起来,王宵也是个人才,父亲连人带货音讯全无,全靠他一个人撑着家业,东奔西跑,东挪西借,债主被他哄的服服贴贴,欠的生丝不算,又借给他生丝,拉了县里的两家大户入股,得了三万两银子,您瞧瞧,这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么?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不耽搁科举,吴江县令、苏州知府和苏州织造局也对他另眼相待呢,我替他合计了下,差不多明年,家里的债就能还完啦。” “行,此事你去安排,银子不用省,也让他小门小户见见排面,过一会儿,我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材,周瑞家的伶牙利齿,会说话,让她去外面接王宵,对了,再给大太太(邢夫人)说一声。” 王夫人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是!” 凤姐笑着告辞。 …… 送走了朱律和孟宪,王宵去往荣国府。 还未叫门,一个婆子就迎了过来,笑吟吟道:“可是解元公?” “不敢当,正是在下!” 王宵点头,问道:“嬷嬷如何称呼?” “哎呀,可是不敢当,咱们做婢子的,哪有什么称呼呀,解元公叫我周瑞家的好了,解元公快请进来,香菱姑娘正与老太太在一起呢。” 周瑞家的笑道。 “哦?” 王宵眼神微凝,贾母可不是电视中演的那样慈眉善目,而是护短到不讲理的地步,把香菱带在身边,她想做什么? “有劳嬷嬷了。” 不过贾家还算是体面人家,尚不至于堂而皇之的欺男霸女,王宵不动声色,拱了拱手,随周瑞家的往里面走。 周端家的待人接物没得说,客客气气,并这个屋子那个殿,说的头头是道,其实荣国府以当时的标准,确实气派,寻常人进来,铁定敬畏。 王宵却是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是去过故宫的,故宫就那样,一间又一间的屋子,地面铺金砖,荣国府再奢华,能比得过故宫? 他对那些来来往往的丫鬟比较感兴趣,暗中猜测着她们的名字。 “前面便是荣敬堂,老太太在里面呢,解元公随我来!” 周瑞家的呵呵笑着,把王宵领进了一进大宅。 堂屋上首,端坐一名面相慈祥,体态富态的老太太,左右是两名四十来岁的夫人,其余还有男男女女数十人,包括宝玉、黛玉、宝钗等熟人,多数带有考量的目光,特别是丫鬟,目光直接大胆,还有着隐含不住的羡慕。 举人就是老爷了,是地道的乡绅,能与县令称兄道弟,而解元公每一省三年只出一个,南直隶的解元公,含金量更高。 这样一个俊朗优秀的少年公子,却独宠香菱一人,在她们眼里,香菱该和自己一样的身份啊,能不羡慕么? 王宵一眼看到香菱,气色还不错,不象是受了亏待的样子。 香菱见着王宵,激动的就要站起来。 王宵立以眼神制止,示意不急。 “老太太,王公子来了!” 周瑞家的先向上施了一礼,然后道:“这位便是老太太!” “晚生王宵,见过老太太!” 王宵长揖施礼。 “哟,倒是个俊秀人才!” 贾母眼神一亮,微笑着点了点头,凤姐的意思,已经通过鸳鸯偷偷传达给她了。 王宵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家里并不贫穷,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有阅历见识,本身又高中了解元,这种人家,其实是高门大族外嫁庶女的首选。 用现代话来说,王家是地道的中产阶级,顶着天花板那一类,王宵自己又争气,如果没有格外的政治联姻需求,省市官员对这类家庭还是挺青睐的。 没有背景,政治上没有根基,易于控制。 贾母就觉得,如果王宵服服贴贴,老实听话,三个庶出丫头挑一个嫁给他倒也可以,至于与薛蟠的那点龌龊,根本不是事。 “这位是大太太!” “太太!” “琏二爷!” “琏二奶奶!” …… 周瑞家的也是坏的很,故意不说名字,只以府里的通称介绍,可这难不倒王宵,大太太是邢夫人,无儿无女,又是贾赦的续弦,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太太是王夫人,荣国府的实际执掌者。 琏二爷是贾琏,琏二奶奶自然是凤姐了。 并且通过站位,大致能推测些丫髻的名字,就和猜谜一样。 譬如贾母后面的,是鸳鸯。 凤姐和贾琏后面的,是平儿。 黛玉后面的,是紫娟。 宝玉后面两个丫鬟,姿色与香菱不相上下的,是晴雯,稍欠一些的,是袭人。 王宵玩猜谜游戏,自得其乐。 “迎春姑娘!” “探春姑娘!” “惜春姑娘!” 贾家三姐妹倒是用心介绍了,王宵敏锐的觉察到,三姐妹还礼的时候,似乎格外用心。 其余王宵见过面的,不再介绍。 好不容易,一通礼施完,鸳鸯搬了个凳子过来。 贾母笑道:“解元公且坐下,让老婆子好好看看我们江南地界的文曲星!” “老太太过誉了,江南地界,能人无数,晚生只是侥幸而己。” 王宵谦虚了句,落落大方坐下,腰背笔直,身形如剑,让人暗暗点头。 其实王宵并不想锋芒毕露,可是他的剑气充盈经脉,没法收敛剑意,只有晋入剑池,才能将剑意收归剑池。 有两个姿色一般的丫鬟,一个捧着盅茶奉给王宵,另一个端着铜盆跟在一边。 王宵接过茶,漱了漱口,吐入铜盆,再将杯盅递还回去。 又有一个丫鬟,奉上一条洁白的松江细软布毛巾。 王宵留意到,所有人都在注视自己,明摆着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越大的家族,规矩越繁琐,以此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而王家只是小门小户的商贾人家,不可能有什么规矩。 如是自己什么都不懂,把漱口水喝了下去,怕是会被嘲笑,而贾家事先不做提示,多半不安好心。 王宵从容不迫,接过毛巾擦了擦手,奉还回去,还道了声谢,那丫鬟本不算明艳的脸庞微微一红,竟添了几分颜色。 这时,才有真正的茶水端上来,王宵揭开盖子,沏了沏,抿了两口。 贾母等长辈相互看了看,略有惊讶,她们都能辨出,王宵不是装,而是真的从容。 随即,贾母问起了王宵家里的情况,王宵没什么好隐瞒,王夫人和邢夫人不时补问两句,又有凤姐插科打浑,气氛还算轻松。 不过没人问起学问文章,毕竟贾府子弟无一成器,只有三春与湘云妙玉,偶尔与王宵探讨些诗文上的写作。 探春或许是兴之所至,大胆问道:“王公子,诸代以来,诗以大隋为佳,词以大齐称绝,而本朝文人墨客远甚隋齐,为何在诗词上反有不及? 当然,我不是说王公子,王公子的诗词我有幸拜读,自是极佳的,而是本朝其余诗作,就是……少了点味儿。” 第八十一章 松松土 王宵略一沉吟,便道:“并非本朝诗词少了韵味,实是更重经世致用的学问,本朝初立,曾反思前朝,有诗词误国之说,所以诗词不太受重视,仅仅作为消遣的手段。 再观隋齐两朝,平民百姓读书识字者极少,吟诗作对,是士大夫的专属,并作为晋身的敲门砖,穷尽于雅,一个字反复推敲,自然精雕细刻。 而本朝立国三百余年,重视文教,哪怕乡间老农,兴之所至,也能唱上几曲,致使诗词由雅渐俗,可这并非坏事。 如今市井间,昆曲戏剧流行,皆由诗词演化而来,雅俗共赏,孟子与齐宣王对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与前朝相比,实乃功德无量。” 这角度,倒是新鲜的很,但细思,又很有道理,惜春美眸亮闪闪道:“王公子好见识呢,王公子曾于乌衣巷口吟过: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现在细想起来,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 王宵微微一笑:“一家愚见,不值一提!” 众女也连连点头,湘云与妙玉更是啧啧称赞。 王夫人和邢夫人,目中有讶色闪现。 王宵所说,其实就是一部浓缩的文明演化史,涉及到文化的内核,自然会让人有高深,精辟之感。 宝玉却是留意到,一向视别的男子如粪土的黛玉,也妙眸频频移向王宵,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把晴雯唤来,小声说了几句,晴雯轻声一笑,转身而去。 不片刻,晴雯拿回来一只芒果! 宝玉笑道:“这是南边的稀罕货,粤海将军特意着人送来给老太太尝鲜的,老太太又给各房分了些,市面上有银子也买不到,王公子是贵客,快尝尝吧。” “王公子,请!” 晴雯端着芒果过来,约有成人手掌大小。 探春似乎猜出了宝玉的意图,正要点醒王宵,黛玉已抢先一步,把她拉去身后。 王宵骤然眼神一缩,这小胖子不安好心啊,现代人吃芒果,多是把皮剥了,啃着吃,满嘴满手的黄乎乎,黏答答。 搁现代没什么,洗干净就可以了。 而古代洗手不便,要丫鬟端来水盆,在等待的期间,自己嘴边和手上一圈黄稀稀,被人围观,真是草泥玛的! 况且芒果在那个时代确实是稀罕货,如果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上去,果皮能把人涩死,怕是当场就要出丑! 草! 欺负老子没吃过芒果? 当年老子可是吃吐了的好不好? 小胖子闷坏啊! 凤姐憋着坏笑,与贾涟交换了个奸计得逞的眼色。 贾母、王夫人与邢夫人也以眼神警告诸女不许多事,她们倒不是故意想让王宵出丑,而是王宵太出风头了,该打压一下。 招婿招婿,虽未必是招上门女婿,却也该以主家为首,不杀杀王宵的气焰,将来把三春之一嫁过去,谁做主? “姑娘如何称呼?” 王宵温润如玉的笑着问道。 “我……婢子叫晴雯!” 晴雯美眸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结结巴巴道。 顿时,宝玉脸一沉! 晴雯是他房里的人,虽未亲热过,可哪能与别的男人调笑?他有种被当众撬了墙角的愤怒,更恨晴雯不争气,名字一问就出来了。 “香菱过来帮我一下!” 王宵招了招手。 “嗯!” 香菱早想到王宵身边了,立时快步而来。 王宵又道:“晴雯姑娘,能否拿一把小刀和几个小碟子过来?” “这……” 晴雯瞥了眼宝玉,也意识到刚刚不应该把芳名告诉王宵,可是芒果是她拿来的,如果不去拿小刀和碟子,显得刻意了些。 而且宝玉不高兴也让她不高兴,不就是告诉个名字嘛,哪里要这么小气? “公子稍待!” 晴雯心气高,受不得气,宝玉的小心眼激发了她的逆反心理,略施一礼,转身而去。 王宵暗暗一笑,虽然他暂时没有撬墙角的想法,可是能松,还是要尽量松松土! 很快的,晴雯拿来了王宵要的东西。 王宵让香菱用盘子托着芒果,亲自操刀,轻轻一划,把那厚厚的果皮切开,再横刀一削,一整块皮给旋了下来。 随即王宵指尖刀光闪烁,芒果皮一片接一片的削下,每一张皮,几乎不沾果肉,果形也完美保持着初始的椭圆形状。 湘云不由赞道:“王公子切芒果,倒是让我想到了疱丁解牛的典故呢。” 妙玉点头道:“确是出人意料!” 周瑞家的会来事,不经意笑着问道:“瞧解元公这熟练样,怕是吃过的吧?” 宝玉眼神一亮! 他敢肯定,不论金陵还是sz市面上绝不可能有芒果,就看王宵怎么圆。 王宵淡淡一笑:“其实啊,这东西在南边很常见,又不比荔枝难以储存,琼州一带盛产芒果,青的时候摘下,存地窖里,或以海船密封大舱运输,可数月不腐,拿出来后,若皮尚青,可与苹果一起摆放数日,即熟透。 而在琼州以南,芒果遍地都是,品种繁多,有象牙芒,贵妃芒,金煌芒,大青芒诸多品种,大者可达三到五斤,说起来我们能吃到芒果,还是天竺人之功,最初的芒果苦涩难咽,是天竺人以千年岁月,将之驯化改良……” “芒果虽酸酸甜甜,有益胃生津,止呕止咳之效,其叶可化滞止痒,树皮可解暑热疮毒,却不多食,否则极易加重湿热,尤其是病人,食之会加重病情……” “这……” 听着王宵侃侃而谈,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谁是小门小户?一度都让她们生出了种王宵才是真正的豪门贵公子的错觉。 “好了,晴雯姑娘,请容我借花献佛,把芒果奉给老太太,大太太与太太!” 王宵讲完,最后一刀也落下,扁平的果核被剥去了,果肉以十字刀法分成三份,整整齐齐的小丁块。 “噢!” 晴雯眸光有些复杂,又不自禁的瞥了眼宝玉,捧起盘子。 “我来吧!” 鸳鸯接过盘子,轻移莲步,奉上:“老太太请!” “好,好,想不到王公子学识竟如此丰富,来,你们俩也尝尝,别辜负了王公子的一番心意!” 贾母连道了两声好。 “确是涨见闻呢!” “想不到小小芒果竟有如此说道!” 邢夫人与王夫人笑着称赞,可那眉心越拧越紧,这小子降不住啊! 贾母不可能真吃,尝了两小块,邢夫人与王夫人也尝了尝,意思下。 凤姐给周瑞家的打了个眼色。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道:“老太太特喜欢香菱了,今儿解元公喜中榜首,老太太特意张罗了一桌酒席为你庆贺,时候差不多了,请解元公稍待片刻!” 说着,带一群丫鬟转身而去。 第八十二章 把我也认了吧 王宵眼神微凝,所谓宴无好宴,尤其是豪门宴会,更是要小心,当即留了个心眼,却是拱手笑道:“晚生谢过老太太了!” “坐下,坐下!” 贾母双手连压,呵呵笑着。 不片刻,周瑞家的先回来,指挥小厮搭桌子板凳,因人多,分成了数桌。 大体是贾母、邢夫人与王夫人一桌,宝玉黛玉分坐两头。 三春一桌。 宝钗、湘云、妙玉一桌,丫鬟们在后面伺候。 “来来来,王公子,坐这里!” 贾琏热情的招呼。 “嗯~~” 王宵笑着点了点头,拉着香菱过去坐下。 顿时,平儿现出了不快之色,她原是凤姐的陪嫁丫头,后虽被抬举成了妾,也没资格上桌,可是香菱都坐下来了。 在她眼里,香菱是被拐子拐走的,是被薛蟠买来的,也是丫头啊,老太太的话哪里能当真? 凤姐立刻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平儿才收敛起神色。 …… 北静王别府! 北静王摆下小宴,为张文墨庆贺高中亚元,另有张文灵、薛蟠、卫若兰与贾雨村陪坐,气氛倒也欢快。 “张兄啊张兄,差一点,就差一点呐!” 薛蟠似乎喝高了,指着张文墨,摇头晃脑,叹息不己。 张文墨淡淡笑道:“王宵确是有本事的,以前是我小看了他,不过解元如何,亚元又如何,一个人是否栋梁之材,除了学问,还要看其心术,学问越高者,若心术不正,为祸更甚!” “说的好,文墨有此觉悟,为师就放心了,就凭此言,当浮一大白!” 贾雨村大声叫好,举杯四下里一敬,一口喝干! “干!” 薛蟠等人也举杯饮尽。 当然,北静王只是碰一下唇,没人敢和他拼酒。 “哈~~” 卫若兰一杯酒下肚,哈了口气道:“王宵此人,确是生平仅见,他的文章我细细读过,不论哪方面都无懈可击,乡试我只是同考,实是无能为力了。” “王爷!” 这时,有个小厮进来,在北静王耳边低声附语几句。 “哦?” 北静王神色数变。 众人纷纷落箸,看了过去。 北静王道:“王宵去了荣国府,听说老太太设宴招待他呢,还把迎春、探春、惜春叫去陪酒,怕不是有招婿之意呐!” 众人神色,瞬间精彩之极! 荣国府! 正是菜品琳琅满目,席间觥筹交错之时。 酒过三巡之后,凤姐不经意道:“王公子,老太太一见香菱呀,就喜欢的不得了,想收她为干孙女,她说非得你做主才行,今儿你来了,既有高中解元之喜,不妨双喜临门,如何?” 王宵心里一沉,原来打的这个主意,认贾母当干奶奶,等于把香菱卖了,贾母只是看着面善,可不是好相与,撒起泼来,连贾政都要跪下求饶,这绝对不可能! 不过王宵的风格是,你和我来文的,我就按规矩与你斗一斗,如果你掀桌子,那我就一巴掌把桌子拍的粉碎! 贾母目光笑吟吟,慈祥的看着王宵。 香菱却是一瞬间浑身绷紧,紧张的透不过气来。 王宵长身而起,向上施礼:“老太太喜爱香菱,实是香菱的福份,而我见着老太太,也有一种如见自家亲祖母般的亲切感,老太太索性再添一喜,一并把我也认了吧,我与香菱,自会把老太太当成自家亲老太太,尽心服侍!” “什么?” 众人目瞪口呆,他要给老太太当干孙儿? 王夫人更是眼神骤缩! 王宵是什么人? 是能霸凌小霸王薛蟠的人! 贾府的诸多男丁,宝玉、贾琏、贾环、贾兰、贾蓉、贾蔷、贾琮等子弟无一成器,没一个能打。 让王宵这种人入了贾府,那还了得? 那是狼入羊群! 关键是,磕了头,递了贴子,就等于定了名份,是主子了,这和招婿完全不一样,谁都知道,女婿是外人,可主子是荣宁二府的主子啊! 王宵可以堂而皇之的出入贾府,也可以打着贾府的名头办事,他不是贾家人,不用为贾府的前途负责,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当真打的好算盘啊。 而且府里那么多姑娘…… 王夫人留意到,宝钗和湘云,看王宵的眼神不大对,迎春、探春、惜春本就暗示过了,神色中,对王宵极是满意。 就连一向不假于旁的男人眼色的黛玉,也多看了王宵几眼呢。 更何况府里还有那么多俏丽的小丫头,经不得勾引,真要老太太认了王宵做干孙儿,这是引狼入室啊! ‘好小子!’ 王夫人暗咬银牙! 王宵分明是以退为进,他不愿老太太收了香菱为干孙女,索性把自己与香菱打包,要认两个一起认,倘若老太太一时糊涂认了王宵,以他的本事,不仅能把贾府搅的鸡犬不宁,也能护着香菱,对香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子,不可留!’ 王夫人眼里闪过一抹阴霾! 固然王宵有才,但仅有才不可怕,历史上,大才子比比皆是,可怕的是既有才,又无底限! 一个人有才又不要脸,才是最可怕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还能把坏事做绝! 贾母也是懵逼! 摸着良心说,她只想收香菱做干孙女,从没考虑过王宵啊,也没想过,王宵会如此的不要脸! “老祖宗!” 王宵一看贾母迟疑,大呼一声,就要上前拜倒! “等等,等等!” 王夫人连忙唤住:“王公子,老太太看见你也欢喜的紧,可是你毕竟娘亲还在,你娘可知晓?” “太太明鉴!” 王宵拱手:“自我爹失踪后,家里我做主,况且贾家行善积德百年,老太太又和蔼可亲,家母若知,必极为欢喜。” 邢夫人勉强笑道:“这可不是小事,还是与令堂知会下为好!” “是啊!” 凤姐尴尬的笑道:“横竖苏州到金陵也没多远,这事我们可不敢为你做主,还是问过你娘再说吧。” “老太太……” 王宵失望的看向贾母,目中满是依依不舍之色。 “啊?” “呵呵~~” 贾母干笑两声道:“凤丫头说的有理,问过你娘也是对的!” “哎~~” 王宵叹了口气,遗憾道:“还是老太太考虑的周全,是我唐突了,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和香菱回吴江禀报娘亲,我们苏州阳澄湖的大闸蟹天下闻名,再有一两个月,便是膏肥味美之时,届时来探望老太太,大太太和太太,顺带着送些来!” “嗯~~” 贾母绝口不提香菱,微笑着点头:“那老婆子就托你的口福喽,你出来也有一个多月了,想必你娘想念的紧,快回去吧!” “告辞!” 王宵向众人拱了拱手。 “告辞!” 香菱也盈盈施了一礼,与王宵离去。 第八十三章 一家子不安生 将要踏出门槛,王宵突然回头,向黛玉道:“林姑娘,令兄林遗,乃林如海长子,曾是苏州府吴县县令,不慎失足而死,死后在当地做了城隍,林姑娘若有空,不妨去苏州府探望令兄!” “啊!” 黛玉掩嘴惊呼,这消息不吝于一个晴天霹雳,待她回过神来,想再问王宵时,王宵已经与香菱走远了。 “林妹妹,林妹妹,别听他的,难不成姓林的就是令兄?再说城隍从不示人当面,他怎么能见到城隍?” 宝玉忙劝道。 黛玉却不是这样想。 寄居人下的日子,她受够了! 虽然宝玉算得上贴心体己,可毕竟自己不是贾府的主子,只是客居,那些婆子丫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姐妹们也隐有疏远,这一切,不都是因为没个亲兄弟姐妹,无依无靠么。 她多么希望能有个亲人替自己撑腰啊。 这刻,她恨透了王宵,说话说一半,又不讲清楚的人最讨厌! 黛玉心神不宁,怔怔站着,她真想立刻去苏州看一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宝玉怒火中烧,他一万个不愿意黛玉去苏州,他隐有预感,如果林妹妹去了苏州,或许心就不会完全放在他身上了。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打消黛玉的念头,总不一而再,再而三的说王宵是胡扯吧。 荣敬堂内,诸女面面相觑,气氛很是怪异,尤其是探春三女,本来赴宴,是带有相亲的意思,可是闹了这么一出,谁都清楚,婚事黄了。 “砰!” 凤姐一拍桌子,呸道:“今儿可真是开了眼,堂堂解元公,竟是没脸没皮的泼赖货,赖上我们家啦!” 随即指着贾琏和宝玉,破口大骂:“屋里就你们两个男人,眼睁睁看着外人欺负我们一屋子女人,也不上来吱个声!” 贾琏觉得冤死了,是你出的主意要请王宵吃饭,搞砸了反来赖我? 宝玉哪怕窝着一肚子火,也不敢在这时触凤姐的霉头。 “好了,好了,凤辣子你少说两句,饭也吃的差不多了,都下去罢!” 王夫人挥了挥手。 “是!” 众女施了一礼,纷纷离去。 宝玉还不想走,袭人一把拉着他,拽了下去。 丫鬟们上来,收拾残羹剩饭,很快屋子里清爽起来。 “老太太,这婚事怕是玄了!” 王夫人忍不住道。 “呵呵~~” 贾母沉默半晌,呵呵笑道:“这孩子,又俊俏又机灵,我还是挺喜欢的,难得他又愿当我的干孙儿,可惜过刚易折呐,他今年才十七,明年十八,若是中了进士,朝廷授了官,一朝春风得意,只怕未必是好事。” 凤姐心领神会道:“老太太说的在理,横竖距冬闱还有半年,不如让人在京里活动一下,看看是谁当主考,若是有机会,不妨压一压,免得他目中无人。” “诶~~” 贾母挥挥手道:“我们是什么人家,怎可坏人前程,这样的事儿,我们家可做不得!” 凤姐笑道:“我们家做不得,自有别人家去做,老太太放宽心便是,这事儿啊,铁定安排的妥妥当当,再说压一压他的锋芒也是好事儿啊,三年后,他二十一岁中了进士也不为迟,只是……上下打点要使不少银子呢。” “就知道要银子,去吧去吧,少在跟前烦我!” 贾母无奈之极,如赶人般直挥手。 “是!” 凤姐笑吟吟,施礼离去。 王夫人又问道:“林丫头的哥哥怎么弄?” 贾母颇觉头疼,花黛玉嫁妆花的挺爽,是欺负黛玉没有娘家人,现在突然冒出个亲哥哥,还是鬼神之属,对付一般人的手段根本不管用。 两三百万两银子,搁哪里都是一笔巨资,万一黛玉与林遗相认,林遗找人清点嫁妆,家里能从哪里补来银子? 想到这,贾母对王宵那是恨的咬牙切齿! 领走香菱只是小事,无非丢些脸罢了,可是给黛玉找来个亲哥哥,这真是动了贾府的根基,指不定能要了贾家的老命! 再往深处想,又颇为惊悚! 王宵完全可以私底下和黛玉说,信不信由她,但是一个秘密,如果众人皆知,就不是秘密,王宵为何要当面公布? 难不成是林遗告诉王宵,自家妹妹有着天价嫁妆,所以才当面点破,让某些人不仅对林丫头下不了毒手,还要护着周全,万一死了说不清。 若果是如此,此子心计之深,让人不寒而栗呐! “要不……先派人去苏州打听打听?” 王夫人沉吟道。 “行,隐秘点,林丫头那里,先安抚着!” 贾母点了点头。 …… 回到醉仙楼,香菱把自己打扮了下,喜滋滋的施礼:“妾见过举人老爷!” “香菱妹妹有礼了!” 王宵中规中矩回了一礼。 “噗嗤!” 香菱噗嗤一笑,但是眼神中,却透出些微的紧张。 王宵摆摆手道:“你不用担心,我娘还是和很蔼的,见着你肯定喜欢,家里也没什么人,就一个义姐,好相处,你跟我回了家,叫夫人就可以了,千万别叫太太。” “为何?” 香菱不解道。 王宵道:“我怕她被叫习惯了,真把自己当作太太,端起架子来。” “有你这样说自家娘亲的吗?” 香菱不满的嘟起了小嘴,心里却是欢喜的,她知道王宵在为自己考虑。 “赶紧收拾下,早日回吴江!” 王宵轻轻捏了捏香菱那粉嫩的脸颊。 “嗯!” 香菱俏面一红,替王宵收拾起来。 怡红院! 宝玉回到房里,往床上一躺,睁大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 晴雯端了盆温水来,拧了把毛巾,轻声道:“二爷,洗把脸吧!” “不要你伺候!” 宝玉突然发了脾气,猛的一推! 晴雯猝不及防,被推的踉跄后退,咣当一声,撞翻了搁桌子上的铜盆,淋了半身的水。 “二爷?” 晴雯不敢置信的看着宝玉。 宝玉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晴雯,心里有了悔意,但一想到晴雯把名字亲口告诉王宵,再想到黛玉多看了王宵几眼,不禁醋意上涌,骂道:“你看中了哪个野汉子尽管跟他去过,我这里不少你一个!” “你……二爷?” “呜呜呜~~” 晴雯没想到宝玉把自己骂的如此不堪,捂着脸,大哭着奔了出去。 “哎呀,我的二爷,你冲晴雯发什么火啊!” 袭人进来一看,顿觉天昏地暗! 宝玉抹不开面子,绷着脸不说话。 “二爷擦把脸吧,擦过就睡下,醒醒酒,我再去看看晴雯妹妹!” 袭人无奈的又拧了把毛巾过来,给宝玉擦了擦脸,脱去外套,服侍着躺下,才叹了口气,出去寻晴雯。 第八十四章 荣归 袭人循着哭声追过去,看见晴雯蹲在一棵桂花树下,掩面痛哭。 “哎~~” 袭人叹了口气,蹲下道:“好妹妹,别哭了,二爷是主子,说你两句又怎么了?” “呜呜呜~~” 晴雯抹着眼泪道:“我不就是把名字告诉了王公子么,犯得着那样骂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二爷怎会不知道?” 袭人责怪道:“不是我说你,怎能把名字随便告诉外面的男人,咱们可都是二爷的婢子!” 晴雯委屈道:“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着,心里一迷糊,就告诉他了,又不是故意的!” 袭人哼道:“你虽是无心,却有人存心,那姓王的就不是个好东西,你看他今儿说说笑笑,不知勾了多少婢子的魂,他谁都不问,为何偏偏问你的名字?” “这……” 晴雯现出了狐疑之色。 袭人又道:“他故意撩拨你呢,倘若你因此被二爷赶了出去,岂不是正合他的意?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流落在外,谁又会象二爷对你这样好? 你别看那姓王的对香菱看似不错,可那是骗女儿家的心呢,读书人最喜欢玩弄人心,实则最是狠心,好啦,别哭了,二爷不气了,来,擦一擦!” 说着,掏出手绢,替晴雯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晴雯气鼓鼓道:“别让我再见着那姓王的,不然非得骂死他不可!” “你还想见他啊,算了吧,今生别见了,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别病了!” 袭人把晴雯拉了起来。 “嗯!” 晴雯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下回见着王宵,该怎样骂个狗血淋头! 她素以野嘴烂舌闻名,绝逼咽不下这口气! 二女刚回到怡红院,就听屋子里咣当嘭啪直响,还有大叫声,均是暗道不好,加快了脚步。 果然,宝玉正在砸东西! 什么瓶子、罐子、镜子,凡是抓到的,能砸的就砸。 黛玉坐一边,一边哭,一边剪玉穗子。 紫娟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另两个大丫鬟,麝月和秋纹也不敢上去劝。 “哎呀,二爷,快住手!” 袭人冲上前,却是迟了,宝玉把自己的玉给砸了。 “紫娟,怎么了?” 晴雯忙问道。 紫娟急道:“姑娘过来探望二爷,谁料说着说着吵起来了,二爷说……反正就那个意思,姑娘说活着真没意思,不如死了算了,哎,怎么弄成这样啊!” “又是那姓王的!” 晴雯一听就明白,咬牙切齿。 “呜呜呜~~” 黛玉哭的更大声了,那是真委屈啊。 她来找宝玉,想让宝玉陪自己去苏州看看,结果不知怎么着,说到了王宵头上,因她多看了王宵几眼,宝玉魔王脾气发作! “老太太和太太来了!” 这时,外面有丫鬟唤道。 屋里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贾母和王夫人风风火火进来。 丫鬟们正要施礼,贾母已挥手拦住,一看宝玉,面色大变,问道:“宝玉,你的玉呢?” “老太太!” 袭人捡起玉,奉给贾母。 贾母再一看,黛玉拿剪刀剪着玉穗子,顿时气的浑身发抖,捶胸顿足,哭嚎道:“我这个老冤家,几时造的孽呀,偏生遇上两个这么不懂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让我操心,几时我闭上眼,断了这口气,凭他们闹到天上去,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到底怎么回事?” 王夫人回头问道。 “太太……” 紫娟吞吞吐吐,大略道出经过。 “孽障,孽障啊,又是那小畜生挑的事,他是不把我们一家子拆了誓不罢休啊!” 贾母顿着龙头拐杖,咚咚直响! 王夫人也是面色阴沉。 …… 三日一晃而过! 王宵骑着马,载着香菱,一手轻揽小蛮腰,一手持着缰绳,渐渐接近了吴江。 距县城还有十里,路口有数人翘首以待,见王宵骑马过来,单膝跪下,齐声道:“恭迎大少爷荣归。” 这几人,正是家里的粗使长工,领头的叫牛伯,还有工坊管事吴伯。 王宵立刻搂着香菱下马,分别扶住牛伯和吴伯,忙道:“两位伯伯快快请起!” “大少爷!” “呜呜呜~~” 牛伯正说着,哭了起来,擦了把眼泪道:“两日前,大少爷高中解元的消息就传回来啦,夫人与大小姐激动的一宿未眠,次日着老奴们在城外搭起彩棚,迎接大少爷,老奴们十二个时辰流轮守候,请大少爷和这位姑娘上车,前面便是彩棚!” 香菱有些拘谨。 王宵暂时没有把香菱介绍过去的想法,香菱具体是什么身份,还要问问老娘,十四娘那里也要安抚好,极为考验功力。 随即点点头道:“诸位有心了,我们赶紧进城!” “大少爷,这位姑娘,请!” 有人拉开道旁马车的车帘。 王宵把马缰交过去,拉着香菱上了车! 队伍缓缓前行,行了五里,一座彩棚出现。 牛伯大喊道:“恭迎大少爷荣归!” “噼噼啪啪~~” 鞭炮炸响! 数十人迎了出来,都是王家的工人,半跪施礼:“恭迎大少爷荣归!” 王宵牵着香菱下车,略微抬手:“诸位请起!” “谢大少爷!” 众人站起。 王宵问道:“家里如何?” 一人站出来道:“回大少爷,家里安好,夫人正等着您回家呢!” 王宵正要与香菱回车里,却是留意到,又有一队车马从后面过来。 牛伯哼道:“大少爷,是张家的,张家也搭了彩棚,离城四里,咱们不管他,先走!” 张家因有张文灵去金陵,小厮、婢子、婆子、保镖,林林总总数十人,近十辆车,十余匹骡马,浩浩荡荡。 “诶~~” 王宵摆了摆手:“没必要抢这个风头,让他们先过便是!” “是,都让开!” 牛伯唤道。 工人们纷纷让至道路两旁,象是在恭送张家的车马队过去。 香菱眸中,现出了狐疑之色,不时看看王宵。 王宵微微一笑,见张文墨骑马经过,拱手笑道:“张兄!” “王兄请了!” 张文墨草草回礼。 张文墨后面的马车,车帘一闪,一张俏脸隐没,王宵看的清楚,正是张文灵,也拱手道:“文灵姑娘!” “哼!” 车厢里传出冷哼! 张文灵恶心死了,王宵成了她的执念,王宵越好,她的执念就越深,尤其是看到香菱那水灵俊秀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宵也不以为杵。 很快的,张家车马队过去。 牛伯问道:“大少爷,现在上车?” 王宵摇头道:“再等等,好歹等张家的彩棚放过炮!” 牛伯劝道:“大少爷,您是谦恭有礼,张家可未必领您的情呐!” 众人纷纷点头,在王家的婢仆和工人们眼里,扬眉吐气的时刻到了,没必要再对张家低眉顺眼。 第八十五章 香菱回家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看着便是!” 王宵却是誓将谦恭进行到底,摆了摆手。 以他如今的目力,一里外张家彩棚的情况看的清楚,待放过炮,众人拜贺,起了乐,车队缓缓前行之后,才猛一招手:“进去,稍微快点,跟在张家后面,不要超过去!” “好咧,起乐!” 牛伯早已按耐不住。 王宵与香菱上了车,车队再次前行,队前吹吹打打,逐渐拉近与张家的距离。 “哥,他们怎么又跟上来了,就和绿头苍蝇一样,烦不烦啊!” 张文才骑着马,正与张文墨并辔而行,张文墨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嘟囔道。 张文墨眉头一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时,道旁有行人的议论传来。 “张家果然成了老爷家啦,你看,亚元竟压在了解元头上!” “嘿,张家厉害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中了状元呢!” “还不是有眼无珠呗!” “听说张家姑娘也去了金陵,怕是攀上官宦人家了吧?” 张家本就被王宵闹的名声不好,乡人们仗着人多势众,也不怕张家,说什么的都有,并且越说越玄乎。 “这帮子村野乡夫!” 张文才气的鼻子都青了! 张文灵也是被骂的缩在车厢里不敢露头。 “走,带快点!” 张文墨没法回骂,和围观群众对骂,只会引起众愤,更加败坏自家名声,他清楚被王宵算计了,恨恨回头瞪了眼! 乡间桑梓,名声非常重要,在一个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世界,消息的传播主要依靠口口相传,道听途说,所以才有众口烁金的说法。 跟在后面的王家诸人,听的咧嘴直笑,直到这时,才明白了王宵的用意,均是暗道:公子好算计! “解元公,解元公!” 张家车队过去后,乡邻们纷纷向王宵问候。 “朱伯好!” “胡老太爷!” “黄大婶!” 王宵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含着温润的笑容,一一打着招呼。 香菱很是惊讶,没想到王宵居然在乡间的名声如此之好。 不觉中,车队进了城,香菱微掀起窗帘,好奇的向外张望,县城虽然不如金陵繁华,却胜在整洁干净。 街面上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石板,车辆行人有序通行,偶尔会有农人挑着筐,沿街叫卖着金黄的柿子和一串串的紫葡萄。 一只只的猫咪趴在树杈上,或者屋檐墙头,懒洋洋的张望着下方的车队。 院落里,如接力般,一阵阵汪汪叫唤。 香菱就觉得心里的紧张在渐渐舒缓,仿佛在眼前,展开了一副田园山水画卷。 王宵也早已坐定不动,万家灯火图再一次演化,这次,多出了些猫狗,院落和街边,也长出了一排排的柿子树,和一簇簇的葡萄藤。 “大少爷,到家啦!” 突然车厢一震,徐徐停住。 “公子!” 香菱又紧张了! “别怕!” 王宵微微一笑,牵着香菱下了车,正见十四娘搀着李氏,站在院口,还有贾荻牵着小怜儿。 “娘,二娘!” 王宵上前拜倒! “好,好,好儿子,你给娘涨脸了!” 李氏扶住王宵双手,却是呜呜哭了起来,把脸埋进王宵的手心,越哭越伤心。 婢仆和工人们也是回想着这些日子的苦楚艰难,不自禁的抹起了眼泪。 十四娘却是留意到香菱,眼神微微一缩,打量过去。 “给哥哥大老爷行礼了!” 贾荻给怜儿打了个眼色,怜儿乖巧的跑来,拜倒在地。 “什么哥哥大老爷,快起来吧!” 王宵笑骂着,把怜儿拎起。 李氏的情绪也恢复了些,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跟在王宵身后的香菱,问道:“宵儿,这位姑娘……” “娘,回屋说!” 王宵搀着李氏往里走,又给香菱打个眼色跟上。 一家人进了堂屋,王宵把香菱拉上前来:“这位是苏州府甄士隐甄老爷的独女甄香菱,十年前元宵节时,被拐子拐走,正好叫我在金陵遇上了,所以我就把甄姑娘带了回来。” “见过夫人,二夫人,姐姐!” 香菱早按王宵吩咐,拜倒在地。 “哎哟哟,这水灵灵的姑娘,怎么身世这么苦啊,快起来,快起来!” 李氏一把扶起香菱,左看右看。 甄士隐是苏州名士,香菱的身份或许不如贾府的大小姐们,却也是书香人家,并不低,更何况香菱本就极美,又乖巧伶俐。 李氏越看越满意,不过并非唐突之人,很多话当着香菱的面不便问,于是不轻意的看了眼王宵。 王宵微微一笑,再看香菱,羞红着脸,她大概有了数,唤道:“你们俩个,把东厢房收拾下给香菱姑娘,今后就到香菱房里服侍。” “夫人,不用的,我自个儿打理惯了!” 香菱忙道。 李氏笑道:“姑娘家身娇肉贵,哪比得宵儿这等糙皮汉子,没人帮衬可不行,这几天鞍马劳顿,想必累坏了吧,你们俩个也来,先扶香菱姑娘下去洗漱。” “是!” 又两个丫鬟施礼。 王宵笑道:“去罢!” “嗯!” 香菱点了点头,随丫鬟去往后面。 李氏这才问道:“宵儿可是打算以香菱为妻?若说苏州甄家,倒也门当户对,可是香菱娘家一个人都没有,落街坊那里,会怎么说我们?” 李氏并非多事,娶妻哪怕再不讲究门当户对,也要有亲人跟着张罗,换了以前的王家,如果王宵坚持娶香菱,倒没什么,最多让街坊嚼嚼舌头根子。 可王宵已经是举人老爷,娶妻不能由得自己的性子。 当然,如果香菱愿意做妾,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以李氏要问清楚。 王宵也知事关重大,沉吟道:“甄士隐老先生并未过世,听说是跟个瘸腿道人修道去了,只怕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 “瘸腿道人?” 十四娘神色一动。 王宵问道:“姐姐知道?” 十四娘道:“瘸腿道人应该是铁拐李,与吕洞宾一样,都喜欢游戏人间,寻常人哪怕当面,也无缘识得。” “哦?甄老爷竟有此福缘?阿弥陀佛啊!” 李氏双掌合什,念了声佛号,随即吞吞吐吐,问道:“你和香菱之间,没什么吧?” “娘,您又来了!” 王宵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噗嗤!” 十四娘噗嗤一笑:“娘,香菱尚是处子之身,静之不是那种人!” 李氏点头道:“其实香菱这丫头吧,娘是又心疼又喜欢,娘先把她当女儿看待,你若真要娶她,也不是没办法,找一户相熟的正经人家认做了义女,再行聘下礼就没问题了。” 王宵道:“这事不着急,待香菱住惯了再说,年头我还得进京赶考,不知何时回家,娘先拿香菱当女儿也好。” 第八十六章 仙缘 “哎~~” 李氏叹了口气道:“你考出了功名,娘是极欢喜的,可若真考中了进士,想着你留京里,好几年都回不来,娘又心里不是个滋味。” 十四娘劝道:“娘,男人不就得当家立业么?” “是啊!” 李氏点了点头:“宵儿你先去洗漱,这几日,县里方方面面都要接待,若是得闲了,织造局也得跑一趟,家里织出了三千匹丝绸,好歹给黄公公送过去。” “我知道了!” 王宵应下,又道:“姐姐出来一下,我想问个事儿。” “哦?” 十四娘美眸微凝,随王宵出了屋子。 王宵把十四娘带到角落里,也不说话,只是瞪大眼看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四娘秀眉一皱。 王宵试着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呵~~” 十四娘轻笑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能成家,我自然为你高兴,你叫我出来就说这个?那我走了!” “姐,等等!” 王宵一把抓住十四娘的手腕。 “放开!” 十四娘猛一挣! 王宵明显感觉到,十四娘的力气比走前,大了很多,不过他也修为大进,仍是紧紧握住。 “你想怎样?” 十四娘隐有愠色浮现。 “嗯!” 王宵放心了,十四娘还是有些吃味的,他就怕十四娘伤势恢复,整颗道心也变得圆润无暇。 “姐,我和你说个正事,你可听说过通灵玉髓之体?” 王宵又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 十四娘问道。 “从五通神的四通和五通嘴里听来的,他们说香菱是通灵玉髓体质,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宵把那日的经过大体说了说。 十四娘迟疑半晌,问道:“有些事情你应该猜出来了吧?” 王宵点头道:“我知道姐姐、白娘子和小青姐姐不是一般人。” 十四娘心里挺纠结的,她担心王宵猜出了自己的原身,又存有一丝侥幸,只以为王宵把自己认作了侠女一类的人物。 好一会儿,才道:“通灵玉髓体质对女子没太多用处,但是一旦晋入真宫境,体内会生出一丝精粹的通灵之气,若男子与之媾和,得此通灵之气,可洗髓易经,修为大进。 白娘子师承黎山老母,乃玄门正宗,好象还得过纯阳剑仙吕洞宾的造化,你可以让香菱跟随白娘子学艺,恰好香菱的爹随着铁拐李修道去了,而铁拐李与吕洞宾同为上洞八仙,有了这层渊源,料想白娘子会同意的。” “姐,你不能教么?” 王宵问道。 “我……我不过野路子罢了,哪里能比得上白娘子的玄门正宗,不过,好歹是拜师求仙缘,你可不能空着手去。” 十四娘吞吞吐吐道。 “姐,你跟我回房,我得了些收获,你看行不行。” 王宵拉着十四娘回了自己房里。 仆役们已经把行李送了回来,王宵从中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来,正是四通的舌头,五通的八条蛛腿、丝腺和毒囊。 十四娘也不觉得恶心,拿起一根签子,凑上前翻动了一番,才道:“虽然道行不足,但也算是难得的宝材了,白娘子精于炼药,应该可以的。” 王宵沉吟道:“有机会我先问过香菱,她若愿意了,就带她去苏州。” “公子,有什么事要问妾?” 这时,屋外传来香菱的声音,并走了进来,后面还有服侍香菱的两个丫鬟。 香菱只是重新梳了头,洗了脸,换了身衣衫,并未刻意洗漱,但速度也算很快了。 其实古人养丫鬟,不是没有现实意义的。 现代人生活便利,打理自己很方便,而古代环境恶劣,要想把自己打扮的利落清爽,不耗费大把时间精力和金钱根本做不到。 姚雪艮写的《李自成》中,红娘子奔婆十来日,找到高桂英,高桂英首先让丫头用篦子给红娘子篦头发,篦出来灰尘泥土,跳蚤小虫一大堆,洗头也要一簇簇的撮,非常麻烦。 所以乡里人多是蓬头垢面,打扮不起。 “你们两个先回娘那里!” 王宵看了眼两个头鬟。 “是!” 二女施礼离去。 王宵道出原委,又道:“香菱,你自己拿主意,你若不愿意,娘也说了,改日给你找个正经人家过继,再下聘礼把你娶回来,总不会让人说三道四。” 香菱感动的眼圈一红,咬牙道:“如果能帮到公子,妾自是愿意的,什么名份不名份的,其实不重要,妾也不图这个,公子安排便是!” “行,过几日县里忙完了,我带你去苏州。” 王宵点了点头。 十四娘提醒道:“人生苦短,特别是咱们女儿家,青春就那么几年,不经意就没了,白娘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若能拜她为师,不说长生有望,也是天大的造化,此事你先别和娘讲,静之会找机会和娘说一说。” “嗯!” 香菱轻点螓首,看的出来,颇有些患得患失。 王宵笑道:“我不瞒你,我也是神仙一类的人物,我可不想和你白首偕老,而是青春永驻呢,今后谁要是和我说什么白首偕老,我和谁急,这是咒我死啊!” 十四娘横了一眼过去。 香菱则是俏面一红! …… 当天晚上,王家大摆筵席,招待乡里乡亲,不出意料,又有人来提亲了,甚至以前看不上王家的县里几个大户,也透露出了那方面的意思,让王宵应付的苦不堪言。 债主们也于当晚齐至,没人提还债的事,不过王宵心里有数的,向众人道:“诸位叔伯,我们家的情况正在好转,明年即可将欠债还清,还请再宽限一段时日。” “哎呀,解元公客气啦!” “好说,好说!” “解元公能借咱们的生丝,那是涨咱们的脸啊,大家说说可是这个理儿?” 席中一阵哄笑,但能看出来,债主们确实是这样想的。 举人如果出仕,可以授七到九品官,以王宵和县里府里的关系,活动下,授个县丞不成问题,在乡下,县丞有时候比县令更管用,狠一点的,能直接断了这些乡绅大户的命根子。 当晚,宾主尽欢,次日一早,王宵往县衙去拜见陆放。 “见过堂尊!” 王宵长揖施礼。 “诶~~” 陆放挥挥手道:“静之你也是解元公了,你我平辈相交便是!” 王宵正色道:“堂尊说笑了,您是我们县的老父母,别说中了举,就是考中进士,在您面前,学生也依然事之以礼。” “嗯~~” 陆放捋着满把胡须,缓缓点头,对王宵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随即唤道:“上茶!” “是,老爷!” 丫鬟转身而去。 第八十七章 超渡了他 丫鬟很快奉上茶,分宾主落座,闲聊了一阵子后,陆放问道:“静之可知,会试与乡试的不同?” “哦?” 王宵一怔,陆放能问出这种话,显然与学问无关,忙道:“请堂尊示下。” 陆放悠悠道:“考中贡士,哪怕殿试只被取为同进士,也可外放为一县县令,关乎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人的生计,故而除了学问,还须心正!” 王宵不解道:“心正如何判定?” 陆放放下茶盅,遥遥拱手道:“自有至圣先师判定,每一份卷,除考官盖印画押,最后还由至圣先师落以印符,世人或许有功利心,先师却不会,故而主考官的作用,并不是所想那般大!” 陆放的意思是,与其揣摩谁是主考,倒不如好好做主章,这与林遗的意见完全相悖,但王宵更加认同陆放。 “多谢堂尊指点!” 王宵拱手道。 “嗯~~” 陆放点了点头,又道:“凡举人,皆有四百亩地的免税额度,荫四户,你去边上牙房办一下,既是朝廷给你的,拿着便是!” “是,那学生就告辞了!” 王宵注意到陆放端起了茶盅,于是施礼退去,找书吏办了书凭。 其实以前的王家没有蓄奴纳婢的资格,仅仅是有些薄财,但朝廷自上而下,纲纪废驰,又老百姓生活日渐艰难,总有人家熬不住,卖儿鬻女。 官员乡绅的数量有限,吸收不了过量的无业人口,朝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如王家这样的地方富户,大量买进奴仆婢子,大体相当于雇工佣人的性质。 不过随着王宵中举,就可以真正蓄养家生子了。 王宵先后拜访了朱家和孟家,朱父和孟父热情中,带上了些许拘谨,这也没办法的,王宵是真正的老爷了。 不过王宵并不摆架子,主要是谈生意上的事情,在孟家,便向孟江流问道:“伯父,只怕织造局快要结云锦的账了,这钱咱们不能全拿,该付上多少茶水钱,还请伯父替小侄拿个主意。” 凭心而论,当得知云锦对织造局报价五千两银子一匹的时候,孟家和朱家都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小子真敢报啊。 云锦的成本是七十来两银子一匹,报价五千两,差不多翻了七十倍,不过细想之后,又回过味来了。 孟江波沉吟道:“解元公既然问起老夫,那老夫就报个实价,三千两银子一匹!” “爹,怎给这么多?千把两差不多了吧?” 孟宪不解道。 孟江波脸一沉道:“你当织造局傻啊,黄公公岂会看不出猫腻?却允了静之的报价,说明他对茶水钱早有了盘算,就看静之能否给足,若是给不足,恐怕下次的生意也没了,说不定还会出手抢夺云锦的秘方!” “这些个太监,真是贪得无厌!” 孟宪不愤道。 “诶~~” 孟江波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天底下哪有净土,太监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无非多贪点银子,可心里好歹装着皇上与太后,知道给我们留一口饭吃。 你再看隔壁的松江府,徐家的二十万顷棉田是从哪里来的,背后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他徐家却是百年积善之家,松江细软布凭什么卖一百两银子一匹,而苏杭丝绸商辛辛苦苦织的丝绸,才十两银一匹? 你呀,阅历还是少,读圣贤书的,未必是圣贤人,行阴毒腌臜事的,其害未必大于笑面佛!” 王宵接过来道:“伯父所言甚是,这钱也不是黄公公一个人拿,织造局上上下下的太监都要过一点,锦衣卫也要抽油水,到了宫里,十二监、四司、八局,二十四个衙门都要吃饭,给黄公公抽水三千两还是合适的。” 孟江波向孟宪道:“你看看,解元公能考中解元,岂是浪得虚名?” 孟宪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了,这就象自家的家长当面夸别人家的孩子。 王宵忙道:“伯父言重了,商贾只是副业,读书才是正途,若非家里出了事,谁愿东奔西跑,谁不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小侄也是被逼无奈啊,亏得黄公公赏识,乡里乡亲帮衬,才算是摆脱了困境。” 孟宪的神色好看了些。 “哈哈~~” 孟江波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哈哈一笑道:“时辰已近晌午,解元公既然来了,不妨用顿便饭罢!” “好,小侄不客气了!” 王宵毫不犹豫的点头。 在孟家吃过饭后,王宵回家把投佃之事交给了李氏操办,自己继续奔波,应着县里交好各家的请客吃酒,人情往来。 …… 荣国府! 贾母着人请来了王夫人与凤姐,摒退了丫鬟后,才道:“有消息了,林遗确是林如海的长子,三岁时,闭气假死,林如海以为真死了,将之下葬,却被个癞头和尚所救,又不让与林如海相认,教养成人,参加科举,金榜题名,外放了苏州府吴县县令,也算个清官,好官。 今年早些时候,爬梯子上房掏鸟窝失足坠亡,然后成了当地的城隍,至于王宵是如何结识到的林遗,并未探得。” 王夫人问道:“老祖宗,宝丫头曾说过,有个癞头和尚难给了她冷香丸的配方,难道两者是同一人?” 凤姐接过来道:“只是她自己说的,一会儿是癞头和尚,一会儿又是秃头和尚,兴许哪个都不是,是她薛家人故作神秘,自个儿编出来的。” 贾母不置可否。 王夫人喃喃道:“不管怎样,这癞头和尚是个奇人没跑儿了,林遗能当上吴县城隍多半是他出的力,这就难办了啊!” “什么难办?” 凤姐哼道:“草莽间,奇人异士不多他一个,林遗死都死了,不去地府享清福,还来人间搅和什么,老太太,不如请些有道行的道士,将他超渡了吧,林丫头这些天一直为此茶饭不思,待有了准信,再让宝玉陪她去苏州府看一看,了个心事,今后啊,就安安心心的呆在府里。” 贾母立刻抬头看向凤姐,目光深邃! 凤姐丝毫不让的与之对视,意思是,我这么做不还是为了府里? “哎,我这是做了一辈子的孽啊,罢了罢了,将来地狱该由我下,罪过都归我一个!” 贾母重重叹了口气,便道:“这事儿不能请道士和尚,城隍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别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我听说,贾雨村结识不少奇人异士,咱们妇道人家不便出面,把琏哥儿叫过来,我和他说!” “是,那我们退下了!” 王夫人与凤姐盈盈施礼,转身而去。 第八十八章 白娘子的告诫 数日后,王宵才得了清闲,换了寻常人,早累趴了,即便王宵精力充沛,也是头晕脑胀。 这日傍晚,吃晚饭的时候,王宵向李氏道:“娘,织造局明日该去了,孩儿打算把香菱带去苏州,让白娘子给调养下身子,若是合适的话,再拜白娘子为师。” “拜白娘子为师?” 李氏不解的看向香菱。 王宵道:“甄士隐老爷随铁拐李修道,得了仙缘,而白娘子曾承过纯阳剑仙吕宾洞的情,这就有了香火情份,孩儿想看看香菱是否也有仙缘。” 十四娘从旁道:“娘,白娘子可不是一般人,得了黎山老母正传衣钵,修持的玄清正法乃道门无上秘典,香菱若是拜了白娘子为师,那可是旁人求不来的福份呢。” 两年多以前,王宵的爹王经纶把十四娘带了回来,李氏本以为带回来个小妾,还准备发飚呢,却是当面收为义女,又平辈论交,不失恭敬,并对十四娘的来历讳莫如深。 当时李氏就觉得不对劲,现在再来看,怕是小青也不是寻常人,一度她还有过让王宵娶了小青的想法呢。 “哥哥,香菱姐姐是要成仙吗?” 小怜儿懵然问道。 王宵揉着她的脑袋,笑道:“香菱姐姐先去拜师学艺,将来你大了,也去拜师,然后回头渡化大娘二娘,我们一家子都成仙!” “噢!” 小怜儿不解的应了声。 李氏不由想到了自己的丈夫,这么久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多半凶多吉少,可是家里没有人再会提起,主要是担心被人硬栽着死了,影响王宵的前程。 李氏拿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问道:“香菱,你的意思呢?” “我……我听娘和公子的!” 香菱小声道。 “哎~~” 李氏重重叹了口气:“闺房还没捂热,就又要走了,罢罢罢,明个儿赶早去,不行再回来。” “娘!” 香菱也有些不舍,眸中隐现泪光。 次日一早,王宵带着三千匹丝绸,载着香菱,去往苏州,正午时分,赶到保安堂,让车马暂时停在外面,自己带着香菱走了进去。 “哟,解元公!” 许仙看见王宵,哈哈一笑。 白娘子与小青也转头过来,纷纷美眸微亮。 今日的王宵,一袭举人服饰,腰悬佩剑,自有俊朗风采。 “这是……” 小青又美眸移向香菱,颇觉惊艳,随即讶道:“诶,姐姐,你看!” 白娘子也看向香菱,渐渐现出了讶色,再一把抓住香菱的手腕,输入一小股真元探查,好一会儿,了然道:“原来是通灵玉髓体,静之是带她来拜师的?” 王宵笑道:“这位是甄香菱姑娘,是我们苏州府名士甄士隐老先生的独女……” 介绍了香菱的出身,王宵又道:“白夫人,我带香菱来确是唐突了,可是十四娘姐姐说,这样的体质如果不修道,确是可惜呢。” 白娘子点头道:“我收她也可以,不过有三件事要说清楚,第一,阴阳媾和,有予有取,你若是一味索求,把香菱弄的形销骨立,我可不依你!” 香菱俏面微红,瞥了眼王宵。 王宵委屈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许兄还不知道么?” 许仙嘿嘿怪笑。 白娘子又道:“这第二件,香菱也不必向我行拜师礼,叫姐姐或师姐吧,我代师收徒,将来如果见了老母,再将香菱引入山门。” “这合适么?” 王宵迟疑道。 小青哼道:“有什么不合适,倘若姐姐收了香菱为弟子,那你是不是要叫我一声叔叔?来,先叫一个听听!” 王宵翻了个白眼过去。 白娘子嘴角绽现出一抹笑意,接着道:“第三件呀,是专和香菱说的,修道可不是什么轻松事儿,若是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可别怪我以门规罚你!” 香菱忙道:“姐姐放心吧,我自小也是苦过的,这是公子为我备的拜师礼,虽然拜不成师了,但该有的礼不能少,请姐姐受我一拜!” 说着,从王宵手里接过包裹,拜倒在地! “拜一拜就行啦!” 白娘子扶起香菱,把包裹递给小青。 小青好奇的打了开来。 有一截数丈长的半干舌头,八只漆黑的蜘蛛腿,一个丝腺,一只毒囊。 “这……从哪里来的妖精?” 小青问道。 “是五通神的四通和五通……” 王宵大略解释了下。 “气海境的实力居然能斩杀两头真宫境妖精,你倒是可以了,蛛腿和舌头可以炼成法器,香菱若嫌舌头恶心,就我来使好了,丝腺毒囊皆可配药,这几样都不错,好啦,你该去织造局了,香菱留下来吧!” 小青考究的目光打量着王宵。 许仙道:“哪有晌午赶人走的道理,静之吃了饭再走。” “确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静之,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白娘子点了点头,往里屋走。 王宵看了眼许仙,见许仙并未有什么异常,才跟了去。 进了屋,白娘子肃容道:“前阵子我为你作法,遮掩了天机半年,如今已经三个月了,苏州府换来了新的镇守道人,半步金丹,这三个月来,一直明察暗访张汉林的死因,未有头绪,但是三个月后,线索会渐渐指向你。 所以至迟十一月底,你必须走,在京城,道人和尚不敢乱来,若是你中了进士,授了翰林,有了官身,即便怀疑到你头上,也得客客气气的登门拜访,向你请教,不敢再胡乱拿你了。” 王宵拱手道:“多谢许夫人提醒。” “出去罢!” 白娘子不置可否,转身而去。 在铺子里用了顿便膳,仆役车夫和管事也吃的饱饱的,王宵告辞离去。 “公子!” 香菱不舍的唤道。 “我会常来,横竖几十里地!” 王宵笑了笑,翻身上马,带着车队赶往织造局。 “哎哟,解元公,奴婢给解元公见礼啦!” 还是原来那个小太监,见着王宵,热情异常,赶着行礼。 “你我乃旧识,公公切莫如此!” 王宵跳下马,一把扶起小太监,问道:“黄公公可在?” “在,在!” 小太监连声道。 王宵向后一指:“我们家欠局里五千匹丝绸,我先还三千匹,请公公安排人手,把丝绸入库,再和管事的立个账,剩下的两千匹,年前务必结了。” “解元公,您客气啦!” 小太监腆脸笑道:“刚刚黄公公还说呢,尊家要是不便的话,可再压一压。” “黄公公与诸位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便是,但朝廷的差使,不敢一拖再拖,公公先忙,我进去了。” 王宵从怀里摸出了五两银子,塞进了小太监手心! “哎哟,解元公,您瞧?见外了吧!” 小太监怪叫着,把银子揣进了怀里。 王宵淡淡一笑,径直入内。 第八十九章 再杀二通 黄公公见着王宵,不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了,基本上把王宵视作平等的存在,王宵也不客气,稍微谦虚两句,就与黄公公平起平坐。 太监的性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慕强而凌弱,要还是低三下四,会让黄公公看不起,会重新惦量着王宵的份量。 “嗯~~” 黄公公暗暗点头,唤道:“上茶!” 有太监奉上清茶,二人相对而坐,抿着茶,闲聊了一阵子之后,黄公公从袖里取出一叠银票,递过去道:“王公子,上回那五匹云锦的银子宫里结下来啦,两万五千两,你点点?” “公公给的,自然作数,晚生多谢公公了!” 王宵拱了拱手,将银票收起。 黄公公笑吟吟道:“王公子,年底咱家得回司礼监啦,新的织照局提督太监叫王林,与你还是本家呢,此人与我同是马督公的儿子,打小一起扶持,倒也靠的住,走前咱家把你介绍过去,一切照旧便是!” “哦?那晚生倒是要恭喜公公,贺喜公公了!” 王宵长身而起,一揖到底! 以黄公公在织造局的地位,召回司礼监,不可能做随堂太监,也不会一步登天,做掌印太监,多半是秉笔太监。 可随即,王宵现出了难色。 “王公子,怎么了?” 黄公公问道。 “是这样的,晚生十一月底,就得赴京了,怕是会错过与王公公的约期……” 王宵吞吞吐吐道。 “这没什么,王公子有事尽管去办,咱家与他交待清楚便是,届时让你娘过来一趟,也是无妨,待咱家回了京,再来招待你!” 黄公公并不问缘由,不当回事的摆了摆手。 王宵可不敢让老娘一个人过来,他打算请许仙陪着老娘进织造局。 黄公公又问道:“王公子家里可还有云锦了?” 王宵点头道:“又织出了十匹,隔日给黄公公送来!” “好!” 黄公公现出了满意之色。 …… 没过多久,王宵告辞离去,与织造局的入库手续也办理妥当,先让车马回吴江,自己则骑着马,去拜访苏州知府胡长清。 胡长清对王宵有愧,数度想开口询问王宵婚娶之事,但终究没能开得了口,暗道一声好姻缘错过就是错过了,强提只会伤了情份。 从府衙出来,王宵去了阊门外十里街的云来茶坊,买了一万五千银子的天价茶叶,两小包,后脚就扔进了河里。 不觉中,王宵又来到了仁清巷,站在书中所说的甄士隐家旧址,现实却是一座颇有年份的小院前,心里着实不解。 “这位公子,找人呢?” 王宵正拧着眉头时,一名员外装扮的人经过,拱手问道。 王宵道:“在下曾受过甄士隐甄老爷的恩惠,听闻他家就住仁清巷,十年前遭了火灾,特来看看,不料竟是这等周全模样,难道在下听错了?” 那员外回身指望:“公子走错啦,此巷名叫仕清巷,因年数久,中间一竖淡不可见,故误作了仁,实则仁清巷往回走,巷口右拐,过三条街,再左拐便是!” “噢,原来如此,多谢指点!” 王宵拱了拱手,匆匆而还。 走过巷口时,回头一看牌坊,果然,中间那一点竖几乎看不清了,再按照指点找到了仁清巷,巷尽头处,两片废墟,尽是火场痕迹,砖瓦缝间,长满了矮树杂草。 周围人家大多搬走了,只在巷头,还剩下几户。 这也好理解,佛寺失火,非同小可,又连累了以善人闻名的甄老爷,难免会被认为不详,有门路的能走就走了。 王宵过去张望了一会儿,不觉心里惆怅,又找到一户人家,敲了敲门。 “吱呀!” 薄板门打开,一个老夫人探出身子,见着王宵,一怔便道:“这位公子,来找何人?” 王宵拱手道:“老夫人请了,我是甄士隐甄老爷家的外侄,今次过路苏州,特来探望,怎成了这副模样?” “哎~~” 老夫人叹了口气,娓娓道出:“十年前,葫芦庙走水,甄家遭了灾,可怜甄老爷一辈子行善,却是女儿丢了,家也没了,后打算变卖宅基,可这宅子谁敢买啊,只得携着夫人离去,至今未见音讯……” 老夫人所说,和书中记载差不多,王宵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打算考试回来,带香菱去长洲县衙报备,重新起一所宅子,算是香菱的娘家。 黄公公也接到来报,说王宵买了五斤神仙茶,不禁点头笑道:“解元公倒是个妙人!” 当王宵回到苏州时,天色已晚,没再回保安堂,只牵着马,漫步在街道上,独自领略万丈红尘。 不经意间,王宵留意到街边有间面馆,人头涌动,于是进去叫了碗云吞银丝面,十文钱,面香汤清,撒上香蒜,云吞馅大料足,让人食窦大开。 王宵早已请示过老娘,今晚不回吴江了,他打算去探望林遗。 吃过后,在街上随意走动,待得夜深人渐稀,才去往城隍庙。 还未进去,就感觉到有剧烈的灵气与愿力波动,顿觉不妙,忙把马拴在柱上,一步踏入,蕴剑气于目,一看! 正见林遗被原先的城隍和三条大汉围攻,一着黑衣,一着黄衣,一着灰衣,均是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与死在王宵手里的四通五通,仿佛同一个模子筑出来的。 林遗虽然有微言大义之能,奈何对方人多,出手狠辣,已神体散乱,处于明显的下风! “住手!” 王宵大喝! “贤弟快走,是五通神,来了三个!” 林遗急道。 “原来是五通!” 王宵早有对付妖怪的经验,立时文气大作,召出万家灯火图。 图卷猛的一张,毫光迸射,红尘气息翻滚,三通身上,星星点点的众生祈愿,不受控制被拽入图里。 林遗与原先那城隍先一步,躲进神像当中。 万家灯火图演化起来,一簇簇灯光绽放光明,小城中,陆续多出了些家庭,全都是恶霸,与良善之家旗鼓相当,两边争斗激烈。 王宵也不管,再一看,黑衣人化作一只黑毛野猪,体长三尺,黄衣人,化作一只黄皮子,灰衣人,化作一只灰毛老鼠。 “好小子,想不到又不是你!” 三通认得王宵,黑毛野猪獠牙一张,就要撞来! “铮!” 王宵拨出佩剑,凛洌的剑气透于经脉,迸射出两道雪白的剑芒,分劈向黄皮子与灰毛老鼠。 如今王宵第十条经脉已经快打通了,又有法剑在手,实力比之赤手空拳,纯以剑气搏杀强了三成都不止。 而五通仍是实力不变,黄波子与灰毛老鼠当场被斩成了两截。 黑毛野猪一看,冲势一止,调头就往外跑! “想跑!” 王宵脚底剑光闪烁,一步拦在前面,就要斩下之时,却有清叱响起:“手下留情!” “姑娘救我!” 黑毛野猪四蹄跪地,厉声哭嚎。 第九十章 霞姑 黑暗中,一名女子袅袅婷婷走来,身着如晚霞般的彩衣,艳丽动人,隐隐散发出远超真宫境的威压,身前两个婢子,各打着支灯笼。 王宵顿时如临大敌,剑气吞吐不定,万家灯火图也悬于头顶,剧烈翻滚。 “妾身霞姑,见过解元公!” 女子盈盈一礼。 “霞姑?” 王宵眼神微缩。 霞姑是五通又中的人物,金龙四大王谢绪之女,曾说五通是她家奴,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王宵不敢放松任何警惕,冷笑道:“你霞姑素有善名,却蓄有五通这等家奴,又无故害我兄长,着实让人失望。” “噗嗤!” 霞姑掩嘴一笑:“解元公高看妾了,妾只是河湖精怪,因心慕人间繁华,学了些礼数而己,却不是什么圣人呢,解元公先把图卷收了,妾进来说话可好?妾如想动手,刚才就动了。” 王宵想想也是,法剑还鞘,收了文气图卷。 林遗也现出身形。 霞姑带着两个婢子走了进来,向林遗福了一礼,笑道:“妾实不知尊驾乃解元公好友,故有冒犯,幸未真的伤了尊驾,还请恕罪。” 王宵接过来道:“我不过是气海境修为,你也明明结了妖丹,解元在你眼里,更不值一提,你又何必玩虚的。” “哟,解元公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可人儿呢!” 霞姑哟了一声,转过身道:“妾素来仰慕文人士子,最不愿伤害的,便是才子,今儿妾给解元公一个面子,这两具尸体,作为给城隍的赔礼,扒拉下,也能得些宝材,这个畜生,妾带回去管教,绝不再放出害人,如何?” 王宵看向林遗。 林遗打了眼色过来,意思是这女人惹不起,见好就收。 王宵问道:“姑娘得告诉我,是何人指使五通来害林兄?” 霞姑摇摇头道:“妾不是不能说,实是以解元公的实力,说了并无好处,若是你凝了金丹,有些事或可参与一下,现在还是好好读你的书,练你的剑,做你的官,少知为妙。 再说以解元公之能,难道真的猜不出来,非得要妾捅破了窗户纸不成?解元公曾说过一句妙言,有些事儿,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呀,一千斤都打不住,怎么这时犯了糊涂?” “呵~~” 王宵呵的一笑:“姑娘倒是好口齿,也罢,就换个说法,烦请姑娘告诉后面那人,林兄已经死去,如何?” “哦?” 霞姑美眸中现出了讶色。 “我只是想证实一个猜测!” 王宵看着霞姑道。 “便依你,妾告辞了!” 霞姑绽出笑容,略微福了下,转身一步踏出。 “孽障,还不快走?” 两个婢子一脚踹上黑毛野猪的屁股,跟了出去。 待得众人走远,王宵回头,冷声道:“出来!” “解元公,饶命啊!” 一道魂影凝出,伏地求饶。 “勾结外敌,背主犯上,我若饶你,天地不容!” 王宵毫不迟疑的一道剑气劈出,将那魂影,搅成了碎片。 “多谢贤弟及时赶来!” 林遗施了一礼,便道:“我当县令时,曾听说过霞姑,乃是苏州河中的水妖,亦正亦邪,通常不会出来害人,只喜欢勾引落魄书生,今次却向贤弟示好,贤弟不可不防。” “嗯!” 王宵点头道:“这女人有些古怪,我会留意的。” 林遗又道:“贤弟,可是知晓谁人害我?” “不好说!” 王宵摆了摆手:“还得再做确认,若真是她,我必为兄长讨个公道,我今次来,是告诉兄长一个好消息,前次去金陵赶考,曾见过令妹一面。” “哦?” 林遗满脸激动之色,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王宵的手,随即如碰了鬼般,甩手弹了开去。 “诶?” 王宵心中一动,文气可以辟邪,是鬼怪邪术的克星,在某些时候,比剑气更有效,因霞姑的缘由,自己指掌内蕴文气,刚刚林遗抓来时,并未散去,却没有伤害到林遗。 王宵看的清楚,林遗只是应激反应。 当即猛抓住林遗的手! 林遗的惨号还未脱口,已是一股暧流入体,本有溃散之相的魂体竟渐渐凝实起来。 “这……” 林遗满脸惊疑不定之色。 王宵寻思道:“或许与兄长得了城隍身份有关,可前一任城隍,却受文气克制……这着实让人难以理解,罢了罢了,有机会我再去接触下别的城隍。” 随即伸手一划,以文气凝成黛玉的模样,又道:“令妹芳名黛玉,令堂病故后,被外婆史老太君接去了贾府抚养,贾府待她倒也不薄……” 王宵捡好的说,自然不会提贾家贪图黛玉的嫁妆钱这种糟心事。 “贤弟可曾婚娶?” 林遗听的两眼放光。 王宵敢发誓,自己对黛玉没有任何心思,纵然极美,也只能远观,不可近亵。 “令妹已有了心上人!” 王宵无语道。 “什么人?” 林遗失望道。 王宵道:“荣国府贾政次子,名宝玉,风流倜傥,与令妹青梅竹马,兄长莫要乱点鸳鸯谱啦,平白拆散了一对好人家。” “唉!” 林遗叹了口气:“可惜我离不开吴县,不然真想飞去金陵。” 王宵微微一笑:“我已和令妹说过,想必安排好了会来探望你,对了,我有一读书法,可读出文气,若对兄长有用,我愿授之。” “哦?有劳贤弟!” 林遗也不推托,深深一揖! “兄长听好……” 王宵把五音读书法徐徐道出。 …… 苏州城外,霞姑足不沾地,身后跟着两个婢子,还有头黑毛野猪垂头丧气的在边上走。 眼见就要到了苏州河边,一名青衣婢子忍不住道:“姑娘,王解元只是气海境修为,姑娘若出全力,未必杀不死他,为何放了他,还与他交好?” 霞姑悠悠道:“凡事要留一线,我们与他无怨无仇,为何动辄生死相搏,再说他剑气凌厉,或与燕赤侠有些关系,我们小门小户,哪里惹得起燕赤侠这等人物? 黑毛野猪哼哧哼哧道:“姑娘,话是这么说,可是警幻仙子那里如何交待?” “呸!” 霞姑呸道:“什么仙子,孤魂野鬼罢了,看在她许的好处的份上,帮她一下也无妨,但如招惹上燕赤侠,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们有几个脑袋?其实你们不必怕她,她在太虚幻境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出不来!” “诶!” 黑毛野猪应下,又道:“那王解元所说之事?” 霞姑道:“我承了他,自当守诺,你先随我回水府,调养好些,再去回报贾雨村,就说林遗已被打的魂飞魄散!” 第九十一章 穷亲戚 不觉中,天色渐亮。 林遗大体掌握了方法,感慨道:“有了贤弟教的读书法,假以时日,愚兄或能凝聚法体,皆拜贤弟之赐也。” “哦?” 王宵不解道:“法体与现在的神体有何区别?” 林遗解释道:“神体是以香火愿力凝聚而成,香火散,神体消,只余孤魂野鬼,有怨气者,化为厉鬼,渐失灵慧,否则亦将消散。 而法体不同,乃自身心力凝聚而来,聚了就不会散,且因前生心性,具有种种神通,修至高深处,还可白日行走,再也不受这泥胎困缚!” “倒是要恭喜兄长了!” 王宵拱手。 “哎~~” 林遗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说,皆拜贤弟之赐啊,可惜我那妹妹福薄,未能先一步遇见贤弟啊!” “兄长,你又来了!” 王宵无语道。 “不说,不说了!” 林遗呵呵笑着摆了摆手,但看神色,明显未放弃,随即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便道:“时候不早了,愚兄也不留贤弟,若有事尽请自便。” “行,改日我再过来!” 王宵略一抱拳,提起昨夜处理好的黄皮子和灰老鼠的部分器件,计有皮子一张,臭屁股一只,老鼠须子一副,老鼠尾巴一根,四只小爪子,还有约一千五百两的银票,装进了包裹里,才转身而去。 出了城隍庙,王宵径直离城,回到吴江时,已是正午。 “大少爷!” “少爷好!” 家里婢仆纷纷施礼。 “以后还叫我公子,别叫少爷了!” 王宵略一点头,问道:“娘在吧?” “在!” 一名丫鬟施礼道。 王宵加快步伐,步入堂屋,就见上首坐着母亲和贾荻,下首一个头扎布巾的粗衣汉子,乍看三十来岁,细看只有二十来岁,拘谨的半边屁股挨着板凳。 “娘,二娘,苏州的事儿妥当了!” 王宵向上拱了拱手。 “嗯!” 李氏点头道:“宵儿你回来的正好,这是你二娘家的二哥贾庆喜!” 早年贾家贫困,把正当妙龄的女儿许给了王宵的爹当妾,换了些聘礼给贾庆喜成家,之后几无往来。 “小的见过解元公!” 贾庆喜就要拜倒。 王宵转身扶住道:“这可使不得,你既是二娘亲弟,就是自家人了,我也得喊你声二叔才对,快起来吧。” “这……” 贾庆喜向上看去。 贾荻眼里,现出一丝感激之色。 她是妾,她家的人,与王宵谈不上亲戚,王宵真正的亲戚,是李家人,贾庆喜见王宵,称老爷,磕个头不过份。 王宵礼待贾庆喜,给的是她的面子。 “二兄弟,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的!” 李氏也呵呵笑道。 “诶!” 贾应喜坐了下来。 王宵心里面大概有了些数,在对面坐下,接过丫鬟奉上的茶水,咕噜噜一口喝了个尽,才问道:“二叔今儿个怎么来了?” 贾庆喜唯唯着不说话。 贾荻咬牙道:“二弟家里生计艰难,听说大公子中了解元,带了些乡里土产过来庆贺,再顺便……顺便……” 说到这,说不下去了。 当初王家最困难的时候,她的老父老母和二弟一家没一个过来探望,现在王宵中了解元,立马跑了过来,她也难以启齿啊。 王宵笑道:“二叔的来意我明白了,正好家里缺人,二叔若是愿过来帮我,我自是欢喜,不过有些话先要问清楚,二叔家里几口人,生计如何?” “哎~~” 贾庆喜叹了口气道:“上有老父母,一个媳妇,还有一儿一女,家里五亩薄田,因丁口少,赁给了别人种,年景好些,收个二三两银子,差些,也就几百钱罢了。 我和媳妇,在州里做小买卖,不瞒大公子,这些年来,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徭役每年都不落,只能勉强着饿不死。” 王宵又道:“二叔可识字?” 贾庆喜忙道:“识得几个。” 王宵沉吟着道:“县里给了四百亩的免税额度,我想如有合适的,就出手置些田,二叔一家先过来做个田庄管事,工坊也缺了自己人,将来家业大了,再作安排,娘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 李氏点了点头。 “那可多谢夫人和大公子啦!” 贾庆喜忙鞠躬称谢。 “二兄弟,马上晌午了,先用顿便饭,然后你回去和家里人合计下,太仓州的田宅是留是卖拿个主意,也不着急,妥当了再来。” 李氏笑着摆了摆手。 …… 吃过饭后,贾庆喜告辞离去,贾荻外出相送,王宵趁机问道:“既然二娘家都来人了,那几个舅舅……” “不去!” 李氏哼道。 母亲的娘家是隔壁常州府无锡县人,外公曾任苏州府同知,后获罪查抄,家道中落,才嫁给了父亲。 但娘家始终看不起父亲,几个舅舅明明一副穷酸相,还眼高于顶,尤其是外公外婆死后,更是几近于老死不相往来,偶尔上门一趟,也搞得王家象是得了多大的福份一样,致使兄妹间的关系极差。。 王宵清楚,母亲并不是真要与娘家断绝关系,而是心里憋着口气,非得娘家人上门道喜不可,绝不会主动过去。 王宵摇了摇头,他理解母亲受了一辈子气,就指着自己给她扬眉吐气呢。 田宅也不是说卖就能卖,三天过去了,贾庆喜那里仍未有动静,王宵除了读书练剑,时常也在县里跑跑,看看哪里有合适的田地。 这日,贾府! “老祖宗!” 贾琏屁颠颠的赶了过来,坐在贾母边上,凑耳过去道:“事儿成啦!” “哦?” 贾母眼里精光一闪。 贾琏喜道:“刚刚雨村知府传来秘信,那人……被杀了个魂飞魄散,真真被超渡啦!” “阿弥陀佛~~” 贾母双手合什,喧了声佛号道:“林丫头一直记挂着,好歹让她去看一看,死了这条心,鸳鸯!” “诶!” 鸳鸯从堂下转出。 贾母道:“去把林丫头请来!” “是!” 鸳鸯施礼离去。 不片刻,宝玉、黛玉、宝钗、湘云全来了。 贾琏站了起来。 “老祖宗您叫我?” 黛玉在贾母身边坐下。 贾母拉着黛玉的手,慈祥的笑道:“上回王公子说你的兄长在苏州府吴县当城隍,我知你为此事心神不宁,所以叫你琏哥儿找人去苏州府查访,现有消息啦,让琏哥儿给你说!” 黛玉眸中泛出紧张之色。 贾琏笑道:“吴县前任县令确实叫林遗,失足坠亡,但是派去的人肉眼凡胎,并不清楚吴县的城隍是否由令兄死后所化,林姑娘不妨去看一看,倘若真是令兄,应会相见。” “啊!” 黛玉转头看向贾母。 贾母眼里隐有不忍之色,拍着她的手,笑道:“都去,都去,叫琏哥儿带队,姑娘们都去苏州看一看,顺带着出门散散心也好!” “噢!” 众女发出欢呼声。 第九十二章 解救香菱 三日后,一艘大船驶离金陵,有贾琏、薛蟠、宝玉、黛玉、湘云、妙玉、宝钗,还有各自的丫鬟妈子,小厮护卫,近百人去往苏州。 船只顺流而下,于镇江府入运河,经常州府,共用了五日时间,抵达苏州。 在码头卸下车马行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阊门,男人们骑着马,昂首四顾,女子们乘着车,掀帘外看。 黛玉却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紫鹃不由劝道:“姑娘,听说要想见到城隍,得天黑了才行呢,既然琏二爷已经找到了,想必正是令兄长,姑娘别急,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养足了精神了再兄妹相认。” “嗯~~” 黛玉轻点螓首,双眸依然望向窗外,却是瞬间,眸光一凝! 她看到香菱身着布裙荆钗,瘦弱的肩膀上扛着扁担,挑着两桶水,往一家药铺子走去。 “香菱!” 黛玉大声呼唤。 “香菱,确实是香菱!” “怎么成这样了?” “该死的,必然被那姓王的卖给药铺啦!” 顿时,车队中炸开了锅,姑娘们纷纷下车,向药店涌去。 薛蟠更是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马,大叫道:“英莲,英莲,我来救你啦!”并伸手去抓香菱! “啊!” 香菱尖叫一声,放下担子,往店里逃。 几个伙计涌出来,拦住薛蟠,其中一个推了他一把,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保安堂可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白娘子的药铺里,伙计未必是人,这位便是尖嘴猴腮,两侧耳朵下面各有一长条黑毛,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哟嗬,你这下贱货敢打爷?” 薛蟠恼了,挥着拳头就打。 “滋滋!” 那伙计晃着脑袋,嘴里滋滋直响,挠了挠腮帮子,就要回打过去,却是一条胳膊伸来,架住了薛蟠的拳头。 薛蟠就觉一阵清香袭入鼻中,顺着看去,顿时呆住,眼前是一名身着青衣,体态玲珑的美人儿,眉眼极为灵动,又带着几分妩媚。 “嘿,好姐姐……” 薛蟠纵然阅女无数,也不自禁的眼歪嘴斜,嘿的一笑。 “呸!” 小青呸道:“谁是你这色胚子的姐姐?一边去,谁给你们的胆子来保安堂撒野?” 晴雯站出来道:“你们这药铺买卖人口,还不快把香菱给放了?不然我们报官!” “晴雯,你误会啦!” 香菱忙道:“公子没有把我卖掉,是我自愿来学艺的!” “香菱,你一个女儿家来药铺学什么艺?你不要害怕,今天我们大家都在,为你做主!” 晴雯不相信道。 “是真的,公子把我卖了干嘛!” 香菱急的跺脚。 湘云看香菱的神色不似作为,狐疑道:“学艺也不用做这些粗使活计吧?” “哎,怎么说话的?” 小青不满道:“怕苦还拜什么师,学什么艺,你们都是身娇肉贵的大家小姐,这里可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快走快走!” “小青姐姐,她们都是贾府的姑娘!” 香菱极为头疼,拦住小青,又道:“湘云姑娘,我真是自愿的,公子也未逼我,白娘子可是活菩萨一样的女子,能跟着学艺,是我的福份呢。” “是啊,白娘子,小青姑娘和许大夫开了这家保安堂以来,救活了多少人呐!” “真是一家子活菩萨啊!” “你们这些王孙公子哥儿,斗鸡走狗一流,欺男霸女拿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吃爹的,喝娘的,自己靠着祖宗余荫一事无成,还不许别人学得一身本事?真是好没道理!” 围观群众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 “噗嗤!” 小青得意的一笑,横了眼晴雯道:“刚刚不是你叫的最凶吗?哑巴啦?” “我……我又不是公子小姐,我只是个丫鬟!” 晴雯嘀咕道。 贾琏宝玉则是明智的闭嘴不语。 袭人好奇的拉住香菱问道:“你都学了什么?” 香菱嘴角带着幸福,微微笑道:“我每日卯时起床,洗漱过后,随白姐姐和小青姐姐练功,辰时用早膳,然后开店,学着抓药打杂,一直到晚上关门,再学药理,诊脉切脉,亥时二刻,差不多该睡啦,忙是忙了些,但我很充实,公子也支持我,白姐姐是看在公子的份上,才收了我呢。” 众女面面相觑,紫鹃忍不住问道:“你家公子舍得把你放在外面?” 香菱道:“吴江距苏州也只几十里路,公子时常会来,你们看,那不就来了?” 街角,王宵骑着马,护着一辆朴实的乌篷马车在近处停下,王宵先下马,再从车里扶出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 纵然美的如画中走出来的黛玉,都被那白衣女子吸引了,竟似不带人间烟火气息,薛蟠、贾琏之流,更是暗咽口水,目不转睛。 “哼,香菱,这就是你的王公子?” 晴雯哼了声。 “晴雯你误会了,她是公子的姐姐!” 香菱噗嗤一笑,便伸手唤道:“十四娘姐姐!” 十四娘微微一笑。 王宵忙道:“姐,你绷着点,那里有两条大色胚,你看!” 十四娘留意到了贾琏和薛蟠,现出厌恶之色。 “琏二爷,宝二爷,薛霸王,诸位姑娘,好久不见,老太太,大太太,太太可好?” 王宵拱着手,哈哈笑着,大步走来。 “哈哈,王公子好!” 薛蟠抢着回礼。 “王公子,久违了!” 贾琏也是面带笑容,温润如谦谦公子。 其他人均不吱声,哪怕对王宵印象不错的湘云,在看了看左右的姐妹之后,也紧闭嘴巴。 王宵心里的侥幸彻底破灭,明摆着,霞姑传的假消息生效了,贾母以为林遗魂飞魄散,放黛玉来苏州省亲,好死了这份心,乖乖的呆在贾家,无私的奉献出嫁妆。 ‘老妖婆,我兄长家的钱是那么好拿?’ 王宵眼神微冷,随即讶道:“诸位怎么有空来苏州了?” 贾琏笑道:“上回王公子说,林姑娘的兄长在吴县做城隍,老太太始终记挂,着我派人打探,倒是有了些头绪,于是带着林姑娘和各位姑娘们过来了。” “王公子,你当真见过我哥?” 黛玉忍不住问道。 王宵笑着道:“林姑娘,我与令兄甚为投缘,已结为异姓兄弟。” “啊!” 顿时,黛玉掩嘴惊呼,眸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 “姑娘,太好了!” 紫鹃欢欣雀跃。 ‘老太太啊老太太,您老终于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啊!’ 王宵莫名笑了笑:“如见城隍,还须日落,诸位远来是客,便由我稍尽地主之谊,香菱,你今日休沐吧,小青姐姐要不要去?” “去,你们等一下,我和香菱换身衣服!” 小青拉着香菱回了铺子。 第九十三章 一尽地主之谊 王宵本是给黄公公送云锦,顺带把十四娘带来,与香菱说说话,既然要招待贾府的公子小姐,索性把云锦寄放在了保安堂里。 不片刻,小青与香菱换了衣衫出来,香菱自是灵巧可人,小青的衣饰也精致了许多,将小家碧玉的美渲染到了极致。 “晴雯,这位小青姑娘和你差不多呢!” 麝月努了努嘴。 晴雯睁大眼睛看着小青,本能的有了种亲切感。 王宵笑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晴霁姑娘若是换上小姐的服饰,与小青姐姐可并为一时瑜亮。” “呸,好你个下流胚子!” 却不料,晴霁面色一变,双手叉腰,呸了声! “这……” 王宵给骂的莫名其妙。 袭人、麝月、秋纹是知道内情的,均是掩嘴偷笑。 宝玉暗暗点头,不愧是自己房里的丫鬟。 晴雯则是暗呼解气,正愁找不到机会骂你呢,你却赶着梯子上,不骂你骂谁? 看着王宵那一脸懵逼的模样,晴雯要不是顾忌影响不好,都要捧腹大笑。 “姐姐,我们走吧,晴雯姑娘心直口快,不碍事的!” 香菱和晴雯处过几天,大致了解晴雯的性子,倒也不恼,挽着十四娘向车队走去。 贾府的大丫鬟,被称为副小姐,一些在府里地位不高的小姐,和她们姐妹相称,这些大丫鬟也坐车。 “小青姐姐,这里来!” 晴雯把小青拉上了车,车上有袭人、麝月与秋纹,挤一挤还是能坐的,恰好小青怕冷,最喜欢挤一块儿。 “十四娘姐姐,到我车上坐吧!” 黛玉让紫娟把十四娘迎了过来,她觉得十四娘的气质与自己颇为相近,都是恬静,冷清的那一类。 而且十四娘美的不沾凡尘,让她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香菱姑娘!” 湘云正要把香菱接上来,宝钗已先一步,挽着香菱上了车。 王宵顺其自然,毕竟凡事一饮一啄,皆有前缘,自打强抢了香菱,或许自己与贾府,就已经结下了孽缘。 躲是躲不开的。 就如这次,自己给黄公公送云锦,居然碰上了贾府的公子小姐。 王宵翻身上马,低喝道:“精神点,别丢了老子的脸,不然回头就让你拉磨碾豆子。” “咴咴~~” 马儿不满的低鸣两声,却抖了抖鬃毛,果然精神了些。 王宵与贾琏、薛蟠、宝玉策马在前,后面跟着车队,两边是小丫鬟与老妈子,声势极为浩大,周围民众驻足指点。 车内,众女欢声笑话,车外,薛蟠似乎忘了香菱被抢之恨,与贾琏左一句,右一句,和王宵搭着话。 王宵知道这两个色胚子意在十四娘,也不点破。 苏州与金陵相比,虽街道不甚宽阔,建筑不甚高大,却有独特的小桥流水,彰显着苏州的精致清雅。 王宵带着众人,游了虎丘剑池,又游了几家著名的私家园林,这些园林处于半开放状态,也就是只接待达官贵人与社会名流。 王宵是解元,领来的又是金陵贵人,园林主人均是倒履相迎,介绍着园中景趣,与自家先辈的历史典故结合,倒也妙趣横生。 当然,园子不是白游,视停留时间长短,接待程度,通常给个五到二十两银子。 不觉中,天色已晚,王宵把众人领到了山景园,笑道:“山景园是苏州三大园林之一,既可轻歌蔓舞,亦可曲水流觞,诸位如不嫌弃,不如在此暂住一宿,如何?” 众女纷纷下车,打量着园子。 苏州的园子,处处透着雅韵,山景园能位列三大园林之一,岂是浪得虚名? 况且在船上住了五天五夜,下船又一路奔波,谁不想在舒适的大床上好好睡一宿? “嘿,解元公,小的给您请安!” 一名小厮从园里奔出,纳头便拜。 “你认得我?” 王宵讶道。 那小厮笑道:“别人不识解元公,小的可是识得,当日解元公来苏州府赶考,入住山景园时,正是小的接待的呢。” “噢,我记起来了!” 王宵指着小厮,呵呵笑道:“原来是你呀,这些都是金陵的贵人,快给安置了,要最好的楼,床褥被盖一律用新,主子是主子,副小姐是副小姐,下人是下人,都安排好,可别闹出笑话来,再备一席苏州时令水席!” “好咧!” 小厮激动的声音打颤,撒腿飞奔而去。 随即园里涌出一群小厮丫鬟,在掌柜的带领下,亲来迎接。 “王公子,客气了罢,我们愿打算去过城隍庙,就连夜回金陵呢。” 之前贾琏不说话,现在人来了,才为难道。 王宵摆手道:“琏二爷身子骨硬朗,姑娘们却未必撑得住,横竖不差一晚,我身为地主,若是招待不周,岂不是让人说我们苏州人不会待客?” “王公子说的好哇,琏二爷,你看姑娘们都倦啦!” 林之孝家的附和道。 “这……也罢,我们承了王公子这份情了!” 贾琏略一迟疑,拱了拱手。 小厮丫鬟纷纷上前,迎着众人入了园子,众女重新回到车上,掀开窗帘,望向外面,一栋栋小楼张灯结彩,掩映在亭阁水榭中,树上都挂着彩灯,彰显富贵气息。 贾府虽然来了近百人,但真正的主子只有七个,贾琏和薛蟠一栋楼,二人皆无异议,宝玉自己一栋,钗黛一栋,湘云妙玉一栋,婢子婆子护卫住下面,王宵自己也叫了一栋,给香菱、小青和十四娘住。 奔波了一整日,姑娘们要洗漱,重新补妆,身子骨弱的,还得小憩片刻,进点零食垫一垫,安置下来足足有了一个多时辰,才与王宵去往不远处的迴雁阁。 山景园主人江丘明于阁前迎接。 此人家里出过进士,近几十年来,子弟多不成器,逐渐转向商途,但为人豪爽,微有文墨,依着祖宗余荫,八面玲珑,地方上很吃的开。 “今见解元公,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甚闻名呐!” 江丘明带着和旭的笑容迎来。 王宵拱手道:“江老爷客气了,我先介绍下,这两位是荣国府的琏二爷与宝二爷,这位是薛蟠薛公子,江老爷捡最好的苏州水席上,螃蟹挑最大最肥的阳澄湖大闸蟹,江老爷莫怨我心直口快,我在太湖边长大,太湖蟹与阳澄湖蟹一眼就能看出分别,可别拿太湖的洗澡蟹来蒙我啊!” 第九十四章 执迷不悟 “哈哈哈哈~~” 江丘明大笑道:“解元公说笑啦,鄙园别的不敢夸口,却有专人在阳澄湖收购新鲜的螃蟹,来人,去后面挑挑,公蟹捡八两,母蟹捡六两五到七两的上!” 一名管事迟疑道:“老爷,这可得一两银子一只呢!” “怎么说话的,你这老货,瞧不起解元公是不是?” 江丘明不悦的挥了挥袖子。 王宵心领神会,这正是江丘明的精明之处,故意报出大闸蟹的天价,借机观察自己的反应。 如果自己稍有为难或迟疑,大闸蟹不可能不上,但是数量会控制,譬如一人两只,水席也会替换些材料,尽量为自己省些银子,又不至于丢面子。 这听起来很荒谬,可古人做生意,讲究名声,也注重细水长流。 如果客人在园子里,为摆谱撑面子,花了超额银子,必然有怨气,轻则再也不来,重则四处乱讲,造谣诬蔑,甚至气量浅,还会怀恨在心,无妄结下一个潜在的敌人。 人家赚的不是快钱,一门生意,是要维持几十上百年,代代相传,所以这一声问非常有必要,人情事故皆在其中。 王宵略一点头。 “小的这就去办!” 管事有数了,匆匆而去。 “解元公,琏二爷,宝二爷,薛公子,诸位姑娘,请!” 江丘明笑着伸手,把众人迎入厅中。 厅的面积颇大,全套花梨木桌椅,彰显富贵,又不失典雅,前方搭起了戏台。 王宵、宝玉、贾琏与薛蟠坐一桌。 姑娘们与十四娘、香菱一桌。 副小姐人数较多,分为两桌,小青与晴雯坐一起。 婆子、妈子、小丫鬟与护院长随由下人带去小厅吃酒,上的是鸡鸭鱼肉,不用伺候主家,也落个逍遥自在。 正宗的苏州水席,取材来自于周边的河湖鲜与时令果蔬,鸡鸭鱼肉只取精华部分作为配菜,计有八冷盘,十大菜,四汤四炒四点心。 有管事送来戏单,王宵对听戏不感兴趣,腔调拖的让人胸闷气短,完全体会不到其中的韵味,他更喜欢听的,还是最炫民族风啊。 “几位看看?” 王宵转回头。 “嘿,王公子,那我可不客气了!” 薛蟠一把抢来,连点了好几道戏。 不片刻,戏台上开始卖力演唱,菜肴也陆续上来。 桌面摆的满满,金黄的大螃蟹极为诱人,酒是苏州当地的青梅酒和杏花酒。 青梅酒是黄酒,酿造过程中,加入青梅,带有一股梅子香气。 杏花酒则是米酒,以杏花代替传统的桂花,少了些甜味,多了些酸味,却是酸酸甜甜,开胃生津。 “王公子,请!” 贾琏举杯相敬! “诸位,请!” 王宵一饮而尽。 薛蟠似乎忘了被抢走香菱之恨,宝玉也仿佛正面看待起王宵,席中的气氛还是不错的。 小姐们那边,同样欢声笑语,尤其是副小姐们,真正过了回小姐的待遇。 “晴雯,你少吃点,这东西凉性大,尤其是女儿家,更要少吃!” 小青留意到晴雯已经吃了四只螃蟹,又要吃第五只,忍不住劝道。 晴雯掰下只钳子,哼道:“我就看不惯他那副暴发户嘴脸,吃穷他!” 诸女无语,面面相觑。 秋纹叹了口气道:“我们的身子,是几两银子买来的,这螃蟹,一两银子一只,四五只都抵上我们的身子了,再有这些菜,青虾有手指长,荸荠不是当季,都能拿出来,还有银鱼,老太太纵然一个月吃食不重样,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回银鱼,没一样便宜的,吃吧,今儿吃够本,明儿就死也值。” 说着,也拿起一只螃蟹开啃。 或许是喝高了,紫娟摇头晃脑,端着酒杯道:“姑娘们一个月二两银子,我们做丫鬟的更少,前阵子琏二奶奶还把小丫头们的月钱减半了。 别看府中摆宴奢华的很,但平时,我们这些丫鬟也不过是粗茶淡饭,馋了,还得打着姑娘们的名义去厨房要,这样的酒席,怕是我攒一辈子的钱都吃不来,我得往死里吃!” “哎唷!” 这话刚落,晴雯痛呼一声,捂住了肚子。 “小青姐姐,晴雯姑娘怕是着凉了。” 王宵听得痛呼,乐的回头嘿嘿一笑。 “晴雯你和我来!” 小青瞪了眼回去,扶着晴雯起来,进了边上的休息屋子。 屋角有一张床,小青扶着晴雯躺床上,拿起手腕,搭了搭脉,摇头道:“果然是螃蟹吃多了,寒气淤积,我给你揉一揉肚子吧。” “嗯!” 晴雯痛的紧紧拧着眉,不过随着小青的揉按,渐渐地舒缓了许多,不禁微眯上双眸。 小青沉吟道:“晴雯,我和你挺投缘的,索性把你赎出来算了,来保安堂和香菱一起学艺,苦是苦了些,却自食其力,不求人,也得自在。” “这……” 晴雯略一迟疑,摇了摇头:“二爷待我不错。” 小青不满道:“再待你不错你也是丫鬟,怎么,你还想翻身当姨娘?” “不是的!” 晴雯忙解释道:“我本是奴才家的奴才,老太太见我伶俐,把我要来,又让我去服侍二爷,二爷对丫鬟们当姐妹一样的对待,我总得感恩吧?” 小青问道:“你还准备当一辈子丫鬟?将来你家二爷成亲了,或者你年纪大了,被打发出去嫁个家生子,子子孙孙继续给他贾家当奴才,别人叫你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王善保家的,连个名字都不配有,你甘心吗?” 晴雯噗嗤一笑,却没说话,眸中现出了迷惘之色。 在宝玉房中,她过着大小姐的日子,对小丫鬟予打予骂,挺满足的,从没想过未来,如今听小青这么一提,深心竟有了种慌乱。 这也不能全怪她,从小到大,生活在贾府,从未认真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贾府是她们的天,日子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呢? 小青暗暗摇头,晴雯印堂青黑,预示着死劫,本想把晴雯带出来,可晴雯执迷不悟,说不得,日后还得亲自走一遭,将这丫头给渡了。 当小青与晴雯再出去时,宴席也接近了尾声,王宵找到江丘明结账。 “解元公,这是账单,您过目,连同公子小姐们的住宿车马,合计是一千一百三十六两,去个零头,承惠一千一百两!” 江丘明递上账单。 “江老爷我还能信不过?” 王宵推回账单,点出十一张银票,后又点出五张,一并递过去道:“再麻烦江老爷帮我捡些螃蟹,就照刚才的标准捆扎好,并捡些姑娘们的糕点零食,按五百两算,明儿一早给送过去。” “解元公放心,天亮之前,必定办妥当!” 江丘明回头看了眼公子小姐们,连连点头,拱手离去。 第九十五章 黛玉翻脸 王宵清楚江丘明误会了,他只是看在林遗的面子上,招待黛玉,其他人是添头,顺带着香菱学艺那么久,也该放松下了。 螃蟹是前先口滑,答应过的,正好贾家来人,让他们带回金陵,零食糕点也没几个钱,却能起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这东西本身不贵,上百两银子一大堆,府里的主子小姐们,都会分些,吃的时候,会想到这是解元公送的。 主子们吃不完,再分给婆子丫鬟,吃的时候,也会想到,这是解元公送的。 先不说这样的行为本身有用没用,至不济无非是打个水漂罢了,王宵从来不是那种一两银子恨不得掰两瓣花的人。 银子是用来花的,藏地窖里,只是一种稀有金属。 很快的,酒席散去,众人去往城隍庙,夜深人静,唯有车马声。 黛玉心神不宁,宝玉也是心乱如麻,贾琏却是成竹在胸。 “诸位,便是这里,庙宇狭小,闲杂人等在外面候着罢!” 王宵翻身下马,率先步入一间黝黑的小庙,众人把婆子丫鬟留在外面,纷纷跟了进去。 在灯笼的照耀下,高高在上的城隍显得威风赫赫,并且足够破败,又让人觉得阴森,诸女均是打了个哆嗦。黛玉强撑着胆子,向上张望。 王宵笑道:“林兄,令妹来了,速请现身。” 一股轻烟,由泥胎中冒出,凝成了一名青年男子。 “嗡!” 贾琏的头脑中,顿时象被打了一棍子,懵了! 不是说好了城隍被杀的魂飞魄散了么? 不过他还存有一丝侥幸,也许是别的孤魂野鬼趁虚而入…… 只是细看,心里再一次掀起了惊滔骇浪! 象! 太象了! 城隍与黛玉的眉眼,有六七分相似,让人根本没法否认,这位便是黛玉死去的兄长! 怎会这样? 贾琏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黛玉与林遗,也是互相看着对方,如雕塑般,虽然彼此阴阳两隔,可是双方同父同母,均有一种发自于灵魂深处的亲近感。 “妹妹!” 林遗忍不住唤道。 “哥!” 黛玉哭着就要扑去。 “林姑娘,人鬼殊途,等一下!” 王宵连忙拿出一块备好的皮裘,搭在了林遗的双手上。 “这……” 林遗现出尴尬的笑容,好好的气氛被王宵破坏了。 黛玉也是横了王宵一眼,似是不快,但熟悉她的,譬如宝玉,竟在这一眼中,读出了几分嗔意。 嗔不是怒,也不是责怪,更不是讨厌,而是带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宝玉心里,立时生出了一股极大的危机感! “哥!” 黛玉再也哭不出来,将素白双手放在皮裘上,紧紧握住林遗的手腕,虽然还有些凉意,却是可想而知,如是不搭一块皮裘,只怕会有阴气入体。 自己的身子骨本就弱,再沾了阴气…… ‘嗯,王公子倒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呢!’ 黛玉心里,起了种异样的感觉,不禁拿王宵与宝玉对比,她哭,宝玉先哄,哄的不耐烦了,就跟着哭,哭狠了还摔东西,让她更加难受,看似心灵相依,实则宝玉从来不懂她的心…… 太虚幻境! “姐,姐!” 可卿急唤。 “又怎么了?” 警幻仙子带着两个丫鬟快步走来。 “姐,你看,林姑娘……” 警幻仙子向黛玉的判词看去,顿时美眸一缩! 宝钗与黛玉的判词钗黛合一。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这时,堪怜咏絮才与玉带林中挂两句,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渐渐要虚化成雾,与之相配套的画卷中,两株枯木也透出了些许的绿意。 “待我看看!” 警幻仙子伸手一划,一副水镜呈现,映照出小庙里的情形,就见人头涌涌,一名城隍与黛玉牵着手,互诉衷情。 她看到了薄命册上至少半数女子,又看到香菱,还有王宵! “好哇,又是这小贼坏我的事!” 警幻仙子略一推算,心中了解,柳眉倒竖,哼道:“这小贼擅改了香菱的判词,现在又打起黛玉的主意,我岂能由你得逞?” 随即一指点住画卷中的两株枯木,阵阵灰黑色死气涌入,绿意停止了生发,却抹煞不去,如冬眠般蛰伏起来。 判词的变化也停了,黛玉的两句判词,也仍是模糊不清,与宝钗的判词形成鲜明对比。 小庙里! 林遗重重叹了口气道:“见着妹妹安好,我放心了,说来还要多谢尊府收留了我妹妹啊!” 宝玉忙道:“林兄客气了,我与黛玉自小青梅竹马,林兄大可放心!” 林遗心里颇为失望,他对宝玉的印象不佳,一看就是不谙世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又没有功名,吃家里,喝家里。 宝玉父亲并未袭爵,只是继承了家产,纵有万贯家财,没有爵位,也早晚坐吃山空,再看宝玉,不象是个擅于经营的人。 与王宵相比,差远了。 他又动起撮合王宵与黛玉的心思,可是通过交谈,他了解到,黛玉与宝玉同住一个园子,彼此来往荤素不忌。 说好听点,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往深里说,就是不知轻重,不识好歹。 而王宵知道内情,把这样一个妹妹嫁给王宵,他觉得黛玉配不上。 ‘竟让这小子占了先,可怜我那妹妹仙子般的容貌,可惜,可惜啊!’ 林遗暗暗叹了口气,不置可否道:“贾公子虽一表人才,却并非我妹亲眷,而我暂时离不得吴县,我想请闲弟若有闲暇,替我照料黛玉一二。” 黛玉对王宵的感官已经变了,暗忖只要王宵愿意,自己可半推半就的应下,毕竟承兄长之命,自己从此不再无依无靠,那些妈子婆子也要顾忌点。 却是陡然间,一股强烈的对王宵的憎厌从心底涌出,脱口道:“哥,什么臭男人都往我这儿塞,我不要!” 顿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着黛玉,这脸变的太快了吧? 宝玉却是心里一松! “妹妹,你……不可理喻!” 林遗大怒! 他是真的恼了,黛玉纵饶然不愿,好好说也可以啊,可这是当面骂王宵,骂王宵等于骂他,让他如何再与王宵相处? “呜呜呜~~” 黛玉掩面奔了出去。 “林妹妹,林妹妹!” 宝玉在后面追。 贾琏拱手道:“王公子,承蒙款待,我们就告辞了,先回去收拾下行礼,打算连夜回金陵。” “也好,请替我向老太太、大太太与太太问一声好,诸位慢走!” 王宵并不强留,拱手回礼。 谁都没想到,好好的会出这种事,也没脸再留下来,诸女向王宵略微施了一礼,纷纷离去。 第九十六章 夏金桂 一众小姐,默不作声的钻进马车,宝钗临上车前,看了眼黛玉的车驾,眼底隐有厌恶。 不论从哪方面说,王宵在接待中,没有一处不妥当,也花了不少银子,可黛玉说翻脸就翻脸,如果涉及到男女之情,还情有可缘。 但王宵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对黛玉有一丝一毫的心思,甚至林遗请王宵代为照料黛玉,王宵还没表态呢,就挨了顿骂,这向谁说理去? 更何况,要不是王宵,黛玉哪有机会与自己的兄长相认?这样的大恩大德,不说以身相许,也该五体投地吧? 她觉得,黛玉越发的不可理喻! 其余湘云、妙玉看向黛玉的车,眸中也有不满。 黛玉上了车,哭个不停,她后悔了,本来好好的事情,却是突然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火气给搅了,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 “姑娘,哎~~” 紫鹃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拿手帕,替黛玉擦着眼泪。 夜色中,车轱辘吱吱作响,渐行渐远。 庙里,林遗一脸愧色,向王宵长揖作礼:“贤弟,实是对不住,愚兄不曾料到,这妹妹的性子竟如此顽劣,实是有愧于贤弟啊!” “此事有蹊跷!” 王宵摆了摆手,转头问道:“小青姐姐,你可感应到什么?” 小青也是不理解黛玉的行为,与十四娘相互看了看之后,摇摇头道:“没发现,静之是否有所觉察?” 王宵沉吟道:“上回在金陵,我给香菱改了名之后,文气曾有不受控制的波动,刚刚兄长与林姑娘相认之时,文气也有了小幅波动……” 正说着,王宵发现,十四娘、小青与香菱看自己的神色不大对,忙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我改了香菱的命运,文气有了波动,林姑娘的命运,也间接被我改了,文气又有波动,或许是触犯到了某一种存在?” “诶?真有可能呢!” 小青眼前一亮,掰着手指道:“先说香菱吧,幼时被人拐走,家里也走了水,父亲随着铁拐李去修了道。 再说林姑娘,父母与兄长早亡,被迫寄人篱下,虽说贾府老太太对她极好,可其他人未必,她俩的共同点,都是薄命,这命运,到底谁来定?” 王宵想到了赫赫有名的薄命司,那个掌控着正副又副册三十六名女子命运的警幻仙子,难道真是她在背后操纵? 十四娘也点头道:“我觉得林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王宵正色道:“林兄不用担心,此事我们会想办法弄清楚。” “拜托了!” 林遗深深一揖。 …… 太虚幻境! 水镜能看到画面,听不到声音,不过警幻仙子看着黛玉大哭着跑了出去,大体能推算出来,心里一块石头暂时放下,只是再看香菱,面色又是一沉。 “可恨,我出不得此处,否则一根手指,就能把那小贼碾死,偏生你们没一个能用!” 警幻仙子凤眸一扫。 包括可卿,两个丫鬟均是心生寒意。 其中一个讪讪道:“霞姑不肯出力,不如请树姥姥出手吧,以树姥姥的法力,杀王宵不难。” “不行!” 警幻仙子一口否诀:“那老妖婆心思太重,若是知晓王宵的背后或有燕赤侠,只怕未必敢出手,即便愿意,也会狮子大开口,再说杀了他,就能把香菱的命运改了?” “娘娘,婢子倒是有个主意。” 又一个丫鬟迟疑道。 “你说!” 警幻仙子看去。 那丫鬟道:“香菱判词的后两句本是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便是应喻香菱死于夏金桂之手,虽然薛蟠那不中用的东西守不住香菱,被王宵抢走,可是夏金桂未嫁,王宵未娶,倘若娘娘使些手段,把这二人撮合在一起,岂不是一样应了判辞?” “不错!” 先前那丫鬟道:“眼下就有机会,夏金桂在京城,王宵也要去京城赶考,夏金桂还是挺美的,人前性子也好,家里又是皇商,只要娘娘稍施手段,让夏金桂倒贴,王宵还不是手到擒来?” “嗯,确是妙计!” 警幻仙子现出了赞许之色,匆匆而去。 人间! 贾府车队在回山景园收拾了行李之后,立刻出发,于天亮时分,赶到了苏州河码头,车马骡子上船极为耗时,众人也不着急,在下面等待。 黛玉哭了一夜,精神委靡,倒车上睡着了。 突然道旁,有车驶来,后面跟着两骑,车夫一边赶着马,一边唤道:“可是琏二爷,宝二爷与薛公子?” “正是!” 贾琏踏前,隐隐戒备。 “吁吁~~” 车夫勒停马匹,跳下施礼道:“这位爷,解元公昨晚让我们家老爷帮着置了些土特产,幸好赶过来啦!” 两名骑士翻身下马,拉开车门,先抬出两筐大螃蟹,草绳扎的整整齐齐,垒成一圈圈,一筐公,一筐母,约有三百只左右。 随即又抬出一盒盒的糕点,边抬边唱。 “梅花糕三十盒!” “八珍桂花糕三十盒!” “薄荷绿豆糕四十盒!” “五珍茯苓糕三十盒!” “四季茶糕五十盒!” “玫瑰软糕二十五盒!” …… 总共有十来种,近五百盒,均是包装精美,还未打开,便是阵阵甜香溢来。 众人面面相觑。 那车夫又道:“这可是我们园子里的大师傅连夜做的,还热乎着呢,现在货送来了,小的们就告辞啦。” 随即赶着车马离去。 林之孝家的屈指赞道:“到底是解元公,办事敞亮,这可得一二百两银子吧?” “一二百两?” 秋纹不屑道:“这螃蟹,一两银子一只,林大娘,你数数多少只?” “哎唷,解元公花了多少银子啊?” 王善保家的吓一跳。 宝钗沉吟道:“连昨晚,约有一千五六百两吧。” “阿弥陀佛,这苏州果然是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啊!” 王善保家的喧了声佛号,问道:“宝姑娘,不是听说解元公家里欠了一大笔银子么,他怎么还有钱花?” 宝钗悠悠道:“他家的债,已经快还光了,挣了钱还不误功名,所以说此人了得,哥,你应该多和王解元来往,整日尽和狐朋狗友在一起,又能学到什么?” “妹妹,我正有此意呐!” 薛蟠搓着手直笑,眼里淫光闪闪! 宝钗暗哼了声,她哪还不知道这个哥哥的德性? 无非是看中了王宵的姐姐,做着美梦呢,不过薛蟠愿意和王宵来往也合她的心意,一方面家里的生意亏空的厉害,越来越不行了,不能再由着薛蟠不务正业。 另一方面,可以通过哥哥,名正言顺的与王宵来往。 王宵就仿佛一把火炬,每见一回,明亮一分,让她渐生了种飞蛾扑火的冲动。 第九十七章 血染剑上一寸霜 仆役挑起螃蟹和糕点,往船上运,宝钗不自禁的望向了宝玉,心里不停的拿王宵与宝玉作比较。 其实宝玉并不是贵族子弟,荣国府真正的贵族子弟是贾琏,他老子贾赦袭了爵,而宝玉的老子贾政只袭了财产。 严格说起来,宝玉是某省学政之子,寻常官宦人家,只因姓氏,还能沾些祖宗余荫的光,除此之外,并没有额外的光环。 如果贾政寿终正寝,荣国府二房由宝玉当家,传到手头的,什么都没有。 可坏就坏在宝玉自以为是贵族,别人也拿他当贵族,实则不是,整个贾府,只有贾政、宝钗和袭人看的明白,其他人,都把荣国府大房的光环硬扣在了宝玉头上。 如果老太太明白点,对宝玉不是那么偏心,兼顾着贾琏,也许宝玉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突然想明白这点,宝钗心里豁然一松。 “宝姐姐?” 宝玉留意到宝钗在看自己。 “该上船了!” 宝钗微微一笑。 “林妹妹醒了没?” 宝玉问紫鹃。 宝钗顿时心里一凉,对宝玉彻底死了心,看人家王宵,做事多漂亮?呆气不是由着性子的理由,只能说,宝玉眼里只有黛玉。 “姑娘?” 紫鹃唤了声。 车帘掀开,黛玉走了出来,两眼红肿,精神不振。 “林妹妹好点了吗?” 宝玉就要去扶,黛玉却摇了摇头,扶着紫鹃,往船上走去。 宝玉动作僵住了。 宝钗暗暗一笑,也跟着上了船。 “开船喽!” “公子小姐们站稳喽!” 陆陆续续,众人都上了船,船老大以独特的乡音,放声高唱,船夫们呦喝起整齐的号子,将船缓缓划离码头。 深秋时节,河面凉风习习,贾琏却驻立船尾,凝望着渐渐远去的苏州城。 今次的差使办砸了,偏偏有口难言,还得向黛玉道一声喜,别提有多烧心,当初是他向老太太做了保证,回去还不知道怎么交待呢。 贾琏的脸色越发的阴沉,如果这一切,都是王宵安排的,就太可怕了,此人的心计和手段,都要重新估算。 其实要不是黛玉嫁妆的窟窿实在填不上,他都想劝劝老太太,与王宵握手言和,把三春之一嫁一个给他。 女人深居高墙之内,不明白外面的局势,他是知晓的,荣宁二府虽领着国公的名头,可是宁国府贾珍袭的只是威烈将军,既不能上朝理政,又不能带兵打仗,只是个空头散官。 荣国府贾赦,他老子,袭一等将军,也是散官,他自己捐的五品同知,唯一有点指望的便是二叔贾政,外放做了学政。 可贾政已是中年,外放回来就算授了实职,又能有多少年的前程可奔? 对付王宵,还得通过贾雨村,已经体现了贾家无人可用,无权可使的窘迫境地,别的实权官员,管家就能出去办事,他们家不行,只能花银子托人,这就是有权无权之别。 而且作为凤姐的丈夫,贾琏对家里的财政状况也有了解,那亏空,简直是触目惊心。 他曾和王宵说,没有在苏州过夜的打算,这并非虚言,因为凤姐只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这么多姑娘小姐,又不能落了体面,五百两银子能干什么? 看着王宵大把洒银子,整一副满身铜臭的暴发户嘴脸,他羡慕啊! “哎~~” 贾琏重重叹了口气。 王宵也从织造局出来,或许是与即将离任有关,黄公公爽快的结了八万两银子,包括前次的三千匹丝绸与十匹云锦现结。 随即去云来茶坊买了三万两银子的神仙茶,照旧扔进河里喂鱼。 当回到保安堂时,香菱正扇着炉子熬药,见着王宵,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喜道:“公子回来啦。” “嗯!” 王宵心疼的点了点头:“累了就歇一会儿。” “不累!” 香菱眸光坚定。 “静之,那一家子都是印堂青黑,个个有死劫,你和他们来往做什么?” 白娘子从后堂步出,不悦道。 小青唯恐天下不乱,挑拨道:“姐,你还没看出来啊,那一家虽个个命运多舛,却是小姐丫鬟一大堆,个个都是美人儿呢,静之年少艾慕,若是能救得一个两个,十个八个,还不得感动的以身相许啊?” “我看你是和晴雯在一起,沾上了野嘴烂舌的坏毛病了吧?” 王宵狠狠瞪了眼过去,便斟酌着词句道:“其实从香菱开始,我就与他们家结了孽缘,再到林兄与林姑娘相认,缘份越结越深了。” “这也不是你赶着上的理由吧?” 小青哼道。 王宵摆摆手道:“此事不简单,当年甄老爷家还未破败时,铁拐李与癞头和尚向甄老爷索要香菱,说她有命无运,累及爹娘。 癞头和尚还作了诗谶,云: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啊!” 香菱一声惊呼,俏面煞白,这正应了她的命运啊。 “别怕,我不是给你改过来了么?” 王宵微微一笑,又道:“贾府中有个贾瑞,贪图琏二奶奶的美色,被琏二奶奶整治了,寒冬腊月去赴约,落入陷阱,被迫写下五十两银子的欠条,又给淋了屎尿,得病卧床,铁拐李给了他一把名为风月宝鉴的镜子,叮嘱只可照镜子背面,不要照正面,熬过三日即无碍。 可贾瑞不听,既照了背面,又照了正面,背面是一具骷髅,正面却是琏二奶奶,正宽衣解带,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进了镜子,与琏二奶奶云雨一番,出来后形销骨立,枉送了性命。” 白娘子沉吟道:“静之的意思是,铁拐李盯上了贾家?” 王宵点头道:“若非遇上我,香菱被薛蟠掠走,也应算作贾家人。” 小青忙道:“姐,铁拐李乃上洞八仙之一,为何会盯上人间的一个富贵家族?” 白娘子摇摇头道:“此事不好说,或许贾家的这些人,个个来历不凡,命数涉及天机变化,可惜我道行浅薄,若是老母在,或能窥得一二。” 随即向王宵道:“凡涉天机,祸福难料,一步踏错,万劫不复,静之既然给香菱改了命,已是脱身不得,当要有万全准备。” “呵~~” 王宵一掂腰间配剑,呵的一笑:“若有妖邪敢犯我,不过是血染剑上一寸霜罢了,恰可拿来试我的剑可利否。” “瞧你这臭屁样!” 小青啐了声。 却不得不说,王宵这刻,剑气凛冽,斗志昂扬,让她也不禁暗暗点头。 第九十八章 开辟剑池 白娘子则是现出赞许之色。 遇事就怕知难而退,尤其是事情临身,甩不开时,一步退,步步退,唯勇猛精进,挥剑斩棘,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方是剑仙本色! 王宵拱手道:“此次上京,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返,家里还请许夫人代为照看下。” 小青接过来道:“姐姐可走不开,你走了,我去你家住,不过你得把读书法教我。” 白娘子并未阻止,眸中隐有期盼之意。 她们已经从十四娘嘴里,知道有五音读书法,只是未得王宵允许,十四娘不敢轻授。 “行!” 王宵点头道:“店里人多嘈杂,不宜读书,小青姐姐今天和我们回去吧。” “嗯,我去做饭,吃过走!” 小青迫不急待的往后厨奔去。 …… 当天傍晚,小青随王宵与十四娘回了家。 “哟,小青姑娘!” 李氏霍的站来,欢喜之色溢于言表,哪怕她已经猜出了小青不是一般人,王宵又带回香菱,却仍未熄了将小青娶过门的心思。 “见过伯母!” 小青施了一礼,乖巧的挽住李氏胳膊,更是让李氏乐得合不拢嘴。 “娘,织造局的银子结回来了,您收着!” 王宵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 “先去你二娘那里记账,回头再给我!” 李氏看都不看,挥了挥手。 自从父亲失踪,为了加强对管事和工人的控制,在王宵的提议下,工坊的帐,由贾荻记,钱财收支,归李氏管,大房二房控制财权。 再有王宵的功名在身,可将工坊完全掌握在手! 王宵无奈的看了眼十四娘,出了屋子。 当晚,饭后,王宵教小青五音读书法,不愧是结了妖丹的蛇妖,学的非常快,到下半夜,已掌握的七七八八了。 王宵则开始练剑,这段时间虽忙于科举,以及各种杂事,练剑有所耽搁,却也把剑气修到了手少阳三焦经的最后一个穴道,丝竹空。 配合剑法,道道剑光在穴道中开拓,渐渐地凝成了一把晶莹的小剑。 “啪!”的一声轻响! 王宵浑身微震,第十条经脉打通,体内剑气奔腾,浑身有剑光一闪,照亮了整个小院,实力之比先前,又涨了两到三成。 如果霞姑的实力不是太强的话,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稍稍收敛心绪,王宵着手第十一条经脉,足少阴胆经,起于瞳子髎穴、止于足窍阴,合计四十四穴,配套剑法是少阴髎阴剑。 十二套配套剑法练的时候,只能运用本经脉的真气,不过在实战中,各种剑法可信手拈来,再开辟了剑池,就可以孕养剑丸。 天光渐渐透亮,十四娘也过来叫吃早饭,王宵吐出一蓬乳白色的剑芒,瞳子髎练成了,只是想到还有四十三个穴道,又不免头疼。 总感觉自己的速度太慢。 其实通明剑典中着重点明,每开辟一个穴道,都要涵养一阵子,以免剑气伤了经脉,但王宵读出了文气,可以护持经脉与穴道,省了涵养的功夫。 “姐,等一下,我洗把脸!” 王宵打了桶井水,拎了毛巾擦了把脸,才与十四娘走了出去。 早餐刚刚备好,有糯米粥、香酥煎饼、汤包、水煮玉米、水晶虾饺、酱蒸凤爪、蒸排骨、虾仁银鱼烧卖,等林林总总十来样,摆了满满一桌子。 “娘,这么多?” 王宵咽了口口水。 “哎~~” 李氏叹了口气道:“你小青姐姐非要走,娘劝也不听。” 小青笑道:“伯母,等静之去京城赶考,我就带着香菱回来,到时候一住一两年,伯母可别嫌我麻烦啊!” “阿弥陀佛,怎么会呢?” 李氏又现出了喜色。 王宵摇摇头道:“娘,你这是有了小青姐姐就不要儿了啊!” 李氏哼道:“儿养不熟,整天在外东奔西跑,你若授了官,还不知多久才能回来一趟,还是十四娘和小青好!” 王宵差点绷不住,这可是一只狐狸,一条青蛇啊,怕是娘知道了真相,第一时间会去请和尚道士来降妖伏魔。 “娘,怜儿都忍不住了。” 十四娘把小怜儿拉了过来,正眼巴巴的看着满桌美味呢。 “都坐下罢!” 李氏唤了声。 众人纷纷入座,不片刻,一席丰盛的早餐就一扫而空。 王宵站起来道:“小青姐姐,十四娘姐姐,跟我来一下。” “哦?” 二女交换了个眼色,跟着进了王宵的屋子。 王宵打开个包裹,里面有黄皮子一张,老鼠须子一副,老鼠尾巴一根,四只小爪子,还一只木匣子,打开来,是一只臭屁股。 “又是五通的?” 小青现出讶色。 王宵点头道:“是二通和三通,大通是只黑毛野猪,被霞姑领走了,小青姐姐看看,可有你能用到?” 小青沉吟道:“黄皮子可以给伯母炼个坎肩,可惜未能结成妖丹,不过驱寒避暑是可以的。 那东西……我先拿回去给姐姐看看吧,臭死了,亏你想的出来!” 小青拿手不停的扇,瞪了王宵一眼,又道:“老鼠须子烧成灰加香油服下,可治胸痹(心绞痛),一根须子救一人,你也算积了功德,尾巴和爪子,得让姐姐看过才行,我都带走吧。” “小青姐姐,我们送送你。” 王宵把东西打包递给小青。 “不用了!” 小青接过包裹,挥了挥手,径直离去。 数日后,贾庆喜一家来了,因田地还没买,暂时安排在中院住下,平时在家里打杂。 只是几个舅舅始终没来,王宵能感觉到,母亲的焦急,可是不好劝说,只是暗暗摇头,索性专致于读书练剑,到十一月底,不仅第十一经脉,第十二条,足厥阴肝经,也已炼成。 此经有十四穴,起于大敦,终于期门,配套剑法为厥阴敦门剑。 王宵担心凝结剑池动静太大,与十四娘趁夜偷偷离了家,来到太湖边的一处芦苇荒滩。 “就这里吧,挺干燥的!” 十四娘往芦苇丛中一指。 “嗯!” 王宵点了点头,盘膝坐下。 十四娘在数丈外,紧张的看着王宵。 正常由气海到真宫,需要渡一重劫,体内病气上涌,洗尽污垢,为真宫的开辟创造条件,她不知道如王宵这样的剑修会渡什么样的劫。 王宵深吸了口气,十二经脉,剑气迸发,奔涌进丹田,顿时一声痛呼,就觉有无数锋利的小剑在丹田中来回切削攒刺,剑气也随之渗入丹田深处,自根本开始改造。 “不对!” 突然王宵觉察到,每当剑气搅到丹田的时候,就会有文气涌出,自发修补,并且修补的速度比搅动的速度快,又在这过程中,丹田居然越发强韧。 换了寻常修士,丹田强韧会欣喜若狂,可是剑修讲究破而后立,须以剑气夺丹田,再以独门心法凝聚剑池,如果第一步都做不到,还如何凝聚剑池? 第九十九章 超限 “静之,怎么了?” 十四娘留意到王宵的异常,上前急问。 王宵果断停止,将自身的情况如实道出,并补充道:“开辟剑池与寻常修士晋入真宫不同,真宫境是真气先液化成真元,丹田进而转化为真宫,类似于胎盘,做着孕育金丹的准备。 而开辟剑池要求先要把剑池开辟出来,剑气才会在剑池中变性液化,孕养剑丸,谁能想到,文气竟会于此时跳出来捣乱。 若是文气不足倒也罢了,无非多受些痛苦,开辟的慢些,终究是能成,但文气强于剑气就要命了,再有丹田被不停的修复,越发强韧,若是强行冲击的话,只怕一辈子都凝不成剑池。” 十四娘听的膛目结舌,问道:“难道不能把文气收束么?” “文气自心而发,遇险而出,好象……不能,当然,也可能是我还未掌握到诀窍!” 王宵摇了摇头。 “你别急,想必在梦里授你剑经的吕洞宾也未料到剑气会与文气冲突,我们再合计合计!” 十四娘握住王宵的手,关心的看去。 “嗯!” 王宵点了点头,反握住十四娘的手。 好一会儿,十四娘喃喃自语道:“天无绝人之路,吕洞宾既授你仙剑术,必不会害你,而世间事无非开源和节流,文气可视为节流,暂时静之没法自主收束文气,就只能从开源想办法,你的剑气能否再次加强,强行冲破文气?” 王宵苦笑道:“我已修炼到了极致,怕是很难。” 正说着,突然灵光一现,忙道:“姐,我可以试着开辟奇经八脉,这段时间不读书了,一旦奇经八脉打通,必然剑气大涨,或能一鼓作气压制文气,开辟剑池。” 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不同,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关系,别道奇行,故称奇经,计有任脉、督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跷脉与阳跷脉,起沟通十二正经间的联系,并对十二正经气血起蓄积渗灌等调节作用。 一般来说,修士没必要开辟奇经八脉,当修为臻至先天时,任督二脉自行打开,而任督二脉总摄奇经六脉,六脉的腧穴寄附于十二正经与任、督脉之中。 王宵所谓打通奇经八脉,等于把不用走的路,提前走一遍,是福是祸十四娘也不知,犹豫了好久,才道:“你要小心点,也不要直接从任督二脉修炼,可以从其余六脉开始!” “我知道,总要试一下才行!” 王宵微微一笑。 “世间并无修奇经八脉之法,皆因没有必要,今天别修炼了,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十四娘想要站起来,却是被王宵拉了回去。 “你……越来越放肆了!” 十四娘感觉王宵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 “姐,我的前途未卜,奇经八脉还不知能不能练成呢,我心里苦啊,让我抱抱吧,给我一丝安慰!” 王宵挤出一丝苦色,把十四娘往怀里拉。 “你不是有香菱了吗,还来撩我做什么?” 十四娘挣扎着。 这话带有明显的酸味,不怕女人吃醋,就怕不吃醋,王宵色从胆边生,搂住十四娘的纤腰,笑道:“姐,我既要,还要,又要,也要!” “嗡!” 十四娘懵了! 好歹自己也活了一百来岁,在漫长的岁月中,何曾听过如此无耻的话?敢情好处全被你一人占了? 待得反应过来,已经被王宵抱进了怀里! 十四娘羞恼交加,嘴里两颗犬牙,渐渐伸长弯曲,在月色下,闪耀出寒光,贴近王宵的脖子,不过在衣领蹭了蹭之后,还是收了回去,暗道:罢了,罢了,真是冤孽! 王宵嗅着鼻端的异香,心里也宁静下来,不知不觉中,时间停滞了,思维收缩进一点灵光,虽未主动感知世界,可世界的一切无比清晰。 耳边听到的,不再是湖水拍打着堤岸,以及夜风拂过芦苇荡的声音,而是如宇宙背景的轰鸣声,眼前的世界也抽象化了,一簇簇线条,一枚枚光点,构成了整个世界。 守静笃,致虚极! 王宵又一次进入了梦寐以求的道家至高状态! “嗯?” 十四娘突然发现,从王宵身上,传出一股幽远宁静的气息,让她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思维越发的迟滞,真元却是剧烈涌动,刚刚修炼出来,尚算稀薄的文气渗入真元,无孔不入的修补起了那斑驳而又残破的妖丹。 而此时,王宵体内剑光闪烁,在本能的驱使下,剑气自发的打通奇经八脉,从阳跷脉开始,剑光一点点的突进。 奇经八脉,有很多穴道,与十二正经重合,又是在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下,因此修炼的速度极快。 由于先天境界可使任督二脉自然开通,修行界并没有专修奇经八脉之法,即使有人突发奇想,愿意在先天以下修炼,也要面临巨大的风险。 毕竟奇经八脉起沟通联结十二正经并储存积蓄的作用,如果把十二正经视作江河,奇经八脉就是分布于江河间的细小沟渠,与一个个的池塘湖湖泊,在没有事先规划,充分论证的情况下冒然开辟,或会带来灾害,有可能打破河道间的水势平衡,引发大旱大涝的恶果。 修行也是如此。 打通奇经八脉,需要大量的推衍计算,根据自身的情况选择一个最优的方案,极耗精力,还有可能选择错误。 但是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很玄奇,不用刻意推衍,潜意识会本能的依循最佳路径开辟,一路势如破竹! 从阳跷脉、阴跷脉,到阴维脉、阳维脉,再到带脉,冲脉,剑气一冲而过,除去任督二脉,体内形同于以剑气,编织起了一道剑光网络。 不过任督二脉,始终冲不过去! 不知不觉中,天色亮了,十四娘率先警醒过来,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伤势好了大半,只需再调养数月,即可恢复如初。 “哎呀,不好,天亮了!” 突然十四娘惊呼,从王宵怀里钻出,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王宵也睁开眼睛,讶道:“想不到竟是一夜过去,姐,娘应该起来了,我们分头走吧?” 十四娘嗔道:“分开来走,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怎么样了?” 王宵暗运剑气,感受了下身体的状况,喜道:“除了任督二脉,六条奇经皆已打通,实力比之先前强了三到五成。” 仙侠小说中,有超限的说法,就是同境界突破极限,又不进入新的境界,王宵怀疑自己超限了一次,将来如打通任督二脉,很可能会第二次超限。 第一零零章 主考定 “哦?” 十四娘眸中浮现出惊讶交织着羡慕之色。 按常理来说,王宵的修为相当于气海境巅峰,在晋入真宫之前,不可能再作突破,即便是被视为仙人的上洞八仙,以及仙人之下的第一人,燕赤侠,也没有谁在不提升境界的同时让实力增加,可王宵做到了。 这并非修为提升了三到五成那么简单,而是基础的整体性提升,将来每晋一阶,实力都会有恐怖的提升,如能于先天前打通任督二脉,实力会更加难以想象。 不过她担心王宵心急,劝道:“任督二脉乃天地桥,你别急于打通,尽可能的积累沉淀,有了把握再去试。” “嗯!” 王宵点头道:“姐,我们回去吧!” 十四娘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王宵跟在后面,不片刻,回了家,正见李氏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与十四娘。 “你们……回来了?” 李氏眼里,满是狐疑之色。 十四娘心里一慌,忙道:“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静之……没什么的。” 说完,已是俏面通红,头一低,匆匆而去。 “哦?” 李氏意味深长的哦了声,望向王宵。 王宵腆脸笑道:“娘,您真的误会了!” “哎~~” 李氏重重叹了口气道:“当初你爹把十四娘带回来,娘还想从哪里带回来个俊俏儿媳呢,本指着把十四娘许给你,可是你爹又为你和张家说了亲事,幸好你把婚退了。 其实你若真和十四娘好,娘也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儿来,只是香菱怎么办,你把香菱带回来不就是要娶了她吗? 还有小青,娘看这姑娘也不错,你是赶着让娘为难啊!” 十四娘躲在一边,看着王宵一副任打任骂,绝不回嘴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刚刚那既要、还要、又要,也要的浑话怎么不敢说了? 要早知道王宵是这种人,先前那一口没舍得咬真是亏了! 李氏喋喋不休道:“娘说早点给你定亲吧,你偏偏把香菱送去了苏州,就算娶十四娘,也来不及操办,罢了罢了,你先进京考试,成亲的事容后再说。 不过娘要警告你,你在京城不许沾花惹草,就是皇上太后给你赐婚,也要推掉,大不了不做官,也不能对不住香菱和十四娘,知道吗?” “娘,我不是那种人,您放心吧,我先去洗漱,早饭吃什么?” 王宵笑嘻嘻的搀住李氏。 “哼!” 李氏哼了声,明显透出不相信的意思。 …… 白娘子曾告诫王宵十一月底必须走,王宵也和老娘编了借口,大体是父亲曾经去过河北几次,趁着赶考,提前跑一遭,看看有什么线索。 李氏虽然早已对丈夫是否能生还死了心,但是为人子者,寻觅父亲天经地义,而且王宵天天在家练剑,时常剑光透亮,让她也不大担心王宵的安全。 现代曾有人分析,为何江南科举兴盛?除了经济发达,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交通。 江南学子赶考,可以乘船一路到京城,而其他地方的学子,要靠两条腿走,先不论寒冬腊月在外奔波赶路得伤风感冒的概率,就说治安。 古代除了城里有些治安,广阔的乡下和荒郊野外,也许几个老农看你孤身一人,一锄头挥下去,就谋你的财,害你的命,挖个坑把尸体埋了,谁知道你是死是活? 所以说,在水运发达的地区以外,学子赶考,要么家里有钱有势,带着大队保镖仆役,次一点的,花钱跟商队走。 真正的穷人孩子,在地方上考个举人已是极限,几乎没机会往京城赶考,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孙身上。 又过三日,小青带着香菱回来了,也到了王宵离家的日子。 李氏眼圈红红的,叮嘱道:“你爹的事,量力而为就可以了,不要刻意去查,早日去京城,安定下来,记着捎一封家书报个平安,也莫要沾花惹草,娘可把丑话说在前面,除了我们家的,谁来当媳妇娘都不认。” “娘,我是你的儿,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王宵拍着胸脯保证。 “公子,一路顺风!” 香菱抹起了眼泪。 “娘、姐姐、小青姐姐、二娘、香菱我走了!” 王宵深深一揖,背上包裹,转身而去。 马留在了家里,他担心出意外,照料不到。 离了家,王宵先去工坊,以自己的名义,打了个条子,领了十二匹上等丝绸,又要匹了骡子,扛着丝绸,去往无锡县。 两地相隔一百来里,要第二天才能到,不过王宵已经是超限剑气高手,真正实力怕是踏入了剑池境,靠腿走不费事。 …… 贾府! “请老太太安!” 王夫人带着凤姐,来到荣敬堂,给贾母请安。 “安!” 贾母略微抬了抬手,情绪不是太高。 两个月前,贾琏带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黛玉真的见了林遗,让她好一阵子吃饭不香,睡觉难眠,毕竟关系着两三百万两银子啊! 虽然王宵和林遗都没提起,却不代表以后不提。 而更让她烧心的,是王宵捎来的螃蟹和点心,直到现在,偶尔都有下人提到:这是解元公送给老太太尝鲜的,老太太又分给了我们。 “老太太,大喜事儿!” 王夫人与凤姐一左一右,坐在了贾母身边。 “什么喜事?” 贾母懒洋洋问道。 凤姐笑道:“大伯已经被召回京啦,朝廷也有了风声,此次会试,将由大伯主持。” “哦?此言可真?” 贾母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凤姐是王子胜之女,大伯是王子腾,王家的实际掌舵者,也是贾王史薛四家当世的唯一靠山,初任京营节度使,后擢九省统制,奉旨查边,旋升九省都检点,现召回京,主持会试,按朝廷惯例,这是入阁之前的最后一道程序。 只要会试不出篓子,铁定入阁,晋为宰相一员! “朝廷只是有传言,到底是不是,还得太后娘娘下了懿旨!” 王夫人是王子腾的亲妹,乐的几乎合不拢嘴。 “阿弥陀佛~~” 贾母心绪大松,双手合什:“若非八九不离十,朝廷断不会有传言,好,好哇!” 凤姐道:“若是别人主持会试,或许拿那王宵没办法,但大伯是自家人,鸡蛋里面挑骨头,总能挑出缝来,贬了他,谁又能说半个不是?” “嗯~~” 贾母点头道:“虽然是亲戚,也不能白使唤人,凤丫头,呆会儿你去找鸳鸯。” “知道啦,老祖宗~~” 凤姐笑的如鲜花般灿烂,托人办事,要使银子,她是经手的,也要过一水啊! 第一零一章 种梨 王夫人也是暗自欢喜,笑道:“老祖宗,家兄已经回京了,妹妹(薛姨妈)打算这两日就带着宝钗和蟠哥儿回去,我琢磨着,金陵到底不是京城,烟花之地呆久了容易消磨志气,我打算让宝玉、琏哥儿年后一起过去,反正咱们家在京城也有宅子。” 凤姐从旁道:“那林遗人不人,鬼不鬼的,离他远点也好!” 贾母心中一动! 是的,贾雨村那里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竟没把林遗灭掉,让林丫头认了亲,短时间内,也没法再去灭林遗,不如暂避。 京城到苏州,隔着几千里,不比金陵过去只几百里,真要有事,林遗鞭长莫及。 而且王宵这个刺头也让她头疼,有王子腾主考,王宵铁定落榜,届时回他的苏州当乡绅,自己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从此再也不见,也挺好的。 于是道:“金陵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逸,呆久了确实容易不务正业,去京城也好,叫他舅老爷管着他,结交些真正的贵人,不指望他科举进仕,至少能把家撑起来,咱们全家都去,府宅子让东府代为管着。” “是,老祖宗!” 王夫人与凤姐双双应下。 虽然距过年还有一个月,但贾府家大业大,女眷又多,次日一早,开始着手准备。 贾荻也拿着一张便笺条找到李氏道:“昨日大公子临走时,去工坊支了十二匹上等丝绸,还牵走了一头骡子。” “哦?” 李氏接了过来,是王宵的字,不禁神色复杂起来。 “娘,公子为何要提些丝绸?” 香菱不解道。 “哎~~” 李氏重重叹了口气:“宵儿怕是去无锡了。” 十四娘在王家住了两年多,对李氏的情况比较了解,李氏兄弟姐妹四人,述青字辈,分别是李青山、李青水、李青有、李青情。 取青山有情人亦情的意境。 李氏最小,是幺妹,三个哥哥一个住无锡城里,另两个住乡下,显然,王宵是去看他舅舅了。 “静之也是有心!” 十四娘点了点头。 “这孩子,就是不听我的话,叫他不要去,非得去!” 李氏哼了声,眼圈却是红了。 十四娘、小青与香菱相视一眼,李氏嘴上硬,但何尝愿意与三个哥哥断了往来呢? 女人这一辈子,最靠不住的就是丈夫,多少中年夫妻离心离德,不仅仅是太熟悉,互相厌倦嫌弃的问题,主要是人性的弱点与性格缺陷,在数十年的相处中,会渐渐呈现出来。 而夫妻是没有血缘的,离了婚,就是陌生人,但兄弟姐妹和亲生儿女不同,不管怎么闹,血缘关系移不走,女人能依靠的只有娘家和儿女,王宵有了出息,可是和娘家不往来始终是李氏的心病,更何况兄妹四人,一母同胎。 李氏确实没猜错,王宵赶早,进了无锡县城,先找钱庄,兑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银票,换成三十锭五两一锭的大银。 再买了些糕点、糖果,与丝绸一起,分成三份,银子放在糖果篮子底下,凭着记忆,一路打听,找到了大舅家。 大舅有一子一女,长子李秋路,已经成亲了,二十出头,女儿是王宵的小表妹,十一二岁,王宵以娘的名义把三份礼物送出,并请大舅代为转赠二舅三舅。 凭心而论,如果是前世,有法律保护,亲戚反不如外人可靠,可是古代是宗法社会,自家发达了却不照顾穷亲戚,会被人说三道四。 家里缺人手,与其找外人,不如用亲戚,王宵相信,只要自己不倒,三个舅舅会明事理,夺不了权。 王宵谢绝了大舅家的留饭,以赴常州府与商队汇合为由,稍做盘桓离去,并把骡子留下,托大舅送还母亲。 如果做到这个程度,舅舅们还拿着架子不和母亲来往,王宵也自认仁至义尽,再也不欠三个舅舅家什么了。 十一月底,寒风料峭,江面波涛翻涌,王宵赶到江边时,已是黑夜,索性运剑气于脚底,一步踏出,踩着浪头疾步行走,很快过了江。 整个南直隶,灵异事件不多,妖精也大多友好,王宵不愿多事,沿官道一路前行,十日后,入了山东地界,淄川县境。 这日,前方的集市中,一阵喧闹传来。 就见道旁,一株梨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一会儿就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转眼开花结果,又大又香的梨子挂满了枝头。 “神啊,活神仙呐!” “今日方知仙家妙法,神仙爷爷,神仙爷爷!” 围观百姓纷纷称赞,甚至有人当场磕头。 “诸位,相见即是有缘,请品尝贫道的梨子!” 道士捋须微笑,从树上摘下梨子,分给围观众人食用,王宵也分到了一个,不过他并没有吃,反是目中渐渐绽出寒意,这不就是种梨么? 众人吃的都很香,赞不绝口,道士则拿铁铲砍树,砍了好久才砍断,又把满带枝叶的梨树扛在肩上,正要离去。 “诶?那车上的梨到哪去了?” 王宵突然惊讶出声。 一名乡人回头一看,顿时面色大变,不仅梨没了,一根车把没有了,碴口是新砍断的,这哪还能不明白? 乡人气愤的冲上去,一把揪住道士衣领,怒道:“我的梨,我的梨,你偷了我的梨!” “无量天尊!” 道士不急不忙,喧了声道号道:“贫道口渴,向你乞个梨,施主不但不给,还辱骂贫道,幸得那边的伙计,从你手上买了个梨给贫道,才解了口渴。 想你一车几百个梨,贫道向你讨一个,与你何损,难道你差这一个梨就饿死不成?可你吝啬至极,一毛不拨,可见品性拙劣,故贫道施以薄惩,给你个教训,也是为了你好。 今日,你只是失了一车梨,他日若不知悔改,或许失的便是性命!” “是啊,不就是一个梨吗,也太小气了吧?” “若换作我卖梨,碰到道长来讨,我一下子给十个!” “这愚蠢的乡人,难道不知道乞丐和尚道士最不能惹吗?吝啬一个梨子,损失了一车梨,活该!” 众人纷纷指责乡人,乡人百口莫辩,脸憋的通红,竟哀嚎一声,蹲地上抱头痛哭。 “今次就当你花钱买个教训,日后还是多多行善积德为好,告辞!” 道士袖子一甩,外向走去。 “且慢!” 王宵忍无可忍,伸手拦住! 第一零二章 铜葫芦 “哦,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道士眼神微眯。 王宵一指乡人,问道:“你与他是何关系?” “无渊无缘!” 道士淡淡道。 王宵又道:“他是否欠你钱?” “不欠!” 道士语气中略有不善。 王宵浑若不知,问道:“这乡人不肯施舍梨子给你,触犯了朝廷哪条律法?” 道士哼道:“朝廷律法贫道不懂,却知如这等黑心富贵之人,朋乞米,怫然,或劝济一危难,饭一茕独,忿然,甚而父子兄弟,较尽锱铢,及至淫博迷心,则倾囊不吝,刀锯临颈,则赎命不遑,此等人,难道不该教训?” “胡说八道!” 王宵脸一沉道:“他若是富人,何至于寒冬腊月,推着车出来卖梨?真正的富人,是屋里烧着炭盆,喝着小酒,搂着小妾听着戏,你若真有锄强惩恶之心,为何不去大户家里乞讨,偏偏为难一个卖梨的乡人? 有诗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种田如此,种梨若非如此?甚至更有甚之。 种粮当季就能收,而种梨至少要三年结果,还有大年小年之分,施肥、除草、捉虫、驱鸟,一样不少,尔等道人,不事生产,哪知田间辛劳? 他因种梨辛苦,才不舍得施舍予你,你却心胸狭隘,有伙计买了梨给你尚不解恨,还以法术毁其所有,到底是谁道德低下? 再退一步说,他不施舍你,无非是扣个吝啬的帽子,碍着你何事,你却端了他的一车梨,或许他的老母妻儿,就等着卖梨的钱,换些粮食,扯两匹土布,渡过严冬,现在你把他的梨给整没了,让他一家老小,如何生活? 道家精髓是因任自然,不恣意妄为,而你以法术任性惩治不送你梨子的乡人,看似大快人心,行侠仗义,实则以强凌弱,以泄私愤,丐梨而不得,便以道德绑架,掠人私产,与道人本应具备的凛然风骨、高蹈尘俗的品格大相径庭,道门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样道士败坏了,汝实为道贼!” 随即,王宵又望向围观群众,冷声道:“刀子没落自己头上都不觉得疼,试问,一个贫苦人,是否有能力施舍他人?一个人是否吝啬由谁断定?又由谁代为惩罚?是你们吗? 尔等不识好歹,不分是非,贪小便宜,罔顾他人,皆为刁民!” 很多人现出了愧色,回想王宵的指责,确实有道理。 “公子教训的是,是我们受了这道人的蛊惑,我吃他一个梨,付钱便是!” 有人掏出五文钱给了乡人。 陆陆续续,有数十人掏钱,但是乡人有几百个梨,绝大多数皆掩面而走,一文不给。 “请公子为我做主啊!” 那乡人大哭。 王宵转头道:“剩下不足部分,由你补偿,拿银子出来。” “小子,竟敢管起了道爷的闲事,今儿就让你开开眼!” “东方青帝,灵威仰神,草木生发,奠兹东土,生育之地,灵仙之府,急急如律令!” 道士桀桀怪笑着,伸手一指! 王宵脚下的大地,顿时涌出数条粗大的藤蔓,绿叶手掌般大小,边缘如刀刃般锋厉,藤体上生发着一根根漆黑的小刺,张牙舞爪,向王宵猛的一扑。 “啊!” “妖道,妖道啊!” 围观群众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开。 “雕虫小技!” 王宵冷冷一笑,浑身剑气勃发,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剑光当中! 超限可不是突破一个层次那样简单,限是极限,超脱了一个极限,等于在进化的道路上,生命层次的变异性提升,真正的实力与真宫境修士不相上下,就听嗤嗤连响,剑光闪烁中,藤条被削了个粉碎。 道士眼眸一缩! 他资质平平,硬靠积累与坑蒙拐骗获取资源,好不容易晋入先天,凡由先天到金丹,需渡一道人劫,也就是人间的劫难,所以佛道二门的高人,不论愿不愿意,必须在先天境界下山行走,以获取渡劫的机缘。 哪怕王宵是剑修,将来也躲不过这一关。 可这道士,因资质有限,下山行走十年,都没有渡人劫的机缘,也让他的修为在先天停滞了十年。 先天是一个过渡境界,不是说时间越久,修为就越高,有人刚入先天,旋即渡了人劫,也有人蹉跎岁月,艰难渡劫,前者的实力反而要比后者强。 毕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耗的越久,就越浮躁,心气也渐渐消散。 因此修行一途,除了争,还有赶! 譬如花几百年工夫结了元婴的修士,与几十年就结出元婴的修士,谁的实力更强? 按常理来说,前者有充分的沉淀,几百年的功力搁在那,浑厚无比,肯定比后者强,可事实并非如此。 世间万物,都在新陈代谢,上至宇宙天体,下至生灵草木,莫不是吐故纳新,如果长时间停滞在一个境界,生命层次得不到迁跃,机体会渐渐腐朽,真气也会暮气日深,潜力耗尽。 再以水流打比方,湍流能携带泥沙巨石,奔涌而下,势不可挡,而缓流连泥沙都带不住,渐渐沉底,抬高河床,终至一日,河道溃散,洪水泛滥。 从一条河的视角来看,这就是死亡。 道士在先天停滞十年,早已熄了争强斗狠之心,一见法术被王宵破去,就知不妙,第一反应是逃跑,立刻取出神行符,往双腿一打。 “铮!” 王宵拨出佩剑,寒光一闪,架上了道士的脖子。 脖子上寒气大作,剑锋渗出的寒意几让他血脉冻痹,动都不敢动,内心惊骇异常,他是茆山派的道士,这把剑,正是茆山派的制式法剑,眼前男子的身份呼之欲出。 道士勉强笑道:“施主,有话好说。” 王宵转头问道:“还差多少钱?” 乡人也被吓住了,好一会儿才道:“公子,还差二两银子。” “拿二两赔给他,此事作罢!” 王宵沉声道。 “这……贫道身无分文,以乞讨为生,别说二两,两文铜钱也拿不出来啊!” 道士为难道。 “哦?” 王宵一眼看到道士腰间挂着个巴掌大小的铜葫芦,摘下来道:“拿这个葫芦给你,可够?” 铜葫芦外表满是绿铜锈,有些地方还有裂痕,一看就不值钱,乡人不想要,又不敢说话,只是讪讪着不吱声。 “也罢,我用二两银子买你的铜葫芦!” 王宵从怀里摸出二两碎银,给了乡人,把铜葫芦系在了自己腰上。 乡人千恩万谢,推着车离去。 道士大急:“施主,贫道这葫芦,可不止二两银子呐!” 第一零三章 二两银子的价值 “哦?” 王宵讶道:“那你说说看,这葫芦有何玄机?” “这……” 道士满脸挣扎之色。 葫芦是他行走江湖时得到的一件洞天法宝,内里另有乾坤,仅葫芦本身而言,别说二两银子,二十万两都买不到。 更何况他的全副身家都在葫芦里面,虽然没有金银铜钱,他曾立志以乞讨渡人劫,可是葫芦里有很多东西,不是以金银能计价的。 但问题是,他不敢和王宵讲啊,生怕王宵知道葫芦是洞天法宝,起了歹心,杀人夺宝。 见着道士的神色,王宵暗道捡着宝了,他是现代人,底限非常低,三观也不同于古人,从不惮于强取豪夺,于是拉着道士往边上的小树林走,并道:“这葫芦锈迹斑斑,既便熔了铸钱,顶了天一二百钱,你却诈我不止二两银子,这里人来人往,来来来,咱们去个僻静处,好好辩一辩葫芦到底值多少钱。” 道士吓的魂飞魄散,哪敢和王宵去僻静处? 道上人多,王宵或不敢当面杀人,去了僻静的地方,铁定会痛下辣手,反正他已经认出了王宵,葫芦暂时寄存在王宵身上又如何,日后寻些同道,再索要回来。 “施主说笑了,葫芦确实不值钱,赠予施主便是!” 道士讨好的笑道。 “不值钱你跟我说不止二两银子?我已经给了乡人二两银子,而你这葫芦只值一二百钱,想不到我行侠仗义还蚀了老本,做好事倒亏钱,岂不是让天下人心寒,传播出去,谁敢行善?” 王宵眼一瞪! 道士把王宵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遍,却只能赔笑道:“贫道茆山派青山道人,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茆山派?’ 王宵眼神微冷,使造畜之术的黑衣道人就是茆山派的,自己和茆山派真是有缘啊。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法杀了青山道人,毕竟他是朝廷的解元,在吴江县有家有业,并不能做个傲啸山林的侠客。 “呵,还想摸我的底?” 王宵冷冷一笑。 “不敢不敢!” 青松道人腆脸赔罪,从怀里掏出两张符道:“这是两张神行符,打于腿上,半个时辰之内速度倍增,就赠与施主,补偿不足的银两。” 王宵不屑道:“两张黄纸也敢妄称符纸,你这神行符若真有效,怎会被我捉住?当我傻了吧?” “这……” 青山道人没想到王宵如此难缠,他行走江湖十年,从来只有勒索别人的份,何曾被勒索过? “施主的意思是……” 青山道人有些不快。 王宵毫不客气,把青山道人全身摸了个遍,一共摸出十来张符篆,一支铃铛法器,两块灵石,掂了掂道:“十来张黄纸,一个破铃铛,两块鹅卵石,也就值个几百钱,我还亏一两银子,不过看在你确实身无分文的份上,罢了罢了,算我倒霉,你可以走了,记着,日后莫以术法害人,否则,下回就不是薄惩了。” “多谢施主手下留情!” 青山道人恨的咬牙切齿,长揖一礼,转回身就走。 他不敢往荒僻处去,生怕被王宵追上斩草除根,而是向县城走,县里人多嘴杂,避个两天,再去找同门师兄弟,向王宵讨还公道。 “这不是青山道友么?” 走了十来里,前面突然有人唤道。 青山道人抬头一看,三名身着靛蓝道袍的道人站在路边,望向自己。 这三人是天师道的道人,恰好他认得,分别是张冲庚,张汉任与张汉唐,冲字辈排在汉字辈前,凡晋入金丹,皆可升为天师道的山门管事执事,汉字辈是年轻一辈,修为以真宫至先天为多。 张冲庚正是金丹真人。 青山道人大喜,施礼道:“原来是天师道的前辈,茆山派后辈青山有礼了!” 张冲庚摆摆手道:“师侄不必多礼,贫道听闻师侄游戏人间,寻找渡人劫的机缘,不知可曾寻着?” “别提啦!” 青山道人苦笑道:“什么机缘,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哦?师兄也会失手?” 张汉唐讶道。 “呵~~” 青山道人自嘲般的笑了笑:“贫道路遇一吝啬乡人卖梨,向其讨要一颗解解渴,他不但不给,还恶言相向,故贫道略施薄惩……” 简要诉说了番经过,青山道人又道:“谁料遇见个叫王宵的士子,打抱不平,此人剑法着实了得,贫道非一合之敌,被他抢去了洞天法宝与全身家当,所为不过二两银子,贫道打算去请同门师叔师伯,向他讨还公道,不知三位往哪里去?” “哈哈~~” 三人相视一眼,同声哈哈一笑:“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呐!” 青山道人眼里现出惊疑不定之色。 白娘子为王宵遮掩的天机时限已过,天师道轻而易举的查出了张汉林失踪之前,曾找过王宵,王宵是第一嫌疑人。 于是派出金丹高手,打算将王宵抓捕回山门审问。 三人赶往吴江,但王宵已经上路了,修行界素有祸不及家人的规矩,况且王宵是解元,并非平头百姓,在地方上有头有脸,与官府和织造局也有着良好的关系,动王宵家人的后果会非常严重,因此急速北上,试图在王宵进京之前,将之截住,擒拿归案。 “实不相瞒,王宵与我宗两名师侄之死或有牵扯,山门遣我等下山,将之擒拿讯问,道友在何处遇见王宵?” 张汉唐问道。 “哦?” 青山道人又喜又愁,喜的是可以叫那小子好看了,愁的则是,他的一身家当落天师道手里,恐怕要过一水。 可此时也顾不得,只得道:“贫道于前方官道十余里处出的事,此人应该沿着官道继续行走,怕是未走远。” “追!” 张冲庚冷喝,展动身形。 三道纷纷跟上。 四名道人缩地成寸,似慢实快,这还是担心惊动了路人,不然转眼就能追上。 小半刻后,正见王宵正不紧不慢的沿着官道行走,张冲庚大喝:“王解元,请留步!” 王宵回头一看,三名道人,身着天师道的道袍,气息都强过自己,其中一个很可能结了金丹,还有青山道人,面带冷笑。 他想也不想,脚底剑光急闪,往边上的山林掠去。 天师道的作风,他早已领教过,傻了才停,让道人们布成阵势,合围自己。 老人家的战术精髓是敌强我弱时,千万不能打阵地战,而是要在运动中,把敌人拉开,寻机歼灭。 “想跑?” 张冲庚冷冷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只金属黄雀,往空中一抛,疾喝:“去!” 第一零四章 山市 “唧!” 黄雀一声清鸣,转眼间活了过来,翅膀一振,向王宵扑去。 黄雀速度极快,显然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宝,转眼到了王宵背后,又是叽的一声,一蓬幽蓝色的火焰喷出! 蓝焰火尚未临身,王宵已有了种要被烤熟的感觉,立刻挥剑,往后劈斩! 乳白色的剑光璀璨,在身后布成了一道剑幕,挡住火焰,黄雀还待再喷火,王宵手中,已是剑光飚射! “当!” 剑气狠狠斩中黄雀! 虽然王宵只是剑气第十三层,但庚金剑气无比锋锐,黄雀一声哀鸣,体表被斩出一道深深的豁口,坠落地面,灵性几乎全失,重新化为了一只金属小鸟。 “好贼子!” 张冲庚心里滴血。 黄雀虽不算了不得的法宝,却也份属顶级法器,速度奇快,专用于追踪敌人,且喷出的蓝焰连金丹修士都要忌惮一二。 他本指望以黄雀缠住王宵,自己等人再追赶上去,将之拿下,却没料到,一个照面,黄雀就被毁了。 也让他更加认定,张汉林应是死在了王宵手里。 王宵顾不得拾捡起黄雀,打了张神行符在腿上,纵身飞窜! “追!” 张冲庚猛一挥袖子,抽出飞剑,一踏而上,腾空飞起。 金丹真人可以御器飞行,速度依修为和功法来定,天师道虽不以敏捷见长,但飞行的速度再慢,也强过在地面奔跑。 张冲庚又袖子一卷,把受创的黄雀卷了回来,手心扣着张雷符,向下轰去! “喀啦!” 一道电光凌空而至! 王宵挥剑反劈! 剑气虽劈中电光,却仍有部分传导过来,让王宵身体一麻,不过旋即,文气涌出,修补着破损的经脉,并未受太大影响。 也是张冲庚舍不得用高阶雷符,主要是炼制困难,必须元婴真君才能炼制,成本太高,他也只有两张,用在王宵身上,纯属杀鸡用牛刀。 他觉得,用成本低廉的低阶雷符对付王宵足矣,聚沙成塔,积少成多,渐渐迟滞王宵的行动,再以金丹修为强行擒捉王宵。 可是他千算万算,算漏了王宵的文气能自主修复损伤。 天空中,一道道雷符打下,每一击,王宵都浑身闪过一阵电光,张汉唐、张汉任与青山道人,跟在后面狂追。 淄川境内多山,天色也渐渐黑了,王宵大步奔入山区,借着地形,东奔西窜,挨的雷多了,身体开始产生抗性,丹田与经脉中,有了电光缭绕, 电光越多,对雷符的抗性就越强。 王宵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目前他的丹田里,有文气,剑气,还有电光,恐怕是创出通明剑典的前辈所未料及。 也就是说,王宵修炼的剑典变异了,脱离了最初的范畴。 不过挨雷劈还是有影响的,每被劈一下,速度就减一点。 头顶上,张冲庚不急不忙的飞行,不时降下一道廉价的低阶雷符,身后,三名道人也追进了不足百丈。 王宵心里剧烈挣扎,要不要回头反杀,以他的修为,杀死跟在后面的三个先天道人不难,难的是踏剑飞行的张冲庚。 “诶?” 突然王宵留意到,前方有蒙蒙亮光。 不管是好是坏,局面总不能更加恶劣,当即催动剑气,以最快的速度奔去。 就见山头上,有一座孤零零的九层高塔耸立,渐次光明大作,快速演化出了数十座高大的宫殿。 碧绿色的琉璃瓦,飞翘的殿檐,维妙维肖,又有城墙不断连绵围拢。 ‘山市?’ 王宵立刻想到了聊斋中对山市的记载,想不到自己竟碰到山市,于是身形急纵,趁着围墙围拢之前,冲了进去。 “山市?” 四个道人同声惊呼,略一迟疑,也纷纷追进。 “轰!” 身后城墙合拢,张冲庚就觉有一股莫大的压力临身,再也无法飞行,被迫降落地面。 城池里,楼堂街巷,应有尽有,触摸上去,真实无比,却空无一人。 “师叔,山市是否海市蜃楼?” 张汉唐问道。 “不完全是!” 张冲庚摆了摆手:“山市的传说极为久远,据说是上界仙人留于人间的道场,有缘者可入,运气好者,可得仙人授法,次一点,亦可得仙人赐下灵果仙药,神通法宝,后来不知为何,仙人全都离去了,只余山市每隔段时间出现。” 张汉唐眼前一亮道:“莫非这里有仙人遗留的宝物?” “不清楚,历代进入山市者,皆讳莫如深,就算有,也不是寻常能得到,或许还有意想不到的凶险,咱们的任务是擒拿王宵,寻宝尚是其次。” 话虽是这么说,张冲庚却是目中神光闪闪,仙人遗留的机缘,如能得到一样,不敢说阳神,晋阶元婴还是有把握的。 张汉唐又道:“这城,也就六七里方圆,不如分开寻找,如看到王宵,不必与他争斗,立刻发讯,只要撑过须臾,待得其余众人赶来,即围剿于他。” 青山道人迟疑道:“王宵剑术了得,贫道在他手里,连一个回合都过不了,还是集中在一起为好。” “诶~~” 张汉任摆了摆手,不屑道:“咱们天师道玄门正宗,哪里怕了他,据说山市天亮消散,如不于消散前离开,会与山市一起消失,祸福难料,咱们可没时间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先灭了他,再寻找机缘,方是正理。” 张汉任的话里行间,充满着对茆山派的蔑视,青山道人纵然羞恼,也不敢发作,只是暗暗冷笑。 张冲庚点头道:“师侄言之有理,王宵要解决,山市的机缘也不可忽视,贫道有几张符,可用于传讯,一旦发现王宵,不要与他冲突,立即施放符纸。” 随即取出三张符,分给了张汉唐三人,就往各处奔去。 王宵第一个冲进来,首先想到的不是寻常机缘,而是找地方躲藏,进了一座格调典雅的院落。 院中栽种着一排排的翠竹,绿如翡翠,王宵试着拨,却拨不动,再摘叶片,也摘不动,这显然不是寻常翠竹,于是继续往里走,进了大殿。 大殿陈设齐全,香炉屏风应有尽有,只是香炉里没有香灰,屏风也是空白,地面雪亮,如面镜子。 王宵正要拿起香炉,却是心生警兆,忙外放文气感应,内蕴剑气于目,果然,隐约有了些线条和光点浮现,带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 第一零五章 潇湘馆 不仅是香炉,各处的陈设几乎都有线条和光点笼罩,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排列组合,这显然是禁制。 王宵知道禁制不能乱碰,并有大敌在外,也没有从容破解禁制的时间,于是果断放弃,避开线条和光点,继续往深处走。 院落的尽头,是女儿家的闺房,房中没有禁制,桌面摆着水粉胭脂,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并摊着一套华丽的宫缎素雪绢裙,另有亵衣、白袜、中裤内服,更妙的是,还有一双青缎描金绣花鸳鸯鞋。 王宵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套女子服饰,就象专门为自己准备,借自己的手,转赠给某位女子。 他往闺房外的天空看,进来的时候是夜晚,城中却是白天,只是天空布满了棉花状的白云,看不到蓝天太阳,也没有想象中的眼睛。 不协调的,是没有一丝风,安静的让人心慌。 王宵收回视线,拿起宫缎素雪绢裙掂了掂。 衣料薄如蝉翼,散发出女儿家的清香,沁人心脾,让他精神一振,也让他脑补起了这女子的容貌体态。 总之是怎么美怎么想,身段也被想象的极尽完美。 王宵将这套女子服饰,连带桌上的胭脂水粉装进了包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难道自己是变态? 现代人很多心理不健全,喜欢搜集女性的原味衣服,王宵原以为自己不是这种人,却在一套华美并带着女子体香的衣服面前,原形毕露了。 ‘娘的,不过是个爱好而己!’ 王宵暗骂了句,收摄心神, “嗯?” 突然王宵心中一动,他听到了外面有细微的脚步声进入,当即眼神微凝,收敛气息,向外走去。 出了大殿,正面一名青年道人迎面走来。 这道人正是张汉任,见着王宵,一惊,随即掏出一张符纸,向空中抛去。 “嗤!”的一声! 符纸窜上高空,如放烟花,砰的爆了开来。 “哈哈~~” 张汉任哈哈一笑,闪身就退! 王宵心知自己暴露了,哪能让他走,铮的一声拨出佩剑,身随剑走,划出一道炫烂的剑光,狠狠刺去! 虽然只是一道剑光,却包含着无数道细小的剑气,剑意极其凛洌,带有一往无回的气势。 张汉任心头狂震,本打算退走,但是直觉告诉他,只要稍有退却,就必死无疑,当即拨出背后的桃木剑,鼓足全身真元,照着剑光猛的一劈! “当!” 桃木剑劈中虚幻的剑光,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却让张汉任惊骇欲绝的是,桃木剑当场断折,剑气飙射而来,直入心口,心脏瞬时剧痛,后背都被打穿了。 “这……怎么可能?” 张汉任右手抬了抬,捂住心口,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生机快速消逝,满脸的不敢置信。 是的,他是先天境界,真宫境巅峰,就算剑修战力强大,可王宵只是气海境巅峰,差了一个半大境界,不可能一招秒杀自己啊。 “你……超限了?” 张汉任又似是明白了什么,目中现出复杂难明之色,随即脑袋一歪,跌倒在地上。 “超限?” 王宵喃喃着,张汉任能说出超限二字,说明这个世界,超限的不是自己一人,自得之意立刻消散。 不过烟花已经放了出去,此地不宜久留,王宵摸尸也有了经验,以最快的速度,在张汉任的尸体上摸了个遍。 嗯! 还不错! 有一千多两银票,四块灵石,瓶瓶罐罐十余只,近十张符篆,一古脑儿的收了进来,随即脚底剑光闪烁,发足狂奔。 只是他没注意到,殿前本是模糊的匾额,渐渐现出了潇湘馆三个古字。 烟花惊动了其余三人,纷纷赶来,却是不见王宵,只见地上一具尸体,胸口一个大洞,鲜血浸满了地面,一把断剑抛在四五丈处,身上的东西全部被摸走了。 张汉唐倒吸了口凉气道:“师弟被一击必杀,连雷符都没来得及放出,看来我们低估王宵了,世间有传言,说他是燕赤侠的弟子,难道真是如此?” 青山道人暗暗冷笑,知道王宵的厉害了吧,叫你天师道目中无人。 张冲庚沉声道:“是又如何,燕赤侠再厉害,亦不过一散修,我天师道何曾怕过他,不过这小子倒也厉害,从现在起,我们不能分开。” “是!” 张汉任被一击必杀,张汉唐也是心里七上八下,忙拱手应下。 三人出了潇湘馆,寻找王宵的踪迹。 天师道执南方道门牛耳,术法繁多,也能窥探到殿宇中的各处禁制,尽量不触动,一间一间的快速掠过。 可是小城街道纵横,是闭环的,张冲庚在城中又失去了飞行的能力,只能靠神识搜索。 城中密布的禁制严重影响了神识的效率,而且神识外放的越远,对精神力的消耗就越大,时间久了谁都吃不消。 神识的原理类似于雷达,功率越强,探索范围就越大,在小说中,每晋一阶,神识的范围就扩大多少是不正确的,从理论上讲,神识无限,只要精神力足够强大,就可以窥探无穷远。 但在现实中,显然不可能。 张冲庚不停的用神识搜索,几次找到了王宵,可奔过去,王宵又跑了,渐渐地,他的精神力枯竭的厉害。 “这小贼,怎如此奸滑?” 张冲庚气不过的怒骂。 他不知道的是,王宵不必用神识探查四周,而是蕴剑气于耳,用耳朵听,根据声谱在脑海中还原出影象。 一个是主动探索,一个是被动接收,消耗能一样么? “师叔,仙缘难得啊,不如我们先不管他,一旦天亮,山市就自行消散,何必为他浪费这天大的机缘?他若不出,就随着山市一起化为虚无,也算是灭了一方强敌。” 张汉唐提议道。 “嗯~~” 张冲庚捋须沉吟,并不表态。 张汉唐的提议,对于他是一种耻辱,堂堂金丹真人,竟拿不下一个气海境小修,这不是耻辱还是什么? 可是师侄的提议也有道理,山市是真正的机缘,倘若在里面绕一圈,什么都没得到,只怕这一声都会落下心魔。 张冲庚不经意的瞥了青山道人一眼,心里有了定计,点头道:“师侄说的也是,切不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先不管那小贼,青山师侄,你在前面走!” 青山道人心里有了种不安的感觉,可是他不敢说出半个不字,只得在前引路。 张冲庚悄悄从怀里取出两张隐身符,递了一张给张汉唐。 张汉唐眼前一亮,暗道了声,妙! 有隐身符,在王宵看来,只有青山道人一人,这么好的机会,必会出手袭杀,自己与师叔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抓住机会,擒杀王宵。 第一零六章 再杀一个 凡修道的人,不论正道邪道,修久了心灵都会灵敏异常,青山道人虽修为不高,可年纪大,又在红尘乞讨十年,从红尘炼心的角度来看,他的心性要强于身为金丹真人的张冲庚。 这时,便是走着走着,越发毛骨耸然,趁着拐弯的机会,不经意向后瞥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张冲庚与张汉唐不见了。 同为道门中人,他清楚二人并非真的不见,而是用了隐身符,以自己作为诱饵,把王宵诱出来袭杀! ‘好个道贼,狗屁的名门正派,我呸他娘佬佬!’ 青山道人暗骂! 在他看来,天师道比之王宵更不如。 王宵活捉玄水道人,只是送官,并没有杀害。 再如自己,勒索过后就放了,也没追杀,王宵求的是财,而天师道要的是自己的命啊! 天师道能做出这种事,不论自己能否从王宵手里逃生,为了名誉,都要被灭口,从张冲庚与张汉唐使用隐身符的那一刻,自己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他不甘心被灭口,更不愿死在王宵手里,眼里恨意直闪,寻思着解决之道。 前方是一座园林,亭台楼阁,假山回廊,结构复杂,或许在这里,能有让张冲庚张汉唐与王宵两败俱伤的机会,于是踏入。 张冲庚与张汉唐相视一眼,跟在后面。 王宵隐在暗处,观察着三人的动静,自打张冲庾与张汉唐给自己打了隐身符之后,就感觉不对劲。 虽然眼睛没法看到,可耳朵能听到,二人变成了两团人形禁制,虽能屏蔽神识和视线,但自身依然有能量波动,可以被‘听’到。 换个通俗的角度理解,神识相当于雷达,眼晴视为光学望远镜,耳朵则是射电望远镜,被动接收各频谱的电信号。 再结合青山道人细微的神色变化,王宵哪还不明白青山道人被当作了诱饵? 而青山道人自己也知情! 这让他有了想法,毕竟杀了一个,和天师道结下了死仇,只有把另外两个再杀了,才能隐瞒消息。 但是他拿不准青山道人的态度,也许是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主意。 不过再怎么说,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王宵陡然加速,跟进园林,绕在青山道人前面,哈哈一笑:“我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带人围杀我,受死!” 话落剑出,一点剑光飙射而去! 青山道人就觉寒光无限放大,如惊涛骇浪,似要将自己淹没撕碎,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见识到了王宵的剑法,他的法器符篆都被搜走了,根本没法抵挡。 甚至那凛冽的剑意,让他心灵颤栗,真元倒流,连逃跑的心思都熄了,暗呼:我命休矣! 如今他只能寄期望于自己还有些用处,张冲庚能替自己挡了这一剑。 张冲庚与张汉唐就在青山道人身后数丈距离,均是手扣雷符,做着全力一击的准备。 当然,他们不会去救青山道人,而是等待青山道人身死的那一刹,王宵多少会有些松懈,便是出手的良机。 却不料,剑光擦着青山道人的脸颊而过,直击张汉唐! 剑光的速度极快,青山道人与张汉唐也只隔着数丈距离,张汉唐根本没想到王宵会发现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被穿心而过! “好贼子!” 张冲庚牙呲目裂! 这可是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师侄啊! 当即狠狠一掌打向王宵! 这一掌,隐有惊雷鸣响,掌心电光闪烁,正是掌心雷。 虽然掌心雷只是寻常的法术,但金丹真人打出也非同小可,王宵受电光刺激,毫毛倒竖,他可不想硬接,也没法避开。 而张汉唐死了,隐身符的效果自动消失,王宵想都不想,提起尸体,挡在身前! 不管怎么说,张汉唐总是张冲庚的师侄,张冲庚本能的真元一收,喝骂道:“好个贼子,竟使出这般下作手段!” “许你天师道蛮横霸道,就不许我不择手段?” 王宵冷冷一笑,毫无道德上的愧疚,以熟练的摸尸手,转眼把张汉唐的尸体摸了个遍,又得到千余两银票,十来只瓶瓶罐罐,几枚灵石,还顺手把尸体背上的法剑摘了下来。 嗯! 比自己用的剑好! 青山道人看的两眼一缩! 这动作,麻溜、自然、路径合理,不沾人间烟火气息,显然是惯犯啊! 随即王宵抡起尸体,砸向张冲庚,原先那把剑也不要了,当作梭镖投掷,又法剑一挺,剑光大作,杀向张冲庚。 “狗贼!” 张冲庚气的脸色发青,处于理智崩溃的边缘,却不得不以柔劲接住尸体,移向一边,再袖子一挥,打飞法剑,一拳轰向王宵。 王宵并非不知轻重,他想测试自己与金丹真人的差距,或许还有机会以高强度的战斗打通任督二脉。 金丹真人有九个层阶,从金丹一转到金丹九转,一转不比先天强了太多,九转则接近于元婴的实力。 而金丹本身又分极品金丹、良品金丹、普通金丹与劣品金丹四个等阶,每一阶之间的战力天差地别。 王宵不清楚张冲庾的实力,索性全力施为,十二套基础剑法信手拈来,招招抢攻,剑光连绵,张冲庾连背后的法剑都来不及拨,挥舞双袖,见招拆招,并不时打出一拳。 青山道人惊骇异常,早已躲去了一边。 不觉中,十余招过去,张冲庾的道袍被割的支离破碎,雷符也没有机会打出,不过王宵每接一拳,都如被重锤击打,气血渐渐虚浮,而且他的一口真气快要耗尽了。 张冲庾绝不会给自己换气的机会,届时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就是最危险的时候,别说借力冲击任督二脉,更有可能受了重创。 王宵对自己的实力大体有了数之后,突的洒出漫天剑光,转身就跑。 “狗贼受死!” 张冲庚狂怒,发足紧追,他虽是金丹真人,但速度不比王宵快多少,而且王宵在前面跑,可以随时变向,掌握着主动权。 就如草原上,狮子捕猎羚羊,羚羊时不时的转折变向,如果狮子收不住力,就会滑向一边,失去捕猎的机会。 更何况王宵并非弱不禁风的羚羊,而是有能力威胁到他的剑修,张冲庚不得不留有两分余力。 一追一逃中,绕了整个城池两圈,位于城中心的九层高塔突然震动起来,门户大开,似乎在等着二人进入。 王宵立刻窜向高塔,踏进门户! 第一零七章 秦可卿 高塔并非常见的佛塔,四壁雕有各种鬼怪。 有母子连环鬼! 吊死鬼! 溺死鬼! 五马分尸鬼! 无头鬼! 腰斩鬼! 烧死鬼! 血糊鬼! …… 林林总总,有数十种之多,均是维妙维肖,森森阴气缭绕,让人毫不怀疑豫,会随时活过来,并且心底的负面情绪也被渐渐勾起。 王宵大略一扫,就发足奔向楼梯,并释放出万家灯火图,镇压阴气的侵袭。 每一步,都跨越数十台阶,张冲庚在后狂追不舍,虽然他也意识到这座高塔很不正常,却势必不可能放任王宵逃走。 这不仅仅是坐实王宵杀了张汉林,更多还在于,王宵仅仅是气海阶段,就能与身为金丹的自己对拼几招,将来如凝结金丹,怕是能斩杀元婴。 这样的人,既然为敌,就该在成长起来之前,扼杀在褓袱里。 张冲庾只是普通金丹二转,可纵是如此,王宵的实力也极为骇人了,甚至他怀疑,王宵踏入了传说中的破限境界,更不能留。 第二层,依然四壁雕满了鬼怪,与第一层的维妙维肖不同,身体已经有了隐约的气息波动,阴气也更加浓烈。 王宵头顶的万家灯火图轻颤起来。 第三层…… 第四层…… 万家灯火图已经剧烈颤动了,而张冲庚心里的戾气,也几乎难以抑制,要不是有必杀王宵的信念支撑,只怕早已跑了。 第九层! 与下面的八层不同,四壁绘着灵山如来佛祖讲经的盛况,诸多佛陀菩萨罗汉依山端坐,聆听佛祖讲经,天空中,有天女翩翩起舞,挥洒着香花,佛光盎然,充满着慈悲,祥和之意。 但不协调的是,在第九层中心,立着一根铜柱,以锁链锁住一名僧人,面相狞狰,坦胸露腹,古铜色的皮肤,肌肉虬结,怒目圆睁,浑身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阳神高人?” 张冲庚骇然惊呼。 阳神又称人仙,寿数可达三千六百岁,可瞬息千里,随手一挥,可毁灭一座小城,又因神魂阳化,可分化万千,极其难杀,天师道是名门大派,自然有阳神老祖坐镇。 “阳神?” 僧人不屑的笑了笑,显然修为不止阳神,随即道:“洒家被囚于此处已有五百年啦,不想今日竟能见到活人,所谓相见即有缘,两位施主陪洒家说说话,若是说的高兴了,洒家或送一份机缘给你们也未尝不可。” 王宵睁开剑目,看到锁链上密布佛门的卍字符,每当僧人的动作稍大,卍字符就明亮一圈,再细看,锁链穿透了僧人的琵琶骨,与任督二脉共同构筑成一个循环。 这是极为精妙的设计,用锁链抽取僧人的真元反过来锁住僧人。 王宵心神大定,问道:“请问前辈能给什么样的机缘?” 僧人傲然道:“奇功妙法、醍醐灌顶,宝藏秘境,随缘而得。” “若是我们不要呢?” 王宵又道。 “哈~~” 僧人哈的一笑:“洒家给你的,你敢不要?莫非看洒家动弹不得,就奈何不得你们?” 说着,浑身气势奔涌而出,根本不用法力,就把王宵与张冲庚压趴在地,别说动弹不得,呼吸都困难。 王宵的万家灯火图,也抗不住僧人的威压,缩回体内,图中的百姓,不论恶霸还是良民,都停止了争斗,纷纷跪地祈祷,献出众生愿力护持着王宵灵台的一点灵光。 “阿弥陀佛~~” 僧人收了威压,喧了声佛号道:“洒家出个题,考考你们,答对了可以走,答错了,只能去西天见如来佛祖喽,听好……” 就在这时,铜柱后面,豁然出现一道门户,一个妙龄女子从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玉瓶。 这女子,冰肌玉骨,面若芙蓉,眼似剪水,风情万种,纵然王宵见惯了美女,也不由一怔。 如果说,白娘子的美是雍容华贵,十四娘的美是清雅脱俗,小青与晴雯都是小家碧玉的极致,香菱则是秀丽无双,黛玉仿如从画中走出。 而这美人儿,仅仅是看一眼,小腹中就蓬的一声腾出一团烈焰,血液加速流动,雄性激素与荷尔蒙,多巴胺大量分泌,让人有种将她就地扑倒,叉叉叉叉的冲动! 堪称媚骚入骨,淋漓尽致! “呵呵,原来是可卿丫头啊,你可是迟了三天!” 僧人呵呵一笑,却也不敢去看那女子。 “可卿,秦可卿?” 王宵心神狂震! 如果眼前的女子真是秦可卿,那么,门户后面十有八九是太虚幻境! 在贾宝玉和甄士隐眼里,太虚幻境是仙境,而在甄宝玉眼里,则是茕冢处处,王宵很想进去看一看,但是想到警幻仙子,还是算了。 再细看可卿,虽形体与活人无异,却有淡淡的阴气散逸,分明是个女鬼。 可卿看到王宵,也是美眸中讶色一现,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王宵,不过她也不打算向警幻仙子汇报,毕竟太虚幻境就是一座囚笼,专用于囚禁三十六钗死后的鬼魂,她自己不得自在,并不希望别的女子步她的后尘。 更何况她感觉警幻仙子弄出正册副册又副册,或还有别的意图。 可卿美眸从王宵身上一掠而过,便道:“姐姐炼制一副图卷,耽搁了几日,张开嘴罢。” 僧人目中现出期翼之色,张大嘴巴。 可卿拨开瓶塞,倒出一枚灰色的丹丸,投入了僧人嘴里,僧人立时现出迷醉之色,咂巴咂巴半晌,心满意足道:“仙子的炼丹手法又有长进啦!” 可卿淡淡一笑,便看向王宵与张冲庚,问道:“这二人……怎么进来的?” 僧人道:“每逢甲申年朔望之月,山市便会现于人间,或有人机缘巧合闯入,也不足为奇,难得洒家几十年未见生人,实是心喜,欲出一题考考他们,答对者可离去,错者死,可卿丫头不妨看看热闹。” 王宵却是道:“前辈,我有一个要求。” “哦?” 僧人现出了不快之色,示意有话快讲。 王宵道:“如果我胜了,除了让我离去,还希望前辈能施展法力,将我与那道人的修为压至同一境界,公平决斗一场。” “贫道不同意!” 张冲庚立刻反对。 这真是开玩笑,王宵仅以气海境的修为就能与他拼个十来招,要是把修为压制在同一境界,自己岂不是被秒杀的份? “可卿丫头的意思呢?” 僧人看过去。 相对于张冲庚来说,王宵算得上熟人,又年轻俊俏,还替香菱改了命,可卿更倾向于王宵,于是笑道:“这位公子的提议倒也合乎情理,不过呢,为公平起见,道人你若胜了,也可提一个不过份的要求。” 第一零八章 通任督 阳神确实恐怖,僧人又喜怒无常,一看就不好相与,张冲庚不敢反驳,只是道:“如果我胜了,我要求不限制修为,与这小子决斗一场。” 可卿妙目移向王宵。 王宵点头道:“可以,请前辈出题。” 僧人道:“这是一则逸闻,洒家偶然得之,今就考考你们。 有禅师听一名香客讲了一则逸闻,说某男交了新欢,对自己的结发妻子下狠手,杀掉后将尸首埋了,回床上睡。 第二天起来,却见妻子仍好端端地睡在自己身旁,他以为昨天是做梦,到了夜里再度杀妻埋尸,不料醒来后妻子照例躺一旁,完好无损。 杀了几十次,男人终于决定罢手,夜里,两人酒酣耳热之际,妻子问道:郎君,今夜还杀不杀了? 男人一愣,嚎啕大哭。 妻子看着他,也没言语,只轻叹一声,化作一阵青烟,散去了,禅师问那个香客,为何告诉我这个故事? 你俩谁先来?” “我来!” 张冲庚立刻道:“香客就是那男人自己啊,他以逸闻的方式向禅师忏悔杀妻之罪。” “你呢?” 僧人不置可否,看向王宵。 王宵略一沉吟,便道:“香客也不说话,也只轻叹一声,化作一阵青烟,散去了。” “哈!” 张冲庚哈的一笑:“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我赢了!” 可卿眼里现出怜悯之色。 果然,僧人道:“不,你输了。” “什么?为何?” 张冲庚不敢置信。 “你说给他听!” 僧人再度看向王宵。 王宵道:“你之所以这样答,是不解禅宗真谛,此则逸闻的关键不在于香客就是男人自己,而是觉悟。 禅师事先也未料到,香客会有这般变化,不过,他不仅不骇,反应心喜,他觉悟了。 香客叹一口气,化烟而去,符合禅宗讲求的境界:所答非所问,这是直觉达到的巅峰,是人脱离了语言秩序、回归初心的圆满时刻,也是一种入世修行的法门,觉悟带给觉悟者圆满,却把困惑扔给了他者。” “什么狗屁道理,我不服!” 张冲庚大叫道。 王宵暗道,确实是狗屁,可这就是禅宗! 禅宗的精华,尽在于此! 比如相声里的常有桥段,表演套路是二人对话,甲提问,要求乙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如果以为是胡说八道,就错了,甲总是有意识的引导乙,顺着自己的问话接茬。 这正是禅宗推崇的一种实践,又称打机锋。 简而言之,就两个字:装逼! “你服也好,不服也罢,事实便是如此,那位小施主胜了,依约,当压制你的修为至气海境巅峰,你俩公平战斗一场!” 僧人脸一沉,喝了声咄! 张冲庚浑身一紧,修为被禁锢了,一身法力发挥不出一成,他哪敢和王宵决斗,转身就跑! 王宵的真实修为是气海境十三层,僧人既便是阳神老祖,也没办法给张冲庚超限,只能压制到气海境十二层巅峰。 这刻,张冲庚在王宵的感应中,形如弱鸡,拨剑随手劈下! “嗤!”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疮口处,一枚色泽黯淡的金丹滴溜溜飞出,正要向外逃,僧人张嘴一吸,把金丹吸入嘴里,喀滋喀滋啃了起来。 王宵头皮发麻,他虽然杀人,却不至于吃人,吃金丹和吃人有什么区别,这僧人明摆着是邪僧啊。 他一刻都不想多留,拱手道:“既已答毕,晚辈告辞了。” 僧人悠悠道:“小施主与我佛有缘,何不留下听洒家讲讲经,他日或得正果。” 王宵道:“晚辈俗人一个,最喜酒色财气,最爱功名利禄,入了佛门,也难以忍受清规戒律,请前辈见谅。” “哦?” 僧人眼里现出危险的光芒,冷笑道:“洒家当年,以佛法显圣,套取信众钱财,供自己吃喝玩乐,赌一场钱,要几万两银子,无数女施主在洒家的诱骗下失了身,还自诩为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终遭了报应,既你也好此道,更不能放你走了,以免重蹈洒家覆辙,给洒家留下来罢。” “轰!” 僧人阳神气势勃发,如大山般,压向王宵! 王宵怒火滔天,性子里的狠劲出来了,体内的血液陡然加速,面孔涨的通红,心脏跳动如檑鼓,咚咚直响,仿佛随时会跳破胸腔。 剑气更是席卷而出,于经脉中肆虐,万家灯火图也自主浮现,居民们跪地祈祷,却挡不住那滔天的威压,屋舍一间间的倒塌,城墙上现出一道道的裂痕,砖石嗤嗤下落。 王宵的膝盖喀喀直响,渐渐弯曲,索性猛一咬牙,借着阳神级别的威压引导剑气去冲击任督二脉。 “咦?” 可卿突然轻咦一声,原本她打算喝住僧人,却发现王宵反过来利用威压冲击某个关卡,略一观察,就现出惊骇之色,居然是任督二脉! 生前,可卿是凡人,死后,被警幻仙子点化成鬼仙,虽然战斗力不高,可眼界和境界上来了,能大体判断出王宵正在超限。 再从冲击任督二脉判断,明显已经超限了一次,这是第二次超限,当即伸手一指,一道仙力打去,替王宵分担了部分压力。 王宵就觉轻松了些,腿站直了,脸也不是那红了,压力真正好,肆虐的剑气可以勉强收束,专心致志的引导威压,冲击任督二脉。 他清楚是可卿帮忙,不禁略一点头。 “秦姑娘这是何意?” 僧人脸一沉,不悦道。 可卿笑道:“能结一桩善缘,又何必做恶人呢?” 她虽然是鬼仙,却没法离开太虚幻境,不得自由,她期待有朝一日,王宵能打破太虚幻境,还她自由之身,因此在看到王宵有了第二次超限的可能之后,果断施以援手,结个善缘。 “哼!” 僧人不悦的哼了声,就要收回威压。 可卿却道:“别停,助他超限,或许未来你脱困,也着落在他的身上!” 僧人眼神微沉,继续施放威压。 王宵经脉中的剑气在威压的助推下,如浪涛般,一波接一波的向任督二脉冲去,关卡渐渐松动,可这也是个极度痛苦的过程,口鼻沁出一缕缕的鲜血,身体里,就象有什么要被撕裂一样。 可卿紧张的看着王宵,那僧人的眼神也变了,多出了些许钦佩。 “喀!” “喀!” 骤然间,王宵体内接连两声脆响,就如苦尽甘来,浑身说不出的舒适轻松,体内的剑气连成了一片,可以跨经脉任意游走,再无滞碍。 如果说,以前的剑气是在河道中奔行,如今则是在海洋中涌动,可以瞬间调用全部的力量,发出超限一击! 第一零九章 丰收 王宵满心欢喜,体会着自身的状态,剑气通过奇经八脉在经脉中游走,循环的速度大为加快,心火下降,肾水上涨,肾气上冲于脑,破损的万家灯火图开始修复,心神越发空明,这还只是看的到的好处。 更重要的是,第二次超限,让王宵的实力再度暴涨,虽然不是真正的晋入内呼吸状态,却可以憋气长达一个时辰。 如果让现在的他再与张冲庚决斗,既便胜不了,也不会十来招就后力不继,连续抢攻上百招不成问题。 “多谢秦姑娘相助!” 王宵长揖施礼。 可卿风情万种的笑道:“我只是助推了一把而己,关键还在于你自己,此处不是久留的地方,快回去吧,城墙消退之时,便是离去之机。” 说着,可卿意味深长的瞥了眼王宵的包裹,又道:“这里的东西,都有莫大的因果,若是取了,必因果孽缘缠身,望你好自为之。” 王宵心头微震,可卿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自己取了套女子衣饰? 本能的,他想还回去,可是又不知怎么回事,那衣服上的香味让他欲罢不能,很是舍不得,再说他还想拿回去给香菱或者十四娘穿,于是吞吞吐吐问道:“请问秦姑娘,若是碰了再放回去,会否还有因果孽缘?” “咯咯~~” 可卿掩嘴轻笑道:“你呀,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既然沾了,就别想脱身。” “多谢秦姑娘指点!” 王宵讪讪着,又看向张冲庚的尸体,手指上,带着枚古朴的雕花戒指,这显然是储物戒指啊,比那个破铜葫芦好多了。 “嗯?” 僧人面色一沉,眼里现出危险的光芒! 王宵果然熄了摸尸的心思,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出了高塔,立刻去找青山道人。 这是个祸根,必须灭口! 王宵蕴剑气于耳,听着城里的动静,很快就确定了青山道人位置,大步流星,赶了进去。 青山道人在一所宅子里,小心翼翼的行走,推衍着禁制,突然背后寒毛炸起,猛回头一看,正是王宵,带着满脸杀机! “公子?” 青山道人暗暗叫苦,腆脸笑道。 王宵根本不废话,解下铜葫芦,递过去道:“给我打开,别糊弄我,我知道这是个洞天法宝。” 青山道人能清晰的感受到,王宵的实力又强了,全无半点反抗的心思,吞吞吐吐道:“公子可否放我一马?“ 王宵淡淡道:“你若能说服我不杀你,我可以放过你。” 这话很玄乎啊,说了等于没说,可是青山道人处于绝对的劣势,只能寄期望于王宵年纪小,江湖阅历不足,或会被几句好话打动。 于是接过葫芦道:“洞天法宝须以神识打开,每个修士的神识不尽相同,别人即便得到,也无打开之理……” 简而言之,修士的神识与神魂挂勾,每个人的神魂都不一样,因此以神识在洞天法宝上烙印,相当于上了一把专属于个人的密码锁,除了自己,谁也打不开。 可神识只有真宫境的修士才拥有,王宵哪怕是剑气境界第十四层,超限了两次,也没有神识,这让他想到了一个问题,文气能否代替神识? 文气也具有唯一性。 “打开!” 王宵示意。 青山道人心一横,打开了铜葫芦,递还给王宵。 葫芦里的空间,约三丈方圆,装有一百来块灵石,数十本书籍,几块玉简,十余块灵光闪闪的宝材,数十株灵花灵草,几十只瓶瓶罐罐,一面幡旗,一把灵器级的吴钩剑。 “嗯~~” 王宵暗暗点头,收获还不错,随即问道:“跟我说说,如何将神识烙印上去?” 青山道人嘴角微撇,你没有神识,告诉你又何妨,倒也不隐瞒,将步骤如实告之。 王宵把文气当作神识,惊喜的发现,完全可以代替,而且修士中,修出文气的极少,以文气作锁,会比神识更加安全。 按照青山道人所说的方法,试了几次之后,王宵已经熟练掌握了开关铜葫芦的方法,索性把身上的包裹也装了进去。 青山道人面孔抽搐,他清楚,从这一刻起,铜葫芦真真正正的属于王宵了。 “我等着你来说服我!” 王宵看过去。 “小道愿奉公子为主,终生不叛,如有违誓,天打雷劈!” 青山道人纳头便拜。 “这理由不够,我不需要一个邋遢老道跟在身边,更何况茆山派尽出妖道邪道,我不信任你们,所以你去死吧!” 王宵拨剑,横着一削! “贫道跟你拼啦!” 青山道人也防着王宵爆起发难,早已积蓄了全身功力,猛的一掌,击向王宵胸口,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可是在王宵剑气十三层的时候,他就不是对手,如今已晋阶第十四层,差距更是天壤之别。 王宵中途变招,挥剑下劈,嗤的一声,斩断了青山道人的的手臂,再一道剑光飚出,把胸腔打了个通透! “唔!” 青山道人一声痛呼,双目圆睁,分明是死不瞑目,尸体重重栽倒在地上。 王宵又挥手,万道剑光把青山道人的尸体搅的粉碎,并吁了口气,总算是了结了,短时间内,天师道也不可能再找上自己,接下来,就是等待城墙散去,离开此处。 王宵盘膝坐下,一遍遍的在体内运行着剑气,调整自身状态。 不觉中,城墙出现了豁口,并向两边退却,王宵展动身形,冲了出去,再回头看,整个城池向内坍塌,各座殿宇依次化作粉尘消散,中心高塔的明灯,逐一熄灭,终至消失。 天亮了! 山顶就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枯黄的林木分布在嶙峋的山石间,甚至还有早起的鸟儿唧唧喳喳。 ‘仙家妙法,果是神奇!’ 王宵暗赞了句,便飞掠而去,他要找个隐秘的地方渡劫。 不片刻,找到了个山洞,有一头黑熊在冬眠,王宵不讲任何武德,把l黑熊叫醒赶走。 黑熊委屈的呜呜直叫,寒冬腊月,睡的正香被弄醒,上哪儿找食物。 好在王宵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喂了黑熊一颗辟谷丹,这可是低价修士果腹之物,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黑熊一口吞下,就觉精神一下子上来了,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量,很想一巴掌把王宵扇飞,可是眼前这个渺小的人类,又带给了它本能的危险感,最终呜呜两声,扭着屁股,出了山洞。 王宵盘膝坐下,开始第二次冲击剑池。 第一一零章 夏金桂的梦 丹田中,万千剑气切削攒刺,并与上回不同,多了些电光缭绕,既痛不欲生,又麻痹,文气也一波波的上涌,修复着创伤,仿佛永无止尽。 十八层地狱,也不外如是。 王宵已经疼麻了,索性念叨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权当自己不存在,仅余一点灵光收束进心灵最深处,保持着灵台的一点清明。 虽然文气依然自发地修补破损的丹田,但是打通了奇经八脉,剑气大涨,修补的速度跟不上损坏的速度,渐渐地,整个丹田中,剑光闪烁,并隐有电光。 “轰!” 突然丹田剧震,王宵清楚,已经到了将丹田转化为剑池的临界点,立刻运转心法。 支离破碎的丹田重新凝聚,发生着一种神妙的变化,剑光穿透于其中,构筑出剑修的根基,剑气也一遍遍的游走于大周天,每当满盈之时,便凝结为一片片的乳白剑气液滴,如倾盆暴雨落在剑池里,波光荡漾,叮咚作响,堪比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宵浑身一震,一股浩大的气息轰然发散。 剑池筑成了! 真宫分为初、中、后三个阶段,大圆满晋入先天,渡了人劫可结金丹,剑池境也是如此。 虽只是剑池初期,但剑气已经液化,如波涛起伏不定,并于中心,庚金之气凝为一点剑丸,逐渐壮大,直至黄豆大小才止住,接下来,是以剑液孕养剑丸,最终形态是鸽子蛋大小。 紫府同步开辟出来,一点神识乍现,以之感应四周,就如雷达开机,但延伸的越远,精神力消耗的就越厉害。 就王宵而言,里许的距离可以达到相对的动态平衡。 王宵感受了下自身的实力,与先前的剑气境十四层相比,几乎提升了一倍,如张冲庚那般的寻常金丹,可一剑杀之! 王宵内心满是欢喜,大步迈出洞穴,天色又是漆黑,凝结剑池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稍微辨认了方向,即向北方奔去。 …… 京城! 夏家! “啊!” 突然一声惊叫,夏金桂猛的从床上坐起,满头大汗! “姑娘,姑娘!” 在外屋睡着的宝蟾,赶忙披上衣服,跑了进去。 黑暗中,夏金桂目光有些惊惶,晃了晃脑袋,便道:“快把娘叫来!” “太太已经睡啦,姑娘,是不是魇着了?” 宝蟾为难道。 “叫你去你就去!” 夏金桂眼一瞪! “是!” 宝蟾不敢多说,拿起火石,喀喀两声,点燃了蜡烛,才离去。 夏金桂拥被坐在床上,眼神发直。 不片刻,夏母匆匆赶来,大叫一声:哎哟,我的儿,没事吧? 就抱住夏金桂,仔细端详着,生怕哪里坏着了,还拿手绢给夏金桂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夏金桂习以为常,待得汗水被擦干,才道:“娘,刚刚我梦见神仙了。” “哦?神仙?” 夏母神色大动。 夏金桂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缓缓道:“那神仙是位仙女,生的极美,她说,我们家会有一场家破人亡的劫难,避劫的唯一方法,是让我嫁给一名叫做王宵的学子。” “神仙真是这样说的?” 夏母眼里现出狐疑之色,毕竟神仙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别人的婚嫁啊! 夏金桂不悦道:“这种事我还能骗娘不成,而且也不象是寻常的梦,我被带到了一个仙境里面,繁花似锦,仙山缥缈,有仙鹤在天上飞,有白兔、仙鹿,一点都不怕人,那仙女自称警幻仙子,专掌人间姻缘,她说,王宵将进京赶考,娘可着人留意一下,王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 夏母点了点头,又道:“仙子可说过我们家会遇上什么样的劫难?” 夏金桂摇摇头道:“仙子说天机不可泄露,只有我嫁给王宵,才能解了灾劫。” “哎~~” 夏母叹了口气道:“仙子不说娘也明白,这么大的家业,就咱们娘俩撑着,家里没个男人,你的叔伯一个个虎狼样,借口帮衬,渐渐侵占生意,亏得你爹生前有几个好友帮衬着,不然咱们娘俩早被卖进窑子啦,你若成了亲,家里有个男人也好。 这事娘记在心上,找东厂的番子帮忙留意,不过若是这王宵只是个平庸之辈,纵然仙子发话,娘也不会把你嫁他。” “嗯!” 夏金桂点头道:“我夏金桂花柳之姿,又自带百万嫁妆,自然不会嫁个阿猫阿狗样的男人,但是既然是仙子指婚,想必王宵不会差,行了,娘回去睡吧。” 夏母起身离去。 不觉中,天色亮了,王宵也离了淄川县境,山东是鬼怪高发地域,他不想多事,只想尽快进京,一路飞掠。 三日后,到了河北广平。 王宵并未进城,而是在野外转悠,终于找到了一间荒废很久的寺庙,按书中记载,十四娘一家就住在这里,里面处处断壁残垣,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摇曳,放开神识探查,除了地底的老鼠,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连狐狸尸体也没有。 按照王宵的猜测,十四娘家的一窝狐狸,应该就在此处,被强敌一一斩杀,恰好父亲过路,救走了十四娘。 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父亲只是一介普通商贾,是怎么救下了十四娘的,还能平平安安的把十四娘带回家,偏偏十四娘又不愿多说。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冯生,不过从剧情发展来看,就算有,也与十四娘没有交集。 怔怔站了片刻,王宵转身离去,渐渐地,天色又黑了,前方是一座山谷,有狼奔鸱叫,王宵却是精神一振,大步流星往里走。 果然,一片黑树林中,隐约有灯光,映照出一座高大的门坊。 王宵上前敲门。 门内有声音问道:“哪里来的年轻人,半夜跑到这里来?” 王宵道:“迷了路。” 那人说:“等我禀告主人。” 这个地方,是薛尚书墓,这里的人,全都是鬼,王宵也不惧怕,默默等待,忽听抽门栓开门声,一个壮健仆人出来,伸手道:“我家老郡君有请。” 王宵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屋舍非常华美,大堂灯火通明,有个妇人问道:“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晚生王宵!” 王宵抱拳道。 “请公子稍待!” 那妇人退往后堂,没多久,几个丫鬟扶着一位老太太出来,向王宵道:“郡君来啦!” 第一一一章 谶诗 老太太长的慈眉善目,不过在王宵的剑目中,看到的却是一副枯骨,骨骼灰黄,显然有了年份,包括屋里的所有人,均是一副副枯骨。 “见过老太太!” 王宵不以为意, 拱手施礼。 老太太问道:“王公子因何来此?” 王宵道:“为辛家狐狸而来,老太太与辛家比邻而居,还请告之去向,晚生不胜感激,若有空闲,当来烧些纸钱。” “你竟能看破我们?” 老太太惊讶的看着王宵。 随即了然的叹了口气:“原来是修士, 公子的心意老身心领了, 烧纸钱就不必啦,地府早已关闭,老身这一屋子,皆是左近的孤魂野鬼,烧了也收不到。” 王宵问道:“老太太可知地府因何关门?” 老太太摇头道:“老身生前只是凡人,皆因家夫乃朝廷尚书,荫为诰命,死后蒙皇恩,得以魂体不散,哪里知晓这等辛秘,公子所问的辛家狐狸之事,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此话怎讲?” 王宵又道。 老太太盯着王宵看了半晌,才道:“你既想知,老身便说与你听,县里有个书生叫楚银台,觊觎辛家十四娘的美色,登门求娶,但人品败坏,辛老狐狸当面拒绝, 遂怀恨在心。 恰好他的祖上,与白洋淀里的龙王有旧,去求那龙王,龙王亲去辛家为楚银台求亲,十四娘坚决不从,于是恼羞成怒,大开杀戒,死了不少狐狸,其余的都逃散啦,不知所踪。” 王宵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不过又有新的不解,问道:“我与十四娘相识,她的伤势阴气极盛,应是厉鬼所伤啊。” 老太太道:“那龙王本是黑蛟,渡天劫失败,转修鬼仙,修为深不可测,公子虽是修士,但报仇一事, 还请三思而后行。” 蛟类渡了天劫, 就是龙,相当于修士渡阳神天刑雷劫,哪怕渡劫失败,损了根基去转修鬼仙,也至少是元婴修为。 王宵还没冲动到去找一只元婴大妖的麻烦,又问道:“老太太可曾听说过一个叫王经纶的人,是吴江的丝绸商,曾过路广平数次。” 随即比划出了父亲的相貌。 老太太摇了摇头,向左右问道:“你们可曾见过此人?” “我们白天出不去,生人都很少见,从此见过此人!” “是啊,公子还是再打听打听吧。” 众鬼纷纷摇头。 王宵心里有些失望,取出两块灵石,递上道:“多谢老太太指点,这是两块灵石,谨做为谢礼。” “哦?老身就不客气啦!” 老太太眼神一亮,示意婢女接过,显然鬼也需要灵石。 “打扰了!” 王宵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出了院落,再回头一看,哪里有大宅,只是几座荒坟,不禁哑然一笑。 鬼也不都是可怕,很多鬼,譬如林遗,只是以另一种生命形态活在世上,并不妨碍别人,但人不同,欲壑难填,有时候比鬼更加可怕。 就如楚银台,仅仅贪图十四娘的美色,就害得辛家一窝子狐狸家破狐亡,王宵杀不了龙王,还杀不了楚银台?先为十四娘收些利息也是好的。 于是往县城里去,天亮进了城。 打听的结果让他极为失望,楚银台也是举人,已经进京了,考不中倒也罢了,杀个举人手脚干净些,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可一旦考中进士授了官,杀他就等于杀官。 王宵打算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一步。 次日,王宵到了京城。 自陆路进京,必走彰仪门,高大的城门洞前,有军卒把守,另有几个番子,瞪着死鱼眼打量着往来的行人车马。 不时叫人掀开车帘,喝骂一阵,待得车里给了银子,才作罢。 虽然大周不设路引,可京城也不是一般人随便能来的地方,除非熟面孔,或者官宦人家,寻常人进城都要盘问一番。 如果既没有背景,又有很大的油水可榨,少不得要小心了。 王宵混在队伍中,排除入城。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有军卒问道:“哪里来的,姓甚名谁,进京作甚?” 王宵道:“南直隶举人王宵,进京参考。” 军卒看向王宵的佩剑,唤道:“拿给我看看!” 王宵眼底寒意一闪,但还是解下剑,递了过去。 那军卒铮的一声抽出,虽然剑锋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也未开剑锋,却是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散发出来。 “这剑……有些古怪!” 军卒冷眼一扫王宵,又道:“你既来参考,为何不带行礼,独带一把剑?” 王宵知道遇上难缠的小鬼了,现在这种情况,如果再掏银子出来打发,反会被当作肥羊,皮都能给扒干净。 索性眼里凶光一闪,哼道:“这剑怎么了?不过一把铁木剑而己,江南会馆也有安排,行李不必另行携带。” 那军卒瞬间寒毛炸开,胸腔憋闷,仿似透不过气来,就好象面对的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人形妖兽! 本能的,心里生出了惧意。 如他们这类人,平时欺侮没有背景的平头百姓也算不得什么,真碰上狠的,招惹不起的,死的只能是自己。 至于死后,王宵会不会被法办,与他无关。 “进去罢!” 军卒把剑交还回去。 王宵略一点头,大步入城。 “老五,怎这么容易就让他进城?” 有同伴问道。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军卒擦着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道。 城门口的番子,其中有两个相视一眼,略一点头,其中一个也跟着入了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王宵顿住脚步,看着那离去的番子,眼神有些疑惑。 他不是普通人,觉察报出名号后,有两个番子格外关注自己,难道天师道的手能伸进东厂? 要不要追上去问问? 这个想法一闪即逝! 东厂比锦衣卫更难缠,锦衣卫好歹是世袭,守些规矩,而东厂就是地痞流氓,虽然他已经开辟了剑池,金丹真人都能斗一斗,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京城有没有高人坐镇?倘若露了行迹只会自寻麻烦。 在会试之前,王宵不想惹事,也熄了去会馆落脚的心思。 各省在京城都有会馆,作为商帮和举子的落脚处,收费低廉,条件也不错。 王宵开始在城里晃悠起来,一方面领略京城的风土人情,另一方面,打算租一间房,过隐居生活,苟到开考。 …… 夏家! “太太,太太!” 管家在外唤道。 “什么事儿?” 夏母靠在炕上,有丫鬟给她捶着腿,手里拿着根烟枪,吐出一口青蓝色的烟雾后,问道。 管家道:“刚刚番子来消息啦,那叫王宵的学子已经入了城,据说要去江南会馆入住。” “哦?这个人怎样?” 夏母坐了起来,与夏金桂相视一眼。 管家道:“番子说,年纪青青,十七八岁模样,风流倜傥,一表人材。”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夏母挥了挥手,待管家退去,才道:“看来神仙托的梦是真的,不过还是要见一下为好,要不娘给他下个贴子,把他请来?” 夏金桂摇头道:“哪能急赶着去嫁他,岂不是被他看轻?小女是招婿,若是压不服他,这百万家财岂不是便宜了外人,横坚会试还有两个多月,我先看看此人怎样,再来安排。” “也好!” 夏母点了点头。 京师繁华,确是非常凡响,但穷的穷,富的富,地痞流氓、乞丐小偷也格外的多,这些人多数与衙门里的衙役有些关系,或者定期孝敬,专门讹外乡人。 王宵佩着剑,负手行走,凡有乞讨搭话的,一概不理,却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哪怕不刻意以神识扫瞄,也能感觉到京城里,有很多潜伏的妖气。 突然迎面一群小孩子跑来,一边玩耍,一边拍手唱着歌谣。 隆冬天寒盼瑞雪,北风不起雪不来, 来年春暖争青意,仓廪丰实岁岁欢! 王宵喃喃着,面色微变! 第一句含有天端,是当今小皇帝的年号,第二句更好理解,没有北风,就没有瑞雪,而第三句,着重于争青二字,反过来合在一起,便是静。 北静! 北静王! 这是传说中的童谣谶语啊! 北静王这么嚣张了么? 作为现代人,王宵清楚,从来就没什么谶语,都是有心人编的。 “这歌是谁教你们唱的?” 王宵拉住个小孩子问道。 那小孩道:“是那边一个老和尚……诶,不见啦!” 王宵顺着小孩子的目光看去,虽然没有老和尚,但是用文气感应,有一丝淡淡的妖气残留,带有一股水锈味道。 难道是北静王勾结妖精谋反? 王宵眼神微眯,北静王在金陵办的文会,就是他破坏的,而贾家又是北静王的扈从,如果北静王当了皇帝,只怕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可是四王八公权倾朝野,不能仅凭一首谶语去告发北静王谋反,更何况是否受人陷害还不得而知。 诶? 王宵又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也许谶语是北静王自己找人放的,用来测试朝野的反应,并且区分敌我,凡是对他非议,或者弹劾他,皆可划归敌人一类。 第一一二章 薛蟠报喜 寻思片刻,王宵暂时把事情放下,不管怎么说,考中进士才最为重要,先把这两个月混过去再说。 前面不远,是一间牙行,王宵走了进去。 “公子如何称呼, 有何吩咐?” 一名伙计热情的上前招呼。 王宵道:“我姓王,名宵,想赁个小院,清雅点的,先赁三个月。” “公子您是来赶考的吧,您要什么地段的院子?” 伙计眼毒的很, 一眼就认出了王宵的身份。 王宵道:“没有特殊的要求, 不过离国子监越近越好。” “公子先坐下喝茶,我帮您瞧瞧。” 伙计端了杯茶来,就去查找簿册,不片刻道:“公子,有一家挺合适,在铜锣巷,两进深,家里在城外的庄园住,委托我们把房子赁出去,隔壁便是监察御史王太常的家,与您还是本家呢。” “哦?王太常?” 王宵现出了明显的讶色,这他娘的,冥冥中不会真有一双手在安排自己的命运吧? 自己刚穿越来,家里就有十四娘,之后结交了许仙、白娘子和小青, 又和贾家套上了关系…… 王宵越想越不正常! 难道我还是什么仙尊大能转世, 冲击至高神劫失败, 所以被人盯上了? 创出通明剑典的, 其实是我自己? 我前世是剑仙,一剑削平万千敌? 难道我就是大佬? 十四娘、小青与香菱都是自己n世前的妃子, 随自己一起转世来到了这个世界? 一连串的狗血桥段从脑海中涌出,王宵暗暗摇了摇头,不管冥冥中是否真有一双眼睛在注视自己,做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王太常的儿子是个傻子,媳妇叫小翠,是聊斋中的狐狸精,十四娘也是狐狸精,或许能从小翠嘴里问出些什么。 于是道:“价钱怎么算?” 那伙计嘿嘿笑道:“公子,您知道,居京城,大不易……” “说,到底多少钱?” 王宵脸一沉。 “那我就报个实数,二十两银子一个月!” 伙计紧紧盯着王宵。 王宵现出了失望之色,他还以为这伙计能报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价格呢,没想到才二十两,果然是窃钩者诛,窃国者候啊。 “行!” 王宵点了点头:“但我有个要求, 屋舍院落给我打扫干净!” “公子爽快, 我现在带您过去!” 伙计喜色一闪,叫了两个婆子,备上器具去打扫卫生,就领着王宵离去。 这笔交易能赚不少,王宵也不在意,这段时间以来,光摸尸就摸了几千两银子。 地方不远,转过两条街便是,小院有些陈旧,不过附近住的都是朝廷的中低级官员,胜在安静。 王宵拿了钥匙,给了六十两银子,办了文书手续,待婆子打扫一新之后,正式住了下来,随即开写家书,向母亲报平安,又给孟宪和朱律各写了封信,主要谈及自己对京城的印象,以及生意上的事情。 毕竟朋友间,也要时常呵护,久不联系,感情会慢慢的淡了。 那个时代,牙行几乎是全能管家,只要出得起钱,一切服务都能提供,三封信写好,王宵又找到牙行,代将信寄回吴江。 价格不便宜,三封信十两银子。 从次日开始,隔壁不时就会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正和书中描述的小翠性格一模一样,暂时王宵没有去结交的打算,需要契机。 不觉中,三日过去。 “哦,竟查无此人?” 夏家安排了人手去江南会馆打听,却没有一个叫做王宵,夏母不由拧起了眉心。 夏金桂从旁道:“娘,他会不会自己赁了房子?京城那么大,上哪儿找他?” “这……” 夏母暗感头疼,千算万算,没算到王宵没去江南会馆。 当然,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她安排的番子做事太糙,把王宵吓跑了。 好一会儿,夏母才道:“可以先安排人去苏州一带打听打听,此人到底如何,再继续盯着江南会馆,或许有王宵的友人能知晓他的下落。” “嗯!” 夏金桂点了点头,眸中隐有不耐之色。 …… 通州! 运河止于通州,距京城尚有数十里,可防止外兵不奉召沿水路进京,给朝廷留下充足的应对时间。 虽是隆冬腊月,但连绵十来里,一字排开的码头区,仍是喧闹异常。 岸边泊满了船只,挑夫把一担担的货物挑下船,再装车运走。 寒风中,薛姨妈、薛蟠与宝钗紧紧裹着斗篷,站在岸上,等着器物被运下来。 下货本来就慢,码头上又气味难闻,薛姨妈有些不耐烦了,再见着薛蟠缩肩塌背,站没站相,顿时恨铁不成钢道:“你大舅已经回京了,赶明儿让他给你谋个差使,以后可再不能胡闹了,不然娘可不依你!” “知道啦!” 薛蟠苦着脸应下,可随即眼前一亮,张文墨与张文灵兄妹正从一艘商船下来,不禁挥手大呼:“张兄,张兄,哈哈,想不到与张兄一路同行,竟是不知呐!” 张文墨也是一怔,多看了宝钗两眼,拱手笑道:“原来是薛公子,倒是巧了。” “张姑娘可好?” 薛蟠又向张文灵问道。 张文灵矜持的笑了笑,盈盈施了一礼。 “这姑娘谁家的?” 薛姨妈向宝钗问道。 宝钗道:“是那位张文墨公子的妹妹,可能是随她哥哥进京赶考吧?” “她一个女儿家,跟着哥哥跑来跑去做什么,想必也是个轻浮的人!” 薛姨妈现出不喜之色,再看向薛蟠,已经迎了上去,好一阵嘘寒问暧,才道:“张兄和令妹在京城可有落脚之处?” 张文墨道:“打算入住江南会馆。” “诶~~” 薛蟠豪爽的猛一挥手:“会馆人来人往,有什么好,不如去我家里,我家人少院大,住着舒适。” “这……” 张文墨有些迟疑。 宝钗却是眼眸微亮! 张文墨的相貌与王宵不分上下,又是南直隶亚元,多半能中进士,她虽然相中了王宵,但对于张文墨也不愿放过,可作为备胎,在两个人中,好好选一选。 至于宝玉,她彻底失望了,什么金石奇缘,那只是一块不开窍的顽石,不要也罢,就让宝玉与他的林妹妹去续木石之盟好了。 “哥哥说的也是,妹妹,就住我们家吧!” 宝钗笑吟吟的上前,挽住了张文灵。 “快,快,帮张公子搬东西!” 薛蟠一看,赶忙挥手。 仆役们一窝蜂涌上,帮张文墨搬起了行李。 “那就……叨扰了!” 张文墨暗暗看了眼宝钗,心里是愿意的。 如果妹妹做不了北静王侧妃,给薛蟠做正妻也不错,自己则娶了宝钗,可谓亲上加亲。 …… 时间缓缓流逝,张文墨兄妹在薛家住了下来,谶语也在暗地里渐渐流传,朝中涌动起了一股不安的气氛。 王宵始终没有找到与小翠搭话的机会,夏金桂也没找到王宵,毕竟京城太大,夏家远做不到一手遮天,王宵又深居简出,不是读书,就是练剑。 不觉中,两个月过去,王宵的文气有了三尺一寸,万家灯火图也已完全修复,并比之前更加凝练紧凑。 而王宵的修为,也达到了剑池境初期中阶。 不要小看仍是初期,他超限了两次,提前打通奇经八脉,每提升一点,都能明显感觉到实力的提升。 而别的学子们,多数都在打听主考,虽朝廷封锁极严,但是只针对普通学子,有心人还是得知了将由王子腾主考。 “张兄,张兄,告诉你个好消息!” 薛蟠拿着一叠书稿奔来。 “薛兄,何喜之有?” 张文墨不解道。 张文灵也站一边,盈盈妙目掠向薛蟠。 薛蟠如献宝般的把稿纸递去,大笑道:“好教张兄得知,主考官正是我的亲大舅,这是我大舅平日所写的一些文章,我整理了下,给张兄送来。” “哎呀,知我者,薛兄也!” 张文墨大为动容,长揖施礼。 “多谢薛公子了!” 张文灵也盈盈施礼。 “文灵妹妹,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薛蟠不去扶张文墨,反扶住张文灵,舍不得松手。 张文灵微现不悦之色,忙把手抽了回去。 当初和王宵原主订婚的时候,原主连毛都没沾着一根,现在和薛蟠八字还没一撇,哪能被轻易沾了便宜? “哈哈,不打扰贤兄妹了,告辞!” 薛蟠不以为杵,哈哈一笑,转身而去。 王宵正在住处读书,不仅仅读四书五经,也读从青山道人身上搜到的道书和玉简,都是茆山派的独门法术,将之与剑招结合,倒也颇有小得。 又随着修为日渐精深,渐渐地领悟出了藏拙的道理,通俗来说,是宝剑无锋,大巧若工,这也符合会试的宗旨。 与乡试取才气不同,历届会试,总是取四平八稳的文章,王宵自身的锋芒渐渐掩盖,文章的棱角也逐步磨平。 如果说,以前是一块砾石,如今则打磨成了鹅卵石。 这时,隔壁又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随即一只布球抛了过来,听到如傻子般的叫道:哎呀,扔人家家里了,小翠,快搬梯子来! 第一一三章 会试 <!--go--> 王宵暗暗一笑,心道机会来了,立刻放下书,捡起布球,出了院子,敲响了隔壁王太常家的门。 “吱呀!” 门打开,一名中年妇人探出脑袋, 看到王宵手里的布球,现出羞愧之色,叹道:“公子应该是住隔壁吧,倒是教公子见笑了。” 王宵微微笑道:“每日皆听欢笑声,让我才思泉涌,读书如神助,本该早来拜谢,又怕唐突,惊了内眷, 今借交还布球的机会,特来拜谢。” 妇人见王宵谈吐不俗,不由道:“公子进来喝杯茶吧。” “晚生冒昧了。” 王宵也不推辞,随妇人进了门。 监察御史只是个小官,王太常家并不富裕,两进小院,陈设简朴。 “球,球,球在他手上,快还给我!” 还未进屋,一个傻子就向王宵扑来。 “咯咯,傻儿,你慢啦!” 又一阵香风掠至,一名妙龄少女先一步, 从王宵手里抢走了布球。 王宵眯眼看去,这女孩子如不出意外,便是小翠, 长的清秀伶俐, 却又透着股天真烂漫,大约和香菱差不多年岁,比十四娘小一些。 “给我,给我!” 傻子在书中叫元丰,去夺小翠手里的布球。 “咦?” 小翠没再耍闹,把布球给了元丰,望向王宵,轻咦一声:“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 王宵微怔,要说小翠熟悉的味道,必来自于十四娘,想不到这么久,十四娘的气味都未散尽,也不知该说十四娘香香的好,还是狐狸鼻子更加灵敏。 “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妇人现出愠然,喝斥了声。 小翠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拉着元丰跑去一边。 “哎, 家门不幸呐!” 或许是看王宵面容和善,也可能与做了两个月的邻居有关, 妇人喋喋不休的唠叨起来:“别看相公在朝廷当监察御史,可生了这么个傻儿子,没人愿意嫁到我们家,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妇牵着个女孩上门,说家贫,愿将女儿嫁给我儿,不要彩礼。 就是公子刚看到的,我和相公自是满意,给我儿办了婚事,只是这媳妇整天笑哈哈,又痴痴憨憨,只知道贪玩,偏偏我那傻儿子……” 说着,竟抹起了眼泪,显然是说到了伤心处。 王宵劝道:“令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必难过,说不定哪一天突然好了。” “托公子的吉言,瞧我,差点忘了正事,公子请!” 妇人苦涩的摇了摇头,把王宵请入堂屋。 屋里有中年人,正是王太常,王宵执晚辈礼,王太常是浙江人,王宵是苏州人,江浙自古一体,叙着乡谊,又得知王宵是南直隶解元,王太常变得热情起来。 王宵并未逗留过久,把握着初次交往的分寸,很快告辞离去。 书中记载,元丰的傻病是小翠治好的,其实王宵对这类术法还是很感兴趣,他打算冷眼旁观一阵子。 次日,王宵去国子监报名,领了考试凭条,两日后,会试如期而至! 王宵在床脚挖了个深坑,把铜葫芦埋了,背上包裹,正要出门,却有敲门声响起。 开门一看,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上有一碗粥和两块糕,略一施礼,便道:“王公子,这是我家夫人连夜赶做的状元糕和及第粥,预祝公子三元及第,金榜题名。” “哦?” 王宵动容了,心底一股暧流升起,再看丫鬟身后,王太常夫妻微微笑着,小翠牵着元丰,也瞪大眼睛,好奇的观察自己。 “多谢王老爷和夫人!” 王宵接过托盘,深施一礼。 王太常摆手笑道:“别听那丫头胡说,状元糕和及第粥的做法并不繁杂,只是稍微早起了一会儿,快点趁热吃了吧。” 王宵深吸了口气,当场吃了起来,虽然他早已服用了辟谷丹,一点都不饿,吃到嘴里,却仍是香香甜甜。 很快的,王宵吃完,把托盘交还回去,妇人笑道:“快去吧,别耽搁了考试。” 说着,一家人回了自己家。 ‘哎,人情债难还啊!’ 王宵叹了口气。 他接近王太常家,只为了接近小翠,想通过小翠打听与十四娘有关的事情,可是王家一份状元糕和及第粥打破了他的心防,从此将与王太常家结下因果缘份。 好一会儿,王宵整肃了心情,锁门离去。 当赶到国子监的时候,已是人山人海,大周朝两京一十三省,开辟出十五条通道,各省举子按籍属等候入门。 凡是有水路直通京师的省份,举子都比较多,如两广福建、江浙两湖、山东河北,而其他要靠两条腿走的地方,举子则稀疏有限。 应届举子有一千多人,加上往届举子,勉强过了三千,而每届录取人数大概是三十取一,约一百出头,逢五录取,即一百零五,或一百一十。 王宵一眼就看到张文墨张文灵兄妹和薛蟠在一起,还有宝钗,当即拱手哈哈笑道:“张兄、文灵妹妹、薛公子,薛姑娘好!” “王兄客气了!” 张文墨怜悯的回了一礼。 贾家年后回了京城,薛蟠是王夫人的外甥,凤姐的表弟,隐约听到风声,王子腾将贬黜王宵。 要知道,王子腾可是炙手可热,会试过后将入内阁,位列大周朝宰相之一,虽还不是首辅,但早晚会是。 而薛蟠管不住嘴,将消息告之张文灵,张文灵又转告了张文墨。 张文灵厌恶的瞪了眼过去,但为了顾及在薛蟠面前的淑女人设,还是勉强道:“我们张家和你可没有这样熟,请王公子自重。” “王公子,英莲怎样了?” 薛蟠也是瞪着眼看向王宵,有王子腾出手,王宵撑死了是个举人,将来早晚一日,要将香菱夺回来! 王宵道:“请薛公子自重,我已为之改名香菱,薛公子莫要称呼旧名了,薛姑娘也认可了香菱这个名字。” 宝钗却是美眸中泛出奇光,前一阵子,王宵还锋芒毕露,现在给她的感觉,却是圆润如玉。 与张文墨相处两个月,给她留下了温文尔雅,学识广范的印象,纵然还不能完全取代王宵,也差不太多。 但是今日,王宵又带给她惊喜,既便有王子腾出手坏王宵的功名,也仍生出了再比一比,看一看的想法。 说句非常现实的话,儿子可以不成才,但女婿可以优中选优,只要不泛花痴,一定能选出一个最适合自己家的女婿。 王宵在气质上的变化,又重新激发了宝钗对他的期待,于是恰到好处的福了一礼,轻声道:“王公子好!” 远处,一辆马车掀开帘子,夏金桂眼里满是煞气,哼道:“好哇,终于来啦,亏得本姑娘找了他两个月呢!” 宝蟾看着王宵,轻声笑道:“姑娘,这王公子还算是一表人才,若是会试能过,倒也勉强配得上姑娘呢。” “非得叫他喝老娘的洗脚水不可!” 夏金桂恨声道。 同样盯着王宵的,还有两个道人。 “师兄,冲庚师弟带着两名师侄便是为了此子北上,如今此子露面,冲庚师弟三人音讯全无,会不会被他杀害了?咱们要不要把他叫来问个清楚?” “就要开考了,现在掠人,会惹得白云观不快,待得放了榜,若是此子落榜,可直接带走,若是榜上有名,再想别的办法,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城里。” 白云观是全真教祖庭,道门素有北全真,南正一的说法,正一便是龙虎山天师道,虽然历代龙虎山掌教都被敕为天师,可白云观几乎是大周朝的皇家道观,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天师道也要忌惮三分。 “咚!” “咚!” “咚!” 突有鼓声檑响,所有举子均是神情一肃,国子监大门,咯吱吱打开。 “张兄,提前祝贺你了!” 薛蟠难得正式的拱了拱手。 宝钗或是过意不去,笑道:“祝张公子与王公子同殿提名!” 王宵眼神微缩,留意到宝钗把张文墨排在了自己前面,怕是对张文墨有了些意思,当然,他并非妒忌,宝钗心机重,他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主要是一旦薛家和张家联姻,会非常麻烦。 别看他现在和张文墨称兄道弟,可两个人都清楚,本次科举考过,一俟尘埃落定,两家之间的你死我活的争斗就要开始了。 “多谢薛姑娘!” 王宵与张文墨同声拱手,并肩向通道走去。 南直隶文教兴盛,排的队伍最长,二人均是面带笑容,随着队伍缓慢前行。 突的前面,因故停滞了下。 “出了什么事?” 有议论声传来。 有一人卖弄般的笑着:“还能是什么事儿,带了禁物呗,有白云观的道人检查,又有至圣先师镇压全场,有什么禁物能瞒得过去?” “是啊,此人完了,怕是会立刻革去举人功名,永不录用。” “可真真是活该了,连会试都敢作弊,想必这功名也是靠作弊来。” 王宵与张文墨相视一眼,均是摇了摇头,在南直隶,考个举人功名有多难?却是有人不珍惜,动起了歪心思。 不片刻,前面人群一阵骚动,有一个面色惨白的举子被带下去,等待他的将是罢黜功名,或还会被流放。 不过没人同情他。<!--over--> 第一一四章 孟子阅卷 会试不必搜身,十五条通道在国子监集贤门聚集,有两名白云观的老道坐镇,气息晦涩,王宵根本不敢放出神识文气,全身气息紧紧收敛。 亏得晋阶了剑池,领悟了藏拙的剑意, 不然未必能瞒过去,虽不知暴露修为会否影响考试,但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张兄请!” 王宵伸手示意。 张文墨略一点头,昂扬走向集贤门,向官吏交了书凭,核对后, 再还给他,两名道人如雕像般纹丝不动。 不过王宵可以猜到,定是以神识暗中扫了一遍,什么夹带腾抄都瞒不过去。 果然,轮到他时,有波束扫过全身,让他有种被看通看透的不舒适感,其中一个老道,微微睁了睁眼,旋即闭上,未说什么。 王宵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这老道士,果然了得。 进了集贤门, 再过太学门, 王宵与张文墨分开。 会试不再按前次考试成绩排坐次, 而是随机发放, 王宵是丁区第三十号, 找到后,坐了下来, 一边研墨, 一边静心。 不片刻, 又一通鼓响,有考官来核验凭条,发放考袋,王宵检查无误,签名领下。 会试只考三道策论,为时两天,分别是: 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夏,少康年四十,以一成一旅致中兴论。 不加赋而国用足,其害乃甚于加赋论。 会试题由主考官出,王宵已经知道是由王子腾主考,从出题来看,这三题中规中矩, 并无特别之处。 王家将门出身,到王子腾由武转文, 走的并非科举正途, 可见王子腾根基不足,这样的人,叫幸进,历来为正统文官所不齿。 而王子腾能担任主考,恐怕还是北静王使的力。 不过把话说回来,越是平庸的题目越难答,毕竟有数千举子参考,出题水平差,其实是压低了上限。 王宵沉吟许久,才开始落笔。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各考棚里,考生们伏案书写,有人落笔如飞,也有人写写停停,不时皱皱眉头。 彝伦堂是国子监主殿,历代皇帝皆于此讲学,主殿内厢,供奉至圣先师,左右是诸圣,考官依然有五位,王子腾主考。 另四人分别是礼部尚书时乐、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左都御史华英与翰林院学士卫渊。 正午过去,考生们陆陆续续用过膳,王子腾突然起身道:“本官下去看看,诸位轮流守值便是!” 考官可以随时巡视全场,但王子腾此时巡考有些奇怪,刚用过午膳,又考了一个上午,正是饭气上涌,最为困倦之时,按理说,为了不影响考生,不应该在这时巡考。 可王子腾是主考,谁也不能为这点小事提出质疑,而且卫渊是卫若兰的远房叔叔,李守中更是李纨她爹,都与王子腾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 时乐与华英见卫渊与李守中并无异议,于是道:“王大人自去便是!” 王子腾略一点头,负手离去。 凡值守考场的官吏见着他,均是微微弯腰,不发出声音。 恍如真的巡视考场,王子腾负手漫步,不时停下来张望片刻,不经意间,找到了王宵所在的考棚,探头下看。 他的妹妹王夫人托他压一压王宵,原因未讲,并以贾家的名义送了一万两银子给他,这本不算什么,就算王宵写的妙笔生花,作为主考官,轻描淡写一句,此子年轻气盛,压一压无妨,贬了也没人有话说。 根本不需要别的手段,考场上这种看人年轻,直接压下去的例子太多了,而且老前辈们,也不太希望年轻人过于冒头。 只是他有些奇怪,自家妹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刻意针对一个年轻的学子,于是过来看看。 虽然借助至圣先师的神通,可以看到文章的才气,但文章本身如何,还要亲眼看。 这一看,眼神微凝。 王子腾能从武职转文,不完全是不学无术,文学功底多少有一些,很快就看出了王宵文章的精妙之处。 不在于内容如何,而是文意四本八稳,如一颗被水流打磨的锋芒尽去的鹅卵石,浑然自如,自成方圆。 大周取士,不重文彩,重经世致用之学,王宵可谓深谙个中精粹! ‘谁教了他文章?’ 王子腾不信以王宵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但是有白云观老道镇守大门,又有至圣先师监察考场,以及遍地巡检,杜绝了作弊腾抄的可能。 而且考题是王子腾自己出的,绝不会为照顾某个后辈,泄露考题,让人拿住把柄,平白坏了前程。 在昨日清晨进驻国子监落锁之前,只有他自己知道考题。 王宵正写的酣畅淋漓之时,突的心中微凛,抬头一看,见一名中年官员注视自己,隐隐散发出恶意。 王子腾则觉得王宵眼里,似有剑光一闪,让他本能的心悸,不自禁避开了目光,随即又觉丢了面子,心里有些懊恼,却仍是微笑着向王宵点了点头,才转身而去。 王宵目中现出深思之色,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不过不管怎样,绝不能被外物乱了心境,就算最终被贬黜,问题也不出在自己身上。 想到这,王宵豁然开朗,继续书写。 不觉中,两日过去。 傍晚! 鼓响! 国子监大门洞开,考生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窝蜂的涌出,国子监外,也早已围的人山人海。 王宵也在人群中,看到了张家奴仆,薛蟠宝钗兄妹,他并没有与之招呼的意思,大略扫了眼,就拨开人群,匆匆回返住处。 一辆马车半掀开的帘子中,夏金桂缓缓收回目光,唤道:“回去罢。” 马车徐徐启动。 宝蟾不解道:“姑娘,为何要过来看一眼,横竖明日一早就放榜啦。” 夏金桂淡淡道:“看看他是何反应,此人……倒未让我失望,明日再过来罢。” 马车渐行渐远,王宵回到住处,先神识一扫,铜葫芦还在,随即稍事洗漱,上床睡觉。 国子监! 五名主考仍在彝伦堂中,有吏员端来简餐,各自用过之后,卷试也已收了上来。 王子腾锐目一扫,便道:“方今朝廷正在整饬文风,自然要向清平雅正一路拔取真才,若止靠着才气,摭些陈言,便不好滥竽充数了。” 四人惊讶的相视一眼。 会试取士,历来四平八稳,这位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居然要取清平雅正的文章? 卫渊立刻附合道:“此论是极,近科的文章或华靡过甚,或暮气沉沉,考生多揣摩考官文章,而不在本身文章上下功夫,我们既奉命来此,若不趁着实的洗伐一番,伊于胡底?诸公就把这话奉为准绳罢。” “善!” 李守中点头。 时乐与华英也不便反对,纷纷称善。 随即卫渊道:“本科共有三千零六十三名举子,就取一百零五人,按例,先论文气高低,取二百十一卷,二择一,如何?” “可!” 王子腾点头。 有吏员把试卷一份份摊好,卫渊带领众人给至圣先师上香,祈道:“请至圣先师择取!” 轰! 各卷上,文气浮现! 低的只有一尺多,勉强两尺的样子,普遍在二尺三四到二尺六七之间,却有一份试卷,文气高达三尺一! “此子乃是栋梁之材!” 时乐不由捋须赞道。 王子腾眼神微沉,本能的,想到了王宵的文章,淡淡道:“两百一十份试卷不算少了,你我先分头阅卷,再来合议,如何?” “妥!” 四人点头应下,把试卷均分,各自阅览起来。 不觉中,已是下半夜,一百零四份试卷均已糊名择出,唯有那份三尺一文气的生出了议异。 王子腾已经通过笔迹确认是王宵的卷子,哼道:“此子文气虽高,却文意甚老,颇有强行拼凑之意,似这等机心取巧之徒,不取也罢!”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老狐狸,哪能看不出王子腾故意压卷? “这……” 华英迟疑道:“好歹文气最高,取了也无妨。” “诶~~” 卫渊摆手道:“先前王大人已定了宗旨,取清平雅正的文章,华大人不是也同意了?” 李守中道:“此子既文气最高,此次不中,下次再考亦是无妨,距天亮不远了,华大人速作决定罢。” 华英眼神有些沉凝,他不是主考,没有请圣裁的权力,虽然看不惯王子腾公然打压学子,却也不愿得罪势头正盛的王子腾,于是勉强点了点头。 “请至圣先师过目!” 王子腾叫人把一百零五份文章摆放在案前,再度焚香。 不知名空间! 殿中,至圣先师高坐上首,转头道:“子舆(孟子表字),今科轮到你了。” “是!” 居于下席的孟子拱了拱手,目光向下扫去。 本来诸圣盖印只是走个形式,基本上不会驳回人间考官,可是王宵曾面见诸圣,孟子又出手,替王宵斩去了一名道人,对王宵的印象极其深刻。 既便是圣人,也有亲疏之别。 孟子居然没在一百零五份试卷中找到王宵,不禁轻咦一声。 第一一五章 未班车 “亚圣何事惊讶?” 诸葛亮问道。 “怪也,怪也!” 孟子捋着胡须,缓缓道:“人间有一应届学子,名王宵,文气极高,文理也精辟,为何不在会试榜单当中?” “哦, 是这小子啊!” 诸葛亮也对王宵印象深刻,呵呵一笑,便凝目透过大殿,入了人间的彝伦堂,在其余试卷中翻找。 很快,就看到一份被贬黜, 文气高达三尺一的试卷,再透过糊名,看清了王宵的名字。 “这小子被贬了?待我看看他的文章如何?” 诸葛亮极为震惊,伸手一摄,一团精义从试卷中摄取出来,三篇文章,呈现在了大殿里。 子路当场脸就沉了:“这样的文章,为何被贬,我们再看看别的试卷是否确有过人之处!” 诸人纷纷伸手摄取文章的精义,一百零五篇文章,如瀑布般悬挂在殿中,供人观览, “胡闹,简直是胡闹!” “人间学风竟堕落至此,实为儒门不幸也!” “科举本意乃擢取良材,却沦为打压异己, 营私结党之器,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呜呼,哀哉……” 殿内, 传来一声声愤怒的声音。 不怕不识货, 就怕货比货,凭心而论,王宵的文章,和诸圣亲自下场写,还是有差距的,但是在这一百零五篇文章中,可独占鳌头。 “子舆,你看如何处置?” 至圣先师问道。 孟子沉吟道:“沉垢日久,非一日所能扫除,留榜不发罢。” “善!” 至圣先师点头。 孟子的做法,符合儒家一贯的做人留一线的原则,给你留个面子,让你自己去查,什么时候查到了,改正了,我再发。 彝伦堂中! 久久不见诸圣回应,几人面面相觑。 李守中忍不住道:“王大人, 天就要亮了, 再上一柱香试试?” “嗯!” 王子腾面色阴沉,领着众人,再次上香。 可是依然没有回应。 王子腾的面色更加阴沉,这是前所未有的,诸圣无一回应,轮到自己当主考,就出了这样的事? “这……” 华英似有所悟,看向王宵的试卷,迟疑道:“莫非是至圣先师对此次会试榜单不满,故而留榜不发?” 王子腾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这小子何德何能,竟让诸圣青睐? 本来贬黜王宵,只是应了王夫人的请求,区区一个学子,顺手压一压,谁也不会说他半个不是,可现在已经不单单压王宵了,而是上升到了政治高度! 考官与考生发生争执,诸圣帮考生,却不理会考官,这意味着什么? 德不配位啊! 他很不愿意把王宵塞进榜单,这会让天下人都知道,诸圣对他不满! 而儒家诸圣,是读书人的精神信仰,这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时乐不经意的瞥了眼王子腾,也道:“按律,天亮即放榜,如今还有半个时辰不到了,倘若放不了榜,必于朝野引发震动,王大人不妨将那份文气三尺一的试卷放上去试试?倘若无关,咱们再找找别的原因。” 这话很重了,你王子腾现在退一步,只是丢了面子,但如为了一己私怨放不了榜,却是丑闻,影响的是我们大家! 会试考官由各部正印堂官担任,既便是王子腾,都不敢一并得罪,同时,隐约又给了王子腾一线希望,万一和那三尺一文气无关呢? “罢了,把最后一份取下,替换上去!” 王子腾心里很不舒服,但还是挥了挥手,抬眼看去。 有吏员拿王宵的试卷替换下排在最后的一份。 轰! 孟子像文气爆发,王子腾的心肝也猛的一抽,文气化作一百零五个光点,落在了试卷上! 显然,问题就是那份三尺一的试卷! 时乐暗暗冷笑,便道:“撕开糊名,腾抄罢!” “是!” 吏员看了眼王子腾,见无异义,遂撕开糊名,格外留意被塞进来的那份试卷。 考生:王宵! “王大人,这腾抄的顺序……” 吏员迟疑道。 “既是顶掉了最后一名,低低取了便是,当然抄在最后!” 王子腾不耐道。 吏员还想说什么,却被时乐与华英同时以眼神打住。 这是欺负王子腾不懂事,会试除了第一名会元,其余一百零四人在理论上,不分排名,但是抄在最后,会被默认为最后一名。 如果王宵考的一般倒也罢了,可现实是文气第一,这样的人,排在最后,到了殿试时,别说三甲,就是中个两榜进士都会让王子腾拉不下脸。 二人是走科举正途入的仕,一场场考下来,宦海浮沉,真刀真枪拼杀多年,才有了现今的地位,最看不顺眼的,便是以幸进身的勋贵子弟。 他们虽然不敢明面上得罪王子腾,却不介意背后挖挖坑。 吏员也不愿多事,按顺序腾抄名录,王宵位列第一百零五! 腾抄完毕,五名考官分别盖上大印,在印落的那一刹,试卷上,孟子留下的文气烙印纷纷跃起,与榜单上的名字相结合,顿时金光闪闪! …… 天未透亮,各路举子便往国子监赶,王宵也出了门,却是吱呀一声,王太常家的门也开了,小翠牵着扭来扭去的元丰出来,挥手道:“王哥哥,你一定能中的!” “托你吉言!” 王宵笑着抱了抱拳,转身而去。 当赶到国子监的时候,门前已经围满了举子,均是翘首以待,面孔都有多多少少的紧张之色。 王宵看到了薛蟠、宝钗、张文墨兄妹,不过并未过去,薛家选择了张家,那没什么好说,当作敌人对待就是了。 如果让他委屈自己去讨好宝钗,他也做不到。 看着四人亲如一家的模样,王宵不禁盘算起了把张家搞倒的方法。 其实在这个世界,以前世的知识,搞人真不难,尤其张家是卖茶的,属于食品范畴,稍微动点手脚,就能让张家万劫不复,难的是背后的靠山。 张家现实的靠山是贾雨村,而贾雨村与贾王史薛一伙,贾家又投靠了北静王,所谓牵出萝卜带出泥,非常麻烦。 正暗暗思忖的时候,当的一声钟磬鸣响,国子监大门打开了。 以王子腾为首,五位考官在吏员兵丁的列队中走了出来。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王子腾面色有些灰暗,冷眼一扫,似乎在找什么人,可人太多,又大多身着举子服饰,站阶上看去,大差不差,很快就收回目光,沉声道:“一百零五人榜单已经择出,凡榜上有名者,速来国子监!” 随即手一挥! 李守中将黄榜悬挂在照壁上! “会元,南直隶张文墨!” 有人高声叫道。 “张兄,恭喜恭喜呐!” 薛蟠笑着拱手。 宝钗也是眸光微亮。 “同喜,同喜!” 张文墨心情不错,果然,薛蟠的大舅还是靠谱的,不过他又本能的去看下面的名字,他希望王宵落榜。 越往后看,心里越松,始终没有王宵,却是看到最后一列时,目光凝滞了! 南直隶王宵! ‘怎么可能?’ 张文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不禁望向薛蟠,不是说好王子腾要把王宵贬黜的么?怎么还会让他上榜? 事实上,会元根本没有意义,殿试只考一道策论,由太后出题,内阁当场批阅,排好名次交由太后定夺。 也就是说,他这个会元,和王宵是在同一起跑线上。 薛蟠看着榜单,也是膛目结舌。 这完全不合常理啊,大舅身为主考,怎么可能连个小小的举人都做不掉?到底出了什么差池? 宝钗却是眸光大亮,暗道连大舅都狙击不了他,果然擅于逆境中翻盘,心里的天平,刚刚稍微偏向于张文墨,此时又往王宵那头下坠了一大截。 张文灵眸中喜色全无,王宵的名字如此刺眼,就如吃了颗苍蝇,让她噎的难受。 偏偏边上又有议论传来。 “嘿,那一头一尾,都是我们苏州府的举子啊!” “诶?还真是,我虽然不是吴江县人,但对这二人也有些了解,颇为有趣呐!” “哦?陈兄快说说如何个有趣法?” 虽然几人都没中,却不妨碍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心。 那姓陈的举子掰着手指道:“最初在县试中,王宵中了案首,张文墨排第二,府试不提了,二人皆入三十人大名单。 后来院试,张文墨中了院首,王宵落榜,仍有拾遗考资格。 乡试时,王宵中解元,张文墨中亚元,如今会试放榜,张文墨中会元,王宵敬陪末席,这二人倒是纠缠的紧呐!” “听陈兄这么一说,确是有蹊跷,只要王宵第一,张文墨必排第二,而张文墨第一,王宵就被贬黜,今次王宵侥幸挤进了一百零五人大名单,难道是……” 能考中举人的,没有傻子,谁会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分明是王宵才情更胜一筹,张文墨找人把王宵搞了! 院试搞一次! 乡试没搞到,在会试又伸手,好在王宵运道不错,勉强搭上了未班车。 “呸,就这拙劣的人品也能中会元?” “哎,世风日下啊,正经读书,哪及找个好靠山?” 众人喋喋不休,张文墨气的脸都青了,心情彻底败坏。 “一群野嘴烂舌之辈,四哥不要理会他们!” 张文灵哼道。 薛蟠狠狠瞪了眼那群苏州举子,便道:“文灵妹妹说的是,不过妒贤忌能罢了,张兄不用理会,快去吧,今晚我在长安居摆宴为张兄庆贺,再叫几个好友给你认识认识!” “嗯!” 张文墨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向国子监走去。 第一一六章 提亲 张文墨是会元,理所当然第一个入内,其余贡士很自觉的按照腾抄排名,依次进入,王宵最后一个。 在确定榜上没有楚银台的名字之后,王宵才提步。 “王公子,好样的!” “考个状元出来, 给我们苏州人涨脸!” 出乎意料,王宵的彩声反而最多,诸多苏州籍落榜举子,乃至于南直隶及附近浙江的落榜举子都在为他打气。 毕竟能来京师参考的举子,除了少部分科举世家,绝大多数的家境都和王宵差不多,有一定的经济能力,却政治资源匮乏, 本身就有共情的基础。 而且王宵屡受张家欺压, 又激发了人们同情弱小的义愤之心。 “多谢,多谢!” 王宵一边走着,一边向左右不停抱拳作揖,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受欢迎,这让他心里渐渐地腾起一个想法,有机会可以成立一个类似于复社的组织。 复社在明末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好,几与东林并列,可是别忘了,复社中固然有候方域这样的卖国奸贼,也有陈子龙、夏允彝在松江起兵,黄淳耀、侯歧领导嘉定军民长期抗清, 以及夏完淳的慷慨就义。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东南士子是一股巨大的政治力量,自己如走仕途, 又缺乏政治资源, 按前辈的走法, 只能先做刀, 再媳妇熬成婆,成为执刀人去操刀,最终失手,被抄家罢官,陷入了一个个轮回的怪圈。 但复社让王宵看到了一条新的道路。 没有政治资源,我自己把少壮派组织起来! “哼,好象他考中了会元一样,这些人是不是瞎了眼?我们家可真没欺负过他家呢!” 张文灵不愤的哼道,心里憋屈的很。 是的,虽然自家有退婚的意思,可是上门退婚的是王宵啊,还勒索了家里大笔银子,又装可怜,搏得乡邻的好感。 有时夜深人静,她也会躺在床上反省,如果当初王宵来退婚,自家缓一缓,看一看, 不要太急躁,自己是不是已经嫁给了他? 摸着良心说, 王宵的表现让张家惊艳不己,也完全配得上张文灵,两家联了姻,就不会有后面一系列的狗逼倒灶事。 张母在日常中,不时会流露出悔意,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两家已势同水火,再也没了和解的可能。 ‘叫你风光,你得罪了主考王大人,就是得罪北静王爷,四王八公,早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张文灵怨毒的诅咒! 宝钗的内心,却是颇为震憾,王宵又一次带给她惊喜,她完全没料到,王宵在江南士子中的人气,竟如此高旺! 再回想张文墨,纵然有才,也走的是寻常攀附权贵的路数,而王宵不是,于不可能中,楞是从泥潭里面爬了出来。 她心里的天平,再度向王宵移了些,只是张文墨住进了自家,相当于给自己和王宵之间割裂出一道鸿沟,该如何是好呢? 远处,车马里,随着王宵步入国子监,夏金桂徐徐收回目光。 “姑娘,王公子中了贡士,就算是同进士,好歹也外放一方县令,从此就是官宦人家啦,姑娘别犹豫了,他家的情况不是摸清楚了吗?尚未婚娶,快托人上门提亲吧。” 宝蟾从旁劝道。 她对王宵的印象很不错,翩翩公子,眉清目秀,让她芳心微动,姑娘嫁过去,作为陪嫁丫头,也可以抬房作个姨娘啊! 夏金桂沉吟道:“你可别以为外放县令是好事,大族还好些,可自带人手,而他家白身一个,去了偏远小县,不说当地豪强乡绅能否压的住,即便是衙门里的吏员都能架空他,本朝数百年来,常有偏远县令莫名其妙的殉职,你当怎么死的? 以他的年龄,被外放当县令,几乎等同于断绝了仕路。” “不是有姑娘帮衬么?姑娘别忘了,京里的官宦人家,谁家没几个女儿,可别被别人家捷足先登啦!” 宝蟾噗嗤笑道。 “你这小妮子,动春心了是不是?” 夏金桂一指轻戳宝蟾的额头。 宝蟾羞红了脸。 “先回家和娘商量下!” 夏金桂面色一沉,向外唤道:“回府!” 马车缓缓启行。 国子监! 王子腾全程阴沉着脸,如牵线木偶般,给人发放三梁冠和殿试令牌。 贡士不再另发服饰,主要是举人时发放的松江细软布襕衫已是大周朝最好的衣服,再想更好,就逾制了。 王宵的名字敬陪未席,轮到他时,王子腾深深打量着,虽竭力隐藏,眼里却仍有几难觉察的恨意。 主要是王子腾并非走科举正途上位,前半生又顺风顺水,眼前贾史两家渐渐衰败,而自己的王家一帆风顺,无形中成了四大家族的掌舵人,难免春风得意,缺了旁人的打熬磨练,乍遇刺头,立时表现出了城府不足的弱点。 王宵只是拱着手,略微抬头看向王子腾。 他还是那句话,你在规则的范围里面打压我,我陪你玩一玩,如果你掀桌子,那我别说桌子,连锅都给你砸了! 王子腾想用官威压王宵,他也不是好欺的,虽眼神恭敬,却隐隐发散剑意,搅得王子腾眼眶刺痛,如一大块眼屎膈着,又疼又酸,可当着众人面,不便揉眼睛,只能硬撑,眼圈渐渐红了,隐有泪水泛出,空气仿佛凝滞下来。 旁人陆续觉察出了不对劲,面面相觑,这样的长时间对视,几乎就是势不两立! “咳咳!” 李守中清咳两声,从王子腾手里接过梁冠令牌,递向王宵。 “多谢大人!” 王宵接过,略一躬身,大步离去。 接下来是教授入宫礼仪,殿试于七日后举行。 入宫礼仪分两步。 第一,入殿! 太后会携皇帝到来,需要向皇帝和太后行礼。 第二,琼林宴! 凡考中贡士,不存在落榜的说法,每个人都有赴琼林宴的资格,摆在殿试后举行。 大周的礼仪繁复无比,每一个行动,步骤都不能出错,否则会有言官弹劾,一直到了傍晚,众人才带着疲惫离去。 薛蟠在长安楼为张文墨设宴,叫来了一大群狐朋狗友,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王宵回去后,王太常把王宵请回家,设家宴招待,虽然是家常菜,也没有好酒,却是无拘无束,别有一番畅快滋味。 由于考中贡士,有了出身,王宵也不再刻意隐藏行踪,频频出没于江南会馆,结交各地商人与落第举子,并委托打探父亲的下落。 商人们多数听说过王家的遭遇,见王宵能从逆境中崛起,本有结交之心,均是拍着胸脯保证,会尽力帮着寻找王经纶的下落。 举子们的情况比较复杂,不能说一点不妒忌,但王宵和他们,没有根本性的利益冲突,今科不中,可以三年后再考。 而王宵也不吝于传授考试经验与破题思路,彼此间,相处融洽。 不觉中,三日过去。 这日,王宵家门被敲响,开门一看,是一名中年官员。 那官员呵呵一笑,自报家门:“本官国子监博士,姓王,名给谏,住在巷头,听闻王公子高中贡士,特来拜会。” ‘哦?王给谏?此人是王太常的潜在政敌,他怎么会找上门?’ 王宵一怔,拱手道:“原来是王大人,幸会,幸会,请进来说话!” “嗯~~” 王给谏捋了把胡须,迈入门内,被王宵请进堂屋坐下。 王宵告了声罪,去准备茶水,王给谏则四处打量起来,见着屋子窗明几净,尚算整洁,不禁暗暗点头。 不片刻,茶水来了,王给谏小酌一口,便道:“王公子进京没带下人?” 王宵淡淡道:“晚生家境并不富裕,自小独自打理惯了,一人倒也无妨。” “呵呵,难得,难得啊!” 王给谏呵呵一笑,与王宵尬聊了一阵子,便话题一转,问道:“王公子可喜桂花?” 王宵眼神微眯,斟酌着词句道:“仲秋时节,丛桂怒放,夜静轮圆,把酒赏桂,试问谁能不喜?” “好!” 王给谏叫了声好:“不知王公子可知京城夏家?” 王宵有些明白了,装糊涂问道:“夏家,怎么了?” “恭喜王公子,贺喜王公子啊!” 王给谏站起来,大声道喜:“这夏家啊,又称桂花夏家,是户部挂名行商的皇商,户部数一数二的大门户,专为宫里供应桂花盆景陈设,家中只有一个寡母带着幼女,被京里无数名门公子竞逐,谁若能娶了她,不仅抱得美人归,还可白得百万贯家财呐。 本官与夏家有旧,今见王公子人才难得,愿做个鲁仲连,为王公子去夏家保媒,所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岂不是双喜临门?哈哈哈哈~~” 说着,王给谏哈哈大笑起来,这怎么看都是一桩天赐良缘啊,甚至他还妒忌王宵,能白得这百万贯家财。 王宵终于明白了,原来夏金桂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书中记载:她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泥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 按理说,这女人该盯上薛蟠才对啊,怎会来祸害自己? 第一一七章 翻脸题 见王宵拧着眉头,王给谏笑声渐止,问道:“王公子可是担心那夏家女儿的容貌,此女身居花柳之相,乃一等一的美人儿,若是有缘见着,必惊为天人呐!” 王宵拱手道:“晚生在家里, 已经与苏州府名士甄士隐老先生的独女谈婚论嫁了,只能有负王大人的好意了。” “什么?” 王给谏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夏家给他的情报,分明是王宵并未婚娶,也没有订亲。 再退一步说,以夏金桂的条件,就算王宵娶了妻, 也该赶紧休了才对啊! “王公子,这夏家……” 王给谏还待再劝,王宵已坚拒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王大人,不必多说,夏家姑娘必有更好的良缘!” “你……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哼!” 王给谏恼羞成怒,重重一哼,拂袖离去。 王宵根本不在意王给谏的恶意,这样的人,又蠢又坏,自有小翠对付,他只是想,夏金桂为何会盯上自己? 按常理来说,自己与夏家风马牛不相及,难道另有隐情? …… 夏家! “太太,那小子狂的狠呐,说他堂堂朝廷会元,有大好的前程, 怎能娶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子, 下官还待再劝,你却满口喷粪,不仅辱骂下官,还……还对您家嘴里不干不净,下官实在耻于出口,着实是有失斯文呐……” 王给谏离了王宵住所,立刻去夏家,添油加醋的把王宵痛骂一番。 夏母阴沉着脸,沉吸了口气道:“有劳王大人了,来人,拿十两银子给王大人作为酬谢!” “是!” 丫鬟去后面,取了十两银子出来。 “下官……受之有悔呐,告辞了!” 王给谏谦虚让了句,把银子揣进袖子,拱了拱手离去,心里却是直抽。 原本夏家讲好,婚事说成,给他一百两银子作为酬谢, 现在只能落个跑腿钱,让他更恨王宵的不识抬举。 “砰!” 待得王给谏走远, 夏母才忍无可忍的狠狠一掌击在案上! 夏金桂从后转出,呸道:“此子太狂妄了,我大周朝,每三年出一百个贡士,就算是状元又如何,不还是要从六七品的小官做起,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啦!” “仙人托梦之事……可能找到那仙人?哪怕进贡些银子,先把咱们家的灾祸给消了也成。” 夏母转头道。 “这……” 夏金桂吞吞吐吐道:“我哪知警幻仙子是哪路神仙,她不托梦过来,根本找不到她。” “太太,就算王公子拒婚,也不至于如王大人说的那样粗鲁不堪吧,或许另有误会?姑娘的终身大事才是最要紧的,不如寻个机会巧妙安排下,让王公子见姑娘一面,自然会知晓倘娶了姑娘,是他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份呢!” 宝蟾从旁迟疑道。 夏母沉吟许久,点头道:“或是为娘眼瞎,王给谏贪鄙,确是不能信他的一面之词,也许他想吃两头,被王宵揭露,恼羞成怒才来编排是非,待得殿试过后再去安排,若那小子还不识抬举,可别怨为娘心狠了!” 夏金桂脸色很不好看,要不是仙子托梦,以王宵的身家她根本看不上,本来是低低嫁了,却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妖娥子,让她极度不爽。 可仙子托的梦太骇人,只能再试试。 三日后,殿试! 天不亮,一名名贡士已陆续赶往午门,虽然贡士必中,但同进士多半是打发到偏远小县任个县令,一辈子都毁了。 同进士与进士的境遇如天壤之别,每个人均神色凝重,最后一场考试,都卯足了劲,再拼最后一把。 望向别人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敌意。 “咚!” “咚!” “咚!” 城头的朝天鼓重重擂响,鼓声沉闷浑厚,威严肃穆,每个人都发自内心的升出了敬畏感. 王宵的万家灯火图,更是和着鼓声的节奏,震动起来,一涨一落间,居然渐渐地摸拟出了一种皇家的天威,模模糊糊,有淡淡的影子,形似一条真龙,于小城上空张牙舞爪。 顿时,王宵内心也狂震,难道这是天命? 世上没有龙气,皇帝也从来不是真命天子,遵循的原则依然是兵强马壮者为之耳,无非是治世有着一定的拥立继承规则,而乱世,则是赤果果的靠拳头说话。 但是秩序一旦建立,就会形成惯性,聚万千人心于紫禁城,反过来庇佑王朝,皇帝能坐稳龙位,也是源于众生愿力。 而此时,万家灯火图里,那淡淡的龙影子便是自然演化出的众生愿力。 城虽还是那个城,依然狭小,城中多出了份威严,良善百姓与恶霸们,都想将之摘下,争斗时具备了一定的组织能力,不再逞个人之威,而是推举出首领。 “喀啦啦~~” 高达三丈的宫洞洞开。 数十太监跑步出宫,马靴踏着硬地,啪啪作响! 一名中年太监,胳膊肘子搭着麈尾,尖声道:“各位贡士,按榜文次序列队,随咱家进宫,勿要张望喧哗!” 说着,那泛着白的死鱼眼森森一扫,转身便走。 从午门过去,经金水桥,太和门,便是太和殿。 殿内灯火通明,殿外有礼部官员,手捧名册,依次赞名,凡点到名,方可入殿,有太监领引至坐席。 座席五人一排,王宵是第一百零五名,位列第二十一排的最后一个。 殿试不设主考官,只有八名阅卷官,每一名阅卷官阅卷,通过画圈,不通过画叉,一百零五份试卷,取画圈最多的十份呈给太后御览,由太后圈定三甲,及二榜榜首传胪。 因此八名阅卷官的排名不分先后。 除了主持会试的五人,还有兵部尚书武恺,加武英殿大学士、户部侍郎张成琳,加东阁大学士、工部尚书高明加文渊阁大学士,分列两排,坐于殿内。 通常吏部尚书实权过重不得入阁,素有吏部天官不入阁的传统。 所有人入了殿,向八名阅卷官长揖施礼,随即默不作声的落座。 不片刻,殿外有太监叫道:“北静王爷、南安王爷到!” 突有太监在外叫道。 “哦?” 八位主考神色微变,按惯例,从来没有王爷在殿试时入殿,可是来都来了,只得与学子们纷纷站起,待两王入座,才施礼:“臣(学生)见过王爷!” 北静王气度雍和,目光却隐泛凌厉,在众学子中一扫,于王宵脸上多留了片刻,又看了眼王子腾,才与南安王略一点头。 众人纷纷落座。 “忠顺王爷到!” 不片刻,又有太监在外叫道。 八位主考均是动容,谁都知道,忠顺王与四王不和,再联系到去冬开始流传的谶语,心里都有了种不安的感觉。 南安王爷在军中有很大影响,仍实领兵权,而东南西北四王一体,南安北静两位王爷破天荒来殿试现场,忠顺王又紧跟着来,明摆着要出大事。 “臣(学生)见过王爷!” 众人再度起身,躬身施礼,南安王与北静王端坐不动。 忠顺王略一点头。 众人再次落座。 “啪!” 又有静鞭抽响! 这次,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果然,有太监扯着嗓子叫道:“皇上与太后娘娘驾到!” 后殿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四岁的小皇帝,走路还不大稳,身着小号冕服,头戴乌纱翼善冠,被一个二十出头,身着皇太后华服的艳丽女子牵着,身后跟有打着团扇的宫女,一步步登上玉阶,坐在宝座上。 王宵双目微翻! 太后身着自家织的云纹云锦! “参拜太后,参拜皇上!” 这次呼喝的太监,居然是黄公公。 “臣等拜见太后,拜见皇上!” 众人又一次站起,下跪施礼。 “平身!” 皇太后的声音威严而又清脆,甚是好听。 “谢皇上太后!” 众人起身,回各自座位。 太后道:“朝廷开科取士,是为国擢选良才,今见天下英才济济一堂,朕甚是欣慰,望尔等实心答题,朕自会择贤使用!” “谢太后!” 众人再次称谢。 黄公公取出题板,示之以众。 亡秦者胡! 大楚兴,陈胜王! 众人一看,均是面色大变! 亡秦者胡,是历史上有名的谶语,秦始皇误认匈奴,遂命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后来历史表明,亡秦者胡,胡乃胡亥。 大楚举,陈胜王,则不是谶语,是陈胜自己编的,谶一定是先有文字,再有事件验证,后有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也不是谶语,是黄巾军自己编的。 谶讳之说,极盛于后汉,汉光武帝甚至把谶讳列为内学,经学列为外学,终后汉一朝,谶讳的地位不可动摇。 直至刘宋,方从官方禁止谶讳,再至隋帝杨广,彻底禁了谶讳之说,此后的科举,从来没有以谶讳为题,而今日,出现了。 第一条谶,是指谶讳不准,张冠李戴。 第二条是伪谶,别有居心者以伪谶搅乱人心。 再与年前流传开来的北静王谶语结合,这道题针对的是谁,已不言而喻! 忠顺王冷笑着看向北静王,太后出这种题目,近乎于忍无可忍,当场翻脸,指着北静王的鼻子大骂逆贼啊。 但北静王老神在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八名阅卷官也是暗暗叫苦,明摆着,太后出这种题,不仅要考生在大事大非面前做选择,也是让他们站队! 第一一八章 太后心计 八名阅卷官也是暗暗叫苦,明摆着,太后被四王八公逼急了,不惜爆出丑闻,不惜掀桌子,也要出这种题,不仅要考生在大事大非面前做出选择, 也是让他们站队! 按例,考生答题,阅卷官批改试卷,而太后亮出了势不两立的立场,考生答题时必有分化,他们也必须有倾向。 如往常那样,和稀泥的手段行不通了, 当着一百零五位今科贡士的面,是维护皇帝正统, 还是附庸北静王谋篡上位,必须给个结果。 有的考生,已经面色苍白,手脚发颤! 这是稍有差池,就要送命啊! 甚至有人心里,满是悔意,早知如此,还不如落榜呢,三年后,也该尘埃落定,届时再考,稳稳当当, 岂不是好? 王宵也是懵了懵,别人或许有选择, 但是他,全无选择。 从一开始,就被黄公公绑上了太后的战车,偏偏自己又与北静王一系不睦, 香菱更是解不开的死结,根本没可能转投北静王阵营。 ‘罢了,罢了!’ 暗暗摇了摇头,王宵分析起了题目。 虽然太后表达出势不两立之意,又有忠顺王、北静王与南安王亲自坐场,逼着考生站队,可是殿试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话不可道尽,只说一两分,锋芒毕露并非幸事。 现代人看古代状元的答卷,乍看不出彩,只是中规中矩,极尽中庸之道,实则锋芒内蕴,一字一句,皆可圈可点。 有数之后,提笔书写。 其余考生也陆续动笔。 本来皇帝出席殿试, 只是象征性的礼仪, 小坐即走,不可能陪着考生枯坐殿中。 可是太后始终不走,甚至小皇帝困了,也只是紧紧搂在怀里,威严的神色中,透出一丝楚楚可怜。 王宵心中微动,他总感觉,太后的行为有些刻意,刻意营造出一种孤儿寡母的人设。 晋代魏,欺负的是曹家孤儿寡母,落下千古骂名。 大齐也是如此,欺负前朝孤儿寡母,齐太祖手握兵权,以抵御外敌为由,带兵出征,旋即发动兵变,夺了江山。 好在齐太祖晏武扬文,大肆提高文官地位,才没留下太多的骂名,可暗地里的微辞也有不少。 而在殿中,从下往上看,高踞宝座的孤儿寡母,孤立无援,是怎样的绝望,才使出这鱼死网破的一招? 看似是被逼到绝境里的反击,可谁知晓不是太后事先谋划好的? 王宵是现代人,对摆人设,立flag太清楚了。 太后年纪青青,又缺乏娘家的有力支撑,所以不惜暴出宫闱丑闻,摆出孤儿寡母的人设,利用舆论的力量,唤醒人们心目中对弱者的天然同情。 大周与大明类似,邸报制度空前成熟,凡朝廷的事情,事无巨细,均可以在邸报上看到,甚至未得内阁票拟,也还未朱批的奉折,有时也会在邸报上出现。 今日殿试,最多明日,就会疯传京城。 说句题外话,明朝皇帝明明大权独揽,将皇权发展到了除清朝外的顶峰,却为何仍束手束脚,斗不过文官集团? 根源在于信息的不对称! 皇帝的一举一动,可以透过种种途径传递到宫外,譬如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晚上和哪位妃子侍寝,外面一清二楚。 而外面的信息,皇帝只能依托于有限的几人,犯了兵家不知彼的大忌,崇祯可以杀掉一个个内阁首辅,一位位兵部尚书,却无法面对整个文官集团的碾压,正是他不明白掌控舆论的道理,这还怎么斗? 明朝是华夏历史上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自嘉靖中后期起,因工商业逐渐兴盛,产生了小市民阶层。 这部分人,不再依靠种田为生,而是在城市里,以做小生意、帮佣、打工维持生计,具备最基础的文化知识,可以看懂朝廷的邸报,明末城市的识字率是非常高的,文官集团对舆论的控制,与广泛的小市民阶层息息相关。 但是小市民阶层的发展,又带来了农村的赤贫化,海瑞指责嘉靖,家家户户皆净也,是他只看到了农村饿殍遍地,却没有看到城市的繁荣。 张居正也看不明白这个趋势,强推一条鞭法,从短期看,降低了朝廷收税的成本,提高了国库收入,但从长期看,加剧了城乡割裂,城市与乡村逐渐分裂为两个世界,一个是极度赤贫,另一个是扭曲的繁华。 乾隆曾说,明朝亡于万历,并为后世大多数人认可,但王宵认为,明朝之亡,始于张居正的一条鞭法! 当然,王宵并不是要批判张居正,张居正不是穿越者,没有上帝视角,时人能后看三五年,已是高人一等。 能后看十年,已是不世出的奇才,后看几十年,更是几百年一遇的栋梁之才。 张居正能强推一条鞭,已经是有极有魄力了。 总之,小市民阶层是一个新兴的阶层,东林党和复社,都是应运而生,扎根于市民阶层当中。 大周朝也走在明末的老路上,如不能顺应时势,大周就是另一个大明。 太后对舆论的利用让王宵成立复社的想法更加坚定,东南士子作为强大的政治力量,自己不去组织,早晚会有别人组织。 王宵又暗暗看了眼北静王,北静王显然临时知晓了考题,才拉着南安王匆匆赶来。 忠顺王得知,生怕考生和考官见太后势弱,做出不利于太后和皇帝的选择,也赶来给太后站台。 整件事情的脉络并不复杂,太后不是什么白莲花,反极为擅于操弄舆论,不过王宵做的也是类似的事情。 打造自身弱小,受张家欺压的人设,又自强不息,从泥坑中爬出来,这正是最广大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桥段啊。 当然了,不能仅凭一件孤案去判断太后的处境,太后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处境告诉任何人,只能继续观察。 殿试有半日,王宵提前写完,仔细检查了番,确认没有别字犯讳,才腾抄上正卷,举起了手。 黄公公看样子已经得了太后的宠信,向上看了眼太后,再不经意的望了望王宵。 太后有数了,凤眨泛起些许光华,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王宵。 其实因殿试只有半日时间,基本上不会有人提前交卷,可王宵偏偏交了,又以敬陪末席的地位第一个交,这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而会试时,王子腾是主考,差点把王宵做掉,这打的是王子腾的脸,王宵的立场不用看卷子也能猜出。 顿时,王子腾面色微沉,闪出些许不快。 南安王与北静王则是目光深邃,似乎不受影响。 忠顺王暗暗点头。 “哦?此子敬陪末席,却敢第一个交卷?” 华英挤出一丝讶色,亲自下堂收取了王宵的试卷,转呈给王子腾道:“王大人乃会试主考,自当首阅。” 王子腾眼里,有阴霾浮现,显然,华英选择了站队太后,并且转头就给太后奉上大礼,用王宵的文章炮轰自己! 可是华英的提议合情合理,作为会试主考,凭什么不先阅卷? 他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略一点头,接过试卷。 果不其然,王宵以隋帝杨广禁绝谶讳之说展开,洋洋洒洒,隐约点出谶讳之说对国家的危害,并顺水推舟的进谏人君务实,体查民生疾苦。 整篇都凛然大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可以说,太后这题出的确实妙到毫巅,充分利用了自身手握统胤的优势,施以降维打击。 王子腾陷入了巨大的为难当中,持笔的手都抖了,画个圈不难,可一个圈画下去,就决定他的生死荣辱! 太后凤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王子腾,七名阅卷官,也神色各异,有的暗暗冷笑,有的兴灾乐祸,有的拧眉深思。 忠顺王爷目光平和,似乎在劝诫王子腾回头是岸。 唯北静王与南安王仍巍然不动,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王子腾虽未抬头,却通过眼角余光,把殿中诸人的神色一一打量,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北静王凭什么敢争夺皇位? 个中隐情虽不得而知,但是先帝的唯一子嗣,就是在座的五岁小皇帝,一旦绝了嗣,只能从别枝选择。 北静王虽年龄不占优势,朝臣都喜欢年纪小的皇帝,却是先帝的亲弟,正宗嫡出,也有继承宗庙的资格。 难道是…… 王子腾心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升出! 不过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现在转投太后,太后也不会信任他,只能跟着北静王,一条道走到黑! 王子腾深吸了口气,提起笔,啪啪两下,画了个叉! 看着王子腾的动作,就知道划的是叉还是圈,北静王与南安王的眼神略有缓和,太后与忠顺王则凌厉起来。 王子腾反松了口气,既然下了决定,不管将来生死荣辱,至少这一刻不纠结了,可以一心一意的为北静王做事。 接下来,由三位内阁大学士批阅,他们都是阁臣,对孤儿寡母执政,严重依赖内阁的局面还是很满意的,并不希望一位强势的成年君主上位。 更何况,支持太后与小皇帝也是政治正确,于是,纷纷画圈。 时乐与华英是科举正途出身,份属文官集团的一份子,也划了圈。 卫渊虽是翰林院学士,却与四王八公关系菲浅,画了叉。 最后轮到国子监祭酒李守中,面色犹豫起来! 第一一九章 十四娘的妹妹 李守中的女儿李纨嫁去了贾府,是地道的北静王党,卫若兰仗着他的名头,打压王宵,迫于王子腾的势,贬黜王宵,皆属小节, 可以不用在意。 可他是国子监祭酒,相当于现代的党校校长,向皇帝尽忠是他的本份,也是义务,背叛皇帝,与他一贯的理念相悖。 李守中看着王宵文章上的五个大圈和两个大叉, 久久落不下笔, 面色也越发苍白。 他这一笔, 极其重要,六比二和五比三是不同的结果,或许一个圈,就能决定王宵是否位列前十,由太后排出名次。 北静王、南安王与王子腾,相继发现了李守中的异常,目中射来凌厉的目光! 太后与忠顺王却如收获意外之喜,温和的看向李守中。 李守中的额头突然沁出了冷汗,手腕剧烈颤抖起来,却是陡然间,眼里现出凛然之色,深吸了口气。 ‘不好!’ 北静王、南安王与王子腾相继暗道不好。 果然,李守中划了个圈,最终还是保留了自己身为读书人的气节! ‘嗯~~’ 太后与忠顺王暗暗点头。 六比二! 只要三名阁臣能读懂局势,拧得清轻重,王宵进前十应该没问题,届时由太后点三甲,可以将王宵推出来。 接下来, 又有学子陆陆续续交卷,明显少了刚刚的剑拔弩张气氛,这才是常态,一名学子的名次对于局势真没有太大的影响力。 但王宵是个特殊。 他的院试文章,早被黄公公呈上太后案头,又‘泄露’出去,坐实了他的太后党身份,还抢过薛蟠的妾,被卫若兰打压过,坏了北静王的文会,为香菱一事与贾府不睦,除了王宵,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一把刀? 其实王宵心里是有些患得患失的。 第一个交卷,是向太后表明立场,把该做的做到位,如果被贬为同进士,去偏远小县当县令,或能难倒别人,却难不住他。 身为剑池境剑修,可硬撼金丹真人的存在, 要说连区区地方豪强和几个小吏都震不住, 没有人相信。 刚好可以脱离京城这个大旋涡。 可是李守中画了圈,立让局面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自己只要进前十,必被太后点为三甲,逼着做刀! 突的王宵哑然一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坦然面对便是,真有解决不了的,一剑杀之! “当!” 一声钟磬鸣响! 黄公公唤道:“请诸位学子封笔,否则以贬黜论处!” 凡是没写完的,虽然一脸懊丧,但还是停了笔,毕竟没答完,好歹是同进士,被贬黜就什么都没了,三年后能否再考尚存疑问。 有太监依次收卷,殿试不糊名,由八位阅卷官当场载定。 黄公公又道:“请诸位学子离殿,三日后于国子监放榜!” “臣等告退!” 所有人轰隆隆站起,朝太后和皇帝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出了殿门,王宵心神内视,发现体内的万家灯火图再度活跃起来,有着丝丝缕缕的灰黑之气酝酿,并且小城里多出了数十户人家。 这些人家,既非良善之家,也非恶霸,而是人不人鬼不鬼,藏头遮脸,神秘兮兮,就象是传说中的地下分子,阴沟里的老鼠,专门于暗底里搞破坏,两边刀子都捅。 使得小城的斗争形势更加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敌我难辨,前一刻还称兄道弟,下一刻就背后捅刀子。 王宵暗暗讷闷,他可以确认,灰黑之气不是众生愿力,不禁回头看了眼。 剑目中,在阳光的照耀下,斗拱青檐散发出层层金光,神圣而又尊贵,可在金光里,分布有无数细小的黑气, 这让他若有所思。 在大周朝的宫殿里,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怨气。 皇宫作为王朝的中枢,每一个决策,影响天下万方,但反过来,天下万方也在影响着王朝,王朝的上升期,正气压过怨气,而在衰末期,怨气压过正气,便是王宵看到的灰黑之气。 王宵相信,不仅仅是自己,佛道高人也能看到,可是王朝到了末期,已是时来运去不自由,纵然开国太祖领着一群老伙计重生,也无能为力,最多出一两个张居正续续命,却改变不了王朝坍塌的势头。 除非改朝换代,一切在废墟上重新开始。 二月的正午,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融融,但一路上,众人均是心事重重,今次的事情,确实太震憾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十年寒窗苦读,终于画上了句号! 虽然朝局动荡,可这何尝不是一个快速崛起的机会呢? 出了太和门,两边的棚芦中备有简餐,也算是朝廷的一项贴心化举措,众人叩拜谢恩,虽然都很饿了,却是不敢喧哗,拿捏着用餐,只闻杯盘或有作响。 王宵的辟谷丹效力还没过去,不只得装模作样,和大家一起吃喝。 半个时辰后,众人谢恩离席,又有太监唤喊:“诸位肃静,随我离去,不得散乱,不得喧哗。” 随即在前领路。 直到出了午门,朱漆铜钉大门在身后轰隆关上,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松了下来,半日殿试,又碰上立场之争,其中的挣扎犹豫,比之考试更耗精力,均是筋疲力尽,哪怕张文墨,都不发一言,匆匆上了马车,回薛家睡觉。 王宵也回了住处,一觉睡到天黑,自然醒来,仍是上半夜,立刻给自己换了身短打劲装,把铜葫芦挂在腰上,悄悄翻墙离去。 在他的估计中,楚银台应已离京,还未到家,正是最好杀的时候,而且今夜的贡士都在补觉,不会有盯着自己。 他打算去碰碰运气,碰不到就当夜里长跑散心。 高大的京师城墙挡不住他这种人,况且数百年承平,守备早已废驰,城门一关,万事大吉,城头上,竟没一个守卒,只有一具具气死风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王宵如影子般掠过,疾冲下城,脚底剑光闪烁,迅速远去。 从京城到广平,约八百余里,途中有十余驿站,以楚银台的脚程,每天行路不可能超过百里,只需要重要关注前面几个驿站就可以了。 很快的,驿站出现,王宵并未进去,而是用神识扫视。 他虽未见过楚银台,但大体了解楚银台的家境,在广平县,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年龄比自己稍大些,相貌也算得上俊秀。 这样的人,其实很好找。 第一个驿站里,没有类似于楚银台体貌特征的人,王宵去往下一个驿站。 ‘嗯?’ 他发现两股弱小的妖气,再细细看去,有两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女孩子,身衫褴褛,蓬头垢面,摄手摄脚的从后面的林地向驿站靠近。 再聚剑气于耳,能听到嘀咕声。 “这贼子,先杀了他取点利息!” “嗯,要不是姓楚的贪图十四姐的美色,我们家哪会死了那么多姐妹,这仇就先从他身上报起!” “想好怎么杀了吗?” “这还用教?一口咬死他!” 王宵心中一喜,居然是十四娘的妹妹? 这可赶上了! 不过他没有抢着出手的意思,而是收敛气息,悄悄跟在后面,两丫头能自己杀了楚银台自是最佳。 二女一路行走,一路嗅着鼻子,从驿站的后院翻了进去。 “就是这间了,有那贼子的气味!” “杀!” 二女和身撞入窗户,直接翻了进去。 王宵却是瞬间神色一变,屋里,有两股强大的妖气陡然爆发,大约相当于金丹层次,分明有埋伏! 他有五成把握,可以斩去其中一个,却绝无可能连斩两妖,他担心强行出手,会惹来妖精的应激反应,凶性大发,反伤了二女,只得强行按住出手的冲动。 在他想来,对方既然设陷阱,必是摸清了十四娘家的情况,专门捕猎逃散的小狐狸,应是以擒捉为主,不会冒然杀掉。 毕竟这等弱小狐狸精,取不到妖丹,杀了没什么用,不如捉走,满足其他方面的欲求,等一等,或有解救的机会。 “不好,有埋伏!” “啊!” 二女刚一进去,也觉察到异常,连逃跑都来不及,就被强大的威压压趴了。 “哈哈,果然钓到两个!” “先问清楚,别的狐狸在哪里!” “呸,才不会告诉你们呢!” “哟嗬,你家鳖爷就喜欢调教小烈马,来来来。” “咳咳,两位前辈,驿站人多,还是不要在这里动手,不如去后面的小树林,想怎么折腾都行!” “倒也是!” 就见一条体宽膀圆的大汉,一手一个,提着二女从窗口掠出。 另一个干干瘦瘦,长的象虾子的男子,提着个青年公子,跟在后面。 转眼就越过围墙,没入小树林中。 王宵不动声色的召出剑丸,隐匿气息,渐渐靠近。 待得距离驿站有了好几里,那大汉刚把二女扔到地上之时,突的剑丸发动,比黄豆粒略大一圈的剑丸瞬间分化为剑丝,迈过时空的间隔,疾斩向大汉。 王宵同步拨出佩剑,急掠而去。 “谁?” 那大汉毛骨耸然,刚刚回头,一道剑光已照面劈来,正待从背后扯下一个壳子抵挡,却是迟了,嗤的一声,剑光从脖子劈下! 连脑袋带着半边肩膀,都被劈了下来! 第一二零章 杀楚银台 尸体迅速变了一只三尺方圆的青壳老鳖,一颗妖丹滴溜溜冲了出来,正要遁走,王宵已抢先一步赶到,一把抓住,指掌间满是剑气,转眼就把灵性消磨的干干净净, 扔进了铜葫芦! “你……找死!” 虾形男子刚反应过来,大怒着手臂一挥,化作两只鲜红的大钳子,照王宵剪去! “当!” 王宵挥剑,格开一支,剑气四溢中,把钳子切出一个浅白的印子,显然虾壳坚硬无比! 不过剑丸在斩杀老鳖精之后, 又回来了, 王宵立刻操纵剑丸去斩另一只钳子! “嗤!” 坚硬的钳子从中剖开,露出乳白色的虾肉,散发出一种异香,王宵本能的想到了前世吃澳龙,拿芥末蘸蘸,直接吃了,不禁咽了口口水。 “你是什么人?” 虾子失了一只钳子,痛呼一声,后退数步,另一只钳子在胸前和面部来回晃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王宵回头看了眼,两个小狐狸可能吓傻了, 还躺在地上,抱作一团。 楚银台则是拨腿就跑, 王宵随手一挥, 指缝一道细微的剑光飚出,切断了楚银台的右足, 顿时捧着伤口, 哭爹喊娘的嚎叫起来。 王宵这才道:“你们是白洋淀那条阴蛟的手下?” “是又如何?知道怕了吧,还不乖乖的自缚修为,和我去见龙王大人请罪?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虾子嘴硬道。 “哦?” 王宵见这时候了,虾子还敢威胁自己,不由起了几分警惕,随即又道:“这些年来,你们抓了不少狐狸吧?辛家老狐狸呢?” “哈哈~~” 虾子哈哈一笑:“辛家一窝子狐狸给脸不要脸,死有余辜,抓着不杀,已是便宜了她们,那老狐狸早死啦,小子,别以你虾爷不知道你在套老子的话,去死!” 说着,虾子突然弓背一缩,再猛的一弹,咣当一声巨响,瞬间弹到王宵眼前,腹部那一排排细小的足钳锋利无比,寒光闪闪, 直向王宵的面孔和心口刺去! 这是虾类妖兽的天赋神通,屈体旋风斩,很多比虾子强的妖精都猝不及防中招,成了虾子的盘中餐! 关键在一个快字! 好在王宵早有戒备,足下剑光一闪,稍稍偏移数分,再双手持剑,大喝一声,横着斩向虾子腹部的第四节! 剥爬爬虾的决窍是从头部往下的第四节开始剥,三两下,就能剥出一只完整的虾子,想来虾类不外如是! 虽然挥舞的小足挡住了铁木剑的剑锋,可王宵还有剑丸,顿时,剑丸嗡的一转,化为一道璀璨的剑轮,横着削了过去! “嗤!” 身首两段,尸体化作一只三尺来长的通红大龙虾,淡蓝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虾子虽性子长,可受此至命重创,也回天无力,一枚蓝色的妖丹滴溜溜转了出来,王宵哪能放他走,一把摄来,以剑气抹去灵性,纳入了铜葫芦,然后看向两只小狐狸。 “不要杀我们,不要杀我们!” “是啊,我们没有妖丹,狐狸肉又酸又柴,不好吃!” 二女吓的浑身瑟瑟发抖,小脸苍白。 “我与你们的十四娘姐姐有旧,是为杀他而来!” 王宵微微一笑,一步步走向楚银台。 楚银台强忍着剧痛,大叫道:“尊驾,我不知哪里得罪过你,请放了我,我家家财万贯,必有厚报。” 王宵伸手一划,以文气比划出父亲的音容笑貌,问道:“此人可曾见过?” “不曾!” 楚银台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连他都不认得,留你何用?” 王宵屈指一弹,一道剑气贯穿楚银台心口! 随即在尸体上摸了摸,有十来两碎银,五百两银票,又在老鳖和虾子的衣服里,摸出了两千余两银票,笑纳了。 王宵问道:“你们和十四娘是什么关系?” 一个小狐狸畏畏缩缩道:“我们……我们是十四姐姐的妹妹,我是十九娘,她是十八娘,你真的认识十四姐姐?” “你们闻闻看!” 王宵走过去,伸出胳膊,摞起袖子。 十八娘真捧了起来,小鼻子凑上去,猛吸了一阵子,惊喜道:“十九娘,真有十四姐姐的气味耶!” 说着,把王宵的胳膊推过去。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十四姐姐被他抓走了呢?” 十九娘接过来闻了闻,哼了声,不过神色中,明显去了大半戒备。 十八娘又道:“你是谁,又是怎么和十四姐姐认识的?” “我啊,我叫王宵,是今科贡士,与你们的十四娘姐姐……” 王宵道出了自己的来历,问道:“就你们两个了么,其他人呢?”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两只小狐狸眼圈红了,你一言,我一语道:“那日,龙王带着楚银台来向十四姐姐提亲,别说十四姐姐,连我们都看不上他,自然是拒绝啦……” 事件的经过,和薛尚书坟的老太太说的差不多,众多狐狸不是对手,老狐狸拼死掩护着狐狸们逃走,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你们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王宵问道。 十八娘讪讪道:“我们不敢去有人的地方,就在山地树林里躲躲藏藏,饿了捉虫子掏鸟窝,有时也吃老鼠黄皮子,实在馋了,就去……就去偷农人的鸡吃。” 十九娘忙捅了捅她,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我们不是白吃,会送些鸟蛋或者黄鼠狼皮回去,并偷偷跟踪楚银台,找机会杀他取点利息,没想到此人这般狡诈,竟然布下陷阱,要不是王公子,我们就惨啦!” 王宵了然的点了点头:“十四娘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你们家的事,也是我的事,不过我暂时还不是那条老龙的对手,你们到底有没有姐妹落在它的手上,也要打探清楚,才能作下一步的安排,如何?” “嗯!” 二女想起了那些惨死的姐妹,眼眸泛出泪光。 “你们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王宵问道。 “这……” 二女眸中泛出迷离之色,其实如她们这样修为低微的小狐狸,在人间是非常危险的,常有大户人家专门向邪道妖僧收购狐女蚌精,以供自己淫乐,她们俩能独自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宵又道:“我先带你们回京城,京城人多,可以遮掩身上的妖气。” “那就谢谢王公子了!” 二女乖巧的盈盈施礼,随即纷纷望向虾子和老鳖的尸体,虽竭力抑制,腮帮子仍不停的鼓动,显然饿坏了。 “嘿嘿,吃饱了再走!” 王宵嘿嘿一笑,挥手一道剑气,把楚银台的尸体搅的粉碎,然后从虾子中,剥出了一大块嫩白的肉,其余部位和老鳖装进了铜葫芦。 “我去拾柴禾!” “我去打水!” 二女撒开脚丫子跑开,很快取来材料,先把虾肉洗刷干净,切割成条,用细树枝串起,放火上烤,烤的金黄流油,再撒点盐沫子,既便王宵服了辟谷丹,仍是食窦大开! 不一会儿,一人两狐把虾肉吃的干干净净,均是心满意足。 王宵往京城飞掠,二女甩开小胳膊,跟在后面跑,或许是嫌跑的慢,王宵一把抓住一个,夹在胳膊下面。 “啊!” 二女分别惊呼,粉面染上了一层红晕! 王宵脚底剑光闪烁,真元全力运转,消化着虾肉中那庞大的气血之力,修为缓慢增长。 俩丫头也没闲着,体内有真气流动,显然也在抓住机会提升修为。 回到京城时,天仍未亮,王宵放出神识一扫,三两下攀上城头,一溜烟回了铜锣巷。 在巷口,王宵把二女放下,以神识搜索,再蕴剑气于耳目,仔细过了遍,才挥手道:“走!” 两丫头手牵手,紧紧抿着嘴,跟在王宵后面,一路快跑回到家,这时,东边的地平线才透出了蒙蒙微光。 不仅二女松了口气,王宵也松了口气,今夜的行动,堪称完美,神不知鬼不觉,就让楚银台人间蒸发了。 “跟我进来吧,把里面的屋子收拾下,今后你们住内院。” 王宵招呼道。 却不料,二女双双后退一步,现出了警惕之色。 十八娘咬牙道:“王公子,是不是我们以后就成了你的丫鬟了?” 十九娘也红着脸,扭扭捏捏道:“不要欺负我们年纪小,我们好歹也在人间晃荡了一阵子呢,有钱的公子哥,都有丫鬟侍候,不仅要服侍生活起居,还要……还要侍寝! 你如果愿意娶我们中的一个,那我们得考虑考虑,看你的表现,决定由谁嫁给你,可是做丫鬟没名没份的,谁愿意呀,我们原来也是大小姐的!” “哟嗬!” 王宵怪叫一声:“看不出你们小小年纪,懂的不少啊!” “哼,说中了吧,就知道没安好心!” 十九娘哼道。 十八娘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道:“来都来了,还能怎样,这里是京城,跑出去只怕会更惨,你怎不早说?” 十九娘嘟囔道:“我也是才想到,谁知道他会让我们住内院,和他一个院啊!” “嘿!” 王宵乐的嘿的一笑:“放着十四娘那样的大美狐不娶,我娶你们两个黄毛小丫头做什么,狐狸毛都没褪干净吧,你俩大可放心,我住外面,你们住里面,快跟我进来收拾。” “哼!” 二女不愤的哼了声,双双点头。 第一二一章 琼林宴 忙忙碌碌中,天色亮了,王宵也把自己的行头搬到了外面的院子。 二女反有些不好意思,十八娘讪讪道:“王公子,我们错怪你了,外院是下人住的地方,哪能委屈你住, 不如搬回来吧,不过你可不许随便摸进我们的房里。” 王宵道:“刚刚不说,搬好了再说,一看就没诚意!” 十八娘与十九娘均是羞郝的低下小脑袋,眸中却闪出一丝狡黠之色。 “罢了,罢了!” 王宵摆摆手道:“反正是赁来的屋子,日后在京城买了房, 再说住的事情,我现在去买些被褥衣衫, 你们乖乖的呆院里别乱跑,自己烧点水洗漱一下,知道吗?” “噢,公子早些回来!” 二女绷着笑,盈盈施礼。 王宵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大清早,街面的店铺陆续开门,王宵买了全套被褥,又买了好几套十一二岁小女孩穿的衣服,虽不是太贵,但做工精巧, 色泽面料以明快鲜艳为主,适合她们天真烂漫的性子, 还买了些小首饰, 一起打包,让店老板装车,随自己回去。 到了门口,王宵把钱结了,让车马自去,提了包裹,进了院子,却见两个丫头趴在墙头,双腿一荡一荡,就象尾巴,保持着平衡,对面是小翠,也趴在墙头。 三只狐狸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还不时发出阵阵清脆的笑声。 “王哥哥回来啦!” 小翠挥手打招呼。 “啊!” 突然小翠又推了把十九娘,十九娘猝不及防,从墙头掉了下来。 王宵眼疾手快,一个电步上前,稳稳接住了十九娘,软软的,香香的! 嗯! 王宵本能的吸了吸鼻子! “公子,快把我放下!” 十九娘浑身发软, 臊的脸通红, 手足无措的低呼。 “嘻嘻!” 小翠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脑袋从墙后隐没。 王宵报以一个笑容,才放下十九娘,把包裹递去道:“你们的被褥衣服都在里面,自己拿去后面换吧。” “噢!” 十九娘接过硕大的包裹,拉着十八娘,一溜烟跑去了后面,待得换衣出来,王宵眼前一亮,二女容貌极为清丽,有几分十四娘的影子,不愧是小姨子。 接下来的两天,王宵与两个丫头渐渐熟悉了,可能是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主动承担起了院落的洒扫,不仅做起了饭,还帮王宵洗衣服。 除了没有贴身伺候,和丫鬟也差不多。 小翠不时带着元丰过来串门,打打闹闹,院内满是欢声笑语,王宵则又寄了两封信回家,一封把自己的情况告之母亲,劝母亲审慎行事,另一封给十四娘,讲了十八娘与十九娘的情况。 次日,放榜! 清晨,国子监大门外,人群齐集,虽然与多数人无关,可都有好奇心,都想看看今科的三甲。 “轰隆隆!” 国子监大门缓缓打开,一名太监在数十锦衣卫的护侍下,捧着黄榜出来,宣读名次。 “一甲第一名,南直隶王宵!” “一甲第二名,直隶江旋!” “一甲第三名,浙江胡礼贞!” “二甲第一名,直南隶张文墨!” …… 轰! 人群轰动了! “状元,谁是状元郎?” 无数人望向王宵! 王宵却是眉心微锁,太后真把自己点成状元了,怕是自己在翰林院也没多少清贵日子可过,很快会成为太后手中,砍向四王八公的一把刀! “四哥,怎么可能是他?” 不远处,张文灵恨恨的瞪向王宵。 张文墨森森笑道:“你以为当了状元是好事?看着吧,他王家早晚有灭门之祸!” 薛蟠了解些内情,嘿嘿一笑:“张兄所言甚是,只是可惜了我的英莲呐,若是将来他被抄家灭族,岂不是连累了英莲,张兄可有法子帮我将英莲夺回来?” 张文墨淡淡道:“此子近段时间风头必盛,暂时不宜招惹,薛公子候着便是,有他倒霉的时候!” 宝钗颇为无奈,她也知道内情,如果王宵只是个寻常二甲,或能置身于旋涡之外,可是太后点了王宵当状元,怎可能留着不用? 四王八公权倾朝野,北静王连谶语都弄出来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朝廷将迎来一段剧烈的动荡期,太后与小皇帝虽有名份,却实力薄弱,王宵再逆天,也只是个穷翰林,难道指着王宵翻盘? 显然不可能,只会把他带到沟里。 况且薛家份属四王公八阵营,她不能背叛自己的出身,早晚将与王宵成为敌人。 ‘哎~~’ 宝钗暗暗叹了口气,此生……缘尽矣! 她觉得,自己应该和王宵保持距离了。 “姑娘,王公子中了状元!” 不远处的马车里,宝蟾惊喜道。 “你当中状元是好事?” 夏金桂面色阴沉道:“看来婚事不能着急,走,我们回府,和母亲商量下!” 她家虽只是户部皇商,却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昨日发生的事情,已经知道了,她的看法和宝钗类似,即王宵只是普通二甲,或可避过旋涡。 可是被点为状元,注定了要卷入旋涡当中,这样的人,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赶着嫁过去。 夏金桂心里,不由有了丝庆幸,亏得当日王宵婉拒了婚事,不然真真是上了贼船,只是想到警幻仙子的托梦,又着实让人头痛。 回到府中,夏母一听,就嗤笑道:“傻丫头,这难道不是好事?” “娘……” 夏金桂不解的看去。 夏母道:“王宵和北静王爷做对,他凭什么,就凭着他家的小作坊,还是皇上和太后?将来必然遭受重挫,等到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有什么底气拒绝我们家?咱们只要保他一条命就行了。 你嫁他,是仙子的仙旨,又不是要求他有多大的成就,不过此人颇有能耐,龙生龙,凤生凤,和你生的孩子随你姓,指不定就是个读书种子呢,撑起我们夏家的一片天。” “噢!” 夏金桂恍然大悟道:“还是娘看的透彻,如此一来,坏事变成了好事,只是……得等多久啊?” 夏母幽幽道:“事在人为,寻个适当的机会,推他一把便是!” “嗯!” 夏金桂美眸微亮。 凭心而论,王宵不论文才还是相貌,还是入她眼的,而且夏家也不需要王宵在仕途上帮衬,越弱越易于掌控,把这种男人招为夫婿,就当养个宠物,看着顺眼,处着顺心。 …… 一百零五名贡士,一甲三人,二甲三十三人,这是定例,剩下的全部是三甲同进士。 王宵等人也被衙役围上了,披上红炮,插上宫花,拥上高头大马! “咣!” 有铜锣敲响! “夸官喽!” 瞬间鼓乐大作,队伍前有两队骑兵引路,后面有礼仪官,各持扇、幢、牌、旗。 之后是一甲,二甲,三甲,个个穿着官服,由王宵领头,后面跟着一排侍卫。 夸官并不是绕城一圈,而是由国子监到礼部,登记户籍名册,自有六百里加急回家乡报喜,并在礼部再一次演练琼林宴礼仪,以备晚上出席宴会。 其中的过程,无聊又繁琐,却必不可少,意思是告诉你们,别以为中了进士了不起,自踏入礼部的这一刻,只是朝廷的下等官吏,一切要守规矩。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众人再次入宫,被引领进太和偏殿,有宫女服侍沐浴更衣,焚香洁身。 当然,在这种场合下,没人敢对宫女生出邪念,再说能干这种活的宫女,也不可能太漂亮,相当于大户人家的粗使丫鬟。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众人全身新衣,头戴三梁进贤冠,在太监的引领下,去往太和殿。 殿内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琼林宴作为三年一度的盛宴,不仅仅是太后接见,还有京城勋贵与诰命夫人参加。 一行人于殿前停下。 “有敕!” 一名太监从殿中步出,喝道。 所有进士齐齐跪倒,等待唱名,虽然放过榜了,站位也按照名次排,已经失去了期待感,但心情依旧激动,双目放光。 “天瑞三年二月十八,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 太监照本宣科。 十年寒窗苦读日,一朝金榜题名时! 很有些人,激动的浑身颤抖。 太和殿是中朝第一大殿,今晚,在这座帝国权力顶峰的殿上,于太后、公卿权贵面前唱出自己的名字,不管日后如何,至少在这一刻,已经攀上了成功的巅峰。 所谓光宗耀祖,功成名就,不外如是。 父母亲族的殷切希望,恩师的谆谆教导,在读书道路上,挥洒的汗水,付出的牺牲,终于有了回报,什么权力斗争的旋涡,已然抛去了脑后。 有些人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只将额头紧贴在冰凉的地面上。 “礼毕,进殿!” 宣读过后,以王宵为首,众人陆续进殿。 王宵作为状元,在序班带领下,向阶上磕头行礼。 太后笑道:“朕昨夜仔细看了你们的履历,很有感慨,国家取士,三年一比,就是简拔英杰,望你们好生体念朝廷的恩典。” 有礼部官员高唱:“状元率诸进士同进士上表谢恩!” 第一二二章 贾母的反击 “吾皇万岁万万岁!” 王宵按照礼部交的礼仪,率诸人齐呼万岁,又恭谨上表,这都是礼部替他拟好的,一句自己的感言都不能掺杂。 按惯例,一套流程走完,要恭送小皇帝与太后移驾, 可是太后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挥挥手,顿时,乐声大作,宴起。 琼林宴别称择婿宴,诰命们说说笑笑,点评着诸多新科进士,有中意的, 会在宴后联系,太后也面含微笑,气氛挺欢快,突然王宵眼神一凝,他看到了贾母和邢夫人!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贾母是正经的国公夫人,一品诰命,邢夫人是贾赫的妻子,也袭了诰命,反是王夫人,因贾政没有爵位,所以不是诰命,要不是娘家给力,早被邢夫人斗倒了。 “宵哥儿, 来来来,来老身这边来!” 贾母也如才看到王宵, 慈祥的招手。 在这种场合, 王宵不可能不给贾母面子, 只得起身上前,深施一礼:“晚生见过老太太,大太太!” “老太太,你们还是旧识?” 旁边有诰命,惊讶的问道。 贾母呵呵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在金陵的时候,老身就与宵哥儿结了缘,那时这孩子已是解元啦,我一看就欢喜,后来他回了苏州,还给我送了几筐阳澄湖大闸蟹呢!” 王宵心里微沉,贾母人老成精,可不是好相与,作为长辈,本没必要与自己攀交情,又在双方已摆明立场阵营的情况下,却偏偏攀了,老妖婆到底要做什么? “哟!” 那诰命怪叫一声:“老太太,这王状元啊, 一表人材, 您真是好福气呢。” “可不是?” 贾母理所当然道:“当日在金陵,宵哥儿还要做我的干孙儿了,我怕他一时冲动,回家了不好交待,所以才让他回去先问问他娘。” “王公子,问了没有?” 那诰命恰到好处的问道。 王宵讪讪道:“老太太,实在是抱歉,回了苏州事忙,竟忘了提,今后如有机会回乡,一定要和娘提起此事。” “不忙,不忙,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干孙儿,我都认你做干孙儿,过来!” 贾母亲热的拉住王宵,在身边坐了下来。 那诰命笑吟吟的看着王宵,叹了口气:“可惜呀,我家没有合适的闺女,不然真想和王公子结一门亲…… 诶,对了,老太太,您家里不是还有……大太太家的大丫头迎春,应该还待字闺中吧,索性就当着太后的面,请太后赐婚,岂不是喜上加喜?” 王宵眼神微凝,难怪老太太会把自己叫过来,瞬间全明白了! 殿试时,太后利用舆论,以自己的文章为刀,逼迫内阁站队,还收获了李守中这个意外之喜,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 让人意识到,太后绝非弱质女流,也是有能力治理好国家的,立刻对冲了谶语的影响,四王八公勋贵集团迫切需要扳回一局。 而最好,也最廉价的突破口,正是自己。 自己在殿试时,向太后纳了投名状,太后投桃报李,赏了个状元郎,偏偏自己又曾说过愿做贾母的干孙儿。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有王子腾坐镇,贾府不怕自己鸩占雀巢,于是,贾母来搞事了,与那诰命一唱一和,招自己为贾家的女婿。 或许贾母确有怜惜人才难得的心思,给自己最后一次跳反的机会,娶了迎春,就是贾家女婿,天然的贾家人。 但同时,太后刚给了恩赏,就把自己挖走,等于当面打太后的脸,瓦解太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舆论优势。 而且自己已经是太后手里的刀,被挖过去顺手捅太后一刀,自己成了两面三刀,名声彻底败坏,除了实心给贾家做狗,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如果自己拉不下情面,或者被贾母慈祥和蔼的外表蒙蔽,一时猪油蒙了心,点头应下,就中了贾母的一石三鸟之计! 即便不成,对贾家也没有任何损失。 王宵偷偷瞥了太后一眼,果然,太后的脸色有些阴沉! 这时不能有任何迟疑,不然极可能惹来太后的猜忌,太后办不了贾家,还办不了他? 王宵带着歉意道:“实不相瞒,家母已为晚辈订了亲。” “哪家的?” 那诰命不死心道。 王宵笑道:“是我们苏州府名士甄士隐甄老爷的独女甄香菱,老太太见过呢,成婚之时,得向老太太讨个口彩才是啊!” 这话是提醒贾母,香菱之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您老做事最好悠着点。 “可惜喽,可惜喽!” 贾母那惨白,皮松松,肉垮垮的一双老手,紧紧握着王宵的手,连呼可惜:“是那丫头啊,我还想收她为干孙女呢,宵哥儿与香菱确是郎才女貌,哎,我们家的迎春没福份啊!” 王宵笑道:“老太太,迎春姑娘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姿容秀美,仪态万方,这样的娇妻,旁人盼还盼不来呢,没有福份的是我啊。 不过虽然做不成亲家,我对老太太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我一直把老太太当作亲祖母看待,回头就给我娘写信,若我娘同意,我立刻来与老太太认亲,老太太也说过,不管怎样,都把我当干孙儿对待,对吧?” “好孙儿!” 贾母轻拍着王宵的手,眼里满是笑意。 “老太太,我给您夹菜!” 王宵趁势把手抽出,夹了一块肥肥油腻的水晶扣肉,用盘子托着,递去笑道:“扣肉肥而不腻,入脾、胃、肾经,具有补肾养血、滋阴润燥的功效,老太太应该多吃点,孙儿孝敬老太太。” 贾母嘴角一抽! 卧草! 你这小兔崽子良心大大的坏,是要齁死我这老太婆啊! 可是太后的目光移了过来,贾母再倚老卖老,也不敢当着太后的面发作,只得叫了声好孙儿,勉强张开嘴。 还别说,肥肉吃起来腻,但闻起来香,贾母居然咽了一小口。 王宵一看,都主动吃了,哪能不配合,顿时喂的更欢。 “哎哟哎哟,慢点慢点,别噎着了!” 邢夫人急的直叫。 王宵笑道:“大太太放心,我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呢,您看,老太太吃的多开心啊!” 宫廷宴会的重点不在于吃,而是礼仪,贾母入宫前,已经垫了肚子,这哪里是开心啊,眼神都直了,随着一口口肥肉下肚,胸腹间,油腻腻的糊成一团,胃里阵阵收缩,直欲作呕。 偏她年纪大,胃和食道蠕动缓慢,吐不出来,别提多难受。 太后含笑看着王宵。 黄公公稍微凑上些,小声问道:“太后,您看这小子如何?” “尚可!” 太后略一点头。 “老太太,快喝口茶吧!” 好不容易,贾母一块肥肉下肚,邢夫人狠狠瞪了眼王宵,赶忙递上茶水。 贾母连喝几大口,气顺了,看向王宵,连点头道:“乖孙儿,你可真疼老身啊!” 王宵搀着贾母,笑道:“老太太,要不要再孝敬您一块?” “哎哟,哎哟,我的老命噢!” 贾母赶紧摆手。 真是开玩笑,再吃一块老肥肉,怕是命真要送了。 王宵又留意了下,太后的面色缓和不少,不禁暗松了口气,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 琼林宴后,进士与同进士,可以休息三日,趁这三日工夫,呼朋走友,或者接受富贵人家的投资,以及谈婚论嫁。 王宵哪都没去,看着十八娘十九娘与小翠打打闹闹,也是一种乐趣,至于老鳖肉与虾肉,没有再吃,两丫头前次吃撑了,庞大的气血之力还没消化干净呢。 三日一晃而过,三名一甲、三十三名二甲,六十九名三甲齐集吏部,将由吏部授官。 明代进士授官之前,有个实习期,大周是考中直接授,干的好留任,干不好滚犊子,主要是大周的勋贵公卿仍有较大势力,文官不能一手把持朝政,勋贵子弟,多是幸进,从不缺人当官。 吏部大门尚未打开,很多人患得患失,议论纷纷。 “三甲此番必进翰林院,而我等进士尚须考核,实是令人羡艳不己啊!” “可不能光往上比,进士多数留京,我们同进士多数打发去偏远小县,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入京喽!” “只望祖宗保偌,莫要去那等穷山恶水之处就心满意足啦! 王宵眼巴巴看着,汝之毒药,我之蜜糖,他并不想留在翰林院。 翰林固然清贵,升迁路线固定,却终日埋首案牍,有什么意思,毕竟他还是修士,宁可去穷山恶水的偏远小县,落个逍遥自在。 不过太后不可能放他走,只得暗暗叹了口气。 “吱呀呀~~” 突然,吏部大门开了,众人为之一肃。 一名吏部主事端着架子走出,冷眼一扫,唤道:“都随本官进来,莫要喧哗!” 吏部有四司,分别是文选、验封、稽勋,考功,各有郎中一人,其中文选与考功司增设主事一人,王宵等人被带去文选司,由郎中亲自接待。 此人四十左右,国字脸,双眉紧锁,一看就不好相与。 这时清咳两声道:“本官吏部文选司郎中候海,经吏部与诸衙门协商,对尔等去处作了相应安排,望尔等不论身处何职,谨记忠君爱民,莫要辜负太后与皇上的煌煌恩典!” “是!” 众人齐齐施礼。 第一二三章 祧庙 “王宵!” 候海问道。 “学生在!” 王宵上前拱手。 候海道:“授王宵翰林院修撰,明日一早去翰林院报道。” 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掌修国史与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并草拟典仪,同时,翰林院还是皇帝的秘书机构,随时待诏, 以咨询国策。 旁人无不羡慕的看向王宵,王宵却是暗暗叹了口气,终究美梦难圆啊! 随即躬身施礼:“学生王宵领职!” “嗯~~” 候海现出了满意之色,向后挥手。 有吏员奉上文书服饰印绶,王宵在接过的那一刹,轰的一声,一股赤红色的官气贯顶而入, 直入万家灯火图! 小城的天空,一片赤红,隐隐现出了一丝融炉的粗胚,而城中,县衙立地而起,暂时官位空缺,城中的三股势力,良善百姓、恶霸与阴人,瞬间被搅动,拼杀剧烈起来,都想争夺县衙中的官位。 原来王宵在考中状元之后,文气达到了三尺三,如今又进一寸,至三尺四。 而变化并不止于此,图卷中吸收的官气,又与剑池遁环往复,那本是乳白色的池水,蒙上了一层血光,在其中蕴养的剑丸, 吸收血光,外表布上了稀疏的丝丝血痕。 王宵一惊! 立刻感应! 好在并没有不妥的地方,反因多出了血痕,具备一丝融炼万物的特性,所谓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官气就是一个融炉,连似铁的人心都能融炼,还有什么不能融炼呢? 暂时王宵不知道这个变化是好是坏,只有寻个机会,召出剑丸试炼一番才能知晓。 接下来,榜晚和探花被授为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主要从事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等。 另外便是选拨庶吉士,庶吉士不算官,作为学生,在翰林院学习三年,三年后考核,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 授予翰林院检讨, 其余将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或地方任官。 庶吉士多是从二甲中选,三甲极优异的,也可入选。 出乎王宵意料,张文墨竟然没有入选庶吉士,而是直入兵部,任职方清吏司主事,正六品,可谓超擢,比他这个状元郎都高了半品。 职方司掌武职官的舆图、叙功、核过、赏罚、抚恤及军旅之简阅、考验等,并管关禁海禁,权职极重。 显然,张文墨投了北静王,北静王一系为他运作到了兵部职方司的主事。 很多人都嗅出了个中的不寻常意味,纷纷向张文墨道喜,抢光了三甲的风头。 毕竟入了翰林院,真要想一步步的走上宰相宝座,至少要几十年的奋斗工夫,历史上很多状元出身的翰林,到中年以后才得了升迁,哪及得上张文墨一步登天。 “张兄,恭喜啊!” 王宵也拱了拱手。 “王兄客气了!” 张文墨回了一礼,便道:“其实我对王兄还是钦佩的,有一股不事权贵的傲骨,搁古代,便是魏晋风骨,如陶渊明、阮籍嵇康那等人物,可惜当今的天下,已不是千年前,和光同尘才是正道,若非五妹的那点破事,我还真想与王兄把酒言欢,纵然不能在政坛上同进共退,互相扶持,闲时聊聊风月也是雅事,可惜啊!” 一声可惜之后,张文墨怜悯的看着王宵道:“琼林宴上,王兄不该拒绝与迎春姑娘的婚事,这是贾府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相信王兄不会不明白,却偏偏走了最差的一条路。 另王兄不该喂老太太吃块肥肉,老太太回去后,至今已有三日,未尽粒米,我听说,政老爷快回来了,必然高升,王兄好自为之罢。” 王宵点头道:“多谢张兄告之,其实我也想和光同尘,奈何这光,是污光,这尘,是浊尘,我又何必委屈自己,索性不和同也罢。” “王兄是在针贬时弊?” 张文墨眼神微眯。 “张兄尽管去检举我!” 王宵呵呵一笑。 张文墨眼波微转,暗哼一声。 举报王宵,然后把王宵罢官去职,回老家吴江县躲起来做乡绅,跳脱出京城的政治旋涡,岂不是便宜了他? 况且他还害怕王宵回到老家,联合胡长清、陆放,把自家搞的家破人亡。 张文墨忌惮的不仅仅是王宵的能力,还在于不要脸的程度,个人能力强大,又底限无限低,这样的人,使起坏来,以父亲、大哥那种乡绅眼界见识,真不是王宵的对手。 他如果出面举报王宵,恐怕王宵做梦都能笑醒。 “王兄说笑了!” 张文墨摆了摆手:“但愿你我还有这样说话的机会!” 随即转身而去。 本来张文墨是想通过言语打击打击王宵,至少心里落个爽,没想到寥寥数语,反落个自己不痛快。 王宵也没多留,很快回到住所,十八娘与十九娘穿戴整齐,盈盈施礼:“老爷回来啦。”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俩别吓我啊!” 王宵讶道。 “哟,瞧老爷说的!” 十八娘半掩着嘴,吃吃笑道:“自然是老爷授官的好日子啊!” “行了行了,想做什么,直接说吧!” 王宵摆了摆手,径直往屋里走。 二女相视一眼,提起裙角,紧紧追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道:“公子,听说京师繁华,我们都没逛过呢,今天回来的早,不如带我们出去逛逛街吧。” “哦?” 王宵顿住脚步,打量着二女,了然道:“原来是想出去玩啊,那得看你们的表现,我的便服呢?” 说着,张开双臂,摆出一副等你来给我更衣的模样。 二女翻了翻眼睛,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把王宵的便服拿出来,踮起脚尖,吃力的给他更衣,有时因高度不够,不得不扶住王宵,耳鬓撕磨间,别有一番乐趣。 王宵突然想到,如果搁在现代,自己把这一幕发抖音上,铁定会被人骂的渣都不剩,指不定还会有警察叔叔上门,请自己去吃套餐。 想到这,不禁嘿嘿怪笑起来。 “公子~~” “哼,人家这么吃力你还笑,不给你换了!” 两只小狐狸炸毛了,把衣服往王宵胳膊一摞,转身就走! “回来回来,我不是笑你们,真不是……!” 王宵一手一个,赶忙拉住,赔了好些好话,才说的转阴为晴,继续把衣服换了,才离开住所。 天子脚下,确实繁华,虽然不象小说中,天桥底下那么夸张,少了些卖艺和杂耍,却也是满街叫卖声。 王宵买着冰糖葫芦、棉花糖、煎饼果子等各种零食,十八娘和十九娘吃的嘴没停过,甚至因她们灵秀可爱,嘴又甜,有些摊贩索性不收钱了。 其实市民阶层除了明朝中后期,在华夏历史上,还有过一个巅峰,那就是北宋,一副清明上河图,道尽了汴梁的繁华,可惜徽钦二帝实在是昏庸软弱,生生葬送了锦绣河山。 王宵暗暗摇了摇头。 很多人说明朝中后期不算资本主义萌芽,那他倒要问一句,这都不算,什么才算? 是羊吃人的圈地运动,还是维多利亚时期的血汗工厂? 事实上在当时,仆役婢子收入并不低,贾府的大丫鬟,包吃包住,一个月一两银子,逢年过节还有额外打赏,活也不重,无非缝缝补补,洒扫收拾,干个几年,被打发出去,能攒下几十两银子,过寻常人家日子毫无压力。 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身保障。 就如司棋,做了那么大的丑事,也只是被撵走,她的死,并不直接与贾府有关,更多的还是来自于潘又安的软弱吝啬与母亲的刻薄势利。 再如鲍二家的与贾琏偷情被凤姐逮到,自己上吊死了,鲍二家要告凤姐,贾琏息事宁人,花了五百两银子。 这种事如搁在现代,也扯不上刑事犯罪,赔些钱就结案了。 又如晴雯被撵走,她自己没一点问题? 金钏与宝玉趁王夫人睡着调情,被王夫人发现撵走,也是自己想不开,跳井死的。 你去别人家里打工,遵守别人家的规矩不是应该的吗? 说句现实话,现代很多人过的还不如贾府的仆役丫鬟呢,所以王宵前世读红楼梦的时候,感觉不到什么压迫啊。 王宵领着两个小狐狸,一路走,一路吃,一路逛,还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直到天快黑了,才打道回府,路过牙行时,又续了一年的租期。 次日,王宵便往翰林院报道。 翰林院学士卫渊是翰林院主官,见着王宵,皮笑肉不笑道:“按理说,新来的翰林,总也要适应一阵子,才会分派差使,奈何院里人手有限,尤其是兴安皇帝的祔庙祧庙之争,尚无定论,只得麻烦王大人接手啦!” 王宵面色微凝。 先帝的上位与嘉靖类似,都是前代皇帝绝了嗣,从小宗过继,同样存在给生父祔庙的问题。 嘉靖时期,文官势力已经很大了,搞的嘉靖焦头烂额。 而先帝在位时,勋贵势力还很强大,与文官旗鼓相当,这更加麻烦,勋贵与历代皇帝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导至先帝至死,都没能使生父的神主牌祔庙。 因皇家宗庙只有九庙之数,还要往上追封三代,太祖则万世不移,实际上从第七代皇帝开始,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棘手的问题,要将某一位皇帝从宗庙祧去。 这也是嘉靖朝大礼议的核心。 第一二四章 杀机暗藏 这种事情,搁现代人看很无聊,放寻常人家,也没什么好争的,可是在帝王家,则关系着统胤的法理基础,所以才争论不休。 尤其当今皇帝年幼, 北静王虎视眈眈,如果不能从法理上确认先帝继位的合法性,将临时皇帝升格为正式皇帝,那么,现任皇帝也是临时皇帝,在法理上弱了一筹,指不定哪天就以失德为由, 给废了。 而法理基础, 便是先帝的生父祔庙。 按大周制, 太祖庙居中,太宗居左,立文祖世室,太宗之下立三昭庙,太祖之右为三穆庙,并在太祖庙寝后建祧庙,以奉祧主。 所谓祧主,就是移出宗庙主祭,在后面建个小房子安置,先帝生父便是祧主,因争执不下,庙号都没定。 不要以为把皇帝祧去轻松,嘉靖是公认的权谋手段了得, 可纵是如此,直到嘉靖十七年, 大礼议之后的第十四年, 才把自己的生父祔庙,再到嘉靖二十九年,把仁宗(朱高炽)的神主牌祧了去,以生父睿宗占据宗庙正殿,并通过方皇后的神主牌,为自己提前预定了‘世’这一美谥。 跨度长达二十九年的大礼议终于落幕,连嘉靖给生父祔庙,都用了近三十年,可见此事之难。 而本朝国祚三百余年,皇帝有近二十位,牵扯的方方面面更加复杂,这也是先帝终其一生,只是把生父尊为了兴安皇帝,却未能祔庙的根源。 其中的关键是:生前没有做过一天皇帝的兴安王,不仅要名正言顺地祔庙,还要与别的大宗皇帝平分庙享,造成以臣凌君之局,极不符合礼仪。 现在卫渊把差使交给王宵办,摆明着不怀好意。 凡涉及皇家, 都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对某位皇帝不敬, 给扣上顶大不敬的帽子,是可以杀头的。 当然,王宵可以甩手不干,挂印回乡,可是太后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大的工夫,能放他走么?不提北静王一伙会否趁机痛下辣手,就是外面的天师道也让他不敢轻易辞官。 “王大人,如何呀?” 卫渊阴恻恻笑道。 在他眼里,王宵近乎于死人了,就算书读的好,为人处事也圆滑,却断不可能把祔庙祧庙再处理的头头是道,毕竟兴安皇帝名不正,言不顺,为兴安皇帝祧去一个大宗皇帝,要让人心服口服,拿捏不到话柄,分明极难。 倘使王宵在其中出些岔子,可以随时治他罪,再如果秉持平平庸庸,混日子的心态,又会让太后不满。 近乎于一个无解的死局! 王宵暗暗冷笑,前世上大学,有关嘉靖大礼议的内容占了两个课时,份量非常重,不光把大礼议的前因后果与深远意义道尽,还把明朝的宗法制度讲了个透。 这种差使,对于别人或许要命,但对于他,可以把明朝的宗法制度与大周相互印证,参照嘉靖的处置方法,把先帝的生父祔庙。 “既是卫大人交待,下官尽力而为便是,不过还请卫大人把有关典籍取出,让下官翻阅!” 王宵拱手道。 “哈哈,这是当然的事!” 卫渊哈哈一笑。 王宵又道:“有劳卫大人了,下官想先回一趟住处,收拾些东西,就在翰林院住下!” “无妨,王大人自去便是!” 卫渊挥了挥手。 王渊离去,回住处交待十八娘和十九娘不要乱跑,自己要去翰林院编书,好几天回不来,又请小翠代为照料二女,留了些银钱。 回到翰林院时,很多人现出了怜悯之色。 是的,祔庙祧庙搁谁手上都是个麻烦事,而且先帝也是祧庙,没有祔庙,如果把兴安皇帝祔庙,先帝也要祔庙,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平时大家能拖则拖,能推则推,朝廷也体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朝廷需要的,是一个可控的皇帝,而不是坐实皇位,大权独揽的皇帝。 在这方面,文官集团和勋贵的利益高度一致。 殿试时,内阁支持太后,是看到了勋贵集团有夺权的风险,所以才站在太后一边,但如果皇权独大,内阁又不愿意了。 现在卫渊把差使交给王宵做,摆明了是整治他。 ‘哎~~’ 一些尚存良善的翰林暗暗叹了口气,却无能为力,这就是个旋涡,唯恐避之不及,谁会主动往里面趟? 卫渊要王宵做事,自然不会在小节上刁难,反极为配合,把能做的做到最好,所有王宵需要的资料悉数提供,以免落下口实。 这些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歌功颂德大路货,而是包括起居注,某某实录的绝秘资料,能够比较真实的还原出一个皇帝的本来面目与世系关系。 或许旁人看着一叠叠关联性不大的资料,还包括很多隐语讳语,会有无从下手之感,可这对王宵不是问题。 历史学什么? 就好象翻垃圾堆,从一堆垃圾里找出有用的资料,将之整合润色,印证自己的立场和观点。 关键在于解读,而不是还原真相! 毕竟史官写史,早失了公正的立场,流传下来的史料,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谁都没数,因此不能仅仅执着于从故纸堆中挖掘真相。 当然,老师不会这样教学生,需要自己从日常学习中领悟要点。 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同一个历史事件,站在不同的立场,读取的视角自然不同,得出的结论也不相同。 史料本身的价值只是提供一个平台,真正有价值的,是根据整合润色过的史料,发表出来的观点能自圆其说。 王宵开始阅读一位位皇帝的过往生平,他是历史系出身,很快就抓住了重点,沉浸进去。 …… 养心殿! 卫渊让王宵拟定兴安皇帝祔庙一事很快就传到了太后那里。 “砰!” 太后猛一击御案,恨声道:“他们怎么敢?” 是的,太后自临朝称制以来,从未对兴安皇帝祔庙说三道四,不是她不想,而是先帝毕一生精力都没办到,换了她孤儿寡母,朝中又没有自己人,更不可能办成。 可是北静王居然把这样棘事的事情交给王宵,这不是明着告诉她,要蹲在一边去抓王宵的小辫子么? 王宵是个小角色,她的面子难看啊! 黄公公从旁道:“娘娘恼也没用,若是下旨强行阻拦,只会徒涨了某些人的威风,娘娘今后再要做些事情,只怕更难。” “朕该怎么办,难道白白看着王宵一事无成,又或者出了差池被治罪?” 太后铁青着脸。 黄公公沉吟道:“奴婢是看着那小子从泥坑中一点点爬出来的,颇觉惊艳,遂将他推荐给了娘娘,或许能给娘娘带来意外之喜。” 太后眸光明灭不定,咬着嘴唇不语。 贾府! 中春时节,天气渐暧,在和煦暧阳的照耀下,花园里,蜜蜂蝴蝶盘旋,宝玉与诸女,正以春色以题吟诗。 “林妹妹,该你了!” 宝玉刚吟完一首,自我感觉非常不错,回头向黛玉笑道。 这些日子以来,黛玉始终兴致不高,一直为自己当日辱骂王宵内疚,她很想向王宵当面道歉,可惜贾府就如一座牢笼,出不去。 她也很少打发紫鹃去外面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府内诸女的供给由王夫人安排,自己出去买,等于变相的表达对王夫人的不满。 正如葬花吟中所唱: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林妹妹?” 见黛玉不理,宝玉催促。 “我没兴致,做不出来。” 黛玉摇了摇头。 宝玉顿时脸沉了。 湘云、三春诸女均是面面相觑,无不暗暗叹了口气。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宝钗快步走来。 “宝姐姐,出什么事了?” 湘云迎上前,问道。 宝钗道:“刚刚从我哥那儿得到个消息,王宵进了翰林院,立刻就被打发去操办兴安皇帝祔庙之事啦。” 虽然宝钗内心的天平渐渐倾向了张文墨,但到底对王宵还是有些关心,她既无能为力,也不能帮王宵排扰解难,只能过来与姐妹们分享,当个谈资,排解下怛忧的心绪。 惜春哼道:“这又算什么事儿,进翰林院不就得做事么,难道朝廷白养着他吃白饭不成?” 宝钗道:“你不懂其中的关键,先帝毕其生之功,都未能为兴安皇帝祔庙,旁人是能拖则拖,现在翰林院将差使强压给他,怕是要治他罪呢……” 随着宝钗娓娓道来,宝玉就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但是他也知道,当面表现出兴灾乐祸不合适,好歹王宵请他吃过顶级的苏州水席,于是叹道:“可惜了,他不该拒婚啊,迎春姐姐有哪点不好,哪里配不上他了……” 正说着,迎春还没什么反应,宝玉意外发现,黛玉面色苍白,他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谈兴全无,阵阵妒火翻涌。 湘云岔开道:“难道王公子不能推辞?” 宝钗道:“太后推他上位,他又得罪了北静王爷,怎容他退缩?” 湘云哑口无言,心里有些担忧。 “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黛玉突然离去,紫鹘看了看众人,重重叹了口气,赶紧跟上了黛玉。 第一二五章 奏对太后 不觉中,七日过去。 其实王宵一两天就能拟出初步方案,但是他知道,一件在别人眼里难如登天的事,你轻而易举的做完了,别人会怎么想? 能者多劳啊! 机关里面,不怕能力不行, 就怕耳根子软,不会拒绝别人,七天的事情一天做完,那完蛋了,除了做牛做马,没有第二条路走。 一天事情花七天做完,其实不是大问题, 重要的是态度, 态度压倒一切! 这七日来,王宵埋首案椟,通宵查找资料,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熬的眼睛都红了,让人越发的同情他。 有一些老翰林看不过眼,自告奋勇来帮忙,被他婉拒。 这落在旁人眼里,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讲义气,更加对他有好感。 宫中与北静王,也在关注着王宵的举动。 这日,王宵拟了初稿,找到那几个愿意帮他的老翰林,都三十来岁了,因性情刚直,在仕途上一直没有起色。 “钱大人、穆大人、苗大人、江大人, 早上好!” 这四人中,钱大人名钱进,任翰林侍讲,正六品,另三人分别是穆时逊、苗汝贞与江有洄,任检讨,从七品。 王宵持着草稿,拱手施礼。 “王大人准备的怎样?” 钱进关心的问道。 “拟了初稿,想请几位大人帮我把一把!” 王宵递上初稿。 “哦?” 四人相视一眼,拿过初稿看去。 这一看,渐渐动容,又夹杂着震惊。 “好哇,王大人竟能别出蹊径,若是此事成了,剩下之事将顺水推舟。” 钱进捋着胡须,目中泛出奇光。 王宵大体参照了嘉靖的步骤,嘉靖最初把太宗朱棣升格为成祖,而本宗太朝,虽然没有靖难之事, 却也是藩王出身。 因太祖在位不足十年, 国朝根基不稳,外有边将勾结四夷叛乱, 内有权臣只手遮天,第二代皇帝身体虚弱,登基三年便驾崩,年幼皇帝沦为了傀儡,江山有倾覆之危。 幸太宗巧施手段,扫平权臣,又领龙卫,削平不服,文治武功,赫然于世,经历与朱棣有高度相似,因此王宵奏请,尊太宗为成祖,配享上帝。 太宗是继承太祖的第二代皇帝,地位低于太祖。 而成祖是再造河山,与太祖并列为二祖皇帝,几乎可与太祖平起平坐。 以太宗收拾太祖留下的烂摊子来看,确有再造河山之功。 更重要的是,对于太宗的后代而言,太宗力挽天倾使得本脉子孙享有帝位,故而抬高太宗在太庙的地位,可让以藩王身份继承大统的先帝,赢得以太宗后代为主的宗室王爷的支持。 尊太宗为成祖,没有人敢反对,如此一来,九庙中空出宗位,可以通过一系列的后续运作,为兴安皇帝进谥,移入太庙。 “四位大人也认可?” 王宵微笑着问道。 “如此奇思妙想,不愧是状元郎呐!” 江有洄连连点头。 王宵道:“既然皆认可,想来应是无碍,我也可放心腾抄,不知四位大人可愿具名?” “什么?” 四人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还有把功劳分给别人的? 王宵诚恳道:“尊太宗为成祖,只是雄关漫漫第一步,后续还有诸多难关,我年幼识浅,不堪当此大任,故请前辈助我,不过此事绝无可能一帆风顺,前辈们若有为难处,我也理解。” 气氛突然沉默! 王宵说的在理,其实把兴安皇帝移入太庙,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太后有没有决心,有没有与朝廷力争的实力。 而太后势弱,这是大家都能看到的,所以才凶险重重。 可是回想自己,一把年纪了,一事无成,谁愿意在翰林院当一辈子的穷翰林? 这是一个搏取天功的机会。 成了,从此平步青云,奋流而上,光宗耀祖。 败了,也不至死,最多罢官回老家当乡绅,把精力放在培养下一代上。 “既然王大人相邀,本官舍命陪君子便是!” 穆时逊现出凛然之色,猛一点头! “好,王大人的情,本官承了!” 钱进又与诸人相视一眼,哈哈一笑! …… 文稿呈给卫渊,卫渊越看,眉心拧的越紧,他也是官场老手,王宵这番操作不难理解,是扯着太宗皇帝的虎皮当大旗,内阁必然通过,没有谁会傻到和太宗皇帝过不去。 ‘好小子,倒是小瞧你了!’ 卫渊眼底寒光一闪,便批示,呈递宫中。 内阁和唐代政事堂的最大区别是,后者可以自下而上的接收信息,前者却不行,章奏由通政司呈交司礼监,司礼监挑选重要的,读给皇帝听,皇帝认为需要处理,才会下发内部票拟,没有价值或者不急于处置,留中不发。 而翰林院是皇帝的秘书机构,拥有直接上奏权。 “黄锦,你说说是什么意思?” 太后毕竟年轻,看不透里面的弯弯道,转头问道。 黄公公略一沉吟,便道:“或许王大人是想先腾个位出来,再着手安排兴安皇帝,奴婢以为,此法确妙。” 太后寻思了片刻,大体理解了王宵的思路,随即目光投注在了附签的四人名字上。 黄公公轻声道:“娘娘,这四人都是不得志的老翰林。” “性情如何?” 太后不经意的问了声。 黄公公心知太后可能要提拨这四人了,却仍是提醒道:“应是犟脾气,不合群,才多年未得升迁,不过如论起才学,入了翰林院,又有哪个差?” “嗯!” 太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唤道“宣王宵,朕要问问他!” “是!” 黄公公施礼退去,着人把王宵传来。 不片刻,王宵来了,眼圈泛红,神情疲惫,但精神比较亢奋。 “臣王宵,叩见太后!” 王宵下跪施礼。 太后看的暗暗点头,这才是朕的肱股之臣啊。 当然,太后不会表现出来,略一抬手道:“不必多礼!” “谢太后!” 王宵起身。 太后问道:“王宵,给朕说说你这折子。” 王宵道:“臣翻阅典籍,看到太宗皇帝的事迹,真乃挽天倾之功,岂一个宗所能概括,非得尊为祖才能毕其功绩,进而有了灵感。 如今先帝神主尚在祧庙,实大不妥,可移出祧庙,祔太宗庙缺。” “哦?” 太后和黄公公相视一眼,这剧本不对啊,不是要说要移兴安皇帝么。 太后自持身份,不便询问,黄公公问道:“兴安皇帝如何安置?” 王宵道:“兴安皇帝牵扯太大,目前一动不如一静,祔庙一事,可先易后难,臣的意思是,将太宗尊为成祖,内阁不敢阻拦,进而为先帝议定庙号,祔宗庙,待得时机成熟,再宗庙边建一庙,迁兴安皇帝。 将来皇上亲政之后,应由皇上下旨,祧出一主,祔兴安皇帝于宗庙,此事急不来,否则极易使朝廷内部不和,臣请太后明鉴!” 太后现出了深思之色。 关键是,不论先帝,还是现在的小皇帝,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声望也不如祖辈,而兴安皇帝祔庙的最大阻力来自于文官,因为与儒家礼法相悖,所以在勋贵集团步步相逼的情况下,实没必要与文官斗个你死我活。 事实上皇权的最大威胁从来不是文官,文官的理想是圣天子垂拱而治,择贤良以治天下,文官只会将皇帝架空,这是一个缓慢而又长期的过程,一旦强势君主继位,极可能逆转局势。 相对而言,勋贵集团的威胁更大,他们是随太祖太宗打天下那一拨人的后代,我家祖宗出力出命,天下也应该有我家一份,这和文官集团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王宵身为文官集团一份子,也有打压皇权的意愿,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 “嗯~~” 许久,太后点了点头:“卿所言甚是,为先帝议庙号与祔庙也一并交由卿了。” “这……” 王宵却现出了为难之色。 “哦?” 太后看了眼黄公公。 受限于见识与教育水平,太后与文官相处时很吃亏,眼下也摸不透王宵的意思,偏偏王宵是典型的文官处事风格,话不说透,看破不说破,一切尽在不言中。 太后不会表现自己的无知,把黄公公拉来挡枪。 黄公公也是心里暗骂,他也不明白啊,只得道:“王大人,是否有为难之处?” 王宵向太后道:“为太后分忧是臣的本份,但天下事不应归于臣一人,而是由天下人分担。” 话点到了这个地步,除非是真傻,太后立刻明白过来。 大周有多少带品的官? 恐怕吏部都说不清! 这其中,哪怕一百个人里面有一个领会了王宵的意思,都会迫不及待的上奏,请议先帝庙号,并祔庙。 旁人一看,必汹涌跟进,进而形成大势,谁都阻挡不了。 太后也是操弄舆论的高手,不禁暗道了声高明,对王宵看的更顺眼了。 “黄锦,听到了吧?” 太后转头问道。 “奴婢懂了!” 黄公公道:“将太宗尊为成祖之后,可缓一缓,观天下人反应。” 太后又道:“去搬个凳子来,赐给王宵坐。” “太后,这可使不得!” 王宵忙推辞。 黄公公笑道:“王大人,太后赐你坐你就坐,太后可不喜欢拖泥带水!” 已有机伶的小太监搬了凳子过来,黄公公接过,亲自送去。 王宵称谢落坐。 第一二六章 家里的亲戚 太后谈吐还是有一套的,问了几句,就转为拉家常,王宵一一应答,气氛愈趋轻松,让黄公公啧啧称奇。 王宵在前世,根本不是什么伟光正的人物, 拍导师马屁,揣摩系领导的喜好,搞小团体欺负班上的老实同学,为奖学金大打出手,又为争夺班花不择手段,早已炼得一身铜皮铁骨, 应对太后毫无压力。 当然, 王宵不会奢想与太后做朋友,凡是有这种想法的, 都会死的非常惨,太后最亲近的人,是太监和贴身宫女,从来不是外朝臣子。 对此,他非常清楚,凡上位者莫名其妙的示好,就要警惕了,正如雍正恩宠年羹尧,一连串无比肉麻的糖衣炮弹轰下去,年羹尧被轰的飘飘然,真把自己当作了雍正的好兄弟,结果悲剧了。 所以相处的分寸要拿捏好,既要让太后感受到自己坦坦荡荡,又始终恪守君臣本份, 挑战还是相当大的。 不觉中,一个上午过去, 太后仍是兴头十足,黄公公不得不清咳两声,示以提醒。 太后这才意犹未尽的止住话头,王宵也趁机告辞离去。 当天下午,司礼监把王宵五人联名上的折子交内阁票拟。 王子腾已经入阁了,看着手里的折子,面色阴晴不定,如有一丝可能,他都想把折子驳回,可是他不敢。 事涉太宗,谁敢封驳? 虽然真驳了,不见得会治他的罪,但刚刚入阁,就把尊太宗为成祖的折子给驳了,这是狂的没边啊! 宗室会全体敌视他。 再是四王八公权倾朝野也不敢这么玩。 “诸位,意下如何?” 首辅张成琳问道。 武恺看了眼高明,见高明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便嘿嘿一笑:“此子倒也了得,令内阁无可封驳,既如此,何不成全了他, 拟了罢。” “王大人意下如何?” 高明问向王子腾。 “拟了!” 王子腾心里百般不是个滋味, 本以为给王宵设个难题,就算不能一击锁喉,也能拿捏些皮毛,没想到,妙招竟成了昏招,反过来成全了太后。 ‘此子下一步,必是为兴安皇帝祔庙奔走,一个一天皇帝都没当过的藩王,朝廷怎会容他祔庙?这才刚开始,走着瞧!’ 王子腾心里发狠! 次日,宫中有旨,尊太宗为成祖,于明堂祭礼中配昊天上帝。 当然,太宗尊为成祖,太庙也需要改建,中间有个过程,所有人都认为,王宵会在明堂祭礼后打出第二炮。 夏家! 夏金桂与母亲面面相觑。 许久,夏母叹了口气道:“不想此子竟有这般能耐,倒是娘小瞧了他。” 夏金桂被王宵折腾的快要疯了,眼里戾气一闪,便道:“娘,要不要弄些事情,泼他盆污水?” “不必!” 夏母摇了摇头:“他现在风头正盛,首当其冲的,是北静王爷,我们家没必要强出头!” “吁~~” 夏金桂深深吁了口气。 薛家! 张文墨与薛蟠也在喝着闷酒,这着实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可是背后骂王宵有失身份,更何况事关太宗,他们也不敢骂。 谁知道小厮婢子有没有谁会告密? 只得喝闷酒。 宝钗也是心情难以言表,她是亲眼看着王宵趟过一处处泥坑的,却没有一处能让王宵栽倒,她不知道,未来能否阻挡住王宵的步伐,北静王真的可以吗? 一时之间,心乱了! 贾府! “姑娘,姑娘!” 紫鹃一路小跑进了屋。 黛玉正在写诗,停下笔,问道:“什么事儿这样慌张?” “姑娘,哪里是慌张,是好事呢!” 紫鹃把王宵为太宗尊为成祖之事道出,便道:“王公子没事了,这下姑娘可以放心了吧?” 黛玉神色略微不大自然,撇了撇嘴道:“我和他又没关系,我操的哪门子心?” 紫鹃掩嘴笑道:“也不知是谁,这几个月来,总是默默念叨着对不住人家……” “哎呀,小蹄子欠打了不是?” 黛主猛转过头,眸中隐有怒色! “好啦好啦,姑娘别恼啦!” 紫鹃扶着黛玉的肩,劝道:“其实王公子胸怀坦荡,应该早就把那事儿给忘了,姑娘又何必记挂在心上?” 黛玉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她心眼小,多愁善感,不向王宵当面道歉,总是个事压在心上,并且时间拖的越久,压的就越重。 “林妹妹,林妹妹!” 这时,宝玉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黛玉柳眉微蹙,问道:“什么事儿?” 宝玉喜道:“天气这么好,林妹妹何必缩在屋里,铭烟刚给我做了个网兜,走,我们出去抓蝴蝶去。” 黛玉神色微滞,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没接触过外面的人,她还没觉得宝玉不妥当,整天无忧无虑,活在老太太的宠溺下,王夫人不敢说重话,他老子也不敢随意打骂,如个小祖宗般,挺好的。 坏就坏在她出过园子,开了眼界,不说和王宵比,就是和别的青年俊彦也没法比。 这么大的人了,还捉蝴蝶? 小时候没心没肺倒没什么,人长大了,总要顾着家吧? 其实黛玉也不是完全清高,她精于算账,凤姐不识字,有时会请她帮着记账,早已看出贾府入不敷出的窘境。 如果不知道倒也罢了,如今清楚了诺大的贾府,竟是个空架子,越看宝玉越是恨其不争,整天不干正事,有这抓蝴蝶的工夫,读读书不好吗? “我乏了!” 黛玉径直躺上床,面朝里蜷了起来。 “林妹妹,可是不舒服,要不要给你叫个御医来?” 宝玉顺势坐上床头,问道。 黛玉不说话,又往里面蜷了蜷。 紫鹃忙把宝玉拉了起来,往外推着道:“姑娘是春乏,睡一会儿就好了,二爷回去吧,让姑娘好好休息。” “林妹妹,那我下晚再来!” 宝玉向里面唤了声,快步离去。 黛玉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与紫鹃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中,读出了一丝无奈。 …… 吴江,王家! 昨日县里送来了状元及第牌匾,县令陆放也亲自来道贺,顿时,王家沸腾了,街坊无不前来道喜,家里又紧急开宴,一直忙到半夜才歇了下来。 早起,家里仍是欢声笑语,一派欢快的气氛。 “哎~~” 李氏重重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 香菱绕到后面,乖巧的替李氏揉着,白娘子传授给她的玄清正法,是玄门正宗,和马钰教郭靖的全真派内功一样,根基扎实,但修炼进度较慢。 几个月过去,只练出了些微真气。 不过在丝丝缕缕真气的刺激下,让李氏渐渐地有了精神。 这时,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快步从院角而过,手上拿着一叠子纸张。 “秋途,拿着什么?” 李氏本能的问了句。 那叫秋途的男子脚步顿住了,转回身,讪讪道:“自从咋日表弟中了状元的消息传来,左右邻居都想投佃我们家,我帮四姑挑了下,纳了近三千亩地,正要回房整理,四姑要不要过目?” 去年王宵临走时,特意去了大舅家一趟,留了些银子,买了些礼物,还丢了匹骡子下来,效果还不错,年前,三个舅舅均是亲自登门,让李氏好一阵欢喜。 又家里人手不够,三个舅舅家,各出个儿子过来帮忙。 分别是大舅家的长子李秋路,二舅家的次子李秋途,三舅家的长子李秋道。 李氏不禁眉心一拧,不悦道:“我要不喊住你,你能拿给我看?谁让你收的?状元和举人一样,只能免税四百亩,也不能多荫人家!” 李秋途争道:“四姑,表弟是状元啊,可直接授官翰林,呆个两三年出来,最少也主事起步,咱们家是官宦人家了啊,您看哪家不是几千上万顷的土地?怕什么?” “朝廷哪有你想的那样简单,越是身处高位,越要有一颗敬畏之心,你可别给我们家惹祸,契书给我!” 李氏脸一沉! “四姑!” 李秋途大唤了声,见李氏神色坚定,才不情不愿的递了上去。 李氏拿过契书,转头道:“妹妹,田庄的事由二兄弟打理,你把地契给他,让他还回去。” 贾荻却是现出了难色。 “怎么?你也胡闹了是不是?” 李氏盯着贾荻。 “这……” 贾荻又急又窘,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伯母,二姨不方便说,我来说吧!” 小青走了过来,边上还有十四娘,看了眼李秋途,哼道:“二姨的兄弟,早被架空了,现在是由您的大外甥李秋路主持田庄。” “这么大的事,怎没人和我说?” 李氏色变。 小青闹事不怕大,又道:“伯母您也不想想,二姨的兄弟是什么身份,您的三个好外甥又是什么身份? 人家本份老实,哪里敢多嘴,别人又怕担个挑拨的恶名,所以都瞒着您呢,要不是您的二外甥实在过份,竟胆大包天至私下收授别人投佃的土地,我本也不打算向伯母您挑明呢!” “放肆!” 李氏大怒!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动,自己都不知道,三个哥哥到底想做什么,是要夺自家的产业么? 李氏是个明白人,亲情归亲情,可家里的产业是她的宝贝儿子王宵的,哪里容得哥哥家肆意妄为? 第一二七章 撕破脸 “来人,把李秋路和二兄弟给我叫过来!” 李氏唤道。 “是!” 老管家也看主母的三个哥哥家不顺眼,主要还是为那几百亩地落个挑拨的恶名不值当,是以忍着没提,这时见李氏发作,一溜烟跑了出去。 李秋途站一边,眼神闪烁。 李氏气个不行, 她的精力主要放在工坊上面,再有孟家和朱家入股,工坊不完全是自家的,三个哥哥插不上手,侄子打发去了田庄,没想到竟被钻了空子。 “四姑, 四姑,表弟来信啦!” 院子里面, 正气氛凝滞的时候, 三舅家的李秋道挥舞着两封信跑了进来。 李氏眼神一缩,信拆过了。 “你拆了信?” 李氏不敢置信道。 李秋道不当回事道:“四姑,是表弟的信啊,我又不是外人,我关心表弟,怕他在京城遇上为难事,所以先看了下,还有十四娘的信呢!” 说着,笑嘻嘻的把信递给十四娘,眼里颇有淫邪之色。 十四娘的美连王宵都轻受不住,李秋道作为凡人,更是不堪,他未成亲,自打来到王家, 就百般纠缠, 又向李氏暗示什么肥水不落外人田。 在李氏心目中,十四娘的地位和香菱一样重, 都是留给王宵的媳妇,哪里会便宜给外甥,于是坚拒了。 可李秋道不死心,总是纠缠十四娘,碍于情面,十四娘不便施以惩戒,烦不胜烦,好在她的伤势恢复的七七八八了,不再是弱女子,李秋道占不着便宜。 今次拆信,就是想看看王宵与十四娘之间有没有猫腻,万一有不可告人的话话,可以作为把柄要挟十四娘就范。 “十四娘妹妹,表弟说找到你失散在外的两个妹妹,你要不要去京城?一个女儿家,路上不方便,不如我陪你去吧。” 李秋道又讨好般的笑道。 “什么?” 十四娘面色大变,一把夺过信件,拆开看了起来。 小青把另一封奉给了李氏, 便道:“李三公子,这可不是写给你的信, 望你下回注意。” “我只是关心表弟罢了,信里又没什么机密,看看有什么。” 李秋道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意思是你不是我们家的亲威,操哪门子心? 小青被噎的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什么狗屁亲戚啊,分明是一群豺狼,欺负王宵回不来,家里就一群女人,起了侵夺产业的心思。 要是按她以往的脾气,早一口一个吞了! “你们着实过份,是不是欺负我一个女人当家,越发的肆意妄为了?” 李氏狠狠一眼瞪去! 李秋道还要分辨,李秋途已拉了拉他,示意闭嘴。 李氏这才看起王宵的信。 王宵写信的时候,还没中状元,但是把京城的波诡云诘局面写的清清楚楚,总之是不能让人抓住小辫子。 李氏不由暗道一声侥幸,亏得自己看到李秋途拿着地契,不然过个几日,生米煮成熟饭,麻烦就大了。 别的官绅人家,有成千上万顷的土地,那是百年仕宦积攒下来的根基,而自家就凭一个状元头衔? 状元授官,也只是六七品的小官,凭什么占据那么多土地? 李氏又想起父亲,父亲就是因贪墨被人抓着痛脚,抄了家,再从三个哥哥的表现来看,果然是一脉相承啊。 甚至更差! 好歹父亲为人处世,面面俱到,而三个哥哥,不仅贪,还酸腐,明明家道早已中落,几个侄子连一个童生都没有,却拿捏着身段,不肯放下。 “哎~~” 李氏叹了口气,心里有种难言的失望。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李秋路和贾庆喜来了。 李氏直接问道:“听说你当了田庄管事,我怎么不知道?” 李秋路讪笑道:“四姑,这不是还没来及得告诉你么,侄儿想着做了些成绩,再给四姑一个惊喜。” “呵,好一个惊喜,是惊吓吧?” 李氏冷冷一笑:“二兄弟管田庄是我做的主,你凭什么把他拉下去?你若真有管理田庄的能力,你告诉我,看在大哥的份上,会给你一个机会,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这……” 李秋路一怔,就嫌弃的指着贾庆喜,委屈的大叫:“四姑,他是外人啊,姨娘的兄弟,奴婢一样的东西,你为了他责备我?” “闭嘴!” 李氏忍无可忍,猛一拍桌子:“你们祖父的本事没学到一点,你们老子的坏毛病却一个不落,看来我是管不了你们了,去把你们的老子叫来!” “四姑,你为个奴婢吼我们?好,叫爹就叫爹,爹来了也不会说我们半个不是,两位哥哥,我们走!” 李秋路犟着脖子,猛一挥手。 三人气汹汹的离去。 “真是气死我了!” 李氏连吸了好几口气,才气愤道:“你们一个个都不错,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瞒着我,这个家到底是姓王还是姓李?这个月的月钱别领了!” “是,夫人!” 一众婢仆虽然委屈,可是昨天每人都发了一到二两银子的赏赐,少一个月的薪水也能过。 李氏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向贾庆喜道:“我理解你的难处,但是下不为例,田庄的账册呢,拿来我看看。” “噢!” 贾庆喜快步离去,不片刻,捧了账册回来。 李氏在家里管钱,一看就不对劲,很多开支莫名其妙,一点都不合理。 “账是你管的,这本账册是怎么回事?” 李氏向贾荻问道。 贾荻吞吞吐吐道:“姐姐,田庄的账早被拿走了,他们说,我和庆喜是一家子,又管账又管着田庄不妥当,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们又说会告之姐姐,所以就没多事。” “香菱,把账盘一下!” 李氏转头道。 “嗯!” 香菱拿了算盘,噼噼啪啪算起了账。 “娘,有一千八百五十三两对不上!” 好一会儿,香菱道。 “哎唷,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天爷,你怎么让我摊上这样一个亲戚?” 李氏面色煞白,捂着胸口! 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田庄亏空了近两千两银子! 田地除了投佃的百来亩,其余三百亩都是陆陆续续买的来,新买的田,要翻新,搞水利,还得雇人,要投入大把银子。 不论古今,凡是工程建设,都有空子可钻,李秋路便是强夺了贾庆喜的权,收了贾荻的账,在其中大作手脚,简直是触目惊心! “噗嗤!” 小青噗嗤一笑,轻轻给李氏捶打着心口。 “哎~~” 李氏叹了口气道:“小青姑娘,叫你见笑了。” 小青摇摇头道:“恐怕静之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是好心办了坏事,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家业不大,有了蛀虫容易捉,将来家业大了,就很难了。” “是啊,本想兄弟姐妹之间应该亲如一家人,是我一番情愿了,罢了罢了,我好心帮衬一把,他们却图谋我的家产,我也死心了!” 李氏苦笑了摇了摇头,又向十四娘道:“宵儿信里说了什么?” 十四娘迟疑道:“静之找到了我两个失散在外的妹妹,正带在身边,我打算去一趟京城。” “哦,信给我看看!” 小青感觉十四娘的神色有些不对,于是拿过信,看了起来。 除了有关十八娘和十九娘的事情,王宵写的很隐晦,不过修士应该可以看出,和白洋淀的龙王有关,主要是防止信被母亲看到,平白担心。 小青略一沉吟,便道:“十四娘,你的身体还没大好,要不我替你走一遭吧,白洋淀那里我也熟悉。” 哪怕是妖兽,也有着天生的属性相克,譬如狐狸怕水,而小青是蛇妖,在白洋淀那种环境下如鱼得水。 “嗯,你要小心些!” 十四娘没再坚持,点了点头。 …… 次日一早,王宵三个舅舅来了,各自带着儿女妻室,浩浩荡荡十余人,面色严肃,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几位稍待,我去通报夫人!” 管家忙道。 “狗奴才,一边去!” 李秋路一把将管家推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 李氏与家中诸女刚吃了早饭,大舅李青山一步踏入大堂,阴着脸道:“四妹,多大的事儿啊,犯得着小题大作么?” 李氏看着把屋门挡的严严实实的熟悉身影,又气愤又痛心,心知兄妹关系到头了,索性给跟上来的管家打个眼色,让他去叫孟宪和朱律,再拿出账簿,往桌上一掼,冷笑道:“我的家都要被几个好侄子掏空了,还不叫大事?大哥要不要看看账册里记的什么?” 二舅李青水不以为然道:“四妹,这话见外了啊,爹娘均已过世,就留下我们兄妹四个,不说我们本是一家人,拿些银子耍耍有什么要紧,难道你不姓李?你为了些许银子大发脾气,对得起逝去的爹娘么?” “是啊!” 三舅李青有附和道:“爹这一生,历尽坎坷,最大的愿望,是把家业振兴,四妹你虽嫁了人,却也流着李家的血脉,孩子们做事或许糙了些,可不还是为了李家,如今宵儿在京城做官,妹夫也失踪日久,四妹你不靠着哥哥们,还能靠外人? 我们是为你好啊,怕你妇人家耳根子软,一不小心这诺大家业被外人套了去,你怎么交待?我们帮你看着家,你不感谢,还冲孩子们发脾气,简直是岂有此理啊!” 第一二八章 赶走 “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哥哥们,我真是瞎了眼!” 李氏气的浑身颤抖。 小青更是忍无可忍了,眼里射出森森杀机,讲真,王宵的三个舅舅一人一句, 直接把她讲的上头了。 哪怕她几百年的道行都受不了,什么姐姐的告诫,自己曾立下的誓愿,这一刻都要抛去脑后。 “几位舅舅舅妈,先坐下来喝碗茶吧,心平气和了再说话。” 这时,十四娘给小青打了个眼神, 向左右唤道。 虽然她伤势还未痊愈, 一巴掌也能把这十几个人给拍死,可是事情不能这样做,妖精在世俗中,就要遵守世俗的规矩。 今日能愤而杀人,他日就会有佛道二门的高人找上门来降妖除魔。 而且杀了人,自己和小青能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地尸体,这个家怎么办?因此阻止了小青,拖延些时间,等孟宪和朱律赶来。 二人都是秀才,王宵的好友,还在工坊入了股,有一定的话事权。 “哼!” 一群人均是冷哼一声,轰隆隆坐下, 把堂屋坐的满满,婢女奉上茶, 各自喝了一阵之后,三舅妈鼓了鼓腮帮子, 瞬间布满笑容, 向李氏道:“四妹,男人的事呢,我们妇道人家呀,不掺和,姐姐今儿上门,是想与你添一桩喜事,就看你给不给姐姐面子了。” “哦?说说看?” 李氏不动声色道。 三舅妈看着十四娘,笑道:“十四娘这姑娘呀,我一看就喜欢,刚好我们家的秋道尚未娶妻,不如就亲上加亲如何?” 十四娘眼眸微寒! ‘呸!你也配?’ 李氏暗啐了声,推托道:“这事儿啊,我可做不了主,十四娘是家夫好友的女儿,因家里有些事儿,暂时寄养在我们家,十四娘的婚事,得她辛家安排。” “她不是认了你做娘么?” 三舅妈面色不大好看了。 李氏脸一沉道:“虽是认了娘,可姓还没改,其实要照我看啊, 你家秋道年纪不大,不必急于娶妻,应该沉下心来读书,不说如宵儿那样中个状元,至少也要考个秀才举人的,才能给我三哥涨涨脸吧。” 这等于指着李秋道的鼻子骂他是废物,李秋道顿时面孔涨的通红。 十四娘也极为配合道:“男儿就该搏个功名,不要整天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让人看不起!” “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三舅老气横秋的瞪了眼过去,哼道:“秋道是我的儿,他怎么样,我做爹的心里有数,四妹,我们是真心为你好,你可莫要犯糊涂啊!” 李氏不客气道:“三位兄长的好,我担待不起,三个侄儿,我也用不起了,请兄长把自己的孩子管好,带回去罢!” “放肆!” 大舅拍案大怒:“四妹,你越发的过份了,怎能这样说老三,岂不闻长兄如父?看来为兄非得好好管教你不可!” 李氏回怼道:“大哥也别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我有夫有儿,并非孤寡女子,还不轮大哥来管教我!” “好好好!” 大舅连声道好:“都说为富不仁,本来我还不信四妹是这样的人,但今儿真可是开了眼,为了几个臭钱,连哥哥都不认了?” 二舅语重心长道:“四妹啊,你说你有夫有儿,他们在哪里?说到底,我们才是你的家里人啊!” 三舅冷笑道:“四妹,就冲你姓李,我们就有资格管教你,十四娘既然叫你一声娘,也是我们的外甥女,就能管!今日我便以娘甥的身份做主,把十四娘许给我儿秋道,此事天经地义,闹到衙门我也不怕!”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把王家生吞活剥了?我儿念在旧情,去探望你们,没想到竟领来了一群白眼狼,来人,都给我轰出去!” 李氏猛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唤道。 一群仆役冲了进来。 “谁敢动?” “狗奴才,动一下老子试试?” 李家几个男人厉声喝斥。 还别说,真没人敢动,毕竟是主母的亲兄弟,而自己只是打杂的,万一将来和好了,自己岂不是倒了大霉? 说到底,还是王家暂时没有男人主持。 别说古代,就是现代农村,一个家庭长期没有男人,也很容易被左邻右舍或者亲戚欺负,尤其越偏越,越落后地方的农村,女人生存越艰难。 广大乡村,奉行最赤果果的丛林法则! “轰出去!” “听不懂伯母的话么?” 这时,孟宪和朱律各带了几个人进来。 李氏暗松了口气,微微点头。 “你们是什么人?” 大舅喝问道。 “我叫孟宪,他叫朱律,是苏州府的秀才,都是静之的好友,也在静之家工坊入了股,自问可以说上两句话!” “静之临上京前,托我们代为照料,本以为状元郎的家,没人敢来闹事,却是外贼没有,内贼从家里出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轰出去,出了事我们担待!” “我们自家的事,凭什么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二舅咋咋呼呼,猛挥着手,但看的出来,胆薄了,毕竟一个家里,有没有男人作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而且他们是外乡人! “还不快上?” 朱律催促。 “叉出去!” “叉出去!” 一群仆役纷纷上前,揪着男的,抱着女的,就往外面拖。 “干什么干什么?” “快把手拿开!” “手往哪儿放啊!” “啊,不要碰这里!” 仆役们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都是看人下刀子的货,拖女眷的,虽不敢当众怎么样,但上下其手,大揩豆腐是少不了的。 这也是没办法,历来女人弱势,和男人揪成一团,能不吃亏么? 舅妈们还好些,年纪大了,不大在乎,两个表哥的媳妇就惨了,连想死的心都有,偏偏这种事情不好过于声张,被揩了油还得吃个哑巴亏。 “哎~~” 李氏叹了口气。 “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哎唷哎唷!” 陆陆续续,一家人被拖了出去,赖门口不走,捶胸顿足,哭爹喊娘,当场撒起了泼。 一阵轰隆隆的开门声,邻居们纷纷围观。 “诸位乡亲,家里出了丑事,我本不愿张扬,可我的哥哥们,实在太过份了,不仅要侵夺我家的家业,还给宵儿身上泼脏水啊……” 李氏大声控诉起来。 或许是真的伤透了心,说着说着,竟然放声大哭。 其实邻居们心里有数,穷亲戚上门投靠,不外乎两个结果。 一是老实本份,认清自己的定位,踏踏实实做事,大河水涨小河满,跟着主家一起受益,这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 可惜世上明白人少,贪吝者多,妄图侵夺主家财产,恰好王家没有男人主持,给钻了空子! “还有脸闹,也不拎拎自个儿啥德性!” “快走,不然报官了,本县太爷与王公子是至交,真要落到县里,就凭你们贪墨的银子,非得打个四十大板不可,还得吐出来!”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王夫人敦厚心善,咱们邻里乡亲可不能坐视,再不滚真报官啦!” 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 他们也有家有业,最恨这种你拉他一把,他却贪你家产的恶行,况且王宵的口碑向来不错,又中了状元,邻居不帮王家,难道帮外乡人? “好,好,李青情,你够狠,自今日起,我李家没你这个女儿,我代表死去的爹,将你逐出家门,我们走!” 大舅亮着狠话,与家人互相搀扶,灰溜溜的跑了。 “多谢乡亲们,多谢乡亲们了!” 李氏抹着眼泪称谢。 “夫人不必伤心,谁家没几个畜生,这样的娘家,不要也罢!” “夫人你有个好儿子,什么都有了,他日你家相公再回来,一家子就团圆啦!” 邻居们劝说了番,各自离去。 “多谢两位贤侄及时赶来,要不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李氏又转回身道。 “夫人客气了!” 朱律与孟宪相视一眼,双双点头,刚好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和李氏交待一下。 李家人狼狈离去之后,并未离城,而是找到张家,用力拍门。 “谁呀?” 张家门前小窗打开,管家探出脑袋。 大舅哭嚎道:“张大少爷可在,我们被那臭娘们儿赶出来啦,求大少爷再给拿个主意。” 管家面色一变,斥道:“哪来的疯子,我家大少爷不认识你们!” “哟!” 大舅妈叉着腰,如泼妇般,哟了一声:“当初可不是这样说,你家大少爷找上门,给我们当家的出了主意,让我们占了四妹的家产,他说你家四公子朝中有人,是金陵知府贾雨村的入室弟子,是荣国府的座上客,还入了北静王爷的眼,会为我们撑腰。 我们一时猪油蒙了心,信了他的鬼话,结果被赶走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了,叫大公子出来,不给个说法,我们誓不罢休!” “别嚷嚷,等一下!” 管家连忙喝住,与王家斗归斗,却是在台面下斗,挑唆王家的亲戚去侵吞王家的家产,怎么看怎么阴险恶毒,传出去张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哼!” 大舅妈如斗胜的母鸡,听着门后脚步声远去,得意的闷哼一声。 第一二九章 拿夏家开刀 足足小半个时辰过后,“吱呀!”一声,张府大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张文才,仍是管家,身后一群手拿棍棒的大汉。 “你们……要做什么?” 大舅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管家傲然道:“大少爷说,事情既然没做成, 让你们先回无锡,等时机恰当了,会再找你们,早晚王家的财产都是你们的!” “那现在怎么办?” 二舅不满道。 “呵~~” 管家不屑的笑道:“你们不是从王家弄了两千两银子么,怎么都够使个一年半载,还不知足?是不是想讹到我张家头上了?赶紧走,若是让人瞅着, 想走也走不了,少不得去县衙告你们一个栽赃污蔑之罪!” 身后的大汉,无不亮了亮棍棒。 “行,我们先回无锡,望你家大少爷说话算话!” 大舅知道张家不好惹,带着家人转身而去。 门前清净了,管家鄙夷的呸了一声,又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惊动邻居,才关上门,快步回了堂屋,施礼道:“老爷,大少爷,人走了。” “真是废物,连一群娘们儿都斗不过!” 张文才哼道。 “诶~~” 张父摆了摆手:“这种小人物,办成了最好,办不成也无所谓, 将来又不是没机会,谁沾上这种亲戚都是倒霉透顶,况且王家落下了虐待亲戚的口实,现在拿那小子没办法,可人一旦失了势,喝凉水都碜牙,总有一日用得上!” “父亲说的是!” 张文才陪着笑,应了句,随即便道:“王家的债还完了,与织造局的往来也正常了,孩儿琢磨了下,就算有朱家和孟家入了三万两银子的股,也不该这么快啊,莫非那小子另有来钱的渠道?” “诶?” 张父眼前一亮,沉吟道:“此事确有蹊跷,你安排人手,慢慢查,不着急,千万不能惊动王家和朱孟两家。” “孩儿有数的,这就出门走一走!” 张文才拱了拱手, 转身而去。 …… 两日后, 小青离开王家,去无锡绕了圈, 虽没法直接杀人,却是趁着夜色潜入,以一点水力,打入了李家父子的肾经。 短时间不会有问题,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肾脏会渐渐不适,人也精力不济,腰酸腿疼,十年八年后彻底发作。 做完这一切,小青暗骂了声活该,便连夜北上,她也不急着赶到京城,一路上走走停停,行动缓慢。 而这段日子以来,内阁议定尊太宗皇帝为成祖,司礼监批红之后,交由工部改造太庙,预计工期半年。 王宵则是频频被太后召见,今日,又受了太后召,往养心殿拜见。 “臣王宵,叩见太后!” 王宵下跪施礼。 “朕早说了,不用这样多礼!” 太后嗔怪的摆了摆手。 “是!” 王宵站了起来。 黄公公搬来小圆凳,给王宵坐下,又奉来清茶。 问了些话之后,太后突然抱怨:“如今这朝廷啊,处处亏空,都眼巴巴瞅着朕的内帑,可宫里上上下下十万人,也指着朕吃饭,朕若是拨了银子出去,宫里就得饿着,不拨吧,外面也确实难,卿可能替朕分忧?” 黄公公从旁道:“王大人,太后是把你当作自己人,才会在你面前说这些话,你可莫要让太后失望噢!” 王宵刚准备推辞,立刻被噎了回去,心里暗骂了声死太监。 为朝廷捞钱是得罪人的差使,雍正没当皇帝的时候,追讨欠银,不知担了多少骂名,好歹雍正是皇子,有奔头,能做给康熙看,而自己只是外廷臣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给谁看? 不过黄公公的话极为诛心,已是推辞不得,王宵暗暗盘算起来。 纵观古今,从来不会有以改代赈,两难自解的理想方案,两难自解的本质是既要,还要,又要,也要,好处全捞足,留下一地鸡毛。 太后把捞钱的差使交给自己,就必然得罪人,因此选择得罪的对象非常重要,并兼顾是否对自己有利。 太后也不催促,盈盈妙目含笑看着王宵。 好一会儿,王宵沉吟道:“太后请恕臣直言,我朝立国已三百多年,积弊日久,若强行变法,怕是种祸更深,譬如前朝青苗法,本是良法,奈何推行太急,反成了虎狼之药。” 黄公公笑道:“王大人此言在理,就如病入膏荒,只以能温药慢慢调养。” “嗯~~” 太后含笑点了点头,示意王宵继续。 王宵道:“户部几个挂名行商是依附在大周身上的毒瘤,低买高卖,赚的是宫里的钱,肥的却是自己,臣以为,不妨从户部皇商着手,先选一家试点,不至于造成大的动荡,也可徐观后效。” “依卿之见,该是哪一家?” 太后不动声色道。 王宵道:“夏家素有桂花夏家之称,往宫里送盆景桂花,挣了百万家财,这些盆盆罐罐,又能值几个钱,若非贪墨,臣实是想不出夏家的巨额财产来源。” 太后淡淡道:“朕听说,夏家曾托人向你提亲,被你拒了?” “臣惶恐!” 王宵忙站起来,躬身施礼。 “好了好了,朕只是提一下,你继续坐!” 太后摆了摆手。 “谢太后!” 王宵施礼坐回圆墩。 黄公公问道:“王大人,这主意不错,不过宫里的盆景桂花每年都要送,裁了夏家,短时间从哪去找?” 王宵微微笑道:“此事不难,可以用宫监的名义,招知名苗木商贾来京,告之数量规格,令其报价,不许与左右串通,取报价最低者入选,为避免再养出夏家这样的蛀虫,每三年重新招标一次,省下的就是赚到的!” “哦?” 太后动容了,快步来到王宵面前,嘴角绷着笑意,一双凤眸弯的如月牙儿! 她虽不大管事,却不代表心里面不清楚,每年收那么多税,朝廷为何还缺钱? 太宗皇帝当政,每年盐税能收一千多万两,三百年下来,只能收百来万两,难道老百姓不吃盐了? 就一句话,蛀虫太多! 可是她她清楚自己在外廷没有根基,内廷的宫女太监又是她的依靠,真要整肃内廷的话,不知多少人要离心离德。 深宫是很恐怖的,如果哪天她暴毙身亡,绝对不会引发太大的波澜,最多处置几个贴身婢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太后是既想要钱,又投鼠忌器,不敢大动干弋,典型的既要也要,着实为难,王宵的提议,真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太后居高临下,俯视王宵,心里越发满意,隐隐的,脸颊竟泛上了些许晕红。 其实不管哪个时代,都奉行颜值即正义,太后频频召见王宵,一方面是作为翰林修撰,有给皇帝提供咨询的职责,而且王宵言谈风趣,与之交谈,并不乏味,不经意间,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心情也很不错。 用现代话讲,王宵能给太后提供情绪价值。 但不可否认的是,王宵年轻,容颜俏朗,是标准的唇红齿白少年郎,如果换个一把胡子的中年老大臣,未必会传召的如此频繁。 当然,王宵的小心思太后也明白,虽然桂花分布广泛,但论起品质,还是以江南为佳,而江南是王宵的老家,如招标的话,肯定是江南苗木商占据优势,这些人中了标,赚了银子,也会反过来感激王宵,为王宵在家乡收获美名。 可这对太后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人活一世,不外乎名利,王宵对她有求取,她是很高兴的,不怕你求,就怕你不求,无欲无求的人最不可信。 这种人,自身圆满,不假外索,以自我为中心,不依赖外界,随时会改变立场,很难让人信任。 人与人的交往,是通过一条条利益纽带,交织在一起,才能构建稳固的关系。 ‘嗯~~’ 太后暗暗点头,含笑看着王家,借机观察王宵对自己的反应,同时也存有些的调侃狭促之意。 王宵是剑修,并不是那种清心寡欲的苦修士,剑修讲究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太后距自己尺许,三月份的天气,已经很暧了,太后也褪去了繁厚的冬衣,一袭轻薄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勾勒出妙曼饱满的身材,一缕中正典雅的浅香溢入鼻端,尤其那高贵且禁忌的身份,王宵并不是全无感觉。 不过王宵清楚,太后是不可能动真情的,多半是给一点甜头,让自己有了念想,更加实心的为她办事。 女人嘛,美丽就是最大的资本。 虽然不能排除太后寡居已久,身心寂寞的因素,但料敌从宽,王宵不会天真的认为太后对自己动了春心。 这可不是寻常的男欢女爱,而是天雷地火,一旦事败,会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装成柳下惠也不合适,会伤了太后的自尊,总之,既不能表现出视美色如无物,又不能猴急不堪,火候分寸极其重要。 王宵越发的拘谨,低头看着太后的裙角,呼吸渐渐地粗浊起来,随即又摒住呼吸,似乎内心在作着剧烈的斗争。 “咳咳~~” 这时,黄公公恰到好处的清咳两声,打破了越发暧昧的气氛。 王宵暗舒了口气,母壮帝少,确非幸事啊,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老皇帝,临死前都要把小太子的盛年母亲给赐死呢。 第一三零章 抱大腿 太后轻移莲步,回了御座,黄公公这才道:“王大人,夏家给宫里供桂花盆景,也有些年份了,总不好无缘无故的把人给捋掉吧?” “这……” 王宵眉眼一动,现出了为难之色, 讪讪道:“确是未考虑到。” “黄锦,你说呢?” 太后转头问道。 黄公公不禁暗骂自己多嘴! 他不相信王宵拿不出解决的办法,理由只能有一个,文官在外做事,讲究冠冕堂皇,怎么可能做那些算计别人的阴私晦事呢? 暗地里的勾当, 就该太监干啊。 换句话说, 王宵做好人, 为宫里分忧,见不得人的手段,由太监去办。 ‘好狡猾的小子!’ 黄公公暗骂了句,可是太后已经问了,不能不拿个章程出来。 好一会儿,黄公公不是太情愿的道:“花树盆景有个弊端,极易生虫,或许哪天皇上不在意,就被吓着了,此事……此事或可用来做文章!” “嗯,你去办吧!” 太后满意的挥了挥手。 “奴婢告退!” 黄公公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太后端起茶盅,分明有赶人的意思,王宵也见机告退。 目送着那挺拨高挑的背影渐渐远去, 太后眸光有些挣扎。 “娘娘?” 身后的宫女试探性的轻唤了声。 “倒是个有趣的人呢,不过……莫要造次!” 太后轻摇了摇玉腕。 守活寡的滋味不好受, 在外人眼里, 她美丽、高贵, 足够冷静睿智,完美的几乎没有缺点,但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夜深人静时,会瞪大眼睛,尽管漆黑的帐内,什么都看不到。 有时实在煎熬的受不了,会夹紧被子的一头,嘴里咬住另一头,辗转反侧。 甚至还会做噩梦,梦见自己和小皇帝被人害死。 她时常会幻想,要是生命中有个男人,做自己的坚强后盾,能抱着自己,让自己安心的一觉睡到天亮就好了。 王宵很对她的胃口,相处也很融洽,她的心扉正在渐渐打开。 况且王宵身家清白,这里所谓的清白,是指没有过于复杂的背景,王家小门小户,在政治上是一张白纸, 还未陷入朝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当中,可以信赖。 可是后宫三千佳丽,能独得宠爱,又为身体孱弱的先帝诞下唯一子嗣,怎会是鲁莽轻浮的女人? 太后不知道身边有哪些人被收买了,不能不谨慎,并克制住内心那蠢蠢欲动的欲望,否则一步踏出,也许就是万丈深渊。 太后不自禁的抓起笔,紧紧捏着,却是啪的一声,笔杆硬生生断折! …… 夏家! 全家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当中,刚刚宫里来太监宣旨,说她家的桂花树生了虫,惊吓到年幼的皇帝,太后震怒,但念在夏家一贯以来供应桂花盆景的份上,不予惩处,只剥夺专供桂花之权。 并以司礼监名义下令,征天下花卉苗木商人两个月后往京城,召标采买。 这在事实上把夏家踢出局了! 太监走了好久,夏母仍跪在地上,面色苍白,手臂颤抖! 从表面上看,夏家仅仅只是失去了给宫中供货的权力,尚有百万两银子的家产,既便吃老本,也够吃好几代。 可账不是这样算,夏家能撑着不倒,是依赖与户部诸司盘根错节的关系,生意在,关系在,生意没了,哪里有关系? 宫中用的借口是惊吓皇帝,这是绝对的政治正确,也没法求证,就算户部尚书,都不敢为夏家说一句话,甚至还会撇清关系,把夏家一脚踢开。 夏家没了靠山,则如小儿持金于闹事,会有无数只恶狼扑上来,啃食夏家的百万财产! “娘!” 夏金桂也是懵了很久,才不安的唤了声。 “是谁?谁要搞我们家?” 夏母突然咆哮道:“我们家给宫里供了几十年的桂花盆景,从未出过差池,怎么可能有虫惊吓着了皇帝,必然有人从中捣鬼,快去找东厂问问,是怎么回事?” “是,太太!” 管家急匆匆跑了出去。 下午,管家回来,东厂番子告之,赶早王宵被太后召进宫,随即就有罢去夏家专供桂花盆景的中旨发出。 “好哇,原来是这狗贼,枉我还想召他为女婿,把家业托付给他呢,他却先捅了我一刀子!” 夏母大怒! 夏金桂也是面色一阵阴晴变幻,拨腿就跑! “你要做什么?” 夏母急问。 夏金桂咬牙切齿道:“我去问问他,我哪里对不住她,为何要把我家往死里逼!” “站住!” 夏母喝止:“你疯了,你是未出阁的闺女,你去质问他,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将来谁敢娶你?” “娘,我们家眼看就要家破人亡了啊!” 夏金桂跺脚吼道。 “别慌!” 夏母恨声道:“那狗贼现在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咱们动不了他,却不代表别人不可以,娘打算把你嫁给北静王爷做侧妃,你有才有貌,娘再为你备上一份厚实的嫁妆,料来,北静王爷会欢喜的。” “娘,你让我做小?” 夏金桂呆住了。 王爷的侧妃,也是小妾,并且王府规矩大,过的可能比寻常人家的小妾更不如,她素来心高气傲,哪肯给人当妾? “哎~~” 夏母叹了口气:“这是唯一保全家里的方法,此事宜快不宜迟,晚了,我们家会被吞的连渣都不剩,届时我们孤儿寡母,不被卖进窑子就不错了。 再说那狗贼把我们家害成这样,难道你不想复仇,只有北静王爷,才能帮你报仇!” 报仇两个字,打动了夏金桂,我好不了,你也别想好! “我听娘的!” 夏金桂深吸了口气。 薛家! 薛姨妈、薛蟠与宝钗呆坐屋中,默不作声。 夏家的变故已经打听到了,九成是王宵进的谗言,薛家与夏家同为户部皇商,平时多有来往,夏家突然被王宵搞了,他们也不寒而栗啊! “娘,王公子与夏家无怨无仇,为何要向太后进谗?” 好一会儿,宝钗不解道。 薛姨妈道:“好象前一阵,夏家托国子监博士王给谏给王宵提亲,想把夏金桂嫁给他,被他拒绝了,可能与此有关。” “为这点破事,他就毁人家业?” 薛蟠膛目结舌。 薛姨妈摆摆手道:“你是不知道那夏家姑娘,外有花柳之姿,内有风雷之性,被拒了婚,受了羞辱,岂肯甘心? 或许王宵先一步打探到了夏金桂的性情,才先下手为强,我们家的处境,也不比夏家好,该早些做准备啦。” 说着,看向宝钗,一字一句道:“你年龄不小了,该出阁了,娘想为你说一门亲事,你意下如何?” “是……谁家?” 宝钗心里一慌。 薛姨妈道:“你与宝玉素来投契,又有金玉良缘之说,娘想找个机会,和贾府的老太太与太太商量下。” 宝钗顿时面色一白! 在她的婚嫁序列中,虽因立场问题,把王宵排除了,却轮不到宝玉啊,她属意的是张文墨,可是怎么和娘提呢? 薛蟠从旁道:“娘,妹妹与张家公子走的较近,早和宝玉不来往啦!” “是他?” 薛姨妈不悦道:“莫要以为娘不清楚你的心思,你八成是看中了人家的妹妹吧,才想把你的妹妹嫁过去,告诉你,娘不许,那姑娘烟视媚行,不是正经路数,你若有本事纳了作妾,娘不管你,却不许娶进门。” 薛蟠讪讪不说话,纳张文灵作妾,以前有可能,如今随着张文墨当上兵部主事,张文灵也水涨船高了。 薛姨妈转回头道:“张文墨看似风度翩翩,谈吐不俗,但娘这双眼睛,从没看错人,此人趋炎附势,性情凉薄,你嫁了他,将来有你受的。 其实娘看王宵不错,有担当,有作为,可惜命运弄人,把他推到了我们家的对立面,娘知道你嫌弃宝玉不求上进,他家世代钟鸣鼎食,要上进有什么用?况且夏家出了事,我们家也危险了,不找个靠山,早晚被人吞吃干净!” 薛蟠问道:“娘,我虽和王宵有过龌龊,可香菱被他抢走了,他没吃亏,再说他与妹妹也算相识,怎会对付我们家?” “哎!” 薛姨妈重重叹了口气:“王宵或许不会,却开了个坏头啊,夏家倒下,就如鲸落万物生,多少人指着啃吃尸体呢,他们尝到了甜头,会不会再对别家下手? 户部皇商就那么几家,怕是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在盘算,我们家比之夏家更不如,连夏家都说倒就倒,你又哪里来的自信?” 宝钗神色数变,咬咬牙道:“让我考虑一下,可好?” “行,娘不逼你,你自个儿想明白比什么都好!” 薛姨妈勉强点了点头,又指着薛蟠大骂:“都是你这没用的东西,当官当不了,做生意也不行,你若稍微争点气,哪里要你妹妹急着嫁人,宝钗都是给你害的!” 薛姨妈曾为求官一事找过王子腾,王子腾刚入内阁,正是爱惜羽毛之时,哪里肯沾手? 如果薛蟠仅仅是不成器倒也罢了,和贾琏一样,捐个官不是不行,关键是,薛蟠身上有命案,虽然贾雨村压了下去,可谁知道哪天就爆出来? 因此只是搪塞,到现在都没结果。 薛蟠低着脑袋,并不回嘴。 第一三一章 皇帝驾崩 夏家之事,在京城闹的沸沸扬扬,也坐实了是王宵向太后进的馋言。 有看不惯夏家与户部官商勾结,纷纷叫好的,也有兔死狐悲,或者被动了奶酪,对王宵恨的咬牙切齿, 其中包括户部上至正二品的尚书,下至不入流的大使、副大使。 挂靠户部的皇商,必然方方面面都要打点透彻,已经构成了紧密的利益链条,夏家被打掉,借口又光明正大, 树里有虫,吓着了小皇帝,硬是连户部都不敢吱声。 三日后, 又有消息,翰林院近十年没有升迁的老翰林钱进平级迁往户部四川司任主事。 这可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户部十三司,一司管一省,唯有四川司兼管南直隶赋税,因此四川司实际上是户部最肥,也是责任最重的一个司。 平级迁进去,相当于升职,而钱进是翰林院中,与王宵交好的有限数人,让人更加确认王宵就是太后手里一把刀的。 这把刀先砍了夏家,初步估算,每年至少能为宫里节省二十来万两银子的开支,那么,下一步会砍向谁? 户部皇商人人自危! 王宵的动静也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 对此, 王宵早有心理准备,在他向太后进谏拿夏家开刀的时候, 就想好了后果,事实上,站在风尖浪口未必是坏事。 文人求什么? 不就是名声么? 古人养望三十年,为的一朝成名,而王宵不需要养望,彻底走上了成名要趁早的道路。 既然已经有了成立复社的打算,名声越大越好。 不过适当的低调还是必不可少的,王宵不搞事了,每日按步就班的点卯,埋首于案牍之间,到点下班。 其实读书养性并非一句空话,翰林院藏书之丰,仅次于国子监与皇宫内院,王宵如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中,读的如痴如醉,文气也在读书中渐渐增长。 王宵从不空谈仁义道德,但是讲究实用主义,对待学术的态度是非常认真的,上大学是真为了学知识。 这日,又到下班时间了,穆时逊凑过来, 神秘兮兮道:“王大人,你可是促成了一桩姻缘呐!” “哦?此话从何说起?” 王宵讶道。 “嘿嘿!” 穆时逊嘿嘿一笑:“夏家独女夏金桂携五十万嫁妆,将嫁入北静王府为侧妃,这消息已经传遍京师啦,择吉日就要合八字,听说夏家姑娘有花柳之资,又携巨财,北静王爷人财两得呐,说不定成亲那日,还会请王大人这个大媒人喝一杯喜酒呢。” 王宵无语,这也能算自己头上? 不过细细一想,也很合理,夏家要想保住财产,只有抱大腿,如今的朝廷中,没有比北静王更粗的腿了。 他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种怪异感。 原本夏金桂应该祸害薛蟠,因穿越者天然自带改变历史进程效应,转而想祸害自己不成,又去祸害北静王了。 不知北静王会否因此倒了大霉,甚至头顶长草原? “王大人,下官先走一步啦!” 穆时逊是带着委琐的笑容,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王宵呆站了一会儿,夏金桂给北静王当了侧妃,薛蟠会娶谁? 思来想去,极可能是张文灵,别看张文灵不是红楼梦中的人物,可这女人也是个势利眼,薛蟠又是个没底限的东西,真成了亲,只怕家里有的鸡飞狗跳。 王宵嘿嘿一笑,离了翰林院。 当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半黑,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味飘来。 还别说,十八娘和十九娘做饭还是有一手的,虽然不能和名厨比,却也是家常菜的顶级水平,这时,满脸黑灰的十九娘从厨房探出脑袋,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唤道:“公子回来啦,你先去洗个脸换身衣服,饭菜一会儿就好了。” 王宵一边走着,一边点头道:“也别太辛苦!” “知道啦!” 厨房里,传来嘻笑声。 王宵暗暗摇头,明摆着,两只小狐狸是天生的厨娘,热爱做菜,那他只能屈居美食评论家了。 不片刻,一桌丰盛的饭菜端上桌。 狐狸爱吃鸡,桌上光鸡就有好几样,有小鸡蘑菇,红辣椒炒鸡丁,白斩鸡和叫化鸡,还有腰花炒韭菜、鸡杂炒毛豆,与几个时令蔬菜。 看着王宵眼神发直,十八娘不好意思道:“隔壁巷子陈大娘家里新进了一笼鸡,羽黄爪黑,挺精神的,我和十九娘没忍住,多买了几只,嘻嘻,我给公子倒酒!” 说着,给王宵倒了满满一杯桂花酿。 桂花酿是米酒,甜糯中带着微熏,和饮料差不多,事实上古人不怎么喝白酒,白酒在当时叫烧刀子,多是草原一线的农牧民喝了御寒,王公大臣、公卿权贵与寻常人家,还是以米酒黄酒为主。 “笃笃笃!”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我去看看!” 十九娘撒腿跑了出去,打开门,一个娇俏可人的青衣女子站在阶上,可是在十九娘眼里,这哪里是人啊,而是一条眼神阴冷,吐着红信滋滋作响的青色大蛇! “啊!” 十九娘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往回跑,可没跑两步,就跌倒了,瑟瑟发抖,面色苍白! 王宵还当是有大敌踹门,站起来一看,门外站着小青,不禁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十八娘又一声尖叫,缩到王宵背后,紧紧抓着衣角,身体一阵阵抽搐,哭道:“公子,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别怕!” 王宵揉了揉十八娘的小脑袋,笑着问道:“小青姐姐,你怎么来了?” “呵~~” 小青轻笑一声:“日子过的不错嘛,都金屋藏娇了,还一藏俩。” 王宵苦笑道:“小青姐姐,你还不知道她们是谁?别闹了吧,看把两丫头吓的。” “真没用,比你们的十四娘姐姐差远啦!” 小青哼了声,浑身气势一收,拽起十九娘,一步步走了进来。 “快去拿副碗筷!“ 王宵回头道。 “噢!” 十八娘跑向厨房,腿还是软的,走路直打颤。 十九娘直接躺平,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不片刻,十八娘拿了碗筷杯盅回来,恰好小青看了她一眼,不禁手一抖,碗筷哗啦落下,亏得王宵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摆放在小青面前,斟满了酒,又给两丫头斟了酒,举杯笑道:“你们不要害怕,这是小青姐姐,是十四娘姐姐的好闺蜜,她不会吃你们的。” “哦?” 小青眼眸一缩,这话什么意思? 王宵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青暗哼了声,与王宵虚碰了杯盅,一饮而尽。 虽然两只小狐狸仍是放不开,但气氛之前明显有了好转,王宵暂时也不问话,只是与小青闲聊。 却是突然间,外面传来了喧哗声! “京师戒严,京师戒严!” “咣咣!” “封闭九门,所有闲杂人等,一概回府,未得诏令,不许外出!” “咣咣!” “朝廷各部院凡七品以上臣工速往午门,不许骑马,不许乘轿,衣冠齐整,听候宫中宣旨!” …… 喧哗声一遍又一遍,小青问道:“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有人造反?” “不是造反,应是皇帝崩了,我先出去看看!” 王宵面色凝重的出去,敲响了隔壁王太常家的门。 王太常亲自开门,见是王宵,忙道:“不要多说,我与贤侄一起过去,贤侄稍待下!” 说着,回头唤道:“拿几匹白麻布出来!” “噢!” 小翠亲自捧着三匹白麻布奉给王宵。 “多谢了!” 王宵接过白麻布,回住处交待小青和两个小狐狸,连夜缝制几套孝服出来,便与王太常去往午门。 当赶到时,门前已人山人海,都是朝廷各级官员,并陆续有人加入,均是面色惊惶不安,尤其是城头的兵将已经披麻戴孝了。 人群中,则不乏各种议论。 “到底是太后薨了,还是皇帝……” “闭嘴,想死你自己去死,少来连累我们!” “哎,多事之秋啊!” “朝廷才稳了两三年,没想到又出大事,祖宗的江山呐!” 听着身边的议论,王太常心情越发沉重,也有些怪异或者兴灾乐祸的目光投向王宵。 谁都知道,太后重用王宵,但不论死的是太后还是皇帝,对于王宵都是个噩耗。 太后死了,王宵的直接靠山没了,皇帝既使在位,也年少不懂事,必任由权臣把持。 而皇帝死了更加恶劣,太后的权力源于皇帝,这是连同太后带王宵一起完蛋啊! “王兄,请了!” 张文墨踱了过来,向王宵拱了拱手。 “张兄请了!” 王宵回了一礼。 张文墨看着王宵,许久才道:“本以为王大人将平步青云,没想到竟半途而夭,实是令人扼腕叹息呐!” 王宵脸一沉道:“张大人是否在影射什么?” 张文墨也不恼,淡淡道:“本官实话实说而己,我朝从不以言罪人,王大人若想拿我的话柄,怕是要失望了,我只是感慨,与王大人相交相斗一场,却是以意料不到的方式收尾,难道不是命运弄人?” 王宵道:“外力终不可久持,自身的修持才是根本,张大人此言落了下乘!” “哼!” 张文墨面色一变,王宵这话,是暗讽他攀附权贵,自己却没什么本事,正要反驳之时,却是有声音唤道:“顺忠王爷驾到!” 第一三二章 还有一子 “北静王爷驾到!” “南安王爷驾到!” “东平王爷驾到!” “西宁王爷驾到!” 不仅仅是忠顺王爷,东南西北四王齐至,天地间肃然安静,城门咯吱吱打开,五位王爷于门前落轿,与早已恭候的四位内阁大学士,一并入了门洞。 城门重新合拢! 却是没人喧哗了, 耐心等待。 一个时辰过后,一名太监出现在城楼上,用力喊道:“传太后旨意!” 呼啦啦,人群跪倒了一大片。 太监又道:“诏曰:大行皇帝于戌时一刻驾崩,着各部院七品以上臣工即刻归家准备,天亮前再来午门, 听领遗诏后,往各部院斋戒, 为期七日, 七品以下臣工与闲散官员天亮前于午门斋戒,为期七日!” “臣领旨!” 众臣齐呼,纷纷散去。 按大周制,皇帝驾崩,除了官员斋戒七日,还须全国守二十七天国丧,禁止丧服嫁娶,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百日内不准作乐,以诏到之日起算。 另服未除前,票拟用蓝笔,档案一律用蓝色, 京城自大丧之日始,各寺、观鸣钟三万次。 “当!” “当!” 京城里,隐隐有了钟声鸣响, 王宵也回了住处。 “谁死了?” 小青急问道。 “皇帝死了!” 王宵摇了摇头。 小青沉吟道:“你的事我打听了一些, 风头太盛, 原本有太后为你撑腰,现在皇帝死了,太后也失去了权力来源,只怕会被幽闭深宫,你怎么办?要不辞官吧,回苏州当个乡绅,无忧无虑岂不是好?” 王宵摆摆手道:“小青姐姐,你想的简单了,时代的一粒沙,落到每个人的头上,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倘若天下有变,躲到天涯海角也难以幸免。 小青姐姐想必清楚,太后是拿我当刀使,现在我只是捅了夏家一刀,间接得罪了纳夏金桂为侧妃的北静王,而我本与北静王有怨,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区区夏家,何足道哉,北静王要对付我, 也不能不教而诛,怕就怕太后长期掌权,不停的拿我当刀使,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我敢保证,他日皇帝亲政,必会把我树立为反面典型,所以皇帝死了,太后失了权柄,正是给我个悬崖勒马的机会啊,当浮一大白。” “哦?” 小青美眸中讶色浮现,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呢,不禁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小青姐姐,天亮前我必须赶回午门听旨,再去翰林院为皇帝守七日斋戒,我们先回屋,有些话要和你说。” 王宵拉住了小青的手,往屋里走。 哪怕暧春三月,小青的手仍是凉凉的,也滑腻腻,拉着很舒服,难怪有些人喜欢抱着蟒蛇睡觉呢。 小青也是眸光微动,却未挣扎,反是任由王宵牵着,嘴角浮现了一抹狭促的笑容。 “你们也进来!” 王宵看到两只小狐狸扒着门框往外望,唤了声。 “噢!” 二女乖巧的跟在后面。 进了屋,小青先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下,当然,对李家父子下了暗手是不会和王宵说的,只是烂在肚子里。 讲真,王宵对舅舅家没有一丁点的感情,完全是为了母亲才跑那一趟,其实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好事,彻底断了,免得以后麻烦。 不过王宵仍是现出了复杂感慨之色,许久才道:“没想到竟是我引狼入室了,希望娘能够早日走出来。” 小青暗暗点头,又道:“十四娘的伤还要有些时日才能痊愈,所以我代替她来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白洋淀?” 王宵沉吟道:“丧期公务不忙,找个轮休的日子,我们一起偷偷出城,先去探一探,对了,小青姐姐,这些东西你看一看。” 说着,王宵取出铜葫芦,把里面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你连洞天法宝都有了?” 小青美眸亮闪闪,再一看,惊道:“结了妖丹的妖兽,还有妖丹,可以啊,实力越来越强了,剑修真有这么厉害么,改日你教我练剑,如何?” 王宵正色道:“我不是蔽帚自珍,要想学我的剑法,首先要引庚金剑气入体,如果没有足够的文气护持经脉,会凶险异常,等你的文气超过一尺,再试试吧。” “嗯!” 小青也知道越是厉害的法门,越是凶险,并不坚持,仔细检看起了宝贝。 “老鳖盖子加上大虾壳子,可以炼制护甲,肉不能直接烤了吃,太浪费了,最好添加些灵草灵药,把气血之力充分激发出来,嗯,这有几样可以用,还需要再配一些……” “妖丹虽能直接吸收,但若是配以药材炼制元灵丹,效果会更好……” …… 乾清宫! 气氛紧绷! 小皇帝的死因很简单,晚饭吃了颗鹌鹑蛋,噎着了,一口气没顺上来,一命呜呼。 太后得知此事,发疯了似的赶来,在看到小皇帝冰冷尸体的那一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虽被太医救醒,却如失了魂般。 殿中,烛火昏暗,小皇帝双目紧闭,身盖锦被,躺在御床上,忠顺王,东南西北四王与四大阁臣披麻带孝,跪地不起,内心剧烈起伏,尤其王子腾,更是惊骇不己。 殿试时,北静王稳如泰山,当时就有所猜测,没想到,真的发生了,但他没法确认是否北静王所为,因为皇帝死的太合理了。 吃饭吃的急,一颗鹌鹑蛋呛入气管,活生生被噎死,有没有比这更合理的死法? 只是越合理,越没有破绽,王子腾就越觉得刻意,北静王的嫌疑也越大。 “谁,是谁害了我儿,朕要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太后歇斯底里的咆哮,满是恨意的眼神,直盯着北静王。 “姐姐,你冷静些,还请大事为重啊!” 贤德皇太妃搀住太后,软语相劝。 贤德皇太妃便是贤德妃元春,按书中所说,本该被弓弦勒死,贾家随之衰落,但皇帝暴毙了,元春避过死劫,升为皇太妃,荣养后宫。 “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的皇儿?” 太后猛转回头,眼神阴毒! “姐姐,这从何说起啊!” 元春扑通跪下。 “哎~~” 忠顺王仿如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重重叹了口气:“太后,事已至此,还请节哀,明日一早须于午门宣读诏书,先拟个章程出来罢。” 王子腾道:“忠顺老王爷此言甚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太后议立新皇!” 忠顺王又道:“太后,还得往前看呐!” 太后渐渐冷静下来。 是的,自己再是哭闹也挽不回皇帝已崩的事实,皇帝没了,自己的依靠也没了,指不定哪天也薨了,现在要做的,就是顺应内阁,能让内阁同情自己,或许……未来的处境会好些。 与王子腾只是怀疑不同,太后坚决认定皇帝是被北静王害死的,她要活下来报仇! “也罢,诸位有何看法?” 太后深吸了口气道。 南安王道:“国家动荡,非社稷百姓之福,臣以为,当立长君,方能蔽浮言,靖人心!” 齐刷刷的目光望向了北静王。 北静王是先帝亲弟,立长君,不就是立他么? 太后面色煞白,却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知道,内阁在小皇帝身上吃尽了甜头,不会同意立长君为帝。 果然,内阁首辅张成琳立刻道:“立长君于礼不合,臣以为,可效法先帝,再从小宗中择一支过继给先帝。” “附议!” “附议!” 武恺与高明纷纷附和。 太后眸光微亮,过继给先帝,也是她的儿子,她可以继续临朝称制,虽然有生母这个麻烦,但只要有内阁站在自己一边,生母都未必能进京。 她觉得,这些年来,自己与内阁配合愉快,内阁应该会为自己说话,再有司礼监,天然会站在自己一边,继续执政还是有希望的。 四名阁员,只有王子阁未能表态,太后望了过去。 王子腾却是挣扎犹豫,反对就成了内阁中的异类,今后那三人,必处处刁难自己,更何况反对未必有用,还有司礼监没表态呢。 他也认为司礼监会附同内阁,从近支藩王中过继一子给太后。 但问题是,他能入阁,全是北静王在背后运作,支持了内阁,北静王那里如何交待? 偏偏北静王默不作声,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连南安、东平与西宁三王,也老神在在,仿佛从不担心朝政会再次回到太后手里。 “王大人,意下如何呀?” 张成琳催促道。 “这……” 王子腾偷偷看向了北静王,到底成不成,您老给个提示啊! “咳咳~~” 却是突然间,司礼监提督太监马公公,人称马督公清咳了两声。 司礼监提督太监虽位秩高于掌印和秉笔,但实权仅限于图册、书库与印刷厂,不参与批红,是被边缘化的人物。 众人纷纷看去。 马督公施礼道:“娘娘、诸位王爷、大人,先帝除去已驾崩的皇帝,还有一子!” “什么?” 太后面色大变。 忠顺王也是心脏猛的一跳,忙道:“马禄,此言可真?” 他可以接受从小宗过继一子给太后,朝廷的局面不会有太大的动荡,顶天了,再回到先帝驾崩的那一刻。 可如果先帝真有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那么,谁掌握了私生子,谁就天然拥有执政的权力。 第一三三章 各让一步 马督公跪了下来,磕了头道:“天大的事情,奴婢怎敢胡言乱语,小王爷的生母就在殿中!” 殿中的女子,除了太后,便是贤德皇太妃,贾元春! 众人无不大为震惊。 张成琳更是忍不住道:“太妃, 这天大的事,怎没有一点风声?” “哎~~” 元春叹了口气道:“张大人,非是本宫刻意隐瞒,实是涉及宫中隐秘,有些事,说之无益,但我敢以身家性命保证, 我确为先帝诞了一子,可用试龙盘验查血脉。” “哦?” 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太后与元春之间扫视。 虽然元春没有明说,但众人皆知,宫庭里的肮脏超乎想象。 先帝自皇后薨后,再未立后,太后原也是贵妃,只因先帝驾崩,亲子登基,才当了太后。 而先帝在世的时候,内宫就斗的厉害,贤德妃并不受宠,完全是因出身被封了贵妃,在太后与另一名受宠妃子的斗争中站错了队,受了波及,差一点点被赐死,当时的处境形同于幽闭冷宫,若非先帝暴毙,怕是贤德妃也活不到现在。 因此, 怀了孕不敢声张,偷偷生了抱出宫也有可能,毕竟不受宠的妃子怀孕被害了,历朝历代不在少数。 当然,没有人是傻子,并不排除贤德太妃所谓的先帝子嗣,未必是先帝的种。 太后却是气的浑身颤抖,大怒道:“一派胡言,先帝身体孱弱,朕的哥哥在白云观出家,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请来白云观老仙师为先帝调养身体,好容易才有了子嗣,就算先帝召宠你一次两次,又怎会如此凑巧?” 元春不急不忙道:“姐姐真的误会啦,我知道姐姐对我有成见,罢了,说一千,道一万, 不如拿事实说话, 刘麽麽, 出来罢!” 一个老婆子, 从后殿走出,手里牵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眉眼与先帝有两三分相似。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但是太后秀眉微微一拧,她是先帝的枕边人,对于任何非她所出的先帝子嗣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感。 要说有什么道理,完全没有,是来自于长期宫庭斗争养成的警惕与敌视。 她在这孩子身上,没有这种感觉,于是打量向北静王,却惊讶的发现,相似度竟然达到了四五分! 难道…… 太后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脑壳子似要炸裂一般! 好一招李代桃僵啊,先帝怕是在世时就被戴了绿帽子! “咳咳~~” 太后正要发作,忠顺王清咳两声,又把目光投来。 太后如被当头泼了盆凉水,骤然警醒! 是的,先帝与北静王是亲兄弟,长的相似也很寻常,总不能开启先帝棺椁滴血认亲吧? 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不管得出什么结论,轻则杀头,重则抄家灭族,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况且内阁也不会同意! 只要没法滴血认亲,试龙盘通过了,谁敢说眼前这个孽种不是先帝的子嗣? “好手段,好手段!” 太后惨笑起来。 哪怕她知道此时不应该说这种话,可就是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和悲哀! 忠顺王见太后失态了,忙接过来道:“是与不是,总要辨一辨,拿试龙盘来!” “是!” 马督公低眉顺眼,出去吩咐了几句。 不片刻,两名小太监托了个黄金盘子过来,雕铸的一条真龙张牙舞爪,翱翔在云端,龙口处,衔着枚金色的龙珠,活灵活现。 “小王爷,请稍忍耐!” 马督公取出支银针,笑着拿起那孩子的手,在逗着笑的时候,冷不丁一针刺出,准准扎中食指指腹。 “呜哇!” 孩子乍然受痛,大哭起来,元春忙心疼的搂入怀里,不停的安抚着,而马督公的那支银针上,则黏上了一滴晶莹的血珠。 “请娘娘、诸位王爷与大人看清楚!” 马督公小心翼翼捧着银针,将血珠滴进了龙口含着的金球上! 顿时,鲜血融入金珠,金珠上爆出一层金光的光芒! 这孩子,确是皇家血脉! 张成琳与武恺、高明相视一眼,目光颇为无奈。 试龙盘是太祖皇帝得了天下之后,请白云观仙师以自己的精血炼制,用来测试太祖子孙,大周任何一个本姓王爷,都是太祖子孙,所以没有任何问题,却不能确认是先帝血脉啊。 而且整个事件非常紧凑,一环套一环,每一环节事发又非常急迫,根本让人来不及预作应对,只能被事件推着一步步往前走。 三人都是科举正途出身,经历霜刀风剑,踩着无数踏脚石,一步步走上了帝国权力巅峰,哪里不明白事有蹊跷,并多半与北静王有关。 可他们没法指责北静王李代桃僵,只得各自叹了口气。 “太后娘娘,忠顺老王爷?” 马督公看似恭敬的问道,实则嘴角微微一撇,颇为不屑。 忠顺王看向太后,略微摇头,示意木已成舟,不要再闹了。 太后面色煞白,硕长的指甲紧紧刺进掌心,只有剧烈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如不依不饶,会让内阁反感,那时,真是一点生机都没了。 自己必须要活下来,亲手揭穿真相,报仇雪恨! ‘我的儿子,年少而崩,是少帝,呵呵,少帝之后便是末帝,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无葬身之地!’ 太后心里涌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面色却愈趋平静,在旁人看来,似乎接受了这一变故,内阁也暗暗点头。 凭心而论,内阁不在乎谁当皇帝,只要能自圆其说,是皇家血脉,不至于在朝廷引发大的震动。 果然,太后向元春施礼道:“姐姐既有子嗣,理应进为太后,临朝称制,教养幼主,妹妹我累了,也乏了,便降为皇太妃罢。” “姐姐说的什么话?” 元春一把握住太后那冰凉的手道:“世上哪有皇太后降为皇太妃的道理,好歹姐姐把朝政治理的井井有条,妹妹我正要向姐姐讨教呢,不如你我并为太后,同共教导小皇帝,岂不美哉?” 太后暗暗冷笑,这分明是缓兵之计,如果急吼吼的把自己贬为太妃,难免会有人不满,两宫皇太后并立并非稀罕事。 待得贤德太妃与北静王稳定了局面,便是自己思子悲伤过度,抱恙不能露面之时,之后死的顺理成章。 可这也是太后以退为进之计,真要是退居后宫,当个皇太妃,恐怕没几个月就暴毙了。 太后现出了犹豫之色,还含着泪,略显红肿的凤眸一一看向众人,每一个被她看到的,均是点了点头,于是道:“姐姐宽宏大量,不愧贤德之号,我为先前出言不逊道歉,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已心如死灰,请朝廷为我在宫外建一座道观,我愿出家修行,为先帝和当今皇帝祈福,若是朝廷拿不出钱来,我去为先帝守陵也是可以。” 这就把话讲死了,总之是死活不愿呆在宫里,明明是政治问题,太后硬扯到经济问题,建一座道观花不了多少银子,朝廷不同意,我就去给先帝守陵,让天下人看看丢的是谁的脸。 “这……” 不包括王子腾,三位阁臣面面相觑,心里不禁对太后有了些钦佩,都这时候了,还能看清自身的处境。 他们都清楚,太后在宫中会非常危险,缓兵之计谁不懂?更不希望太后莫名其妙的薨了。 一方面,是本身对那孩子的来历存疑,只是没法确证。 另一方面,这两年来,在执政的大方向上,太后大体与内阁同步,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知恩图报的,在与自身利益不冲突的前提下,既便是投桃报李,也要尽量保住太后的命。 第三,得益于邸报制度的发达,朝廷对外没有秘密,短短数年之间,父、子、母接连身死,也会让人对朝廷议论纷纷。 如今朝廷权威渐丧,民间乱相渐呈,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稳定压倒一切。 张成琳施礼道:“太后既有此心,臣岂敢不成全,便由内帑拨银,于城内建一道观,供太后修行,几位王爷意下如何,司礼监意下如何?” “哎,只是苦了娘娘啦!” 忠顺王叹了口气,那沙哑的声音中,却透出些许欣慰之意。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东南西北四王,则是面色微沉,太后留外面,终究是个祸患,可这时能说什么呢? 关键是,北静王登基的阻力太大,南安王提议立长君,就是一次火力侦察,如果内阁稍微有些犹豫,东平与西宁二王会立刻跟进,拥北静王为弟。 但是内阁毫不犹豫的阻止了,让北静王意识到,满朝文官,或许没人希望有一个成年皇帝,只能妥协,推元春之‘子’上位,自己做个摄政王。 可是摄政王终究不是皇帝,很多事情没法乾纲独断,况且他现在还不是摄政王。 如果把太后强留在宫中,难免会有人怀疑他的居心。 既便今日驳了,也会有朝臣不停的上折子,除非能以最快的速度要了太后的命,而这显然不可能。 古代权臣篡位,还要把前朝君主养留个两三年呢,更何况朝中文官势力庞大,远没到他一言九鼎的时候。 “便依太后心意!” 北静王勉强点了点头。 第一三四章 鸿福天降 “司礼监呢?” 忠顺王铁了心保太后离宫,又向司礼监那群太监看去。 掌印太监心知马督公成了北静王的人,上位已无悬念,索性不说话,也看向马督公。 马督公吞吞吐吐道:“内帑拨银子并无不可,横竖十来万两,但需工部来建, 各种文书往来,加上设计,进料,开工,大概……大概……” 忠顺王打断道:“孤问你,三个月之内能否建好?” “这……” 马督公看了眼北顺王,见无表示,点头道:“应该能。” 忠顺王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来马督公有拖延的意思,厉声道:“太后为先帝祈福不误国丧,理应特事特办,丧期亦可开工,孤只问你,到底能不能,不要含糊其词,你做不到,换能做到的人来做。” 儿子死了,父母不用守丧,整个大周朝,只有太后一人不用为小皇帝服丧,因此丧期为太后建道观,并不逾制。 马督公没了拖延的借口, 咬牙道:“三个月内,必能建成!” “好!” 忠顺王点头道:“若连这点事都办不成,唯你是问!” 马督公恨的咬牙切齿,可忠顺王是主子,他是奴婢,只能腆颜道:“怎么会呢,忠顺老王爷放心便是!” 黄公公快步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太后面前,磕了三个头,哭道:“太后去道观修行,身边不能少了使唤的人,奴婢愿随太后出宫,请太后恩准!” 他清楚太后走了,自己留宫里死路一条。 司礼监虽视同内阁,但内阁阁臣意外身亡,是天大的事,而一个秉笔太监死了,没人过问,不如随太后去,好歹能留下性命。 “难得你这奴婢一片忠心,朕准了, 黄锦你把司礼监的事儿交待下去,今后就留在朕身边服侍好了!” 不待旁人反对,太后先一步应下, 出了宫,身边也要有自己人啊。 “奴婢谢过太后!” 黄公公称谢施礼。 忠顺王道:“事儿都妥了,还是赶紧把皇帝大殓罢,日出时分就得宣旨了。” 皇帝大殓,要停枢太和殿,宫里忙碌起来,看着躺龙床上的爱子被移入棺椁,太后忍不住大声恸哭。 ‘哎~~’ 一众太监宫女无不悄然抹起了眼泪。 凭心而论,太后对下人还是较为宽和的,极少打骂,现在宫里换了新主子,谁知道贤德太后的性子怎样? 可这种事由不得他们。 …… 太虚幻境! “姐,姐,又变啦!” 可卿唤道。 “哦?” 警幻仙子匆匆走来,一看薄命册,元春的判词模糊了,变成了一片迷雾。 “不碍事!” 警幻仙子松了口气,摆摆手道。 可卿不解道:“为何香菱的判词改了,姐姐会如此着紧?” 警幻仙子道:“三本薄命册,以列首位的女子最为重要,黛玉、香菱与晴雯的命运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然会有天大的祸事降临,其余三十三位女子,命运纵然一时改了,也会慢慢回复正轨,唯前三女不可,必须要我亲自出手拨回。 你仔细看,元春的判词虽是一片混沌,但配画未变,而画是根本,所以不用担心,她只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罢了,现在有多风光,将来死的就有多惨。” “姐姐,为何黛玉、香菱与晴雯最为重要?她们到底关系着什么?” 可卿越来越迷糊了,又问道。 “不可说!” 警幻仙子的神色竟有些畏惧,随即板着脸道:“这事你不要过问,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你给我盯着,黛玉与晴雯有些许变化,都要告诉我。” “噢!” 可卿点了点头。 警幻仙子转身而去。 不觉中,已是五更天,铜葫芦里的宝贝给小青鉴定之后,又重新放了回去,王宵告诉了小青打开葫芦的方法,便递过去道:“小青姐姐,你先拿着,天快亮了,我得赶去午门,七天都回不来,俩丫头你照料着吧。” “哦?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东西给吞了?” 小青似笑非笑道。 王宵不当回事道:“一个破葫芦而己,小青姐姐想要就拿去。” “哼!” 小青哼了声:“倒是挺大方呢,就怕十四娘知道了会耍小性子。” 王宵无语。 “噗嗤!” 小青又噗嗤一笑:“好啦,和你开玩笑的,一个破葫芦我怎么看得上呢,快换衣服吧。” 十八娘和十九娘拿来新赶制的丧服,给王宵披上扎好,王宵去了隔壁,与王太常一起离去。 …… 午门下,白乎乎的一片,每个人都披麻戴孝,白麻布虽然平时用不着,却是居家必备,指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亏得王太常给了三匹,不然真没地方买。 而午门两侧,扎了不少棚子,供给七品以下官员和闲散官员斋戒,很多人背着被褥,食物倒是不用带。 朝廷每天定时提供白粥和馒头,仅仅果腹而己。 王宵和王太常在午门分开,各自去了自己的衙门等待。 天色渐渐亮了,城头突然起了骚动,一众官员立刻列队站好。 马督公手捧懿旨,大步踏前,左右分别是内阁四名阁臣,与忠顺王、东南西北四王,均是披着重孝。 “宣旨!” 马督公冷眼一扫,展开懿旨读道:“诏曰:我国家列圣,缵承休烈,化隆俗美,累洽重照,远垂万祀。 我大行皇帝,仁度涵天,英谟宪古……” 读到后面,众人再也难掩惊色,皇帝居然有个私生子?还是贤德皇太妃生的? 这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啊,本有不少人都在猜测,到底是北静王兄终弟及,还是从小宗里,再过继一个给太后,结果全不是,先帝还有个种。 旨意没提太后将于道观出家,只说贤德皇太妃进为慈圣圣母皇太后,原太后进为仁圣圣母皇太后,两太后临朝称制。 王宵暗松了口气,原本他也是持以上两种猜测,并认为北静王上位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小皇帝暴毙,多数与北静王有关,冒着轼君的风险,干着天大的事,不就是为了当皇帝么? 可结果,上限封死在了摄政王。 摄政王仍是臣,只是代行君权,王宵有信心与北静王斗一斗,况且历代摄政王,从来没有好下场。 …… 荣国府! 金陵的荣国府,与京城的荣国府布局是一样的,贾母依然住在荣敬堂,全家披麻带孝,围在贾母身边,包括薛姨妈和宝钗。 虽然宝钗还没做决定,但薛姨妈时不时带她来贾府走动,昨日过来的时候,突然传来皇帝驾崩的噩耗,索性不走了,留在贾府为皇帝服丧。 所有人都在等着朝廷宣旨,这是他们最为关心的。 贾政也回来了,暂时还没安排职位。 “老太太,老太太,大喜啊!” 林之孝是荣国府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 “混账东西,国丧期间,哪来的喜气?” 贾政面色大变,急声喝斥! “扑通!”一声,林之孝跪了下来。 “说,到底什么事儿?” 贾母伸手一指。 林之孝道:“回禀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琏二爷、宝二爷,各位夫人姑娘,宫里已经宣了旨啦,贤德皇太妃晋为慈圣圣母皇太后,原太后晋为仁圣圣母皇太后,两太后临朝称制!” “皇太妃怎会晋为皇太后?你到底打听到了什么?” 贾政心脏猛的一跳,急道。 “是……是慈圣圣母皇太后居然给先帝生个了儿子,秘密养着,已经登基做了皇上啦!” 林之孝大声道。 “你……你再说一遍?” 贾母拄着龙头拐杖,霍的站起,声音都颤抖了。 林之孝以更大的声量道:“老太太,您的孙女秘密给先帝养了个儿子,现在当皇上啦!” 刹那间,屋里的气氛陡然怪异,这是最最正宗的皇亲国戚啊,贾政一步跃为国丈爷,宝玉荣升国舅爷,真真是意外之喜,天降鸿福! 好歹贾母等人还知道处于国丧期,不能太过于张扬,但是小辈们与底下的妈子、婆子、丫鬟、姑娘们快要绷不住了。 “都给我绷着,绷着,谁也不许笑!” 贾母手指四处乱指。 “哈哈哈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贾琏忍无可忍,哈哈大笑起来。 “咯咯咯咯~~” 凤姐也掩着嘴,跟着笑道:“老祖宗,屋里又没有外人,这天大的喜事还不让人乐?就一会儿,让大家乐一乐吧!” “恭喜老祖宗、大老爷二老爷,琏二爷,宝二爷,各位夫人姑娘!” 凤姐话音刚落,林之孝与妈子、婆子、丫鬟们再也忍不住了,跪地道喜。 “这……这,成何体统啊!” 贾政虽然喝斥,嘴角却绷着笑意。 “老二,就让人乐一乐吧!” 贾赦挥了挥手。 “哈哈哈哈~~” 贾母也忍不住了,开怀大笑起来,龙头拐杖拄的咚咚直响,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呼~~” 贾政长长吁了口气,眼里精光直闪,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是啊,身为国丈,即便不入阁,最起码一个侍郎要当吧? 再看宝玉,也顺眼多了,皇太后的亲弟弟,正宗的国舅爷! 宝钗却是暗暗叹了口气,贾府得了天大的造化,看来自己真要嫁给宝玉了,一时心情五味杂阵,也不得不感慨,贾家的运气真好。 第一三五章 不讲武德 斋戒期间,诸事皆停,但皇帝的葬仪停不了。 虽太后心心念念自己的儿子是少帝,可少帝只是称呼,代指幼年崩了的皇帝,并非谥号,实际上谥号到了大周朝已经不重要了。 两汉严格遵守古风, 以一个字为帝王立谥,到了大隋,谥号变成四字,大齐扩充到十五字,大周在十六字到二十字之间,通常是十七字美谥。 故而两汉皇帝称某帝,自隋起,则称宗,到本朝,连宗都不称了,直接以年号代称皇帝。 小皇帝的谥号严格按照十七字规范进谥,只是没有庙号,意味着神主牌只能放在祧庙,进不了太庙。 不出意外,北静王入了阁,虽然除王子腾外的三位阁臣强烈反对,但谁入阁,谁不入阁,是由皇帝定。 皇帝年幼,不能视事,太后也铁了心去道观修行,不再过问朝政,下旨的是元春,态度坚决,谁反对都没用, 而且北静王素有贤王之称,在文人中的名声很好, 内阁只得作罢。 贾政是国丈,封义阳候,迁工部侍郎。 宝玉虽是国舅,却不愿做官,元春也拿他没办法。 因一跃成为正宗的皇亲国戚,贾府门庭若市,礼物金银堆积成山。 不觉中,七日过去了,傍晚时分,斋戒官员们纷纷了回家,连续七天喝粥吃馒头,嘴里都淡出鸟了,可得好好补一补。 虽有国丧期间不许吃肉,四十九日内不许屠宰的规定,但大周立国已有三百余年,纲纪废弛,偷偷摸摸杀鸡屠狗的不在少数。 猪羊牛等大型牲畜杀起来动静大, 寻常人家没这胆子,暗地里也卖的奇贵无比, 可是在自家院子杀鸡屠狗,基本上不会被外人知晓。 王宵刚回了住处,十八娘就神秘兮兮的招着手:“公子,快来,快来!” “怎么了?” 王宵不解道。 “小声点!” 十八娘把王宵拽了进来,煞有其事的向左右探看一番,才关上门,拉着王宵进了堂屋。 屋里,摆放着一只扣着盖子的大锅,隐有异香溢出,除了小青和十九娘,还有小翠。 “小翠姑娘怎么来了?” 王宵讶道。 小翠笑道:“你们家有好吃的,我就不请自来啦,王哥哥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王宵呵呵一笑。 “公子先去换衣服,我们等你!” 十九娘捧着双手,两眼盯着锅催促。 王宵去边上厢房,换下孝服和官服,穿上便服,洗了把脸,再回到堂屋时,桌上已经斟满了四杯桂花酿。 十九娘把盖子揭开,一股浓香迎面扑来。 沸腾的锅中,咕噜噜冒着气泡,一片片雪白的肉片在气泡中翻飞,佐以灵草灵药,气血之力与灵力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我一看就知道是小青姐姐的手艺。” 王宵笑道。 十八娘道:“小青姐姐知道你今天回来,早上就开始了,把两只老鳖前爪剥了皮,片成肉片,再配上壳子里的胶质,加了些药材,才熬了这一锅。” “快点吃吧!” 小青微微一笑。 “干!” 王宵举杯! “干!” 四女举杯相和,一饮而尽。 不得不说,这一锅老鳖汤,是王宵有史来以,吃过的最好吃的美食,本偏于暴戾的气血之力,在灵花灵草的调和下,变得绵柔和顺,既便是十八娘十九娘这样修为低微的小狐狸,只要不是真的吃撑了,都没有大碍。 气血之力化为真气,缓缓推升着修为,不觉中,一大锅老鳖汤已是一点都不剩。 十九娘伸出鲜红的小舌头,舔着嘴唇,意尤未尽道:“小青姐姐的厨艺真好,吃的真过瘾,不如我和十八娘拜你为师吧,专门学厨艺。” “好啊,改天有空我就教你们!” 小青笑了笑,便向小翠道:“你怎么会在王太常家里?” “哎~~” 小翠一敛往日的嘻嘻哈哈,叹了口气:“当年我娘被仇家追杀,又遭雷劫,被王太常救了,我娘让我嫁给元丰报恩,婚期只有五年,已经过去四年,再有一年就可以走啦。” 小青道:“你走了元丰愿意么,我看他傻归傻,却不象天生的傻子,好象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心智。” 小翠点头道:“王太常本是杭州人,他的命数竟然看不清,我娘怀疑是局中人……” 见十八娘十九娘满脸不解之色,小翠解释道:“所谓局中人,未必是法力高深的修士,而是一举一动暗合天机,这样的人,往往一个无意之举,在关键时候就会影响到时局走势,往往有局中人出现的世代,天地会大变。 元丰也是如此,一旦恢复了清明,必能成为影响时局的关键人物,我娘让我嫁到王家,其实也有暗中观察的意思,所以我装疯卖傻,逗元丰玩耍,只是我道行浅薄,什么都没看出来,至于我走了以后……还他个媳妇便是!” “小翠姐姐,你们这一支真厉害!” 十八娘羡慕道。 小翠笑道:“你俩也别妄自菲薄,九尾狐一脉自有道行神通,而我们青丘狐所长的,无非是掐算占卜罢了,真动起手来,我未必是你们那十四娘姐姐的对手呢!” 小青不自然的看了眼王宵。 小翠努嘴道:“这人坏的很,他早知道了,就是不说,闷声占便宜!” 王宵叫冤道:“小翠,我占了谁的便宜?” 小翠不答,岔开道:“你的命数也古怪,不像局中人,也好象……与此方天地没什么牵涉,倒象局外人,强行入局搅浑水,很多人的命运,都将因你而面目全非,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卧草! 这么准? 王宵心中一凛,自己是穿越者,可不就是局外人么?再想到香菱,被自己强行改了命,还有黛玉,多出一个做城隍的哥哥。 以及贾家本该跌落云端,却是枯木还春了! 他又想到了刚入京时的那些奇怪念头。 王宵忙把诸多杂念摒出脑际,他在前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天性豁达,绝不钻牛角尖。 很快,心绪宁静下来,王宵道:“小青姐姐,明日我休沐,我打算今晚去白洋淀探一探。” “行,夜深了我们就走。” 小青点了点头。 小翠略一迟疑,便道:“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也想见识下白洋淀的那头老蛟龙。” “你?” 王宵迟疑的看过去。 “我会保护好自己,稍微等我下,我回去看看元丰睡了没!” 小翠微微一笑,出了屋子,一个跳跃,回了隔壁王太常家。 王宵问道:“小青姐姐,什么是局中人,难道这世界有人在背后操纵么?” “不清楚,或许姐姐知道。” 小青略一寻思,便道:“这种事情多想无益,我们先准备下吧!” “嗯!” 王宵点了点头。 …… 小半个时辰后,小翠过来了,三人趁夜潜了出去。 从京城去白洋淀,并不远,两百来里,出了城一路飞奔,奔到半途时,小翠突然疾呼:“快停下!” 王宵与小青也感觉到了不妥当,立刻止住步伐。 “无量天尊!” 两名身着天师道道袍的道人从旁踏出,各喧了声道号。 前方又出来一名身着穿着黑袍的道人,一眼就看到了王宵腰上悬着的铜葫芦,顿时眼一缩:“好哇,贫道那青山师侄必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你是谁?” 王宵冷声问道。 “贫道茆山派江流道人!” 黑袍道人冷笑道。 “两位是他请来助拳的?” 王宵又向左右问道。 “无量天尊!” 左边道人喧了声道号道:“贫道张冲云,这是贫道师兄张冲礼,我天师道寻到王大人,是想问清张冲庚师弟及三名师侄的去向,王大人千万莫说不知。” “哈!” 王宵哈的一笑:“什么张冲庚,听都没听说过!” 张冲礼淡淡道:“王大人可敢以神魂立誓?” 王宵不屑道:“简直是莫名其妙,本官乃朝廷命官,你这道人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江流道人恨恨道:“两位师兄莫要听他胡扯,这小子公然与妖物来往,分明是邪魔中人,我那师侄的洞天法宝又在他身上,想必是被他杀人夺宝啦,还是速速拿下搜魂,方才妥当!” “朝廷杀头,尚要拟个罪名,你们天师道好大的威风,要造反吗……” 王宵正义愤填膺的怒斥,突的头顶剑光一闪,剑丸一跃而出,刹那间,剑光大作,无数道剑丝向江流道人疾斩而下。 同时,一拍腰间葫芦,乌木剑握于手心,身随剑走,划起一道漆黑的剑芒,直刺张冲云! 王宵说出手就出手,别说小青与小翠瞠目结舌,就是张冲云与张冲礼都愣了下。 江流道人更是不堪,刚刚浑身炸毛,赤色红的剑光已临头,生死之下,勉强抽出腰间一块铁牌抵挡! 但剑丸的最大特征便是聚散无形,锋锐无匹,虽铁牌挡住了部分剑丝,却挡不住全部,在被刺出一个个细小深坑的同时,更多的剑丝已于瞬间凝为一道剑光,直斩而下! 从头顶开始,活活被剖了两半! “啊!” 江流道人一声惨叫,万般手段还未动用,就被王宵偷袭,成了枉死鬼,一枚斑驳的金丹从丹田中升起,剑气又分化为剑丝,将之一裹,搅的粉碎! 第一三六章 威猛小青 王宵的剑丸已经凝练有一段日子了,完全可以一心二用,仅以一缕神识操纵剑丸,丝毫不影响和身扑向张冲云! 事先他就大略看出,江流道人最弱,但茆山道擅长邪术妖法,防不胜防, 所以先偷袭江流道人,把变数解决掉。 “孽障!” 张冲云大怒,抽出背后法剑,当的一声,与王宵硬拼了一记,脚步略有虚浮, 虽把王宵劈退数步,内心却沉了下来。 王宵是什么修为?不过真宫境而己。 他是什么修为?普通金丹四转, 堪堪踏入金丹中期! 金丹中期与前期不可同日而语,江流道人哪怕是金丹三转,与他只有一阶之差,实力的差距却几以倍论。 可就这样,也只是把王宵劈退了数步。 “看来冲庚师弟与三个师侄真是被你杀了!” 张冲云深吸了口气,眼里现出杀机。 “可有证据?不要动辄说什么拿我搜魂,本官最看不惯你们道门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脸!” 王宵抵死不承认! “你既杀了江流道人,任你花言巧语,今日之事已无善了!” 张冲礼看了眼王宵,又道:“两位女施主虽是妖物,却无血光缠身,想必平时积德行善,广布功德,才有了善果, 而此子狡诈阴险,又何必与之搅在一起, 平白坏了道行?若肯袖手旁观,我天师道必有厚报。” “切!” 小青轻蔑的一笑:“刚才还骂我们是妖精呢!” 张冲礼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是那江流道人骂的,贫道与师弟未说一言!” “这……” 小青神色一滞。 “呵呵~~” 王宵呵呵一笑:“你这道人,自己与茆山妖人搅在一起不提,却指责起了小青姐姐,今日我原话奉还,既然招惹了我,就别想走,把命留下罢!” 随即脚底剑光一闪,整个人转瞬即去,乌木剑挽出朵朵剑花,一道道凛洌剑气从四面八方杀向张冲云。 小青正要相助,王宵已唤道:“小青姐姐,为我押阵,今日非得斩了这牛鼻子不可!” 张冲礼本也要出手,听了这话,暂时收敛真元,这倒不是讲武德,其实王宵偷袭江流道人,是修士的标准作派,能背后拍板砖,抽闷棍, 哪个跟你一刀一枪,你来我往? 至于偷袭是不是不够光明正大,会否影响道心,这问题从来没有谁考虑过。 江流道人并不是软柿子,主要是剑修太少,燕赤侠又只闻其名,罕见其人,很少有人见识过剑修出手,根本没想到杀势会如此凌厉,待得江流道人意识到危机降临,已无力扭转败局。 关键在于快,当剑气临头时,一身本事连两三成都发挥不出来。 张冲礼不动手,主要还是忌惮小青,小青的实力不比他差,对小翠也不大看的透,不如先让师弟和王宵斗一阵子,自己择机出手。 “雕虫小技!” 张冲云嘴上硬,却不敢轻视王宵,身形向后猛的一退,手心突兀现出了几张符。 一道金刚符打在身上,顿时全身金光闪闪,仿如金刚不坏之身。 再一道神行符打在腿上,速度倍增。 又一道撼神符挥手打出! 这张符的作用是震动神魂,生效的时间只有一个呼吸不到,但是神魂被撼动,哪怕刹那,也足以致命! 砰! 撼神符当空爆开! 王宵就觉得,仿如一柄无形的巨锤砸进了识海! 但随即,万家灯火图猛的张开,向那无形的巨锤裹去,生生替王宵承受了这一击! 要搁在以往,多半整个县城都会被砸的稀烂,但如今的万家灯火图已今非昔比,模拟出了一丝龙气,带有官气融炼万物的特征,吸收过皇宫中的怨气,更重要的是,王宵的文气已有了三尺四,根基更加扎实。 轰! 识海一震,图卷就如经历了一场地震,不少层舍倾颓,但好歹撑了下来。 王宵则装作受了影响,浑身剧震,目光迷离,剑光于半途消散! ‘好!’ 张冲云暗道了声好,拨出法剑,身随剑走,狠狠一剑刺向王宵咽喉! 却是陡然间,王宵目中现出了一抹笑意。 ‘不好,中计了!’ 张冲云惊骇异常,忙回剑格挡! 一道红芒飚来! 在边上观战的张冲礼心里一紧,掏出天雷符就向王宵打了过去! “不要脸!” 小翠俏面一寒,手里出现一支漆黑的笔,照着一划。 仿佛空间被分隔开,又似乎被一面无形的墙堵着,天雷符如陷入泥淖,速度大减,灵性迅速被消磨。 “划地为牢?胡姥姥是你什么人?” 张冲礼面色大变。 “你还不配问。” 小翠哼了声。 “去死吧!” 小青也挥起拳脚,向张冲礼攻去。 而另一边,张冲云判断失误,形势转瞬直下,当的一声,那堪称灵器的法剑被剑丸击的崩成了好几块,四散迸飞,当即大喝一声,口中吐出一具青色的雷盘! 结了金丹,可以孕养本命法宝,青色雷盘,正是他的本命法宝,专用于孕养乙木正雷,蕴含生机和毁灭之力,练到极致,可灭仙轼神! 雷盘中,青色雷光闪耀,迅速凝成一只深邃的旋涡,居然把剑丸吸了进去,旋涡中嘭啪直响,青色雷光连片爆发,消磨着剑丸。 张冲云暗松了口气,他可以确认,这是一枚完整的剑丸,并未分化出剑丝,没了剑丸的王宵,就如没了牙的老虎,纵然剑法凌厉,三五招也足以抹杀。 然后与师兄擒下那两只女妖精,若肯臣服,收来房中,耍耍亦是无妨,若不从,杀了取妖丹便是了。 却是突然间,又一道剑光跃出,哪怕他打了金刚符,也从脖子一划而过,一颗人头落地! “怎么可能?” 到底是金丹修士,头被砍了嘴里还能发声。 “那是你不懂剑修!” 王宵淡淡一句。 所有不了解通明剑典的人都认为,剑修的根本是剑丸,事实并非如此,王宵的根基是窍穴中的一枚枚晶莹小剑,不断的循环剑气,维持剑池的存在。 剑丸失了联系,可随时再从剑池中凝聚一枚出来,要想彻底抹杀他,只有把窍穴中的小剑一一毁去。 只要有一柄存在,都可以恢复过来。 当然,那时的王宵已经不是人,成了剑灵,最终会把自己修成一柄绝世神兵。 张冲云还看着王宵,期待继续解说,王宵却是一步踏前,啪的一声,把脑袋踩碎了! 尸体中,一枚金丹刚刚冲出,就被剑气一裹,削的粉碎! 王宵收了剑丸,二丸合一,并没有增大,而是先前的那枚化入了剑池,随即在尸体上摸了一遍,可惜除了一枚雕花古朴的戒指,只有几十两的散碎银子。 储物戒指与个人的神魂特征息息相关,短时间内,王宵打不开,索性将戒指和银子揣入怀里,本命雷盘装入铜葫芦,再转头看去。 小翠为小青掠阵,小青赤手空拳,每一击,都有拨山掷岳之效,哪怕张冲礼不停的放符篆,也挡不住小青的一力降十会。 王宵暗暗咋舌,实难把眼前的小青与那活泼机灵的小青联系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也很正常。 蛇的武器是什么? 首先是毒,其次是力气! 一条蟒蛇能把一只牛给活活绞死,更何况成了精的小青? 如果小青现出真身,怕是有数十丈的长度。 而且蛇的耐性长,不象熊、狮虎豹等妖精只有一把子劲,力泄了,就任由宰割,蛇则可以连绵不绝的发劲,作为敌人,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力竭。 张冲礼憋屈无比,开打之前,他以为自己与小青在伯仲之间,却是忘了,小青是蛇精,他爆发出的力量,确与小青在伯仲之间,只是能维持多久呢? 他会飞,小青也会飞,被缠上了就跑不掉。 数十招过后,张冲礼发髻散乱,气喘如牛,每挨一拳脚,就如被蛇绞过,伤害层层累加,越发的虚弱。 虽然他的攻击,也能给小青造成伤害,可蛇的耐性强,承受力远超于他。 偏偏小青不是那种一击毙命型的,而是慢慢消磨,让张冲礼苦不堪言。 小翠不自禁的与王宵相视一眼,目中满是惊悸之色。 确实,小青超强的战斗力吓着了她。 “啊!” 终于,张冲礼被小青一拳轰中后心,全身的骨骼寸寸碎裂,一枚金丹冲了出来,被小青伸手握住,慢慢拧,一层层粉末随风飘散,直至消失无踪。 “让我看看,这道人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小青捡了根棍子,在尸体上扒拉,结果还不如张冲云,连散碎银子都没有,只有一只本命雷盘和一枚戒指。 “能打开吗?” 小青问道。 王宵摇头道:“暂时没办法,需要时间慢慢磨。” “行,你收着吧,现在赶去白洋淀还来的及。” 小青把戒指和雷盘给了王宵。 小翠却是迟疑道:“这次最好……算了,途中被人截击,乃不祥之兆,非要去的话,很可能会有危险。” 小青看向王宵。 王宵沉吟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那条老阴龙的实力,也不知他的宫殿在哪,甚至对里面有什么阵法禁制一无所知,小翠姑娘说的是,改日提前布置下,再去探一探也不迟,走吧,我们回城。” 说着,随手一挥,两道剑气打出,把尸体搅成了飞灰,随夜风飘散。 第一三七章 惊变 儒家不知名空间! 突然起了剧烈波动,一条通道浮现! 荀子、李斯、韩非、卫鞅、吴起等近十条身影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浑身染血。 “怎么回事?” 孟子面色大变! 诸圣先贤也纷纷把目光投去。 “败了,败了,此次洞天之战,我们玉琅洞天大败亏输,倒数第一啊, 我等身负重创,李俚、吕不韦、管仲、乐毅,力战身亡!” 李斯悲声道。 “什么?” 众人大惊! “道门和佛门呢?” 诸葛亮急问。 李斯痛心疾首道:“道佛二门也败了,弥勒佛祖被打散法身,燃灯佛祖圆寂了,另有大势至菩萨、月光菩萨身亡,观世音、普贤、文殊等菩萨身受重伤。 道门也损失惨重, 北斗星君死了两个,雷部诸神死了三个元帅, 下元解厄水官洞阴大帝兵解,灵宝天尊与勾陈大帝身受重创,妖鬼之流更是死伤累累!” 殿内一片静默,诸圣先贤再也难以保持平静的心绪,这不仅仅是对同伴身死的兔死狐悲,更重要的是,洞天之战,位列倒数第一,想到那后果,不寒而栗! 许久,曾子道:“败了也不完全没有机会,还有复活赛,若是从复活赛中杀出来,尚有生机。” “哎~~” 诸圣先贤均是面色凝重,悠悠叹了口气。 儒家是有神通的, 从六艺中来,与佛道二门的术法神通需要一步步修炼不同,儒家神通依赖个人悟性与文气层次。 悟性越强, 文气越高,威力就越大。 但周朝以后,儒家六艺渐渐绝迹了,根源在于,儒家掌握着统胤,不管人间王朝更叠,仍奉儒家为尊。 如果任由六艺神通流传,个人有了力量,结合儒家占据的统胤,世上将不再有乐土,处处皆狼子野心之辈,为祸更甚于佛道妖鬼。 诸圣先贤从不空谈仁义道德,反对人性有着深刻的了解,清楚文人掌握了力量,必然野心膨胀。 历史早已证明,仅以仁义道德让一个人约束自己的行为,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要刀枪入库, 马放南山。 虽然佛道二门会不时的试图染指统胤, 但儒家已深入人心, 是最符合统治的学说,而且儒家顶层实力仍在,能镇得住场子,再给佛道二门让渡些名份,大体能保持着平衡。 同时还有一点,儒家神通是纯粹的神通,习了不能长生,不传也无大碍。 而复活赛限定在年轻一辈,这就迫使儒家放开六艺神通,从读书人中广择良才,与佛道二门的青年俊才一起,代表玉琅洞天出战。 简而言之,把神通传下去,每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都有做乱臣贼子的潜质,大周本已步入王朝末路,必会因此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可是儒家不能让佛道二门专美于前,遇上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不迎难而上,还有什么资格再掌握这片土的的统胤? 至圣先师那疲惫的目光一扫阶下,徐徐道:“降下神通罢!” “是!” 诸圣先贤齐齐应下! 人间! “当当当!” 国子监后院,文英殿突然钟磬大作! “李大人,李大人,诸圣有符诏传下啦!” 王给谏慌里慌张的跑来,大声叫嚷。 “走,去看看!” 李守中面色一变,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疾步而出。 当赶到文英殿时,殿外已人山人海,虽大门紧闭,却有阵阵白光从殿内透出。 “开门!” 李守中大喝! 吏员取出钥匙,开了锁。 “咯吱吱~~” 数人用力推动大门,就见白光中,诸圣仿如鲜活过来,尤其是至圣先师,面孔不再慈祥,而是一派凝肃。 “学生拜见至圣先师,诸圣先贤!” 以李守中为首,众人纷纷跪地。 至圣先师道:“七日后,开启文英殿,凡举人以上,由朝廷各部衙门妥善安排,皆可来此得授儒家六艺,今秋加开乡试、会试、殿试恩科。” 说完,殿门轰隆关上,白光散尽! “轰!” 人群中沸腾了,个个欢欣雀跃,谁不想拥有超人的力量?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李守中却是面色苍白,二十七天的丧期刚过,就出了这档子事,这是天要亡大周啊! 他钻研了一辈子学问,对儒家诸圣传下神通的后果一清二楚,一下子多出了那么多具备神通的学子,那还得了,谁能管?谁敢管? 其实到了他这种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年纪,早已失去了对神通的渴望,如有一丝可能,他都想封闭消息,可是至圣先师公然传下符诏,哪里能瞒的住? “李大人,要不要速报朝廷?” 王给谏目光闪动,问道。 李守中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消息疯狂传播,瞬间朝野震动,李守中尚未赶到,内阁便已得知,大殿里,气氛沉凝,五位阁臣满面阴霾。 “诸圣到底要做什么?” 北静王烦躁道。 小皇帝刚刚登基,正是踌躇满志,挽起袖子大干一场之时,却不料,出了这种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哎~~” 张成琳叹了口气道:“或许诸圣自有道理。” 他不由想到了千年前! 约千多年前,类似的事情也出过一次,儒家诸圣传法,皇权岌岌可危,道家看到了机会,乃有黄巾之乱,后汉轰然崩塌,之后是三百年乱世,在这期间,英才辈出,文臣一人能敌万千军,武将可移山拨岳。 佛门则出了达摩、鸩摩罗什、佛图澄、支遁、法显等一批名僧。 道门也有葛洪夫妻、许逊、陆静修、陶弘景、寇谦之等天才人物出现。 可以说,这是一个耀眼的时代,却绝非江山、社稷与百姓之福! 北静王又道:“可否封禁文英殿,不许儒生受法?” 高明摇摇头道:“若是数人,几十上百人,并无不可,可天下万千学子如何面对?” “这……” 北静王神情一滞。 是的,诸圣传法,朝廷却阻挠,怕是转眼就会被天下万千学子与科举官员的怒火淹没。 内阁商议半晌,也没商议出个结果,最终各自散去,既然该发生的事情避免不了,就得为自家考虑了。 除了北静王年龄不大,哪家没有子侄?恩科就是机会,运作个功名,习得儒家神通,退则撑着家族在即将到来的大乱中不倒,进则逆流而上,壮大门阀,甚至……更进一步? 北静王也回了府,心情沉闷,心事重重。 “王爷,法海禅师求见!” 这时,有仆役通报。 “哦,快请!” 北静王唤道。 “是!” 仆役施礼离去。 “阿弥陀佛~~” 不片刻,法海进殿,喧了声佛号,施礼道:“贫僧见过王爷!” “禅师不必多礼!” 北静王摆了摆手,直直看去。 “谢王爷!” 法海称了谢,便道:“王爷可是为儒家诸圣传法之事烦忧?” “哼!” 北静王哼道:“这帮子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就敢肆意妄为,若是掌握了神通,天下非得动乱不可,禅师既为此事而来,可有教我?” 法海道:“日升月落,星斗耀华,非人力所能为,儒家诸圣既决心已下,不过是两害权衡取其轻罢了,王爷纵有励精图治之心,也不可逆拂大势。 然则,天下非儒门一家,佛门亦不愿天下大乱,愿与王爷携手,共护朝廷安宁。” 北静王虽年轻,却不傻,听了这话,暗暗冷笑,纵观佛门历史,哪一次不是在大乱中蓬勃发展? 越是乱世,越易于渡化世人。 恐怕最希望天下大乱的,便是佛门! 北静王并不表现出来,只是道:“佛门打算如何助孤?” 法海道:“广开寺院,广传佛法,以佛法靖人心,蔽浮言!” 北静王推托道:“朝廷府库空虚,哪来的银子为佛门新修观宇?” 法海徐徐道:“此事不难,佛门可向天下施主募捐。” 北静王心中一凛,他也有励精图治之心,心知这个口子一开,佛门将奉旨敛财,必势大难制,还会造成恶劣影响,一时之间,犹豫不决。 “王爷可先考虑,贫僧告退了!” 法海再施一礼,转身离去,嘴角却有一抹嘲讽。 恩科过后,天下局面将迅速崩坏,他不怕北静王不答应他的要求。 北静王怔怔坐着,就觉各种烦心事接踵而来,贾家也有了少许脱离掌控的苗头,不禁唤道:“来人!” “王爷!” 长史在堂下施礼。 北静王问道:“荣国府情形如何,还是那么热闹么?” 长史道:“国丧过后,荣国府每日宾来客往,大摆筵席,收受金银礼物无数。” “呵,好大的胆子,国丧虽己出期,但屠宰禁令尚在,天天那么多宾客,难道寡吃青菜豆腐不成?” 北静王冷冷一笑。 长史试着问道:“要不要臣找些御史弹劾贾家?” “不!” 北静王摆了摆手:“若是弹劾他,事情就大了,暂时孤还要仰仗西宫皇太后,你走一趟贾家,告诉老太太,孤将于一个月后纳夏家金桂为侧妃,望老太太把林姑娘也许给我,凑个双喜临门,届时一并抬回王府。” “这……” 长史迟疑道:“王爷,听说林姑娘是宝二爷的命根子呐!” 北静王不耐烦的挥手道:“叫你去你就去,回来如实禀报!” “是!” 长史不敢多劝,转身离去。 第一三八章 牺牲黛玉 荣敬堂! 薛姨妈陪着贾母和王夫人拉扯着家常,老太太不时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 这段时间以来,贾母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都生活在欢乐当中,本来贾家已经有衰落的势头了,很多方面都要仰仗王子腾。 虽然是亲戚,可贾母心里也不爽, 如今好了,随着元春的儿子登基,贾家一跃而起,再次凌驾于王子腾之上。 并且因门庭若市,收礼收的手软,原本亏空日甚的账面,重新丰盈起来。 薛姨妈也在察言观色, 见贾母心情不错, 话音一转, 笑道:“老太太,你们家的宝玉也老大不小啦,而我们家宝丫头与宝玉素有金玉良缘之说,俩孩子也相处投契,不如你我两家,再做一桩亲事如何?” “这……” 贾母与王夫人相视一眼。 凭心而论,在贾家老树春来发之前,王夫人一直心属宝钗,贾母虽最初属意黛玉,但是黛玉的性子不好,动不动耍小脾气,说话又尖酸,不是个持家的人, 渐渐地,心思淡了,转而考察起了宝钗。 可问题是,如今的贾家看不上薛家了。 贾家是什么家庭? 皇太后娘家! 皇帝的舅家! 薛家又是什么出身? 户部皇商而己, 薛蟠还有人命案子在身,唯一拿得出手的紫微舍人薛公,也早化作了冢中枯骨。 要不是看在王夫人和王子腾的面上,薛姨妈想见贾母,得依足礼数,先通报,再于牙房等候,有事说事,没事走人。 哪能这样轻松的进门? 可好歹薛姨妈是王夫人的亲妹妹,直接拒了,不仅伤了情面,还会落下不好的名声,就算回绝,也不能过于直接。 见着王夫人与贾母支支唔唔不说话,薛姨妈心底微微一沉,知道贾家眼界高了,看不上自家小门小户了。 “娘,宝玉暂时不可娶妻!” 这时,贾政走了进来。 “哦,怎么了?” 贾母抬头问道。 贾政肃容道:“朝廷出大事了, 诸圣将于数日后, 传授儒家神通……” 先把情况大略讲了讲,贾政又道:“有了神通,谁还肯屈居于人?只怕天下要大变,孩儿打算这两日就为宝玉请个大儒教授学问,参加秋闱。” “宝玉连童生都不是啊,秋天的乡试,得有秀才功名才能考罢?” 贾母不解道。 “诶~~” 贾政不当回事的摆了摆手:“为宝玉捐个监生便是,倘若琏哥儿、府里的小辈都愿意考,也一并去。” 王夫人暗道了声好,带着为难,转头道:“妹妹,按理说,宝钗那丫头是挺不错,姐姐我看着也欢喜,可是老爷说的对,秋闱只有半年了,不可让宝玉分心呐,横竖考过再说。” 薛夫人勉强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怎么能让亲事担搁了宝玉的前程,那行,我先回去了。” 说着,向贾母和贾政各福了一礼,转身而去。 贾政立刻唤道:“把宝玉叫来!” “是!” 鸳鸯安排丫鬟去叫宝玉。 薛姨妈却是越走脸色越难看,当回到住处时,脸沉的似要滴出水。 “娘,怎么了?” 宝钗站起来问道。 “哼,咱娘俩赶早儿走,免得留下让人讨嫌!” 薛姨妈哼了声。 “娘,到底出了何事?” 宝钗搀住薛姨母。 “他家发达了,看不上我们小门小户啦,真要有心,也可以先订下亲事嘛,却是提都不提,赶紧收拾东西,别人家的金窝银窝,到底不是自家的……” 薛姨妈打开了话匣子,把不满一古脑儿的倒了出来。 宝钗听明白了,既为天大的变故而震惊,又为绝了与宝玉的婚事暗松了口气。 她的情况和黛玉不同。 黛玉自小被困在荣国府,没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才会拿宝玉当个宝,当见识过后,对宝玉的心思渐渐淡了。 而宝钗见多识广,一开始盯上宝玉,是冲着荣国府这条大腿来的,虽然贾家的腿变得更粗,但女人终究是感性的,爱没了,就是没了,怎么都挽不回来。 对宝玉便是如此,自打在张文墨和王宵之间反复权衡起,心里早没了宝玉的位置,婚事被拒,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娘,我们先回家再说!” 宝钗使唤丫鬟,收拾起了东西。 薛姨妈只和管园子的婆子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宝钗与丫鬟离去。 荣敬堂里,宝玉已经被叫来,听得要科举,那是宝宝心里苦啊,可这回,不论王夫人,还是贾母,都站在他老子一边,只得唯唯应下。 “老太太,北静王府长史求见!” 突然周瑞家的在外唤道。 “见谁?是大老爷还是二老爷?” 贾母问道。 周瑞家的道:“是老太太!” “哦?” 贾母与王夫人和贾政交换了个不解的眼神。 按理说,北静王长史上门,必为公事,该见贾赦或贾政,见自己一个老太婆做什么? “快请!” 贾母又道。 “是!” 周瑞家的退去。 贾政和王夫人相视一眼,心里满是疑窦,索性也不走了。 “见过老太太!” 不片刻,北静王长史步入屋内,只向贾政略一颌首,便长揖施礼。 “不用客气,来人,上茶!” 贾母笑呵呵的摆了摆手。 “老太太,不用麻烦,下官说几句话就走!” 长史诡异的看了眼宝玉,便道:“王爷差下官前来,向贵府讨一门亲事。” “王爷看中了我们家哪位姑娘?” 贾母不动声色道。 长史道:“听说林姑娘秀外慧中,尚未婚配,故王爷特差下官向贵府提亲,于一个月后与夏家金桂同时抬进王府,许以侧妃之位!” 轰! 宝玉如遭雷殛! 北静王居然要纳黛玉为侧妃? 他记得,北静王曾数次对他示好,还送了东西给他,现在干出这种事? 林妹妹可是他的心头肉啊! 宝玉刚要发作,贾政已脸一沉,狠狠一眼瞪去! 宝玉老实了,虽满脸焦急,却不敢吱声。 贾母和王夫人也是愕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摸着良心说,如果北静王以正妻之礼娶黛玉,她们是愿意的,仅仅是侧妃,换了元春当皇太后之前,也捏着鼻子认了,可是现在再让黛玉当侧妃,还是和夏金桂一起进府,这是赤果果的羞辱啊! 夏家是什么人家? 被王宵一杆子打翻的户部皇商,已经败落了,哪能和贾家比? “老太太,意下如何呀?” 长史阴恻恻的笑道。 “这……能否容我等商量下?” 贾政也是心头憋屈,但不敢得罪北静王,小心翼翼道。 “行!” 长史点头道:“下官在堂下候着,不管成与不成,给个准信!” 说着,转身而去。 长史前脚刚走,宝玉就闹道:“老祖宗,我不让林妹妹嫁给北静王!”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贾政厉声喝斥。 宝玉又老实了。 “哎~~” 王夫人叹了口气道:“北静王怎么想起来要纳黛玉为侧妃?” 贾政道:“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人家在堂下堵着呢,今儿必须要拿个说法出来,来人,把宝玉带下去,严加看管,未得我的命令,不许放出来!” “二爷,请罢!” 周瑞家的伸手招了招,领着几个婆子走了过来。 宝玉拖拖拉拉不肯走,频频以目光向贾母求救。 “先下去罢!” 贾母挥了挥手。 宝玉这才被拥着离去。 贾政问道:“娘是什么意思?” 贾母淡淡道:“你把宝玉弄走,是否已经决定要把林丫头送给北静王了?” “孩儿也是没办法啊!” 贾政憋屈的叹了口气。 王夫人不解道:“北静王固然是王爷,也入了阁,可我们家不比他差啊,元春是皇太后,我们的外孙儿是皇帝,就算不允了他,又能如何?” “退下!” 贾政冷眼一扫。 “是!” 鸳鸯等服侍的丫鬟退了出去。 贾政这才凑上头,压低声音道:“娘,外间隐有传言,当今皇上乃是北静王与元春所出,以李代桃僵之法,冒充了先帝子嗣。” “此话可真?” 贾母惊的站了起来。 这种事要坐实,是要诛灭九族啊! 贾政道:“真不真孩儿不知道,但是涉及流言的几人都消失了,不是番子和锦衣卫逮的人,是好好的就没了,他们的家人去顺天府要人,又被诬告,抄没家产,流放去了边疆。” 贾母顿觉手脚冰凉,哀嚎起来:“我这老冤家啊,怎么摊上这等子事儿,老天爷,你快收了我吧。” “扑通!” 贾政跪下道:“娘,既然摊上了,抱怨也没有,今儿这话可不能和外人说啊!” “娘晓得!” 贾母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勉强应下。 贾政又道:“我们家和北静王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真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再说孩儿也怀疑皇太后被北静王挟制了,横竖一个丫头,犯不着与北静王闹的不开心。 再说黛玉这丫头孤苦伶仃,真嫁过去,北静王看在我们家的份上,也不会亏待她,若是有个一儿半女,家里再使使力,将来袭了爵位,说不定还要感谢我们呢。” “林丫头性子孤拐,未必能转得过弯,怕是苦了她喽!” 贾母擦了擦眼角,却没有眼泪,反抠了块眼屎出来。 王夫人道:“林丫头老子娘都没了,婚事还不是老祖宗说了算,咱们多劝劝便是了,横竖还有一个月,怎么劝都能劝好。” 贾母担心道:“就怕宝玉想不开!” 第一三九章 紫鹃求救 “无妨!” 贾政摆了摆手:“为了个女子,就整日要死要活,成何体统,我倒希望他是个斗鸡走狗之徒,好歹为人处事能圆滑些,却偏偏是个痴情种子,我们家真真好大的造化啊! 娘, 您今后可别惯着他了,诸圣传授儒家神通,极有可能天下大乱,我们家就指着他了。” “哎~~” 贾母重重叹了口气:“娘老喽,只想安安稳稳的再过几年日子,随着你罢。” 王夫人也抹起了眼泪。 贾政转身离屋, 来到边上的牙房,北静王长史正在喝茶, 见着贾政, 笑着问道:“贾大人,可考虑好了?” 贾政拱手道:“北静王看中了林姑娘,那是她的福份,我家便依了王爷,请孙大人照实回禀。” “好!” 长史点头道:“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贵府须早作准备,下官也该回去向王爷复命了,告辞!” “我送送孙大人!” 贾政把长史送了出去,回来没多久,消息就疯狂传开。 “姑娘,姑娘,不好啦!” 紫鹃慌里慌张的跑来。 “什么事儿?” 黛玉问道。 紫鹃上气不接下气道:“老太太……老太太要把姑娘嫁给北静王做侧妃!” “什么?” 黛玉脑海中嗡的一声,刹那间一片空白,待得回过神来,已是面皮白的如一张纸,身体也摇摇晃晃起来。 “姑娘,姑娘, 你别吓我啊!” 紫鹃一把扶住黛玉。 好一会儿,黛玉才如失了魂般的幽幽问道:“宝玉呢,可知道这事?” 紫鹃道:“宝二爷病啦,由林大娘亲自带着一群麽麽们看管,听说老爷发火呢,说让他病,每回一来事儿就装病,可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病死了拉倒,还把宝二爷的玉给收走了,怕他发起疯来摔玉!” “呵,也是,他除了生病还会干什么?” 黛玉强撑着笑了笑,又问道:“夫人呢,就任由宝玉病了?” 紫鹃哀声叹气道:“以前老爷怕夫人,现在夫人在老爷面前,就象矮了一头,没老爷的许可, 夫人都见不到宝玉呢。” 黛玉脸色越发苍白的厉害, 身体也越发的冰冻。 这时,吴新登家的从外面探出脑袋,唤道:“林姑娘身子不好,回屋歇着吧,好好将养,可别一个月后入了王府还是病歪歪的样子,让北静王爷看着不喜!” 显然,吴新登家的守在外面,不让黛玉出去。 “你这婆子,乱说什么话?” 紫鹃不愤道。 “哎,姑娘先回屋吧。” 黛玉的乳娘,王麽麽叹了口气,与雪雁打了个眼色,一起上前,搀起黛玉。 黛玉则如木头人般,浑然了无思想,回到屋中,不停的流泪,很快病倒了。 贾府可不敢怠慢,黛玉是北静王指定的侧妃,请了太医给她医治,但黛玉本就体弱多病,一直拖着,随心情好一阵坏一阵,如今心事郁积,又急又愁,咳出来的都是血。 宝玉房中! “林妹妹,林妹妹!” 宝玉的呆病犯了,睡在床上,披头散发,胡言乱语,不停的呼唤。 晴雯、秋纹等大丫鬟均是暗暗叹气,袭人捧起药碗,坐上床头,轻声道:“二爷,喝点药吧。” “我不喝,死了拉倒,我要林妹妹!” 宝玉猛一拨,哗啦一下,药碗摔的粉碎,漆黑的药液也溅了袭人满身。 “哎~~” 袭人叹了口气,默默的蹲下身子收拾。 麝月小声道:“去请夫人来看看吧。” 秋纹摇了摇头:“没用的,这次政老爷是铁了心了,夫人也不敢触霉头,好好的一对儿,没想到成了这样,但愿二爷能看开点吧。” 毕竟贾家已今非昔比,贾政夫纲大振,重新凌驾于王夫人之上,王夫人再也不敢阴阳怪气的挪俞贾政了。 不觉中,三天过去,傍晚,王宵也回了住处。 自从击杀张冲云、张冲礼,与江流道人以来,他再没出过城,城外太不安全了,天师道派来的人手一次比一次强,至少要晋阶剑池中期,才有把握与更强的金丹战一战。 只是修行从来不是一蹴而就,他也不比那些名门大派,有海量的资源与深厚的底蕴,三枚储物戒指,到现在一枚都没打开,还在反复试错的路上。 如今只能读书、练剑,再服食一些丹药,一点点的推进修为。 “公子,开饭啦!” 王宵刚换了衣服,十八娘就来催促,是一副厨娘装扮,因炎炎夏日,穿的单薄,倒是别具了几分风情。 “十八娘,你实岁多大了?” 王宵不由问道。 小青至少有几百岁,十四娘结了妖丹,想必年龄也不会小,他很好奇,家里的两只小狐狸长的象小学生一样,不会真实年龄也是老妖婆吧? “讨厌,公子难道不知道女孩子的年龄不能问吗?” 十八娘嗔怪的横了一眼过去。 “砰砰砰!” 这时,有拍门声响起。 “又谁啊!” 十八娘不满道。 “我去看看。” 王宵去开了门,正见紫鹃站在外面,满脸焦急。 “紫鹃姑娘……” 王宵狐疑道。 “王公子,救救我家姑娘吧。” 紫鹃大哭着跪了下来。 “先进来说话!” 王宵把紫鹃拉起,领进了堂屋。 “紫鹃,出了什么事?” 小青认得紫鹃,讶道。 “我家姑娘被北静王逼婚,府里又看着姑娘不让走,姑娘本来身子就弱,摊上这事,又气又急,快要不行啦……” 紫鹃一边哭着,一边讲诉经过。 王宵与小青面面相觑,不过王宵没太惊讶,高鹗续写的红楼梦中,黛玉病死了,但是很多人都猜测,在最初的后四十回里,黛玉被北静王纳为了妾,书中是有线索可寻的。 只是让王宵没想到的是,来的那么快,那么直接,或许是因自己这个局外人的搅局,把时间线打乱了。 两只小狐狸也同情心大作,扯了扯王宵的衣角。 王宵略一点头,问道:“宝二爷呢,他不是最爱林姑娘么,他也不管?” 紫鹃哽咽着道:“二爷被关起来了,装病发疯都没用,二老爷这次铁了心,愣是不理他,他就越发疯颠,还拿身边的丫鬟撒气,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来求公子的,请公子看在姑娘兄长的份上,救救姑娘吧。” “行!” 王宵沉吟许久,点了点头道:“明日我亲自去一趟荣国府,你别和人说,你家姑娘也别说,天色不早了,紫鹃姑娘吃顿便饭再走吧。” 紫鹃摇头道:“多谢公子好意,我不能出来太久。” “我送送你!” 小青拉起紫鹃,一边走着一边安慰,到了门口,又嘀嘀咕咕一阵子,好一会儿,才把紫鹃送出了门。 回来立刻问道:“北静王怎会纳林姑娘为侧妃?难道他一点都不顾及贾家的感受?” 王宵沉吟道:“我猜是服从性测试,北静王原本形势大好,但谁料诸圣即将传下神通,很可能天下就要大乱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北静王! 而贾家本在四王八公的阵营中,份量极重,又收获了意外之喜,未必愿意再附从北静王,所以北静王需要测试贾家的态度。 探春、惜春、迎春都姓贾,被纳作妾,面子过不去,史姑娘是史家人,薛姑娘是薛家人,婚事轮不到贾家作主,只有林姑娘无依无靠,把林姑娘嫁过去,贾家崽卖爷田不心疼,宝玉嘛,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他做主。” “哎,这世道啊,没法说,赶紧吃饭吧!” 小青叹了口气。 …… 文英殿并不大,只能容纳千人,而在京举人以上功名者,以及各级官员,足有数万之多,需要分批次进入文英殿受法。 翰林院包括庶吉士在内,不连跑堂打杂,有近两百人,今日要确定第一批受法的十人小名单。 王宵赶走点了卯,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其实谁先进,谁后进,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对王宵不一样。 他清楚,从贾府索回黛玉之后,形同于正式与北静王撕破了脸,以前只是暗中使绊子,或许在北静王眼里,自己只是个小角色,一时收拾不了可放一放,可是被抢了女人,性质又不一样,作为一个王爷,女人都被抢了,还怎么混? 王宵不由有了种怪异感,自己先抢了薛蟠的妾,又要去抢北静王的妾,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欺男霸女的恶棍啊! 薛蟠只是个破落的皇商子弟,抢就抢了,奈何不得自己,北静王却不同,可是王宵也别无选择。 依黛玉的性子,绝不会同意给北静王做妾,再以她虚弱的身子骨,怕是没到出嫁那天,就会病死了,届时自己没法和林遗交待。 有些事,明知艰险重重,也非做不可! 据王宵猜测,在北静王的报复中,必有阻止自己往文英殿受法这一选项,所以必须要进入第一批十人名单,一旦确认下来,北静王再想把自己踢出去,只能明着下令,这会给天下学子留下刻意打击报复的恶劣印象。 以北静王沽名钓誉的一贯表现,不到万不得己,不会做出自损名声的昏招。 十人名单由翰林学士卫渊拟定,王宵直接找了过去。 外间有吏员听唤,王宵笑着问道:“卫大人可在?” “正在里面!” 一名吏员答道。 王宵点了点头,径直推门而入,果然,里面只有卫渊一人,顿时心中暗喜。 第一四零章 上门讨人 “下官见过卫大人!” 王宵拱手施礼。 “什么事儿啊?” 卫渊正拿着笔,似乎在勾划名单,连眼也不抬。 “下官有事要与卫大人商量!” 王宵压低了声音,却又恰好能让外面听见。 “说,本官忙的很,没空和你胡扯!” 卫渊毫不客气的哼了声。 王宵反手把门掩上。 “嘿,我就说吧, 王大人多半是给卫大人送礼了!” “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犟着脖子呢,虽然按道理说,王大人也可以去文英殿受法,可是把他排到最后一批,他又能哼哧个屁?” “是啊,年轻人呐,那时自以为有东太后撑腰,不把卫大人放在眼里,现在后悔了吧,所以做人呀,还得缩着脖子,指不定哪天喝凉水都碜了牙!” “猜一下,王大人备了多少银子?” 外面隐约传来议论声,卫渊也不禁抬头往王宵身上扫去。 王宵不经意间,一道真气打出,隔绝了内外的声音传递,才道:“卫大人,下官是为文英殿受法一事而来,不知下官是否第一批受法?” “哈!” 卫渊给气笑了,就你这表现, 还想第一批?肯定是最后一批啊。 “王大人以为自己是第几批?” 卫渊放下笔,嘴角带着讥讽。 王宵道:“下官以为,肯定是第一批!” “哦,说说看, 你为何如此自信?” 卫渊来了兴致,目光又瞄向了王宵的袖子,暗中揣测,这小子带了多少银子呢? 听说他家在苏州当地,好歹也是个富户,倘若银子使的足,给他轮着十批八批,也未必不成。 王宵却是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了了卫渊的脖子,力气大的吓人,猛的从座位上拧了起来,并手指渐渐收紧。 “唔唔!” 卫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挣命声,面色渐渐胀红,双手死命扒拉着王宵的手腕,却怎么也撼不动分毫。 王宵冷眼漠视卫渊的挣扎,漠视气息渐渐虚弱,眼见就要毙命, 才稍稍松开了手指。 “王大人, 你要做……做什么, 莫非你要杀官犯上?” 卫渊得了喘息之机,艰难的呼喝。 王宵不理他,手指再次掐紧! “唔!” 卫渊再度挣扎起来。 如是三次之后,卫渊已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看着王宵的眼里,满是惊惧之色。 王宵道:“卫大人,本官第几批?” 卫渊喘着粗气,勉强道:“王大人,何至于此啊,早一点,晚一点,有何区别?你杀了我,你也逃不了啊!” “呵~~” 王宵呵呵一笑:“卫大人,你先前为攀附权贵,多次针对我,我不和你计较了,但是天下形势即将大变,我们读书人,自己就是权贵,何必攀附别人?你若坏我道途,莫怨我杀你全家,至于我会不会被朝廷法办,你也看不到。” 卫渊眼里满是挣扎之意。 他承认,王宵说的有道理,可这才屁大的事啊,就要上升到杀全家的地步? 而且身为上官,自己也是要面子啊,哪能被下属以生死相挟? 王宵另一只手,拿起放桌子上的一只陶瓷球,是中年老人专用来练腕力的,手指徐徐捏紧,在卫渊越发焕散的目光中,陶瓷球化作一层层粉末洒落下来。 “再问你最后一次,本官第几批?” 王宵眼神中,多出了些许不耐,隐有杀机浮现! “第……第一批!” 卫渊真的怕了,他感觉到,王宵真会杀了自己,忙道。 “卫大人早说不就得了?哈哈,得罪,得罪!” 王宵哈哈一笑,松开手,还暗运真气,在卫渊那掐的通红的脖子上抹了抹,以免留下痕迹,被人看到。 卫渊想发作,又不敢。 “卫大人,还不快写?” 王宵催促道。 卫渊坐了下来,提笔书写第一批的十个名字,把王宵写在了第一个,其中有他自己,位列第十。 王宵暗暗冷笑,卫渊的小心思哪里猜不出来,以捧杀表达内心的不满,可是等到明天,北静王找上他,他就会知道,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第一个,是多么的愚蠢。 卫渊见王宵没说话,暗舒了口气,只是拿起官印的时候,手又有些颤抖。 盖了印,就是翰林院内部下发的文件,名单将上呈内阁备份,轻易不能变更,但事已至此,他真怕王宵这个楞头青发横,于是猛吸一口气,砰的一声,把印盖上! 王宵揭起名单,吹了吹,把墨迹吹干,微微笑道:“卫大人,去向同僚宣布罢。” 卫渊一言不发,领着王宵来到大殿,把一众翰林全都召了过来,放声道:“诸位,再有三日,便是我儒家诸圣先贤传法之时,现第一批十人名单已拟出,请王大人张榜。” 王宵把名单悬挂在墙上。 众人一看,惊讶不己,王宵的名字居然排在第一位,他不是与卫大人不和么,卫大人怎会让他在名单里,还位列第一? 难道真洒了银子? 很多惊疑不定的目光,在王宵与卫渊身上来回扫视。 卫渊那是冤啊,本官一钱银子都没收到,还差点把命送了,可是他不能说王宵威胁了他。 上官被下官挟制,固然下官要受罚处,但上官也会被划归入软弱无能一列,仕途不仅到头,若是被言官参一本,轻则降职,重则罢官。 相对而言,背负上受贿的污名还是可以承受的。 毕竟大周朝,哪个官不贪? 大家五十步别笑百步! 只要没拿到把柄! “咳咳~~” 卫渊清咳两声,又道:“此次未入名册者,也勿着急,凡举人以上,人人有份,先习者,也未必是幸事,来人,将名单封装,递交内阁!” 有吏员上前,揭下名单当场封好才离去。 大家都清楚,明明受了王宵的贿,还要说先学神通不是好事来遮掩,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卫渊看着众人的神色,知道说不清了,只是他很不理解,王宵为何不惜冒犯上官,也非得要第一批去学儒家神通。 …… 其实卫渊说先去学未必是幸事,也有一定道理,主要是什么情况没人摸的清,不妨让别人探探路。 这件事情也没引起多大的波澜,很快各人散去。 不觉中,已是傍晚,王宵径直去了荣国府。 “笃笃笃!” 门环被敲响。 林之孝家的打开小窗一看,见是王宵,顿时眼神一缩。 “老太太可在?本官特来拜访老太太!” 王宵笑道。 凭心而论,林之孝家的对王宵印象还不错,在苏州时,大把洒银子,搏得了贾家诸多婆子、妈子和丫鬟的好感。 毕竟王宵有钱又俊俏,可是她也知道王宵和自家不对付啊。 贾府的下人,和主家未必一条心,很多人家,如林之孝、赖大、周瑞、王善保等管事,在府外都有自己的产业,外面一份钱,里面一份钱,在府里当奴才,在外面就是大爷,还能顶着主家的名头欺男霸女,日子过的不要太潇洒。 因此林之孝家的,并不愿得罪王宵。 “这……” 一怔之后,林之孝家的勉强笑道:“王公子稍等,待我先通报一下!” “行!” 王宵爽快的点了点头。 林之孝家的关上小窗,跑回去禀报。 “什么,他来拜访?” 贾母一脸震惊中,夹杂着气恨。 贾家正准备用膳,一屋子人都在,无不面面相觑,谁都想不通,王宵明明拒绝了老太太的提亲,在琼林宴上,还强喂了老太太一块肥肉,怎么敢来? “老祖宗,要不回绝了他?” 凤姐试着问道。 贾赦看向了贾政。 贾政沉声道:“让他进来,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还怕他在我们家撒野不成?快去!” “是!” 林之孝家的跑了出去。 鸳鸯忙让人把刚刚摆上桌的酒菜撤走。 不片刻,王宵被领进了荣敬堂,一屋子人,如审视般,目光冷洌。 尤以贾政和迎春,更是隐含怒意。 贾政是因为王宵喂了他妈一块老肥肉,三天粒米未尽。 迎春则是因为被拒了婚,她一个女儿家,脸面何存啊! “晚生见过老太太、两位老爷夫人!” 王宵长揖施礼。 贾母呵呵笑道:“宵哥儿,还没吃饭吧,正好赶巧了,留下来一起用膳罢。” 王宵道:“多谢老太太厚爱,不过我今次登门,是想把林姑娘领走。” “什么?” 所有人眼神骤缩,他想把黛玉领走?凭什么? 凤姐便是忍不住咯咯一笑:“王公子,你是林丫头的什么人,赁着哪门子把她领走? 王宵道:“在苏州府吴江县城隍庙中,林姑娘的亲哥林遗委托我照料她,当时有多人为证,今次前来,便是履行与林遗的约定。” “呵~~” 凤姐冷笑道:“我好象听说,林丫头的意思是不要你照料吧?” 王宵肃容道:“长兄如父,既然林遗委托了我,我就有权安排林姑娘的生活,什么时候轮到她说话,如果林姑娘说话有用的话,你们家会强行把她送给北静王做侧妃么?” “好啊,你果然是冲着这事来的!” 贾赦大怒。 王宵不客气道:“我只想问大老爷一句话,林姑娘尚有长兄在,所谓长兄如父,什么时候轮到外婆家来安排婚事了?有资格安排林姑娘婚事的人,是我,我受了林遗的嘱托,没有我的同意,林姑娘嫁谁都不行!” 第一四一章 领走 这话张狂之极,别说一屋子人,就是贾母都气的七窍生烟! 可是王宵的话没毛病,长兄如父,可不是一句空话,无父无母,无亲无故, 才能轮到外婆家,而王宵经林遗授权,是黛玉的娘家代表,和黛玉是否同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贾家从老到小,从主子到奴才,外人见了, 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何曾遇到过如王宵这样的刺头? 就算有人对贾家拿架子,那也是位份高于贾家, 合情合理,可王宵是什么身份? 从六品的穷翰林! 好一会儿,邢夫人道:“你哪回来我们家,我们家不是客客气气的待你?你这小子是铁了心和我们家做对是不是?” 贾政顿时暗骂声愚蠢! 果然,王宵振振有辞道:“大太太所言确是,我也一直从心里亲近老太太、大太太和太太,但公归公,私归私,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林姑娘父母双逝,长兄如父,林遗既然委托了我,我就对林姑娘有监护之责,即便闹到顺天府衙门我都有理! 当然,贾家是皇太后的娘家, 是皇上的舅家, 真走到了这一步,太后和皇上的颜脸何存?” “好,好,你倒威胁起我来了?” 贾母气的直顿拐杖。 鸳鸯赶忙扶住贾母,不满道:“你怎么说话呢?” “哦?” 王宵悠悠道:“都说贾府的大丫鬟被外面称作副小姐,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鸳鸯姑娘,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这……” 鸳鸯立时神色有些慌乱。 是的,从老太太的房里,偷黛玉的嫁妆给贾琏夫妻,算不算亏心事? 贾母也是心里猛的一抽,她是人老成精的人物,哪里品不出王宵话外有话? 虽然王宵什么都没说,可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啊! 挪用黛玉的嫁妆正是她的亏心事,恰巧王宵又问起了鸳鸯做没做过亏心事,让她不免胡乱猜测林遗是否告诉了王宵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把黛玉许给北静王当侧妃, 其实对贾家的声誉影响不是太大, 毕竟北静王是实权王爷, 而黛玉父母双亡, 无依无靠,在谁眼里,都是黛玉高攀。 就算王宵真去顺天府衙门打官司,输了也无所谓,不过是面子难看,可吞了黛玉的嫁妆又是另一种性质。 人家父母双亡,走投无路来投靠外婆家,外婆却把她的嫁妆给吞了,这是吃绝户啊,要被戳脊梁骨的! 本来贾家就不占理,现在又心里有鬼,贾母只想尽快把这丧门星给赶走,于是哼道:“本是天赐的姻缘,你非要在里面搅和,罢了罢了,老婆子也不与你计较,来人,把林丫头叫过来。” “是!” 周瑞家的福了一礼,转身出了屋子,很快来到黛玉的住所。 “哟,是周大娘,进来吃两口?” 吴新登家的,正在院门边上的牙房里,和两个婆子喝着小酒,桌上摆着几样下酒菜。 周瑞家的笑道:“老太太让我唤林姑娘过去,你们吃你们的。” 随即便向里屋走去。 屋子里,满是药味,黛主半卧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虽然天气已经很热了,却仍盖着厚厚的被子。 紫鹃和雪雁在一边忙碌。 “周大娘,什么事儿?” 紫鹃放下手里活计,心神不宁的问道。 王宵曾答应她,今天过来,也不知来了没有。 周瑞家的道:“王公子来了,要把林姑娘领走,老太太也同意了,林姑娘身子可利索?老太太唤你过去呢。” “啊,姑娘!” 紫鹃惊喜交加! “咳咳~~” 黛玉咳了几声,半撑着身子道:“我为何要跟他走?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这会子死了大家都落个清净,又何必去连累人!” “哎哟,我的姑娘,你这时候犯什么倔脾气啊,北静王也不能不讲道理吧?好好的别再要死要活了,快快快,服侍姑娘起床穿衣!“ 王麽麽赶来,急道。 “嗯!” 紫鹃和雪雁连点头,一个扶起黛玉,另一个给她更换衣服,黛玉也只是绝望的心情压抑太久,发发脾气舒缓一下,实则做多都想离开,倒也配合。 周端家的坐一边看着,叹道:“说起来,王公子也是个性情中人,为了林姑娘兄长的托付,就敢单枪匹马来府里要人,将来必非池中之物啊,林姑娘离了这儿也好,至少自在些,我看王公子也是个正经人。” 紫娟一边给黛玉穿衣,一边问道:“周大娘,能否说说是个什么情形,老太太恼了没?” “恼了,肯定是恼了,可是理在王公子身上……” 周端家的把当时的情况娓娓道出,话语中,尽夸王宵的好。 她素来八面玲珑,连老太太都屡次在王宵手里吃憋,显然是有本事的,并不愿得罪王宵,不妨借着黛玉的口向王宵示好。 贾府当了恶人,她没必要跟着当恶人,万一哪天这层关系能用到呢? 黛玉听的津津有味,她也知道,虽说王宵只是动动嘴皮子,可是换了寻常人,哪个有这份胆色来国丈家要人? 本是无依无靠,如浮萍般随风飘荡的一颗心仿佛有了着落,从来没有过如今日般踏实,眼角不禁淌下了两行清泪。 “好了好了,姑娘别哭了,这是喜事啊!” 紫鹃忙掏出手绢,替黛玉擦了擦。 不片刻,黛玉已换了衣服,又草草梳了头,稍作洗漱,便由紫鹃陪着,随周端家的去见贾母,雪雁和王麽麽留下来收拾东西。 荣敬堂里,王宵早已不请自来,坐在了贾母身边,逗着话,贾母虽然心里歪腻的很,却不得不赔着笑脸,有一茬没一茬的搭着腔。 其实虽然王宵屡次挑衅贾府,但是要说恨吧,也不是那种誓不两立,刻骨铭心的恨,只能勉强归于落了面子,或者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的那种恨,算不得多大的事。 甚至有些人眼里,王宵把黛玉接走了也好,免得被人说成崽卖爷田不心疼,平白损了贾府的名声,北静王要找,也是去找王宵的麻烦。 这时又见着王宵对贾母嘘寒问暖,尤其是对老年人的养生之道,说的头头是道,完全一副发自内心的关心老太太,心里又有种怪异的感觉。 当然,不包括贾母、贾政与王夫人。 不过贾政看着王宵谈笑风声,也是唏嘘不己。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家府里的子弟,尤其是宝玉,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老太太,林姑娘来了。” 这时,王宵向外望去。 “见过老祖宗!” 黛玉施了一礼。 “哎~~” 贾母叹了口气道:“你自小孤苦伶仃,我把你接来,是当孙女养的,呵手心怕化,捧心口又怕重了,生怕有半点对不住你那死去的娘老子。 本为你安排了婚礼,却没周全你的心意,也罢,你要走就走吧,但凡这小子有半点待你不好,你都回来告诉我,我绝不依他,若是在外面短了吃穿,也来找我。” 王宵站了起来,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呢,我与林遗义结义金兰,林遗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若亏待林姑娘半分,将来哪有脸面去见林遗,老太太放心便是,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横竖天要黑了,吃了饭再走吧。” 贾母挽留道。 王宵婉拒道:“多谢老太太好意,家里已备了饭菜,不打扰了。” “扑通!” 紫鹃却是跪了下来道:“老太太,求您也放了我吧,我愿意终生服侍林姑娘。” 紫鹃原是贾母房里的,当初黛玉来的时候,有王麽麽和雪雁陪着,贾母见雪雁太小,王麽麽又粗手笨脚,因此把紫鹃给了黛玉,但紫鹃仍是贾府的奴婢。 “难得你一片忠心,也罢,我就成全你了,把紫鹃的契书拿来!” 贾母连正主都被迫放了,没必要为难一个婢子,回头唤道。 鸳鸯去往后面,没多久,取回紫鹃的契书,递了过去。 “多谢老太太!” 紫鹃激动的流泪。 “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诸位夫人姑娘,告辞了,改日有空,再带林姑娘来探望老太太!” 王宵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黛玉也施了一礼,由紫鹃搀着,跟在了王宵身后。 “周端家的,去给林丫头安排下,再捎些银子给林姑娘备着!” 贾母又挥了挥手。 “是!” 周瑞家的施礼离去。 既然人都放了,索性好人做到底,留个香火情份。 摸着良心说,贾母虽然讨厌王宵,但对王宵还是很看重的,不然在琼林宴上,也不会尽最后努力要把迎春许给王宵。 贾母见多识广,心知事情不能做的太绝,万一一棍子打不死王宵,真撕破了脸,平白竖立一个大敌不值得,她愿意与王宵维持表面上的和气。 而更重要的是,黛玉的嫁妆是个隐患。 看着三道身影越行越远,堂中诸人,那是五味杂陈啊,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静的落根针都能听到。 黛玉也没什么行礼,就一些衣服,首饰、书籍、散碎银子铜钱,和一把古琴,因体弱多病,胭脂水粉和首饰都没多久。 王麽麽和雪雁很快收拾妥当,周端家的也叫了两辆马车,一辆装着行礼,另一辆载着黛玉主仆四人,离开了诺大的底邸。 第一四二章 告状 “姐,姐,不好啦!” 太虚幻境,可卿惊慌失措的叫唤。 警幻仙子疾步而入,就见薄命册上,黛玉的判词已经一片模糊了,再看画册, 两株枯木的生机越发旺盛,甚至隐隐透出了绿芽。 “怎么回事?” 警幻仙子面色大变,伸指一划! 一副水镜跃然于眼前。 黛玉在镜中,端坐于马车上,左右分别是紫娟、雪雁与王麽麽,王宵跟在边上走路。 警幻仙子连忙掐算, 很快就清楚前因后果, 大怒道:“好哇,又是这小子坏我的事,不行,黛玉的命运无论如何不能更改,她当年可是发过誓,要以一生的泪水回报神瑛侍者,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个野男人拐走?” 可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很想说姐姐算了吧,可是不敢。 警幻仙子瞥了她一眼,伸手点住画卷,一缕缕灰黑之气涌入。 “不,我不要跟他走,我要回府!” 车里的黛玉突然尖叫一声,就要叫停马车。 紫鹃却是一把捂住了黛玉的嘴, 忙道:“姑娘, 你发什么癫病啊,好不容易出来了, 哪有再入火坑的道理?” “是啊!” 王麽麽也拽住黛玉,劝道:“难道姑娘还想回去做北静王的侧妃?” 黛玉眸中,闪出一抹疑窦,自己的反应与上回在城隍庙中如出一辄,都是莫名其妙的对王宵生出厌恶,可是自家事自家清楚,以前对王宵是有些误会,后随着找到了哥哥,就逐渐演化成了感激和愧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子秀眉微拧,这一招明显没用了,再看画册,绿意竟然顽强的把灰黑之气给挡了回去。 略一沉吟,警幻仙子把一道流光通过画卷,打入了北静王府,随即道:“你给我看着,再有变化立刻报我!” “噢!” 可卿勉强应下。 警幻仙子叮嘱道:“可卿,你可千万莫以小仁害了众生, 薄命册三十六金钗事关重大, 半点也不能疏忽。” 说着,匆匆而去。 车里,紫鹃、雪雁与王麽麽也紧张的打量着黛玉,生怕再犯病。 “好了,我没事了!” 黛玉实在想不明白,摇了摇头,并半掀开车帘望向外面。 虽然天色已经黑了,但街边的酒肆宾客如潮,由于天气较热,很多人在外面搭起桌子,吃着火锅,啃着西瓜,杯盅交错,呼来喝去,各种俚语粗话信口道来。 说来也怪,以往黛玉最是讨厌这种粗鄙汉子,此时却看的津津有味,竟觉得,别有一番市井风情。 道路拥堵,行的很慢,但终究转过街口,进入一条僻静的巷子,突然前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王宵猛一挥手,车马停下! 迎来驰来十余骑,均着王府护卫打扮,为首一人,身着官服,正是北静王长史,也单手一举,众骑勒马停住。 长史草草拱了拱手,哼道:“王大人好大的胆子,你现在把林姑娘原路送回,本官可当作什么事都没法发生。” 黛玉浑身一紧,不安的看去。 王宵问道:“本官若说不呢?” “嗯?” 长史昂了昂脖子,众骑策马上前,把王宵团团围住。 王宵诡异的笑了笑,却是放声大叫:“抢人啦,抢人啦,北静王府长史当街强抢民女,是北静王府长史,当街强抢民女呐……” 众骑一怔,没想到王宵会来这手,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黛玉也是愕然,这与她心目中王宵那高大伟岸的形象,完全不符啊。 王宵趁着众人愣神,一遍遍的高呼,他的声音格外大,虽不能说声震半城,却也传遍了附近几条街区,顿时嘭嘭啪啪连响,不少人都探出脑袋张望。 长史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刚刚在府里,接到来报,说王宵把林姑娘接走了,让他大惊失色,这可是北静王交待的差事,当即领了十余王府护卫赶来,好歹堵了王宵,却不料,竟遇上生平从未有过的情况,手足无措了。 并且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怕是要坏事了。 王宵重点突出的,是北静王府长史,而不是北静王,这是很有讲究的。 如果一个人被单位针对,以个人之力去对抗单位,不仅是自不量力,还会死的非常惨,怎么办? 难道束手待毙? 这里有一个窍门,单位腿太粗,掰不过,那就盯着具体经办你事情的那人,从程序、态度等鸡毛蒜皮的事集火投诉他,只要是人,总有瑕疵,不要针对单位,专门针对他个人,基本上不出几天,就会有人找你调解,双方各退一步,事情解决了。 王宵也是如此,北静王势力太大,要嚷嚷着北静王强抢民女,怕是没人敢仗义直言,可是把矛头针对北静王府长史又不一样。 长史是北静王的家奴,这明摆着是家奴仗势欺人,打主人不敢打,狗还不敢打? 出来的民众越来越多,指指点点。 “大人,怎么办?” 骑士们也绷不住了,小声问道。 长史头大,这要是闹出去,被那些言官参一本,北静王不会有事,他则很可能会被弃卒保车啊! “捂着他的嘴!” 长史一急,做出一个有史以来最为昏聩的决定。 几名骑士立刻下马,拽住王宵捂嘴。 可王宵明明没还手,就是捂不住,反而嗓门越嚷越大。 “你娘的!”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向王宵动手。 “别打!” 长史立刻喝止! 却是慢了! 拳脚如雨,打在王宵身上,王宵也不抵抗,一边痛呼,一边放声大叫! 更要命的是,王宵穿着官服,头戴官帽,在混乱中,帽子被打掉了,也不知哪个脚贱,在官帽上踩了一脚! “住手!” 长史那是五内俱焚啊,咆哮如雷! 现场安静下来。 “你,你,你好的很,我们走!” 长史指着王宵,手指都颤抖,猛一勒马缰,调头而去,骑士也纷纷上马追上。 “王公子!” 黛玉悲呼一声,从车里冲了出来,王宵还睡在地面呢,赶紧挽住王宵坐了起来。 “哪里伤着了。” 黛玉扳过王宵的肩膀,就见灰头土脸,脸上还有数处淤青,本能的流出了眼泪,掏出手帕,哽咽着道:“让我看看,皮擦破了没!” 黛玉确是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儿,风流婉转,浑身带有一种淡淡的草木清香,非常好闻。 当初薛蟠看了黛玉一眼,直接就酥倒了,这刻挨挨碰碰,王宵的心弦也被拨动了下,尤其是,黛玉眼里的关心根本不假掩饰。 跟着下车的王麽麽、紫鹃和雪雁不由顿住脚步,面面相觑,心里起了种很奇怪的感觉。 王宵却是略有失神之后,就轻推开黛玉的手,咧嘴笑道:“林姑娘,我皮糙肉厚,不碍事。” “还说不碍事,你看看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别动,我给你擦擦!” 黛玉凤眸圆瞪,嗔道。 “别擦,这是罪证,得留着,我要去顺天府衙门告状,林姑娘该饿了吧,要不先买点糕点垫垫肚子?” 王宵再一次拦住。 黛玉惊呆了,这是闹事不怕大啊! 在她的人生经历中,从未碰到过王宵这种人,不顾身份,不顾斯文,大吼大嚷,人家走了,他还不依不饶,要去闹事。 原本她对这种人是非常鄙视的,可王宵是为了她才挨的打啊! “去告他,简直无法无天啊!” “连朝廷命官都敢殴打,北静王府的家奴目无王法啊!” “这位大人,我们作为人证,跟你一起去顺天府衙门作证!” 围观的群众义愤填膺,纷纷涌来。 还有人拿来纸笔,让王宵当场写状子。 不得不说,大周朝的京师老百姓,觉悟还是很高的。 “多谢,多谢诸位!” “有劳,有劳了!” 王宵写了状子,连连拱手。 黛玉瞠目结舌,看着王宵那生龙活虎模样,似乎真没怎么受伤,再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的失态,不禁粉面微红,有了些羞恼。 “紫鹃姑娘,先把林姑娘扶上车,这些银子拿好,看着路上有卖糕点的就买一些。” 王宵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紫鹃。 “这……” 紫鹃有些迟疑。 “拿着吧!” 王宵硬塞过去! 紫鹃一掂,沉甸甸,足有好几十两。 “有劳乡亲们了!” 王宵又转身拱手。 “不客气!” “快去吧,不然顺天府要关门了!” 众人一边嚷嚷着,一边随王宵往顺天府衙门走去。 雪雁掩嘴笑道:“姑娘,看王公子这派头,哪里象是刚挨了打,分明是去找茬的。” 黛玉也觉得非常不协调,她总有种感觉,王宵是故意挨打,拿了把柄去闹事。 “姑娘,上车吧!” 紫鹃扯了扯黛玉,搀着上了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街过市,来到顺天府衙门。 大门已经关了,不过门缝里还透出灯火。 王宵拿起棒槌,咚咚击起了鼓。 “什么人?” 有衙役开门,不耐烦的喝道。 王宵道:“翰林院修撰王宵,状告北静王府长史当街强抢民女,殴打朝廷命官!” “什么?” 那衙役吓傻了。 “这是状纸,快去拿给你们老爷!” 王宵递上状子,催促道。 “噢,王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去!” 衙役完全被王宵的气势摄压了,接过状子,一溜烟跑了进去。 第一四三章 交内阁 “什么?” 顺天府尹赵世贞一听衙役来报,顿觉头大! 别的知府是正四品,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和侍郎一个品秩,可这是全天下最难当的官,锦衣卫和东厂的权限在他之上,另有五城兵马司, 与顺天府职责重叠,更何况京师高官遍地走,指不定谁就是谁家的亲戚。 这不,摊上事了? 今科状元,翰林院修撰王宵,状告北静王府长史当街强抢民女, 殴打朝廷命官! 这是要本官老命的节奏啊。 “大人,这是状子!” 衙役又奉上状纸。 赵世贞接过看去,看的嘴角都哆嗦了! “开堂!” 好一会儿,赵世贞喝道。 衙门规矩,有状必开,更何况原告被告都不是平民百姓。 师爷被叫了过来,衙役手持风火棍,分列两旁。 王宵手捧官帽,带着黛玉、王麽麽、紫鹃与雪雁上堂,另还有义助的人证数十人。 赵世贞眼神一缩,王宵浑身灰土,鼻青脸肿,这是真挨打了,尤其官帽上还有一个脚印! “堂下何人?” 啪的一声,赵世贞一拍惊堂木,该有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下官翰林院修撰王宵,状告北静王府长史当街强抢民女,殴打朝廷命官!” 王宵拱手。 “可有人证?” 赵世贞强掌官威,喝道。 “大人, 我们都是人证……” 一众市民你一言, 我一语, 将经过道出。 师爷在边上记录,额头直冒汗,每一句证言,都对北静王府极其不利,如果是一两个,还可说作伪证,可是几十人,不能全部作伪证吧。 赵世贞又看向黛玉,颇觉惊艳,这样一名如同画中走出的女子,连他都相信北静王长史真的强抢民女了。 “咳咳~~” 王宵清咳两声。 赵世贞回过神来,问道:“此女与王大人是何关系?” 王宵道:“林姑娘是前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母亲贾敏,乃荣国府老太太的外孙女,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荣国府中,而我与林姑娘的兄长林遗义结金兰, 受林遗之托,照料林姑娘, 故从荣国府中接了出来。” 赵世贞越发头疼, 居然牵扯到了荣国府,勉强问道:“北静王府长史为何要强抢林姑娘?” 王宵淡淡道:“那得问他了,大人不妨将他传来审讯。” 赵世贞嘴角一抽,这真是开玩笑,顺天府哪有胆子去北静王府拿人? 不过他不能当面露怯,啪的一拍惊堂木,便道:“此案不能仅凭王大人一面之辞,先放这里,待本官查明,再作判决,退堂!” “大人!” 王宵指着官帽,厉声道:“有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的家奴又是几品官?而下官只是从六品的穷翰林,本来打就打了,林姑娘也没被抢走,不该给大人添麻烦,我们朝廷命官,见着王府的家奴,惹不起还躲不起?下官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可是下官不仅被打,官帽还被踩了,这是朝廷的脸面啊,平时下官回家,都将官帽高高供起,以示对朝廷的敬畏,但北静王府奴才,居然践踏官帽,下官为的不是自己,而是朝廷的体面啊! 大人要查,尽管慢慢查,明日一早,下官再去都察院递状子,下官就不信,我堂堂大周朝竟没一个出来主事的!” “你……” 赵世贞现出了怒色! 虽然顺天府尹就是背锅的,可是被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威胁,是前所未闻啊。 “大人,大人!” 师爷忙唤道。 要是真被王宵告到都察院,事情就闹大了。 赵世贞也知晓其中的厉害,放缓语气道:“王大人言重了,天子脚下无小事,本官怎能不尽心尽力,王大人,请先回去罢!” “下官告辞了!” 王宵该说的都说了,如果赵世贞还不识趣,那他不介意真把状子递往都察院,拱了拱手之后,便与众人出了顺天府衙门。 王宵向热心群众一一道谢,众人也陆续散去。 衙门! “哼!本以为状元郎乃知书达礼之辈,没想到竟是个讼棍!” 赵世贞重重一哼,一巴掌拍在案上! 师爷劝道:“大人,何必和一个芝麻小官置气,这事要真被捅到了都察院,才是大麻烦啊!” 赵世贞心中一凛,都察院可不是和稀泥的地方,而是三法司之一,掌着监察、弹劾,王宵的状子如果递到监察院,就必须依程序一道道的过,哪怕是他,也要被传唤去问话。 “依你之意?该如何?” 赵世贞回头问道。 师爷捋着胡须,缓缓道:“此案涉及北静王府,而北静王位列阁臣,内阁每晚均有人值夜,大人不妨将状纸和口供连夜递给内阁。” “嗯?” 赵世贞眼前一亮! 是的,涉及到内阁阁臣,由内阁自行处置最为合适,于是道:“此事你去办,立刻去内阁递交状子。” “是!” 师爷把状纸和口供装入文件袋,糊好封口,写下事由,转身而去。 贾府! “二爷,二爷!” 秋纹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嘘,二爷刚刚睡了。” 袭人坐在床头,一边为宝玉扇着扇子,一边摆了摆手。 “哎呀,出大事儿啊!” 秋纹压低声音道:“林姑娘被王公子接走啦!” “怎么回事?” 袭人讶道。 晴雯和麝月也围了过来。 “王公子刚刚来府了,以林姑娘的兄长曾委托他照料林姑娘为由,强行把林姑娘带走了,连带紫鹃和雪雁俩丫头也一起走了……” 袭人把自己打探到的情况一一道出。 晴雯哼道:“他凭着哪门子把林姑娘带走,这人也忒霸道了!” 麝月忙道:“这难道不是好事嘛,至少林姑娘不用嫁去北静王府当侧妃啦,其实王公子这样的人真是难得,遇上事儿了,敢于挺身而出,为的只是林姑娘兄长的一句嘱托,有王公子照料,林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啦!” “谁知道他有没有坏心思?” 晴雯不依不饶的诋毁王宵。 宝玉却是猛的睁开了眼,二话不说,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二爷,二爷!” 袭人赶紧拉住宝玉。 “放开,我要去看林妹妹!” 宝玉猛的一推,把袭人推开,套上鞋子,就要出去。 “二爷,先换了衣服啊!” 几个婢子在后面叫唤。 宝玉哪顾得着换衣,这是心急如焚啊。 “孽障,回去!” 却不料,屋外传来一声大喝,贾政带着王夫人走了进来。 “爹,娘!” 宝玉讪讪道。 王夫人问道:“宝玉,你要去哪里?” 宝玉道:“听说林姑娘被王公子带走了,孩儿想去探望她。” “难道你还想娶了她不成?” 贾政阴声道。 宝玉挠了挠后脑壳,不吱声,分明是有这想法。 “混账东西!” 贾政大骂道:“林姑娘被别的男人带走了,就算你不要脸,我们家上上下下还要脸,不许你去找她!” 是的,黛玉被王宵带走了,不论二人之间是否清白,孤男寡女说不清,就算黛玉的身子是清白的,可外人不知道,总会有风言风语。 越大的家族,越忌讳这些。 书中,迎春被孙绍祖虐待至死,不完全是贾赦拿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没办成事的原因,根源在于司棋偷人,坏了迎春的名声。 而孙绍组在娶妻前不知情,娶了后才知道,被人指指点点,当成笑谈,最终酿成悲剧。 北静王长史来抢黛玉,也与此有关,只要黛玉进了王宵的门,就说不清了,以北静王的身份,纳这样的女子为侧妃,是有辱家门,必须半途截走。 总之,今晚过后,最起码正经的官宦人家不会娶黛玉过门。 “哎~~” 王夫人叹了口气,劝道:“我的儿,大丈夫何患无妻,待你考了功名,什么女儿家娶不到,假使你铁了心要娶林姑娘,也不是不行,但你必须考中功名!” 宝玉明知母亲是在搪塞自己,眼神也微微一亮。 王夫人又一扫袭人诸女,喝道:“你们也别尽哄着他,要督促他多读书,若是他拿你们撒气,就来报我和老爷!” “是!” 众女施礼应下。 贾政和王夫人这才离去。 一番周折之后,王宵终于带着黛玉回了住处,小青开门一看,讶道:“你被人打了?” “呵呵,不碍事,进来再说!” 王宵呵呵一笑。 小青顿时神色古怪起来,王宵在张家大闹的恶劣行径,她是听说过的,没想到,又闹了一出,让她啼笑皆非。 “小青姐姐!” 黛玉盈盈施了一礼。 “快进来吧,厢房已经收拾好了,虽然比不得贾府,暂时凑和住着也是无妨!” 小青热情的拉住黛玉。 黛玉有些疑惑小青为何会在王宵家里,不过她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带着紫鹃和雪雁,随小青步入院子。 王宵则指挥车夫把箱子搬进去,给了每人一两银子,车夫自然千肯万肯。 黛玉一路往里走,紫鹃与雪雁也好奇的打量着,小院虽不大,却整洁干净,家里也没什么闲杂人。 紫鹃不禁小声问道:“王公子住哪里?” 小青笑道:“他呀,住外面院子,林姑娘不用担心,我给介绍下,这是十八娘和十九娘,是十四娘的两个妹妹,暂时由静之代管着。” 这时,十八娘和十九娘跑了过来,小青趁势介绍过去。 第一四四章 黛玉来家 内院的堂屋是小青住,十八娘和十九娘住西厢,东厢给了黛玉主仆。 这边说着话,那边黛玉的行礼也被搬入东厢,王麽麽和雪雁去屋子里整理,紫鹃也搀上黛玉回了屋子。 墙上贴着淡绿色水纱烙花窗纸,挂着把乌木剑, 黄花梨软榻四周垂下层层云纱珍珠串帘幔帐,长案上,摆放着绉纹铜镜梳妆台。 四角铜兽炉里冒出袅袅轻烟,散溢着清雅的香气。 还有诸如紫竹笔筒,白玉镇纸等精致的小玩意儿。 黛玉妙眸盈盈一扫,有讶色浮现。 紫鹃小声道:“王公子有心啦,姑娘先洗漱下吧。” “嗯!” 黛玉轻轻点头。 紫鹃拧了毛巾,给黛玉擦了把脸, 精神好了些, 再脱去白底紫色渐变色长袍,换了袭雪青纱衣,这才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紫鹃替自己梳理着头发。 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总会患得患失,先前离开贾府的时候,只想着尽快逃离魔窟,现在跟王宵回了家,心里又有了不安。 说到底,与王宵只有一面之交,林遗信任王宵,可是她对王宵谈不上了解啊, 这又不是寻常的相处,而是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住进了王宵的家, 万一王宵品行不堪,起了歹心,只怕紫鹃和雪雁都会被连累。 先前王宵被北静王府的护卫‘殴打’时,她感动的落泪, 还不顾姑娘家的矜持,要为王宵擦擦,当时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宝玉的影子,现在安定下来,又想到了宝玉。 其实黛玉也明白,离开了贾府,与宝玉的缘份也尽了,心里有些愧对宝玉,又有些不舍,毕竟宝玉多数时候,还是愿意哄着自己的,自己也被哄习惯了。 “哎~~” 看着镜中憔悴的面庞,黛玉幽幽叹了口气,就觉心乱如麻。 “林姑娘,好了没?开饭啦!” 十九娘跑来叫唤。 “马上就好!” 紫鹃回头笑道。 黛玉心中一动,问道:“十九娘,你和十八娘怎会和王公子住一起?” “唉!” 十九娘哎声叹气道:“都怪我们没用,去找仇家报仇,结果仇没报成, 反落进了陷阱,被活捉啦,亏得公子赶到,帮我们杀了仇家,还收留了我们……” “唔!” 突然十九娘意识到失言,猛捂住嘴巴,眼睛瞪的老大。 “阿弥陀佛,王公子杀过人?” 王麽麽问道。 “没有,没有,是我说错了,我先回去,林姑娘快点啊!” 十九娘撒腿跑了。 黛玉、紫鹃和雪雁面面相觑。 普通人如果听说某个朋友身上有人命案子,多半会避而远之,主要是畏惧,他能杀别人,会不会杀自己? 黛玉主仆也是如此,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王麽麽忙道:“姑娘可别乱说,就算王公子真杀过人,也不算什么,有些人手上没人命,但害死的人并不少。 譬如宅子里,贾瑞是怎么死的,还不是凤姐和贾蓉贾蔷给弄死的?金钏儿又是怎么死的,宝二爷最少要落一半的责任吧? 即便王公子杀过人,也有前因后果,不是无故杀人,况且十八娘十九娘俩丫头这么小,都要去报仇,这到底是怎样的仇恨?若非王公子来救,两个娇俏的女儿家怕是生不如死。 姑娘啊,世道复杂的很,有些人冠冕堂皇,实则吃人不吐骨头,有些人迫于义愤杀人,却被押赴刑场千刀万剐,又和谁说理去?” “嗯!” 黛玉点头道:“麽麽放心,我不会乱说的,也不会对王公子有什么看法。” 王麽麽笑道:“这就对啦,姑娘你想想,世上能有几人敢去荣国府把你讨出来,又有谁面对北静王府长史逼迫,能护着你? 最开始我担心王公子有不好的心思,但是看看他宅子里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娇俏可人,说明王公子真是至情至性呐!” “是啊,姑娘快过去吧,别让人久等了!” 紫鹃也附合着,给黛玉挽起头发,一并出了屋。 堂屋里,已经摆上了丰盛的膳食,以清雅为主,多是时令小蔬,以些许肉类作为配菜,并没什么大鱼大肉,正适合炎热的夏季,让人食窦大开。 王宵也换过了衣衫,笑道:“都坐,吃饱了肚子再说。” 黛玉略一点头,坐了下来,紫鹃、雪雁和王麽麽还站着。 王宵又道:“你们怎么不坐,我们家人少,没那么大规矩。” “这……不合适啊,我们夹点菜,去一边小桌子吃了就好。” 王麽麽迟疑道。 “有什么不合适,麽麽您是林姑娘的奶娘,皇帝对奶娘还以母事之呢,哪有什么主仆之分,快坐吧,你不坐,那俩姑娘也不会坐。” 王宵摆了摆手。 “诶,老婆子厚颜啦!” 王麽麽眼圈有些红了,赶紧擦了擦眼角,坐了下来。 王麽麽约三十多岁,命运很惨,十六岁那年刚定亲没几天,未婚夫落水淹死了,后来又定了一门亲,没到一年,未婚夫病死了。 十八岁时,王麽麽第三次成亲,这次没再克丈夫,而是女儿生下来只七天就夭折了,婆家跑去林如海面前,请求休了王麽麽,王麽麽心灰意冷,回了娘家,当时黛玉刚出生,几个奶娘都不合适,贾敏才把王麽麽找回来,给黛玉做了奶娘。 紫鹃和雪雁也陪在末位坐下。 由于第一次坐一起吃,气氛总有些微妙,好在饭菜清爽可口,王宵和小青都是苏州人氏,两只小狐狸又荦素不忌,颇为符合黛玉的口味,倒也默默吃着。 “咳咳~~” 突然黛玉把脸别过一边,捂着嘴,咳了起来。 紫鹃忙替黛玉轻拍着后背,王麽麽也带着歉意道:“姑娘打娘胎里出来,身体就不大利索,吃了十来年的药,也只是堪堪维持着,王公子别介意啊!” 王宵微微一笑,便道:“谁没个三灾六病的,小青姐姐,给林姑娘诊一诊罢。” “嗯!” 小青点了点头,到黛玉边上坐下,舀了碗汤,递去笑道:“先喝点汤,润润嗓子,别急,这样脉象才准。” “麻烦小青姐姐了。” 黛玉端起汤碗。 汤是菊花脑鱼丸鸡蛋汤,绿黄白配在一起,滴上香油,香气扑鼻,又有鸡蛋花和鱼丸调着味,黛玉轻抿一口,就忍不住了,一小碗吃的净光,尤其是菊花脑又脆又有嚼劲,真真是齿颊生津。 黛玉略有些赫然,把碗放了下来,小青搭起黛玉的手腕,却是神色越发凝重。 “小青姐姐,怎么了?” 王宵问道。 小青道:“林姑娘乃天生木灵之体,只是五行缺水,本源亏虚,才身体虚弱。” “哦?” 王宵神色一动,黛玉是绛珠仙草转世,不就是天生木灵么?当初在三生石畔快要枯死了,是神瑛侍者浇灌才活了过来,正合五行缺水。 紫鹃忙道:“小青姑娘,可有法子救治我家姑娘?” 小青沉吟道:“她这病是从娘胎里来的,待我好好想一想,不这短时间无大碍,暂时先调养着,但是不能再哭了,你家姑娘命中本就缺水,每回哭,流的都是自个儿的本源生机,怕是再哭个十来回,神仙也难救。” “嗯!” 黛玉点了点头。 接下来,一边吃着,王宵一边讲起了发生的事情。 听的两只小狐狸是直瞪眼睛,小青也是不时掩嘴,一副强行绷着的模样。 好不容易讲完,小青问道:“北静王落了面子,虽然不至于厚颜再来找林姑娘的麻烦,却绝不会善罢干休,你打算怎么办?” 王宵道:“我想请林姑娘帮我写一份折子。” “哦?” 黛玉妙眸望了过来。 王宵又道:“给西宫皇太后上奏,请其下旨,将兴安皇帝从祧庙中迁出,进庙号,祔太庙。” 黛玉眸中现出了凝思之色,又略微一亮。 王宵笑道:“久闻林姑娘有咏絮之才,想必已猜出了我的用意。” 黛玉带着几分羞赦道:“那我就猜一猜,若有不对之处,还望王公子指正。 当今皇帝也是先皇帝之子,西宫皇太后也是先皇帝的贵妃,于情于理,都该着手先皇帝生父的祔庙之事。 可是兴安皇帝祔庙祧庙之争,已经有了十几年,先皇帝在位时,都没能如愿,西宫皇太后刚刚上位,根基还不足,哪有那么容易解决?西宫皇太后只能压给北静王…… 原来王公子打的这个主意,兴安皇帝祔庙,最大的难点是要从小宗一跃而为大宗,满朝文官都会激烈反对,如没人上奏,或能囫囵过去,偏偏王公子要上奏,太后若是推托的话,就是不孝,这可是天大的帽子。 所以北静王不管愿不愿意,都将接过这个差使,而北静王已经入了阁,就算胜了,也会站在内阁其他阁臣的对立面,若败了,将权威大失,或如先帝那样,受文官们挟制,再无作为。” “啪啪啪啪!” 王宵鼓掌称赞:“林姑娘说的好,我确是此意。” 黛玉半低下脑袋,却是眉眼飞扬。 王宵也是暗暗一笑。 曾有人分析,黛玉在政治上相当敏感,如果宝钗可以做一个家的主母,黛玉则有能力做官宦人家的主母,这就是区别。 王宵让黛玉帮着写折子,是存有试一试的意思,结果真是惊喜。 而且黛玉的小心眼是怎么来的? 不是愁眉,便是闷坐,闲的慌,才会胡思乱想,越想心眼越小! 第一四五章 木灵之体 现代有句话广为流传,讲奉献,越讲境界越高,谈待遇,越谈心胸越窄,如黛玉这种心思细腻的女子,就得找事给她干, 忙起来,投身于事业当中,没时间胡思乱想,心胸才会渐渐开阔。 黛玉抬起头来,迟疑道:“王公子,我从未写过折子。” “无妨!” 王宵摆了摆手:“林姑娘先写着, 写好了我再修改润色。” “嗯!” 黛玉轻点螓首。 吃过饭后,王麽麽和十八娘十九娘收拾碗筷,黛玉回自己房去写折子,模仿王宵的语气,才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不时还自信的嘴角微微一撇。 “你看姑娘!” 雪雁在一旁,捅了捅紫鹃。 紫鹃也是目瞪口呆。 在贾府中,黛玉时常写诗,常写着写着,就愁容满面,有时还会暗暗垂泪,何曾如今日这般自信而又专注? “哎呀,我忘了件事,你守着姑娘,我去去就回!” 紫鹃突然想到了什么,撒腿跑了出去,找到王宵, 递上荷包道:“王公子, 这是你的荷包,还你。” “嗯!” 王宵点了点头,接过荷包,却又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有两千两,递去道:“这些银子紫鹃姑娘先拿着,小青姐姐心大,不管事,十八娘十九娘年纪又小,思来想去,只有紫鹃姑娘最合适了,平时该买的买,林姑娘每日要吃燕窝,也别舍不得花银子,花完了再管我要。”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拿王公子的银子?” 紫鹃吓了一跳,忙推辞。 “给你你就拿着!” 王宵不由分说的抓起紫鹃的手,把银票拍在掌心,又道:“我和林遗是八拜之交,他嘱咐我照料他的妹妹, 若是短了用度,瘦了蔫了,你叫我怎么面对林遗?”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吧。” 紫鹃讪讪道。 王宵道:“居京城,大不易,哪里不要花钱,不用为我省,我不缺银子!” 其实电视剧并没有准确的表现出黛玉的形象,按书中记载,黛玉是那种喜欢穿鲜亮衣服,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喜欢撒娇,语言幽默会跟人逗趣,喜欢开玩笑,还喜欢跟人玩耍,没人搭理会特别不高兴的女孩子。 只因身体不好,才时常卧床休息。 简而言之,黛玉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有点刁钻俏皮,吃穿用度精致奢华,爱面子,有着浓厚的大家小姐作派,需要大把银子砸在里面,寻常人家根本供不起。 紫鹃想的却是,姑娘每天要吃燕窝,还有人参养荣丸,市面的上等人参,三十两银子一两,姑娘光是每年吃人参,就要吃掉两千两银子。 其余吃穿用度极尽精致,而姑娘攒的私房钱,加上周端家给的,不过三五百两。 ‘也亏得王公子阔绰大放,不然姑娘跟了他可得吃苦啦!’ 紫鹃对王宵更加有了好感,小声道:“那我先和姑娘说一声。” “别!” 王宵拦住道:“你家姑娘性子孤清,说了未必愿意,和王麽麽知会一声便好!” “噢,那我回去了!” 紫鹃点了点头,把银票揣进怀里,出了王宵屋子,找到王麽麽,把事情说了下,又取出银票,塞去道:“麽麽,你常往外跑,银子你拿着吧。” “阿弥陀佛,王公子真是好人呐!” 王麽麽激动的接下银票,又瞥了眼屋内的黛玉,神秘兮兮道:“你看王公子如何?” “这……” 紫鹃明白王麽麽的意思,以前她觉得宝玉好,只有宝玉才能配得上自家姑娘,可是眼界开了,想法也渐渐变了。 当初王宵在苏州花了一千多两银子置了苏州水席,到现在都余波未散,贾府的很多婆子、妈子和丫鬟,仍会私底下提起。 前世曾有个给领导送礼的经典题,送一箱五粮液,或两瓶茅台,怎么选? 王宵的选择是,要么送一箱茅台,要么送两瓶五粮液。 送礼最忌讳中不溜秋,要么豪掷千金,给人留下深刻,要么量力而行,礼轻情义重,中等水平的送礼,送了不如不送。 请客吃饭也是如此,没钱就便宜小馆子,有钱就五星级大酒店,扣扣搜搜花个一两千,完全没必要。 王宵请的苏州水席,给贾府诸人留下了有钱豪爽的印象,话说不论哪个时代,钱都是男人的立身之本,在这基础上,才能谈品性、兴趣、学识爱好等诸多加分项。 紫鹃对王宵的初始印象是有钱,又在接触中,一点点的把分加上去,自然而然的动起了撮合王宵和黛玉的心思。 况且她也清楚黛玉离了贾府,形同于与宝玉断了缘份。 不过紫鹃仍是道:“此事还得看姑娘的心意,先别着急,王公子那里也得探清楚,可别弄的里外不是人。” “紫鹃,紫鹃!” 这时,黛玉在屋内唤道。 “来啦!” 紫鹃跑了过去。 “随我去外面!” 黛玉拿起刚刚写好的折子,带着紫鹃去了外院。 诺大的外院,就王宵一个人住,自然住在主屋,紫鹃明知道王宵不可能睡了,却是问道:“王公子,睡了没?” “还没!” 王宵在里面唤道。 “姑娘,进来吧!” 紫鹃会心一笑,搀着黛玉进了屋。 黛玉妙眸一扫王宵的屋子,陈设简朴,除了桌子床和衣柜,没有多余的家俱,再与自己屋里的精致相比,不禁暗道了声,有心了。 事实上黛玉误会了,她屋里的东西,是十八娘和十九娘置的,两丫头对钱没概念,王宵给多少银子花多少,看着好就买买买,小青也不把银子当回事,常带着两丫头逛街,把银子光的净光,黛玉屋里的精致陈设,都是从各自屋里挪了些过去。 “林姑娘?” 王宵愕然道。 黛玉道:“刚拟了折子,给王公子过目!” 紫鹃把折子拿给王宵。 王宵细细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论起文采,不比王宵曾剽窃过的明末浙江才女吴绛雪差,且立意明晰,言辞温婉中带着针,极符合黛玉的性情。 不过看着看着,王宵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王公子,可有不妥?” 黛玉不高兴了。 王宵可不会惯着她,直言道:“林姑娘文采菲然,让人眼前一亮,只是折子讲究四平八稳,中正直抒,所以得改一改。” “哦?那我倒要看看王公子如何改。” 黛玉眸中,略带些挑衅,纵然王宵是状元郎,她也不认为自己的才情比王宵差,只是身为女子没法参加科举罢了。 王宵微微一笑,照着黛玉的稿子,开始书写。 黛玉绕到王宵身后,稍稍凑头看去,虽然仍有小小的不服气,却不得不承认,王宵对火候分寸拿捏的极好,文章老练,表面上中正平和,暗里却锋芒毕露,仿佛西太后不按折子去做,就是大不孝。 王宵却是觉得随着黛玉靠近,心绪迅速宁静下来,文气溢于体表,吞吐不定,果然是天生木灵之体。 随即暗运心法。 周围的灵气活跃起来,除了自身吸收一部分,另一部分在黛玉体内做起遁环,只可惜黛玉五行缺水,漏了一块,没法聚灵气修行,灵气不停的从缺口漏出,渐渐散逸。 王宵心中一动,试着接引黛玉散逸出的灵气,却惊讶的发现,居然纯粹之极,又带有木属性的勃勃生机,逐渐中和着庚金之气的锋锐,使得剑气更加圆润。 剑道修炼,除了十二境界,还有心境上的提高。 剑气阶段对应锋锐,剑池境对应守拙,藏锋于剑池,孕养剑丸。 而在先天境界,则是无锋,大巧若拙,重剑无锋! 轰! 王宵心神一振,又一次晋入了守静笃,致虚极的道家无上心境。 文气图卷从头顶跃出,起伏不定,国子监方向有所感应,文英殿中,一缕文气被接引过来,小城的范围不断扩大,残破的城垣快速修复。 而天地灵气也在王宵与黛玉的头顶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灌顶直入,在二人间构筑了一个循环,海量灵气经黛玉过滤后,流向王宵,剑池越发平静,池水渐渐厚重粘稠。 不觉中,小青与十八娘和十九娘被吸引过来,满面惊骇。 十九娘小声道:“小青姐姐,天生木灵之体如此恐怖?” “嗯!” 小青点头道:“此体是仙体,木本有生发之力,不仅生发自己,还生发别人,可惜林姑娘不能修炼,否则他日若进化成木灵道体,更甚十倍都不止。” 十八娘也道:“林姑娘五行缺水,若是把水补足呢?” 小青摇摇头道:“先天五行缺水,根基不足,须以先天之水才能补,看造化了。” “喀!” 冥冥中一声轻响传来,又仿佛从没动静,再看王宵,气机一敛之后,猛的爆发。 剑池中期! 王宵也从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中苏醒过来,虽然遗憾时间短,却颇为惊喜。 不仅修为境界提升,领悟了无锋之意,文气也臻至三尺五,图卷中的小城,面积扩大五成,所有的建筑焕然一新,民众也强悍了不少。 文章则写完了,细读之下,竟一字一句不可易! “小青姐姐,十八娘十九娘!” 黛玉也回过神来,见着小青与十八娘十九娘,自己又暧昧的站在王宵身后,那苍白的脸庞,不由起了几分血色。 第一四六章 闹事不怕大 小青笑道:“我们只是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儿!” 说着,抓起十八娘和十九娘,转身而去。 黛玉心知被误会了,却无从解释,低着头道:“王公子写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嗯, 早点休息也好!” 王宵并不强留,点了点头。 黛玉带着紫鹃,几乎是小跑,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刚回内院,紫鹃就小声道:“姑娘,我不知怎么着,打了个盹,身体似乎轻健了, 姑娘的面色也好了些啦。 黛玉秀眉微拧,刚刚她也失神了片刻,确如紫鹃所说,有了些力气,精神也旺了些,心里很是不解。 “天晚了,早点睡吧!” 好一会儿,黛玉摇了摇头,与紫鹃回了屋,洗洗上了床。 她本以为自己精神旺,又是陌生的环境,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料头一挨着枕头, 就沉沉睡去。 王宵则打了桶凉水, 冲刷一番,又读了会书,然后拿出江流道人的储物袋,双手握持, 暗运文气,继续解析。 这和开密码锁较为相似,每个人的神魂波动具有唯一性,王宵没法摸拟江流道人的神魂,只能不断的在试错中,总结规律。 虽一夜下来,储物袋仍未打开,但可能是再一次进了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自我感觉有了小小的进步,江流道人的神魂波动被限定了在一个区间之内,说明方向是对的。 只要多来几次守静笃,致虚极,或者持之以恒,慢慢试错,总有一天能打开。 不觉中,天色亮了,王宵伸了个懒腰, 稍作洗漱,出了屋子。 王麽麽已经做好了早餐, 不得不说,家里有个妈子,还是很有必要的,至少能把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 美美饱餐一顿之后,王宵去往翰林院。 “哟,王大人,脸怎么了?” 王宵没把脸上的青肿消去,同僚们看到,纷纷惊讶的问起。 “哎,算我倒霉,被北静王府的长史打了……” 王宵如祥林嫂附身,不停的卖惨,不片刻,翰林院已众人皆知。 他是现代人,根本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现代社会的基本生存法则是比谁的下限底,他只知道闹事不怕大。 其实不论古今,都是以闹治国,吃了亏,不声不响,谁会主动给你主持正义?上面乐得息事宁人。 所以不妨闹一闹,闹出结果最好,闹不出名堂,也就这样,或许上面还会觉得此人不好惹,以后尽量不去招惹。 翰林院是皇帝的秘书机构,有上折的权力,王宵卖了一圈惨,才进了卫渊的屋子。 “王大人,你这脸?” 卫渊心头一乐。 “哎~~” 王宵重重叹道:“真是倒了八辈子穷霉,昨晚我去荣国府接林姑娘,谁料走到半途,北静王的长史当街抢人,还把我打了一顿,我气愤不过,向顺天府递了状子,但愿朝廷能还我一个公道……” 随着王宵再一次卖惨,卫渊嘴角绷着的笑容渐渐消失,内心狂呼:小祖宗,我的小祖宗,您老不带这样坑人吧? 昨天王宵找他时,差点把他掐死,到现在都记忆尤深。 这样的人,光挨打不还手,明显要搞事啊。 “对了,光顾着向大人诉苦,差点忘了正事,这是下官上给慈圣圣母皇太后的折子,请大人批示!” 王宵把折子呈给卫渊。 卫渊接过一看,顿时叫苦不迭,他也是在官场混了半辈子的老油条,哪里看不出王宵的用意? 这小祖宗是没一天闲,不停的惹事啊! 他现在唯一盼望的,就是有哪个部门开眼,把王宵调走! “卫大人,自先皇帝驾崩以来,已历三位皇帝,而兴安皇帝仍居祧庙,故祔庙已不容拖廷了,请大人批示,呈交司礼监。” 王宵催促。 卫渊面色数变,这种有关礼仪的折子,其实屁大事没有,处理起来却麻烦,稍有疏漏,就会被扣一顶大不敬的帽子,王宵明显是冲着北静王来的,就是给北静王找不自在。 可是从程序上讲,王宵没问题,他也没有驳回的理由,若是强行驳了,万一王宵抗驳,直接给司礼监递折子,事情不仅闹大,还会把他牵扯进去。 他发现,王宵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破罐子破摔精神。 对于王宵,最坏的结果是罢官回苏州做乡绅,一个状元郎,又会闹事,绝对能在地方上混的风声水起。 而他不行,他已经在京城扎根了,全家都在京城,如果和王宵两败俱伤,不值当。 ‘罢了,罢了,递上去也是司礼监头疼,想必王爷会休谅我!’ 卫渊一狠心,做了批示,叫了吏员来,把折子转呈。 “卫大人,下官不打扰了,告辞!” 王宵笑咪咪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内阁! 五位阁臣已来齐,稍作寒喧,张成琳问道:“各部衙门的名单呈报没有?” “都报上来啦,请诸位大人过目!” 有吏员捧来一大叠名单,呈在张成琳案头。 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随手翻翻罢了,高明、武恺、王子腾和北静王也没放在心上,谁先谁后总是要受法的。 不过张成琳翻到翰林院,想起了王宵,细看了下,不禁现出古怪之色。 “张大人,怎么了?” 高明问道。 “呵呵~~” 张成琳看向北静王,呵呵笑道:“翰林院学士卫渊当真是怜才惜才,把王宵排在首批第一位,王爷以为,王宵以状元之姿,可当得?” 北静王面色微沉,暗道卫渊是怎么回事? 对于王宵能否受法,阻了自然最佳,阻不了至少拖一拖,可是卫渊居然把王宵排在第一批第一位,置他这王爷于何地? 要想刁难王宵,不应该由他出手,而是一个眼神,一个暗示,自有马仔出面,否则堂堂阁臣,皇家王爷,去针对一个从六品的小官,难道不丢份? 就象现代大公司,基层员工得罪了总经理,总经理要开除他,通常不会直接下令,而是找到部门经理,层层下达,不然不仅会让人看不起,还有越权之嫌。 同样的道理,北静王不能直接把王宵从名单中踢走,必须要通过卫渊这个翰林院主官,可卫渊明明站在王宵的对立面,却把王宵安排在第一批,明摆着收了好处。 ‘呵,这些混帐东西,为了银子什么都敢干! 北静王暗暗冷笑,不过当着内阁的面,他也不能说卫渊的不是,只能昧着心,缓缓点头:“此子倒也当得!” “嗯~~” 张成琳随口哼了声,继续翻阅,没什么大的问题,拿去一边,叫吏员登记,随即又拿起昨夜递上的公文,约有十来份。 陡然间,张成琳眼神一缩,他看到了顺天府衙门呈的公文,封皮是翰林院修撰王宵,状告北静王府长史当街强抢民女,殴打朝廷命官! 当即拆开看去,连同王宵的状子,证人供词,足足好几十份,都是签了字,画了押,已经具备了法律效应,当然,只有原告,没有被告的供词。 ‘此子倒也了得!’ 张成琳暗暗点头。 与大多数人相象中的官场,需要面面俱到,八面玲珑完全不同,过于圆滑的人,在官场上很难有前途,只有脸厚心黑,有冲劲不怕得罪人,才有可能闯出一片天地。 很明显,王宵被打了非得去顺天府衙门告状,咬着北静王长史不放,正是脸厚心黑,有冲劲不怕得罪人的表现。 事实上张成琳对北静王入阁也很不满,可这是西太后硬塞进来的,他没办法,谁当阁臣,由皇帝说了算。 “王爷请过目!” 张成琳把状子证词递给北静王。 北静王接过一看,脸色变了! 王宵状告他府上的家奴,不就是冲着他来的么? 好小子,孤还没找你麻烦,你倒是蹭鼻子上脸了! 北静王恨的咬牙切齿,可场面上的案子,必须要解决。 “岂有此理,简直是无法无天!” 北静王猛一拍桌子,大怒道:“想不到孤的府上,竟有这等恶徒,应以内阁名义,发函顺天府去孤的府上拿人,凡犯事者,绝不姑息!” 张成琳、武恺与高明相视一眼,这是要把内阁拖下水啊,怎能遂了北静王的愿? 同样是当街强抢民女,殴打朝廷官员,一个是内阁阁臣的家奴,另一个是王爷的家奴,站在内阁的立场上,谁的性质更恶劣? 肯定是前者啊! 倘若四王有心推动,天下人会对内阁不满,轻则阁臣辞职,重则限制内阁的权力,朝廷被诸王把持。 反之,内阁如把此事撇开,重点突出王府家奴仗势欺人,火力就会集中在王爷这两字上面,如操办的好,未必不能把北静王踢出内阁。 高明忙道:“王爷此言差矣,此案首先是王爷的家事,应由王爷查明之后,自行处置,再与顺天府结案,方是妥当。” ”诶~~“ 北静王摆手道:“顺天府都把案子递到了内阁,便是公事,怎能由孤私下处理。” “不错,王爷所言极是!” “不妥,皇家无小事,王爷也是皇族中人,不能以寻常案子视之。” 以张成琳、高明与武恺为一方,北静王与王子腾为另一方,两边吵了起来,争执不休。 与此同时,养心殿! 元春看着司礼监递上的折子,也是秀眉紧拧! 第一四七章 焦头烂额 当了皇太后,元春才知道皇太后的烦恼,尽管成了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却到处是坑,就如王宵上的折子。 元春虽然没有太高的政治天赋,但智商是在线的,为兴安皇帝祔庙, 一看就是个烫手山芋,还是王宵上的,明显不怀好意。 “留中罢!” 好一会儿,元春道。 “太后,不可啊!” 马督公忙道:“既便此次留中,倘若王宵又上折还能再次留中?” “那你说怎么办?” 元春不耐道。 马督公道:“这折子,应该是刁难北静王爷的。” “哦?” 元春脸色沉了下来。 马督公凑前几句,小声道:“奴婢刚刚打探到个消息, 北静王爷打算纳寄养在荣国府的林姑娘为侧妃, 被王宵知道了,以曾受过林姑娘兄长嘱咐为由,带走了林姑娘,北静王府的长史立刻带人去拦截,当街打了王宵,结果被王宵以当街强抢民女,殴打朝廷官员为名,告上顺天府衙门,顺天府则将此事踢给了内阁……” 元春顿时头大,破口大骂:“蠢才!” 也确实,王府长史殴打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本不算回事,可是你别搞到路人皆知啊,现在事情闹开了,王宵还顶着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去翰林院, 明摆着是故意,怕人不知道他被北静王府的长史打了。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没脸没皮之徒?” 元春气不过。 在她的印象中,读书人不都是斯斯文文, 好面子吗?这种事只有地痞泼赖才能做出来啊! “太后息怒!” 马督公劝道:“王宵的事可暂时放一边,此人不是那么好对付,若是寻由头罢了他的官,反是便宜了他,还是应尽快把折子批示。” “难不成真把麻烦甩给北静王?” 太后不悦道。 马督公道:“兴安皇帝祔庙本是东宫太后的事儿,太后不妨将东宫太后请来,请她继续接手,岂不是甩去了麻烦。” “嗯,来人,把东宫太后请来!” 太后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是!” 有太监转身而去。 不片刻,太后被请来,黄公公陪在一边。 “姐姐找我可有什么事儿?” 太后直接问道。 元春本想寒喧两句,拉近些感情,好请太后办事,却是被噎了回去,只得道:“是有件难事呢,姐姐先看看折子!” 马督公把折子奉上。 太后一看, 心里乐开了花,好一条驱狼吞虎之计! 折子虽是老生重弹,但关键在于,元春也是先帝的妃子,兴安皇帝也是元春的公公,当今皇帝也是先帝的孙儿,仅仅是亲缘上,就有为兴安皇帝祔庙的义务。 元春没法推托,只能硬着头皮驱使北静王去和文官集团斗法,如有人响应王宵,火上浇油,极有可能双方会斗个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这让她对王宵更加高看了一眼,如此人才,说不定真能助自己重新执掌权柄,为那死去的孩子报仇呢。 太后自然不会去淌这混水,讶道:“姐姐是什么意思?” “哎~~” 元春叹了口气道:“民间有话说的好,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我呀,现在才体会到姐姐当初的难处,可惜我论起才能,远不及姐姐,每日都弄的焦头烂额,实在抽不出太多精力了,所以想请姐姐助我,继续处置为兴安皇帝祔庙之事。” “呵~~” 太后呵的一笑:“姐姐说笑了,我已经心如死灰,无心朝政,再有两个月,我就得出家了,实在是抱歉,请恕我无能为力。” 元春眸中,隐有不悦之色。 太后不怕元春,放弃了一切权力只为苟且,如果还被害死的话,满朝文武必然愤怒,既便元春掌了实权,也不敢轻易害自己的性命。 太后又道:“其实姐姐身边是有能人的,自能妥善处理,又何必把担子强压在我一个妇道人家的肩上?妹妹告辞了。” 说着,福了一礼转身而去。 元春与马督公面面相觑,均是无奈的很。 好一会儿,元春有气无力道:“发内阁罢。” 马督公在折子上勾了勾,交由随堂太监,发往内阁。 太后乘了撵,眸光不定,她想不明白,为何诸圣传法在即,王宵偏偏要寻北静王的麻烦。 最初王宵面奏前她时,提议先易后难,先先帝,再兴安皇帝,此时却直接奏请给兴安皇帝祔庙,其中必有缘故。 “去探一探,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太后回头道。 “是!” 黄公公施礼应下,去往一边安排。 内阁! 随堂太监把王宵的折子送了过来,张成琳顿时头大如斗,第一反应是这小子真能惹事,但是作为内阁首辅,不会这样肤浅,很快就读出了王宵的用意。 站在王宵的立场,是给北静王找麻烦,北静王与先帝是亲兄弟,也是兴安皇帝的子嗣,有义务为兴安皇帝祔庙奔走,况且西太后也把拆子交给内阁票拟,北静王义不容辞,必然与内阁,乃至于文官对立。 这对王宵是有利的。 而站在内阁的立场,先是老牌勋贵王子腾被塞进来,不久后,北静王也进了内阁,以张成琳为首,三名科举正途出身的阁臣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 谁知道太后什么时候会再塞一个进来? 如果塞了一个,还塞一个,内阁中,科举官员与勋贵的力量对比将发生重大变化,所以王宵的折子,或可成为反击勋贵染指朝堂的契机! ‘此子以礼议挑起朝堂争斗,可谓深谙四两拨千金之妙,后生可畏呐,若是不走正途,怕非天下之福!’ 张成琳对王宵有了些忌惮,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可能的把北静王,王子腾之流踢出内阁,于是把折子递给北静王道:“王爷,这是司礼监交待下来的,请王爷过目。” “哦?” 北静王接过来,翻开看去。 顿时,也是面色一变,拳头紧紧捏起,指甲都掐进了掌心! 刚刚的争执中,北静王与王子腾败了,一来人少,二来,论起耍嘴皮子,勋贵哪里是文官的对手。 只能捏着鼻子把案子领下,当作王府的家事先自行处理。 可没想到,一波未平,又来一波! “大伙儿都看看罢!” 北静王把折子递下去。 高明、武恺与王子腾一一看了遍。 张成琳问道:“诸位有何看法?” 王子腾抢先道:“按理说,为兴安皇帝祔庙乃天大的事儿,不管成与不成,都得拟个章程,可先帝在位时,十来年都未争论出个结论,可见非一朝一夕之事,依我的意思,不妨先缓一缓,眼下还是诸圣传法和秋闱要紧,待过去了,再议此事亦是无妨。” 高明和武恺不吱声,看着张成琳。 张成琳也知道今天已经胜了一局,没必要过于咄咄逼人,不妨先把折子压着,看北静王识不识趣,顺便观察下动静。 如北静王不识趣,可以随便找个言官弹劾内阁。 “嗯,事情要一件件来,也好!” 张成琳点了点头。 …… 傍晚时分,黄公公打探到了情况,回宫向太后汇报。 太后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无聊的补着妆容,打发着时间,却是越听眉眼越亮,许久,讶道:“这小子手段挺凌厉的呢。” “是啊!” 黄公公笑道:“这孩子虽是奴婢送过来的,却也未料到如此能折腾,倒是难得的人才呐!” 黄公公的附和中,有笼络之意,她也想拉笼王宵,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朕都要出家了,能留着命就不错啦,能拿什么给他?” 黄公公没接腔,只是暗中瞄向镜子里的太后。 太后沿着目光看去,镜中的自己,依然容颜明媚,先帝在世的时候,自己便是以色邀幸,又百般施展手段,斗倒了别的妃嫔,独占帝王好几年,直至先帝驾崩。 如今虽然生了孩子,年龄也过了二十,却不比十五六的小姑娘差,甚至还多出一份撩人的风情。 ‘这狗奴才!’ 太后暗啐,可是细想,自己除了尚算年轻的身体,还能拿出什么给王宵呢? 而且守活寡的滋味她早受够了,也曾不止一次的梦到过王宵,想着梦中那魂牵梦萦的滋味,俏面不禁浮现出了一抹晕红。 “太后?” 黄公公暗喜,轻唤了声。 “咳咳~~” 太后清咳两声,强作镇定,唤道:“待得王宵受了诸圣传法,你安排下,让他来见朕!” “是,奴婢遵旨!” 黄公公恭声应下。 北静王府! 北静王回了府,立刻把长史和当天参与殴打王宵的一众人等叫了过来。 堂下跪倒了黑压压一大片,长史带头跪着。 北静王面色阴沉,一一扫视着,每个人均是噤若寒蝉。 “昨晚是谁让你们当街去抢林姑娘的?” 北静王厉声喝道。 长史也知道了舆论对北静王很不利,咬了咬牙道:“王爷纳林姑娘为侧妃,本是十拿九稳,没想到那王宵竟横插一杠,臣一时情急,有欠考虑,未曾料会带来如此恶果,请王爷责罚!” “嗯~~” 北静王暗暗点头,这份态度还是可以的,可事情既然闹开了,就不是罚酒三杯所能解决,于是问道:“昨晚是谁踩着了官帽?” “这……” 人群中,有几人你看我,我看你。 第一四八章 儒家六艺 “到底是谁?” 北静王厉喝。 “是……是奴才,请王爷治罪!” 其中一人,在周围同伴的目光逼迫下,无奈认罪。 北静王道:“践踏官帽,便是践踏朝廷的体面,本是大不敬之罪,姑且念你办事还算利索, 可免了死罪,来人,拖下去打断一条腿!” “是,奴才认罪!” 那人猛一咬牙。 几名侍卫把他拖了下去。 北静王又看向长史,幽深的眼神略一迟疑,便道:“拖下去,打三十板!” “臣领罪!” 长史浑身一颤,低下了脑袋。 又有几名侍卫,把长史拖了下去, 有噼噼啪啪板子声夹杂着惨叫声传来。 北静王挥了挥手。 余下跪着的人,谢恩告退。 不片刻,长史被抬了过来,屁股满是血迹,却只是皮肉伤,并未伤着筋骨。 北静王看了眼,便道:“你可怨孤?” 长史趴在抬床上,心知这事揭过了。 其实去抢黛玉,抢成了自然是大功一件,北静王不仅不会罚他, 还要奖赏他,可坏就坏在人没抢到, 还被王宵闹的路人皆知, 口口声声北静王长史强抢民女,殴打官员, 戳的是王爷的面皮,打的不冤。 长史忙道:“臣不敢,王爷,那小子有古怪啊,几个护卫都扳不动他,打他非但不还手,还把脸往拳头上凑,臣怀疑他是故意找事,可不能这样算了啊,要不要找番子把他拿下,先剥他层皮让他知道厉害?” “呵~~” 北静王冷冷一笑:“他顶着鼻青脸肿脸到处乱跑,逢人就说被你打了,现在全京城都在看着孤,暂时不要去针对他。 不过……他把林姑娘从贾府带走,是仗着林遗的委托,待你伤好了,去一趟苏州,孤给你安排几个高人,若是能劝得林遗把林姑娘许给孤,自是最佳,若是不肯,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长史有些迟疑, 黛玉已经在王宵家过了夜,名节毁了,这种女人王爷还要娶回来做什么? 北静王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冷声道:“叫你去你就去!” “臣知晓!” 长史忙道。 “下去罢!” 北静王挥了挥手。 仆役把长史抬了下去。 …… 家里的十八娘和十九娘,娇憨纯真,口无遮栏,正合了黛玉的性子,有时几个女人会出去逛街,渐渐地,黛玉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而且王宵基本上吃过晚饭,就回自己屋子闭门不出,并不往内院跑,也让黛玉放下心来。 总体说来,王宵这里的硬件条件比不上贾府,却是自在,不象贾府要小心翼翼,处处受约束,黛玉还是很满意的。 两日一晃而过! 这日,是文英殿开启的日子,王宵第一批受法,早早就洗漱好。 吃了早饭,小青看着王宵的脸,忍着笑道:“你怎么还挂在脸上?难不成见了圣人,也要告状挨了北静王长史的打不成?” 黛玉眸中也含着笑意。 “那倒不至于!” 王宵摆了摆手:“等去了国子监我就把伤势消去。” “唉!” 小青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如今的京城,不敢说大半,至少有一小部分都知道王宵挨了北静王长史的打,凡是有人问起,他就不厌其烦的说,不知厌倦。 而国子监有几千学生,还有近千与王宵一同受法的官员,这是扯着一块布不停的擦啊! “小青姐姐,我不知道要呆多久,这几天能不出门,最好别出门了,五音读书法可以教给林姑娘,回来我再看看,能否把儒家神通转授给你们!” 王宵又叮嘱了句,转身而去。 小青眸光微微一亮。 …… 国子监前,各路官员陆陆续续到来,多是年轻一辈,显然是被推出来探路的。 “诶,王大人来了,王大人来了!” 有人见着王宵,惊呼。 王宵也算是京城的名人了,很多没见过他,但听过他事迹的,纷纷扭头看来。 “诸位好!” “哟,李大人!” 王宵含着笑,拱手回礼。 不得不说,王宵风度还是很不错的,只是顶着那张脸…… 有人忍不住道:“王大人,听说北静王重罚了他的长史,还把踩了你官帽的那人打断了腿,你有什么看法?” “哎,重了,重了!” 王宵摇摇头道:“哪家没几个歪瓜裂枣,京城家奴犯事的也不在少数,我的原意,只是敲打下那些狗仗人势的家奴,别在外欺压良善,也别给主子丢人,去顺天府衙门认个错,吃个教训就好,可谁料北静王竟打断人家一条腿,令我后悔莫及,要早知有这结果,当初就不该去告状,吃个哑巴亏算了……” 王宵喋喋不休,继续集火北静王。 虽然这种事情妨碍不了北静王,但人心最是难测,也最易于操控,别看现在败坏北静王的名声没什么用,但在关键时候,足以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啊,北静王下手确实是重了!” “断了一条腿,就算治好了,也是一瘸一拐的,这辈子废喽!” 众人议论纷纷,不管是否真心,均是摇头叹气。 毕竟儒家讲仁,北静王打断了家奴的一条腿,是政治不正确,而且在场的,都是走科举正途的官员,最看不惯的便是以门荫入仕的权贵子弟。 “当!” 突然国子监,一声钟磬鸣响。 众人迅速安静下来,王宵面孔的青肿也渐渐淡去。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李守中带着数十国子监官员,从中走出,唤道:“诸位,今日诸圣传法,请随老夫进来,勿要喧哗!” 说着,转身而去。 一众官员们,陆陆续续跟在后面,来到了文英殿。 殿门早已打开,殿内摆放着一张张的蒲团,每个人找到自己的蒲团,盘腿坐了下来。 “轰隆隆!” 身后的大门关上,虽点遍烛火,仍显得昏暗,却反衬的诸圣越发鲜活。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殿中,缓缓升起了至圣先师的自诉,虽苍老,却带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众人的心绪渐渐安宁下来,文气则溢于头顶,各人的文气一目了然。 王宵虽是三尺五,却不是最高,殿内有几个老儒,文气在五尺以上,是真正做学问的人。 “尔等勿慌,传法不在此界,放空身心,无思无想,无欲无求,神魂自出!” 孟子像中,又发出声音。 静心之法,并不罕见,儒释道都有,又是在文英殿这样特殊的环境中,包括王宵在内,众人陆续排空心灵。 就仿佛巴山夜雨,润物静无声,有一股轻灵的力量入体,暧融融的,烘托的神魂飘飘欲飞。 王宵本能的一凛,却又想起孟子的提示,索性不管不顾,任由神魂飞出,突的文气一裹,带着神魂飞向无限高空,仿如飞升仙界,自在而又美好。 不多时,已脚踏实地,张目望去,这是一个乍看无边无际的空间,绿树成荫,鲜花似锦,仙鹤、白鹿、白兔等瑞兽信步于草丛中,宫殿连绵起伏,远处隐有高山环绕,天空碧蓝,飘浮着朵朵白云,恍惚间,身处于仙境。 再看自己,神魂与文气结合的身体真实无比。 “这是仙境啊!” “想不到我儒家竟有这般神仙去处!” 周围众人,纷纷激动的惊呼。 边上,一个仆役装扮的老者笑道:“诸位不必惊讶,凡我儒门子弟,学问深厚者,死后可不入轮回,便如老朽,魂与文气相合,飞升文界,可面谒诸圣先贤,习学问,演神通,文界在,不朽不灭!” 张文墨也是第一批,忙问道:“老人家,请问进入文界可有择取标准?” 老者神秘兮兮道:“这可不是老朽能多嘴,总之,以活人之魂入文界,机缘难得,望诸位勿要白费机缘,悉心学习儒家六艺,能悟多少神通,全在于个人,请随老朽来!” 老者在前引路,把众人引入一处广场,迎面,一名峨冠博带,面容古朴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见过亚圣!” 老者施礼。 “学生见过亚圣!” 众人齐齐长揖施礼。 孟子道:“我儒家虽只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却包含万千。 礼有五礼:吉、凶、军、宾、嘉。 乐有六乐: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者也。 射有五射: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 御有五御: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 书有六书: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数有九数:方田、差分、少广、商功、均输、赢不足、重差、夕桀、勾股。 其依托文气,更依心法,文气为根本,心法为领悟,其有七层,知,止,静,定,安,虑,得。 知止而后能静,静然后能定,定然后能安,知安方能思虑,然后有得。 自明日起,日习一艺,然儒家六艺,博大精深,六日所学,仅为皮毛泛泛,尔等回去之后,不可懈怠,须常思,常慎,方可悟出神通!” 古代教书和现代不同,讲究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不论儒家的经史子集,还是佛道二门的道法神通,均是如此。 老师只讲泛泛,能否理解,全在于你自身,不会象现代那样,手把手的给你补课作习题。 第一四九章 刻印神通 众人均是表示理解,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孟子又道:“吾先讲一讲儒家心法,知乃反照自性,此阶段,须大量读圣贤书,反照之法亦如水到渠成。 止以知为本, 剔除杂念,反照内心,连绵去止。 静者,水停以鉴,火静而朗,其静也,日减其所有,而损其所成, 能静,即可入定,诸行和合,以心合法,离邪乱,去内心妄念。 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此言已窥天心之秘,致中和,天地可归位,皆可入安途。 安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 外观其人,人无其人, 不求而心自安。 《易》有云:艮其背不见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 视而不见, 听如不闻, 曰安! 得安者,可为儒。 得安而后虑,虑者,谋思也,静之极而后动,一阳复生,旨为变,此境无法过多解释,懂了就是懂了,得虑者,可称圣。 最后一境曰得,何为得,如何得,得为何,因人而异,世间无成法,若有悟者, 可称觉, 位居圣人之上!” 孟子并不是单纯的说,每一字都暗含天宪, 引动各人的文气,通过文气有规律的震荡,将儒家心法七个层次的修行大纲刻印在灵魂深处。 换句话说,孟子说的是真言,传的是真法。 谁都知道机缘难得,没人东张西望,交头接耳,无不凝神细思,广场上,文气翻涌,毕竟头批一千人,全都是进士出身,一步步考上来,都是有真才实学,经孟子系统性的讲解之后,不敢说立有所悟,至少也有了思路。 譬如第一层次的知,并不仅指知识渊博,读书读的多,不能称为知,还要反思,理解,与自身的行为互相印证,反思的过程,就是一步步反照自性的过程。 当然,要想一日之间反照自性是不可能的,孟子只是提供了一条道路,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全凭个人。 通常来说,复活赛在十到五十年内举行,此方世界有十二洞天,每千年一次的洞天之战中,前九名直接晋级,十到十二名,派出年轻一辈参加复活赛。 其中第十名出五百人,十一名出四百人,十二名出三百人,合计一千二百人再杀一轮,在限定时间内,以幸存人数最多者复活,获第十名的身份晋入下一轮。 显而易见,即便有复活赛,玉琅洞天的形势也不乐观。 千年前,出了一批天才人物,以少胜多,力挽狂澜,勉强复活成功,千年后,是否还会有这样的运道? 孟子的眸中,隐有忧色,着重看了看如王宵、张文墨,几个老儒等文气较高的学子,便飘然离去。 次日开始,孟子亲自教授六艺,从礼开始教。 “礼者,祭也,敬也,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故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礼,不可无也……” “文王制五礼,吉、凶、军、宾、嘉,一以分之,是为天地正理,或择其一,或择其二,切忌贪多求全……” 孟子传法,并不是简单的参拜习礼,而是阐明其中的道理,通过文气震荡直入灵魂,留下深刻的印象,回去后慢慢参悟。 这一讲,就讲到傍晚,每个人都沉浸在了儒家精义的玄妙当中,哪怕孟子飘然离去,都无人得知。 王宵也是被震憾住了,这哪里是五礼?以他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分明是秩序、规则,是构成一个世界的本源啊! “李大人在国子监做学问,功底深厚,你我交流一番如何?” 王宵向边上的一名官员拱手道。 “王大人客气啦,能与状元郎谈文论道,实生平所幸也!” 那名官员哈哈一笑。 王宵把自己对五礼的理解说出,可是第一句刚出口,就感觉所说的,与孟子传授的五礼精义有如南辕北辙。 “实在是抱歉,似乎不大对劲,还是李大人先讲罢。” 王宵带着歉意道。 “无妨!” 那官员大气的挥了挥手,也要开讲,却是与王宵如出一辙,第一句出来,就闭住了嘴。 再看周围的人,全都如此。 “哎~~” 那官员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恐怕要把五礼吃透,才能对外传授,否则说出去的,与精义驴头不对马嘴,岂不是误人子弟?想必圣人早已料到,故以秘法令我等不能随意说出。” “多半如此了!” 王宵点了点头,眸光却是闪烁起来。 他还想出去后,将儒家神通传给小青和黛玉呢,可连说都不能说,怎么传? 诶? 突然王宵心中一动,自己有文气图卷,是否可以把六艺的精义刻印在图卷中,再通过文气显于现世? 想到就做,王宵以心神沉入图卷,将孟子所说的精义,化为一个个文字! “轰!” 王宵脑海一声清鸣,小城的正中心,出现了一块巨石,上面刻印着孟子对礼的讲授,一字不差,顿时大喜! 按道理,一个人不可能把六艺学全,必须有所取舍,这不仅仅是人的精力有限,更重要的是,孟子所讲的精义,如果久久不能领会,就会受到自身思维的影响,潜移默化下,会渐渐地歪曲,乃至于淡忘。 可是把神通刻印在图卷中又有不同,可以永久性的保存下来,不受任何主观影响,意味着只要有着足够的悟性和足够长的时间,完全可以把神通一一习得。 以王宵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仅仅是儒家六艺的第一艺,都涉及了世界本源,是惊天动地,了不得的大神通! 其余五艺又该如何? 错过一项都是损失! 第二天,孟子传授六乐。 乐也不仅仅是音律,按王宵的理解,是沟通信息,聆听天地妙音的一种媒介。 好比宇宙光谱,蕴含着宇宙生灭的一切信息,而人类通过各种仪器所能读取的,连十万分之一都不到,若是把六乐学全了,怕是能推开一扇全新的大门。 第三天,传授射道,王宵听的也异常认真,在他看来,射术有可能与剑道结合在一起。 第四天是御,御在表面上是开车技术,可是细细分析,这分明是一种无上的遁术。 第五天是书,书的本质是画假为真,就如马良的神笔,画什么是什么,这几乎是仙家妙术了,而王宵本就精于书法,那是听的如痴如醉。 第五天讲九数,九数不仅仅是数学几何,还是一种认识和丈量世界的工具,也是王宵最有把握与剑道结合的一类神通。 不觉中,六日过去。 “当!” 一声钟磬鸣响! 每个人都从受法状态中清醒过来。 孟子道:“时辰已至,尔等回去罢,切记悉心参悟,勿要倚仗神通为非作歹,否则老天不收你,至圣先师与诸圣先贤也会收你,七日后,文英殿再次开启!” 说着,袖子一挥! 广场诸人,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文英殿中。 “奇啊,果然是奇啊!” “哈哈,神通在手,一切我有啊!” “先别吹大话了,参悟了再说!” 这七日,是以文气裹着神魂进入文界,身体的消耗几乎为零,只是精神疲惫些,众人打趣说着笑,纷纷离去。 “怎么样?传下了什么?” 国子监外,已经围满了人,都是来打听的。 “不可说,无法说!” “说出来是害人!” “等你自个儿进去,就知道是什么情形了!” 众人均是三缄其口。 王宵也匆匆起身,回了住处。 “王公子回来啦!” 王麽麽开的门,热情的把王宵迎了进来。 “王麽麽不用客气,这几日还好吧?” 王宵笑着问道。 “好,都好!” 王麽麽脸上笑开了花,忙道:“这几日来,姑娘心情一直都很不错,身子骨也硬朗了些,我还未见过姑娘这样开心呢,那贾府虽然是皇亲国戚,可规矩大,约束多,下面的婢子婆子看人下刀子,姑娘小心翼翼,唯恐招惹了别人,哪有这里自在。” 王宵暗暗一笑,其实归根结底,心情好坏和相处的人有关,荣国府上至太太们,中至姑娘,下至丫鬟婆子,哪个不勾心斗角,算计的厉害? 而小青、十八娘和十九娘心直口快,待人以诚,自然相处的愉快了。 “静之,诸圣教了什么?” 小青也走来问道。 王宵道:“先吃饭吧,吃过后我把儒家六艺转授给你们,对了,林姑娘可曾修出文气?” “嗯!” 小青点头道:“不愧是木灵之体,当天学,当天就修出来了。” “哦?” 王宵有些惊讶,待得回屋,换过衣服,见到黛玉时,果然,有了丝浅薄的文气,而且气血也好了很多。 几日不见,黛玉似乎生疏了些,略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紫鹃站后面,焦急的给王宵打眼色,王宵并不在意,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因正值夏季,直接就在院子里的老石榴树下吃了,傍晚凉风习习,菜肴也以清淡为主,有韭菜炒鸡蛋、糖醋排骨、香煎小鱼、卤鸭掌鸭舌、糖炒玉米粒等近十样,还有银丝小馒头和糯米绿豆粥,看着就有食欲。 十八娘与十九娘更是迫不及待的坐了下来,提起放井里冰镇的桂花酿,给每人倒了满满一杯。 第一五零章 太后密召 晚餐过后,收拾了一番,小青就迫不急待道:“静之,儒家神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学到了哪些?” 王宵沉吟道:“儒家神通是由亚圣亲自传授,确是博大精深,包含天地之秘, 很遗憾,我连一个神通也没领悟出来。” 十八娘泄气道:“既然如此,公子怎么还说的那么好?” 十九娘忙扯了扯她,小声道:“才学的,哪有那么快,别多嘴了,听着便是!” 王宵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要开说,却是留意到,小翠出现在了院角,不由讶道:“小翠姑娘?” 小翠笑道:“我过来听听,不介意吧?” “这说的什么话,正好一起参悟!” 王宵微微一笑,又道:“我有话必须说在前面,亚圣传法时,下了禁制,若是不能充分理解六艺精义,说出来就驴头不对马嘴,不过我使了些小手段,完整的刻复了精义,还望诸位莫要外传, 否则必引起轩然大波。” 黛玉点头道:“王公子放心,我们知晓轻重!” 王宵道:“以文气蕴于目中, 即可看见!” 随即一挥手, 文气轰然爆发,在院子里, 凝成了一块巨石,刻印着儒家六艺连同心法在内的完整精义。 黛玉、小青与小翠忙蕴文气于目,细细看去。 王麽麽、紫鹃与雪雁则是面面相觑,在她们眼里,面前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唉!” 十八娘哎声叹气道:“早知道就该好好读书了,现在什么都看不到,惨了!” “是啊!” 十九娘懊恼道:“公子明明教过我们的,可惜我们不好好学。” 王宵淡淡道:“现在知道后悔了还来得及,明早和我一起读书,你们的十四娘姐姐,当天学,第二天就修出了文气,我相信你们不会差到哪儿去!” “嗯!” 两丫头重重点头,彼此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坚定和决心! 雪雁和紫鹃也是同样如此,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谁不珍惜呢? 院子里一片安静,看不到的,摒住呼吸, 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而黛玉、小青与小翠,就仿佛遨游在精义的海洋中,字字珠矶,每读一遍,都有新的体悟和见解。 王宵提醒道:“儒家六艺包涵方方面面,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是不可能的,可以先选择自己擅长的参悟。” 三女纷纷点头。 小青浑身是力,对射术特别感兴趣,静下心来,参悟五射之道。 小翠擅于占卜,参悟起了九数神通。 黛玉长于音律和文学,首选自然是六乐。 而王宵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朱聪教郭靖的话:打不过,跑! 于是,从御术神通开始参悟。 五御第一道神通是鸣和鸾,字面意思是开车驰骋时,有鸾鸟伴飞,是吉祥的象征,但鸾鸟高傲,飞行速度极快,不可能停下来等着车驾,因此首先是速度,速度跟上了,鸾鸟才会伴飞,否则一切休谈。 王宵一边参悟,周身文气翻涌,印证着孟子传下的真言,一边暗运剑经心法,天地灵气活跃起来,一如上回,灵气经黛玉过滤,变性为纯粹的木属性灵气,吸纳入体,中和着剑气,推升着修为。 不久后,小青、小翠、十八娘和十九娘有样学样,接引从黛玉身上散逸出来的木属性灵气,而黛玉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一具灵气过滤器。 不过王宵最主要的目地,还是想再一次进入守静笃,致虚极的状态,或许是心有所求,始终没找到感觉。 苏州府! 饭后,胡长清照例翻阅起最新送来的邸报,邸报由司礼监印刷,每隔几日,会通过驿站,发送往全境的各府县。 在文官集团长期的推动下,俨然成了定例,连皇帝都阻止不了。 “嗯?” 突然胡长清留意到了王宵奏请慈圣圣安皇太后为兴安皇帝议庙号,并祔庙,附有折子全文,以及司礼监与内阁的批示,既没有票拟,更不会有批红,只是含糊其词。 胡长清久久沉凝不语,到年底,如果吏部没有新的任用,就要致仕了,虽然他知道自己在官场上的人缘不好,早有了准备,可始终不甘心。 他才六十,七十来岁当宰相多的是,凭什么自己要回乡养老? ‘罢了,这小子都敢挑事,老夫吃的盐比他吃的米还多,有何不敢?搏一把,或有光明大道,最差也不过是致仕回乡!’ 胡长清心一横,取来纸笔,也拟起折子,内容与王宵大同小异,都是奏请慈圣圣安皇太后为兴安皇帝议庙号,并祔庙! 苏州府历来是江南的财赋中心,江苏布政使司就设在苏州,而苏州知府的地位不见得低于应天府尹,胡长清上的折子,可以代表苏州地界官绅的舆论风向,内阁不敢忽视。 不片刻,洋洋洒洒,数百字一挥而就,胡长清拿起看了遍,又吹了吹,待墨迹干透,才装入封袋糊好,封了火漆,明日一早,将呈递朝廷。 …… 渐渐地,夜色深了,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众人陆续从参悟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暂时还没有谁悟出神通,这也不意外,儒家神通真要好参悟的话,哪怕诸圣先贤封锁,也早就流传开了。 神通和术法是不同的,术法可以通过反复练习,逐渐掌握,用一句话概括,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勤奋可以看到结果。 而神通也可以用一句话概括: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悟了就是悟了,悟不出,哪怕参悟一千年,一万年,也没用。 不过黛玉学会了六乐第一乐,云门大卷。 此曲据说是黄帝命伶伦造律,依凤凰之鸣分十二音阶而成,起承受祥云福佑之意,专用于祭祀天神。 当然,黛玉只是学会了曲谱,距离演化成神通,还差的远。 不觉中,又是数日过去,这几日里,风平浪静,大家都在打听有谁修出了神通,可惜一千学子尚无一人修出,由此可见,儒家神通不是那么容易悟出的。 王宵也不急,白天在翰林院,能划水尽量划水,事实上翰林院作为咨询机构,没有实务处置,最适合划水,有些老翰林一划十几年,王宵承认,被带坏了。 傍晚回住处,吃过饭后,放出文气图卷,大家一起参悟一到两个时辰,然后洗洗睡觉,早起王宵照常练剑,日子过的非常有规律。 这日,刚吃过晚饭,突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我出去看看!” 王宵去开了门,一看,正是黄公公,身着便衣,打扮的象个富贵员外。 “哈哈,竟然是黄公公,来来,快进来!” 王宵哈哈一笑,热情的拉起黄公公。 “别别!” 黄公公忙道:“王大人,太后要见你。” “哦?” 王宵眼神一缩,太后这时候见自己,还是秘密见? 显然没好事。 可是不见又不行,太后再失了势,也是太后,更何况太后掌权的时候,对自己还是不错的。 “黄公公稍等,我回去交待下!” 王宵点了点头。 “莫提太后!” 黄公公在后叮嘱。 其实不用黄公公说,王宵也知道,只和小青说了黄公公找自己。 院外,有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王宵上了车,车里只有黄公公一个人。 “快走!” 黄公公低喝了声。 马车缓缓启行,出了巷口,并未直接进宫,而是在城里绕了一小圈,才从东值门进去,沿着外墙行驶了好久,转入一道小门。 黄公公拿出一套太监衣衫,递去道:“委屈王大人啦!” “无妨!” 王宵爽快的很,进都进了,一个男人私入禁宫,可不是开玩笑的,于是在车上换了衣服,好在他才十八岁,不用蓄须,又唇红齿白,把帽子压低点,倒也没什么不妥。 “嗯~~” 黄公公满意的打量了番王宵,压低声音笑道:“王公子,请随咱家下车,莫要出声!” 王宵表示了解,随黄公公下了车。 虽是黑夜,但王宵眼神极好,一眼就看到牌匾:长春宫! 这正是两宫皇太后的寝室,不由心跳加速了些。 通常内宫中,没有禁卫,只有宫女太监,黄公公领着王宵穿梭于廊道,王宵也低头缩肩,表现的恰好一个太监。 沿途不停的有宫女太监向黄公公问好,黄公公只略一点头,带着王宵步入一间侧殿。 殿内,一只只铜盆中放置着冰块,屋角熏着香料,太后坐在案前书写,似乎刚沐过浴,头发还有些湿潞潞,顺意结了个马尾,搭在背上,身着一袭薄罗月华长裙,衬托着洁白的颈脖,与刀削般的肩膀,身后有宫女轻轻打着团扇。 太后抬头看了眼,轻唤道:“你们先下去!” “是!” 两个宫女施礼离去。 “臣王宵,拜见太后!” 王宵正要下跪施礼。 太后已快步上前,紧紧握住王宵的手,阻止他跪下去,并笑道:“卿还当朕是卿的太后么?” 王宵抬头一看,正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薄纱半掩,朦朦胧胧,曾经苍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黄公公暗暗一笑,悄然退出,并掩上了门。 第一五一章 元春驾到 太后的问话,明显是个大坑,顺着话头说下去,恐怕就会落坑里了,可是总不能说,您老已经退居二线了吧,王宵只得硬着头皮道:“臣是太后点的状元, 自然只认得太后。” “咯咯~~” 太后轻声一笑:“瞧你这张嘴,朕早已失势啦,人都是往高处走,偏你还往低处寻,朕真值得你这样忠心么?” 王宵一眼就看出来,太后这一刻, 没有半点皇太后所该有的雍容华贵姿态,反处处衬托出女人的娇媚, 这让他心中一动! 难道太后夜召自己, 是要…… 凭心而论,太后年轻美貌,风情万种,集贵气与妖娆于一身,又有身份的加成,吸引力还是挺大的。 不过王宵也清楚,如太后这样的女人,真要找面首的话,勾勾小手指,就能冲进来一群男人,又何必找上自己? 他怀疑太后还想拿自己当刀使,夺回权力。 如果真是这样,可得考虑清楚了,毕竟太后已经失去了权力基础,即便扳倒了北静王,也不可能再由太后重新执政。 而且与太后勾搭在一起的风险极大。 王宵从来不是怕担风险的人, 问题是,太后能给自己什么? 如果只是身体,王宵不是那种管不住裤腰带的人,如果太后的筹码足够大,自然不介意与太后更加亲密些。 这并非王宵唯利是图,现代名利场上的女人,都能呼风唤雨,把男人耍的团团转,更何况站在权力中心的一朝太后? 帝王从来不完全是生理意义上的人,更多的是一个符号,社会性大于生理性。 王宵斟酌着语句道:“太后此言令臣惶恐,臣只知道,太后对臣好,臣心里……自然是有太后的。” “你呀,不愧是状元郎,说的话朕就是爱听,来,随朕坐过来。” 太后笑吟吟,拉着王宵的手,款款在案前坐下,又提起酒壶, 倒了一杯,双手捧上道:“就冲你还念着朕,也值得朕敬你一杯。” 太后嘴角含着浅笑,眸中秋波流转,又是美人出浴,芬芳扑鼻,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惊人的魅力。 王宵眼神有些发飘,半是出于男人的本能,另一半也是装出来的。 “王公子?” 太后端着酒杯的玉手,稍稍凑近了些。 “臣不敢!” 王宵稍稍向后仰。 “难不成非得朕喂你?” 太后不依不饶,眸中现出嗔色。 王宵微微一笑,看着太后的眼睛,意思已经表明,就是等着你来喂! 男女交往,真正的夫妻平等,相敬如宾是不存在的,夫妻之间,总要决出一个主导,前世王宵有过被pua的惨痛教训,今生怎可能同样的坑再跌一次? 不管太后有什么目地,总之不能被太后牵着鼻子走。 太后读懂了王宵的意思,眼神凌厉起来,毫不示弱的与王宵对视! 王宵却是笑容温润,他是修士,一整天不眨眼都没关系,可太后不行,瞪眼睛这招在王宵面前完全没用。 没多久,太后就有了眨眼的冲动,越忍越想眨,端着酒杯的双手也有些抖了。 这可是岂有此理啊! 太后很想泼王宵一脸,或者一脚踹过去,让他做个真太监! “你……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还不是欺负朕没了丈夫,没了儿子,也没了权势,只是个孤寡女人罢了!” 太后突然眸光微红,眼睛眨了眨,趁势变得幽怨起来。 王宵暗道了声影后你好,一把抓住太后的手,笑道:“臣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欺负太后,但是世间事从来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今日臣就斗胆一回,非得喝了太后手中的酒不可。” 说着,捧着太后的双手,一点点的移了过来。 太后神色数变,可一方面,女人力弱,她拗不过王宵,真要与王宵不管不顾的缠打在一起,不仅有失体面,吃亏的也是她。 另一方面,她也真怕把酒洒了,坏了气氛。 ‘罢了,罢了,真是冤家!’ 太后暗叹一声,微闭上双眸,但同时,心里又有种异样的刺激感,想她在宫里,既便是先帝在世之时,也没有这样不尊重过她,至先帝去世,更是一言九鼎,寻常人哪敢在她面前放肆,无不捧着胆子,小心翼翼。 可是她在王宵的眼中,看到了征服的欲望,让她记起了,自己首先,还是个女人,这让她的身心都颤栗起来。 太后半推半就,喂了王宵一杯酒,或许是羞恼的缘故,俏面已经染上了一酡晕红。 她感觉局面有些失控了,忙清咳两声,便道:“王公子可知诸圣先贤传下神通,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太后……” 王宵正沉吟着,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太后已打断道:“私下里别叫我太后了,我明明没老,却又是太又是后的,平白被喊老啦,我姓秦,名玉娇,王公子可得记着了。” “玉娇姐姐,这样可以么?” 王宵拽起太后柔软的手,试着问道。 太后娇躯微颤,这一声玉娇姐姐,让她的心灵与王宵更贴近了些,眉眼间不由绽现出动人的娇羞,点了点头,凤眸却是直直看着王宵。 王宵道:“恐怕天下要大乱了,但是不会一下子就乱了,必然要有个由头,然后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太后于此时,退居道观,倒也是明智之举。” 太后问道:“依王公子之见,动乱会从何处开启?” 王宵不确定道:“大周立国三百余年,天下虽看着详和,却早已危机四伏,动乱或是由不公而起,不过玉娇姐姐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读书人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乱过以后,或会构建出一种全新的秩序。” 太后沉默半晌,又道:“王公子非池中之物,若是有意在乱局中奋起,我愿助你成就一番事业。” “哦?太后的意思是……” 王宵不置可否道。 太后不愤的挥起小粉拳,轻捶了王宵一下,嗔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防着我,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莫非你以为我失了势,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王宵讪讪笑道:“姐姐误会了,我并没有太大的志向,能在乱世中,守着家业,保着我在乎的人平安就足够了。” “那我呢,算不算?” 太后眸中带着期待问道。 王宵真挚道:“玉娇姐对我这么好,我自然是在乎的。” “算你有良心!” 太后芳心一悸,不管王宵是真心还是假意,女人都是喜欢甜言密语的,不禁关心的拿手掌抚了抚王宵的脸颊,心疼道:“亏得好透了,不然破了相,就难看啦,不过这身太监身服确实挺难看的,脱下来换了吧,要不要顺便叫两个婢子来服侍你洗浴?” “我想叫姐姐服侍!” 王宵贼贼一笑。 “你……” 太后明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却仍是没来由的心脏砰砰乱跳,这和自己设想的不一样啊,自己又不是那种女人,怎么可能和他共浴呢,就是先帝在世时,也没有过。 王宵已是不由分说,一个公主抱,抱起太后,大踏步向走去。 “快,快放下我!” 太后无力的挥着粉拳,脸颊却是烧的滚烫! …… 水声哗哗中,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太后虽然衣着还算整齐,却是手脚无力,被裹住崭新棉袍的王宵扶住,以极为怪异的姿式,一小步一小步的走了出来。 “玉娇姐姐先睡下来歇一会儿吧,我给太后端杯水!” 王宵把太后扶上床,半倚着枕被,倒了杯清水给太后,太后一古脑儿的喝了,才觉得精力回复了些,又狠狠瞪了眼过去。 刚刚……真是没法说,把她折腾的够呛,常言说的好,只有用坏的犁,从来没有耕坏的田,但是今日,太后不得不承认,如果犁足够结实,也是能把田耕坏的。 “玉娇姐姐,我想和你说件正事!” 王宵把杯子拿去,坐上床上,握着太后的手道。 “嗯!” 太后睁着疲倦的双眸,看着王宵。 王宵道:“黄公公对姐姐忠心耿耿,跟着去出家太浪费人才了,姐姐若有可能,可以运作下,让黄公公担任司礼监提督太监。” “为何?提督太监有名有权,为何要为黄锦谋个虚职?” 太后不解道。 王宵道:“宫中的印刷厂专掌邸报发行,黄公公若任提督太监,可掌握邸报发行。” 太后顿时眸光大亮! 她也是善于操纵舆论的老手,而邸报面向大周全体官员,只要在奏章的选取中,稍微带点倾向性,就可以对朝廷官员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王宵暗暗点头。 他一直认为,马督公放着司礼监提督太监不当,非得当个掌印太监,是个非常愚蠢的决定,做大周王朝的默克多,非得去学站在台前的布菜尔,处于风尖浪口之下。 “王公子确是人才难得呢!” 太后欢喜的撑起胳膊,抱住王宵,狠狠的亲了一口。 到了她这样的年龄,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刚刚又彻底交出了身心,自然不会如未出阁的姑娘般故作矜持。 “慈圣圣母皇太后驾到!” 这时,外面传来黄公公的声音。 “不好!” 太后面色一变:“你快找地方躲起来,就躲床底下!” 第一五二章 恨之切 事实上,床底下是最不安全的地方,也别看太后宫中,帐幕重重,如果元春是带着目地而来,帐幕后面,根本躲不住人。 王宵脚底用力, 身形一展,飞到了横梁上,把自己隐藏好。 太后略有些愣神,随即一阵环佩叮咚传来,元春带着两名宫女,进了寝宫,黄公公站在门外面, 缩头缩脑, 满面焦急。 “姐姐怎么来了?” 太后坐了起来, 尽量让自己神色平静。 元春扫了眼,虽然太后竭力掩饰,却还是看出了端倪,太后的颈脖间,布有星星点点的晕红,粉腮如涂了层胭脂,娇艳欲滴,眼角眉梢,仍残留着未散尽的春意。 尤其是浑身上下,容光焕发,仿佛迎来了第二春! 元春也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暗哼了声:好哇, 这骚蹄子果然偷人! 她听得眼线来报,黄公公带了个小太监进宫,本来后宫不禁太监来往,按理说没什么,可是出来的只是黄公公自己, 小太监没出来。 这就由不得元春有想法了。 不要以为皇宫内院,宫禁深深,寻常人难以进出,实则几百年承平,守备早已松驰。 嘉庆年间,天理教百来人在太监的接引下,攻入紫禁城,虽被清军火器营围攻,却还退了出去,未被全歼。 连嘉庆都不得不下了《遇变罪己诏》,说这是汉唐宋明未有之事。 元春堆起笑容道:“天气炎热,我在西屋睡不着,就过来看看姐姐这里是否短了用度……” 正说着,手指间捻动的佛珠突然掉落。 一名宫女会意的弯下腰,往床底一扫,再把佛珠捡起,略微摇头,示意床底下没人。 太后看的真真切切,心沉了下来。 元春又笑道:“虽然姐姐就要走了,可在宫里一日, 就不能缺了用度,该有的都要有,你们两个去看看短了什么,回来向朕汇报。” “姐姐,不用了,我这里好的很!” 太后一急,站了起来。 “姐姐和我见外了是不是?” 元春搀住太后,强行拽着。 两名宫女也见机四处走动,不时扒拉下帐幕,又或者专往能藏人的地方去。 元春留意着太后的神色,暗暗冷笑,她已经从太后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只可惜,自己活了二十来岁,也没闻到过几回。 这让她在暗骂太后不要脸的同时,又有些羡慕,她也缺少滋润啊! 两个宫女转了一圈,并无发现,不约而同的进了浴室。 太后顿时面色一变! 浴室尚未清理,水溢了一地,关键是,王宵穿进来的太监衣服还扔在地上呢。 果然,两名宫女出来后,就象有了重大发现,难掩得色,太后知道败露了,心里一狠,一条毒计油然而生,抢在宫女说话之前,先道:“姐姐,能否让她们出去,我有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哦?” 元春美眸一转,在她想来,太后肯定要在私底下向自己求饶,想象着昔日的情敌,跪在地上,痛哭流泣的哀求,这得是多么满足啊! 放不放过太后两说,先让这骚蹄子出丑也好。 而且谅太后也不敢对自己如何,那名混进来的假太监,既然没找到,想必是逃了,于是道:“你们俩个先出去!” “是!” 宫女施了一礼,出了寝殿。 太后亲手把门关上,看向元春。 元春双臂抱胸,一副等你下跪哀求的模样。 却不料,太后唤道:“王公子,下来吧!” 王宵跃下。 “你……果然屋里藏了男人!” 太后神色一变,心里有了极大的不安。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原以为只有自己和太后两人,倒也不怕,现在多出一个男人,足以威胁到她的性命。 “臣王宵,见过娘娘!” 王宵拱手一礼。 大后把他叫下来,他大概知道要做什么了,虽然心里有一丢丢负罪感,但更多的是刺激! 这可是两宫皇太后啊! 再说元春长的不难看,珠圆玉润,稍显丰腴,年龄大概在二十六七岁,还算水灵。 “是你?” 元春美眸一缩,她从未见过王宵,却对王宵的大名,如雷贯耳。 太后咯咯笑道:“王公子,这美人儿交给你了,记着把你的手段施展出来,也抚慰抚慰皇太后那久旷的心灵! “你……你们敢!” 太后正要放声大叫,王宵已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太后妙眸一扫,隐约有些妒意,可是她清楚,真要今晚放了元春,只怕明日,就是她和王宵人头落地之时。 “姐姐,好好享受罢!” 太后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屋子。 “太后,西太后非要闯进来,奴婢拦不住,差点铸下大错,请太后治罪!” 黄公公轻声道。 “此事不怨你!” 太后不紧不慢的关上门扉,才俏面一寒道:“看住她们两个,在西太后出来之前,不许离开,否则格杀勿论!” “是!” 黄公公眼神一冷,从袖子里,掏出把匕首,阴恻恻道:“太后的话都听明白没,不想死,就老实点,不然这事传出去,你俩还是死路一条,你们的家人,也会陪着你们死!” 两个宫女紧紧咬着嘴唇。 是的,出了这样的丑事,如果传开来,自己和全家都要死。 在宫中,最不值钱的,就是宫女和太监的性命! 屋子里,隐约有些叫唤,但很快,声音变了,婉转幽长,又夹杂着一声声的尖叫,让太后忍不住暗骂了声骚蹄子! 俩宫女也是粉面通红,低着脑袋不敢吱声。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动静才渐渐止住,太后咬了咬牙,推开门进去,正见王宵一副穿上裤子不认账的架势,在穿衣服,元春也半拥着被子,眼角红肿,布有泪痕,在穿亵裤,却是俏面桃红,手臂都在发抖。 “咯咯~~” 太后掩嘴一笑,一把抢过亵裤! “快……快还我!” 元春猝不及防,被抢走了亵裤,急道。 太后展开一看,亵裤上有些狼籍之物,于是满意的笑道:“妹妹怕不是糊涂了吧,这么好的东西自然要替你拿着,我呢,也没想把你怎么样,只要你我相安无事,我没必要去坏了妹妹的名节,慈圣圣母皇太后,大可放心便是!” “呜呜呜~~” 元春鼻子一酸,委屈的哭了起来。 “瞧你这没出息样,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孩子都生过了还哭什么哭?” 太后俏面一沉,直接喝斥。 王宵也暗暗摇头。 凭心而论,元春要说坏,倒不见得有多坏,只是蠢,完全没有政治觉悟。 书中元春把宝钗指给了宝玉,实际上成了压死贾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宝玉娶了黛玉,贾家未必会被抄家。 毕竟黛玉是林如海的女儿! 林如海生前担任的巡盐御史,是干什么的? 是给皇帝捞钱的,不是皇帝的亲信,有这个资格么? 因此林如海夫妻死了,皇帝对黛玉,总要讲些情面,黛玉如嫁给宝玉,就成了贾府的护身符,可惜元春自己把护身符毁了。 再看此时的元春,王宵承认,自己不该欺负一个女人,可元春也不安好心啊,想拿太后的把柄,结果被太后反拿了把柄,不是活该吗,怎么就委屈的哭了呢? “好了好了,妹妹别哭了,其实你也不吃亏,今后常来的话,我不介意与你共效娥皇女英,赶紧回去吧,今天这事,你不提,也没人会提!” 太后又劝说。 元春擦了擦眼泪,稍微整理了下衣衫,一言不发,向外走去,脚步有些踉跄,一如太后最初的模样。 太后挪俞道:“王公子,还不送送西太后?” “玉娇姐,你饶了我吧!” 王宵苦笑着讨饶。 出乎意料,元春竟然停下来,那刀子般的眼神狠狠剜了眼王宵,才加快了步伐。 “这……” 王宵从元春眼里,读出了满满的恨意! 对! 就是恨! 纯粹的恨! 可越是这样,王宵心里越嘀咕,恨和爱,就如阴阳,阴极而阳生,爱之深,恨之切,男女之间,爱恨转换最是说不清,难道元春的本意是想让自己安慰安慰她? 太后也颇有些不可思议,眸光一阵闪烁。 “太后!” 元春刚出寝宫,外面两个宫女就低声唤道。 “都听到什么了?” 元春强作镇定,寒声问道。 “太后,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两宫女浑身一颤,忙道。 “嗯!” 元春一边走着,一边不置可否道:“最好不要让朕听到有风言风语!” “是!” 两宫女恭声应下。 太虚幻境! “姐,姐!” 可卿又叫唤。 “又出什么事儿了?” 警幻仙子急步赶来。 “姐,你快看元春!” 可卿指向画册。 警幻仙子一看,虽然元春的判词仍是迷雾,可是画册中,那张弓上,竟出现了裂痕,虽未断裂,也说明元春有了挣脱命运的趋势。 “怎么回事?” 警幻仙子面色一变,再度划出水镜,看见元春脚步蹒跚,被两个宫女搀着走,眼角有泪痕,眼里有恨意,再运起神通,向前追溯,全明白了。 可卿也在一边看着,不解道:“姐,那王宵明明侮辱了元春,元春也恨他恨的要死,按理说,元春的命运只会更加悲惨,可为何画册会出现变化?” 警幻仙子咬牙切齿道:“人心最是难测,不管元春将来会变成什么样,那个祸胎不能留了,你在这里看着,我立刻安排!” 说着,匆匆而去。 第一五三章 癞头和尚 王宵没有继续留在太后寝宫,尽管太后有留他过夜的意思,但还是坚决的告辞离去,由黄公公送出宫,换回了原本的衣服。 作为男人,偷吃不怕,但是一定要消灭罪证。 王宵以剑气不停的扫荡自身, 将那些香粉胭脂味,女性的荷尔蒙气味,雌性激素的味道,悉数扫的干干净净。 处理完一切,王宵并没有急着赶回住处,今晚太离奇了, 如果仅是太后,他是愿意的,太后貌美如花, 又有抱团取暧的需要,更进一步的接触没问题,也没有负罪感。 可是与元春,完全是个意外! 其实元春是那种古典型的美人,正统的鹅蛋脸,珠圆玉润,肤若凝脂,论起洁白应不下于刘备的甘夫人。 王宵不得不感慨,先帝瞎了眼啊,好端端一个大美人,便宜自己了。 只是再想到,元春是贾政与王夫人长女,老太太引以为傲的孙女,宝玉的亲姐姐,黛玉的大表姐,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既定的命运已经被自己搅的支离破碎。 不过一码归一码, 王宵不会因此对贾府爱屋及屋,黛玉的百万两嫁妆还没要回来呢。 林如海的绝户哪是那么容易吃的? 再退一步说, 王宵对太后是有些情份的,但与元春,只是一场意外。 王宵站在东直门外,眺望着那漆黑如墨的护城河,幽幽叹了口气,正要离去之时,耳边突然传来歌声,由远及近。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王宵心中一凛,回头看去,一个癞头和尚,穿着破烂的衣服,边唱边走来。 “施主请了!” 癞头和尚合什为施。 “癞头和尚?” 王宵淡淡问道。 “正是贫僧,这首歌,名好了歌,不知施主听了有何感想?” 癞头和尚点头道。 “恶毒之极,若我执政, 必斩了此歌作者!” 王宵冷声道。 “哦?愿闻其详?” 癞头和尚倒也不怒。 王宵答非所问道:“你就是害的甄士隐老先生家破人亡的凶手罢?” “施主何出此言?” 癞头和尚平静的问道。 王宵道:“十来年前,你与跛足道人在苏州街头佯作巧遇甄士隐,断甄英莲是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让甄士隐把孩子舍给你,甄士隐不理会,你便说: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并美其名曰谶语。 要照我看,这分明是江湖上谋财害命的路数,讹诈不成,出言恐吓,也未吓住人,遂心生歹念,于月黑风高之时,一把火烧了葫芦庙,累及甄家,亏得我只是个穷翰林,若是入了三法司,非得把你这和尚押入大牢,严刑审问!” “呵~~” 癞头和尚指着王宵,呵呵笑道:“施主真是有趣,甄士隐一家的命运早已注定,贫僧只是预作警告而己,他舍不得一个女儿,于是家破人亡。” “哦?” 王宵问道:“你既说甄士隐一家的命运早已注定,那我问你,是谁定的?” “噢~~” 癞头和尚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这小子是在套贫僧的话啊,这不是现在的你能知道,还是莫要打探。” 王宵淡然道:“命运从来不是一根直线,而是大大小小,不同事件交集产生的合力,要想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必须时刻关注着他,不停的干涉,否则命运极有可能走上另一条道路,而且有时即便干涉也未必有用。 就如香菱,本该给薛蟠作妾,却阴差阳错,被我救了下来,我也打算娶香菱为妻,不知你们是否还打算再干涉香菱的命运? 或者我可以换个方式问,你们是直接去吴江抢人,还是继续发挥一贯作风,在幕后当个自以为是的棋手,挪动棋子去操纵别人的命运?” “阿弥陀佛~~” 癞头和尚现出悲天悯人之色,喧了声佛号道:“施主什么都不懂,就敢胡言乱语,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那请和尚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宵打蛇随棍上。 癞头和尚沉吟道:“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出来牺牲,牺牲一人,可救万千人性命……” “混账!” 王宵勃然大怒:“牺牲别人,好光明正大的口号,你为何不牺牲你自己,以及与你有关,躲在幕后操纵的那些人?崽卖爷田,谁也不心疼是不是?” 癞头和尚沉声道:“定数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若是贫僧牺牲有用的话,这身皮囊有何舍不得?” 王宵哼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每个人的命运应由自己掌握,就算失败,至少努力过,而你们高高在上,自诩为救世主,以怜悯的目光俯视众生,以大局的名义操弄别人的生死命运,难道就没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任人摆布? 我不知道你们在谋算什么,但是从一开始,就错在了根子上,你那首好了歌,自以为看破世情,超然于物外,却是彻头彻尾的宿命论。 你们只看到了人性的丑恶面,可人性其极复杂,还有光辉的一面,否则千百年来,哪来那么多仁人志士筚路蓝缕,砥砺前行? 况且几千年来,人类的进步发展,你们都看不到么?你们在歌中,劝人放下功名利禄,看破红尘,你们自己能做到吗?” 癞头和尚道:“贫僧还是那句话,施主不明缘由,才会胡言乱语,以施主的眼界,只看到了我们拨弄他人命运,或许还得加上一条草菅人命的罪行,却不知,在施主看不到的地方,有无数人在为这方天地的命运奔走奋斗。 历史会证明一切,兴许有朝一日,施主到了贫僧的高度再回过头看,会惭愧于当年的肤浅无知,贫僧之所以和施主唠叨,是因施主是个变数,已经干拢到了这方世界的运行。”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王宵冷声道。 “阿弥陀佛~~” 癞头和尚喧了声佛号道:“佛门不杀生,施主既爱美人,贫僧便请施主去一个地方,那处美女如云,个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施主必会欢喜!” 说着,伸手向王宵抓来。 王宵面色一变,居然动弹不得,浑身的剑气真元都被禁锢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癞头和尚如拎小鸡般提起,随即身形凌空,耳边呼呼风声直响。 不片刻,已来到一间破败的寺院,大殿里,端坐一名老僧,上首供奉着手足呈鸟爪形状的志公塑像,两边墙上各绘有壁画,人物栩栩如生。 尤其是东边墙壁,画着很多散花的天女,其中一个垂发少女,手拈鲜花,面带微笑,樱桃小嘴微张,一双妙眸脉脉含情。 ‘画壁?’ 王宵内心一震! “贫僧见过师兄!” 癞头和尚合什一礼,便道:“今借师兄画壁一用!” 老僧就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癞头和尚也不以为意,低头微微一笑:“施主去罢,若能觅得无上机缘,也是一桩难得的造化!” 说着,手腕一挥,直接把王宵扔了进去。 “嗯!” 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子暗暗点头,这下子,再也不怕王宵跑出来捣乱了,可以设法把诸女的命运重新拨回正轨。 ‘哎~~’ 可卿却是暗叹了口气。 王宵则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徐徐睁开眼睛。 自己躺在一片碧绿的草地上,远处殿堂楼阁重重迭迭,富贵华丽,还有很多少女在花丛中玩耍。 王宵顿时心里一沉! 真是草了! 被关进了画壁! 聊斋中,朱举人在里面过了几天逍遥日子后,被外面的老僧叫了出来,王宵可不敢奢望有这等好事,毕竟自己是被癞头和尚关进来的,而癞头和尚和那老僧相识。 要想出去,还得靠自己!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癞头和尚并未禁锢自己的修为,剑气调用无畅,文气也可随意运用,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诶?那边有人,那边有人!” “快去看看!” 少女们看到了王宵,纷纷跑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王宵。 “公子是从哪里来的?” 有女孩子忍不住问道。 王宵拱手道:“从外面来,不知这里是何处?” “嘻嘻,这里是仙境啊,公子能入得仙境,真是有福之人呢!” 有女孩子嘻嘻一笑。 这时,王宵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回头一看,正是画中朝自己笑的垂发少女,微微一笑,便走开。 按书中记载,朱举人立刻被勾了魂,随着少女去一间小屋欢好,可王宵哪敢,这里的姑娘到底是人,是鬼,是妖,他还没弄清楚呢。 更何况佛门的东西尽量少沾,沾上就如狗皮膏药般,一句施主与我佛有缘,把你粘的死死。 那少女见王宵站着不动,又回过头招手。 王宵问道:“如何才能离开此处?” 少女现出了幽怨之色道:“公子,这里难道不好么,为何要离开?” 王宵一脸真挚道:“仙乡虽好,却非我家,姑娘可否助我离去?” “嘻嘻,进了仙境还想离开的,怕是没见识过仙境的好吧,快去吧!” 几个女孩子嘻嘻一笑之后,突然伸手一推,向王宵推向了那垂发少女! 第一五四章 画壁 王宵就觉得,似是被一股柔和的风,吹拂而起,如困在风中的树叶,只能随风飘荡,没法脱离风的掌控。 那垂发少女也欢喜的伸出了手,想要拉住王宵。 聊斋中记载, 朱举人只见这少女一眼,就跟在她后面,连干了几天那个事,后遇天神查房,躲着躲着,就忘了自己是哪里来的了。 当老僧把朱举人接出来之后,朱举人灰心呆立,目瞪足软, 这分明是精气亏虚, 并且叠加被迷了魂的表现。 偏偏老僧还欺骗朱举人,说这是幻象,是他自己心地不纯的原因。 前世王宵读到这一段,就感觉不对劲,现在自己进了画壁,越发觉得,如果落这些女子手里,只怕下场比朱举人还惨。 好歹老僧只取些朱举人的精元,未想过害命,可癞头和尚是要把自己囚禁在里面啊! 当即脚底剑光闪烁,身体强行一扭,向边上掠去。 “咦?” 垂发少女轻咦一声,那眼神,就好象看见了一只不听话的宠物似的, 带有几分薄嗔,更多的还是意外。 又有女孩子挥起云袖,一道风力打来。 王宵刚刚改变的方向被打断, 重新向垂发少女飘去, 于是脚底剑光再闪,强行扭向另外一边。 “哈哈,快把他打回去!” “这男人好有趣噢!” 一群女子仿佛找到了玩具,你挥一袖子,我扇一巴掌,王宵在空中不停的变换方向。 这本是拿人不当人,侮辱性极强的行为,但王宵是现代人,下限低,心知愤怒不仅没有用处,还会蒙蔽心智,索性深吸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按通常理解,风系在五行中,属木,属水,但是剑经中记载, 风系也是金属性,本来王宵不理解, 此时,渐渐地理解了。 正如李白在诗中所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为何叫金风?因为风的最根本属性为金! 五行中,金可解释为气,如肺属金,肺是人体唯一的呼吸器官,再从剑丸来看,聚散无形,随心而定,可凝为剑,可化为丝,不具备实体,这正是风的属性啊! 轰! 王宵识海中一震,豁然开朗,结合诸女打出的道道风力,脚底的剑光不再锐利如匹,而是带上了一丝柔和的风属性,再与黛玉的木属性结合,剑气越发的如臂使指,身形腾挪也越发灵活多变。 “咦?” 又有女孩子惊呼。 “快,拦住他!” 垂发少女意识到了不对,急呼。 “哈哈,多谢诸位姑娘!” 王宵却是哈哈一笑,身体就如柔和的风,借着道道风力,青云直上,脚底剑光猛的一喷,须臾消失在了远处。 “追,别让他跑了!” 众女急忙展动身形,紧追不舍。 就见漫天都是彩衣,如一朵朵云彩,彩带随风吹拂,炫烂而多姿,不得不说,这画面还是挺美的。 不过王宵无暇欣赏,毕竟这群女子在天上飞,他是在地上跑,跑的再快,也不如飞的快,距离一点点的拉近。 还有女子在后面呼喊:“前面的公子快停下,今日是凤姑嫁人的好日子,刚好公子来了,合该成就一段佳缘啊!” “是啊,难道我们凤姑不美吗?” 王宵不理会,利用地形,吭着头跑。 “嗡!” 突然背后有风刃袭来! 剑丸从头顶跃出,疾斩而下! “当!”的一声,风刃被劈散! 王宵心神大定,他初步判断,这些女子大概是金丹修为,并非不能抵挡,当然,也不排除是要生擒活捉自己,收了几分力。 一道道风刃从高空打下,王宵一一劈去。 莫名的,他的心绪越发宁静,鸾和鸣的精义开始在心底流淌,王宵猛的领悟过来,所谓鸾和鸣,不就是借助风力么? “哈哈~~” 王宵哈哈一笑,以五音读书法,放声吟道:“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每吟一句,王宵周身的气息都有显著变化,文气也自发的涌于足底积蓄震荡,蓄着力,当送我上青云咏完之时,轰的一声,文气突兀暴发! 瞬间,王宵在原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数里之外。 “咦,人呢?” “怎么跑那里了,快追!” 空中有女子的惊呼。 卧草! 王宵就觉自己似是被抽空了,这不是真气被抽空,而是精力,困倦异常,但他不敢停,再次发动鸾和鸣,接连几个闪烁。 哪怕诸女在天上飞,也跟不上王宵的速度,几个转折之后,已经被甩的无影无踪。 王宵背靠在一颗大树上,头脑昏沉,喘着粗气,强抑下睡觉的冲动,以五音读书法默诵论语,渐渐地,文气回补,总算恢复过来。 果然神通不可轻用! 最初,王宵以为鸾和鸣是瞬移,但细细一想,与瞬移直接破开空间有本质不同,而是速度快到了极致所爆发的力量, 如果非要做个对比的话,类似于仙侠小说中的神灵步,虽不具有破开空间之能,可一步踏出,须臾就出现在远处,有缩地成寸之效。 这种神通,不比瞬移差到哪里。 领悟了鸾和鸣,对于王宵是意外之喜,但当务之急,还须尽快离开,不然外面要闹翻天了。 休息了大半个时辰,王宵小心翼翼的离开,一走二看三观察,好在姑娘们也走远了。 这片空间不算大,王宵的眼前,出现了一组精致的建筑群,围绕着一座寺庙,有老僧在座上宣讲佛法,四周众多僧人听讲。 让王宵心头一跳的是,这老僧,与外面闭目打座的老僧一模一样,众多僧人无一发声,始终保持着一个表情,似是浑浑噩噩,未开窍,又象是傀儡。 王宵聚文气于耳,聆听老僧讲经,可愣是听不清在讲什么。 老僧也是聚精会神的讲,浑身不顾底下人的反应,王宵不禁毛骨耸然,隐约感觉到,这个空间里,只有自己一个活人。 王宵收敛气息,不敢乱动,打算等天黑,去探一探那片建筑群。 …… 桌子上摆满了菜肴,天色渐渐黑了,可王宵还没回来! “怎么回事啊,昨晚公子被宫里的公公叫走了,白天没回来就算了,怎么天黑了还不回来?” 十八娘急道。 黛玉虽未说话,眸中也有焦急流露。 “公子不会出事了吧?我去把小翠姐姐找来算一算。” 十九娘口无遮拦,撒腿跑了出去,去隔壁把小翠找了过来。 小翠听明了缘由,立刻道:“王公子可有贴身衣物,毛发也行!” “我去找找,好象有昨天没洗的衣服!” 十九娘匆匆离去,很快的,拿来了王宵穿的一条裤子。 黛玉微微低下脑袋,不去看。 小翠倒是坦坦荡荡,拿竹签摆了个六壬阵法。 六壬与太乙和遁甲齐名,又称万物之源,三式之首,主要的作用是预断凶吉。 小翠掐了个占时的起手式,略一盘算,转至月将,起无极生太极之意。 再由月将至干支,是为太极生两仪,由干支而生四课,是两仪生四象,再发三才,布各天将及神煞,用五行生克预测吉凶进退。 黛主主仆肉眼凡胎,看不出个中的玄妙,但小青和俩狐狸都看的清清楚楚,小翠周身法力配合着卦象,翻涌不定。 事实上用六壬法占卜的难度极大。用现代话理解,也即信息量无比巨大,约有近三千万个课子。 小翠的眉心越拧越紧,也让众女的心紧紧悬着。 “把王公子的裤子点燃,放进阵眼!” 小翠突然道。 “噢!” 十九娘一晃火折子,一逢火焰点燃了裤子,放在阵法的中心。 烈焰吞噬着布料,散发出浓烟,却诡异的是,在半空中凝而不散,组成了一只狐狸的形状,团团转,围着原地打圈,又不时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 当裤子被彻底烧光的时候,烟也散去了,小翠的额头布满了汗水。 “小翠姐姐,怎样了?” 十九娘掏出手帕,替小翠擦着汗水,并问道。 小翠摇了摇头:“不好说,似乎是陷进了什么地方,暂时出不来,从卦象上看,未有涉及生死的凶险,不如再等两天吧。” “哎!” 十八娘和十九娘同时叹了口气,问道:“要不要去找那死太监问问?” 小青略一迟疑,摇头道:“静之好歹是朝廷命官,又是状元郎,再过个一两日,朝廷必有动静,我们留意着便是,再说那太监在宫里,我们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宫,既然小翠说静之暂无性命之虞,不妨再等等吧,说不定那太监会自己过来找我们。” 众女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觉中,七日过去了,本来王宵失踪个一两日,倒没什么,翰林院里,划水的老翰林多的是,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出了问题。 即便是与王宵不对付的卫渊,都焦急起来,毕竟王宵是他的下属,有义务弄清王宵的行踪,甚至北静王也不安了,因为隐约有谣言,把他与王宵的失踪联系在了一起。 第一五五章 画皮 “查到了没,王公子去了哪里?” 太后俏面森寒,向黄公公问道。 黄公公摇头道:“奴婢发动了东厂去查,仍没有任何音讯,按理说,就算出了意外,也总有些线索, 再说奴婢亲自把王大人送出了东直门,看着他走远,想京城里,谁敢肆意谋害一个朝廷命官?” 太后咬牙切齿道:“外间隐有传言,是北静王着人害了王公子,你认为呢?” 黄公公迟疑道:“不好说, 不过北静王尚不至于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太后沉默半晌, 幽幽道:“王公子家里有几个女人,你看护着些,别让人欺负了。” “是!” 黄公公施礼应下。 贾府! “哦?那小子失踪了?” 贾母听得来报,也是惊讶的很,心情有些复杂。 “老太太,这是报应来了啊!” 凤姐咯咯笑道。 贾母摇摇头道:“这孩子……还是不错的,可惜了,记着,不许告诉宝玉,不然他又要闹着去见林丫头了。” “知道啦!” 屋里众女齐声应下。 长春宫东宫! 元春望向屋外,眼里流露出解恨之色,可是心里,不知怎么着,又有些牵挂。 其余王太常、张文墨、张文灵、宝钗、薛蟠,都在猜测王宵的去向。 王宵已经被困在画壁中整整七天了,这七日来,始终没找到潜入宫殿群的机会, 主要是殿里的姑娘们特别多,他担心打草惊蛇。 反正这么多天都过来了, 不妨再等等。 这日傍晚,天空突然有一朵云彩飞来,载着个金甲神将,徐徐落下,一群女子,足有数百人赶忙上前迎接。 那神将威风的紧,皮靴走路铿铿有声,拖着绳锁哗哗作响,似是要巡查。 王宵只远远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神将的气息浩瀚如海,绝对是金丹以上的修为,至少也是元婴起步。 寻常几个金丹,他一剑就挑了,但碰上元婴,多半是死路一条。 王宵收敛住气息,听着脚步声越发越去, 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从山市与太虚幻境有联系来看,再结合自己被癞头和尚关进了画壁,这绝对是一个与警幻仙子有关的庞大势力集团。 自己在他们面前,渺小的如同蚂蚁,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自己不可能把香菱拱手奉上,只能抗争到底。 而铁拐李与癞头和尚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现在他最想搞清楚的是,铁拐李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还有同为八仙之一的吕洞宾。 吕洞宾为人潇洒不羁,按理说,行事应该光明正大,不象是那种在背后暗戳戳使阴谋诡计的仙人。 另有白娘子的师尊黎山老母,传了艺后,就失踪了。 还有儒家诸圣不惜打破人间的平衡,也要传下神通,种种种咱,带给他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可惜知道的太少,知情者又遮遮掩掩,难以揣测到底会发生什么。 待得金甲神将带着诸女渐渐远去,王宵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小心翼翼的,向那群建筑摸去。 到天黑的时候,王宵已经钻了进去。 虽然这片建筑,是姑娘们的闺房,不应该有什么禁制机关,但王宵不敢大意,也不敢放出神识,生怕会被别人探知,只是以文气感应着周围。 神识就好象雷达,发射出的波束虽能探测目标,却也能让目标感应到,除非层次远远高于对方。 可这里,就属王宵的修为最低,只要他敢放出神识,立刻就会被觉察。 多数屋子里,都是漆黑,只有极个别的亮着灯,王宵远远避开。 走着走着,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组建筑,并不是随意搭建,也不是传统的明堂中轴式建筑,作为历史系研究生,华夏古建筑是主修课程之一,这可是饭碗,王宵的造诣不低。 寻常人对历史这门学科的了解,来源于中学历史老师,以为仅仅是研究史书和历史事件,再结合历史唯物论,古为今用,实际上并非如此,反是涉猎极广,包括但不限于古建筑、古礼、民俗、文物鉴定等诸多方面。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历史系的就业面,远远强于热门的财会金融,如果再懂得钻营,会做人,很容易在行业中冒头,收入也会很丰厚。 此时在王宵的眼里,这片建筑好似一个阵法,什么阵说不上来,他不懂阵法,不过本能的,运用起九数神通中的方田。 方田是丈量的意思,字面是以边线长短求面积,当然,这和现代数学是两回事,本质是神通,而非计算。 并且方田是一种百搭型的辅助性神通,运用在攻击上,可以更加精确,运用在防御上,可以针对敌方攻击的薄弱点,其余阵法、占卜,都能用到方田。 尤其在破阵上,首先是要做方田,也就是丈量出整个阵法的面积大概,才能有针对性的破阵,虽然王宵并未掌握方田神通,却不妨碍以文气辅助推衍。 王宵在建筑中小心翼翼绕着圈子,脑海中,渐渐地呈现出了一副建筑结构图。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谓冥思苦想一万年,不如摞起袖子大干三天,随着时间推移,王宵对方田的精义也越发的明晰,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掌握要理,悟得神通。 王宵越发的靠近中心,以文气模拟出的建筑节构图越发精密,突然心中一动,把心神投射进文气图卷,按照这片建筑,改变起了县城内部的建筑结构。 小城的住民们,纷纷跑到街上,看着屋舍消失,又构建重组,出现在别处,分门别类。 良善百姓、恶霸和阴人分踞三片街区,如三才阵,拱卫着拥有县衙的核心区域,并且不断的往里面渗透。 王宵感应着变化,若有所思,心神紧紧系着中心那一点,并随着探索范围的扩大,中心那一点也越发的清晰。 莫名的,往昔峥嵘岁月跃于脑际,这不就是星际里面的探索地图么,探索图卷越深入,文气图卷被点亮的部分就越多。 终于,王宵踏足了中心区域,乍看是一片花园,落着锁。 王宵外放文气,小心探查,发现花园的围墙上面,满布禁制,一看就很危险的的感觉,于是绕着外墙走,不片刻,看到了一扇雕花大门,落着锁。 锁是黄铜色,隐有法力波动,王宵没有鲁莽的去强行破开锁,转目四顾,很快在距门不远处的一片竹林下,发现了一间小屋。 ‘门房?’ 王宵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门房里面会不会有钥匙? 他感觉自己在玩一个单机版的rpg角色扮演型游戏。 门房里亮着灯,王宵悄悄摸过去,里面隐隐有说话的声音。 “听说今天时铭天神下来了。” “是啊,算算日子,也该过来巡查了。” “哪里是巡查那么简单,恐怕是盯上了药园子吧。” “哎,仙子让我们打理药园,短了缺了,都得拿我们问罪,可是下来的人又得罪不起,否则克扣我们的玉髓液,还怎么见人,你看,我的皮都起皮了,就指着发下来玉髓液再润了润呢。” “好象是噢,我的皮也不行了,要不先脱下来,用人烟的胭脂水粉擦一擦吧!” 王宵悄无声息的把窗户支棱起一小点,眼睛贴了上去。 就看到,俩女子把衣服脱了,身材倒是不错,可皮肤惨不忍睹,起了一条条的皱纹,还有如蜘网般的细小裂缝。 然后各自伸手在后面一拉,能听到滋啦一声,就好象脱潜水服,肩膀一缩,脑袋一低,把头皮拽了下来,再继续往下脱,呈现了一副惨黄颜色的骨骸,显然是有年份的老骨头! ‘画皮?’ 王宵心头一跳! 亏得老子警觉,没落到那些姑娘的手里啊! 显而易见,那一群漂亮的姑娘都是画皮! “谁?” 两副骷髅同时望来,声音也不再是清脆悦耳,而是阴恻恻,呈中性。 王宵毫不犹豫,剑丸一喷而去,化为一柄小剑,疾斩向其中一副,随即身形一纵,从窗户钻出,以掌化剑,一拳向另一副骷髅轰出! “喀嚓!” 剑丸当场把骷髅劈的粉碎! “滋!” 另一副发出尖叫声,五指捏成拳,迎了上来! “轰!” 骨拳与王宵的拳头轰在了一起,王宵就觉一股巨力袭来,但并非不可承受,只略退了一小步,那副骷髅则是身形一顿! “噗!” 剑丸再度杀去,从头顶,把骷髅劈成了两半! 王宵捡起一副画皮,打量了番。 要说材质,王宵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是人造革,但手感确实差不多,不过画皮中有灵力波动,内部镶嵌着一个个的细小阵法。 王宵弄不明白原理,打算带回去给小翠研究,于是把另一副画皮也收起,拉平抹直,紧紧捆扎缠绕,最终成了拳头大小,塞进怀里。 随即又在抽屉里找到一副铜钥匙,再手一挥,道道剑气打出,打骨骼搅成粉尘,袖子一裹,出了屋,挥洒进了竹林中,才去往花园的大门,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喀嗒一声,锁开了。 王宵取下锁头,连钥匙一起收入怀中,推门进了进去。 这……这是花园? 不! 是灵田! 第一五六章 燕赤侠现 王宵看到了紫色的人参,如胳胳粗壮,长有尺许,有伞盖大小的赤红灵芝,有长成了人形,如婴儿般的漆黑何首乌,有满树的朱果! 还有许多认不出的的花花草草! 卧草! 这是老天爷的馈赠啊! 这刻, 王宵激动的颤栗,深恨自己没能把铜葫芦带在身上! 这片灵田里结的,如朱果、紫色人参、何首乌与灵芝,一看就可以直接服用,不象王宵以前得到的灵花灵草,只能配药。 王宵立刻摘了一颗朱果,纳入口中! 嗯! 果子化为紫色的汁液,甘甜可口, 一股草木精华窜入经脉,化为沽沽灵气,磅礴而又精纯, ‘好果子!’ 王宵精神一振,也不及炼化,任由真元自行流转,攀到树上,狂摘起来,捡大的摘,足足摘了四十来颗,才一跃下树,又拨了三颗尺许长的紫色人参,两株漆黑的何首乌, 一片伞盖大的灵芝。 草! 手上拿不下了! 于是,王宵脱去外袍, 如绑雷管般,把人参和何首乌绑在身上,灵芝绑在了背上, 如个乌龟壳。 灵花灵草倒是没摘, 一来不认识,生怕胡乱拨坏了,二来花花草草娇嫩的很,强行打包裹装着,只是暴殄天物,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出口,下次再来。 “神将您稍等,我去叫看门的!” 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音。 王宵暗道了声来的真快,赶忙收敛气息,往药园子深处奔走。 “哎呀,不好,锁没了!” “肯定是那小贼混进来了!” 突然又有尖叫声。 顿时,脚步轰轰直响,一股庞大的威压散逸而来,让王宵有种跪地颤栗的冲动。 他知道被发现了,以最快的速度奔跑。 按照他的推断, 阵眼就在药园子里,只望先一步找到阵眼。 身后,嗖嗖风声响起,诸女进了园子,纷纷升空追赶,夹杂在其中,是一柄金色巨锤,咣当一声,直向自己后心打来。 这一锤,速度极快,带有音爆的尖啸,周围灵气剧烈翻涌,仅仅是灵压,就让王宵胸闷欲呕! 这是位阶的差距。 王宵已不及施展鸣和鸾,猛提一口剑气,剑丸直飞而去,击向巨锤! “轰隆!” 剑丸当场被打散,王宵也鲜血狂喷,翻滚着飞出。 不过他发现,前方有一口古井,向外喷薄出浓郁的灵气,除此之外,四周都是碧绿的草土,没有果树,也没有灵花灵草。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因,王宵清楚,一旦被金甲神将缠上,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当即强行将剑气提起,身形一转,直直投入井中! “哎呀,不好,他跳进了往生井!” “快追啊!” “你想死啊,井那头是人间,我们去了人间,必死无疑!” 姑娘们嚷嚷着,在井边驻足。 金甲神将也往下看,却也不敢跳下去,只是嗡声嗡气道:“此处是大三才聚灵阵的阵眼,不是那么好出去,你们留几个,轮流看守,若是再钻出来,格杀勿论,本神将得回去好好劝劝仙子了,别让那些和尚道士,随随便便再把人塞进来。” “时铭天神慢走!” 众女盈盈施礼。 金甲神将脚下涌出祥云,载着他飞向远处。 王宵仿如跳入了一个无底深渊,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根本控制不住势头,他也没结成剑丹,没法御器飞行。 而周围的井壁上,出现了一张张面孔,有狞狰兽面,有美人脸,还有索性就是血盆大口,里面满是森森黄牙。 更要命的是,王宵就觉思维渐渐迷糊,有种将忘了自己身处于的何地的趋势,并且美人脸对他越来越有吸引力,当即猛一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了些。 王宵又一次想到了朱举人,也是恍恍惚惚,忘了来处,分明是精神受了影响。 难道这里也能影响人的精神,进而推衍出,井里实际上布了幻阵? 从科学的解度来说,一个人突然坠入一个通道,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必会各种激素大量分泌,激发求生的本能。 而这时,四周不着力,又不会飞,要想不掉下去,只能强行去抓边上墙壁凸出的面孔,也许那一张张的面孔,就是真正的陷阱。 仿如食人花,你不碰它,它吃不到你,只要碰到它,就会被一口吞了。 ‘赌一把!’ 王宵猛吸一口气,排除掉各种负面情绪,让自己的心灵安定下来,同时放出文气图卷,却是一滞,似是被什么力量压制住。 “出来!” 王宵大喝一声,强行唤出图卷! 图卷仿如慢动作,一点点的挣扎着向外挤,小城都在晃动,亏得经过了重新构建,不然多半会顶不住压力,当场坍塌。 城里的居民,自发的跪地祈祷,龙气雏形,也凝成了一条金龙的虚影,仿佛尊严受到了挑衅,朝天怒吼! 一圈圈声波从龙嘴中吐出,加持在城池上面。 突兀的,王宵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为一枚春笋,虽然头顶上是厚实的泥土,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却抹煞不了对阳光雨露的向往,顽强的向上伸长。 不论黎明多么黑暗,也终究会见到阳光,春笋也终将破土而出,成长为郁郁葱葱的竹林! 这个念头一出,轰的一声巨响! 时空仿佛停顿时,剧烈的反差让王宵有了片刻的恍惚。 待定下神来,发现自己已脚踏实地,距井口约有数十丈,井壁长着一簇簇的食人花,巨大的花瓣有磨盘大小,一伸一缩,跃跃欲试,嘴里犬牙交错,开合间,咯滋作响。 王宵微微拧起眉心,能压制文气图卷的,只能是众生愿力,难道井中幻境的根基,是源于众生愿力? 于是心念一动! 文气图圈疯狂的震荡起来,如潮水般的众生愿力被吸了进去! 图卷再一次演化,小城继续扩大,城中多了一间寺庙和一些和尚! 再联系到自己是被癞头和尚关进来的,王宵哪还不明白,图卷吸收的,是佛门的香火愿力。 “吸,吸,给老子吸!” 想到这,王宵心里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拼命吸! 文气开始节节上涨,食人花则渐渐枯萎! 却是突然间,吸不动了,文气定格在三尺六,一切归复平静! 王宵心中一凛,这绝对是人为干涉! 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破败寺庙中的老僧,与给一群木然僧人讲经的老僧! 多半是发现自己在腐蚀佛门的根基,故而出手打断,顺带给自己一个警告,凡事适可而止,不要得寸进尺。 王宵眼神一阵闪烁!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可以轻松离开此地了,那么,这老僧是什么人,他的态度为何会如此古怪? “诸圣先贤威武!” 井壁有一个通道,王宵向井口方向抱拳一礼,就小心翼翼的向里面走,并无异常,一直走到尽头,看似没路了,不过如果老僧有意把自己放走,前面必然有路,再结合井中的幻境,遂向前踏出一步! 诶? 身体挤进了石壁! 再往前走出数步,眼前豁然开朗! 回头一看,是挂在山崖上的一片藤蔓! 这片藤蔓,应该是一个隐蔽阵法,防止山民误入,至于为何不用其他的困阵、幻阵,其实很好理解。 凡阵法,必有能量来源,而能量在转运的过程上,多多少少会有波动,落在高人眼里,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本来人家只是过路,没在意这一片藤蔓,现在有了能量波动,不是明着告诉别人后面有情况么? 反是隐蔽阵法,就是用来遮掩的。 王宵归心似箭,略一辩认方向,大体判断还在京城附近的山区中,于是展动身形急掠。 “阿弥陀佛~~” 在将将要出山区时,一声佛号喧起,癞头和尚拦在路中,合什道:“施主果然了得,连画壁都困不住,贫僧只得亲自出手,管教施主一段时日了。” “哈,好大的口气!” 突然一声噗笑,一名粗豪汉子一跃而出,背上背着把锈铁剑! “阿弥陀佛,原来是燕施主!” 癞头和尚心底一沉。 王宵心头一跳,正主来了! 燕赤侠轻狂的笑道:“此子与我有缘,你这和尚退去罢!” 癞头和尚道:“燕施主真要插手?” 燕赤侠哼道:“世人都说,他得了我的剑法,这样还不叫有缘,你这和尚明明早知此事,还以大欺小,处处刁难,莫非是欺燕某的剑不利否?” 癞头和尚沉声道:“看来燕施主是铁了心要与我们为敌了?” “哈~~” 燕赤侠不屑的哈的一笑:“一群跪久的人,站都站不起来,怎配被我视为敌,这小子虽然不是正经人,也比你们强了百倍不止!” “既然燕施主非得横插一杠,贫僧今日便且退去,他日自有人会寻上燕施主,告辞!” 癞头和尚合什一礼,徐徐退去。 “多谢燕大侠!” 王宵长揖施礼。 燕赤侠淡淡道:“你即口口声声向燕某学了剑,那好,燕某便称量称量你,有没有这个资格,接剑!” 说着,解下背上的铁锈剑,随手掷了过去。 王宵暗暗叫苦,却只得接过。 燕赤侠又折了根树枝道:“燕某也不欺你,你是剑池境中期,燕某也将修为压至剑池中期,先把你身上的东西解下来罢!” 第一五七章 赤侠传剑 王宵从燕赤侠的眼里,看到了战意,他清楚燕赤侠绝不会留手,必须以最强的状态应敌,于是老老实实的把紫参、灵芝和何首乌解了下来,那一包朱果也放在边上。 “燕大侠,请!” 王宵倒持剑柄, 拱手道。 “脚尖外展,屈膝成歇,指屈臂位,目视剑尖,看似有模有样,实则是花架子!” 燕赤侠哼了声。 刀的正确握法, 是刀刃向内, 刀尖向下,而不是寻常人想象的刀刃向外,刀尖朝上,后一种方法握刀,极可能握不住,被人一下子磕飞。 握剑也是如此,双手倒持剑柄,既是礼节,也便于反手挥剑刺击,借着胳膊一弹一甩的力道,真真是迅若疾电,一击必杀。 可此时,竟被燕赤侠贬的一文不值,王宵心里难免有些不服气。 “看剑!” 燕赤侠挥起树枝,直劈而来。 这一剑,不带丝毫剑气,平平无奇,与王宵运剑时,浑身剑光闪烁所带来的炫烂效果根本没得比。 可偏偏,王宵毛骨耸然, 寒毛炸起! 当即大喝一声,迎剑挥上! 虽剑刃劈中树枝,王宵却心里一沉,自己那凌厉的剑气,如刺入一团棉花,剑气消弥于无形,并且树枝还在向自己的咽候点来。 王宵可以确认,燕赤侠真把实力压制在剑池境中期,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法,能够瞬杀金丹,与燕赤侠相比,则如云泥之别。 并且他相信,如果没有后招应对,燕赤侠真会要了自己的命。 于是剑丸一闪而出,这次学精了,没再化为剑,而是化作无数剑丝, 密密麻麻的打向燕赤侠的树枝。 燕赤侠手腕轻颤,树枝或扫, 或点, 或抡,或绞,将剑气一丝丝的挑去,手法古朴,毫无美感,却浑若天成,仿佛与天地自然融为了一体。 王宵心神一震。 这才是剑法啊! 自己的剑,确是狗刨式。 燕赤侠不紧不慢道:“汝可知,何为剑丸?” 不待王宵回答,燕赤侠自顾自道:“剑丸,集剑修精气神于一体,出剑无回,势不可挡,而你的剑丸,徒具庚金之气的锋锐,却无精,无气,更无神,你修的是庚金剑气,不是剑,不配冠以剑修之名!” 王宵已经充分意识到自己与燕赤侠的差距了,静下心来,虽以十分心神操纵剑丸,将十二套基础剑法使的如臂使指,却仍是险象环生,用尽全身解数,都破不去燕赤侠手中的一根树枝。 “哧~~” 王宵一缕发丝被树枝削落。 燕赤侠收了剑势,沉声道:“某不欺你,容你休息一个时辰!” 王宵二话不说,立刻调息,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燕赤侠对自己的评价:你修的是庚金剑气,不是剑! 这对于一个自诩为剑修的剑士来说,是赤果果的羞辱,但王宵没有任何羞恼,反思起了自己一路学剑走过的历程。 是的,自己每每杀敌,靠的是剑气的锋锐,并不是本身在剑道上的造诣有多了得。 既便自己按剑经所载,修成了锋锐、守拙与藏锋三大境界,可从今日与燕赤侠的交手来看,恐怕只徒具皮毛,并未真个领悟到三大境界的精髓。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大半个时辰过后,未到一个时辰,王宵长身而起,喝道:“燕大侠,接招!” 随即浑身剑光四溢,一剑直刺燕赤侠心口! 燕赤侠目中,现出了几不可察的一抹赞赏之色,挥起树枝迎上。 霎时间,剑气纵横,劲风猎猎,王宵招招抢攻,十二套基础剑法信手掂来,尽显剑气锋锐! 燕赤侠暗暗点头,这小子悟性确是不错,在他眼里,王宵剑气之前的锋锐与现在的锋锐,已经有了本质的不同。 前次的锋锐仅来自于庚金剑气,而此时,初具了剑所具有的锐气,虽然仍很粗糙,称不得精妙,可世间任何事情,从0到1最难,而从1到10,无非是个精益求精的过程。 王宵只觉酣畅淋漓,又是数十招后,一缕发丝被削落。 燕赤侠淡淡道:“再让你休息一个时辰!” 王宵默默反思,以燕赤侠的造诣,招式不重要了,每出一剑,都浑若天成,当然,短时间内他学不来,也不会去刻意模仿燕赤侠的剑道。 剑是百兵之君,君是独一无二的,怎么可能去模仿别人,平白沾染了一身匠气呢,燕赤侠的剑法,只能作参考。 更何况一个人的剑法,与自身的禀性息息相关,燕赤侠光明垒落,视功名利禄如无物,而自己酒色财气样样沾,心思诡诘,贪花好色,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奉行实用主义,不管放哪个时代,都不能用俗来形容,而是典型的渣男啊。 让渣男去学燕赤侠那君子般的剑法,比东施效颦更加离奇。 每隔大半个时辰,王宵就去挑战燕赤侠,实战是最好的老师,哪怕燕赤侠不在口头上指点,王宵也获益斐浅。 每一场战斗,王宵的剑气都越发凌厉,剑光也越发璀灿,将剑气的锋锐发挥到了极致,虽然在剑道上的境界回退了,但战斗力不减反增。 好比地基,以前是层层浮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却在燕赤侠这台打桩机的夯打下,越发的结实紧凑,化作了剑道的浑厚根基。 “嗨!” 三日后,王宵突然大喝一声,万千剑光瞬间尽收,一点黑光从中绽出! “当!” 燕赤侠哪怕手段尽施,手中的树枝也被劈断了! 燕赤侠默然看着半截树枝,眼神柔和,如果说,最初的王宵是一块顽石,经过三天来不间断的打磨,外表的石皮已被渐渐磨去,露出了内里一抹翠绿的颜色。 至于能否真正的脱胎换骨,他已经做了所能做的,接下来就看王宵自己了。 他的剑道,注定与王宵的路数不同,真正的剑修,没必要去走别人的道路,也不必教的太多,适时点拨下足矣。 燕赤侠教给王宵的,就是打磨熬练自己的方法。 不过燕赤侠仍问道:“你这剑法有何讲究?” “不讲究!” 王宵施了一礼,将铁锈剑奉还。 “呵呵,不讲究?” 燕赤侠呵呵一笑:“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剑道从无成规,一剑在手,有何不可斩?但愿有一天,你能执手中三尺剑,斩破这片天地的藩篱。” 王宵问道:“请问燕大侠,癞头和尚那些人,都是什么人?” “跪久的人,再也站不起来,总以为卑躬屈膝,百般讨好,就能换得怜悯,实不知,自己才是最可怜的人!” 燕赤侠渐行渐远,向后挥了挥手。 王宵想着燕赤侠先前对癞头和尚有过同样的说法,再回想到警幻仙子弄的薄命司,薄命册,肆意摆布别人的命运,不禁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 天色仍是漆黑,王宵收拾起东西,不紧不慢的向外走去。 苏州府,吴江县! 城隍庙中,北静王府长史带着两个随从步入,外面还有些人等候。 打量了眼上首的城隍,长史草草拱手道:“在下北静王府长史孙宗,奉我家王爷之命,特来拜访林大人!” 林遗的身形缓缓浮现,沉声道:“林某区区孤魂野鬼罢了,当不得大人之称!” “林大人,客气了!” 长史微微一笑,向后挥了挥手。 又有仆役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打开箱盖,居然是一箱箱的金粉,还有宝石,玉器。 长史又从袖里取出一封敕令,展开读道:“慈圣圣母皇太后诏曰:悉闻苏州府吴江县城隍林遗,刚正不阿,执剑秉公,剪除凶逆,领治亡魂、惩恶扬善,保国护邦,今加封灵偌候,享苏州府四方祭祀!” 林遗就觉得,一股浑然纯粹的香火愿力缭绕在头顶,只要自己领了旨,立刻就能收获,实力将数倍增加。 不过他知道天上不会白掉馅饼,太后更不会无故加封自己,于是忍住内心的渴望,问道:“无功不受禄,不知皇太后为何要加封我?” 长史呵呵一笑:“下官是来给候爷报喜的,王爷欲纳令妹为侧妃,听闻令妹有一兄长在吴江县当城隍,故向太后讨了封赏,候爷还不接旨?” 林遗面色一变,想他林家四世为候,在世的唯一嫡女怎么能给人做妾? 王爷的侧妃也是小妾! 不过他清楚北静王长史有备而来,不愿平白撕破面皮,只是道:“林某已将舍妹托付给了今科状元王宵照料,不知王宵是何意?” 长史含糊其辞道:“候爷说笑啦,王宵与林姑娘无渊无缘,哪能干涉林姑娘婚娶,王爷特意差下官跑一趟江南,正是为了与候爷商讨婚事。” 林遗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下子就听出来,肯定是王宵不愿意把妹妹嫁入王府,北静王才绕过王宵,直接找上了自己。 只要自己稍微松口,妹妹就会被抬进王府。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不说名份,也绝不允许在妹妹头上还骑着个大妇呼来喝去,更何况皇宫、王府,是天下第一等黑暗之处,即便许作正妃,他还要考虑要不要把妹妹推入火坑呢。 林遗道:“舍妹蒲柳之姿,弱质女流,实是不敢当北静王的厚爱,抱歉了!” 第一五八章 与黛玉相处的正确打开方式 “哦?” 长史眼神微眯,一抹不善之色闪出,喝道:“大胆,看来是你是抗旨不遵喽!” 林遗哼道:“天下间,从来没有逼娶的道理,纵然是王爷娶亲,皇太后下旨, 我也绝不同意让我的妹妹做小!”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也罢,来人!” 长史伸手一招! 又进来几个仆役,抬着木桶,两两拎起,向前猛的一泼,有黑狗血,有屎尿,把神像浇了个透。 “滋滋~~” 神像上, 冒出阵阵黑烟,林遗现出痛苦之色,就仿佛正常人被泼了硫酸硝酸,气息迅速衰减,法体被泼的坑坑洼洼! “阿弥陀佛~~” 两个黑衣僧人走了进来。 长史冷笑道:“林遗,若是林如海还在世,别说王爷,就是先帝想纳你妹妹入宫,都得好生与林如海商量,可是林如海已经不在了,你应该要认清现实。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受了敕封,把令妹嫁给王爷做侧妃, 一切好说, 下官还得向候爷赔罪呐, 你可千万莫要泛糊涂啊!” “呸!” 林遗狠狠一口唾沫吐去! 可惜, 他不单纯是鬼魂, 而是拥有神灵之身, 神灵的法体来自于人类的愿力,因此神灵不能伤害人类。 这一口痰,在吐到长史身上时,就消散了。 “好,好,抓起来!” 长史有如受了羞辱,擦了擦被吐中的地方,尖叫道。 一名僧人从怀中取出一枚黑漆漆的尺许长枯木,念动咒文,就见枯木上黑光大作,一股吸力凭空生出,把林遗的魂体,活生生吸了进去。 “走罢!” 长史冷眼一扫那瞬间变得残破的神像,挥了挥手。 …… 天刚亮,王宵回了住处,敲响了门。 “公子,公子!” “公子你到哪儿去了?呜呜呜~~” 十八娘和十九娘开门, 一怔之后,拉着王宵的袖子痛哭起来。 小青快步走来, 还有紫鹃和雪雁搀着黛玉。 “你上哪儿去了?” 小青一扫王宵手里提着的硕大包裹,感觉到个中澎湃的草木精华,再仔细打量王宵,气息沉稳,剑意晦涩难以捉摸,分明是剑术大涨。 “先进来再说!” 王宵摆了摆手。 十八娘十九娘忙关上门,她们也闻到了灵草灵药的味道,眼泪神奇的缩了回去。 “阿弥陀佛,王公子总算回来了,姑娘还为公子担心呢!” 王麽麽也从厨房中出来,手里拿着锅铲,欢喜道。 黛玉神色很不自然。 王宵打量了眼黛玉,确实,清减了些,眼里也有些血丝,不过他还不至于胡言乱语,刺激黛玉那脆弱的心灵。 毕竟黛玉虽然有女孩子俏皮活泼的一面,却只针对熟悉的人,对于陌生人,仍是戒心重重。 王宵与黛玉不熟,相处的时间也不多,什么时候黛玉能和他开玩笑,说些尖酸的俏皮话,才是真正的敞开了心灵。 当然,王宵对黛玉没有想法,黛玉不可能做妾,他也不想委屈香菱,那些什么既要还要的话,只能和十四娘说说,如果和黛玉说,他敢保证,黛玉会立刻翻脸。 “林姑娘好!” 王宵微微一笑,领着众女进了屋子,把包裹递给小青道:“小青姐姐,我得了些灵药,你看看有没有林姑娘能用的。” “哦?” 小青接过来,摊在桌子上打开,有红色的灵芝,紫色的粗大人参,漆黑的何首乌与一包朱果。 “啊!朱果!” 十八娘和十九娘忍不住惊叫,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即便是黛玉,闻着沁人的药香,也是精神一振。 小青皱眉道:“你偷了谁家的药园子?” “这……” 王宵迟疑的看向黛玉。 “我避一避就是了!” 黛玉俏面一沉。 王宵敢发誓,自己绝对不是舔狗,他前世有过被pua的惨痛经历,后来痛定思痛,恋爱风格变成了能处就处,不能处滚粗! 可是黛玉尖酸的小性子发作,居然让他心里有一丝窃喜,于是道:“林姑娘误会了,我担心接下来说的事情会颠覆你的认知。” 紫鹃哼道:“王公子,连诸圣先贤都传了神通,还有什么接受不了?我们家姑娘可没你想的那样脆弱。” 黛玉有了台阶下,不走了,妙眸扫向王宵。 “瞧我,忘了这一茬!” 王宵一拍后脑壳,说起经历。 当然,和太后的风流韵事,与元春的意外邂逅,那是提都不能提,只以黄公公有密事找自己推托了去。 其余未作隐瞒。 说完,王宵看向黛玉,目光有些挑衅。 意思是你非要听,现在老子又是被抓走,又是碰到画皮,不仅杀了两个,还有金甲天神,最后燕赤侠出场救了自己,并指点剑术,惊不惊险,刺不刺激?你怕不怕? “哼!” 黛玉闷哼一声,嘴角反绽出了一抹笑意。 王宵懂了,原来这才是和黛玉相处的正确打开方式,有事没事,撩拨一下。 其实想想也正常,黛玉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别人家里,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内心深处,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与极度的不自信,生怕自己会卑微的被人遗忘,再因被遗忘变得更加卑微,所以不时撩拨下,是解锁黛玉的最有效方式,让她觉得自己受了重视。 宝玉便是歪打正着。 虽然宝玉未必存心撩拨黛玉,但自小无人管教,贾府又丫髻如云,撩拨这个,撩拨那个,习以为常了。 因此黛玉入了府,自然而然的撩拨起了黛玉,偏偏又是个管杀不管埋的主,常常撩拨到一半,就无以为继。 可这反而给黛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阿弥陀佛~~” 王麽麽问道:“那癞头和尚是不是宝姑娘说过的癞头和尚,她的冷香丸不就是癞头和尚给的方子么?” 紫鹃瞪了眼过去,分明是责怪这老妈子破坏了气氛。 “咳咳~~” 小青赶紧清咳两声,打断道:“亏你没动园子里的灵花灵草,一般来说,药园子种的人参何首乌与灵芝这类,不是拿来配药的,而是用以调节药园子的灵气。 因为人参首乌和灵芝这类药材,可以长的很大,又时刻向外挥发出一种气味,对促进灵草灵药的生长很有用处,你仔细想想,你挖的这些参啊灵芝的,是不是没长在一起?” 王宵想想也是,愕然道:“这么说,我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噗嗤!” 小青噗嗤一笑:“也不能这样说,你没动灵花灵草是对的,不同的品种,有不同的摘取方法,使用的部位也不同。 比如有的只能取花,或者取叶,取茎,这不仅是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药效,还在于是药三分毒,凡是药材,同时也是毒药,同一株灵药上,或许只能以花入药,其余的都是剧毒之物,所以不能乱取。 不过这些人参首乌灵芝,年份都不错,有三五百年了,林姑娘吃的人参养荣丸,可以用紫参配,但只能一点点,朱果也是好东西,寻常人能吃,可以改善体质,延年益寿。 好啦,你都交给我,改天我和你亲自去一趟,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最后一句话,暴露了小青的目地。 开药铺的,怎可能不对灵花灵草感兴趣呢。 “还是过一阵为好,王公子搞了那么大的动静,那群画皮不可能不防,况且那看守画壁的老僧不也是警告他了吗?恐怕下次再被逮着,就不是警告那样简单了。” 这时,小翠走了进来。 “小翠姑娘,你来的正好!” 王宵取出画皮,递了过去。 屋内众女都好奇的看去, 小翠把画皮抖开,乍看,就是美女的人皮。 “啊!” 紫鹃和雪雁不禁惊呼一声。 王宵着重留意黛玉,发现这姑娘心理质素好的出奇,或许心思敏感的人,常常会胡思乱想,预设各种场景,所以心理素质也越发强大。 小翠打量半晌道:“你们放心,这不是人皮,而是炼制的的法器,关键时候,或能派得上用场。” 随即妙眸一扫,又道:“看来那地方好东西还不少,改天我卜算一下,看看进去了可有凶险。” “小翠姑娘,这个阵法你可认得?” 王宵释放出文气图卷,将城池展现出来。 小翠瞥了眼道:“这个啊,是聚灵阵,汇聚外界的灵气,供给药园,并且布置的极为精妙,看来是高人所设,总之呢,那个地方要想再去,必须谋划周全,还要合适的时机。” 王宵点头道:“小翠姑娘说的是,外面的情况怎样了?” 众女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出,多数不出王宵意料,王麽麽招呼道:“公子先去换身衣服吧,早饭马上好了。” 十八娘问道:“公子你今天去不去衙门了?” “不去!” 王宵想都不想道:“难得没人知道我回来,我过去干嘛,先休息一两日再说,等我哪天静极思动了,再去点卯。” “哼,亏你还是朝廷命官呢!” 十九娘哼道。 王宵不以为然道:“朝廷命官怎么了,我当官又不是冲着做牛做马去的,难得浮生偷得半日闲,何乐而不为?” 说着,就去屋里换衣服。 吃过早饭后,王宵放出巨石,与诸女继续参悟儒家精义,可是没到中午,就被打断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传来。 第一五九章 惊天大案 一名通政司知事,正八品小官,曾被番子欺辱,抓进牢里受尽折磨,又被抢走了妻子,其妻不堪凌辱,自尽身亡, 后左通政见他可怜,将他从牢里救了出来,足足修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恢复,但一条腿瘸了。 谁料,此人竟悟出了儒家神通,于昨晚夜里,将当初曾欺辱过他的番子, 合计数十人,一起杀了个净光! 其中有凌辱过他妻子的,被当场阄了,并把割下的子孙根喂了狗,而番子的家人,上至父母,中至妻妾,下至幼儿,也全部被杀,合计几百条人命! 此人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 “这……” 听到这个消息,王宵等人均是震惊之极! 够狠啊,真真应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小翠却是道:“如今京城里,人人叫好呢,也是那些番子无恶不作,结的怨太多了,以前没人能整治他们, 现在读书人领悟了神通, 随手就能杀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欺负人!” “哎!” 紫鹃叹了口气道:“他们的家人,又有什么罪?” 王宵淡淡道:“当雪山崩塌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要变天了,我们读书人的时代要来临了,你们虽然没有功名,却有文气,也可修得神通!” “嗯!” 黛玉点了点头,问道:“王公子要不要去翰林院?” 王宵道:“本来我想划划水的,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还是去看看为好。” 随即回里屋换上官服,去往翰林院。 当王宵赶到的时候,整个院里,没有做学问的人了,都在议论纷纷,并且越说越兴奋,毕竟番子人人厌恶。 锦衣卫好歹是世袭,几百年下来,与各地的豪强富户盘根错结, 就算把人捕进诏狱,也轻易不会动用大刑,除非是那种没关系没后台,结局已经注定的官员。 而番子多来自于地痞流氓,是社会的最底层,仇视富人权贵,一朝掌握了权力,难免心态失衡,变着法子折磨,怎么残忍怎么来。 “好哇,好事啊!” “第二批已经进去了,我轮在第三批,好期待啊!” “诶,王大人,王大人回来了!” 突然有人看到王宵。 “王大人这段日子上哪儿去了?” “哎~~” 王宵摇头叹气:“别提了,碰到个癞头和尚,非要送我美人儿,我想着哪有这等好事,再说我们读书人哪能被美色所惑,遂言辞坚拒,结果他把我捉了去,关了足足七八天,亏得燕大侠把我救了出来,卫大人在罢?” “在,在里面!” 有人忙道。 王宵径直离去,来到里间,正见卫渊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晴不定。 “卫大人,可悟出神通了?” 王宵笑着问道。 “王……王大人,何时回来的?” 卫渊一惊。 王宵把在外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又道:“卫大人,下官是被个和尚掠走,并非故意不来点卯,不知卫大人可否公正对待下官的考评?” “这……” 卫渊心里歪腻之极,如果他修出了神通,会毫不犹豫的与王宵切磋切磋,可惜他没有,当初差点被王宵掐死的阴影还在,只得哈哈一笑:“本官是知晓王大人,自会公正对待王大人的考评,王大人放心便是!” “如此甚好!” 王宵点了点头,又道:“昨夜的那事卫大人知晓了罢,不知内阁和朝廷对此事有何看法?” “此事的影响太大了,本官也在等内阁的通告呐,王大人不妨先留在衙门里,听候通知便是!” 卫渊叹了口气。 王宵道:“下官要再上一封折子,借卫大人纸笔一用!” “什么?” 卫渊面色一变。 “请卫大人暂时让一让!” 王宵笑道。 “你……” 卫渊怒视王宵,但须臾间,就软了下来,让出了座位。 说到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卫渊有家有口,哪敢和王宵这个刺头硬肛? 王宵的折子是,再次提请慈圣圣母皇太后为兴安皇帝议庙号,并祔庙。 卫渊头都大了,这小子真是火上添油,闹事不怕大啊! 朝廷都已经焦头烂额了,他一回来,不为朝廷分忧,还继续纠缠祔庙的破事,这是让北静王一刻都不得安生啊。 卫渊现在最想的,就是把王宵踢出翰林院,这样的小祖宗,本官伺候不起! “卫大人可要润色?” 王宵写好之后,向卫渊问道。 “不,不了,就照王大人写的呈上去!” 卫渊咬着牙,作了批示,将折子交由吏员,送往司礼监。 王宵耐心的等待起来。 他猜测,朝廷必为东厂番子被杀一案争论不休,自己又在这当口火上浇油,指不定会宣自己上殿,他在等上殿的机会,判断元春对自己的态度。 此时的养心殿,气氛极其紧张,元春抱着小皇帝高坐御座,另一边坐着太后,太后在名义上还是东太后,也被请了来。 下首有北静王、王子腾、张成琳、高明与武恺。 “太后!” 北静王道:“此事极其恶劣,若不尽快将那凶徒缉捕,明正典型,朝廷颜脸何在?” 张成琳不急不忙道:“王爷说的是,一夜之间,数百口死于非命,确是不能坐视,但即便是抓到了于悦又能如何,若不从根子上解决,今后这样的事件,还会一再上演!” “张卿的意思是……” 元春问道。 北静王暗骂了声愚蠢! 和文官说话,哪里能顺着他的话头说? 果然,张成琳道:“东厂自组建以来,欺男霸女,强取豪夺,民怨沸腾,劣迹斑斑,试问京师百姓,哪家哪户没受过东石之害? 所谓治标还要治本,臣请两宫皇太后下旨,裁撤东厂,凡民怨重,罪大恶极者,悉数押往菜市口斩了,以平民怨!” “这……” 元春现出了难色。 东厂作的恶皇家会不清楚? 为害甚于锦衣卫百倍,可是皇室为何要设东厂,不就是锦衣卫被文官腐蚀的太深了么,才不得不另起炉灶。 如果裁撤东厂,皇室就等于被拨了牙的老虎。 “太后,不可犹豫啊!” 武恺语重心长道:“天下大变在即,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望着宫里,于悦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是于悦一案,当年闹的沸沸扬扬,东厂番子及家人枉死,难道于悦那含辱而死的妻子,他那年长的父母,他那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儿子,就被人一脚从母腹里踢了出来,难道不冤?” 高明也道:“方今天下,正值多事之时,稍有不慎,必惹来泼天大祸,请两宫太后顺民心,解散东厂,严惩罪魁!” 北静王心沉了下来,如今的态势很明显,那三位完全站在了文官一方,借用于悦杀人案,向太后逼宫,剪除东厂,于是打了个眼色给王子腾! 王子腾没参加过科举,族中子弟,也不以读书见长,如今读书人掌握力量的后果已经显现出来了,无法无天的程度,连他都瞠目结舌。 即便是为了自家的安全,也不得不站在北静王一方。 于是道:“三位大人,今次是为于悦案而来,东厂之事,可容后再议,先处置了于悦杀人案方是正理,否则如不惩治,天下读书人有样学样,悟出了神通就敢杀人放火,天下还不乱了,难道三位大人愿见祖宗江山毁于一旦?” “这……” 三人被扣了顶大帽子,不由心中一凛。 张成琳问道:“依王大人之意,又该如何追缉于悦?” 北静王幽幽道:“读书人掌握了力量,若不加以约束,必天下大乱,仅仅一个于悦,就杀了几百人,将来领悟神通的读书人会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两位太后,臣提议,引入佛道二门监察天下读书人!” “不可!” 张成琳面色大变道:“历朝历代,皆不许外道干政,难道王爷忘了,南朝三百八十寺,忘了黄巾之乱与孙恩徐道覆之乱?” 北静王不以为然道:“以前读书人没有力量,故有乱生,现在有了力量,可与佛道互相制衡!” 昨夜事发后,法海又一次找到他,重提了旧事,这次,北静王也感受到了深刻的危机,哪怕明知是与虎谋皮,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 王子腾接着道:“就算佛道将来作乱,那也是将来的事儿,圣人有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哪有放着眼前的乱局不理,去操心没发生事情的道理?” 张成琳、武恺与高明不由相视一眼,暗暗责怪起了于悦。 本来读书人掌握神通是好事,可以逐渐将勋贵势力踢出朝堂,可是于悦做的事太暴烈了,你冤有头,债有主,杀些番子也就算了,还去杀人全家,给了勋贵引入佛道力量,制衡文人的最佳口实。 北静王暗哼一声,又道:“两位太后,臣有异人引见,一位是金山寺主持法海禅师,另一位是白云观主持守正真人,皆为真正的世外高人,淡泊名利,唯悲天悯人,请太后宣召!” 元春看了眼太后,见过异议,便道:“宣!” “是!” 马督公施礼离去,不片刻,引来了法海与守正,一僧一道,均是白须白眉。 法海披着金光闪闪的袈裟,守正身着靛蓝色道袍,一个满目慈悲,一个仙风道骨,即便是张成琳、武恺与高明,也不得不赞了声好。 第一六零章 被当了刀使 “贫僧法海,贫道守正,见过皇上,慈圣圣母皇太后,仁圣圣母皇太后!” 法海与守正,各自施礼。 “免!” 元春轻启朱唇。 “谢皇上,太后!” 二人称谢。 北静王正要说话, 却是有个小太监捧着个折子过来,以目光频频示意马督公。 马督公眼神一闪,出了殿,接过折子一看,又是王宵上的请为圣安皇帝议庙号,并祔庙! “混账东西, 这时候拿过来做什么?净添着乱么?” 马督公小声斥骂。 那太监唯唯道:“儿子也不想啊,可折子是翰林院卫大人批示的, 又标注了急件,按宫里的规矩,儿子不得不拿来啊!” “哼,滚!” 马督公闷哼一声,取了折子进殿,奉上道:“禀太后,是翰林院修撰王宵进的折子!” “哦?” 两宫皇太后均是心弦一颤,第一个反应是,这家伙回来了? 不过太后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元春则有些复杂了,暗哼这家伙怎么不死在外面,但内心深处,对这个想法又颇为排斥。 有宫女接过折子, 奉在案头。 元春先看了遍,微微皱眉,只觉得王宵纯属没事找事,看这小子胆大心细,怎么就拧不清轻重呢? 太后再看, 嘴角不由绽现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她大概理解了王宵的意图,示意道:“都看看罢!” 宫女取下折子,给五位阁臣依次传看了一遍。 “哼!” 王子腾重重一哼:“朝廷出了天大的事儿,他还纠缠不休,难道不知事有缓急轻重之分?他既然不体谅朝廷,朝廷又何必惯着他?贬了罢,终生不用!” 张成琳、武恺与高明相视一眼,王宵继续在兴安皇帝祔庙一事上做文章,他们是欢迎的,就算达不成目地,也能拖住北静王的精力,可这时候……确是不合时宜。 武恺沉吟道:“此子并非那等鲁莽混账的东西,臣以为,不妨召上殿来询问,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仅仅是为搏那虚名,再贬也不为迟。” “可!” 太后点头。 马督公看了眼元春,见元春并无意见, 只得施礼离去,安排人手传召王宵。 不片刻, 王宵奉诏前来,向上施礼:“臣王宵,叩见皇上,慈圣圣母皇太后,仁圣圣母皇太后。” 太后不吱声,斜眼瞥向元春,落外人眼里,是有自知之明的表现,没多久就要去道观出家了,尊重元春,或能换得安宁。 可元春不是这样想,她在太后眼里,读懂了一抹讥讽,分明在拿那晚的意外说事。 说起来,元春也恨自己不争气,被王宵手一掏,就软了,半推半就的失了身,如果完全是被强迫的,她还能安慰自己,重点却是半推半就啊。 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陷入了对自己的怀疑当中,更要命的是,还不时会梦到那令她销魂澈骨的滋味。 元春眸中,隐有羞愤之色,不过在坐的都是阁臣,人老成精,还有佛道二门的高人,她不敢表现的太过份,于是道:“免!” “谢慈圣圣母皇太后!” 王宵称谢。 高明问道:“王大人,这段日子你去了哪里,为何无故缺勤,不向翰林院报备?” “正要请皇上,两宫皇太后与各位大人做主……” 王宵把自己被癞头和尚掠走一事添油加醋的道出。 “哦?” 太后凤眸一寒,向法海问道:“法海禅师,这癞头和尚是何人?” 癞头和尚游戏红尘,法海是金山寺的主持,同为佛门高僧,早年便已熟识。 法海没法推说不识,只得硬着头皮道:“癞头和尚来历神秘,时常点化有缘人,贫僧不知王大人与癞头和尚有何恩怨,或是有些误会。” 这话等于把责任推给了王宵,王宵冷笑道:“早年苏州府有名士甄士隐,十几年前元宵佳节,抱着女儿甄英莲外出游玩,路遇癞头和尚,那和尚看中了年幼的甄英莲,要甄士隐把爱女舍给他,甄士隐自是不愿,癞头和尚遂作了首打油诗恐吓于他……” 随着王宵娓娓道来,张成琳大怒道:“天下竟有这等妖僧,讹诈不成,又施以恐吓,还放火烧了人家的屋子,若不加以严惩,天理何容?” 在场的,都知道张成琳是借机生事,本身就不愿意佛道二门染指朝堂,恰好王宵献上了热枕头,不管甄士隐一家的遭遇是否天注定,落在正常人眼里,难道不是癞头和尚染指人家的女儿,着人拐跑了,再放火把甄家烧了个干净? 如果坐实了是癞头和尚做的,佛门还有什么脸面染指朝堂?没有佛门和应,道门就算占了位子也坐不稳。 武恺精神一振,重重拱手道:“臣请皇上太后下旨,缉拿妖僧癞头和尚!” 法海与北静王面面相觑,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就如王宵常讲的,事情不上秤,没有三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再以王宵的陈述来看,癞头和尚的行为,不正是江湖上常见的毁人家业的路数么? 至于什么命中注定,谶语的说辞,读书人是不信的,因为圣人有言:子不语怪力乱神! ‘好小子!’ 北静王恨恨的瞪了王宵一眼,本来朝会的目地,是议于悦杀人案,顺手把佛道二门拉入朝廷,结果被王宵带偏了,硬是缠着癞头和尚不放。 王子腾忙道:“此事皆王大人一家之言,未有定论,还是放一放为好!” 高明立刻拱手:“臣向皇太后请旨,以内阁之名,交刑部着苏州府严查十余年前甄家走水案,还甄家,也还苏州士绅一个公道!” “不错!” 张成琳义正严辞的附和:“臣乃是松江府人,当年微末之时,也曾听说苏州府有个甄老爷,乐善好施,颇有善名,倘若这等人家都被江湖妖僧害的家破人亡,朝廷还有何纲纪可言?此案必须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王宵暗暗叫苦,这是拿老子当刀使啊! 虽然没人提,可是法海与一名道人出现在朝堂,只要稍微有些政治警觉性,都能猜出,或与朝廷引入外部力量制衡读书人有关。 于悦一案已让皇族勋贵大为惊恐,引入佛道二门势在必行,张成琳、武恺与高明纵然不愿,却大势所迫,不愿意也得愿意。 偏偏自己磕睡送上了热枕头,这三人以癞头和尚犯案为由,狙击佛道二门,一下子就把自己推上了风尖浪口。 不过王宵并不后悔,说句现实话,人与人的交往,最重要的是价值,能被当刀使,说明自己有价值,谁都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最终媳妇熬成了婆。 再如燕赤侠,虽然指点了自己剑术,但还有一句话,希望自己将来能凭手中三尺剑,斩开这片天地的藩篱。 从这个角度来看,燕赤侠也拿自己当刀使,只是他不是直接操刀,而是先把自己培养起来。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没有价值,燕赤侠凭什么要来指点剑术? 这倒不是王宵市侩,世界的本质便是如此。 地球为何会绕着太阳转? 因为太阳能发光发热,养育地球。 月球为何会逐渐远离地球? 因为地球什么都给不了月球。 天体如是,生灵更是如是! 王宵突如芒刺在背,转头一看,法海狠狠剜了自己一眼,显然是深恨自己坏了佛门的好事! 也确实,甄士隐家的案子,牵涉到薄命册三十六金钗,哪里是寻常的杀人放火案? 可是其中的内幕太深,即便法海都不敢透出半点消息,除了把王宵记在小本本上,就只能连给北静王打眼色。 北静王又恨又无奈,癞头和尚是佛门有数的高僧,身上挂了案子,等于佛门挂了案子,在案子未结清,未能还癞头和尚清白之前,佛门入驻朝廷只能搁浅。 本来缓一缓没什么,可朝廷哪个不是人精,不管结果如何,只要把案子拖着不结,就能把事情拖至遥遥无期。 除非撇清与癞头和尚的关系,但佛门愿意么? 从法海的表现来看,癞头和尚在佛门的地位应是相当高。 这刻,北静王恨死了王宵,每回都是这小子坏事,却又拿不着把柄,让他无可奈何,好在算算时间,林遗也该被带回来了。 届时,让这小子把自己拉出来的屎再吃回去! 北静王暗暗冷笑,随即看向了元春。 果然,元春略一迟疑,点头道:“可!” 对于这个结果,王子腾也无何奈何,转而炮轰王宵:“朝廷出了天大的事儿,你不体谅朝廷,却净添乱子,为兴安皇帝祔庙,十来年都未议出个结果,缓一缓有何不可,你却一再逼迫朝廷,到底是何居心?” 王宵现出想说又不敢说的焦急模样,看向端坐上首的元春! 元春明白王宵的意思,这是开怼之前,向上级的上级请示,以免被扣个目无上官,狂妄自大的帽子。 可是她能封王宵的口,不让王宵讲话么? 自古以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都被视为暴政,恶政,哪怕她是当权皇太后,也没有理由封王宵的口,否则会被读书人喷死! 况且她从未想过封王宵的口。 “朕命你回王大人的话!” 元春淡然道。 第一六一章 难以拒绝的诱惑 “谨遵慈圣圣母皇太后懿旨!” 王宵拱手施礼,便向王子腾道:“王大人,正是因兴安皇帝祔庙一事已拖了十几年,才不能再拖下去了,自兴安皇帝祧庙以来,已历二帝,为人子者,高供父母乃人之常情,民间尚不愿父母避居祧饲,又何况皇家? 故下官以为,为兴安皇帝祔庙一事必须提上内阁的日程,这不仅是两位先皇帝的期望,是两宫皇太皇与当今皇上的期望,也是天下士民之望,请王大人三思!” “哼!” 王子腾哼道:“照你说,该如何祔庙?” 王宵不紧不慢道:“下官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能来养心殿面谒天颜,已是难得的恩典,如何敢在这等国家大事上开口?” “你……” 王子腾怒容一现,这就是管杀不管埋啊! 张成琳、武恺与高明乐得看热闹,兴安皇帝出身于小宗是不可更易的事实,只要他们在位一天,就绝无可能给兴安皇帝祔庙。 小宗大宗,关系着名份统胤,更关乎着权力地位,小宗继位,名不正,言不顺,易于掌控,而由小宗一跃为大宗,法理统胤齐全了,就具备天然的合法性。 满朝文官不会在此事上让步,王宵身为文官集团的一员,又是今科状元郎,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是冲着北静王来的,朝廷也恰可借此事拖住北静王。 高明暗暗一笑,便道:“小王大人所言甚是,改日内阁先议一议,尽快拿出个章程,呈给两宫皇太后过目,而眼下,于悦虽铸下涛天大错,但根源还在于东厂渔肉百姓,欺辱官员,若是东厂这个祸根不除,将来此类的事情,必层出不穷,故而裁撤东厂方是根本。” ‘载撤东厂?’ 王宵心中一动,东厂是皇室的狗腿子,撤了东厂,就等于自断一臂,皇室不可能轻易点头,自己正愁被推上了风尖浪口呢,这不……保命的机会来了? 或许在朝堂大佬眼里,王宵只是个小角色,也可能有人故意让他留下来旁听,虽然为兴安皇帝祔庙一事有了着落,却是没人让他走。 王宵在一边旁听起来。 大体是以张成琳为首的三位阁臣以番子作恶多端为由,强烈要求裁撤东厂,而北静王与王子腾主张先把于悦揖拿归案,明正典刑,再议裁撤东厂之事。 也就是说,张成琳三人认同于悦犯罪的事实,北静王与王子腾也认同东厂作恶多端,双方争执的是执行程序,谁先谁后的问题 两宫皇太后全程不吱声,法海和尚与守正真人也事不关己,一言不发。 没多久,春让内阁再议,宣布朝议散去。 王宵回了翰林院,找到卫渊,神秘兮兮道:“不知卫大人贵庚?” 卫渊眉头一皱,第一反应是这小子没安好心,不过问一下年龄也不算什么,于是道:“本官四十有五啦!” “哎~~” 王宵叹了口气:“以卫大人之才,位居宰辅不为过,却在翰林院蹉跎岁月,眼见已年近半百,下官甚是为卫大人不值呐!” ‘好拙劣的激将计!’ 卫渊暗骂了声,哼道:“王大人想说什么,何不明言?” 王宵笑着拱手道:“下官恭喜卫大人,一展抱负的机会就要来啦!” “哦?” 卫渊端起架子,冷眼一扫。 “刚刚朝议时,内阁为是否裁撤东厂争论不休……” 王宵把朝堂上的争执大略说了说,便道:“卫大人可从中看出了什么?” “依王大人之意,是要本官挑头上奏载撤东厂?” 卫渊心里暗暗冷笑,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他哪能不明白,明摆着是让自己为王前驱啊! 连内阁都争论不休的事情,自己一個翰林学士有什么用? 况且东厂涉及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各级属官近百,番子近千,有哪个好相与? 如能裁撤,倒也罢了,载撤不成,或许东厂不敢报复内阁阁臣,而如自己样的穷翰林,绝对没法幸免。 “卫大人想差了!” 王宵摆摆手道:“上奏是言官的职责,卫大人所要做的,是振臂一呼,万千学子景从,静坐于午门外,向皇上和两宫皇太后请愿!” “什么?” 卫渊面色大变道:“王大人啊王大人,你是要害死本官呐!” 王宵现出了失望之色,哼道:“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想不到卫大人如此不堪,卫大人也不想想,我们读书人掌握了神通,自己就是权贵,何必看人眼色行事? 如今读书人方兴,未至未艾之时,谁都不知道掌握了神通下一步该怎么走,总不能个个学那于悦去快意恩仇罢? 此时,需要有人出面,将读书人组织起来,共谋国家安定与百姓福址,卫大人身为翰林院学士,学问深厚,德高望重,卫大人不出面,谁还有资格出面?” “这……” 卫渊心头猛的一跳! 能当上翰林院学士,执掌整个翰林院的人,自然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王宵的言外之意? 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此事成了,自己必然名望大涨,成为读书人的领袖,对于他,比面前摆了一万两黄金的诱惑都要强烈! 况且如不及时行动,犹豫不决,难免会有别人把读书人组织起来,自己必悔之莫及。 可建议是王宵提的,他总怀疑王宵别有所图,不禁警惕的问道道:“王大人为何让本官出面?” 王宵摇摇头道:“卫大人莫非以为下官是在害你?若非下官年幼识浅,自己就做这事了,其实卫大人不必担心,你我之间,本无怨仇,虽令侄卫若兰曾阻过我功名,可那是受人教唆,与卫若兰本身无关,下官又岂是那等心胸狭隘之辈?” 卫渊仔细看着王宵,回想着王宵的所作所为,确实,脾气臭了些,性子硬了些,不过为人还算光明垒落。 卫渊的内心,越来越动摇,好一会,迟疑道:“翰林院才多少人,未必个个都随本官去请愿,而朝廷部衙各有主官,本官没法去走动,倘若只有稀稀落落百来人参与,岂不是闹了笑话?” “卫大人莫非忘了国子监?” 王宵笑着提示。 “啪!” 卫渊猛一拍大腿! 国子监有学生数千,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年轻有冲劲,只要能说动李守中与自己同进共退,凑个一两千人不成问题,于午门外静坐,也算声势浩荡了。 再说各部衙也不可能铁板一块,总有热血青年会迫于义愤,加入静坐队伍,届时呼朋唤友,声势越造越大,自己做为组织者,读书人领袖的帽子,想不戴都不成。 “哎呀,王大人,快坐快坐,本官给你倒茶!” 卫渊心花怒放,热情的把王宵迎入了座位。 王宵暗暗一笑,与卫渊商讨起了细节。 …… 次日,吏科左给事中卢广孝上折,弹劾东厂草菅人命,强掠民财,侵占田地,夺人妻女等一百一十八条罪状,要求朝廷裁撤东厂,将有关人等交三法司严惩! 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六科言官,纷纷上折,朝廷压力奇大! “是谁在后面使坏?” 北静王面色难看之极。 大周三百年以来,言官早已变了味,不再是直言敢谏的忠死之士,而是沦为了喉舌,如此大规模的言官上奏,必有人在后面指使。 王子腾沉吟道:“王爷,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纵然是太后和皇上,也不能堵言官的口,咱们手上也有言官,使其上折便是!” “嗯!” 北静王点了点头。 当天,就又有言官上折,攻诘三法司不作为,要求全境通缉于悦,严惩凶手! 双方你来我往,折子满天飞,互相攻击,好不热闹。 又过三日,突有百姓,往顺天府衙门与三法司击鼓,状告东厂番子大兴冤狱,侵夺家财! 双方都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意思,局热越来越紧张,卫渊也加紧联系奔走,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李守中。 五日之后,又一件事情发生,吏科左给事中卢广孝于落值回家的路上,被不明身份的人打了,断了一条腿! …… 夜渐渐深了,夏季的炎热让人心浮气躁,尤其是紫禁城几乎看不到树,白天,阳光直射碧瓦,积蓄了大量的热量,夜晚再释放出来,屋里有如蒸笼。 元春沐过浴了,仅着一袭单薄的纱衣,妙曼又略有些丰腴的身材尽显无疑。 “娘娘,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 一名宫女劝道。 “皇帝那里如何?” 元春问道。 “皇上有奶娘哄着呢,应该就要睡了!” 那宫女道。 “嗯,你们退去罢!” 元春点了点头。 寝宫并不大,甚至比寻常大户人家的屋子还要小,据说是屋子大了对身体不好,可是小的也有些过份,总让人觉得逼仄。 好在屋角堆着一盆盆的冰块,带来了些微凉意。 元春把宫女留在外面,一步步走向里面,看着寝帐,不由幽幽叹了口气,又是一个孤枕难眠的日子啊。 自从被王宵那个以后,她那枯槁的心被唤醒了,一边是羞耻,一边是刺激,两相交替,时常折磨着她,她有些理解太后为何要冒险把王宵召进宫了。 因为她们都是正常的女人,韶华尚未逝去啊。 “哎~~” 元春幽幽叹了口气,掀开帐帘。 第一六二章 夜会元春 元春刚要坐上床头,却是陡然间,眼睛瞪的老大,满面惊惶之色,就要张嘴呼叫。 帐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拉了进来。 “放……唔唔!” 元春挣扎着。 “娘娘不叫,臣就松手,娘娘若是同意就点一下头!” 帐里正是王宵,一手搂着元春那稍显肉肉的腰身,压低声音笑道。 元春羞愤欲绝,俏面涨的通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王宵似是担心元春出尔反尔,只把手挪开一小点,还在元春的嘴边。 元春气恨难当,喀滋一口狠狠咬去! “哎,娘娘还属狗啊!” 王宵也不动弹,任由元春咬,他知道元春对自己有怨气,咬一咬,出了气,自己没什么损失,今晚摸来,还有要事呢! 元春的怨气确实不小,照着手背狠狠咬,王宵也配合,被咬的通红。 好一会儿,可能气消了,元春松了开嘴,眸中闪出一抹歉意道:“你为何不躲?” 王宵笑道:“臣自知冒犯了娘娘,能让娘娘出口气也是好的!” “你……” 元春眸中现出复杂难明之色,随即心疼的拿起王宵的手,吹了吹,关心的问道:“疼吗?” 王宵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倒不是元春真情流露,现实中,这样的女人不少,正合了张爱玲的那句名言。 主要是他能感觉出,元春缺爱! 其实想想也正常,打小起,元春被贾政夫妻按照大家闺秀的模板调养,送进宫当了女官,更是步步小心。 意外受封贵妃,并非皇帝宠她,只是出于政治需要,并在后宫的斗争中,差点身死。 如果现在的小皇帝是北静王所出,想必也不是元春心甘情愿,北静王怕是早有谋划,拿她当了个棋子。 “娘娘是属狗的,咬人怎么能不疼?” 王宵嘿嘿低笑着。 “呸,你才属狗呢!” 元春低啐了声,便道:“大老晚你钻我帐里,到底要做什么?” “臣想念娘娘啊!” 王宵腆脸笑道。 元春哼道:“你怕是钻错了帐,该是想念东宫那位吧,我说那位为何非要出家呢,原来是道观更容易出入的缘故,你胆子也挺大的,放着天下那么多美人不摸,非得摸上我们两个,就不怕有朝一日事发,被抄灭九族?” 王宵无语,元春不仅智商低,情商也低,一下子就把话说死了,如果自己真是冲着元春来的,就这句话,也被说的兴趣全无。 哪个男人会喜欢醋坛子? 不过王宵早有预料,能当着太监宫女的的面,把皇宫说成见不得人的地方,把话说死了又有什么意外? 而且他是来办事的,元春表现的越低劣,越合他意,索性不装了,直言道:“娘娘,臣冒昧来此,有事相请!” “哦?” 元春被王宵半搂在怀里,仿佛很舒服,也不挪动,只是眉眼一挑。 王宵道:“这几日外间的事情,娘娘想必清楚,刚刚又生了一事,吏科左给事中卢广孝被番子打断了一条腿,必惹得群情激愤,或会有百官于午门请愿。” “这与我何干?” 元春脱口而出。 王宵恨铁不成钢道:“娘娘临朝称制,怎能无关?倘若明日真有百官聚哮午门,臣想请娘娘下旨就地廷杖。” 元春凝眉细思了片刻,哼道:“把请愿的群臣杖责,我和皇帝成什么人了?你倒是好算计,恶名由我和皇帝背,结果成全了……” 正说着,元春恍然大悟道:“是你在幕后策划吧,明明年纪不大,却行事老辣,你到底想怎样,难道非得毁了大周朝不成?” 王宵直视元春道:“娘娘误会了,天下乱局已现,凡牛鬼蛇神,都想染指江山社稷,臣虽然不愿意在娘娘面前说北静王的不是,但是北静王与佛门勾结,实属与虎谋皮,倘若佛道登堂入室,只会将朝廷推入深渊。 臣布局谋划,固然有私心,但无愧于社稷江山,在娘娘面前,臣也问心无愧,如娘娘不愿帮臣这个忙,那臣立刻走,以后再也不来打扰娘娘!” 说着,就要下床。 “别!” 元春本能的拉住王宵的手。 “娘娘答应了?” 王宵回过道。 元春俏面绯红,咬着嘴唇道:“你……你这冤家,我一生清名都被你毁了,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敢害了皇帝,我哪怕是死……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行了,行了!” 王宵顺势把元春拉入怀里,低语道:“你们贾家人,动不动就要死要活,好日子不想过了是不是?以后在我面前,不许说死,知道吗?” “嗯!” 元春如小女孩般,乖巧的轻点臻首,心里淌过一缕暧流。 别看她手握大权,风光的很,其实比太后还不如,毕竟太后问心无愧,而她心里有鬼! 将来如事泄,也许自己会被灭口,相对于那人,她更愿意信任王宵。 王宵邪邪一笑,伸手拈起元春的下巴,稍稍抬起打量,元春的脸,越来越红了,身子也越发的躁热难耐! “元春姐,你真美!” 王宵忍不住称赞。 “轰!” 元春就觉脑海中如惊雷炸响,整个人都懵懵的,酥了! …… 次日一早,元春洗漱过后,容光焕发,走路都迈着轻快的脚步,眼角眉梢,尽是喜悦,而此时的午门外,黑压压的人群汇聚而来。 “快看,快看!” 守门的兵卒惊呼。 “是……是翰林院!” “还有国子监的学生,他们要做什么?” 城门下方的广场上,有了近五千人,全部盘膝而坐。 卫渊看向李守中,问道:“李大人,可曾准备好了?” 李守中心里忐忑,深吸了口气道:“事已至此,不诛奸邪,绝不退缩半步!” “好!” 卫渊也借大喝给自己壮胆,与李守中,带着近百人至金水桥前,其中有王宵,大呼道:“吏科左给事中卢广孝被东厂恶徒报复殴伤,令人发指,臣等请求皇上、慈圣圣母皇太后与仁圣圣母皇太后立即裁撤东厂,有关人等交三法司问罪!” 第一遍呼完后,从第二遍开始,每呼一句,后面五千人跟着高喊,声震阙庭! “快,快去回报宫里!” 守门将官头皮都麻了,急声呼喝! “什么?” 听得来报,五位阁臣震惊异常,这件事,完全是翰林院与国子监独走,他们都不知道啊。 “领头者可是卫渊与李守中?” 王子腾声音颤抖着问道。 “正是!” 阶下的太监答道。 王子腾脸色沉了下来。 李守中的女儿李纨嫁到了荣国府,当大奶奶,李守中算是荣国府一系,而卫渊的侄子卫若兰也与四王八公派系交好,早被王子腾视作了自己人。 可今日,两人背刺一击,这可是背刺啊! 北静王打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 王子腾醒悟过来,冷声道:“我朝立国三百年来,这等惊天荒谬之事,从未有过,若是退让,彼等必得寸进尺,本官的意思,将其轰散,若有抗命不遵者,拿下诏狱,严加惩办!” “不可!” 张成琳急声阻止:“国子监与翰林院聚于门前,皆由卢广孝被东厂番子殴打而起,若不惩治元凶,反无端驱散士子,岂不叫人齿冷?” “哼!” 王子腾哼道:“一步退,步步退,朝廷还有何威望可言?” 张成琳毫不示弱道:“理不顺,如何名正,理顺了,自让人心服口服!” 虽然国子监与翰林院数千人聚于门前请愿,让他有种局势失控的不安感,但当务之急,还是裁撤东厂,事后可以慢慢追查幕后之人,能拉则拉,不能拉,贬了便是! “目无君父,渺视朝廷,何来之理?” 王子腾厉声反驳! “两位,两位!” 高明劝道:“民心可畏,王大人也言之有理,不妨请马督公传司礼监与内阁命令,让其先行散去,听候处置,再急速禀报皇上太后!” “王爷的意思呢?” 武恺看向北静王。 “可以!” 北静王沉着脸点了点头。 马督公匆匆而去,站上午门劝说,可底下声浪如潮,任他喊的声嘶力竭,众人佯作不知,齐声高呼,急的他满头是汗。 渐渐地,六部及各衙门官员被吸引而来,还有老百姓和勋贵也赶来围观,午门外,破天荒的聚集了十万人以上! “诶,又是那小子,我敢打赌,此事必是他煽动!” 薛蟠一眼看到了王宵,向身边的冯紫英道。 “就他,他有那么大的本事?翰林院与国子监的主官都在,区区一个状元郎而己,何时能轮得到他?” 冯紫英不相信,他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正儿八经的勋贵子弟,向来看不起读书人。 “张兄以为呢?” 薛蟠不再解释,又看向张文墨。 “这……” 张文墨也不愿相信,不过以他对王宵的了解,总是不停的折腾,没准儿真是这家伙挑的事。 王宵看到了张文墨,哈哈一笑:“张兄来的好,你我为同科进士,理当携手共进,驱邪祟,扬正气,张兄快来,咱们一起为卢大人讨还公义!” 张文墨心里把王宵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自己是来看热闹的啊,不过众目睽睽之下,能做缩头乌龟么,只得勉强笑道:“王兄说的是,这等壮举,怎能少了我张文墨!” ------题外话------ 谢谢好友钛拉普的月票~~ 第一六三章 国家养士三百年 柳湘莲也来了京城,看着黑压压一片,那是热血沸腾啊,可随即,颓然叹了口气:“可惜我没有官身,不然这等盛事,怎能少得了我?对了,宝二爷,能否帮我捐个监生,我也打算参加今秋恩科。” 宝玉可不敢答应,别看他在家被宠成小祖宗,但是剔除贾母的因素,府里的权利一点都沾不到边,只拿着可怜巴巴的月钱,就这样,还被袭人掌握。 荣国府真正手握经济大权,里外活动奔走的,是贾琏,贾母但凡有事,也使唤贾琏,不会支使宝玉! 老太太宠宝玉,主要是宝玉衔玉而生,又与她死去的丈夫相似,本质上是奶奶把小孙子当宠物养呢,宝玉在贾府,真实地位仅仅高于贾环。 冯紫英则是拍着胸脯道:“小事一桩,柳兄放心,回头就叫我老子去办,区区监生,自是手到擒来。” “多谢冯兄!” 柳湘莲抱拳称谢。 宝玉心里有些失落,看人家,年龄不比自己大多少,就能帮人办事了,而自己呢,家里有钱,一分也使不到。 尤其更令他锥心的,还是林妹妹啊! 林妹妹被王宵接走,也不知怎样了,清白还在不在? 再看午门前,闹闹哄哄,一群学子官员振臂高呼,其中就有王宵与张文墨,让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羡慕。 渐渐地,围观人群越来越多,阳光也越发的毒辣,不觉中,已是正午! 夏季的骄阳下,每个人都浑身汗透,卫渊虽只四十有五,却不比李守中好到哪里,只觉胸闷欲呕,呼吸短促,眼前阵阵发黑,脑袋似要炸裂开来,嗓子更是干的能冒出烟。 王宵劝道:“卫大人,为山九仞,万不可功亏一篑啊,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不错!” 卫渊给自己打气:“几千学子官员请愿,又有数十万人围观,朝廷怎可能没有动静,或许是指着天气炎热,我等体力不支自行散去呢,此时绝不能露怯!” “继续高喊!” 李守中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豁出去了! 口号声一遍又一遍,响彻宫厥! 内阁! 五位阁臣在激烈商讨是否要裁撤东厂,对外面的呼喊充耳不闻,他们正是打着天气炎热,看谁先撑不住的主意。 眼见已经正午了,想必也撑不了太久。 对于请愿一事,五位阁臣很快达成一致,即绝不姑息,要不然这来一次,那来一次,朝廷到底是谁当家,是比人多,比嗓门大吗? 挟势逼宫,素来为历朝历代深恶痛绝! “诸位大人,两宫皇太后口喻!” 这时,有太监步入殿中。 五人齐刷刷站起,躬身听旨。 太监朗声道:“滋有狂徒,聚哮宫门,乃千古未有之奇观,内阁却不理不问,到底是何居心,若内阁尚有半点公忠体国之意,应立即将狂徒驱散,以免祖宗蒙羞,社稷震动!” “这……” 五人面面相觑!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即静,哪怕太监离去,也没人留意。 “太后怎会出这样的旨意?” 好一会儿,王子腾忍不住道。 张成琳、武恺与高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北静王。 在他们眼里,北静王和元春是有一腿的,既然宫中出了口喻,由北静王拍板最为合适。 事实上局势发展至此,谁都拿不出十全十美的办法,不管是装不知道,还是将人驱散,都有利有弊,内阁想要的,是有人出头担责,而不是做什么样的决定。 毕竟他们不是嘉靖,嘉靖需要挣得大宗地位,以确保自己皇权稳固,不受文官掣肘,才会对以杨慎为首的文官下了狠手。 而现在,外面的诉求是什么? 是裁撤东厂啊! 除了皇室勋贵,人人都对东厂深恶痛绝,甚至锦衣卫也暗暗叫好,因为东厂抢了很多锦衣卫的饭碗。 如果强势皇帝在位,没有人敢提半句,可现实是,短短数年之内,接连死了两个皇帝,现任小皇帝又是冲龄继位,再加上读书人得诸圣先贤授了神通,已经把力量掌握在了手里,皇权的根基被动摇了。 换句话说,裁撤东厂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是政治正确,驱赶聚啸宫门的学子官员,就是与民心对着干。 张成琳略一沉吟,便道:“午门被围,有失皇家体面,两宫皇太后必有其自身的考量,眼下内阁应无条件配合两宫皇太后,否则局势会更加不可测。 而王爷是皇上亲叔,是朝廷正封郡王,此时应由王爷下令,着锦衣卫驱散人群。” “不如就由内阁下令!” 王子腾哼道。 “不妥!” 高明挥手一举:“内阁的职责是上佐天子调理阴阳,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内亲附百姓,使公卿大夫各得其职,如今士民请愿裁撤东厂,而东厂是什么样的衙门,谁心里都清楚,又怎能冠以内阁的名义呢?” 北静王阴着脸,不说话。 他知道,这是内阁要把自己推出去当刀使,他本有贤王之称,如果下令驱赶官员学子,等同自绝于士林。 可是高明的说辞滴水不漏,让他无从反驳。 “事情不能再拖了,若是晒死了人,怕是会闹出更大的乱子,这样罢,老夫提个折中建议,王爷也不必出面,着太监调用锦衣卫,速把人驱散了,再论接下来的事!” 武恺提议道。 “王爷意下如何?” 张成琳与高明齐齐看去。 北静王心里暗骂,这个建议,等于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绕了一圈,还是要回到自己头上,如今张成琳三人铁了心要自己背锅,不背的话,就一直拖下去,直到拖出更大的事情,越发难以收拾。 假如北静王是正常入阁,拖就拖,谁怕谁,偏偏他是被元春塞进来的,本不具有入阁的资历,很多人不服,再要是背上个不肯担责,缺乏担当的恶名,怕是很难于内阁中立足。 ‘也罢,先让你们得瑟一阵子!’ 北静王眼神一冷,他觉得自己要尽快成为摄政王,凌架于内阁之上,再将佛道二门拉入朝廷,才能放开手脚,收拾这几个老家伙! “马禄,速调锦衣卫,去驱散人群,若有不从者,当场杖责!” 北静王回头喝道。 “是!” 马督公转身离去。 …… 午门外,很多人有气无力了,围观的群众也受不了毒辣的骄阳,陆续散去。 王宵一看,这样不行啊,还没轮到自己表演呢,当即浑身剑气一放,突有剑光闪跃。 “王大人,你你……” 卫渊以为是自己眼花,忙揉了揉眼睛。 “哈哈~~” 王宵精神振奋,哈哈一笑:“想不到,苍天不负苦心人,竟教我悟出了儒家神通!” “什么?王大人出神通了?” “快说说看,有何窍门?” 本昏昏欲睡的学子们,立时不困了,就如打了鸡血般,精神抖擞。 张文墨,与场外的薛蟠、宝玉等人也把目光投来。 王宵回忆道:“实不瞒诸位,烈日炎炎,在下早已精疲力尽,可是想到若半途而退,非我辈读书人本色,于是默诵亚圣名篇: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没曾想,诵念着亚圣箴言,我的心竟渐渐安定下来,不再为外界所苦,入了物我两忘之境,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出了神通。” “哦?真有这么神奇?” “多谢王大人指点!” 众人纷纷默诵静心,就连张文墨也眼神闪烁,卫渊与李守中,更是拼着老命,强行坐定。 一时之间,场中安静下来。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得了诸圣先贤传法,很多还没来得及进入文英殿的,仔细观察着同僚,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放过。 王宵暗暗一笑,他完全是满口胡言,只为振奋众人的精神,等待元春下旨,同时也为自己的剑术提供一个合法的来源。 谁能说他的剑道不是儒家神通? 儒家神通千变万化,并无成规,他说是就是! “咯吱吱!” 前方的午门缓缓打了开来,一群锦衣卫在马督公的带领下,手持包有铁皮的栗木大棍,一排排冲了出来。 马督公冷眼一扫,尖声叫道:“尔等狂徒,聚哮宫门,挟迫朝廷,乃千古未有之事,尔等意欲何为?置祖宗成法,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然皇上、太后、内阁与北静王爷仁慈,不愿轻动刑责,尔等还不体念恩德,速速散去,否则,当廷杖之,绝不姑息!” 不得不说,锦衣卫手持的栗木大杖还是挺吓人的,很多人生出了退缩之心。 王宵见势,大呼道:“国家养士三百年,坚守节操大义而死,就在今日,张兄,你我乃同乡,又是同科,合该为众人表率!” 说着,冲了出去,摞起官服,往地上一趴,喝道:“狗奴才,本官翰林院修撰王宵,有种就来打,看你家爷爷可会皱一下眉头?” 张文墨叫苦不迭,草你家拿拿的,你自己屁股痒,去挨打,何必把老子也拉上啊? 可是场中很多人对王宵的义举轰然叫好,又陆续有目光投向张文墨。 张文墨只得硬着头皮奔上前,装作毫不畏惧的哈哈一笑,摞起官服,学着王宵,在王宵身边趴了下来! ------题外话------ 谢谢好友dsfascc的月票~~ 第一六四章 求打 张文墨恨恨的看着王宵,王宵却咧嘴一笑,昂着脖子大呼:“打啊,有种就给本官用心打,国家养士三百年,赴节而死正当其时,不敢打你就是孬种!” 张文墨脸都白了,廷杖有两种打法,一是着实打,一是用心打,着实打是把人打残,用心打是往死里打! 这家伙修出了神通,本身又受过燕赤侠点拨,有不俗的身手,不怕挨打,再以他有事没事都要撩事的恶赖性子,怕是越打越开心呢。 可自己既没修出神通,又手无缚鸡之力,别说用心打,着实打都受不了啊! “好一条汉子!” 见着王宵放声叫嚣,冯紫英不由赞道。 柳湘莲从旁道:“王宵确是个人物,当初在金陵时,连秀才都不是,就敢抢了薛霸王的妾,听说在京城,又抢了北静王的侧妃,冯兄看看,这哪里是寻常人敢做的事?” “哦?” 冯唐看向了薛蟠,虎目带着询问之色。 薛蟠面色数变,想着王宵,再回想自己,与妹妹和母亲对王宵的评价,以及张文墨有北静王撑腰都扳不倒王宵,确实服了。 颓然叹了口气道:“别人都说我横行霸道,但和王宵相比,我还差的远呐,他是专门往石头上碰的那种人,称为疯子也不为过。” 柳湘莲更正道:“王公子不是疯子,从薛霸王手里抢了香菱,滴水不漏,官都没法报,金陵知府贾雨村怀疑拐子被王公子杀了,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苦无罪证。 当时冯家人曾想把香菱索回,发卖了也能挣些银子,可是冯渊身上的卖身契,已被王宵收走,拐子又找不到,只得做罢。 再看薛霸王做的事,打死冯渊,人尽皆知,费了好大的手脚才囫囵过去,还有王公子去贾府抢回林姑娘,有理有节,振振有辞,贾家一屋子人无言以对,只能被迫放人。 此人年纪不大,却做事老道,在他老家苏州府,县令、知府都与他结交,织造局太监也和他交好,他若是疯子,那我们都是傻子!” 冯紫英听的两眼放光! 没人注意到,宝玉的面色很不好看。 午门前,锦衣卫也懵逼了,没想到真有人敢冲出来领打,偏偏王宵还声嘶力竭的大喊来打啊,不打是怂逼之类的话,着实让人光火。 “锦衣卫助纣为孽,岂能让王兄和张兄为我等受过,来,老子是国子监学生巩有林,冲老子的这里来!” 有楞头青也冲上前,摞起官服,趴在地上,亮出屁股! “户科右给事中李巩!” “中书科中书舍人张涣谋!” …… 转眼间,就有数十人趴在地上,个个自报官名身家,唯恐别人不识。 马督公气的浑身颤抖,尖叫道:“打,给咱家打!” 锦衣卫们猛一咬牙,板子噼噼啪啪的落了下去! “哈哈,再来,再来,你他娘的没吃饭还是怎么着?” 王宵哈哈大笑着,如上刑场般,满面慷慨激昂! 张文墨也挨了板子,那是面孔都绷的通红,额头汗珠滚滚啊! 卫渊只觉心绪高涨,一股压抑已久的义气喷薄而出,向李守中大呼道:“李大人,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黄忠七十二,犹斩夏候渊,你我怎能坐视孩子们受苦,上!” 说着,就冲了出去。 ‘我去你娘的!’ 李守中目光呆滞,你他娘的四十五岁,老夫已经快六十了啊,还能折腾几下? 可是吧,他是国子监祭酒,在清流的地位与卫渊一样高,卫渊都去挨打了,还有那么多国子监学生也被打的嗷嗷叫,岂有退缩之理? “也罢,照死里打,有种就把老夫活活打死!” 李守中发狠了,也冲上前,摞起官服,趴在地上,把屁股亮了出来。 “这……” 有锦衣卫看李守中发须斑白,下不了手。 “打,给咱家打!” 马督公厉声呼喝。 啪啪的板子声响起。 国子监祭酒与翰林院学士,是清流中的清流,清贵中的清贵,这两人挨了打,那还了得,况且有眼尖的注意到,锦衣卫是留了手的。 廷杖是由栗木棍子包铁皮制成,其中一头装有铁刺弯钩,打在屁股上,顺手一带,一大块皮肉就撕去了,非常残忍。 而眼下,锦衣卫用不带铁钩子那头去打屁股,这还怕什么? 但凡敢于廷争面折乾,必声名天下,名垂竹帛。 不怕死的人很少,连王宵都不敢说自己不怕死,可是只在屁股上挨几板子,就可以名垂千古,这样的好事上哪儿找? 王宵为何要找元春下旨廷杖,又为何东窜西跳的讨打? 收益丰厚啊! 他要在士林搏取名声,不仅是为日后组建复社做准备,也让佛道二门投鼠忌器。 名声是个好东西,搁现代,就是桶战价值! 什么样的人生是成功的人生? 是不是有钱? 未必! 你的钱不一定是你的! 只有活出桶战价值,才是成功的人生,你名气大,要动你,就不得不考虑成本,成本就是桶战价值,没有名气,桶战价值约等于无,这样的人,只能做螺丝钉,或者砖瓦,甚至任打任杀。 王宵在这一世,正是要努力活出桶战价值,虽然他是修士,却是最底层的小修,真正的大佬,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他,而加入大佬的阵营,是没可能的,只能增加他们对付自己的成本,要考量值不值。 这正是桶战的原意。 很多人想明了这个道理,一波波的冲上去,往地上一趴,亮出屁股,嚷嚷着老子是某某衙门某某某,快来打我啊! 五千多人,趴在金水桥边上,还陆陆续续有围观的低级官员旋风般冲来,而执杖的锦衣卫只有几百人,僧多粥少了! “快来打,快来打啊!” “都打了他三下,怎么还不来打我?” “大哥,地面晒的滚烫,我趴着都快烤熟了,您行行好吧!” 很多没挨着板子的,大声哭嚎。 “这这……” 马督公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又不敢下令用心打,更何况锦衣卫和番子不同,人家世袭武官日子过的舒舒坦坦,没必要下死手得罪人,他下了命令,估计没人听他。 “快,快去禀报内阁!” 马督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急转头道。 “是!” 有小太监一溜烟奔了回去。 不片刻,五位阁臣都出来了,一看这场面,均是大吃一惊。 “住手!” 北静王大喝! 板子声陆续止住。 北静王冷眼一扫,很多都是老熟人,有王宵、卫渊、李守中,居然还有张文墨,这让他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有王宵不奇怪,这种场合,没有王宵才不正常,对于卫渊和李守中,他也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张文墨也在,真是让他惊喜啊! 张文墨暗暗叫苦,知道自己被误会了,可是没法向北静王解释是被王宵裹挟进来的,要不然这顿板子就白挨了。 最起码他和王宵一样,都是第一批挨打,旁人还能记着他的名字,解释了,反会被认作投机取巧之辈,名声更差。 北静王盯着张文墨看了片刻,才移开目光,喝道:“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朝廷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裁撤东厂一事,自有内阁与两宫皇太后议定,都给孤起来,赶紧回去,否则革除官职,终生不用!” 北静王把话讲到这个地步,况且从早被太阳暴晒到中午,又多多少少挨了些板子,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到了极限,很多人踉踉跄跄的散去,但还有几十人站不起来,都是最开始挨打的,实在没法站了,其中包括王宵。 “哼!” 北静王重重一哼,也不理会,调头就走。 张成琳唤道:“叫他们的家人或者亲朋过来,把人抬走!” 围观的人群一涌而上,去抬人。 薛蟠看着张文墨与王宵并排趴在地上,问道:“抬谁?” 柳湘莲想都不想道:“肯定是王公子啊!” 最开始他和王宵结交,对张文墨没太好的印象,再说他也是名门之后,只是家道败落了,底子还是有些的,不怕得罪商贾出身的张文墨。 “不错,去抬王公子!” 冯紫英也想和王宵结交,点头道。 “抬王公子吧!” 宝玉的目地,是顺带去王宵家见见黛玉,于是附和。 来时是四个人,现有三人要抬王宵,即便薛蟠和张文墨更加投契,也不能于这时弃冯紫英、宝玉与柳湘莲而去,只得回头安排:“你们几个,把张公子送回去!” “是!” 跟着的仆役去抬张文墨。 张文墨几乎要气炸了肺! 一群公子哥去抬王宵,却叫几个奴才抬自己? 可是他精疲力尽了,屁股还疼的要命,不想多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仆役架起,送上车。 “柳兄、薛霸王、宝二爷,多谢了,这位是……” 王宵呲牙咧嘴,称了谢后,看向冯紫英。 柳湘莲笑道:“这位乃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王兄莫多说话,我们先把你送回去,来,一人一个角!” 正好有四人,分别架着王宵的双手双腿,抬离现场。 “卫大人,下官先走一步了!” 王宵沙哑着嗓子,向卫渊唤道。 “哎唷,本官被你害死啦,这些个狗东西,下手没轻没重的!” 卫渊后悔了,他没想到会被打这么狠,屁股上挨了几十板子,不说打烂掉,光是夏天,处理不好是能要人命的。 不过再看李守中,心理平衡了,这老家伙比自己还惨,已经处于半晕厥的状态了。 ------题外话------ 谢谢好友猫唧胡子的两张月票~~ 第一六五章 教训宝玉 王宵的住处,距离午门不是太远,在宝玉的带领下,很快来到地方。 柳湘莲、薛蟠与冯紫英均是现出了古怪之色,就连王宵都有些意外,明摆着,宝玉肯定偷偷摸摸来过,远远站着不敢敲门。 ‘可惜啊,有缘无份!’ 柳湘莲暗暗叹了口气,上去敲门。 他不认为王宵和黛玉会有结果,因为他见过香菱,论起容貌,二女实是难分轩致,论起身世,香菱更惨,更加惹人生怜,如果王宵为黛玉移情别恋,他还要重新考虑王宵的人品呢。 他只是叹息,宝玉与黛玉这样天造地设的一对,居然被命运活生生的拆散了。 “谁呀?” 院内传来十八娘的清脆声音。 柳湘莲道:“是王公子家吧,你家公子被打了,我们是他的好友,将他送回。” “吱呀!”一声! 门打开了,十八娘探出脑袋一看,出乎众人意料,没什么急切之色,打量了王宵片刻,哼道:“公子,你又被打啦?” 这个又字,信息量很大啊! 薛蟠向冯紫英嘿嘿一笑:“我说吧,没准儿就是这家伙搞的事。” 随即笑咪咪的向十八娘问道:“小妹妹,几岁啦?” 十八娘脸一沉,不悦道:“公子,你交的什么狐……不,猪朋狗友啊,色迷迷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薛蟠脸垮了! “好了好了!” 王宵被冯紫英和宝玉架着,一边往里走,一边道:“这位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薛霸王,向来口无遮拦,你莫和他计较,这位是十四娘姐姐的妹妹,还有个十九娘,也住一起,先进来吧。” “静之,你又被打了?” 小青带着十九娘匆匆步出,一见王宵那副模样,均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柳湘莲四人相互看了看,又来一个‘又’,这家伙是惯犯啊! 尤其是薛蟠,眼珠子不够用了,小青不用提,他觊觎过的,十八娘和十九娘,则是缩小版的十四娘,好在他知道王宵的厉害,立刻把眼睛偏向一边。 “小青姐姐,你还有没有同情心了?” 王宵不满的话语刚刚脱口,内院,黛玉带着紫鹃、雪雁和王麽麽出来,掩嘴笑道:“王公子,你又被打了?” 宝玉如遭雷殛! 眼前的黛玉,给了他一丝陌生感,不再是眉宇间始终锁着忧愁,而是浑身都洋溢着一股轻快的气息。 这还是那个需要自己哄逗才能开心的林妹妹吗?心头不禁酸涩难当! 他觉得,林妹妹再也不需要自己了。 确实,王宵的住处虽与荣国府的奢华不能比,却不用勾心斗角,也不用看人眼色。 小青性子大大咧咧,十八娘十九娘天真烂漫,王宵也保持着合适的交往距离,不疏远,不紧逼,分寸把握的恰到好处,让黛玉住的很舒服。 更何况黛玉还能时不时的出门逛街,这在以往的荣国府,是想都不敢想。 很多时候,黛玉会忘了自己仍是寄人篱下的现实。 黛玉也看到了宝玉,笑容瞬间凝滞! “林妹妹!” 宝玉忘情呼唤。 “贾公子!” 黛玉咬了咬牙,福了一礼。 宝玉一听这话,脸色苍白起来,身形阵阵摇晃,不敢置信道:“林妹妹,我们变生疏了么?” 紫鹃眼里闪过不忍之色,但随即就坚定的连给黛玉打眼色,她希望黛玉认清现实,和宝玉彻底断了,以免王宵不快。 事实上紫鹃想多了,王宵真对黛玉没有想法,天下弱水三千,他不能是个美人儿就动心吧? 并且前世的感情经历太多,一颗心早已熬成了老腊肉干,对于他,爱情只是奢侈品,远远谈不上必须品。 他把黛玉接走,八成是看在林遗的份上,两成是不忍心黛玉被北静王玷污。 不过他也觉得,宝玉配不上黛玉。 你前世给一颗花浇水,转世了,难道那颗花就非得嫁给你? 活命之恩不代表以身相许。 院子里,变得静如鬼蜮,黛玉抿着嘴不说话,眸光剧烈波动,除了知了一阵阵的鸣叫。 宝玉痛心道:“林妹妹,听到北静王要纳你为侧妃,我的天都塌了,可是我被关了起来,我有什么办法,我曾偷偷的过来,只想见你一面,又不敢敲门,你知道我有多煎熬……” 王宵打断道:“宝二爷,听说你最讨厌国贼禄鬼,那么我问你,你的优越生活从何而来?” “我……” 宝玉神色一滞! 王宵又道:“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你一家子都是国贼禄鬼,你的堂兄贾琏,是个劳碌命,内外奔波,一刻都不得闲。 你爹贾政,从没讲过笑话,当你爹负重前行的时候,你呢,岁月静好,与丫鬟们打闹。 你姐慈圣圣母皇太后,自小入宫,去那不得见人的地方打熬,所为者何?还不是为了你们贾家能有个靠山? 按你所说,他们都是国贼禄鬼,你开开心心,倚红偎翠,无忧无虑,是有那么多的国贼禄鬼在供养你,你却说你最讨厌国贼禄鬼,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不痛吗?” 宝玉被说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浑身颤抖起来。 王宵继续道:“就算你瞧不上国贼禄鬼,自诩高洁,那我问你,金钏怎么死的,你调戏她,被你娘看到,你一句话都不为金钏辩解,抱头鼠窜,金钏投井之后,你能做的,便是偷偷摸摸对着一口井烧了两柱香。 活着的时候,你不帮她求情,人死了你去烧两柱香,是显得你有情有义,还是求一个心安?” 宝玉似有千言万语憋在胸口,却无从辩解,面色越来越白,额头也是越发的汗珠滚滚。 黛玉现出了不忍之色,紫鹃忙扯了扯她。 “哎~~” 最终黛玉叹了口气,没再劝。 柳湘莲道:“宝二爷,王公子说你是为你好,你也确实该反思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改了便是。” “我……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着我使,我有什么办法。” 宝玉急道。 王宵摇摇头道:“你为何在家做不得主?是因为全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没这个能力,真让你出去办事,指不定给办砸成什么样。” “谁说的?” 宝玉不服。 “嗤!” 王宵轻笑一声:“你家的事情,里里外外都由琏二爷打理,你连称银子的戥子都不认得,你还不服气? 这样,你回去和你家老太太说,就说是我的建议,给你在外面赁个小院,每个月给五两银子,带两个丫鬟,一个小厮,自个儿住着,一直住到秋闱,倘若你能坚持下来,我就佩服你!” “我要你佩服有什么用,我若住下了,林妹妹能跟我走吗?” 宝玉叫道。 黛玉愕然,眸光有些波动,俏面也浮现出一抹挣扎之色,但旋即,就平静如水。 常说女人遇事优柔寡断,可实际上,很多女性比男人更加果断,断了就断了,不会象男人那样,犹豫不决,拖泥带水。 黛玉是极有主见的女子,自小被林如海当女先生养,请的是贾雨村,读的是四书,学的是人情练达,比任何人活的都明白。 王宵哑然失笑:“宝二爷,你曾说过,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是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你对林姑娘的心确是令人感动,可是你就不怕林姑娘嫁了你之后,变成死珠子,再变成死鱼眼睛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变出了三样来?” “唔!” 柳湘莲、薛蟠与冯紫英瞬间脸憋的通红,纷纷捂住了嘴,一副忍俊不止的模样。 就是黛玉也横了王宵一眼,俏面微红,暗啐了声! 宝玉目瞪口呆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儿?” 王宵心道是老曹告诉我的啊,随即问道:“宝二爷,我再问你,你娘是不是死鱼眼睛?” 宝玉很不自然道:“我……我娘当然不是!” “哦?你娘未出嫁时,也是姑娘家啊,难道不是无价之宝珠?现在你摸着良心说,你娘是不是无价之宝珠了?” 王宵煞有介事道。 宝玉纳闷的很,自己这些浑话是私底下给春燕说的,他怎么知道,笼统自己家没来过几次,不可能接触到春燕,就算偶尔碰到,春燕也不可能和他说啊。 他从哪里探来的? 真真是奇哉怪也! 十八娘便是不解道:“公子,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话?” “天机不可泄露!” 王宵神秘兮兮的微微一笑。 薛蟠接过来道:“王公子,照你这样说,林姑娘就不要嫁人喽?那岂不是耽搁林姑娘一辈子?” 王宵道:“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男人成亲要传宗接代,女人成亲图个什么,变成死珠子,再变成死鱼眼睛吗?” 黛玉心头一动! 是的,自己为何要嫁人?如果悟出了儒家神通,就有安身立命之本,闲来写写诗,忙时练练功,岂不是胜过嫁了人变成死珠子,死鱼眼睛? 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想法,渐渐滋生出来! 第一六六章 绝了宝玉的心思 王宵见着黛玉神色,暗暗点头。 其实他对于宝玉的死鱼眼睛论也是认同的,实难想象,如黛玉这种画中走出的女子,成了亲生了孩子,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重提宝玉的死鱼眼睛论,正是警告宝玉不要再痴心妄想了,绝了宝玉的心思,同时,也是帮黛玉走出心结。 不婚就不会对宝玉有愧,也能始终维持着画中人的美丽形象。 当然,王宵并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纵观古今,结了婚的男男女女有几个幸福的,纵然不被柴米油盐压的喘不过气,也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是非。 贾琏和凤姐也曾恩爱过,贾政和王夫人,也有过蜜月期啊! 更重要的是,黛玉是绛珠仙草转世,本就不是人间的寻常女子,他还想找个机会,把黛玉引入白娘子门下呢,看看能否把五行补齐,踏入修途。 “就是嘛!” 十八娘附和道:“咱们女孩子为何一定要嫁人,我可不想将来变成死鱼眼珠子!” “嗯嗯!” 十九娘认同的连点小脑袋。 柳湘莲看着王宵这一屋子女人,颇为奇怪,他搞不明白王宵与她们之间的关系,住一起了,好象是清清白白,彼此相处又很亲蜜,不在乎世俗的看法。 突然他有些羡慕王宵的洒脱与随心所欲! 这时,薛蟠道:“王公子屁股还挨着打呢,快扶屋里去洗一洗,换个药吧。” 出乎意料,十八娘与十九娘撇着嘴,现出了扭捏之色,小青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嘴角憋着坏笑。 “你家里就没个使唤丫头?” 薛蟠难以置信道。 “哼!” 十九娘不高兴的哼道:“我们可不是公子的使唤丫头,我们是公子十四娘姐姐的亲妹妹,换句话说,我们也是他的妹妹,哪有妹妹给哥哥换裤子上药的道理?” “就是嘛!” 十八娘也道:“就算我们肯,十四娘姐姐也不肯呢!” “算了算了,人是我们送来的,索性好人做到底,给王公子一并换了吧。” 柳湘莲似是理解了王宵家里的复杂关系,招呼道。 “别,别,不劳几位公子,我自己来吧!” 王宵吓的忙后退两步。 开玩笑,柳湘莲、薛蟠和宝玉都是弯的,虽然不知道冯紫英是直是弯,可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冯紫英能和这三人相处,多半也是弯的。 如果大家都是纯爷们儿倒也罢了,可是把屁股亮给弯的看,这不等于是送菜上门么?光那眼神就让他受不了! 打死他也不会当着弯的面脱裤子! “要不……让紫鹃和雪雁两丫头服侍王公子吧。” 突然王麽麽从旁道。 霎时,院内死一般的寂静下来! 紫鹃和雪雁是什么人? 是黛玉的贴身丫鬟,她俩服侍王宵换裤子上药,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黛玉服侍王宵,这老婆子是司马昭之心啊。 不过退一步说,也只有王麽麽能说出如此倾向性的话,她的黛玉的奶妈,是在场所有人中,辈份最高的。 王麽麽让紫鹃服侍王宵脱裤子洗腚,间接表达了对宝玉的厌恶,并且警告宝玉,不要再来缠着我们家姑娘,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她不觉得自家姑娘欠了贾家,贾琏陪黛玉奔丧,回来时,还带回了林家的几百万两银子,被贾母以嫁妆为由收进了自己房里,如果黛玉真能嫁给宝玉倒也罢了,可是贾家黑了银子,还要把黛玉嫁给北静王,这比吃绝户还要恶劣,也让她无比痛恨贾家。 并且宝玉平时卿卿我我,要死要活,真碰到事了,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这算哪门子情真意切? 黛玉顿时粉面微熏,却又不便责怪王麽麽多事,只得低下了脑袋。 紫鹃和雪雁也是小脸通红,神色中,透着丝愿意。 宝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说不出的难受,仅从王麽麽的表态来看,不管林妹妹是什么意思,她的身边人是希望她嫁给王宵的。 院子里,弥漫起了一股尴尬的气氛。 “我来吧,十八娘你去我屋里拿些东西,再打盆清水来,十九娘,你把客人带去堂屋招待!” 小青站了出来,吩咐道。 “噢!” 十八娘转身跑开。 “小青姐姐……” 王宵挺不好意思的。 “呵~~” 小青轻蔑的笑了笑,拉着王宵,往里屋去。 黛玉莫名的,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舒服,本来她以为王宵和小青没什么,可照这么看,两人并不是那样纯洁啊。 其实王宵给打的还是挺惨的,因为他要装,总不能别人皮开肉绽,他屁股上没反应吧。 整条裤子的屁股部位,都被打烂了,鲜血染红了裤管,又被烈日暴晒,干涸成了紫黑色的血块。 “趴上去,脱了!” 小青命令。 王宵为难道:“小青姐姐,我自己可以的!” 小青不耐道:“又不是没给你医过,上次不是露背了吗?” “可那是背啊,背不是屁股吧!” 王宵勉强分辨。 “有什么不一样?你别忘了,我是大夫,在大夫眼里,是不分男女的!” 小青眉头一皱。 卧草! 这不是前世小说中,渣男男主常用的套路么?没想到自己也被套路了。 “哼!” 小青又闷哼一声,眸中满是不屑。 ‘罢了,罢了!’ 王宵心里发狠,脱了裤子,趴在床上。 “哎呦,丑死啦!” 十八娘刚好端着水进来,忙把脑袋撇去一边,东西放下就走。 “卧草!” 王宵忍不住破口大骂! “噗嗤!” 小青却是噗嗤一笑,替王宵擦洗起来,她是专业手法,还是挺舒服,有时顽心起了,啪啪拍两下,让王宵不得不怀疑,是否具备某种倾向。 不片刻,血水已擦去,又象征性的上了些药,至少有药味。 “好啦,你自己穿吧,我出去了!” 小青管杀不管埋,甩手离去。 王宵穿戴整齐之后,也去了堂屋,众人正品着紫参须子茶,加了些药材和冰片薄荷,炎夏饮用,可提神醒脑,调理元气。 “王公子,这茶不错!” 薛蟠一大碗喝下去,就觉一股清凉直透心脾,本来午后正是人昏昏欲睡之时,此时却说不出的精力旺盛。 王宵回头道:“十九娘,去后面包几包出来,让这几位公子带走。” “噢!” 十九娘跑去了后面。 宝玉一派贵公子范,不时拿眼瞥向黛玉,黛玉如坐针毡,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好在王麽麽如护崽的老母鸡,狠狠盯着宝玉,让宝玉不敢和黛玉搭话。 “嗯?” 王宵留意到,宝玉的胸前挂着玉,于是道:“宝二爷,你这玉能否给我看看。” 几乎所有人,都会拿宝玉的玉品鉴一番,宝玉习以为常,解下玉,递给王宵。 玉两面有刻字,正面是:通灵宝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面是: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 这些字看起来是美好的祝福,可是与宝玉的命运联系,就可以发现,不仅完全不搭,还暗中影响宝玉,使之渐渐滑落深渊。 王宵曾对癞头和尚说过,要想干涉一个人的命运并不容易,需要时刻关注,也许这块玉,就是时刻关注着宝玉,一旦宝玉有脱离命运的趋势,就将之拉回来。 这倒是让王宵起了些兴趣,通灵宝玉据说是女娲补天剩下的五彩顽石,因向往世间繁华,随神瑛侍者转世下界。 王宵总觉得传言未必是真,玉的来路有些邪乎,于是将玉握于手心,默运真元! 够硬! 再将真元化为剑气,向内刺探,好象也没什么。 王宵又将文气覆盖上去,似乎探查到了一缕朦朦胧胧的波动,一闪即逝,仿佛是幻觉,后面再怎么探查也没有了。 “小青姐姐,这块玉有些古怪,你试试看!” 王宵可不相信自己会有幻觉,把玉递给小青。 “哦?” 小青接了过来,默运神识往玉里刺探,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但她是成了精的青蛇,而蛇类最擅于潜藏气息与探测生命波动,她总感觉,这块玉是活物。 拧着眉心寻思半晌,小青道:“把小翠叫来吧,她比较擅长这方面。” “我去!” 十八娘撒腿跑了开去。 薛蟠、柳湘莲与冯紫英面面相觑,都觉得王宵神秘兮兮的,可是从那凝重的神色来看,这块玉可能真有问题,好奇心不禁猛涨。 十来个呼吸后,小翠被十八娘带了过来。 薛蟠等人均是大为惊愕,这家伙身边美女如云啊! 不过小翠看都不看他们,盯着通灵宝玉问道:“就是它?” “嗯,你看看吧!” 小青把玉递去。 小翠双手握住,不愧是青丘狐,通灵宝玉的外表,竟起了阵阵烟霞,氤氲流动,仿如神物。 “神啊!” 冯紫英不由赞道。 宝玉的目光也紧紧投来。 “王公子,可有灵石?” 小翠却是问道。 王宵问道:“要多少?” 小翠沉吟道:“九九八十一块!” 王宵心肝猛的一抽,他统共只有百来块,几乎都是从铜葫芦里得到的,平时不大舍得用,不过为了弄清楚通灵宝玉的来历,只得花血本了。 “小翠姑娘稍等!” 王宵去往自己屋子,从铜葫芦中,取了八十一块灵石回来。 第一六七章 癞头和尚再来 寻常人几乎没可能接触到灵石,就看到每一块,都散发出氤氲白光,煞是好看,并且靠近了,有种精神一振的感觉。 “这可是最顶级的宝石啊,我的天,换成银子得有多少?” 薛蟠两眼放光,忍不住道。 “嗤!” 小翠忍不住轻笑一声。 薛蟠不满道:“你这姑娘,笑什么笑?” 小翠哼道:“这东西哪里是银子能买的,再多的银子,也买不来一块这样的石头,算了,和你这种俗人没什么好说的,看着便是!” 说着,把八十一块灵石按九宫方位堆垒起来,通灵宝玉放在九宫阵的正中心,又从发髻拨下一根银钗,尖的那头,倒放在通灵宝玉上。 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居然竖立的稳稳当当。 小翠缓缓道:“此阵乃九宫夺灵阵,凡邪灵鬼祟,不管隐藏多深,都能将之夺出,当然啦,就是灵石损耗有点大!” 王宵、小青、十八娘与十九娘都能看到,灵气从八十一块灵石中喷薄而出,经过九宫夺灵阵的提炼浓缩,演化成一片片的灵气符文,注入银针。 小翠以独门方式引导灵气符文,随着针尖,一点点的刺进了通灵宝玉。 薛蟠等人虽然看不到这异像,却也觉身边凉风习习,煞是舒服,不禁睁大眼睛。 “吼!” 突然通灵宝玉中,传出一声朦朦胧胧的兽吼! 这可是平地起惊雷啊,薛蟠、黛玉等普通人,都被吓了一跳,雪雁更是啊的一声尖叫,扑进了十八娘怀里! 宝玉也是面色苍白,心口仿佛被一根针狠狠刺了下。 “宝二爷?” 柳湘莲忙扶住宝玉。 小翠道:“不用担心,并不真伤了他什么,这块玉里面有灵物,压制着他的命数,最好是不要留了,不然早晚会祸害到他,待我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说着,手里掐了个印诀,灵气疯狂的涌入针尖,有些灵石外表都出现了裂缝,但是兽吼声也是越发急促,能听出带有明显的恐惧和愤怒。 太虚幻境! 轰隆! 轰隆! 整个空间渐渐摇晃起来。 “姐,姐!” 可卿惊慌失措,捧着三卷薄命册跑了出来。 其余仆役丫鬟,也是惊恐万分。 “谁,又是谁?” 警幻仙子俏面含煞,伸指一划,一副水镜呈现! 镜中,有宝玉、黛玉,王宵! 还有小翠正在对通灵宝玉施法,每发出一声兽吼,太虚幻境都会震动一下! “该死的,又是他,他不是被关进画壁了么,怎么还能跑出来捣鼓通灵宝玉,若非担心通灵宝玉下界为祸,被本仙子封印住了,岂能容得他张狂?” 警幻仙子恨死了王宵,不顾风度的破口大骂! 尤令她不寒而栗的是,通过对前因后果的推算,她发现,王宵并非有意针对自己,纯属误打误撞,歪打正着。 这比有意识的为敌更加让人毛骨耸然,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王宵破坏自己的谋算。 “到底是谁?” 警幻仙子本能的举目四顾! “姐,快想想办法吧!” 可卿急道。 通灵宝玉是太虚幻境的根基,即便小翠无能毁去,可这样不停的晃动,也不是个办法啊! 警幻仙子森寒着俏面,一缕灵光打向下界。 小翠已经力不从心了,这固然是她自身修为不足,并且灵石也不够了,王宵得到的灵石,只是最低阶的下等灵石,提供不了抽取宝玉之灵的海量能量。 “小翠姑娘,算了吧,以后总有机会!” 王宵不由劝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 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时,又有遥遥歌声传来,癞头和尚一步踏入院子。 “大师换曲儿了?” 王宵现出了警惕之色,嘴上却不甘下风。 癞头和尚嘴角略一抽搐,指着王宵,摇头道:“他是顽石,你却是茅坑的臭粪石,又臭又硬,贫僧把你请去了画壁暂住,都能让你跑了出来,还害了两条画皮的性命,也算是有本事了。” 王宵淡淡道:“莫非大师是又来捉我的?” “阿弥陀佛~~” 癞头和尚喧了声佛号道:“施主顽劣,既然渡化不得,贫僧又何必白费工夫,贫僧是为通灵宝玉而来!” 说着,伸手一招,把灵通宝玉摄入手心,轻轻一抹,玉中隐约传出受了委屈的呜咽声。 癞头和尚随手一抛,玉落入了宝玉佩戴的项圈中心,又道:“此宝乃是他的命根子,若毁了,他也不得活,施主以后莫再多事了,否则若是他死了,一切的因果孽缘都会算在你头上,哪怕万死亦不赎其罪!” 王宵根本不信这套,哼道:“玉中有兽吼,有多人听见,明明是块邪玉,你这和尚还把它硬塞给宝玉,分明不怀好意。” 癞头和尚道:“何为正,何为邪?正邪不过是一念间,燕赤侠教你的那套,就一定对?今次不知者不罪,贫僧不与你计较,若是你还敢再打灵通宝玉的主意,哪怕燕赤侠再来,贫僧亦要将你镇压!” 小青连给王宵打眼色,意思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癞头和尚,在她的感应中,修为深不可测,怕是白娘子都要逊上一筹。 王宵也不是那种头铁的性子,他能看出,癞头和尚对自己的容忍几乎到了极限,真要是动手,燕赤侠未必会及时出现,不禁哈哈一笑:“请问大师,燕赤侠的妻子是谁?” “这……” 众人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家伙真能扯啊,完全是驴头不搭马嘴。 癞头和尚却是神色微变。 王宵催促道:“出家人不打逛语,大师修为高深,行走天下,千万别说不知道。” 癞头和尚眼神微闪,便道:“燕赤侠确有过一妻,名玉兰,早已不知所踪。” 实锤了! 燕赤侠的前妻,正是树姥姥,树姥姥曾以玉兰之名,与燕赤侠成了亲,后来燕赤侠发现玉兰是妖精,不是人,遂反目成仇,因爱生恨。 王宵心里隐隐有了想法,但是以他现在的修为,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去兰若寺,至少要结了剑丹,方可一试! 癞头和尚看向黛玉,沉声道:“贫僧早年与林姑娘有一面之缘,不知林姑娘可记得?” “依稀记得,那一年我三岁,来了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出家,我父亲固是不从,那和尚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黛玉施了一礼。 癞头和尚点头道:“今日贫僧再问一句,林姑娘可愿舍了身,随贫僧去修行?” 王宵道:“出家人不打逛语,林姑娘先天五行缺水,大师可有先天灵水为之补足五行?” “这……” 癞头和尚迟疑道:“先天五行之物随天地而生,无数年来,早已耗尽,即便尚有残存,也多是在虚空阴阳交汇之处,此地处处杀机,哪怕是仙人,去了十之八九也回不来。” 王宵问道:“以大师的修为,能否为林姑娘采得先天灵水?” “阿弥陀佛~~” 癞头和尚喧了声佛号道:“须看机缘!” “哈~~” 王宵哈的一笑:“待大师取回了先天五行灵水,再说林姑娘的去留问题。” 黛玉横了王宵一眼,眸光中并没有被做了主的不满,反是多出了丝温馨。 是的,她一直寄居人下,无依无靠,过的小心翼翼,她是多么希望能有个人为自己拿主意,做为倚靠啊! 癞头和尚也深深看了王宵一眼,合什道:“施主勿去招惹通灵宝玉,不然横祸加身之时,勿怪贫僧言之不预,告辞!” 随即转身而去。 王宵平白被威胁,心里很不爽,哼道:“大师每回出现,都唱着曲儿而来,今次辞别,不妨再唱一曲?” 癞头和尚脚步一个趔趄,要不是顾忌燕赤侠,挥手一巴掌就能把这小子拍成肉饼! 王宵肛上了,又道:“既然大师辞穷,晚生献上一曲,为大师送行!” 说着,捏起嗓子,清唱起来。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 黛玉懵逼! 当时作葬花吟,只有宝玉在一旁偷听,他是怎么知道的? 再想到王宵对宝玉的了解,以及在贾家应答如流的情形,黛玉心里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象王宵隐在一边,时刻窥探着贾府的一举一动。 随即暗暗摇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排除出去。 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癞头和尚也是神色一变,作为摆布黛玉、宝钗与宝玉命运的执行人,他知道黛玉曾作出葬花吟。 可问题是,王宵从何得知? 癞头和尚猛回头,看向王宵! 王宵旁若无人,继续唱!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 第一六八章 又盯上了宝玉 王宵的嗓音很独特,带有一点点民族唱腔,又带有几分美声的韵味,众人为他的歌喉吸引,渐渐地沉浸进去。 癞头和尚却是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首葬花吟,让他破防了,他不认为是宝玉黛玉中的任何一人,把葬花吟教给了王宵。 那他从哪里学来的?难道是天意? 宝玉也神色复杂,惊疑不定的目光在王宵与黛玉间扫视。 “多谢施主赠曲!” 癞头和尚突然合什一礼,转眼就消失无踪! 哪怕人已走远,宝黛二人仍是各怀心事,又因着通灵宝玉出现的异象,院子里的气氛诡异的很。 “哈哈~~” 柳湘莲突然哈哈一笑:“既然把王公子送了回来,我们也该告辞了!” “不错,王公子有伤在身,须好好休养,改日再来拜会!” 冯紫英与柳湘莲一起拱了拱手。 “稍等!” 王宵把包好的紫参须子茶,给了每人一包。 “宝二爷,走罢!” 宝玉看着黛玉,明显不想走,薛蟠拉着他膀子,强拽了出去。 院里安静了,王宵却是看着那一堆灵石渣子,眼神发直,这可是八十一块灵石啊,他的大部分身家! “噗嗤!” 小翠抿嘴一笑:“这可不能怪我,那个和尚深不可测,恐怕我娘来了,都未必是他对手,王公子还是想办法把那两个戒指弄开吧,里面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呢。” “是啊!” 王宵叹了口气:“空有宝山,不得而入,滋味确实不好受,从今天开始,我要闭关了,专心致志破解戒指的秘密,你们别打扰我啊!” “嗤!” 十八娘和十九娘轻蔑的笑了笑。 黛玉见这随意调笑的场面,心情好了许多。 王宵似是想到了什么,和黛玉道:“林姑娘可千万别信那和尚的话,这种人一言一行,都有深切谋算,一不小心就会踏入陷阱! 就拿香菱来说,当年癞头和尚看中香菱,向甄士隐老先生索要不成,结果香菱被拐子拐走,甄家也毁于一场大火。” 黛玉面色一白,自家的情形几乎与甄家如出一辙啊,也是癞头和尚索要幼女不成之后,父母相继去世,自己被迫寄人篱下。 “没准儿的事,你瞎叨叨什么,你不是要去闭关么,快去吧,大中午的,我们也该休息了!” 小青责怪的瞪了眼王宵,拉着黛玉回了内宅,十八娘十九娘各自闷哼一声,与小翠一起跟了进去。 王宵暗暗摇头,回了自己屋子,继续解析储物袋。 …… 午门杖责之事如旋风般散播开来,几乎是人人叫好,尤其是卫渊、李守中、王宵与张文墨等组织者与先行者,更是获得了极大的赞誉,舆论完全是一边倒,强烈要求裁撤东厂,对相关人员交三法司严审! 东厂则如末日来临,以往嚣张拨扈的番子,惶惶如丧家之犬,四处求情告饶,可惜朝廷里能说得上话的,均是闭门不见,就连以北静王以首的四王八公勋贵集团,也对番子如避蛇蝎。 这基本上挑明了朝廷裁撤东厂的态度。 绝望之下,很多番子拖家带口,装载着金银财宝离京出逃,他们也知道作恶多端,民愤极大,一旦朝廷正式下旨,绝逼是个死字。 除了最开始逃出一些,朝廷增加了对九门的盘查,不少行动稍慢的,当场被捕。 傍晚时分,王宵得了消息,心知一个全新的时代开始了,皇权将由此衰落,读书人的声音将越发响亮,或许还有佛门、道门。 他清楚佛道二门没法狙击,毕竟儒家诸圣先贤传法,打破了千百年来的默契,读书人有力量,又执掌政权,佛道二门将如何自处? 如果分不到一杯羹,怕是会出大乱子。 将来的局面,必复杂异常,自己背后没有大势力支撑,却有家人,没法茕然一身,转战千里,以战养战,只能从桶战价值下手。 …… 张文墨家! 张文墨趴在竹床上,大夫刚走,给他处理了伤势,屁股上搭着毯子,不时倒吸凉气,想他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几乎送掉了半条小命! 张文灵坐在床头边的凳子上,恨恨道:“那姓王的真不是东西,他自己讨打就算了,还非要把四哥你拉进去,四哥你也是,干嘛要听他,天气这么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 张文墨勉强摆摆手道:“此人坏的透顶,可众目睽睽之下,我退缩不得啊,罢了罢了,只要挺过去,未必非福,妹妹你放心,他如此张狂,总有机会对付他!” 张文灵担心道:“北静王爷会怎么看待四哥?这个误会不好解啊!” 张文墨目光闪烁,迟疑道:“北静王爷再怎么着,也只是世俗王爷,而这天下,将来是神通的天下,天已经开始变了,倒也不必怕他,有机会向他解释下,他不信,我也没办法,妹妹这段时间呆在京城,可有中意的郎君?” 张文灵俏面一红,讪讪道:“我很少出门,哪有机会接触外面的人,全由四哥作主便是!” 张文墨沉吟道:“原打算把你嫁给薛蟠,可如今看来,薛家只是个空架子,指不定哪天就落到桂花夏家的下场,况且此人不学无术,性子毛躁,早已配不上你,你若嫁给他,是推你入火坑,恐怕爹娘都要怪我,与薛蟠的亲事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做北静王的侧妃也不可行,北静王指名了要纳林姑娘为侧妃,却被王宵抢走,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若凑上去,别人怎么看你,好歹我是传胪,朝廷正六品的官员,我可丢不起这张脸!” “嗯!” 张文灵点头道:“那姓王的毁人姻缘,真是害人不浅!” 张文墨沉默了小片刻,心里未尝没有一丝悔意,他虽然痛恨王宵,但摸着良心讲,还是挺佩服的。 一个人能把一个家,从泥潭中带出来,又考中了状元,这样的人,怎么都不会差。 更何况王宵特别能闹事,闹事也是一种本事,是善于捕捉机遇的外在表现,如果再给张文墨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在王宵最困难的时候,说服家里拉王家一把,届时凭着姻亲关系,携手同心,两家的前途都不可限量。 只可惜,时间已经退不回一年半以前了。 “你看宝二爷如何?” 深深吁了口气,张文墨问道。 “宝二爷?” 张文灵愕然看向张文墨,好一会儿道:“四哥是想我嫁到贾府?” “不错!” 张文墨点头。 张文灵拧着秀眉道:“听说此人的风评不好,年纪轻轻,就厮混于内帷,他的房中,有二十来个丫鬟呢,老太太宠他厉害,连他老子娘都管教不得,又不学无术,四哥你看,京城里都没人向他家提亲,这样的人有什么好?” 张文墨道:“宝二爷确实百无一用,可他爹封了候,将来袭爵的是他,他的亲姐姐是皇太后,这样的人要什么本事,躺着就能把日子过好。 拜王宵之赐,北静王已经猜忌我了,短时间内,我的仕途必然受阻,若是你嫁给宝二爷又不一样,皇太后能不照料她的亲弟媳妇娘家么?” 张文灵咬牙道:“四哥说的有道理,可他房里的丫鬟太多了吧,难道我还去和他的丫鬟争风吃醋? 再说宝二爷喜欢的是林姑娘,他心里有着别人,膈不膈应呀?” “呵~~” 张文墨摇头笑道:“其实论相貌,你不比林姑娘差,他们只是自小青梅竹马,若是娶了你,宝二爷未必不会把心思转移到你的身上。 况且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道理,老太太与王夫人并不中意林姑娘,否则早给他们订亲了,又哪轮到北静王去强纳林姑娘为侧妃?” “四哥安排便是了!” 张文灵默然。 张文墨嘴角绽现出了一抹笑容,如能攀上贾家,对于他,也是好处多多,不过他和贾府没有直接来往,还是要与薛蟠周旋,通过薛蟠,接触到贾府。 贾府,荣敬堂! “宝玉,那玉是你的命根子啊,你怎能随便让人捣鼓,还信那小子的话,说会带来灾祸,你也不看看,咱们家这段日子多么兴旺,他就是一派胡言,偏你信他的鬼话!” 宝玉由薛蟠陪着回了家,被贾母逮着,叫来荣敬堂,薛蟠是个口没遮拦的家伙,老太太刚问了两句话,就把有关玉的情况道了出来。 这可把贾母气的不轻,平时宝玉发脾气,摔一下都心疼,更何况被差点被王宵和小翠毁了,要不是癞头和尚赶来,及时阻止,她都能跑到王宵的住处,连骂他三天三夜! 宝玉辩道:“老祖宗,玉里确实有兽吼,好多人听到的!” 贾母阴着脸哼道:“谁知道是不是那小子搞的鬼,他就不安好心,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和他来往,就你这心眼,玩不过他!” 宝玉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被呛的几乎无地自容。 薛蟠干笑道:“老祖宗,或许您误会了,王公子也许不了解那块玉的来历,也被兽吼吓着,才会让宝玉离玉远点,您想,寻常人听着兽吼,有谁不惊咋?” “嗯~~” 贾母想想也是,神色稍有缓和。 ------题外话------ 谢谢好友五岳倒为轻的月票~~ 第一六九章 薛家困境 薛蟠留意着贾母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老太太,王公子还劝宝玉搬到外面住一段时间呢,我看挺靠谱的。” “怎么回事?为何让宝玉搬到外面?” 贾母立刻眼一瞪。 薛蟠心知不妙,可话已出口了,再也收不回,只得道:“王公子觉得宝玉十指不食春神水,缺了历练,就提议宝玉到外面赁个小院,一个月花五两银子,带个小厮和两个丫鬟,我觉得在理啊,宝玉不知底层的艰辛,出去体验下也好,横竖就几个月时间。” “胡闹!” 贾母大怒:“他胡闹,你们怎么也跟着胡闹,宝玉啊,你去问问你老子娘肯不肯?我们家的老脸都要被你丢尽了,不许搬出去!” 宝玉讪讪道:“老祖宗,我也想试试自个儿能不能在外面过日子。” “你胡涂啊!” 贾母顿着龙头拐杖咚咚响,恨铁不成钢道:“那小子是什么家庭,我们是什么家庭?他家小门小户,也不能说他有坏心,只是目光短浅。 而你呢,你姐姐是皇太后,临朝称制,你自小与北静王交好,你爹是国丈,你是国舅,稍微寒碜点,丢的就不仅是我们家的脸,还是朝廷的体面,哪能容你出去自吃自住,还只五两银子一个月?你就给我在家里呆着,好好读书。” 宝玉扭扭捏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贾母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还不是觉得在外面自在了,可以摸去那小子家里找林丫头? 告诉你,想都别想,她出了这个门,就不是我们家人了,赶明儿让你老子在朝中打探打探,有合适的人家,给你说门亲,也该收收心了。” 宝玉脸苦了下来,却不敢辩驳,其实他心里有数,与黛玉的缘份基本上断了,可是心里放不下啊。 ‘哎~~’ 宝玉暗暗叹了口气,心情沉闷,说到底,还是自己弱小,在家做不得主,不比王宵,一个人就能撑起门户,突然他羡慕起了王宵的自由自在。 “走罢!” 薛蟠忙扯了扯宝玉,向老太太告辞离去。 出了荣敬堂,薛蟠没脸再留了,匆匆回了家,大声唤道:“娘,娘!” “嘘!” 薛姨妈的丫鬟,同喜匆匆从屋中奔出,不悦道:“太太午睡了,大少爷有什么事儿不能过会儿说?” 宝钗也从侧屋走出,眉头一皱道:“哥,怎么了?” “进来吧!” 屋里,传出薛姨妈有气无力的声音。 薛蟠和宝钗进了屋子。 屋里门窗洞开,薛姨妈躺在竹榻上,另一个丫鬟同贵在一边打着凉扇。 “哎~~” 薛姨妈看着薛蟠那风风火火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跑哪儿去了?家里的生意也不知道多照看着些,就知道出去胡闹,这些年来,月月亏空,帐尽着下面的那些黑心货胡乱报,娘是妇道人家,你妹妹还未出阁,都不便于抛头露面,就指你呢,可你倒好,整日厮混,倒不如趁着还能卖几个钱,把家产赶早发卖算了,免得到头来一文银子都落不到。” 薛蟠低着头不敢吱声。 宝钗眸中,也流露出一抹忧色。 原指着贾家发达了,能稍微提携下自己家,可贾家生就一副刻薄性子,王夫人是自家老娘的亲姐姐,没一句过问,更别提府里的其他人,老太太开心了,除了赏些吃剩的饭菜,衣服料子,也没了下文。 这倒不是宝钗背后腹诽,看看焦大的下场就知道。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没有焦大,就没有老宁国公,更不会有宁国府子孙后代的富贵奢华,可宁国府是怎么对待焦大的? 不闻不问,冷处理! 赖大的儿子赖尚荣都去了奴籍,给捐了个官,而焦大这么大的功劳,不说去奴籍捐官,再不济,外放个庄头管事,配个漂亮点的丫鬟,红红火火过日子并不过份。 可贾家什么都没做,焦大当了一辈子奴才,打了一辈子光棍! 宝钗又想起张文墨,自从夏家被王宵狠狠削了一通之后,张文墨不大来往了,还不是看到了薛家随时朝不保夕?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哥,你手上拿的什么?” 宝钗留意到薛蟠提的包裹,不禁问道。 薛蟠道:“我去王宵家做客,在他家喝了碗凉茶,觉得不错,找他包了些回来,给娘和妹妹解解暑。” 薛姨妈眼神柔和了些,这败家子再混账,再不是东西,好歹心里还是有娘和妹妹的。 “哦?你去了王公子家里?” 宝钗美眸也讶色微闪。 “今儿一早,听说国子监和翰林院往午门请愿,闹的沸沸扬扬,于是和柳湘莲去看热闹,路上又遇到了宝二爷和冯紫英……” 薛蟠口才还是不错的,把经过和盘托出。 末了,补充道:“妹妹,我怀疑此事是王宵在背后搞的鬼,从头到尾,就他嚷嚷的最凶,你是不在现场,我可是听的真真切切,我听了都想打他,更何况那些拿着棍子的锦衣卫,可回到家里呢,又生龙活虎了。” “其实王宵还是不错的,为宝玉出了点子,可惜老太太放不下身段,把我和宝玉大骂一顿,不许宝玉出府……” 兴许是说到了兴头上,薛蟠喋喋不休起来。 薛姨妈却是和宝钗相视一眼,没想到薛蟠这个傻憨子还能和王宵重新有了交往,这着实是个意外之喜。 薛姨妈打断道:“听说你前一阵子捣鼓,要和张文墨一起对付王宵,事情办了没有?” “娘,你放心吧!” 薛蟠也不是真傻,忙道:“王公子做事滴水不漏,拿不到他的把柄,只是口头说说而己。” “没露出什么吧?” 薛姨妈不放心的追问。 “没,好象是没!” 薛蟠挠了挠后脑壳。 “阿弥陀佛,没就好!” 薛姨妈双手合什,又道:“宝玉的那块玉,可能真有古怪,我看王公子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今后你离贾家远点,免得出了意外被波及,反正他们家也看不上我们。 若有工夫,多和王公子来往来往,人家不说学识本事,做生意也有一套,你若是能从他身上学得一二,我们家也算祖宗保偌啦!” 薛姨妈眼神中有了光彩,打开始,她就对王宵的印象不错,可惜薛蟠和王宵交恶,而宝钗中意的张文墨她始终看不上,与贾家亲上加亲也泡汤了,正彷徨无计时,王宵又出现在了视线中。 宝钗也暗暗回忆,自己与张文墨间的相处尺度,随即松了口气,亏得够矜持,怕是连张文墨都不清楚,自己曾中意过他。 “娘,我听您的!” 薛蟠嘿嘿一笑,把包裹递给同喜道:“去煮些茶来,取五钱配两斤水,加些冰糖,水沸了再小火煨半个时辰,然后放井水里冰着。” “是!” 同喜接过,去往外面。 …… 次日,朝廷正式下诏,裁撤东厂,所有人等,下狱待查,老百姓欢欣雀跃,大呼皇上圣明! 朝廷不仅威望暴涨,也大发一笔! 东厂有千人左右,从掌印太监,到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再到下层的掌班、领班、司房、役长和番役,个个身家不俗。 寻常一个番子,都有几千两的身家,稍微带点职务的,没个上万两,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东厂的人。 至于高层的百户、千户与掌印太监,哪个家里没个几十上百万两? 整整三天! 朝廷抄东厂的家花了三天时间! 内阁! 五位阁臣全都面带笑容,看着呈上来的单子,有现银一千两百万两,黄金八十万两,一到三进的房产三千余处,大宅园林近两百座,土地田庄五万余顷,奴婢妻妾两万多名,还有珠宝玉器、古玩字画,家什杂物无数。 这可是东厂跌倒,朝廷吃饱啊! 至少一两年内,都不担心钱不够用的问题了。 “先把朝廷各部衙欠的薪俸发放!” “不错,几条堤坝也要拨银子啦!” “先皇帝的陵,可以修的再大些!” …… 内阁里,一派欢声笑语。 历朝历代,无论古今,朝廷有钱了,都要搞工程,还是大工程,越大越好! 阁臣们你一言我一语,一项项浩大的工程被列举出来。 这时候,最多争论规模先后,没人去否决别人提的工程,不然就是砸人饭碗,断人财路! “几位大人,出事啦!” 这时,马督公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哦?何事?” 北静王问道。 马督公道:“昨晚有个国子监的学子在青楼杀人,他相好的姑娘被人点了,可能是喝了几两酒,仗着神通闯入那相好的屋里,正见着不堪的一幕,一怒之下,把恩客和他的相好给杀了,老鸨一看出了人命案子,不让他走,他把老鸨也杀了,还有龟公、帮闲,足足十来人,姑娘们和客人有好几个受了波及,都被他杀死啦!” “混帐!” 北静王大怒,猛一拍桌子! 张成琳、高明与武恺面面相觑,这确实出乎意外,于悦的案子还没结,又出了读书人倚仗神通胡乱杀人的案子,让他们头疼之极。 王子腾哼道:“三位大人,此事绝不可姑息,否则读书人将越发肆意妄为,国家非乱不可,王某以为,必须要请佛道二门出面协理朝廷,不能拖了。 ------题外话------ 谢谢好友眼镜儿哥哥的月票~~ 第一七十章 点拨黛玉 张成琳暗道了声厉害。 他有八成把握断定,所谓的青楼杀人案,必有隐情,甚至有可能是北静王安排的,毕竟读书人良莠不齐,未必就没有修出神通的投靠了北静王,犯些恶性案件,败坏读书人的名声,倒逼朝廷接纳佛道二门。 可这种事情,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就算这次挡住,过几天,又有读书人仗着神通犯事,难道还能次次挡? 张成琳看向武恺和高明,都从彼此的目中,读出了一丝无奈。 张成琳心知大势已不可逆,问道:“佛道二门如何协理朝廷?” 北静王沉声道:“孤与法海禅师及守正真人商议了下,朝政由文官打理,一群和尚道士处理不了政务,却可另设职司,由佛道二门择精英子弟加入,专门处理天下妖魔鬼怪作恶及仰仗神通肆意妄为者,诸位以为如何?” 三人面色稍霁,虽从长远来看,新设的职司必将发展成比东厂还要恐怖的庞然大物,但是朝廷也可以往里面掺沙子,培养自己人啊! 高明沉吟道:“此职司事关重大,不可由佛道二门专擅,儒家门人,修出神通者,亦须加入,共同维护天下安宁。” “此乃应有之义!” 北静王早知如此,微微一笑。 一晃,数日过去。 朝廷传出消息,将设提刑司,专辑以神通不法事,顿时,天下哗然! 谁都知道,在神通现世的时代,提刑司的权力必凌驾于原东厂之上,也意味着佛道二门正式介入朝廷的权力中枢,可谁都没法阻止。 倘若读书人时不时的作一桩惨案,谁能受得了? 一味的包庇,只会将读书人的名声败坏,成为人人喊打的存在,这绝不是杞人忧天,出家人也是人。 为了权力,道门曾有过黄巾之乱,孙恩卢循之乱,佛门也曾有过蓄养僧兵,反抗朝廷的黑历史。 争论的焦点在于,读书人在提刑司中,处于什么地位,又占据多大的比例,最起码读书人要据有一席之地,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可是诸圣先贤传法不久,领悟了神通的读书人凤毛麟角,天然处于劣势,内阁中,张成琳、高明与武恺的态度是能拖则拖,为读书人尽量争取时间。 北静王与王子腾,则是联合四王八公施加压力。 朝廷里,吵吵嚷嚷不休。 而王宵,居家‘养伤’,老神在在。 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这种事情插不上嘴,索性落个逍遥自在。 每日晚饭后,王宵、黛玉、小青、小十八娘十九娘与紫鹃雪雁,还有小翠带着元丰过来,一起以五音读书法读书,合读的效果比一个人单读更加明显。 毕竟五音读书法是通过独有的音节震荡,去芜存菁,体会精义,而每个人的理解都有偏差,通过音律,将各人理解交织在一起,取长补短,融汇贯通。 所谓三人行,必有吾师,领悟儒家精义的速度,能提升大约三到五成。 让王宵意外的是,元丰虽是傻子,可五音读书法一学就会,并且精义每有独到之处,对他的补充作用几乎不逊于黛玉。 黛玉是绛珠仙草转世,虽是人身,却是仙魂,读书能读出名堂,并不奇怪,元丰就让人捉摸不透了。 孟子曾说,儒家有知、止、定、静、安、虑、得,七层境界,虽未明言,但想来与学术上的修养有关,还关乎着神通的威能。 王宵就感觉,自己的知境在一遍遍的诵读四书五经的过程中,渐渐圆浑,当然,距离圆满还有一段距离,不过每当他偷偷潜往城外,发动鸾和鸣的时候,消耗的文气都有所减少,这显然印证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而每日早起,王宵坚持练剑,他的十二套基础剑法已经圆润纯熟,倒也不必刻意御使剑法,只是尽量放空身心,以意御剑,体会着将精气神融入剑中。 这日清晨,王宵依然在练剑,小院中,剑光滚滚,如潮夕般,时涨时落,又如追随着大自然的脉动,明明杀势骇人,但每一涨落间,又蕴含着勃勃生机,正合了反者道之动的至理,令人目炫神迷。 小青不由赞道:“静之的剑法又有了长进。” “嗯!” 十八娘也点头道:“比当初救我们的时候,好象强了一些!” “阿弥陀佛~~” 王麽麽合什道:“王公子真是文武全才啊,这样的人,大概只有……只有,诸葛武候吧?” 紫鹃接过来道:“武候可不通武道,真正文武全才的,是西晋的大将军杜预,对了,姑娘,你不如抚一曲为王公子舞剑助兴吧?” 黛玉横了一眼过去,她早看出了,紫鹃和王麽麽有撮合自己和王宵的意思,实则她是挺排斥的。 这倒不是说王宵配不上她,问题在于,她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圆满。 她和宝玉自小青梅竹马,俩小无猜,很多相处的行为已经融入了习惯当中,可是她能和王宵如宝玉一般的相处吗? 显然不可能! 做不到却强行去做,只会尴尬。 宝玉因无能,常常把事情办砸,总会哄着她,而王宵是把事情安排好了,根本不用哄她。 打个比方来说,一个女人的前男友,没什么本事,却全副心思都在她的身上,后因前男友没本事分手了,又交了新男友。 新男友的能力非常强大,但是要顾着内外,天天996,忙的足不沾地,只能供她物质生活,没法提供精神上的滋润。 这是两种不同的相处方式,要想适应,需要很长的时间。 同时,更重要的一点是,人人都知道她与宝玉两小无猜,甚至贾府的下人,都把她认作了贾家未来的媳妇,如果这么快就把感情转移到了王宵身上,那她成什么人了? 水性杨花,还是朝三暮四? 对于有精神洁癖的黛玉来说,完全没法接受,即便她开始对王宵有了好感,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更别提王宵从未对她表白过什么。 不过紫鹃的提议让她动了心,或许是追寻一种精神上的默契与心灵上的共通,点了点头:“把我的琴拿出来吧!” “嗯!” 紫鹃误会了,兴奋的跑回内院,取了瑶琴出来,王麽麽则是搬出矮几和矮凳。 小青眸中,闪出一抹讶色。 黛玉坐于几前,稍微拨了拨,就叮叮咚咚弹奏。 不得不说,黛玉的琴艺浑若天成,很快就与王宵的剑势配合的天衣无缝,每当剑气暴涨之时,琴声急促高亢,十指拨弄琴弦的节奏和应剑招。 而当剑光收敛,黛玉的琴声又变得婉转低沉。 王麽麽、紫鹃和雪雁的眸中,纷纷现出喜色, 王宵则是剑法如有神助,越发圆润自然,剑光中,竟似去了烟火气,每一剑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却是突然间,漫天剑光收敛! “铮!” 黛玉也指间一颤,若有所思的看向王宵。 王宵淡淡道:“林姑娘,你的心乱了,琴音透出一股浮躁之意,可是参悟云门大卷,久久未有突破的缘故?” “嗯!” 黛玉轻点臻首。 王宵沉吟道:“云门大卷,分为云门与大卷两部,何谓云门,天门也,大卷者,如云气翻滚,变幻莫测也。 林姑娘,在你的想象中,云门是何模样,而你想象出的云门,又能否超出你的想象?” 这话比较拗口,黛玉眸光一阵闪烁,摇摇头道:“天家之妙,岂是人间所能揣测,实是想象不出云门的模样。” 王宵不置可否道:“云门其实只是比拟,伶伦造律时,肯定也没见过云门,可是他却创作出了云门大卷,林姑娘不妨想一想,是何缘由?” “这……” 黛玉紧紧拧起了秀眉,轻抿着嘴唇。 十八娘与十九娘也相互看了看,小青打手势不要说话。 院内安静下来,小翠悄然而来,站在一边。 黛玉始终在想,没见过为何能创作出,难道伶伦想象中的云门,就是仙界真实存在的天门? 她感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可又差了一点,始终隔着层窗户纸,就是没法捅破,这种滋味绝不好受,让她的心情越发的焦躁。 王宵突然道:“人受身体的束缚,见知总有个极限,就是佛门所说的见知障,但是,人的思想是无限的,可以突破见知障,达至一个全新的境界。” 黛玉眉心越拧越紧,甚至俏丽的面庞,都有了丝痛苦之色。 “姑娘?” 紫鹃担心的唤道。 王宵问道:“林姑娘可曾有过打破禁忌的念头?” 黛玉迟疑道:“王公子的意思,是做出惊世骇俗事情?” 十八娘接过来道:“林姑娘,肯定是啊,你看公子做的事情,哪一项不是出人意料,恐怕在公子的眼里,根本就没什么禁忌的东西吧?他这个人啊,就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你太高看我了,人活在世上,还是要受些束缚,哪有你讲的那样夸张?” 王宵摆了摆手,便道:“光说没用,须知行合一,才能真正的领悟,这样罢,我们先用膳,吃过饭后,林姑娘带上琴具和我去一个地方。” “嗯!” 黛玉点了点头。 第一七一章 质本洁来,心内无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