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理寺捉妖那些年》 第一章 :有观九宵 当今无道,天下大乱。 群雄并起,陇西李氏得之。 大周朝立,妖怪并出。 ———————— 是夜。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跌宕起伏的山峦间,两道身影起起伏伏。 “师...师父...我们这么晚了出来要做什么?”道一颤抖着伸出一只小嫩手。 她紧紧拽着师父凌虚子的衣摆,小身板儿抖得厉害。 此地四野无人,乌鸦凄厉的叫声不绝。 她还看到远处有一些横七竖八的影子,努力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暗夜无光已经不可怕了,月色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才是更加恐怖的。 凌虚子闻言嘿嘿一笑。 荒山野岭的笑声多凄然,没有了平日的慈祥温和。 道一渗得慌。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衣裳的领子被一只大手拎起。 又是一个腾空飞起。 落地后,凌虚子放开了手中的衣领,这才说道:“自然是带乖徒儿来学好一门手艺的。” “可是为什么不带师兄来。” “你师兄要继承道观的,不需要学这个。” “可是...可是师父你好像浑身都外露着黑水。”道一不想去,总感觉今天的师父特别可怕。 凌虚子狰狞一笑,“既然被发现了,那更不能让好徒弟离开了,乖乖跟我走吧———” 道一抬头,那皎白的月色下,一张开满菊花的老脸,刷得惨白惨白的。 老脸上挂着狞笑,双手展开,拦在她跟前,完全就是不知从哪个深山老墓里跑出来的‘活死人’,想要抓住她一口口吃掉。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惊飞了屋宇上的鸟雀。 也唤醒了睡梦中的人。 “小师妹!!!小师妹!!!”师兄抱一在门外疯狂的拍门,“你有没有事啊,小师妹。” “吵什么吵,你俩有完没完了。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从战乱到天下太平,朝代都换了一个,你俩还隔三差五的,就闹这么一出,为师的一把老骨头,都让你俩快吵没了。” 凌虚子睡眠不足的从另外一间房里出来,这对师兄妹的扰民行为,让他十分的不满。 抱一不满的吼道,“还不是师父你的错,大半夜带小师妹去看什么尸体,都过去八年了,她还老是做噩梦,你怎么就...就舍得,让小师妹一个姑娘大半夜的去玩儿尸体呢。 九宵观里那么多的香客,还不够她看的吗,还要去看什么死人。” “要不,换你去?”凌虐子斜倚着门口,懒懒散散的说道。 抱一:“...咳咳,师父,还是小师妹天赋异禀,能得你老的真传,不止能看活人的好歹,也能摸清死人的遗言,我还是守着这道观就好了。” “师兄,但凡你能多坚守一柱香,我也不会这么伤心了。”道一幽幽的声音自门后传来,接着又是一阵吱吱呀呀声后房门打开。 道一先伸出了一颗活泼的脑袋,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整个人走出房门。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素净的面上,布满了浓浓的怨气,十分坏美感。 她这模样将门外两人吓了一跳,凌虚子没骨头的样子,都站直了。 凌虚子目不斜视,仰望群山之巅东边,那里有一轮红日,自层层白烟下徐徐上升,将目之所及处,都铺满了一层霞光,此情此景,他只想吟诗一道,奈何糟心徒弟不允许。 “师父,你的头顶今天又冒着丝丝黑水,怎么又想要做坏事了?”道一毫不留情的揭穿一肚子坏水的师父。 道一一语道破凌虚子的坏心眼,旁边的抱一都习以为常了,有这样的觉悟,还要归功于凌虚子本尊。 她一直记得是六岁那年的事,头回被师父带去摸尸,哦,是学验尸的本领。 那会儿她才几岁呀,胆子还是很小的,被吓了个半死,就偷偷溜下山去,差点儿让人捉了。 幸好她已经学了两年道术,还会几个奇门遁甲,破了一个人贩子的美梦,也让自己逃出了生天。 道一从那次之后就知道了,人的身上会冒出黑白两种色,如同雾气一般,盘桓在头顶上,挥之不去,不过颜色是怎么形成从哪里来的,她还不清楚。 实在是六岁那年她太小,后来又一直在山上学艺,见识过的人太少了,根本没办法去探究。 让她印象深刻的一点是,里头似乎有活物存在,白色与黑色里的影子,好似还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因为一闪而过,倒是看得不太真切。 凌虚子性格恶劣了些,但是颜色却是没有变化的,道一只是仗着没人能看见,在诈对方,果不其然。 道一用凌虚子还有师兄验证过许多次,明白这颜色和性格脾性没什么关系,说明拥有黑白两色的人,并不会因为某些因素,而改变色彩。 头一回偷偷下山,碰上了天下大乱。 道一认为山下人类猛如虎,遂下了决心,用心学习,将来才能安身立命。 她首要的就是克服恐惧,安心学一门尚不知用来做什么的验尸本领。左不过在山上无事可做,多学一些也没什么妨碍,反正技多不压身嘛。 道一这一学,就学了七年。 凌虚子被说中心事,转头就冲着跟个傻柱子一样的大徒弟吼道:“抱一,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做早饭,想要饿为师啊。” “哦哦,我立马就去,”抱一走了两步又回头,“那个小师妹你别生气呀,是师兄胆子太小了。”说完一溜烟的跑去厨房准备生火做饭了。 将人支走,凌虚子正经不少。 “乖徒儿,今天下初定,本该是欣欣向荣之姿,奈何为师昨日眼皮子跳个不停,无奈卜了一卦,星象有异,妖怪横生。” 正经不过一刻,凌虚子笑眯眯的说道:“为师老了,所以乖徒儿看你的了。” 道一对面色红润,气息流畅的某人翻了个白眼儿,“这便是老头儿教我验尸的用处吧,有死人的地方,妖怪最容易出现。” 凌虚子嘿嘿一笑,“好徒儿,这回你想错了,若只是如此,教你道法的意义何在。妖怪非并食尸虫之类的低级生物,自然是活人比较好了,从里到外,身体上魂魄,那可都是大补之物啊。 教你看尸体,最重要的当然是为了区分,他们究竟是自然死亡,还是非自然的死亡了,其中还得分出究竟是人类所为,还是妖怪所为了 还有一些为禽类所伤,容易与妖怪有所分别。 这些年学的东西,你莫非都忘记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能看见别人身上旁人瞧不见的东西,你师兄与我都没这能耐,或许正是与那些妖怪有关呢,你不想去见识一下,这本事究竟能做什么吗?” 道一将这事儿放在了心上,或许那黑白两色的雾气之谜,下山就能解开了。 面上却是不显,她好似痛心疾首的翻了个白眼,“哦,想让我下山干活,你就直说呀,活人多的地方,那不就是现成的香客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是不是道观又没香油钱了,从前师兄赚的钱呢?” 凌虚子面露心虚,“嘿嘿,你懂的。” “呵,又去填补浙东观师叔的空缺了吧,师叔喜欢的可是福建观的仙风道骨又风度翩翩的青云上人,师父你长这么猥琐,肯定被骗了。”道一毫不留情的揭露事实。 凌虚子跳脚,脸都气红了,“明日,不,今日你就给我滚下山去,滚滚滚,现在就滚.....” “好的,师父。”道一低头,嘴角轻勾,终于可以下山了,然留给凌虚子的却是一道不情不愿的背影。 “我方才忘了说,下山之后不要让普通人受到影响。” “知道了。” “还有......” “师父你和师兄千万不要饿死了,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呀!” “立刻滚!!!” “师父,小师妹吃早饭了,咦?小师妹哪里去了?”抱一做好了朝食出来只剩下,吹胡子瞪眼面色通红的凌虚子。 凌虚子惆怅,“呜呜呜...徒弟大了,翅膀硬了,她不要咱们了。” 抱一惊闻噩耗,悲伤的望向下山的路:我的小师妹快回来,山上的活师兄一个人做不完啊!!! 过了会儿,见老头儿的戏差不多了。 抱一这才拍了拍哭个没完一滴泪没有的凌虚子,“师父,我们去吃早饭吧。” “哦...”凌虚子起身,忽然猛的一拍脑门儿,“完了,我忘了和道一说,她此行下山有大劫。” “那怎么办?”抱一又急了。 凌虚子底气不足的嘟囔,“有什么关系,咱师徒三人,谁还不会算个命的,她自己应当能算出来的,”又凶狠狠的嚷道:“走啊,还要不要吃早饭了。” “哦!”小师妹保重。 走了两步,凌虚子又停下来了,扭头与抱一说道:“过几日要不我们也下山吧。” “去找小师妹吗?”抱一挺高兴的,山上虽好,山下也美呀,去走走也不错的。 凌虚子高深莫测的说道:“攒钱。” 抱一:“...小师妹不是下山做这事了吗?” “你懂什么,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你小师妹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会需要我们的。我们去找师妹,不是,出去找钱吧。”凌虚子说着早饭也不吃,就带着大弟子一道下山去了。 数月之后,有人上山。只见山门紧闭,观内空无一人。 ...... 距离下山之时的春末,眼下已经是夏末了。 道一顶着依旧浓烈的日光,艰难的吞咽了一口为数不多的吃食。 她已经下山数月,经过打听,知道眼下最繁华的都城:长安。 长安啊! 听人说那里贵客云集,华盖盖顶。 她仔细分析过了人多的地方,妖怪也应该有不少,还是个找香客的好地方。 道一猛一拍掌,目标长安! 到时候就找一个能验尸的活计儿,这样能能光明正大的验尸,又能捉妖,还不会影响普通人,更能填饱肚子。 一路上还听人提起,长安城有个找专门验尸的衙门,名字好像是叫大理寺。 又想到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想要成功进大理寺做事,首先就得改头换面。 哎!世道女子难为啊。 道一靠着这个决定,一走就是几个月。 一路上走访寻问,还买了一份泛黄的图纸,摸爬滚打的来到了牛角村。 道一将手里的地舆图再三核对,眼前一片浑浊的汪洋,确实是她要找的目的地。 按罗盘所示,方向没有问题呀。 村子呢,哪里去了? 难道这根本没有村子,她又上当了? “有人吗?”道一大声喊道,试图找到一个活物。 可周围除了恶臭还是腥臭,无一活物踪迹。水面上漂浮着死去多日的鱼类牲畜,在这些东西混杂之间,似有一物不同。 远观。 白嫩嫩的。 道一连忙起身一看,那物的正脸与赫然与她遥遥相对。 木壶里的水,突然就不香了。 她看了个正着的。 竟是一具死去不知几时的浮尸。 ...... 第二章:贵人的诉求 有活计来了!道一脑海闪过的第一念头。 又赶紧呸呸几口,这可不是村人请师父作法事的时候。 道一隔着浑浊的河水打量,那死尸身上也是白蒙蒙一片,没想到死人身上也有。想到下山的目的,她以观气术望之,浮尸身上没有残留任何不同寻常的气息波动。 浮尸本身是人类,其死也与妖怪无关。 隔着滚滚洪流,又没有妖怪出没的痕迹,道一就想离开这里。 至于那团白雾,她想找个合适的时候再查探吧。 眼下寻个落脚的地方,吃东西才是紧要的,她感觉快要饿死了。 道一将木壶别在腰间,准备离开此地。 看来此处是没什么收获了,活人都没有,哪里来的香客啊。 决定继续往西行,前往长安。 道一很生气的是,那具浮尸,几乎与她同步,一人在岸边行走,一尸则是在河中飘流,像是结伴同行一般,气得道一的肚子更饿了。 “喂,我说尸兄,你老跟着我做什么?”道一对着不会反驳的尸体,隔着河流喊话。 浮尸静静立于河中,似是遇到一个旋涡,竟然在湖中转着圈圈。 道一:我一定眼瞎了,竟然看出了欢快。 “也罢,今日遇上,也算是你与我有缘。”道一饿得有些头晕眼花,总算记起了自己是九宵观的弟子。 嘴里说着有缘,还是从腰间取下了唯三的余钱,寻了一处稍显平坦之地,掷出三枚铜钱,待其落地之后,观之。 道一一乐,“出行遇贵人,大吉大利呀。” “浮尸大哥,我来了。”道一兴奋的朝着滚滚浑水中的浮尸大喊,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却见浮尸随水漂流。 道一着急追赶猛的起身时,一块木制的东西,从包袱里掉出来,与地上的石头相碰,又弹入了河水中,而河水呼啸的声音,掩盖了东西掉落击出的动静,这让道一都没能回头看一眼,仍旧在追那具浮尸。 你追我逃,几番折腾。 凭借一枝翠竹,道一将那位浮尸大兄,自水中打上岸。 贵人就摆在眼前,是带走还是为对方挖个坑埋了,道一有些犯难。 不说带个尸体上路,就凭对方死了这么多天,那味儿不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啊,至于带尸体上路,对大周的路人来说,是件多么惊悚的事,道一暂时没考虑到。 算了,既然是贵人,还是带着才能显出对方的贵吧,不然放这里,谁知道对方怎么感谢她。道一决定,将浮尸带走,好生发挥他的贵人优势。 在残垣断壁中找到一根绳子,准备把浮尸困起来。弯腰低头,想要将浮尸抱起来。 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她与浮尸正面相对,脸色突然变得慎重。 浮尸身上的白雾,忽然起了变化。 白雾扩散,将道一整个人围拢在其中。 道一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映入眼帘。 第一反应就是跳出一尺开外,准备亮出符纸,青天白日的见妖怪啊。 可看了半天,对方都没动静。 她就站在男婴的旁边,好奇伸出手去触摸,却是穿身而过,道一大吃一惊,眼前的景象又是一阵变化。 原来这是人家苦苦求来的男婴。 孩子长大了,在父母千万疼爱中长大。 家境虽不富裕,可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个孩子一人,姐妹的存活都是为了孩子。 甚至属意其读书识字考科举。 孩子也知感恩,算得上是幸福的一家。 好景不长,孩子一日外出,遇到了拍花子,至此一去不回。 想要伸手出帮忙抢回孩子,那拍花子迅速消失,道一一个踉跄,眼前景象又再度变幻。 孩子被拍花子交给了一个全身笼罩在一片黑衣中的男子,男子交付银子之后,拍花子欢喜揭过,在转身之际,被对方一招刺穿胸膛。 “因为拍花子死了,所以这便是你父母寻不到你的原因吗,王荣。”道一对了半天口型,终于认出个名字。 不知道这些情形算什么,还是跟着看下去。 因为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退出去,这才是主要的。 孩子也就是王荣,被那黑衣人扔到一个地方,由一个人带领,而每处只有五六人,学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些孩子不听话,闹着要回家,挨了不少毒打,王荣也在内。 后来都不闹了,这才有一些明面上的自由。 渐渐的也都忘了回家。 五六人都逐渐长大,也忘了家乡在何处,父母又是何人,王荣他们每一回都出去做一些事,这一回王荣到了濮阳县。 “可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道一只看到蒙着脸的黑衣人像是在吩咐王荣什么,后者只应是,具体要做什么,完全不知。 过了一段日子,王荣似是完成了重大任务,很是欢喜的,在和黑衣人交谈时,道一就看到黑衣人瞬间绕到他背后,又一次伸出了他的魔爪。 一如多年前,那位拍花子。 可结果却大不相同,王荣并没有被一下刺穿胸膛,反而被对方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随后便将其扔在逐渐成势的浑水中。 白雾即将散开之际,道一又看到了那个温馨的小院。 是王荣的家。 白雾尽散,又安静的漂浮在王荣头上。 道一好一会儿无语,合着看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内心最深的记忆吗,连个话都听不见,像那个黑衣人,连个嘴都看不见,有什么用呀。 她甚至感觉自己好像更饿了,人有些发虚。 不过看起来那么神秘,也不像是好人呀。 想到王荣最后的印象,那是他家,道一嘀咕,“所以你这是‘坏事’做尽,想要回家吗?” 白雾像在空中扭了扭,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情绪分外低落,简直绝了。 白雾见她没被这么悲惨的身世没引同情,做了个没有面目的人脸,咬咬牙,一摇三晃,主动贴合在道一指尖。 再看白雾已经散了近一半,道一连忙感应一下,那是方才白雾给出的东西,或者说世人口中的魂魄,不过这与寻常的不一样。 通常人死了之后,虽有魂魄,可人死了便是一了百了,压根儿不会逗留在尘世间,毕竟下头还有另一番生活不是。 如今这王荣乃是靠着执念方才能成形的,故魂魄得以留在世间。 待执念一消,自然去他该去之处。 道一飞速以手结势,结出一个最为寻常的咒印,此印五行属金,威力居然比平常多了一分,原来是那魂魄愿意将魂力奉献,效果竟然这般好。 人体有五脏,份属五行。 阴阳生五行对应天生万物,自然也包含道术在内。 魂力强化五脏,也就是强化了使用道术的器皿。 方才的魂力,便是强化了她的肺部,也就是五行金,这一样的金属性的道术,使出来就要强上许多了。 不过道术也需要身体的气来支撑,江湖人说的是真气,修真说的是灵力、灵气。 道一认为她们修炼的和灵力更为接近,所以都称之为灵气。 身体内还有上中下三丹田,对应身体的精气神,不知是否也有合适的魂力。 上丹田指的是精神与灵魂,中丹田则是先天之气,可预防万一使用,后果也很严重,容易伤及自身,下丹田才是平日里使用的灵力存放处。 不知魂力对三处丹田有用,若是有的话那就太好了。 道一想到这里非常开心,将来若是再帮助其他魂魄,道术能再上一层楼了。 她眼下还不知道师父说的妖怪是什么样呢,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拥有如此能力,怪物总不可能一碰就自己死了吧,先加强一下自身力量,总不为过吧。 使用道术也是以自身能力来支撑的,自身能力越大,遇到强大的对手,消耗也就会遇少。 不过去哪里找有执念的魂魄呢。 “既然你是我贵人,我就帮你一把,不过能不能回家,就要看你自身造化了。”道一得了力量特别好说话,末了还见白雾对她作了一个揖。 这让道一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还有一半魂力等着她收呢。 她不好意思的同时,将那浮尸的衣物除尽,结果抬头就发现那层白雾居然起了一层薄薄的红雾,像是在害羞,简直无话可说了。 道一火道:“我得检查你的身体死因,到时告诉官府,你身上发生的事,这样才能有让官府信服的依据。 不可能直接说,我看到凶手怎么害你的吧。 换作平常时候,你信吗?” 红雾瞬间消退,道一哼了一声。 便认真验看。 这份认真验看,落在旁人的眼里,那便是另外一个意味了。 现在这都是些什么人,竟然连具浮尸都不放过了,瞧瞧旁边落下的一堆衣物,还有道一不断游移的双手,真是让人不想歪都难。 落在来人眼里,那简直是浮想联翩。 “喂,那边趴着的,对,就是那个道士,你在做什么?”一位身着官服的不良人,见此情景不由得一面加速跑来,同时还大声的呵斥着。 ...... 第三章:打包带走 道一将浮尸反复验看完,就感觉到了肚子饿得不行,想要收手歇息一会儿,冷不丁从背后一声呵斥,将她吓了一跳,险些摔个屁股蹲子。 验尸结果还没好好消化,有些地方没想通呢,这给吓得三魂不见两魂的,还有什么心情去想呀。 她这身子都起了一半,还跌了回去,差一丁点,就要和这具浮尸,来个亲密的拥抱了。 道一很是不满的回头,有几个人正背着几日来久违的阳光走过来,她不由得眯了眯眼。 阳光再加上成片成片移动过来的白雾,可真刺眼啊。 几人走得近了,他们方才看清清,蹲地上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道人,长得挺清秀喜人的,可做的事不止渗人也挺恶心的。 抱着一具死去不知几时的死尸,手不停的在尸体上来回移动。 不对,这样一个道士。 为何会在此地亵渎死尸,行为那般的猥琐。 将阳光遮得严严实实的,道一也才将几人看清楚。 打头的那位身着官服的,具体多大,应当是个县令,这和她之前路过县城,偶然见过县令一面穿的官服差不多,身边还有一位文士打扮的小胡子,就当是主簿一类的。 另外几名横眉竖指的,便是不良人了。 双方的时间有一瞬的静止。 来人正是濮阳县令,濮阳受灾,他这个当县令的首当其冲,朝廷派了赈灾大臣、御史同行的还有一位大理寺卿,也不知查个什么。 总之,他被几拔京官给‘流放’了。 刘县令寻思不能从灾难之获取好处,那就只能带着手底下的人四下寻访,还能表现得十分用功积极,今日正好撞上了‘猥亵’尸体的道一。 总算有地方撒气,兴许还能从这小道人身上剥出些油水来。 胡主簿跟了刘县令好几年,自然懂他的那点儿心思,挥手便要上前拿下道一。 道一见到官府中人,可高兴了,“官爷,这尸…” “把这不知死活的道士,给我拿下!”胡主簿身形消瘦,吼起来十分有力,其中还带着狠厉之色。 两个高大不良人也就明白了,应该如何对待这个小道士。他们拿起大刀的,气势汹汹冲上去,就要去捉道一。 道一本来饿得有些不清醒,可因为胡主簿的吼声,便处于半清醒的状态了。 她甚至清楚的意识到,就这么抓人的官员不是好官呀,而且被抓进大牢里,她怎么帮王荣完成诉求呢。 不过,县衙大牢,里头会不会有很多死过的人残留的东西呢。 道一想到方才的魂力,竟然感觉有些饿了。 不良人朝她扑过来,道一身子比脑子的反应更快,在两个不良人冲到跟前时,人已经转移到了另一边。 如此一来,刘县令更气了。 不消主簿开口,他怒道:“把这小道士给我带回县衙。” 道一还要再跑,听到县衙两个字,顿了一下身形,这也成功让两个不良人制住了她。 胡主簿殷勤的跑过去,捡起放在一旁的包裹,仔细翻看之后,发现里面空无一文,就那么一套换洗衣物,刘县令见了,也不免失望。 这小子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是一身无分文之人。 不对。 “你们两个给我搜这小子的身。”刘县令上下打量道一,似在看财物在什么地方。 道一全身上下只剩下三个占卜铜钱,身子一僵,余光瞥见一那具浮尸,眼珠子一转,“各位官爷,方才我摸过这浮尸大哥全身,不知身上可有沾上脏东西啊。 哎,也不知这尸体死去多久,在水中有没有染上什么疫病啊。” 瘟疫向来如洪水,似猛兽。 别说隔着几步远的刘县令,便是不良人都悄悄的远了几分,要不是刘县令盯着,两位不良人能立刻扔了人掉头就跑掉。 “官差大哥,能把我的包袱还给我吗?”本来这些东西在入狱之后,都是不能带进去的,眼下怀疑其中有什么瘟疫,刘县令等人哪里还敢碰。 连个穷鬼道人都不愿意拿下。 胡主簿的小胡子动了,他将刘县令带至一旁,轻声嘀咕,“县令大人这小子若是当真有瘟疫,我们应该带回去啊。” “哦,为何?” 刘县令寻思,要回去好生洗洗祛祛脏邪呢,冷不丁听这要求,当即就想要拒绝,又听胡主簿道:“县令大人你忘了如今赈灾的可不是你呀,而是朝廷派来的人。 若是他们在赈灾的时候,出现个什么疫病,倒霉的可不是咱们。” 刘县令一听有戏呀,却是完全忘了这也是自己的治下。 两人长得贼头鼠目的人走到远处交谈。道一最后只听到要将她带回去的决定,等两人回来时,她已经束手就擒了。 到了县衙再说吧。 道一不再挣扎,她仰起头,还是想要和刘县令说话,结果后者看也不看。 刘县令直接给这件事下了定论,“濮阳县受灾,如今你身份未明,现下要将你押回县衙,余下的等回了县衙再说。” “不是,官爷,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关于这具尸体的。”道一准备说一下浮尸的真正死因。 刘县令闻言,面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令人渗得慌,“没看出来你对这尸体还情有独钟的嘛,那就成全你吧,都给我带回县衙。” 道一完全就在状况外:???不是,朝廷的官员都是这样的吗?虽然她不反对去大牢里坐坐,可这也太草率了吧。 她愣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已经被捆得很结实了,身上捆着个绳子,任谁也不舒服,想摆弄几下,发现还真挣不开,真是饿得太惨了,没什么气力。 不良人发现她的意图,没好气的拍了她一巴掌,“给我老实点儿,乱动什么,别想着逃跑。” 道一被捆得难受,只是想活动一下:——山下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凶的啊! 她还沉浸在来濮阳县路上,沿途那些‘友好’百姓的思绪中,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 “给我闭嘴!”不良人见她还要再说话,又给了她一个巴掌,没见他们县令已经很生气了吗,再让这小子说两句,万一县令更生气,他们拿不到月俸怎么办。 道一无缘无故被打,实在是震惊非常。 眼下能先到了县衙大牢再看了,实在不行,来个穿墙术,到时候就能离开了。 打定了主意,也就安静下来了。 她的无言则被当成了默认,随后就被其中一位不良人,无情的拖走了。 另一位不良人随意将地上衣服,盖在那具一直躺在地被扒得精光的浮尸身上,在刘县令吃人的目光下,不得不认命的扛在身上。 一人,一尸,一包。 一同被带回了濮阳县衙。 ...... 第四章:博弈 道一借机进了濮阳县的大牢,同行的还有那具她‘舍不得’的尸体。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和那具尸体被关在一起的事,很快便传了出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晓了。至少在濮阳县的几路人马,那是理了个一清二楚的。 赈灾大臣只要你此时不影响他赈灾,别的事都好商量。而那御史却是小册子上又狠狠的记下一笔,天知晓,他回去会参些什么东西。 大理寺卿王玄之便是此行到濮阳的官员之一,他奉了圣人的密旨,前来濮阳查长安一桩牵扯到人命官司的流言。 表面上却是扯了与赈灾大臣同行来查濮阳水祸的根由,听闻刘县令的不作为,他是一愣,都不知说甚好。 王玄之听了心腹小潼的回复,脑中已经过了无数的信息。 结果却没等到接下来的消息。 王玄之看着小潼,他面上似有难言之隐,便问道:“那刘县令可是还做了什么,让人为难的事?” 小潼面色纠结,“倒也不是为难的事,就是...就是...” 小潼一想到从监视人那里听来的消息,还是觉得不好开口。 那般令人眼睛疼,耳朵聋的消息。 他们出尘的王家郎君,可不能让他沾了这些,只是一想到他们郎君别的不求,只求了个大理寺卿的官,他根本就是无所畏惧。 小潼鼓了鼓心神,说道:“那刘县令带了个道士回来不说,还带了一具尸体,就将那道人与尸体关押在一个牢房里,说甚全了小道人的心愿。” “胡闹!”王玄之轻喝,“本以为刘县令是强硬捉个道人来,为濮阳县驱驱邪,好为教濮阳县民,心里安心一点,没想到他究竟如此。” 他说完又觉得有些悲哀。乱世时道人为大周所做的事,仍历历在目。不过短短三载时光,道人的地位,竟落到这般田地了吗。 但此时人又不在县衙,不能亲自前去查看。 王玄之祈祷,这位道人可千万不能死在了牢里。 “对了,这道人和尸体,刘县令都从哪里带回来的?”王玄之忽然发现了奇怪的地方,道人和尸体,怎么就凑一块儿去了,怎么看怎么怪异。 这个问题,小潼回答得很顺畅,濮阳县现在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所以这些事也早在他们回来时,就打探清楚了,“回寺卿的话,那人是在与邯郸县分界处,一个名叫牛角村的村子里被带回来的,”顿了顿,又道:“尸体也是。” 王玄之:“唔,一人一尸,怎么凑一起的?” 小潼硬着头皮说道:“好像他们到的时候,说是道人在亵渎尸体。 已经是浮了几天的尸体,那道人还能下得去口,真是......” 王玄之:......好个清奇的小道士。 小潼又说:“目睹了这一幕的刘县令,当场就下了判决,说是道人污辱尸体,就这么被抓回来了。” “据我们这次查来的消息,还有钦差大臣的走方,牛角村在大雨之后,河水决堤,全部被淹了,尸体应当是受难的村民过后飘浮起来的尸体。 那个小道人,若是后来的,应该就是误入此地的,或者说寻亲访友,不曾预想到牛角村会遭难。 可若是他一直在呢......”王玄之用树枝点着地上的土,似是在思考什么。 小潼一凛,“那便是我们此行重要的人证,对寺卿查清这里的事情,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王玄之解上腰间的玉,交与小潼,道:“你且回去传我的令,告诉刘县令,这人是......” 说到一半,王玄之又改口,“这人既然亵渎尸体,寻常时候我们管不着,可此次牛角村遭逢大难,竟然还不放过受难的村民,罪上加罪。 定然要重判的,便是杀头都不为过。” 小潼:说好的人证呢,确定这么一来,小道士还能活着吗。 王玄之又说:“你回去告诉刘县令,既然这道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本官也想要见识一番,叫他先留人一条命。” “可是钦差大臣那边?”小潼有些担忧。 王玄之抬头打量,透过树荫下来的阳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们各司其职,只要不犯在对方手里,都会通行无碍的。” 小潼似懂非懂,领命而去。 果如王玄之所言,钦差大臣与御史那边,忙着赈灾都已经焦头烂额了,这种查案的事,他们根本就顾不上插手,能问一句就算是喘气了。 不用管事,又能将这个‘瘟疫’源头扔出去,刘县令十分乐意,还差点儿让小潼看出点问题来,好一阵心虚。小潼觉得这刘县令也太奇怪了,他们方来濮阳的时候,可是‘事事亲为’的,转念一想,这不是自家寺卿和钦差大臣还有御史三方面的功劳吗。 对方有心无力呀。 又考虑到尸体的可怕。 小潼心想:万一还没等到寺卿归来,小道士已经在牢里被吓死了怎么办。倒是忽略了,一人一尸在牛角村度过的时光,那会儿小道士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何会犯上亵渎罪。 所以小潼拱手一礼,向刘县令提出,“不知刘县令可否让小潼前去查看一下,这位胆大包天的小道士,究竟是何许人也,也好让我家寺卿心中有个数。” 在这点小事上,刘县令当然不会为难他。 要是能在去看那小道士的时候,顺便染上点儿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简直省他大事了。 “小潼大人随意便是。”刘县令面上笑眯眯的,心里的花都能开出一个园子了。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看到一位吃不好,睡不下,双眼元神,一整晚在担忧自己前途,会不会下一刻没了性命,又或是尸体就在眼前,压根儿不敢休息,满脸青黑的小道人。 可是小潼宁愿自己没来过,他看到了什么! 尸体就在脚旁,还能吃得好睡得香,精神奕奕的小道人。 好个古怪的小道人。 小潼想扭头就走,可是又怕打乱寺卿计划,他忍住了! 他还发现,许是因为发臭尸体的缘故,牢里的其他犯人,有多远离多远,到底是怕臭还是怕死人,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稍微凑近一些,那刺鼻的味道,一股脑的冲入鼻中,真提神醒脑也。 “小道士,你犯下了那么重的罪,还能心安理得好吃好睡?”小潼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屏着气息。又要努力做一个,在刘县令面前合格的‘刽子手’。 看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小潼,分开都认识,可合在一起,道一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幽幽一叹,“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有这么一遭。 ...... 第五章:有罪论 道一总算吃上了一顿饱饭,她可真是不挑剔啊。 哼,本来就不是真的犯事,为何不能心安理得? 正张口就要反驳,瞥眼看见小童状似无意的看了刘县令一眼,她立即改口:,“那又如何,只要我一日不死,还不能吃饱饭,睡好觉了吗,这是什么道理。 还是你们官府就这般胡乱抓人的?” 道一并不清楚刘县令给她定了什么罪,但她不傻,这位官爷的出现是一场转机。 要不是师父说过,不要得罪官府,不然后果很严重,她昨天就是再没力气,拼一拼,也是能打赢几个人逃走的,而且,她低头看着变形的尸体,这位大哥身上还有冤屈呢。 道一的反应与配合,让小潼松了口气,也多了分警惕。 这么聪明的人,要是真犯事了,怕是罪证也不好找。 道一只想着要为尸体说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身负数重重罪了。 “哼,任你嘴硬,等明日我家寺卿回来,上报朝廷,将你判个死罪,看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小潼似是不屑,抢在刘县令开口前下了定论。 呼,道一吐出一口牢里的浊气,幸好明天就有个结论了。 再晚些日子,这尸体真不好保存。 刘县令附和,“小潼大人说得对,你这个小道士,不好好在观里清修,跑山下来犯事。” “咦,对了,你小子来自哪座道观,我要去讨要一个说法。”刘县令突然想起来这么一茬儿,有师门定然有钱啊。 道一:“———我什么罪都没有,凭什么寻我师门麻烦。” “就凭本县为朝廷办事,怎么你要和朝廷作对?”刘县令当真是胆子大,什么坑都敢挖。 小潼及时出声,“刘县令,这人是要留着寺卿明日来审的,我们今天便是审了,最后也得寺卿来下决断呀。” 一想到王玄之到了濮阳县之后的种种行事,刘县令觉着还真有可能,不给他面子,今天他能审了这小道士,明天那人说不定就能再推翻他的审判。 这般颠覆他颜面的事,刘县令自认聪明的不会去做。 “哼!!!”刘县令气得甩袖离去。 大牢里人多眼杂。 小潼也不好明言什么,只道:“小道士,你莫要损伤了这具尸体,明日寺卿回来,若是见不到这具尸体,你的罪会变得更加严重。” 哦,懂了!保存好尸体! 嗯,目标一致。 道一对小潼从陌生人,一下子就上升到了一路人。 小潼被她热情的眼神吓到了,神色很是扭曲,这种眼神一般都是在寺卿出行,长安街上那些姑娘家才有的。 小道士莫不是真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小潼的眼神在大牢地上的尸体上来回打转。 道一会意:我懂,我懂,要好生照顾这具尸体。 小潼:......这炙热的目光,真让人难受得紧。 刘县令把尸体和道一放一起的时候,她就在内心暗喜了一回,可以明正言顺的保存尸体。 嗯,道一如今眼里只有尸体,却是不知晓,如果没有小潼来这一遭。 她很可能,会和这具尸体,一起烂在濮阳县的大牢里。 “放心吧,官爷,我一定帮你保管好这具尸体的。”道一拍拍胸脯保证。 小潼一头雾水的走出县衙大牢,,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在看到刘县令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尸体和他有劳什子的关系,那小道士要帮我保存。 但是想到王玄之的吩咐,小潼还是咬碎了一口牙离开了。 ...... 翌日。 王玄之微服离开驿站,去濮阳县城打探消息归来,辅一入屋,尚未落座,便听到小潼来报,本打算先处理一下在外听来的消息,如此只得先见小潼了。 小潼向来稳重,像今日这般着急,属头一回,看来那小道士的事,中间有不少的猫腻啊。 只是当他听完小潼说完昨日大牢里的事,也是惊得不行,那张素来少稳重的脸上,写满了惊愕,更是脱口而出,“那小道士莫非是个傻子?” 小潼震惊的朝他看过去,满眼的不可置信:......我家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郎君,来一趟濮阳竟是会骂人了,当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吗。 王玄之被看得很不自在:现在再解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来得及吗? 为了缓解失态,他问道:“所以你与那小道士,约定好今日解决死尸的事。” “是的,郎君!”小潼不经意的呼出一口气,熟悉的寺卿又回来了。 从方才小潼的话来看,那小道士要不是方下山,脑子还不怎么好使的那种,这一种审一审,倒是可以直接放了,可她又能明白小潼的话里玄机,瞧着也不是真的傻子。 若是另外一种可能的话。 王玄之想起他这几日查到的消息,眼底波澜横生。 “走吧,我们去一趟县衙大牢。”王玄之微垂双眸,敛去里面的刀光剑影,平静的说道。 ...... “差大哥,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呀?”道一冲着送饭食的狱吏笑弯了眉。 成日在大牢里什么样的犯人没有见过,但道一这样的委实少见,因为她是真的笑得很开心,并不是为了讨好他们才笑。 本来要板着的脸,也是下意识的一松。 对县令的为人他们也十分的清晰,在觉得道一是个傻子之后,更是同情不已,经过一个晚上,便是牢头都对道一和蔼不少,如果说牢头一笑,牢里的其他犯退壁三舍也算的话。 王玄之到大牢的时候,以为会看到一个悲悲惨惨戚戚的小道士,可是坐了一夜牢,面色依旧清净无邪的道人,正在埋头苦吃,时不时还与狱吏友好交流,笑容似乎能驱散大牢里的霉气。 旁边的犯人,则是敢怒不敢言。 王玄之险些怀疑走错了地方,毕竟大牢也分好几个地方。 还要再做最后的挣扎,道一已经看到了他们。 “小潼官爷,你来啦!”道一十分欢快的呼喊声响起。 犯人、狱吏、牢头齐齐转过头看向门口时,甚至是王玄之都回头看了他一眼,小潼脸色瞬间爆红,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名字,被人叫出了一种难为情的感觉。 分明之前来时,狱吏他们也都这样叫的。 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为那个小道士,恐怕是什么什么邪法,他今天一定要看好自家寺卿,免得被蛊惑了去,那就罪过大了。 大牢大门大开。 王玄之逆着光走来,宛若仙人下凡,与大牢堪比得是一个天,一个地,他如同在闲庭漫步,轻踱着步来到关押着道一的牢房前。 一旁刻划着:癸末。 犯人按大牢天干地支为犯人等级的划分。 道一都快住大门口了,在癸未间。 癸末间的犯人,顶多是一些小罪,这是犯人与官吏都明白的事。 道一刚下山,她不清楚啊。 所以在王玄之第一句,她就愣住了。 “小道士,你知道你犯了杀头之罪吗?”王玄之一反常态,不若早些年审犯人那般,反而直接定罪了。 一旁的小潼有心想说一句:寺卿大可不必为小潼出气到这份上。 狱吏:......京城来的官员都这么凶的吗? 众犯人努力的抱住自己,本来就在瑟瑟发抖,现在抖得更厉害了,这位官员看着年纪不大,心肠已经这么歹毒了,要是看上他们,拉出去杀了怎么办? 刚才还在凑热闹的犯人,现在已经各自蹲回角落发霉去了。 实在是这掉脑袋的热闹,他们凑不起。 发现王玄之的那刻,道一就觉得,若是他们的祖师父当真成仙之后,又变得年轻,应该就是这人的模样。 可是等这人开口,就让她知道,那都是欺骗世人的表象。 可这人的面相告诉她,此人并不坏,至于心思黑点儿什么的,为了出牢的道一暂时看不见。 且他能左右刘县令的决定,要么官职高于对方,要么比对方聪明。 再看这年轻男子的衣着,努力回想着师父说过朝廷的朱紫论。 她有一个决定,好好抱紧眼前的救命稻草。 能不能出狱还得靠这位寺卿了,道一想要是再把这事儿解决了,再努力一下跟着这位寺卿混口饭吃。 方才她听到了,看守大牢的狱吏称他为大理寺卿。九宵观的香客有提过大理寺,管大周朝廷掌折狱、详刑。 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所在,眼下大理寺卿到了跟前,一定要抓好机会。 长安的大牢啊,听闻那里最是繁华。多少人舍不得离开呢,说不定大理寺牢房里有执念的魂魄更多呢,要是能跟着这位寺卿做事,可真是太好了。 道一有了决断,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不就是路过濮阳,怎么就有罪了,前有一位胖县抓我进来,现在这位神...寺卿还直接说我犯下杀头罪,我罪在哪里?”道一一副完全懵掉了的样子。 胖县令...众人脑海里冒出刘县令,画面实在太美好了,感觉不能再想下去了,还有神...神仙吗?看一眼王玄之,一众狱吏、犯人齐齐点头。 王玄之:“你看下他。”洁白如玉的手指了指,经过一夜,变了不少样的尸体。 众人:......这是要草菅人命吧,是吧。 道一一看,那具泡过水,又在牢里和他相处了一晚,趁着她睡觉时,老鼠啃了不少肉的尸体,陷入了沉思,难道她当真有罪? 道一眼下尚不懂律法,她急了! 哎,有了! 道一下子就哭上了,震耳欲聋的哭声在大牢里响起。 狱吏等人以刘县令有事,他要出去一趟便开溜了,可怜的犯人,无处可去,被震得脑瓜子疼。 小潼也没想到这一茬,在王玄之示意下,也出去守门了,暂时没想起来,他要看紧寺卿的事。 众人都痛苦的离开。 王玄之一人神色自若,甚至带上了几许笑容。 他又靠近了牢门几分,牢房里混合着尸体的味道,瞬间冲进了鼻腔里。 王玄之的笑容僵了僵,又恢复了他的云淡风轻,凑近了温和的说道:“当然了,若是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本官可保你,以及你的师门无事。” “我一定如实告诉寺卿!”道一破涕为笑,猛的一点头。 心里则是松了口气,肯听人说话就好,不枉费她舍了这么多泪水啊,得喝多少壶水才能补回来,不过能洗一回眼睛,也不算是很亏。 就怕再来一个刘县令,一副我不管,一句话就是你有罪,完全没办法沟通,她是真的怕了,怕自己忍不住,一个拳头糊他脸上去。 那样,才是真的有罪吧? …… 第六章:人生如戏 王玄之:“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又是怎么到的濮阳。” “我叫道一。” “道依?”王玄之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奇怪,还多看了道一好几眼。 “不是不是,是道生一...的那个一。” 道一双手忙乱的挥舞着,生怕这位京城里来的官员误会了什么,不然麻烦就大了。一路上也碰见好些个误会他名字像女子的,甚至差点儿被人骗去卖掉的事,可不能让这位大人知道了,得多丢人啊。 “嗯,你继续说。”心里却记下了这个名字,昨日听小潼说消息时,只听他说被抓的是个小道士,还当真没注意叫什么。 道一见王玄之并没有其他的表现,这让她放心不少。 又接着一股脑的说了一堆地名,全是她路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问过的路,做过的事,还有给过的钱等等。眼见那张嘴还有要再说下去的趋势。 王玄之赶紧制止了她,颇有些头痛,“这样吧,你告诉我,你来濮阳做什么?” “进京,为九宵观寻香客!”道一挺直胸膛回。 王玄之:......真理直气也壮,这理由倒是无懈可击,濮阳距离京都已经是最近的县城了。 “可明知这里发了水灾,你为何还要再到濮阳县来。”王玄之理出一条疑点来。 道一咧嘴一笑,露出那口森森白牙,“我在邯郸的时候,还以为只是倒一些大树,能扶起来的作物,没想到濮阳是这样的,一个活人都没见着,饭也没吃上一口,最后还是在这牢里吃上的饭呢。” 王玄之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了,刚才他进来看到的景象,感情在牢里吃上饭,这人当真是开心的,一时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玄之的目光落在道一背后的一个包袱上,想来是因为包袱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刘县令并没有叫人收走,这才让包袱得以保存。 想到小潼的眼力,那个包袱里绝对不可能有硬物。 王玄之问:“刚才你说的这些,都是空口无凭,你可有什么能证明什么的东西吗?” “有啊,我有过所的,你等等我找给你看!”道一答。 她记得下山前,有经验的师父、师兄叮咛万嘱咐,过所一定要收好,而且走过这么多地方,她也了解了过所的重要性。 所以她就放在包袱里,一直背在身上的,现在王玄之问,立马转过身去翻那个已经将近两天没碰过的包袱了。 包袱被她放在草席上,手脚利索的将简陋的包袱打开,翻来覆去里面也就一套换洗衣裳。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道一将衣裳拿出来,放在草席上,包袱上面空空如也。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过所,又将方才的衣物拿出抖了又抖,抖开的只有衣服。 过所去哪里了? 道一傻眼了,不过眼下人已经在牢里了,不能再差了,遇事不要慌。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件事,如她这样身份不明,这位大理寺卿更不可能放她轻易离开,得查仔细了,那跟着上京不就有门路了吗,连问路的功夫都省了。 可眼下却不能明言,长得好看不一定就是好人呀。 所以她表现得整个人焉焉的,如丧考妣。 在阴沉的牢里,王玄之心情突然变好,他说起话来都轻松不少,“小道士你当真有过所吗?” “我有的,真的。在邯郸的时候,还有呢,我过城门的时候还在身上的,”道一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说话有些乱了,突然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叫道:“我想起来了!” “嗯?” “肯定是我搬这位大哥的时候,掉河水里了,那会儿听到一点声音,还以为是什么石头掉河里了。”道一懊恼,早知道就回头看一眼了。 虽然没了过所大理寺卿不放人,可她成了来路不明的人,做事儿也不太方便呀。 好像才看到那具尸体一般,王玄之道:“你说的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还得派人去核查,可以暂时不定你的罪,但是这具尸体的事,你得告诉我。 对了,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查出你身份没有问题,我还可以重新帮你办一张过所。” 道一眼睛一亮,十分高兴,“真的吗?” “嗯。”前提你真的没有问题。 对于这一点,道一完全不慌,“大人你可真是一个大好人!” 王玄之嘴角一抽,由于官职问题,不知道多少人说铁面无私,冷血无情,心狠手辣。若不是明白在做什么,都怀疑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逃犯了。 他第一次听人夸自己是个好人,还不过是答应办一张虚无飘渺的过所而已。 “这位大哥是我在牛角村发现的,你是不知道,当时就飘在河上面,面肿胀得如同馒头,唔......”道一比划着,突然卡住了。 然后转了一下身子,指着其中一位正在啃馒头的犯人,道:“差不多就他这个颜色的。” 王玄之循着手指看过去,是一种微微有些发黄的馒头。 那位犯人手中的馒头,有一半在嘴里,有一半在手里,上不去,下不来。他觉得自己此时不应该在牢里,如果有机会出去,以后再也不犯事了。 其他的犯人,也是如哽在喉。 他们觉得这哪里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道士,简直就是行走的魔鬼好吗。 王玄之倒是看得很认真,好像在思考什么。 只是他这般直白的盯着那具半光着身子的尸体,让其他犯人是大气也不也出。犯人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求求你们出去审案吧,哪个犯人不是在堂上审的啊。 也只能这般想了,看刚才一来就定罪的样子,就知道是这位官爷在吓唬那个道士了,要是他们乱叫嚷,坏了官爷的事,保不齐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死道友不死狱友呀,小道士还请多多担待。 大理寺卿啊,那可是天子脚下的官,若是无缘一生都见不着的官,年经轻轻身居高位,要么后台够硬,要么自身有实力,或者两者兼具。 这样的人他们不敢惹,虽然都是犯人,要真有那舍已为人的精神,也就不会在这大牢里见面了。 又打量那说尸体说得兴致勃勃的小道士,心里暗忖这输赢还不一定呢。 “还有呢?”王玄之面色如常。 道一将尸体翻了一下,指着尸体的脑后,道:“我可以很明确的断定,这位大哥不是被突来的大水冲走,然后淹死的,他是死于脖颈后的这一道瘀伤。” “他是被人打死的?莫非是谋财害命?”王玄之疑惑的问道。 道一摇头又点头,“也不能这么说,是这人脑后的伤,造成了他的昏迷不醒,又扔到了水里不能自救,才淹死的。而且他身上没有抢夺财物留下的痕迹,你看这些也是证据。” 被紧紧裹在衣裳里的碎银几两,也让道一现翻了出来,这可是超出普通百姓的水平了。 王玄之沉思。 片刻后,他问:“你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道一一脸的理所当然,又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自然是因为我验过这位大哥呀,要不他怎么会光着身子呢。” 道一心里也有些发虚,幸好提前验看过尸体,要不然被这么一问,岂不是露馅儿了。直接说她透过死者回忆看到的情景,估计今天就是她的死期,就着这个大牢给处置了。 原来如此,至于那刘县令为了谋利编出来的理由,也算是有了几分正当,那般情况下,常人瞧了,多数会觉得不正常。 “你怎么会想着要去验看一具浮尸的?”王玄之干脆就蹲在牢门口问话,毕竟任谁也不会想着去打捞一具漂着洪流中的尸体,不要命的例外。 甚至还叫道一把尸体挪到门边,两人隔着一具尸体,一道牢门,一问一答,附近的犯人,从两人的手都落到尸体上开始,就已经不敢再看了。 毕竟葵末周围,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他们也是怕尸体的。 总不能说是我出门遇见的贵人,又或者说能见着死者徘徊的执念吧,道一觉得这样说的话,铁定没人信的,指不定就着这牢就把她给烧了。 一路走来,见过不百姓这般迷信又不迷信的做法。所以转了一个念头,她换了种说法。 “我一开始只是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谁知道就被抓进来天牢里来了啊。”道一表现得特别无辜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 王玄之:......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还真是独特的趣味啊。 “你会验尸?” “嗯。”道一疯狂点头。 “告诉我你是如何验的。” 王玄之漫不经心的整理了衣摆,他倒想听听这小道士能说出什么来。 ...... 第七章:全靠演技 “对了,寺卿查到他的家人,能帮忙送回去吗?”道一没忘了为自己谋取福利,只有把人送回去了,她才能拥有完整的报酬呀。 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就要好生帮人家做事,道一自认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王玄之:!!! “———这具尸体能不能好生归家,还要看你怎么帮我了。”王玄之没有拒绝,反而换了个说法。 “我需要做什么?”道一这会儿就是了个为了拿到新过所,然后全须全尾出狱的大周良民。 至于成精的犯人,此时半分响动也不敢发出,生怕被这两人注意到,就此长眠于濮阳县大牢。 深谙此道的犯人,一个个的张大着嘴,就看兔子进猎人的陷阱里,嘴里还叼着草的草掉了,手里拿着馒头的,馒头一个咕噜,落在茅草上,正在抓身上虱子的,也任其自由跳走...... 道一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只专注的等着王玄之的要求。 王玄之:“你先好好的与我说一说,这一具尸体你究竟是如何判定他不是自杀的。” “我仔细看过这位大哥,死了大概有七到八天左右。” 王玄之听着这个时间,在心里推断了一下尸体浮起来,再到被人发现,应该就是在立秋当晚遇的害。 又听道一说:“若他是生前溺死的话,落水之后,会有两种情况,若是他的身体重量在前面,则是俯卧的,若是在后面,则是仰卧的。 而这位大哥属于下半身紧实的,所以他和女子的重心一样,漂浮过来时,我看到的就是仰卧。” 王玄之将查到的消息与尸体对上了,确实属于下半身紧实的,对道一的话,又相信了不少。 道一为了尸体能好好安葬,一股脑的还在接着说,他指着尸体的脚底板,说道:“正常来说,如果他是落水溺死的话,应当是两脚底板皮皱色白,不鼓胀。” 王玄之看过去,“可现在他的脚底板不皱也不发白,而且有肿胀。” “对,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再看这里。”道一将尸体的手指甲与脚指甲缝换了个位置,都朝着王玄之,还扒拉尸体的头发,一股比牢房里还要浓郁的味道,就这么突然散开。 王玄之身子僵了一瞬。 跟着又听到道一说,“你看他的脚指甲还有手指甲缝,以及这散乱的头发里面,都没有泥沙,”然后又指着那双尸体旁边的鞋子,“这一双鞋子是他穿着的,但是里面也是很干净的,没有泥沙的存在。” 将这几处看了一遍,果如道一所言,王玄之问:“这就是他杀的证据吗?” “当然不止这些,你再看这里。”道一说着就把尸体的嘴掰开了。 直面一口大黄牙,里面还散发阵阵恶臭的王玄之:......还让不让人吸气了。 这还没结束,又看道一把鼻子捏起,孔也对着王玄之,刚呼出一口气的他:...... 十分认真的道一,放开他那双上下其手的爪子,“寺卿你刚才也看见了,这位大哥的口中、鼻腔里,没有水沫,淡红色的血污也没有。” 见到王玄之点头。 又把那具尸体身上的衣物全部扒拉到一旁,一具光溜溜,表皮还泛着馒头黄的尸体,瞬间映入王玄之眼中,而始作佣者,手已经开始尸体上游移了。 “寺卿你看,这位大哥......” 王玄之轻咳打断,“你直唤死者吧,难道以后的尸体,你都要叫上大哥、大婶一类的吗?” 道一没有过多的考虑,就同意了,反正是尘世的称呼,他就入乡随俗好了。但他只注意到称呼,错过了王玄之口中的以后相看尸体。 王玄之看到他同意,暗下呼出一口浊气。 差不离的口吻让他有种错觉,躺在地上被验看的人是他。 年纪还不到而立,并不想就此躺平。 王玄之心思百转,忽然察觉到袖子上有动静,低头一看,就见那双才碰过尸体全身上下的手,在拉他的袖子,立刻有一种冲动,想要挥刀将袖子割下。 “寺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道一就觉得这寺卿好奇怪,唤了半天也没个动静,要不她才不会伸手去拉人家呢,听说那些贵人生得可娇贵了,万一计较起来,少不了一顿打都是轻的。 但知道对方要帮他,也就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了。 王玄之:“嗯?” “哦,方才在考虑案子,没听清你说什么,可否再说一次。”王玄之立刻补救。 道一放开袖子,又认命的将尸体翻了一遍,“寺卿你看,死者全身的肤色偏黄,根本就没有发白。” 不知是否蹲久了,王玄之此时也没有在乎刺骨的味道,双目一直追随着道一,在看到她说的时候,又看一眼尸体,“你说得都不错,可还有其他的证明。” 道一点头,“还有就是,寺卿刚才也看到了,死者的双手掌伸张,肚皮也不膨胀。身上一点儿擦伤的痕迹都没有,这明显的不正常。” 他将半垂的头抬起,直面王玄之,对方一直在盯着他,或者说他的嘴,道一觉得奇怪,但眼下还是把死者的事情说清楚要紧。 道一在空中比划着,“一个正常不会水的活人,落到水里,肯定会惊恐害怕的,他就会拼命的挣扎,身上定然会有不少的碰破擦伤。 而且在惊恐之下呼吸不断,水就会顺着呼吸进入肚子,所以两只手都呈自然拳曲,脚指甲缝里有泥沙,口、鼻有水沫流出,腹内进水而膨胀鼓胀。 可这位死者,与这些都不符合。” 王玄之盯着尸体颈后的那道伤,道一发现了,立马指着那道伤,说道:“这伤看着像是与打伤他的人并排站在一起,被那人瞬间绕到身后,右手一个起落间,打死的。” “为什么这样认为,什么样的人,凶手都在身边了还不跑?”王玄之好奇道一得出这样的结论。 道一指着瘀痕,“从这个位置来看,死者当时应该还在与行凶的人说话,死者脖颈上的伤的大小和手斜面,差不多宽,而且最重要的是,死者脖颈处的骨头,有内伤损害的征兆。” 王玄之:“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死者打死,然后扔水里了,所以这人才在无意识中被淹死的?” 道一:“看死者身上的痕迹,应是一人所为。” “咦…..”道一似是不经意的拎起死者的衣物。 不说王玄之,就是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的犯人,也跟着认真听起来。 “寺卿,寺卿,你看他的衣物,上面一点擦破的痕迹都没有。”道一将尸体的衣物拿在手里,兴高采烈的跳了起来,为这一重大发现而由衷的高兴。 王玄之:...... 众人:...... 若是地上的尸体有灵,一定会大喊一声:求给一点儿体面行吗。 众人没瞧见的是,王荣头顶飘浮的白光,分了一只类人的手掩面。 王玄之:“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死者死了,就没有再沾过地,根本不是拖到水边的,也不是打死就放在河岸边,而是直接被抛进了水里,抛尸的人很厉害,用内力托着扔进的水里,可以不留痕迹。” 道一指着尸体背上的一片淡痕,“在偏黄的肤色下,不仔细看,还当是尸体本身的颜色,从而忽略那是尸体死前受到的伤害,形成的斑点,也就是尸斑。” 终于将死者死前的真相揭露,要不要会验尸,真的是说到哪里哪都能露馅啊,秉着多说多错的言论,说完死者的死因,道一就不开口了。 得出这个结论,王玄之已经对这个验尸结果,很是信任了,但是对道一本人却不信任。 一个没有过所的道人,还得好生查探一番才是。不过道一目下没有威胁,可来日方长。 这具尸体的身份,才是要紧的事。 “小潼。”王玄之得到了想要的,他起身唤人。 “寺卿。”等小潼进来的时候,他家寺卿已经恢复往日的翩翩了。 二人一番耳语,小潼复又离开。 王玄之吩咐完回头一瞧,好家伙,那小道士道一,已经与她的狱友,在一起聊着中午会吃什么了,真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能不能出狱啊。 其实这倒是王玄之误会了,有了他的保证在前,道一此时当然是完全放心的。 想了想,王玄之用只够两人可听的声音,说道:“道一,你方才说得很仔细,待我查验出结果,便为你制一道过所,至于你嘛,待会儿便会安排人来带你出去。 不过在这之前,可别漏了消息。” “真的吗?”道一抛弃了她的狱友,趴在大牢栅栏上,双眼亮如辰星,激动的问着。 那道穿着紫色官服的身影,已经迎着晨光,只留给她一个毫不停顿的背影。 道一看着王玄之有些奇怪的步伐,猛的甩甩脑袋。 自此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道一都以为,那是她下山之后,遇见的九宵观先祖下凡,不为凡尘世俗所叨扰,王玄之那刻在她心中的形象伟岸非凡。 ...... 第八章:‘双拐’ 王玄之出了大牢,闻到外面的鲜活气息,他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 受道一影响有些混沌的大脑,也变得清明,与行礼的狱吏、牢头点头,便径直回驿馆了。 回到驿馆,坐落在驿馆临时书房的书案前。 他才发觉身上哪里都有一股死尸的味道,从前查案的时候,虽也会去旁观仵作验尸,可从来没有哪一位验完尸,会跟他说得唾沫横飞,甚至会毫不避讳的拉上他的袖子。 “来人,备水。”本来想要沐浴,但甫一提到水,但想到濮阳县周边遭了灾的村子,全是淹没在水里,这中间的事情还没有查清,王玄之又挥退了前来的下仆。 行至书案前,将窗棂撑起,明亮的日光齐齐涌入。 王玄之自书案上拿出一张雪白洁净的纸,用两方镇纸压好,这才提笔,在上面写下这一回查到的线索:濮阳、水患、流言、死尸...... 再要写时,一滴墨在纸上晕染开来。 看到晕开的墨团,王玄之才发觉自己出神了。 “这几者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联呢?”王玄之好看的眉头皱起,不断在几者之前交叉着划线,试图将他们窜联起来,首先便是死尸与流言。 跟着又是水患和濮阳,却发现,这中间还少了点东西,连上去,还缺少关键性的实证。 将方才那纸纸撇在一边,王玄之又重新写了一张,“根据方才那道一的说法,死者应当是被人灭口的。还有尸体的衣物,根本不是牛角村村民的布料。” 之前钦差大臣安顿濮阳县各村遭难的百姓,最严重的便属牛角村了,整个村都被冲没了,百姓也十不存一,活下来的少之又一,可还是有那么些活口。 “所以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呢,又是为什么要来牛角村。”王玄之试图去揣摩死者的意图。 恰在此时,书案上的清水有轻微的涟漪。 “进来。”王玄之搁下手中笔,又拿来另一张雪白的纸,覆盖住先前写的东西,方抬头。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小潼。 “大人,查清楚了。”小潼压低声音回道。 王玄之:“牛角村的村民怎么说?” 小潼:“大人你可真神了,你猜得不错,那人还真不是牛角村的村民。” “可有打探出来,死者是从哪里来的了吗?”王玄之看着说到兴对上的小潼,觉得他有一刻与牢里的那个小道士重合了,揉了揉眼,还是自家心腹小潼。 说到一半的小潼见状,问道:“大人哪里不舒服吗。” 王玄之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小潼又摆正了身形,“死者从哪里出来的,牛角村的村民,说法不一,有说他从东边来的,也有说他从西边的,总之每个方向都有。” “这么说来,牛角村的人都认识他。”王玄之问。 小潼:“他在牛角村落户了的。” “.....”王玄之忍住了想换心腹的冲动。 无奈问道:“你还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小潼:“这人姓王,村里的人喊他王荣。 王荣经常不在家里,也从来不见他干活,时常有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来找他,村人猜王荣生活的来源,应当就是来自这个男子。” 王玄之的右手又不由自主的轻点着书案,已经习惯自家大人动作的小潼,也不再打扰,转身出去守在了门外。 “小潼,你去把那道一,从县衙大牢里提出来。”王玄之忽然拉开书房门,对门外的小潼吩咐道。 小潼有些为难,“大人,那刘县令前脚判了人有罪,后脚就要放人,只怕他不会愿意的。” “你就说道一这人,我需要带回京细查,旁人不得过问。”王玄之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小潼:...可怜的小道士。 “是!”小潼听到自己的回答。 ...... 道一方才对着发出阵阵恶臭的尸体,吃完大牢午食,恶心了一片狱友,准备好生休息一番,便看到昨天来过大牢的小潼,又来了。 可她刚吃过午食有些不想动弹,便盘坐在草席上看着他。 小潼对着这目光,突然有点儿不想上前。 快到葵末间时,便将从刘县令那里调来的命令,直接交与牢头,后者一看,亲自从狱吏那里拿来了钥匙,欢快的将道一从牢里放出来了。 小潼见她站在里面不愿出来,喊道:“道一你还不出来,还想待在里面吗?” 道一扭头看着牢头,又看看小潼,“这位大...死者,能和我一起出去吗?” 小潼:...... 牢头、狱吏:...... 犯人:...... 当真是个傻子! 小潼给了牢头一些银子,“劳烦帮忙安排两个人,将尸体抬到驿馆去。” 牢头见了银子,眉眼开笑,当即点了一个人与自己去搬那具发臭的尸体。能在朝廷来的官员面前露脸,牢头表示尸体再臭也是能忍一忍的,绝不是为了银子,他们不是那种。 尸体也能带走。 道一非常开心的出了葵末间牢房,跟着小潼去驿馆。 道一到了驿馆,见到王玄第一句话是,“寺卿,我的过所什么时候能下来呀?” 王玄之斜睨一眼小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望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只得自己与道一说了,“道一,难道你不知道吗?” 道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显得十分的落后又上进,“我应该知道什么?” “如今你没有过所,身份未明,断不能就这么放你走的,跟我一道去长安验明证身,便可放你自由。”王玄之说话向来简单,难得说这么长一段。 道一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这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啊。 “大人的意思是,我不用过所,也不用到处去问路,过两日跟着你们,就能上京城了吗?”道一关注的不是洗脱罪名,而是能否顺利去京城的事。 王玄之哽了一下,“对!” 一个为了拐人,另一个则是努力假装被拐,使出了十八般武艺,这才让对方相信,他们相互扯出的蹩脚理由。 “一路上有饭吃吗?”为了不让自己接着说傻话,道一随口扯了个话头。 “有本官在,不会饿着你的。”王玄之无力,差点儿都放弃了要去查的心思。 ...... 第九章:互利 道一帮忙验出死者的死因,又得到大理寺卿同意,将其尸首送回家乡安葬,即将收到另一半意外的报酬,别提有多开心了。 天知道,她一开始只想结交个‘贵人’。这完全就是意外之喜呀。 有关于死者所犯之罪,不能因为死了就一死忘于江湖,早已悉数记录在案,届时王玄之会将案卷带回大理寺的,这倒不在她能力范围内,再说她也管不上。 还有那凶手眼下只知道一身黑衣,听说王玄之也着人去追查了。 王玄之来濮阳要查的事情到如今,已经有个定论,再顺便处理一下那个小道士的事,他就要抛弃,不是,先御史、赈灾大臣一步启程回长安了。 九宵观的事没有不能说的,除了师父两人互相忽悠的事,那就没必要告诉他们了,说了也没什么大用处,显得他们九宵观不团结似的。 道一这么安慰自己的。 其他的王玄之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十分配合,显得乖巧无比,还把山上的两人卖了个彻底,生怕找不到他们,连相貌都仔仔细细的描摹了一番。 王玄之听得瞠目结舌,啊喂,小道士你确定口中的是师父、师兄,别是什么灭门仇人,借我的手报复吧。 他还以为会听到个什么丧父丧母,又被家中黑心亲戚撵出门去,无奈生活在某处道观,待到成年之后,便下山来复仇的曲折离奇故事。 毕竟就他所了解的近年来京中高门大户时有,连书坊里的书册子,也是将这些故事加以编排,卖得十分的火热,分外受人喜爱。 还有那劳什子的水镜先生,近来说书,都是这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故事。 如今长安的雨,它都带了无尽绵绵意。 王玄之端好茶打算仔细品尝其甘甜。 茶盏还在手中,道一的话就说完了。 眉稍一挑,就这? 他一盏茶还没入喉呢。 小潼都惊讶的张大着嘴,好似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 已经过了最佳的品尝时机,王玄之放下那盏还冒着白势的茶盏,“既是你的师门,应当有许多的师兄弟吧,为何就你一人下山,你的师父他们呢?” 道一努力摆出一副惆怅的神情,配着那张喜庆的小脸,凄凄惨惨的说道:“我师父就收了我和师兄俩人,而师父年纪大了,师兄要留在观里,照顾师父,所以就让我下山了,可是我不知道香客在哪里找。”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三步作一步冲到了王玄之跟前,双手撑在书案上,直视着对方,眼中的炙热,堪比外面的炎炎日头,“寺卿,你是当官的,认识的人肯定很多吧,走过的地方也很多吧。 你能帮忙找找香客吗?” 王玄之在今日前是知晓九宵观这个名字的,但只众道观中的一座,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想着约莫与京城的道观大差不离,没想到第一回听个具体,便是有人请他招揽香客。 道一为了让他帮忙,将九宵观里里外外仔细说了一遍。 王玄之心中的九宵观有了个具体的模样。 观是世外桃源,人是闲云野鹤。 帮忙忽悠,不是,是介绍一些香客过去,不过是举手之事,然眼下这些事情都有待查证,不能见凭道一一面之词,便信了她。 但是这道一的本事......还当真的好用。 大理寺才到他的手里,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啊。 王玄之以为如今不明好坏,目前先放在自己的身边最为稳妥。 但是用什么理由好呢。 小潼见到王玄之的手指,又在书案上指点,不由得同情的看了一眼道一,寺卿肯定在想办法惩治这小道士了。 “你与我一道回京,我叫你办的事,你若是能帮我办妥了,我便帮忙为九宵观寻香客,如何?”王玄之似在征求道一的意见。 小潼:...... 没想到王玄之会答应帮忙,小潼真觉着濮阳县挺邪的,他家寺卿主管大理寺,忙得跟什么似的,哪里还有时间去帮忙一个道观找香客。 道一想自己不知道上哪里找香客,收魂力都差点称忘了快‘饿死’的师父师兄,现在帮王玄之,也能有香客。 这样一来不既能到处游...咳,办事,又能帮助九宵观,师父那老头饿死没关系,师兄还挺好的,当真是一大功德呀。 “寺卿,只要能让九宵观有香客,能让我吃饱饭,我可是什么苦都能吃的。”道一板正了胸膛回话,似乎能为对方出力,十分的高兴一般。 声音特别大。 小潼觉得耳朵都快聋了。 王玄之却是面不改色,显然没受到丝毫的影响。 他非常满意,正要点头,便又听道一支吾,“先说好,再苦再难都可以,可是不能干坏事,要不然上天要怪罪的...”飞快的看了一眼她眼中的‘活祖师’,“就是三清祖师本人来,也是不行的。” 王玄之:就好气,这都什么跟什么。 “放心吧,本官是朝廷命官,要是带着你去做犯法之事,那不得第一便被人抓进大牢里了吗。”王玄之分析了一下做坏事的后果。 道一狠点头,下山就进了一回牢房,让他知道这个叫大周的国家,有律法,违法就得坐牢,还有杀头,各式各样的罪名,都是狱友和他说的,当时听得可入迷了。 哎,可惜,还有好多东西没弄明白呢,就要启程去京城了。 惋惜的道一问,“寺卿,等去了京城,我可以去京城的大牢里吗?” 王玄之:!!! 小潼:!!! 蹲个大牢当真把这小道士的脑子蹲坏了吗? “去了京城,自然有的是机会。”王玄之意味深长的来了这么一句。 道一得偿所愿,自是十分高兴的谢过。 “好了,你去隔壁收拾一下启程的...”王玄之忽然想起,她就一套换洗的衣裳,便揭过不提。 道一已经站回原处了,“收拾什么?” “上京城的心里准备。”王玄之随口胡诌了一句。 小潼:郎君果然出问题了。 “好的!”道一欢快的应下就出了书房。 小潼看了全程,心累得也想跟着离开。 “小潼你等一下。” “拿去,先看看!” 王玄之方拿起一份一直压在书案上记录,交给了他。小潼后者伸手接过,从头到尾看完之后才明白,这是昨日审问道一之后寺卿重新誊写的另一份记录。 小潼笑:“这小道士走的地方还挺多。” 王玄之敲着书案,吩咐道:“着人按这上面的逐条排查,我要确认这人当真没有问题。” 小潼一凛,“寺卿放心,我立刻去办。” 王玄之:“还有,去查一查那个九宵观,是否当真如他所言,已经面临着乞讨度日了。” “是!”小潼将记录揣在怀里,着手去办事了。 濮阳县驿馆上空,盘旋着一只鹰隼。 牛角村受灾的村民们,在不远处见到那鹰隼矫健的身姿,还有那壮实的身体,不由得齐齐吞了口唾沫。 又观两者天与地,不由惋惜当真是一块好肉。 长空才是他的天地,凶猛的鹰隼朝着自己的目标飞去,俯瞰人间,那是需要猎物的时候。 自高空而过,眨眼间便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 刘县令的人打探到道一住进了驿馆,会随着大理寺卿的队伍入京,正与如一根竹竿的胡主簿在县衙商议这件事,实在是眼下也无事可做了。 赈灾有赈灾大臣,身边还跟着一个写写画画不停的御史。 旁边还有个好似整日里,都到处闲晃的大理寺卿,也又没见他做什么,刘县令怀疑很可能是靠着关系来抢赈灾功劳的,呸,真让人嫉妒又眼红。 但刘县令心里慌得厉害,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濮阳县衙,聚集了好几路京官。 说没事,谁信呀。 “胡主簿,我这心下难安,你说这两拨京官,为何不治本县的罪?”刘县令也不是当真傻,王玄之说什么便信什么,还等着升官的事。 胡主簿摸着八字胡,沉思道:“钦差大臣还有御史,他们忙着赈灾,一来便治了寺卿你的罪,恐怕会影响民心,毕竟县令你无罪啊。” “可他们要是真治罪,还是能说本官司治理濮阳县不利。”刘县令还是不放心。 胡主簿摇头,“非也,天灾,非人力所为。” 刘且令:“可是...” “县令你怕什么,两拨京官都没有发落你,而且那大理寺卿不日便要回京,更是与我濮阳县关系不大,看那位寺卿年纪轻轻的,料他也没什么真本事。 况且那位王寺卿,他可不是来赈灾的。 至于钦差大臣,他是来赈灾的,那两位御史,最多回京之后,差你一本治水不利,可这大周,有哪一位官员能治得好这水。”胡主簿给刘县令吃了一记定心丸。 刘县令笑,“除非他们能请得来百年前的蜀郡太守治水。” “县令说得极是。” “嘿嘿!” 心宽似海的刘县令一干人等,左盼右顾,总算是迎来了王玄之回京的日子。 ...... 第十章:突发 “好好排队,一人一份,”一位拿着大刀的差人,凶狠狠的瞪向扰乱了队形的难民,“不许哄抢,仔细着惹恼了钦差大臣,谁也没得吃。” 钦差大臣来濮阳就是赈灾的,当然不可能让百姓没有饭吃,但是饿着肚子的百姓,他们可不管这里面的真假,只要知道不听话就没得吃。 所以这话一出还得了,险些就没得饭吃的难民,纷纷出言指责那位不守规矩的年轻人。 “狗蛋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不想吃的话就一边儿去,别害我们呀。” “就是!就是!” “你叫狗蛋,反而还不如一条狗呢。” “......” 一群百姓愤怒起来,集思广益,骂起人来那话是不带重样的,将那狗蛋喷得是灰头土脸的,还只能排到长如水龙的队伍最后,等待着一日的救命稻草。 狗蛋绝不是会说出来,他是怂了官差的腰间悬挂的那柄亮闪闪的刀。 官差对于这种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大乱子,影响他们派发稀粥,说上两句而已,像他们上头说的,有利于灾民排除心中恐慌,便也随他们去了。 一辆十分朴实的马车,自灾民长龙后路过。 灾民不认识,一同从京城出来的官差还不认识吗,隐晦的向马车内的人行了一礼,这才神色如常的为灾民乘粥,一片吵嚷声中,朴实的马车缓缓驶出濮阳县城。 出了县城,抄近道,行经牛角村。 不再是青石板铺就的道路,行于其上,变得摇摆不定。 天灾之下,满目疮痍。 一场大雨冲涮,昔日的土泥道,变得坑坑洼洼,坑洼中还有浑浊的积水,只靠马车轮吃水来辨别大概的深浅,道两旁是洪水消退之后,露出来的景象。 右边是百姓忙碌两季的庄稼,一株一株麦穗,结满淤泥,整个麦杆不堪重荷,铺满土地,再过些日子,应当会腐烂之后再发芽。 挨着的菜疏地,同样如此。 王玄之也借掀起车窗帘的一角打量。 幽幽叹息,王玄之问:“那里便是你被刘县令抓进大牢的地方吧。” “嗯。”道一点头,遇见贵人的好地方。 最先入目的还是之前,折了一根竹竿的后山。 再往下便是洪水尚未波及的石坎,洪水堪堪触及,俨然一处天然的河滩。 河滩不远处便是发现浮尸,又捞死者的地方。 如今死者已经被送走了,只要王玄之派出去的人,与死者的亲属亲接之后,她的奖励才会送达,至于那王荣赖账,想也不敢的。 她能管死的,王玄之能管活的,一个也跑不了。 之后再往下,那里被淹没过的房屋,好几间屋子已经毁得只剩下一个轮廓,还有几间屋子上少了有屋架、斗拱、檩木、椽木、挂瓦条之类。 屋子大门被洪水冲开的,还能看到空荡荡的屋内。 尚还全乎的屋子,也变成了泥所。 房屋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类。 重新倚靠在车窗边的王玄之,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 牛角村的路向来难行,受灾过后行路的马车几乎是寸移,好在并没有出现车轮陷在泥坑里的情况,泥水已经把马车外重新涮染了一遍。 复又行一段。 小潼着急的掀开车帘急问,“郎君,你没事吧。” 看着空荡荡的车窗,王玄之半晌回不过神来,勉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无碍,发生何事了?” 好半晌,似是想起什么似的,王玄之掀开前窗,小潼急道:“郎君,你快坐回去,我们一会儿就弄好了。” 被推回车厢的王玄之,赶紧出声,“马车等一下弄,你们去后面看一下,道一掉下去了。” 众人:!!! 小潼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再看一眼只有一个人的车厢。 方才只着急王玄之,还当真没有发现少一个人。 赶紧去车厢后面,小潼忽然不想过去了。 道一已经在泥里滚过一圈,除双目外,连嘴里都衔着一口泥,找不到任何一点平日的样子,偏她还只能傻笑。 实在太可气了,心里已经骂了无数次那不靠谱的王荣了,死了还这么作妖,方才便是他的报答,她在马车里猝不及防的收到了。 不是,就滚这么一下,已经滚得这么远了吗。 小潼吞了口水。 王玄之也掀起了后窗帘,啪的一下,猛的又阖上了。 “小潼,你先去清洗一下。”王玄之闭了闭眼,眼皮子直颤。 道一简单清洗之后重回马车,坐在马车里,如同寻常道人一般运功打坐。 完整的魂力让她心痒难耐,终于让她逮着个空了,可以好生消化了,简直是迫不及待。 这般急切也是有原因的,总感觉距离长安越近,全身的灵力都有些沸腾了。 那王荣行的恶事与受到的恶行,自有大理寺人接管,便是去了下边,若当真有魂告了阴状,她也不会插手。完成遗愿与接受阴阳两界的律法裁决,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吸收了一个完整的魂力,五脏强度提升了不少,自身实力也跟着有所突破。 按实力等级来算的话,天地玄黄各划分九级,她如今也就是个黄级五级,遇上个黄级九级,同实力高出大半的等级,那就只能靠智取了。 道一觉得此刻浑身都是劲儿,撩开车帘,她想出去找个人打一架,才不枉费一身力量。 “停车。”道一看到不远处的山上,瞧衣着似有一个女子躺着。 “怎么了?” “寺卿,你看那里有一个人,我去看看是否还活着。”道一表现得尤为积极。 同一块地,都捡第二回了,莫非此地洪水有灵,知晓道一会再度经过吗,王玄之都有些无语。 还真是道人,有济人之心呐。 “寺卿她还有气息呢。”道一兴奋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几人也跟着围了过去,地上躺的是一位中年妇人,衣着朴实干净,双目紧闭,胸口的呼吸微乎其微,要不是凑近,真当人没了。 不对,衣着干净? 此地四下都是泥泞,便是他们坐着马车,都沾了一身,这妇人又是如何过来的,连脚下都没有泥,难道是被人放在此地的。 又会是什么人在路上设此局,有何用意? 王玄之思绪百转间,恍然听见一声大喝,“寺卿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 王玄之茫然起头,一双奇形怪状似手非手的东西,伸到了他的眼前。 …… 第十一章:烧烤 王玄之来不及闪避,便见一直蹲在地上的人,已经闪身到挡在他前面,赤手空拳迎上了那位中年妇人,哦,不是,应该说是大变样的怪物。 中年妇人早已经不见踪影,那怪物取而代之,方才的衣裳已经破裂,几剩下几片碎布还挂在它的身上。 此物身量约莫三人高,有八足,需得稍远一些,仰头方才看清全貌。 眼下正和赤手空拳的道一战在一起。 怪物看起来很是愤怒。 本来已经可以吃到那个好吃的人类,却不想被这小个子破坏了,它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有道行的人,眼见要破了它的伪装,这才想要先下手将那人吃掉。 “臭小子,你敢坏我好事。”怪物的声音嘶哑,像是喉咙卡了东西一般,伸出身上的两只爪子,愤怒的就朝道一打过去,一旁的众人早已经惊呆,不知该如何处理。 “小心。”王玄之那叫一个提心吊胆,生平第一回见怪物,也不知怎么才能帮上忙。 道一灵活的闪避着两只爪子,爪子落地之后,地上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她绕到怪物背后,朝众人喊,“你们先离开这里,去马车旁等我。” 在闪避的时间,道一在回忆之前,在九宵观当成玩乐看过的《百妖谱》,想回忆一下,这怪物叫什么名字。 怪物的第三只爪子快拍到她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水中的精怪,一颗头颅,八只足自头部而生,细而长,一种软软的生物,因八足而称八爪鱼。生得软绵,可却是水中的一霸,其力大无穷,残忍且好斗,善喷墨汁,智慧不低。】 这八爪鱼当属深海之物,又如何会来此处。 莫非是跟着洪水被冲过来的? 打了半天连个皮毛都没碰着,八爪鱼更加生气了,留下两只爪子追赶道一,剩下的六只齐上,所过之处,泥泞飞溅。 道一方才换过的衣裳,又变得脏污一片。 她借着对方伸过来的一只爪子,脚尖轻惦其上,又飞至八爪鱼的身后,手上飞快的结着斩妖印,一道符文随着灵力的推动而出。 “小小妖物,也敢造次。” “急急如律令!斩邪!”土属性的灵力,配着雷符,乃是至刚至阳之物,土能克制水,也是这水中精怪的克星,符印逼近,八爪鱼似是感觉到身后的危险,就要溜走。 道一又催动木属性灵力,将附近的藤蔓催生,将八爪鱼紧紧缠绕,随着符印的逼近,无处可逃的八爪鱼,挣扎得更厉害了。 无数的藤蔓被抓断,混在泥土里,变回了原来的细枝,四面八方的藤蔓却不绝,复又来袭,再次抓住八爪鱼。 绿色的灵力形成一道囚笼,硕大的紫色的雷符与墨色的汁液在空中撞击。 王玄之等人在马车旁,看到如同群魔乱魔一般的场景上演,戒备的同时,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这颠覆他们认知的一刻。 “一个黄级五级的怪物,也敢这么猖狂,当着我的面就想要伤人,看我不收拾了你。”道一觉得虽然是同级,但做人不能怂,必须要揣着。 话音方落,那由火灵力推出的雷符也已经落在了八爪鱼的身上,伴随着一阵雷击,八爪鱼被打得全身焦黑,一阵鲜鱼肉味飘出。 八爪鱼身量不小,表皮被烧焦的味道传出,马车边的一行人都能闻到,不争气的好几个人都同时响起了鸣鼓。 王玄之全身心都在由高空中落下的人身上,拼尽全力冲过去,接住了掉下来的道一,“小道士你没事儿吧。” “寺卿”小潼如梦初醒,生怕那怪物再醒来,赶紧追了过去,其他人纷纷跟上。 “咳咳…”道一缓过气了,“无事,嘿嘿…..就是刚才灵力用得太急太猛,想要快刀斩乱麻,没控制住力量。” 王玄之明白是为了他们这群,第一回见怪物的人,若是不快下狠手,很容易伤到他们。 道一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师父说的怪物,就这么厉害,竟然与她修为相当,这还是在她吸收了王荣给的报酬之后的情况,真险呀。 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道一挣扎起身,小手一挥,“寺卿,今天的午食有着落了,咱们就吃它吧。” 众人一脸你在开玩笑。 道一却不,她当真走过去,要拖那八爪鱼,看不过眼的王玄之让人去帮忙,能坐着等吃,那就坚决不要动。 “这什么东西的肉真的能吃吗,道一小师父都处理好了,”小潼扬着一脸谄媚的笑,拿着一串加了佐料的八爪鱼过来。 道一伸手接过,先是狠咬一口,“让你费我这么多功夫,看我不吃光你,”这才解说道:“此怪名为八爪鱼,当是深海之物,书上有载,此怪肉质鲜美,可水煮、可油炸、也可烧烤,其中烤着吃最是美味。” “唔,果然不错。”道一吃得双眼都眯起来了。 众人一看,也跟着大块吃起来,别说还真香。 “咦,道一小师父你看这是什么?”一位随行不良人,拿起一块亮晶晶的,呈黄色的类似石头,拳手大小的东西。 就属这人吃得最认真,所以在认真掏八爪鱼身体时,挖出了人家脑袋里的晶块,道一握着晶块,立刻感受到了上面充盈的灵力。 “此物名为结晶,将来你们要是遇着了,都送我呀。”道一想到《百妖谱》上的形容,这应该就是那名为结晶的东西了,可助他们修道之人,恢复体力。 “好!”众人笑着应下。 王玄之整个过程不发一言,道一知他有许多疑问,便道:“寺卿我想要运动恢复一下功力,可否请你们帮我护一下法,等下便与你说这八爪鱼的缘由。” “嗯。” 身上的灵力运转起来,道一便感受到了,和魂力不一样,结晶上的灵力,在身上游走之后,最后停留在下丹田。 吸收之后的黄石结晶,已经变得暗淡无光。 道一摸着它灰扑扑的外观在想,要是身上时常备着,也不怕灵力枯竭,兴许修为还能突破,那可真是太好了。 道一再度睁眼,目光清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 见到王玄之等人时,又弯成了一汪月牙,人畜无害。 “道一,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王玄之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对,道一只当他是被怪物吓到了,也就没放在心上,便开始和他们说起今日这离奇的经历来。 一群官府中人,从不知世上有妖物还有怪物,平时都称作妖怪,到知晓那物名为八爪鱼,再到其特性与弱点,再配着怪物的肉,重组了他们的认知,也别提多有滋味了。 丝毫没考虑到将来,他们或许就要面对这些了。 不过是寻思,何时能再吃一回,这似鱼似鱼,似肉非肉的八爪鱼,就怪好吃的,别的也行,他们完全不挑。 “怪物从何而来?” “不知道,师父没说……” 对于修道从来只知修身养性炼炼丹的他们,如今与及怪物混在一起说,这些事足以颠覆多年来的认知,也有可能引起恐怖,王玄之令众人不得对外说起。 时光在流逝。 距离出发到长安,已经过去了几天。 这一路上也再没有碰到过其他的妖怪,王玄之的疑虑不消反增。 马车终于驶进了明德门,路上还遇到了一支热闹的迎亲队伍,道一看得可认真了,就差没扒拉跟着一起去了。 慢悠悠过了闹哄哄的坊市,又是一段穿街走巷的总算拐到了义宁坊的大理寺。 …… 第十二章:腿呢? 道一暂时安排在大理寺。 王玄之又乘着马车,马不停蹄往皇宫的方向去,他要向圣人复命。 守城的右将士上前,“安道大哥,你要进宫呀!” 他将腰牌交给陈舒光,道:“舒光,晚些时候再与你寒暄。” 圣人今日不朝,人在中华殿。 王玄之到的时候,圣人在伏案劳作,待内侍退出去之后,他才说道:“陛下,濮阳县灾情严重,且有蹊跷。” 灾情也分很多种,有轻有重,有急有缓。 濮阳县令刘县令上书,只说雨水充足之下河水泛滥,导致百姓庄稼受到损害,至于百姓倒是没有提上一嘴,是故圣人以为灾情不显,只派一位钦差前往,御史同行则是为了更好的督促钦差。 王玄之是前往濮阳查一桩人命背后牵涉的流言,没想到却查出了濮阳水患的蹊跷。 “王爱卿这话可是有了实证?”圣人半张脸掩在窗棂透过日光的阴影里,唯一侍立在侧的内侍张德,也看不清圣人此时的神情。 王玄之递上一份折子,“只抓到一条小鱼。” 收到内侍呈上来的折子,注意到上面有一点泥,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小鱼的时候,他觉得连折子上似乎都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 但是他马上就没有时间去在乎了,看完折子上的内容,圣人的脸上几乎能滴出墨来。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内侍眼观鼻鼻观心。 将折子啪的一下,扔在龙案上。 圣人问:“那具尸体现在何处?” 王玄之嘴角一抽,“已经被下臣葬在了濮阳县牛角村。” 一肚子气的圣人:什么东西??? 圣人偏过头去,内侍的脸涨得通红。 所以方才他没有听错。 王玄之复又躬身一揖,“下臣有罪。” 圣人免了他的礼,“行了吧,朕知晓你不是那种胡乱来的人,给朕说说你为什么要私自处理那具尸体。” 王玄之一板一眼的说:“因为下臣看上了一个人。” 圣人:???为何这王玄之去了一回濮阳,整个人变得格外的不同。 内侍:???凡人情感也太难捉摸了。 “需要朕帮忙赐婚吗?”圣人觉得王玄之可用,帮他摆平家中压力,也不算什么事,一道赐婚圣旨便能解决的。 “陛下!臣看中的是位男子!”王玄之脸都白了,一字一顿的从嘴里蹦出来。 哦,男子! “什么!”圣人惊了。 张德也———风中凌乱了。 生怕还会再听到什么,让他羞愤欲死的话,王玄之及时打断了张嘴的圣人。 “陛下,下臣家中早已订有亲事。”王玄之急急表明了心迹,真被赐婚他不用活了。 圣人缓和一下语气,道:“王爱卿啊,你早已经及冠了,还是莫要去惦记......” “陛下,臣的事你也是明白的。”王玄之抢了一句。 还以为有什么热闹的圣人,顿时变得没了兴趣。 他兴致缺缺的问了一句,“那人是如何入了王爱卿眼的。” 看来圣人是忘记了,王玄之认命解释,“因为是这人将尸体安葬的,下臣同意了。” 圣人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来,“嗯?” “此番多亏了他,下臣才查出那具尸体背后的阴谋。”王玄之便将道一于河中捞出一具浮尸,又险些被当成猥亵尸体的犯人,又验出尸体死因的事,与圣人细说了一遍。 圣人:“她为何要打捞一具路过的浮尸,自己淹死又怎么办?可有查清,此人可与命案有无关系?” 王玄之:“———下臣已核实,与命案无关” “王爱卿可说一说,是如何看上这样一位男子的?”沉醉于国事当中的圣人,认为他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世家子哪个不沾亲带故哟,他想逗一逗这沾亲带故的王玄之。 张德:我应在门外,不应在内外。这说得都是些什么啊,圣人真是什么都敢问。圣人倒是没事,就怕自己知道太多,哪日出门被抹了脖子! 事实证明圣人确实什么都能问。 暗叹一气,“陛下,道一是一位道人,向来有济世之心。” 深宅大院里,谁家没养着一位得道高人,便是皇宫,咳... “原来如此,那便...” “陛下,幽州急报!”谈话被门外一阵急促的喊声打断。 圣人:“宣!” “宣!” 伴随内侍高声喊话,一位头发散乱,嘴唇干裂,衣裳褴褛,身上揣着一个长长的竹筒加急信使,快步入殿,同时取下身上的长竹筒。 “陛下,幽州急报!”信使将取出的信呈上。 圣人看完急报,大怒,“眼下我大周内忧,夷族竟犯我幽州边境。简直欺我大周无人。” “张德,速去宣户部尚书。”张德领了圣人口喻,便速速出宫去了。 那名晕倒的信使,已经抬去了偏殿,待他醒了,圣人还有话要问。 眼下边关夷族来犯的消息,冲得圣人是头晕脑胀的。 他冲着王玄之摆摆手,“那名道人就随你安排。还有那名自杀而亡的人传出的流言,也要再查。” “是,陛下!” “先别着急谢,朕还没说完,”圣人快速打断他,“但是她想要在朝廷立足,必须得有过人的本事,且有不斐的功绩。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你懂吗?” 王玄之点头,“下臣明白!” 如今出仕除了家世才学外,科考之外,寒门须得有过人的本事,且有过人学识,方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圣人的意思,是要道一能助他坐实浮尸背后的秘密。 “你去吧!” “下臣告退!” 踏出巍峨宫城,行于御道的王玄之,回望笼罩在夕阳下,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染上了一层阴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然后眼尖的发现,远处柳树下,那一辆依旧‘风尘仆仆’的马车。 ...... 天色将晚,王玄之总算回来了。 入长安城里等了大半天,道一就等到一个通知。 “道一,你要补办新的过所,得等到身份核实才行。”王玄之咳了咳,又道:”你目前是黑户可不能乱走,便暂时我王家住下。” 道一满不在乎胡乱的点点,只要官爷开心,看着安排就好。 她关心的是捉妖,找香客,“寺卿,可否容我去大理寺大牢走一遭”。据她所知,大牢里什么样的人都有。遇到妖怪前,提升自身实力,准没有错。 “何故?” “于查案有益。” “好”王玄之没有再多问。 道一去大牢收到了不少的魂力,她的五行属性都有所强化,但都比不上王荣给的。她猜想或许执念越深,魂力就越高,反之亦然。 目前灵力的等级还没有提升,仍旧在黄级五级,也得努力修炼才是。 但是道一还是很开心,虽不是什么强大的魂力,聊胜于无,蝇头再小也是肉,厚积薄发总有用处的,她感觉自己现在使用道术,比从前强上一个度。 同等级能完胜对手。 过了月余,濮阳县录下的口供,被一一核实,验明了身份无误,王玄之有一点儿不解的是,道一好似经常在一个地方来回逗留,又没见做什么事。 人没有问题,王玄之便想起在濮阳时,此人路上收八爪鱼的能耐,还有那一手验尸的本事。 便在京效义庄寻一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在众人面前做足了样子好生考验一番。 通过考核。 收归在大理寺,归于他的门下。 既能驱邪,又能验尸。 美哉! 是日。 道一又是被扔在大理尸后衙验尸房的一天,一件件精心打磨工具的日子,将工具磨得崭新发亮,来往的大理寺众人早已是见怪不怪。 到了晌午,道一便在验尸房用餐,一面吃一面由衷的感叹,长安天子脚下果然不一样,便是吃的东西,也比九宵观的花样多多了。 朝食午食晚食,一律皆清水煮。 “什么时候师父、师兄他们才能吃上这么好的东西呀。”道一晃着似乎已经宽了一圈的脑袋没什么诚意的嘀咕,又埋头苦吃,不由羡慕大理寺的油水可真好。 正吃到一半时,便见大理寺的属官小潼,朝着她过来。 对于这样的事,道一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代表她有事可做了,也是时候和午食要说一声再见了。 感叹一声,道一将吃的放一边,和洒扫的小厮说了一声,“何忠大哥,帮我保管一下,我回头再吃。”说着就回验尸房拿东西了。 小潼顺着视线看到桌上的饭菜,肚子里泛起一阵恶心,实在是方才吐得太多了。 “道一,快快随我去一趟吧,寺卿已经带着人过去了。”小潼寻思等会儿回来,就算这人再能干,估计也没什么胃口了,这会儿便由他去吧。 道一见小潼竟然是小跑着去的,便知晓距离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远,否则为何不乘车呢,其实是他想多了,完全是小潼没想起来马车这回事。 上回脏乱的马车在京城出了名,陆家已经许久见不着马车了。 道一跟着跑起来,还抽空问了一句,“小潼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时辰前,寺卿接到有人报案,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明确。 但能报到大理寺的,能有什么好事,所以寺卿先让我来接你一道前去,万一有尸体什么的,也好找你验看。”小潼面不红气不喘的回话。 两人心急赶到现场,便再无交流。 将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群,拦在那报案声称的出事地点外,上配幞头,身着圆领紫袍,黑色长靴的王玄之正在审问报案人,即便是大理寺众人看过多次,还是不习惯。 实在是王玄之审案的时候,根本不像是在审问犯人,太过于温柔了。 他与那报案人的人站在出事点旁,眸光一片明亮,就这么盯着报案的人,正要开始询问。 对面的大叔,被看得满面通红,臊的。 平日里总有小娘子、妇人家在唠叨,说甚大理寺卿宛如天上的神明,俊秀非凡,他听了嗤之以鼻,今日得以近看,果然不同凡响。 哼,回头得跟相好的唏嘘一下,他见过她的‘心上人’了。 “寺卿!”跑过来的道一与小潼迎面过去打了声招呼。 王玄之望见二人,点头,“你带道一过去。”一指由官差围起的圈内。 又回头问那报案的大叔,“大叔,你方才说了什么?” 大叔,“......我方才没说话呀。” 王玄之一笑,“哦,是我方才听错了。” 大叔腹诽:方才哪有人说话,这寺卿莫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大叔,你可以和我说一下,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吗?”王玄之敛起眉头。 发现尸体的地方在长安城外,行八十里的太一山。太一山在太一谷中,自从长安而行,往东南八十里,谷中有太一元君湫池,汉武帝上元封二年,祀太一于此,建太一宫。 山间林木茂盛,远处还有连绵的山势,山下只有一条官司道,四野无人,确实是个抛尸的好去处! 大叔还在想着要和相好的分享天颜,冷不丁的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由乐呵呵变成了惨兮兮,白得惊人,堪比王玄之的雪色了,甚至还打了个哆嗦。 他的记忆一下子就拉回到了报案之前,“寺卿,你也看见了,小的名叫陈三,是一名樵夫,每日早晨需要上山砍柴,然后拉倒城里换些银钱,好贴补家用。 今日和往常一样,我挑着担,拿着砍柴刀,就从那边的千里村过来。”大叔指了放在地上的一担柴和刀、又指向道的一头,是与京城方向截然相反的一面。 “嗯,后来呢!” 陈三显然对后面的事十分惧怕,甚至有些不敢回忆。 王玄之声音放缓,“陈三你跟我做....” 陈三照他的话做,几个呼吸间,便没那么害怕了,“寺卿,你可一定要把这害人的,给抓出来呀,你知道吗,吓死我了。” 说着说着,陈三竟是嚎哭上了。 王玄之:...男儿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罢?? “陈三你别着急,你慢慢说。”王玄之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在那人群后忙碌的蓝袍小道。 他不知的是隔着一重人海,验尸的道一,也往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快到,让一旁站着的不良人只当是他在活动脖颈。 “我进了山里,就找了往日熟悉的地方,砍够了一担柴,就要回去的时候,突然闻到了股味道。” “什么样的味道?”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就感觉是一股腐烂的味道,当时我还挺开心的。” 开心??? 围观的一众人:!!! 王玄之、小潼等人:!!! “我们村里的人常说,有腐烂物的地方,肥水好,长的东西也比别的地方好很多,我还以为碰上了什么好东西呢,能换上不少银钱呢,哪里知道...哎!!!” “寺卿,你知道吗,我...我...”说着竟是又要哭上了。 王玄之及时问,“陈三你过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 “我沿着腐味一直走过来,走着走着,没注意脚下,一脚勾在了杂草上,就那么飞扑过去了,一下子腐味就窜到了我鼻子里。 我刚要起身,就发现了不对劲。” “哪个天杀的哟,这哪里是什么山间腐烂的东西啊。”陈三拍着大腿叫嚷。 “那分明就是一个…半个人啊!” “我摔倒就趴在他的身上,手掌撑在地上,正好与他看了个对眼,那人死不瞑目啊。”陈三说着还心有余悸,那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还直勾勾的在脑海里徘徊。 “何止死不瞑目,他全身除了那双眼睛,简直没地方可以看。” “当时我吓得连滚带爬,跑了一段距离,又寻思一个死人,我怕什么。” “所以我又倒回来,想要看看是什么人。” 陈三说着竟然抓着头,就这么蹲地上了,可怜巴巴的望着跟着的人,“我现在就后悔,非常的后悔!” 王玄之:我也后悔,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把话说清楚了。 “寺卿,道一验好了。”小潼过来解救了两位可怜的官与民。 ...... 第十三章:奇怪的感觉 “嗯!” 又问了一些细节,王玄之便说:“陈三,你回去吧,本官有事再使人去传你。” “千里村陈三。” “是的,寺卿记性真好。小人谢过寺卿!”陈三如释重负,仿佛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临走时没忘记地上吃饭的家伙,挑上肩才离开。 “寺卿,怎么就放他离开了?”小潼不解。 这人是第一发现尸体的,怎么也应该有嫌疑吧。 “他说的都是真的,我刚来便已经看过周围的痕迹了,与他所说一致,况且...这人没有功夫,做不到那样的干净利落。”王玄之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完整了。 免得这小潼去做一些无用之事。 “别的事待会儿再说,先去看看验尸的结果吧。”王玄之止住他后面的话,围成圈的不良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道一已经在收拾验尸工具了。 王玄之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站立,确认没踩到不应该踩的,这才问,“道一,验得如何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垫着脚,试图越过大理寺的不良人的遮挡,好让他们看清那被围的地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压根儿就没想起来陈三一个汉子都被吓到的死人,样子到底有多恐怖。 看他们还竖起耳朵,试图听死者的死因。 道一看了一眼周围,摇头又点头,“寺卿,尸体我已经验好了,但还要回大理寺详细检验。” “嗯?”只一瞬,王玄之便明白了。 “小潼你安排人将死者带回大理寺。” “是!寺卿。”小潼立刻吩咐捕快们,将尸体抬上担架,往回京城的路上赶。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原地就剩下一个尸体躺过的印子,还有周遭人践踏过的痕迹,环绕这一圈,茂盛的野草,像是被什么动物啃出了高低起伏。 百姓见无戏可看,窸窸窣窣的散去,安静的丛林宛若集市。 离去之时,一位面相平凡到多看几眼都记不住的中年男子,挺起脊背目送大理寺一行人离开,眼底的那一份探究,最后连同整个人,消失在林中。 “道一,方才的验尸结果,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是…”妖怪两字,王玄之最终没说出口,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往大理寺赶,他想要先看看验尸结果。 道一掀着帘子望着倒退的郁郁葱葱,在想这林深草密的,若非有上山砍柴的人路过,也不知何时,才会被人发现长眠于此。 同为青翠环绕之地,九宵观与此可谓是天差地别也。 道一抿着嘴,有些不开心。 又听见问话,便将这些都暂时抛开,她道:“寺卿,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 “行凶之人,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道一终是开了这个口。 王玄之本就挺直的腰身,不由得又是一挺,“奇怪在什么地方,难道你能推测出凶手?” 虽说大周也不乏优秀的仵作,可这般有能耐的,还能捉怪物,也是意外之喜。 落到道一身上的目光,更为惊喜,若当真是这样,将是他之福,大理寺之福,也是大周之福啊,将来能少了多少的冤案啊,王玄之由衷的感叹。 道一将那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认为死者当时所处的环境,让我觉得非常的怪异。” “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寺卿,大理寺到了。”小潼掀起车帘。 ...... 等捕快们将尸体抬进大理寺,验尸房最后就剩下三人。 道一趁众人各司其职时,便伸手去触摸那一团萦绕不去的白雾,只一瞬间,道一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 在一间像是封闭的暗室内,死者被绑在木床上,平日里养得白嫩的双手,被木床上的绳子磨得生疼也没感觉,反而死命挣扎,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连行凶者的身影都没见过。 在那一瞬间,死者别的执念没有,只想逃离那个鬼地方,所以道一就只能看到一个片断,极为恐惧的片断,连暗室的全貌图都没有。 看来这死者的执念,也并非是所有的都相同,连最后留下的记忆也有长有短。 一时没有准备视觉冲击过大,道一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道一你没事吧?”王玄之正好看见这一幕,只当是受到了尸体的影响,再如何厉害眼下也是一个普通人。 小潼拿着一份验尸单,准备记录下道一会儿要说的话,闻言也歪头看了过来。 “我没事,开始吧。” 他觉得自己太难了,成日给寺卿跑退便罢了,今日还填上验尸单了。不着痕迹的偷偷瞪了一眼道一,都是这小道士,可惜他打不过。 哼,力透纸背写下第一个字。 小潼在填完验尸单之后,才是真的整个都不太好了,甚至有种他起早了的错觉,也明白了为何不要原本填验尸单的吏员,这事儿实在太离奇了。 “死者男,年约二十,身高五尺六寸,死亡日期在一月左右。 寺卿,你看这里的切口,乃是凶手以利器瞬间断下所导致。”道一指着死者的腰部往下,大腿处齐根斩断。 想到方才那一间暗室,道一把所看到的,详细说来。 尸体已经腐烂,王玄之需要仔细辨认,“伤口确实整齐,连一点不连贯都看不出来。” “寺卿说得没错,这切口处断极为干净,少见的利落,”道一又将手移到死者的双目,用手将开始腐烂的眼皮撑开,“还有瞳仁,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王玄之:“如此说来,死者是眼睁睁看着凶手断了他的双腿的。” 一旁笔走如飞的小潼浑身汗毛到竖。 “对,还有他的双手,”道一将那一双攥紧的双手翻转,露出那已经成爪状的正面,“双手翻了面指甲后半截里有不少的木屑,前半截已经断掉,可见死者当时极为惊恐,用的力量之巨,指甲上的血肉翻飞。” “不过正是因为他用力的挣扎,手指甲都抠进了木头里,才在指甲断裂之后,也让这肉里,扎进了不少木刺。” “咦!” 说着说着道一惊奇的将鼻子,凑近了手边,特别兴奋的举起死者左手,递给恰好在他对面死者左边的王玄之,“寺卿你闻闻看,死者指甲里的木头,还带着香气呢。” 一只腐烂的手凑到面前的王玄之:!!! 小潼低头笔疾如流云。 鼻子轻嗅,王玄之艰难的吞咽,“确实有香气,难道方才在郊外你没验出来?” “我还以为是效外的树木香呢,没想到是指甲里的木香。” 道一嘀咕道:“啧啧,这京城里的人,还真是会玩儿啊,连块木头都要熏香,我们也就平日供奉祖师的香,才有味道呢。” 王玄之瞥了他一眼,“...带香气的木头,一般人还真用不上。” “寺卿家就有,这个我知道。”道一想也不想随口便来了这么一句。 王玄之:“...小潼与本案无关的无须记。”奋笔疾书的小潼,在验尸单上戳出了一个大墨团来,哎,回头还得重写,这样的寺卿可不会收。 “死者可还有其他的伤痕。” “有的,死者虽然开始有些腐烂,但旧痕仍在,你看双手手腕处,各有一处瘀痕,不像是手抓的,也不是像被打的,更像是被限制了行动。” “除此之外,死者再无其他伤痕。” “致命的则是他的断腿处。” “通常来说人被切断双腿,若是应对得当,不会毙命的,可死者不同,他被切断双腿之后,便没有管他,任其疼痛难忍也不解开束缚,血流得差不多,也就死了。” 小潼的笔停下了,这些年跟着寺卿也办了不少案子,但这个案子的凶手,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道一,“什么样的凶手才可以如此残忍。” 王玄之眉头紧皱,“或许是因为凶手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将人命看作是人命吧。” “做了杀人凶手,又怎么会把人命当成是人命?”小潼不解。 一路上见识过不少野兽的道一反问,“野兽若是咬了人,会心疼的帮你止血上药吗?” “嘶!”小潼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人犯的案子,而是野兽?” 这下便是王玄之也给了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小潼正尴尬得想用脚在地上抠出一幅地图时,便听到了一阵奇怪不合时宜的动静。 “咕噜...咕噜...” 道一脸热得慌,她连忙举起手来,“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却见王玄之疑惑的看向她。 小潼机警的凑过去,“寺卿,是小潼饿了。”视线却瞥向道一的肚子。 王玄之笑笑,疑惑问道:“道一这是没吃饱饭吗?” “还不是小潼来得太快了,我的午食还在何忠那里呢,”说着就往验尸房外走,“寺卿尸体我已经验好了,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 我现在要去拿放在何忠大哥那里的午食,有事再叫我呀。” “别走了,我带你...们出去吃。” 脚步压根儿没动的道一回首,“真的吗,寺卿你太好了。” 脸上是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比那阳光还灼人眼,王玄之不由得眯了眯眼。 “走吧。” ...... 第十四章:爱吃易迷路 一日将尽。 远山红日,于高空缓缓落下,半悬于山顶,透过洁白的云朵,点点洒落在长安市集。如同穹庐,将整个大地都笼罩于其中。 脱下穿在外面的仵作服挂在桁(heng二声,衣架。)上,小潼把验尸纪录交与她收归好。 道一再将验尸房门锁好,三人便离开了验尸房。 甫一出大理寺大门,道一便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便亦步亦趋的跟着王玄之。 “我说道一你小子,怎么贴寺卿那么近。”小潼指着快要粘在王玄之身上的人特别不满,他从小跟着寺卿,都没这么靠近寺卿呢,哼! 道一叉腰,“哼,你以为我想呀,寺卿又不是什么香喷喷的米饭,也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尸体。” 适值下衙的时辰,路过的同僚报以惊悚的目光,随后远远招呼一声,便各回各家,背后像有猛兽在追赶,晚了就成猛兽口中的晚食。 “呵呵...”王玄之如珠如玉的笑声响起,他指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小潼可是还想再去坊间寻一回人。”他也是在前几日方才明白长安路上她在一地盘桓逗留是何意。 不止小潼,便是道一都抖了抖,不愿意去回想。实在是那日的经历过于丢人了。 大理寺设在长安城西北角的义宁坊内。 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只是长安的一脚。整个长安由一百零八个坊间环绕,主道郭城道上还有东西市,以及曲江池,各占两坊,实为一百一十四个坊间。 里坊均围以坊墙。 小坊约一里见方,内辟一横街,开东西坊门。大坊比小坊大数倍速,内辟十字街,开四面坊门。坊内还有巷道则称为“曲”。 坊的外侧部位是权贵、官吏的府第和寺院,直接向坊外开门,不受夜禁限制。平日里,普通百姓的住宅只能面向坊内街曲开门,出入均受坊门控制。 道一去濮阳的路上,问了不少的路,绕过不少弯子,当中也有居心不良的人,都被她铁血镇压为结果,可那时候的她,从来不知道,自个儿是个不识路的。 对于能找到濮阳这事,道一非常的自信。 盲目自信的后果便是,她走丢了。 来长安数月了,自己就出去过那一回,迷失在每个看着都差不多的坊间,最后无奈在长安城的东北角的长乐坊门口蹲下,等到快天黑,才看到急匆匆满头大汗的王玄之两人。 找不着路又没带银子,饿了半天,差点儿被大安国寺的僧人,当成是道人来挑衅,给一顿好收拾,庆幸她年龄小,又长得讨喜,才免遭毒手。 道一那日闲来无事,心血来潮想出去走走,见识一下长安的好风光。包括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长安最西边,走到长安最东边的。 自那以后,除非必要。 道一再也没有一个人出去过了,只有平时跟着王玄之出去验验尸,平日里窝在家里,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谁也不给看的那种。 对此,也无人去深究一个仵作,她能有什么稀罕的玩意,方躲过被窥探的命运。 不过还有一个一览长安盛景的机会,就在于王玄之是一个大方的上司,会带着道一穿梭于坊间,品尝百味,还有各种新鲜的吃食。 看着前方那位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的人,让走在后面的道一一阵牙酸,她也想这样,要不是有个罗盘在手,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道一撇嘴,嫉妒归嫉妒,饭还是要吃的。 肚子里头空空如也,指望上司请一顿好吃的,就先不得罪人了吧。 今日下了衙,夜里还能逛一逛长安夜市,这可是与九宵观不同的景色,看一眼是一眼。 道一紧紧跟着王玄之,小潼则在一旁保护。 在闹哄哄的坊间穿梭,到了长安西市。 她们来的是一家名叫‘客似云来’的酒楼,在这条街上看着最为雅致。道一每回见到这个酒楼的名字,都特别佩服店家的想法,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他开酒楼最真实的意图。 “唔,寺卿,你说我让师父改一个客似云来观,会不会改变他和师兄即将被饿死的命运?” 小潼正与掌柜的在交流,没注意这边的动静,王玄之险些左脚踩了右脚,他有些牙疼,“没被你师父打死,可能是他看你年轻。” 掌柜的早注意到这两人了,虽然在与小潼说话,可心思都这道一两人身上,没办法太显眼了,王玄之那张脸走哪里都有人认识,即便不认识,那也是见之忘俗的。 至于旁边那个与他说话的,看着干干净净一人,在王玄之王寺卿的仙气下也挺舒服的。 虽然对于府衙的人常来,他有些发憷,可是旁边那小子,当真是个实诚的,刚才的话他也听到,还是很欢迎的,因为他明白,从前少在外逗留的王玄之,是因为这个小子,近来才会常来他家。 现在长安都传遍了,王玄之请了个高人回家镇宅避邪。 避邪不避邪的,他们老百姓也不好说,毕竟官府中人行事,谁知道下一次到不到你家。 掌柜的本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小潼官爷,王寺卿的房间早给你们留下来了,今日我可没有做别人的生意。” 小潼也不去和他理论,刚看到一人从他们每回都去的房间里出来,是怎么个不做别人生意法,只是点头道:“那就有劳掌柜的了。” “寺卿,常用的厢房还在,我们上去吧。” “嗯。” 点好几人常吃的菜,道一说了句谢过寺卿,就非常不客气的享用了。 “寺卿,这道菜叫什么,真好吃,下来我还要来。”像是八辈子没吃过好吃的,道一吃一道爱一道,每回问的菜都不一样,上一回问的,这一次根本就没想起来叫什么名。 但是王玄之还是好脾气的回了一句,“这是京城眼下最受人喜欢的荷叶鸡。” “有荷叶又有鸡,大雅大俗,这店家可真会做生意,像我这样的修道之人,也迷上了。 况且如今已是秋末,荷叶更是难得,想来价钱也是不俗的。那么吃起来也就更开心了。”道一吃得双眼冒光,还看了一眼王玄之身上鼓鼓囊囊的荷包。 一旁的小潼早就停下了筷箸,对于眼前的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 王玄之倒是附和着吃一些点心,再喝两口茶水,别的也不多动,都进了道一的肚子。 “道一,你对今天的死者可有什么看法?”王玄之含笑看着怎么吃都吃不饱的人。 道一抽空抬了一下头,又低下去和手中的鱼较劲了。 那鱼是客似云来新出的菜,听说是将鱼用佐料提前腌制好,待入了味,再用屉子蒸,最后浇上滚烫的油,再撒一层细碎的佐料菜叶。一口下去,鱼保持自身的鲜味,又能尝出佐料的鲜美。 “寺卿,吃完饭咱们就出去走走吧,除了死者本身不对劲,我觉得凶手也不太对劲。”最后一口鱼入了肚子,道一笑弯了眉眼,还不时的说道:“寺卿不吃真可惜了。” 王玄之摇头失笑,就着临窗的位置,侧头去看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只一瞬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道一没有错过,连问了好几声,“寺卿怎么了?”王玄之才回过神来。 “无事,好好吃你的饭。”面上却是意兴阑珊。 道一才不信呢,没见小潼都停下了筷箸,她也扭头往窗外看,恰好与楼下抬头的人对了个正着,那人与她飞起一个极为嚣张的笑,瞬间又调转视线,双腿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道一:...... 倒是狂放的一个人,道一挑眉。 路上好些个人差点与马脸来个亲密接触,幸好生在京城的人们,都有应对这些状况的本事了,闪得那叫一个快速,叫人眼花缭乱。 “寺卿,那人是谁呀?”就那人背后黑白间杂的色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气味,也值得她一问。 第十五章:少年打马横街过 道一趴在窗边,一直往下看。 “怎么,小道士瞧着人家长得好看,便想换换门庭,不跟着我们寺卿了?”还以为道一同样被那一张脸给迷住了,暂时性忘记眼前的寺卿姿容也是不差的。 逮着空的揶揄一句,小潼暂时放弃了脑子。 至于那人嘛,倒也是认识的,可就是不想告诉她。 “哦!”只是因为从未见过那么旺盛的雾气,这才起了好奇之心。现在得知与王玄之是好友,那就是好人吧,至于弄清楚自己这能力到底有什么作用,有的是时间,来日方才嘛。 青年眉宇意气风发,好似从天而降一抹青衣。通身的儒雅都掩盖不住他的张扬,身姿挺拔如松的坐在马背上,一夹马肚扬尘而去。 离去前青年朝她挑衅一笑,却并不令人生厌。 道一胸中甚至升起有一股无名豪气。 她想立刻跳窗追着那道身影,再挂起一面旌旗,擂动战鼓,吹响号角。 道两旁慌不择路的百姓,差点儿被撞到,吓得倒吸一气,转眼又痴迷得不行,道一还眼尖的发现,有些人眼中竟然还有惋惜。 她也有同感,却是不知何故。只能深深感慨一下,好个少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实在是那男子,长得与委实像书里说的狐狸精了,整个像是会发光一般,走在哪里,人家的视线便跟着移动,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嗯,寺卿仍皎洁如那天上月。 不愧是她九宵观的师祖,真真高不可攀也。 至于脸什么的,能有桌上的吃食香吗? 再说了她来长安这么久,还没见过比寺卿更好看,每回出个门都快挤死个人了,长安的人可真热情呀。 张扬的背影绝尘而去。 道一发现王玄之有些心不在焉,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他都完全没注意。 她又埋头苦吃了,正好店家新的菜上来了,才不惯着别人。 小潼:...就好气,怎么办! 小潼扭头撇了一眼仍在大吃大喝的道一,他觉得这是一个转机。 “他和我们寺卿可是兄弟,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小潼观察两人,王玄之并没有制止他说下去的意思,而一直在吃的道一好像在听,又好像没有。 道一吃完一块炸得外黄里脆的小鱼,“可我看他们不太像好兄弟,倒像是有什么仇怨似的,那人根本不理寺卿啊,还是说寺卿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对于道一的无理揣测,小潼自是要据理力争的。 可还没来得及说,那边王玄之便给了他一个眼神,小潼会意,起身去门外守着。 看来事情很重要,那人也很重要啊,道一垂眸。 “文渊是崔家子,是与我一道长大的好兄弟,小时候几人也都是长安城里让人头疼的存在,那时但凡有人骂我...都是他与夷之一道帮忙打回去的。” “那些人骂寺卿什么?”道一反而更关心这个问题。 王玄之一怔,随即笑了笑,“无事,早已经过去了。” 道一撇撇嘴,分明不信,但看他不愿说,也没再追问。 “后来呢,从小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怎么就闹得相见不相识的地步了?” 王玄之却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嗯?” 道一这回是真的放下了手中的筷箸,“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不闹点儿矛盾,还能说不理就不理了,这是学着小姑娘闹脾气吗。” 竟是将他们比作小女儿家的打闹。 王玄之一阵好气又好笑,那点儿伤春悲愁一下没了去处。 小潼在门外听见了笑声,也不由得高兴。看来他选择将事情说出来,果然是对的。他们家寺卿哪次不是提到崔家郎君,便不愿开口,可把旁人给急坏了。 今日笑了,说明事情有好转的迹象。 “其实我也不知从何说起.....”王玄之回想了一下说道。 道一觉得世人也太复杂了些,“直接从你们相识,再到如何闹成如今这模样的。” “这些事改天有时间再告诉你吧,你还是和我说说方才你说凶手不对劲,是怎么一回事?”话到了嘴边,王玄之还是改了口。 道一也不强求,吃了最后一口饭菜,便起身,“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罢。” 王玄之:...... ...... 夜深人静的西市西北向一个隐蔽能观察大街的角落里,猫着几个黑色的身影。 小潼蹲在最后忍得十分辛苦,才勉强没有冲上去,把前面的两颗脑袋分开。他家寺卿怎么就答应了来做这等子不可思议的事呢。 两人在前面毫无所觉,即便有感觉也是一个不在乎,另一个不关心,他们的心思都在这空荡荡的大街上,仿佛要在这夜色当中盯出一个人来。 “道一你说在这里真能等到凶手?”王玄之还是没能明白她的想法。 道一束手束脚的比划,“寺卿你想啊,这长安城里东北的坊尽是权贵,没天大的胆子一般人不敢去招惹,即便是凶手也一样...” “凶手杀人还挑软柿子吗,他当的什么凶手,胆子这么小。”小潼不服气的哼哼。 道一头也不转的回道:“我看这凶手在尸体上留下的痕迹,倒像是在做某件事,若是贸然惹了权贵,权贵施压,城中必定戒严,对他行事没有好处。” “什么痕迹?” 道一将头微靠过去,凑近王玄之,“先前我不是说了凶手杀人很利落吗,几乎是瞬间便将死者的腿断落。不止这样,死者的身体不止没有受到虐待之类的,反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这不是凶手,这是什么脑子有问题的人吧。”要不是顾忌他们在蹲守,小潼都得跳起来。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死者养起来,还养得很好那种,最后再把他的双腿砍掉,这是为何?”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凶手,王玄之觉得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所以今夜来一试运气,看看能否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为什么选这里?” “眼下死者身份不明,又没人去官府报案,南边的坊西还有西南西北的坊,基本都没有人居住,甚至西南那边时有猛虎一类的禽类出没,一般不会有人去。 所以我将目标定在西北角。” “你不是不识路吗?你分析的位置,当真没有什么问题吗?”小潼再次质疑。 “你闭嘴!”小声的愠怒。 王玄之垂眸沉思。 西北角彻底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一阵秋风卷起了等不到黎明清扫的枯叶,四下瑟瑟。 “梆梆梆梆...”一慢四快的敲梆子声传来,这一回应当是隔了一条街。 更夫的声音洪亮而深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蹲石像动了动早已经僵硬的脖颈,“啊,已经五更天了。” “走罢,我们回去,凶手或许只害一个人呢,我们再回去看一看尸体。”王玄之对垂着头似乎很丧气的道一说。 “小潼你先回去休息吧,叫小甲来。” “是。” 与此同时,平康坊一条无名小巷。 青年男子喝得有点儿多,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嘴里还哼着愉悦的曲子,时不时睁一双清醒一瞬的眼,似在寻找回家的路。 他丝毫不知,背后有一道与夜色完美融合的黑色影子在接近。 ———— 守了一夜一无所获,道一他们穿过距离居德坊、醴泉坊中间的通曲,这才回到了在义宁坊的大理寺。 道一一言不发直奔验尸房,想要开口让她休息一下的王玄之,都没来得及说话。 王玄之也想要整理一下卷宗,好从中发现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有利于破案,转转仍旧没缓和过来的脖颈,便见一位捕快急匆匆的跑来。 嘴里还喘着粗气,都不及喘匀,“寺卿,不好了。” “不是寺卿,是城南郊区,又出事了。” “着人速去验尸房通知道一。” ...... 第十六章:吃呀 出事的地方仍旧在长安城南郊区,发现的却是另一具尸体。 即便没有仵作,寻常人也能看出来,死了没多久,大腿根部的鲜血淌干了,伤口还很新鲜。 王玄之好看的眉头几乎能夹死了,难道真让道一说中了。 这凶手只是单纯的将人养肥了,再享受杀一个鲜活人的快感? 真有如此‘纯粹’的杀手吗? 先一步到的王玄之,先看了一下尸体之后,便去找人证取证了。 道一也很快到了,熟门熟路的走进了不良人的包围圈,开始对尸体进行检验。 周遭仍有不少的村民围拢,有衙差在收集村民的说法。 村民都不是一个村里的,甚至有长安城坊间的百姓来凑这份热闹,便是权贵人家也不少。上一个死者还没解决,这又来个明面看,死法一样的尸体,就近的人谁也得来看一看啊。 道一在认真检查尸体,王玄之和挑了几个不良人在四周查看。余下几个不良人拦着周围的百姓,不让他们靠近,就这近距离接触,他们怀疑耳朵简直不能要了。 “哎,你们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谁说不是呢。” “天子脚下!” “这都死第二个了吧。” “是啊!” “我和你们说啊,我有一个表姨父的儿子的舅舅女儿的那口子的大哥,人在大理寺衙门当差,听他说衙门现在连凶手长啥样儿都不知道呢。” “天啊,好可怕啊。” “这下一个不会轮到我吧,我还没娶妻呢。” “差不多得了啊,就你那样,谁看得上你啊。” 眼看着几人就要打起来,带着四下查探的王玄之也回来了。 人群里瞬间安静,只余林间徐徐清风。 众位不良人就:...... “道一可验出什么来了?”王玄之站在边上问。 道一的手摸着尸体的断口处摩挲,抬头与边上的王玄之说道:“寺卿,或许我知晓凶手犯案的原因了。” 此言一处,方才还安静的人潮,此时又开始涌动了。 丙人对视一眼,王玄之点头。 在征得王玄之同意的情况下,道一便向周遭的人说道:“凶手所杀之人,皆为腿脚便利之辈。家中有此类特征之人,还请近日出行小心。” 一片哗然。 “这怎么行,家里的青壮不出门干活,一家还要不要活了。” “对呀对呀,眼下快到秋收的日子,难道放着地里的庄稼不管吗。” “衙门也太没用了吧,凶手都杀第二个人了...”这是一阵小声的嘀咕,大理寺却不是聋子,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听到这话都沉默了。 压力也是倍增,人命关天都不是小事。 且凶手很可能还会再行凶。 大理寺的验尸房多了一具全新的尸体,与先前那具并排放一起。 方才已经看过了,与先前那一具死因一样,同样是暗室,不过这次看到了一双狂热的眸子,似人非人。 “道一方才说出死者遇难的原因,可是找到与凶手有关的证据了?”见道一仍在检查尸体,王玄之也凑了过去。 停下手中的动作,道一抬头,“寺卿,凶手喜欢青壮,我说出来只是想让他们这些时日注意一些,总好过平白没有性命吧。” “避也不是办法,秋收在即,他们在家里待不了多久。” “先前你说都是青壮,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两具尸体的死因都是一样的,被行凶者以利刃自大腿根部切下双腿,”道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咦,寺卿,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 小潼木着脸双手握着刀,实在是他不知道拿什么面目,去面对一个人形木头桩子。他只知道他们家的寺卿,就进了那么一会儿验尸房,然后他就站在了这里。 旁边还有相同命运的验尸房吏员,手里拿着刀抖个不停的何忠。 验尸房统共就两人,所以原因还在道一身上。 小潼暗瞪一眼。 道一,“寺卿,让他们开始吧。” “嗯。” “何忠你对着桩子的腿部砍去,用最大的力道。” “是,寺卿。” 何忠鼓起一身力气,衣裳都快要撑破了,一刀用力砍过去,刀与木头撞在一起,看着没多少变化的木头人,几人凑近了看,木头人的双腿断了一半多一分。 “小潼,你也开始。” 运气于股掌间,小潼利落的斩下木头人的双腿。 何忠吞了吞口水,要不要这人是衙门的,他都要跑出去报案了,真凶在这里呀。 王玄之捡起地上的断支,指着那几乎与死者相同的切口,“这就是道一发现的线索吗,凶手的功夫与小潼相仿,或者不在其下,甚至更高。” “对!” “可切口却不似小潼的平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道一就只见过那一双眼睛,说不上怎么形容,眼下她也答不上这个问题。 “寺卿,可以把腿还给我吗?”一位上前来收拾的木匠问。 将木人腿递给了木匠,后者快速的收拾好,抱着一堆木头,心疼的离开了,这木头人可花了他不少功夫呢,就这么被劈了,呜呜呜…… 直到看不见木匠,王玄之这才问,“道一,你之前说这两具尸体没受到过虐待,只是在最合适的时候,将其双腿砍下,那砍下的双腿呢,去了哪里?” 木匠身后的白光,还有对木人的心疼,足以说明是一位纯粹的人,看他哭唧唧也别有一番味道,看得津津有味的道一在想,什么时候能见见别的颜色呢。 还有师父说的妖怪,目前也没个影啊。 唔,不对,好像有见过,脑海里浮现一张张扬的脸来,就是可惜还没弄明白怎么形成的,有空还得去看一看才能安心。 想事情出神,闻言一愣,想也不想,“腿当然是用来吃啦!” “吃!!!”小潼跑一旁,抱着树去吐了。 这下不止小潼,王玄之也有些胃里翻腾。 等道一的神回来,见状挑眉,“这砍的是木头吧,寺卿你这下属不行啊。” 王玄之赞同,又说:“道一你方才说砍了这些人的腿是用来吃?” “我什么时候...”道一想反驳,却突然想起那利落截断腿部,并不如刀切平整的缺口,还有至今未寻到的四条腿,她也不能断然否定。 “道一你可能确定,他与我们来时所遇的八爪鱼一样,也碰上了怪物?”提到吃人,王玄之忽然想起了八爪鱼。 道一摇头,“如今我也不能完全肯定。” 死者如今留下的只有尸体上的痕迹,还得靠王玄之他们平时查案那一套啊。 还有两人被养得白白嫩嫩的,双手还有以前干活留下来的痕迹,说明先前生活,并不富裕,不足以支撑他们如今姣好的肤色。 二人是有什么样的境遇,方能过上如此优渥的生活? “寺卿这两人的身份都核实了吗?”道一忽然问起,说来之前他们他们好像忽略了死者本身。 第十七章:失踪案 “两位死者的身份,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分别是长安万年两县的百姓。 据调查所诉,自两人失踪不久后,他们的家人便离开了长安,两人虽孔武有力,却是在家或是对外都做尽了欺凌之事。”王玄之说了这些日子查探到的信息。 靠自己本身只能在长安里转圈圈,道一听了双眼有一瞬的迷离。 好在长安就这么两个县,以朱雀门为界划分东西,比邻而居,还是很好记的。 就是县里坊太多了,路也太复杂了,道一表示万分的嫌弃。 在有凶手在两地之间奔走杀人,她有一丝丝羡慕对方来去自如的本事了。 怎么想的她也是怎么说的了,“寺卿你说这凶手两个县来回奔走,不怕被人发现吗。” 王玄之面色一凝,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两个县以朱雀门为界,分坊而居,万年县尽是权贵,长安县多商客,明面上唯的交错点,则在于平康坊。” “按寺卿的说法,凶手就在平康坊内?” “不然,我以为行凶之人,应当是在平康坊附近挑的人。” “平康坊吃喝玩乐,乃是长安的行乐之处,凶手将地点定在此处的原因是什么?” 道一也跟着比划,“寺卿方才说两位死者无特别之处,可你有没有发现,二人的生活经历,倒是极其的相似,具是家中亲人举家迁出长安。” 长安一寸土一寸金,即便是在偏远之地,那也是天子脚下,若无意外,谁乐意离开。 闻言,王玄之面色一凝,“你随我来。” “寺卿是想起什么了吗?”道一跟着进了大理寺的重地。 卷宗阁存放各地呈报的案件,卷宗由大理寺复核,该下发的下发,重大刑罚的则移交邢部,在这里都有留存,里面各地犯案的人、手法,无奇不有。 令人痛心有之,丧心病狂亦有之,总之,是千奇百怪。 在等待的时间,道一征得同意,可看旁边一层书架上的案件录事,并非是什么大案要案的归类。 道一发现其中一卷,比之其他的,稍显破旧,将其展开,乃是前朝一位吏员所录,其中发现了一件令她在意的事,此卷竟有记录妖怪的存在。 这还是道一下山之后,第一回接触到有关妖怪的记录,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将案件了解清楚,快速翻到最后,却只得一个怪物伤了无数人之后,遍寻无果的结果。 “道人平日只喜欢这些吗?”王玄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随口问道。 道一险些将手中的案件砸出去,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作为道人都不看这些,我还学的什么道,像外头那些子弟一般风花雪月吗。” “咳……” 将卷宗放回原处,道一想起来此的目的,“寺卿先前想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嗯,你过来看。” 桌上摊开了数份卷宗,道一走在桌子的另一面,对面的王玄之指着翻开的地方,“这些案子都是历年来上报的案子。” “怎么全是人口失踪案。”道一觉得奇怪,他们眼下查的可是凶杀案。 “这是大理寺的失踪人口案卷。” “我所调取的都是无人寻回的悬案,据上头所录当时的官员未找到绑架之人,失踪之人也不曾寻回。”王玄之素有过目不忘之能,闲暇之余,便会去查阅案卷。 如今猛然回想,惊出一身冷汗。 前朝失踪了这么多的人,竟无一人寻回。 王玄之在桌子的空处摆放一张洁白的纸,道一主动承担起研墨的工作,若是王父王母、小潼等人在此,定然是眼睛都要瞪掉的,向来都是自己动手的人,竟然肯用别人研的墨。 一阵笔走龙蛇,白纸黑字映入眼帘,道一没时间看这龙飞凤舞的字,她被上面写的东西吸引了,“寺卿将这些失踪人口的地方都圈出了一个范围,还有他们的失踪时间。 咦?死去的两人虽未记录在案,但据调查他们也曾失踪过一段日子,与这些人情况相似。而这些是前朝的案卷,那些报案的人呢,怎么都没有再来了。” “对,这便是问题所在。 或许是战乱的原因,让他们无暇顾及失踪的亲人,因为他们自己就需要活下去。又或者有些失踪人口只是入伍了,又改头换姓回家,却没有上报,而是用如今的姓名。” 怕道一不懂,还特地解释道:“很多人功成名就都不愿意再与过往有所牵连,这些属于前朝之事,需要时间去查证。”就他所知便有好几人。 还有另一种可能,趁着战乱:藏逋亡。不过这些目下都只是猜测。 话峰一转,又道:“我现在就怕两失踪案与如今的凶案有所牵连,因他们失踪的方式都是如出一辙。”还有没说的是,前朝的失踪案让他心里隐隐不安,可又暂时说不上来为什么。 “前朝与如今的两起失踪案或许有所关联,又或许没有,等此事了了,再查个清楚明白。”两人都明白只凭这点直觉推断是同一起失踪案,并作一个案件调查是远远不够的。 “寺卿为何这样推断?”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我?”道一手指自己鼻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你告诉我这两人,是由人养起来的,没有一些时日,是养不出那身白净嫩肉的,不过他们曾经的生活痕迹仍在,这便是问题所在。” “这二人失踪一年多,家人不来报案便罢了,还举家迁走了,委实不合常理。 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他们欺辱人太过,家人都不愿意寻回,失踪了对他们反而是件好事,又不愿意事后被找到他们更惨,要不是这二人死了,都没人知道其实他们早就已经失踪了。” “或许那些年如今也与这二人一样也被养在某处吧,所以我们需要尽快查出凶手。”两人同样明白,或许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想象,谁会平白无故养那么多人。 道一还是觉得眼下两人的先出来才比较稳妥,遂说道:“这两户人家肯定不会是凶手,像是这样突然消失,对他们极为不利像是杀人之后逃逸,更像是在隐藏些什么。” “这两户人我会安排人去寻,凶手更要找出来,否则还不知道会有谁人遇害,长安最近街道都清净了许多。再有十年间失踪人口上达数百人,还没有算未曾报案的。 若是所有人都遇害了,为何只有这两位死者被发现?这背后是否有人在操控?意图是什么?”王玄之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了喉咙,额上布满了细汗。 “今日在郊区的时候,我还发现了一件事,在找到两名死者的附近,我找到了类似马蹄印的脚印,比寻常马蹄要大一些,故而有些不确认。”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万一将来寺卿还能再看到其他的妖怪呢。”道一满不在乎的挥手道。 这个小道士,见一次不够,成天都想让他撞邪是吧。可他认为最邪的地方还是在于自己带了一道人回大理寺,任仵作一职。 王玄之有些气乐了,但是又不能否认紧张不安的情绪好了不少。 “我知道寺卿的意思,结合之前的消息来看,凶手有至少一匹比寻常马匹要大的马,作为他驮尸的工具,还有便是以朱雀门为界,失踪的全是万年县与长安县的人,两地交叉则是在平康坊。 那么凶手是平康坊的常客?” “你还忘了一点,死者双腿俱断,又不知去向,作用在何处?” ..... “不要,不要...”一座阴暗的地下室里,夹杂着兽类的咆哮,身下木板上的味道无一不在刺激着男子,恐惧如水包裹着全身,看着如同修罗的黑影逆着唯一的光行来,本来白净的脸,血色瞬间倒退,更显苍白,被捆住的四肢,死命挣扎。 “啊!” 一双鲜血尚在流动的双腿,被黑影高高‘举’起,随着野兽的咆哮,那黑影转身之际,露出一双冰冷嗜血的目光,眸子深处竟藏有令人心惊肉跳的狂热。 第十八章:眼睛 道一在今夜之前,打听过关于平康坊的事。 平康坊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销金窟,文人墨客乃至贩夫走卒,但凡你有那个心思,总能在此地寻到最合适的花钱处,平康坊曲江巷尤甚。 世上什么地方的消息来源最广,自然要属青楼酒肆了,两地往来之人三教九流都有,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小心说了一些不该说的,惹上一些慕名的事非,丢了性命也是有的。 城南凶杀案当天夜里。 平康坊花街曲江巷的尽头,站了奇奇怪怪的四个陌生面孔。 让来寻花问柳的人,频频回头看打量。 ”嘶,重远兄,那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我瞧着有些眼熟。“不待人回话又自己我安慰的摇摇头,将这熟悉的诡异感,甩在了脑后,肯定是家中放出人来监视他们的。 周时节感叹一声,还是及时行乐的好,便呼朋引伴的进了楼里。 转过身,他没看到的是其中两人相持不下。 “寺卿就让我进去吧。”道一努力的惦惦脚,她发现这花街里的人流复杂,黑白两色也极多,真是个大补之地,能在查案的同时,获得助力,必须进去呀。 “不行。”见她两眼放光,只当她年幼,想要进去见识一番,王玄之断然否定。 “寺卿是嫌弃花楼里的女子吗?”一朝入了花楼,便是身不由己,将来便是出了花楼,若有人说起,还是抬不起头来,故才有此一问。 王玄之板起那张好看的脸,“胡说什么,我这几年在大理寺遇见许多的案子,从结果来看落了下风的多是女子,便是王公贵族也不例外。 世道本就对女子诸多苛刻,她们靠自己养活自己,比那些有手有脚,还做着好吃懒做的穷汉子不强多了,若是身不由己的,我再去笑话人家,岂非是在伤口处大把的撒盐。 女子抛头露面多数不为世人所容,可天生万物,谁知花楼又不是一种合理的存在,至少目前一件事我敢肯定,除却律法管束,还有一条便是拘在家中的女子,无疑少了许多的隐患。 再者花楼之事当真要杜绝,当在男子,而非是在女子。” “按寺卿之意,女子也可出来做活计养活自己,并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道一按捺住激动的心,那她今后不是自在许多? 王玄之点头,“便说西施与昭君,一人执意留在家中浣纱,另一人留在家乡,也不会有这后来许多的事。古往今来多少的奇女子,又有哪一个是拘在后院里的。 男女所思所想不同,有时听听她们说的话,兴许有不同的收获。” 小潼、小甲与有荣焉,这便是他们的主子,想法自然与众不同。 “小潼、小甲你二人进去查探一番,我与道一在外接应。”一脸的骄傲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僵在了脸上,二人一脸的不可置信。 道一在巷口与二人遥遥招手,似是在送别朋友出征,待两人进了巷子里一家不怎么起眼的花楼,这才收回目光,“寺卿,是觉得凶手也在小春香里?” “不一定,之前我们不是分析出人都是在平康坊附近失踪的吗?或许是有人在附近潜伏,也有可能就是这里的常客,而最可疑的便是小春香。” “还记得今早的凶杀案的吗,据证人供述,死者最后到的地方就是小春香。” “前朝上报的一批失踪人口里,可没有提到具体是哪一家花楼,只说在平康坊附近失踪的,但他们的家底都不怎么好,这曲江巷最大的一江春,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小春香是合适不过。”两人一道趴在小春香对面的屋顶,屋下的人显然玩儿得很开心,根本不知屋顶有两位听众,吟诗作对,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王玄之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 就听道一的声音自耳边传来,低不可闻,“寺卿,你看那!”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位全身上下笼罩在黑暗中的人就趴在小春香的房顶上,因为小春香矮上角,这才没发现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啊,已经暴露了两具尸体,竟然还敢在这个风头出现。 要是不胆大残忍,也不会接二连三犯案了。 王玄之回应,“按以往凶手圈养的习惯,昨夜里那人应当还活着,若是他今儿个夜里再犯案,我们便可顺藤摸瓜,救出还活着的人。” “他动了!”借着夜色的遮掩,着夜行衣的人仍十分谨慎,他先是巡梭一遍,这才自房顶上跟着两道醉薰薰的人影腾挪,来到曲江巷几经转道的一条穷巷。 此地鲜少有人经过,果然是下手的好地方。 被跟踪的两人正是小潼、小甲,小甲想要还手,却被小潼阻止了,借着跌撞的功夫说了句,“没收到吩咐,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紧随而来的便是脖颈一痛,小潼昏迷前想的是,这一回可以要求涨月俸了。 小甲只听到一句好似有些熟悉的声音,“遭了。”便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顾不上许多,黑衣人提起两人,便一跃而起,将轻功运到了极致,察觉后面有人跟踪,身形却忽然变得有几分飘忽诡异,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就像是凭空消失一样。 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身法,王玄之愣了,结果发现把人跟丢了,还有两位心腹下属,他一拳打在旁边的树上,如玉的右手瞬间便爬满了殷红。 “寺卿无须着急,你先包扎一下右手。我方才扔了一道寻踪符,你等我仔细感应一下,便能寻到他们去了哪里。”说完不管他的反应,道一就盘腿坐在地上,看似在运功。 心急如焚的王玄之随手拿出汗巾,将右手简单缠绕了起来,便专心戒备为她护法。 道一则在想,方才那人身上的东西,让她感觉有些熟悉,尤其是方才那一双眼,跟之前在死者残存的魂魄里所见的有些相似,又不尽然,少了一分在暗室的炙热。 不对,她想起来了。 “寺卿,我找到了。” “现在就去。” 道一压根儿没用过追踪符,她想起之前跟着王玄之查案路过的地方,靖安坊距离此地并不远,也是此行目标所在,一条直路,她完全能凭自己找着道。 她还是装模作样的在身上的袋子里摸索。 拿出一个之前在大理寺折腾出来的罗盘,转身就往一个方向跑。 王玄之立刻跟上。 ...... 第十九章:叛逆之人 “道一你确定那人是在此处?”站在崔学士府门前,王玄之没有立时让门房去通报,而是先问清楚。 实在是道一在识路这一块上有抹不去的黑史,并且对于崔家,他非常的熟悉,自小但一起玩儿的,他下意识的不愿相信这里面会有一个穷凶极恶的存在。 崔家的崔,是五姓七望那个崔。 与他王家同属世家。 崔学士家是那个清河崔家的旁系,与本宗的表面关系不远不近。 崔家伯父做了个学士,官从五品官。能对当今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崔家可是出了人入朝的,别说我没崔家不敬你当今,总是想找我们几家的麻烦。 眼下朝代更替不过三载有余,正是用人之际,这修文馆可谓是风头一时。 修文馆校正图籍、典籍,刊正错谬。参与制度沿革、礼仪轻重,其馆主更是得高望重,学生数十名,皆选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师事学士受经史书法。 修文馆左右皆是权贵与清贵,常人入不得。 既入了朝廷,崔家也不会辱没了自家家族名声,打自家人的巴掌,但凡他们经手的典籍等,挑不出错刺来。 连一本书都修不好,谈什么清河崔家。 这便是世家的骄傲,也是他们的底气。 崔家大哥也在修文馆中,好生的做着一个九品校书郎,如此清贵人家,偏生得崔家二郎却是另辟蹊径,弃文从武,当时沦为整个长安的笑话,迄今仍不为人所认同。 结果次子崔文渊,在与秦王麾下攻取东都战役的紧要关头,又回了长安,再不提自己的长枪,反而做了个纨绔子弟,在长安纵马斗狠,简直叛若两人。 对长安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有所了解,除了是他们世家有心外,再有则是因为这崔家,与王家世代有姻亲关系存在,两族的子弟也是打小便交好。 他与崔二朗崔文渊也是自幼一起念学堂的,平日里逢重阳节之流,还聚一起登高赏酒品酒论时事。才对崔家如数家珍,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此行要寻的人就在崔家。 还有另一个想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崔家那个特立独行的人,崔文渊。 如果崔家里头真有罪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推开这扇大门。 道一很是坚定的摇头,就在这里头,进去一查便知。 王玄之还要再说,那崔家的门房已经认出他来了,“是王二郎君来了,小人立刻去通禀。” 一个门房唤的都是王家大郎君,而非是大理寺卿,可见世家有多么的傲气了。 眼下是夜中,仍在夜读中的崔家大郎便迎了上来,“是安道啊,来寻小二的吧。” “嗯。”就在大门外,王玄之也不好直说来由。 不愧是长年沉浸在典籍里的儿郎,崔大郎笑容清俊温和,让道一也不由心生好感,只是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就有些赧然,那天见到的男子与他有七八分像呢。 两人被迎进了崔家大门,却不见崔学士与崔文渊。 小潼与小甲还有黑衣人手中,照行凶者的手段来说眼下性命当是无忧的,王玄之仍不敢耽搁,“崔大哥,文渊呢?” 崔大郎笑容不减,“你呀,从小大到每回来都是寻小二,我就知晓我这大兄没什么用处。” “崔大哥,我有急事能带我去找文渊吗,”同时不着痕迹的露出身后的道一。 崔大郎了然,“这是要为文渊介绍新的朋友吗,我记得他在你的衙门里做事,名字叫道一。只是...”道一拱手一礼,崔大郎的目光在道一细胳膊细腿上扫视一圈。 他认为那不是他家小二喜结交的对象,本来王玄之便与崔文渊许久不曾相见,平添一个不喜的人,两位打小就要好的兄弟,这是要闹上天啊。 “崔大哥你与我们一道吧。”王玄之不止是好友,他还是大理寺卿。 全程不发一言的道一,跟在二人身后,右手在垂下来的袖中,摸到一物,使她心中稍安。 一会儿便来到了崔文渊的院子里,院门外有人把守,见是崔大郎,复行一礼,“大郎君,二郎君在歇息。” “怎么,本郎君在这家中还不能见自己的弟弟了?”崔大郎乃是心思通透之人,王玄之深夜来访,不顾世交寒暄,直言寻小二,定是有要事与他家小二有关。 眼下小二又闭门不见,直觉这其中问题可大了。 “咳咳...”院子里的咳嗽声传来,“让我大兄他们进来。” “是,二郎君。”把守的两人分立两边,任三人通过。 “进来吧。” 院子里并没有人,声音是从进对着院子大门里传出,一直默不作声的道一,忽然略过两人,快步上前,一把推开了房门,屋内的陈设一览无余。 一眼就能看到右侧靠里窗前书桌边坐着的人,比起那日在大街上纵马的崔文渊,今日给人感觉分外羸弱,仿佛一阵风便能把人吹跑。 崔家儿郎长相都不差,比起崔大郎的清隽温和,崔文渊多了几分不羁狂放,许是在军中征战的日子磨砺的成果,如今又同生了一场大病一般,虚弱不已。 “文渊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王玄之见此,快步上前。 崔文渊刚中带柔的笑着,“老毛病而已,死不了的。” “可我前几日在客似云来见你是,你还不是这般模样。”作为知交好友,竟不知对方有这么个毛病。 崔文渊垂眸不答,一阵轱辘滚动传来,除崔大郎外,另外的两人抬眼望去,他身下坐的并非是什么书房的椅子,而是一张特制的轮椅。 二人俱惊。 “文渊这腿是何时伤的?”王玄之觉得很奇怪,伤了腿这么大的事,为何长安没有一点儿风声。 “你不也是伤了手吗,人活一世受个伤而已在所难免的。”见他攥紧受伤的右手,崔文渊勾了勾唇角,又道:“你可曾见我在长安城中下过马?”好似在指责对方对他的漠不关心。 崔大郎在一旁插话,十分担忧,“小二自伤了腿,便在家中养着,也不许我们外传,出门便骑了马出去,每回回来都要虚弱一场。”其实他也有些尴尬,分明是自家小二疏远了亲朋好友的。 “大兄!”崔文渊中气不足的嘶吼一声,显得十分愤怒。 原来这便是他从不下马的理由。 王玄之见他双腿伤了,一时间想到的竟是无腿的两名死者,还有他在长安城中骑的马,竟然变成了他出城去抛尸的片断,画面脑海里挥之不去。 却不知一旁的道一,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场景。 她见崔文渊头上的森然黑雾压过白雾,比上一回在客似云来见的,还要浓郁几分,便想要强行窥探。 经王荣之后,她又在大理寺大牢做了不少的测试。 仅凭双眼,只见那雾茫茫的一片,告诉她死者或是活人,都有其死前或者眼下最深的执念,王荣是借着她的好奇与不懂,主动展示的。 还有一种便是,只要她的识海主动与其相连,便能看见那雾后的真相。 唯一的问题,不管主动与被动,精神力的耗费,都需要滋补阴物的来蓄养精神,有机会得好生寻一寻了,免得成了白痴,理也没处说去。 强行破开迷雾之后,道一就发现情况和之前见过的都有不同。 果然有问题啊。 ...... 第二十章:兽鸣 魂中有魂。 道一皱了皱眉,双魂出现的情况有很多种。 譬如双生子在娘胎便只活下了一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二者魂魄融在一个身体里,因为自小便相处在一起,并没有融不入对方的说法。 脾气相同的还好,性子南辕北辙的,让旁人瞧了只当此人脑子有别于常人。 关于双生子还有许多的说法,大多为不详,是故悲剧总在不停重复上演。 还有便是修道界里流传的,夺舍,需要吞噬原主身体的魂魄,要么是杀死原主的魂,占据身体,再有便是趁着人死了还热乎,立刻占了无主的身子。 有的能看到记忆,有的不能,全凭夺舍之人随口即来。 可道一觉得这双魂,都不像那几种情况。 精神力只是穿透那层层黑雾,看清内里有双魂,却还没来得及刺探内情,识海就碰到一股突来的力量,因为毫无准备,所以看到方才见过的书房,她有点儿懵。 黑雾所在,乃是执念而生,死魂因此而停留在世间,难以离去。人死如灯灭,强留魂魄在世间,若无将养之法,会在时间流逝中消散于天地间。 这才是王荣愿意将魂魄上的力量,尽数送她,完成心愿的理由。 可这黑雾乃是生人所化,兴许执念还有能力自己完成。 一个人活着,又怎么会轻易容窥探私隐。 识海受到排斥,其间还带着一丝攻击。 猝不及防道一后退了一步,双目紧盯着崔文渊,此时便是她也不能说,这人是普通人了,竟然会攻击他人的识海,还有双魂之秘。 愤怒嘶吼的崔文渊,忽然将目光落到道一身上,“你这小道士好生无礼。” 崔大郎不明所以,温言细语劝道:“小二,这是安道带来的客人,要与你结识。” “大兄让他们走。”崔文渊抓住轮椅的双手青筋直冒,像是生气,又像是压抑。 “走去哪里?你都还在,我又岂能不管。”道一晃了晃脑袋,方才识海受到了小小的打击,让她有点儿晕乎乎,这会儿靠着上丹田的精神力运转,已经恢复了。 在道一后退的瞬间,王玄之已经猜到一些事,或许眼前人,已经不再是他少年时认识的那个好朋友了,将一旁已经被吼懵了的崔大郎拉到房门位置。 “文渊,不知如今这样称呼你,是否还合适,但是我想如果你还在的话,收手吧。”王玄之的话让崔大郎更加迷惑了,“安道,小二就在眼前,你说的什么话呢。”虽是如此说,他的心却很慌,总觉得要失去这个弟弟了。 崔文渊方才低下的头,忽然抬起,咧嘴一笑,分外嗜血,“你说呢。”那条方才崔大郎说的不能行动的双腿交叠,姿态悠闲,再拿一杯茶,当真是几人在书房里论风花雪月了。 见状,崔大郎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小二,你的腿好了。”说着就要过去查看,却被王玄之拉住了,“别去,先让道一看看。” 道一抿着嘴,面上没有一丝笑,“崔二郎君,你体内的那道似兽的魂是怎么回事?” 崔文渊瞳孔猛的一缩,继而愈加放肆笑道:“小道士就这么点儿本事吗,我还以为你看到不少东西呢,但就这些也足够去死了。” 又去看崔大郎,神色似有挣扎,最后又归于平寂,“大兄你今日不应该跟着过来的,二弟要对不住你了,”最后转向王玄之,目光里还有些炙热,“小时候我帮过你,如今你这双腿也交给我吧,算是报答了。” “小二你在说些什么啊。”崔大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意气风发的弟弟,是比平日更加的张扬了,可同时还邪气横生。 还有什么非人类的魂魄,这都是什么,读了二十多载的圣贤书,崔大郎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小,一时进退两难。 就这么套着一层人皮,道一分不清对方是被那似兽的魂控制了,还是本身就是他自己找的,既然肉眼看不出,那就用行动来证明吧。 “急急如律令!斩邪!”道一打出一道符咒,伴随着金黄色的光,向崔文渊疾飞过去。 王玄之认出,那是偶然在大理寺看到的,道一神神秘秘的捣鼓了一堆玩意儿,有人询问,只说在研究验尸工具,可你验尸用符纸的吗。 见过的都当是道一在忌讳死者,整日里验尸故用黄纸驱邪,也就没当一回事。 没想到是为了捉妖怪的,想来其他东西也是了吧,可之前见她收拾八爪鱼时,都不用这些的呀,若是道一知晓他的疑问,定要回上一句的,无他,省力尔。 眼见黄符贴近崔文渊的脸上,后者起身离开轮椅,就那几下用健步如飞来形容也不为过。 闪至窗户边的崔文渊回头,见黄符落地,不过是一道简单的驱邪符,对他用处不大,顿时歇了逃跑的心思,唯一让他忌惮的是方才偷窥记忆的能力,一直防备对方再来这招。 守了半晌,一直没有动静。 崔文渊也不再顾忌,将魂力尽数调用,他有预感,今日如果不杀死对方,即便是逃跑也不是个上好的办法,誓要将道一在这里杀死。 魂力充盈下的崔文渊,整个身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脚上那上好的靴子,瞬间裂开,露出一双非人类的脚趾,整个腿脚毛乎乎的,变得比平时粗壮一半,将裤腿也撑破,上面全是金黄色的毛发。 以及那不算白皙的手掌,也逐渐变得毛乎乎,甚至生出了利甲,随后是整个手臂,冲破衣裳的束缚,在军中历练过的双臂,可谓是肌理分明,眼下整个臂膀暴起,青筋毕现。 王玄之将早已被一番变故惊得说不出话的崔大郎拉到院子里,“崔大哥,文渊早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等道一将事情处理好,再与你细说,现下,你不要妄动。” “嗯。” 崔大郎沉沉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便找到那守在院门外的护卫,“快去寻管家,着人去将父亲请来。” 书房里的崔文渊全身上下都长出了金黄色的毛,脸上也长出了金黄色的毛,但仔细辨认的话,还是能认出几分从前的样子来。 那颗毛茸茸的头颅低垂审视双掌,好似有些不满意,仰起头吼叫。 一时兽声满园。 方才急匆匆起来的崔学士,一个不稳差点儿摔倒,还是一旁的崔大郎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崔学士站在院子门口,好半晌找回声音,目瞪口呆的看向院子里,“大郎,发生了何事?” ...... 第二一章:纠缠 “这是什么东西?”没等到回答,只觉得兽化后的崔文渊眼熟,指着他问道,“还有这东西怎么进了小二的书房,小二呢?” “父亲,那便是小二。”崔大郎说。 “什么?”崔学士觉得他莫不是幻听了,可看到那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东西,身上挂着的破烂布料,十分的眼熟,还有一块腰间白玉,那是崔文渊的东西。 没想到崔大郎不走,反而还叫了人过来,道一都无语了,待会儿打起来,还要考虑他们的安全,一点儿也不省心,真让人难为呀。 兽化后的崔文渊,还保留一些人的物质,道一看了半天,这才和《百妖谱》上的一种动物对上。 【外形似猴,能与人一般起立行走,且最擅长奔走,常人追之不及。此物名曰狌狌,似猿似猴,双耳为白色,食之善走。居于鹊山中第的一座山,招摇山。】 【招摇山靠近西海,山中有许多桂树,以及金、玉等,还有形似韭菜,开青色花的植被,花的名叫祝余,食之不饥。狌狌平日便靠这招摇山中的野果,以及这祝余度日。】 按理不应该下山与人为敌才是。 道一只觉得奇怪万分,狌狌缘何在此出现。 不管之前如何,现在害人是事实。 知道对方是什么,道一也明白了应该怎么应对了。 狌狌以五行划分,属金,其性情刚烈,多冲动易怒,很容易暴起。 这应当是方才他们质问不过几句,就开始变脸,随后一张黄符就让他及及现出原貌,半点儿都不周旋的。 “急急如律令!驱邪!”火属性灵力推动着以灵力画出的雷符,繁复的符文最上一个雷字,朝着崔文渊就打过去。 狌狌的特性在此刻发挥出,他最大的特性来,一双腿迅疾如风,肉眼根本看不清他怎么移动的,就已经避开了那道雷符,雷符没有打中狌狌,速度却不减。 一下子击在书桌后面,整个书架被击碎,上面的书,也打烂不少,书架后面的墙,竟被打出个洞来,竟然是空心的,道一连忙朝屋外大吼,“大人,书房内有密道。” 与妖怪打斗这事儿,王玄之目前尚属门外汉,不敢轻易上前插手,生怕帮了倒忙,眼下听闻房中有密道,尚不及安排,便见道一与崔文渊从书房缠斗至院中。 掐着空隙便钻进了密道,崔家父子仍在天外游离,见状也跟着进书房,顺着那条密道往下。 屋内打到院中,现下院中没有人,道一没有了顾虑,这崔文渊凭着那双崔大郎说已经不能站立的腿,实在是跑得太快了,符印一个接一个,就是没打中。 屋内已经打得七凌八落,唯一还算全乎的窗户,在他俩跳出来时,便被破坏了。 那火符咒只要打中对方才能生效,可现在这货跑得这么快,再打下去灵力用光了怎么办?况且对方不止是逃,趁机还能偷袭一两把,用那一口好牙,咬坏了胳膊上的衣裳。 可以用狼狈来形容道一,在考虑如何对付崔文渊的时候,手中攻击不停,不能给对方靠近的机会,突然她双眼一亮,手上的绝结印方式,与先前大不相同。 “定箕,去!”带着木属性的定箕符应声而出,木属性灵力有藤蔓一般的缠绕功效,此符对寻常人来说有定身之效,妖怪只能困之,在那之时,便要全力将其拿下,或者击杀。 符咒迎面而来,崔文渊又要闪身逃走,却发现自己碰到了一堵如水透明的墙,不能穿身而过。本就狰狞的面目,愈发可怖,他回身朝着道一嘶吼。 野兽在咆哮,听风院地板在抖动,外面守着的人,早已经被崔学士后来的崔学士遣走,眼下只里地道里的几人,还有院内的一人一兽。 趁着道一重心不稳,崔文渊雷霆般扑过去。 道一笑了,来得正好。 结好定箕符之时,已准备好夹带火灵力的雷符,此时见崔文渊直冲而来,也不闪避便欺身上前,雷符先发而至,两者砰的相撞在一起,力量碰撞,掀起巨大的浪潮。 趁其分神之机,道一见那团黑雾仍在,黑雾有加重的趋势,看来执念很重呀,那才是她的目的所在,攻击只是作为掩饰。 以灵力护着识海,强行闯入对方记忆。 那段尘封的往事,缓缓揭开神秘的面纱。 听风院的景色为之一变,变成了,呃,客似云来的一间厢房。 两个少年郎似是在谈话,嗯,竟然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道一心下疑之,且先记下。 “文渊,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一位通身清贵气派的少年人如是问。 十五六岁的崔文渊眉眼坚定,“秦王,我愿随大军前去,永不后悔。” “好!这才是我大周的好儿郎。”那唤作秦王的少年朗声大笑,似是极为高兴。 崔文渊面露薄笑,音色清润,“文渊当不辜负秦王,不负这大周。” 场景调换,二人随着大周将士到了一个名叫东都的地方。 战场的磨砺将往日温润的翩翩少年郎,打造成了一把出鞘利剑,眉目之间锋利无比。又是一个小小胜利,全军将士也是振奋非常,这些都是他们用血用肉得来的功绩。 又是一次突袭,少年崔文渊不慎中了敌军埋伏,伤了双腿,军医束手无策。 一位伤了双腿的将士,如何能再战? 少年在回京的路上,长久沉默。 在马车里整日的书不离手。似是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喜好诗书典籍,眉眼清俊的崔家郎君。端的是有匪君子,温其如玉。 可是一路上那嘲讽之声,却是不绝于耳。 “这秦王也不知怎么回事,腿都废了就让他在军中好好养伤,瞎折腾什么。”这是秦王平日里手中养的人,并非是军中将士,所以没什么同僚之谊,只觉麻烦。 另一位护送的人神神秘秘的说道:“哎,我听说秦王与他从前是卓识,顾念对方有相交之情,又是崔家子,特意遣了人送回长安。” 先前那人又说,“要我说呀,这人腿都不行了,读书也无甚用处了,连个科举都不能再考,有何用处?” ..... 手中的书用力被捏得变形,好一会儿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复又一点点的抚平。 突然,少年的手顿住了。 书上醒目的三个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 第二二章:好读书 招摇山。 一旁边还附带关于招摇山的注解,道一所知的和这个相差无几。 崔文渊的手指停最后留在狌狌后面的解释上,食之善走。他面上迸发极大的惊喜,也不管是真假,便要求送他的人转道招摇山。 一行人按书上所载,如愿找到了地方。 也找到了那传说中的狌狌。 一只狌狌那在濒临死亡的时候,见到人类来山上,眼里涌入一层希望的光芒。 哪知,随之而来的是希望破坏,是堕入深渊的绝望。 一股浓烈的怨恨涌上心头,狌狌最后留下了一滴泪水,便离开了这个眷念的山头。 崔文渊吃下狌狌肉后,眼神狂热的等候着双腿的变化。 等了半晌,毫无动静。 眼里的希冀变成了黑暗。 这时,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道提示的声音,“我受伤了能力不稳,需要吃新鲜有力的人腿,来维持双腿的力量。” 崔文渊打量那几个在照明的火堆旁的几人,眼里黑暗似能吞噬万物。 “哈哈,我能站起来了。”崔文渊满嘴是血的狂声大笑。 崔文渊恢复了双腿,想要再次回军营,却被那声音告知,这力量只是一时的,除非他当时身体完好,力量才是完整的,如今需要不断的补充新鲜的人腿。 往东都方向的腿怎么也迈不过去了。 那些都是他并肩作战的兄弟,怎么舍得伤了他们。 暂且回长安再说罢。 自此长安的万年县与长安县,人口失踪之事频发,却寻不到踪迹。 人选都是崔文渊定下的。 都被捉到了听风院书房地下室。 后面的事,与他们之前推断的差不多。 每隔一段时日,吃上一双腿,那狌狌便能支撑一段时间。 这才是他出门之后回来又虚弱的原因,狌狌支撑他双腿的力量不够了。 之前的尸体都被毁掉了,那么最近的两具尸体又是为何呢? “狌狌,你报复他一人便罢了,为何牵连这般多的无辜之人?”道一退出了记忆,面色有些苍白,她问眼前的崔文渊,或者说是狌狌。 ‘狌狌’双目猩红,“你不是看到了吗,何必多此一问,人类真是虚假得可以。” 道一实在不知道说这狌狌什么好,前朝皇帝无道,陇西李家及各世家门阀揭竿而起,三年前李氏是最后的胜利者,在那几年的战役中。 不止人类流离失所,便是动物也是。 招摇山本与尘世隔绝,是这只傻狌狌好奇,背着族群下山去玩儿,被战乱中饿到极致的百姓追砍所致的,好容易见到个少年郎,长得那么阳光。 身上也是和善的气息,最终没入流民的口,入了他赋予希望的少年身上,那才是它意难平的根由吧。 当真是,命也。 道一却不想和这狌狌那样说,指不定要跳起来拼死和她再打一场,这狌狌比她还高一级,还怎么玩儿,能省力再好不过了,她只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小道士呀。 还有这个世界灵力稀薄,恢复太慢了。 一定要尽快提升实力,长安太大了,随便碰上一个,都比她强。 “我是想问他吃了你,你是不愿意离开他吗?就这死了还要再纠缠再一起,你不难受吗,每日都能见着仇人。”道一想想还是先确认一下,对方的意愿有多强。 ‘狌狌’面部扭曲,似乎被这事儿给恶心到了。 “看吧,你不也乐意和他在一起,要不你主动和他分开?”道一双手一摊,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为了帮这人类而来,人类真是狡诈。别以为我不懂,这两年跟着也是读了不少书,学了不少东西的。”‘狌狌’那副我是读书人,少驴我的模样,还真挺可爱的。 道一干脆习地而坐,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帮他做什么,即便是你放过他,被他伤害过的人,也是为国法所不容的,最后也是要治罪的。” 这话道一当真没说错,即便是受到了蛊惑,一开始崔文渊的意识,还能自己控制,只是吃的人腿多了,这才由恢复一些能力的‘狌狌’占据了主权。 二人的灵魂,纠缠在一处。 许是这话打动了‘狌狌’,他也有样学样,两人距离一尺相对而坐。 “所以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有什么想要完成的,我能帮你?”道一微眯着眼,直视那团经久不散的浓浓黑雾。 ‘狌狌’的眼里有一瞬陷入了迷茫,它想做什么,杀了这位少年郎吗,熟知人类律法的它明白,这个道士说的是真的,少年郎会有更惨的境遇。 可是它呢,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能回家吗? “我已经回不了家了,可是那里有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我想护他们一世安好。”‘狌狌’最后说出这个心愿。 道一有点儿为难的抓抓头,“你是让我住招摇山上去,护着你的那一群兄弟吗?”山上一个人类都没有,道一都能预见,比九宵观还‘清幽’的日子。 兴许要不了两年,就能混入它们的族群了。 “哼!”‘狌狌’鼻孔里喷出白气,“谁要你去了,人类都不安好心,像我们这样的对你们道人用处更大,让你去不是放了一匹狼吗。我岂能坑害了它们。” 真道一,假狼人:.....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她也不满的哼哼,“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将来遇见它们有遇的时候,一定要帮它们,”想了想又道:“若是你得了闲暇,去给他们布置个什么法阵也行,别让人类碰见它们。” 要不是坐着,道一能一蹦三尺高,“你还真当道人无所不能呀,法阵是那路边的野草吗,说来就来,”眼见对方眼睛又要红了,忙接话,“哎,我也没说不行呀,我这如今不是能力不太够嘛。” “我也不放心你…或许说现在的你这么去,只是让你去修补一下,因这些年战乱受到破坏的法阵而已。” “咦,你们中有异士,作何还要寻我去?”道一疑惑。 ‘狌狌’摇头,“这不是我们做的,在我们生来就有的,世代守护着我们。” 什么样的人,有这般大的能耐? “待我寻个机会,就去招摇山,可它们如何能够不攻击我?”道一可不想去了那里,被一群猴子似的动物,追得满山跑,那也太丢九宵观的人了。 早已经融在一起的两个魂魄,道一同意之后,一番痛苦的撕扯,像是水与火不交融那般,分据崔文渊身体两端,“小道士记住你说的话,否则我拼着不入轮回,也会回来找你的。你只用告诉它们,‘小七以后再不贪玩了。’便不会有人怀疑你了。” “真这么简单?”妖怪也太好哄了吧,道一有点儿不敢相信。 狌狌快被她给气活了,“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人类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下流,什么手段都能用呀。” 道一:真凶兽! 狌狌赶着快消失的当头,又在崔文渊的衣裳里摸索,“喏,这个给你。”道一伸手接住它扔过来的东西,倒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研究,而是直接收了起来。 “最后在我离开前,免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长安城里比我修为高的,大有妖在哟,至于哪个山头出来的,我也不清楚,小道士好好修行呀,长安的妖怪们等着你呀。 对了,作为修道之人,招摇山在哪能自己找到的吧。”‘狌狌’大笑着离去。 “!”道一咬牙,书读得真好。 不就骗你一下,还得可真快。 ...... 第二三章:秘密 “他走了,你呢?”道一对着崔文渊,可没什么好脾气。 这一切的事都是他惹出来的。 一个人想治好身体没错。 弱肉强食也是这世间的生存法则,更没什么道理可言。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或许哪一日有强大过人类的物种,如人类所为一般为所欲为。 但是一个向你求助的,你可以不去帮助;二者之间无冤无仇的你反手就是一刀,怎么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没成年的幼崽,她还记得之前在九霄观后山师父带她和师兄采药草,每回都会留下幼苗。 没有狌狌的魂力维持,崔文渊此时受到了极大的痛苦,不能行动的双腿盘坐,身体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个火灵力推送的雷咒,现下十分虚弱,动弹的力气都快没了。 起不了身干脆放松下来,半躺似的倒在地上,看着不是在承受痛苦,而是在山间踏青赏玩,好生惬意。 他面色苍白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我吃的可都是不学无术之人,他们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若是能为我治好双腿,我还能再次随秦王征战,为大周国效力。” “混账!”崔学士方从暗室里出来的听见这话,气得面色通红,“不想我崔家竟出了如此蔑视人命之徒。” 随后是崔大郎,最后出来的才是王玄之。 道一望过去,他们身后竟然没人,王玄之朝她摇头又点头,示意她看暗室,想来是人还在,只是没办法弄出来,那得下去看看,里面究竟弄出什么东西来了。 紧了紧手里的东西,道一借着转身之机放在了袖中袋里,便起身随行至王玄之身边,将此地留给崔家三父子。 “你当真觉得自己没错吗?”崔学士由崔大郎扶着行至一旁,在最后剩下的一个石蹲上坐下。 崔文渊神色平静,“孩儿何错之有?” “那些人平日不做正事,只晓得欺软怕硬,我不过是顺手而为之。少了几个不学无术之徒,便能使我的双腿恢复如常。我养他们那么久,贡献一双腿,岂非是两全齐美之事。” “你恢复双腿想要做什么?”崔学士怒极反笑。 崔文渊神色似有些癫狂,望向了崔大郎,“大兄将来能走父亲的路子,孩儿当然要为自己做准备了,有了双腿才能去军中效力,将来这大周才有孩儿的一席之地。” 崔大郎也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个他从小就喜爱疼宠的弟弟,竟是把他当成了对手吗,“二弟你说的可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辩驳的。”崔文渊弹着袖子上的打架弄出来的尘土,都没看他一眼。 崔大郎见他这般不屑一顾的样子更加难受,心头似是在滴血,那个曾经拽着他的袖子,抽抽答答嚷着,“大兄,我要吃糖”的弟弟不复存在了。 崔学士也好似一夜之间苍老十来岁,晨曦点点洒洒在他银丝上,比以前更加耀眼。 黑暗退去,渐渐露出鱼肚白。 父子三人面面相对,一时无话。 与此同时。 道一也下到了暗室,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崔文渊这家伙莫不是闲得无聊在家中,日子都用来挖地道了,还将整个崔家地下都挖空了。 虽是由听风院的书房进去,可地下暗室布局却是整个崔家大小。 崔家父子都是文人,暗室顶又留得极厚,便是在下边开个夜宴狂欢,也不一定能听见。 里面设了数个如同监狱一般的土牢房,可却没有牢门,每个隔间里就一张床榻,还有一张吃饭的桌子,小潼和小甲就在这隔间里面,看起伏的胸膛,还活着。 再往前便是一间是有一道关起木门的房间,在土牢房的尽头。 即便隔得这般远,道一都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看来那两位死者,就是在这里遇害的。 道一要去推开那道门,王玄之挺身上前,“你们道人平常很少与这些打交道,还是我来吧。”说着手上用力,拧断了门锁,接着去推那道木门。 再用力,还是纹丝不动。 要不是场合不对,道一估计得笑死了。 “还是我来吧,”道一打量木门四周,发现了还有机关,摆的一个简单的五行阵,一阵轰隆声响起,隔绝的一切,复又重见光明。 铺天盖地的血味儿钻进了鼻子里,但眼前与所思所想,又大为不同。 一间有别于外间,当中有一简单的木板桌,木板四角各有一个锁扣,平整的木板擦拭得极为干净,地板全是青石铺就,有一个极大的石槽,里面全是凝固的血液。 木板桌大概有一尺长,半尺宽,便是个胖子躺上去,也能睡得安稳。木板的一方与石槽连接,那应当就是脚的一面,被断腿之时的血液,顺着沟流进石槽里。 血液已经很厚的。 “遇难者,不止两人。” “可远远不够失踪者数量的血液。” 道一低头轻嗅木板,上头散发着丝丝香味,经久不绝,即便在这血腥味中也不散,与当时所验的死者指甲里的木屑香味相同,“此处便是凶案现场,与我验出来的,相差无几。 这道厚重的石门掩上,外面估摸也是听不到动静的。” “啧,这世家子弟就是讲究,便是犯个案,用的东西也与常人有别。”道一不无感慨。 王玄之细细摸索着木板,久到让人以为他石化时,才说道:“这极品紫檀乃是秦王送他的生辰礼,之前我还问过他,用在哪里,没想到啊......” “走吧,回头叫大理寺来查封,回头让他们弄你家里去。”道一善解人意的开解。 王玄之无语,又不得不提醒她,“小潼和小甲还在这里,还有一个像是才被抓进来的人,我们弄不出来。” “哦,对!”道一一拍脑门,转身出了腥味冲天的房间,顺带唤了一声不动的某人。 复又行至方才看见的两个相邻的土洞间,里面的两人还没醒,道一他们甚至听到了呼噜声,“大理寺走水了!!!” “什么什么!!!”两个流着哈喇子的人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王玄之他们,立刻欣喜的扑过去,“寺卿,你可算来了,吓死我们了,还以为醒过来腿就没了呢。” 结果却在土洞门口的位置给弹了回去。 “寺卿我听见抓我们的人说话了,声音很熟悉,如果再让我听一次,一定能抓住他。”小甲隔着土洞,将自己昏迷前的事说出。 “真凶已经伏法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们怎么过来的。”道一提醒两个睡糊涂了的人。 她同时也看明白了,为何先前崔家父子与王玄之为何救不了人,此地不似寻常的地牢,偷个钥匙就能跑出去,“竟然这么大的手笔,寺卿你这好兄弟,秘密真的不少啊。”嘴里说个不停,也找到了法阵开关所在。 于常人眼中透明若无物,道一却能望见的白屏障,缓缓退去。 “幸好只是寻常法阵,要不然今天得交待在这里不可。”道一可有可无的低叹一声,刚才消耗的灵力,还没时间补回来呢。 旁边还有没来得及养好得白嫩然后发挥作用的一人,他们方才已经认出来了,是前几日去喝花酒失踪的人,“你们谁把他送回去,记得不要与此事有任何的关系。” “明白!” 闻言,王玄之若有所思。 ...... 第二四章:为你好 打斗了近一宿,又在暗室里走了一遭。 四人从暗室出来,晨曦将整个长安都镀了一层暖色,崔家父子三人的气氛不仅没被这层暖意感染,反而提前到达了冬天,凝结成了冰。 道一从王玄之背后探出一颗脑袋,打破僵局,“这人都快死了,你们不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吗?”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头雾水,刚从暗室里捡起的两只。合着问这话的时候,她压根儿就忘了这伤是谁打出来的吧。 崔学士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当他不愿意请吗,孩子犯再大的错,那都是他的儿子,而是这孩子不愿意请,他叹了口气,“文渊在等你们。” “大兄不若与父亲去院外等候,我想和安道单独谈谈。”崔文渊已经气若游丝,他给崔家父子一个与崔大郎如出一辙清隽温和的笑。 一如多年前,父子两人都有些闪神,他们好像看到了从前的小二。 愣神间,父子二人已经到了院外,小潼小甲也跟着走一在旁。 崔文渊艰难的动了一下身子,看着要跟着出去的道一说道:“小道士你别走。” “嗯?”道一挑眉,好吧,看着你不行的份上,你说了都算。 “为什么?”王玄之过去将人扶起,靠在院中一棵大树下,同他面对面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崔文渊有了倚靠,好似多了些气力,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脖颈。 他呼出一个浊口,像是每个清晨早起练功夫那般,完成一个吐纳,满不在乎的回,“没有为什么,想要治好这双腿,有办法就去做咯。” 王玄之望向院外,“文渊你我二人打小一道长大,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明知我问的是什么。” 跟着他看过去,也看到了听风院外的崔学士和崔大郎,“失去一个冷漠的杀人犯儿子,一个会和兄长争家产的弟弟,比失去一个能文能武的儿子,一个听话懂事喜欢哥哥的弟弟,他们不会那样难过。” 这话几不可闻。 要不是功夫在身,道一都差点儿听不见,她也有些诧异,“没看出来你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深沉,一家人简单点儿不好吗,真搞不懂你们俗人在想些什么。” “小道士或许以后会明白呢。”崔文渊一改先前的狰狞,眼下是平和的面容,他已经在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连个挣扎都没有。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安道,我想和单独你说的一件事,你要小心点儿。”崔文渊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生怕说不完他要交待的事。 王玄之用力的握紧他的右手,“你别说话了,”又拉扯一下身边的人,“道一,你快救救他。”见到道一摇头,不由得绝望。 崔文渊勉力一笑,回握住他的双手,“别浪费时间了安道,我今日才想明白一件事,那指引我去招摇山的书,应当不是偶然,背后或许有个阴谋,只是我没机会看到了。 你一定要帮我查清,我不想父兄他们遭遇同样的境地。” “好,我答应你,护崔家周全。”原来这才是他毫不迟疑认罪的原因之一,护住崔学士和崔家大兄。 还有他为何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也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王玄之握住他的双手不由用力,后者虚弱的回望他,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嗯,你听我说从招摇山一事来看,或许那人手中还有能人异士,”掀起脸皮朝道一看过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小道士你要帮我好好护着安道啊。” 道一摸不着头脑,这人就算没有狌狌,也是不对劲的吧。 别的他不清楚,狌狌传达了他一件有意思的事,可惜啊,没有机会再见到了。 “安道,帮我叫父兄他们过来吧。”崔文渊轻拍他的手,又驱赶着道一出去。 道一:!!!这人真的不对劲呀,就为了让我照顾好王玄之,你也该好好求求我吧。 两人一左一右将人再次扶好,靠坐在那簌簌黄叶卷秋风的梧桐树下,行至一半时,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凄美得令人心惊。 崔学士、崔大郎焦急如焚的等待着,终于得了传信,脚下键步如飞。 两人身上的环佩当啷作响,什么世家子的风度义态,统统见鬼去吧。 额上布满了细汗,他们抬眼望去,却见到这辈子都难以释怀的一幕。 崔文渊用尽最后的气力,拿出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狠狠的刺进胸膛,鲜血很快便浸染了脚下的土地,与黄叶交相辉映,崔大郎先一步跑过去,用力的将手捂在那个出血的窟窿上。 “阿弟你一定要撑住,只要你醒了,别说长安的崔家,就是整个清河崔家,大兄也帮你拿下来。你别死好不好。”崔大郎觉得像个傻子,与平日的温和有礼叛若两人。 崔学士后一步到,也是扶着他,“小二你何必做傻事,你想从军就从军,阿爹再也不拦你了,不想守崔家规矩不守便是,阿爹会帮你摆平这些事的。” 我知道呀,所以才不能让清贵了一辈子的阿爹,临了还变成了一辈子最讨厌的人。 “阿耶,大兄。我后悔了!”后悔那次冲动冒进不慎伤了双腿,又害了他发誓要守护的长安百姓,虽然后来不在他的控制当中,可确定是他‘亲手’做下的啊。 后悔疏远了好友安道、夷之...... 也后悔...这么多年的任性,明知文渊二字的意义,却没有和大兄阿爹,好好的说过几句话,让他们一直包容、原谅他的任性,到最后还是任性了一回。 人生若能重来,该有多好呀。 一如狌狌那般,崔文渊也留下了一滴眷恋的泪水,最后栖息在梧桐树下。 “俗人的情感可真难以捉摸呀,这看了让人挺难受的,寺卿你说...”道一忽然惊着了,“呀,寺卿你哭什么呀,他这是解脱了。” “俗人的情感不是挺感人的吗,他是解脱了,活着的人反而更加难受,不过我想崔家伯父,崔家大兄是不会介意这些的,我们走吧。”王玄之抬手抚去了一滴晶莹。 “寺卿你说崔文渊这样做,崔学士、崔大郎君真的会好过些吗?” “崔家伯父、崔家大兄对文渊的了解,不比我和夷之的浅。” “所以折腾得这般迂回曲折,是为了什么呢?” “为你好吧!” “不懂哎!” ...... 第二五章:一起 大理寺的人离开之后,崔家就开始挂起了白布,办起了丧事,关系好的人家,晓得是崔家二郎去世,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骑个马说是吓到了百姓吧,偏生吧人家看到他就什么都宽容了,当事的双方都不在意,你还能跑过去指责他吗。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长安城中,那个让人“头疼又无可奈何”的存在,当真没了? 想起曾经崔学士让他读书,他宁愿去喂猪,撒泼打滚都要去练武,最后如愿从了军,扬言要保卫大周,意无反顾提枪跃马赴军中,没想到落了个这么个结果。 令人不胜唏嘘。 ——— 道一帮忙整理卷宗时发现一件事,她就蹲在书桌前下方问道:,“寺卿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王玄之正在着手画人像,他余光瞥见,随口应承了一句。 道一站在书桌对面,惦起脚尖试图将人像看全,“其他的失踪者毫无踪迹,可为何还会有两具尸体让我们发现?” 王玄之手中的笔又顿了一下,一滴不小的墨滴点到了画像的鼻翼,“——这是文渊对我最后的坦诚,他是想向我传递一些消息。或许出于某些原因,他不能直言。” 道一瞬间懂了,前朝失踪案。 “这就是他拜托寺卿照顾崔家的原因吧,希望他能担得起寺卿的信任吧。”道一一挑眉梢。 “对了,寺卿画得怎么样了?”道一就见不得这些人,读了两年酸书,一个个见着一片秋天落下来的叶子,都能滴上两滴眼泪。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清楚吗,还要让人去猜,真是欺负她不考科举学问少呀。 尤其是最近秋日,长安的上空弥漫着的不是乌云和雨水,而是文人挥毫时洒出的墨水,与悲秋之时落下的泪水,行走在大街,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儿都不得劲儿。 她绝不承认是被那狌狌给刺激到了,一个妖怪读两年书就能诓她了,那她在山上的那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啊,摸尸验尸......一道清润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好了,你瞧如何?”王玄之对自己的画技还是很有信心的。 道一围着画像转了两圈,拍拍自己的胸膛,“寺卿,我保证没人会将他们弄混淆。” 一道檄文张贴在大理寺门外的张贴榜上,不良人张贴之际还大声宣告,“砍双腿的杀人狂魔已经抓到了,当场被大理寺卿击毙,诸位可放心出门了。” 待檄文张贴好,不良人挤了许久,才从人缝里挤出来,衣裳乱巴巴,帽子也歪了。 有识字的人凑在最前面,为大家讲述檄文上的内容,大意是: 一位剃去了满脸络腮胡的连环杀人犯,竟与崔家二郎崔文渊有几分相似,早早的将对方害了,藏在听风院的院子里,借对方的手再度害人。 因鼻翼多了一颗痣,抹了不少的粉在鼻尖,故不常出门,生怕被其熟知的人发现。 檄文旁附带着画像,正是王玄之所绘的那幅。 近来被发现的两人,旨在挑衅官府。 这些都是那砍腿狂魔死前招供的。 “原来如此!” “难怪这些年崔二郎性情大变。” “早些年长安三霸——侠可是远近闻名的,可惜了,哎!” ...... 天色渐晚,人群渐渐散去,露出檄文上的画,那是一张让人一言难尽的脸,尤其是道一,她虽然提前见过,但是张贴出来之后,还是有点儿接受无能。 没想到长安的百姓都这么的见多识广,不过也没指望那些消息灵通的人相信。 师傅说了只要不吓着淳朴的老百姓就行了。 凌虚子:你是否需要好好的回忆,为师当时究竟怎么说的? 画上的人与狌狌占据主动异变时,不能说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哦,还多了一颗痣,丑得人神共愤,他们是哪里看出来,和崔文渊有点儿像的。 “我家主人说替二郎君谢过王家大郎君,因在处理二郎君的丧事,未能前来相见,还请见谅。”崔家管事与王玄之他们在大理寺附近的一家酒楼会面。 “管事何必如此,文渊是我好友,此番是我询私了。”王玄之微笑,那点子微光感染了诸人。 管事再度谢过,留下一句,“王郎君,我家郎主、大郎君想在二郎君事了之后与你详谈。” “嗯。” “道一走了,我们回去。”王玄之提醒还在认真吃东西的某人。 道一一看天色这么晚了,也立刻放下筷箸,绝不是她不认路,而是她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得道高人,这点儿吃食算什么,到回家休息的点了。 “我吃好了,寺卿走吧。”眨眼间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小潼、小甲早在门外候着了。 大理寺到王家所在的长兴坊要经过大半个坊市,还要路过皇城,又遇见了值夜的陈舒光,自濮阳回京复命也碰上他,说不上什么缘份,“小二,怎的又到你值夜了?” 陈舒光神秘兮兮的左右张望,这才凑过去说,“我上回不是说了吗,我大兄回来了,在家里可吓人了,跟块冰似的,我都不敢多待,能上值就来上值了,最近头儿都夸我勤奋了。” 王玄之:“......夷之人很好的。” 换来的是陈舒光不信任的眼神,“尤其是今儿个白天,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要和我练功夫,差点儿没把我打死你,安道大哥你看看。”递一双青黑纵横交错的双手。 王玄之哑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夷之就爱折腾他弟弟,“可能是夷之看你最近不太用功吧。” “安道大哥你说什么呢,自从大兄回长安之后,我身上的皮就没好过,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你看我的眼睛。”眼睛还是水汪汪的,就是眼周全是青黑,确实挺惨的。 “咳,”王玄之想了想还是说道,“待我见了夷之,会和他说说的。” “谢谢安道大哥,你们快回去吧。杀人犯就在长安,可得注意些了。”这小子感情吓得躲皇城来,都没看到大理寺的檄文啊,王玄之摇头失笑。 两人复又行一段路,穿过安仁坊时,道一乐道:“刚才那小子可真有意思。” 王玄之不明所以,“舒光从小就这样,对他大兄是又爱又敬的。” “我说他是个心思纯善之辈,百邪不侵之人。”头顶上没有黑白两色雾,只有一撮炸起的呆毛。 “小道士说的可是真的?”一道似天外飞来的声音,如天上悬挂的一轮明月清清冷冷,涤荡人心怀,什么杂念也都清洗个干干净净。 两人一道循着声音望过去,皎白的月光下,一道白衣身影,似是踏月而来,披着满身银辉,还散发着淡淡的银光,手持一杆红缨长枪。 来人面容俊朗,似是刀削一般。 唔,是个好面相,不坏,道一暗道。 当真是好一副月下美人图,若是他手中的长枪没有指着他们就美好了。 “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哪句?” “夷之,你来寻我何事?” 来人正是陈夷之,他手持一杆长枪不回话,执意要等待一个答案,道一见两人都盯着自己,不免有些紧张,捏紧了袖中的那物,这才定下心来,“是的,将军弟弟的至纯至性,可保他无虞。” “白天的事我都看见了,文渊自小便是我们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有什么事都是他出主意。嗯,安道你也别妄自菲薄,我是来帮你的。”陈夷之将长枪舞出一道闪闪的银光,便收在了身后。 “夷之所说的是真的吗?”出于默契,王玄之也没有再问,为何他见到了,却不现身。 “你不能随意动武,可不得我出力吗,否则就靠那个小身板儿吗?”被鄙视的道一,头上简直气出两道青烟。 啧,真让人牙疼。 她收回那句话,坏人。 没瞧见她白日里才打了一架吗,鉴于才打死了两人的好“兄弟”,她还是选择沉默吧,好给这两位一个单独的伤感空间。 唔,不过这少年的银枪不错,应该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发光发热。 “走罢,回去了。”天马行空的道一临行前,将那个银枪青年看得浑身发毛。 ...... 第二六章:好吃的 缠斗一夜,夜里碰到莫名其妙的陈夷之,白日在大理寺上值,又跟着处理崔文渊的善后事谊,作为一个半路入大理寺的新人仵作。 道一觉得她真的是太棒了。 明日上值要去提一嘴,这月香客得加倍。 道一认为主要的是太累了,一般人还真吃不消,就算身体内有洪荒之力,长期这么下去,她可能比师父老得还快,所以要想个办法解决。 没想到的强行破开对方记忆,识海受到的损伤这么严重。 关于崔文渊背后的故事,就交给王玄之吧,她可不负责查案。 对了,道一已经躺在床上了,又想起一件事,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重燃灯火,在换下里的衣裳里摸索,找到了狌狌临去时给她的东西,这一回帮忙办事,倒是没给她魂力,反而扔了个可能是崔文渊的东西给她。 借着泛黄的火光打量此物,嗯?一朵花,这是什么鬼东西? 要是狌狌就在眼前,她肯定要跑过去骂对方一顿的,要么就是这条件再改改吧,读过书的妖怪太坑人了,所以一定不能让长安更多的妖怪读书了。 找个机会都把它们叉出去好了,道一没什么好气的感慨。 通过泛黄的灯光看去,像是披上一层昏黄色衣裳,青色流光的花朵清清冷冷,现下却有几分暖意,或者这便是狌狌将它留存至今的缘故吧。 那上面有它故乡的味道啊。 原来这便是招摇山上的青色小花祝余,狌狌常年以此为食,只是不知道这祝余有什么作用,能让那坑货狌狌用来作交换条件,其实魂力也不错的,她又不挑。 不过,这花它们用来吃,那给她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给她吃的? 若不是摘下来这么久还如在土里时,新鲜如常,她也只能当杂草一样放置了。凑近闻过一遍,祝余淡而无味,都说有越是鲜艳、味道越是浓烈的的东西反而不好碰。 既然狌狌能吃,她也能吃吧。 道一吃前一瞬,有想过留书一封,交待一下若是她当真死了,就说是修炼出了岔子,绝不可能说是好吃因为一朵花,结束了这短暂年轻如花朵一般的生命。 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中闪过,下一刻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唔...,”道一额上细汗密布,紧咬牙关头疼得不得了,一声呻吟从喉头发出,她不由得想把那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狌狌抓出来,好好的再打一顿。 祝余入体化为能量,在身体里游荡了一圈,当是第一回入人体,有些陌生,最后终于找到了熟悉的路,刹那间冲进了道一的脑海里。 人与妖怪总结是有差别的,狌狌它们皮糙肉厚常年服食,就像吃家常便饭,而道一是第一回,那能量来得迅疾勇武,像是拿着密密麻麻的针,企图戳开她的脑子。 此处关乎上丹田,是她的灵魂与精神蕴养场所不可大意,小心翼翼的以上丹田去接触那能量团,白光与青光辅一相碰,便缠斗在一起了。 祝余也是有骄傲的,你要是打不过我,那这块地盘就是我做主了。 好在,道一精神力强,否则也不能支持她去看别人的走马花了,一朵祝余也就猛窜那一下让她没有准备,眼下只等着吸收成她的上丹田养分吧。 ...... “哟,道一,这么早来衙门。” “早啊!”道一和同僚打声招呼,就要去验尸房。 那祝余花可真不是盖的呀,道一服用之后像是睡了几天几夜,精神得不得了,肚子现在还感觉饱饱的呢,脑子也特别清醒,正所谓秋高气爽她是真切体会到了。 找个清闲的日子,得去招摇山搜刮...不是,是帮忙一二。 正巧王玄之也到了大理寺门口,他是习武之人虽不能动武,可底子就在身体里,怎么也比一般人强些,可看着道一他有些不确定,莫非当真验证了年轻人恢复得也更快。 同为熬夜办差,为何就你一人精神奕奕。 “寺卿早呀!”道一也发现了他,对方眼底还有些疲惫。 “嗯!” 官员与不良人鱼贯入场,天际也渐次大白,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 正在验尸房划水,不是,摸尸,也不对,又在修理她那有别于验尸的工具,一同从濮阳县回来的人,不敢问也不敢说,反正他们懂得也不多。 忽然感受到验尸房的光线不太好,道一抬眼望去,“寺卿你们怎么来了。” 小潼拖着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的小甲进来,“道一小师父,我之前和他说过你在回京路上的事,这小子不信邪,上回和我一同被抓,让他感受到了什么是真实。” “行了,说吧来找我做什么。”道一打断了对方的吹捧,吹这么厉害,后面要求的事,万一她不愿意插手呢,这不是让人家白费功夫么。 同时也在考虑一件事,王玄之没有让大理寺的人插手,却直接领了人找她去,说明这事儿寻常非人力所及呀,那就是和妖怪有关咯? 暗暗的搓搓手,不知道这回又有什么奖励呀。 “这个月的香客翻倍,寺卿大人可行?”只是从五个变十个王玄之一点儿压力都没有的应下了,“好!” “事不宜迟,那我们边走边说吧。”没问过具体数字的道一瞬间有了更大的活力,这可真是一个充满了美好的误会。 ...... 眼下已近秋收收尾阶段,活计远不比上农忙时,这也导致了闲人大把,能做的闲事也比平常多了去,小甲有个弟弟小乙,就是这次事件的主角。 仗着有个在大理寺当差的哥哥,成天不干正经事,虽不敢学那等纨绔明目张胆,也大差不离了,但小甲回家之后,又变得乖巧无比。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长兄如父。 小甲在外虽说是个冷面之人,回家见到小乙却是一个絮絮叨叨的老母亲。 今次是因为小乙主动和他说,“大兄我要成亲了,以后再也不给你惹事了,还要做一番功绩与你看,将来让你不要再累着了。” 当时把小甲给感动的呀,林家有弟初长成,终于不用怕哪天,在寺卿的死亡名单里看到朱笔勾的林小乙了。 可怪就怪在,小乙从来不领那个姑娘回来。 长兄如父,他得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儿的娘家人,也好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他弟弟改头换面吧。 “你跟踪林小乙偷偷去看弟媳妇儿了?”道一一脸嫌弃的问,搞得对方是个什么道德上的不良人似的,虽然对方本就是不良人中的一员。 林小甲:...... 第二七章:胆大的 林小甲涨红着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这还让人怎么说下去? 小潼顾念共事多年的情谊上前为他解围,“小一兄弟别逗他了,这人脸皮薄。”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算了,“告诉我你在哪里看到的未来弟妹,”道一看到王玄之眼角都快抽了的份上,大方的放过两个可怜孩子。 林小甲眼底掠过一层惊恐,“要不是这两日的经历,让我明白那晚看到的事,我还只当小乙大胆,却不想是我心大,根本没发现不对劲。” “当晚我在熟睡中听到隔壁有动静,便悄悄移步至门前往外前,正是小乙偷偷摸摸的关上房门正要外出,我没有惊动他,生怕他做什么坏事便一路尾随...” “你们最后就到了这里吗?”道一一指眼前的一片白茫茫。这还没立冬呢,下雪虽然有可能,但这种天气,很少有这么大的。再细看就会发现,全是死人骨,乱七八糟的躺了一片。 一路上只顾听林小甲说事,没注意到到了哪里,小潼抬头一看吓了好大一跳。 王玄之敛眉在此地方会女子,要不是林小甲办事勤快漂亮,现在他应该已经直接吩咐小潼,将林小乙直接带回衙门审问了。 “我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一行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这声音从哪里来的? “鬼啊———”小潼和林小甲瞬间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道一优雅的翻了个白眼儿,慢悠悠的走到王玄之面前,做出防备的姿势,上次她可记得那个陈夷之说过,他不得随意动武。 这让她想起了当初在来长安路上,王玄之情急之下使用了内功后,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 不管什么原因,保护就对了。 但是等几人看清来人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无比的尴尬。 “夷之,你怎么来了?”王玄之绕过道一好奇的走过去。 陈夷之一身黑色劲衣,透露出他干练的事实,还提着他那杆估摸着睡觉都不愿意放下的银枪,又是一道银光闪过,“我已经和皇帝提出了申请,来你大理寺搭把手。” 王玄之:倒也不用那么急。 放开了彼此,小潼和林小甲危机四起,总觉得他们的饭碗要被抢走了。 陈夷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走过去,“小道士不欢迎我吗?” 道一正在查看周围环境,她就:...... “你是何人?”道一回头好奇的看着他。 要不是昨晚才交谈过,陈夷之都觉得他们今天才是第一回见面,当真信了她的鬼话,“我说你...”后半截话在王玄之暗含警告的眼神下收了回去。 “好了,既然到了大理寺都是同僚,这是道一,新来的仵作,”又和陈夷之煞有其事的说,“这位是陈夷之,不管从前做什么,如今是我大理寺的不良帅。” “喂,我可没什么不良事迹,才不要做什么不良帅,你让这两人随便一个去就是了。”陈夷之才不乐意当什么不良帅,就是想跟着查案,打发在长安的漫漫时光。 “也行,不当不良帅你就做我王家人吧。”王玄之表现特别好脾气,道一乐得不行。 想来这两人还有已经死去的崔文渊,他们从前很要好吧,陈夷人这是怕他们忘记了他呀,不由得摇头笑笑,看到白花花一片,“容我提醒一下,现在是上衙时辰,寺卿、不良帅打情骂俏能否办完差再说?” ‘打情骂俏’二人瞬间嫌恶的距离对方一尺远,陈夷之反应过大,跳得凶了些,不知道踩到什么,咔咔作响,低头一看,浑身寒毛根根倒竖。 “别乱动,”道一见状连忙喊道,“那是有人故意丢在这里的,等我查看清楚先。”踩到东西的那一只脚陈夷之都不知道应当怎么移动了,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立着宛若石刻。 “寺卿你能看出来此处是什么地方吗?” 王玄之一早便认出来了,他说道:“出了安化门我们直走了数十里,这里就是长安城最大的一个乱葬岗,之前只听人说起,却从来没亲眼来看过。” 长安城出了安化门直走数十里,此地有一个长安最大的乱葬岗,据闻不知从何时起,此地还只是一片荒地,那些因各种原因不得入坟莹的尸体便被遗弃在此地,弃尸多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乱葬岗。 “难怪这么多白骨,想来便是因为埋得不用心,风稍大点儿就能吹跑面上的沙土,下个雨就能给白骨沐浴,雪白雪白的呈现在世人眼前。” 好似一夜之间,落满人间雪。 “你那弟弟胆子可真大,什么地方都敢去。乱葬岗最不缺各种死法的人,这样的地方阴气最是饱满,若有人长年居于此地,总是阳气不足的。” “当然了天生喜阴的,又另当别论。”道一不急不缓的说出她的看法,又问林小甲,神情很是凝重,“林小乙可有与那女子说什么话?” 林小甲回忆道:“那女子好像说让小乙去她家住。” “同意了吗?” “我见小乙好似点头了。” “算了,寺卿我们回去吧,这人没救了。”道一扭头就想走,还不忘招呼其他几人。 林小甲飞速跑到她的前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道一小师父我知道你是高人,之前不相信你是是我不对,还请你救救我弟弟。”小潼也帮忙求情。 “师父说过我们并非什么人都救的,这其中一项便是不救色迷心窍之人。”道一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临时扯起了师父这张大旗,有什么事都找她师父去吧。 远在某处的凌虚子喷嚏不断,抱一有些担心,“师父没你事吧。” “肯定又是你师妹在作妖,啊...嚏...”凌虚子起身,“走吧,接着赶路。” “咯咯...小师父,你可真有趣呀,搞得我都想放过那没用的,换你顶上了。”似远似近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却寻不到一个来源。 陈夷之更是头皮发麻,就在刚才好像感觉脚下的颅骨动了一下,仔细感觉又没什么变化,又不太确定了,“小道士我能动了吗?”这地方处处不对劲,和上回看到崔家发生的是两回事。 道一笑了,“你踩着人家的脑袋做什么,最讨厌你们这些纨绔子了,平时欺负人就算了,连人家死了都不放过,”又和王玄之说,“寺卿我说的人里没有你,你这么年轻有为不算在里头。” “咳,道一说得对,夷之你还不放开人家的头骨,难道想带回家吗?”知道道一只是想捉弄,并非是记仇,王玄之也就不管了,甚至还当起了帮凶。 谁让对方一来就各种挑刺的,没有理由惯着他。 陈夷之:!!! 众人就:...... 九宵观祖师可不能随便编排。 “小道士也是个爱好美色之人呢。”那声音又幽怨的响起。 这下大家终于确定了声音的来源,不由得集体抽了嘴角,暂时都顾不上害怕。 ...... 第二八章:肥宅 正好是陈夷之方才踩中的头骨。 就那样不算,就一颗头颅它还慢悠悠的转动了一个方向,直到两个黑黢黢的眼洞直正对着道一等人,“哎呀,被发现了呢。” 道一等人:.....你不说话你不动,没人知道你在哪里。 看来是颗不甘寂寞的头骨呀。 道一好奇,“你要活人做什么呀,拿去吃也不行吧,你就一颗头,吃了放哪里?” 头骨沉默。 众人也在打量它吃了东西放哪里,即便已经吃了,头骨觉得十分的不自在,这些人怎么都不怕她,倒像是那些去商铺买稀奇玩意儿的人。 从前见过她的要么吓疯了,要么永远的留下来。 “你这小道士好生无趣呢,呵呵.....”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头骨说话的原因,每次说完就有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几个大男人抱着胳膊不停的搓。 “大白天的怎么就渗得慌呢,”陈夷之不着痕迹的朝王玄之靠拢,方才要划出一道银河分界线的好似不是他一般,在他心里大理寺的人可比鬼怪凶得多,靠他们震得住。 王玄之又走近道一几分,这才说道:“夷之,你好歹也跟着杀过敌的,这般扭捏是做什么。”后者:“我才不是害怕,这不是为了方便保护你吗,哼~” “容我提醒一下这位新上任的不良帅,我观你面色印堂发黑,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嘴里说是观面色,道一看的却是地上那颗得意的头骨。 陈夷之虽见过她的能力,不过那是与‘人’对战,对于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向来是不信的,因此不满的哼哼,“小道士论功夫咱俩还不一定谁胜过谁呢,真要有危险了,我跑得肯定比你快。” “是吗,那好吧,希望到时候请你努力逃跑。”道一笑眯眯的,忽然转过头去,对着乱葬岗唯一一块断石碑的地方,大喝一声,“需要我去请你吗。” 断石碑在乱葬岗的中心。 道一话音方落,那块石碑就上面就突然出现裂纹,地上的人骨跟着剧烈的抖动,包括先前他们认为在说话的那颗。 乱葬岗的地面起起伏伏像地动,又如水上波浪回来翻涌,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几人都有功夫,这点子震动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的影响。 道一微眯双眼,“还要装神弄鬼到何时,再不出来我直接就动手了。”手中已是在飞速结印,这等阴地,当然是火灵力配雷咒上佳了。 似是有感应一般,那石碑下面有‘人’说话了,“人声”的语气里多多少少带点儿尴尬,“高人可否帮把手?” 道一瞬间便收回了大杀招,还示意众人原地待着,她信步上前去弯腰下去不待她伸手,忽然听她的大笑声传遍整个乱葬岗,“哈哈哈哈......你.....哈哈哈....”笑得那腰就没直起来过。 王玄之等人惊恐:!莫不是被附身了罢? 石碑下的东西气得想要跳脚,然而这会儿处境尴尬,跳不动,它只能红透整个脸吼道:“小心笑死你,还不快帮忙。” 抚去眼角泪花,道一这才俯身上前帮忙,伸手朝着裂开的洞中伸去,左掏掏右掏掏,下方传来恼怒的声音,“你摸我臀做什么,流氓道士。” “再左一点...靠前...向右...对了...”道一捏紧手中握住的东西,一把掏出石碑。 王玄之等人此时也看清了个是什么东西,竟是一只仅有一只脚的鸟。 “这是什么鸟?”王玄之走过去拨弄了两下青色的羽毛,其上还有红色的斑纹,还有一张白色的嘴,虽然只有一只脚,可它长得可真是好看。 一只脚?众人想起方才叫帮忙的事,再看它的体型,不会就是吃太胖卡在里面跳不出来了吧。想到这里大家伙儿都暗中发笑,先前没看到是什么的时候,只觉得吓人,现在他们只想笑,怎么办,快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陈夷之没忍住已经哈哈笑起来,就连担心弟弟的小甲都跟着咧嘴了。 那只鸟飞扑过去找到了罪魁祸首,本来想咬脸的,但是因为太胖没飞起来,只咬到了对方的手臂,一下子就出血了,笑声戛然而止,换来的是更浓烈的爆笑。 远处官道上经过的行商,知晓这边是乱葬岗,听到这声音是吓得不行,忙催促商队快些走,免得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就算真的是人这种地方的也不好招惹呀。 “小东西你可真讨喜,你在这里做什么呀。”陈夷之笑得都快在这地上打滚了,蹲下身去戳戳它胖硕的身子,那鸟拿鸟羽毛盖住了头,像是没脸见人。 道一正巧看到这幕,不由弯唇一笑,原来是毕方鸟还没成年的那种。 据《百妖谱》录,【毕方鸟生于章莪山,此山无草木,山上有很多瑶、碧。山中还有其他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毕方就是其中一种。】 【它的外形似鹤,却只有一只脚,青色的羽毛上还有红色的斑纹,嘴为白色。其叫声似是呼喊它们的名字。有一点极为重要的是,此物出现在哪里,那里就会兴起大片的野火。】 那可真是麻烦了。 “小毕方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道一无视了焦急的林小甲,她问这乱葬岗处唯一的活物。 小毕方缓缓的挪开翅膀,露出它明亮的眼睛,也强迫自己去忘掉身上作乱的那双手,“小道士问这做什么。” “你要不认真回答我的话,我就拿你的火把你烤了吃。”道一突然恶狠狠的,差点儿吓坏了孩子,也馋哭了几个吃过烧烤的人忽然放出狼光。 小毕方抖了抖,用它有限的脑子想了想,“我记得当时好混乱,阿耶阿娘说是人类打来了,它们拼死把我送到这里,又回去守护我们的家了,说是等我成年了才可以回去。” 毕方需要火来成长,这火分阴阳,乱葬岗的鬼火便是阴火,看它这么肥想来这些年,它应该吃得还不错。若是晚些时候,兴许它已经离开了去寻阳火了。 等真正的成长就会回章莪山了。 只要没害人,那就是人类的朋友嘛。道一不怎么开心的想,又是不能打架的一天。 “原来是这样,我想再问你一件事,此地近来是否有常有一个人类男子来此与人幽会?” 小毕方不屑的嗤笑,话里尽是不屑,“他算哪门子人类,比畜生都不如。” 第二九章:溪娘之死 “你胡说,我弟弟他只是有些胡闹,才不是你口中的畜生。”林小甲突然激动的跳出来,受不了有人当面说他的弟弟。 他虽然听过不少闲话,但他面前的林小乙乖巧无比,最近还打算成亲,不让他累着。 小毕方看着这个疯子一样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复杂的感情,反正它又不懂,只是更加不屑,“那种人死了我都懒得见他的尸体,只不过受人恩惠,不得已才略施惩戒罢了。” 道一走过去拎起它的脖颈,“好好说话别说些不相干的,”又将它侧面的眼睛对着王玄之,“这位是人类中的寺卿,相当于地府的判官,只要人有罪,就可以审叛的。 你有什么冤屈,都可以和他说。” 见鸟脸都憋红了,王玄之忙点头,“道一把它放下吧,我也想听听究竟发生什么了,若是你说的那人当真有罪,本官绝不姑息他。” “寺卿...”林小甲还要说话,被小潼拉住了,他这才看清王玄之脸上的阴云,比这乱葬岗的阴气还冷上三分,让他一时不敢上前。 “在我说之前你们要不要先帮忙挖一具尸骨。”小毕方指着它刚才出来的地方,说这话时还撇了一眼林小甲,在看到对方面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嘲弄更甚,不过一张鸟脸,也没人看出来。 “哎哟,你踢我做什么?”陈夷之冷不防的膝盖被人踢了一脚,始作佣者的腿还没收回去呢,他不满了,“我说小道士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呀,怎么老针对我?” 道一抬了抬下颌,“我们的不良帅不是来保护寺卿的么,这点儿小事还要寺卿动手吗。” 陈夷之指着小潼两人,“这里还有两个闲人呢,你怎么不叫他们去。” “我瞧你与石碑下的尸骨有缘。”见她一副多年德道高僧的模样,陈夷之摸着手上干涸的血迹,没有选择再争辩,默默的走到了石碑处。 然后他又犯难了,“那什么小毕方我应该怎么做呀?” 小毕方这回当着众人的面切切实实的翻了个白眼儿,“人类还有这么笨的吗,直接掀开这石碑呀,那尸骨就在下面,你挪开就能挖出来了。” 陈夷之已经没有脾气了,将银枪别在腰后,遂弯腰抱着那块残破的石碑,一点一点将其挪开,可真重呀,别看他习武,也得用不少劲,好在终于打开了。 午时。 日影居中,直射洞口。 尘封多年的往事终于重见天日。 石碑下面是一具死了有五年的骸骨,上面的血肉早已经化为尘土,只余一具森森白骨,盘桓于顶上的经年不散的白雾,道一伸出她修长又带有一丝肉的手指去触摸。 落在众人的眼里便是她在验尸。 许是昨夜才吃过青花的缘故,今日看了这姑娘,或者说叫穆溪的姑娘,看完她的执念半分没有疲惫,也明白了这姑娘最后的执着。 “大兄此去又要几时方能归来?”穆溪红着眼眶恋恋不舍,拉着一位看上去年纪三十左右男子的衣角。 穆溪大兄轻抚她柔柔的发丝,“溪儿不要担心,这是大兄最后一次出门了,等我归来之后,便能为你相看一门好的亲事,保你后半身无虞。” “大兄能不能不要去了,溪儿不要什么好的亲事,我就要你在家里。”每次回家都带着不同的伤,穆溪就怕哪一日她的大兄不见了。 这一回她异常固执,他亦是。 最终没能留住自己的大兄,连他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一年时光就这么过去了,音讯也无。 四处打听,终于有了消息。 “溪娘子有人瞧见你大兄最后就是在此地出没的,”男子与林小甲有几分相似,他带着溪娘子来到了这片乱葬岗,时不时回头安慰发抖的穆溪,“溪娘子莫怕。” “小乙郎君还有多久才到?”穆溪一心沉浸在见到兄长的喜悦中,哪里注意到旁的东西。 二人行至残破的石碑前,四下黑魆魆的,连个月亮都没有,穆溪还想再问,那林小乙忽然快速回身,一下子捂住了对方的嘴,“溪娘子找什么兄长呀,以后我就是你的好郎君。” 穆溪这下明白是被人骗了,惊吓过度的她使命挣扎,二人拉扯间脚下不稳,一声惊叫过后,穆溪一下子就被弹倒在地,撞在了那块碎石碑上。 林小乙哆嗦着伸手过去探鼻息,人已经去了,他赶忙起身就逃跑了,一面跑一面回头看,直到最后消失,他不知晓的事,后来又出现一人,将石碑挪开,将尸体掩藏在下面,还将石碑上的血迹擦洗干净。 穆溪兄妹二人独居山上相依为命,也无人发现她失踪,更没报案一说。 二人不知道的是,两人都离开之后不久,石碑下的穆溪又醒过来了,先前只是摔岔了气,可受了伤又被埋在巨石碑下,怎么也挪不开,无奈绝望笼罩着她。 “我还没找到兄长呢。”穆溪泪流满面。 “给我你的血,将来我帮你寻兄长。”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触手是冰冷的石碑,穆溪却像看到了希望一般,“可以,我反正也出不去了,这一身血肉都送你,只要你能帮寻找我的大兄。 若是他出事了,希望你能为他讨回公道;若他还活着,就告诉他我已经远嫁了,不再回来。” “好!” 穆溪将早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双手糊在石碑上面,过了一会儿石碑又干净如初,一只新生的小鸟从上面跳出来,“够了小娘子,我只吃一口,多了也没用。” 小毕方清醒过后,陪着意识日渐薄弱的她,没水没粮的度过了整整七日,听到有人拿对方的兄长骗她来此地,气得直跳脚,那单脚跳立,逗得溪娘子直乐,“小鸟谢谢你,最后的日子里还有你在我身边...大...”兄。 穆溪就这么离开了。 “我会帮你找到你阿兄的,安心去轮回吧。”果然是水做的姑娘,一股水属性的魂力,充盈着道一的肾,连带她在刹那间也变得水灵灵。 姑娘温柔送的魂力也是,都没什么困难就吸收了。 看似温柔几分的道一,出口的话却如同寒冰,将人齐齐冻住了,“死者女,年二十,根据骸骨判断死于五年前。尸骨与寻常死亡的尸骨不同,她是摔倒之后陷入假死状态,又被人活埋之后,缺水缺粮活活饿死的。” “寺卿可以去抓人了。” “这凶手也太残忍了吧,有这能力上战场杀敌呀,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陈夷之抱着小毕方直吼吼。 生生将人饿死。 王玄之没再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人,“立刻去林家。” 第三十章:施恩须图报 林小甲先前只是苍白了脸,此刻已经摇摇欲坠了,可求情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弟弟是将人骗来摔成了假死,那么真正的凶手是他呀。 乱葬岗距离林家村不远,这也是林小乙选择此地的原因。 一行人很快到了林家村,他们的要抓的人正横霸村里,“我说张老头儿你这孙女就给我当妾室吧。”张姓老者是林家村的外来人口,不受排挤也没得到多大的好处。 更何况是林小乙的事,谁不知道他哥哥在大理寺做事,平日回家可威风了,真要惹了他谁知道林小甲会不会报复回来,所以林家村的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真是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陈夷之上前就是一脚,将人踹出老远,林家村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开窗开门,透过缝隙不出声的拍手掌,又暗叹怎么没一脚踢死呢。 林小乙捂着胸口半天爬不起来,“你是谁,你知道我大兄是谁吗,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乙你不是告诉我要安心成家吗,今日又是怎么回事?”林小甲面无表情的出现,将他吓了一跳,“大兄你回来了,我确实想要好好成亲呀,娶个妾室也没什么吧。” “夷之不要废话了,带走。” 陈夷之一手挑着银枪一面朝他走去,躺在地上的林小乙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大兄救我,”“你大兄自身难保了,去大理寺叫吧。” “穆溪的尸体已经找到,本官已经受理,堂下所跪犯人林小乙,还不从实招来。”来的路上道一已告诉了他全部实情,王玄之一拍惊堂木,怒喝道。 林小乙指望兄长帮忙的,却见林小甲与他同跪,还要再狡辩,就看到陈夷之在擦拭着银枪,枪尖正好对着他的头,不敢再胡说,一股脑的就交待了。 林小乙其实就是见色起义,他见那溪娘生得貌美,这才起了歹心,最后不小心将人害死的事。 “林小乙哄骗妇人,枉顾其意愿意图染指对方,致其昏迷后逃离致其死亡,按《大周律》判,其秋后处斩; 林小甲包庇其弟将死者活埋,意在藏尸,却造成其真正的死亡,虽不知情却是罪不可赦,身为官府中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按《大周》判,其秋后处斩。 小潼身为官府中人知情不报,按《大周律》判,其流放十年。” “寺卿明鉴,既然人是我哥害死的,那我是无辜的,你只判我哥就好了,我只是把对方撞晕了。”林小乙忽然发现了一丝希望,却让林小甲眼中腥红。 或许很多事在当时看不到结局,但是在事后总会被人认为不值得。但此刻也没有人去林小甲所做所为是否值得,这些在他心中自有一杆称在。 “寺卿明鉴,林小甲愿服刑。”他已不愿再看一眼那仍在颓唐的林小乙。 “小潼亦愿。”小潼早在乱葬岗看到起尸骨就有了预感,现下只是尘埃落定。 他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似要表明自己的决心一般,王玄之闭目不见。 王玄之一挥手,几个不良人上前,将三人带下去了,跟着一纸公文送至刑部。随后将今日之事,整理成奏折,上报天听,翌日皇上便下达了罚俸的惩罚,速度之快,害新上任的御史都没来得及参一本。 ...... “道一我有一事不明,林小乙夜里所见的女子是谁?”两人在大理寺后院围着道一,希望她能把这里头的疑点说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小东西搞的鬼。” 说着就将小毕方的翅膀拎起,一只小脚在空中乱扑腾,“快放开我,人类太坏了。” “是吗,那你怎么愿意帮溪娘子的忙呢,还守了人家七天。” 小毕方扑棱的一只脚就这么停住了,反应过来扑得更厉害了,“你这臭道士懂什么,那姑娘让我从沉睡中醒来,我守她七天又怎么了,我这叫知恩图报。” “小毕方你告诉我你们是要一直食人血,还是就那醒来需要的那一点,”这个问题让陈夷之捂紧了手上已经快结痂的伤口,还不着痕迹的远了几分,这什么破鸟不会看中他的血了吧。 也不知是被吊在半空难受得眼翻白,还是就想给他翻一个白眼,小毕方鸟就想再啄它一口,“至刚至阳、至柔至阴的血一滴就够了,吃太多我也消化不了呀。” “你这没安好心的小鸟,果然是觊觎我的血。”陈夷之不满嚷嚷,又指了指王玄之,“你怎么不去吃安道的,难道他没有本帅正直,这怎么好意思呢。” 王玄之:要不要提醒一下,本官才是大理寺卿。 小毕方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道一,还是决定不说出心里的想法,之前在乱葬岗就看到这小道士护食得紧,这才退而求其次的。 要不是打不过,算了,都已经吃了。 “臭鸟,你那什么眼神。”被鄙视的陈夷之就要上去揍它,吓得小毕方尖叫连连,“毕方...毕方...” 王玄之笑笑,“道一留下这只毕方有什么用意呢?” 道一惊讶,“寺卿想得可真多,我就是觉得那溪娘让它清醒都得到了七日的守护,我怎么着也能换他个千百日的报恩吧,毕竟我帮了它救命恩人呐。” 两人一鸟:报恩还可以这样的吗? “好了不逗你们了,这鸟之前不是说他们家乡逢战乱吗,可据我所知,章莪山地处偏远远离人烟,除非必要,不可能有两军在那里交战。那么章莪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已经过了几年,我想再去查不知又剩下什么?” 大周朝才短短三载,即将迎来第四个年头,各地仍有叛军,军权一事远不到避不可谈的地步,“夷之可对这些有印象,”又和道一说道:“夷之曾在军中待过,或许有线索。” 取代吊儿郎当的是一身那肃然,显然这是他的另一面,在军中磨砺出来的,他神色凝重,“因先辈的关系,其实我们陈家是不得重用的,或者说是遭到忌惮,生怕我们也如当今的李氏一般,有坐拥皇城之心。 因此我虽去了军中,可能接触到的东西,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 那等明面上是重用,实则没有权利的官职,只要圣人愿意,也是一抓一大把的。 说了等于没说呀。 “哎,看来得找机会去查一下了。” “或许是有人趁着交战之时,在这中间做了手脚?” “做什么手脚了?” “不知道。” 王玄之两手一摊,离开大理寺后院了,各地送来待复查的卷宗,还在等着他。 剩下两人一鸟三脸看不惯,为了小毕方的归属不欢而散。 ...... 第三一章:都是烧饼惹的祸 九月九日:宜登高、赏菊、踏青、插茱萸。 大周朝休沐日。 道一三人起了个大早,在路上还没有行人时,背着前一日便提前收拾好上山的东西,皆着着胡服劲装,一人一骑,出了长安城一路朝南而行。 天色灰蒙便出发,不愧是金秋,路上的风带着舒爽的气息,还有秋后丰收的喜悦,“听我的准没错吧,安道可还觉得此行虚度?”炫耀的某人随后便吃了一嘴的风,还夹带着一丝沙尘。 不能随意动武可不代表不能骑行,这只是一个对身体的考验,策马奔腾的王玄之,将头稍往压低一些,这才回话,“夷之所言非虚,待回了长安,你可将今日风光告知舒光,让他写一篇赋。” 陈夷之一夹马肚,驱策追赶,“安道说得对,那小子守个皇城,快把学业都给丢光了,回头我去了哪里,都让他练习一下,别丢了我陈家的人。” 苦课业久矣的道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学习么,大家一起才有动力呀。 同样呼朋引伴的陈舒光,冷不丁的打了个哆嗦,又举起杯中清酒一饮而尽,果然秋转凉了吗,一杯酒下去,又暖和不少,方才的寒意已经没有了。 遂将这一插曲抛至脑后,又与友尽兴起来。 远超二人许多的道一,这时不满的回头,“你俩再磨叽下去,只能看落日了。”又回去把腰间的毕方鸟按回去,贪吃胖成这样飞不起来的鸟,捡起来差不多就是成盘中餐了。 哪像她慧眼识鸟,好生的养着它。 骑行了一个多时辰,晨辉不慌不忙的为树木、花草、行人投送光明。 “我们三人都不用功夫,看谁先登顶,输了的回头去客似云来做东。”陈夷之上下打量道一薄弱的身板,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道一笑眯眯的,“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寺卿以为如何?” 不太对付的两人凑一起,总要一个人辩理,想到手下传回来的消息,九宵观之高太乙山不及,不由得笑道:“好呀,夷之,今日我便为你上一课。 知己知彼,方能长胜。” 说罢,他与道一已经往前窜出一步,落后一步的陈夷之马上追赶。 后来登高的学士,不由摇头,“这些个年轻小子,当是第一回来登山吧,现下便用了劲,待会儿得在半路哭呢。”只是等他们缓慢的爬上山,见到不喘不急的三人,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连带着登高的兴致都败了几分。 “夷之(不良帅)说话得算话。”两人异口同声,可把他给气坏了,“你俩作弊,先我一步跑算什么本事。” 听到作弊那些个学士浑身竖起了刺,大周才稳定,还没开始恩科,就有人不走正途了,刚想要看看是谁,就见到那三个用跑登山的人,再听到他们说打赌,顿时没了打探的欲望。 难得休沐,三人坐在太乙山最高处,登高望远,等待那一轮象征希望的红日冉冉升起,照亮整个人间,让阴暗无所遁行。 “在夷之为我们做东之前,今日的朝食便由我作东罢。”王玄之煞有介事的从他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了一个干净的素布包裹,待打开后,才发现里面还有细密的油布。 将油布纸层层展开,顺着热气的香味就散发出来了。 三人都没带坐席,就这么随意的坐在山顶,一同望着那一轮红日,自山的另一面徐徐升起,将整座太乙山都笼罩在其中,绿变成了柔和的绿,整个太乙山杂乱无序的色彩,因着一抹红光表现得错落有致。 美轮美奂不外如是。 道一余光瞥见,好些个带着文房四宝的,都已经在挥笔作画作诗作赋了。 陈夷之小声嘀咕,“你别看这么多人,纯粹想要留住这盛景的人极小,观他们下笔极慢,流水行云便可知一二。还有一些则是想要扬名,他们有自信,这一回作好了一定能够让大儒刮目相看,得其提点一二。 这类人虚伪得很,你少与他们打交道,吃了亏都不晓得。” 这才是他跟着好兄弟崔文渊从武,不想从文的理由,绝不是他学问不行。 道一有了解过,大周沿袭前朝科举,与武将路子不同,如今士子除了特殊的,其他人则不像以前有人举荐便行,需要科举才能入仕。 只待来年春闱再考,第一批秋闱落选,是这些人如今在长安逗留的原因。 “咕噜...”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沉浸在山色风光的众人回头,就见一波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赶着看日出,忘了带朝食,爬了一个早上的山,早已是腹中饥。 眼下正盯着王玄之手中的烧饼,肚子很不争气的直打鼓。 年长的先生会心一笑,谁不是从年少过来的,再说那烧饼确实是香呀,那先生微眯着眼打量,将那三人中的两人认出之后,就没什么心思了。 旁人的还可商量一二,这两人算了吧,从前的长安三霸之人,偏生的他们不知在哪里看了什么游侠的故事,自封了个三侠,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即便是过去了十来年,观二人如今行事,愈发不好糊弄啊,先生忙移开了眼,可这肚子真是饿得不行呀。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有眼力的。 譬如在长安家中小有恒产,却挤不进长安权贵圈子的,还有留在长安待来年参加春闱,以及拿着那点儿或许是家中父老的棺材本、全村人的希望、子女结亲一类的银钱,在长安呼朋引伴。 这些人与王玄之三人同是生活在长安,可却从未打过交道,平日参加的宴会也是不一样,是以不曾有过交集,他们拿着手中的薄产,据傲的走到三人跟前,“这些银子买你们全部的烧饼。” 道一闻言头也不抬,吃烧饼的速度却是快了不少,那陈夷之更是直嚷嚷,“喂,你给我留点儿啊,那么小的个子,还吃这么多。” “我还在长身体自然要吃得多!”道一据理相争,毫不相让。 一群人自觉书读得好,在家中受追棒,便是来了长安也是别人羡慕的存在,哪里受得了这气,就要上去理论,王玄之掸了掸衣裳,“我今日好像见着了修文馆主、赵先生都来了这太乙山登高望远。” 两位先生的脸那可是毕生难忘,小时还与文渊、夷之用箭射过数回画像解气,当时只觉得太可恶。今日瞧他二人出行,只带了一个童子,既然如此,他便帮忙找一些弟子服侍吧。 两位先生乃是前朝大儒,受当今圣人所请,韩先生同意出山作了修文馆主,赵先生依旧是半隐,做一个闲散的先生,可半点儿不影响二人,在天下学子当中的分量。 修文韩馆主德高望重那是权贵读经史子集的明灯,而赵先生便是他们寒门子的希望,二人乃是知交好友,走的却是不同的道路,可有一点是相同的。 两人都是读书人中的楷模,是他们都想结识的存在。 他们读书考科举是一方面,要是有幸入了这二位的眼,那才是摇身一变成了真正的读书人,现在顶多就是识字人罢了,可刚才他们都干了什么? 差点儿就在这两位先生面前,露出了丑相。 说要给钱的士子叫周时节,一下子便瑟缩了,要是他爹知道方才他的所作所为,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其他人也不敢上前了,有一点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人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认出了两位先生。 临走前,还不忘暗中撂下狠话。 王玄之抖抖衣裳,丝毫没有愧疚之心,早就认出学子中两人,成日去平康坊花天酒地,偶尔为先生鞍前马后,也是一种调剂,他这是学着道一日行一善呢。 将人打发了,他去拿烧饼的时候发现,两人吃得残渣都没给他留一点。 “重远兄今日来太乙山,可得为我们小露一手,一展平日先生所授啊。”那几个学子似是为了找回面子,又凑一起高声吟诗作对,谈情弄赋,生怕什么人听不见似的。 先前的那位老先生,和对面的老友接着下棋,“大周才三年,已经世风日下了呀。” 另一位老先生却摸着发白的长须,面上的褶子加深,“我看是有眼无珠才对。” 为了应和周时节的话,那李重远却是摇着头,好似兴致缺缺,又带了几分诱惑的说道:“太乙山的景色,我们隔三差五便能看上两回,赋诗都快重复了,也着实没有意思。” “哦,重远兄有何高见?” “我听闻距离此地不远,有一镇名为下水,听闻其风光,令人见之再难忘怀,我想若是有幸,也想去见识一番。”李重远摇头手中绘了山水的折扇,很是潇洒。 “哦,可今日有些来不及了吧。”周时节有些担心天黑了,他们进不了长安城。 李重远笑道:“距我所知那下水镇在雍州,距离长安一个时辰,太乙山过去也近一个时辰。” “既然为时尚早,不若我们便趁此良机,前往那人间仙境下水镇。”周时节说着无意间还瞥了一眼身着短打的道一三人,似是挑衅一般:敢来吗。 不远的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的开始收拾东西,那什么下水镇从来没听过,竟然这么有名,他们必须得跟着去见识一番呀,读书人最爱的便是游看山水,此举正合他们意。 “哎呀僮儿快些,快些!”有主人在催促书僮收拾四宝等物,就怕慢了赶不上队伍,看不见被形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下山镇。 有等不及的学子主动上前帮忙收拾,平日哪里做过这等子事,反而是越帮越忙,倒让僮子心塞不已,要不是主人动手,他们早就收拾好了。 甚至财大气粗的人,捡了要紧的就走,当场就把多余的送人了,赚人笔墨,手中还有余香哩,就是赶着来听听学子们的高谈阔论,想从中受益的。 今日倒是捡了不少好东西。 听说众人都要去下水镇,也是跟着一咬牙就去了,大不了今日不食这三餐,万一见识之后,他们的学问长进,还能赶得急来年的春闱。 旁边也有不少竖起耳朵的学士,都忙不迭的整理好才铺上的坐席,也选择忽略了还有几分喘的呼吸。这也是前人主张学子习六艺,上骑射课。 看,这不好处来了吗。 瞧瞧那两位老先生也是童子都没带一个自己拎着行李,在见着道一三人起身,也不远不近的的跟了上去,身姿还挺飘然的,面色红润气也不喘。 浩浩荡荡一群队伍朝着下水镇而去。 至于后来的攀登者看到空无一人,又有些狼藉的山顶。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应该做什么? ——— 第三二章:‘淡如菊’ “诸位,前面过了这界碑就是下水镇了。”李书生指着下水镇的界碑。 “可算到了!” “累死我了!” “腰酸背痛!” 两位老先生还没叫呢,学子已经开始嚷起来了。 一群人折腾得灰头土脸,可到了目的地之后,如枯木再逢春,一下子就格外的精神起来,用他们那一双看水都是横波目的双眼,近乎稀奇的打量第一回听说的下水镇。 首先入目的却是镇上,沿街烤肉的摊子,熏得烟火漫天,别说美景,兴致都淡了许多。 摊子卖的是羊肉。 塞外牛羊居多,是胡人的主食之一。 雍州地界偏西北,与胡人有些习性相同。 可他们不喜食这胡人的东西呀。 “这可是下水镇的一绝呀,”似乎看出了大家的意思,李重远站在烟薰火燎中,笑着为大家介绍,“诸位可知食羊肉在古时便有载,还有晋时的罗友,为吃羊肉,闹出的一桩美谈的食羊记。” 读书人怎能说不知书呢,有人当即便说道:“食羊肉在古时便有记载,鱼羊为美,合则为鲜,艳羡的羡也指盯着羊肉流口水。” 一个学子也道:“我晓得那罗友是个襄阳人。打小便有了吃,也就是痴,傻之意。” 另一个接道:“我晓得他为了吃上一回白羊肉,在主人家还没开门时,便守着了。主人开门迎神见他,非常惊讶的问他何故,他竟然随口说道,找上司有事,也是一奇人呀。” “我也晓得,当日并没有宴请他,乃是不请自来也。”周时节不满的哼哼,他老爹拿棍子撵着他学习,竟还有这等奇效,记住了不少的知识呢。 又道:“走了,还说自己就是去蹭吃喝的,委实丢人也。” 李重远的脸僵了僵,这个棒槌,简直是来拆他的台,他扯出笑拉回正题,“那罗友食了白羊肉,临行前直言相告,留下目瞪口呆的主人,了无怍容离开。 此乃魏晋遗风呀,我辈读书人之楷模。” 经文人熏染的羊肉,突然就变得有文化气息了。 学子们没用过朝食,又被先前那大饼子馋了一通。眼下盯着下水镇街道两侧烤着的大串羊肉,羊肉烤得通身金黄,这才是此时他们眼中最美的风景。 但文人好脸皮,他们觉得这还不够,又有人摇头晃脑的说道:“当今秦王亦流有鲜卑人的血,长安不绝胡人等商贩,我等吃一吃羊肉,可谓是相得益彰。” 许是肚子饿了的缘故,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此时就算是一个摊贩,不比长安繁华的酒楼饭馆,也让他们看得格外顺眼,由着那李重远作主,众人停下整顿一番,进进食。 一会儿方才打起十分精神,体验人间至美。 道一被这一番言论惊呆了,世间竟有无耻之人! 不知是否被学子们惊呆了,道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连羊肉也不曾吃。 王玄之早就对这些人见怪不怪了,倒是见道一在山上吃饼子那般欢快,此时不动作,便觉得有些奇怪,也没有什么吃羊肉的意思。 那陈夷之嚷了半天没得个回应,口也渴了,喝着摊贩送上来的白水,咕噜咕噜两杯下肚,着实舒服不少,伸手拿起一串金黄的羊肉串。 “我说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这都到地方了先吃点儿羊肉,补充一下体力,一会儿还有得劳累。”陈夷之用力的咬了一口色香味俱全的羊肉。 不知道为什么道一这会儿眼神有些诡异,一直没进食早就饿了的王玄之伸手时瞧见了,也收回了去拿羊肉的手,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道一也不知道自己一双眼还能这么个用法,那蠕动的‘羊肉’真是让人胃口全无,“那还真是可惜了,出门前才卜了一卦,今日宜食素,吉。” 陈夷之吃得十分豪迈,“这也太好吃了,竟然还带有弹性,这肉跟活的似的,”道一闻言一拍脑门儿,十分懊恼,“呀,差点儿把你给忘了,来来来,这些你肯定爱吃。” 明明可以靠飞却被迫骑马,小毕方很想哭,看这小道士那么厉害,结果骑个马差点儿没把它肚子里的‘存货’给全倒出来,好不容易吸收的呢,来之不易。 小毕方正晕马呢,听到吃,一双圆眼滴溜滴溜,到处寻找道一口中它喜爱的食物,“小道士怎么我没看到好吃的?”小毕方一头雾水,一点儿香气都没有好吧。 伸手掰动它的小脑袋,指着陈夷之面前的‘羊肉串’,道一没好气的说,“这不就是你们的最爱吗?”开什么玩笑,小毕方不安的挣扎,它要离开这个疯道士。 小毕方觉得自己还是想回家看看的,待在道一身边,它太容易没命了。 “喂,跑什么?你们鸟儿不就爱吃这些吗?”道一好像是真的在问它。 小毕方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自己在乱葬岗可是识过无数人的,现在就勉强相信她吧,“你说什么呢,整天叫什么小鸟小鸟的,我可是毕方鸟,你们应该叫我神兽大人。这些低级的东西,我们可是生下来就不吃的。” “那什么小鸟大人你能和我说一下,这些羊肉串是什么吗?”伸手接过小毕方,王玄之指着面前有一大堆竹签子,仍在不停进食的某人,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两人一鸟说得小声,另一人也吃得专注。 对于鸟会开口说话,不止同行的人没露出好奇的神色,便是下水镇的百姓好似也习以为常,没有点半好奇的凑过来,这倒是一件稀奇事。 “虫子啊,活的那种。”虽然大概猜到是什么,但真的被点明确认,王玄之的笑脸皲裂了,偏生的好友还不觉,吃得仍旧很欢快。 道一忙制止了他,“别轻举妄动,目前我还没看出来,这些虫子的用途,他身强体壮的正好。” 王玄之收回了蠢蠢欲动的手,“这下水镇有什么问题?” “你对这镇有什么感受?” “我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但是小镇的百姓又非常的和谐,不似有什么邪恶之物,虽然这么想,但我觉得还是有点儿不对劲,是什么呢?”王玄之指尖一下一下轻而柔的点在毕方小脑袋上,后者眯上了双眼,简直太舒服了。 “喏,你看那边。” 一人一鸟同时侧目,“唔?”王玄之方才是背对着的,回头就见一地的菜疏,旁边站了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那两人怎么了?” “方才我见其中一撞翻另一人的东西,连句抱歉的话都没有,蹲地上捡菜蔬的那位,不止没有上去理论,连背后骂两句都没有。”道一说出了她看见的事。 王玄之也觉得奇怪,“他们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却半分气性都没有,就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一般,我想明白不对劲在哪里了。方才我们所见到下水镇的,都和这两人差不多。 若非面孔不同,我都能当他们是一人,那无欲无求的气息,都快赶上人淡如菊的赵先生了。” “哎?赵先生?”王玄之说着就看到那位‘淡如菊’的赵先生,正与修文馆主,两人也吃得很是欢快,散发的气息比之往常还要淡上几分。 “事情麻烦了,道一可有办法尽快解决?”王玄之担忧的问。 道一点头,“有是有,不过我需要在镇里走一圈,确认一些事。至于他.....”绕着陈夷之转了一圈,“就用他来给我们开路吧。” 好兄弟,挺住! 王玄之给了一个鼓舞的神色,后者仍埋头苦干他的‘羊肉串’事业。 ...... 第三三章:我们不一样 道一二人将吃得津津有味的一行人留下,她和王玄之走访这诡异的下水镇。 在这之前,她已经检查过了,那虫子于人体无害,这才敢放心的将人留下,他们去把那源头找出来。 游历下水镇风光,道一只能呵呵了。 “果然如此。”一路走来,就没有遇到一个不同的人,一张张不同的脸,却有着如同复刻一般的神情,说不出的诡异,让人瞧了心里阵阵发寒发毛。 今日乃是九九重阳。 他们远在长安便罢了,只能登高望远遥寄希望,可这下水镇竟然没有一点祭祖的动静,反而如常又不如常的在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眼下为了查清下水镇的诡异,将所有人都恢复正常。 首要的得摸清镇中的情况才是。 道一两人往镇中最大的那户人家走去,没有意外的话那里便是下水镇镇长的家。 镇长家院门口放了一把逍遥椅,镇长下水镇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他正惬意的躺在上头,微眯着双眼徜徉在日光下沐浴着这大好的时光。 能看出来他在享受。 二人对视一眼,这是第一个有别于其他人的。 “请问你这是下水镇的镇长吗?”道一拿出她可爱又甜美的笑,令人见之生喜,也能让人失了防备。之前下山就是这样,从九宵观问到了濮阳,百试百灵呢。 听到有人问话,笑还是那个笑,只是那老者浑身的气息忽然一变,又泯然于下水镇村民中了,挑不出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在何处。 要不是方才二人同时瞧见他的异样,还真当是自己眼花了。 那一丁点儿不同,兴许便是关键。 老者懒洋洋的睁开眼,好似提不起劲似的,半掀脸皮,“哦—我是镇长姓丁,你二人找我何事,不对,你们的事与我何干,麻烦让一让,挡着我晒太阳了。” 她这么可爱都不行的话,那就换个能行的人吧,道一果断让道。 二人侧身让阳光晒进来,又顺势打量了镇长的院落。 王玄之拱手一礼,“丁镇长你好,我等是长安来的士子,听闻此地风光,故相约同游,眼下回去赶不及入城,还请镇长收留我们一晚。” 镇长可有可无的点头,“随便你们,自己找空房间住吧,”又指了指镇尾,“那里有一户空宅院,你们自己打扫便可入住。” 二人谢过镇长便朝镇尾行去,一路上都没有回看,他们也只当不知背后打量的眼神。 边走边查看,最后找到一户没人住的地方。 大门口结着蜘蛛网,其中一扇门已经破败,坚强的靠着另一扇门,道一上前一脚就把它给踹地上了,镇民们即便再‘心如止水’,看到这一脚,也是心口一跳。 镇长尤甚,眉眼猛的一跳。 “咳咳...”门倒下激起一地的灰尘,两人被呛得不行。 二人忙伸手遮掩,捂住能呼吸的口鼻,待浓浓的尘土散去,两人这才放下掩面的双手,跨过倒踏的大门,入目便是一个极小的院子。 除了肆虐的杂草之外,原先摆放的东西都井然有序,想来从前的这户人家,将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大门侧一点对着的便是堂屋大门,从撑起的窗户能看出来是内室,而右侧则是搭了个茅草顶的厨房。 堂屋里也就是一套桌椅,做工不是很精细,似乎怕伤到使用的人打磨得很是光滑,大门正对方供奉的是天地君亲师以及先祖香火还有一块牌位。 整个堂层都结了蛛网,屋顶的瓦片有坏掉的地方,都砸在地上摔了个稀碎,两人踩在碎瓦之上只是让其碎得更彻底,空寂许久的屋子,也随着生人的到来有了几许鲜活。 “先室杨氏闺名云锦...”王玄之蹙眉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世间之大同名同姓,又有何稀奇的。 “嗯,刻牌位的人识字不多,你看云字,雨字里少了一点,字也有些歪扭。” “但刻得很用心不是吗?” “唔,确实是。” 从发现这块牌时,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看到的事,随后又齐齐作了个揖,道了声抱歉,便将牌位拿起,指着牌文说,“寺卿你看,这位夫人已经去了十年了。” “嗯...”王玄之欲言又止,“此处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今晚那些同来的学子,还有两位先生,他们应该如何安顿?” 道一惊奇的看着他,“寺卿还想着好生休息,晚上不出去做点什么吗。” “再说了这么一个小院子,把堂屋收拾出来升个火,让他们围着柴火煮酒、煮茶都行,不正合了他们的意吗,指不定此番回长安,各种诗文赋策都有新的感悟,能惊艳整个长安,乃至大周都说不定的。” 王玄之无奈摇头,分明就是她要找个地方把人安顿好,才方便出去打探的,结果说出来却是这么让人无语的话。想着便一把抽出腰间一直别着的长笛,在手上转了一圈,没好气的戳了她一下,“行了别贫了,我们赶快看看其他的房间吧。” 道一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我去看厨房,寺卿是君子就去看内室吧。” 君子?远庖厨那种吗,可谁见过不进厨房就去内室的,不过他也没去说这些个没劲的,只是笑笑便去查看内室,兴许还能安置两位先生呢。 毕竟他们年纪大了,不好跟着学子们熬夜,还是优待一点儿的好。 只是推开房门之后,他脸上的笑瞬间退去,“道一。”那厢正在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吃的道一,被这惊魂声给吓得不轻。 “出什么事儿了?”就这么大点儿个院子,道一连轻功都使上了,待看清内室里的情形,即便见惯死人的她,也不由说一句,好生奇特,“寺卿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王玄之的眉头快夹死苍蝇了,“你先验一下这具骸骨,我想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又或是与妖怪有关。”许是想起了‘羊肉串’这回他倒没含糊。 还有便是这内室恐怕不能住人了,要委屈两位老人了。 两位先生:不委屈,谢谢! 在王玄之查看内室情况时。 道一绕过他走到那具积了不少灰的白骨面前,身上还穿着一件很干净的衣裳,即便是后来沾了不少尘土,被虫蛀得坑坑洼洼,依旧不能否认的干净。 将那具白骨翻来覆去的验看,又一寸一寸的摸索,“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王玄之对内室情形已经了然于胸,早已候在一旁。 闻言心里一个咯噔,只有一个反应,来了,这不详的预感。 ...... 第三四章:带你回娘家 “死者男,年约三十,身高八尺有余,身体无病无疾,无外伤,无人作用外力,亦没有中毒的痕迹,从而使其疼痛难忍,最后扭曲成这般模样,骨头颜色与正常死去的一样,说明他也没有中毒。 还有他的骸骨结实,尤其是臂力尤其,我看他家中有弓箭,应当是个猎户。” “骸骨上的种种迹象表明,死者是正常死亡的。” “可他的骸骨扭得像胡人头上的辫子,你可知能验出是何原因,”王玄之道出他的疑惑,又说:“道一我知晓你能看到和我们不同的东西。 否则你不可能一口便咬定文渊体内有兽魂。” 道一先是一惊,后又放松下来,她看到这位大理寺卿时,就把对方当成九宵观师祖,做什么也没避着他,对方要是不能接受那就只能自己去打妖怪了。 若是对方接受她这些超出普通人的能力,有官府作保无疑她行事要方便许多。 譬如崔文渊的事,可谓是一举三得。 只是没想到这人这么早就在帮忙了,道一有些小开心,自己不是一个人,“寺卿说得是,但我只能看到一个人的执念,并不能了解一个人生平,还有直接看到凶手什么的。 灵魂他们有自己的意识,并不会轻易被人侵入。守着那他们一生的执念,死了也不愿意入下,待执念消散才会离去,所以平常只看他们愿意示人的那些。 通常都不会强制去看别的,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当然哪天要是我的灵魂能够强到忽略这些小伤,或许可以一试,那样看一眼就能瞧出凶手是人是鬼了。 所以我才会想要验尸,确定与普通人还是妖怪有关。 那狌狌犯事,用的是崔文渊的身体,因此我才觉得死者身上的气味有些奇怪,一开始只当是那紫檀桌的原因,后来才知道那是妖怪借了人的身体隐藏了他们的气味。” “你们是靠气味分辨人与妖,那么这人的死可与妖怪有关?”王玄之还是忘不了蠕动的‘羊肉串’,什么都觉得与妖怪有关。他想这辈子都不太想吃了。 “气味是对付那些不能隐藏自己的小妖怪的,中一等的能隐藏自己,需要‘开天眼’,上等的看情况,打得过先打,打不过得赶紧跑了叫人帮忙呀。 不然只能牺牲了。”道一无所谓的怂怂肩,“对付中等和上等的,光是‘开天眼’的功夫,人家就能跑个几十里路了,哪里会等着你打,”她突然嘿嘿的贼笑,“不过,我好像能区分人与妖了,比他们简单一些。 当然了好坏还得你们去查证。” “你怎么分清楚人和妖?”作为一个门外汉,王玄之求知若渴。 道一指了指骸骨空空如也的头顶,“那王荣的头顶是纯白色,崔文渊害死的人也是,但他本人是黑白两色,还有这人头顶上亦是纯白色的雾气,也就是他们的执念所在。” 看不见什么黑白雾,但他听明白了,“人是白色,妖是黑色。可执念乃是空想,为何会有色彩?” “那是他们灵魂护佑的结果。” “原来如此。那你的意思是这具白骨也有他的执念了?” “我现在需要看一下死者的遗愿,还请寺卿留心一下周围。”道一说完,就专心去查那团经五年还异常浓烈的白雾。她服用过祝余华,这一回她不用伸手,只需要一个意念。 —————— 完好的木门被推开,庭院干干净净,连一丝杂草都无,除了单独僻出来的小菜园子,莫说蜘蛛网了,便是后院的家禽舍都不见什么脏污。 确实是一户会过日子的。 男子从山间打了猎回来,将已经在外面把鲜血清洗干净的兔子,拿到了后院,交给院子里的女子,那女子眼角轻轻弯了弯,嘴角微翘,像是满院子的花草都瞬间鲜活了。 女子像是受过良好的教育,行走间的举止透露出一股,与王玄之等人身上相同的气势来,不过又因是女子,更多的是温婉。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旁观的道一瞧着就是一个哆嗦,王玄之当她是一动不动的给冻着了,秋天来了,也有天凉的时候,所以他赶紧把今日登高准备的披风给她用上了。 接着不知那男子在耳边说了什么,女子抬起白皙的手轻捶对方的胸膛,却被男子一把握住了,女子脸颊绯红,将头也靠过去,“丁郎你说我的父母是否有在思念着我?” 丁郎拥她在怀好生安抚,“绵娘是想家了吗,待我多存些银子,便带你回去看看,如何?” 那绵娘先是一喜,后又暗淡下去,“算了,丁郎。或许有些不希望再见到我,否则我又如何会遇见你呢。” “唔,寺卿大人这是做什么?”道一看完了执念,就看到身上明显大过头的披风,还以为自己是那锦娘。 “方才我看你哆嗦还以为你冷。”王玄之倒是实话实说。 道一的牙给酸得不行,又想到刚才那段浓情蜜意,眼里只能看到彼此。 究竟是天上的太阳不够耀眼,还是月亮不够皎洁,晚霞不够浓艳。 “可有什么收获?”知道不一定能直接看到凶手,王玄之便从其他方面着手。 他往常这个时候早已经把整个下水镇纠集在一起了,然后挨个审问,眼下是不行了,这些人连吃个饭都费劲。 哦,错过了,不想做饭是吧,那不吃罢,一顿也无事的。整个下水镇上空都弥漫着一种‘无所谓’,连镇子周围的田地,都没濮阳县的长得好。 不将这屋子里的死人葬了,许是这得过且过的态度所导致的。 “死者姓丁,如无意外便是立那牌位的人,那人是她的妻子,两人很恩爱,而且很喜爱这个家。”道一无奈的叹口气,还以为这么强的执念,是什么大事,原是这人间的情情爱爱呀。 线索一下子就断了,走进了死胡同,“他们有没有说什么,”转念又想到是执念,便收住了话。道一倒是点头,“死者说要带她妻子回娘家,妻子不让,就这么几句。 哦,还有死者凑近在她耳朵说了几句,就把他妻子给闹了个大红脸,这些算吗?” 就像他是听那话的,道一是说那话的人似的,王玄之悄悄红了耳尖。 与从小在山上长大的道一不同,他在俗世活了二十载,又在大理寺任职,见识怎么也要多些。 他说,“或许这才是他的执念所在,所有的爱都寄托在让他妻子无虞,快活过一世。不留遗憾也是一种。” 暂时不能理解这复杂的感情,但是两人都死了,怎么送人家回家,看来这心愿注意是完成不了呀,道一打量了一下屋子周围,晚些时候再决定牌位的去向,再查清死者的死因,把骸骨葬了。 “寺卿我们快些去把不良帅他们接过来吧,房子就这样了,别收拾了。”道一满不在乎的挥挥手,这让王玄之迟疑不定,“你不会也受到了下水镇的感染吧。”实在是太消极了。 道一不想给他好脸色了,上司了不起呀,“行了别废话了,将人安顿好,一会儿我们还要出去,别浪费时间呀。” “还会生气说明没事。”王玄之松了一口似的。 道一:——寺卿,你变了! 第三五章:小毕方瘦了 道一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屋子,将所有人安顿好,接着又拿出行李乔装。 出门前两人对视一眼,道一乐不可支,他们这身掩耳盗铃的打扮哟。 “寺卿这如月般皎白的衣裳,做什么梁上君子,不如做一个踏月留香的采花...”还有话没说完呢,接受到王玄之的死亡眼神,她顿时住了声。 道术又不能轻易用来打普通人,单论功夫两人谁胜谁败也说不定。她也没有欺负病者的爱好,绝不是什么憷了对方吃人的小眼神。 王玄之已经懒得提醒对方,青衣小道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和他白色的比起来,好像确实好一丁点。 可他们出门只是登高望远看日出来着,来此地纯属意外呀。 以后出门要备的东西不少。 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一堆,再回神时他们已经到了,今夜想要打探的宅子,白天他们才来过的,丁镇长家。 白天见到的宅子还是明媚阳光,里面还有一位身形矍瘦的老者徜徉在日光下,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让人不忍打扰之心。 许是老人家睡得早,宅子只有大门前两个大红灯笼,宅子里面黑魆魆伸手不见五指。 又不是好月时节,子时过后星星大把,寅时的星光勉强指路。 两人就着稀拉的月光,摸到了丁镇长的内室外面,听到里头震天的呼噜声,又轻手轻脚的离开,只是他们不知道里面的丁镇长也在同时,睁开了一双氤氲的双眼。 “可真奇怪呀,这镇长白日分明就有所不同,可为何今晚会没有动静呢,难道是他已经洞悉了我们的行动?”不见镇长有异动,反而让人更加疑虑更甚。 道一嘿嘿一笑,“寺卿是觉得寂寞了吗,在长安可是许多人追着捧着要看的对象,如今来了下水镇,也没个人搭理你,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了吗?” 王玄之很不自在,手都不知放哪儿放。 经这一提醒,长安小娘子追赶的恐惧,又浮上他心头。有那么一瞬他觉得下水镇的人还挺可爱的。 可若是有人或妖刻意为之,那就另当别论了。 “办正事要紧!”王玄之故作严肃小声说道。 “怎么了?” 道一走了两步便停下,“这小胖子又在闹腾了,”一面朝腰间悬挂的袋子里摸去,掏出了那只小胖子,哦不,不能说是胖子了,因为它瘦了一圈。 “小胖子你怎么瘦了,是这几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就说让你吃那羊肉串还不信我的?看看你这没二两肉的模样,便是落到猎户手里,也是放生的那一批呀。”道一惊讶的说道。 小毕方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这话弄得僵住了,一张鸟脸都涨红了,“我都说了我不吃那东西,我这不是瘦下来,我这是成功吸收了那些阴火,哼。” “你吸收了这些会做什么?”道一背着稀疏的星光,没让它看到奸相毕露的脸。 小毕方高傲的昂起头颅,“我们会什么,你不是知道吗,慢慢猜吧。” “寺卿我们走吧,已经找到了,在那!”按她的所指的方向,王玄之带路,生怕这位在宅子里串迷了路,有人领头道一也没多想,要是知道估计得跳脚。 两人一鸟来到了座阴森森的院外,此院落月光星光照下来,被一棵老树挡去了大部份,一棵上了年份的老槐树,上面有着斑驳的纹路。 道一从老槐树旁边路过,发现纹路和老镇长的脸很像。可老槐树还能过很久,镇长脸上透露着即将死去的信息。 但她却没告诉镇长,不论是道亦或是其他,都不可轻言断人生死。 其一便是天道无常,其二便是人亦是不可捉摸的存在,兴许会有奇迹出现,若是她贸然出口点破,将不应该死的人说死了。 ‘逆天改命’,其后谁也无法预知未来。 这也是许多得道之人点破天机之后,发生各种意外,或是灾祸不断,又或是一生弊缺不断。似乎是上天在警示,这便是妄图窥探天机再逆天改命,能得意一时,不能得意一世。 当然上天也是给人活路的,否则又岂会允许能与他们‘沟通’的桥梁存在,明白他们有意无意的指点,便是一次暗地里的偷天的换日。 顺势而为之,上天也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嘎吱’刻有长寿花的大门被推开。 道一忙跟上去,抬眼便看到了门内的情形,两人跨了一半的脚便停住了。 大门打开是一道香案,其上有一副褪色的画像,下方还有数道牌位,全都是丁姓,“原来这里是丁镇长的祠堂,那么我们现在要进去吗?”道一问。 “这镇长你能确定没有问题吗?”王玄之想想还是觉得不妥,“你进去吧,虽然打扰丁家的先人,可若是在情理之中,想必他们也不会怪罪。你只管找出下水镇的祸因,其余的事便交给我。” “嗯!”道一抱着那小毕方先是拜祭丁家先祖牌位,“各位先辈,小道多有得罪了。”说罢径直朝着丁家老祖的画像走过去,“还不出来吗?”画像纹丝不动。 “丁家老祖对不住你了。”道一这一回没有选择直接结印,反而是从身上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了一张符纸,这是她在大理寺上值时,抽空画的。 用一张就少一张那种,上次为了省力用黄符对付狌狌之后去补充,近来当仵作赚的黄白物,已经全部付诸流水了,道一心疼的咬咬牙,竟然这么浪费她的东西,“急急如律令!驱邪!” 她的黄符碰到丁家先祖画像,那犹如白玉蒙上水雾的东西,便立刻闪开了,显眼有些避讳这黄符,不愿正面对敌,又或许是摸不清对手实力,先避为上之。 白玉团子脱离丁家老祖像后,又在眨眼间便窜到了屋顶,似是破屋而逃,“急急如律令!驱邪!”追着它跑的是一道木灵气推动驱邪的雷符。 道一在刚才白玉团子跑出来的那瞬间,已经看清了它的身形,也知晓了它的来历,能快速的使用克制对方的灵气还有符咒,眼见着打中了对方,使其动作变慢。 可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 第三六章:发光 白玉团子受了一击,索性不再逃跑,反而就在祠堂的顶上,吸收四面八方的能量,那些能量有大股的也有小股的,从不同的方向而来。 “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高空的夜鸦都惊停了一瞬,又赶快扑腾着翅膀,比先前更快速的飞离了下方的危险小镇。王玄之一惊,“是夷之,他出事了!” 两人也管不上问为什么陈夷之会在这个时候到来了,连忙跑声音来源去,道一还回头说了句,“小毕方靠你了,给我拖住它,别让它再吸收了。” 小毕方一身鸟毛都被抓乱了,风中凌乱的站在院中,它是谁?它在哪?它要做什么? 小毕方委屈极了,摸摸才消化的肚子,今日过后又得饿肚子了,哎,‘呜———’委屈归委屈,活儿还得做,谁让她是恩人的恩人呢,得报恩呀。 一口阴火朝白玉团子而去,却也只是减慢了对方吸收的速度,它抽空喊了一声儿,“小道士你赶紧呀,我这边撑不了多久的。” 两人很快就把陈夷之带过来了,他此刻抱着头痛苦的呻吟,上过战场的他很久没这么痛过了,那些肉体上的疼痛,能眼睛不眨的就撑过去,可这脑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太难受了。 小毕方那里也快吐得没气了。 道一却没有立刻上前帮忙,若是强行打断吸收,这些被白玉团子吸取的人,大部分会变成傻子,严重的会伤害性命,她在身上的袋子里摸出一本书来。 《伏羲诀》的字眼一闪而过,道一尴尬的笑笑,“拿错了这个不行,”没解释为什么不行,又从袋子里拿出了另一本书《凤鸣诀》,“寺卿交给你了。” 王玄之接过书傻眼了,不等他问,道一快速说道:“寺卿将《凤鸣诀》翻到第一页,你把这首曲子吹出来。”等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在腰间骨笛上了。 一曲《幻梦》吹响,‘无欲无求’的下水镇镇名,好似忽然‘醒悟’一般,不再任其予取予求,他们也有自己的想法,那些被吸食过的梦,不进反出。 道一将小毕方拎着放陈夷之旁边,这才聚精会神的盯着王玄之,她发现那骨笛竟然在发着莹白色的光,不知道是《凤鸣诀》的作用,还是骨笛的问题,亦或是人本身。 有机会得看看那笛子是什么兽骨做的。 陈夷之靠在槐树上,他的反应最为明显,脑袋里面倒是不疼了,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进一出将他折腾得够呛,眼下人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白玉团子若有脸此时一定是惊恐的,它见王玄之似是见鬼一般,终于停止了吸食,《幻梦》也在同时停下,就见那白玉团子摇身一变,一个虚影便出现了。 是一个与丁家老祖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想来是长久住在画里,也沾了对方几分像吧,和白玉团子的气质很像,一个水灵灵的男子,瞧着可怜无助又无辜。 他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别打我,我是无辜的。” 王玄之:“———你是谁?为何要害下水镇的镇民?” “她知道。”泪水汪汪的朝着道一说。 道一指着它说道:“据《百妖谱》所载:【此物名为噬梦虫,以吞噬人类的梦而生。】也就是他们产生的欲念,这便是下水镇人‘无欲无求’的缘故。 本体如同就一只虫子大小,但被人唤醒之后,就会有一团白光罩着它们。本身没有什么攻击力,但是被它们吞噬过度的人,会连还手的心思都没有。 但当他们生命受到威胁时,便会加快吸食速度,人类精神由一身精血供养,一旦被抽调过度,身体会超过承受极限,届时会有生命危险。”最后一句是悄悄和王玄之说的。 “你们俩为什么会没事。”男子委屈巴巴的,眼泪要掉不掉。 “你说的是外面那些‘羊肉串’吗,看来你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需要装扮一番,才好让人吃呢。还是那话,当真可惜了,可惜我出门前才卜过卦,今日宜食素,方为吉。” “你的意思是那些‘羊肉串’,便是它用来吸食人们梦的一种媒介?”王玄之庆幸自己有眼力,免受青虫荼毒,也没被人夺取了梦。 “从前被你吸收过的便罢了,今日把你的子子孙孙收回去,我便饶过你,拿后辈给自己铺路是怎么回事?”道一十分不满的说他。 噬梦虫更委屈了,下水镇的人梦想都很简单,原本没多大的欲望,可供吸食的本身就不多,今日发了狠的吸食,结果多的都还回去了,现在说什么不介意,根本就是个骗子。 人类真是太坏了。 要它们出来的也是人类,要它们打包走的还是人类。 “知道了,”噬梦虫不情不愿的开始收回散播出去的‘羊肉串’,与人类连接的媒介没有了,它很不开心,也不想与道一两人对上。 好不容易醒来,才不要再睡呢。 噬梦虫做完这些虚影都快维持不住了,然后它想离开这里,结果忽然不受控制的变得庞大,道一在想要是用针戳一下会变得怎么样时,一道狠辣的声音响起,“今日谁都不能离开这里。” 两人一鸟一虫都看了过去,丁镇长拖着虚浮的步子走过来。 噬梦虫随着他走近,神智渐渐逐渐变得不再清晰,甚至有些痛苦,“小道士你再不帮我,我...”话还没说完它的身体就长得有一个人高,还在继续长。 “成长是有一个过程的,这样猛然增长,于噬梦虫来说不是好事,”道一头一歪,“当然了于我们眼下,也不是一件好事。它如果太强大,也是可以攻击的...” “寺卿,你怎么了?”道一伸手在他面前挥,却发现对方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 王玄之觉得很奇怪,他低头看着了一眼一身非公服、朝服、祭服,也非常服的通体红绸,平日也穿过绯色的衣裳,可都不若今日这般艳,似在昭示主人的喜。 对了,大喜。 今日乃是他的大喜之日,他要娶谁来着?是阿耶、阿娘又为他订下的亲事吗,还是他从小就订的那门亲事,思疑间就听见一道喜上眉稍的声音不远不近的提醒。 是一个长得极为喜气的媒人,那人多次登过王家的门,这一回总算是如了她的愿了吧,看眼睛都笑没了,“有请新郎踢轿。” 宛若提线木偶一般踢了一下轿门,门内回应了一声,随即他掀开轿帘,一道婉约的青绿身影出现,将一只白皙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跨过火盆,走到正厅。 宾赞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王玄之木纳的身子躬下去。 ...... 第三七章:惊回 王玄之低头的那一瞬间,腰间不离身的骨笛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上去。 之前他好像用这一管骨笛吹了一曲名为《幻梦》的曲子,可是用来做什么呢? 王玄之头疼欲裂,正位上的高堂忽然变得扭曲,还有身旁的新娘,他下意识的拉扯下了对方的盖头。 “寺卿,你没事吧?”道一的脸取代了盖头下一闪而过面容,还有一只手在他眼前不停挥舞。 王玄之被这变故吓到,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神色还带别扭,心跳也如擂鼓,他的耳尖在夜色里偷偷泛着红。 突然一声惨叫突破天际,“啊!”丁镇长意识不清醒都给都吓停了一瞬。 陈夷之昏睡中还能痛叫出声,可真是惨啊,小毕方就蹲在旁边,惊恐的用翅膀抱住了头。 王玄之踩上去,它可是看了全程的,这人喊了他半天都没反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道一也惊呆了! 随后她又跟没事儿人一样,“寺卿你没事吧,方才都不敢随意打断你。 因为噬梦虫为别人造的梦要么中断噬梦虫使用它的能力,要么梦中的人自己醒来,否则就只能在睡梦中死去了。 他为你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呀,你方才笑得可开心了,既然那么开心,你又为什么醒得这么快呢?” 王玄之有些尴尬,难道要告诉这几个人,他想成亲了?只能特别生硬的转移目标,“这噬梦虫做了什么了?” “恐怕现下整个丁水镇的人都进入了睡梦中,不可能所有人都像你一般能自己醒过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制止噬梦虫使用它的能力。” “寺卿你接着吹奏《幻梦》扰乱噬梦虫,我去解决那源头。”话音未落人已经朝着双眼迷离的丁镇长冲过去了,她也没客气,上去就是一脚,正中腹部,接着就是一通捶。 一顿噼里啪啦,小毕方的小翅膀分开一点点,又紧紧裹着瘦下来的身体,它还是守着这个傻子好一些,王玄之的笛音都停滞了一下,噬梦虫差点儿反超过他,赶紧收敛心神,接着吹奏。 “呕...”道一就这般以近乎残暴的方式将丁镇长肚子里的‘羊肉串’给打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更加温和点儿的方式,但她还是喜欢这做,解气! “老头儿醒了就起来聊聊吧。”丁镇长此刻全身都在痛,又没有一点儿伤,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怎么弄怎么不舒服,张一下嘴,嘴角都疼得厉害。 都是这个人,他恨恨的瞪向道一,“臭道士为何要坏我的好事,我不过是取他们一些平日用不着的东西,何故要帮他们,就他们那种烂命,为我死了也是他们的荣幸。” “人若是没了梦想,那与行尸又有何异? 更何况,任何生命的权利都在他们自己手里,即便他们不能决定贫穷富贵。 你且看朝廷律法也只是保证绝大多数人享受生命和安稳度日,而不是合法取缔他人生命的存在。” 之前受到‘生命威胁’,还有狌狌的刺激,道一可是狠狠恶补了一番的。 “再者人生老病死本就是天命,你有了妄想,还伤害无辜,今日不是我他日也会有人阻止你的。天亮了就该梦醒了对吗,丁镇长。” “哼!”丁镇长压根儿就不可能认命,否则就不会做出这么多的事了。 他还想疯狂的向噬梦虫传达自己的梦,可那与对方连接的媒介已经被打出来了,一地的‘羊肉串’还在,丁镇长立刻趴在地上,想要把它们全都吃回去。 可恶心坏人了,道一喊道:“小虫子你再不收回你的儿孙,想要一身修为尽毁吗?” 丁镇长强迫噬梦虫成长,让它被迫长大,从黄级四级到了黄级七级。虽高出她两级,可没什么攻击力,只是有个造梦的能力,让走不出来的人在睡梦中死去。 死去的生命由献祭的人得到,也就是以自身精血供养的丁镇长,得了那实惠。 还不知道要多少梦才能恢复呢,噬梦虫有些清醒了,眨眼间便将地上的‘子孙’收回。 “这才是你本应该死去却仍旧活着的秘密吧,”道一面目表情的说道,这是他们修道之人中,最讨厌的一种方式,哪怕你逆天改命也好,还能别人唤一声英雄。 没想到道一已经看透了他早就该死的事,镇长一开始有些慌乱,随即又有些疯狂的笑,“丁水镇上的人都仰仗我的钱财活着,我又是他们的镇长,他们就该为我生为我死,这是他们应该给的,也是我应得的。” “田地虽是你的,可也是他们真金白银租来的,就这样还要上交一批粮食作为租你田地的租子,每年剩下的不多,到了冬日也就保证自己不饿死。 这才是你与镇民之间的各取所需。 你想要他们的梦,为何不把自己的梦交予他们,你想要他们的生命,可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凭着大家只要伸出双手就能得到的东西,骗走了他们宝贵的生命。 谁都只有一条性命,每一条都是无价的,即便是轻生也要好生的想一想,人生是否能再重来一回。 丁镇长你家祠堂上的长寿花挺不错的,可惜你侮辱了它们的存在。 也是,不懂生命可贵的人,如何能明白这些。”王玄之神色有些黯然,他又想起了崔文渊。 “拿了我的东西他们就应该付出生命,我有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他们只有无尽的贫穷,为我献出生命是应该的。”丁镇长吃不到那‘羊肉串’,感受到生命力在流失,他已经疯了。 “现在我只问你,这噬梦虫你从何处得来的?”与不懂的人说性命可贵,纯粹是对牛弹琴,趁着人还清醒着,先把东西问出来再说吧, “桀桀桀...你们想知道,我偏偏就不说出来,慢慢查去吧。”丁镇长笑得极为怪异。 “你的意思就是说告诉我们,确实是有人告诉你,或者说送你的。”王玄之话落,丁镇长得意的笑脸一下子便僵住了。 “醒了?那就把这老头捆了吧,不良帅!”道一踢了踢躺在地上不愿意动弹的人。 陈夷之仍沉浸在‘羊肉串’中:...... 王玄之清醒之后他就清醒了,只是身体难受得紧,也被‘羊肉串’恶心得不行,又怕成了两人的拖累,故而躺着不动,没想到早就被发现了。 “我难受不想动。”陈夷之说的是实话,但真要爬起来捆个老头儿还是可以的。 道一幽幽的说道:“或许你体内还有噬梦虫,要不要我帮你给弄出来。” 陈夷之一个鲤鱼打挺,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全好了,你看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他的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同时还比划了两下,表示自己很行。 丁镇长挨揍的时候,他也偷偷的瞄了一眼,那个一凄凄惨惨戚戚。 为不了不沦为同样的下场,陈夷之利索的先将丁镇长的腿给堵住了。 用的还是他随身携带的一块汗巾,军中出来人,那味儿就不用说了。 丁镇长被熏得不行。 “咳...”王玄之假装没看见,他扭头问,“与我们同行的人还有下水镇的人,道一可有办法?” “唔,办法倒是有一个,你俩到时记得配合我,可别露馅儿了。”道一最后将视线落到了屋顶上,自清醒之后就一直在装死的噬梦虫。笑得那叫不怀好意。 小青虫在白色光团里,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噬梦虫:现在沉睡还来得及吗? 丁镇长头上快凝成实质的黑雾,除了想要长生还是长生,根本就没有有用的消息。 道一就一个后脑勺:看不见呀看不见。 ...... 第三八章:好风光 “韩馆主、赵先生醒醒。”王玄之轻声细语的唤着两位先生。 陈夷之平日里动如脱兔,此时十分乖巧的站立安静如处子。 道一睁着大眼睛很是好奇,莫非这两老头儿会绝世功夫。那是得好生请教一下。 韩馆主与赵先生醒来时,两张不陌生的脸,还有一张十分讨巧的清秀小脑袋凑在床前。 这种“求知如渴”他们看多了,多半都是想找他们指点文章,结果发现只是想借他们出名的士子。 但这不是重点,他们俩为什么会睡着了? “我这是在哪儿,安道?”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王玄之始终挂着一张温和的笑脸,“两位先生忘记了吗,昨儿个到了下水镇吃了‘羊肉串’后,大家便结伴去镇里走访,一睹此镇的风光。” 对方吃了什么虫子之类的,那就不在他的解释范围内了,他就是一个平凡的大理寺卿呀,绝不是看先生笑话的那种人。 “哦——安道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果然是年纪大了瞧我这记性,就走了一个镇而已,累得不行,一早便歇下了,不过这下水镇的风景确实不错呀。”赵先生摸着长白胡须似是意犹未尽。 韩馆主点头附和。 几人说话间,外间也是热闹非凡。 甚至有些吵闹。 “发生何事了?”一人扶起一位先生,往外间行去,正是那丁猎户家的院子,地上摆话着一具擦洗干净的尸骨,旁边还躺了一个昏迷的人。 “咦,这不是丁镇长吗?” “对呀,昨天我们入镇时特别热情的招呼我们呢。” “他怎么会被捆在此处?” “李兄你怎么了?”周时节拉着李重远问,从他们看到尸骨这人脸色就不太好。 李重远面色发白,“无事,不过是没见过死人骨,有些吓到了。” “哦!” “韩馆主、赵先生!”有人眼尖开口喊道。 哄闹声一下子就没了,“这死人是怎么回事?” “回先生的话,这人是丁镇长害死的,早在十年前便害死了丁猎户的妻子,后来被丁猎户发现,又将丁猎户也害死了,又因为他是镇长,所以没人敢动丁猎户家的宅子,自然也无人发现死者。” “无缘无故为何要害人性命?” “丁镇长早年丧妻丧子,嫉妒丁猎户娶得娇妻,”恰在此时昏迷的人醒了,丁镇长恨恨的瞪着王玄之,奈何嘴里含着一块臭汗巾,只能呜呜呜:别听他的,他在胡说。 对于杀人犯谁也不敢靠近,更别提扯掉那臭死人的汗巾了。 “一整晚都在查镇长的事,安道倒是无缘与诸位共赏下水镇风光了,这一回安道输了。”王玄之躬身一礼,算是为之前打赌之事划上一个结局。 再没眼力劲儿的也想起点儿事了,“遭了!” “时节怎么了?”周时节平日里多与人鬼混的,他那几乎不用的脑袋总算开窍了。 同在天子脚下,那为数不多的见面,也不能算是见面,就是凭着父亲的关系远远的望过几眼,长什么样都瞧得不太清楚,但有一点他至今难忘。 那惊鸿一瞥的风姿,能令人忘俗。 此刻终于在他的脑海中,将眼前有模有样的人重合在一起。 “他是大理寺卿王安道。”周时节的话音落,大家都悄悄的看王玄之去了,没人发现李重远的脸更白了,除了一早有准备的三人。 周时节内心哀嚎,天要亡我。 这是他阿耶成日在家夸赞,让他学习的对象,可恨他学业不成,成日的与人混在一起,现在不仅没学到人家的好,反而在没想起来的情况下就把人给得罪。 死定了,情不自禁的悄悄摸了一下臀,总感觉它已经隐隐作疼了。 “寺卿说笑了,大家本就是随兴而来的,随便作几首酸诗罢了。” “就是就是!” “寺卿还抓到了杀人犯,不是我们能比的。” 有一个开头后面的就好说了。 两位先生看得直摇头,总觉得这下水镇有些邪门,他们竟然觉得什么都不做也挺好的,今日不看书也行,这简直不能忍,让他们放弃读书,那便是要了他们的命。 还是赶紧回去的好,“走罢,回长安!”下水镇的风光确实好看,可也委实让人没了斗志。 “都听先生的!”两位老先生上马车前,疑惑的看了好几眼,三人抬头挺胸任他们打量,道一的眼里写满了高人看我可适合做弟子,让两人嘴角直抽抽,遂不再理会。 他们可不愿再收一个能与‘长安三霸’混一起的小子,当年头发都掉了不少,现在回想当初让他们过关,是否太容易了些?两位先生摇摇头上了马车。 道一很是失望,难道她的根骨还不够惊奇?两位先生看不上她? 回程不若来时赶时间,一行人都各自租了马车,有那想要讨好两位先生的,却遭到了拒绝,眼睛却直勾勾看着王玄之。 众人心里恨恨,又只能罢了,反正这人早入了官场,不会与他们在考场上碰上了。 “哈哈!”回程路上想起两位先生那疑惑不已的样子,道一就忍不住,见两人捧腹大笑,王玄之也勾了勾唇角,说明他的心情不错,“道一为何要放过噬梦虫?” 道一从袋子拿把它拿出来捧在手上,“它啊,因人的梦而生,没有食物来源时,便一直是这么个状态。 但它是不死的,有梦的地方就会活过来。虽然下一次醒来,不记得上一次的事,但它们确实能一直存在。 这便是丁镇长想要的——永生。” 难怪不杀它,王玄之了然。 “而且它也将功折罪了不是吗,”两位先生还有士子们都有一个圆满的下水镇之旅,确实靠它编织的梦境。 “还有这东西在我的身上,别人就没机会献祭了。”嗯——还能让陈夷之跳脚,确实不错,一举数得。 马车里有一瞬安静,气呼呼的的声音就特别的明显,“夷之你怎么了?” 陈夷之咬牙切齿,“你明知故问,”又指着道一,“好你个小道士啊,合着一行人就我记得自己吃了那劳什么子的小青虫,”说到最后还有些委屈又有些恶心想吐,“凭什么大家都有美丽的回忆,只有我这么惨?” 还有噬梦虫造的那个梦,更是让他脸色铁青,一定要找机会吃——不是,打死它。 道一双手一摊,“你吃都吃了,不用你开路可惜了,简直浪费不良帅的大义呀!” “道一!”眼见两人要打起来,小毕方飞了出来,“呜呜……还是小鸟你好,在我伤重的时候不离不弃。”小毕方刚飞出来透气,就被勒得一口气差点儿上不来。 “下水镇的百姓当真没事吗?” “寺卿别操心啦,只要他们想,梦就还在,会慢慢找回从前那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梦想,那是谁也夺不走的。”道一摸了一下身边的两道牌位,至于丁猎户的骸骨,已经那杨氏合葬在一处了。 “寺卿可能着人帮忙查一下,杨氏云锦的家在何处?” “这件事我会安排人去查的。”倒也没问她为什么要查,一如之前送王荣的尸体回乡安葬。 马车里面鸟飞人嚎的,道一感慨,“我怎么感觉就离开长安一天,就感觉走了几年似的?” 王玄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回长安好生歇息。” “小毕方别跑呀,乖乖的。”就这么大点儿车厢都让它跑了,陈夷之不信邪,猛的起身,“哎哟……”伸手摸上去,头顶鼓起了好大一个包。 “哈哈!”说完正事的两人朗声大笑。 小青虫不动如山,它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 第三九章:无米之炊 “哎……”去了一趟下水镇,休沐之后反而更累了。天刚蒙蒙亮,道一便从床上爬起,伸了个懒腰,她要开始一日的早课,稍后还要去上衙。 做人可真辛苦呀。 到了大理寺上值才发现,懒散的大有人在,看来昨日诸位同僚都过得有滋有味呀,甚至还想再休一日,完全不够他们玩耍的呀。 看看一个个的眼圈青黑。 “嗯,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道一小声嘀咕。迎面走来的两人,简直是大理寺里的一股清流呀,虽然其中一个脸色很臭就是了。 陈夷之还以为对方在和他打招呼,他问道:“小道士你这么早呀,怎么不和安道一起上衙了。” 道一正愁不好意思开口呢,“正要和寺卿说事呢,虽然住王家客院里很是安逸,可是我想单独出来租个房子,将来师父他们来了长安,也有地方住。” 在长安买屋子的事,等她赚到更多的钱再说吧。 挺有道理的,王玄之也不说什么挽留的话,让她住王家的理由已经都解决了,只是,“道一你可有租房的银钱?” “这就是我想和寺卿商量的另一件事,”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大理寺后院。 道一站在树下一脸的悲痛欲绝,她是没想到长安的东西贵太多了,“寺卿我帮忙捉了两回妖怪,算上来长安路上时,共三回,可我身上银钱都没有了。” “符纸想要最好的效果,那么朱砂就一定不便宜,还有其他的也是,而且一次用了就得重新做。” “哎———”活似深宫怨妇般一声哀叹,王玄之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搓了搓胳膊,陈夷之更是一跳三尺远,“小郎君学什么小娘子作派,再这样我—我请人来除妖了。” “我的身家不丰,早已经见底了,下一次可就没钱买符纸什么的了。”道一压根就没什么身家,她的内心在滴血,赚了两月的月俸全用来买黄纸、朱砂等物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以后为大理寺做事的本官问户部拨款,”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不许谋私。” “哦……”道一悄悄吐舌。 陈夷之听了全程,不满道:“喂,我说安道你这就不公平了吧,什么时候也给我从户部拨款呀。” “你还是去下水镇吃‘羊肉串’吧。”王玄之拂开搭在他肩上的手,神色淡淡的说,“就是就是!”道一跟着点头,后者立即炸毛了,“王安道我跟你没完。” 众人摇头,自从这陈夷之来了大理寺,每日热闹是不缺的,今日想必又被寺卿‘欺负’了吧。 陈夷之伤心欲绝,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道一追上王玄之有些为难的说道:“寺卿,可能借我些银钱,我想先搬出去住,毕竟我明面上是一个仵作,对王家的影响不好。” “有需要再与我说。”王玄之也没看腰间青竹荷包里有多少,便直接递给了她。 道一收到银子,非常欢快的回了验尸房,又是又动力上值的一日。 王玄之目送她离开,陈夷之走过来,收起了嬉皮笑脸,“安道家里也不安生了呀,看来是有什么人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 “嗯!”几日后王家发卖了好些个下人。 几家碎了瓷器,也就自家知了。 ———— “咦?”道一再不识路也记得,回王家的路上有一家很好吃的羊肉锅子,每日里去吃的人可多了,要不是提前和掌柜的定下,排一天也不一定能吃上。 听长安的人说到了冬天人只会更多,在冰天雪地里温上一炉子烈口的烧酒,再吃几口羊肉,别提多爽快了,道一就盼望着下雪呢。 九宵观里也曾大雪漫天。 景色虽好,可他没有羊肉锅子呀。 惦记了两三个月的羊肉锅子,就等着围炉小酒撕羊肉,她这一回绝不可能认错,“寺卿今日可是与人有约?我跟着去不太合适吧。”见他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常服,定然是有约了。 看了两个多月的白眼,她知道仵作其实是不受欢迎的,试问有几人愿意和一个整天碰死尸的相交。 文人都是骚客雅士,舞文弄墨这些是他们的本事,她不会,就适合捣鼓妖怪和尸体。 武将对这些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们砍死的,或许比她验过的还多。 可眼下人家在边关守着疆土,还有的地方正打着仗呢,总不可能去找他们交朋友吧。万一被当奸细砍了,她岂不是很冤。 寻常人家害怕居多,看热闹可以,真把尸体搬他们家去,道一毫不怀疑,她会被打成尸体。 王玄之是王家子又在大理寺任职寺卿,平日都是看在他的份上,遇上了打个招呼,可若是背地里,又是另一番场景了,不足为人道哉。 道一觉得都不重要,能帮死人完成遗愿,还能捉到师父所说的怪物,这才是最主要的。况且好好一个寺卿,对她也不错,不能连累跟着他不受待见吧。 总不能以后出去吟诗,人家说雪花多美,王玄之告诉人家,雪地里有藏尸,你们从这血花喷溅痕迹,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我们说雪花有诗意,你说血花有端倪,简直没法愉快的一起玩耍了。 “确实与有人约。”王玄之但是明白她的顾虑,只是不辨喜怒的回了一句,也没说去见谁。 马车在长安街道穿梭,道一撩开帘子,这陌生又熟悉的街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呀。 爱的是坊间有许多口味上佳的吃食,恨的是她一个人出门,总是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如愿。 很快就驶到了地方,西市。 长安城内就东西两个市,距离大理寺近的是西市,她不懂为何会来西市,“寺卿是想找人买什么东西?”后者笑语不语,只带着她敲响了一家门户。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干黄瘦小的中年男子出现,他生得黝黑,但是很健康,眼里全是算计,一看就是西市里的混得很好的那种人。 “这位是牙郎!你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和他提一提。”道一懂了,带她来看租房的。 王玄之已经换了常服,但中年牙郎眯了眯眼显然是认出他来了,常年在长安打混,若是连长安脚下的权贵都认不得,他们估计早死千八百回了。 “两位郎君尽管提,我什么样的都能给你找来。”吴老六十分自信。 道一很是高兴,“那你能否帮我寻个一进、清幽,最好周遭无人的那种。” 这是赚不了什么钱的买卖啊,吴老六兴致有些不高,“这地方倒是有,可我怕小郞君你不敢去住呀,”似是又想起什么来,“不过小郞君是做那个的,应该不会怕才是。” 这看不起人的作派,道一不觉得有什么,可王玄之却有些不开心,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一阵哭天抢地的动静打断了三人间有些凝重的气氛。 西市主街道上。 一位衣裳蓝缕看不清面容的妇人横冲直撞,前面有一辆急驰的马车,后面还有好几个追赶的汉子,那妇人根本不回头就要直接撞上那马车。 吴老六一瞬间阖上双目再睁眼却没有想象中的血流满地,方才还在身边的小郎君已经将那妇人救起,他都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好!小郎君功夫真俊!”路过的行人见到由衷的夸赞一句,他们可是看得清楚,那小郎君直接飞过众人,将与马车贴近的妇人抱起,又返回人群,来回就在刹那间,可谓迅疾如雷电。 马车的主人也在此时停下了马车,那人身着半袖、窄袖短襦和长裙,脚穿高头履,额上贴花子,身姿婀娜径直朝道一或者说她怀里的妇人行来,“这位大娘是我的不是,让你受惊了吧。”又从随从身上拿来了钱袋,递过去一锭银子,放在妇人的身上。 “今日多谢这位小郎君了。”又与道一致谢,“小郎君以后来小春香,记得来找雪月呀。” 其实这女子出声时,道一和王玄之都有些不自在,那日她们趴的屋顶正是她的,百转千回的腔调,记忆犹新,“咳咳...雪月姑娘若有急事,先行离去吧。” “无事就是想来买点儿女儿家的东西,我想等大娘的事处理好了再走,否则我心难安呐。”炫然欲泣看得道旁好些个男子的心都碎了,便是道一都有些受不了。 将道一与妇人护在身后,王玄之问那群追赶的人,“你们是何人,又因何追赶这位大娘?” 第四十章:疯妇人 “你又是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 那三人中一个大汉凶神恶煞的怒喝,似乎这样就能将这个长得好看的人赶走。牙郎吴老六在边上悄悄的后退了几步,距离靠近自家大门的地方才停下。 这群人找死怎么也别拖上他不是。 王玄之半点不废话,将腰间的令牌取下,“大理寺卿王玄之,现在能回答本官的问题了吗?” 那三个汉子哪里见过这阵仗,方才不过时依仗人多,见到官府中人那气一下子就泄了。 半晌,一个看起来十分懦弱的男子从他们身后走出来,若非他说话,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伙的,他忐忑的说道,“寺卿误会了,这是我家娘子,脑子犯了疾,经常会跑出来。 寺卿如若不信大可一问,吴牙郎也是瞧见过几回的。”吴老六半只脚都快溜进家门,暗骂一声晦气,先是官府人上门,再是麻烦上身。 转过身来,吴老六笑呵呵的说道:“回寺卿的话,他说得是真的。” 心里却是把这几个人骂了个半死,都闹多少次了,也不知道把人看紧点儿,之前还吓跑了他一个客人,今日还敢让他出言作证,在大理寺卿面前露了个坏脸,等回头要他们好看,哼! 为了从这事中将自己摘个干净,吴老六接着说道:“不过他们为何追赶这位大娘,我倒是不清楚其中缘由,只是每回都听这大娘嘴里喊着什么,‘我的儿’‘快回阿娘身边’之类的。” 汉子得了证人,刚放松的脸蓦地一僵,随即干巴巴的解释,“我家小儿早些年因病去了,娘子因此患了疯病,一直觉得孩儿就在身边,让寺卿还有诸位见笑了。” “事关人命,怎可用见笑来形容,”王玄之脸上不见半分笑意,“走罢,本官要去你们那走上一遭,”又问道:“诸位可有愿意替本官跑一趟的,去通知不良帅。 对了你们家在何处?” 那些个汉子还是不想开口,似乎不愿意有人去一般,还是那个妇人的丈夫开口,“回寺卿的话,我们是长安县附近的蓝田———宁民县玉山村。” 蓝田县是在大周武德三年改的地名,建朝之初为白鹿县,这是诸多政事里其中的一项,此事由礼部牵的头,将前朝的东西顺着圣人的意都改了一遭又一遭。 由于失踪案悬而未决,他翻查过目前能看到的所有新旧朝的资料,企图从中寻到有用的信息。 宁民县原来叫蓝田县,有意思的是,此县乃是秦朝旧县,《竹书纪年》有载“梁惠王命太子为蓝田君。其山出美玉。” 《周礼》又载“玉之美者球,其次蓝。”《秦记》也说“盖以县出美玉,故曰蓝田。” 后周文帝二年,置玉山、白鹿,以三县置蓝田郡。武帝建德二年,省郡,废玉山、白鹿入蓝田,以棣京光,逢县西古十里故县徙峣柳城。 去年颁布的更改檄文,距离长安不远,传送的也比较及时,可看他们的样子,好似还未曾适应新的县名,王玄之记下这件事,打算去了宁民县再说。 “可是新上任的不良帅陈夷之?”雪月却是眼前一亮,“阿树你去帮寺卿走这一遭。” 阿树应声拨腿便跑了,待其他人反应过来只得懊悔,这替大理寺卿办事,怎么就让人抢了先呢。又暗想不愧是小春香出来的,这一手观色的功夫,他们不及也。 道一与王玄之对视一眼,他们觉得这个雪月很奇怪,好似对他们三人都特别的感兴趣,不过眼下还有这位妇人的事要查,也只能先压心底。 懦弱的男子望了两人一眼,在看到对方面无表情的扶着他的娘子,也不敢上去去要人,只能和三个汉子一道前头带路,道一两人一左一右的扶着妇人,在斜阳下深深浅浅的向前行。 好多想跟去瞧热闹的,一看这天色便也作罢了。最后跟着一行人身后的,就只有始终和他们保持不远不近距离,又特别热心帮忙的雪月及她的一个随侍阿喜。 宁民县东西八十里,南北一百里地。四乡管四里。玉山村,在县东一十里,管严朱里。 四人及妇人皆出自宁民县玉山村,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早已回了家,这也促使着行人快快归家,临近玉山村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在四人强烈拒绝之下,还有噬梦虫的无力抗拒,道一特别‘心疼’的拿出了小青虫照明,这条路几人早已经走了许多回,今夜却是格外的可怖,一点莹光在林子里忽上忽下。 雪月走在他们的后头,眼睛都瞧直了,顿时有些嫌弃妆奁里那一颗眼眶大小的珠子,那东西也就是拿来发个光,夜里地上掉个银锭子找起来都费事。 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否还有,要是有这么一颗,她就能给客人们表演,更多新鲜稀奇的玩意儿,想着想着脸色就有些不好,遂又收起心思,跟着前方的一行人。 随侍小姑娘阿喜扶着她,走在这黑魆魆的林子里有些瑟瑟发抖。雪娘子没必要如此拼,真的,看寺卿和那小郎君也不像去小春香的人。 道一两扶着的妇人,自从被她救下之后不发一言,始终低垂着头,她要身上穿戴整齐,寻常人谁瞧了不说好一个温婉的大家闺秀。 “寺卿!”道一小声喊道。 王玄之会意,轻拍了那妇人的手,瞧了一眼前头感觉此时有些鬼鬼祟祟四人,宽慰道,“大娘你且安心,此行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待会儿你可放心将事实告诉我们。” “嗯!”妇人微可不闻的一声,道一却听到了,她双眼亮得吓人,妇人的声音很奇怪,并不像外表所表现的那样,好像很年轻似的。 后面的雪月瞧着前面靠得很近的三颗头,连忙追上了上去,山间路难行,尤其是夜里,早知道,算了,她还是要来看一眼的。 跌跌撞撞的一行人,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儿微弱的火光,远看似在一处,近看又变得十分的稀疏。 他们到了。 第四一章:祠神一 抬眼望去,这并不是一个乡如其名的村落,乍然一听玉山村,不说此地遍地是玉是山,那也是一个想想就觉得特别亮堂的地方,可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 玉山村共十八户人家。 道一远眺时发现每家屋檐上都挂着好些布条,在夜里随风飘摇一时看不清是做什么的,只觉得让清冷的山风更加寂寥了,可走得近了,才发现是制作衰绖(cuidie一声和二声)的布料。 道一常年在道观,她对这种布料很是熟悉。 还有不知道是否夜晚来的原因,道一几人觉得这玉山村,比他们方才穿过夜间带山风的树林还凄凉,那种有人住却如空村的感觉,让她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王玄之的感觉也不是很好,整个村落只有稀稀拉拉的灯火,却没有人间烟火的气氛,连个活人的动静都没有,这让他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雪月早就与阿喜两个抱作一团了,此地不止夜里凉,而且还如此诡异,两人抱在一起好歹有个安慰取暖的,总算不是那么害怕的向村里走去。 都到村口了,仍旧只有簌簌风声。就在村口借着那点灯火打量,他们才明白过来,村落里竟然连一只牲畜都没有,寻常村落去了陌生人,未闻其身先听其吠。 “去将你们的村长找来。”王玄之指着其中一个汉子吩咐,又轻声道:“大娘请问你的家在何处?”只见那懦弱男人口中的疯妇人,无比清楚的指了一个方向。 道一也没有跟着过去找村长,这地方让她有很不舒服的感觉。 待那个汉子走了之后,道一这才问道:“寺卿,那阿树去叫人了,怎的不良帅来得这般晚?”就目前来说,陈夷之身强体壮,还有用功夫,比寺卿好使多了。 王玄之丝毫不知被嫌弃,仍扶着那妇人的另一侧,几人朝她方才指的屋子走去,“夷之一会儿就能到了,”说着他瞥了一眼剩下的两个汉子,还有那个懦弱的丈夫,“官府办事自然需要合乎章程,夷之带着人呢。” 像是被窥见了心中的秘密,那两个汉子心里一惊,额头上冷汗直冒,反倒是那个懦弱的男人,还是之前那副模样,在影影绰绰的灯火中忽明忽暗,若非是一直在一起,很容易教人遗忘他的存在。 十八户人家距离不远,即便妇人家在村尾,也很快就到了。 院中有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竟然没有种菜?这是道一第一个反应,毕竟上一回丁猎户家,看着不像种地的两个人,都种了一小块地。 这对夫妻看着像是土生土长的玉山村人,怎的会浪费一块地,来摆一些没用的东西。 王玄之见到院落的陈设也觉得古里古怪的,小院子里种了几个品种的花草,有价值品种里最不值钱的那种,还弄了一个缸养着荷花。好好的缸子不用来装水吃,养什么荷花。 并非是他看不起人,而是什么样的条件,做什么样的事,这才是最合适的。 小小院落把所有高门大户里的东西,全挤在这个庭院里了。 村屋都差不多的规制。 穿过庭院便是堂屋,还有一间卧室,与一个厨房。 妇人家里的东西摆放则有些些不伦不类。 上有高堂坐位,又因为屋子不够宽,挤了一张吃饭的桌子,围了几个长腿圆凳子。 在卧室的正中间,勉勉强强的挤进去了一张书案,用一张廉价的青草屏风横在床之间。 厨房更奇怪了,吃食虽少,可品种奇多。这户人家每日吃的种类数量,都快小富人家一顿饭食的种类了,若是这些吃食的价格再贵一些,简直可以混为一谈。 房子不大很快便逛完了,那三个汉子在院子也没敢乱走,懦弱男子也还是原样,妇人却在见到二人时,扑通一声跪下了,“求求寺卿救救我那一双可怜的孩子吧。” 此时院子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围了不少人,隔壁村子有些距离,所以这里到的全是村子里的人,有的是衣裳整齐的,还有的是披了个外衣,便赶了过来。 见那妇人跪下,有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十分惊喜的冲了出来,“莲娘,你的疯病好了?” “二叔,我根本就没有疯。”莲娘此时的眼神坚定,拨开了他伸出的手,语带嘲讽的说道:“我疯不是你们逼的吗,若是我不疯,你们会任我到处跑吗?” 莲娘眼眶红红的,道一只觉得她好像很伤心。 可王玄之分明看清了,里面蕴含了太多恨与无奈,却没有一滴泪,想必是哭干了吧,所以才会给人一种想要毁灭这个村子的感觉。莲娘在孤注一掷,想要报复整个村子。 “你瞎说什么呢?莲娘你不知道大家多担心你吗,这玉山村里的人,哪个没点儿沾亲带故的,我们怎么会害亲人呢。”莲娘的二叔好像极为痛心。 “咳...”道一实在不想出声打扰,这老头儿也委实不太可爱,分明瞧见了他二人,却好似没看见一般,用那拙劣的话,想要哄谁呢? 唔,这么一对比,好像师父还不错。 “啊嚏!” “师父,叫你省着点儿钱花,这是生病了吗?”望着那以天为铺以地为席的人,抱一十分的心梗。 凌虚子不以为意的翻了个身,眼都没睁的嘟哝道:“你这个臭小子越活越回去了,连一个人身体是否无恙,都瞧不出来了,明日为师要好好考校你的功课。” 抱一就挺无辜的,他这不是关心则乱吗。 塞了一肚子着的郁气,也合衣在一旁躺下了,时不时的摸摸凌虚子,万一真的死了,他只能的头上插着草,卖身葬师父了。 “那什么二叔,能否请你先站在一旁,没瞧见寺卿在问话吗?”道一努力的板着脸,让自己看起来凶狠一些,奈何她长得过于喜庆,没什么用。 “敢问小郎君又是何人?” “大理寺仵作道一。” “啊!”有人惊呼出声。 “摸死人的!” 众人齐齐离她远了一些,就像道一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早知道说出身份就能吓退他们,她一开始就说了,道一暗忖。 “本官没问到的人,都安静老实待着。”王玄之还是那张脸,可这话却让众人打心底里发憷。 “莲娘你接着说。” “寺卿你知道吗,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人性,他们拿孩子当祭品,来换取...”莲娘哭得撕心裂肺。 “咳咳...寺卿你别听她胡说。”老村长姗姗来迟,看年纪是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他出来便打断了莲娘的哭诉,也阻止了她接下去的话。 “既然村长来了,便由你来告诉本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吧。”那份刻在骨子里教养,使王玄之心里再生气,还是客气有礼的去迎老村长。 十八户人家凑一凑,人还是蛮多的,此时堪称‘人多势众’,好似这样就能无所畏惧,道一几人见到他们身后,几乎没有女童的身影,那颗悬着的心沉了沉。 看似过得很道凄苦的村民,他们一时生不出什么同情心。 “事情还要从几年前说起,不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寺卿便是查我等也是无所畏惧的。”若不是莲娘先说了孩子当祭品的事,还真要被这老村长糊弄过去了。 人命在他眼里竟然不是什么大事,再看其他人似乎也很赞同的神色。 王玄之倒要看看,这些人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可接下来听到的事,还是让他低估了人性、人心。 ...... 第四二章:祠神二 “几年前我们玉山村还是一个衣食无忧的村庄,可是一场大水的到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很是艰难,”老村长在村民的搀扶下,哆嗦着走了几步,又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很快就能休养过来的。” 倘若风调雨顺,自然也没后来的事了。 果然,老村长又说,“可是那时外头正在打仗,拉走了我们的壮丁不提。” 在战乱时找个平稳的地方生存不容易,让他们背井离乡生活更难,所以再怎么难过,玉山村的也不愿离开这个地方,至少没有山匪的骚扰,除了被拉走的壮丁,他们最后只要避开洪水就能过下去。 老村长忽然挣脱搀扶他的两人,一下子跌坐在地,毫无一村之长的威严,他哭诉道,“可那天杀的洪水它不绝呀,后头又来了好几回,每每赶上我们收粮之时,那几回洪水的原因我们村子里饿死了好几个人,”顿了口气,仍可些不可置信的说道:“可是就在我们整个村子决定,要搬离玉山村的时候,出现了转机。” “可是莲娘口中所说的,拿这玉山村中的孩童做祭品?”看他大马金刀坐在阿喜得了吩咐,十分殷勤搬来的椅子上,道一现在他身后仿佛看到了在大理寺升堂的王玄之。 老村长了闭了闭眼,重重的点下他那颗发白的头颅,跟着周遭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弄得玉山村好似一个鬼村一般,夜色里犹能止小儿啼哭,可惜这个村子里的小儿,他们听不到了。 王玄之回头看了一眼,道一立刻会意,“寺卿想问你们,为何会想到拿孩子献祭,洪水就退了,你们有见过什么人吗?或者什么‘高人’指点?” 在说到‘高人’二字时,那嘲讽的语气,玉山村的村民都听懂了,他们此时也是一副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神情,跟着老村长的一个回身,数十村民都自发回身,随后让开了一条路。 这么一来人群中最后的那个人便露了出来,想过很多种可能,可是道一没想到的是,那人竟是在西市与他们碰上的那个懦弱的男人,莲娘的夫君,贾三郎。 玉山村没有外姓人,都是贾姓。 此时被村民暴露出来,他仍旧瑟缩着,似乎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果然很胆小呢。 “贾三郎,你还藏着做什么。”有村民推了他一把,让他往前靠了靠,就在距离莲娘和贾村长不远的地方。 附和的村民,“贾三郎你装什么装,当初主意可是你出的。” “就是,别弄得现在我们都在欺负你似的。”见到当官的来了,这些人也是怕事得很,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把出主意的人推了出来。 “贾大郎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当初第一个同意的人可就是你。”能推出第一个,自然能推出第二人,这王玄之还没开始审呢,村民已经开始相互攻讦了。 “贾三郎你上前来。”有人眼尖,手脚麻利的将贾村长拖到了一边,在王玄之面前腾出了一个位置。 虽然贾三郎看起来很懦弱,王玄之却感觉他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气息,似乎并不想跪他,不期然的又想到了所农家小院里,那令人感到违和的氛围。 等他跪下了,王玄之才道:“贾三郎你说一说,你为何会有这个想法的。” 贾三郎努力的缩着身子,但他说话时慢悠悠的且条理分明,连个结巴都没有,“玉山村连年遭逢大水,不应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吗,难道要整个村子的人死绝,寺卿才甘心?” “荒谬,解决的办法千千万,你们却独独选择了最不应该的一条,这并不是是你们伤害无辜的理由。”见还有村民露赞同赞赏,王玄之怒喝。 雪月、阿喜虽然被这威严吓到了,可是她们也没有挪步,相比‘吃人’的村民,还是这两人来得可靠。 “寺卿好生清正呢,可惜了——”可惜什么?贾三郎说了一句没头没脑,又意味深长的话,“正如寺卿所见所闻的那般,玉山村山多,玉——山多了自然有灵,这山间出了山神。” “神灵要帮助人类,自然需要人类供养它们,互给互助,方为长久之道,今岁的水患可就没到我们这地儿来,”贾三郎又解释道:“别问我那山神长什么模样,我也没见过,只是和大家一样,只听过山神的呻吟而已。”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道一忙追问。 王玄之却是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些东西。 贾三郎有些不悦,大理寺卿就算了,这一个仵作问话像什么样,是以,他闭口不答,“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王玄之声色如寒冰。 贾三郎仔细回忆听到的声音,点头又摇头,“像是人类的声音,但是又和人类不太一样,整个山间都回荡着山神的声音。”村民都点头附和。 “寺卿我们去看一看吧,也让他们明白,自己供养的究竟是人是鬼。”道一摸了摸自己充实的粗布口袋,心中大定,“你们就在此处候着,一个也不许走。” “我与你一道去。” “寺卿,你——”道一在考虑是带着他呢,还是留下来,万一被想逃罪的村民剁了怎么办,可还有雪月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也不可能跟着她去后山呀。 “我——我们——”雪月还没开口说出她的想法,就感觉到地面有些抖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正朝莲娘家过来,她心中大惊,“莫非是山神动怒了?” “山神动怒了!” “山神动怒了!” “山神动怒了!” 玉山村的村民吓得四处逃窜,鱼贯逃出大门,结果一会儿功夫,又齐齐后退,站得比之前可规矩多了。 脚步声的主人很快便露出真面目,为首的是一个拿着银枪的青年男子,旁边跟着跑出一身汗的中年男人,正是他们宁名县的郑县令。 对于京官只觉得好大的高,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感受,可郑县令是切切实实与他们息息相关的,贾村长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那个大理寺卿,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夷之你来得正好,你和郑县令将此地所有人都看住了,”王玄之说完,又拱手行了一礼,对雪月说,“烦请雪月姑娘将方才的事告知夷之。” “道一,走吧。”去看看是人是鬼,是山神还是鬼魅。 望着两人很快便消失的身影,陈夷之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又想起来找他的阿树说的,直接走到那三个大汉面前,“就是你们在大街上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 大汉:? 一众贾村民:? ...... 第四三章:祠神三 “寺卿小心些,”她已经闻到了那股子藏都藏不住的非人类味,道一拿出了一个罗盘,平日用来辨别方向,修道之人也可以用来追踪,“这妖怪沾了人命,在此生活了好几年,应该比与崔二郎共存的狌狌还要厉害些。” 道一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又从身上拿出一张符纸,“寺卿你拿好,这个可护你一时。” “嗯!” 王玄之伸手接过,又攥了一下腰间的玉色骨笛,心中更是坚定了几分。 上次在遇见噬梦虫之后,他回去翻过祖父单独留给他的书籍,在上面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若当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还可以试一试那个法子。 两人在后山已经行了一段路,这里比方才他们来的的山路还要难行,应该是这‘山神’的缘故,村民只敢在山脚下转悠,都不敢真正的入深林去。 到后面脚下的草都到腰深了,道一走在最前面,她已经忍着恶心,扔了好几条入手软趴趴又冰凉凉的东西了,这时候能摸到一只兔子,她都会非常欣慰。 越往深山,能存活的便越厉害。 “哎,小心——”王玄之走在后面,见状,连忙将人扶正又收回了手,“你踩到什么了?” 道一摆摆手示意无事,“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动物的蹄印罢了,我们继续找。” 山林生活了不少的飞禽走兽。 就方才他们已经惊飞了不少的小鸟,幸好小毕方一直跟着在,由它出门,那些鸟儿们才没弄出什么动静,打扰到这山里的霸王们。 擦腿而过的除了那种冷冰冰,见人就咬带毒的东西,于性命无碍的道一都不管,这样反而能省不少事。 又是一只毛茸茸的动物跑过,道一伸手截住它,拎起两只长长的大耳朵,那小东西在她手里扑腾,“可惜了这么肥的兔子,要不是现在没时间,定然又是一道鲜味和吃食。 也罢,今日你我无缘,放过你吧。”说到最后,对那‘神灵’也是分万的怨念,竟然让她错过了这么多的美食,罪上加罪,真是罪不可恕也。 看那兔子逃难似的,一溜烟便没影了。 王玄之也是无奈,论有个爱吃肉的道人仵作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那所谓的神灵看起来很恐怖啊,你看这兔子被吓成什么样了。”道一边往前走边嘀咕。 王玄之:要不要将兔子捉回来问问,究竟谁猛于虎。 “寺卿,到了。”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深入后山腹地。 到了腹地,那些擦腿而过的动物也不知在何时,早已不见了踪影。先前还能打趣两句的两人,此时神情俱是凝重,这里面有一个让其他动物都畏惧的存在。 每个地方都有一个主宰。 譬如人间帝王。 人类可以不完全臣服,每个朝代的覆灭基本都与造反相干,可深海中的霸主,还这陆地上林中的霸主,那是需要绝对的臣服的,那是一种血脉上的压制。 王玄之早已经取下腰间的骨笛,谨慎的跟在她身后,“那‘神灵’在何处?” “那里。”道一指向了山林腹地中心,烟雾弥漫,里面却一股冲天的黑雾,这比她之前见过的都要大,看来这妖怪有些不同寻常。 可走着走着,道一便察觉出了不对,“寺卿,你人在哪里?” 林中的雾过于浓烈,人的视线不及半尺远,便是有功夫在身的道一也看得不是很远。但她却觉得哪儿不对劲,方才两人的距离只不过几寸,怎么的就见不着人了。 不过想到方才给的符纸又安心几分,那是她最近练的驱邪符,等闲的妖怪近不得身,也伤不了他,除非这林中的那一霸出手,但她已经锁定了对方的气息,想来王玄之还是安好的。 虽是这么想道一还是没有放松,这雾来得委实过于奇怪,本以为是山中原就有的,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进山时便察觉到,这山里好似有什么法阵的存在,“难道是什么迷雾阵之类的。还是这林中一霸有人在背后助它。那这人定然是个邪修。” 小心前行的道一忽然间,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不止一个人,是好几个孩子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来追我呀——,” “来呀,快来呀,小七——” “呀——你们等等我——” “小七你再快些——你好笨呀——哈哈哈哈——” 也不用她刻意去找,你追我赶,那些孩子从一个小小的默点,最后变成了山间的精灵,来到她的眼前。 “你是神仙姐姐吗?”一个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眼睛问,道一那一刻心就变得很柔软。 不自觉放低了嗓音,比平时的清灵,更多了一分温柔,道一有些傻乎乎,愣愣的问,“小姑娘,怎么知道的?” 那小姑娘咯咯一笑,“姐姐你问得真有趣,你看看你自己的打扮。” 在一双双澄澈晶莹的眸子里,道一清楚的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样子,那就是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呀,她是什么时候换的衣裳,道一有一瞬间的糊涂。 旋即她想起来了,只要在识海里,不管是人还是妖怪,她都是原本的身份。好在她只是为了行事方便,也没有刻意隐瞒,倒也没什么好惊慌的。 识海!对,这一定是在识海里。 接着又是一惊,一二三四...十共十个小孩子,只有一个男孩子,其他全是女孩子。 这应当全都是玉山村被当成祭品的孩子。 道一心里揪得难受,还是笑着蹲下身子,与孩子们持平,“姐姐问你们一个问题呀,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那个说话的小姑娘应当是年纪最大的,她笑嘻嘻的说道:“姐姐你好笨呀,我们来山里捉迷藏呀,”忽然又皱起了眉头,“可是我们玩够了,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其他几个孩子也急着快哭了,反而是唯一的男孩子,冷眼旁观也不制止,道一仰头将眼里的热流倒了回去,又问,“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呀?” “阿娘告诉我,她在山里埋了糖,叫我自己挖出来,可我进了山里没找到糖,就看到了她们。”小姑娘缺了几颗牙,笑起来漏风,她还惦记着那几颗糖。 “我是阿耶说山里有可爱的大白兔,让我来捉它们,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阿弟他们肯定得挨饿了,我家里快没吃的了...”因为没捉到兔子,小姑娘害羞的低下了头。 每个人都说了她们来山上的理由,就连最年龄最大的那个,也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她就是来山上找草药的,家里说这个可以换钱,改善他们的生活。 只有那个小男孩,神情越发的阴翳。 ...... 第四四章:祠神四 “笨死了。”男孩子冷冰冰的说着,眼里的恨还有那份绝望让人心惊,“我们都死了,你们还回什么家呢,是他们不要我们了,把我们送给了山神大人吃了。” “呜哇,贾哥哥你又欺负我们。”最小的小姑娘吓哭了,呜呜哇哇的,好生热闹,受她影响,大家都哭得厉害,道一也有些头疼,但更多的是心口堵得慌。 静静的等着孩子们哭声淡下来,道一想或许这是她们这一生最后的一回哭泣了,“贾小郎君,你能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吗?” 为了不让他再吓到人,道一拿出一张黄纸,在上面画了个符印,又输入了灵力,那符纸就变成了一只可爱的小鸟,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虽然看着是假的,可孩子们还是很高兴,都去追逐着那只黄纸小鸟。 这个期间道一已经想起了这个男孩子像谁,那个装疯卖傻的莲娘的丈夫,贾三郎。 “贾小郎君,你也想回家吗?”道一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就见对方脸色扭曲,“家,那算个什么家,那样的人不配做我的阿耶。” “那莲娘呢?” 贾小郎君这回沉默了许久,最后才没什么感情的说道,“她运气不好,嫁了个不怎么好的人。” “贾三郎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吗?”虽然再让孩子回忆一次,无异在他的心口上撒盐,可道一还是要问,他们不应该困在这里,为罪恶徘徊,而是去轮回,迎接新生。 贾小郎君面容扭曲,有那么一瞬间,道一觉得周围的雾气都扭曲了,“那几个傻子你也看到了吧,他们都是被自己家里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骗上玉山来送死的。” “而提出这一切的正是我那个‘好’阿耶,”贾小郎君快把一口牙给咬碎了,毫不怀疑若是那贾三郎在此,他定要扑上去把人给生吞活剥了。 看了一眼玩儿得正欢快的几个孩子,道一又问,“你阿耶是如何向村人提议的?” “有一回我们村里发了大水之后,山中的神灵在呻吟,阿耶装横作样的听了半晌,便对大家说‘山神发怒了,若是我们再不拿出祭品,就要淹没了我们整个村子。’ 大家听了都十分的慌乱,连连追问了,需要什么样的祭品,山神才不会发怒。他又假装听了好一会儿,这才说‘山神告诉他需要童男童女,别的什么也不要。’” “当时村里人都很愤怒,这是个什么样的山神,竟然要小孩子,他们都要搬走,可我那位好阿耶,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说我们即便是离开了玉山村,又能去哪里?如今到处都在打仗,连个壮丁都没有的村子,出去不是让人抢了活命的粮食,还有继承香火的女子吗?’” “大家一听就又迟疑起来,最后还是村长做了决定,大家都先不走,他们一开始就看中了大娘子,”说着他看向了那位大娘子,便是几个年龄中最大的那位。 “大娘子父母早早便去了,一人靠村中接济生活,她很感激村里的人,所以村长他们哄她上山帮忙采一味药时,她想也不想的就同意了,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 听了半天,道一总算察觉出哪里不对了,“当时你才多大,如今又大了,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连贾三郎装模作样都上知晓,这里面的问题很大啊。 贾小郎君挺了挺他的小身板,得意的说道:“如今我已经是十二岁了,那时我已经七岁了,记性好着呢,从前阿耶还夸过我,说要送我去学堂,让我念书,将来考个状元回家呢。” 可是很快又低落起来,“只是有一年阿爹上了一回山之后,他就忘记了从前说过的话,再也不提这些了,他宁愿自己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摆在家里,不伦不落,还没落到实处。” “也是来了这玉山吗?何时?”道一问。 “嗯!是在我七岁那年,他说要亲自为我作一份礼物,上山找好木头呢。” “后来呢,你又是怎么来的?” “今年到我,村里没有合适的孩子了,大家就盯上了我和我阿妹,就是这里最小的那个。”贾小郎君说到这里就很奇怪的皱,“阿娘有时不是很喜欢阿妹,可有时候又很喜欢她,可真奇怪。” 那个才三岁的小姑娘,即便是死了,也是最懵懂的那个,道一叹了口气,觉得心口堵得更难受了。 “你又是怎么上山的?”既然他已经知道上山就是献祭给山神,去了就回不了家,那么肯定不会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但是无论如何,比起其他人更加的懵懂,他这才是清醒的绝望吧。 “我那位‘好’阿耶,不知何时去买了点儿迷药,在我睡着的时候,用来捂我的口鼻,当时也就挣扎了一会儿,我力气没他大,所以最后还是昏迷了。 等我再醒过来,就已经在这里了。”贾小郎君看似无所谓的摊了摊手,道一眼睛有些酸涩,她道:“我们来这里是因为遇到了你的娘亲,为了寻回你们,她一直在装疯卖傻,现在山下全是官府中的人。” 听到莲娘一直在找他,贾小郎君的眼睛豁然一亮,又暗了下去,“我阿娘已经看不见我们了,你帮我告诉她,我们早就已经去投胎了,好不好?” “为什么?”从前世界里只有香客、师父、师兄的道一,有些不太能理解,人已经找到了,即便是个魂魄,看不见也是一个很好的安慰呀。 贾小朗君却没有解释,毕竟他也是个小孩子,只是下意识的觉得那样说,对他的阿娘会比较好。 “随便你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们要回去了,不能离开山神太久。”贾小郎君说着就去牵那个懵懵懂懂的妹妹,又朝着那个大娘子哼了哼,明显对人家很好嘛,口是心非的。 “我会帮你们完成心愿的。”一群孩子来去如烟如雾,在她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道一看着他们消失的位置,眼神沉了沉,那里是她方才找到的那所谓的‘山神’的居所。 “寺卿我们过去吧。”道一和一直戒备守在身边的王玄之说道。 同时不由感叹。她可真是遇到了一个好上司呀。 应当是今日遇到的最好的一件事了。 第四五章:祠神五 “你方才见到那些孩子了?”在去玉山腹地的中心地带时,王玄之还是问了一句。 他觉得道一看起来很不高兴,还很愤怒,在下水镇的经历告诉他,或许那些孩子也有什么执念吧。 道一翁声翁气的回道:“也没什么,他们都只是想回家罢了。” “走罢,我们去将那个拦住他们不回家的‘山神’,打得落花流水,让他再也不能害人。”王玄之心里也不好受,孩童就是雪白的纸,任人书写。 “到了!” 玉山腹地中心处,是一个黑魆魆的洞口,里面没有风吹出来,有一股子腥臭,扑面而来,像是什么肉腐烂了,还有血腥味极为浓重。 两人心下一沉,道一更是白了脸。 在进山洞之前,她拦住了王玄之,跟着又飞身上了山洞顶上,将整个地理位置都扫视一遍,最后又飞到了洞口前,嘲讽的说道:“好一个‘山神’,好一个贾三郎,好一个玉山村村民。” “怎么了?”王玄之看她神色有些不对,赶紧问道。 道一:“这山洞有一个天然的阵法,但是被人动过手脚,改成了锁龙阵,连龙都能困住,更何况是人或者动物、妖怪。”难怪她一进山就察觉到了好似有法阵的存在,没想到是这个用途。 “你是说有人故意把妖怪困在这个山洞里?” 王玄之踱步,神色凝重,“可是又说不通呀,那人如何能肯定这玉山村的人,会乖乖按照他的想法行事,除非他有帮凶。”一个懦弱的男人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浮现。 “寺卿小心了,我们离那‘山神’很近了。”随着那腐烂的味道越来越浓,他们也越深入山洞,那‘山神’的味道也混杂在一起,甚至超过了腐烂的味道。 这让她的鼻子有些难受,‘咔嚓’,道一全身心都在这些味道上,没注意脚下的枯枝。 两人的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做好了随时应敌的准备,却在些时,他们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像是在人低声吟诉,又像是人在病痛中的呻吟,两人一个调也没听懂,因为那是兽吟。 道一两人通音律都能听出来,兽吟很是悲伤,也非常的痛苦,但是却又无法解脱。 一声嘶哑又刺痛双耳的吟叫响起,两人就看到一双血红的双眼,其后还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向他们扑过来,二人一下子闪到了洞的两边,让那黑影扑了个空。 山洞光线极弱,只有洞口照进来的微弱光线,那黑影却很熟悉洞里的构造,一击不成又是第二击,它的动作灵敏,就在整个山洞来来去自如。 两人被这突来的状况,弄得有些狼狈,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妖怪好像知道道一不好惹一般,只挑着王玄之追赶,一副不把他追手不不罢休的模样。 王玄之不能使用功夫,但好在他会一门不用内功的轻功惊鸿,且使得不错。 两道身影你追我赶,时而会在洞中惊现白色身影,时而出现一道黑影。 道一就这么闲置了下来,她一时有些愣神。 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那边的两道身影已经快速的绕洞几圈了。 道一无将噬梦虫给拿了出来,山洞顿时亮了不少,但她好像还嫌弃不够似的,又把一直在偷懒的小毕方也拿了出来,“快,小胖子,喷个火。” 休眠中的噬梦虫:———我还能醒过来吗? 一直在睡梦中的小毕方:———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木然的跟着指示吐了个火,追赶王玄之的黑色身影也停了下来,显然有些怕火,而且照推断的话,它是一直没有出过山洞,也不知困了多久,对光也很是畏惧。 洞中火光、噬梦虫光将山洞照得很亮,这也让她看清了那‘山神’的模样。 竟然和弥猴很像,第一眼道一以为是狌狌的同伴,可再看不是那么回事,它长了四只耳朵,而且比狌狌高大许多,眼睛里充了血,随时处于癫狂的状态。 “这是什么妖怪?”王玄之也看到了,不过四只耳朵的动物他还是第一回见到,在明亮的光照下,清楚的见到那一双血红的眸子,也越发的谨慎。 道一一面飞速的结着印,一面说,“他这长相,《百妖谱》上有载:【长右,像弥猴长着四只耳朵,声音像是人类在呻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道:“【它若是出现在哪个县,那里就会发生大水灾。】” “水灾。”王玄之仍在躲避已经适应了光线的长右,见那光对自己无害,长右已经不怕了,火光断断续续,让它更加的烦躁,很明显它已经完全的丧失了理智。 “急急如律令!斩邪!”道一已经结好了印,水属性的长右,还需土来克制,一面土色的大墙推动着雷咒,朝着长右的正面打过去,一下子就击中了它的身体,一阵糊味立刻传遍了山洞。 长右发出猴生中的第一次尖叫,随着符咒消失之后,它反而比方才更加的清醒,“遭了,”见它怒了,身上的气息波动,道一才发现对方的等级比她高,黄九级。 难怪这些土属性的雷咒打过去,反而被吸收了,简直就是给长右送灵力的。 还有好几次差点儿烧着它的毕方火,无疑使它更加愤怒,更加狂爆。 道一咬牙,今日出门前定是没瞧黄历。 这些猴类的都跑得太快了,其中以狌狌为最,眼看着王玄之好几次差点儿被抓到,要不是人机灵闪得快,现在已经成块儿了。 她掏出身上的符纸,这些肯定没灵力好用,但是好歹能拖住对方的步伐,见长右使劲儿捶打自己的胸口,道一暗暗祈祷,能把自己打晕就太棒了。 “寺卿,我数三个数,一起往外跑。” 一直在旁边找到机会就给长右制造麻烦的王玄之,见道一一个雷咒就把对方惹得暴怒了,也不由得额上冒汗,他有些高看自己的能力了,要是一直这么拖后腿可不行。 “一、二、三!”随后便扔出一道符,在长右的面前爆炸了,果然让它停留了一瞬,那尘烟散尽,道一傻眼了,“寺卿,你怎么还在这里。” 王玄之勾唇一笑,“你都没有出去,本官作为你的上属官员,自当留下。又如何能独自逃生,做一个逃兵。 更何况这妖怪害死了那么多人,作为大理寺卿,自然没有退缩的理由。”说到最后眼里却没有了笑意,这妖怪不止害人,还让他想到了崔文渊。 关键现在我打不过呀,让你先跑。我才能更好脱身,反正长右出不去,可以在外面想办法呀,道一暗道。结果看见王玄之做了一件,让她十分无语又不解的事。 “寺卿你这是做什么?”道一嘴角抽了抽,两人在山洞中来回奔跑,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他把自己的手指给割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血腥味的刺激,那长右追得更欢快了。 王玄之根本没功夫回话,他只能用轻功,还比她跑得圈数多,得省力,直接用将划出血的那只手,握住了骨笛,骨笛上面染得血红一片。 “你先拖住它。”王玄之不等她回应,就已经吹起了《凤鸣诀》中的《清心音》,笛音缓缓流淌,长右的步伐有一瞬的迟疑,一直在与它对打躲藏的道一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吹得不赖,学得还挺快。 她回头看了王玄之一眼想要夸夸他,见到的情景让她瞳孔猛的一缩。 那骨笛竟然在快速的吸收他的血液,白色的骨笛在噬梦虫还有小毕方时不时吐火的照耀下,隐隐有红光流动,像是人体的经络一般。 由于《清心音》的缘故,黄九级的长右时而清醒,时而狂燥。还有一直在消耗血液,脸色比他那身衣裳还白的人。道一觉得这不是办法,忽然她看到了长右身上一闪而过的莹光。 那是——— 第四六章:祠神六 竟然是一滴泪。 道一这回看得很清楚,长右清醒时眼里充满了痛苦,它抱着自己的脑袋,不一会儿又发起狂来,由于它的等级远远高出两人,根本就制不了它太久。放出去的术法,就跟它闹着玩儿似的。 她将上丹田的力量积蓄在识海里,以精神力发出,看准长右清醒的那一瞬间,强行与其黑蒙蒙一片的识海相连,想要强硬的将对方的识海破开,但对方的等级太高,精神力在急速的消耗,很快嘴角便溢出了血丝。 王玄之见状,暗中使了内劲,让血液流得更快了,吸收了的骨笛好似更欢快了几分,出来的音律,脑子疼得快要爆炸的道一都清醒了一两分。 如此往复,两人的血都流得快干了时,道一的总算进到了对方的识海。 一只长右变成了一群长右,在长右山上欢快的蹦来蹦去。 你丢我一个石子,我扔你一坨泥,带着小幼崽的雌性长右,在身上挠挠,找了点儿东西,便喂嗷嗷待哺的幼崽嘴里了,雄性长右也如此这般,却遭到雌性长右的毒打。 此山虽无青草,也无遮天大树,可有一个族群,它们每天在这里生活,十分的平淡,饮长右山中的水,食长右水中的鱼类,日复一日。 玉山村中的长右也是其中一右,一日长右山的长右水,不知何故,竟然决堤,将它们的家园冲散了,也将它们分开了,这只长右在下了山,想要找到同伴。 它第一次开口,就被受到惊吓的百姓追杀,差点儿丧了命。 从此只敢到处寻找,在路上还遇到了,嗯,捉妖怪的人,对方见它虽有妖力波动,可一只小猴子,一点儿不起眼,也就没去管它。 孤孤单单的过了一段日子。 “由此向东南而去,直到一个叫玉山村的地方,你去那后山,里面有个山洞,自然寻到你的同伴。”耳边响起了一个毒蛇般冰冷的声音,长右没见到人。 它也没去想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它能听懂人话,甚至知道它在找同伴。 能找到同伴的欣喜,超过了一切。 长右欢天喜地的奔赴那个声音为它指引的路。 最后被困在了山洞里出不去,它想念同伴时,便会呻吟几句,可让它不解的是,每次呻吟之后,便会有一双小童走到山里,又奇迹般的摸到山洞里。 困在山中腹中饥饿的它,想也没想的便咬断了一双小童的脖子,汩汩热流滚进它的喉咙,又流进身体里,这让它一身力量大长。 时日一长,长右再笨也感觉到了问题。 它的身体发了变异,比之从前大了三四个,可另一方面,它又万分渴望血液,那是能让它生存的东西呀,吸收的血液越多,它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 它怕哪一日,同伴会认不出它了。 长右迫切的想要破开法阵,可每回撞破的法阵,好似人类的伤口似的,都会自动愈合,随着它力量的增加,那破坏了一点的法阵,又点点升起了它的光芒。 打断了道一还要再看,却被一阵怪异的惨叫打断,清醒的长右艰难的控制了自己,“杀了我———”下一瞬前肢化为利刃,就朝她打过去。 道一抱着疼痛难忍的脑子,就地一滚,长右抓了个空,又继续追逐。 王玄之见状又在手上划了一道,血流了许多,一滴没浪费,全被骨笛吸收了,《清心音》音色更加深遂辽阔,音域也更广,长右的脚步停止了,也放下了一身的抵御。 道一见状,抓紧机会。 “急急如律令!斩邪!”土属性的灵力,推动雷咒,重重的砸在长右身上,不带停歇的,连放了好几个,清醒的长右眼睛又再次发红,可身体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好。 趁它病,要它命。 雷咒的灵力好似源源不绝一般,同时一直消耗着的还有脾的保护。 清醒的长右从容赴死,疯狂的长右想要还击,两道想法疯狂的撕扯着它。 王玄之的笛音也没停过,随着它的虚弱,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谢谢你———小———”娘子,将来在地下重逢,它的同伴,应当还能认出它来,长右永远的合上了它的双眼,轰然倒地,正好砸在叼着噬梦虫的小毕方身上。 无辜的噬梦虫:———若是它此时是完全昏迷的该有多好。 长右死了,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卸了一身气力,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将长右搬开,实在是没办法,需要噬梦虫照明,进来就打架,还没检查过山洞呢。 同时取出了长右的结晶,一个充满了灵力的结晶,但等级比她高许多,出于谨慎,道一决定带回去吸收。 王玄之雪白着一张脸,抱着小毕方和噬梦虫默默的站到了一边,不然走得近了,他们会有一种错觉,被开膛破肚的是他们自己。 山洞不大,不像人类住山洞,还有个睡觉的石床,石桌子吃饭睡觉什么的,这里面连根稻草都没有,进了山洞右有一处泥土平滑,看来是它经常躺的地方。 还有不少地方有很多爪印,应该就是平时它发狂后的印子,还有想要找开法阵的痕迹。 山洞左侧堆积了腐烂程度不同的白骨,看白骨的大小,都是孩童的,还有两具只是腐烂了,但仍能从余下的面部认出他们,正是贾小郎君和他的妹妹。 王玄之帮忙拾起七凌八落的骨头,待道一上去将十具尸骨拼好,便起身在山洞顶上,按顺序敲打起来,那个困了长右多年的锁龙阵破了,那些被禁锢在长右身边的孩童,他们的灵魂得到了自由。 “寺卿这些孩子,”道一两人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相互打量一眼,都松了一口气,“我们先下山吧,叫夷人带人来将他们带回家,至于山下的人———”王玄之眸色一冷,“下山再说。” “嗯!”此地是长右的领域,不会在玉山再碰到霸主之类的,两人下山不再小心翼翼,但也快不到哪里去,相互搀扶着向山下行去。 “咦,那是什么。”一只类似猴子的身影一闪而过,从两人不远处跑过,还有一头像鹞鹰的妖怪,在天空盘桓又飞远,两只很快就没有影了。 但那点儿灵力波动,她还是能感受到的。这两只妖怪波动的灵力很纯净,这让空着肚子的道一有些遗憾,手上的劲也松了几分。 听到她问话,王玄之也扭头去看。 王玄之有些头晕目眩,扭头时没注意踢到一根藤蔓,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道一还保持着扶人的躬身姿势,王玄之一个人便飞身滚了出去,在山间的草从里滚了好几圈。 然后和一双黑洞对上了。 “啊———”出于本能,王玄之一声惊叫。 “寺卿你没事吧。”道一收回张着的嘴,若无其事的赶紧跑过去看热闹,哦不是,是救人。 王玄之想撑起身子,不由得又倒吸一口凉气,他按了一手的荆棘,全扎进了他的手里,一面抽着凉气,一面示意道一自己去看,“你看那是什么。” 道一拨开草丛,就着微弱的曦光,这才看清,不由得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这都什么运气,藏得这么深都被发现了,真的不愧是大理寺卿。 哪里有尸体,哪里就有他。 里头躺了一具有些年头的白骨头,还很完整,只是都被草啊,叶啊之类的覆盖了,只剩下一颗头在草丛下躺着,头上还有散开的长发,与丛生的杂草长在了一处。 若非王玄之躺着侧身看过去,恐怕也不能发现这具骸骨。 道一仔细检查了那具骸骨的情况,说道:“死者是被人一下子扭断了脖颈,嗯?这是什么?” 终于拨完了荆棘刺的王玄之抬头看了一眼,“檀木,虽比不上文渊的那块,但却不差。” “我们要赶快下山。”似是想到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第四七章:假的 “不良帅,使不得呀。”郑县令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喊了,他觉得口好干,心好累,手好酸。 这习武的人就是强健,他快拉不住了,“放开我,”陈夷之也不知多少回吼他了。 一肯个不松手,另一个不能伤到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莲娘家院门外,好几张碎凳子。 玉山村的村民此时恨不得现在就迁徙,去的他战乱,去他的土匪,他们觉得最凶的已经来到了玉山村,此刻正恨不得一口吞了他们。 雪月说完玉山村的所做所为,陈夷之接二连三的踢坏了从村里搬来的几张凳子,又在揍完那个懦弱的贾三郎之后,郑县令才嘴里喊着别闹出人命,抱着他时不时的松一把手。 陈夷之停下之后,才四十出头的郑县令,便扶着腰,好似累得不行,一直叫嚷着老骨头都快折腾没了。 玉山村民:呵呵———你说我们信不信你,满面红光,双目有神,说你三十而立也有人信。 郑县令扶腰的间隙看了一眼玉山村民,一群愚昧无知的刁民。他如此卖力还不是为了他们的小命着想。也不看看他是真的为他们好呀。 这位是谁呀,那可是长安三霸——侠之一,什么事不敢做。 近两年又是上过战场的人,那是真正见过血的,打死了他们,万一圣人他老人家心情好,不想伤了陈家的心,杀几个违法的,就当给这货算个军功,那不是白白送死吗。 又看了那个想出头,被村人拉住的贾村长。郑县令其实不太想来的,长安三霸聚集了两霸,天知道他会经历什么,从前的那些他都不想计较了。 咳,至于是不是找不回场子,那就只有天知晓了。就算是真让他计较,他也不敢呀。 这玉山村出了这么大的事,说他一点儿不知晓,倒是能推个干净了,可这宁民县在他的治下,能推到哪里去。若说自己知晓,呵呵,他敢肯定,今日这被打的人中就有他一份。 还是将眼下的事情处理好,再等着京兆府发落吧,郑县令破罐破摔了。 再说他也是真心为陈夷之考虑的,这个村子里的人,虽然都有罪,但在《大周律》里,他们还真罪不至死。那贾村长看着年纪那么一大把了,被揍死了赔上自己多不划算呀。 玉山村村民,万分无比的希望王玄之出现。 大理寺卿虽然有官威,可比这个官不像官,民不像民的不良人好太多了。 “郑县令,你拉本帅作甚,再不松手,一把年纪闪到腰,可别怪本帅不讲情面。”郑县令方才自谦老腰,此刻陷入深深的怀疑。 郑县令示意他看那位已经鼻青脸肿,爹娘都认不出的人,还有一群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玉山村民,这位到底还想怎么样,就是他也有些想念王玄之了,至少那个明面上讲道理一些。 “就打这么两下怎么了,他又死不了,胆子那么大的人,都敢怂恿他人送子女去送当祭品送死了,现在装什么懦弱,给本帅起来。”又不能真的伤了郑县令,陈夷之只能干嚷嚷,那脚还不停的挥舞。 躺在地上,好似进气少出气多的贾三郎:——— 踏在晨光里,两人相互搀扶。 王玄之一身是泥,还沾了不少枯枝烂叶,又挂破了不少衣裳,道一也是同样尊容。 两人刚从山上下来,见到的玉山村,就是这副模样,陈夷之面红脖子粗的,是真的想打死地上的人。 呃,那是谁? 看到那一身眼熟的衣裳。 哦,贾三郎,还是打死算了,道一心想。 王玄之虽然也有些遗憾,但他可不能这想说,也不能这样做,他若持身不正,将来如何守住对得起这大理寺卿,对得起天下百姓。 不过他不能就这么要了对方的命,但是有些事却可以做的,在他的职责范围内,他行至贾三朗面前,“我应该叫你贾三郎,还是其他的名字呢?” 早在道一两人出现,郑县令已经将人放了,又安静的退到一边,此刻听王玄之如此问,掩饰不住的惊讶,不止他,陈夷之、雪月几人、还有王山村村民等人,所有人的目光在他两人之间徘徊。 “道一。” “方才我们从山上下来时,发现了一具尸骨,那人才是真正的贾三郎吧。贾三郎死于五年前,被人一招拧断了脖子,凶手可谓是干净利落。又建议玉山村民献祭孩童。 那时的你,可没有这么的懦弱吧,那个凶手。”道一逼近蜷缩在地上的人,还没走近,那人忽然一跃而起,就想要袭击她,内里空虚的道一,脚步凝滞了一刻。 ‘贾三郎’的掌风已经逼近了面门,却忽然停住了,他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低头,一柄染红了的银枪,自道一微微歪斜的身侧探出,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收回了那只手,捂住在流血的胸膛,对王玄之露出一个极为诡异的笑,“你永远也不知晓我死了,你们损失的是什么———桀——桀——” 这笑令在场的人都无着端的打了冷颤,一声雄鸡报晓,让他们稍有回温,可心里的迷雾仍旧没有驱散,贾村长更是哆嗦着手,“寺卿,这小仵作说的可是真的?” 双眼紧紧盯着他,就怕他说出那个最可怕的答案,王玄之点了头。 贾村长老泪纵横,“天啊,贾三郎是假的,他是为了什么,要如此害我玉山村啊。” 其他的村民,也想想了自家的孩子,都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虽然舍的都是女孩子,但也能帮衬家里呀。 一个人可以愚昧,但不能不懂道理,守不住心中的那一条底线,肆意践踏他人性命的,最后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这些人虽然罪不至死,可余心的良心都将在不安后悔中渡过。 道一他们对这些人完全提不起同情心,他们只可怜那十个孩子。 对了,孩子,道一猛的一拍头,“不良帅,还要劳烦你上山一趟,那些孩子的尸骨,我们都拼好了,你得带人上山将他们带回家。”这是孩子们的心愿,回家。 “沿途有我做的记号,你还记得吧。”王玄之补充道。 陈夷之点头应下,转身就带着大理寺的不良人上山了。 还有一件事,王玄之来到冷静异常的莲娘身边,见那‘贾三郎’死了,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有种深深的哀愁,不由得叹了口气,“贾小娘子的生父是他吧。” 莲娘的眼珠转了转,张口了她干涸的嘴唇,“是的。” “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吗?” “其实他来我家里的第一天,我就认出来了。”莲娘眼神空洞的望向了远方。 不知是在看‘贾三郎’,还是贾三郎,或是同母异父的两个孩子。 第四八章:真爱 “当时他顶着一身寒霜,还有一身的血归家,我还以为他去后山,遇到了猛兽,吓得不行。” 莲娘用力握着左手上的木头镯子,断断续续的说着,“可是当我问他,东西呢,他却反问我‘什么东西?’” “当我正要说话的时候,君哥儿外出归来,被他一把拿捏住,那句‘君哥儿的生辰礼物’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也不废话,直接威胁我,若是我敢乱说,便杀了三郎。 为了三郎,我忍了下来。可是,他居然———后来就有了瑶姐儿。 我本来不想要她的,可她和君哥儿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啊,但是她越长越大,和我不像,也和三郎不像,那就是我不贞的证据啊。”莲娘痛哭出声。 这便是贾小郎君不明白的事,阿娘时而喜欢妹妹,时面厌恶的缘故了。 “如此一来,本来就不敢反抗的我,更加不的敢乱说了,后来我见他也没在村中惹出什么乱子。 直到他提议要把村子里的小孩子,每年交一双孩童祭祀,我才有了第一次反抗。 然而他说‘若我不听话’,就交我的君哥儿。 我只能又一次忍了。”莲娘说到这里,那干涩的双眼,又再次流出了泪水,隐隐带着血丝。 王玄之又问:“他为何断定是‘山神’?” 莲娘扯动嘴角,似是想笑,可是干裂的嘴角让她难受,只得放弃,“呵呵——哪里有什么‘山神’,他曾经在家里说过,那就是他骗人的。” “所以你也是一早就知晓,山中并无山神?”王玄之的心底都冒了寒气,道一拳手都捏紧了,看在她全家都没了的份上,暂且先记下。 莲娘无疑是可怜的,可是那些无辜的人呢,他们是无知被骗送的,若是知晓真相,他们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山上送死吗,十个孩子不可能十个父母都舍得吧。 尤其是莲娘早已知情,王玄之喉咙发紧,他问:“此人为何要如此做?” 莲娘空洞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迷茫,“他曾在家里醉酒说过一次胡话,说什么‘让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既然我不好过,那大家也别想好过了,反正等此事一了,我又——’后面他就睡着了。” “你可知他是如何将贾小郎君,送到玉山上的?”道一不等她答,又说了下去,“他夜里将贾小郎君捂昏迷了,趁着夜色偷偷抱上山的。” 又叹了一气,道:“贾小郎君不愿意回家,你可愿意亲自去接他们兄妹二人归家。”王玄之也震惊的抬起头,这一路上道一只告诉了他,那具大人的骸骨是谁,手上拿的东西是什么。 莲娘的心比哪一次都疼得厉害,就一次墙之隔,她的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遇害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我要去接他们。” “对了,贾三郎君遇害时,手里握着的东西,是给贾小郎君的生辰礼物,”莲娘去往玉山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只是那背影更添了几分狼狈,比听到他的死讯时更加寂寥。 “寺卿,我从来没想到,那些孩子的死因,竟然是因为‘贾三郎’为了泄愤,他在不平,他在报复,可他为何不去报复,让他落得如此境地的人呢?”道一是真的不明白。 王玄之伸手,想了想,最后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柔声说道:“有些人是没有心的,根本不知底线为何物。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别人,只需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 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做出世间最残忍的事。” “所以为了保护那些人,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律法》,也才会有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守护啊。” “嗯!”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一应了一声儿,还是有点儿恹恹的,没什么劲儿。 她回头却发现旁边早已经是泪人的雪月和阿喜,阿树去山上帮忙了,所以没有机会跟着一起哭。 她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雪月姑娘,你怎么还在呢。”完全就是一副赶人的姿态。 雪月两人:———我不是一直在吗,合着事情办完了,就开始拆桥了吗。 “咳,小一仵作,你——”雪月欲言又止,却被下玉山的队伍给打断了,果然是不良人,还是很训练有素的,弄了个简易的架子,将十一具骸骨都抬下了山。 莲娘也到了贾小郎君他们遇害的山洞门口,此时她才有几分惊醒,孩子的骨头已经抬下山了,她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君哥儿你在吗?” “阿娘知晓你在里头,你听着阿娘说就好。”莲娘的眼中又滴下了血泪,“你的阿耶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你还记得你生辰那一天吗?” “听算命的说你今年有一个大劫,那天他上山为了给你找个好木头,雕刻一个菩萨像,好帮忙你渡过劫难,可是他在山上,被人害了。 那人———就是你后来见到的———瑶姐儿的阿耶,他与你阿耶生得一模一样。” 莲娘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大堆话,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清风缠绕在她的身边,忽而打了个旋,朝着山下的位置去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个贾君,也是泪流满面,扑进了她的怀抱里。 他放肆的哭着,原来那个不要他的不是他的阿耶,他的阿耶一直记得他,他现在要去找阿耶,轻轻的拥抱了莲娘一下,贾君欢快朝着下山的路去了。 跑了一段山路后,贾君又回头看了一眼山上,一双清亮的双眼里,充满了不舍,最终还是选择了下山,他与阿娘今生难再续,若有缘,来生再做一家人罢。 莲娘抹了一把血泪,拼着最后的气力,又跟着跌跌撞撞下了山,她的两个孩子还在山下,没有入土为安,她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 临近午时,众人出了玉山村。 压在山口的石头,还是让他们有些难以喘气。 走在出村的路上,陈夷之闲不住,“安道,为何郑县令,要将他们全部带走?与贾村长同罪的流放,其他人则去隔壁县治水。” “他们罪不至死,可不代表他们无罪,”王玄之又解释了一下,“这样能让他们明白,水来土掩,并非用人命填,余生便让他们为此赎罪吧。” “可是为何又让我暗中派人来接管这个村子?”来去如风的陈夷之,好像全程参与了,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些庆幸在此的不是崔文渊,那家伙做的事,他更看不懂。 可同时,又有些想念这一份看不懂。 “我怀疑山中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的,或者说想要掩藏的,否则绝计不会乔装在玉山村里,这么多年不与外界联系。 我想让你好好查查,杀害贾三郎的人,来这里做什么,”又将那莲娘家中处处不合时宜的家具摆设还有吃食,一告知,“夷之可从这方面着手。” “这个是那人偷偷把玩的东西,连娘找出来给我们的,或许是个重要线索。”陈夷之伸手接过,东西入手冰凉,是一块造型奇特的铁牌。 道一想看‘贾三郎’的执念,却发现他死了,连灵魂也没有了,更别提靠灵魂保护的执念了。所以只能让他们翻一翻这座玉山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的,便以他们犯罪为由,让郑县令出面处理。 “嗯,我明白了。”陈夷之应下。 道一还在想下山时见到的两只妖怪,她隐隐捉摸到了什么的边,不过现在人太多,还是晚些时候再说罢。她回头忘了一眼,仍在不远不近处跟着的人。 “雪娘子,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由于是对着光的原因,她眯了眯眼,这让雪月抬出的脚,迟疑了一下,咬咬牙,最后还是选择了上前。 第四九章:雪月的猜测 雪月走得近了,便瞧见那个清秀讨喜的小仵作,眉头皱得老高,只当对方不喜她走太近,一时又不好上前,毕竟出身风月场所,这样的目光见得太多了。 这让她有些难堪,有这样的出身也并非是她所愿,那个小仵作,长得眉目清正,见到死人骨都面不改色,没想到她的眼里,还是有这些世俗之分。 “雪娘子你再走近两分,我瞧你面色有些不太好,像是夜里没休息好。”道一见雪月,隔了许远便不再上前,后面的阿喜、阿树也怕冲撞了贵人,远远的候在马车旁。 雪月的伤感僵在了脸上,小春香就是夜间劳作方才有收入来源,可不是夜夜笙歌吗。 “你再走近两步,我好好为你看看,瞧你亏损很严重的样子,”道一看她面色古怪的站在那里,不由得又催促了两句,见几人都有些好奇,雪月一副怯生生的,好似怕被治坏的模样,便好言解释道:“我会医术并非是奇怪的事。 此乃修道的入门,如此才好对人体了解透彻,于修道一途大有裨益。 是以望闻问切于我而言并不难,反而验尸才是我学的与修道无关的。 不过有了医术这块珠玉在前,对人的身体无须再去了解一遍,寻常死因都能看出来,只需要再细加研究死者更多致死原因即可。“ 在九宵观都没有机会用上,三人的身体强健如牛,她也不晓得自己医术究竟如何。 就下山救治了几个百姓,也都是小毛病。 譬如感染风寒的,以内劲为他们疏通经络便好了,并非她舍不得灵力,而是普通百姓贸然通了灵气,很容易染上不幸。 好比你夜里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全家只有你,能瞧见的人站在床前什么的,时日一久,当真是罪过也。 还有些是做了噩梦受了惊的,画个压惊符在床底下,惊被压住了,人能安睡,睡眠好了,自然自然也好了,身体康健的人睡得舒坦了,正常来说自是百病消。 王玄之在旁边,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手指,却也没有离开,那雪月跟了他们一路,又在玉山村帮忙,明显是有事寻上门,又不好开口拖到了现在。 是以,他只是转过身子,以作回避。 陈夷之更是无所谓了,他一个进过军中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只是没想到小小年纪的道一,还挺会和小娘子套近乎的,比他这所谓经验老道的,还有一套呀。 他摸了摸下颌,唔,莫非时下的小娘子喜欢会医术的,长相不出众,清秀也行,咦?那他这样一张脸,岂非是可以给舒光找许多个好嫂子了? 越寻思越觉着对味,瞧瞧若是他露上这么一手。 啧啧,他已经开始期待那盛景了。 见她眼里没有什么鄙夷,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雪月终于走了过去,与他们隔了半尺左右的距离,便不肯再上前,便规规矩矩的站着,让道一瞧。 道一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做过装饰仍有些细的眉毛,都快聚在了一起,“雪娘子,可否让我搭一下脉。”雪月伸出一截如同凝脂的皓腕。 在她撩起袖子时。 王玄之侧目环顾四野,玉山村脚下一条山路,蜿蜒至官道,山路两旁开辟了不少良田,里头是秋收后的庄稼,到处是残败的庄稼梗,还有发了大水后,水淹过的位置,有残留的淤泥。 秋午的光照下,满目是萧瑟。 他又想起了淮阳,天灾之下皆如蝼蚁。 陈夷之猛的瞪大了眼,心里呸了一口,从前军中的那些同僚,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就算是给了银钱,人家什么小娘子对他们爱搭不理,分明就是他们没长成小娘子喜好的模样啊。 看看这小道士,就一手摸骨,不是,探脉的功夫,人家雪月面带娇羞,把人家见惯风月的都给比下去了。陈夷之双眼发亮,这手法他也好想学,以后在整个长安城,谁能与他比肩。 好兄弟的南辕北辙,并没有影响到那两人,雪月是没办法他顾了,道一问的好些问题太过羞人,她都有些扛不住,而道一则是全身心都在方才的脉相上。 “雪娘子,你的身子亏空得很厉害,你还年轻不懂老来苦,现在不爱惜身子,吃苦的还是自己,”道一每说一句,雪月脸上的红晕就消退一分,至最后煞白煞白的,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可这不是她今日来的目的,还来不及讲明,又听道一说:“不过你的身上好生调理,以后还是能好转的,可若是你还是这般生活,还是不好恢复的。” 雪月顾不上礼仪,激动的拉住她,“小一仵作,你医术这么好能否帮帮我?” 道一微微一笑,“我既然说出来,便能为你治,不过此时多有不便,待回了长安,再为你开方治,这是一个长期而痛苦的过程,你要耐得住。毕竟你亏损多年,一朝补回来也成,但是损的是身体其他方面。” 一缕光照在雪月的皓腕上,她有些急切的问道:“那需要多久?” 道一说了个最为保守的数字,“至少两年。”其实一年便可,但两年还可以蕴养她损失的精气。 雪月心中大石哐当一声便坠了地。 从前也是瞧过不少大夫的,可没有这么肯定的说法,治是能治,却让她的心不能放下来。这让她的日子过得有些破罐子破摔,如今有了希望,她觉得回头就可以拿出银子,为自己赎身了。 至于那一对赌博的父子,从卖掉她那一刻起,便不再是父兄。 将来她也可以买一个小院子,请三两小仆,若无良人,她一人也能安享晚年。 “雪娘子,我想问一下,你们小春香,近来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实在是雪月体内的精气损失得最为严重,再这样下去,身体的平衡即将被打破。 雪月这才如梦初醒,“小一仵作,这便是我来找你们,想求你们的事,”她抬起那一双欺霜赛雪的皓腕,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们也见到我昨晚去西市吧,当时我真的只是想去买些女儿家的东西,目的就是为了好生装扮一下自己,”说着用手绢擦拭,露出一张素净,但是毫无生气的脸。 道一了然,她就觉得奇怪,看着明明很自然,但是整体的精气神又不是那么回事,长安果真厉害,还有这般装饰脸面,回头她也学学,给她总是没钱的师父画一画。 嘿嘿,她可真是太孝顺了。 ‘大变活人’让两个目光转回来的人也看呆了,王玄之轻咳一声,问道:“雪娘子,你想让我们查什么呢,可有找过万年县县令了?” 平康坊隶属万年县,有事当先寻万年县县令。这般越过当地县令,直接找上大理寺,委实有些不合常理。 还有若是小春香出了人命,大理寺早已经接官,也不用等到雪月找他们跟前了。 “寺卿、不良帅、小一仵作,实不相瞒,如我这等情况的,小春香里不止我一人,一开始我们都只当是小一仵作说的那般,常年累月的日夜颠倒,熬坏了身子。 我们找了大夫,开了上好的补药。身子的亏损,出去的始终比进来的快,可总比没有的好。最后还有姐妹求问起神仙来了,也不见有好。 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是有人对小春香暗中下手,便找了田县令,可他派来的不良人,查了几回之后无果,也不耐烦应付我们,甚至说———,”雪月说得艰难,可面前的三人,没有那种鄙夷之色出现,这让她好受许多,后面的话也好出口了,“说我们是自己作的。” “楼里的香妈妈也着急上火,姑娘们都生病了,她这生意也做不起来,可就是没有办法,可是———”突然,雪月话锋一转,“即便如此,小春香里仍有一个常客。有了昨晚的经历,我怀疑这人有问题。他肯定是其他楼里,派来对我们下手的人,可我找不到证据。” “雪娘子,眼下天色尚早,今夜我们去一探究竟,届时还请帮忙做一个掩护。” 咳,历朝代都不许官员狎妓,他们虽有公职在身,但一无凶手,二无死者的,简直就是死无对证。不该他管的大理寺去查什么?一抓一个准,三人都跑不了。 “雪月记下了。”雪月复又行了一礼,便与众人告辞,走了一半又折返归来,清水出芙蓉的面上,染上一丝红晕,“那个,小一仵作你的花费都计在雪月身上。” 说罢一溜眼跑了。 留下两个目瞪口呆的人,他们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若有所思的道一。 陈夷之更是流下了羡慕的泪水,小春香虽不是平康坊里最好的,可就他所知晓的,里头有一个行首娘子,身姿是一绝,那舞姿更是一绝。 观她一舞,耗费不俗。 可惜他穷! 要养一个不争气的陈舒光! 陈舒光:好大兄,能否让大伙儿瞧瞧,如今是谁在正经的当差。 第五十章:哇! “寺卿,有件事我想先问清楚。”道一丝毫不知身边两人的震惊,她方才想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方才雪娘子说要自掏腰包计在我的花费上,那我这回捉长妖的消耗呢?” “还有最近都是夜间上值,非常不利于我的身体健康,可否发一些奖励呀。”道一才不想像雪月她们那样,年纪轻轻的身体,就有油尽灯枯之像。 不尽快诊治,危矣。 “咳,到了长安,我为你申请。”她想到在山洞里的消耗,又想到了在濮阳时,那比脸还干净的包袱,也有些汗颜,“倒是你出去租个屋子的事,我倒是有个好的提议。”他示意她看旁边。 见两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陈夷之将银枪横在胸前,往后倒退了一步,背紧紧贴在车厢壁,惊恐的说道:“你们想要做什么!” “夷之,你家旁边不是有一间宅子吗,你与舒光不愿卖了,不若租给道一吧。”道一听到这里更开心了,目光炯炯的看向陈夷之。 陈家与王家非常的近,他们在永乐坊,每日还可以去长兴坊搭王玄之的马车,真是不亦乐乎。 顶不住两道目光,他点了点头,又哼哼唧唧的说道:“不过我事先提醒你,不是我舍不得那宅子,而是宅子有些问题,待你住进去了,可别怪我没说。” “这不重要。”道一满不在乎的挥手,反而说起了她的发现,“寺卿可还记得那只长右,据《百妖谱》所载,玉山村中的大水,应当是由它而来。在我们下山之时,途中我又发现了两只奇怪的妖怪。” “妖怪,怎的不除了去?”陈夷之问。 道一:“它们身上并无孽债。” “重点是在那两只妖怪,在《百妖谱》上有载,【像猴子的那只,名叫狸力,居于柜山,长得很像猪,四只如鸡爪,它到哪一个县,哪个县就会有大兴土木。】” 又道:“【那只像鹞鹰的,也居于柜山,名叫鴸,它的叫声———】”拍了拍腰间的袋子,接着说:“【也同小毕方一样,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它在哪个县出现,就会有许多人遭到流放。】” 王玄之沉吟片刻后,问道:“它们分别居于长右山、柜山,又为何会出现在玉山。”突然他想到一件事,“三只妖怪所对应的事,都已经应验了。这两只应当是无意间来到此山的,那只长右是被人骗过来的,它的作用是发大水,莫非有人想要淹了玉山村?” “夷之。”陈夷之也敛了笑容,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个假的贾三郎行的乃是恶事,可却阴差阳错的阻止了大水发来。 虽阻止了整个玉山村没有被淹没,也间接了救了那十八户的人家。 可为泄一己私愤造成了更多无可挽回的悲剧,玉山村村民活着将日夜不得安宁。 将事情来回想了一遍,王玄之始终觉得他可能忽略了什么地方。不由得又想起了崔文渊,揉了揉眉头,若是他在一定能够发现的。 陈夷之本来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可当他看到王玄之疲惫的模样,又按捺了下去。 两人的心思百转千回,同时道一已经在看长右那颗黄橙橙的妖晶。 比八爪鱼的剔透多了,外壳也强硬许多,内里的灵力饱满,真想一口吞了下去。 此时在回长安的路上,很快便到了,回去便要到大理寺上值。若是小春香那里的古怪,也与妖怪有关,那么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所以她需要尽快恢复。 哎,突然不想上值了是怎么回事,没日没夜的干活,现在租房都是借的银子。还有每回恢复灵力,都是在马车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过能得捉妖,还能得妖晶,唔,作为一个仵作,她觉得也还行。 这两人都晓得她会捉妖,又需要妖晶的事,有些事没必要瞒着,她也懒得将来麻烦,用无数谎言来圆。 因此毫不避讳的当着两人的面,就开始吸收妖晶,长右修为高过她,但她必须强大起来。 她有不怎么好的预感,将来再遇到的妖怪,很可能不比长右修为低。 第一次吸收比她高修为的,不敢吸收太快,只能徐图之,源源不断的灵力甫一进入经脉,便在七经八脉中游走,最后都汇聚到了下丹田里。 随着灵力越来越多,下丹田一开始像是个饥渴的乞儿,撑到打嗝了,还在不停的吸收,道一内视下丹田,发现上面隐隐有了裂缝,她一惊,这可不行,丹田没了修为也没了。 早在发现她的变故。王玄之二人早已经结束了说话,甚至吩咐车夫马车慢行,那厢雪月的马车,也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快她也,他们慢她也慢。 危机关头,很遗憾的是,道一还是没撑过去。 一声咔嚓,下丹田碎了,成了一片星光。 那疼痛,道一的面部都变得扭曲了,却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玉玄之两人也不敢过去碰她,只能在旁边过着干着急。待疼痛过去之后,道一还以为修道无望了。 可是她发现那碎了的丹田,并没有散去,仍旧在她的体内,而且与它还有联系,细小如萤火,点点乳白色的晶莹,倘若这不是她碎了的下丹田,也要直呼一声,真美的! 黄石晶的灵力也还在输送,她尝试用它们与碎丹田接触,竟然有反应,道一大喜,那些细小的丹田,每一粒都在吸收长右妖晶的灵力。 待灵力全部吸收,靠着那联系,她发现那些破碎的丹田,比之前更加结实凝因,之前的下丹田是瓷器的话,如今便是那无尽头的星空,固若金汤,又深邃幽远。 分则漫天星辰,合则月上中天。 跟着她又尝试将这些碎丹田牵连在一起,一个两个,分裂是一种痛,融合亦是一种更加难忍的痛楚,偏生的她还不敢分心,想骂一句都没机会。 幸而,过程虽然难忍,结果是美好的,虽不知这番变故对于下丹田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觉得以后吸收妖晶,再没有今日之苦了。 即将抵达长安城时,道一睁开了熠熠生辉的双眼。 哇!妖晶可真好用! 她突破了!玄级一级!真是可喜可贺。 还有个意想不到的收获,比起八爪鱼的束缚能力,今日新得的这个控水能力,让她十分的满意,有机会找人,哦,妖怪试试。 今夜来得及的话,就好生吃一顿庆贺吧。 “寺卿,我为你诊治一番。”不由分说的将手掌抵在背上,一股磅礴的力量,钻入了王玄之的身体,洗刷着他全身的经脉,同样痛若得让他俊脸一抽。 陈夷之差点儿一银枪给她刺过去,看到王玄之的示意,悄悄的放下了那一杆,磨得油光水滑的银枪,静静的等待着,时光在流逝,经脉在修复。 “失去的血,这个寺卿回家好好补补就可以了。”完美欣赏到了对方的痛苦,哦不是,是好转,道一心满意足的收了手,还有些疑惑,“今日不太合适,改日我为寺卿检查一下身体,你的身体好似有些问题。” 王玄之忍过了疼痛,又恢复了成了如玉的君子,他觉得便是不补血,此时也很精神,听到道一如是说,他也含笑点头,仿佛好似早就知晓有这么一朝似的。 坐了快一天的马车,道一有些闷,听到吵闹的人声,感觉有些熟悉,她掀开车帘,顿时又头疼的放下了,夭寿啊,一路上的风光没来得见识,白瞎了她出一趟长安城。 这么快就到了,真想再让马车行慢一些呀。 可恶又可爱的大理寺。 我道一又回来了。 第五一章:伪装 小春香灯火通明,酒香四溢,歌舞不绝,宾客络绎。 雪月在厢房里却十分不得劲,往日悦耳的丝竹之声,今日竟吵闹得紧。 她漫不经心的招呼来客,一杯又一杯,好似要把对方灌死在桌上一般。 时不时的朝门外看一眼,见到人来眼睛一亮,没见到熟悉的身影,又是一暗。 今晚的客人长得是人模人样的,可他不生人手呀,一双手在那皓腕上摸了又摸,时不时的还在腰间掐一掐,露出一个自认俊俏的笑,将一张还看得过去的脸,给毁得一干二净。 扭着款款腰姿,雪月又灌了一杯,“马郎君莫要猴急呀,时日尚早,来再干了这一杯,”那醉眼朦胧的李郎君,没注意的是,雪月拿酒杯的手,似是抖落了一粒白色粉末,在摇晃间便与酒混在了一处。 马思明笑眯眯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的脸,“好好好,雪月你说了算,”这雪月娘子可真生得美呀,那一身如凝脂,不点而红的朱唇,让他心头火热,迫不及待的饮下她递来的杯中酒,跟着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猴急的扯着两人的衣裳,随后手一僵。 只听砰的一声,马思明倒地不起。 雪月先是跪趴在他身边,十分忧心的唤道:“马郎君你没事吧?”地上的纹丝不动,甚至打起了小呼噜,见此,她站起身,给了这人两脚,那人仍旧没动。 屋里很快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哼,要不是老娘答应了小一仵作他们,今儿个就已经拿了卖身契走了,哪里还会留在这小春香里,”她一面吃力的拖着人,却不肯闭嘴省力,还骂骂咧咧的,“从今日起我雪月已经不是昨日的雪月了,我要听小一仵作的话,做一个会养生的雪月,长寿笑看世间。” 总算将人拖到了床边,“怎么能让你们这些臭男人,再坏了我的养生之道,”哐当一声,将人扔在了床榻上,“今日马郎君你在本姑娘处的酒水钱,便不收你的,算是老娘与过往挥手庆功宴的开始吧。” “雪月娘子,没事吧?”阿喜侯在门外,听到接二连三的咚咚声,她有些担忧,这位马思明不是有什么怪癖吧,譬如喜好在房中抽人,或者被人抽什么的。 喜好被抽倒是没什么的,可别抽坏了她家姑娘呀。那么水灵灵的谁舍得下手呀。 她家姑娘今日已经说好了要带她和阿树离开这小春香,就在这长安城里,买个小院子过日子,多么美好的将来呀。看其他随从羡慕的眼神,差点儿没把当成那谁,给看死了。 “阿喜无事,马郎君与我闹着玩儿呢。”听雪月平静带笑意的声音,阿喜也一乐,成了,就等着大理寺的人上门,为她姑娘将病因找出来了。 ——— “你们做什么?”阿喜拦住了三个人,实在是这三人太诡异了,没见整个大堂的人不看姑娘,专门看他们了吗,这还三人一起往姑娘房里钻,像什么话。 心里也十分不满,这香妈妈嘴脸也太难堪了吧,知晓她们姑娘就要离开小春香了,平日里的笑脸没了不算,还什么人都放过来,前有那马思明,后有这三个行踪鬼祟的。 太作践她们姑娘名声了,幸好姑娘眼神儿好使,知晓早早的离了这小春香去。 被拦的三人身形也是一僵,个头最矮的那个靠近阿喜几分,阿喜吓得退到了门上,后背撞得生疼,说话也结巴了,“你——你——你想做什么,我——我——我不是做姑娘的。”说到最后都带上了哭腔,这香妈妈委实过于恶毒了些。 道一靠近阿喜的身子一僵,她只能低声说道:“好阿喜,是我们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阿喜反而更紧张了。 这三人这样是来做什么,让他们来查东西,现在整个小春香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还要怎么查。 现在是迎人进去也不行,不迎也不行,阿喜眼泪都快急出来了,她抖着喊出了一句话,“姑娘,你要的活人来了。” 大堂盯着三人的,一瞬间打了哆嗦。最近听闻小春香的姑娘,都有些精力不济,莫非是要吃活人补一补了?这么一想头皮都炸了,随后又自我安慰的摇了摇头,在这里他们才是比这些姑娘凶的人呀。 雪月却是一喜,这是她给阿喜的暗语,只要道一几人出现,便喊这话,灵感还是来自于道一呢,她整天验尸,唯几的活人可不就他们几个吗,她可真是个聪明的人呀。 想到这里,雪月开心笑了,将床帐拉上把马思明藏好,又对着铜镜整理身上有些乱的衣裳,还仔细的理了理自己的云鬓,这才满意的起身,像是要见到多年好友一般,满心欢喜的拉开房门。 可见到门外情形,她的笑僵在了脸上,心惊肉跳的站在门口,很想再把门摔回去。 同时恨不得一把剁了开门的手,让你手快,老娘都快被吓死了。 门前的三只是打哪里来的山精鬼怪? 那个涂得比死人还白的脸,眼圈还画了浓浓的青黑,倒是看不出原来的面目,可雪月认识他呀,那个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大理寺卿王玄之。 旁边搀扶着他的人,不正是往日清秀,今日面如锅底,只一口雪白的牙还让她有些眼熟,不就是那个笑起来令人见之生喜,暖洋洋还渗得慌的道一仵作吗。 另一个,别以为你把杆银枪,用精麻布裹成了手臂粗的木棍,我就认不出你来,脸上密密的大麻子就算了,一边三撇猫胡子,都快咧到耳根后了,请把那侵略如火的容颜还给世间吧。 这三人是要闹哪样,来查案还是搞事的,雪月深深的怀疑。 这哪是来查案的,这不就是一个得了那啥不太对劲的病的,人都快咽气了,还要由丑得出奇的书僮扶着出来寻花问柳,他还带了一个打手,看谁不顺眼,那就让那个‘猫妖’一棍子打出去呀。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雪月,索性一咬牙,泪在顷刻间涌出来,她瞄准了陈夷之,扑过去握住那杆看不出原样的长枪,“这杆我认得,堂哥是你呀,你们终于想起来京城寻我了吗?” “我有许多话与你们说,快快进来喝口茶。”惊天动地的哭喊之后,三人木讷的跟着她进了屋子,也隔绝了里外的所有视线。 甫一落座,道一便惊奇问道:“雪月娘子,你将罪魁祸首抓住啦?”雪月有些尴尬,这话她没法儿接,只能将目光看向了陈夷之,比起快得道成仙的寺卿,三人中就他看着有经验的样子。 陈夷之顶着左右均匀的三撇胡子,一脸莫名,“———雪月娘子看我作何。” 算了,一条绳子上三个瓜,没一个不傻。 雪月放弃解说了,就凭这三人上个青楼,能把自己往丑里作,她就不该抱任何想法,不过她还是很好奇,“你们这妆,是出自———” “嘿嘿,白日我见雪月娘子脸上抹掉的粉,这才一试的,没想到我竟如此厉害,一学便会了,还画了这么好看又厉害的妆,谁也认不出我们来。”道一骄傲的接下了这话,“你瞧我们在大堂待了许久,你的人都没来找我们。” 那句半道子都当不得的人,雪月怎么也问不出口了,毫无感情波动,笑着夸赞,“小一仵作可真厉害,”见她更是骄傲,另外两人也跟着点了点头。不由得有些怀疑,莫非自己审美有了问题? 可再看一眼三人的脸,果断的甩了甩头,可不能走了岔路子,可再看两眼,她竟然出奇的觉得就挺——好看的,真是邪了门了。 “雪月娘子你一直摇头做什么?”道一炫耀完了,又关心起了正事,“你说的那个常客,今夜可有再来?”雪月方要再摇摇头,便听外头的阿喜,有节奏的敲了三声房门,“他来了。” 第五二章:障眼法 面上三阵风呼呼的刮过,上一刻还在说话的圆桌前,雪月眨眼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三人已经趴在门缝上了,陈夷之跑得最快被后来的两人居上了,道一最矮她趴在最上面。 雪月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她也很想去挤一挤,但是她怕———有些人与事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三人好一阵推搡。 在一楼大堂蹲守了半个晚上,几人早将来客与姑娘们的面目熟记于心中,是以,来人一进大堂,他们便将目光锁定了对方。 王玄之两人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所以都把目光投向了道一。 来人委实过于普通了,就这样的将他扔在人群中,也不一定能再找出来,可经过阿喜确认,这人确实是那个非常大方的常客。两人想起身问问,一时忘了最上面的人。 道一摔了个蹲子,眼里还有些迷离没收回,“你俩突然起身做什么,”耽误我看美男——子,眼中的晕迷刹那散去,她想起来了,“你们瞧见了那个常客了吗,好个妖冶的男子啊。”她指着那个雪月嘴里的小春香常客。 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细毛外衣,眼下还未立冬,即便是长安偏寒,也不至于这么早便裹上毛披吧。不过他有些乌青的薄唇,倒真像是冻着了。还有那一双阴鸷的双眼,分明含着笑,却冰冷至极。 他看小春香里的姑娘,不像是一般的寻花问柳的客人,倒像是山中猎户,找到了猎物时的眼神。 走起路也有些奇怪,那双腿就像个摆设一般。走动间那男子背后还冒着若有若无丝丝缕缕的黑雾。 见到那熟悉的黑雾时,道一立刻明白这妖怪为何要弄成这样了。 长得这么反常,不掩饰一下,太招人耳目了。 还有那张脸,啧啧,不知道是小春香里的姑娘看他,还是他看姑娘了。 妖冶?二人一脸的你在开玩笑吧,成日对着他俩的脸,就没提高一分眼光吗?还是道人的眼光就是比较奇特,他们属于特别丑的那一拨? 就那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按说这可是暗卫的选拔标准呀,丢人群里准不会被发现。可看道一很是认真的说话,他俩也有些怀疑自己眼花了。 再看向那人,还是那一张泯然于众的脸。 “道一他的脸,于我们而言,是一张极为寻常的脸。”王玄之神情凝重,一人两面,说没问题谁也不信,“这可是你们术法的一种?” 道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类术法统称为‘障眼法’,就是蒙蔽世人的眼光。通常都是我师父他们那一辈的人使用,毕竟年纪大了,却一直活着,这不是给了一些世人的痴心妄想吗。总之只要有这个术法,我就是站在你的面前,你也只当我是一个寻常过客。” “但在同道中人眼里,这些都是虚妄。不过如果修为差太多的话,也是不行的。”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不然他们怎么就不能看穿地底深处,云彩后面到底有什么呢? “你俩别盯着他看了,这么普通的脸,有人注意到他,会被发现的。”那妖怪的来路不明,竟然修成了人身,能看出来的只有修为就眼下看与她相当,在玄级一级,“寺卿,晶石归我。” 陈夷之生怕还想看看那人来了想做什么呢,正好看到他给了香妈妈一串珠宝,睢着竟然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或者说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时想不起来,被这么一打岔,完全断了联系。 春妈妈喜笑颜开的收了珠宝,伸手一指,点了十来个左右,姿色不俗的姑娘,去了小春香最大的雅间,‘春意浓’,王玄之也回过头,“此处普通人太多,可要换地方?” 雪月早就惊呆了,这三人都说的什么玩意儿?分明每一个字都从耳中过了,可为何脑子留不住,完全不能分析出来是什么。再细想一下,又觉得可怕至极。 “晶石,你确定了吗?”见她点头,两人都明白她在暗示,只有妖怪才会生有晶石,但是让她这般谨慎,“比起昨日那猴子如何?”王玄之想要确定对方的修为,便听她听说,“与此时的我旗鼓相当。” “可我们也不能任那妖怪,在眼皮子底下,祸害小春香的姑娘,别的人也不行。”身为大理寺卿,王玄之绝不容许有这样的事出现。 “咳,寺卿我有一计,”一边说那眼神还不停对陈夷之上下打量,像是早市卖猪肉的铺子,要论斤称卖,“可是我需要你下个命令,否则我怕有些人不同意呀。” 道一笑得分外得意,那张黑脸衬托下的牙,比平日更白,陈夷之的眼都快被闪瞎了,“你这臭小子又想打什么坏主意,我可不去!还有你怎么这么小气,说你一次还记这么久,跟个小娘子似的。” 道一被说娘娘腔,她反而更高兴了,本就是个小娘子,藏得这么深都被人发现了。 说明她没长歪呀,还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小道士。还有女子报仇什么时候都不嫌晚,只有要机会,能踩两脚,绝不踩一脚。 所以现在就有个很好的机会,但她怎么能承认呢,道一小脸一肃,“不良帅你竟是如此冷血之人,置小春香里这么多的姑娘都不顾。” 接收到雪月怀疑眼神,陈夷之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就要炸毛,就听王玄之‘好言’劝道:“夷之不愿去就算了,还是我去吧,需要做什么?我也是有功夫在身的,想必是不会遇到危险的。” “不行!”两道反对的声音同时响起。 见她和自己默契一回,陈夷之先是脸色稍霁,跟着又臭臭的冷哼一声,“说吧,臭小子,要我去做什么?” 又小声恶狠狠的威胁道:“我可警告你别太过分了啊,惹急了我,揍哭你。” 他得意的将拳手捏得咔咔作响,又是一个甩头,分外潇洒,那可是他揍弟弟出来的经验。 道一嘿嘿一笑,完全没在怕的,等你能过了眼前的再说吧。 王玄之深藏功与名的站在一旁,就看到他不停的搓了搓胳膊。 三颗头颅凑在一起,叽哩哇啦几句,以陈夷之抗议无效结束。 在雪月目瞪口呆,怀疑人生的时候,三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向了‘春意浓’。 ——— 第五三章:赔偿 长生腰肢软如绸的侧躺在榻上,任人打量。 小春香里的姑娘见了发愁,这人长得委实不怎么好看,可这身段是真的好,若是她们有这般好的身姿,比起那风花也是不输的。 遗憾也就一个念头,眼下将人伺候好才是主要的,她们想要跳舞的身段,那也只是为了赚更多的银钱,这人非常的大方给的银钱,都快赶上风花了,所以她们追求也就不高了。 就是奇怪的是,每回她们都是唱着唱着,喝着喝着,舞着舞着,都一觉睡过去了。 每回睡过去后,醒过来更加的疲乏,睡一觉不见精神好,委实怪哉。尤其她们是香妈妈好生训练过的,这也太对不起客人了,好在对方不计较,仍旧大方如故。 就在诸位姑娘有了心理准备,再睁开是天明时。 春意浓的大门被人撞坏了,一个人高大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一脚踹了进来,那踹人的脚还没收回来呢,这也不耽搁那个小个子扶着一个病痨公子。 不等他们问询,那小个子就在那倒豆子一般,将事情始末说了个清楚。 “你这郎君好生无意,我家陈郎君好心在路上捡你,还特地带你来此地见识一番,你倒好竟然和他抢雪月姑娘,看我不———揍哭你。”道一收回了那只大义凛然的右脚。 陈夷之躺在地上生无可恋,就这般挨打的话,安道也是可以的。 他不仅挨打,还献出了自己的姓,这小子真的是太记仇了,“嘶———”肚子疼得真抽气,这小子可是来真的。 脑海里闪过她在门外踹出那一脚时,说的一句话,“不良帅对不住你了,不来真的,人家不信呀。”在他戒备的眼神中,只见天外飞来一只脚,跟着他就躺在了屋中央。 抬头一看,嚯哟,他在妖怪的脚边。 怎么办?要被吃了吧。 陈夷之紧紧的闭着眼睛,“猫郎君方才我没踹到你的头吧,怎么脑子也一起没了,”道一歪头看着地上的人,很是好奇的蹲下去,捡起一根砸坏的棍子,捅了捅他的肚子。 这不走心的名字,长生听得在榻上都听不下去了。他坐起身来,“几位有何私怨与我无关,你们打扰到本尊———我的雅兴了。” 下了榻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他便出了春意浓,真是晦气,好容易选了个日子,卡在要进阶的时候,来了这么几个人,看来得换个地方了。 又回头看了几人一眼,道一看到他伸出细长的舌头‘嘶嘶嘶’。 道一很是贴心的将王玄之扶着,绕过地上的某人,侧坐在那榻上,跟着一个箭步冲到长生的面前拉住了他,“郎君慢着,方才我们几人打扰了你的雅兴,是我们的不是。” “我们郎君愿意赔偿你的损失,”‘虚弱的’王玄之一咳三喘的点头,“是陈某的书僮处事不周,还请担待,”虽然他也不明白这赔偿是闹哪一出,还是只能笑着同意了。只是那拨款,得扣她一半了。 道一丝毫不知银财损失了一半,尤为大气的在身上的袋子里找起来。 一只睡觉的小鸟被拿出去,又放进去了,长生要离开的脚步一顿,他决定等赔偿了。 见她又摸出一个发着白光的团子,长生的眼睛都亮了。 春意浓的姑娘早就一溜烟的跑出去了,还有人去喊香妈妈,此时正好见到两拨客人,已经商谈好了赔偿事宜,但是她家的大门怎么算? 道一倨傲的指着地上那人,“门是他弄坏了,找他赔偿就可以了。” 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就行。 陈夷之方拄着他的银枪站起来,就听到这个消息,身子一个踉跄,还是后面的好兄弟不着痕迹的扶了他一把,掏出银子的时候他的心在滴血,给弟弟娶的嫂子又少一个。 道一也刚好找到合适的东西了,八爪鱼的妖晶,她留着这些准备将来带回山上,给师父养老的呢,可舍不得了,她一脸肉痛的把妖晶递给了对方。 长生面色一变,苍白又修长的手指,接过妖晶,“你这小子,从哪里得来了?” 道一茫然的抬头,“捡到他的时候,一起在路边捡到的,就在城南荒郊。” 长生一拱手,“这个赔偿就可以了,我还有要紧事,告辞。”拿着那妖晶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其他看热闹的人,只觉得这小书僮好会占便宜,一块破石头,就把人打发了。 “哼!”猫脸男子也很快离开了小春香。 道一尴尬一笑,“我家郎君犯病了,我们今儿个也不玩了,诸位有机会再见呀。” “咳——咳——”王玄之只差把肺给咳出来了,暗中催促他赶紧走,简直是越说越不像话了,香客也扣一半。 热闹没了,众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今夜这病痨鬼的故事,得空还是得回去说一说的,瞧瞧人家那样了,半只脚都在棺材里了,也不忘上青楼。他们怎么就不能来乐呵乐呵了。 过了宵禁的大街上,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似乎在为什么而争吵,“臭小子我告诉你,下次再这样,我铁定要打死你的。还有我的钱记得赔我。”王玄之拉住暴走的某人,有些头疼,“夷之,别闹了,被那人发现就不好了。” “安道你变了,再也不是我从前那个好兄弟了。”陈夷之顶着那张花猫脸,委屈巴巴的,这差点儿没让另外两人笑出来,“好了,别贫嘴了,大不了一会儿揍妖怪的时候,让你先上出出气,如何?” “我又不会除妖。” “那你来做什么?”道一鄙夷的说着,末了又盯着他那张花脸看,”不良帅,我觉得你今日有财运呀,不若那银财便算了,如何?“ ”?“陈夷之一时没反应过来,突然才想起这人是个小道士。 之前在乱葬岗上说他有血光之灾,不就应验了,今日说他会有财运,这不就表示他要发财了? ”行吧,本帅大人不计小人过。“陈夷之佯作大方的摆摆手,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他走远了。”王玄之可一直没忘记目标,他忙提醒坑与被坑的两人。 “出来吧,你们还要跟我到几时。”拿到妖晶时,长生确实很着急,可是走着走着他觉得有些不合理,又察觉到了三道根本不隐藏的气息。 他想通了。 这三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都怪你,泄露了行踪。”从拐角出来时,陈夷之不满的哼了哼。 道一翻了个白眼儿,“就你那点儿功夫,肯定是你呼吸如牛,打扰到了人家行夜路。” 王玄之气得一手一个,拎在了两边,“再不好好做事,就一人一百个板子。” 长生:———或许是他想岔了?这就是三个出来胡闹的纨绔子吧。 第五四章:长蛇 走也只是一瞬的念头。 长生忽然有了个更好的主意,“几位,不会是想要回这块破石头吧。”他举起八爪鱼的妖晶,好像真的没认出来是什么一般,对三人的讨要很不屑。 还以为能触怒三人,发现对方在看傻子。 怒的反而是自己,他又伸出那条细长的舌头,还有些贪婪的看着三人,似乎是盘中餐一般,‘嘶嘶’几声儿,“今日老天可算是待我不薄。既然你们坏了我的好事,那么便用自己来抵债吧。” 道一暗中戒备,准备随时冲上去。 生平第一回被人当成盘中餐,王玄之甚至有种多看了他几眼的感觉。 陈夷之二话不说,以内劲将银枪外的布震碎,飞得到处都是,“废什么话,妖怪拿命来。”提枪就往前冲,生怕被什么人拦着,不让他动手一样。 他还记得道一说过,与她修为相当,即便是个妖怪,也是个低能呀,先打趴下再说。 陈夷之的银枪舞得虎虎生风,眼力好的几人,甚至看到了枪花,他的功夫属于大开大合,果然是武将世家出来的,观其武德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昨日杀那‘贾三郎’时,都不屑偷袭那一套,直面对手。 他的长枪舞得厉害,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道一二人半点儿不怀疑,若他们此时上前相助,一定会当成‘绊脚石’给毫不留情的一脚给踹开。 长枪以陈夷之自己为中心,划出了一个银圈。 长生一时都近不了他的身。 他也谨慎,旁边还有两人盯着,其中一个好似有些修为。在不明情况时,避而不战,一直闪避,就绕着陈夷之兜圈子。就在长乐坊跟永宁坊中间的街道上,一人一妖,他逃,他追,不亦乐乎。 被妖当猴耍,尤其还有人看着,陈夷之能乐意才怪,他将内力注入银枪,猛的一跺脚腾空而起向前一跃,地面塌陷了一块,跟着一声大喝,“妖怪,休逃。” 银枪直逼长生正面,这让他脊梁一寒,身上的障眼术顷刻间消退,露出他的本容,这番变故一直注意着的两人也瞧见了,也都在各自准备着。 陈夷之离得最近比他们看得更清楚的是,那男子果如之前道一所说的那般,妖冶非常,全身肤白如莹玉,黑发黑衣黑毛外披,唇色乌青,再往上陈夷之瞳孔猛的一缩,男子的眼睛变成了竖瞳。 “人类,你让我很生气,”长生走动间就像是没有脚一般,滑行着轻易便躲过了这惊艳的一枪,“虽然你这手功夫还不错,可对我来说不够看的。” “是吗,有本事你不要现原形呀。” “他对于一句话激怒别人,倒是十分的擅长。”看着即将暴走的蛇妖,再不去只怕是王玄之的另一个兄弟也要折了,他不应该折在这里,捉妖是她们道人的事。 观察这些已经足够了,之前刻意隐藏,此时透露出来阴冷的灵力,竖瞳以及吐信子,以及一双腿如同无腿。 道一不合时宜的想道,不需要腿的话可以送给有需要的人———可惜那人已经死了。 “急急如律令,斩邪!”判断出对方的来头,一道带有火属性的灵力,推动驱邪黄符咒,横在那一人一妖之间,使得长生无法再下手。 被对方锁定完全动不了,陈夷之浑身冰凉,如坠冰窖,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无常招魂,再睁眼却是王玄之过来扶起了他,“安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连个妖怪都打不了。” “夷之这般说,不能用功夫的我,岂非是是没用的,两个好兄弟,一个都护不住。”王玄之扶着他站远了些,才道:“每个人都有他擅长的事,今日你能将对方逼出真身,已是你的本事了。” “我知晓你想斩尽天下妖怪,我又何尝不想捉尽天下的妖。可不管如何做,文渊都回不来了。 但是你我二人都没有那个捉妖的能力,我们能做的是不以己短为别人添乱,在有这个本事的人需要我们的时候,递上对方所需,才是我们需要做的。”陈夷之抬头,却见他已经别过头去,那边的打斗,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 “早在小春香里,我便看出了你的不同,那只倒霉的八爪鱼,是你杀的吧。 倒是没想到你一身灵力这般纯粹,”长生的黑毛外披,已经被雷咒打出了好多个烧糊的洞,但他此刻却不在乎,吐着他的蛇信子,眼中闪过志在必得,“只消吃了你,或许———” 如此一来,二人打得更卖力了,两人修为相当,谁也不能以修为震住对方,拼的便是术法了,长生喊道:“黑幕!”接着吐出一口黑雾,将对方团团包围。 长生有些得意,这个是他的绝技,雾中含了他的毒,虽不如直接咬人一口那样,但也足够毒,当初他可是凭借这个,逼退了森林一霸,雄狮。 区区一个人类,又如何能抵挡。 可他忘了一件事。 黑幕内忽然起了火光,不一会儿便将黑幕烧了个精光,原来在那瞬间道一就打了个护身咒,一身屏障护住了自己,又将小毕方掏出来,将睡眼惺忪的它彻底摇醒。 一个子就把他的黑幕给烧光了。 ”毕方鸟,“长生咬牙,这是遇上了类乎天敌的存在,看来在小春香里没有认错,所以他才想走,打了一会儿,将这只鸟给忘记了,真是大意了。 道一没有撤了护身屏障,她歪着头问:“你这认识这个小胖子?” 小毕方不满的扑腾翅膀,还是没有翻出她的手掌,最后又被塞回了袋子里。 长生看得嘴角抽了抽。虽然不太合适,他还想是想说,“作为一只上古神鸟,竟然跟着人类。你不止丢妖怪的脸,你还丢尽了上古神兽的脸。” 说到最后,他有些嫉妒这些生来就是神兽的,结果却如此的不自爱,跟人类混在一起。 “没想到你这个小道士,竟然还有点儿本事,那么我也不能藏私了,还有这只毕方鸟,我要为妖族清理门户。”长生的双眼逐渐最先起了变化,金色竖瞳变成了完全的蛇眸。 接是头,脖子,直到最后,那一双足合二为一。 又高昂着黑蛇头颅,蛇尾着地,伸起的伸子约莫有三丈高,蛇头向道一扑过来,道一一个雷咒丢在它的头上,紫色雷电一般的咒法打在它的身上,皮上连块糊的地方都没有。 蛇头没有咬到人,仰天一啸,如同更夫在敲击打更用的梆子。 正好行至附近的更夫,他要过来看看,是哪个和他抢饭碗,还没敲对。被‘同类’吸引过来的更夫,正好对上那一双冰凉,又嗜血的蛇眸。 更夫很不争气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王玄之将他拖至一旁藏好。 长啸声未落,蛇尾猛的一摆,道一跃起,借着蛇尾足尖一点,飞出一尺开外,蛇尾重重的落下,永乐坊的一栋宅子应声而塌。 附近几个坊都有人居住,动静这么大也不知是否伤到了人。 道一的脸色很不好看。 此蛇长约十丈有余,其身强硬,一个摆尾,就能毁坏大片街道,以及街道旁边的屋子。 同时,蛇的外形,以及其啸声,让她认出了此蛇,“《百妖谱》上有载,【长蛇,出自大咸山,其毛如彘豪,其音如鼓柝。】” 已然修成了人形的长蛇,与当初那个害了人又变成对方模样的八爪鱼不可相提并论,他靠天地灵气以及长期吸食人的精气修炼。 普通的咒法已经伤不到它了。 即便如此,在长蛇又一次甩起长尾时,还是结出了雷咒干扰它。此时用处已经不大了,方才吃过雷咒,对于长蛇来说不过是挠痒痒。 道一又一次跃起,于长空无着落。 长蛇就要一口将她吞下去,身子却顿了一下。 第五五章:想得美! 毕方鸟放在腰间,与长蛇打斗间,不慎掉落,此刻它正不太熟练的用翅膀扑棱,减缓掉地上的速度,“小道士下回不要再让我进那破布袋子了,睡不好是要影响我长身体的。” 道一没空管它说什么,见到毕方两眼就是一亮,她丢了一个火属性雷咒,扔到长蛇的嘴里,便急急避过它,直追小毕方掉落的地方。 雷咒在嘴中炸开,长蛇的皮很厚实,嘴却是血肉之躯,一下子就炸得口中血液横飞,长蛇满嘴流血,疼得满地打滚。它脑袋胡乱晃动,血甩得到处都是。 尾巴也胡乱挥舞。 像是有人在夜空下,舞动巨大的黑色长鞭。 啪———啪——— 被破坏过的长街,又再一次翻新。那唯一一座倒塌的宅子,彻底毁了个干净,大扇门都没有剩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有人出来。 也不知里头伤了多少人。 道一追到毕方急喊着,“小胖子,快吐火,能吐多少是多少。” 小毕方听话的吐火,然后就发现它的火不像之前,没有凭依,吐出来的都消失于天地之间,而是受到了某种牵引,汇聚在一处。 道一的灵力在急剧消耗,这控火术还是得益于长右的控水术,水火形态都是差不多的,不过不管哪样她都还没机会使用,毕方火堪比修真界里的真火,弄得不好就是玩火自焚的下场。 使用毕方火也是下下策,谁教那长蛇似是天性有些惧毕方,即使它是一只幼鸟,长蛇已经成长形,那种天然就存在骨子里的上下,是不可逾越的。 火属性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道一的心口已经传来了不适,但她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长蛇缓过痛楚,又打了过来,她来不及多想,仍以火灵力推送融入了毕方火的雷咒。 王玄之两人就见到一团金色的光,推着一个巨大紫色雷字,上有火焰流动,呈方形,其上绘着道观常见的符纸一类的图纹,打向了迎面扑过去的巨大黑蛇。 黑色、紫色、金色碰撞,他们听到了雷击的声音,那道惊雷碰到长蛇时,瞬间化整为零,把长蛇包裹住,这个方法还是道一现学的,从他的‘黑幕’中找到的灵感。 毕方火与是寻常法子不能扑灭,又有灵符加持,将长蛇围困在里面,为防长蛇挣扎,在长街翻滚,道一又使出了木属性的定箕符,一道道虚无的绿色藤蔓将其困住。 成为困兽的长蛇凄厉嘶鸣,除了雷打不动,长安城里觉浅的,好些都骂骂咧咧起身,今夜这更夫不对劲,打得都什么鬼,他们起了好几个五更天了。 明日定要去问问怎么回事。 随着时间在推移,长蛇外皮都烧焦了。 王玄之摸着腰间长笛,想到了八爪鱼的味道,嘀咕了一句,“闻到这味道,忽然有些饿了。”方调息好站起身的某人,差点儿又摔坐回去。 嘶鸣渐息。 道一中气不足的喊了一句,“火,再来。” 小毕方瘦得话都不会说了的样子,本能的又吐了一口,一点小火苗,再吐便是黑烟,就这一点儿被道一引到了仍在燃烧,散作满天星的雷咒,里面忽然传来了一阵高亢的叫声。 “这眼下还没入冬呢,怎的听个更声,还听出了凄凉呢。”有人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梦呓两句,搓搓胳膊,有夫人的搂夫人,没有夫人的缩紧身子取暖。 支持雷咒的灵力在减弱,毕方火势也渐小,困在其中的长蛇失去最后一丝意识,雷咒也在瞬间消散在长空,道一煞白着小脸走过去,抬手合上了它睁开的双眼。 长蛇的过往,也浮现在她眼前。 居于大咸山的长蛇族,靠吸食山中的产玉石的山脉,吸食灵气来增长修为,这条长蛇是其中的一条,修为平平,却不甘心被族中的其他长蛇比过去,遂一气之下偷偷的离开了大咸山。 他要自己寻找比大咸山,还要好的灵力,到时族里的蛇,就不会再排挤他了。 下山之后他发现山下的灵气,还没有族中的好,可他又不甘心这么回去,让其他蛇看了笑话。在各大山林穿梭的他很快就发现一个事实,自己的修为变得更慢了。 不知是在哪个山头,碰到了一个衣衫褴褛,好似逃跑的人,他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悄悄的靠近那个,吃个树根都在戒备四周看不清面目的人。 在那人的百汇穴处深吸了一口,竟然有源源不断灵力流向他,长蛇大喜,用力的吸食,那个吃着树根的人,许是身体早已经破败了,没吸几下,人就没了。 长蛇找到了快速的修炼法子。 想过回去告诉族蛇,可他居然找不到回长咸山的门了,他觉得这是族蛇不要他了。 长蛇便不再回去,开始流浪人间。 第一次混入人群,被人打了出来,因为他没钱。 在弄明白找人陪需要钱之后,夜里他翻进了一座府邸,搬空人家主人的藏物,藏到了自己的洞穴。不是自己的,花起来一点儿也不心疼,就这换了好些个地方。 人命也出过好几条,仵作最后查出来,都是楼里的姑娘,身体虚,遂不了了之。 来到长安,长蛇已经吸食了不少人的精气,修为增长,寿数亦是,他特别得意的为自己化名为长生。 如法炮制。 最后一回,便是今晚。 “呸,长想,想得美!”道一唾弃,这厮害了不少人,难怪灵力让人特别的不舒服,她嫌自己下手太轻了,“寺卿,现在怎么办呀?” 打完了才看到几个坊间一片狼藉,她可没钱呀。 王玄之步履从容,“明日我上朝向圣人禀明此事,看圣人如何处置。” “要如实说吗?”陈夷之也过来了,“那些个老头子,会相信吗?” “嗯!瞒着百姓只是不想引起恐怖,朝廷里的人,自然要知晓。”王玄之不觉有什么,而那厢的道一更不在意,师父也说过,只要不吓到普通人就好。 那些个权贵,哪个是普通人哟,必然更能经得住妖怪的考验啊。 “那这条长蛇呢?”道一又指着尸体在冷却的长蛇。 王玄之认真的在考虑,“能吃吗?” 道一笑眯眯点头,“可以,就是这蛇性本淫,吃了它我不管后果。” “什么人在那里闹事!” ——— 第五六章:都发财了 一片甲光鳞鳞,是姗姗来迟巡逻禁军,整齐划一的步子,踏踏的踱着毁坏的长街,也不显半分凌乱,每人手中拿着的长枪,都对准了长街上的他们,一步步靠近。 借着前面的两人遮掩,道一连忙加快了手中动作。 禁军领头的那个,待走得近了,陈舒光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大—大—大兄,怎的会是你在这里?”要是早知道是他大兄,他一定扭头就走的。 “怎的,这条长街跟你家姓了?”有些人狠起来真是自己都不放过。 陈舒光那叫一个悔呀,早知道今夜就不同意和人换值了,就因为对方要娶妻了,所以换一天值去准备聘礼,再者说他就是换值了,也不应该走这条道啊。 算了,自己的兄长,跪着也要认呀,不然他被打死怎么办。 “哦,是舒光呀。”王玄之也笑了。 陈舒光再次感叹没换好值,“安—安—道大哥你也在呀,”又瞥到那个被他亲兄长在家中,骂过好几次,没一句好话的小仵作,正招手和他笑呢。 他心口一凛:有凶案了?! 视线落地被毁坏的地方,嘶,这是当场抓到凶手了吧,否则如何能打成这样,再看到那个躺着的更夫,“大兄,这人便是你们抓到的凶手吧。” 便是跟来的禁军都已经没眼看了,这货是他们的小领队? 地上那蛇再黑,夜再黑,可有不少人家的灯笼还照着呢,那么长那么大,一个蛇的脑袋,比他们的腰身还粗壮几分,委实可怕。 一行人第一回不听命令,就已经后退了数步,只有那个没看到长蛇的陈舒光,双眼放光,捉贼啊,抓凶啊,他最喜欢了,真想和他大兄换一换。 这么没眼看的一个人,讲真的,道一还挺喜欢的。 因为他的到来,给小毕方留了点儿时间,吸收长蛇的魂力,方才耗费得火都吐不出来了,体型和麻雀一般大小,这会儿已经有母鸡大了。 待它吸收好,就可以保持优美的身形了。 小毕方也开心呀,这长蛇五行属金,灵魂乃是阴火,能将它的消耗都补回来,还有多的,这会儿它道一特别的顺眼,没想到这小道士这般大方。 大方的道一趁机将长蛇的妖晶取出,还捡回了它原来的那只八爪鱼妖晶,这是给师父的礼物不能丢了,又抽了对方的蛇筋,便乖巧的站在两位大人的后面。 天榻下来了高个子顶着,她可什么也没做呀。 “舒光,你来得正好,烦请你们帮一个忙。”王玄之一指更夫的另一边,也就是陈舒光的脚边,他笑着拍胸脯,“安道大哥太见外了,有什么事你吩咐就好。” “还请你拨几个人,将这东西抬到大理寺去。”无怪乎他看不见,顺着手指看过去,就在他的脚边不远处,一条好似看不到尽头的长蛇,就安静的睡在他脚边。 “大—大—大兄—我我我是眼花了。”陈夷之走过去,那银枪打在屁股上,疼痛让他理智回笼,这是真的蛇啊,他有那么那么长,“啊!” 时已四更,有早起的人,被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滚了下来,额头起了好大一个包,怒气冲冲的朝着外吼道:“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伺候本官梳洗。” “丢人!”陈夷之又抽了他一下,才止住了动静,“还不赶紧干活儿,蛇都死了,你还怕什么,快些!” 陈舒光点了几个人和自己一起搬蛇尸,至于那个更夫,也差了一人,送去大理寺,待天明了问清楚再放人,“诸位兄弟,今夜的事,本官自会向圣上禀明,不会教你们难做的。” 最后一位禁军也离开了。 “遭了!”道一忽然惊呼。 已经准备动身准备回去洗漱,然后上值的上值,上朝的上朝。 闻言,两人又齐齐回头,“怎么了?” 道一咧嘴一笑,“我方记起来,这蛇一般都是成双成对的,居于一窝,我们今日猎杀了一只,倘若不找到另一只,恐怕另一只会回来报复。” 说着她举起那只妖晶,“我以寻踪术,能找到它的老巢。” 陈夷之跟着她身后,就要去寻那蛇的老巢,王玄之纠结半晌还是开了口,“那个,你识路吗?” 道一:———我拿你当好上司,你当我是个菜鸡! 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她没好气的感慨道。 “寺卿,我不识路,可不代表我不会跟着别人走吧!”说到后面,都已经是咬牙切齿了,不就走失过一次,这些人要记多久。 记性好了不起呀! 她还会捉妖呢,她骄傲了吗! 哼! 道一扭头就走,爱跟不跟! 陈夷之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 王玄之对上好兄弟的目光,干咳一声,跟了上去。 顺着长街一直走,最后出了启夏门,走了近两个时辰,道一停下来了,在官道一侧有一片密林,长蛇妖晶指的方向就在里,她一头扎了进去。 王玄之脚步顿了一下这才跟上。 道一对路不太熟悉,可能没认出来,上回的抛尸案,也是发生在此地,陈夷之因为没参与,所以他不知道。长蛇竟然藏在太一山,这事儿让他不得不多想。 太过巧合,那便不是巧合! 长蛇可真会挑地方! 这是真的想长生呀! 时天已经泛着灰蒙。 即便是在树林里,也不会将人跟丢了。 进了林子不久,两人就发现,长蛇确实居于此地。 地上有数道与他躯干相符的爬痕。 沿着没过膝盖的爬痕,他们看到了长蛇蜕变下来的蛇皮,和寻常的蛇不同的是,这蛇皮上,还有很多长毛,跟猪毛似的,捡回去能做个毛披风了,像长蛇那样的。 还能用来防御攻击,不错不错。 道一将长蛇蜕下来的皮,卷起来,有一个人合抱那么大,她编了一个草绳子,捆在了身上,王玄之看到被盖住脑袋的某人,默默走过去接到了自己身上。 “小道士咱们不是来斩草除根的吗,你这么磨叽做什么,打完了再来捡不是一样的?”陈夷之等得有些着急了。 道一:“哦!我捡到东西太开心了,差点儿忘了,走吧,就在前面了。” 果然没走多久,他们就在山里找到一个山洞。 比长右住的大多了,还好生装饰了一番。 陈夷之摆出防备的姿态,却见两人已经绕过他,大踏步的进了山洞。他也连忙跑进去。 进了这九曲十八弯的山洞,他看清山洞内的情形,呆愣住了,片刻后,爆发出喜悦的笑,“发—发财了!我发财了!”陈夷之笑着扑了上去,娶好多个小娘子再也不是梦了。 道一十分热心的让了个道。 望着即将空欢喜一声的人,王玄之含笑侧目,“这些珠宝挺眼熟的,你从长蛇那里看到了,谁家的?” ——— 第五七章:日升月降 道一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见了,我也不认识人呀。寺卿把失物带回去就知晓了。” 王玄之也笑,“这事儿便交给我吧,现在天都快亮了。道一你回去通知一下大理寺的人来搬东西,然后就回去休息吧,今日给你放一天假。” 道一两眼一亮,人都更精神了。不愧是个体恤下属的好上司,不白费她叫的那几声苦。 “寺卿放心吧,这事儿肯定给你办好。”道一答得铿锵有力。 王玄之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山洞口,这才去看他的兄弟,好家伙,就这么一眼,眼睛都快闪瞎了,陈夷之已经不是方才的陈夷之了。 他拿着灯火一照,那一身亮晶晶的珠光宝气,像是出水的鱼儿,身上鳞光闪闪,差点儿没亮瞎他的眼,王玄之实在看不下去这蠢样了。 要是要现在不将人叫醒,一会儿陷入梦里不可自拨了,万一人家大理寺的同僚来搬东西,陈夷之拿起自己的长枪,一枪将人家捅了个对穿。 他是抓人还是抓人呢? 就剩下这么一个兄弟了,他还是很珍惜的。 王玄之向前走了两步,脚步声让陈夷之回头,眼睛发红,这兴奋得也太过头了,他正要说话,那厮手舞足蹈起来,“安道,打从明儿起,道一就是我兄弟,亲的,唯一的。” 好家伙,六亲不认了啊这是,王玄之提醒他,“舒光呢?” 陈夷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话都没过脑子,“谁呀!”说着又往脖子上戴了一串黑珍珠,每颗都有拇指粗的黑珍珠,他的头上还簪了好几根玉簪子。 他嘿嘿的傻笑着回头,“我说道一呀,你可真是神了,说我发财,今日是当真走了这么大的财运,有这一山洞的珠宝,我养十头猪,不是,十个弟弟都行了呀。” “咦,道一呢?”陈夷之终于舍得分神,找了一下人。 王玄之开始担心,照这么发展下去,得到又失去,比从来没得到更痛苦,明日他的大理寺不会发生血案吧,到时候一升堂,左手一个不良帅,右手一个捉妖仵作。 大理寺铁定要在长安城出门了。 为了不出名,还为了他的好兄弟,拼了! 王玄之调笑道:“哟,你还知道少了个人啊!” “嗯?安道你什么意思!”陈夷之拿珠宝的手一顿,将人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把珠宝塞怀里,抱紧了往后退了一步,“我可告诉你,别想使坏心眼,大不了我们三人一起分。” 王玄之正要告诉他,这些财宝是有主的,他们一个大子儿都不拿走,就被此起彼伏的喊话声打断了。 “这里也有标记!” “兄弟们快,就在前面了!” 都是熟悉的声音,来得可真快。 王玄之怀疑道一是用轻功回去通知的,否则这些人怎么来得这般快,看了会儿陈夷之发疯,话都没说几句,人就已经在山洞外边了。 ——— 下了太一山,回程路上,陈夷之回头望了又望,狠狠的咬着拳手,眼睛通红,像是要扑上去吃人,不良人护送着财物,对这个昔日的同僚报以同情。 换谁误打误撞,捡到了一个山洞的珠宝,正当以为自己发财了的时候,结果失主带着清单找上门了,说那是他家仓库里的宝物,这搁谁身上都得疯啊! 他们方才进山洞的时,要不是寺卿拦着,一人都得挨顿打吧。 哎!财帛动人心,谁不是呢! 心疼归心疼,不良人最担心不良帅暴起,离珠宝最近的,身上的鸡皮疙瘩就没停下过,害他以为冬天提前到了,今日衣裳穿得少了。 大理寺今日委实热闹。 禁军天不见亮,就拉了一条大蛇,烧得黑不溜秋,父母都认不出的那种。说是大理寺卿交待的,还让人不许乱动。如今还盘桓在后院里,禁军特别贴心的将其盘了一圈又一圈。 为了看大蛇,平日里最勤奋,恨不得一整日都不更衣。 今日却了更衣了好几次。 更衣的地方,会通过后院。 他们就为了经过的时候,看一眼,差不多占了大半个后院的长蛇。 众人:一动不动的蛇,别说还真挺可爱的! 长蛇:你们礼貌吗? 天亮了,不良人,又拉了好几箱子珠宝归来。 大理寺直接炸了! ——— 提前递过折子,不用赶着时辰上朝。 王玄之回城后,不慌不忙的重新梳洗。 三人凌晨出城,路遇小河,在那随意梳洗了一把,是担心忘记卸妆容,会被人认出他们去了小春香,跟着去太一谷,寻到了太一山下的山洞。 对着铜镜检查幞头的工整、圆领紫袍有无褶皱,再检查一下靴子,上面是否有沾泥污,见都没有问题,这才摇头失笑揣着笏出了内室。 官服是今岁才发下来的新裳,与从前有别。 之前的那套进贤冠、黑介帻、白纱内单、革带、笏、降纱单衣、绛蔽膝、大绶、小绶、白红裙、乌皮舄,早已经被压在了箱底。 大周天子从陇西打到长安门外那会儿,他的阿耶仍是京兆尹,亲自打开了长安城的大门,迎接新天子入城。自此后,新皇想要加封阿耶,阿耶却提了辞呈。 圣人见阿耶不受,面上有些不好看,又不愿寒了天下人的心,这才刚入了长安,就拿功臣开刀,只怕是坐不稳皇位,况且他阿耶是王家子,还是本家的。 他在大理寺任职属官,圣人便将功劳都算在了他的头上,当时前朝的官员,大多效仿前朝皇帝,也是昏庸得很,被上官压了一头的他,却无法凭一已之力改变。 当今给了机会,王玄之并没有拒绝。 下马车前,王玄之再一次检查仪容,这才步履从容的由顺天门入皇城。 顺天门三个字落在眼里,王玄之的心神好一阵恍惚。 每当看到这些属于大周朝的名字,他才真切的感受到,朝代已经换了一个。 大周武德二年,将承天门改作顺天门。 三载一晃而过,皇城内人换了,许多殿名也与从前有别,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人最重要的便是走好眼下和未来,瞻前顾后,只会头尾两失。 王玄之最后一次仔细的整理衣冠,随后走进了太极殿。 那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第五八章:据实以报 “陛下,这么久了,总得有个说法吧!”礼部尚书很是着急的追问,他顶着一头稀疏花白,很是可怜的样子。大半辈子的积蓄全没了,棺材本都找不到,他不急谁急。 此回大周朝立,他可是立了大功,将各种礼仪安排得妥妥当当,圣人都高看他一眼,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找他麻烦呀,京兆尹脊梁再硬,也惹不起,人家没犯法! 礼部尚书话落,六部各有一个侍郎,也跟着哭诉,追着问他们的家产。 左司郎也出列道:“陛下,京兆府何时才能追回丢失的财物呀,新朝初立便发生了这些事,恐有损大周名声!”又跟着跳了好些人出来,点头附和! 圣人眸光的冷意一闪而逝,又恢复了那幅和颜悦色,耐心的听老臣们哭泣。 他颇有些头大,虽然左司郎的话不中听,但他说的有一件事确实是个问题。大周朝初立,便有这么多大臣家中失窃了,这查了都快四年了,仍一无所获。 县令换了一拨,如今长安两县县令,是睡不下吃不香,前头的两位前朝县令已经在牢里,这是他们任上的事,属于两人失职,牢里一待就三年多。 现在轮到他们来查,仍旧没有线索。 那些财宝,好像自己长了脚,凭空飞走了。他们要这样写上去,明儿个就自己卷被子走人! 两人本就苍老的脸,显得更老了。 再这样下去,他俩也得提辞呈! 哦!还包括他们的顶头上司京兆尹! 两人今日又被提溜到朝上追问,往日若有这上朝的机会,谁不高兴得笑掉牙,可这种情况,他们宁愿机会送给别人。谁爱上谁上呀! 京兆尹的头发更是从灰色,变成了白发占据头顶。两县县令好歹还不用成日见着那些人,可他不同,只要上朝,便会被追问,家中财物的下落,查得怎么样了。 家中但凡富裕些,京兆尹都想从自家仓库,对着清单给他们一份得了!躲过一群老头子的口水,又被京兆尹夫人在长安城中追杀,则是另一回事了! 京兆尹与圣上对视一眼,两人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那些人好几个都是前朝旧臣,必然是失了许多财物,这才想要追回来呀。新朝不翻旧恨,他们当初没有真正的害人,能在新旧更替时,保住‘自己’的财物,也是一种本事。 新朝再起,也少不了这些人,他们不犯大周律,便不会有卸磨杀驴的事情发生。 因此,这财物得找! 那几个老头子的口水,他们还得受着! 京兆尹颤颤巍巍出列,顶着丢失财物的大臣,两个属官县令的目光,如芒在背,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陛下,老臣———老臣———”无能。 “陛下,大理寺卿到了!” “快宣!”圣人迫不及待。 京兆尹也松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在太极殿里,把一张老脸给丢尽了!将来王玄之有什么事,他倒是可以不要卡得那么严实,一个朝廷里的,自是要互帮互助,这样才能更好的为朝廷办事嘛! 王玄之一入太极殿,平日对他很挑剔的京兆尹,脸上的褶子皮快把眼睛给遮没了,他深深的怀疑,若非是在大殿里,这老头儿要扑上来,冲着他亲一口。 莫非长安小娘子的毛病,也让这老头儿给传染上了? 王玄之尽量保持目不斜视,行至殿中,“大理寺卿参见陛下!” “快起,快快请起!”圣人忙道。 众臣:不愧是放陛下进长安的人家,看看这份宠爱,他们也想要! 王玄之谢过起身,“还请陛下恕罪,下臣今日这般晚,是有缘故的。” 朝臣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总感觉今日上朝有些不得劲儿,现在一看,尽是些灰白、发白头颅,哦,圣人也不老,可也不年轻,太子都可随时继位了。 原来是独树一帜的人儿不在啊。 礼部尚书笑道:“大理寺卿向来是与众不同,这上朝之事,也与我等有别,自是常事。” 王玄之回头望了一眼,好家伙,一群人眼底青黑,又想到他们住在哪个坊,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抱歉,还有一位老臣额头带伤,只能说辛苦了。 他的视线最后才落到礼部尚书脸上,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下臣确实有罪,今晨与大理寺不良帅陈夷之、仵作道一,我三人在太一山找到了个山洞,里头有半个山洞的珠宝。” “我瞧其中一样,有些眼熟。”王玄之手中,拿出了一个青绿色的玉扳指,“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应当是李尚书的东西吧。” 李尚书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摸了一个右手大拇指,那里有一个他戴了许多年的玉扳指,三年前一个夜晚,他睡了一觉起来,手上的东西就没了。 心气好几天都不顺,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他只能去仓库里,再重新找一枚了,可没了从前将养的那枚,始终不习惯,那个贼简直没有良心,连他手上的东西都摸走了。 “好一个大理寺卿,陛下慧眼识人,实乃我大周之福啊。”李尚书吞下了满嘴芬芳,只吐了两口清气。 众臣:好一个厚颜无耻的礼部尚书,怎么办,他们有点儿担忧大周的未来。 李尚书才不管别人怎么想,他丢失的财物回来了,那才是实在的。夸个人而已,他很擅长的,又不费什么功夫,比骂人省劲儿多了,有时争得面红脖子粗,把自己气个半死,还没得好处。 圣人亦是大喜,连连点头,“王爱卿果然是大周能臣呀,那些珠宝现在何处?” “大理寺。” 要不是正值上朝时间,丢失了财物的臣子,想立刻飞奔到大理寺,将他们的财物都扒拉回家,免得人家多看两眼,又丢了怎么办? “寺卿可有抓到窃贼?”京兆尹才是最清醒的那个,他还记得自己找了几年,衙门里的人都快被折腾死了,还没出点儿浪花,这大理寺卿上个山就找到了? 王玄之躬身一揖,“陛下,这是下臣要说的另一件事。” “准奏!” “此事过于玄乎,还请诸位大臣移步大理寺,陛下———” “朕同往!”圣人是马背上得的天下,有个机会能出宫,他才不想放过呢,都不让王玄之再说下去了,玄之又玄,能有多邪乎?再说了,人都被抓在大理寺了,有他们在,能有什么问题? 君臣一行,严防死守出了皇宫。 大理寺此时非常的热闹,一群人围在后院里,将一日的公务都给耽搁了。 圣人见了皱眉,这大理寺怎的如此懈怠,但他被窃贼与珠宝吸引了注意,是以,并没有立时追究,在他示意下,张德去扒拉那群大理寺属官。 “哎——你拉我做什么。” “离我远点儿。” “就是,别插队!” 一群人头也不回,想都没想就把张德推开了。 “咳咳”张德清了一下嗓子,高喊道:“圣人到!” 现场一片寂静。 大理寺一众属官,方才还挤来挤去,时不时点评几句,待到反应过来,膝盖早已不使唤了。 众人一跪,矮了半个头,露出了被他们挡住的全貌。 呕———朝臣见的第一眼,以为是大理寺的恶趣味。 这净房之物,怎的放大理寺后院了。 再看一眼,不由得汗毛倒竖,我去! 那么长一条蛇,被烤得焦糊,皮开肉绽,规规矩矩盘在那里。周围还放了几十口箱子,整个后院就剩下一个狭小的位置,若今日是大朝会,这块儿地不够他们站的。 “王爱卿,这是何意?”圣人庆幸,他头上的冠帽戴得工整,将竖起的头发丝压住了。 王玄之上前回话,“陛下,此长蛇便是那窃贼。” 好家伙,长安和万年两县县令不禁在暗中竖起了大拇指,真是年少有为,勇气可嘉,做了他们一直想做不敢做,一直想说不敢说的话。 真乃勇士也。 “王寺卿少在那胡说八道,抓不到人便找个畜生来顶替,这便是大理寺办案手法吗?”一位老臣着实看不下去了,现在的人怎的都这般浮躁,为了功名利禄,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王玄之受到责问也不慌,他道:“失窃的财物,都是在长蛇洞中寻回的,而且他并不只是畜生而已,他已然化成了人形,走在人群之中,与常人无异。” 京兆尹也是见过不少奇案,可如此奇特的,还是第一遭,本想反驳,但想到之前在太极殿的事,他还是好心为对方解围,“王寺卿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 “此长蛇去小春香数回,花的便是这些财物,诸位有些可去打探一下,去的是人是蛇,又是何种模样,还有他在城中的行动,便可知晓。还可去太一山中查探,无活人的足迹。 记得排除大理寺众人才去过的印迹。 太一山里只有长蛇生活的痕迹,试问在场的诸位,谁有能力,不惊动长蛇的情况下,一点点的取走山洞中的财物的?”王玄之指着比人腰还粗的蛇头问。 都是老胳膊老腿儿的了,能打的在四方征战,他们这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想去找死,和蛇打架,正常的再小个数百倍的,也不一定行呀。 “王寺卿言之有理,那蛇性本淫,爱去小春香也是正常的。”李尚书笑眯眯的说,好似自己也看到了一般,其实是不信的,可财物就在那里打开箱子摆着呢,他已经看到了好几样眼熟的东西。 一帮老白菜梆子,为了能尽快领回失物,言不由心的附和,圣人也是不信的,但这拖了几年的悬案已经解决,那窃贼就是这什么长蛇吧,私下里再让人去查也行。 王玄之心想,这些老白菜,才是真的老妖怪吧,什么时候让道一来收一收。 “陛下,长蛇并非是畜生,他是山中的妖怪,我司仵作道一可证明,这一次能回寻财物,便是她以长蛇的气息作感应,寻到的太一山。” “仵作不是验尸的吗,怎的还扯上妖怪了?”京兆尹觉得这故事,已经越编越不像话了。 圣人却关注到了另外的事,“那仵作可是你之前提过的道人?” “是的。” “张德,速去宣人。” ——— 内侍去而复返,朝臣已经代替了大理寺属官们,围着长蛇议论纷纷。 道一回去并没有休息,灵力在身体走了一遍,熬夜的疲乏已经没了,她打算吸收长蛇蛇晶,便听到有人敲门,随后就跟着到了大理寺。 来的人中有不良人,趁人不注意,偷偷和她说了大概,原来是圣人不信这世间有妖怪鬼神,想要让她证明,道一在去的路上,一直都在思考,要怎么证明。 师父说了不让普通人知晓,只是为了不造成他们的恐慌。 道一本来很纠结的,但在一群朱、紫、绯、绿、青面前,她瞬间就没有了心理负担,还有站在最中间那位,身上萦绕浅淡的紫光。 这些人身在高位,便要承担上面的风雨,他们应该的。 道一将毕方鸟从袋子里拿出来,“小胖子,吐个火。” 小毕方半梦半醒的张嘴便吐,一条小火龙直奔圣人。 “护驾!快护驾!”禁军举着长枪就要挤进来,根本就没有空间给他们挤,圣人险险避开之后,挥退了禁军。 他道:“王爱卿,很多动物都有它的本事,这并不算什么。” “你这小老儿才是动物呢,本尊可是神兽,上古那种。”小毕方眼睛睁了一下,骂完人就又阖上了。 道一脸上风清云淡的捏了捏它的嘴,将世外高人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心里却骂死这毕方了,圣人发怒,他们全部都得到地下吃土去。 她淡漠的说:“陛下你且看好了。” 拍了一下小毕方的头,让它吐火,接着就用少量土灵力,结出个威力不大的雷咒,以控水术化整为零,复刻了当晚的术法,轰的一声劈在长蛇身上。随后长蛇身上就有与旁边差不多的伤痕。 这般神乎奇技的术法,吸引了君臣的视线。 这得是仙人才会使的吧。 “陛下可看见了?昨夜我们便是这样杀死它的,启夏门通曲有几处,便是被他破坏的,”王玄之想想又补充了一句,“此事乃是为朝延办事,还请陛下拨下修缮的款项。” 几个老臣用青黑的眼圈瞪了他一眼,他们整夜睡得不安眠的,原来是这几人大半夜在闹事! 户部尚书正看热闹呢,听到钱财,下意识的就捂紧的荷包,他道:“陛下,眼下边关战事吃紧,每一分钱财都很紧要,大理寺为大家找回了财物,不若由他们略尽一二绵力,如何?” 不知具体毁坏程度,财物失而复得都很开心,左司郎开了个头,“便依卢尚书所言吧,”李尚书等人点头附和。 “陛下,眼下长安城中还有其他的妖怪,还请准大理寺便宜行事。”解决了赔偿问题,王玄之还要把捉妖的后果提前解决,再遇到昨夜的事,无须束手束脚。 道一露的一手,让众人惊奇,却还是将信将疑,山上修道士,练出仙法一样的东西,他们是相信的,可说那些畜生得道,他们才不信呢。 比畜生聪明的他们,怎么就没得道呢?这显然不正常嘛。虽有怀疑,可这妖怪一词,到底入了他们的心,只等有一日,生根发芽成大树。 圣人考虑得更多。 王玄之从濮阳回来,上过一道私密折子。 折中说道有一条会吃人的八爪鱼,变成妇人的模样,在路上拦截他们。起初他只当这是濮阳水患,遇到的奇事,折子嘛多少也有夸张的成分在其中。 还有宁民县猴子吃人的事,以及崔家二郎,与大理寺檄文不同的是,王玄之有私下与他说明情况,崔家二郎乃是被妖怪附了身,那妖怪还以崔二郞的名义行事。 就今日所见,事实世上的奇形怪物不止一只。而且这长蛇,变成了平平无奇的男子去青楼,这原形也长得太离奇了,看着就不像是一条正经的蛇。 倘若世间真有妖怪,寻常人又如何能斗得过,大周到那时,又应该如何应对? 若是所有的妖怪,都能变成人的模样,在长安乃至整片土地上自由行走,那么朝廷还有百姓中有人是妖怪吗? 圣人的目光落在朝臣身上,充满了怀疑,哪日上朝,万一哪日他朝喊一声儿李尚书,结果出来一头会直立行走的猪,再点一个卢尚书,又出来一个会尥蹶子的驴。 整个一大周动物养殖场地啊。 圣人已经快想不下去了,他可不想整日的和动物同朝而语。生怕自个儿忍不住,下手把这些动物,哦不是,是老臣都拖出去砍了。 即便以后没有了,只有这几个特殊,可万一还有呢? 有备无患。 他李家既得了天下,便要护好大周百姓,大周山河。 圣人把一众朝臣看得如芒在背,总算开了口,“王爱卿言之有理,凡事不可信其无,宁可信其有之。我等治理大周,遇到不懂的事,不能着急去否定,而是需要去面对。 长安城有妖怪之事,朕心中已有定论。 待朕回宫便下一道旨。” “陛下圣明。” 山呼海啸般的拥趸声,直到圣人离开大理寺。 “还是王寺卿有办法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还有能妖怪来解释。”李尚书找回失物,很是高兴的‘夸’了两句王玄之也跟着大踏步离开,走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老臣御史大夫明镜明御史,平日最是强硬,看不惯弄虚作假,临行前倒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群呼啦啦离开。 很快又呼啦啦的来了一群人,折去启夏门街道处的修缮款,领走了属于各家的财物。各家主收到清单后,赔偿后财物剩下不到一半,差点儿没气个半死。 ——— 第五九章:敕旨 陈夷之昨儿个在家中休息,他损失了‘财物’,心有郁气,耍了一套枪法,正想回屋想躺平,陈舒光刚好从另一个房里出来。呵哟,今日这小子休沐,与狐朋狗友有约,又想出去偷鸡摸狗了。 他立马回头说道:“管家,你与那几个臭小子说,舒光今日有事去不了。” 管家风一样的就出去了,二郎君早该管教了。 陈舒光目瞪口呆,伸懒腰的手都忘了收回来,头顶还没睡醒的一根乌发,呆立在头顶,正如他此刻的表情,“大大兄,你今日不用去衙门吗?” “大兄想起来,你我兄弟二人好久不曾在家中聚过了,今日特意向衙门请了假陪你,感动吗?”不敢动,不敢动,完全不敢动。分明才聚过,陈舒光内心在滴血,好不容易的假呀。 在陈舒光的阵阵哀嚎中,陈夷之美好的清晨开始了。 又在陈舒光焦头烂额,绞尽脑汁中,他度过了一个惬意的午后时光。 陈舒光拖着疲惫的身躯,悲愤一日遭遇的同时,陈夷之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翌日。 陈夷之精神百倍的到了大理寺,果然揍—教育弟弟什么的,最能让人提神醒脑。 道一特别想打这人一顿,说好的放假,便是真的在家中休息了一日,比她幸福太多了,她在家中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又被召回了岗位,难怪到了衙门,她还能回去吗,自然是留下加班,赚点租子钱呀。 再看寺卿,好吧,还是上司好,有难同当。 丝毫不知已经被两人盯上了,陈夷之乐呵呵的和两人打招呼,“早呀!”说完就要绕过两人,去后院再看一眼那些珠宝,能多看一回也是好的。 “咳咳——那个——夷之,本官有事想和你说。”王玄之阻止了还要往后院去的人,他说:“前儿个夜里的事,你还记得吧。” 陈夷之回头,茫然的点点头,“这事儿怎么了?” “你二人先跟我去后院。” 王玄之指着剩下的珠宝其中一箱,“夷之,那一箱是你的。”箱子有一尺长,半尺宽,里面一箱名贵财物,足够他在长安买下一座宅子了。 山洞那么多财物,一样都不能动,陈夷之心痛坏了,眼下有财物送到眼前,他反而觉得不对劲,这一串黑色的珍珠,不就是昨日他在山洞里戴过的。 “安道这是何意?”他忽然想好兄弟刚才自称的是本官,说明是公事呀。 王玄之将昨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道:“这些是给你的赔偿,你在永乐坊的宅子———没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道一人租的那所。”难怪当时他看着眼熟。 道一完全在神游天外,她不知道跟来做什么,没想到还有这事儿,她先是一惊,后又一喜,“不良帅这是好事儿呀,这不就是你的大笔进账嘛。” 她更想说宅子推倒了,还真是个好事,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住进去后,重新布置一些东西,原宅子还真不好动人家的,又不是买的。 但当着主人的面,直觉告诉她此时少说为妙,没见到陈夷之激动得眼睛都红了吗。 “臭道士,拿命来。”陈夷之跟疯了似的,就朝她冲去。 道一连忙闪身,躲到了王玄之后面。 跑了两圈,陈夷之神智都快气没了,他分明还赔了不少钱,在小春香赔的钱,都是他的,他的,他的血汗钱。 道一见时机已到,就和陈夷之对打,两人从地上打到树上,又从树上打到树下。最后一脚将他踢到了地上,“不良帅,冷静!”终于揍到了,开心。 王玄之弯腰想要将人扶起,一个不良帅匆匆跑来,“寺卿,寺卿,张公公来传———旨了”不良人吞了一口口水,后院那棵大树叶子经过一个秋天摧残,秃了一半,今日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道一飞身下地,“不良帅,还打吗?” 还打个篮子,敕旨都来了,谁敢耽搁呀。 ——— “门下 授大理寺卿王玄之巡按诏,槐路清肃,台阶重峻。 大理寺卿王玄之,地胄清华,风神闲悟,立志温裕,局量宏雅。爰自义旗,早参缔构,冥契所感,实资同德。历居巡按,彝章缉穆,元功懋德,膺兹重望。 可巡按。 不良帅陈夷之、仵作道一辅之。大理寺一众人听之。遇朝臣,可便宜行事。誓要隶清大周不平之事,除尽妖魔鬼怪。”王玄之恭谨从张德手中接过敕旨。 这道旨意特别的有意思,既说了王家开城门之事,又说了道一降妖除怪的事,一切又都没有有明说。圣人大智慧,王玄之三人对视一眼。 可真是太好了! 哪里有冤案不明事,他们都能去平世间不平之事了。妖怪犯事亦能处之。 众人想要起身,张德轻咳一声,“诸位且慢,陛下还有一道口喻。”大理寺所有人又工整跪好,等听完旨意是什么,王玄之脸色也有些黑,这些人平日里还是太惯着了。 送走了张德,王玄之黑着一张脸,“在陛下罚俸一个月的基础上,今冬长安城的积雪,便由各位轮职清扫,此事没得商量。” 众人哀嚎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夷之、道一你二人随我出去一趟,损坏了各家的财物,这些赔偿,就由我们亲自送上门去,哦———夷之的那份,便放在大理寺,回头你自己带回去。” 道一还在看那道明黄的敕旨呢,可真稀奇,这大周的圣人挺懂人意的,她还正愁没有机会出长安呢,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又不丢差事,真是太美好了。 闻言,她点点头。 这种事太简单了,真心诚意道歉,送上礼物,比听到有妖怪,或者人吃妖怪,可要讨喜得多。 一行人在启夏门一条通曲上,挨家挨户的赔礼道歉,总算是见识了什么叫阴阳人阴阳脸,说起来话来那叫一个阴阳怪气,都已经超过素有简贵之风,褚季野的皮里阳秋了。 还好,只剩下最后一户。 一众人心好累,他们敲响了最后一户人家的大门。 ——— 第六十章:打工仔 不良人敲开大门同时,另一辆马车正好从一旁穿过。 门房打开大门,激动又热情的迎上去,“郎主回来了。”还有这么热情的人。 道一回头看了这个门房好几眼。 管事带着人候在一旁,站岗的腰背更直了,不远处在浇花的下人,更是精心擦拭每一片叶子,就连进门时看到的影壁都像是睡醒了一般,上头的雕刻都生灵动起来。 李尚书满意的点点头。 他在下马车前就知道谁来了,昨天收回来那点儿财物,气得他又砸了一套古董瓶,因此,他没什么好气的说道:“哟,是我们年轻有为的王寺卿,哪阵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这张嘴脸,今天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王玄之等人早就麻木了,他行了一礼,后笑道:“李尚书莫非是忘记了,今日大理寺是来给你赔不是的,顺便再将修缮的款一起送来。” 李尚书一脸肉痛,到底没拒绝,好歹回来了一部份不是。 一行人跟着他入了尚书府,不良人利落的抬着财物入门,去和尚书府的人交涉了。 不良人在抬财物,王玄之一直好脾气的赔笑。 陈夷之抱着杆银枪,这让好几户人家觉得,若是他们不接受的话,那一杆枪,下一刻就得招呼到他们身上了,都是很痛快的接受了,巴不得这群人快点儿走。 君不见,那个仵作,哦不是,小道士的手已经在动了吗,今天又要烧谁了? 那么大一条蛇,看把启夏门那条长街折腾成啥了,在她手里都被烧得焦糊。若是他们不接受赔礼道歉,今儿个这府邸,就从大周埋名了吧。 最重要的是,人家一行人,如今‘降妖除魔’是奉旨办事了,搁谁也顶不住。 一盏煎茶入喉,李尚书认为他能行,“听闻今日陛下给王寺卿下了道圣旨,恭喜恭喜啊。” “真是虚伪,昨日不在场的分明是我,今儿在这里装的跟什么似的。”道一歪头,陈夷之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她淡定的伸出就近的一只脚,不轻不重落上去。 陈夷之瞪她,道一回瞪,暗示他看前面,帮不上忙,你可闭嘴吧,寺卿一天下来,脸都僵了好吧。 王玄之常年挂着笑,这是他办差事,最轻松的一回了,带上道一两人,不喜欢的交际都令人愉快了呢,正好以后办差事,都得带着,生活还真是美好。 他仍笑着回道:“李尚书这就见外了呀,多亏了你,本官才有这样的机会。”又说起他痛失的财物,李尚书的心口又痛了,那不是一两二两的事呀。 李尚书心情不美丽,他也不想让别人快乐,“那谁,那个仵作是吧,你昨日露的一手,本官瞧得不太清楚,不如你再为本官演示一回。” 王玄之笑容一顿,道一笑着和他摇头,同时制止了蠢蠢欲动的银枪,陈夷之寻思,人是大理寺的,怎么也论不到一个礼部的人欺负才是。 道一笑起来很是亲和,半点儿杀伤力都没有,“李尚书当真要再看一回?”王玄之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给了陈夷之一个好好看戏的眼神。 李尚书语气倒是软和不少,态度还是很强硬的,“那一手令人叹为观止,本官想再看一眼,不会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道一仵作还要拒绝吧。” 道一很是认同的点头,又说:“既然李尚书想看,那我就献一回丑。若是我表演得不够好,那一定是我师父没有用心教导,不是我没认真学,还请见谅。” 李尚书瞪大了一双老眼,这是哪个师父教的,他的师父一定早就被气死了吧,所以才没听说过这人师父的事。下颌传来疼痛,才让他收回了惊愕,手上捏了几根灰白的胡子。 他呆呆的说道:“好——好的。” 王玄之好笑,这人可真聪明,将来出了什么事,反而没有人去找她的师门麻烦,又瞥了陈夷之一眼,便凡夷之聪明些,舒光也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混出一堆‘好友’了。 陈夷之被看得莫名其妙,现在重点又不是在他身上。 李尚书话音方落,道一突然跑出了大堂,不一会儿风一般的卷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人,正是方才那个热情得不像话的门房。 他躺在地上发着懵,哆嗦着说道:“郎-郎-主?” 李尚书更懵,这小仵作把门房捉来,不会要在他的面前,烧了他的门房吧,真是胆大包天,她要真敢这样做,敕旨和大理寺卿都救不了她。 “大胆仵作,你想对我家的门房做什么?”李尚书怒喝。 门房也抖,砰砰砰的就磕了俩响头,“贵人恕罪,方才你们来拜访时,我先迎了我家郎主,是我的不是。” 道一眉眼一跳,她分明没喝茶,此时却有一种喝过的感觉。 灵力凝聚在指尖,道一圆圆的小脸肃着,“再不老实点儿,我就打过去了。” 李尚书又惊又怒,“王安道,你的人,你就是这般管教的?跑到本官的府邸伤人,这般大胆放肆,本官明日一定要好好的参你一本。” 王玄之喝下一口煎茶,将茶杯放下,这才说道:“李尚书莫要动怒,你且再看看。”若非先前得到暗示,陈夷之想他肯定是把银枪,一枪朝那门房戳过去,保管没有心跳那种。 门房还是那个人,只是他的耳朵,已经不是人类的模样了。 鬓角处有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像猫儿一样,毛毛的一双耳朵,一闪一闪的,让人忍不住就想捏一下,去摸摸真假,去试试上手的触感。 李尚书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地上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你-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谁派你来我府上的,是有人想要害本官的命吗?” 门房眼神清澈,里头蓄满了晶莹,更显剔透,“郎主,我-我就是想要在尚书府混口饭吃而已,你不要害怕,我就是听说你家的饭特别好吃,油水足,这才上你家做门房的。” 道一三人对视一眼,哦!这妖怪来混饭吃的。 那就是一个打工仔啊,与他们的性质,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上司大小而已。 问题是,从哪听说的? 第六一章:能吃还能用 门房的变化还在继续,除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头上还长了一对犄角,耳朵还能说是快入冬了,家里给做的御寒之物,但那对犄角,难道他的尚书府门前,用来给人表演杂耍吗。 李尚书茬儿也不找了,要不是记着文人的风骨,他就趴地上抱着道一的大腿了,就这样还是一把老泪纵横的,“小道——高人,高人,你快帮我把他给捉了,想怎么烧都可以。” 道一笑眯眯的说:“李尚书不要担心,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事,绝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的,只是这———”她搓了搓手指:“我这每回捉妖,都要耗很多功法,对身体有很大的损害,所以想要吃点儿好吃的东西补补,但是大理寺的吃食太差了。李尚书有什么办法?” 被动抠门的上司,王玄之就:——— 陈夷之见好兄弟被当面栽赃,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没想到他说的好戏,竟然这么好看,将银枪死死抱在手里,要是每天都这样的话,那他可就能静下来了。 李尚书躲在她背后,肉痛的咬牙,不打算开口,这小道士竟然趁火打劫,明日一定要参这大理寺一本。 道一像是后背生了眼似的,往旁边挪了挪,李尚书就与他的门房面对面了,吓得他忙跟着跳了一步,背过身去,闭着眼,小手在背后不停挥动,“今日你们抬过来的银钱,全都拿走,只要你马上把这妖怪捉走。” 王玄之放下手中的茶杯,只怕这老头儿明日又要找圣上哭诉了,“李尚书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晓,道一现在的功力不足以找出所有的妖怪,但她是目前唯一捉妖的人,本官拿出大理寺最好的东西供养,便是盼着她功力有所长进,能找出所有冒充人类的妖怪,还大周一个清明。” 李尚书一脑门儿的汗,所以他家里可能还有妖怪,他明日去圣人面前告状了,得罪了这小道士,回头家里再出个什么妖怪,他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道一小师父能有这般本事,实乃我大周之福,本官也愿意尽一分心力,护我大周子民安稳,”李尚书吞了口口水,又回过身去问,“小师父,能现在就把他抓走吗?” 门房委屈,“郎主,我真的没想过害你,也没想害人,就是想在你家做一分工,好养家糊口。”回答他的,只有李尚书无情的背影。 道一手上很快的结了一个印,“急急如律令,束缚!”只有一道泛着绿光的木灵力,将门房牢牢捆住了,“李尚书那我们就先走了,为了不打扰到你,我换个地方收妖怪。” 这话漏洞百出的,王玄之也起身,“李尚书你家门房我们要带回大理寺,想知道他怎么混进长安的,又有多少同族,你看这事儿,能否帮忙保密?” 三人起身和李尚书告辞。 打开大堂的门,就看到门外一群下人交头接耳,好像他们原本就是在门外等传唤,还有干活儿的,但是那个浇花的就太过分了吧,从进来就看到他在这里,人都走了他还没换地。 道一又看了他好几眼,这人不会是以为多浇几次水,就能淹了尚书府的大堂吧,莫非他和李尚书有仇,特意用精卫填海的方式来报复。 李尚书跟着出来,他大惊失鬼,“道一小师父,这人也是———” 道一忙摇头,可不能冤枉了好人,“不是,我就是见他花浇得很好。” 说完便带着门房出了大堂的院子,不良人正好与尚书府的人交接好财物,两拔人碰上了。道一直接告诉他们,“把这些财物都带回去。”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夭寿哦。 王玄之神色如常,“都愣着做什么,李尚书拿出来做善事的。”寺卿都说了,不良人还能说什么呢,收回清单,又将东西从对方的手里接过来了。 上值摸鱼被抓到,浇花的那个下人都快吓死了。 李尚书也快被吓死了,这人到底是不是妖怪,他要是将人赶出去了,会不会有妖怪来报复他。他都在考虑自己有没有虐待过这人,或者说妖怪了。 “宋明,以后就来书房当差吧。”李尚书点了那个浇花的人,他想这样应该能把妖怪哄好,撑到道一小师父功夫大涨之前,能护住他一条命吧。 上折子参人什么的,他都快到耳顺之年了,偶尔忘点儿事怎么啦。 宋明收获了一堆羡慕的眼神,难道是郎主喜欢看人浇花,不然他们打扫的,擦窗户的,怎么没入了郎主的眼,这是个好差事呀。 尚书府浇水事业,迎来了第一次的内卷。 回大理寺路上,陈夷之好奇的问道:“道一,那个浇水的人,究竟是不是妖怪啊?” 道一莫名的看他一眼,“真的不是,你想什么呢。哪有见了妖怪而没有表示的。” “真的?” “作为同僚,还能不能有点儿信任了?再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谎?”道一觉得这人戒心也太重了吧,再说了她们无冤无仇的,用得着这样怀疑吗。 “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拿了人家的财物,还吓得李义那老头儿不敢再参我们。”陈夷之竖起大拇指,他要学的除了医术,又多了一门道术,真是唬人利器。 道一跟看病人似的,离他远了几分,又将束缚术收回,她是真的有要紧事要做的人,不像旁边那个脑子有病的人,成天想的东西没一件正经的。 王玄之摇头失笑,“夷之,收好你的银枪,别吓到了妖怪。” 门房:———你们才是妖怪吧。 道一这回真的是误打误撞了,他方才还在考虑,只说那一番话只怕还不够,夜里是否要寻一个人,扮成妖怪好好的运作一番,这么一来,真的省大事了。 李尚书:夜里不请自来,你们礼貌吗? 门房在马车里,能自由活动后,他努力的减小自己的存在,好几次都差点儿被银枪戳到,他怀疑那个武夫是故意的,就是想趁机欺负妖怪。 马车就那么大点,他已经缩到了角落里,再往后已经没有了退路。马车里坐了只妖怪,谁也不可能忽视他的,便是方才谈话,三人的目光一直锁定着他。 话落。 王玄之在沉思,陈夷之在擦枪。 道一更近了一分,“据《百妖谱》载:【钱来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羊而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腊。】羬羊一般来说,都是以群体出现的。” 在尚书府大门前,她就看出了门房的身份,又问:“唔,羬羊,不失为一个好妖怪,能吃还能用呢。” 趁羬羊吓得不行,接着问道:“小羊,你去李尚书府,到底有什么企图,还有你的同伙都在哪里?” 第六二章:遛羊 道一每念一个字,门房,现在应该说是羬羊,它的脸就白上一分。 羬羊咬紧了嘴唇,它才不会出卖同伴呢。 “寺卿,上回烤的八爪鱼,我当时带的佐料不齐全,所以烤出来的肉味道不怎么样。今日本来就准备在家烤肉吃,所以下值的时候,备了许多。”道一不理会抖得更厉害的羬羊。 闻弦歌知雅意。 王玄之深以为意的点头,“我就说上回你打死的八爪鱼,吃起来总是差了点儿什么,原来是佐料不齐全呀,以你那一手烤肉的功夫,烤羊肉定然也是十分美味的。” “这般说着,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吃了。羬羊肉是否也与羊肉一般可烧、可烤?若实在不行,水煮、煎炸———也是可以的,道一何时开始生火造饭。” 王玄之好似越说越馋。 道一都有些汗颜,她要不是当事人之一,都快相信自己厨艺精湛,什么菜都可驾驭了,简直就是为厨艺而生,为厨艺而死的厨艺大师了。 陈夷之早就一旁被馋坏了,在军中他们也烤过呀,可在军中哪里吃过这么精细的,况且这八爪鱼他在大理寺都听过好多回了,他可不能再错过了,“这一次的烤羊肉,我要吃最大的那块。” 羬羊已经被吓出了半原形,顶着一只类似羊头的头,眼泪汪汪的,双手也成了羊爪子,努力的抱着抱不住的身子,“不要吃我,你们不要吃我,我是只好羊。” 闻着羬羊纯白的气息,道一努力维持自己的人设,一个凶狠恶煞,嫉妖如仇的道人,她说:“小羊,放心,杀妖我最有经验了,绝对让你一点儿痛感都没有。” 羬羊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它要的是没痛感的死去吗,它要的是活命,“高人,我真的没有害过人,求求你放过我,而且我还很年轻,肉根本不好吃!” 陈夷之两眼放光,他都快流口水了,实在忍不了,他嚷嚷:“道一,你什么时候才能杀了这只羊呀,年轻的羊,肉质最是鲜美,养它们老了,肉就太柴了,不好下口。” 羬羊悔死了,早知道说自己一把年纪了,肉已经老如枯木了多好,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道一和王玄之对他的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两人搓搓手,特别猥琐的向羬羊挪步,边上还有一个痴痴等吃的人,羬羊只有一双腿还维持着人型了。 “咩-咩-咩-”顾不上说人话,羬羊急着在车厢时乱叫,车夫吓得手一抖,马车差点儿和迎面过来的一辆撞上,幸亏他手稳。 羬羊抱着一双小羊蹄子,挡在面前,它闭着眼艰难颤抖的说道:“高人我知道哪里有更鲜美的羊肉,还请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痛感迟迟没传来,它悄悄的睁开眼,想要吃羊肉的某人还是那副傻样,道一两人也变成了想要大吃特吃的模样。 羬羊愤慨的咬着前蹄,人类真是太坏了,没有一个好东西,接着又仔细的把羊肉在什么地方,有多少嫩羊肉,毛色什么样,都和三人说了。 王玄之不着痕迹的瞥了某人一眼,这招式可太眼熟了,当初她就是这般将山上的师父、师兄给招了个干干净净,拿着两人的画像到九宵观附近去,一问一个准。 道一仍旧揣着她的高人身份,将羬羊吓到快昏厥过去了。 马车就在三人欺负一只羊的愉快时光中过去了——— ——— 三人带着羬羊下了马车,一众不良人还带着李尚书送的财物,跟在后面提心吊胆,生怕有人来抢劫财物,又怕没人来,他们就白防备了。 马车停在安乐坊,倒是选的好地方。 不良人敲响了一座府邸名叫钱府的大门,不一会儿便有人应声打开大门。 开门的人露出谨慎的神色,将门外的不良人上下打量一番,却不说迎人进门,只问,“差爷上门,有何要事?” 不良人侧身,让出后面的一行人。 变回人身的羬羊也出现在来人的视线里,他瞳孔猛的一缩,随后换上了一副笑脸,那份敬小慎微瞬间荡然无存,“我道是谁,原是大理寺卿,还请入府,我去请尊-郎主,去去便来。” 道一等人入府的时候,就见到了满园子的羊,井然有序的排队吃着园中青青草植。偌大的庭院,不种植名株、名植一类,倒也是稀奇。 满院子的羊,见到生人也不害怕,好奇的打量他们,王玄之能让人心生好感,一群羊也不在话下,道一让羊群想亲近又害怕。 倒是那陈夷之白瞎了一张好脸,眼里只有对羊肉的渴望,垂涎欲滴,好像要朝它们扑过去的样子吓坏了他们。一群羊撒着羊蹄子,一溜烟便跑了个没影没踪。 等他们入了大堂,这才探头探脑的跑到了园子。 呼,没人,真好。 将一行人招呼在大堂,那位应当是管家的人,很快便去而复返,走在他前面的是一位老者,看年轻应当是在古来稀之龄,一把花白的山羊胡子,身上还有一件羊毛做的衣裳。 快要入冬了,穿成这样,也无可厚非。 道一嘴角一抽。 大可不必,真的,前有长蛇,今有羬羊,都爱将自个儿换下来的皮毛穿在身上,他们这些妖怪都是一种什么癖好,爱穿自己的皮。 只要一想想人类若是什么时候,换掉了一点皮,再穿在自己身上。那应该是叫画皮,还是人皮所做的华服锦衣呢?真的不能再想了,道一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不知寺卿上门,所为何事?”老者行迈靡靡,动作缓慢的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礼。 王玄之扶起他的手,“老人家莫要提心,你家孙子走丢了,我们特意替你送回来的。” 小羬羊一惊,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你们怎么知道,我是阿翁的孙子的。” 老者与管家对视一眼:这么蠢的羊肯定不是我的孙子吧。 管家: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 “可是我这不肖的孙子,犯了一什么事,还请寺卿明示。”老羬羊也不晓得几人知道了多少,问得很是忐忑,说完还狠狠瞪了一眼不成器的某只羊。 陈夷之没想到真的有羊群,他们这是进了羊窝呀,高兴的插了一嘴,“你这孙子可是个好人呀,他说你们家有羊群,我们是来吃烤羊肉的。” 不止大堂里的几只,整个钱府所有的羊,一时身上的皮毛都绷紧了,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这是他们的身分暴露了呀,还抓住了族长的孙子,人类真卑鄙无耻! 我命休矣!这是所有羬羊的反应。 老者的神色在怀疑、惊恐间不停的变幻。 他的视线来来回回在几人身上游走,首座上言笑晏晏的谪仙大理寺卿王玄之,抱着银枪不松手的冷峻青年,最后落到了道一身上,“敢问高人如何称呼?” “道一。” “高人啊,我们真的都是良羊呀,自打来了长安后,我们可是从来都没有犯过错,也没有害过任何人,求你放过我们吧。”老者的威严板不住了,一把扔掉拐仗,扑过去抱住了道一的大腿。 众人:! 小羬羊完全傻眼了,这一定不是我的那个阿翁,肯定是被没脸没皮的人类煮汤吃了,又掉包了,它抓住自己有些卷曲的头毛,显得有些炸毛。 道一用力一抽,竟然拔不出腿,只能就这么让老山羊抱着,“你先放开我,咱位再好好说话。” “你真的不会吃我们吗?” “———不会。”她看起像个吃货吗,道一撇嘴。 第六三章:西南有猛虎 “羊都这么老了,你的肉很柴不好吃。”陈夷之目光灼灼的说道。 王玄之无奈抚额,“夷之,好了。他们都快被你吓死了。” 陈夷之不解的回头,“我们不是来吃羊肉的吗?” 三只羬羊此刻将他当成了森林中最凶残的动物,都离他远了好几分。 道一也是震惊的看着他,“没想到不良帅是这么凶残的人,你看看他们都能变成人形了,那就是我们的同类呀,你吃得下去?” 王玄之也是不解的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可不是你们在马车上说的吗?”陈夷之不满了,明明就是他俩自己说的呀。 小羬羊也在一旁附和的点点头,就是就是,太凶狠了,刚说过的话就不认账了。人类真是太厚颜无耻了,亏他还以为都和李尚书一样,人傻心善。 李尚书:我谢谢你? “那八爪鱼也是人形———你们也———”陈夷之被两人一左一事架住,捂住了嘴拖到了一边,王玄之还特别贴心的拿好了他的银枪。 “肯定是夷之你误会了,小羊那么可爱,我们怎么会吃他们呢。”道一笑得分外甜美,眼里都是醉人的温柔,隔得近的王玄之眼有一瞬眼里全是这个笑。 他宛若木头人一般的点点头。 陈夷之狐疑,“真的?” 两人重重的点头,就怕他不信。这人对吃的到底有多大的执念,今日连脑子都不带了。 “好吧,暂且信你们的。”陈夷之哼哼的挣扎了两下,示意两人放了他。 道一他们一起松手,老羬羊也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大孙子,嗯,一点儿事也没有,高人说的是真的,没有想吃他们的意思,就是这孙子的胆子不行呀。 看看这怂样,太丢他们羬羊的羊了。 “高人你看这,我这大孙子是犯了什么事儿吗?”老羬羊一巴掌拍小羬羊的卷毛上,“还不和高人道歉。” 小羬羊委屈的哭诉:“阿翁,凭什么要我道歉,分明就是他们害我丢了活计,我要是不出去干活儿,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老羬羊又拍了他一巴掌,这次有声音了,“你个傻子,高人要不是手下留情,你还能回来,送你一副皮毛回来震慑我们还差不多。” 要不是看着打不过,他也不至于认怂这么快,好歹也要再坚持一会儿。 道一无声询问两人,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会到处解剖人和妖怪的吗? 陈夷之:你自己做什么的心里没点儿数? 王玄之微笑:只管做自己,你是最棒的。 道一这才满意收回目光。 “爷孙情深够了吧,来说说你们到长安的目的。”道一打断爷孙情深的戏。 老羬羊尴尬一笑,“高人说笑了,我们哪有什么目的,就是想在长安城里安生立命。我们修出了人形,自然是可以和人类在一起生活的。” “钱来山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你们整个族群,冒着极大的风险,跑来这长安人来人往的地方生活,”道一又指着大堂外和不良人打成一片的羊群,“这一路上它们折损了不少吧。” 老羬羊面色大变,连忙起身跑到大堂向外看,速度与之前的要死不活,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他在门口左右张望,甚至不放心的出去望了一眼屋顶。 三人也收回了不正经,能让老羬羊这么小心翼翼的,看来钱来山上有大事发生。 老羬羊回到屋子拍拍起伏的胸口,“我说高人,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用的,因为我自己现在都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不然也不会想着来长安。” “为什么选择长安?”王玄之适时的问道。 “这里人多比较安全,更何况有人类的圣人在此,人类肯定不敢闹事的。就像我在族中的威望,没有任何一头羊可以违背我的命令。”老羬羊为自己保住了一个族群而骄傲。 忽然有种变成了羊的三只:——— “你不告诉我,是不是担心我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反而害你们丢了性命?”道一抚着下颌,若有所思的问。 老羬羊这回点头倒是很快,“高人若是不相信,尽管取了我们的性命便是。人与妖怪天然便是对立的存在,遇上了高人,我们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道一一脸莫名,“我要你们的性命做什么?” 老羬羊难为情的看向一旁,她也扭头看过去,“你看不良帅做什么?他只喜欢小娘子,而且要娶很多个小娘子,你们妖怪不在考虑的范围中。” 陈夷之:! 老羬羊:! 王玄之轻咳一声,“夷之,你坐下。” “安道,你看她,”陈夷之坐回座位,恶狠狠的说道:“哼,你小子皮又痒了,你给我等着。” 道一满不在乎的拍拍手,就想要离开钱府。 她没有看羬羊执念的打算,瞧瞧那淡薄如口气的黑气,还有对方纯粹稀薄的灵力,这的确是一群无害的好羊,瞧瞧人家,入了长安城,还知道学着人类找活计养活族群。 这不比好手好脚,却如同断手断脚的人类好太多了吗。瞧瞧崔家二郎被狌狂设计了,下手害的都是这类的,这就是不纯粹的坏人做坏事。 马上要把一群人送走了,老羬羊的内心在狂喜,与人类相处哪都不自在,尤其是孙子的命还在人家手上的时候。还有这椅子坐得他们腰肢酸软,躺青草地上不香吗?内心暗抹一把暗汗,就要起身送人。 王玄之的话让他僵坐在了倚子上,“钱(羬)族长,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你这宅子,应当是一位犯过错的官员被充公之后,还挂在朝廷名下的财产。” 道一猛的回头:“长安西南有猛虎的传闻,是你们闹的?” 陈夷之手中银枪瞬间跃出。 老羬羊与银枪只有一粒米的距离,他额头上全是汗,还没有忘记止住想要上前的孙子和管家,眼前这群人是来真的,他俩再来也不过是送羊头,眼下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被三人团团包围起来,老羬羊这才颤抖着说出实情。 第六四章:羊生艰难 “息怒,高人息怒,事情是这样的———” 老羬羊双手用力交握,满头大汗,“我也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羬羊一族没什么战斗力,遇上功夫高些就能打得我们没有还手的能力。想要变回原形吓唬人,那都是白瞎了功夫。” 三人一想,顿时乐了。 老羬羊他们打不过对方,企图变了原形吓走对手,好家伙,结果变了一只肥美鲜嫩的羊,到那个时候就是有刀在脖子上也不走,先把羊烤了再说。 “钱老头儿也莫要灰心,没有凶猛彪悍的外表,也不是你们的错,怪就怪在羊肉太好吃了。”陈夷之又坐回了椅子上,银枪就握在右手,只要他想,便能瞬间刺到老羬羊胸口上。 老羬羊被这一堵,好想冲过去把这人的嘴堵上,真是太讨厌了,要不是打不过,一定让他的那张脸变形,不能出去见人,看他还嘴欠。 本来还想说点儿伤心的事感动一下大理寺卿,这样就不会收回他们的房子了,可现在他宁愿搬家出去流浪,大草原也不是没有,只愿这三个人赶紧走。 “族中好些羬羊还不能保持整日的人形,现在都不敢让他们出去活动,走出去不是吓死人,就是被人打死。试问正常人谁能受得了,一同吃喝的人,眨眼之间变成了羬羊。 我的儿媳就是这么被人打死的,一同去溪边浣衣,洗着洗着就变成了一只羬羊,那些山村妇人,就低头敲打衣服的功夫,人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只羊。她们当时吓坏了,也不忘拿紧手中的棍子,活活的把这孩子的娘给打死了。”老羬羊一指双眼通红的小羬羊。 又道:“这孩子的二叔,说是交了几个能吟诗作赋的朋友。 去岁冬日的一天,他出去与那几个朋友出去饮酒,晚归了,维持不住身形,当即被一群人给炖了。那些人酒壮三分胆,根本不在乎这是他们的好友变的,只道冬日围炉饮酒,炖羊肉,行活一身气血,美哉!” “还有这孩子的小叔,好好的羬羊不当,非要当人,还学人家去玩儿什么秋猎,也就前段时日的事,这人一进了林子,马匹驼着他进了山,又变成了羊,最后被人类猎了。 一起去的人找了一圈,最后以他被野兽叼走告终。” “还有———”老羬羊将这些年,他们的惨事一一说出来,虽然很心疼,但是三人还是很想问一句,怎么都是你的儿子、孙子、儿媳什么的,这老羬羊究竟有多能生。 我们辗转来到长安安乐坊,为了不想被人类发现,就不能让周围有人居住,这才想了个招,用猛虎伤人的传闻,让他们不敢在周围买宅子。” 小羬羊惊呆了,“不是,阿翁啊,这和你当初告诉我的不一样,你说我们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威猛,让人类知道羬羊的威严不可侵犯,这才让我们扮有猛虎伤人,吓得人家不敢过来的。” 老羬羊一脸尴尬,孙子啊,阿瓮就是说说,你咋还入心了呢。要不,怎么会让它们扮猛虎,不是现原形呢,还有怎么会让你去人类的府中干活儿养家呢。 道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老羬羊比她师父还不靠谱,好歹他师父是个有实力的人,不会被存心找茬儿的人欺负到头上,还能好生的教训对方一顿。 “钱家主的遭遇实在是惹人同情,让人心生不忍,但这不是你们非法侵占他人房屋,还扮猛虎吓人的理由,你们可知,已犯了《大周律》,只要你们在大周的土地上,本官便有权对你们实施惩罚。”王玄之一面说着,一面端起管家新上的煎茶,细嗅一口,妖怪的茶,别有一番滋味。 老羬羊又想故计重施,冲过去抱他的大腿,一杆银枪适时横在一人一羊中间。 陈夷之当然不能放他过去,不提夷之生性爱洁这事儿,这老头儿再怎么弱,也是个妖怪,他们可是普通人。抱抱道一就算了,抱他们被暗算怎么办。 “寺卿,我们如今已经是无家可归了。安乐坊是最好的去处。”老羬羊话落,小羬羊和管家连连点头,羊群在外头与不良人玩耍,也在同时咩咩的叫着。 道一在三只羬羊身边转了两圈,然后她说:“你们三个现一下原形,合适的话,我这里有一份活计———”她的话还没说完,三只羬羊一下就回了原形。 王玄之又将茶杯放了回桌上,并没有出言阻止这一切。 一群羬羊若用得好,如战乱的流民,太平的乞儿,散落在各行各业中的人,他们看似不起眼,但是这个世界却是最不起眼的一群人撑起的,领头羊反而寥寥无几。 陈夷之双眼都不眨的盯着,大变活人无论变多少回,他都觉得像是在看戏法。三只羬羊身上的皮毛都竖起来了,不安的踢着羊蹄子,这人不会还惦记着烤它们吧。 “不错,不错。”道一伸手轻轻揪了一下,三只羬羊的皮毛,成功的看到三只又炸毛了。 她放开皮毛,说道:“你们这一身儿皮毛,就这么丢掉太可惜了,还有一身皮脂,就这么埋了,也太暴殄天物了。我们做个交易吧。” “门外的不良人拿来的全是金银珠宝,我可以全部送给你们,你们不必为生计再发愁,期限是你们回到钱来山,钱家主意下如何?” “你想让我们按时送同伴给你吃?不——不不,这不行。”三只羬羊的头同时摇得像拨浪鼓。 “———我只是想让你们帮忙干活儿而已,”道一气鼓鼓的,我究竟有多爱吃,才让你们有这想法。 老羬羊的老羊眼一亮,“我这大孙子很能吃苦的,什么活儿都能做,高人随便差遣。”小羬羊瑟瑟发抖的被推了出去,站在一群人和羊的中间。 “我要你们整个族群,都为我做事,你可愿意?”道一笑眯眯的,看上去十分的好说话。 老羬羊却打了个哆嗦,人类还能拼,道士怎么办,拿血填吗。 他怂怂的点了个头,又问:“我们需要做些什么事呀。” ——— 第六五章:凶手陈舒光 “该不会要我们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老羬羊说着羊眼直往王玄之身上瞟。 那挑拨的小眼神儿,给他表演得淋漓尽致,快看看你手底下的仵作,当众教唆羊干犯法的事儿了,大理寺卿不应该好生管管吗。 道一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儿,“我说钱老家主,真要干犯法的事,我至于带着一个大理寺卿、不良帅还有一群不良人上门吗,这不是前脚犯法,后脚进大牢么。” “我看起来这么像你们吗?”道一怀疑的说,“你们这智商,能办好我的事吗?” 王玄之轻描淡写的接了一句,“妖怪的事归她管。” 老羬羊也不尴尬,大腿抱错了,只要命还在,换换就是,“高人想让我们做什么,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道一呵呵两声,挥挥手示意他别说了,这话在场的没谁会信,怂成这样的妖怪,都不敢和人相处,连个架都不敢打,忽然她想起件事儿,她指了指小羬羊,“他不会在人群中现形吗?” “我把他父亲的内丹,放在他身体里,他父亲很厉害的,只是为了保护我们从钱来山离开,这才没了性命。”老羬羊淡淡的说道。 “钱来山的事我不逼你们说,但是你们得将在长安城中,你们知道的,与你们有相同境遇的妖怪,都告诉我们,人与妖怪长久住在一起,始终会出事的,你们也不想同类出事吧。” “还有我需要你们混入人群中,帮我看看长安城中,还有些什么妖怪,在为祸百姓。你们看到了,不要轻举妄动,有灵智的妖怪不会伤害你们的,只需要告诉我们便好。” “长安城中有什么异动,也可以来大理寺相告。这便是我需要你们做的事。” 道一说完,又摸摸它们的皮毛,感叹了句,“我还有一个请求,你们这身皮毛真的是太好了,换下来的皮毛不要扔掉,都攒起来送给大理寺。你们死去时,将油脂皮毛剥离下来,送给不良帅。” 闻言,王玄之嘴角轻勾。 老羬羊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 “对了,你们为何会想要来长安?是谁告诉你们的?” 老羬羊乍一听,嘴张了张,“我也不知道,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羬羊族已经在长安了。” ——— 回程路上,陈夷之很不明白,他问道一,“你小子,把那些油脂送我做什么?” 道一还没说话,王玄之便反问他,“方才道一说《百妖谱》上关于羬羊的记载时,你脑子里是不是在烤羊肉?其脂可以已腊,你还能一辈子待在大理寺不成?” “谢谢你!”陈夷之默了良久,声音有些发沉,还有些哽咽。 “嗨,说这些做什么,大家都是大理寺的同僚。我看不良帅你的兄弟宫有些不对路,陈二郎君近来可有什么反常的地方?”道一反而说起了陈夷之的面相,王玄之也看向了他。 陈夷之浑身紧绷,这都第三回相他的面了。紧张得像是要和韩先生、钱先生交作业,又交不出的模样,“舒光近来很老实,前不久才写完我在太乙山的见闻———” “咳—咳—”两道尴尬的咳嗽声响起,当初他们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陈夷之当真了,可怜的陈舒光。 “他有没有做什么反常的事?”王玄之也担心陈舒光出事,立刻追问道。 陈夷之皱着眉头使劲儿的想了想,“也没什么反常的举动,还是像往常那样,跟着那些朋友出去吃吃喝喝,青楼、赌馆却是不曾去过的。” 最容易沾染怪癖与妖怪的场地都没去,陈舒光会去哪里,才导致陈夷之的兄弟宫会起了变化。 “不良帅先不要急,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而且你这兄弟宫,很是奇怪,有峰回路转的迹象。关键是要找到他人问清楚。”道一安慰了他一句。 “舒光此时身在何处?”王玄之问。 陈夷之努力回想昨日在家中,将陈舒光文武兼备的虐得死去活来,最后那小子瘫在书房,嘀嘀咕咕的嚷了什么来着,“对了,他说要参加什么婚宴。” 他一把撩开马车前帘,将架马的小羊吓了一跳,差点儿尥蹶子。 他以为自己没驾好,要挨揍呢,听说人类就喜欢虐待人,努力的缩了缩,便听到他朝外头的不良人问了一句,“你们可有谁知晓,近来禁军中有谁要办婚宴。” 马车内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了,你究竟对你的弟弟上心还是不上心呀,道一甚至在想,要是真不想管的话,那她可就先回去休息了。 几个不良人同时一呆,有些莫名其妙。 蒋七默默的举起了手,“不良帅,是禁军头领胡统领家中,我家与他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今日本来想去喝喜酒的,等回大理寺交了差,便要赶去喝喜酒的。” 王玄之也伸出一只手,撩开另一半帘子:“诸位兄弟先回大理寺交差,到时辰下衙即可,蒋七和我们去胡统领家,请帖可带了?” “带了带了,寺卿放心。”蒋七咧嘴嘿嘿一笑,没想到寺卿会跟着他一起去喝喜酒,他得让胡统领给他加钱,喜钱双倍的给。 胡统领家在昌乐坊,小羊赶着马车从安乐坊过去,很快便到了。 禁军统领家成亲,当比寻常人家还人热闹许多,一番宾主交欢,宾客两相宜,好生热闹。男宾起哄闹腾新郎,女宾同样起哄羞新娘。 胡家是个一进宅院。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热闹是热闹了,就是这氛围不太对,这不是他们认知中的婚宴。 男客都在仓皇奔走,女客尖叫跟着也胡乱奔跑,平日的风气荡然无存。 胡家的大门都被撞坏了一面,倒在地上,踩了数只浅浅的脚印。一所宅院内的客人都忙着跑路,主人也不见出来拦一拦,这是出大事儿了啊。 蒋七茫然的拿着手中请贴,他应该给谁? 陈夷之抢两人一步,抢先跑进了胡家。 道一提步也跟着跑了进去。 王玄之向前走了几步,他站在胡家大门前喊道:“本官乃是大理寺卿,诸位且先停一停,此处发生了何事?” 满院乱窜的人为之一静,“杀人了,杀人了。”有人高声尖叫,人群又躁起来。 王玄之眉头一皱,胡家管事是个半百老头子,他气喘吁吁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还请寺卿做主,禁军小队长陈舒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了我家郎主。” “你这老头儿,胡说什么呢?”陈夷之正满院子的找人,这话让他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去。他弟弟蠢是蠢了点,可他不是个凶残的人。 “就是他!” “对,我也看见了!” ———— 第六六章:动机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争相说着胡家发生的事。 “我也瞧见了。” “我也是!” “就在大堂之上,谁没瞧见啊。” “你们说都看见了,是陈二郎君动的手?”王玄之拧眉,朝大堂里看过去。 大堂算是比较宽敞的,不存在遮掩之物,众目睽睽之下,正常人都做不出这样的事,除非是刺客。 大堂里还躺着一身喜服的新郎,胸膛上有个血窟窿,鲜血染红了那胸襟,胡统领双眼圆眼,死不瞑目。 道一蹲下身子去查看。 “道一,胡统领的尸首,你有什么看法?” 道一点头,“死者死后,并未被人挪动过尸身,还保留着他生前最后的模样,根据死者胸口上的伤口还有血迹分布,乃是从后刺入长剑。” 她道:“一剑毙命,没有可疑。” 说着她在大堂里里找了一圈,“寺卿,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嗯。” 人群里有个青年男子站了出来,他一拱手说道:“见过寺卿,我是禁军刘义。 今日的事,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陈二郎君在胡统领领拜堂的时候,抽出腰间的宝剑,一下子冲过去。在我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剑贯穿了胡统领的后心。” 王玄之视线在众人身上游移,事发突然,众人仍心有余悸,但他们都记得很清楚,具是肯定的点点头,如此一来,陈舒光杀人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他又为何要如此做,是在家中被兄长欺负太过,心里变得扭曲了? 王玄之问:“陈二朗君与胡统领往日里,可有什么过节?” 众人沉默。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刘义回话,“胡统领与陈二平日并无仇怨,两人面上的关系还算是不错,有时下了值,还会一起出去喝个酒什么的。” 无仇无怨。 “寺卿,快找人来帮忙呀。”道一冲进庭院便跑得没影没踪了,这会儿突然喊叫,陈夷之拔腿就跑,王玄之带着众人跟过去。 一行人来到二进的后院。 新房门前。 房门大开,屋内躺着两个人。 两人之间的地上,还有一个带血的瓷枕。 陈舒光衣裳凌乱的躺在床下边,新娘在床上同样新娘的服饰扯得乱七八糟,任谁进来看了,不说是陈舒光意图染指新娘,受到了对方的拼命相抵,最后两人都昏死过去。 跟过来的人指指点点。 “没看出来陈二竟然喜欢胡统领的妻子。” “这才是他杀胡统领的原因吧。” 道一不知道前院的事,她把新房都查过一遍,“寺卿,从新房的痕迹来看,是陈二郎君与新娘拉扯间,新娘顽力抵抗,以瓷枕打伤了他的后脑,导致昏迷。新娘体力不支,也陷入了昏迷。” 王玄之问刘义:“陈二郎君可用了酒水?” 不用刘义答,道一就知道,“屋中的两人均未饮用酒水。” 陈夷之想要弯腰下去抱弟弟的手,改成了用脚踹,“陈舒光,你给老子起来。” 陈舒光头痛欲裂,他来参加喜宴,刚送了礼酒都还没喝一杯,怎么就听有人说话和大兄一样,他皱眉睁不开眼,那声音又说话了,“陈舒光你再不起,老子抽断你的腿。” 围在新房门口的刘义等人,嘴角抽得厉害,陈夷之真是白瞎了那张脸,开口说话能毁了所有。 陈舒光挣扎着睁开了眼,他大兄那张俊得不像话的脸第一个出现在视野里,此刻站在他的身边不远处,他揉了揉疼得厉害的脑袋,“我一定是在做梦。” 转了转脑袋,旁边站着的是王玄之、道一。 他觉得自己晕得更厉害了,有些迷茫的问道:“我不是在胡统领家喝喜酒吗,怎么会看到大兄他们,一定是我喝多了,喝醉了。” 他说着甩了甩脑袋,牵动了后脑勺的伤,倒吸一口凉气,“嘶!” “陈二郎,你怎么会在新娘子的房里?”王玄之将人带出去新房,就在院外问话,其他人也不好围在新娘的门外,只留了两个胡家的丫环伺候。 出了新房。 陈舒光总算有些清醒了,他一拍脑门儿,又牵动了伤口,“嘶!对呀,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大堂看新人拜堂吗。谁把我弄这里来了?” “哎哟!大兄你做什么!”陈舒光冷不丁的被一脚踹倒,屁股摔那一下还好,肚子是真的被踹疼了,大兄第一次下手这么狠,“大兄你不会因为胡统领成亲,我没带你一起来喝酒,就记恨我吧。” 道一等人:——— 王玄之从话里找一个问题,“陈二郎你说看着新人拜堂,接着就到了这里?” 陈舒光愣愣的点头,安道大哥也好可怕,都不叫他舒光,叫陈二郎了。 道一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陈舒光,他腰间的长剑上,“若按大堂上死者身上伤口的痕迹,这把长剑无论宽窄长度,都最为吻合凶器的特征。” “什么死者,你们在说什么呢?”陈舒光完全不知道几人在说些什么。 王玄之道:“陈二郎,胡统领死在了大堂之上,众人都瞧见了你下的手,你仔细想想昏迷之前,你都做了些什么?又为何要杀人?” 陈舒光抬头,嘴巴张了又合上,求助看向陈夷之,后者想一巴掌拍他脑门儿,最后又拍在他的后背,“还不快如实说,等着老子去给你送断头饭吗。” 陈舒光一想东西,脑袋就疼得厉害。 “我就记得听到了一拜天地,跟着闻到了一阵清香,跟着好像听到了谁的尖叫声,后来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就看到了你们。”陈舒光扶着脑袋龇牙咧嘴的站起来。 “你怎么进了新房也没印象了?”王玄之又问。 陈舒光摇头,“我还是大兄叫醒的呢。” 他没说的是,方才被吓到心脏差点儿停跳了。 王玄之的目光落到了新房里,他吩咐道:“你们的夫人醒了,一会儿请她到大堂回话。” 说着把一群人带出了院子,又回到了大堂。 胡统领的尸体仍在原地,血窟窿已经不流血了。 陈舒光一跳三尺高,“谁动了我的胡大哥。” 众人:敢情这货一直没听清,他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别装傻了,就是你!” 第六七章:证据 新娘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来到喜堂。 她恨恨的指认,“就是你,我记得你,在众人慌乱的时候,你还拖着我去了新房,意图对我不轨,幸好幸好———” 说着紧了紧身上新换的衣裳。 许是来不及的缘故,她只仓促的换了一身衣裳,脸上的妆容还未御下。 一张艳若三春桃李的脸,展露在众人的面前。明明说着无比可怜的话,却让人感觉这人着实高傲得紧。 别人怎么想她不知道,但道一就是有这种感觉。 胡家的管家跟着新娘身后,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陈舒光,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一般。 陈舒光连连摆手,“怎么可能,我与胡大哥关系不说绝好,也是不差的,我杀他做什么?” “你对新娘子意图不轨,结果没想到新娘子性子烈,把你困在了新房里。”管家就像是见到了经过一般。 “不可能,我都没见过新娘子。”陈舒光解释道。 刘义又出来说:“可舒光你今日一直闹着要看新娘子,你要是偷偷去看了,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新娘子平静的蹲在新郎的尸体旁,用手去阖上那双眼睛,却怎么也合不上,但她并没有放弃,同时还说着让陈舒光死无葬身之地的话,“谁知道你们这些纨绔子弟,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双手摩挲一缕散落下来的乌发,“九娘自认不是个丑的。” 借着她的话众人趁机打量,屋里响起阵阵抽气声,就这?还只是不算丑的,那他们家中那些呢?算什么?在场的好多男子,脑海里同时闪过同一个想法。 陈夷之整天嚷着要娶好多个小娘子,此时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拿着银枪的手直冒着青筋,离得近的还听到咔咔响声,他想要立刻打死这个弟弟的,学什么不好,学杀人了,还众目睽睽之下。 顶着这杀人的目光,陈舒光不停的发抖。 “杀了人不逃走,反而要将新娘子拖走,见色起义也不应当如此胆大才是,他怎么就能肯定满殿宾客里,没人能拦住他?”王玄之认为桩凶案里透露着古怪。 王玄之又问胡管家,“胡管家当时你们为何不去抓凶手,反而眼睁睁的看着他逃走,还拖着新娘子走。而且陈二郎君的功夫,在长安城是连年排末的。” “今日来了这么多的同僚,任谁都能拿下他。” 陈舒光的功夫,众所周知的烂,如同他的人,唔,平时人倒也没那烂。 但他有一个好祖上,好兄长。 刘义等人先鄙视他的功夫一番,又对他的背景羡慕得紧,有得背景拼,谁还想要努力呀,有如厮背景再加上自己努力,那就是站在巨人的肩上,达成更高的成就。 王玄之这么一提醒,众人开始回忆当时喜堂上发生的事,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胡管家都皱着一双发白的眉,“我记得当时,我家郎主在拜天地时,正好背对着陈二郎,他是突然就冲出去,就两步的功夫,人到了郎主背后,立刻拔剑,刺穿了郎主的后心。” “等等,这里有个问题,”王玄之说,“胡统领的功夫如何?” “禁军中第一人。”刘义想了想,肯定的回道。 王玄之点头,又问:“既然如此,有人冲到他的背后,还是个功夫烂到家的人,对他拔剑相向,他竟无丝毫反应,明显不对。” 陈舒光目露委屈:安道大哥,洗个冤啊,真的,大可不必,在功夫这事儿上,鄙视我一回又一回。 冷不丁的后脑勺被狠狠的打了一巴掌,一看动手的人,委屈都不敢委屈了,陈舒光认为他这么不灵光,文不成武不就的,一定是大兄给打傻的。 “寺卿言之有理,但不管如何,陈二郎当众杀人是事实,这是不能更改的。还有意图轻薄九娘,这也是事实,莫非是因为行凶之人与你有亲,便要不了了之吗?”九娘此刻是真的伤心,又强忍着泪水,倒让好些人心疼。 “新娘说得挺有道理的。” “确实如此,平日里靠兄长便罢了,犯了这等罪事,还想靠着兄长脱罪。” 人群一下子炸了。 陈夷之提起银枪走过去,一步步靠近,“安道你不要再管了,这事儿便交给我吧,既然是我养出来的孽障,便由我来清除,还胡统领一个公道。” 陈舒光连连摇头,泪眼朦胧的,“大兄,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害怕,但他没有后退,仰着脖子盯着陈夷之。 “小二,犯了错就要有勇气承担,才不会丢武将世家的脸,听大兄的话,很快就不疼了,若你喜欢大兄,大兄等你十八载,还做你兄长,这一回定好生教导你。” 陈夷之冷静的说着让人赴死的话,让众人都不由自主的后腿一步,兄弟说杀就杀了,他们又算什么。 王玄之道:“夷之,你冷静些。” “这当中还有迷团没解开。”王玄之倒也没有立刻说人是冤枉的,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人身上。 道一重回大堂时,凑近了胡统领的尸体,低头嗅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放过了尸体,又在大堂到处嗅,最终在喜堂大门处角落里停留。 她伸手去捡起地上的一株植物,拿在手上仔细的验看,神情极为专注。 陈夷之紧了紧手中的银枪,还是下了决心,“迷团解开又有什么用,小二他杀了啊,这是所有人的眼睛看到的,真相于他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悲剧由我没教导好开始,便由我为他结束吧。”兄弟二人同时闭上了双眼。 “等等。”银枪在胸膛的位置停下,陈夷之看向了他。 王玄之说,“再等一下,马上就好。” 众人也伸长了脖子,胡管家就恨差那么一点,郎主的仇就可以报了。 九娘终于合上了那双眼睛,她起身抖了抖衣裳,“不管寺卿如何拖延,杀了人终究是要尝命的。还请寺卿为九娘的夫君做主。” “我有证据证明,陈二朗是无辜的。”道一举着那株草走了过来。 ——— 第六八章:凶手就是你 道一手里拿着那株花草走出来。 九娘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她垂眸看着了无声息的胡统领。 整个人似在强忍着伤痛。 新婚丧夫,该是多么令人伤痛的事。 道一走到众人面前,看像陈舒光的眼神,饱含的同情,犹如滔滔浇水连绵不绝。 她无奈的摇头叹一口气,好气又好笑,“陈二朗被选中,或许跟他的傻有一定的关系。” 陈舒光热泪盈眶的望着她走来,除了安道大哥,就她肯相信自己无辜的了。 他眼中满含着的感动,就这么僵住了,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啥,你与安道大哥,今日真的是为了来帮我的吗? “寺卿你闻一下这株草。”道一没理会这个傻子,她将草递给了王玄之。 说是草其实不然,那是一株花。 【外形与狗尾巴相似的小花,呈淡黄色,短梗,其短梗处有小苞片,线形,五片被片,椭圆形,心皮八至十枚,体轻,质柔韧。】 王玄之伸手轻嗅之后,打量了一番,便陷入了沉思。 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抽走了那株小黄花。 陈夷之拿到鼻子下猛的一嗅,一缕极淡的药草清香趁势钻入鼻子,即便是习武之人,他的精神也是为之一振,与晨起练功有同样醒神的功效。 他双眼亮得吓人,“安道,这什么草,效果委实太好了,我要在家中备上,小二以后再起不来床,我便放他床头,保管他没有一日不清醒。” 陈舒光:———大兄,我真的错了,求放过。 道一也是无语了,难怪弟弟这么缺心眼的样子,还真是他的功劳,现在你弟弟还是个当众杀人的凶手,你就计划着带他回家,实施惨无人道的‘虐待’,真的好吗。 托傻子的福,是个人都知道这草有问题了。 王玄之指着他手上的小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草,”在思考的时候,他看向周围,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想要听听这草用来做什么的。 片刻后,他说:“道一,这草是不是商陆花?” “寺卿说得不错。” “商陆花主治:‘人心昏塞,多忘喜误,为末,夜服,梦中亦醒悟也。’”道一说完,就有人问她,“依道仵作这么说来,商陆花当是好花,与他害人有什么关系?” “刘侍卫说得不错,不过这花的花期是七月至八月,按这朵商陆花的色泽,当是今岁收成的,基中还要晒干或是阴干,也是需要时间的。” “照你这么说来,有人几个月前,便开始准备了这株商陆花,只等着用在今日。照此推断,杀害胡统领便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的。” 道一点头,寺卿这点非常好,她找到线索,便能推断出结果。 “商陆花在长安也是有生长的,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是个人都能取到,所以寺卿不用派人去了,从这花的出处,是查不到什么信息的。”王玄之了然。 众人深以为然的点头,若是成心杀人,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陈夷之急了,“道一你这意思,找到这话也没什么用了?” “我说了是证据,它就有用。”道一摇头,“你们都可以回忆一下,几个月前,陈二郞是否去收过商陆花,还有与胡统领相识的人,也可以回忆一下,谁与商陆花有过接触。” “舒光近来几个月,每日除了上值,便是与我们在一处。” “我也不曾见过他一个人去哪里弄什么花。” “他说近来不良帅在家里,为了躲着你,每日让我们我扯了不少谎呢,就为了证明自己还在上值,可以晚归。” “你说的可是与我们去春风院那次,”刘义想了想,又问:“还是群芳院那回?” “还是———” 王玄之抚额,没想到舒光现在这么浑,不过今日都揭穿了,即便洗清嫌疑,家里也还有一层大关等着他。 道一惊呆了,长安这么年轻的小公子,就已经开始上青楼了,身子骨不要钱的么。随即又摇失笑,白操心了,真没钱也逛不起青楼。 况且他家在长安有房! 还不止一座! 羡慕了! 哦,回头自己还是租客。 突然好没劲。 还是看‘兄弟相残’提提神吧,道一暗戳戳的想。 陈舒光哀求的冲着他摇头,不要再说了,奈何刘义说得投入没发现。 陈夷之的脸已经黑如锅底,手中换根木棍,估计已经碎了。 好家伙,近来这小子还找他要了不少的银子,说是打点同僚之间的关系,原来是一起逛青楼的关系,还去的都是平康坊叫得上名,数一数二的地方。 很好! “陈舒光,你死定了。”陈夷之阴恻恻的笑了笑,反而忍了下来,没有当场暴起。 陈舒光抖了抖,怎么办,此刻他宁愿去牢里,也不想和这样的大兄单独回家。这是第二次见大兄这样了,上一次他们的阿耶都没拉住,这一回谁可以救救他。 “胡管家,你的脸色怎么了?”道一的话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胡管家苍老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还一直在摇头,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整个胡家的搜查都在脑中,王玄之已经有了一个推测,商陆花便是缺失的证据,“胡管家你想到什么尽管说,即便你不说,本官事后也能查到,只是多费一点时间罢了。” 胡管家只是看着某处不说话。 王玄之没了平日温和的笑,在场的人都抱着胳膊,觉得冷得慌,都认为是冬季快到的缘故,回家得添衣了。 “说来有件事特别奇怪,胡夫人怎的不说话了?” 王玄之走到胡统领尸身的另一边,蹲下身用手朝鼻子拂了拂,“胡夫人身上的香气,令人印象深刻。” 胡家所有人都被雷劈了似的,王玄之不会也见色起义,当堂调戏胡夫人吧,啊喂,注意点儿啊,人家的夫君的尸体,就在你们中间躺着。 陈夷之紧了紧银枪,他手又痒了。 道一嘴角轻勾,方才交商陆花时,她顺嘴提了一句,胡夫人身上奇怪的异香。 没想到寺卿这么给力! “凶手就是你,胡夫人!” 第六九章:我看到了哦 九娘抬起头来,眼里一摊死水早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恨意,艳如三春桃李的脸,此刻寒如冰霜,像是要毁天灭地一般。 她一掌朝着王玄之打过去。 王玄之心下一惊,就要往后退。旁边忽然窜出个人影,一下子把他挤到了旁,硬生生的接了九娘一掌,连连倒退了好几步,靠着墙边的椅子才停下。 陈夷之此刻想骂娘,他是想冲过来揍好兄弟的,又一被美色迷昏了头的家伙,院子里还跪着一个,他要打醒王玄之,哪里想到美娇娥,是个母夜叉,冲过来就挨了一掌。 “你们胡说什么呢,夫君还未下葬,寺卿便在他的尸首前冤枉九娘的清白,九娘气愤不过,这才打他的。”九娘眼里的恨意又不见了,就好似方才出手的不是她一般。 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后退,离九娘有一定距离才停下。 以九娘为娘心,空出了一大片地。 陈夷之的功夫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好的,就他都被这九娘一掌打得连连后退,那他们这些人呢,不是上去就被打死送人头的份。 不管九娘是不是真凶,但她的功夫是真的凶! 王玄之还是那话,“胡夫人,不用否认,我有证据证明你是真的凶手。” “寺卿少拿这些话诓我,你若有证据,早就应该拿出来了。”九娘非常的冷静。 王玄之点头,“确实,一开始我没什么证据。 但这个案子疑点太多,陈二郞就算真的想犯罪,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便是圣人都不会包庇,更何况他的兄长。 还记得道一找到的商陆花吗,那是一种用来为人提神醒脑的药草,即便是夜里在睡梦中闻了,也能立刻清醒,由此可见一斑。” 胡管家悲愤交加,“夫人,是你。竟然真的是你,为何要害郎主,他那么喜欢你。” 九娘笑得有些苍凉,“管家你说什么呢,就凭大理寺卿这一株什么商陆花,你就认定我是凶手了。”她伤心的看着胡管家,似乎在伤心他不相信她。 胡管家老眼里泛着泪,“可那商陆花,是我亲自为夫人你采办的。” 九娘咯咯笑了,喜堂惨变灵堂,被她笑得有些恐怖,“寺卿都说了,那话是为人提神醒脑的,在我大喜的日子,想诸位宾客都能尽欢,为他们提提醒而已,于人无害呀。” 王玄之又点了点头,“确实于人无害,”见九娘还想笑,话锋一转,又道:“可那是为了让陷入迷障的人清醒过来,九娘,你身上的香味可是遮盖不住的。” 九娘面色一色,怒道:“寺卿这般行径,与那等游荡子有何区别。” 被人当众指责。 王玄之并不恼,他说:“陈二郞醒过来的时候,说了一句特别有意思的话。 他说是在喜堂上,闻到一阵香气之后,又听到尖叫声后,就没有意识了,再醒来已经是我们到的时候。道一在新房验尸的时候,也闻到了你身上的香气。 该说你是机关算尽,还是百密一疏。 但本官更喜欢那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还是说与你无关吗,胡夫人。” 陈夷之甫一调息好,便听闻这个消息,他怒目而视,“好你个女妖精,为何我陷害我弟弟。” 道一在旁边幽幽的接了一句,“找人背锅,谁会挑聪明人呀。” 陈舒光跪在地上,他感觉膝盖更疼了,有种膝盖中了一箭的错觉。 “咳——”眼见又要打起来,王玄之忙道:“你以身上的香气迷惑喜堂里的人。 他们见到胡统领被杀,继而被香气迷惑,直到陈二郞‘追至’新房前,你留下了商陆花,众人渐渐苏醒。 唯一跟着你走的陈二郞,却是昏迷在了新房里。 见到新郎的尸首,喜堂上一片混乱,谁也没想起来,去找新娘和陈二郞。” 刘义等人:原来不是调戏新娘,而是香味有毒。早说呀,他们还以为那个寺卿变了呢。 ‘啪啪’九娘鼓掌,“故事说得真不错,女子身上有香气,是在所难免的,寺卿难道就要以这个来定小女子的罪,莫非大理寺都是这样办事的。” “九娘真的怀疑,以往的案子,是否同样有受到冤屈之人。” 陈夷之肺都快气炸了,这女妖精竟然如此能说,都怪陈小二,要不是他来参加劳什子的昏宴,他的好兄弟哪里会遇到这么个不要脸的女妖精。 王玄之不恼,“本官行事上对得起《大周律》,下对得起百姓。” 他又说:“单凭香气是不可能证明一个人杀人的,但如果那种香气独一无二,且具迷惑人心的效果呢。” 抬眼就见到九娘不远处的道一对他眨眼笑,嘴还一张一合,看口型是:寺卿真棒! 咳,他又踱步至九娘对面,“本官若是没猜错的话,胡夫人身上还有其他的商陆花。 你身上的香气,若是与人相处久了,常人很容易神智不清,出事的人多了,会影响你的杀人计划。” 话音方落,喜堂周围又再空出一片地来。 有夸张一些的人,已经在憋气了,直到脸胀得通红,才敢喘一口气,本来脑子就不怎么行的,受了影响,回家不得被家里人嫌弃死。 “若谁有还疑问,尽可遣丫鬟抽搜胡夫人的身,她身上一定还有遗留的商陆花。” 王玄之想了想又问,“你究竟与胡统领有何恩怨,恨到这如此地步,还在这样的日子杀了他。” 九娘波澜不惊的双眼中,根本没有成亲的喜气,但此时已经蓄满了恨意,“我也要他尝尝,死不瞑目的痛苦,以泄我心头之恨。” 她后退两步,主动远离众人。 “本来只是死两个人的事,你们多管闲事,那就全都不要走好了。”九娘的话如同惊雷,把众人给炸醒了,比那什么商陆花还管用。 九娘说完话,她就开始有所动作了。 她以手为刃,就朝着人群冲过去,直朝着一人的咽喉而去,吓得那人闭上了眼。 周时节的内心哀嚎,好不容易搭着陈舒光的光来到胡家。结果胡统领死了,邀请他的人是杀人凶手,最后又证明一切是新娘的阴谋。 现在新娘想要拿他开刀,这都什么跟什么。 关键是他不会功夫。 新娘瞬间杀到眼前。 来不及反应,只能傻站着等死。 他甚至看见了自己和胡统领坐在天上,看到平日的兄弟们拿起筷子,吃席的场景。 疼痛迟迟未至。 周时节睁开一只眼,却见那只手,离他不过方寸。 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瞬间跌坐在地。 “九娘,我看到了哦——” 第七十章:狐狸精 “什么?”九娘都飞到半空了,闻言一愣。 “我抓到你的尾巴了。”道一拖住她的一只脚说。 九娘面色大变,怒喝,“臭仵作,你胡说什么。” 道一不高兴的撇撇嘴,心想,本姑娘香着哩。 将九娘扯了回来,远离人群。 道一还没忘了诈她,“你之所以选择商陆花,是因为它在你出生的地方也有吧,你非常熟悉它的药性。九娘你可真厉害,竟然能遮掩自己真实身份,不过有一点,你是瞒不过我的。” 道一含笑望着她头顶,那团几乎能将人吞噬的黑气。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晓新娘子是个妖怪,因她身上看不出孽债,也没有灵力波动,倒是排除了首要嫌疑,只当她是一只弱小的妖怪,只想和人类在一起,这才有了执念。 她身上的香气,初时只当是迷惑胡统领的,为了爱人嘛,少不了一些小心机。这个她下山也见过不少,还有的种什么白白嫩嫩,又肥嘟嘟,能把人恶心到吐的虫子,种在对方身体里。 但听了陈舒光的话,她有了新的想法,两件事当有关联。 这便有了后来,王玄之的推理。 九娘还以为这人类是在诈她,没想到竟然真的知晓,连商陆花是在她的老家都知晓。这人身上竟还有灵力,“臭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道一虚空甩了一下手,很有高人风范,“我出自九宵观。” 凌虚子若是在此,定要跳脚的,这个不孝徒弟,竟然学他给人讲道法时,甩麈尾的德道高人风范,不能说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说的竟然是真的!”九娘戒备的看着她。 道一心中一惊,很是淡定的问,“他们?” 九娘一声冷哼,“臭道士,少套我的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自己去查吧。”她横眉冷竖的模样,让看痴了的人不由感叹,好一幅冰山美人图。 王玄之早已站在她一旁,小声问道:“她是个什么妖怪,你都没看出她的修为来。” 道一也小声回他,“只能看出是个妖怪,她身上有些古怪,身分和修为都隐藏了。你们小心些。” 王玄之点头,又与众人说道:“大理寺办案,诸位还请行个方便。” 刘义又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胡统领,拱手道:“寺卿,胡统领———” “明日我亲自和陛下解释。”王玄之一力承担。 “谢过寺卿。”刘义松了口气,喝个喜酒,将顶头上司喝没了,他找谁说理去。 周时节躲过一劫,此刻混在人群中,他生怕被注意到,距离太乙山找茬事件,可还没过去多久,这会儿被注意到可不是件好事。 “想走,门儿都没有,我说过今日一个也不许走。”九娘哪能不明白他们的打算,她的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遂抢先发难。 九娘手上浮现出莹白的光,一道光线冲胡家门口而去,缠绕地上的那扇大门,像是有个无形人把它扶起,两扇门合在一起,将众人关在了院子里。 刘义等人惊,“世间竟有如此奇功。” 周时节更是嘴都合不拢了,“好生厉害,幸好捡回一条小命。” 道一站在她的对面,“九娘,你的对手是我。” 九娘狂声大笑,“放心,等你死了,我便送他们下去陪你。” 道一手上快速的结斩邪雷印,旁人只看得见残影。凌虚子曾说过,只有傻子才会在打架的时候和人聊天,无异于将小命,免费送给对手。 “急急如律令,斩邪!”九娘身上没有孽债,是因为借了陈舒光之手,所以此时的道一也不会手软,上来便是雷印,也让她看看这是个什么妖怪,又有什么能力。 雷印迅速逼近,九娘放弃那一群人类,专心对付道一。 本着学习的心态观摩,刘义、周时节等人也不想着逃跑了。 那个追着弟弟满院子跑的人,也拎着人回来了,陈夷之问:“安道,这次又是什么妖怪?道一能行吗?” 王玄之回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一不行的话,今天谁也走不了。” 陈夷之挠了挠脑袋,又蹋了陈舒光一脚,“都是这臭小子,让我给气糊涂了。” 陈舒光:———“大兄,踢我可以。但是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众人附和,忽然刘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们听说了吗?陛下昨日去大理寺看了一条极长的蛇,听闻是已经成精了,能变成人的模样。陛下还下了旨,着大理寺清查长安妖怪。” 或多或少收到消息的人,凑在一起瑟瑟发抖。 那啥,他们真的只想喝喜酒。 但如果不威胁到性命,看看捉妖也不是不可以。 王玄之嘴角抽了抽,这些人都是有官职,或是父兄之流都官身,也不算是普通人,按道一的要求,只要保他们不死就可以了。 “诸位接着看便是了,还有胡管家,你得告诉我胡统领怎么认识胡夫人的。”胡管家早就呆住了,听到王玄之的问话,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夫人——她——她——” “臭道士我一定要你死得很难看。”九娘是真的动怒了,道一灵力不断绝似的,那雷咒放个不停,噼里啪啦的,紫色雷咒打到哪里,她哪里就糊一块,身上已经到处是黑块了。 甫一落间,一击雷咒,打在了她的脸上,整张脸都变黑了,美人不复存焉。 道一笑呵呵的说:“女子果然爱美,连雌性的妖怪也不例外,这才刚开始呢,胡夫人着什么急。” “我是九娘,才不是见鬼的胡夫人。” “胡夫人,原来你不喜别人叫你胡夫人呐~~~”脸被她炸黑了,道一还左一口胡夫人,右一口胡夫人,九娘直接暴起了。 她那洁白如凝脂,腮红若桃李的双颊,从皮肤下面钻出了不少雪白的绒毛,耳朵是毛茸茸的,比小羊的可爱多了,道一想摸上去一定很舒服。 她鲜艳欲滴的红唇,高挺的鼻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类犬的嘴和鼻子,黑色的眼珠,成了一对碧蓝色眸子,幽远深遂,又水汪汪的,煞是好看。 有人惊呼,“原来是个狐狸精。” ——— 第七一章:快来数一数 王玄之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咦,倒是一位熟人,太乙山上生事的书生。不过一个念头,又接着问胡管家关于九娘和胡统领相识的过程。 周时节喉头不停攒动,他想回家好生学习了,总感觉惹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 陈夷之拿着银枪,跟随着战斗中的两人移动,准备随时上去帮忙。 九娘一面变化,在面提防道一。紫色符咒再一次打了过来,九娘不避不闪,她的的背后忽然伸出了一条,宛如白棱的东西,挡住了道一的攻击。 道一水灵灵的双眼一瞬睁得圆溜溜的,那是一条尾巴,白毛根根分明,自由自在的晃动着,舞得十分好看,白毛被带起的风吹动,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好想摸一摸。 直到那条尾巴都快打到脸上了,道一猛的向后一跃,腾在空中,灵力充足的她,又回打了一个雷咒。 九娘的妖怪身分隐藏得太好了,到此时方看出是一只狐狸,而且修为不低于她,很多术法一时都施展不开。只能以雷咒先行探路。 “臭道士你就这点本事,今日怪只能怪你多管闲事了。”九娘的尾巴挡横挡在身前,紫色的雷咒打在白色尾巴上,没有造成任何的伤害。 道一心下一惊,这九娘的修为至少高她两个等级,蛇类的皮肉比狐狸的要厚实得多,她能在长蛇的身上留下印子,打在九娘的身上,如泥石入海。 顾不了那么多。 道一疾喝一声,“定箕,去!” 绿色的灵力如同藤蔓,在定箕黄符上流转,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打了过去。九娘拿出它的尾巴来挡,结果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铁链子锁住了一般。 黄绿两道印子在她身上流动。 九娘被捆住了,刘义等人就要上来看热闹,上回的蛇错过了,这次的狐狸,一定要看个够本。 道一大喊,“都退后!” 九娘一声长啸,身后的尾巴在增加。 道一心下一沉,手上结印的速度更快了,若是她想的那样,麻烦才是真的大了,“看一力,天下不识君能有得者,虚空雷霹应,去!” 九娘周身流转着浓郁的绿色灵光,将她整个身子护在其中。但看到道一的黄符打过来,动物趋吉避凶的本能,还是让她闪身一避。石斗符‘轰’的一声,砸在了她背后。 别说是胡家大门了,连带着大门附近的墙都倒塌了,不远处的一棵双人合抱大树,也应声而倒地。 墙面与大树倒下,激起地上千层灰,站得近的吃了满嘴灰,呛得咳了起来,花花绿绿的衣裳,也都成了土色,乌发成了灰发,眉毛都白了几分。 男宾客被这手功夫镇住了,随即嘴角留下了羡慕的泪水。女宾客眼里泛起盈盈水晶,面颊泛起桃花,这才是男儿气概,哪像这一群光吃不干活儿的。 此刻众人都忘记了,道一是个仵作。 道一气得要死,一群傻子,她故意找机会打开的门,“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离开这里。” “小一大师,我们不走,就在旁边给你助威。”一声高过一声的回应。 “对对对!” 陈夷之左手拿抢,右手牵弟,我们誓死守在这里。 王玄之背着她,在问胡管家话,他好似根本没听见。 九娘的尾巴终于长完了,堆搡在一起,白色的皮毛在空中甩啊甩的,那个面若桃李,腰如柳姿的九娘没了,变成了一只纯白色的狐狸,碧蓝色的眸色深遂迷人。 周时节等人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 “蠢货,都给我闪开。”道一惊雷般的喊声,止住了一群人的脚步,又喝斥他们,“都没瞧见她身后有几条尾巴,那是狐狸精中最厉害的,还敢往前,都不要命了。” 一群人侧过头去不看九娘眼睛。 周时节闻言十分实在的去数九娘身后的尾巴,双眼亮晶晶的,他高兴的喊道:“小一大师真厉害,这只狐狸,它真的有九条尾巴。” 傻子!在场所有人的心声,包括九娘。 九娘现了原形。 道一直到此刻才肯定了她的身分,青丘九尾狐。《百妖谱》上有载,“【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这是一只真的会吃人的妖怪,她们也可以吃对方的肉,就看谁更胜一筹。 道一暗叹一气,在场这么多人,够九娘吃好久了。 九娘也就是九尾狐飞到半空中,身上还有绿莹莹的灵力,绿色的灵力裹着白色的皮毛。 道一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她想起在山上吃的一道‘群英荟萃’了,这是为数不多,抱一拿得出手的菜,突然就有点儿想吃了。 众人的目光随着九尾狐的上升而抬头,只见绿色灵力中,散落着星辰般的粉色光点,落到在场的人身上,一双双清亮的双眸,瞬间蒙上了一层霜。 他们木讷的抬起双手,将道一围成了一个圈。 王玄之身前的胡管家也在一瞬间向他心口袭去,他侧身避开,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陈舒光被陈夷之一只手掐得不能呼吸,他艰难的喊道:“大兄,是我。安道大哥,救我。道一——”手不停的拍着陈夷之的左手。 他有些羡慕陈夷之的那杆银枪,到此时都没忘记握在手上。 弟弟是意外,银枪是真爱。 道一被一群普通人围住,又不能伤了他们,这些人还有功夫在身,她一时脱不开身。 王玄之过去一掌挥退了那只手,陈夷之右手的银枪胡乱的挥舞着,疯魔一般的喊着,“杀,杀,我要杀了你们,替文渊报仇。杀,兄弟们,杀光他们,我们就能活着离开。” 陈夷之跟疯了似的,接连刺伤了好几个人。 道一抬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九尾狐,狐狸的脸上写满了得意与癫狂。 她伸手把要探出头的毕方塞了回去,这狐狸是木属性的灵力,但狐狸与人一般,五脏属性具全,火属性的毕方对上她并没有胜算,反而因为毕方年幼,去就是给九尾狐加餐。 在人群中左躲右闪,就要收回手还击时。 她突然在布袋里摸到了一物。 掏出一看。 还没吸收的长蛇晶。 ——— 第七二章:九曲玲珑一 陈夷之追着王玄之打。 其他人将她围成了一个圈,缓缓靠拢。 道一没有时间缓缓吸收。 她拿出长蛇妖晶,飞快的吸收长蛇晶内的灵力,很快就补充了方才连续使用雷咒的灵力。 九尾狐看到黑色妖晶时,九条尾巴上的白毛根根竖起,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狐狸与蛇虽然不对付,但他们是也算是同类,人族才是异类。 同在长安城活动,她还和长蛇打过交道,长蛇死了的事她也知道,但因为要筹划今日之事,故没前去打探,没想到再见,只剩下一颗妖晶了。 “长生竟然死在你的手里。”九娘看穿了道一的修为,但她内心生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惧意,长蛇比对方高一级都死了,她这个玄级三级的又如何。 道一也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晃晃长蛇的妖晶,“你说它呀,妄想长生的一条虫罢了。”就这样也不忘记吸收长蛇妖晶里的灵力。 九尾狐的九条尾巴忽然变得很长,一条朝道一打过去,在她闪身避过,另一条又欺身而上,九条尾巴化为利刃,每过一处,院中的青石板悉数被砸坏。 围在一起想要抓道一的人,也全都被掀番,他们好似没了痛感,身上有流着血的人,肢体僵硬的爬起来之后,又围了过去。 道一只能边跑边逃离人群。 随着长蛇晶的灵力入体,体内灵力迅速增多,她的下丹田变得非常的热,温度一直在升高,像是要破开肚子跑出来,源源不绝的灵力还在流向下丹田。 在下丹田快要承受不住时,又化作了满天流星,每一滴流星,都在疯狂的吸收妖晶上的灵力,如同渴极的人饮水那般,咕咚咕咚,漫天星辰瞬间便消化了这块妖晶。 没有灵力可吸收,下丹田又开始融合,这一回虽然仍有些痛感,比起上一回已经完全不当回事了。 道一感受到,每一粒星辰分开吸收,再融合之后,下丹田都会更加的凝实。 在她内视下丹田时,背后一道尾巴扫来,没来得及躲避,被一把扫到了大堂屋顶上,将房顶砸了个窟窿,直接掉在胡统领的尸体旁。 九尾狐立刻就追了过来,身后的几条尾巴,再度欺身而上,道一就地一滚,滚到大堂的一角,同时把长蛇妖晶塞回了袋子里,九条尾巴紧追了过来。 道一连忙站直了身子,背上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疼得她龇牙咧嘴的,顾不上检查伤势,她飞速的结了一个印。 “急急如律令,斩邪!”金黄色的灵力带着紫色的雷咒,向对方打过去。 九尾狐以绿色的灵力对抗,大喝一声,“雾锁重楼”,大堂里随之起了茫茫白烟,她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道一伸手都见不到自己手指,这招式与长蛇的竟有些相似,想到这里,她也大喝一声,“黑幕!”将白烟的外围又重重包围,谁也不能入其中。 九尾狐一直躲在茫茫白烟中,于她眼中如无物。外间又添了一层长蛇绝技,她逃跑的计划被打断,只能一拼了。她嘴里念念有词,“《九曲玲珑》第一曲,《一曲玲珑·寒梅降》。” 一条尾巴在空中旋舞,空中飘满了冬日寒梅。 道一忙驭起灵力护在周身,寒梅簌簌的下落在她的灵力罩上,渐渐腐蚀她的灵力,透过裂缝钻了进去,冻得道一直哆嗦。她从腰间取了一纸火灵符,以灵力催燃取暖。 “《二曲玲珑·历春秋》”九尾狐的第二条尾巴再度摆动。 道一的火符燃烧殆尽,寒梅之后又是四季,轮回交替,时冷时热,耗过了四时,灵符也在逐渐减少。 “《三曲玲珑·风雅颂》”三尾甩动。 清亮的琴音萦绕于耳,她好似看到王玄之在弹琴,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听下去,又教她作画,还写出了一手好字,二人时常对弈,嗯——她输了个彻底。 道一迷迷糊糊的摸到脖颈一块暖玉,这是?凌虚子告诉过她,这是捡到她时,身上就有的东西,对了,凌虚子是她师父,让她下山来做什么的? 捉妖!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禅寂入定,毒龙遁形。我心无窍,天道酬勤。我义凛然,鬼魅皆惊。我情豪溢,天地归心。我志扬迈,水起风生!天高地阔,流水行云。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道一一连颂了三遍清心诀,随即大喊:“迷障,破!”王玄之的身影消失于无形。 九尾狐四尾再度摆起,“《四曲玲珑·逆时光》” 方踏出迷障,道一想要结印打破僵局,却发现她的手起了变化,十四岁的少女,指如青葱,肤白如雪,但此刻她的手愈发白,愈发嫩,快赶上她六岁那年了。 再一睁眼,又到了九宵观不远处的山林,那里有许多无家可归的死者。 也是她童年噩梦的源地。 返老还童是许多人的梦,年轻的道一表示不稀罕。 她现在很生气,九尾狐死定了! “控水,黑幕,收!”水能容纳万物,道一用控水之术控制黑幕,吞噬着遮掩的白烟,白烟逐渐散去,露出喜堂原本的模样,散落一地的木椽残渣。 九尾狐也看到了道一狼狈的样子,但她更生气了,怒道:“臭道士竟用我的同类来对付我,人类真是卑鄙无耻,”跟着第五条马尾迅速摆动,嘴着念道:“《五曲玲珑·万骨枯》” 道一抬眼,漫天的骷髅向她冲了过来,围成了一个圈,一个人张着极大的嘴,还有桀桀的声音,小毕方刚好冒了一个头出来看情况,鸟毛吓得炸裂开来,又缩了回去。 道一快被骷髅咬上的时候。 她念道:“急急如律令,驱邪!” 淡紫色的火灵结出一道驱邪符,九尾狐见那符纹上有字,魁(chi一声)魋(tui二声)魓(bi四声)魒(piao一声),淡紫灵符发出,散在周围的骷髅头上。 发出“滋滋”的声音,骷髅被驱邪符烧得无影无踪。 “《六曲玲珑·初相遇》、《七曲玲珑·始相知》、《八曲玲珑·长相思》”剩下四条尾巴,九尾狐一共摆动了三条,绿色的灵光散落。 道一头一歪,这人来做什么? ——— 第七三章:九曲玲珑二 女子每行一步,道一眼都看直了。 她戴了一块浅绿色的面纱,一身绿裳,身净曼妙,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魅力,露在面浅绿色面纱面的一双碧蓝色眸子,分外的诱人。 道一眉头一皱,“小娘子所来为何?” 女子扭动的腰身一僵,面纱下的嘴色抽搐不停,我这般绝色走过,你见了不应是动心,接着听我号令吗!眼中痴是有了,却没半分迷。 果然是真道士,不为美色所惑。 那便换换吧,正好她听了不少人类的新鲜故事。 美娇娘摇身一晃。 陈舒光笑眯眯的走过去。 十五出头的少头,肤色白净,眼神纯净,又有珠玉一般的兄长,他的长相也属上乘,清俊少年差的只差时间让他成长而已。 道一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指了指四下,“陈二郞君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陈舒光巡睃一周,“此地天蓝湖青,柳绿花香,绿草没过脚踝,鸟鸣悦耳,还有泉水叮咚响,你不觉得,此时此刻,很想与我共席这段时光吗?” 道一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 若是她没记错,此时的自己仍是男子身分。 所以陈夷之的这个弟弟,竟是个画风如此清奇之人,也为难他成日嚷着娶小娘子了。若是他这位兄长不努力,陈家可不得绝后了么。 她本就无意于此。 既是如此,更不能同意了,遂摇了摇头。 人各有志,阻人喜好,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陈舒光失望的离开。 片刻后。 周时节、刘义等人一一登场,皆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众人哀怨的离去。 陈夷之着急的跑过来,就要牵着她跑。 道一侧身避过,好奇的看着他,“不良帅你跑这么快,发生何事了?” 陈夷之回头望向她,碧蓝色眸子里充满了幽怨。 道一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搓了搓,“有什么事好好说,你这样怪吓人的。” 陈夷之嘟囔,“你不是答应过我,今日给我回复的吗?” “什么事?”道一觉着自己约莫,可能失忆了。 陈夷之笑出一口洁白的牙,一张俊得人神共愤的脸,充满了傻里傻气,“你说过要给舒光做嫂子的,今日便是去我家见礼的。” 道一噗嗤一口笑了出来,“你们陈家这是要绝后呀,兄弟二人都好上了龙阳,”又说:“不良帅,十分的抱歉,虽说我也应当是喜好男色的,可不好你这样的,叫人委实没有安全感。” 陈夷之面色扭曲,愤愤转身,身形一阵扭曲又消失不见了。 王玄之今日着了青色衣裳,浓郁的儒雅,盖住了缥缈仙气,他碧蓝色的眸子含笑,一步步走来,“卿卿,可愿与我携手笑傲这红尘。” 道一头一歪,疑惑的问他,“寺卿怎的又来了?” 王玄之身形一顿,他取下腰间莹白如玉的骨笛,唇角含着笑,眼里的温柔快滴出水来,“卿卿,说的什么话。想见你,自是每是时每刻,都想出现在你眼前。” “不若让我为你吹一首曲子,可好。” 道一方才点头,又想起什么一般,“寺卿,你等等,”她在身上的袋子里翻来翻去,还一面着急的念叨,“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放在这里的呀。” 王玄之等了好一会儿,面上的笑意快要维持不住了,“你在找什么呢?需要我帮忙吗?”‘ 道一找了半天,闻言一点头,“好呀!” 王玄之闻言嘴角笑意加深,蓝色眸子愈发迷人。 他步履匆匆的走了过去,尚不及伸手,便听到一声大喝:“迷障,破!” “急急如律令,斩邪!”金色的光流转在雷咒之中,向那露出原形尚在呆愣中的九尾狐打过去。 九尾狐没反应过来时,它的九条尾巴,瞬间炸起。 吸收了长蛇晶的灵力。 道一的等级没有上升,但是法术的力量都加强了。 这一道附和金灵力的斩邪雷咒,与方才的力量不同。 以九条尾巴挡在身前,带着金光的雷咒,轰的一声,打了上去。 九尾狐被这一击打中,受了严重的伤,她一口绿色的血,“你怎么会识破我的九曲玲珑。” 道一有些无语的说:“前面的八曲还算看得过去,九曲究竟是什么东西?”见九尾狐疑惑,她又说:“还有你半分不用心,所有人都是同一双眼睛,谁瞅了都会起疑心吧。” “容貌平平无奇的也就罢了,生生的将那不良帅弄成了祸国妖姬。”又不由自主的感叹了一句,“还是寺卿长相大气,装一双妖冶的眸子,竟能完全压制住。” 被陈夷之追着满院子跑。 王玄之险些一个踉跄。 道一捉个妖,都经历了些什么。 九尾狐被气得又是一口绿血,这小道士自个儿不开窍,还怪她造的美人不用心,“小道士,算你幸运,若是换个人来,我这《九曲玲珑》,可是很好用的。” “像他一样吗?”道一一指地上的人。 九尾狐侧身看去。 地上的人已经开始变硬了。 她碧蓝色眸子里充满了恨意,“他该死!” 道一暗喝一声好。 就是现在。 趁九尾狐虚弱之际,道一侵入了对方的识海。 双方在识海里相见,都有几分莫名的尴尬。 九尾狐:合着这道人竟是小娘子,那她方才的《九曲玲珑》,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除了第一个女子,后面的几个都是她以幻术,改了自己的面容,倒是忘记了眼睛这一茬。这么一想,九尾狐觉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道一轻咳一声,绕过虚弱的九尾狐识海,去了她的执念里。 ——— 一簇簇红的、黄的、青的、紫的、蓝的山花丛中。 有一个少女。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她蹲在山花丛中,微微颔首,认真采摘着地上的鲜花,每种颜色各采一枝,很快就摘好一束,上面还沾着未晞朝露。 “九娘。”男子清润的声音在山间回响。 少女欣喜起身,双手捧着鲜花笑看来人,朝阳从她背后升起,那棒五光十色的鲜花,上头的露珠,每一朵都映满了少女的天真。 十五岁的少女,灵动活泼,明媚如春光。 九尾狐修成的少女,还多了一份天然的魅惑。 不止来的男子愣住了,道一也看呆了。 ——— 第七四章:诸竹荀之死 “竹荀。”九娘欢喜的叫着来人的名字。 少年是个人类,叫诸竹荀。 他相貌清俊温和,身上作书生打扮,衣着简单干净,让人一眼就能心生好感。 九娘到以人类的身份,到同乐乡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全赖这位书生帮忙,才能在同乐乡里住下。 同乐乡在长安县治下,距离长安县西南四十里,管安宁里。 二人相处久了,时日一长,郎才女貌,自然而然的生了情感。 郎有情妾有意。 少年爽朗阳光,九娘艳若桃李。 他们顺利的成亲拜堂。 “九娘,我们生一个女儿,像你一样的,可好?”少年眉目含春,眼里俱是一人。 九娘含羞待怯的点头,“一切都听荀郎的。” 好景不长。 一日,九娘心中忐忑,想要回青丘一看。 她她便留书出走了,和少年说去去便回,可是她这一去,便是大半年光景,寻家门不得入的九娘,只得回到诸竹荀的家乡。 九娘回程路上,学着人类的方式。买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想要带回同乐乡,与她新婚的夫君分享,这一路上的见闻,同时也不想让对方忧心。 双手拎着不少东西,踏上进入同乐乡的那条小道,九娘情不自禁的一蹦一跳,夕阳下迎面走过一个骑着牛的牧童,头上扎着两个揪揪。 她都觉得那孩子可爱极了,完全没有平日里猫嫌狗厌的模样。 又蹦了一段路,九娘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快到村里了,九娘更是心跳如擂鼓,颊上的色彩比晚霞还要浓丽。 九娘加快了脚步,她碰不及待想要回家,对,如今唯一的家。 迎面一个婶子走过来。 平日里嘴碎的一个婶子,哪家掉了一片鸡毛,她都能说出一朵花来。今日她瞧着都格外的顺眼,这就是她以后将要生活的地方,因为她们,格外的鲜活。 她扬手和那婶子打招呼,婶子见了她面色一变,“九娘,你可算回来了。” 又急道:“诸郎君在家里等你呢。”不由分说上前拉着她的手,将人往村里带。 九娘一头雾水的被拉到家中,诸竹荀的家里,简单的农舍里,院里院外,还有主屋里,都围了不少的人,她大概扫了一眼,村中的人差不多齐了。 见她回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躺在最里面的人,一下子便露了出来。 诸竹简气若游丝的躺在床上。 他似有所感的望向了门前,虚眯着双眸,有气无力的问,“是九娘回来了吗。” “竹荀,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九娘手中拎着的东西,哗啦的扔了一地。 人飞快的奔到了床前,跪坐在床头下的踏板上,握起他的右手,贴在一侧脸颊。眼泪刹那间前仆后继挤出了眼眶,打湿了两人交握的手。 诸竹荀就着交握的双手,想要动一动,却发现很是艰难。 他动了动嘴,“九娘,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是我对不住你,这辈子不能陪你了。若是有缘,来生再见。” 九娘已经看不清诸竹荀的模样。 她猛的一抹双眼,“我不要下辈子,你立刻给我起来。”她将盖着的被子掀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让好几个村民,差点儿再去吐一回。 “这是怎么回事?我走时你明明好好的,是谁害的你。”九娘的手指颤抖的指着。 诸竹荀身上斑驳的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有一道是从脖劲延伸到大腿接腰的位置。 诸竹荀是村里的读书人,平日里与人为善,见谁都是笑吟吟的,同乐乡的人都很喜欢他,莫说与人结仇了,若非她的到来,结亲都是有可能的。 下手这般狠,不是仇人,又是谁? “怎么没有人来为你诊治。”九娘强制让自己冷静。 有个村民上前也是哽咽的说道:“九娘,我们已经请大夫来看过了,那大夫说已经伤到了五脏,他的内脏快速衰竭,大罗神仙也难以回天。竹荀就是想见你一面,这才撑到现在的。” 诸竹荀艰难的转动脖颈,“诸位乡亲,我想与九娘单独相处———” 同乐乡的人陆续出了主屋。 九娘想要用自己的灵力为他治疗。 诸竹荀却是摇了摇头,“九娘,你从来没避着我,所以知晓你异于常人。可我不能让你那样做,如此逆天之事,于家于国都难容你。” 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九娘的脸。 一张艳若桃李的脸,此刻哭得梨花带雨,万分不舍的说道:“九娘,你听我的,在我离开之后,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睁,“将来再遇有缘人,便随那人去吧。” “我不,我这辈子只要你。”九娘哭得更厉害了。 外头的村民听见了,纷纷惋惜的摇了摇头叹息。 好好的一对小夫妻,怎的就遇到了这么个事。 九娘不顾阻拦,执意要用灵力。 诸竹荀嘴角含笑,看着九娘努力的救治着他。 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人,从头看到脚,复又看回去,似要把这人深深映在眼里,刻在心上,目光又巡睃回脸上,永远的停留住了。 努力了半天,像个笑话一般。 九娘的手一顿,灵力却是没有停,直到那入体的灵力,又以天地自然的形式出现,她才停了手,复又抱着那具渐渐失温的尸体不撒手。 许久之后。 九娘仰天长啸,守着外面的村民,吓了好大一跳,回过神来,只能摇了摇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 九娘打开了主屋的门,面上早没了泪痕。俏脸冷如寒霜,一直守在外面的村民,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口,他们觉得此时的九娘有些可怕。 九娘朱唇轻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老村长用力抽了一口树叶子卷的烟。 吐出一口烟雾来,这才说:“竹荀那孩子三日前,说要去后山,找点儿像样的木头,还是玉石什么的,给你做一份礼物。” “山有虽有野兽,可我瞧着不像是野兽所为,倒像是刀伤,这是为何?” “村里的田猎户几人,去山中打猎时捡到他的,那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幸好村子里的人,凑了些银钱,给他买了人参吊着一口气,总算是等到了你。” “诸位乡亲的好意,九娘记下了。” 九娘向田猎户等人作揖致谢,那几人脚下一跳侧过身去,又连连摆手,“弟妹使不得,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是我们应当的,你———还请你节哀。” “你们在山上,有没有见着什么事?” 田猎户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倒是瞧见了一个人在后山出现。” “谁!”九娘瞳中的一汪秋水,宛若沸滚的水。 “他说他是长安城的胡统领,是追着贼人来此地的,让我们不要声张。” 田猎户回忆着那日的情形。 第七五章:真凶 “看够了吗?”九娘放弃了挣扎。 但也不代表,这人可以无礼,她葬夫的事,岂是这些人能看的。 胡统领的名字出现那一刻。 道一方才明白,今日凶案的源由。 但她有疑。 “寺卿,别玩儿了。”王玄之闻言,立即会意,拿出那朵商陆花,用惊鸿在众人间游走,如行尸走肉的一群人,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只有陈夷之,还是追了王玄之一段,方清醒过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在状况内。 最后看到半躺在地的九尾狐狸,他们才恢复了神智。 九尾狐怒:“你们一直在耍我。” 道一一摊手,“谁让他们傻,你还不让他们走,只有暂时让他们成你的同伙,你才不会对他们下手。” 一群傻子默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有件事需要弄明白,陈二郎君,你还记得今年年初六时,胡统领出过长安城没有?若是有,他又是干什么去了?” 陈舒光和刘义等人对视一眼,都不消回忆,便答道:“那晚胡统领追贼人去了,我们巡逻时听到有女子呼救,跟着声音去查看,就看到一个黑衣人凌空而起,就要往城外跑。 我们上前去拦,被打伤了好几个人。 哦对了,你们看,刘义手上的伤,就是证据。”他说着拉起了刘义的衣袖,上面有一道很深的伤痕,看痕迹,大半年的时候很稳合。 “我们去得及时,女子只是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但是贼人打伤人之后,他跑得奇快,胡统领话都来不及留一句,便跑着追了过去。” “天将放白,胡统领才回来。 他说追到了城外的同乐乡,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书生。 那书生上山找什么的礼物,他说山中有贼人,让人那赶紧下山。后来找了一圈之后,没碰到贼人,倒是又碰到了几个村民,也说了同样的话。” “你胡说!”九娘快疯了,她以为今日大仇得报,照陈舒光的话说来,她却是连仇人长什么样子都没摸清楚。 道一走到她面前蹲下。 为她顺毛,不是,是好心安抚她,“九娘你的执念,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 九娘的九条尾巴上如刀如剑的毛,刹那时变得软乎乎的。她喃喃自语,又不愿相信的说,“他追贼有没有可能,误杀了我的夫君,又若无其事的回到了长安。” “那几个猎户呢,为何留下这样的活口。”道一问她。 九娘痛苦的伸出前肢,想要抱着自己的脑袋,她杀错了人,她杀错了。 道一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起来,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毛发,“九娘,杀人偿命,那个杀手,我会替你找出来的。” 九娘碧蓝色的眸子望了她一眼,又盯着地上那已经僵硬的胡统领。 “九娘,这朵碧玉簪子很配你。” 九娘低下头,脸上带着假意娇羞的桃粉色,与碧玉簪子确实很配。 青年瞧见,脸上扬起大大的笑,格外的开心。 ——— “九娘,九娘,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成婚了,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你的命。 青年眼中一片赤诚,也变得面目可憎。 九娘眼中温柔得出水,心中却是恨得牙痒痒。 ——— 九尾狐眼中流出一滴绿色的泪水,“竹荀,我想我找到你说的良人了。可我错过了他,甚至亲手害死了他。” 抹掉狐狸生涯中最后的一滴泪。 九尾狐定定的看着道一,她说:“小道士,杀人偿命,杀死胡统领的人是我,但杀死竹荀的人,你一定要帮我找出来。” 道一认真的点头。 九尾狐又看向了王玄之,又看了一眼抱着它的人,不由感叹了一句,“珍惜眼前人。” 两人都一脸疑惑。 九尾狐又摇了摇头,“那个拿枪的男子,心魔很重,你们可要看好了他。” 陈夷之此刻恢复了正常,但看到王玄之胳膊上,有一道伤,又是气得不行,已经追着说完话的陈舒光,又绕着胡家没有墙的大宅追逐起来。 两人神情郑重的点头。 “大理寺卿,希望你在肃清世间所有的冤案,也让这世上再没罪犯。”这样两个真心爱我的人,也不会接二连三的离去,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承受剜心之痛。 王玄之再次郑重的点头。 “人类的大牢,我不愿意去。”九尾狐淡淡的说。 道一感觉到手上的生命,好像在快速的流失。 她着急的喊道:“九娘,你不想亲眼看到仇人的面目吗。” 九尾狐的身上一僵,她龇牙咧嘴的说:“臭道士你作什么咒我,我答应过竹荀要好好活下去的,但是我杀了惜阳,自要偿一命的。” “这是我送你的,小道士。”九尾狐吐出了一颗绿色的晶石,也就是九尾狐的妖晶,相当于人类的内丹,里面全是它的修为和技能。 道一尚在震惊。 九尾狐就这么把自己的一身修为给废了,它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狐狸,舒服的窝在道一的怀里,变成狐狸的它感慨,这小娘子的怀抱还不错。 “寺卿,你们有谁要吃狐狸汤,或者烤狐狸肉的吗?”道一话还没说完,九尾狐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提起前肢就给了她一巴掌。 王玄之摇头,“九娘已经偿命了,这条狐狸便交给你处置吧。” 又道:“今日之事,本官自会和陛下交待。” 众人了然的点头,九娘已经为他们统领偿命了,难道他们还要冲上去,把那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狐狸给砍了吗。 “夷之,走了。”王玄之走到鸡飞狗跳的兄弟二人附近喊了一声。 站在没了大门的门阶处,胡管客含泪送客。 道一回声与他说:“老管家放心,真正害了胡统领的人,我们会抓住他的。” 胡管家流着老泪点头。 他现在只想好好安置小主人,希望老主人能撑过去,还有小主人的兄弟。 来时欢欢喜喜,去时悲悲戚戚。 “寺卿,你说那个杀死诸竹荀,也就是九娘夫君的凶手,他为何要这么做?”怀里的九尾狐不安份的动动身子,又竖起了耳朵。 道一轻轻的摸了摸它的皮毛。 王玄之沉思道:“我们需要找到舒光说的那个女子。” ——— 第七六章:互惠 带着毛茸茸的九尾狐回去。 如今修为尽失的它,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了,再要修行,也不知得多少年了。 道一将它放在床上,晚上抱着睡,比小毕方吐火烤着暖和。 失宠的小毕方孤独的蹲在床边。 他想爬上去啄两下道一的脚解解气,最后还是放弃了。 把自己弄得气呼呼的滚回自己的小窝休息了。 一人一狐一鸟,早早的候在王家大门外。 王玄之很快也出来了,两人乘着马车去陈家。 “走吧,去陈家。”小羊乖巧无比的驾着马车。 昨日又被他们打死一个妖怪,还是九尾狐,他敢不听话吗。 小羊时刻都在怀疑他的阿耶不想要他了。 把他仍这么凶恶的人群里。 哎!李尚书多好呀。 小羊感叹完,一扬马缰绳。 昨日自同乐乡回长安。王玄之便立即入宫去了。 宫里死了一个禁军统领不是一件小事。 圣人果然大怒,命令彻查那逃走的贼人。 陈家在长安城的永乐坊,与长兴坊的王家隔坊相望。 王家是世家,譬如他家的花开好了,都有一个固定的朝向。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府里的仆从举手投足间,都有一个标准。 府中的主子,更是每一步都像脚上带了一把尺子。 步履从容,行止有度。 其腰间环佩,从容适度,佩玉之声,方才会悦耳。行慢了,力度不免,佩玉不会发出撞击声,行快了,撞击之声急切纷乱呈一派乱音。 佩玉此举,意在修身。 道一见过,王玄之腰间,便是被长右追着跑,那佩玉之声,也是不乱的。 王玄之举手投足,似有仙乐萦绕。 崔文渊的玉佩,如今也在他的腰间。 陈家兄弟二人,路数不同,但也有佩玉的。 其祖上,乃是南梁名将,那个‘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兵万马避白袍’的白袍将军陈庆之。 两个坊相邻,王陈两家相隔不远。 到达永乐坊时。 道一扭头看到旁边一片废墟,有工人穿梭其间,似要重新整修,她问王玄之,“寺卿,那所宅子,可是原本要我要租住的?” 王玄之抬眼望去,点点头。 道一了然,“寺卿我们去找陈二郎君吧。” 陈家的管家匆匆迎来,提起袖子拂拭额上根本没有汗,“王二郎君来了,道仵作也到了,昨日我们大郎君便嘱咐过,二位快请进。” 陈家宅子内里简单。 进门绕过影壁,庭院里并没摆放什么盆装的珍贵花草,只有左右各一棵古枣树,夏日里乘凉倒是不错的,下方的杂草任其生长。 过了一进,二进是主家的生活场所。 二进的庭院,改成了一整个演武场,没有其他宅子里,七拐八绕的回廊之流。 陈管家在演武场旁屋檐下的走廊停下。 他道:“昨日大郎君回家动了很大的气,将二郎君打了个半死,今日大早便拖到演武场上了。” 王玄之会意,“陈伯放心吧,我会劝夷之的。” 陈管家放心的离去,去准备茶水点心之类的东西。 “大兄,我错了,”陈舒光哭丧着一张脸,“胡统领的死,我也很难过。” 陈夷之拿银枪指着他,冷冷的说道:“给我起来,你根本没明白错在哪里。” “夷之。”收到陈舒光的求救眼神,王玄之还是开口了。 总不能让好兄弟打死亲弟,将来再后悔。 陈夷之早就发现两人了,他气得根本不想停手。 “不良帅,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道一轻咳一声。 她清秀的小圆脸上,晕开了一朵花。 演武场上,几人都被这没心没肺,又爽朗直率的笑所感染。 王玄之回头望了她一眼。 来的路上可没听她说过什么事。 转念又想到她问那片废墟。 还有看陈舒光的眼神,总感觉有人的‘好日子’即将到来了。 遂他笑笑,站到了一旁,暂时不打算开口。 陈舒光暂时得了安全,左右瞧睢,最后躲到了道一的身后。 “说吧,何事。”陈夷之的银枪在手中,划出一个枪花,最后用力的竖在演武场的地上。 枪入土三分,激起一片尘土,落了不少在几人的身上。地上的陈舒光更是呛得咳嗽连连。 道一指了指背后的人,嘿嘿一笑,“我来时见你们旁的那处宅子,似要重新修缮,只要不良帅答应我,宅子按我这租客的心意来重修,我便帮你将他‘引回正道’。” “如何?” 陈夷之死死的盯着陈舒光,半天没有应答,后者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大——大兄,我愿意听道一小师父的,愿意跟着他向善。” 先是看看道一,又看一眼陈舒光,他问:“小二,你当真愿意?” 陈舒光点头如捣蒜,只要不跟着大兄挨揍,让他去大理寺的牢房,他都愿意。何况道一这身板,看着还没他强壮,日子肯定会舒服很多的。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以后便拜托道一了。”陈夷之郑重的行了一礼,陈舒光也跟着行礼。 道一还礼,“无须客气,你我各取所需。” 兄弟二人同时舒出一口气。 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可算脱离大兄苦海。 陈夷之可谓人是逢喜事精神爽。 他高兴的说道:“安道,你们今日来,是想问问那个女子的消息吧。” 两人齐齐点头。 陈夷之又犯难了,“昨晚我已经问过了,但这小子说得不清不楚,怕是寻起人来,有些困难。” “哎哟!”陈舒光摸着自己的屁股,“大兄,怎的又踢我。” “还不和安道他们说说,你们那晚看到的情况,还有救下女子的消息,这也要我教你吗?”陈夷之不满的吼他。 陈舒光自知理亏。 咬咬牙,算了,兄长肯定是想娶小娘子想疯了。 他就不和他不计较这么多了。 他是一个懂事的弟弟,“那晚胡统领追出去的事,我和你们说过了。” “舒光,你再从头为我们说一次。 一开始我们只是抱着弄清楚胡统领出城所为何事,可不想这案中还有案,是以,不能忽略任何一个地方。”王玄之忽然开口说。 陈舒光点头。 为三人述说初六那晚发生的事。 ——— 第七七章:腐味 “当时我们一行人巡到安乐坊附近,就要往安化门那条街去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叫,跟着便是女子的呼救声。”陈舒光努力的回忆着当晚情形。 王玄之:“尖叫,男子还是女子?” 陈舒光想了想,“像是男子的。” “你接着说。” “我们听到男子的尖叫,不是,是听到一声尖叫,随后就是女子的呼救声,我们便顺着声音过去,到了安乐坊附近,一个黑色的身影,嗖的一下窜出来,从我们一群人面前掠过。” “我们一行人要拦那黑影,黑影在我们之前快速跑过,还伤了刘义。” “胡统领见那黑影跑得奇快,只留下一句,让我们善后,便追着黑影跑出了安化门。” 王玄之想了想问他,“你们当时瞧见的黑影,是个什么形状的,可还有印象。” 陈舒光累得一屁股坐在演武场地上,他抬起手努力向三人比划,“大概有大兄这般高———”他说完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大兄的身高,他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 陈夷之抱着枪在一旁,忍住了上去揍他的冲动,若非是有正事要问他,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这臭小子完全没个正形,照他这般说法,他可和犯人,有一点相似之处了。 莫非是这小子,不想要他这个兄长了吧? 陈夷之盯着陈舒光的眼神越来越冷,他本打算隔壁宅子修好,这小子受不了随时接回来的,照如今这情形来看,他还是在隔壁扎根算了。 “夷之六尺有余,黑影从身高便可排除许多人。”王玄之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陈舒光低垂头脑袋,黑乎乎圆溜溜的脑袋左右摆动,三人就静静的等他回忆,忽然他猛的一抬头,险些闪到脖子,“那个黑影的身子的脊背,不若我大兄直挺!” 陈夷之拳头咯咯作响,这种弟弟谁要谁拿去! 道一也是忍住了笑,这陈舒光可真合她胃口,她一定会好好教导这位淳朴的少年的。 这厢三人笑闹。 王玄之左手背在后背,右手放在前腹,在演武场上来回踱步,腰间环佩如山间清泉响。他如山的眉峰聚拢,柔如春江水,又浩如烟河的双眸低垂,沙土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三人耳中。 环佩声止,沙土声也没了。 三人抬眼望向他。 王玄之蹲下身去,与他平视,“舒光,你们当时听到的第一声,可能确定男女?” 陈舒光被问得愣住了,他呆呆的摇头,“不——不能。” “安道发现了什么?”陈夷之也是一头雾水,他看了一眼道一,对方双手一摊,也是不明就理。 王玄之眉峰仍皱着,“方才舒光说的时候,你们可有注意到,经我提问之后,犹豫的答道是男子,可过了一会儿再说,又是一声尖叫,这代表他也不能肯定是男是女。” 王玄之再问:“后来呢,你们发现的那位女子,又说了什么?” 陈舒光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副统领,也就是刘义那家伙,受了伤还跑得最快,结果人家姑娘衣裳不整的被他瞧了去,如今是多了个未婚妻了。” 他又不怀好意的看了边上的人一眼,“若是当时我跑得最快,指不定我也能带个未婚妻回家。” 陈夷之心头一梗,他要娶好多个小娘子的人,一个没找着,弟弟就能带回家了? “让你说案情,扯这些有的没有,做什么?”陈夷之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了。 道一也是笑得不行,转身背过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王玄之忍俊不禁,他轻咳一声,“那女子可有与你们说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就一个劲儿的哭。但总要有个人送她回家吧,刘义刚好受了点儿伤,就叫我一起送那女子回去了。” “那女子很有可能见到黑影的真面目———”王玄之忽然面色大变,“遭了。”道一两人同时问,“怎么了?” “舒光快带我们去那个女子的住所。” 一路上又问了那女子的信息。 女子名叫张英。住在安义坊,家里只有一个瞎眼的老母亲,二人平日靠为人洗衣度日,张英母亲靠为人缝补,生生熬瞎了一双眼。 他们那日送张英归家,遇见了女子的母亲,不忍老人家担心,只说是遇见姑娘深夜一人,顺道送回来的,那老母亲对刘义的印象可好了。 二人又借机问了张英母亲,那么晚了,一个姑娘出去做什么。 据张英母亲所说,张英是去给人送洗干净的衣裳。 张英的家在安义坊一处偏僻的巷子里,转过通曲抄了最近的路,长安城南边的宅子,与北边的皇城,东边的权贵宅邸,西边的闹市不同。 此地偏僻,宅子只有一个大门,院墙很高,由于猛虎传闻,邻居也极少,喜幽之人倒是适合居住在此地,但有一点不好,邻里少人,稀疏间隔,三三两户。 若是有什么事发生,高门大宅里,也很难传出来。 四人在张英家门外,这一回不用王玄之说,陈夷之一脚便踹开了大门,隔壁刚好有个抱着个篮子要出门的大婶,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她结巴的说道:“你——你们要做什么。” 王玄之拿出腰牌,“大理寺办案,舒光,你去大理寺叫人来。” 陈舒光武功烂,可鼻子是好的,他也闻到了里头传来的味道,忙不迭的点头。 大门被踹开的时候,道一直接冲进了张家。 进到张家,那腐烂的味道,越发的浓重。 她已经去腐味的源头了。 王玄之便在院子里四下搜查。 陈夷之拦在大门前,阻挡了七零八落汇聚的百姓,防止他们进去踩踏,坏了痕迹。 围在门外的百姓,见守在门外的人,长得那叫一个俊,陈夷之剑眉星目,看人的时候冷得很,也不妨碍,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陈舒光带着不良人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陈夷之被一群婶子、婆子围观,不顾他身上的冷气,越走越近,有一只罪恶的手,都差点儿伸到他的腰上。 他猛的一吼,“大理寺办案!” 陈夷之的窘境解除,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窜进了屋里。 ——— 第七八章:两个死者 “哎,差爷,那位郎君叫什么呀,家中都有什么人,可曾婚配呀。”一位大婶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到了,她问刚来守在门外的不良人。 旁边的婶子都竖起耳朵听。 最早出来的那个大婶,磕着自家晒的胡瓜子。 得意的说道:“这个小郎君生得好是好看,委实太吓人了些,瞧瞧那张脸,都快赶上冬日的冰雪了。” “我告诉你呀,里头还有一位,看见他,我觉得春天仿佛在向我招手。”大婶开心的分享着自己的见闻,不良人轻咳一声,他们有些绷不住了。 好事的百姓,更加好奇了。 这张家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晓得,也管不着。但是看看丰神俊秀的后生,还是可以的。 张家外面很是热闹,屋里的气氛却有些凝滞。 道一循着腐烂的味道,很快便找到了地方,在张家的内宅里。 内室里共有两具腐烂的尸体。 道一的眼神没了平日的讨喜,清冷得可怕,她打量了一下屋中情形。 屋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进门左侧有一个寻常松木制的衣柜,右侧是一个雕了竹枝的桁,在桁的左边是一张普通梨木床,床头斜对着门外,只要有来人,便能一眼瞧见。 床蔓瞧着像是人为的撕坏了很大一块,扔在床的右下角,桁的左边。 整个床上还有床蔓,都积了层薄灰。 其中一具腐烂的尸体,就静静的躺在那张黄梨木床上,另一具尸体,则是躺在大门不远处,呈俯卧状,两具尸体身上都落了不少灰尘。 看灰尘的量,至少有半月以上。 道一小心翼翼的跨进屋内。 将两个死都之间的距离做了一个丈量,又把两位死者与屋里摆设之间的距离量了一遍,再仔细检查了两位死者身上,有无可疑之物。 跟着才去院子里打水,她要将尸体上的蛆虫、脏物臭水冲洗掉。 只有尸体洗干净,方才能检验。 做好这一切后,道一准备验尸,便听到一阵脚步声,她抬眼望去,是王玄之。 “寺卿,我需要验看这两具尸体”。王玄之点头,复又离去,很快便带了四个不良人。 两个守在内室门外,另外两个负责去打水。 验尸的同时,他们需要将水不停的浇洒在尸体的四周。 “寺卿,他们身上唯一多出来的东西,只有这一样东西,”道一拿出她用一块绵布汗巾包裹起来的,泛着银光的甲片,“这是年长的死者,压在身下的东西”。 王玄之伸手接过,道一这才蹲下去检验。 尸体已经被冲洗干净了,露出了腐烂之后的真面目,死者肿胀的皮肤,已经开始了溃烂。 道一将尸体翻转一周,反复检验,过了半晌,她说,“初步判断死者为女子,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死亡时间大概是在半个月前,身上的唯一的伤,也是死者致命的原因,在死者的头顶。” 王玄之闻言走了过去,蹲在一旁,死者洗去了脏污,但是那股腐烂的味道仍在,他面不改色的看着道一伸手拨开死者的灰白的发丝,经水冲洗过还湿漉漉的。 “寺卿你看,这上面有几个洞,死者并非身体体健,又非习武之人,受到这样的伤,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当场便毙命了。”道一又手指了指,那几个黑黢黢的洞。 王玄之一言难尽的看着她手指头,都快戳进去了,忽然他面色一变,“可能确定杀死死者的凶器?” 道一点头,“你且看我的手指,虽比这洞小了些,可手指的位置,是刚好的。”说完她又朝着床边的尸体走去。 “死者女,年纪在十五六岁,死亡时间一月左右,锁骨处有抓痕,腰间亦有抓痕,并无被侵害的迹象,”查到这里,道一也是松了口气,人已经死了,但还是希望对方在世时,受的苦难少些。 又检查到了头部,“死者的致命伤,亦是在头部,咦———” “怎么了?”走过来的王玄之问。 道一眉头紧蹙,“她的伤和地方那位死者的伤,不太一样。” “如何?” “死者左边的额骨尽碎,倒像是———”道一停住了。 王玄之追问:“像什么?” “像是一场意外”。她指着床蔓后的墙说,“这面墙上有少量血痕,她是撞在墙上导致额骨粉碎致死,床榻上的被褥凌乱,应是死者挣扎时导致的。” 又听她说,“无论是年轻的死者,还是年长的死者,两人当时均着里衣,头发披散,尤其是年长的死者,脚下连鞋子都没穿。” 王玄之点头,“据现场的痕迹来看,案发时应是晚上,年轻的死者在内室睡觉,却遇到了入内室的人,仓皇之下挣扎,年长的死者,听到隔壁的动静,便着急的摸索着过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寺卿所言,合乎情理,与我验看的相差无己。” “夷之方才已经去找人了,现在就等刘义来认尸了,确定一下是否张英母女二人”。王玄之说着心里也是叹了一气,八成是那对可怜的母女了,没想到张英仍没过这一劫。 在等人来时。 道一又重新检验尸体,师父说过验尸,要把反复验看,这样才不会出现遗漏、错漏。 尸体因为冲过水,身上还有未干的水珠。 道一拿起年长死者的手时,发现因为水珠原因,有东西在反光。 她小心翼翼的从指甲里,把那一根黑乎乎的东西弄了出来,再看年轻死者的指甲缝,里面有好几根,细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丝。 险些就错过了。 她将几根黑丝放一起,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寺卿,你能借一根头发吗?” 王玄之也见了她手里的黑丝,倒是爽快的拔了一根头发。 道一见他利索,接过头发的时候,便也多说了两句,“寺卿人真好,但是这发丝啊,以后像我们这类的人找你借,可千万不要随意给出去呀。” “这是何故?” 道一眼里充满了揶揄,“似寺卿这般丰神俊朗,又极为可靠之人,整个长安很难找出第二人,小娘子们请了高人作法,拿了你的头发,生辰八字,作个法之类的。” “寺卿就等着每日迎娶一个小娘子吧。” “这是什么法术,我也想要!”陈夷之刚领了人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眼睛都亮了,有了这法术,他何愁娶不到小娘子,便是门口的不良人,都投来了想要的目光。 “道一兄弟,不是,是道一小师父,也不对,道一高人,请你教教我吧。”陈夷之哀求。 道一冷冷的说道:“非道门之人不授。” “你带人来是相看成亲对象,还是来确认死者身份的?” ——— 第七九章:出人意料的凶手 陈夷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刘副统领对不住呀,我这是一时情急,给忘了。” 长安但凡认识他的,没有几个不知晓的,陈夷之一心想娶好多小娘子。 是以,刘义只是点点头,木着一张脸,走到了内室,他被内室清洗过,还残存的腐烂味道,弄得倒退了一步。 刘义今日适逢上会值,身上的禁军服都来不及更换,他倒退一步,甲衣的鳞片发出短暂的摩擦声,刺激着在场几人的耳朵,尤其是听力灵敏的几人。 屋内还摆着两具尸体呢,再加上这声音,他们胳膊上的汗毛不听话的立正了。 刘义进院子,就看到不良人,在准备木架子,要将人抬回大理寺,尸体仍在内室,他穿着厚重的甲衣,脚步迟缓的进了内室。 他哆嗦着手,徐徐接开盖在年长死者脸上的布,揭开那一瞬间,他闭上了双眼,胸膛起伏不定,好半晌,才睁开眼,那一眼,他哽咽道:“是未来岳母大人。” 就这么一眼,似是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连转身看一眼床上的人都费力。他一步一步,就两三步的距离,像是走出了银河的距离,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道一就那么呆呆的看着他,像是没有了灵魂的木偶。 她的视线落在刘义受过伤的右手上,袖子下面是今岁正月初六晚,为救张英所留的伤,伤痕还在,人已经不在了,令人不胜唏嘘。 似是过了千百年之久,刘义终于走到了年轻尸体旁。 他抬手去抚摸那张经开始腐烂的脸,不消他再说什么,死者的身份呼之欲出。 “半年多的时光,造就了一对有情人,一个残忍的手段,便拆散了这一对有情人,阴阳相隔,不复再见。”陈夷之有些担忧,将来娶太多,一天一回阴阳相隔,他可能受得住。 道一闻言,与王玄之对视了一眼。 王玄之颔首。 道一慢慢靠过去,一人一尸,刘义低垂着头,没有哭声,也没有喊闹,只是静静的抱着张英的尸身,不愿放手,想要就这么到地老天荒。 “咳———刘副统领———”刘义放在外侧的右手动了一下,他腥红着双眼,转过头去,寂寞深潭下是毁天灭地的力量,“寺卿知晓是何人所为?” 王玄之摇了摇头,“我们对张英家的情况不熟悉,对于谁是凶手,他犯案的意图还不清楚,还请刘副统领配合一下,我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 “好!道一仵作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我便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只要能尽快抓到凶手,替英娘报仇。” 刘义顿了一下,抱着尸体的手勒得更紧了,“不过,我与英娘相识的日子并不长,她们来长安之前的日子,一直都不愿告知我,所以我也只知他们在长安生活的事。” 道一宽慰他道:“刘副统领放心,英娘是个好小娘子,在长安城之外,定然不会与人结仇的,否则的话,她们在长安生活了几年,怎的凶手会突然想起来她们来。”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刘义,“刘副统领不介意,我看一下你这身衣裳吧,方才在另一间屋子里,我看有一件未完成的衣裳,想来是英娘所制,与你这件相似,我想比对比对。” 刘义大方的将袖子递了过去。 道一拿出一把匕首,不急不徐的割开了一块布料,在松开刘义手时,她还发现这人的右手指甲,有一块小块是翻开的,修剪之后,还是不太整齐。 右手臂上还有一条深深的红痕,道一似是无意的问他,“刘副统领这手真的是命运多舛呀,总是受伤。” 刘义嘴角扯了一下,似乎想笑,又恢复了原样,他试图扯袖子掩盖手上的伤,却发现能盖住的地方,刚好被道一给剪了去,那块红痕,在缺了一块衣袖的遮掩下,如此的显眼。 道一在对方无所适从时,她又伸手拍了一下刘义的后背,“刘副统领这身甲衣,倒是做得不错,白日里涌动着金让人望而生敬,黑夜里泛着森森甲光,令人胆寒。” 刘义还未有所反应时,道一已经退开了。 “寺卿,证据都对上了。” 王玄之闻言,身上的如沐春风被出鞘剑气取代,他沉声问:“刘义,你手上的伤从何而来?” 刘义一惊,又低头扭捏道:“寺卿与我同为男子,自当明白,有些地方,去了,便会有的。” 王玄之面色一凉,“刘义,经大理寺仵作道一检验,死者英娘手中握有你禁军服饰缺掉的一角,还有她指甲缝里的布料,与你衣裳一致。” 刘义苍白张着一脸摇摇头,“寺卿这话好没道理,英娘是我未婚妻,我害她做什么,自从我二人订亲之后,衣皆是英娘所出,她手上有我衣裳布料,不足为奇。” “甲衣一角,你又如何解释?” 刘义露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本来我不想说的,这事说出来,我也会受到责罚,半月前,我的衣裳丢失过一次———” 他突然顿住了,又道:“我只能弄了一套来冒充禁军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衣裳过了一段日子后,又自己回到了我家中。” 王玄之面色一凛,“刘义你还不从实招来,你的甲衣丢于半月前,本官从未说过死者死于半月前。还有张英手指甲里,张母指甲中,留有肉沫, 经仵作道一检验,确是与你手上的符合。” 刘义唰的一下藏起了右手,猛一抬头,“不可能,我走时分明将两人的手都清理———”他说到这里,猛的盯向了王玄之:“寺卿,你在诈我。” “并非如此,确实有证据。”王玄之拿出那块铁片,“你身上有一块,肯定是后装上去的,这事儿一查便知,还有黑丝,也是真的。” 王玄之又拿出了黑丝线,他说:“只有指甲里有东西,看到你的伤,临时起意问的。” “你为何要杀害张英母女二人?” 刘义抱着张英的尸体,放肆的大声笑了起来。 ——— 第八十章:何所求 不良人正在抵挡那些个大婶的‘攻击’。 她们一旦开了口,真的是太可怕了。 一时不慎。 家中还有几个没嫁娶的人,都给兜了个底朝天。 呈拉锯战的双方。 同时听到内院传来一声大笑。 张英家并不大,平日是邻里隔着距离,相互间这才传不出动静。 但在大门口听到,这笑声委实太吓人了些。 闲谈的双方,都停了下来,望向了内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何事。 陈舒光不想让围过来的百姓害怕。 腆着可爱又清俊的脸,凑到了人群中,将自家兄长,能卖的卖得一干二净,后来收到无数婆子上门说亲,陈夷之一头雾水,又窘迫到逃离,则不在他的管理范围。 刘义停止了大笑。 他低头亲了一下,张英发烂的面庞。 众人只觉得四肢百骸,乃至脊梁骨都在发寒。 刘义是杀了张英的凶手,方才来时,他居然可以抱着对方,表现得那么的深情款款,令旁人感动不已。此刻他们觉得,刘义的深情就像是上辈子的事,已经快要记不清是何种模样了。 在明知被拆穿的情况下,他又做出这种让人疑惑的事。 “既然你还喜欢她,为何又要伤害她。”王玄之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道一只觉得此人,有些冷静得可怕。 按常理来说,没有一个害了人的,能与被害人,能相处得这么相安无事。况且还有官府中人在一旁,无疑给心中增加了不少的压力。 面对这些他都能坦然应对。 若非是犯人,倒也是一个人物。 也是在此时,陈夷之等人,这才重新将面前的人打量清楚,有不输胡统领的长相,都不是顶好看的,胡统领性子偏阳光,刘义内敛。 两人身形皆是挺拔有力,长安城在新朝下的治安,有他们在也好了不少。 可胡统领出事之前,他们好像从来没认真看过,跟着身后的副统领,只注意到了乐观率性的胡统领,倒也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 刘义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仍抱着怀里的脸。 站在门外闻到都想吐的腐烂味道,于他来说倒是不值一提。 王玄之见他不回话,又抱着死者的模样,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是因为正月初六那晚的事,才灭了张英的口。” 刘义面色毫无波动,闻听此言,瞳孔猛的一缩,豁然抬起头,猛的盯向他,忽而又低下了头,“寺卿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不,你完全听得懂。”王玄之说得无比肯定。 此时在场的人,都是一头雾水。 陈夷之一言不发的握着银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刘义。 道一也是很懵,两位死者的遗愿里,她只看到,张英只想与刘义成亲,满脑子的喜服、喜堂,张英母亲,却是只想着女儿好好活着,嫁人之后幸福一生,不再受她这个瞎眼的母亲拖累。 结果两人的想法,都没能得到实现。 更惨的是还是两人的愿望,都毁在她们寄予希望的同一人身上。 刘义轻轻拍着张英的肩膀,像是在哄她睡觉,头也不抬的说,“寺卿说的我完全不明白。” 王玄之没指望他老实,但凡是犯人,都一一种侥幸心理,即便知道他们是杀人凶手,找不出动机,也有可能翻案,这才是他们死不认罪的原因。 他顿了顿,如珠如玉的声音才响起,“当初圣人初入长安城,百废待兴,皇城禁军两个统领空缺,圣人急着要选出两人,最后定下胡家和刘家。” 你的祖上并无出官身,家中只你一人,你是凭自己本事,在尸山血海中拼出来的一条路,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你也是跟着打进长安的那一波人,是能力出众的年轻人。” 说到这里。 道一发现,刘义不像之前那无动于衷,他手上仍没放开张英,抬起头来,视线平静的盯着王玄之。 “但是胡统领运气比你好一些,胡家是新起的权贵,其父其长兄如今跟在秦王身边,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劳,小儿子则在京城守城胡家。” “圣人考量其父兄仍在外为大周奔波,所以选中了胡惜阳,力压下选你的折子,让你做了副统领。” 刘义嗤笑一声,“说得那么好听,权衡利弊,不过只是因为我没有一个好父兄罢了,他胡惜阳有哪一样比得上我,他杀过人吗,他敢杀人吗,他第一次见到血,还是我给背回去的。” “可这些与我杀人有什么关系?不良帅功夫不输于你,家世也不输于你,千军万马避白袍,你以为他当真心甘情愿的听你调遣。” 陈夷之听得这话,哼都没哼一声,握银枪的手势都没变过,他将刘义从头到底看了一遍,那不屑的眼神,好似在说什么,尔等凡人,岂能懂我的心思。 王玄之也没理会这么没脑子的话。 刘义静静的抱着一具尸体,张母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院子里。 屋子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胡统领这人我不熟,就我所知的,他功夫也就比你好那么一点点,还有一点,更为重要的是,他不会视人命如儿戏。”道一小声的嘀咕一句,打破了僵局。 王玄之眉目舒展,他与刘义说,“其实圣人还有一点考量,他见过你发狠又隐忍的模样,认为你的性子不适合做禁军统领,如今看来,圣人确实圣明。” 刘义目露凶光,“胡惜阳有父兄护着,当然能长成那一副现世安稳的模样,而我呢,我得靠自己的双手,但这样并不违反《大周律》吧。” 王玄之点点头,“这话确实没问题,本官也很赞同。但是想要得到一样东西,靠自己的双手,去伤害他人,不仅不为《大周律》所容,也不为世俗所容。” 刘义又恢复了平静,“胡惜阳被新娶的夫人害死,与我并无干系,寺卿莫非一夜的功夫,便糊涂了,想要把这罪名扣我头上。” 王玄之摇了摇头,“正月初六那晚,也就是胡惜阳孤身追贼出城那晚,是你设下的局吧。” ——— 第八一章:环环相扣(加更) 刘义喉头攒动,却是什么也没说。 王玄之一指张英,道:“你对她的感情是真的,你也喜欢自己的前途,二者之间,你选择了前途,而张英便是你的踏脚石。” “你似真似假的情意,深深的迷惑了张英,以至于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王玄之似是在斟酌字句,又道:“这个世道对女子诸多苛刻,名节大于天。但她为了你,就算是当众毁了名节,也是心甘情愿的。” 刘义的手在张英脸上顿住了。 “舒光说你二人,在正月初六那晚,一个救人,一个被救,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王玄之话锋一转,“其实你二人,早在来长安之前,便认识了吧。” “张英母女二人到了长安,就能安稳的生存下去,二人的能力不根本不足以让她们在长安生存,这背后一定是有人的,只需要去万年县县衙一查,便知是谁为你们办理的人丁登记。 还有这间宅子,她们又是怎么拿到手的。” 刘义低头审视着残缺不全的脸,轻声说道:“她就是个傻子,我说什么信什么。” “寺卿说得不错,这一切都是设的局,当晚我受的伤,也只是为了让其他人留下来,让他一个人出城去。”刘义抬起头来,眼睛里空空如也。 道一心中一动,趁机问了一句,“那个与你合谋的黑衣人,是什么人?” 刘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说道:“那人不是已经被你们抓了吗。” “果然是他。”道一了然。 王玄之也问:“你指的是长蛇?” 道一一点头,“长蛇知晓九娘在同乐村,一点儿也不奇怪。妖怪最清楚妖怪的去向,他们两只妖怪,都离开家乡,到了长安,肯定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 一直安安静静的九尾狐,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 到张家的时候,道一把小毕方和九尾狐放出来透透气,现在听说长蛇与这人合谋去了同乐乡,直接间接害死了两个爱她的人,怎么能让她不恨。 道一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抚着它的绒绒的白毛,“长蛇已经死了,刘义也会受到律法的制裁。” 九尾狐静了下来,碧蓝色的眸子,像一个旋涡,要将刘义吸进去。 刘义也点头,“确实是它,它告诉我,九尾狐那段日子都不会在家中,因此,我便利用九尾狐离家的事,做了一个局,那条蛇也同意了。” “它告诉你妖怪的去向,那么,你呢,又和他交易了什么?” 刘义又笑了,“你们不是都寻回来了吗。” 陈夷之对钱财最是敏感,他如同木头似的站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就是你告诉他哪家有钱,哪家没有钱,避开当晚的防守,才能不被任何人发现,顺利偷盗的吗,你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我——我——” “咳”王玄之打断了他,简直越说越不着调的话。 陈夷之说到这里他的心口有些痛,这刘义怎么不早认识他,说不定发财有其他门道呢。 他话里话外,都有些遗憾。 刘义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不良帅不会是真的脑子有问题,所以才会愿意屈居人下。 王玄之又问:“你何时与长蛇接触上的,这中间可有其他人知晓?” 刘义摇了摇头,“只是一次偶然相见,也算是我与这妖怪投缘吧,竟是一拍即合。” 道一都气笑了,“你们这是一起犯罪的缘份吧,一人一妖都不走正道,王八看绿豆也是格外的亲切顺眼。” 王玄之抚额:“道一。” 道一乖巧的站好,与陈夷之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呈保护的阵式。 他又接着问,“你们合谋之事,张英并不知情,顶多是那晚引开了禁军的注意,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 刘义紧了紧手臂,又将人抱得更紧了,声音听起来是痛苦,“我不想杀她的,我真的不想杀她的,那晚我来找她,”顿了顿又说,“我喝了些酒。” “那天长蛇说,鱼儿已经上钩了,他将九尾狐的那个读书的夫君杀了,不费吹灰之力。九尾狐也顺利的找到了胡惜阳,并且在暗中谋划复仇的事,我听了很是高兴,便多饮了些酒。” 九尾狐又想过去抓人了,它要把这个人撕成碎片。 道一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揉着它的脑袋,示意它不要过去。 “夜里来寻英娘的时候,就想要双喜临门,可哪知她却不愿,她说什么二人并未成亲,于礼不合。我就说她连在大街上衣裳不整,让那么多禁军瞧了去,怎么那时她又不像个贞节烈女了。” “本来在挣扎的英娘,忽然安静了,我掐着她腰肢和按住她的手也松了,一时不察,她便撞了墙,寻了短见。” “恰好在这个时候,英娘的母亲听到动静摸着过来了。我当时也没多想,生怕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字眼,就想着一不做二不休———” 道一突然站出来,说:“张英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成亲,与你白头偕老,若是她不愿意成你的人,那么她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你那晚说那样的话,只不过是你内心深处在嫌弃她,这才是她寻短见的理由。” “张母也只想看到你二人合合美美。” “说这么多,我只是想告诉你,她们都看错人了。” 刘义怔怔的看着道一,好半晌他忽然抽出腰间的佩刀,“寺卿说得不错,胡惜阳确实比我好,他能真心诚意的爱一个人,而我心里装了太多计较。” “如今便用这条命,赔给英娘他们吧。”刘义说完,拿起长刀刎颈,不过片刻便气绝而亡。 谁也不会想到,发现两具尸体,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来。 道一摸摸九娘,“最无辜的当属诸竹荀还有胡惜阳胡统领了,最难过的还是九娘。” 王玄之:“每个人的活法不同,我们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保护别人也不被伤害,更不会不敢去伤害别人。” “嗯。” “不过寺卿,你看这长安城的妖怪,委实也太多了,他们这般藏着躲着,再与人一起使坏,防不胜防啊。” “所以得想个法子,让他们自己现身。” ——— 第八二章:新宅 寅初。 道一猛然自睡梦中惊醒。 她看了一眼屋子,今日的屋子虽然没有点灯,但是却着实亮堂不少。 窗外的风仍在呼呼的刮着,用力的吹动一切,窗棂上映照出一棵树影。它今日格外的笨重,努力用身体拍打着窗棂。 她就是被这声音,还有屋内温度骤然下降给惊醒的。 她忙起身运转了一周灵力,将全身烘得更加的暖和,这才起身下床,行至床边,推开了窗户。 夹着霜雪的风,呼的一下,就飘进了屋子,吹在她的脸上、手上、身上。 仗着灵力护体,她任性的趴在窗边。 入目所及之处,无一不白。 窗外新绿、橙色不复存,皆换上了一层略厚的银妆。 院内王家的仆从已经开始新一天的活计,他们在院内来来往往,清扫着院里可着人处的积雪,将院道上近寸厚的积雪清扫至两旁。 搓了搓被冻红的双手,她对着手哈了一口气。 待手指灵活了。她便开始一掐算日子,“原来今日已是大寒天了。” 大寒至,霜雪降,寒气之逆极。 简单的收拾好,道一便出了王家。 今日她与王玄之等人有约,他们要去看陈家宅子落成,也就是她即将要租住的宅子。 雪地马车不易行,二人决定步行,前往永乐坊。 白雪落了一夜,覆盖了整个长安城。 长安城的五彩斑斓,换成了成片的雪白。 整个长安城的气息焕然一新。 道一穿了一身青衣,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高兴的踩来踩去,并不着急去看新宅子,还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 王玄之问她:“可是还记着刘义的事?” 道一回望他:“寺卿你说长蛇都学会了人类那套,为了不让九娘发现他动的手,用的是人类的刀剑,杀死了无辜的诸竹荀。若是长安城里的妖怪都这样,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她又指着前路无尽的白茫说:“寺卿,你看这白雪,能掩盖一切脏污。” 王玄之今日着了绯色衣裳,在雪地里极惹人注目,他看了一眼脚下踩深深浅浅的印子,“积雪之下,是何种情形,谁也说不准。” “这场大雪清洗着整个长安城,希望它是一个场瑞雪吧。” 复行了一段路。 他们看到了前面,正在清扫大街积雪的大理寺属员以及不良人。 道一顿时乐了,“寺卿还真的让他们出来扫雪呀。” 王玄之点头,“官府做事怎可失信,这也是他们应得的。” 道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路过他们时,还鼓励他们,“好兄弟,努力呀!这个冬日的街道,就靠你们了,长安城的百姓会感激你们的。” 天不见亮,众人就出来铲雪了,他们有些欲哭无泪,分明还可以交钱赎罚的,他们寺卿太凶残了! 目送那道绯衣远去,他们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王玄之的话裹着呼啸寒风传来,有些模糊,又十分清晰,“你看不管白雪多厚,下面是何种情形,都有人去揭开它所掩盖的真相,露出他们原本的面貌。” 道一点点头。 二人渐行渐远。 风雪也渐大。 苍茫天地间。 一红一青格外清晰入目。 ——— 很快两人到了永乐坊。 陈夷之正好拎着某个没睡醒的人,身后还有两个仆从,手上捧着爆竹。 正往新宅子那边走去。 陈舒光半眯半阖的眼,在瞧见一红一青两道身影时,立刻清醒了,他呼出一口气,激动的说道:“大兄,从今日起,我便是道一小师父管着的了,你不能再这样对我。” 陈夷之猛的盯大了眼,却因为风雪,又不得不半眯眼睛,一口气就这么堵在了喉咙里,更可气的是陈舒光,一蹦三尺高,嗖的一下窜到了道一身后。 这么灵活,压根儿不像方才,怎么叫都不愿起来的人。 躲到道一的背后,他还得意的做了一个鬼脸。 道一不用回头,只消看陈夷之神情变幻不定,也能猜到背后的人,没做什么好事。 她笑眯眯的说:“今日这宅子落成,多亏不良帅大方,愿意让我这个租客,按照自己的意愿来修缮。答应你的事,我也不会食言。” 道一不着痕迹的瞥了身后的人一眼,陈夷之会意,立时就不气了。 他乐呵呵的说:“我们这宅子,也算是个老宅子了,只是因为前两年出了点儿事,也不好再住。你不嫌弃只管住,租金我算你最便宜的。” 又看了一眼陈舒光,“只要这小子听话,不收你租子也行。” 王玄之轻咳一声,“这风雪越来越大了,都站在门前,准备给道一镇守新宅子吗。” 门前噼里啪啦一通,爆竹燃尽。 陈家仆从在陈管家带领下,又离开了新宅。 宅子是两进的。 道一全给租下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对宅子做过改动,就不适合旁人进出了,吓坏了人也是一件罪过,只能咬牙全租了。 几人走进宅子,绕过影壁,宅子的面貌一点点浮现。 王玄之素有过目不望之能,这也是他能拿着道一给的《凤鸣诀》,便能当场吹奏出来的原因之一。所以看着落成的新宅子,他发现变化还真不大。 陈夷之兄弟二人对这栋宅子,应该是最了解的,不说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倒也是记得清楚的。 陈舒光走在他身边,突然窜了出去,指着庭院右手边的假山,惊喜的说道:“这座假山的位置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小心!”道一话落,陈舒光人便消失在几人眼前。 陈夷之大骇,想也不想的就追了过去,同样摸到了假山,也跟着消失了。 道一拦住了还要过去的王玄之,“寺卿可信我。” “嗯!” “就用这件事来告诉不良帅,陈二郎君的未来吧。”道一不急不忙的说。 兄弟二人并无性命之攸,王玄之也有闲情继续参观新宅,他边走边问,“这宅子你可是摆了什么阵法?” 道一嘿嘿一笑,“等他们出来之后,你便知晓了。” “现在我有一件事,想要问问寺卿。” “可是关于这宅子旧事的?” “寺卿可真聪明。” 王玄之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事儿还要从两年前一场宴会说起。” ——— 第八三章:旧事 道一停下了脚步,“两年前,武德一年,翻过这个年头大周也有四年了。” “嗯。” “那时候长安是个什么样的呢?” “新旧交替,长安城上空都弥漫着一种恐慌的气息。” “他们在担心陛下,也会如前朝那般。寺卿你呢?” 王玄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雪花有六个边角,煞是晶莹,很快因为他手心的温度,这份美丽的停留极为短暂,转眼就化为了一滴雪水,“皇朝几经落败,王家仍旧存在。” 这便是世家的底气。 道一自知问了一个蠢问题。 在王家借住的日子,闲来无事之事,靠着王玄之给的便利,倒是看了不少能示人的藏书,还有她在濮阳险些吃了亏,还把一本《大周律》给背了下来。 绵延百年的世家,祖上世代累积。 光是藏书一点,已经寒门子弟望尘莫及,又无比艳羡的事。 王家藏书阁里还有许多,世间已经绝迹的。 譬如她看到的关于兵法,早已经失传的《司马兵法》,一页不少,正安静的躺在王家藏书阁里。 还有嵇康失传的《广陵散》,此版本嵇康并未传人,但据王玄之所言,琴谱上载,当时有王家先祖,也在人群里,记下了绝版的《广陵散》,传至如今。 诸如此类,多不胜举。 这些在世上绝迹的藏书,她也只是有幸见过目录,非王家嫡系人不可翻阅,广陵散也是她好奇问,王玄之才会告知的,世家子弟的规矩,内里比皇家还严苛。 王家只是其中一个世家,五姓七望,可以想见藏书之丰,不为外人所知也。 寒门子弟,买一本普通书籍,都要费去不少银钱,世家子弟出生,家里便富有浩瀚书籍。他们只需要努力将这些书读熟,研究透,而不必操心一支笔墨、一本书籍的花费。 单就藏书传家而言,世家便可胜世人一头。 世家之间代代有姻亲产,长年累月,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师父也说过,闲来无事多学习。 总归也没坏处,她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俗事,也理了个遍,在王家翻了不少不为人知的史书,只觉得是冷冰冰又让人热血沸腾的真实发生过但遥不可及的事。 王玄之的一句话,便让她有了切身的感受。 无论皇朝如何更替,世家都不会倒塌一般。 他们之间相互牵绊,共同延存。 皇朝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普通人一般,没什么大不了的,偏生皇朝还真不能明着对他们做什么。 虽是如此,道一觉得有个问题存在。 她问:“皇朝更替好似与世家无关,所以你们总是对皇朝不尽全力,显得他们可有可无,同样出身世家的陇西李家,他们对世家知根知底,还有你们的想法。” “焉知不会对你们有别的想法。” 王玄之瞳孔在那一瞬间,猛的一缩,又很快恢复如常,“李家如今才得了天下,真有想法,日子也还早着呢,你不是要听陈家三年前发生的旧事吗。” “对哦,我都差点儿忘了。” 道一在院子里的积雪上不停的踩,玩儿得可上瘾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同时竖起耳朵听故事。 王玄之见了也放开了心弦,跟着她身后一起踩着积雪,笑道:“为了新旧融合,长安城兴起了办宴会———” “啪”道一手里的一个雪坨子飞了出去。王玄之的脸被砸了个正着,那瞬间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似是碰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很快他反应了过来,没有去管砸在脸上的雪花。任它们顺着下颌线,一点点往下滑。 雪花落下,他也跟着蹲下身子,手指插进了雪里,两只手相互用力,很快就聚起了一堆雪。 他嘴里还不急不徐的说着话,“在边塞的将士守御内敌外侵,他们借着各种节日组织宴会,长安城里竟然一种太平盛世的感觉,城里的人笑容多了,连花都开得比往年鲜艳。” 话音方落,他手里的一个雪球,飞了出去。 道一在想长安盛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有些出神。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吓了她一跳。 “王安道,你混蛋!”难兄难弟正好出来,到了道一的背后,王玄之一个雪球打中了他。 陈夷之猝不及防的被砸了满脸雪,他丢开扶着的弟弟,也不管扔在了哪里,他蹲下去,很快就在在地上裹了一个人头大小的雪团。 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带着强有力的掷力,朝王玄之飞过去。 劲飞从脸畔飞过,带起了一缕发丝。 “后面呢。”道一乐呵呵的大声喊话。 陈舒光身上哪哪都疼,结果扔在雪地里,冻着冻着,他好像身上都没了痛觉了,究竟是他被冻得身体发凉,没什么感觉,还是有个这样的兄长,心太累了。 他也不想深究了。 只想现在有个人能拉他一把。 王玄之没有用他的惊鸿,纯粹的用双腿在逃跑,“后来轮到陈家举办宴会,也就是夷之家这栋老宅子,彼时夷之父母尚在———” 像是扔雪球的扔不动了,逃跑的也跑不动了。 王玄之两人一起躺在冰天雪地里,仰望着纷纷扬扬的长空。 “那日我记得很清楚,是舒光的生辰,众人很是高兴的来庆贺,连陛下的女儿福寿公主,不止送了贺礼,她还亲自来为舒光庆贺。” “当时来客,多是羡慕我们。” “到后来出事了,羡慕换成了偷笑。” 道一拖着陈舒光走过来,摆在两人旁,三人躺得是整整齐齐的,她就蹲在一旁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真是成也福寿公主,败也福寿公主。” “她来了不久之后,就说身体不舒服,要去后院歇息一下。”陈夷之说着,手指用力在雪地上抓起出了五条痕迹,又说:“事情就是福寿公主去了后院开始的。” “阿娘陪着福寿公主去的。” “可不知怎么的,阿娘晕倒在地,福寿公主也在后院晕倒了。” “寻人的宫女找到她俩之后,找了太医将两人救醒,可谁知———” 陈夷之看了一眼呆愣的弟弟,还是闭上了眼,痛苦的说道:“那福寿公主醒来之后,就说我阿耶想要行不轨之事,拼力抵抗,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才被阿耶打晕了。” “之后的事,简直就是一场噩梦。陛下问罪陈家,阿耶为证清白,自尽了,阿娘也随了他去。” 陈舒光第一次听说这事,人已经呆在了雪地里。 两年前发生的事,他当时才十岁,记得不是很清楚,大兄也一直瞒着他,后来渐渐便忘了这事。 “福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道一问话的同时捧了一坨雪,挨个儿洒在三人脸上,将三人冻了个机灵,一下子就从地上弹跳了起来。 ——— 第八四章:福寿公主 “福寿公主与太子、秦王还有两位王爷,乃是一母同胞,皆为已故太穆皇后所出。福寿公主乃是陛下的嫡长女,光这一层身份,想与之结交的千金,不计其数。” “虽是身分地位远高于常人,福寿公主待人谦和有礼,不曾做出有违身份之事,是以,大周初立,福寿公主,在妇人、千金的圈子里很受欢迎。” 道一听得很认真,“福寿公主很讨人欢心呀,看咱们寺卿说起她的事来,如数家珍嘛。” 王玄之轻咳几声,风雪趁机灌进了他的嘴里,呛得他连咳了好几声,眼泪都呛了出来,“咳咳———” “寺卿不要着急,慢慢说。”道一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 王玄之干脆坐了起来,带着几人,到廊下暂避风雪。 他说:“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直到两年前,在陈家宴会上发生那事之后,福寿公主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知书达礼都像是装出来的。” 陈夷之也跟着点头,事发在他家中,当时他也是从头到尾,都跟着瞧在眼里的,“当时阿耶在前院待客,是后院来人,道阿娘有事请他过去一趟。” 他说着用力挥出一拳,朝身边的柱子打过去,哪知挥拳过去,根本就什么也没碰到,如同空中无物,可他分明看到的是一根柱子,就在廊下。 陈夷之僵直着脖子转了过去。 王玄之选择抬头,今日天空中的飞絮,可真是美呀。 道一噗嗤一声笑了,“不良帅,这家中的东西,可能与之前有些不同,待会儿我再教你们怎么走。” 陈舒光沉浸在父母是受了冤枉的情绪里,见到这一幕,双眼放出了狼光,这什么法术,好生厉害,他要学,这样他大兄就再也揍不到他了。 “后来呢。”道一又问。 “阿耶不疑有他的跟着来人去了,可是等待他的,便是两个昏迷的人,一个阿娘,另一个便是福寿公主了,阿耶正要过去,救醒阿娘。”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福寿公主的贴身宫女,就在此时寻了过来,发现阿耶正俯身想要‘轻薄’公主,便大喊大叫,宾客都被她吵了过去,舒光被忠心的奶娘藏了起来。” “我跟着人群一起过去看,以为有人在后院闹事,没想到的是,阿耶阿娘出了事。” “太医也很快到了,先是救醒了公主,公主大声瑟缩着,似是很害怕,指着阿耶说他想要轻薄她。有宫女作证,阿耶百口莫辩,况且女子名节何等重要,寻常人哪里会用来骗人。” “阿耶自是不承认的,本来就没有做过的事,他如何会认。只消说等阿娘清醒,可是阿娘醒过来说的证词,完全将他们推入了深渊。” 道一:“令堂说了什么?” 陈夷之:“阿娘说是福寿公主打晕她的。” 王玄之补充道:“福寿公主平日里与人为善,她的话没有几个人不会相信,伯母说她动手打晕她,更加不的可信了,只当她是在为伯父开脱。” “这些事都是不良帅亲眼所见,你有没有什么想法?”道一问他。 陈夷之想来想去,他还是摇了摇头,“阿耶为证清白自尽,阿娘也随他而去,到底给人留下了印象,福寿公主的话再‘可靠’,也不如人命让人信服。” “这件事后来如何解决的?”道一想问的是天家态度。 王玄之道:“此事并不光彩,不管如何,天家都没了颜面,至于真相,确是无从查起,福寿公主坚持她的说法,而陈家却是赔了两条性命。” “陛下了为以示公允,让年纪轻轻的舒光去了禁军,而夷之则是一气之下,外出从军了,同文渊都是今岁回的长安,这其中又涉及到其他的事了,有机会再说予你听。” “嗯。” “最初我有那么一瞬间,是怀疑过阿耶和阿娘,合起伙来骗大家的,可是看到后来的福寿公主,我认为他们没有说谎,但仅凭公主变了性情,不足以为证。” “福寿公主变成了什么样?” 陈夷之看向了身边的人。 王玄之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背对着众人,将手伸出廊下,去接住飞飞扬扬的雪花,他抬眼望去,那里好似没有尽头,尽情的挥洒着。 “福寿公主来长安之初,在众人眼里很是谦和守礼,可自那次之后,礼法于她如无物,当初与我在街上一见,甚至想强抢入宫,陛下也动了指婚的念头。” “好在我有一指婚约在身,还有王家施压,这才躲过一劫。” “可惜了!” 道一双眼睁得亮睛睛的,她打趣的说:“寺卿这是可惜,没能尚公主吗?” 王玄之回头望着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他道:“福寿公主最后看上了我王家族兄,这一回她们做好了准备,族兄未有婚配,陛下直接下了旨。” 道一也看着他,不明所以的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陈夷之吃惊的问她,“你在长安城这么久,没见过公主吗?” 三人都看他跟看白痴一样的。 陈舒光都看不过去了,“公主没出阁的都在宫里,道一小师父进不去,福寿公主嫁进王家分支,便是王家妇,虽然住在公主府里,可小师父是个男子,她怎么去见一个深闺妇人?” 陈夷之一脚把他踹雪地里了,地上印出好大一个人形坑,“就你懂得多是吧,你再厉害,老子也是你兄长。” 王玄之倒是想起一事来,“道一你可还记得,我们回长安时,遇到的那一支迎亲队伍。” 道一张大了嘴,“寺卿是说那场盛大的婚宴,就是王家娶福寿公主的?” 当时她还觉得很热闹,而且街上还有许多胡人,长得和他们很不一样,她一直盯着看那些人看,还有长龙似的迎亲队伍,直到队伍消失呢。 完了才想起来,忘记看新娘了。 “我说呢,当时就瞧见寺卿盯着新郎,我还以为你俩有仇呢,原来是他于你有恩呀。” 道一说完又一正正经的说:“我想见一见这位福寿公主。”吸收了九尾狐的妖晶,她对这个福寿公主,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王玄之应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 第八五章:夜半敲门声 为了引出福寿公主的事,几人商议到深夜。 最后定下了计划。 至于参观宅子的事,早忘到了九宵云外。 将三人送走。 道一阖上了宅子的大门。 因是新宅,还没挂上宅子的名字,又遇上福寿公主的事,散场了也没人想起。 道一回了内室,吟诵了一遍《道德真经》,跟着打坐修炼,练习符咒,这些功课一日都不能落下,最后她才洗漱上床睡觉。 内室很快就响起了轻若蚊虫振翅的呼噜声。 许是睡前的《道德真经》的缘故。 道一随着梦境深入。 她进入了一个玄之又玄的世界。 那里除了人类、妖怪,还有千奇百怪的人类。 也有与妖怪有别的异类。 走到一片新的土地,除了熟悉风土人情,便是交友了。 正要和新交的朋友,进行友好的畅谈。 凄惨又猛烈的拍打声传来。 光怪陆离的世界倾刻间荡然无存。 “啪———啪———”拍打声持续着。 道一被惊醒的那一瞬间。 看着帐顶的青青翠竹,在王家住的客房里,顶账上绣的是鱼戏莲叶图,一时不知今夕何夕,尚不及感慨,便被更大力的拍打声,拍散了她的思绪。 她翻了个身对着窗户,拍打声戛然而止。 再翻过身背对着,拍打声又响了起来。 道一心里叹口气,夭寿哦。 她拉上被子捂住了脑袋,接着睡。 外面拍窗户声音一下就停住了,换来的是内室大门被狂风猛拍。 好似不打屋里的人叫醒,势不罢休一般。 道一坐起身来,室内因为大雪之故,还是有些光线的,更遑论习武习道之人,双眼于夜里如无物,她快速的穿好衣裳,却没有立刻去打开房门。 她站在室内,静静的看着随时面临倒塌的房门。 外面似有狂风暴雨,想要破门而入。 拍门的风声不绝,可始终没有吹进房门一点。 特别有礼貌的风,道一心想。 道一等了半晌,瞌睡清醒得差不多了,这才过去拉开房门,外头的风雪比昨日还大,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吹了一脸的风雪,残存的困意也茫然无存。 同样消失的,还有拍门的风。 道一左右瞧瞧,甚至伸手感受了下,确定没有风来,会将内室吹成这样,况且整个宅子,都是按照她画的图纸重新修缮,除非图纸被改动过,否则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回忆起方才有一瞬的感受,内室的温度有一刹那,比正常的低许多,还有体内灵力有些不听话的表现,看来这所宅子,确实有点儿故事。 道一低头沉思,旋即便笑了。 “这么明显的证据,是想请我上门吗。”道一跟着雪地上的痕迹,一步一步的走着,直到最东边的一口盖着井盖的水井边才停了下来。 东院。 东院在最东边。 原是陈家为客人安排的厢房,坐东而朝西,陈父陈母则是坐西而朝东,整个宅子最尊贵的位置,而东边的位置,据白日里陈夷之所言,是两年前出事的地方。 东边一片苍茫,井口有一人合抱那么宽,就是这么粗的井口,盖着盖子,上面覆盖着落了一天一夜的白雪,仍旧冒着比炊烟还粗壮的白雾。 道一见状,叹了一口气。 白雾为人魂魄所保护的执念,这下面定然有一个人,可井盖周围起了密密的青苔,显然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至少宅子荒废的这些年,就没打开过。 下面有人,除非井是枯井,下面一个地下通道,还能联通外界,保证里面的人生活无虞。 如此一来,揭开井盖,里面才是鲜活的人。 “希望这世道多多眷顾世人吧。”道一又叹了口气。 她将灵力运于双手,用力一震,将井盖震飞数米,重重的砸在地上。 黏糊在一起的白雪,也被溅了起来,和空中的雪混杂在一起,又飘飘然落下,重新覆盖在满是青苔的井盖上,不一会儿便掩了大半。 道一弯腰探头望进井口。 以她的目力能清楚的看见,井底清晰的映出一张人脸,那是她自己的脸。 距离井底大概一尺的位置,里面是平如镜的井水,因为井盖盖着,又深入地下,还未入结冰,故能清晰照见。 道一这才去看,一直在井边徘徊的白雾。 “让我看看你的冤屈吧。” ——— 白雾幻化成一个人的影子,恭谨的行了一个礼。 没有受到任何的排斥,道一就进到了白雾的保护圈里,也就是对方执念所在。 “今日陈二郎君生辰礼,你们说我穿哪一身过去祝贺合适呢?”铜镜里的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身边伺候的人也笑着答道:“公主穿哪一身都好看。” 女子又含蓄的笑了,“我想给陈大———陈家一个好印象,阿耶才进了长安城,不能落人口舍。” “是是是,公主说得是,你想为陛下分忧,才不是惦记什么陈家大郎君。”宫女的打趣,让那女子羞红了颊,但神情尚算镇定,她伸出塞过霜雪的皓腕,轻点那宫女的鼻子,“你呀,小小年纪,也不害臊。” 宫女嘿嘿笑了,“为了公主殿下的幸福,害臊是什么,婢子不懂。” 女子红晕才褪,复又爬上了双腮,眼神里更多的是期盼,她道:“时辰快到了,我们得尽快出宫,免得耽误了时辰,人家说我们轻慢了。” 精心装扮,准时抵达。 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陈家的一切,照预计的在进行。 女子面上镇定谦和有礼,半分无礼也无,在镇定的外表下,她的内心狂跳,又一次近距离看到了那个银枪少年,耀眼如九天之上的日光。 她不由露出会心的笑,想要伸手轻抚狂燥的心口,却不慎打翻了桌面的一杯酒,得了陈母的关心,女子万分窘迫,还是稳住心神,道:“昨日吹了寒风,许是身子有些不适。” 陈母忙道:“不若去后院歇息一下。” 女子不想立刻离开,但是脏了的衣裙,不及时换下,更为失礼。 陈母与客人道了声抱歉,便带着女子去了后院。 所去的地方,正是东院。 女子方才感谢,便见背对着她的陈母晕倒在地。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来人———” “啊———!” ——— 第八六章:现实的梦 女子一直往后退,不慎跌倒在地。 她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了。 厢房里多了一个不速之客,陈母被打晕了,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女子瞳孔猛的一缩,面上第一次出现慌乱无错的神色,“你究竟是谁,为何出现在这里。” “还有你为何与我长得一模一样。” 那人的声音很奇怪,咯咯的笑道:“你说这张脸吗,” 话音方落,一张与陈母半分不差的脸出现了。 女子在地上不断的往后退,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种。 “来人啊———” “别叫了,他们听不见的。”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针对我。” 那人又变成了女子的模样,停了下来,好似真的在思考,“无冤无仇,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又有这么好的身世,我听那些人都在夸你,变成了你,一定是件很美好的事。” 女子摇了摇头,“你放过我,我叫阿耶给你请封公主。” 那人也摇头,“不,变成你最好。有人曾说过,你是嫡出的,又是几个王爷的亲阿姐,将来不管如何,你都是最尊贵的公主,乃至长公主,只要活得久,还能是大长公主———” “你究竟想做什么。”女子预感到了不对劲,那一刻甚至忘记了生死,“你要对我的父兄他们做什么。” 那人有些不耐烦了,“一个死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笑出森森白牙,面容带着狰狞,“你只用记住一件事,从今往后,我便是福寿公主,你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罢了。”说完,她就朝着女子,也就是福寿公主走过去。 一步一步逼近,福寿公主已经退无可退。 那一瞬间她想过很多,父兄的安危,锦衣玉食的生活,才刚开始的人生。 最后停留一张灿若三春阳晖的脸上。 ——— 道一眼前的世界,倾刻间从花红叶绿,转换成了暗夜下的苍茫。 “哎———”东院一口水井,改变了一个如花女子一生的命运,从而影响了陈家一家子的命运,甚至是王家王玄之堂兄一家也受到了影响。 两年时光,早已物是人非。 “福寿公主,你的冤屈,我已知晓,现在便去寻人来,为你洗清一身冤屈,教你清清白白来,也清清白白的离开。”道一说完,将那块井盖,又原样盖了回去。 白雾‘目送’道一离开,复又行了一礼。 道一似有所感,暗叹一气。 当真是个知书识礼的公主。 ——— 陈夷之的卧房,精简大气。 推开门便是一张方正的书桌,左边旁边一个摆放整齐,一看就是不常翻动的书架,最常翻的书,全在书桌上,诸如《孙子》一类。 书桌右边墙上,挂了好几种兵器。 兵器墙下边,是一个小桁,上面挂了一件,鳞光闪闪的甲衣。 旁边还有一个桁,挂日常服饰。 此时上头空空如也。 “咦,衣裳不见了,人也不见了,银枪———” “何方小贼,竟敢夜闯我家———” 枪出如龙,撼动乾坤。 银枪光芒掠过来人的面庞,“你来做什么。” 话说是这么问的,可枪没有半分收回的意思,似有与来人一较高下的意思,见那人弯腰避开他的银枪,又是一枪刺过去,直冲心口。 道一不想在此过多纠缠,她今夜偷摸过来,只是想看一眼,满足一下长久以来的好奇心。 陈夷之这人睡觉,是否会抱着银枪。 她没想到下了战场的人,还是这么警觉。 目的没达到,当然要说来意了。 “陈家老宅有尸体。”道一说完低头看了一眼,银枪的枪尖碰到了她的衣裳,并没有再进一步,她由衷的夸了一句,“收放自如,功夫不错。” 陈夷之将枪一收,竖立在身边,“你说我家老宅有尸体,是怎么回事?” “此事待寺卿到了,再一起说吧,现在我需要人,去打捞尸骨,”道一想了想又说,“切记,去寻寺卿的时候,不要让其他人知晓,眼下不宜张扬。” 陈夷之张了张嘴,刚想问她怎么不自己去找人,这才想起来,她已经从王家客房搬出来了,王家可不兴夜半听她的,去找自家郎君。 但他还是很想问一句,“半夜寻我就不怕打扰到我吗?” 道一给了她一个白眼。 “行,此事由我安排。”陈夷之也觉得自己傻了。 他家才几口人,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谢谢不良帅,那我便先行回宅子了。”道一又照原路返回,眨眼间便消失在长空。 陈夷之收回目光,穿戴整齐的他,提着银枪,转身便出了卧房,径直推开了另一扇房门。 陈舒光躺在床上,兀自大笑着,还念念有词,“哈哈———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这是小师父新教的法术,没想到这么厉害,不但能防止挨打,还能反过来打你。” “大兄,求饶吧,我就放了你。” “呵—呵——” 卧房的房门大开,寒风一个劲儿的往屋子里钻,陈舒光得瑟的发着抖,还听到了恐怖的笑声,不由裹着被子,抖得越发厉害了,方才的得意劲儿全没了。 “小二,起来了。” 陈舒光挣扎着睁开了眼。 迷糊间他看到床前站了一个人影,不远不近,来人背着雪光,看不清面容,手中还拿着一柄‘夜叉’,他吓了个激灵,“夜叉大爷,我大兄在隔壁,你找我做什么。” “陈舒光,给老子清醒点。”陈夷之想,就算这货被道一打死了,他也不会心疼了。 陈舒光根本不晓得,他在方才已经把自己的‘后路’斩断,根本没有撤退可言。 这么一吼,也把他从迷糊中吼清醒了,“大兄,是你呀。方才我还梦见你了,好多小娘子争着要给我当小嫂子呢,就连福寿公主也———” 陈舒光只说了梦的前半部分。 陈夷之听到的是后半部分,所以他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谎言’,“小二,赶紧起来,咱家老宅出事了,你带人赶紧过去,记得挑机灵、懂事、忠心的。” “哦,好的,大兄。”陈舒光抖着身上下床,一阵寒风吹来,抖得更厉害了。 陈夷之瞥了他一眼,“没用!” 转身就离开了,他还要去王家。 陈舒光在他背后骂骂咧咧。 还是只能老实的穿衣,跟着去挑人。 ——— 第八七章:佩玉和手镯 井盖再次被打开。 常年不见光的井底,应有暖意向上浮升。 王玄之伸了一只手,朝井里试探,由下往上的气温,比这冰天雪地里还要凉上几分。 他冲众人点头,“开始吧,谁水性好、胆子大、让他下去。” 陈夷之毫不留情拎了一个人出来。 道一却伸手阻拦了他,“不良帅,我想若是你下去的话,井底的人应该很高兴。” 陈舒光感动得两眼泪汪汪。 陈夷之有些怀疑,“道一,你小子不会收了小二什么好处,合起伙来整我吧。” 道一不解的看着他。 王玄之过来解围,“夷之的水性不如舒光。” “哦——只是不如陈二郞而已,又不是不会,你还是下去吧,也算是了却一桩因果。”道一了然的点头,还是坚持要陈夷之下去。 人形白雾在一旁连连作揖。 陈夷之也是想锻炼陈舒光,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到了井边,朝下望了望。井底人的身份,或许真与他有什么牵连吧。 陈管家检查他腰间的绳子时,特别的认真,生怕哪里拴得不牢实,一连看了好几遍。 绳索一点点下降,井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 陈夷之运起内力御寒。 很快就碰到了水面。 除了腰间的绳子外,随着他下落,旁边也有一根绳子。 井底渐渐宽大。 陈夷之双脚先潜入水中,而后是腰身,最后是整个人在水底潜游。 他扯着那根绳子,一同潜到了井底。 井底生幽暗。 便是习武之人,也看不太清楚。 他家东院井边没有种树,井底并没有枯枝烂叶。 井底全是软烂的淤泥。 陈夷之在井底摸索,憋着的一口气,让他不禁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淤泥被他搅动,渐渐的浑了水。 视线开始模糊。 打算上游,换一口气。 陈夷之的右脚,好像勾到了什么东西。 他不得不放弃向上潜。 右脚固定在原位,他的双手向那个位置移过去。 好像是什么肢丫,又看不清,只能一寸寸摸索。 一二...五,共五条连在一起的,比他的手掌要小,这是一只人的手掌。 又顺着手掌,他摸到了髑髅、胸骨、脚骨———是一具全乎的尸骨—— 此人的尸骨在生前,并没有被分开过。 将尸骨用另一个绳子,小心翼翼的绑上,又双手紧紧的抱在怀里。 同时。 道一看到井边的白雾,身上起了薄红,她没来的由的打了个哆嗦,这陈夷之在下面,对尸骨都做了什么,才能够羞红一坨魂魄。 绳索强有力的向下扯了三下。 陈管家守在井边,激动喊道:“拉——快拉———” 陈舒光挑的是几个孔武有力的,即便这样,也费了一些力,因为绳子不能磨在井沿,容易磨断开,他们几人合在井边,竖直着将人拉起。 看到陈夷之抱着什么的时候,手一松,赶紧又拉上。 明知是来捡尸骨的。 可当他们真的看到了,还是会害怕的。 其中一个仆人,正对两个黑黢黢的眼洞,所受的惊吓,比几人还高。 若非看到陈夷之冻得不行,可能已经扔了绳子,拔腿就跑了。 绳子下滑了一瞬,陈夷之下意识的伸手,将怀里的尸骨护好了。 白雾在井边趴着,也是急得团团转。 好在,下人们闭着眼,将人拉了上来。 陈夷之冻得双手伸展不开,一身湿漉漉,脏兮兮。 一人一骨,就这么瘫坐在雪地里。 陈舒光兴冲冲的跑来,“都让让都让让。” 围着的下人让开,陈舒光端着一个碗过来了,“大兄,来,喝一口,这是安道大哥让人熬的姜汤。” 陈夷之身上还裹了一层棉被,老管家带头,给他搓手脚。 道一的嘴角抽了抽,那是她的! 算了,他救骨有功,不计较。 回头让陈管家给钱就是了。 换个新的正好过年。 终于找回了手脚。 陈夷之轻轻的将尸骨放下,慢慢的放在他解开的棉被上,“道一这是怎么回事?” 他陈家不可能害人的,他有绝对的自信。 那么这具尸骨是谁,又是怎么死的,怎么会在他家东院井里? 王玄之蹲在尸骨边,尸骨的衣裳,还未完全腐坏,但因为在泥里,也看不出是什么样子,他捡起袖子的一角,轻捻几下,布料让他心里有个猜测。 放下袖子的时候,王玄之看到了尸骨手上的镯子,还有腰间的佩玉。 那个猜测他想或许成真了。 “道一你来看看吧。”他说着取下了那块佩玉,还有手镯。 道一已经看了她生前,最后的时光,但是尸骨也是要看的,这样才能给死者一个完整的交待,还有为他们把最后想说的话,告诉还在世的人。 有冤的申冤,有遗憾的弥补缺憾。 “死者女,年龄大概在十五岁左右。” 王玄之在心里补充,死者女,年十五。 “胸骨上有一个碎裂的掌印,她是被人一掌震碎五脏致死的。” 道一接着说,“看骨头的腐化程度,死亡日期,大概是在两年前。” 王玄之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死亡日期,两年前。 两年前,于陈家来说,算是一个禁词,并非不能提,只因那是主家的出事的日子,在陈家的老人,就没一个会在主家面前提起的。 乍然听到两年前。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出事的那年。 陈舒光生辰那日。 陈夷之也是,他呆愣愣的,像是身体的寒意还没缓过来,整个人都僵硬了,脑子也变得迟钝了,“你说死者,是死于什么时候?” 道一重复了一遍,“死者死亡日期,大概是在两年前。” 轰,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了。 陈夷之猛然起身,走到道一面前,他一字一顿的问,“你确定?” “夷之,走吧,我们现在就进宫。” 王玄之拿着手上的佩玉还有手镯,道:“道一,这里交给你了,处理尸骨你最擅长的。” “寺卿放心去吧。” 王玄之拽着傻傻的人,很快离开了新宅。 道一忙指挥着人打水,她要好生清理一番尸骨。 生前那么爱美的女子。 她不应该在淤泥里。 ——— 第八八章:请君入瓮一 尸体被搬到了最近的一个房间里。 道一看了屋内陈设,还有位置。 正是福寿公主遇难的房间,也是假福寿‘成功’换了身份,又害死陈家父母的那个房间。 陈家下人打了水放在尸体旁边,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各自寻了位置守着。 道一拿着洁白的布,一点点擦拭尸体。 “放心吧,这里是你含冤的地方,也是我们为你洗清冤枉的地方。”道一想,从哪里开始,从哪里结束,或许对福寿公主,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 屋内的火烛,无风轻跳了几下。 尸体的面貌,渐渐显露。 躺在木板上的,是一具洁白的尸骨。 圣上的嫡女穿得不会差,原先的衣裳是绸缎做的,经两年只是被淤泥覆盖,并没有腐坏,但也不能再给她穿了。 道一找了一身,自己新做的衣裳,为冬季做的准备,还没来得及穿。 两年前的福寿十五岁,如今的她十四岁。 二人身形差不多,正好合适。 为白骨穿上厚重的冬裳。 道一又为她把头发梳理齐整,悬空于木板顶端,并没有为她束发。 与此同时。 去皇城的二人已由含光门入了皇城。 迎着晚风雪。 王玄之一身绯衣,也落了不少霜雪,不能用内功的他,只能任其作为。 陈夷之临行前,一涌凉水,冲干净了身上的泥,路上运起内功,也早已烘干,除了还有些凌乱,落到身上的风雪,早已跑了个一干净。 两人在中华殿偏殿等候。 圣人到来之前,两人身上的风雪,已经被殿中的暖意融化。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却是沉甸甸。 圣人所至之处,四季相宜,他可知,他的长女,早已经长眠于阴暗的井水之下,甚至都来不及和家人告别,再也享受不到世间的一切。 一株草的清新顽强,一朵花的鲜活芬芳。 张德远远一声唱喝,二人放下千头万绪,立刻起身出迎。 “王爱卿、不良帅,你二人夤夜入宫,所为何事?”圣人龙案前坐下,面上还带着疲倦。 王玄之拿出佩玉还有手镯,径直交给了张德。 张德又交到了圣人手中。 圣人拿着手镯,隐约觉得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还不待他想出什么,又见到了那块佩玉,他手上一紧,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些发沉。 到嘴里的话却是转了几圈,“王爱卿,可是福寿又做什么事了?她已是王家妇,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可着手管教便是。” “只是这佩玉和手镯是怎么回事?”圣人记得佩玉,福寿曾说弄丢了,再问她就哭哭啼啼,直言那日在陈家出事,给弄丢的,他也不好再问。 王玄之却说,“陛下,你可能认出,这块佩玉,是否属于福寿公主的?” 圣人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是福寿之物,这玉还是我亲手刻的,他们兄弟几人,只有福寿的是我亲手刻的,这里还一道划痕,朕不会认错的。” “圣人,真正的福寿公主,已经死了,在两年前,陈家后院水井中。” “你说什么!”圣人震怒! 张德几乎是立刻就跪在了地上。 王玄之与陈夷之,也随后跪下。 圣人站在龙案后,胸膛起伏不定,手里的佩玉和手镯,几乎要捏碎了去。 “说清楚,若有半句虚言,朕定不轻饶你们。” ———— “夫人、夫人———”一个丫鬟飞快的跑进王家后院,神情十分的激动,显然十分的高兴。 跑到门口的时候,一个严肃的管事丫鬟拦住了她,“站住,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仔细走了出去,还当我们公主不会教人。同样辱没了王家妇的名声,这谁担待得起。” 若是道一在此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管事丫鬟,便是当初那个,福寿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时,在侧调笑打趣的那个宫女。 丫鬟被拦下了,她抬头笑开了说,“春蝉姐姐,宫里来人了,正在外头候着呢,说是要传我们公主进宫呢,你说是不是陛下知道公主在王家的日子,所以想要帮她撑腰了。” 春婵眉头一皱,“圣意岂是你们能胡乱揣测的,再有下次,看我不让人罚了你去。” “春婵你做什么,我觉得小玉说得对,”屋里的‘福寿’公主出来了,也是如今的王家大夫人,她成亲两年了,仍如小娘子一般,“小玉回头便来我房里伺候。” “谢过夫人。”小玉高兴的应下,偷偷的觑了一眼春婵,见她不为所动,又觉得有些没趣。 春蝉扶着‘福寿’出了后院,果然在前院见到了来人,是张德。 ‘福寿’一喜,“张公公来了,是阿耶想我了吗,我这就随你一起进宫。” 张德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笑得风平浪静,“公主说得什么话,王家有王家的规矩,即便是陛下,也不能乱了规矩,公主出身世家,更明白这些,自也要守规矩才是。” ‘福寿’可有可无的点头,这破日子她有些受够了,做人的日子,真不是人做的,但是这些生活,又不是她凭自己能赚来的。如今有这么好的身分,当然要好好的利用一下了。 “张公公别说这么多了,我们现在立刻进宫吧。”她要进宫好好的告一状,让这王家的人尝尝利害,看那王大朗还敢这么冷落她。 张德越瞧越心惊。 这个公主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即便是想当街抢王寺卿,受了惩罚,后来出嫁不再进宫。也不至于变得他完全不认识一般。 “公主,请上车吧。”张德笑眯眯的,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福寿’公主上了马车之后。 张德不着痕迹的和王大郎说了一句,“请大郎君宽心,寺卿现在宫中。” 王大郎君站在大门前,目前马车远行。 他半点情绪也无,背着手便回了书房。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马车咕噜咕噜滚过长街。 很快就到了皇城外。 ‘福寿’掀开车帘,还是那样的金碧辉煌。 她不由自主的笑开了。 这福寿公主的身分,当真好用。 她选对人了。 ——— 第八九章:请君入翁二 马车方驶入安上门。 “张德,阿耶在哪里?”‘福寿’已经迫不及待了问了起来。 张德心里也翻了个白眼儿。 方才还张公公呢,这就张德了。 还没见着圣人呢,就先把谱摆上了。 春婵随侍在侧,见到走的是安上门,她心头一颤,出奇的没了多言,只是在沉思,圣人是否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从前公主走的可都是正大门,朱雀门。 一行人各怀心思。 张德安排换了轿撵。 抬着‘福寿’去了她出嫁前住的福寿宫。 以公主的名字为殿名,可以想象福寿公主的受宠程度。 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轿撵上的‘福寿’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 总算是安全将人带到了福寿宫。 张德在心底为自己的小命,暗捏了一把汗。 他笑眯眯的说道:“公主,陛下此时在商议政事,还请耐心等待。” ‘福寿’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下去吧。” 张德微眯了一下眼,果然不一样了。 从前的福寿公主,说话可不会这般冒失,做事也不会这么没脑子,一国公主的气度消失殆尽,身上只剩下一股难驯的‘野性’。 “公主殿下稍候。”张德说完便要离开福寿宫。 临行前。 张德问道:“公主殿下,可否将春婵姑娘借我一会儿。” ‘福寿’不明所以的问,“借她做甚,我这伺候的人怎么办?” 张德笑了笑,心里却是骂了句。 真是个不懂规矩的野兽。 他道:“如今公主的口味、喜好,还是春婵比较熟悉,我怕打扰了公主的雅兴。” ‘福寿’一喜,“嗯,既如此,春婵就去吧。” 张德道:“请吧,春婵姑娘,随我一走这一遭。” 同时不由感叹。 春婵在妖怪手底下过了两年,还能留下性命,今次又得道一小师父求情,让把宫里的普通人都带走,这位宫女可真的走了好运。 可惜了。 他们的福寿公主。 却是个福薄的。 春婵似有所感,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满眼欢喜,又带了几分狠辣在其中的人,她摇了摇头,她与公主从小一起长大,怎么能怀疑她有问题呢。 兴许是外界猜测的那般。 公主只是压抑了性情太久。 以至于,到后来爆发出来,变得半分不像从前的她。 ‘福寿’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 门外两人的百感交集与她毫无干系。 两人出了福寿宫。 福寿宫外站了一群人。 最前的是一抹明黄色。 张德匆匆迎上去,“陛下,公主与从前,没有半分相同。” 圣人闻言,心中更沉。 即便是‘福寿’有变化,他也希望自己的女儿,好好的活在人世间。 他看了一眼福寿宫,眼里带了一丝狠意,“王爱卿,里面的人便交给你们,若是妖怪,当场处死,若是人类,留她一口气。” “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般大胆。” 王玄之回道:“是,陛下。” 道一早在福寿宫外候着,只等着圣人下令。 此时,她得了王玄之示意。 伏魔阵的最后一道程序开启。 福寿宫早在昨夜,便已经被布置成了伏魔阵。 整个福寿宫,便是一个巨大的阴阳鱼。 阵的八方,有八个阵眼。 合为八卦,意在伏魔。 道一将最后一个阵眼,也就是乾位摆上阵石,隐藏的阵法,立刻就显了形,成了一个天地囚笼,这是从困长右的锁龙阵学来的。 有一点不同。 她这阵法里,加了点儿别的东西。 不会困住人类。 这也是考虑到宫中人多,为免有误入的。 方才她在旁边看的时候,已经发现这‘福寿’公主的头上,滋滋的冒着黑气,所以她肯定是个妖怪,但圣人还在失去女儿的痛苦中,她就先不提这些了。 伏魔阵开启的同时,‘福寿’就感应到了。 她的好心情瞬间没了,立刻往福寿宫大门跑。 门是开着的。 她一喜,就要冲出去。 “砰——”她撞在了一道金黄色的网状墙上,上面有繁复的阵纹在流动。 她趴在墙上。 像是摸到了火似的,烫得非常的甩开了手。 见到外面站着的人。 ‘福寿’着急的喊,“阿耶,你要做什么,我是你最疼爱的福寿啊。” 圣人见到这张脸,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似有几分不忍心,就要别过头去,可是摸到了手心里的佩玉,他的心又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坚定。 他直视着‘福寿’,“不,你不是我的福寿,我的福寿早就死了。” ‘福寿’面色一变,她可怜兮兮的说道:“阿耶,你在说什么呀,你看看我,这张脸,怎么会不是福寿,我还好好的活着呢。” 圣人却不再多言,拿出了那块佩玉,“你且瞧瞧。” ‘福寿’隔着阵墙看了一眼,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玉,瞧着还挺——”话还未说完,她便想起一件事,当初一掌将那个女子打下井中时,她的腰间,似有一块这样的玉。 她惊愕的捂住嘴。 圣人将佩玉收好,“你连福寿从小带到大的佩玉,都不识得,也好意思冒充她的名讳。” 道一确认过井中的人,是真正的福寿公主,但这假的还是让圣人也相信,确实是假的,她们才能够动手,眼下时机已经到了。 王玄之将圣人带至一旁,远远观战。 陈夷之紧握银枪,侍立一旁。 道一开始往伏魔阵的八个阵眼,也就是八门上,每处输一道灵力,阵法顷刻间就起了变化,里面开始有雨雪雷电,狂风暴雨,都向那唯一的活物打去。 弱女子‘福寿’,就在打滚,躲过了一劫又一劫。 圣人最后的侥幸也没了。 他的福寿,并不会功夫。 圣人闭了闭眼,他的福寿真的没了。 整个福寿宫,被劈得七凌八落的。 伏魔阵仍存。 ‘福寿’顶着一乱糟糟的头发站起身,她一抹嘴角血迹,目露凶光,龇牙咧嘴,怒喝,“臭道士,坏我好事,今日我定要杀了你。” 道一充耳不闻。 仍朝阵法输入灵力。 有阵法在。 一点灵力,就比平时的威力大很多。 ‘福寿’贪恋的看看一身皮相,这可是她千挑万选的人。 全是这个臭道士的错。 “汪——汪———” “呃——” 第九十章:耳鼠 就挺突然的。 几声狗吠后,换来的是相对静默。 阵里的妖怪,阵外的人。 你看看我,我瞧瞧妖怪。 突于其来的狗叫声,大家都有点儿尴尬。 ‘福寿’是人形时,对伏魔阵的抵御要弱许多。 她知道再不放弃那一身皮囊,很可能会就这么交待在这个宫殿里。 为了保命,她只能变回原形。 阵法一直在流转。 她变化的时候,道一一直在外面使力。 变到一半时,本身有些痛苦,又被阵法的攻击伤到,所以才叫得那么凄惨,还发出了狗叫。 道一与‘福寿’隔着金黄色的阵网。 她也是第一个看清‘福寿’变身的。 从戒备到疑惑,再到现在,她甚至有点儿想笑。 “就这?”取‘福寿’而代之的,是一只长得很奇怪的妖怪。 长得像老鼠,又并不是老鼠。 脑袋还长得像兔子,有麋鹿一样的身子。 这只妖怪与比人还大,一瞬间比阵外的道一大了许多。它变回了原形,皮毛都有了一定的防御能力,此刻正在里面企图的破阵,想要突出伏魔阵。 道一见到它的原形,双眼一下子就发了光,便是正在破阵的它,也是浑身皮毛一紧,又炸裂开,洗脱脱一个刺猬模样,也加快了爪下的形动。 土色的灵力护着身上的皮毛,使劲的撞着阵网。 道一没管它此时在做什么,她有些高兴的感叹,“当真是缘分天注定,难怪你会嫁给王大朗君,你这辈子注定为他生为他死了。” 王玄之安顿好圣人,迎面走来,他不解的问她:“道一,此话何意?” 道一笑眯眯看着他,顺便解释了这个妖怪的来历。 “百妖谱上有载,【丹熏之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糜身,其音如獆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食之不?,又可以御百毒。】” 原来这妖怪叫耳鼠。 难怪叫声像狗。 王玄之忽然想到,他大兄家里的情况,也不由感叹一句,一切都是天意。 还不待他多问两句,道一已经跑进了伏魔阵中。 耳鼠撞阵的动作一顿,立刻停下来,戒备看向了道一。 道一也防备的看向这只耳鼠. 一人一鼠,皆是玄级二级。 修为相当,拼的便是法术了。 耳鼠会什么? 道一盯紧了它的尾巴。 “急急如律令,束缚。”绿油油的木灵力,在伏魔阵里,开出了另一道网花,就像是一个天罗地网。向耳鼠四面八方的扑过去。 道一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耳鼠的特性。 耳鼠以其尾飞,能够不用灵力,使用自己的尾巴飞行的妖怪,站在地上和它打,同等级的难免要吃一些亏。所以她想先控制对方的飞行范围,再打。 耳鼠见话都不让说,就有扑天盖的地的绿丝绦向它汇集,半点不敢犹豫,立时向天上飞,只是它往哪边飞,那绿条便跟着它往哪里跑。 道一见它跑得飞快,又是一声疾喝,“急急——控术。”束缚术里带了控水术,线条分得更细了,中间的缝隙也逐渐合拢,耳鼠将元所遁形。 “收!”囚笼在收小包围圈子。 耳鼠在里面急得团团转,忽然它停了一瞬,头掉转了一个方向,直直俯冲下去,就要坠地时,它伸出了前面的爪子,飞快的刨着宫殿的石板地。 一不会儿就刨出了一个深坑。 顺着那个洞,它整个身子都埋了进去。 道一的囚笼聚合,里面空空如也。 这还是她第一次抓妖怪,抓了个空的。 是她忘了老鼠会打洞。 道一都没时间去反思错误,见耳鼠的洞越来越深,她站在洞口往下看,里面黑乎乎一片,只听到得一片回响,那是在打洞的声音。 跑得还挺快,洞打得不赖。 耳鼠是土属性的妖怪。 她用的是木灵力,还有九尾狐的技能,也是木属性的。 道一立刻向洞中输了大量的绿色灵力,唱喝,“《九曲玲珑》第一曲,《一曲玲珑·寒梅降》。” 她小心的引导一片寒梅降落,“急急如律令,控水———追踪。”又以控水术控制了寒梅,再用追踪符,引导着寒梅,前往地底深处。 耳鼠正在挖洞,洞口飘来的寒梅,就像是长了眼一般,跟着它走,冻得它手脚有些不听使唤。 察觉到下面迟缓的动静。 道一又唱喝,“《二曲玲珑·历春秋》” 耳鼠在地洞经历了它鼠生中的最后一个四季光景。 ———— “《九曲玲珑》第九曲,《九曲玲珑·两仪转》———” 耳鼠经历连番变故,神经已经变得很弱了,这时它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它,“小鼠,小鼠,快回家,快回家,那里有光,哪里就是回家的道路。” 迷迷糊糊的耳鼠,就顺着那道天籁之音,顺着‘出口’,一步一步往上爬。 快到洞口的时候,它见到了明亮的曙光。 洞口还有一道人影,背着光,她的手好像还在做什么。 道一看到了鼠头,探出洞口,早就准备好的符印,一下子就打了过去,“急急——斩邪!”紫色雷符咒上面流动着绿色的灵力,轰的一下,打在了耳鼠的身上。 耳鼠并没有再次掉落下去。 道一的束缚术一直在施展,掉落的那瞬间,立刻将耳鼠捕捉到,拖出了洞中。 雷咒打中耳鼠,所有的幻术,也都用不上了。 道一走过去,蹭在它身边查看。 耳鼠清醒过来,但已到了弥留之际。 它只能恨恨的瞪着她,“你们人类真的是太阴险无耻,狡诈卑鄙了。” 道一面不改色的说,“你若真是正大光明,又何须偷偷杀害福寿公主,据我所知,她可是一位好人,待人有礼,做事有度,见过她的谁不说一声好。” “杀了人,还冒充她。” “你是真的讨厌人吗?” 耳鼠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 它就离开了这个让它活得不清不楚,也死得不明不白的世界。 在它人生的最后时刻,头顶的黑雾还盘桓着。 道一意念一动,看到了它的过往。 也有些明白了。 一只耳鼠,为何想要做那人上人。 ———— 第九一章:理由 丹熏山上,一群耳鼠。 它们有的欢快的打着地洞,有的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还有的两两走一起,中间连根针都放不下的甜蜜氛围。 其中有一只耳鼠最是调皮。 它见同伴在打洞,走过去伸出一只爪子,踹其他耳鼠的屁股上,打洞认真的耳鼠冷不防被踹进了洞了,吃了满嘴的泥,它吭哧吭哧的爬起来。 那只耳鼠已经跑远了。 它跑到晒太阳的耳鼠旁边,爪子上还捧了一堆泥沙,泥沙正好是挖洞那只鼠,扔在洞边的,它将泥沙扔到那只晒太阳的耳鼠身上。 那么大一堆泥沙,盖住了一张脸,吓得它以为有什么外敌入侵,立刻爬起来,将脸上的泥沙几下扒拉干净,就看到了罪魁祸首。 它此刻已经爬到了两只相爱的耳鼠身后。 两只耳鼠闭着眼,就要亲在一起。 它探出了脑袋,凑在了中间。 左右两边的耳鼠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侧脸,并不是平时熟悉的那张,吓得鼠脸一白,待看清是谁之后,无奈的说,“小六,你又调皮了。” “大兄,谁让这山上的日子好无趣呀。” 那只耳鼠摇了摇头,“我们的身分,就只适合在山上,山下都是人群,不适合我们,说不定会被人类捉走吃了,你不记得阿耶怎么死的了吗。” 小六耷拉着耳朵走开了。 它们的阿耶,有次误入人间,被人类识得,捉了去,剥了皮,吃了肉。 这使得它向往山下,又害怕山下,对人类又恨又畏。 一日。 丹熏山上传来爆炸声,整个山上发生了爆炸。 待爆炸过后,整个耳鼠族,被炸得七凌八落的,它找不到同伴在哪里,只找到了大兄的妻子,可它已经死了。 小六害怕的躲躲藏藏许多日。 没有再见到什么异常,它想或许是山神动怒了。 为了不再让山神迫害,它决定下山。 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 小六变成了小老鼠的样子,但凡有人类见到,没有一个不喊打的,还有好几次,从猫咪的嘴下死里逃生。 几经劫难。 耳鼠变得警惕了,它先是观察那里的人,变成了夜间出没,这样总算是避开了大多数的人,只有猫和狗,并不足为惧,因为它有灵力,在夜里它所畏惧。 就这样几经辗转,听了许多人的话。 小六做出了和道一同样的判断。 长安繁华,那里适合它生存。 去了长安,那里让小六迷了眼,可是它仍旧只有夜里出现,这让它有些难过和不满,它很久没晒过太阳,它也想像族兄弟那样,躺在阳光下。 又是一日。 它在一处地底下,听到了关于福寿公主的言论。 小六滴溜溜的鼠转啊转的,很快便计上了心头。 它要做这位人上人的公主。 一切都如它预期的样子在发展。 只是很奇怪。 它做了公主,反而没得到想象中的拥挤、爱戴,反而有很多人在背地里说坏话,它一定要给这些人教训,可最疼它的圣人,都对它的状告,充耳不闻。 今日它也是进宫来告状的。 ——— 道一用手戳了戳,没有气息的耳鼠,她很想问一问,什么叫王玄之看起来很好吃,所以才想嫁给他,而不是外界传的那种,看上了他的美色。 最后转而求了其次。 它选择嫁给了王大郎,只是为了能够走近王玄之,想寻了机会吃了他。 道一抬头看了一眼进了阵法的人。 她也不知道该同情,王家兄弟中的谁了。 王玄之被看得莫名其妙,“道一这般看我做什么?” 耳鼠死了。 趁着尸身新鲜。 道一切开了它的胸膛,割下了一块肉,拿刀窜着递了过去。 “这个拿回去,给王大郎君的母亲煮了吃,御百毒,也能治她眼下的病,算是耳鼠对王大朗的弥补吧。”道一又蹲了下去,在胸膛里找东西。 王玄之伸手接过血淋淋的一块肉,“这便是你说的缘分天定,你是何时发现大兄母亲生了病的。” 道一想了想,“寺卿忘了,我在王家就偶然见过她一回。” 又拿出一块土色晶石,“妖晶归我,还有,寺卿可以问问陛下,是否要吃它的肉,喝它的血,但切不可声张。”王玄之点头表示他明白,如是都知晓耳鼠这类妖怪的功用,不免有许多人生了去捉的想法,妖怪会法术,又不知道需要多少人命去填,才能捕一只。 “哦,对了,整个福寿宫地底,都被耳鼠打通了。你们看着办吧。”道一拿了妖晶走人,头也不回的出去,撤了福寿宫的阵法。 圣人在陈夷之等人的簇拥下走来。 他问:“妖怪呢?” 道一挠了挠头,“在里面呢。”说着就退至一旁。 圣人径直入了福寿宫。 宫殿地面一个大窟窿旁,躺着一只,麋鹿身子兔子脑袋,整个又像老鼠的妖怪,胸膛上开了一个大口子,还缺了一块肉,王玄之手里拿着一块肉,那肉还在滴血。 陈夷之惊呆了! 圣人惊呆了! 张德也惊呆了! 王玄之轻咳一声,“道一说这肉,于大兄母亲的病有帮助,让我带一块回去,煮了给她服下。”又凑近了几分,小声说,“圣人也可服用,能御百毒。” 圣人收回目光,看向了耳鼠,“张德,着人带去御膳房,妥善保存,留两块给太子和秦王,待他们回来了,再赐下去。还有于国有功的臣子———” “谨遵陛下吩咐!” 很快就有人把耳鼠带走了,福寿宫里的那个大洞,就变得特别的明显。 圣人盯着那个堪比无底洞的地洞出神,最后还是说了句,“就这样吧,福寿宫不用再修缮了,福寿宫永远给福寿留着,她什么时候想家了,就来看看。” 王玄之问:“真假福寿公主的事,可要昭告世人?” 圣人点了点头,“委屈王大郎了,也委屈你们王家了。” 王玄之摇头,“陛下节哀。”却没说什么谅解的话。 虽然圣人也失去了女儿。 但委屈是的是他大兄,原不原谅的话,得他大兄亲口来说。 王家的门楣,也不是他能一人随意应承的。 他能做主的,只有他自己。 ——— 第九二章:治病 “阿娘,慢些。”王大朗扶着王大夫人坐起身来。 “大伯母小心些。”王玄之一旁守着。 信道一是一回事,亲眼看着伯母好起来是另一回事。 王大夫人的病,也有一段日子了,看了许多大夫也不见好,甚至请了御医也是如此。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王大夫人的病虽治不好,却也没有恶化。 不过自从她病了起,这一年多都没有在外活动。 实在是羞于见人。 四十有五的人了,肚子却突大了起来。 都能做祖母的年纪,她出去了让人怎么看她,又会怎么说王家。 唯一的一次外出,还撞见了道一。 王家这才有人,开始排挤道一,想让她自己出去住,免得在王家看见更多的秘密。 只是最后听说这药还是道一寻来的。 王大夫人屋里的人,脸色都有些红。 扶着喂了药的王大夫人,又重新扶着躺下。 王大郎有些不自在,阿娘屋里的人行事,他也知失了王家的气度,说,“二弟,阿娘的事,多谢了,还有道一的事,是我们的不是。” 王玄之摆摆手,“你的阿娘也是我的大伯母,如何能冷眼旁观。” “有关于道一的事,她也是无意撞见伯母,并无坏心思,伯母今日的病得能得治疗,也是那一见,道一不计前嫌的为伯母治疗,足可以证明。” “伯母担忧也有她的道理,身为王家大夫人,若有不好的言论传出去,毁的不只是她的名声,连带着王谢两家,都会蒙羞。但只是因为担忧,便对客人元礼,确实是我们失礼在先。” “说到底是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若是男子在外有子女,世人还会赞上一句风流才子,可换成是女子,便是不守妇道,要浸猪笼。” 兄弟二人说话极为小声,生怕影响了病中的王大夫人。 王大夫人这些时日病了,可耳目却是十分的清目,生怕有一丝风吹草动错漏了,又生怕没有什么风声传来,是以,这两兄弟的话,都让她听了个清楚。 面上满是病色,眼神却是十分的清明。 她撑着就要坐起身来,王大郎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身,去床边扶她,“阿娘你刚服了药,还要多多休息才是。” 王玄之见他转身,也跟了过去,“大伯母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王大夫人素面朝天的脸上,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来,“你们俩都是好孩子,道一也是个好孩子,是我这当个当娘、当伯母的想岔了,将来她有什么需要,只要不违反律法,你们尽管出手相助便是。” 兄弟二人齐声应下。 王大夫人忽然面色一变,方才的淡然之气荡然无存,“你俩赶紧给我出去,将孟春叫进来。” 兄弟二人完全摸不住头脑,对视一眼,赶紧出去叫人了。 孟春带了两个丫鬟,很快便从外间到了内间,她轻声的问:“夫人,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王大夫人苍白的面上了起了薄红,示意她靠近,孟春侧身过去,侧耳倾听,那张常年板着的脸,也露出惊愕的神色,“夫人莫慌,我这便安排。” 到了净房后。 孟春示意两个丫鬟离得远些,她仍在原地等着王大夫人的吩咐。 随着一声“噗嗤”声儿传来,净房里上空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气味,熏得人头晕眼花。孟春可算明白夫人为何那般为难了,幸好只她一人瞧见。 进了净房。 王大夫人的肚子再也憋不住,震天的响动之后,一股气体从身体内散发出去,整个人都好似松快了几分,又想到方才的动静,实在不好意思。 在净房里待了好一会儿,肚子肉眼可见的小了一圈,可把她高兴坏了。 出了净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王大夫人面带喜色,不顾礼仪的拉住孟春的手,“小春,我的病真的快好了。” 孟春也喜极而泣,“娘子只管放宽心,我就说你过你会好起来的。” 几人扶着王大夫人回去。 被轰出去的兄弟二人,此时也回过味儿来了。 王玄之风轻云淡的行礼,“大伯母,道一说你这病,一旬左右便可康复,届时多食温补的食物,切记不可大补太过,反而伤了身子。” 王大郎也立刻说,“阿娘,听二弟的,好不容易寻到了药,你可不能乱来了。” “阿娘省得了的,阿娘还要看着你娶妻生子呢。”王大夫人笑着说道,忽然又想起了,他儿子已经娶了一个不得整个王家欢喜的妻子。 王玄之见状,遣散了丫鬟,便是孟春也没留下,他将真假福寿的事,与两人说了一遍,又将那药的来历也说了,想看这二人有什么想法。 王大夫人愣了愣,从前的福寿很讨人喜,她也想过做了儿媳是件不错的事,可后来的‘福寿’,哦,老鼠,生得太不讨喜了,她曾经有过生吃了对方的想法。 可是,倒也不必真的,拿了对方的肉给她吃呀。 她呆呆的问了句,“大郎,你的媳妇儿在我肚子里,现在怎么办。” 王大郎刚回过神,就:——— 王玄之也:——— 片刻静默后。 王大郎说,“此事本与二弟无关,是我王家生得太好了,这才叫人惦记,将来大兄再娶继妻便是,看着这份关系,陛下会更加厚道我王家的。” 王玄之有些僵硬的笑了笑,“大兄,将来会娶到情投意合的嫂子的,安道永远支持你。” 他的心里却是发紧得厉害,大兄这是拿自己的亲事,为王家谋了一份更好的前程,他一定会帮助大兄,谋得属于他的幸福的。 王大夫人久病初愈,体力有些不支。 她仍撑着说了句话,“兄弟二人说什么这么见外呢。眼下过不了几日,便到除夕了,还不快去帮着大人张罗点儿。”说完一手推一个,将两人往外赶。 孟春在外头,偷偷笑着。 别看王家二郎在外光风霁月,在家还是个孩子。 “阿娘(大伯母)说得是。”两人复行了一礼,一齐离开了王大夫人的别院。 他们是该好好的准备一下了。 ——— 第九三章:除夕 除夕守岁,辞旧迎新。 “噼里啪啦”声声爆竹声在长安城大街小巷响起。 其中以长兴坊的王家尤甚。 那爆竹声几乎盖过整条街的响声,离他们家近点儿的,好不容易一家团聚,想要高高兴兴说两句体己话,但是外头声音太多,只能扯着嗓子喊。 弄得路过的人,还以为他们家里吵架了呢。 一年不着家,家里肯定有什么事,被人抓住了吧。 这么一闹腾,都知道王家久病的大夫人,像是遇到了仙人,吃了仙丹一般,奇迹般的出现在人前,好多人都想来摸摸底,王大夫人只消露个脸,什么疑虑都没了。 人是真的好了。 王家是真的高兴,才不管外头的人作何想法。 那个假公主的事,他们也知了。 更加觉得是那个假公主,克到了王家大夫人。 要不怎么她一死,大夫人就好了呢。 除夕至。 王大夫人身体完全好了。 寓意着王家,将除去晦气,迎来新的景象。 王家老人都在琅琊。 王玄之的父母,仍在外云游,逍遥天地间。 是以,大房与二房在是一起过的。 “二郎,大伯母这一次多亏了你,大伯敬你一杯,”王玄之的大伯王平乐,高举青铜酒爵。 王玄之立刻起身,“大伯父,我们是一家人,二郞的父母时常不在家中,全赖大伯母自小带我如亲子,大伯父时常教导于我,我亦视你二人如父如母。一家人又何须多言。” 王平乐笑道:“回头等遗风那臭小子回来,大伯父替你揍他一顿。” 王玄之笑笑,没有回话。 他也很想揍自己的阿耶,但不能亲口说出来。 有人代劳,且让人挑不出错来,何乐而不为。 王大郎替王大夫人夹好了菜,他插嘴,笑说道:“阿耶,此次阿娘能痊愈,多亏了那个叫道一的仵作,之前他在我们家住下,见到阿娘的病,及时送来了药。” 王平乐顿了笑,沉声说,“那是个好孩子,”又看向了王玄之,“今日过节,她孤身一人来长安,想必还没地方吧,不若叫她来———” 说着又觉出不妥,“二郞,你看这———” 当初是他们想办法,把人给挤出了府,如今又叫人回来,着实让人气不顺。 王玄之笑道:“伯父不必着急,此事二郞正要与你们说,今晚守岁,我便去道一的新宅,守着夷之兄弟俩,你看如何?” “嗯!”王平乐点头。 王大夫人突然站起身,急得团团转,“二郞要过去守岁,我得去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让你带过去,新宅定然缺很多东西。” 桌上的三个男子汉,瞧她着急起来,不由笑了笑。 将一切准备妥当。 几乎是把王玄之撵出去的模样。 王玄之抱着一堆礼,站在王家大门前,傻了。 王大夫人走过来说,“二郞,帮我替那个孩子说声抱歉,伯母不能亲自上门了,还有这些东西不是给她道歉的,是送她的新年贺礼。年节将至,王家需要人手。” 她郑重的说,“待年后,伯母亲自上门,向她道歉,还有道谢。” 王玄之也郑重的点头,“大伯母快进屋里去吧,这外头风霜大,你大病初愈,仔细些才好。” “嗯。” ——— 除夕的热闹,也传到了永乐坊。 十三载在九宵观过的,道一忽然觉得有些冷清。 她琢磨了一下就有了打算,今日先去客似云来,吃新出的羊肉锅子,这么冷的天,坐在窗前吃一锅暖暖的锅子,看着外头白雪纷纷,堪比天上人间也。 刚迈出新宅半步,就有一只鸽子落她胳膊上,抽掉鸽子腿上的竹简,上面简短的说了,王玄之今日要带陈家兄弟来同她守岁。 她收好信,带着鸽子回了宅子,撇了撇嘴,她只能先随便吃点了。 正想动手,做一餐简便的饭食。 宅院里传来了敲门声。 道一将鸽子放好,让它自己吃东西,便动身去开门。 拉开大门。 她探出头来,先是诧异,随后又看了一眼天色。 外头白雪纷纷扬扬,尚在午时的点上呢。 她问:“寺卿怎的来得这般早。” 又见他面色迥然,她会意的说:“被赶出家门了?” 王玄之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无奈的抬起手,“你确定让我这么和你站门口说话吗?”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红袍已如白雪压枝。 她乐呵呵的说:“寺卿快快请进。”还要伸手帮忙拿礼物,不过给王玄之拒绝了,“这点东西我还拿得动的。” 正要往里走,敲门声又再次响起。 “寺卿你知晓库房在哪里,我先去开门了。” 门外站着两张相似,又不尽相同的脸。 是陈夷之拎着大包小包,还有同样的陈舒光。 道一又望了一眼永乐坊旁的宅子,“你们家中不过年了吗?” 陈夷之嘿嘿一笑,“放他们回家陪老小,岂不更好。” ———— 一桌子人围着一口锅,锅由一个架子支起,下方的柴火烧得很旺,里头的水翻腾沸滚,还有各种吃食放在里头,香气穿满了这个清冷的新宅。 道一坐下的那一刻,仍觉得不真实。 几人布置了半时辰,满院的通红,还有沸水都沸之后的氤氲,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梦中。 九宵观里,师父总嚷着没钱,逢年过节,只给他和师兄随意买了点儿,从不弄这些东西。 直到现在她还在怀疑着,那些香客给的银钱,都被凌虚子拿去给浙东观,就为了讨好师叔。 师父这个修道之人心不净呀。 手中的碗突然动了一下。 道一低头看,碗里多了一片羊肉,还有一叶青菜,以及王玄之还未收回的筷箸,他隔着缥缈的水雾,笑说,“除夕快乐。” 声音如珠如玉,一粒粒滚进心底。 “除夕快乐!”道一低头有些哽咽的说。 陈夷之嘴里快速的嚼了一块肉,含糊又清楚的说,“除夕快乐。” 陈舒光更是怕吃不上,一面抢肉,一面大声嚷道:“除夕快乐,大兄,你又抢我肉。” “啊,小一师父,你怎么也抢———安道大哥,放下那快肉。” 三人异口同声,“谁吃到就算谁的。” 屋外,白雪纷纷。 屋内,其乐融融。 “除夕快乐。” ———— 第九四章:新年(新年快乐)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 一夜之间,长安城换上了素服。 又在一夜之间,点缀上了红梅。 今年除夕和新年。 长安城分外热闹。 但是有一群人,却过得格外‘辛苦’。 他们就是上值摸鱼,被圣人抓了个现形,又被王玄之罚扫长安城街头雪,一众大理寺属官。 临近除夕。 他们努力横扫长安街头雪,就为了能安稳的回家过除夕。 可是雪扫干净了,又被扑天盖地的爆竹,给掩盖了。 好歹能回家吃上一顿晚食,过一顿团圆。 收到百姓同情又感激的目光。 同情他们大过年的,还要出来清扫积雪;感激今岁他们不用从家里出人,可以和和美美的吃一顿年夜饭,还有的人目光更复杂了,他们透露出明年也这样该多好。 大理寺一众属官,就:———他们并不想。 明年还这样,被圣人抓包。那丢的不止是俸禄了,可能还有官职。 ——— 除夕热闹了一夜。 长安城中连着七日无宵禁。 大周七日不朝,年初一前后各三日。 除夕第二日。 在家中睡着的一众属官,寻思年初一美滋滋携一家老小,去城中看花灯,看杂耍,看皮影戏———结果被他们的上司,挨个从美梦中,敲醒了。 王玄之神情严,“你们今日得将长安城的积雪,还有街道清扫干净。” 一众人哀嚎。 蒋七壮着胆子问,“寺卿何须如此着急?” 王玄之盯了他一会儿,直到蒋七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他才说道:“不日,秦王大军将还朝,你们也不想他们的马蹄,没在东边的雪地里摔倒,却在自家门口出事的情况出现吧。” 懒散的一群人,闻听秦王大军还朝,那一身精气神,总算是回来了。 他们拿着扫帚,认命的去清扫积雪,尽管扫了又落,他们也没什么怨言了。秦王可是他们心中的大才,大周才建立几年,可在这之前,就已南征北战。 相反太子,就有些被压制住了光芒。 想到这里,他们就不敢再想了,再想又是一场皇室操戈的戏码。 或许大周会不一样呢。 ——— “阿耶,我想要一串糖葫芦。” “买,新年一定要吃上。” “阿娘,那个风筝好大好漂亮。” 妇人捏了捏手中银钱,一咬牙,“挑个最大最漂亮的,回去你们兄弟姐妹一起玩儿。” “好耶。”五六个孩子一起欢呼,一群孩子的欢呼,让周遭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道一手里提着一盏兔子灯,挤在热闹的人群中,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问道:“寺卿,你怎的不与那些一起清扫积雪,反而跟我这个道士,一起逛长安城?” 王玄之笑弯了眉眼,“他们是犯了错,往日是拿了银钱请人来扫,今年倒是少了一笔开支,今岁除妖的银钱,又多了一笔来路。” “还是你想整个大理寺一起去清理街道?” 整个大理寺,不是也包括她吗? 道一才不傻呢,死贫友不死道友。 打妖怪她可以挡在前面,这时候就让他们挡她前面。 唔,这叫同僚之前互帮互助。 道一双眼一亮。 她也弯了眉眼,嗓音带着少有的清亮,“寺卿此举深明大义、公正廉明———”不管合不合适,洋洋洒洒的一通夸赞一下来,两人都通体舒坦。 两人踩着才清扫过的积雪,边走边聊天。 道一:“寺卿不回家,和家中一起过新年吗?” 王玄之:“我的父母并不在家中。是以,大伯母他们并不拘着我有自己的安排。” 道一很好奇。 她寄住了几月,从未见过王玄之的双亲。 “寺卿的父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啊?” 王玄之低垂着头,哧哧的笑了,“他们啊,非常的有趣,若是你见了,也会喜欢的。” “大兄,我怎么觉得,他二人像是在相看对象。”陈舒光歪着脑袋,终于说出了他的疑惑。 陈夷之也有些艰难的说,“小二你的感觉,我也有。” “你们可以说小声一点儿的,我并不耳背。”道一回身说了一句。 四人今日约了一起,痛快的玩一日。 结果却是。 陈家两兄弟,扛各种礼物。 王玄之陪笑。 道一也拎了不少玩意儿。 头上挂了一个老虎面具,手里拿的兔子灯,已经由王玄之代劳,她拿的是另一盏,百鬼夜行图,灯影在人群里倒不怎么显眼。 王玄之戴了一张狐狸面具,轻轻松松的提着那盏兔子灯。 陈舒光用胳膊,扶了一下小鸡面具。 他不服气的嘟哝,“大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双手拿了一堆东西,头上还顶了一只小毕方,哦不,胖毕方,它又吃胖了。 陈夷之戴着一只小猫面具,他透过两个小孔,无奈的撇了弟弟一眼。 他兜了兜自己的右手,好麻,这胖狐狸,也太沉了,“要不我们换换?” 对比两只的重量。 陈舒光突然觉得,头顶小毕方,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四人艰难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甚至碰到了好几次,等着清扫的同僚。 反正他们戴了面具,也没人认识。 “快看,前面有好多人围着,我们去看看。”道一兴奋的跳了起来。 扒开层层人群。 礼物已经掉了好几样,衣裳也有些乱,面具也歪了,好歹没掉。 他们终于挤了进去。 里头是一个青年人摆的摊子。 地上放了许多东西,旁边还有一叠圈子。 地上的物品里有一尊老子像,是乳白色的,真真一副德道高人呀。 道一眼睛都直了,“卖家,这个怎么玩的,”她有些迫不及待的问。 卖家见她年轻,也笑着走过来,“十文钱十个圈子,每个圈子用一次,只要圈中任何一样东西,你们都可以带走,不再另收银钱。” 道一立刻从身上掏出十文钱,“卖家,给你。” 她拿好了圈子,咻的一声,就套在了老子像的身上。 “好!”一旁有人连声喝彩。 卖家嘴角直抽抽,心里在滴血,那是真白玉,他亏本了。 又一个圈子下去,一个金元宝——— 十个圈子下去,全是好东西。 道一将一堆东西抱着,最后看了一下,“我就要这两样了。” 老子像得带回家,正好家里缺供奉。 金子,更缺了。 卖家心里滴血,也只能笑送四人离开。 “哇,前面还有人。”刚挤到人群中,道一瞳孔猛缩。 一团火焰直冲她面门,又堪堪停止了。 有一个小孩子,拿着一个铜锣,沿着人群讨赏。 道一十分不舍的摸了摸那锭,刚捂出一点儿温度的金子。 一咬牙,放在了铜锣盘上。 小女孩儿瞪大了眼睛,水汪汪的,里面装的全是欢喜。 她连连感谢,“谢谢贵人,你会一生平安的。” ——— 放下朝延、放下妖怪。 四人痛快的玩了一日。 天际朦胧,仍旧未归。 “谢谢寺卿、不良帅,还有陈二朗君。”她知道这三人,都知道她初来长安,没有亲人在身边,所以除夕与新年,都陪着她。 陈舒光一摆手,“说这话就见外了,你都是我小师父了,叫我名字舒光就可。” 陈夷之也点头,“公事上除外。” 王玄之也盯着她,神色柔和,“嗯。” 道一睁着一双明亮眼睛。 天上正好燃起了烟花,是皇城那边的方向。 “砰———” 烟花绚烂的样子,融入了每个人的眼里。 “安道,新年快乐!” “道一,新年快乐!” “夷之,新年快乐!” “道一,新年快乐!” “舒光,新年快乐!” “道一,新年快乐!” ——— 走过一条又一条长街,街上全是攒动的人头。 “长安城真的很美好,不同于九宵观那份与世隔绝的幽美,长安的每个人,都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积极的生活着,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长安。” “也是因为他们,才有千门万户,也才有了各洲各城池,更有了如今,日益向上的大周。” “愿:将来无战乱。” “愿:无妖怪生事。” “愿:天下早日太平。” “愿:盛世早日到来。” “砰———” “砰———” “砰———” 烟花窜上夜幕。 轰然爆炸开来。 星星萤火聚合。 光火亮如白昼。 照亮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 第九五章: “宜出行” 武德四年。 正月初二,宜出行。 ——— “寺—安道,今日你们不去拜年吗?”道一回头问了一句。 王玄之三人都换了一身厚重的衣裳。 特别符合新年的气象,红彤彤一片。 一红千姿态,一红百媚生,一红朝气蓬勃。 四人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行走。 王玄之方才踩到了一个坑,待抽出脚之后,他才说,“家里有长辈,不会失了礼数的。” 陈夷之却是摇头,“父母不在长安,我们礼节到了便是。” 陈舒光他张了张嘴,一口气就泄掉了。 “舒光,你得重头再来过,不可分心。”道一毫不留情。 陈舒光撇撇嘴,哪有大过年的,就让人练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的。 还有不想让我分心,你们三将我放家里练,岂非更好,一面让我行走,还要说话分散我心神,谁能够一心一意的锻炼,他都有些怀疑被几人联手坑了,但是没有证据。 道一又摊手,“我在长安属孤家这寡人,倒是做什么都无所谓,你们三就这么跟着我,在长安城里瞎玩儿,被熟人瞧了去,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两人沉默,一人练功。 陈夷之应和,“你说得挺有道理的,这长安城说大不大的,我们都快逛腻歪了,看来看去的也没什么新意,你们说去哪里好呢?” 陈舒光这回又没沉住气,一下子破了功,“长安城里能玩儿的可多了,大兄你才走了几个地方,烟花之地、酒肆、赌馆———你可从来没去过。” 陈夷之觉得他的拳头好痒,但是看了一眼说完话,就跑到道一身后的人,他忍了忍,新的一年才刚开始,就暂且放过他一回。 王玄之忽然开口,却是同意他的话,“舒光说得确实不错。” 三人目瞪口呆的看像他。 他面色自若的说,“除了这些地方,舒光知晓好玩儿的地方,定然比我们多,还不会被熟人(长辈那种)发现,可让他为我们说一地。” 陈夷之不由感叹,“这朝延放个七日的假,好难打发呀,还不若让我们回衙门上值,实在是有些无聊了。” 道一对他怒目而视,这个干活狂人,不稀罕玩耍,也别带上她呀,她还是觉得没有衙门里的条条款款,自由自在多了,只要不与朝廷作对,谁乐意管到道士头上去。 王玄之也帮她说了一句,“夷之是忘了我们在哪个衙门里吧,大理寺我倒是宁愿里面清闲的好。” 陈舒光弱弱的举了个手,“那个,我听人说,有些东西说不得的,指不定大兄这么一感叹,你们的休沐,得提前结束了。” 道一三人:———这熊孩子。 “去哪里玩儿?”道一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要立刻找个好地方,放松放松。 一年到头来就七日,还要提前结束休沐,回到那个活儿干不完的衙门,她觉得自己年纪轻轻的,项上的乌发,约莫不太能保得住。 陈舒光凝眉,片刻后,他高兴的说,“如今满长安的冰雪,红锻子,看起来都差不多,有一地倒是不俗,你们可见过用冰雪堆叠起来的冰屋子?” “倒是值得去一趟。”三人异口同声。 ——— 金光门出城。 今年的雪又急又大。 雪天之后,路滑得紧,行人都少了许多。 有水的地方,都被冻上了。 道一他们几人俱有功夫在身,都有好几次险些滑倒。 陈舒光只会些三脚猫功夫,早摔了好几个大墫子,可怜的是没人扶他。 用陈夷之原话来说,只要他命还在,就得自己爬起来,光靠别人是怎么回事。 陈舒光又一次堪堪站稳,就被人从后踹了一脚,趴在雪里,摔了个五体投地。 他糊了一脸的雪,哀怨的回头,不满的问,“大兄,你不是说现在让小一师父管我吗,还踢我做什么?还有,我今日也没犯错。” 被指责了,陈夷之半点儿不尴尬,他理直气壮的说,“只是让道一代为看管你,又不是把你送出去,大兄还是不是你大兄了?” “你还是我大兄。” “那不就对了。” “可你为什么要踢我。” “我那是让你快点儿带路,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万一晚了去,误了午食,你去山上给我们打猎吗。” 道一和王玄之对视一眼,两个乐不可支。 陈舒光敢怒不敢言,他摸摸早没了知觉的屁股,又坚强的爬起来,认命的给三人带路。 很快就到了他说的地方。 义阳乡。 由金光门出城之后,再往长安县西南二里。 义阳乡属长安县,管布政里。 三人齐齐看着陈舒光。 陈舒光被看得一激灵,他怀疑这天太冷了,使劲儿搓搓胳膊,他说,“马上就到了,就在义阳乡后山上。” 陈夷之看不得他这模样,“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山上到底有什么?”说着就拿出了那杆不离身的银枪,猛的一拄,地上的积雪都被震飞了。 陈舒光吞了吞口水,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徘徊。 “那个,大兄啊,我说了之后,你可不能生气。” “你说吧,我听着呢。” 陈舒光顿时挺直了脊背,“之前我不是一直寻你要银子吗,除了去刘义他们说的那些地方,还有就是花在这山上了,我们好几个人,一起建了处宅子。” “宅子里是什么?”陈夷之想,若是他敢说出,山上养了人,还全是女子的话,今日这弟弟是不用留了。 陈舒光丝毫不知,性命在生与死之间游走。 他说:“山上都弄了些我们平时爱玩儿的,冬日里还会堆一个冰房子,住里头一点儿不觉得冷,可———” “好了,现在就带我们上山。”陈夷之阴恻恻的看向他。 一路行来。 道一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此时也开始期待起来,冰房子还有各种用冰做的东西呢,两人连连催促陈舒光,“走吧,正好赶上吃午食。” 身边没有一个盟友。 陈舒光认命的带路。 山上有宅子,上山的路自然有人清理。 几人很快就上了后山。 一座占了半个山的宅子,也浮现在几人眼前。 ——— 第九六章:都是不良帅的 几人还没走到近。 宅子大门前守着的两个下人,便先迎了上来,不耐烦的说,“什么人———快走,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陈舒光的脸,成功的让他们把后面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里,大声的喊了一句,又行了个礼,“是二郎君来了,方才是我们失职了。” 后者不在意的挥挥手,“行了,我现在要带他们进去,看看今冬的冰雕。” “是是是,二郎君请,诸位贵人请。”两个门房同时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在这大冷的天里,他们额头上愣是热出了一头的汗水。 来到封闭的宅院大门前。 三人同时抬眼望去。 宅子上书三字:风雅颂。 道一看了都直摇头。 王玄之见她摇头,忙小声问了一句,“出行前,你可是卜了卦的,说今日宜出行,现在摇头是何意?” 道一又看了一眼宅子的匾。 王玄之不由抚额失笑。 三人由陈舒光带进了‘风雅颂’。 宅子分了六个院子。 礼、乐、射、书、数、御。 陈夷之欣喜的回头看他,“行啊,你小子,竟然会背着我偷偷的学习了。” 陈舒光尴尬的笑笑,“大兄啊,咱们要不先进去看看?” “好啊。” 全程像极了来见世面的两人,不急不徐的跟在他们身后。 陈夷之两兄弟,一个高兴,一个心虚,完全没注意到他俩。 道一也就放心了,她都不用避讳的问,“安道,你看出了什么没有?” “嗯——你呢。”王玄之笑笑。 道一将一张小圆脸,鼓成了小青蛙,“我觉得这里并不像夷之以为的那样,舒光也不像是一个会主动学习的,他虽然心性赤诚,可他玩儿的,都是纨绔子弟中盛行的玩意儿。” “还有方才那两个门房,我觉得好像也有些问题,可又说不上来具体什么问题。” 王玄之含笑点头,“你说的都对。不过这里有什么,进去一看便知。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里面的东西,不外乎那几样。 夷之能气死的那种。 至于门房,我想应当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庄子里,或许有什么东西,是瞒着舒光的,而他带着我们突然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不是说,今日宜出行的吗?” 道一鼓了鼓讨喜的脸,“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岂是人力能算尽的,出现一个状况之外的人、事、物,那一个结果,便已不是之前的结果了。 况且什么都能一眼看到尽头,行于世间又还有什么意义。” 王玄之见人被气到跳脚,摇头失笑,快步跟上了前头三人,他们推开了礼的院门。 礼院内被隔绝的一切,势如破竹的冲了出来。 红的、橙的、黄的、绿的、青的、蓝的、紫的等颜色衣裳齐聚一堂,约莫十数人。 若在春日里,可赞一句,好个‘百花齐放’。 在这冬日里,只能说鲜研夺目,与梅争冬了。 这群人的衣裳,都是半阖半开。 若论哪朝哪代可与之相比,非魏晋莫属了。 魏晋穿着那是一派风流,形色各异的有才之士,争相竞逐;但这一群人,毫无精神的衣裳挂着身上,他们作着不伦不类的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简直是不知所谓。 院中好多个女子,在众人围坐的中间,将身子扭得堪比长蛇了。 道一不懂世俗之仪,可她懂乐律呀。 这院内的弦乐、鼓乐、管乐、笙乐,各自为营。 不能没有关系,只能说毫不相干。 且有绕耳三日不绝的声势。 若是故意而为之,她也只能赞一句,实在是高人。 但看他们手势,还有吹奏的口型,没一个是对上的,看来不是她听错了。 再看身边几人。 陈舒光是满脸的震惊,好似也是第一回见。 反观陈夷之,道一怀疑多来几回,这人的牙莫不是要碎。 王玄之仍旧是温润如玉的笑。 道一托着下颌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说,等她找到医治的方子,再说出来吧。 礼院的院门忽然打开,冷风飕飕的往里刮。 很快院内的人便有所察觉。 陈夷之反过身子,一脚把陈舒光给踹了出去。 这么大的动静,院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见陈夷之动脚伤人,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只当是他打的院里的人,当即便有人怒喝,“什么人,胆子这么大,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陈夷之不怒反笑,“你倒是说说看,是什么皇宫大院,还是皇家别院,我等进不得。” 那人心里一梗,又挺直了胸膛,“此处乃是不良帅管着的,他的亲弟弟可是我们的主事,仔细不良帅上门,灭了你们全家,看你们还敢嚣张。” 三人都石化了。 陈舒光刚要挣扎着爬起来,又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算了,还是装死幸福一点儿。 陈夷之拿着他的银枪比划了一圈,将整个庄子囊括在内,他问,“这么大的宅子,一个小小的不良帅,就能占有了,谁给他的权利?”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那人一把撸袖子,露出了仿若轻云衣裳下的胳膊,“今日扫了我等的雅兴,等你死之前,我们会告诉你,这里究竟是谁的。” 方才还在坐椅上‘羸弱不堪’的公子哥,一下子暴露出他的无礼之举,又将他结实粗壮的胳膊展露人前,上面的累累伤痕,断不是一个养尊处优之辈。 陈夷之一脚踢了枪尾,枪尾下一刻便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直接就冲了过去,“废话真多。” 那个壮硕的男子,见到银枪朝他打来,忙举起两只胳膊将银枪夹住,银枪用力一压,男子便跪了下去,银枪高举过头顶,银枪再往下,男子身子也一沉。 男子膝下扫干净了雪的地,已经出现了裂纹。 他感觉自己这双腿,约莫废了。 其他的人,这才反应过来。 最厉害的,已经被打败了。 他们应当怎么办? “你们既说不良帅,可认得我手中这杆枪?”陈夷之环顾四周,干脆利落的收回银枪,这才落下一句,让众人傻眼的话。 ——— 第九七章:冰雪之下 尚在心疼腿废了的男子,豁然回头。 他那张快四十,故作风流才子的脸,此时,透过黝黑的肤色,也能看到惨白,还有一丝狠辣,一咬牙,“兄弟们,若今日不将他们留下,明日我们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其余十数人,也都将碍事的袖子卷起。 无一例外,俱是肉理结实之人。 “呵,原来是一群拿着下人的月俸,享受的却是主子的分例,你们这么做他们知道吗?”陈夷之像是没看到一群人围着他似的,自顾自的问。 跪在地上的人,被另一人扶起,在一旁坐着,他恶狠狠的说,“只要你们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了,今日之事,只到风雅颂就止了。” 陈夷之哈哈大笑,风雪中的红衣银枪男子,笑得那么肆无忌惮,也让人心惊胆颤,“小二你再不起来,我便用银枪,将你永远钉在雪地里了。” 都快在雪地里睡着的某人,一个有模有样的鲤鱼打挺,笑呵呵的凑了过来,“大兄,这不是你功夫见涨,我一时没缓过神来嘛。” 院里的内看到,满身是雪的人。 脸被挡住了,可这声音他们熟得很。 陈舒光‘不负众望’的抹去了雪渣子,露出了他清俊的脸,“你们谁出的主意,自己站出来———,”他说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咦,你这身上的衣裳有些眼熟。” 他想了一会儿,猛的一拍脑子,“这不是我留在风雅颂里的吗?张护院你竟然偷穿我的衣服。” 张护院便是那个断了双膝的中年男人。 他发了狠的说,“既然被发现了,那么二郎君想怎么办呢?” 陈舒光也被问到了,他说,“大兄怎么办呢?” 陈夷之想了想,“这个别院里,只有这些护院和女子吗?” “不止,还有好多人呢,都是我们几个平日交好的,分开出银钱请来的,每个院内都差不多有这么多人。” “安道,我觉得事情可能有些大。” “道一我们我去其他院子看吧,舒光带路。”王玄之都没再看院内一眼。 “好!”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道一还是被惊住了。 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下人啊。 既然不想做下人,那么就不要为了那点儿银钱,折了自己的腰板,拿了主家的钱财,干着阳奉阴违的事,如今天下初平,能做的事很多,端看想与不想。 主家既给了银钱,与你们活命,便有活命之恩,不报恩便算了,竟然还报仇。 银契相与,便是白纸黑字的事,拿了银钱,却又不甘于认命。 人呐。 命比纸薄,心比天高。 其他几个院的人,也都是模仿平日里主家一般,万分惬意的享受着。 唯独书院。 几人还没踏进去,就有一股不同于寻常冷意的气息扑面而来。 阴风阵阵。 又冷又有阴风。 陈舒光踏进去的第一步,就给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举目望去。 巨大的冰房子,占了大半个书院。 心中稍显安慰。 他说,“这个书院倒还有几分像话,我们不在,也还知道开始将冰房子雕刻出来。” 一座冰房子,抵得上一个书房大小。 书院的下人,全都老实的站在陈舒光面前,等候差遣。 道一很是好奇的问了一句,“这冰房子里的冰,做地板也不至于这么厚吧。” 有个下人,差不多三五到四十年纪,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哆嗦着走出来,一拱手,“回这位贵人的话,地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积雪,踩踏上去,才会有主家他们经常说的那种感觉。” 陈舒光挠了挠脑袋,“我好像没这么说过话。” 那个下人一梗,还是缩着脖子解释道,“二郎君,这是杨小郎君说的话。” 陈舒光回望二人,乐呵呵的问,“安道大哥、小一师父,不若我们现在便看一看这书院的冰雕。” 王玄之不得不提醒他,“你大兄还在收拾那几个,硬给他送山庄的下人,你确定现在就要开始看吗?” 道一扶着冰房子的大门,不由在心中感叹。 这座冰刻的房子,与现实的屋子几无二致。 唯一的区别便是,一个是木制的,一个是冰做的。 在她将要一脚踏进冰房子时,那个胆子小的男子紧急的喊了一句,“贵人且慢。” 道一回头,“怎么了?” 她清秀讨喜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那个下人,不好意思的说,“里面的地还没弄平整,我怕贵人踩到坑里。” 道一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无妨,我身轻,踩不了的。” 下人欲言又止,见她真的要进去,身子有轻微的抖,跪在地上的十数人,也跟着抖得厉害。 王玄之将一切收在眼里,内心暗叹一气,或许道一卜的宜出行卦,要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了,他行至那个书院的领头下人面前,拿出他的腰牌。 待对方看清,脸色变得灰白,他问,“我们上山时,本官属见到地上有不少快要被积雪覆盖的脚印,约莫五六人的样子,他们现在何处?” 胆小的下人,不停抖啊抖,他说,“那是我们中的人下山采买,今日并无其他人上山。” “寺卿不用问了,我看到了。”道一蹲在冰房子里回话。 房子有门有窗。 王玄之正好在一扇窗户外边,透过窗户能看清里面的情形。 道一用双手刨开了地上的冰,一双手冻得有些红,冰雪被刨开,一双黑色的长靴出现在白色的雪中,再刨开一点,便是翠绿色的裤腿。 “舒光,去冰房子里帮忙。” 陈舒光不明所以的应声,甫一进大门,惊得他说话,都不利索了,“小小小一师父,他他他们———” “先帮他们清理身上的积雪吧。”道一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却有一股肃杀气息夹杂着冷风吹来,陈舒光不由自主的抖着蹲下挖下。 很快。 两人合力将厚厚的积雪挖开了。 六具尸体,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起,就在书院的院内。 陈舒光看着这六具尸体,摊坐在地,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杨六、卢七、郑九还有他们身边的小厮松香、墨竹、砚池,他们怎么会在这里的?”陈舒光红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胆小的下人怒喝道。 ——— 第九八章:灭口 道一翻看完最后一具尸体,她起身说,“寺卿,从左起第一位死者开始,年龄分别在十三、十二、十二,剩下三位,都在十六岁左右。” 陈舒光呆愣愣的说,“杨六是我们中最大的,他十三,卢七和郑九与我年岁相同,松香、墨竹、砚池他们都是家生子,陪着他们三人一起长大的,年岁十六。” 道一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微一叹,又说:“几位死者生前,都遭受过棍棒的责打,全身多处骨裂、骨折,按杖打的伤痕来看,有的伤痕左边横长三寸,阔二寸五分;右边横长三寸五分,阔三寸。各深三分。 还有伤痕是左右两边横长具是三寸至三寸五分,深三分,因在冰雪中掩埋,又因为受杖时辰尚短,他们身上的伤痕,也完整的保留了下来。 他们的背上,也有被杖打的痕迹,横长五寸,阔三寸,深五分。 按他们的伤痕推断,三种棍棒伤痕深浅不一,施行者不下十人。 应当是最近两三日的事。 他们真正的死因,却不是棍棒杖行,而是因为最后的掩埋,剩下最后一口气,得不到喘息,才是他们致命的死因。”道一说完目光如电看着地上跪着的十数下人。 她生不起半分同情。 出行没想到会验尸,她只能凭借双手验尸,没有任何工具,无疑加大了难度,在验完尸之后,又看了一眼几人身上的白雾,那喘不过气的压抑感,她只看一眼都觉得呼吸困难。 六人都只想活着,恣意生活在阳光底下。 这点愿望她是完成不了。 唯有帮他们验出一身伤,帮助大理寺提供线索,洗清冤屈。 陈舒光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他们三是家中最小的,不像我,他们受到的约束也要少一些,不说百依百顺,但过年想要自己出去玩玩儿,还是可以的。” 道一的脸色有些古怪,她无声的询问:这种疼爱好像有些不对劲。 王玄之也无声回应:这事事后再查,先弄清命案要紧。 他说:“舒光你先起来,我有事要问你。” 陈舒光:“安道大哥你想问什么?” 王玄之:“你们从哪里招的这些人,招来当护院,他们的武器都是什么?” 陈舒光想了想,“我们是在人牙子那里买的,好像叫什么吴六,哦对了,是吴老六,招他们来山上看守,给他们的兵器,全都是棍棒,像家里和衙门里惩罚下人那种。” 陈舒光说完,自己的脸色就先白了几分,堪比地上的六位死者。 王玄之“道一若是给你看,你能否认出造成这些伤痕的武器。”又见她大口的喘气,还狠狠的瞪着那些个下人,问她:“你没事吧?” 道一摇头,又点头,“只要能将武器拿出来,我一定可以认出来的。” 陈舒光一指那个胆小的下人,“你,带小一师父去放武器的地方。” 六个院子的下人,都因为主家不在,玩忽职守的同时,还学着主人享乐,自然不会带上他们平时用的武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身份。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院柴房。 那个胆小的下人,推开柴房门,一指屋内夹杂在柴禾乱七八糟的棍棒,“道仵作,山庄里的武器都在这里了,你且看看,是否是你们要找的那种。” 道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就在此地等我,我很快就好。” 那个下人连连点头,“应应该的,道仵作多久都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道一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他。 下人擦汗的动作僵了一瞬,他腆着脸假笑道,“我哪有什么名字,都是主家给赐的,你叫我三更就好了。”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三更鬼不敲门,果然是个好名字,是哪个主家这么有眼力,外面躺的三位,还是仍旧活蹦乱跳的那位二郎君?” 三更头上的汗更多了,这么冷的天他头上的汗,愣是擦不干净。 他头都不敢抬,“道仵作过奖了,是二郎君给我起的。” “希望你不要辜负陈二郎的一片心意。”道一在一堆棍棒中挑挑捡捡,最后挑了一根,拿在手中,“走吧,想必寺卿他们等不及了。” 三更见她拿的那根木棍,头埋得更低了,连连应是。 等他们重返冰房子时,陈夷之已经以一人之力,将五个院的人都拖到了一起。 王玄之正在审问他们。 道一将木棍高举递过去,“寺卿,我取了一根证物过来,其余的都在柴房里,没有一根棍棒是无辜的。”在场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王玄之接过那根木棍,是大杖,上面还有已经凝固的血迹。他将木棍竖在地上,轻轻的一声响,如巨石落湖激起千层浪,又如钟磬层层音波入心。 “杀死主家,这事儿是谁的主意。” 王玄之盯着诗院里先前那个下令,让众人反抗他们,要动手将他们留在此地的下人。 若是他没猜错,这几人应当也是与他们一样,都是突然到来,看到了与平常不一样的下人,下人为了保命,这才起了灭口的心思。 但谁才是下令的那个人? “今日我老赖功夫不如你们,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人仰起头,络腮胡子,也根根上翘,眼里更是写着,若是功夫到位,他能把他们四人也留下来,浑身都写满了不服输的气息。 这样的人孔武有力,谋略上却是不足的。 王玄之摇头,“你们肆意伤他人性命,谈何好汉,况且他们予你们在这乱世初平的世道,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们不感恩,反而痛下杀手,如何配为人。” 老赖络腮胡下的面色涨得通红,他强自辩解,“他们买我们来,不过是想办一个远离长安的享乐场所,一群贪图享乐的世家纨绔子弟,我们杀他们,不过是为民除害而已。” “他们———” “本官现在只问是谁的主意,多余的话不要说。”王玄之打断了他的‘大义凛然’。 ——— 第九九章:三更 随着王玄之问话。 所有人下意识的看向了那个断腿的大汉。 一群自私自利的人。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他们动手伤人的目的很明确。 只是不平对方华服玉食,仆从成群,什么也不用做,便有了一切,而他们干尽了一切苦活脏活,到最后也只是落个为人仆人,才能活命的机会。 与其说是怨杨六几人,不若是在报怨世道的不公。 世道看似不公,实则最是公允。 机会,往往只给有准备的人。 上下的关系,自古以来便有。 他们不可能所有人一起生了反心。 很多人只求好好活着。 即便心中有不忿,有不平,也只是埋在心底,默默受着。 主与仆之间。 有一道天堑,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并非是努力便改变的。 既不是为生存。 公然仗杀主家,此举是推他们走向了绝路。 除非背后有更大的利益。 王玄之想通了个中关键。 他诱惑的说道:“只要你们说出背后的人,本官可以考虑,其他人轻判。” 几个院的下人,开始躁动。 连断腿的那个大汉,也有些犹豫了。 可就在此时。 大汉突然难受起来。 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另一手向王玄之的方向伸出手。 本来有些意动的人,复又归于平寂。 王玄之回望身侧。 道一只来得及点头。 她整个人一跃而起,横在六院下人上空。 “急急,驱邪!”考虑到要问话,道一没有一开始就拿出杀招。 驱邪符咒急剧下落,直冲一人而去。 那人正是先前带她去柴房的三更。 黄符迎面而来。 三更并没有急着闪躲,他完全不懂的问,“贵人为什么要对我痛下杀手,只是因为你们高人一等,便可以随意取我们的性命吗。” 王玄之一扫众人,果不其然,他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愤怒、不安等神色。 压下想要发火的两兄弟,他说,“诸位不妨先等一等。” 道一凌于高空,她不带任何感情的说,“你再不收手,可是不够抵挡我的第二击,因为我不准备留情了。” 三更还当她在说笑,并不以为意。 道一用行动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急急,斩邪。”她刚想起自己还能看识海,这种害人的妖怪,还是先下手为强,打死再说,免得再害人。 雷符咒的模样,清晰的印在三更眼中。 三更也感受到了它的威力。 连忙运起全身的力量去阻挡。 众人就见一张巨大的紫色符箓,上头流转着他们看不懂的符纹,将三更逼退数尺,退到身后的墙上,墙也应声而倒,人影消失在众人面前。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王玄之发重新得到呼吸的那个大汉。 那个大汉也明白,如果三更没有收回力量去抵挡,那么他已经因为不能呼吸,而死去了。 他连连点头,“我叫明里,来到风雅颂里,能有一个活命的机会,我自也是很感恩的。 可是那三更成日的问我,甘心吗,本来也有一个幸福的家的,可因为逃难,最后只能给人看一个宅子。就是因为这些上位者,成日的打仗,弄得我们无法生存,现在又来施舍,他们就是假惺惺的。” “不论什么阶层的人,都有好有坏,前朝无道,今上伐之。若非当今陛下,你们可能承受,前朝的赋税,至于打仗,那也是为百姓而战,肆意煽动战乱,据本官所知,并无此类现象。 况且你们嫌弃打仗,可有去过大周各地边关,守城的将士,为了不让外敌入侵,他们吃的什么,又住的什么地方,每日都有人命填上,他们付出了血汗,只为了保护你们。 可你们呢,又做了什么? 在如此安逸的山庄,因为嫉妒主子,为了可怜又可悲的自尊心,从而起了杀人之心,还是如此残忍的方式。”杖责,平日落一棍子在身上,都疼得要死,还是娇生惯养的几个人。 “杨六、卢七、郑九,他们的父辈均在军中效力,至今未归来,家中全是老弱妇孺,他们有今日的荣光,全是其父,其祖辈,代代累积下来的。 你们给后辈留下的,又是什么? 一个弑主的兄弟、丈夫、儿子、阿耶?” 很多人后悔,又痛苦,明里更是抱着头,痛哭起来,“当时他们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求饶,不应该动手的,可是那三更,一直在我耳朵说,一直说———” “一群蠢货,真没用。”三更的声音,好像是从虚无里传来的,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三更距离倒塌的墙越来越近,众人也能看清他的模样,身上全是木石碎屑,脸也和之前的大不相同,现在的脸比之前的好看多了。 明里等人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的去看看,王玄之几人,虽然差他们一点,可也是一个拿得出手的人了。 就这么一个风神俊秀的,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呀,跟着他们瞎混什么,还骗他们去杀人。 也不知问是嫉妒他,还是生气,反正六院的人,眼睛都红了。 道一不满的撇撇嘴,“好好的做你的妖怪不成吗,非要学人就算了,还学了一些害人的心思,你也算是妖怪中的败类了。”话落,迎接三更的是一个巨大的火球。 她很生气,这些妖怪好似集过会一般,都会掩藏身份了,打了半天,也不知道对方是哪个山头的,是个什么妖怪,只能看到他们头顶上盘旋的黑雾,从而断定是妖怪。 三更一点儿也没有身处险境的感觉,他很好奇的问,“我藏得这么深,你是怎么发现的。” 道一:“第一眼就发现了。” 三更:“———你怎么不一开始就抓我。” 道一:“不知好坏时,你们都是普通人,但是你方才妄图在我面前动用灵力伤人,这就不在我容忍范围了。” 三更笑了,“他们伤人,你还要救他们。” 道一:“那是《大周律》的事,而你们则是我的事。” “等会儿打完了,我也有话想要问你。”道一又冲了过去,夹带着灵力的拳头,直冲对方面门。 第一百章:傀儡 三更也不用什么法术。 一人一妖,就这么用灵力裹着拳手,拳拳到肉的打了起来。 你来我往间,二者动作极快。 明里等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功夫,真的只适合看家护院。 竟然还生了那等子比天高的心。 三更还以为对方看着年轻,不过是个刚下山的小道士,没什么能力,还以为是同类之间的夸大,可是对方源源不断的灵力,还有方才露的两手。 又是一拳,带着劲风,擦脸而过。 三更的脸被划伤了,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血,“小道士,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是你以为就凭你,能救下在场这么多人吗?” 道一看都没看六院的人一眼,她说:“打死正好。你以为我不用符咒,是怕伤到他们吗?那你可想多了。反正他们罪有应得,背主,害死主人,你打死他们,寺卿一会儿也不用提着他们下山了。” 王玄之嘴色轻勾。 三更一梗。 众人也一抹眼角后悔的泪水,不是,小道士,话不能这么说,他们还没去衙门,没有好生交待呢。 能多活一日,谁又想死? 但是看着地上整齐的六具尸体。 谁也没敢把这话说出口。 “别废话了,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妖怪吧。”道一喊着,“控水术。”出现的却是一团火,还有迷糊中被塞进腰间口袋的毕方鸟。 火势迅猛,如春风吹过,大有燎原之势。 瞬间便将三更淹没。 火中传来了木柴燃烧的声音。 噼噼啪啪。 道一就在外围,歪着脑袋,有些疑惑。 她想了想,又将火势弄大了些。 里面的妖怪没有反抗,也没有受到伤害之后的惨叫传来,更没有长蛇那种肉香,就好像里面没有人一样。可是方才那个长得还不错的三更,活生生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呀。 一时没摸清对方的底。 道一回头喊了一句,“这个三更有古怪,你们离远一些。” 王玄之三人带着六院的下人,都退出了书院,站在门口观望。 道一围着那个火球,走了一圈。 她清秀的小脸上,忽然扬起了一抹笑来,“竟然玩儿的是这种把戏,那我就不客气了。” “急急,驱邪!”有形而无实的黄符,以泰山压顶之的之势,落入了火圈中,烧得正旺的火圈中,冒出一团黑烟,伴随着黑烟的一股气味。 站在书院月亮门外的一群人,闻到了这股味道,一个个的都跑到旁有树的地方,扶着去吐了,只有那个明里,因为双腿废了,只能在原地干呕。 黑烟散尽。 气味渐消。 道一一直控制着的火势,突然一下子窜得老高,比整个山庄最高的屋子还高,火光冲天,听到咔嚓一声,她就收回了灵力,不再使用控水术,毕方火也很快没了。 地上留下一个漆黑扁平的人形。 道一走过去拿起那人形的手,犹如吃新鲜的果蔬一般,嘎嘣脆,一下子就断了,刚吐完的一群人,又围拢过来,就见他们平日在一起生活的‘人’,就被么被烧没了。 烧成了尸体不说,还有人拿着他的尸骨把玩,就这么看看,又要吐了,不过好在还能忍住,实在是那边打完了,他们怕引起那个小子的注意,把他们一起烧了怎么办。 忍不住也得忍呀。 道一掰断了一根‘手根’,拿在手中搓了几下,便成了黑灰,和此时没有人扫走的白雪,混在了一起,她说:“和我预想的一样,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肉香。” “呕———”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传来。 道一看了过去,她说:“寺卿你们过来吧。” 王玄之皱眉,“道一,这人被烧死了,怎么会是这样的?”他在大理寺办过许多案子,其中烧死的,便有好几例,可没有一个死后是这样的。 陈夷之只在战场上看过死人,到大理寺也没多久,烧死的没见过,他只是觉得奇怪,倒也没觉出什么问题。至于见到死人有什么不适的,完全没有。 毕竟他也是砍过人的。 倒是陈舒光,有点儿问题。 从没见过死人的他。 不害怕便罢了,反而十分仇视地上焦黑的人形。 恨不得立刻上前,把他踩成灰。 道一转念一想便了然了。 陈夷之说过,陈舒光就这么几个‘狐朋狗友’,几人不伤天不害理,只是在山上弄个山庄,都不去和长安城里的人争东西。到最后就剩下他一个人,也是令人唏嘘。 道一拿起人形的脑袋,“寺卿你们看,这根本就不是真的人类,而是一块不知道什么木头做的傀儡,往里注入了灵气,还有一滴精血,控制得他就像是一个真人一样。” 王玄之伸手接过那个圆圆的‘人形脑袋’,拿在手里端详,“一般的木头可经不起你的毕方火,这木头定然大有来头,”他朝六院的人发问,“有谁知这三更是从哪里来的?” 六院的人齐齐摇头,明里说,“回寺卿的话,我们也不知,大家都是在人牙子那里认识的,谁也不晓得对方是从哪里,然后被收进人牙子院子的。” 他们之前以为三更是真人,觉得道一残忍,现在三更是假人,他们又感到一阵茫然,听了一个都不是人的人的建议,打死了能让他们活命的主子。 这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三更被买入是个偶然? 王玄之不信,他也蹲在人形面前,“舒光,你们去人牙子买人,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陈舒光愣愣的抬头,“我大兄肯定不知道的。” 道一看到某人头顶快气出烟来,忙转过头去,不然她怕自己笑出声来,毕竟这是案发现场,还有几条人命呢,委实有些不好。 “本官是问,杨六他们几人,可有走漏风声。”一路走来,陈夷之那吃惊的脸色,早就告诉他们他不知情了,王玄之确实也没想到,这小子独独瞒自己兄长一事,堪比老手罪犯。 陈舒光摇头,“应当没有吧,他们又不像我家中无父母。” “夷之,那些人有问题。” “说,你们从哪里来的。”陈夷之长枪一横,直指众人。 第一零一章:鳞片 两人之间的默契。 道一叹为观止,心里不禁为这两人喝了一声彩。 虽然她来长安有一段时间了,也背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远没到他们深处其中,理解得透彻,这种时候她是帮不上忙的。 她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但是这傀儡术。 好像有些眼熟,她应该在哪里见过。 趁着王玄之两人盘问的功夫。 道一去检查那个傀儡。 她将傀儡翻转过来,背上一块尚未烧焦的东西,映入眼帘。 那东西闪着白光,与白雪交相辉映。 道一伸手将它拿下来。 那东西贴在背上的灵台穴上。 神台在神道和心俞两穴之下。 故喻为心的神灵之亭台。 也才有了灵台之名。 灵台穴是人体气血汇聚的地方,犹如地心精华汇聚之所。 还能管制人的情绪。 使傀儡术的这人很厉害。 如此一来,三更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个假人,是个怪人。 不过有了这个东西,更加证实她方才的猜测。 制作三更的木头,与这东西的主人,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不过这东西,怎么看着像——— “你们都过来瞧瞧,这东西像不像鱼的鳞片?” 道一把泛着白银光的东西,拿出来询问众人的意见。 一人传一人,最后得出结论。 确实像鱼的鳞片。 “不过,什么样的鱼,才会有这么大的鳞片?”陈舒光夸张的用胳膊,在空中比划出好大一个圆圈。 其实真正的大小,在正常成年男子的手掌大。 于鱼类来讲,这样的大小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了。 三人都望向道一。 道一:“———长安城的妖怪变聪明了,现在不好追踪了,一个个都学会了隐藏身份,不过———” 庄院里还有这么多人,她没有说出她的双眼和寻常人的不一样,这也是妖怪在她眼中无处遁行的根本,也算得上她手中不是底牌的底牌。 她也只收那种,有孽债的妖怪。 兴许也给了妖怪一种错觉,只要它们藏得够深,她便发现不了它们。 王玄之点头,又走到六院下人跟前,他问,“你们是怎么到牙行的?” 明里突然打了个哆嗦,像是在雪地里蹲久了,冻着了,他说,“我们都是活不下去了,这才自卖自身,想给自己一条活路,恰好就遇到了。” “你们的家人呢?” “我们没有家人。” “对,我们没有家人。” 知晓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王玄之说:“舒光,你拿我的腰牌先下山,去大理寺叫人来,把杨六他们带下山去,还有,记得通知一下他们的家人,上衙门里把人带回去。” “最好能把家中‘最宠’他们的人带来。”说完这话,他发现六院的下人,脸色在雪色映照下,变得更加的惨白了,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陈舒光接过应下,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六具尸首。 明明前几日,他们还一起笑过闹过。 如今只他一个人,还有笑还能闹。 “夷之,把他们绑起来吧,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安排好一切,王玄之走出了书院。 道一见状跟了上去,“寺卿你说最宠他们的人,是什么意思?” 两人走得很远了。 王玄之才停下来,他说:“杨、卢、郑几家的情况,其实与王家差不多,个中内情只有身处其中方能明白,我试探的说出一句,那些人都变了脸色,可以想见,这其中一定有关联。” “届时你记得仔细看一看,是哪些‘人’。” 道一歪着她的小脑袋,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充满了好奇。 “你没忘记那个像鳞片的东西吧?我有理由怀疑,这背后有妖怪控制着三更,也控制这一群下人,从而达到他们的目的,杀了三家的嫡子。” 这关系太复杂了。 道一水汪汪的眼里,那一汪水,都好似被人搅浑了,晕了浪涛,她晃了晃脑袋,“妖怪的事归我管,其他的事寺卿安排即可。” 王玄之眼里噙着笑,“嗯,”他忍着笑问,“不过你可准备好了,捉妖怪的东西?” 道一连忙扬了扬身上的袋子,“一直都在这里呢,这个妖怪可厉害了,还会傀儡术,我也不能光用灵力,得借用一些外物。” “九尾狐你不带上,兴许它对同族有感应?”王玄之好奇的问。 道一鼓了鼓嘴,摇摇头,“要它有什么用,都成普通的狐狸了,最近长安城里冷,抱着它暖手还行,真拿出去,一打一个死,放宅子里看家护院还成。” 小毕方在袋子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这话,赶紧装死,睡得更沉了,开玩笑,这种时候,走哪带哪,原来是用来拼命的,还以为它最受宠呢。 只要对方想不起它,它就能够一直开心长大。 想法一闪而过,小毕方就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它的脖子被人抓住了。 就这么被拎出了袋子。 外头的风啊、雪啊之类的,全往它身上招呼。 即便它有‘毛衣’过冬,也招不住这么玩儿吧。 “哎呀,抓错了。”道一赶紧把拎改抱。 “寺卿你看它,长得和一只猫儿差不多大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养一只鸟,也真是太辛苦了,早知道当初就不和不良帅争了。” 小毕方非常优雅的翻了个白眼。 他俩那是争吗,分明就是不择手段了。 得到了养它的权利,也不见她珍惜的。 时不时的顺着它的毛,嘴角流着羡慕的口水。 擦擦干净,说什么不是想吃它的肉,只是羡慕它自己就会吐火,这样捉妖太方便了。 听听,这是一个道士能做的事? 道一也白了它一眼,“小毕方怎么了?你冷?” 小毕方裹了一下羽毛,掩耳盗铃的说,“不冷,不冷,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雪景,一时有些激动,激动到打哆嗦,不冷,我真的不冷。” 王玄之成功被一人一鸟逗笑了。 “我们也下山做准备吧,这里交给夷之就可以了。” “唔,也行。” 两人都没通知一行,便径直下了山。 可怜陈夷之一人,风雪中凌乱。 幸而陈舒光很快便带了人来。 ——— 第一零二章:不讲武德 “小六,我的小六———” 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穿着颜色鲜艳的水红衣裳的,跪在杨六的尸体旁,哭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让人疼惜,果不其然,站在身边的一位穿着绯色袍子的儒雅大叔,满眼疼惜的扶起她。 卢七、郑九边也大差不离的。 道一看了只觉得眼睛生疼。 跟着来认领尸身的三位妇人,瞧着有些不太正经啊。 那小腰扭啊扭。 道一看着都担心,好怕她们把自己给扭折了。 死者死因查明,又有家人来认领,所以六人的尸体,都放在验尸房的院子里,并没有放在房中,除了三位主人家来认领,松香、墨竹、砚池他们是家生子,他们的的家人也跟着来了。 将死者尸首认领的事宜办完。 几家人都准备离开大理寺。 王玄之适时出声,“几位且慢,本官手中有一些东西,还需要几位姨娘认一认。” 姨娘二字,让三个女子的脸色一起变了。 平日在家中,都称她们做夫人。 就这么叫破她们的身分,这个大理寺卿委实过分。 她们觉得脸上热得慌,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她们的身上。 杨家的姨娘扭捏着手中的锦帕,虚虚的擦拭眼角,她开口了,“我家小六死得太惨了,寺卿若无要紧的事,还是让我们先回去,好生——呜呜——好生安葬他。” 美人哭起来,那叫一个雨打梨花。 还有百转千娇的声音。 大理寺的人好多不自觉的酥了半边身子。 王玄之一个眼神过去,又立刻挺直了脊梁,抬头看着天眼不见为净。 杨家姨娘又扭头过去,娇滴滴的喊道:“杨郎———” 道一打了个冷战。 杨家那个大叔却十分的受用,走过去握着她那葇荑,“你们要做什么,我儿才死了,又要我夫人看什么人,非逼死我一家才行吗?” 杨老二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让他家姨娘看人,就是在逼死他全家,这么没脑子的话,竟然是曾经那个在诗会上大放光彩的杨家二郞,真的让人惊掉下巴。 这话让在场的人都目瞪口呆。 一起过来的卢、郑两家主事的男子,虽也疼他们家的姨娘,但也不至于没脑子到这个程度,他们看着那个拽着杨老二的姨娘,不由看向自己的姨娘,心里没来由的厌恶了几分。 他们什么时候,不管家中发妻,任其自生自灭,专宠这么个妾室的? 多久之后,又会像杨老二这么拎不清? 不,他们已经拎不清了。 道一悠哉悠哉的问了一句,“寺卿,我听你叫她们姨娘,这三个孩子,她们伤心成这样,几个孩子都是他们亲生的吗?” “非也。”王玄之配合的摇头。 “那杨六他们的亲娘呢?” “都死了。” “没娘的孩子真可怜。” 杨家姨娘哭得正起劲,突然被这两人的话给打断了,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脸上还挂着没有影响妆容的泪珠,她眼里带上狠劲,“你不过一个不入流的仵作,还管上别人的家事了。” “我们可是世家,有你什么事儿。”姨娘摇头满头珠翠,脸上满是倨傲,似是不屑于道一一般,可又不敢直接出言顶撞王玄之。 有那么一瞬间。 王玄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判断错了。 却在此时。 道一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寺卿,你们走吧。” 王玄之会意。 他说:“杨二叔、卢三叔、郑六叔,本官还有事与你们商议,还请随我移步。” 卢三叔、郑六叔两人像是扔掉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立刻放开了手中的姨娘,就要跟着王玄之走,那两位也在滴滴的哭泣,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他们身上。 这两人一动,人就没了倚靠。 两位姨娘同时摔在了地上,两人靠得比较近,还摔到了起,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也顾不得哭了,手忙脚乱的让身边的丫鬟扶她们起身。 卢三叔、郑六叔也尴尬在原地,扶不扶,他是一个好问题。 杨家的姨娘生怕面临相同的事,赶紧一扶少得可怜的泪珠子,露出个懂事又让人心生怜意的笑,“杨郎只管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搞得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不过,等会儿的事,谁也说不准。 道一觉得这就是水镜先生经常说,俗人的情感吧,不过是离开几步,好像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了一般,就是看着让人有点儿腻歪。 她‘不怀好意’的提醒,“寺卿等你们好一会儿了,世家就这种教养么。” 杨姨娘一梗,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又赶紧给杨二叔整理衣冠。 杨二叔不像是要去大理寺正堂,而是要去上大朝会一般。 多双眼睛盯着,便是再沉溺你侬我侬,杨二叔也觉得臊得慌,他轻轻的撇开杨姨娘扒拉住他袖子的双手,好言劝了几句,便跟着去了正堂。 三位姨娘眼里的柔情,怕是要把整个验尸房给融了。 她们依依不舍的看着人离开,直到看不见背影,仍旧望着不肯收回目光。 “喂,我说哭也哭够了,戏也演得差不多了。这里是大理寺验尸房,不是外面酒楼,谈风花雪月的地方,几位要不要我给腾个地儿呀。” 道一的话惊醒了三人,她们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带来的人,大理寺就剩下这么一个仵作了。 杨家姨娘盯着她看了会儿,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就是长安城中流传的那个,会捉妖的道人仵作?” 道一眉稍一挑,“没想到我这么有名了。” 杨家姨娘脸上泪珠全干了,美目横竖,先前眼里的柔情如昙花一现,全是狠辣,和之前那个温柔小意的姨娘,判若两人,“今日我们三人在,你以为还会像之前那样好运。” 道一缩缩脖子,像是被吓到了,“三位娘子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这么凶的,”又说:“我才一个人,你们就有三个人,会不会有些不讲武德了?” 三人:———这真是那个长安城中流传的道人? 莫不是个傻子吧。 道一见她们傻眼,又嘿嘿一笑,“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客气了。” ——— 第一零三章:鱄鱼 被识破了身分。 三位女子完全没有必要,再压制身上的妖气。 妖怪隐藏它们身分,所用的方法各种各样,几乎是每一个种族,便有一个自己的保命手段,有的是物,有的是器,有的则是以自身为媒介,施法。 寻常时,他们摇身一变成人,混迹在人群之中,除非那等道行高于它们的人,方才能察觉到不妥当的地方,而道一则是沾了那双眼睛的光。 不论高低,她都能一眼看穿对方的本质。 眼下三位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刻意隐藏身分。 道一只能看到她们头顶上的黑雾。 此时她们释放妖气。 妖气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腥味。 道一的鼻中子猛的吸了一气,悉数传入,又反馈到她的大脑。 那味道,她觉得好似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闻过。 还有三个好似柔弱不能自理,必须依附他们的天,也就是他们的夫君,‘娇滴滴’的女子,在自家夫君跟着王玄之离开之后,浑身的气势摇身一变,顿时给人一种山间大王的错觉。 莫说是杨、卢、郑三家纳她们了,不被她们劫上山便不错了。 来长安也算是小有见识了,不止人有千面,妖也不止一面。 但每次遇见的妖怪还有人类,总能刷新她的认知。 道一蔚为奇观。 每每到此时,只能啧啧称奇。 今日三个妖怪同时变脸,她实在忍不住好奇,“你们是妖怪,比你们身边的男人本事大多了,如何要依附于他们,还为了他们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 杨家姨娘三人脸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常。 “我们无处容身,不过是想要一个栖身之地罢了,我三人并未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这小道士,作何要多管闲事,将我们逼到绝路。” 杨姨娘三只妖怪,本来想要拼命一把的,但见道一好说话,便也想息事宁人,毕竟她们听说的事,在道一手上,比她修为高的,无一逃脱。 听闻那只九尾狐狸变成了一只普通的狐狸。 如今正住这个小道人的家中。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 身上好似还有一只会喷火的鸟,好似是毕方鸟。 它可是与它们水火不容的。 道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我来长安也有大半年了,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大理寺里也有许多的犯人,证据刻在他们眼睛上,都说自己是清白无辜的。” “你们无处容身,应该找害你们的人,不过我猜你们不是没能力,便是没勇气,再则你们寻了人类家中寄居,便应当按人类的生活方式生存。” “你们又为什么,要害死他们家中的孩子。” 杨姨娘三人自是不认的,“高人应当知晓,我们身为妖怪,人间律法于我们如无物,但是上苍是公平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头上有天道管制。” “如若出手伤了凡人,不说会立刻遭到报应,也会有一身孽债缠身。” 道一点头,并没有反驳,“你们说得确实在理,可若是你们并没有直接出手呢,而是借刀杀人,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又不用承担天道的惩罚。” “至于人间的刑罚,想来也是罚不了你们的。” “我不是人间正义的化身,但我想我分得清善与恶。” “你们,身为妖怪贪图人间的富贵,害死了六条人命,我想这世间便再也留不得你们,否则说不清将来,你们又会为了什么东西,再害其他人。” “臭道士,我们好言相劝,你要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们了,只能怪你自己多管亲事了。” 杨姨娘三人只妖怪,对视一眼,刹那间露出了它们真身。 由于没有完全现出原形,它们的真身很是奇怪。 脸上有东西在闪闪发光,像陈舒光他们的禁军甲衣,还有那一双方才展示在众人眼前,柔弱无骨的双手,此刻五指间有什么东西,粘连在了一起,好似一个小小的芭蕉扇。 三只妖怪的下半身。 开始从两条腿,变一成了一条短短的尾巴。 尾巴上也是波光鳞鳞的甲片。 纷纷扬扬的白雪,都掩盖不住它们熠熠生辉。 道一眯了眯眼,这三只妖怪竟然是同一个品种,难怪想法相同,做的事也能凑到一块儿去。 三只妖怪真身除了一张脸之外,全都变了回去。 就这外形,道一想认不出它们都难。 难怪方才她闻到那些味道,有些熟悉又不舒服。 从前在九宵观的时候。 师兄抱一时常下山采买,他们在山上从不拘着那套,修道士要食素,虽不像大富大贵人家,顿顿鸡鸭鱼肉,倒也是常有荤作食的。 鱼便是他们的荤食之一。 倒不是怕杀鱼,只是那鱼的腥味太重。 道一的味觉又特别灵敏,味道别人闻着只有一分,她便有十成,好几回都给熏吐了。 处理之前的味道让她难受,但是煮熟之后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无人下山劳作,三人坐吃山空。 吃食上半点不委屈自己,三人经常会有贫穷的日子。 倒是没想到,今日还有幸能再闻一次,那让人难受的味道。 道一甚至联想到,难受之后,便有新鲜的鱼在桌上,等着她大快朵颐。 方才只想捉妖,现在她还想开饭。 三只妖怪被她几乎冒着绿光,如狼一般的目光盯着,十不分安的扭动身体,鱼尾在地上啪啪摆动,手上的鳍也大开大合,像在召唤什么一般。 都以为道一要放大招了,她们也不敢再藏着掖着。 剩下的头颅,也开始长满了鳞片。 变成了三条真正的鱼。 道一抹去嘴角不存在的口水。 她今天一定要吃鱼,哦不是,捉妖。 看见三只全貌的时候。 她没有立刻动手。 想起了眼前三条鱼在《百妖谱》上的记载,【鸡山,黑水出焉,其中有鱄鱼,其状如鲋而彘毛,其音如豚,见则天下大旱。】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与长安一县之隔的濮阳,可是才发过大水。 那么严重的水灾。 亲自走过一遭的她,可是记忆犹新。 只要鱄鱼出现的地方,就会发生大旱灾。 这类妖怪出现在长安,又代表了什么? 濮阳,可是也有类似的妖怪出现? 道一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 还是先把三只妖怪拿下再说。 ——— 第一零四章:玄级二级 三条鱄鱼一起上。 道一下山遇见的妖怪,都是单独行动,还是第一次碰到成群结队的。 那些单独行动的,也是有原因的。 不是被灭了种族,就是贪玩下山,找不到回家的路。 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 让它们单独生活人群中,不一样的族群,像是不用再压抑平日的自己,它们活得小心翼翼,活得战战兢兢,活得恣意妄为...... 这种抱团的族群第一次出现。 道一却以为,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这么多妖怪一起涌入人群。 好事不见得有多少,悲欢离合一定少不了。 又不知有多少悲剧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上演。 它们想活得像个人,混在人群里不被人发现。 没有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反而生了取而代之这等捷径。能从半路杀出来,轻易取得他人前半生的拼博的成绩,这无疑给它们少了许多的力,还一下子在人群中站稳了脚根。 鱄鱼嫁给了人类,当妾室。 还染上了人类的恶习。 学着那些人争风吃醋,家中拈酸的妾室,抢夺夫人嫡出的东西,抢不到便拐着弯的出手害人,如此一来律法天道于它们皆如无物。 这就好似大理寺卷宗上有一个案子。 讲的就是一个男子,钻了前朝《大晋律》的空子,被捕之后当堂对质,也说的是,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那动手之人,听了便去害人,与他何干。 听着很有道理,其实不然。 你明知那人冲动易怒,不具备分析能力,反而一直在其耳侧,自言自语的嘀咕,若是人死了,便什么事都没了,也没有再与你争之流的。 首先你的心思,便是不正的。 其次,存在故意教唆。 因你没有那份心思,那冲动易怒之人,冷静下来,也是会害怕的,兴许便放弃了动手的想法,或许他也不会放弃,但这不是你推他一把的理由。 最后那人还是无罪释放了。 只因,说两句话而已,在《大晋律》上,并不存在违法的行为。 可到最后,那人却被死者的家人,寻到了一个机会,以熊熊大火取走了性命,将两份罪恶,一道烧了个干净,虽那人家中有权有势,寻常人都惹不起。 并不妨碍,当时知晓这事儿时。许多人走路都轻快不少,家中加菜的加菜,添新衣的添新衣,逍遥的文人,更是浮了一大白。 实在是值当,也痛快,更快哉。 今日的案子,还有动机没查明。 但这事儿不在道一管的范围。 证明犯罪无疑的鱄鱼,才是她今日要解决的事。 三道似水非水的灵力,朝她打过去。 道一腰肢向后弯,头几乎触地,待灵力落在身后那棵大树上,树应声而起了个大洞,她猛的起身,随后驱风凌空而起,俯视三条鱄鱼。 鱄鱼脸上的人形都有些维持不住。 她们没想到的是,她们都是才入玄级的,这道士比他们高一个等级,玄级一级,隐隐还有提升的趋势。 三条鱄鱼常年生活在一起,都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很多事情不需要宣之于口,只消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的想法,其实一条鱄鱼,开始蓄集全身的力量。 另外两条,也有模有样的。 道一见三条鱄鱼等级都比她低一级,也没敢掉以轻心,任何种族在绝望之时,一定会拿出它们的拼命手段,她只想捉妖,而不是拼命,气势上就输了一截。 一级之差,只要不是黄与地,地与玄,玄与天这样的,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对方还有三条鱄鱼,足够她谨慎了,就在她也蓄力的同时。 其中一条鱄鱼开口了,“二妹、三妹,准备好了吗?” 另外两条鱄鱼同时应下,“大姐,开始吧。” 三条鱄鱼就在道一目瞪口呆时,三条鱄鱼抱着旋转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银灰银灰的巨风,似海的旋涡,又似龙取水,把大理寺正堂院外的地板给卷了个干净。 将里头的三条鱄鱼给遮挡得严严实实在。 道一在外围,也只能看到,原本的三道黑雾,逐渐变得粗壮,从三道变成了一道,如此她倒是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测,又一次摸到空空如也的手,她有些懊恼。 武器这种东西,她下山时就应该准备的。 不能每次捉妖才想起来,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小道人。 假设三条鱼出来了,她若是手中有一柄铁叉子,任它多么滑溜的鱼,一叉子下去,水里都跑不动,再则手中还有小胖子这只毕方鸟在,再加一些佐料。 她能在大理寺大堂门前烤鱼。 水风渐熄。 鱄鱼的身影,也开始显露。 道一心里默默念叨,我是九宵观下来的有为道人,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这才勉强压下,控制不住想要自己张口的嘴巴。 三条鱄鱼已经合三为一了。 但是她们的脑袋,并没有合在一起。 想来有思想的这种东西,也很难统一的。 三颗鱼头,呈三足鼎立之势。 无论哪个方向,都能快速反应过来。 道一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但是她在考虑另外一件事。 如此一来,能烤的鱼又少了两份。 而且她不吃鱼头,偏偏剩下了三份。 真是妖怪犯事之后,看她不顺眼也罢了。 这之后,做点儿什么事,都是在加深讨厌程度。 她已经半分不想留情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 三条鱄鱼在有意识且清醒活着的情况下,是怎么保持灵力可以相互传输使用的,还不会产生排斥的,同类能做到统一这件事,她在学验尸、学医术之时,便已经发现,并非如此。 想到这里,她的双眼冒着金光。 如此说来,她是不是有机会,在今日又多一项研究了。 等打倒这三条鱄鱼之后,可一探究竟。 这份激动让她完全忽略了一件事。 一招过后,就见了分晓。 对方叠加的可不止身体。 还有力量。 三条鱄鱼已经从初升玄级,上升到了玄级二级。 完全的反超她这个玄级一级。 被对方一道灵力拍飞。 撞翻了大理寺大堂的大门。 她这才反应过来。 好容易捡到的软柿子。 眨眼功夫,她自己就成了被捏的那个? ——— 105 终于烤到了 几个闪避。 道一就找到了鱄鱼合成之后的弱点。 才入玄级,合成的力量,便到了地二级,那份力量强大的同时,消耗也巨大。 再默契的力量,分了三颗头颅,始终有差距,不如一颗头颅来得自在。 明知不敌,她也没有非要去对抗。 道一带着三合一的鱄鱼,就在大理寺在的正院里来回兜圈子,想要先消耗一点儿对方的灵力,效果是喜人的。 从日影正中,跑到偏西斜。 鱄鱼的灵力看着声势还是那么大,可打出去的威力,却不如先前了。 从地上烂了又烂的地板,就可以看出来。 还有在奔跑时,道一又想起了一件事。 那个叫三更的,是一个傀儡。 是用一滴精血所操控的。 风雅颂建立的日子并不长,也就一年多光景。 三更出现得更晚。 所以用了精血的鱄鱼。 她们不可能那么快恢复。 身体的根源都有问题,对法术的动用,也弱上几分。 又寻了一个空当。 道一由跑,化为了进攻。 她疾喝一声,“控水———” 从长右那里学来的控水术,与鱄鱼呈拉锯状。 双方相同功法,功力相当时,比拼的便是双方的灵力。 道一还是差了一些,她眼珠一转,又想到了一个术法,“黑幕———” 由于黑幕术的关系,双方以灵力争夺水的控制权。 变成了鱄鱼送水,道一悉数接收。 形成了一道厚实无比,仍旧在逐渐增高增厚的水帘。 清水无色。 鱄鱼清楚看见对面。 她们的御水术,没有伤到对方分毫便罢了,反而成了对方的保护障。如此一来,她们的水越多,越有利于对方,对自己的危害就越大。 不想让道一占便宜,鱄鱼又快速的回收。 道一也没闲着,见鱄鱼着急。 她一手支撑着黑幕所需的灵力,另一只手将小毕方从腰间的兜里掏出来,大喝一声,“吐火。” 小毕方陷入回家美梦中,这么一吓,三魂不见七魄,瞬间清醒,都没考虑,也没时间看清发生了什么,张嘴便是一口火,听声音的可怖程度,它还贴心的多吐了两口。 它的贴心,就是鱄鱼的倒霉了。 道一空出来的那只手,飞速的结了一个印,“融合———” 水与火交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分彼此。 猛烈回收水的鱄鱼,见状,猛的掐断了与那股水火交融的联系。 但仍旧晚了。 鱄鱼吸得急了些,有零星的毕方火,仍旧回到了她们的身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那一点,就够她们喝一壶了。 毕方火很快便在体内生根了。 道一就要动手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 她不是很开心的回头。 想看看哪个不开眼,打断了她烤鱼大计。 这一回头,撇了撇嘴。 得,又烤不成了。 为首的是王玄之。 身后跟着大理寺众人。 还有杨家、郑家、卢家的几位爷,本来他们在后面的,见到地上躺的各家美人儿,嘴角带血,眼角含泪,鬓边带红,躺在地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他们加快了脚步,超过了王玄之。 只是在他们快奔到那,又一分为三的鱄鱼跟前,堪堪一步之遥时,又及时停住了脚步,最后一步,怎么也挪不过去了,那双脚如同绑了千斤巨石,怎么也提不起来。 三只鱄鱼也没了之前的凶相。 她们拿出往日的柔蜜情怀,娇滴滴的撑着那口气,“二(三、六)郎,这仵作好生无理,上来便想对我们无礼,不成竟对我们下狠手。” 最小的鱄鱼说完这段话,似是要哭背过气。 又见杨二老爷没有半分反应,她拿着绸缎的手巾,细细擦拭着眼角,百转千回的指说,“大理寺卿竟这般容忍一个作仵在大理寺胡闹,真是让人不耻。” 不消说在场的人集体抽了抽嘴角。 便是她身边的两条鱄鱼,都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动一动,身体里的火便窜得更厉害,烧得她们五内俱焚,定然是要远离这个傻鱼的。 再一次后悔。 要不是家里没其他人了,何苦带上这个傻子。 罢了罢了。 也到了这个地步了。 “小妹,别哭了。”排行第二的鱄鱼如是说。 最小的鱄鱼哭声一顿,“怎么了,二姐。” “你个傻子,这正堂距离偏门有多远,哪有我们刚打完,他们正好掐准时机就过来的———”大鱄鱼恨小鱄鱼不成龙,可她也恨自己没跃龙门呀。 小鱄鱼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有些呆了,旋即又怒了,就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带了薄红,美人生气也是极美的,道一不由暗叹一番。 她指着杨二老爷说,“二郎,你竟然没走,也不帮人家一把。” 另外两只鱄鱼简直要败给她了。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帮她,就让她在杨家后宅里头,发烂发霉,也好过今日这般丢人现眼,她们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还是没听懂。 不过杨二老爷是个‘贴心’的,他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跌坐在地的可人儿说,“方才你们变身的样子,我都瞧见了。” 内心也是为自己捏一把汗的。 没想到,平日最宠爱的妾室,竟然是一条鱼。 难怪,他总觉这妾室像水做的,连家里她在的地方,都湿湿的。 卢三爷、郑六爷和他有同样的想法。 不等小鱄鱼反应,他又说,“我只是有一点儿想不明白,你们既然作为妖怪,选择了做人,又为何要害我的嫡出子,他平日里那般敬你,你怎么下得去手?” “二郎莫不是忘了,我也有一个孩子吧。”小鱄鱼无所谓的笑笑。 另外两只的眼神都变了,真是个傻子,她们本来还不想把自己的孩子扯进来,企图这几个男人忘了她们的同时,也不要记起他们的娘是妖怪。 万一怀疑他们的孩子也是妖怪呢。 天知道,几个孩子,完美的继承了人类的身体。 大鱄鱼轻轻别过一缕风吹过的头发,她说,“后院的事,郎君们又如何得知,这一回我们败了,焉不知道,没有其他的姨娘呢。” “你———”卢三爷气得手直抖。 这一回他们几家,在王家面前,又要矮一截,偏生得还不能扭头就走,只得陪着王玄之将三个姨娘的事了了,才能离开大理寺。 回家迎接他们的。 将是家主,也是他们阿耶,‘爱’的疼宠。 当然眼下的他们,还在好奇。 道一当着他们的面,把三只鱄鱼烤了的事。 烤出来的鱼,是真的香。 但没人敢吃。 道一也不在乎。 烤鱼就对了。 谁教她们害人呢。 害人者,人人诛之。 如今没人上。 就她来吧。 半点儿没有负担的。 ——— 106 城西有尸 三家的人都走了。 道一半点儿没挑的,选了个最熟悉的房间。 验尸房。 熟练的将几条鱄鱼给解剖了。 取出了如蔚蓝天空般的妖晶。 就在里头将三颗吸收了。 有了长蛇妖晶没吸收,回头就遇上硬荐的经验。 道一觉得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过夜的好。 轻车熟路的。 很快就吸收了。 之前就在突破的边缘,这一回灵力足够了,她也到了地二级。 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发现,对于水的控制,宛若如鱼得水了。 三条鱼想自己子女下半生顺意,还要有权有势的心愿,道一表示爱莫能助,只能送三位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由得几家去折腾。 就冲着她们有个害人的娘,也不会好过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承了父母的爱,自然承她们带的坏。 道一吐出一口浊气起身。 她怀揣着几块无用的鱄鱼妖晶,打开了验尸房的房门。 门外站着一人。 “寺卿不用审阅卷宗吗?” 王玄之道:“新的卷宗还在进京的路上,”他眉头紧蹙,声色凝重,“妖怪竟然混进了各家后院,这是我不曾想到过的事,她们还学会了人类那套,争见吃醋,争权夺利。” “是啊,也不知从哪处流传的,知我擅捉妖,个个都学了隐藏身份的法子,幸好都对我无用,只需要看到妖怪,查出她们有无孽债。” 道一见门里门外的不方便,索性反手关上了房门走出去。屋里还有三具烤鱼,她可不想在屋子里大快朵颐,被大理寺人误会,她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那多不好。 “只能这么办了吗?” 道一点头,又笑开了,“寺卿你操心得太远了,我知你是大理寺卿,担心京都,乃至整个大周是否会因他们生乱,其实那倒不必的,你是身在局中不如我旁观清。” “杨、卢、郑三家的姨娘,她们不能直接出手害人,为什么?寺卿你抬头看看?” 王玄之应声抬头。 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天道之下,自有法则。” “妖怪虽有能力,但不可以术法直接伤人,种了因果,她们也修不了行。所以只能迂回环绕,指使人类去做事,除非被逼急了,否则谁也不愿意,损了几十、上百、上千年的修行。” 王玄之若有所思,“这就是你不用灵力和夷之对招的缘故吗?” 道一:———就好气是怎么回事。 她气鼓了双颊,“寺卿———” 王玄之失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即便妖怪生活在人群之中,也只能按人间的规则来,若有违背,后果是他们不能承担的。” “但总有一些另类,不惧天与地,只信自己的双手,它们无所畏惧,拥有一身力量,穿梭在人群中,随心所欲,则是极大的危害。” “所以我下山了呀。” “况且他们除了比普通人力量强一些,沾染了七情六欲,与那些被关在大周各处的罪犯,没有太大的区别,寺卿无须忧心,我会把他们一一捉住的。” “至于查案的事———” “交给我吧———” ——— “啧啧———”陈夷之围着二人打转。 今日他碰巧外出,城西有一处报案。 等他回到大理寺的时候,什么都结束了。 没见着精彩的一幕,这让他大为光火,又极为好奇,别人口口相传的,哪有亲眼见到,来得真实可靠呢。所以他在正好聊完天的空档,堵住了王玄之二人。 “听说今日来的是三条美人一样的鱼,扭得可有风姿了,令人一见倾心,那身姿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眼含秋波水,朱唇不点而红———” 这么令人大饱眼福的事,怎么就让他错过了。 陈夷之再一次顿足捶胸。 也再一次刷新了,道一对他的认知。 身后站着两位不良人。 他们不是空着手来的。 一前一后。 抬着一个简易的架子。 道一熟悉这个架子啊。 那不是玉山村。 用来抬小孩子尸骨的吗。 所以,上面是一具尸骨。 长安城外环绕的渭水河畔,在城西冲出了一条时不时断开的小分流。 大理寺今晨接到报案,那分流处有一分不清是人是动物的尸首,又因风雅颂山庄的杀人事件未曾解决,故陈夷之带了人先行去查探。 这会儿把尸首带了回来。 要么是陈夷之也不能确认。 要么是他已经确认好了。 寻思这人上过战场,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估计已经确认好了。 剩下的则是确认死因了。 这是又要接着干活了。 不过。 这货堵在门口,后面的不良人,只能抬着人在门后等着。 就为了看美人鱼。 “咳咳———”王玄之正想提醒他,那美人鱼只差入口了。 道一笑吟吟的说,“不良帅来得正好,美人鱼犯了事儿,已经被就地正法了,家里也没办法带回去,所以一直停尸在这里,你且进去瞧,就在进门左边,最里数,排起来的三位便是了。” 陈夷之一听,大喜。 人死了,一睹那盛世容颜也好。 将来指不定还能找着一样的绝色。 他一走,门口就空了出来。 后面的两位不良人赶紧跟上。 路过王玄之的时候都是好好的。 到了道一身边时,就起了变故。 她早就让至了一旁,但是两位不良人抬着即将过去时。 那担架上,抖出一块不知无名状的东西,勾到了道一的衣裳。 道一嘴角抽了抽,轻轻抽出她的衣角。 明明没有风,那架子上盖着的白布,却被吹开了一角。 露出了白布下的冰山一角。 道一如愿仔细看了过去。 上面有冲天的白雾。 是一位执念很浓烈的死者呀。 又走了一步,又勾上了她的衣角。 道一嘴角抽得更厉害了。 这番变故看得两位不良人直咽口水,“小一师傅,这这这,不会炸尸吧———” 道一正要好生劝慰一下,一尸两人。 就听到房内震惊寰宇的叫声。 跟着就是冲天怒气,“臭道士,我要杀了你。” 陈夷之提着他的银枪冲了出来。 不良人眼观鼻,耳观心的。 默默的将人抬了进去。 “寺卿,交给你了,我验尸去了。” 王玄之抚额无奈应下。 ——— 107 无声 不良人放好架子,就转身出去了。 道一揭开白布,倒吸一口凉气。 还没开始验尸,就听到门外陈夷之气急败坏,还有王玄之好言相劝的动静。 “安道,你说这小子什么意思,给我看的都什么———呕”陈夷之实在犯恶心,想象中的美人飞走了,给他的是十成熟全鱼宴。 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没见过美人是这样的呀,真是,呕—— 半分没准备,揭开白布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方才我想提醒你来着,奈何你的眼里,只有美人一样的鱼,十头牛都拉不住,”王玄之见好友要炸毛,又说:“我见你实在喜美人,不若寻个好姑娘,早早成婚了。” 陈夷之一跳三尺高,“除非寻着天上有地下无的绝色,否则不可能,你也晓得我这双眼自小看着你我一起长大,普通颜色,哪里还能入眼。” 王玄之:———我怎么没有。 都是借口,门里门外的两人同时暗骂一声。 一个炮仗,一个温水。 倒是减小了那份冲击。 不过,还是让她心惊。 实在是,这人死得——若不是熟悉人体,别说爹娘了,任谁也认不出来。 所以报案的人,才说得那么犹犹豫豫。 收敛心神。 道一开始拼死尸,那种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才造成如今形状的,像是被砍了,又像是被火烧过,总之这人融在一起,又没完全融合在一起。 本来想走一下捷径的。 就是通过白雾,让他自己指出来,每块肉与骨都应在哪里,能省不少时间,好能更快的查验身上的伤,可是进了对方执念,这才发现一件事。 此人是个哑巴。 不止如此,他还是一个聋子。 对世上的一切,都缺了一份参与感。 他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也不能让别人听见他的声音,只能啊啊啊的过了十数年。 但他依旧非常乐观。 无声,原本叫吴生。 因他天生聋哑,便被人戏称无声。 吴生出生在善政村。 善政村在长安县西北一十五里,管安化里。 说起长安县,道一不得不再同情一下长安县县令了,这都出多少回事了。 吴生自小便晓得,他和旁人有些不一样。 但又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直到瞧见村民张嘴便能交流,而他永远只能啊啊啊,他便察觉到了一点。 人家能侧耳倾听,他只有无声的寂寞。 可是看到村民在他们面指手划脚的,他又很开心,因为他觉得这些人不嫌弃他不一样,还同他玩儿,他也有小伙伴,旁观的道一却能清楚的看到,猜出他们在说什么。 “真是个傻子,人家骂他,还笑得这么开心。” “别这样说人家,他本来就是个聋子,根本听不见。” “听见了又如何,反正他又不会开口讲话。” “只会啊啊啊———” 吴生看他们笑得开心,也笑了起来,十三四岁的少年,眼里未染世俗,那份笑堪比方上田间的朝阳,将晞未晞的白露,自然且美好。 即便是在嘲笑他的村民,也自觉闭了声。 察觉那份不对,还是在吴生,又遇到了一个人之后。 十五少年清亮的眸子里,多了一些亮得吓人的东西。梨花每回来找他见到这份光亮,脸上的颜色都能将天上的云羞红,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 甚至想再多看,再多看,眼睛都不想错过,心口却是砰砰直跳,吴生也被这份大胆,给闹了个大红脸,两人一起将天边的云染上了霞色。 梨花耐心的陪伴他,给他一点一点的比划。 吴生渐渐的明白了一些东西。 后来再看到村民,他还是笑笑,那笑中带了太多的包容。 要不说叫善政村呢。 一群少年渐渐长大,知晓他们嘲笑吴生是不对的,后来不再嘲笑,还会收拾那些外来的嘲笑者,俨然自发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保护队伍。 善意是会传递的。 吴生感觉他的日子,越来越鲜活。 他每天都有看不尽的美景,听到许多‘声音’,说不尽的‘蜜语’。 直到他十七岁,梨花十五岁。 二人的亲事订下了。 但吴生家中并不富有。 吴生通过不断摸索、打听,知道了女子成亲,乃是她们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只此一回,断不能轻慢了,可他家中并无恒产。 他更加努力做工,想多赚钱,给梨花买礼物,还让她过好日子。 皇天不负苦心人。 他赚到钱了。 成功买了一枝珠花。 花了一两银子。 这在善政村来说,除了村长这,他这算是最贵重的了。 每日往回善政村。 两月前的一日,吴生却在渭水河畔的分流,遇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 他看到了河对岸山上。 有一股黑乎乎的浓烟。 那烟的粗壮程度,堪比善政村所有村民家做饭时,烟囱冒出来的烟加在一起。 他以为那里着火了。 柴山,财山。 都是百姓赖以生存的。 吴生心里发慌。 他将一路端详,高兴了,还抱着转圈圈的珠花,收进了怀中,妥善安放之后,这才绕过一条小桥,径直往黑烟的地方去。 越近心跳得越厉害。 这种和他见到梨花时,心跳加快还带着慌乱些像,又不尽然。 循着黑烟,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吴生跑得气喘吁吁,看到黑黢黢的洞口,这时倒犹豫起来了。 不过没给他半分犹豫的机会。 裹足不前的脚步。 就停在了山洞口。 最后定格的画面,就是吴生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将这些画面来回翻看。 道一想了想了,开始猜测吴生的执念。 脑子还没开始转呢。 她就在肉堆中,发现了一抹光华。 那是成为了肉堆,还要护着的东西。 一朵珠花。 给梨花的。 道一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用白布沾水擦拭干净,然后放好。 “我会交给梨花的。” 白雾化作了一个笑脸。 最后一股力量,钻入了道一的身体。 道一早就习惯了,所以坦然应对,没有半分不适就开始吸收。 魂力融合之后。 她嘀咕道:“立春才过。春发万物,万物生发,乃是木行的季节。 这力量,竟然是木属性的,在春日里效果比平日好几倍,去岁一年熬的夜,伤到微乎其微的肝脏,已经好得不得再好了。” 甚至还能再熬好多个夜,不过最好还是因为玩儿熬的,道一开心的想道。 毕竟大理寺都熬夜了,长安城里估计也不平静,谁家也睡不好了。 她真不是为了想玩儿呀,而是为了长安城的安全考虑,我真是太好啦。 真给九霄观长脸。 唔,不过这长安也是真乱,命案频发,妖怪接二连三的出现。 她又摇摇头。 将珠花收好,这才开始验尸。 门外的拉扯早没了动静。 都各自忙碌去了。 ——— 108 银光一闪 验完尸。 道一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不是累的,是震惊的。 吴生昏迷之后,再也没醒过来,自然也看不到他死后遇到了什么。 说不上幸不幸的。 遇上这等事,本身就是不幸的。 只是不会清醒的遇到,算是上天的眷顾了。 但不清醒,不代表身体没感觉。 坏人是不会为你考虑的。 否则,如何会无故伤人性命。 为防出错,道一将尸体反复验看了好几遍。 反复验看之后,得出同一个结论。 道一就在验尸房的地上坐着发呆。 王玄之领着人过来时,就看到她双眼无神,双拳紧握,像是在看远方的仇人,又像是在痛恨什么。 陈夷之咋咋呼呼的,就要绕过他找道一讨个说法。 美人鱼事件还没过去呢。 结果就看到与验尸房死尸融为一体的人。 他喉咙里的话,怎么也吼不出来了。 王玄之暗叹一声,这些年他已经走了过来,看到被害者,还会愤怒伤心———但不会轻易被左右情绪了。 道一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又是山上修道的,心中自是清明如镜。这一年来,她跟着查了不少案子。那些都是直观的杀人,并没有虐待之流。 乍然出现,自然难以接受。 有这样的表现,委实正常。 唯一能解开这种结的办法,那就是查出真凶,问清缘由,让对方得到应的有惩罚。 “道一验得如何了?”王玄之不着痕迹的问。 陈夷之也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 人是他着人抬回来的,多了一份不一样的情感。 道一回过神,眼神坚定,“死者男,年十七,死亡日期,两月前。” 又紧握了一下双手,她接着说,“死亡原因———” “先是被人打晕了,接着就被人直接一块一块的卸了———”陈夷之只觉一股寒凉之气,自脚底窜上天灵盖,他有些艰难的吞咽一口。 令他头皮发麻的事,还在后头。 “卸了之后,又被扔进了一个类似熬煮的锅子中,将他被分切的身体煮在一块儿,”所以吴生的尸体,才像冬日堆积在一起,立春之后,将化未化的雪人娃娃。 陈夷之僵硬的扭动脖子,他现在都不敢直视,躺在一旁的吴生了。 王玄之袖中的手,也捏得分外的紧。 这是把人当成了什么。 就在天子脚下,他这个大理寺卿的眼皮子底下,犯下如此罪恶,还只能在两个月后暴尸荒野才被发现,王玄之一时陷入了自责的迷障里。 后面道一还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 好在验尸结果已经出了,后面的话也和死者无关。 自责也无济于事,王玄之很快便想通了。 他管着大理寺的职责,便是消除世间一切的罪与恶。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谁也不能时时刻刻的守着每一个人,在他们有犯罪的苗头时,便将泼上一盆水,将那火苗子熄灭了,累死他也做不完,也灭不净。 大周初定,需要人才。 边关有将士,朝廷有臣子,邻里乡间则需要先生,每个位置都有合适的人,他的位置,适合打击罪恶,教化的则是让他们从本质便从善。 瞧着成日跟在身边的钱小羊,他想到这一切都需要一个领头羊,哦不是,是领头人——— 王玄之猛的回神。 他想得未免有些多了,也过界了。 正好道一拿出一样东西,“寺卿,这珠花,我要帮死者送出去,可否让人帮忙带个路。” 珠花正对着验尸房门外。 一束阳光照着上面。 白白的珠花,渡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道一都不由眯了一下眼。 然后她就看到珠花上面,验尸前没发现的东西。 着急验尸只是简单的擦干净,也没注意看过,这会儿她发现珠花的颜色有一点儿不太对劲,不能说整株的颜色不对,只能说有一点儿。 全靠阳光照射过来,珠花只有一处的光,比他处的还要明亮些,就是那一处,上头染了不属于珠花的东西,是一点点泛着银光的东西。 阳光是金色的,这颜色是银色的,才能让人在小小的珠花上一眼看见。 见她盯着珠花出神,王玄之准备让人去查死者的身份。 这绝对是一起命案,自然要从死者的周边查起,忽然又想起道一的本事,说是让人带路,也只是掩人耳目罢了,他自是要帮忙的。 长安究竟有多少妖怪,谁也不知道。 既要藏本事,又得露一手。 可以震慑妖怪的同时,又不至于让人把底摸清了,免得自己人打起来吃亏。 “寺卿,你看这是什么?” “嗯?”王玄之低头去瞧。 陈夷之也凑了过去。 实在是只有一点,还得对得阳光,才瞧得见反光物在何处。 三人传看珠花。 陈夷之率先回答,“我瞧着倒挺正常的,你想啊,这珠花是在专门制造这些女子饰物的楼里打造,长安城里就有好多家,大的小的都有,看这珠花不算上乘,顶多值个一两银子。应当就是一般的店里打造的,沾染一些别的东西,也很正常。” 道一撇了一眼躺着的吴生,她认为这位要是没走的话,估计白雾就要冲出来打人,给心上人的东西,怎么能被人这么贬低呢,况且这是他最大的诚意。 不过,她上下打量他,“不良帅如何对女子的东西,了解得这般清楚,莫非真有相好的了?”还要再打趣,她又想起一件事,“哎呀,我还欠着寺卿银子,你可别太早成亲,我送礼的钱还没攒上呢。” 你还记得,帮福寿公主,挽过最后一次发吗。 陈夷之:? “———这不是都知晓的事吗?不信你问安道。”陈夷之脸都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 王玄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又不常在大街上逛,如何知晓这些。” 况且现在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吗,没见道一的双眼冒着熊熊八卦之火吗。 “我倒是觉得,这珠花沾的东西并非偶然,倒像是在不应该的时候沾上去的,你觉得呢。”道一点头,她在吴生的执念里,看到了他极为珍惜这珠花。 一路上见无人,便拿出来看看。不可能没发现上面的东西。 花了他这段时期积蓄买的东西,他应当很仔细,若有东西,不应该这么粗心放过,当会去找那什么店里重新清洗才对。 况且。 他高举过头顶时。 那珠花上。 可没这银光。 道一确认自己看得很清楚。 这般想着,她便将珠花放在验尸工具旁。 湿毛巾都擦拭不掉的,她只能小心翼翼的将东西刮下来了。 一两银子的珠花,在陈夷之这等有权有势人的眼中,不过一两碎银,但在吴生与那梨花眼里,它是一份不容世人玷污的爱情。 那些粉末是什么她不认识,也可以有闲情雅致的去翻书查找,顺带学习学习。 诚然也能找到结果,却不如交给认识的人去甄别,她的职责在眼前。 明白自己的不足,才会找到长处。 帮助解决悲剧的来源。 才是最重要的。 ——— 109 善政村之行 将刮下来的东西,认真归拢在一处。 大小还不如一粒米。 “就这么点儿东西,能看出什么来———”陈夷之想要凑过去一点说话。 但看着他张嘴的功夫,颇有气吞山河的架式,这倒是挺武将的。 道一忙伸手盖住了那东西,抬头怒瞪着他。 王玄之更是上前一步,将人往后拉扯,拽到了门外,回看一眼,确定是真的安全了,这才将人放开,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他不确定方才道一那眼神,在不在不考虑‘仙凡’的范围内,只想出手打死眼前人,实在是太凶残了,为了好兄弟的性命,还是拖出来方便些。 奈何某人没领会到这好意。 陈夷之一把甩开他,就要往验尸房里钻。 道一已经把东西包好了。 不存在被人气呼如野牛的吹跑,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她将东西交给王玄之。 “寺卿,这东西我不认识,你找个识得这些粉末的人鉴定一下吧,人骨都能被融化,这东西不是一般的物质。”王玄之接过小布包裹的东西,认真的听。 陈夷之不服气的挤过来,“你不认识不代表我没学识啊。” 道一静静的看着他,“以你看花识美人的见识,去认识这堆粉末么。” 说完自己都没忍住笑了。 气得对方直跳脚,就要跳起来打她。 银枪由竖变横。 一场大战即发。 王玄之从后环过他腋下,直接将人拖走了。 好几次差点儿被那杆银枪,戳破如雪如玉的脸,他一边走还一边说,“我们去找个老朋友吧,你和他更熟悉一些,我的面子不比你好用。” 半拖半哄的将人弄走了。 验尸房一下子就清净了。 道一扶着门框见不到人了,又回去整理自己的工具。 一尸三鱼,一活人。 道一想了想,还是放出了毕方鸟,又把三条鱼以灵力,托到了半空中,以毕方火,焚毁了三条鱼尸,毕方火很管用,顷刻间三条鱼尸便没有了。 “谨请唐宫太乙君莲台火星步黑轮手执伏魔七星剑斩断阴中百鬼神阳世千妖共百怪闻吾符水不留停一点.....弟子一心专拜请唐宫元帅降临来神兵火急如律令。” 妖怪即便是死了,也跟寻常人的身体有差别,难保不会有人想差了,想要学古代帝王,信奉什么长生大道,夜里来偷吃,惹出更多的事。 死后毁其尸,送其一场造化。 两不相欠,没有循环。 烤鱼的香味,弥漫在整个验尸房内外。 幸好外面现在没有人了,否则还以为道一在验尸房里烤什么吃的,不管是什么,一般人恐怕都难以接受,就算是对着木板上停的尸,也没几个人有胃口。 每天吃得饱饱的毕方鸟,也不出去飞,就这么睡在腰间口袋里,看着胖了,可体重却一直没变化,倒也没让道一有将它放家里当鸡仔养的心思。 噬梦虫实在太方便了,让她放家里,她也舍不得呀,只要天黑了,都不用临时去点灯笼,在家还好,外出还需要花银钱买,她没有钱! 她现在还欠着寺卿的银子。 赚的月俸不够赔的。 昨日掀了大理寺大殿,由王玄之牵头,她也赔了一些,一众没帮上忙的属官,都奉上了微薄之力,今日前院敲得当当当的,那就是在重铸地板呢。 谁让朝廷是新的,啥也缺,银子更缺呢。 像九娘太胖,唔,也不是,就是有点儿不好携带,上值又不能带家养动物,毕方鸟能揣身上的不算,她还看到好几位大人,平日里凶得很,悄悄摸摸的带了小猫咪,摸得一脸满足,万分温柔。 新宅只她一人居住,虽说弄了阵法,多个九娘看看家宅,也是不错的选择。 摸着腰间挂的袋子,里面躺了好多宝贝呀。 收起不存在的口水。 道一要旷工,不是,外出访友,也不对,她要去帮吴生送珠花,顺便去善政村看看情况,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方便早日破案。 死者已经安息了。 为了让活着的好过,也为了清除一份还存在的罪恶。 路过大理寺前院,正要去打报告外出。 就见王玄之带着陈夷之出来了。 “走吧———” 道一一言难尽的盯着两人,“你们要一起去吗?”然后看到两人点头,内心一阵哀嚎。她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成天跟他们混一起,太没自由了。 两人只当没瞧见想独自一个出去玩儿的眼神。 当谁想整日埋在案牍上。 即便是为了梦想,那也有休息的时候。 “我们不去,你知道在哪里吗?”陈夷之鄙视的说。 知道她在长安城迷路,还差点儿和僧人打起来,已经嘲笑过数回了,没事儿就拿来说说,实在是其他方面,也没啥可打击的,这小子油盐不进的。 王玄之贴切的补充了一句,“有圣旨在,外出无需报备。” 道一拖着沉重的脚步跨上马车,积雪未散尽,地上湿滑。一个没注意差点儿摔个四脚朝天。 为了努力赚钱养家,钱小羊是个尽职的车夫,眼疾手快的扶住了道一。 伸出的两双手,接了个空档,他愣是没给另外两人一点儿机会。 马车咕噜咕噜的行过坊间,走到了安化长街上,直奔城门口。 打量着车辕上,脊背挺得笔直的钱小羊。 道一这才想起,安化长街的尽城就是城南安化门,靠城门最近的安化坊,里头就有钱小羊的家,唔,回程时,应当可以去拜访一下,再打听一下消息了。 过了安化门,便往长安城西北而行。 出了长安城,上了城外官道。 十一里路,跑起来很快的。 最后将马车停在善政村入口处。 小羊留下看守马车。 三人步行而往。 此时天色尚早。 善政村的村民都在地里劳作。 只有老村长年纪大了,还在家中抽着树叶卷的烟,在春日暖阳下,美美的享受午后的生活。 树荫离他有一点距离,那是夏日才躺的,才入春就躺树下,一阵冷风吹来,仔细没化开的雪砸下来呢。年纪越大,村长越是爱惜生命。 又抽了一口气,闭着眼吐出一口云雾。 村长享受的呼出声。 旋即戛然而止。 身上没有暖阳,有树荫挡住了他。 他心跳都一瞬间差点儿停了。 听说长安城里,近来有妖怪出现。 只是他们村里没人见过。 村里也有些人听说之后就怕得不行,但村里人就爱夜里聚在星空下,一起壮着胆子聊这些奇闻异事,将来还能传给后代呢,唔,不听话的孩子也能听一听,夜里就听话多了。 所以? 这是他家门前的大树会走路了? 老村长半阖着的眼皮,掀了半天都没完全掀开。他胸膛起伏不定。 大白天的就是过来看看。 装死等到成精的大树走了,他立刻就去请个高人来镇宅! “甄村长———”好似他家后山那道泉水轻拍玉石,又如珠玉落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110 打探一 甄村长耷拉的眼皮,睁开也没多大。 但他睁开之后,觉得自己可能失眠了,又或许寿数尽了。 要不怎么会有神仙来接他升天呢。 一定是自己好事做太多了。 自来到善政村,他甄善美就是村民口里的真善美。 上天都感动了。 不是牛头马面,而是两位神仙来接他。 “两位神仙大人,可否容我收拾细软,与家中交待两句,再与你们走一遭。”甄村长不好意思的捏了捏今日换上的新衣,瞬间被神仙比下去了,他老脸有些红。 陈夷之银枪一跺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安道,这老头儿就是凶手吗,这就认罪了?” 王玄之:——不,我觉得他可能只是没睡醒。 道一一脚将‘神仙’踹飞数尺,又凑上了她可爱又秀气的福气脸。 这可是老人最爱的脸呢。 “我的神仙大人,你怎么就生气了,别走,我不收拾了,现在就跟你走。”甄村长气急了,眼看着人‘飞走了,’他错过这份机缘,再想要跟着神仙走,那是不可能的了。 毕竟他得罪神仙了呀。 道一:?或许我会真一点儿,老人家你要不要看看我? 王玄之笑出了声。 甄村长紧盯着他,眼里一副誓在必得,让他立刻收了声,不自在的扭了扭。 王玄之说,“甄村长,小子是大理寺卿,特来询问一些事情的。” “哦———大理寺卿啊———”神仙没了,甄村长没了兴致,又想起人家位高权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两人就:..... 陈夷之被踹懵了,提着枪过来,倒是没想起来打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既然一个不是神仙,那么这位‘飞’走又回来的呢,“敢问郎君又是何人?” “大理寺不良帅。” 彻底断了念想。 甄村长全身弥漫着一股,心好累,不想再爱的气息。 更不提与人交流了。 道一捧着她的福气小脸凑了过去,“村长爷爷,我是九宵观来的,等我走之前,给你留一些强身健体的东西,你觉得好不好。” 脸确实清秀又福气。 甄村有些迟疑,“你修道的怎么没他们好看,不应该像神仙吗?” 道一的笑脸都抽了,心里的她已经把一口牙给咬碎了。 陈夷之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难得不计较人家拿他的脸说事,原来比这小子长得好看,也能让他受打击,以后就可以每天和他比美了。 比如,随身带一面镜子之流。 王玄之也勾了勾嘴角,“甄村长,道一确实是九宵观下来的,是本官亲自接的人。” 至于个中原由。 一个不说,甄村长也不会去问。 “你们想问什么,说吧。”他算是看明白了,与神仙无缘了,至于道士留下来的东西,看是什么再说吧。 道一拱身行了一礼,“村长爷爷我想问一下,你们村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吴生的青年?” 甄村长想都没想的回她,“对,是我们村子里的,不过两个月前外出做活,就没见他回来过,村中还有闲言说他跟着大户人家的姑娘跑了。”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这是个好孩子呀,谁不喜欢他呀。” “流言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传到了村子里,不过没人信就是了,小生的未婚妻也不相信,执意的等着他归来,就算求亲的人踏破门坎也不同意。” 道一捏了捏袖笼里的珠花,暗道一声值了。 唯一可惜的是两人不能长久了。 害了他们的凶手,还在逍遥。 “可否让我们去吴生家里看看。”陈夷之见两人还要聊下去,他不得不出言打断一下。 甄村长忽然戒备看向了三人,一时间内心天人交战。 这两人虽不是神仙,可胜似神仙,真是好看到过分,另一个说了自己是道观里来的,万一是真的有本事呢,他这是又错过一次问道机会。 可陌生要进村人的家,他可不能随便同意了。 万一是坏人呢。 作为村长,就是要保护好他们。 “你们去他家做什么,小生认识你们?” 王玄之取下腰间的牌子,“甄村长,本官乃是大理寺卿,如假包换。” 甄村长好像这才想起似的,他嘟嘟哝哝的说,“你来时已经说过了,就知道欺负我老人家记性不好。”最后一句声量也没降低,三人听了个清楚。 道一和陈夷之丝毫不客气的笑话他。 王玄之不恼的拱手一礼,“甄村长,吴生有事在大理寺回不来了,我等是来查明案情的。” “回——回不来了?”甄村长猛的吸了一口烟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是老头子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见他点头,老村长的烟也不吸了,挣扎由他们从逍遥椅上扶起。 他将烟叶熄灭,放在原地,“走吧,我带你们去。” “谢谢村长爷爷(甄村长)。” “不过这事儿你们能不能瞒着梨花。” “为什么?” “那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道一还是不太能理解,不过望着那道苍老的背影,她歪着头想了想,可能她要对不起村长爷爷了,受了吴生所托,得帮对方完成才行。 她认为你情我愿,旁人觉得好的事,有时是对的,不一定就全是对的,还得看一件事的发展,但瞒着当事人,这确实不对,何况又能瞒多久呢。 梨花小娘子不知吴生的生死,又怎么能决定未来的路呢。 甄村长在前面走得颤颤巍巍。 道一在后面神游天外。 王玄之两人在呼吸新鲜空气,哦不是,在打量善政村的环境,有好的地方下次可以来玩儿,不是,是带回去给陈舒光写课业。 困在道一新宅不得出的陈舒光:真是亲兄长,好安道大哥。 ——— “就是这里了。”甄村长指着一间篱笆门说。 他摸摸腰间,那里是他放叶子烟的地方,结果却摸了个空,就好像被人抽空了精气神,甄村长摆摆手,“你们自己进去吧,老头儿我就在门外等你们。” 三人这才正了神色。 “村长爷爷,我陪你聊会儿天吧。” 道一索性也不进去了,毕竟查案搜证她不擅长呀。 一老一小,就蹲在吴生家门口聊了起来。 ——— 111 打探二 “村长爷爷,能和我说说吴生这个人吗?” 已经看过一遍了,道一还是想看看别人眼里的吴生。 “小生啊——是个很好的孩子,怎么说呢,吴家对于他的出生是满怀期待的,可惜这份喜爱在他听不见大人说话时,便淡了几分,知他不会说话时,更是淡了那份情。” “确认吴生不会讲话的那年,他的祖父、祖母便双双去世了,吴家父母便将他视为不详,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便将这个孩子扔在了村子里,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吴生的祖父、祖母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又是在战乱中活下来的,身子骨早就破败了,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了,竟然怪在一个孩子的头上。 道一双手拢在袖子里,她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珠花,所以这才是你渴望爱的缘由吗。 “所以是善政村养大了吴生。”难怪他后来明白那些个孩子嘲笑他时,他还能一脸乐呵呵的,都是自家‘父母’的孩子,也就是兄弟姐妹,他如何会生气呢。 这些孩子的父母,就是他的再生父母。 整个村都是。 吴生是不会跟村里的人置气的,这一点能得到确认,没有矛盾,就没有杀机,难道是村外的人下的手吗,道一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甄村长又说:“小生这人真的很好,知恩图报,村里有个什么事,他跑得比谁都快,就说我这个老头子,过年那日,险些没背过去,是他背着我在雪地里,跑里城里去寻的郎中。” 道一又不是傻,人情世故还是懂点儿的,甄村长有儿有女,为什么要一个外人来背他去看郎中,这种伤口撒盐的事,当然只能对着坏人做了。 “村长爷爷你的身体没事儿吧,要不要小子帮你瞧瞧。”道一跃跃欲试。 甄村长眉毛一抖,方才还是个道人,这会儿就成了大夫,这么年轻的小郎君,满嘴尽是胡话,看着那么讨喜的一张脸,怎么就不靠谱了呢。 他一只手背在弯驼的后背握成拳头,另一只手特有村长风范的摆摆手,十分的有模有样,“小郎君无须操心,老头子对自己的身子很了解。” 生怕她还要再提,甄村长又皱起了眉头,“吴生他是遇上了什么事,你们上村子里来想查什么?” 道一心下有些遗憾,不能再试试自己的医术,正要努力劝说,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等案子查出来才可以说的,现在需要保密。” 这话没骗甄村长,而是衙门里就是这样规定的。 她的《大周律》也不是白背的。 哎,看来她手上经过的还是死人多一点,咦?对了,还有安道呢,说了要给他检查身体的,过了个年头,大家都给忘了,回头就给他瞧瞧去。 陈夷之的话,也顺便看看吧。 九娘说过他有心魔的。 甄村长才不管她说不说呢,只要不给他看病,怎么都好,反正村子里没秘密,想问什么都可以,就是怎么追到他去世的老妻,也不是不能提一提那经验。 “吴生在村子里与人为善,他是我们善政村的第一人,若非他天生的原因,我都想把这村长位置给他,可是,哎———不过若论了解,小花儿对小生应当是最了解的。” 道一刚想问梨花家在哪里,他们一会儿就要过去的。 “你们是谁,在阿生的家里做什么?”几句聊天的功夫,屋里的两个大男子,随着一道娇俏的怒斥,尴尬的退了出了大门。 守着满院鸡鸭聊天的两人,一同朝王玄之他们看去。 随着他们出来的,还有一个穿着鹅黄色的小娘子。 道一眯了眯眼睛,小姑娘双颊饱满,脸上气出了薄红,腮帮子还气鼓鼓的,她不似长安城中的小娘子,在村里要做活的原因,面上未施粉黛。 灵动的双眼,让她想到了去长安的路上,春时见过的绿芽,生机勃勃,夏时见过的娇阳,让阴暗无处可藏,就那么一眨不眨的望着你。 她脱口而出,“梨花小娘子,可要跟着我去上山去修道吗?” 梨花一呆,正在撵人的事都忘了。 甄村长更是呆住了,他连道一怎么认识人的都给忘了,满脑子的完了,完了,这小子铁定是个江湖骗子,骗他老头子不行,还要趁着吴生不在骗人家的未婚妻。 陈夷之也不尴尬了,他轻咳一声,“是要跟着我弟弟一起学习吗?” 道一摇头,“她的目光,可比舒光还要纯净。” 陈舒光是知世故而不染,有一份赤子之心。 梨花可是在善政乡里,未沾半分世俗,最适合修道了,心无杂念,能一心向道,修炼起来,可是快得很。 她说得很认真,企盼梨花给回应。 梨花见她和陈夷之搭上话,抬起布满双茧的右手,指着她,气鼓鼓的吼道:“这么年轻的道人,即便是真的,也没几分本事,竟然还想骗我出村。” 说着她还顺手在门口抄了一把扫帚,这可比撵王玄之他们要狠得多了。 甄村子已经开始怀疑他们的身份了,所以也没开口阻止。 一前一后,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 王玄之眼里的笑,真心的溢了出来。 又是一个追赶,他倾身上前,隔绝了追赶的二人,还是拿出了证明他身份的腰牌,“本官大理寺卿王安道,今日是来查关于吴生一案的事。” 完了,甄村长脑子的弦又断了。 他只叮嘱了那个小骗子,忘了这个大神仙。 梨花高举的扫帚,一下子就扔了出去,嗯,正好是旁边的陈夷之手忙脚乱的接住,还是将银枪抛上空中才接住的,毕竟扔的那头,枝丫太多,得避免招呼到脸上。 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将扫帚顺势扔到了角落里,唔,距离梨花最远的地方,银枪也正好落了下来,稳稳立在他的右手边。 震惊善政村的一幕。 陈夷之自信的环视一圈。 大家都围到了梨花身边。 他就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 “你——你说什么,你认识阿生?”梨花脸上和薄红,变成了深红。 112 打探三 道一想了想。 她和死去的吴生都做过交易了,也算是认识了。所以特别肯定的点了点头。另外两人见状也跟着点头。见过尸体也算是另一种认识了吧。 他们都不算是骗人。 甄村长内心呐喊:小花,不要信他们的,他们都是骗子。 道一从袖笼里掏出那枝,捂得暖暖乎乎的珠花,“这是吴生让我转交给你的,你看下喜欢吗。” 梨花激动的伸手接过,眼里的泪花在打转,她高兴的拿到甄村长面前,“村长爷爷你看,这是阿生给我的聘礼,我之前在街上见人戴,顺口说了一句喜欢,阿生就说要给我买一个当聘礼。” 早就知道这个结果,道一的心里还是酸酸涩涩的。 甄村长不自在的双手,在腰间摸了一圈,又想抽一口他的叶子烟了。 梨花说够了,冷静下来才想起一件事,“你是谁,怎么会认识阿生,还有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让你转交给我,而不是自己给我。” 道一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梨花娘子,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太难过,你的阿生,他去了很远的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梨花眨了眨全是无辜的双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 她走到院子里的鸡舍前,那里有一张凳子,望向了几人,“阿生他怎么了?”问这话时,手里的珠花几乎快被她捏断了,她怕,怕这珠花是用命换回来的。 那双眼陷入了黑暗,就像是她路过时,不小心踩坏了那一株,她亲眼看着破土而出,又悟了一丝道的嫩芽,被她不小心踩坏了,拿起了后羿的长弓,一箭射下了最后一轮明日。 她斟酌了一番,说:“他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杀害了。” 摸着珠花的手松了松,梨花眼里的神回了一半,“什么人做的?” “这就是我们来善政村的缘故,梨花娘子,你可知吴生是否惹到了什么人?”王玄之见人恢复正常,便上前问话,这座庭院太干净了,鸡舍也没味道,想来是这个坚强的姑娘,为吴生收拾的。 梨花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珠花,眼神却透过他的后背,“阿生那么善良,又怎么会和人结仇呢,便是在外在工,都没和人脸红过。” 没有仇家,却死得这么惨。 道一还记得来时,他们去那座山上,山洞里只有那口奇怪的大锅,煮过吴生的大锅,别的什么也没有,这倒是奇了,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害过人,凶器都没收走。 对了,凶器,分尸的刀呢? “村长爷爷你们村子里,可有樵夫?” 甄村长一直在发呆,闻言掀起一脸的老褶子,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我们村几乎家家都有人去后山砍樵,穿过后山,便是无主的大风山。” “不过那里野兽多得很,平日都是一起上山,不敢分开行动。”没人分开,就不可能单独去行凶,线索又断了,这可难办了。 “大风山在什么地方?” “村子来的路上就能看到,边上还有一条河。” 陈夷之先将银枪抱在胸前,稳妥了他才疑惑的说,“咦,我们不是———”脚上被重重的踩了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的,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谢谢村长爷爷,我知道了,不过你能让找个青壮帮我们带一下路吗,我想从后山过去大风山看一看,师父给我说过,山下女子比虎还凶。” “长安的小娘子温婉如花。” “我想去见识见识大风山的猛兽,是否也温顺如水。” 梨花一下子站了起来,“不用找人了,我带你们去,只要你们帮我为阿生查出真相,我什么都愿意做。” 大风山他们已经看过了,现在又提出要去,王玄之明白定是她发现了新的线索,遂也不再多问,还是说道:“梨花一个小娘子与我们一起去,多有不便。” “还请甄村长为我几人招齐村里的青壮、娘子一齐进山,至于地里的活,无须担忧,”他和道一商量,“可否让小毕方回去送个信。” 他有些事需要证明,只有召集合村的人上山,才不会露了痕迹。 道一低头就从袋子把睡梦中的小毕方交了出来,“给。” 她无私的信任。 王玄之好心情的接过,又找甄村长借了纸笔,写了几句话。 道一两人好奇,凑过去看。 不良人速至善政村,大理寺卿王安道。 还落了印的,这是上官的命令啊。 远在大理寺的不良人,丝毫不晓得,今日又是他们体验生活的一天,此刻正沉浸在没有上官在衙的快乐当中,只差推杯换盏了,幸好还记得是在衙门中。 两人半分不同情。 又不是让他们去偷鸡摸狗,是出来锻炼身体的,成日躲在衙门里缩着,哪里有打得过坏人的体魄呢。 ——— 一个村子里有勤快人,也有想偷懒的人。 听闻不做活,有不少青壮,发自内心的欢喜,看到官府的人来村子里了,还是高兴得很,勤快的也是听说不耽搁地里的活,还是衙门里的人,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土地。 老村子还是很有威严的。 他咳一声,大家都站得直直的,即便为生活弯了腰,依旧能看出来,他们挺得很直。 毕竟在‘神仙’面前,谁也不想丢了面子和里子。 “大家都知道了,这位是大理寺卿,那位是不良帅和道仵作,我们村子里的吴生出事了,现在需要大家陪他们去大风山走一遭。” “村长,吴生怎么了?” “大风山,有野兽的,我不想去。” “不去也得去,衙门都下死命令了。” 站在一旁没下过死命令的人,就静静的看着村长吓唬人。 “还有仵作,这么晦气,我们去山里,不会遇到什么倒霉的事吧。” 王玄之生平第一回,生出了想与人主动打架的心思,比在玉山村还强一些的,“不愿上山的也行———” 明明看着还是站在春风里的男子,善政村的村民却有种倒春寒提前到了的错觉,明明是顺着他们的意,可是感觉若是不上山,就像是犯了法一样的。 看到村民吓得发毛,王玄之浑身气势一敛。 旋即又暗自摇头,他这脾气也是渐长了,都是普通人,吓人家做什么。 陈夷之倒是不客气,这是他弟弟的半个师父了,岂是旁人能说三道四的,他长枪一横,“本帅保你们无事,我们只是要一个真相。” 包括甄村长和梨花都是一抖。 你这不像是要真相,倒是想制造真相。 他们能安全活着下山吗? 甄村长望着他们的背影。 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 113 进山 “梨花,累不累,要不要让他们等会儿。” 善政村的人见怪不怪了,严三和吴生没争赢梨花,不过输了也没闹事,大家也就随他去了,反而当成打趣的乐子,时不是的调笑他几句。 现在知道吴生出了事,还不上赶着献殷勤。 满脑子都是吴生的事,梨花哪里有心思想别的。 她摇了摇头,脸不红气不喘的,“我没事,跟得上。” 道一好奇回头看着这一幕,这货让她觉得和陈家两兄弟挺像的,这是上山为梨花的未婚夫找真相呢,他还记得目的吗,就在这追起美人来了。 唔,梨花确实好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记得书里就是这么说的。 又在村民中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 打量从善政村后山至大风山的路。 说是路,其实就是人走出来的。 地上还有浅浅的草。 不过因为经常有人踩,草儿才冒一个头,又断了,循环往复。 春日才来,又是一年绿芽破土时。 山林里,春日的光微弱,草上还有露珠呢。 从断口处来看,新芽已经断了不少,看来已经有人上过山了。 她在最前面。 王玄之、陈夷之在最后将村民围在中间保护。 他们自然也看到这些东西。 只是现在交流不便,他二人便交换了眼神。 善政村的后山不大也不高,他们很快就翻了过去。 ——— 大风山上绿草如茵,大树成林遮天蔽日。 不过山上的积雪,没有长安城里消得快。长安城中眼下到处湿漉漉的,这才是道一这种功夫在身的人,不注意都会摔倒的根本原因。 山上冒出的绿芽,全是从积雪下探出来的脑袋。 新绿与白雪。 人想从林里穿过,除非足不沾地,衣不着草木。 三人一前一后的,都仔细看过了,地方并无人践踏的痕迹,倒是有其他的痕迹,好大的足印,呈梅花形,与家中猫儿的相似。瞧着就是野兽留下的。 村民瑟瑟发抖,他们真的不想进山了。 “道一,可还能再进?” “放心罢。”道一说完,接着带路。 夹在中间的村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一跺脚,咬着牙跟着往里走。 奇怪的是。 快到山洞了,一路也没听见半声兽鸣。 临近山洞口,道一突然挥手,止停了众人的脚步。 “山洞里或许有东西,诸位不要乱跑乱走,免得破坏山洞里的布置。” 王玄之站着后头,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胡扯,也跟着说了两句糊弄的话,一行人就往有村长家那么大的山洞里挤。洞口比寻常的山洞要宽许多,像是后期打开的一般。 提着脑袋在山上行走的村民,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些。 他们规矩的行在三人中间,四肢僵硬若木棍,行动起来宛若提线木偶,比起真正的傀儡三更,还当不得三更呢,好歹那个更像人一点儿。 山洞处在大风山最深,也是最高点,所以山上即便是下起了雨雪,也不会在洞中积雪,若是洞中没有野兽之类的栖息,倒也是一个好的避风处。 山石很广,山下的洞很大。 洞口供几人并列进去,进了山洞之后,也是别有洞天,洞里非常的大,可容纳数十上百人,可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口架着的锅,下面的柴火早就熄灭了。 道一指着那口锅,问众人,“这是谁家的东西,可有人认识?” 村民还记得她说过,凶器就在山洞里的,这口锅看起来不像凶器,也是不明来路的,谁敢轻易去认领,万一就被当成杀人犯了呢。 他们老村长可是很聪明的人,早把官府里的黑暗和他们说过的,凡事不要和官府的去瞎扯,反正他们是民扯不赢的,最后活着回来就是万幸了。 没见识过官府的黑暗,但他们听话呀。 乖巧的村民,齐齐摇了摇头。 道一也看不出来真假,吴生看着山头烧出来的浓烟,应当就是与这口锅子有关,大风山距离这里又这么近,不是村民又是谁在此煮大锅。 这大锅又是做什么用的。 王玄之神色凝重的站在大锅旁,来时不曾注意,此时倒觉得这锅有些眼熟,他好似在哪里见过,记忆又有些模糊,他伸手摸了一下,脸色剧变,也想起在哪里见过了。 陈夷之见他色变,也上手一摸,“这锅子好生奇怪,倒像是我们在军中时,私自在山上.....”他忽然反应过来了,“这锅子.....” 王玄之点头,“就不知是哪一种了......” 二人打哑谜,道一并没有急着去追问,该知道时她就知道了,就王玄之那脸色,也是很重要的事,何况眼下这么多人在,说出来也不合适。 案子他们查,妖怪她来抓。 “严三,梨花美吗?”道一不管那两个脸色难看的人,突然问人群里,即便害怕也在献殷勤的人,真的是抓住一切机会,表白那让人不胜其烦的心意呀。 她这样说是有根据的,梨花白嫩的脸气鼓鼓的,严三靠近一步,她就挪一步,嫌弃之色局外人都看清楚了,严三一点儿自觉都没有。 显然是这严三超过正常朋友范畴。 不知进退,惹了人家小娘子不快。 严三全副心思都在梨花身上,闻言想都没想就点了头,眼睛却不错过梨花的一举一动,生怕人就这么跑了似的,一同来的村民此时都忘了害怕,默默的离他远些,实在太丢人了。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要伤害她心爱的人呢。”道一的手背在背后,指间快速交错,上有灵气环绕,紫色符纹渐渐浮现,逐步成形。 王玄之二人在她背后看得很清楚,俨然是那雷咒。 两人都在暗中作准备。 严三话都没过脑子,他不耐烦的背着道一,“哎呀,你别烦我,那个短命鬼,不知道被谁打晕了,扔在那半死不活的,我只是给他个痛快而已——” 梨花豁然回头,第一次正眼看严三。 眼中的泪在打转。 泪中的恨,若能化作为千刀刃,只怕严三会比餐桌上的菜丝儿还细。 “竟然是你!”她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严三哈哈大笑起来,一身的吊儿郎当收敛,身上隐有金色的光点缠绕。 “我先解决了这些碍事的家伙,再来与你谈情——” 严三这话是要大开杀戒啊。 同行的村民惊惧不已,纷纷后退。 王玄之和陈夷之寻了个空档,带着村民跑出山洞。 严三也没阻止,这些人不足为惧,事后再解决也一样。 反正官员,换一个也没人知道的。 他现在第一个要对付的不是村中的弱者,而是那个揭穿他的叫道一的人,这个少年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直觉不解决他会很危险。 他眯了眯眼,透露出一丝威慑,“你究竟是谁?” 道一回他的是一记雷符。 “轰!” ——— 114 炸山 雷符威力消退。 被炸得烟灰四起的山洞,让人眼前一片灰蒙。 道一直觉往旁一闪,烟灰甚浓中,她都清楚的看见,至腰右侧出现一只寒光凛凛的爪子,比陈夷之房里的那个五爪勾还要锋利几分。 看来这就是严三的本体了。 又是一个隐藏真身的妖怪。 幸好她能一眼看透对方的本质,是妖不是人,而且他亲手害过人,身上的孽债是浓到让人想吐。 她是觉得在村中动干戈,损耗太大。 按大理寺如今这么个赔法,估计一年都撑不下去,一个穷光蛋衙门就会在大周诞生。 九宵观还靠她在大理寺混香客。 为了避免损失,只能把妖怪先骗上山了。 幸好大理寺是个好上官,尤为配合。 带这么多村民来,也只是一个见证。 一个没有胡乱杀人的见证。 由他们亲眼看见,严三是个妖怪。 比她们到时候,百口莫辩好太多。 吃过一次亏,就是她也长记性了。 严三的速度很快,道一刚闪到一边,另一个爪子从左侧探出来,五爪用力握紧,爪子之间,还发出了钢铁碰撞的声音,在安静下来的山洞中,很是响亮。 道一头皮有些紧,没想到这次的妖怪这么皮实,不仅皮厚实,爪子都堪比铁打的了,拿把刀都锯不动呀,还有刚才的五爪成型,让她想到一件事,可以晚点儿再说。 现在她要向人借点儿东西了。 刚跑出洞口,村民大口呼着新鲜空气。 陈夷之死死拽着还要进去的梨花。 一心赴死的小娘子,即便他也有些拉不动,又不能出手打人家。 “都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呀。” 青壮被吼得愣愣的走过去,几个人把梨花架得又远离了洞口,梨花挣扎不过几人,才慢慢安静下来,众人这才一抹额头上的汗水。 王玄之方要进去,就感觉地面在晃,山洞外面的土石簌簌下落,还铺着的一层积雪,也混在土石里掉落。好像是山洞里炸了,他脸上一急,更想进去了。 陈夷之不得不上去拉住他。 又是一个不能打,只能拽,并且还会武的。 陈夷之觉得心好痛,也好累。 山洞并没有塌,他良心也好过一点儿。 抱着好兄弟的手更紧了。 “你们堵着干什么,赶紧让开。” 洞里一道身影快如闪电的奔出,朝二人扑来。看二人傻愣着,张开双臂,左右手各一只,将两块缠在一起的人分开,拉着两人瞬间远离了洞口。 将人‘扔’在一旁。 道一快速回身,右脚在地面一跺,腾空而起,复又行至山洞前,像是变戏法似的,她拿出了一杆长枪,“起——”跟着向长空一抛,长枪在空中轮转一圈,最后直指山洞。 陈夷之看着眼热,也眼熟,他拍了拍好兄弟,“安道,我怎么觉着,那杆长枪可与我的媲美,但这小子武得没我有力,有些花哨了。” 王玄之望了望上空,那天好蓝,那云好白呀。他一时都没想好说词,怎么提醒某人,长枪不止可以媲美,它还能做到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夷之,你———”顺着王玄之的眼神看去。 陈夷之把自己的左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手中空空如也,咦?他的长枪呢?后知后觉的他终于反应过来了,那就是他的那一杆。 看山洞那么大的动静,他又不敢真的去抢回来,坏事了,死的可不止他们三个,善政乡的村民还有十多人呢,难保里面那什么东西,不会大开杀戒,杀向整个村...... 可就这样,他又不甘心。 “安道,你说那小子,是怎么拿走我银枪的。” 王玄之嘴色轻勾,恰如山洞炸开,大地抖动之后,破雪而出的春芽,嫩绿的春芽,向人类传递着它们脆弱不堪折,充满了初生的喜悦,顽强向上的势头。 他语意轻快:“还记得我们方才被抱着远离山洞,那是她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陈夷之越听牙根越痒,他将牙磨得咯咯作响,没想到他寸步不移的银枪,竟然被人当着面就给拿走了,还毫无察觉,用得还那般随意,这一刻,他的心真的痛得快不能呼吸了。 让他更心痛的还在后面。 银枪定格在半空中,枪尖对准山洞入口。 对峙了一会儿,烟尘渐渐消散。 山洞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陈夷之见了,也不愿此时去要回银枪了。 王玄之只是紧了紧腰间的骨笛。 隔得不远不近的善政乡村民,这才发现那个不是记忆中熟悉的严三。 梨花一时都忘了恨。 实在是不知道,该恨的是不是这个‘人’? 道一居高临下看着走出来的‘严三’,“没想是一只纸糊的老虎,就这么点儿本事,也敢学了人家为祸乡里,简直是丢了老虎的脸。” ‘严三’的虎脸抽动,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隔壁老远,众人,好像都闻到了口中那股味道,一个个的掩住了口鼻,功夫在身的两人,更是被熏得不行。 “这是吃了多少肉,才有这么臭的口。”陈夷之脱口问出了众人的想法,他在军中时,也是知晓的,有一种人特别爱吃肉,吃了口中特别的臭。 军营里的臭烘烘,都是大家训练时出的汗水,这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去附近的河中滚一滚,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好儿郎,即便不冲也没人说什么,军营中又没心爱的小娘子,谁乐意成天给自己刷掉一层皮。 王玄之什么也没说,只是往山洞口又近了几分。 ‘严三’被她的话激怒了,“要不是你这臭小子多管闲事,我与善政乡的村民相安无事,好好的过着日子,什么事儿也没有。” “你没有吃吴生,我还相信你的话。” 验尸时发现吴生身上的肉,总是缺一些,但是又差得不多,全身比照下来,都是猪身上,味道最好的部位,她高声问了一句,“小郎们可有相信他话的,还有你们村子,近来可有人失踪过?” 有一个青年突然惊愕叫道:“他他他———” “甄二,你想到什么了?” ——— 115 虎蛟 甄二神神秘秘把人聚一起,声音刚好够在场所有人听到,包括‘严三’,“你们还记得吗,村子里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不让上大风山。” “嘶!”感觉吃了一把地上雪一样,众人牙口泛凉。 “甄二你的意思是说,‘严三’父母消失的时候,他自己血淋淋跑下山那次?” “不会吧,那时他才只有八岁呀。” “你们觉得这个模样的他,就算是个小孩子,会在口中留下活人吗?” 众人齐齐摇头。 说得兴起的一群人,沉浸在那可怕的事件回忆里,既惊悚恐怖又觉得刺激非凡,完全忘了此时身在何地。 王玄之通过他们只言片语,有了一个判断,他高喊:“道一可就地诛杀此妖,严三早就死了,这个是假的,若没意外,就是他杀了。” 陈夷之呆了呆,不自在的想摸摸银枪。 他又想起了自己冤死的父母,现在仍旧没办法大告天下,只能是朝廷官员晓得,这些妖怪太可恶了,总有一日,他会帮助道一除尽天下妖邪。 洞口的妖怪一身孽债,道一原本就不打算留情,现在有了这话,更是下了狠手。 她将灵力凝于指间,再结出紫印,传于银枪之上,雷符用了控水术,变幻了形态,如同寄生植物,缠绕在银枪上,自枪头与枪身接轨处,便停止了。 枪身势如破竹,向‘严三’的心口刺去。 ‘严三’蓄起全力,准备抵挡这一击。 银枪上还有束缚与追踪术,只要‘严三’接了一击,银枪便如影随形,已经退无可退,‘严三’只有一张虎头的脸,开始慢慢维持不住,渐渐露出了原形。 道一神色凝重,为防万一又开始结印。 “嗄嗄———”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这么大一个虎头,叫得跟只鸭子一样。 胜在声音洪亮,聊天的一群人,也把注意力落在了他身上。 “这是什么妖怪?” “对呀,你看他的老虎头,生得可真是威猛。” “哈哈,你们看,他长得什么身体,怎么像一条鱼,要是捉了回去,还可以给村子里加餐。”甄二抚掌高声喝彩,“还有他的尾巴,像是一条蛇呀,可以拿回去泡酒。” “甄二这想法可以呀,村子里有猎户,可以送给他们,有点儿什么跌打损伤的,还能擦擦,说不定妖怪的效果更好,也算为我们善政村做好事了。” ‘严三’彻底被激怒了,“一群蝼蚁,也敢肖想本尊。” 道一委实也被善政村这群心大的,给弄得有些无话了,她搁这打架,便是与人斗殴,也有个高低,万一她输了,这些人没考虑过后果么。 偏生的没法儿抽出手,去‘收拾’一下这群人。 王玄之好像听到了她的心声,“还请诸位郎君安静看着,道仵作捉妖时最忌分心,她若是输了———” 在场的人都打了个抖,陈夷之都衡量了一下,他如果去捉妖,会不会成功,结果是所有人都留在大风山上,一起感受山上的四时变化,岁月变迁。 山顶上成功恢复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山洞口里面的一人一妖。 ‘严三’全力抵抗移向他的银枪,道一灵力不要钱一般,也是源源不断的往上面输,二者如天平,但有一方倾斜,便是结果。 “虎蛟,你看这是什么?”道一腾出一只手,笑眯眯从腰间的拿出个小胖子来。 ‘严三’也就是虎蛟,眼睛一眯,“你就是城中流传的那个,身上有毕方鸟的道士!”突然他眼睛里发出狠意,“你怎会识得我的身份,谁告诉你的。” 道一状似很无奈,像是背书一般,“《百妖谱》上有载,【祷过之山,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虎蛟,其状鱼身而蛇尾,其音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 “多亏了那痛苦背书的孩童时,若非如此,今日还真认不出你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可听她说话的语气,根本就是来炫耀的。 孩童时被鞭策的记忆,众人都浮上了心头。 王玄之意味深长回看了某人,后者浑然不觉,只是脸色有些通红。 “竟然有《百妖谱》,你到底是什么人?”虎蛟深知踢到了铁板,但他想要留一些线索。 小毕方飞了个来回,此刻努力的补瞌睡,被外界夹着雪意的山风一吹,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吐了一口火,道一见状,立刻用灵力引导,传入银枪上的符纹中。 枪乃百兵之王,这枪当得起王中之王呀。 道一的眼都直了,什么材质的,这么好用,经得住她与虎蛟对抗,毕方火过一遍,不止没被烧坏,还更加明亮了,这也太好了吧。 眼里都是银枪,道一满是不耐的说,“不就是一个道人,有什么好问的,要打快打,”打完我去问问材料,说不定也能做个合心意的武器呢。 虎蛟被无视,他的怒意被无限激大,“同为地二级,我还怕你这个道人,真是天大的笑话——” 果然,随着话落,他的两片长得像人手的胸鳍,又起了变化。 鳍本来分不开,但他的分开了。分成了人一样的五条,每一条都带有弯勾。 “寺卿,这便是吴生被切割的凶器。” 梨花红着眼眶,冲到山洞口,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吴生根本没有得罪你——” 虎蛟深情款款的看着她。 “啊!”梨花根本流不出再多的泪了,她趴在道一身边,痛苦的吼叫。 那双眼里从来只有能感动自己的深情,于她而言也都是无所谓的,此刻只觉得令她作呕,内心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恶作剧结束了吧。”道一疾喝一声,“破!” 虎蛟的护身屏障破了个洞,雷符咒与毕方火顺着枪头,就钻到了他的身体里,内里也十分强悍的虎蛟,此时还是感觉到了痛苦。 他的眼睛开始变红,分不清地上是雪还是血。 虎蛟痛苦的挥舞着如镰刀的爪子,“我一定要杀了你。”他想把身上的银枪抽出来。 道一不会允许的,她握住银枪的另一头,就把虎蛟往山洞里推。 一道紫色身影,也跟着闪了进去。 ——— 116 受伤 虎蛟十分的痛苦。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往银枪上一扑,银枪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背后都突了好长一截,可效果是喜人的,他的爪子够得着道一了。 用尽全力一抓。 是爪子入骨的声音。 闷哼声传来,道一看清是何人,握住银枪的手更紧了,她结印的速度比平时更快,“看一力,天下不识君能有得者,虚空雷霹应,去!” 石头符迅速没入虎蛟的心口。 虎蛟胡乱在空中抓了好多次,闷哼声也传来了好几次。 中了石头符,虎蛟亮出锋利的爪子,还要再挥舞两次,肚腹传来与先前山洞中想同的轰轰声,几道闷响之后,那鱼鳍变的爪子僵在半空,到最后竟变回了原形。 虎蛟死了。 道一一把扶住背上在淌水的人,“安道,你忍着点儿,我为你治伤。” 此刻她只想着给王玄之止水,听声音肯定还伤到了背上的骨头。 “放心我挺得住的。”王玄之脸色宛如失去光泽的白玉。 甚至好心情的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怪我不懂事的冲出来呢。” 他记得长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小娘子居多,人家冲出去帮了忙的,也要挨骂。那种帮了倒忙的,更是被骂得体无完肤,头都抬不起来,自责懊悔都能淹没他们。 道一手中都没停顿,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右手在空间比划着,以指代笔,笔走龙蛇,一笔呵成,画了一张流光溢彩的符纹隐有星河流动。 “起!”符纹竖立在王玄之背后。 “去!”符纹顷刻间没入了他后背。 道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是给你止痛和止血的,下山就要立刻医治,你碎掉的肩骨有些严重,下山时要注意别碰到了,我下山再仔细为你医治。” 交待好一切,她这才有空回话。 “有什么好责怪的,你此举是为了帮我,也确实救了我,更甚至帮了我,还有外面的人,我不感激你,反而去责怪你,这是个什么道理?” “方才若不是你抵挡了一会儿,我哪里有时间使用石斗符,更何况虎蛟还抓住了你不放,我更没可能放开手收拾他,要是我比他先死。” “外面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不对,夷之兴许能撑到虎蛟脏腑全坏之后死去。” 王玄之身上没了疼痛传来,脸色也渐渐恢复,得到这个回复,又听她认真在分析陈夷之的功夫,笑得轻松又温和,白玉的光泽又重新找回,他轻轻的说了一声,“嗯。” “不过你受了的伤,始终是因为我,我会替你治好的,还有之前说的,要给你检查身体,就趁着这次的机会,一起做了吧。”王玄之笑容凝滞了一瞬。 道一问,“怎么了,不乐意?” “不是,是我都忘了这事儿,那就下山之后吧,辛苦你了。”王玄之揭过那瞬的不自在,又说,“回长安的事可以等等,现在这虎蛟怎么办?” 道一圆圆的小脸上,勾起两道月牙. 她乐得找不着北了,“一会儿咱们请不良帅帮忙,将虎蛟扛下山,我有办法处理它,但是得让村民看一眼,免得说我这个道人是假的。” “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王玄之现在身上已经没了痛感,血也不流了,所以他自觉的走到洞口处,外面的人瞧不见他,但是他能看清外面的情形,可以防止他人进山洞。 道一盘腿坐下。 她的对面是死不瞑目的虎蛟,想了想,还是伸手为对方合上了双目,可那双眼,又自己睁开了,玩了,不是,合了几次,发现没什么用。 王玄之看得嘴角直抽抽,还是打起精神专注洞里洞外。 道一放弃了为虎蛟合眼睛,虎蛟除了死不瞑目之外,还有什么必须要完全的事,才会有这么浓烈的执念。因为有孽债的缘故,山洞里的味道很浓烈。 她不舒服的动了动鼻子,得快些处理了。 将意识与虎蛟相连。 祷过之山,泿水之中。 里面有许多的虎蛟,它们欢快在泿水中畅游,自由自在。 有时在水中待腻歪了,它们还会上岸,在附近走一圈,看看岸上的风光,祷过之山与世隔壁,泿水更是无人能窥见其下风光。 虎蛟悠哉悠哉的生活,持续许多年都是如此。 直到几年前一日。 一个滔天巨浪,席卷了整条泿水。 紧跟着而来的,还有像风暴龙吸水那般的场景,在水中起了一个又一个旋涡,虎蛟赖以生存的泿水,成了他们的灾难场所。 来不及跑的虎蛟,被卷入了旋涡之间。 旋涡里就像有刀刃一般。 卷进去一只,黑色的血液,染黑了附近的泿水。 被卷得多了,举目望去,附近的泿水,都变成了黑色。 虎蛟举全族之力,救出了两只虎蛟。 两只小虎蛟。 被扔出了祷过之山的小虎蛟,听了成年虎蛟的话,出去了便变成了人的样子,其中一只,变成人形的样子,竟与梨花有几分相似。 两只纪年虎蛟初入人群。 以兄妹相称。 不识人心。 被人骗了,一同卖了出去。 在商户人家里,小女孩模样的虎蛟,当了丫鬟,男孩子虎蛟则成了小厮。 “兄长,老爷说要纳了我做第二十房小妾,是什么意思呀?”男虎蛟在人群中生活,比女孩儿虎蛟知事得多,他一下子就气红了眼,“不要信他的,老头子坏得很。” “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不在他家做活了。” 也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两只虎蛟被那个老爷带人堵住了。 “你们的卖身契在我手中,还想去哪里,小花儿乖乖做我的第二十房小妾不好吗,非要跟着这个穷小子到处跑,柳儿说得不错。你们果然不是什么兄妹,他也不是你什么兄长,而是情郎。” “不过你这青涩的模样,是老爷喜欢的样子。” “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放了你‘兄长’。” 小花儿虎蛟被男虎蛟拉住,不愿意松手,“不要信他的,这个老头子真的是坏人,你若是跟他走了,我也活不下去的。” “都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他们分开。”老爷见不得这情人,想成眷属的场景。 ——— 117 人恒分之 下人们得了命令,一拥而上。 女孩儿虎蛟与男虎蛟两双握得紧紧的小手,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一点点的抠开,甚至将两个小孩童养得白白嫩嫩的手给抠出了伤来。 两双手都血糊糊的,仍死死的抓住对方。 那老爷气得不行,“给我打,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下人一听顿时明白了,手中的木棍,着重的往小女姟儿身上拍打。 不一会儿便血流如注。 还未成年的虎蛟,一身防御几乎没有。 最后一个族人,将来还要陪它走过一段漫长的孤独岁月,就这么被人类打死了,还用的这是么可笑的方式,男孩儿虎蛟的双眼一点点染红。 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 那个老爷,包括跟来的所有下人,无一幸免,全都被抓得血肉模糊。 老爷一死,凶手又找不到,造成了家中的混乱与恐慌。 将他的家分成了数份,下人丫鬟也跑了个精光。 从此这个家族便成了前朝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此事在前朝轰动一时,当街杀人,凶手长什么样都没人看见。 造成了一个悬案。 这个案子,仍在大理寺放着。 抱着同样血肉模糊的小花儿,男孩儿虎蛟上了大风山。 在那里看到了一家三口。 正是严三一家。 严三的父亲,发现有个小孩子在挖坑。 走过去一瞧,发现一个看不清脸,浑身都是血的小姑娘,挖坑的男孩子也是,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就想叫自己家人过来帮忙。 “小三儿他娘......”喉咙上多了一只利爪,他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了。 严三的母亲,听到在叫她,也赶紧朝这边跑,便见到了这辈子令她心碎,又恐惧的一幕。 她捂着嘴,立刻回身想要把严三藏好。 刚好跑到严三的跟前。 胸口上便‘长’出一只铁一样的爪子。 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一个字眼,她用双手紧紧握住那双铁爪,眼神绝望的看着严三,孩子,走啊,快走啊。 铁爪如同空气一般消失了。 严母绝望的死去。 严三已经吓得不能走了,他蹲在那里发抖。 最后见到一只黑色的巨盆,他的人生永远的陷入了黑暗中。 男孩儿虎蛟听到一句,吞了他,你就能安稳的生活了。你还会遇见更多的同类,只要见着,你就能认出来的,来吧,加入我们吧。 ‘严三’舔了舔嘴角,将小花儿掩埋了。 最后他一身是血,凭着严三记忆消失之前,他找到了善政村。 本来想毁灭整个村子的,最后发现了和小花儿长得很像的梨花。 可梨花不喜欢他。 没关系,总有一日能打动对方。 他在路上捡到了吴生,想都没想就把人切了,煮了之后,吃了几块肉质最好的,便将人抛尸了。 反正煮成那样,也没人会发现的。 这样一来。 他就能带着自己的小花儿,回到泿水,重新生活了。 虎蛟到最后,还是想不通,“为何小花儿不记得我了,也不想跟我回家了呢。” ——— “你虽然可怜,但你做错了。” 道一戳了戳再也不能动的虎蛟,“将来我路过你的家乡,我会将小花儿的尸骨送回去,你这么爱切人的话,就分给善政村的村民吧。” 执念竟然就这样消了。 “我好像什么也没做呀,”道一有些不解,但很快释然了,她又说,“放心吧,小花儿一定会回家的。” “不良帅的病有得治了。” 治的什么病,方才认出虎蛟时已经说过了。 “安道可不许提前给夷之透露,哼!”拍了拍虎蛟的肉身,她恶狠狠的威胁王玄之。 王玄之胸膛震动,打破了温吞的性子。 他笑出了声音,整个山洞都回应着他的笑,“还在记恨村长他们么,实在是你太年轻了,他们不识得你的好,不要跟一个老人家和傻...子计较了。” 陈夷之听到笑声,就知道事情解决了,便带着甄二等人都进去了,就听到两人在说村长的事,他也跟着哈哈大笑,“道一你还惦记着自己没我好看的事呐。” 道一:.......你自找的! 给了陈夷之一个,你给我等着的眼神,便将这事揭过去了,“不良帅,还请你帮忙把这虎蛟扛下山去,我要在村中,将虎蛟处置了。” 梨花拔下头上的珠花,冲过去就要扎虎蛟,可看到这珠花时,她又收了手,正是吴生送的那一枝,她舍不得弄脏了吴生生前送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又将珠花插回了头上,和道一行了个大礼,“谢谢高人为我夫君报仇。”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 道一两眼一抹黑,她靠近了一点点,压低声音问,“安道,怎么了?我觉得气氛好奇怪。” “她这是想与吴生成亲。” “吴生不是死了吗?” “冥婚,估计她不会再嫁人了。” “.....真感人.....”道一不知道说什么好,俗人情感,她一会儿半会儿也理解不了,只能斟酌着,没什么感情的说了一句,附和一下这个气氛。 “梨花娘子需要道人吗,我可以帮忙的,少收她一半的银子。”道一蹬蹬蹬的跑梨花跟前,认真的问她。 梨花:...... 王玄之:......突然就没了那种凝重,是怎么回事。 “走吧,回善政村。” 上山小心翼翼,下山归心似箭。 今天见到的一切,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甄二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村子里吹嘘了,平日里说的鬼怪故事,都是真的,而且就在他们的身边,与他们一起生活,真是惊险刺激的一日呀。 同样盼望着他们下山的,还有在善政乡地里劳作一日的不良人。 “你们说这寺卿什么意思呀。” “什么什么意思?” “衙门里的活不要了?” “对呀,哎,蒋七你跟着寺卿们出去过好几次,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蒋七抬起头,望向远山斜阳,挂着不远处的山边,将落未落,树尖山顶上的雪,都映得红彤彤的,别提,还真好看,尤其是这雪上有神仙在走动。 “嗯?”蒋七眨了眨眼,“你们看那是谁?” 不良人都看了过去,被美景迷了眼,好一会儿,人影越来越近,他们才高兴的欢呼扑过去,“寺卿你去哪儿,我们快想死你了。” 道一很自觉挡在这些人跟前,身上都是泥,很容易污染伤口的,“先去村里再说。” 仵作的身分果然很好用。 混得再熟,也不是勾肩搭背的交情。 不良人被挡下来,他们识趣的往村里跑了,终于可以换身衣服,再把这身泥给洗干净了。 接下来,就在村民和不良人的见证下。 道一开始了她的切割大计。 割人者,人恒分之。 ——— 上架感言 这是我的第三本书。 今天上架,和大家随便聊聊吧。 每一本里都有我个人超级喜爱的元素存在。 所以即使扑了两本,也一直不停的码字。 其实最早,这本书的大背景我定的是另一个时代的,因为种种原因我给换了。具体是哪个时代呢,男主的名字就能找到答案的。再有就是剧情的话,正线从一开始就存在。 多的就不剧透了。 今天上架,我发十更呀。 希望喜欢的友友给一个首订。 再求一下推荐票、月票。 爱你们呀,么么。~ 万分感谢,卑微求票票,求订阅呀。 118 这个事儿能笑一年(求首订,求票票,万 道一在认真的切割虎蛟。 不过割之前,她还将严三一家的事说了。 善政村的人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大风山的凶兽虎蛟已经没了,他们第二日早晨,便组了一支队伍,去将严三迎下了山,葬在其父母的身边,由村子里的人轮流为其供奉。 村民也将虎蛟的事说得七七八八了,王玄之两人想要找补一下下,都找不到插手的地方,索性毫无形象的就蹲在一旁,看道一运作。 首先是顺着胸口那个洞,利落切开胸口,将那块金色的像玉又像石头的东西,拿了出来看也没看,就收进自己妖晶的袋子里,又开始顺着那道口子划拉。 “这妖怪叫虎蛟,吃了他的肉不会生毒疮,还能治疗痔疮,大家一人一块,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说着像切猪肉似的,挨家挨户的分,直到每户都分到。 最后还剩下一块,虎蛟鱼身与蛇尾相接,按人类来算,应当就是屁股的肉,她将那块肉举起来,朝着某人走过去,善政村的人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不良帅这块是我专门留给你的。” 陈夷之听到她说治什么病,就感觉不好,现在直接拿给他,那不详的预感更深,他又有些怀疑,不可能知道的吧,正想试探一番。 道一揣着满眼的水灵灵望向了他,努力的眨了眨,还捂着嘴不可思议的说,“难道我看错了,不良帅身上没有,已经缠绕了你一年多的问题。” “我观你面色,这应当是军中不爱干净时,生出来的毛病,还是说已经找到了名医,治好了这等小毛病,那可真是太好了。” 陈夷之松了口气,还好没说什么毛病,他刚想点头,就见那张嘴还在吧啦吧啦。 “毕竟得了痔疮这种事,也不好宣之于口。”像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道一捂着嘴,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什么都没听到。” 不良人与善政村人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到了陈夷之身后的......屁股上....... 陈夷之先是脸色爆红,然后就是头顶都气出了青烟,他想冲过去打人,可众人随着他动一步,那眼神就追了过去,似乎在看他的...屁股上,会不会飞舞着红线。 银枪捏得咯咯作响,牙关咬得死死的,恨不得就地晕死过去。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问,“安道,你是早就知道了?” 王玄之摇头,神色间也是无辜得很,“我们上山之后,一直在一起。” 只是在他听说虎蛟的功效之后,见道一瞥了他一眼,那叫一个意味深长。这种算是个人领悟能力,不在串通一气的范围内,王玄之心安理得的想。 “天呐,神仙也会得痔疮吗。”姗姗来迟的甄村长,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道一,我和你势不两立。” “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他。” 不良人头点得跟鹌鹑似的。 善政村的百姓也是。 在陈夷之恨不得脚扣地的回程时,善政村的百姓,像是捡到什么宝贝似的,以火一般的速度,将此事传散开来,还有虎蛟的故事,也成了他们村,传至后世的故事。 回长安路上,短短十一里路。 陈夷之觉得他要用一生来治愈。 由于这件事的起源。 道一也没好意思让半路下车,她要去钱小羊家里,万一这货以他还要去妖怪群里宣传,误会了什么,发起疯来,还是挺愁人的。 又要出手打普通人,还不能尽全力。 真愁呀。 那就明日下值再来吧。 帮王玄之看过伤,再过来,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还有前朝的悬案,也要告诉王玄之。 已经悬了几年的案子。 即使是死了,应该是他的罪名,也不能少了。 可惜了虎蛟,那份单纯被人类抹杀了。 人与妖怪,生活习性不同。 总归是要出事的。 ——— “哈哈,我和你们说哦,这事儿可不许--不许告诉别人啊。” “嗯嗯,一定。” “快说吧,什么事儿。” “把头凑过来一点儿。” “哈哈哈哈哈哈” “此事一出,我敢打睹,绝对上长安城笑料榜第一。” “别说上榜了,就我自己都能笑一年呀。” “哈哈哈哈哈———” 趁着午食的功夫,不良人交头接耳的聚在墙角,聊得极为欢快,但有一瞬间,他们的脖子都同时凉了凉。众人都回身望了一眼,根本没什么人。 蒋七看到了一片衣角,那是属于不良帅的呀,他内心一阵哀嚎,不良帅你快回来,我真的没有笑话你的意思,虽然很好笑就是了。 但看到他去的方向是验尸房。 又暂时将心放回了肚子,道一一直能活着,他们就一直是安全的吧,回头要不要在家中请个天尊回来,日日祈祷保佑一下她呢。 “臭小子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躲在验尸房里,我就不敢进来了。”陈夷之全身带着神挡杀神,佛挡诛佛的气势,何忠想拦人的话在脑子里了过一圈。 他还记得道一出门前说的话,“要是不良帅想杀人的话,你就按我说的话回他。” “不良帅息怒,息怒,道仵作外出了,说是外头有异常,她要去查看一下。” “去哪了?” “她说要先给寺卿看伤,然后再去城南安乐坊那边。” “哼!” 陈夷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俊颜有些扭曲,冷哼一声就转身走了,他也要外出访友,不是,是去查看上司的病,再去帮道仵作‘捉妖。’ 多么正当的理由。 何忠抹了一把虚汗。 他刚才真的以为不良帅失去了本性,要冲上来揍他了,那眼神太可怕了,道仵作你保重吧。 “王伯,你说什么?” 陈夷之怀疑自己听错了,好兄弟还有一身伤呢,这就带着伤出门了,还没让他跟着。两人就这么把他一个遗忘在了大理寺。 王伯是王家的管家,他觉得有点儿奇怪,不会是陈夷之的耳朵也出了毛病吧,他年纪这么大,都比他好些呢,“陈郎君没听错,我家郎君出门了,和道仵作一块儿的。” “可他还有伤在身呢。” “道仵作医术、道术高超,比在家里还安全呢。” 陈夷之:......他竟无言以对。 和王伯道了谢,他又往城南跑。 一路上火气都跑得消了大半了,他在思考这两人跑城南做什么,该不会真的有妖怪又犯事了,可为什么要带个伤员过去,他一身力量没得儿用了? 与此同时,道一两人确实到了城南。 但是看到了一个熟人,受到了热情邀情。 道一一时还没想好,要不要先去钱小羊家。 王玄之望天。 他一个伤员,也没办法决定何去何从。 ——— 119 再见雪月(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安乐坊钱家近在眼前了。 坊间斜刺里伸出来一双弱若无骨的柔荑,就往道一手上去,两人还以为是什么刺客,道一拉着受伤的王玄之,就往一边闪去。 那双手顿在了空中。 两人回头一看,竟然是个熟人呢。 此刻应当在小春香里的雪月。 “雪月娘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道一真的吓了一跳。 王玄之憋笑,背上的伤,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实在是方才他也吓得不轻。 雪月见着抓了个空的手,也没在意,还是记忆中的小道人,她咯咯笑起来,天上的太阳都明亮了几分,“我从今以后就住这里了。” 道一心里毛毛的,她搓了搓手臂,“你们鸨娘舍得放你呀。” 实在是雪月长得太招人喜欢了,这么金贵的人儿,谁也不舍得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放了呀。 雪月笑眯眯的说,“我赔了双倍。” 道一一脸的痛惜,羡慕的说了句,“雪娘子可真有钱。” 雪月呆了呆,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道一看着好像是真的没钱的样子,她含糊的说,“从前在小春香里攒了些银钱,早就准备赎身了。” “多亏了你给开的方子,我才下了决心出小春香养身子。” “这些事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你今日来这里做什么呀?” 道一一指王玄之,“寺卿说要访友,但他受了点儿受,就让我陪着一起出来了。” 王玄之完全被忽视了,也没想着凑上去说话,任两人在那里聊,突然就被动访友了,他只能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数的笑,拱了拱手,“见过雪娘子。” 雪月这才发现多了个人,她也回了一礼,“见过寺卿。” “你——你们要不要进去喝杯茶。”雪月邀请二人。 正凑阿喜走过来,“呀,是寺卿和道仵作,我现在就去为你们准备茶水。” 得了,走不掉了。 两人对视一眼,只能进去喝一杯了。 雪月家院子的大门方合上。 一道绯红的身影,就从门前路过。 陈夷之与二人完美错过。 跑到钱府将大门敲得咚咚作响。 院内羊群一散而光。 门后的人特别忧心,莫不是来砸钱府的吧。 房门大门,门房发现只陈夷之一人,不放心的往他身后瞧了瞧。 陈夷之如今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往他身后看,总感觉他们的眼神意有所指,还特别明显,他语气不善的说,“怎么,本帅的背后还有花?” 门房头上瞬间就冒了冷汗,他功夫不好,这个人打不过呀,忙赔了笑,“哪能呢,我是觉得你和寺卿还有小一高人通常都一块儿出门的,今儿没见着他们,有些稀奇。” 陈夷之杀气顿收,旋即又反应过来,一把揪住门房的衣领,“你说什么?他们二人没来?” 门房眨了着无辜的羊眼,“今日府上就不良帅一人到访。” 陈夷之将门房放下,急得原地跺脚,“这两个混蛋,肯定是故意躲我的。” 说罢扬长而去。 门房立刻把门重新关上,拍拍跳得厉害的心口,“呼,吓死小羊了。” ——— 进了雪月家,道一有点儿不知道该说啥,手中捧着一杯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杯里的茶很快就喝完了,可她瞥了镇定自若的王玄之,以及只看得到她的雪月。 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雪娘子,你今日可是有什么事吗?”她面上写出一副没什么事就放我们离开吧。 道一内心深深的觉得,坐在大堂里,好似有些不能呼吸,虽然什么事也没有。但这种感觉好像又只有她一人有,看看人王玄之毫无波澜。 又或者是自己不如人心静,那不能够啊,自己可是个修道之人。 见她窘迫,雪月拿出袖中的绸巾掩着唇,低低的笑了几声,这让道一一身软肉又麻了几分。 见她抖了又抖,雪月不再逗她,“今日本想去大理寺寻你——你们的,未曾想我们竟如此的有缘,还未出门,便在门前遇见了你们。” “发生了什么事?”雪月可是见过妖怪的人,她能找上大理寺,事情应该也不简单,事关她熟悉的领域,道一瞬间就没了那不自在。 王玄之也放下那杯青铜盏,杯中空空如也。 阿喜为几人添茶,还好奇得不行呢,寺卿竟这般爱喝他们家的茶。 雪月收起了调笑,“其实也说不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想看看高人近来怎么样了,”后面的话自是没说出来,她有些犹疑的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雪月娘子只管说,查明事情的真相,就交给我们大理寺吧。”道一将胸膛拍得邦邦响,王玄之没说话,只是附和的点点头,此时就像一个忠心少言的跟班。 雪月给了阿喜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守在大堂门外,与阿树一左一右,一副怕有人偷听的样子。 看来事情还挺重的。 “你们来时可曾见到雪月的邻居?”两人齐摇头。 雪月一脸欣喜的说,“好巧呀,我也没有见过。” 两人:——— 雪月假意咳了两声,化解了这尴尬,“每到夜里我就听到隔壁有动静,是男人粗鲁至极的辱骂声,时不时的有女子附和的哭声。” “本来是人家夫妻俩的事,我不应该过多打听的。” “可你们知晓吗,我旁敲侧击过,倒是有人见过男子,却无人见过我这邻居的妻子,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搬来的,阿喜有一回说邻居有妻子,还被人取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 “那些人知阿喜是跟着我从小春香里出来的,也觉得阿喜不是良家人,就说这是她自己想给人家当娘子,想疯了,不如跟着他们走,幸好被阿树给赶跑了。” “夫妻二人间的事,也不是官府说了算的吧——”道一有些不确定,以眼神询问王玄之。 王玄之这才说,“丈夫殴打妻子乃是合法,而妻子若是反抗,官府才有权拿人。” 道一不满的撇嘴,“这才不公平了。” 王玄之只说,“此乃规矩,《大周律》也是偏向男子的,除非有始皇那般的君王,下了王命,为妇人作主。” “算了。” “雪娘子你说说,究竟发现了什么?才想着要去官府的?” ——— 120 消失的哭声(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就是每晚都有的打骂动静,前几日我听着动静小了,昨夜更是没了,我觉着这是闹出了人命,所以想着让官府去查查。”雪月想了想又说,“我又怕是自己想多了,害得人家无故被官府查。” “雪月娘子,你说得也有道理,”王玄之斟酌了一下,还是提醒两句,“此事未查明真相之前,还请不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 面对王玄之,雪月总是很拘谨。她有些紧张的拍了拍衣裳,仿佛上面有东西似的,这才结结巴巴的回话,“寺卿的话,雪月一定记住。” “嗯!”王玄之嘴角含笑,令人见了心底就特别的放松,可一身紫衣,还有浑身的气势,将这份温和隔了一个无形的屏障,离他咫尺,又好像天涯海角。 道一没察觉到这份不同,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她起身说,“这事儿交给我们吧,雪娘子近日不要出门了,在家安全,我们就先回去准备了。” 雪月跟在二人身后,送两人出门。 道一凑过去悄声问,“安道,我们这是夜里要做采花——”王玄之凝眉,她立刻转了话,“是去做那梁上君子,查一查吗?” 王玄之笑笑,点头,“先回去再说。” 还是那副笑,雪月却觉得有些不同。 是了,她想到了。 同别人笑的时候,王玄之的笑始终不达眼底,并非是他故意与人保持距离,高高在上看不起人,那只是他身份使然,礼数周全。 但是在面对道一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骗不了人的。 这两种笑,在他身边圈出了块地,有些人能走进去,有些人只能在圈外转圈,抬起头高高仰望着,始终不得其法,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面对道一这样纯粹的人。 便是她也不能幸免呢。 再说了,两个郎君。 她操这份心作甚。 不良帅也是能进那个圈子的人,也不见她自个儿着急。 “雪娘子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要回去,早些做准备了。”道一打断了她的无限遐想。 雪月端正了心态,挥手与两人——道一作别。 出了雪月的宅子,两人上了马车。 王玄之艰难的忍着大笑,他说,“昨日你直接说出了夷之的‘秘密’,今日又寻不着你,此刻只怕寻了你我二人的足迹,满长安的寻人。” “夜里再不带上他,明日大理寺的地,可能又要花钱再修理了。” 道一原想着避两日风头,可这赔钱的事,万万不能再有了,她忙说,“谁让他先说我长得丑的,我这也只是回敬一二,一个大男子,怎的还与我修道之人计较起来了。” 王玄之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耳根有些泛红,他撩开车帘,声若蚊虫,“你不难看,长得很好看的,真的。” 习武之人的耳力很好的,道一听得清清楚楚,她一双眼亮晶晶的盯着他,“还是安道最好了,咦,你的耳朵———” “终于找到你们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钱小羊拉着缰绳,整只羊都不敢乱动。 马车就停在安化街道上,幸好才出了城南不远,来往行人少,也不碍着别人的事。 “夷之,莫要胡闹,先上马车,有新的案子。”王玄之差点被问到窘境,此刻见陈夷之,真是松了口大气。 陈夷之跳上车辕,上下扫视了钱小羊。 钱小羊泪在眼眶里打转,内心在呼吸,阿耶,我想回家吃草,也不想跟着这劳什么子大理寺卿了,每日都有新的挑战,新的花样,他还年轻,有些受不住了。 尤其是陈夷之,随时都想烤羊吃。 车帘落下之后,钱小羊才喘出那口被压住的大气。 “夷之,你怎么总是吓唬小羊,还是个小孩子,多来几次,羊都快被你吓死了。”道一乐呵呵的与他说话,仿佛昨日才结下生死大仇的,不是他二人。 陈夷之一声冷哼。 道一眯着眼看他,若非为了银子着想,定要将这货打得哭爹叫娘的,“不过多吓吓也是好的,钱小羊胆子太小了,难保以后被人一吓,又显了原形,这样还可以锻炼他。” 先听了前面,钱小羊还挂着感动的泪水:...... 自己吓唬人不成,吓一只羊,还成了帮忙。 陈夷之怎么想怎么不爽,现在他的隐疾好了,坐着也舒服了,那就收敛一点儿吧。 树的动静,并不是自己决定的。 风来,它就得摇曳。 “夷之,那虎蛟的肉好吃吗?昨日分的时候,我倒是忘了给自己分一块,寺卿也没分着呢。”道一好生遗憾的问他,可把陈夷之给气个半死。 他脸色通红的指着她,“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豪言壮语来。 王玄之见到熟悉的坊间,“到了。” 陈夷之气呼呼的一撩车帘,率先下车了,还想牵连一下钱小羊,又想起那个锻炼胆子的言论,这一车人,他真是一个都不想理了,气死他了。 然后一抬头,就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宅子。 今日是陈舒光换值,过来学习的日子。 正好去探望一下弟弟,再看看他学得如何了吧。 “夷之,等等。” 背后像有人催命似的,陈夷之加快了进门的速度,然后他就消失在两人一羊的眼前。 两人一羊:——— 真是记吃不记打。 跟着道一的步伐走,两人顺利的见到,玩儿,哦不是,学得正起劲的陈舒光。 “安道大哥来啦。”陈舒光问候了一句,又开始专注手上的活计。 王玄之看了一眼,是一堆石头,堆放在桌上各处,还标记了八个方位,应当是在学着摆什么阵法,还挺新奇的,也挺期待学有所成的陈二,将来会有什么成就。 “咦,我大兄呢,怎么没与你们一起。” 摆好最后一块石头,陈舒光才想起哪儿不对,这是少了一个大活人啊。 “顺着桌上这个阵法去找一找,他在里面等你。” “啊——”可我才刚学呀。 道一脸上写满了没得商量,陈舒光苦着一张脸去寻大兄了。 “安道,你在此处等夷之,我先去解决这个。” 王玄之认出了是什么,他笑着点点头。 ——— 121 虎蛟之刃(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道一拿着虎蛟的妖晶,欢喜的回房修炼了。 金色的妖晶,犹如秋日里,地里丰收的庄稼,还有树上黄澄澄的果实,令人不觉胃口大开,想立马咬上一口。 道一不想咬一口,她只想立刻吸收妖晶充沛的灵力。 虎蛟是很残暴的妖怪,它的灵力也很暴戾。 即便上面没有虎蛟的意思,道一温和的灵力,还是和它在身体的经脉里,打起了架,两股势均力敌,又水火不容的灵力,在身体里抢占地盘。 谁也不服谁。 金色的灵力未被消化,一个极为霸道的入侵者。 道一白色的灵力极为柔和,它由着金色灵力的入侵,除了一开始的抵抗,到了后面,就像是弱小的白莲风中摇曳,任人欺凌。 金色灵力徜徉在新的身体里,这具身体内里强劲,但习性温和,让它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横冲直撞,慢下了脚步,与白色的灵力擦肩而过,也不去排挤对方。 它没有灵智,所以也不会发现,自己的金色在慢慢变淡,渐渐的与白色相重合。 最后一点儿金色消失不见。 道一头上全是冷汗。 虎蛟暴虐的灵力,游走在她分散开来的下丹田中,二者实力相当,颇费了一番功夫,先是佯装打不过没开神智的灵力,控制自己的灵力,不去抢原本的地位。 经脉没有了原本温养的灵力,受到的的冲击可想而知。 师父带着练功时的摔打,师兄陪练时给她打出的内伤,都比不上全身经脉都被虎蛟灵力冲击,简直生不如死,幸好灵力没开灵智,不要还要想其他的办法。 为了稳固灵力,道一又调动起灵力运行几个周天。 难看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地二级还是没有突破,只差一个临界点,还是卡在了那里。 道一根本不带着急的,师父说了修道随缘,强求只会损根基,损运道,该她得的时候,也要牢牢抓住,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想做一个抓东西的动作。 然后她就惊呆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手上出现了一道虚影,和虎蛟的想抓她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爪子出现在她手上。 她试着用左手去摸,没想到锋利无比,成功的给划出了一道血印子。 “这到底是实的还是虚的?” 道一将灵力收回,那爪子也跟着消失了。 她眼睛亮晶晶看着手上‘长出’又‘消失’的爪子。 像是发现什么新的陆地,她玩心大起的放出灵力,又收回,手上长出虚爪,又收回,来来回回试了无数次,索性伸直盘坐的双腿,下了榻。 走到桌子跟前。 将灵力运至手掌,对着木桌就是一爪子。 “啪!”桌角自己就断了,尖锐的一角掉落在地,断口整齐。 道一笑眯眯的摸着灵力聚出来的爪子边缘,“真是出行的利器,杀人必———捉妖打怪的好帮手呀。” 将灰扑扑的妖晶放袋子里。 睡得正沉的小毕方被砸了头,它不满的小声嘀咕,“这都是破烂了,你还收着做什么,早早扔了才是啊。” 道一拍了一下袋子,哼了声,“你懂什么,这可都是宝贝。” 灵力已经完全吸收,竟然还有新功效。 道一开心的打开房门,这才发现天色有些晚了。 岂止是有些晚了,再待会儿天都黑了。 她才想起还有人在家,“遭了,大堂不会被拆了吧。” “安道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肚子都饿了,光喝水都快饱了。”陈夷之神色有些狼狈,一旁还站着敢怒不敢言的陈舒光,他特别看不过眼。 王玄之放下杯子,他倒不觉得是故意的,临时前的那妖晶,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道一要吸收妖晶的事,他也知晓,此刻倒是有些担心出了意外。 “不若我们去看看吧。”王玄之提议。 陈夷之抱着银枪立刻起身,摩拳擦掌的想要大干一场。 陈舒光欲言又止的跟上。 三人在大堂门口就遇上了道一。 “你们这是做什么,这就要离开了?” 道一看了看天色,又问:“你们可是准备好了,晚上去安乐坊查探的事?” “嗯,之前钱族长说过,安乐坊及其附近不止他一家妖怪,所以我们将这个问题也考虑到了,所以道一你听一下,我们商量的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好!” ——— 道一圆圆的小脑袋,左转转,右转转。 月色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功夫傍身的两人瞧得分明,心里也是极虚的,“你这般瞧着我们做什么。”陈夷之都忘了两人之间的‘仇’倒像是自己猜错了。 王玄之眼神示意两人看身下。 两人同时看了一下身处的位置,很识趣的扶稳了身边的粗杆。 三人此刻就在雪月邻居墙外的一棵树上,树不大,撑一人完全可以的,撑两人勉强,撑三人,就不要作妖了,否则树断了,就只能当贼处理了。 看了一身下的树,两人老实的没再作妖。 王玄之身上有伤,最好的位置,两人让给了他,一左一右的站着,就是真打架也得越过他去,为了不让他伤上加伤,两人只是眼神交锋数个回合。 残月都快入睡了。 屋子里还是没什么动静。 三人谁也没有走的打算。 雪月不可能无缘无故来骗他们,除非是听错了,但一次能听错,这都个把月了,他们更倾向于这户人家的男子,确实有些问题, 雪月邻家的男子,年纪在不惑与知天命间。 长得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据查来的消息,白日他在家将门锁紧闭,不外出与人交流。 他们天黑了便过来蹲守,男子到了夜间,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举着油灯在院子里走动一圈,像是在消食,随后便回房间休息了。 之后再没什么动静。 直到左邻右舍家,熄了灯火,男子又有了新的动静。 这一次他没有拿油灯。 人也变得鬼祟,在自己家里还左顾右盼的,生怕被人瞧见一般。 说没有鬼,这谁也不信呐。 鬼祟的查看之后,男子似乎放心了。 他开始换路线了。 瞧着像是去后院的路。 三人将屏住呼吸,远远的看着他走。 直到男子绕过前院,他们这同时飞到屋顶上,趴着观察院子里的男子。 ——— 122 井中(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嘿嘿——” 男子到了后院,嘿嘿的笑着。 笑声飘荡在整个后院里。 房顶上的三人,胃里极不舒服。 担心打草惊蛇,道一几人都没动,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就看到男子搓着手,一路上都嘿嘿的笑着,然后来到了后院的一口井边。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道一三人觉得更恶心了。 男子好像知道恶心到人似的,为了让人眼不见为净,他‘扑通’的一声就跳下了井,几个呼吸后,并没有落水的声音传来。 道一小心翼翼的起身,“我们要找的秘密,就在这井下了。” 王玄之似乎在想什么,没有立时回应。 两人往井边走,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又回来寻他,“安道,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那男的我好像在哪见过,又不记得自己真的见过他。”王玄之还是说出了他的看法。 陈夷之与他一起长大,对他的记忆力也是了解的,那就没有记不住的,就这其貌不扬的男子,能让他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事情严重了呀。 道一想了想,她轻声问,“安道是否见过与他相似之人,才会有这种感觉?” 灵光乍现。 王玄之想起来了,他有些为难的说,“这男子是人是妖?若是人的话,就我和夷之下去吧。” “为什么?” 道一只是单纯的不解。 王玄之也为难,他要怎么说,当初他们在平康坊蹲崔文渊,见过许多往来的客人,这男子的神色与那些客人,何其的相似,甚至更严重。 道一是山上的修道人,这些污秽之事还是少见为好。 所以想让她留在上面看守。 不像他和夷之,一个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将士,另一个在大理寺,见惯了世间的恶。 “可惜呀,是个妖怪呢。” 道一等了一会儿没答案,还是自己先公布了另一个答案。 王玄之松了口气,听说是个妖怪,那口气又梗了上去,“那便一起下去吧。” “不行,你二人在井边看守,妖怪身份不明,又在井底,这一回我独自一人下去。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有人在上头看守,见着情况不对,还可以去搬救兵。” 陈夷之将银枪往地上一驻,“井口便由我守着,谁也别想出去。” 王玄之惊愕,他不想让人下去,到最后却是她一人下去,他取下腰间骨笛,“一刻钟,我就吹响骨笛,你把握好时机,井上有我们。” 道一郑重的点头。 她趴在井口,往下一看,黑黢黢的,凭她的目力,竟是一眼望不到底。 充盈的灵力在全身流转。 她纵身一跃,飞进了深不见底的井底。 井边的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她瞬间便被那片黑暗吞噬。 “安道,你是否操心得太多了?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明面上对谁都很好,可真当论起来,没几人能真正的走近你,道一只是一个九宵观的道人,你———”陈夷之不得不提醒一下好兄弟。 王玄之趴在井边,转过头来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人还在井底为大理寺卖命,你这话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动怒,还是那个温吞吞的王玄之,陈夷之就是觉得瘆得慌,这副样子让他想起了前朝的一个旧案,其中一个犯人怎么也不肯招供。 王玄之进了天牢,让所有人都退出了天牢,当时的案子,与他家有些关系,受损的是他家一个极远的亲戚家,所以也想看看结果。 进天牢之前,他的好兄弟,就是这个样子。 “知道了。”同时他也明白了,道一的重要性。王玄之见他好似误会了,倒也没澄清,如此也好。 陈夷之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句,好好的招惹他干嘛,尴尬的笑了笑,“安道,那小子下去有一会儿了———”所以你是不是不要把注意力放我身上了。 王玄之握住手中的骨笛,眼神专注的看向一片漆黑的井底。 “夷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立刻去办。” “可你——” “赶快!” 道一用最少的灵力裹住全身,轻飘飘的到了井底,双足踏上绵软的地,落地无声。 踩到了地,心里才踏实。 按下落的时辰估算,这井底的高底比长蛇还长一半有余。 家中用来吃水的井,哪里有打成这样的。 抬眼望去,井口还是黑乎乎的。 所以她看不见上头两人,已经为她无声的‘交锋’一次了。 好在下到了井底之后,凭借着习武之人的目力,能看清周遭的情形。 以井口为中心的井底很大。 几乎是中年男子家后院那么大。 里面堆放了许多粮食,还有一口井中井,冒着汩汩可口的清水。 有简易的厨房,还有一块未燃尽的柴火。 种种迹象表明,井里有活人生存。 妖怪养个活人在井底要做什么? 道一围着井底转了一圈。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半人高,类似狗洞的口子上。 收敛了浑身的气息,悄移口子边。 她的双耳动了动。 里面好像有微弱的气息。 以及挣扎的动静。 跟着就有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 “求求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我们想回家,阿耶阿娘生病了,需要我回去照顾。” —————— “我——我阿翁是修文馆主,只要你放了我,我让阿翁给你要一个进修文馆的名额。”道一蹲在洞口看到一群哭梨花带雨的小娘子,正对着她,向一个长得极为壮硕的男子求饶。 姑娘们也不知在井底待了多久,一身衣裳早已不能蔽体,可她们好似浑然不觉,已经习以为常,只想着求那个男子放了她们。 修文馆主? 道一凝眉,怎么那么耳熟。 不管了,先救人再说。 声称是修文馆主的那位小娘子,已经看到了道一,却见道一轻轻的摇了摇头,她猛的捂住了嘴,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踢到了身后的床,这才停了下来。 男子满嘴涎水,“既然你这么主动,今日就是你罢,一定要为我生个像你这般娇俏的后代呀。”说着还上了一只手摸了摸小娘子的脸,甚至在身上到处乱摸。 小娘子眼中含泪,气得脸色通红,胸脯起伏不定,却只能别过头去,她死死的盯着道一。 一众小娘子无论看了多少次,仍旧胃口翻滚得厉害。 道一这才发现那张,凌乱、肮脏、甚至有些发霉的,仅供一人躺下的床榻,男子将那个小娘子一把就推到了榻上,其他小娘子却不敢上前。 之前就有人试过帮忙,那个小娘子被拖出了这口井,就再也没出现过。 “急急,束缚!”一只手还保持着撕扯小娘子的衣物,另一只手急不可耐的扯自己的,那男子就被捆住了,道一忙在半人高的洞口大声,“都赶紧出来,我送你们上去。”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几个小娘子上前,将那个男子从小娘子身上扒拉开,甚至在搬运中,还有几个,用没什么力气的脚狠狠的踢了几下。 将小娘子救出来,一窝峰的人全往洞口涌出。 所有人都往井底的位置跑。 道一的灵力,化作一根长藤,绿油油的,将那男子捆住,另一只手则是分出同样的束缚术,将小娘子一个一个往上送,井口太窄,一次两人都不能送。 还剩下两位小娘子。 道一更是打起了精神,她察觉到那头的妖怪,已经开始有了动静,本来是抱着要先大战一场的,没想到束缚术竟能控制它一段时间。 又是一根绿油油的腾蔓,最后一个小娘子,也送了出去。 “我还以为是什么高人,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小娘子。” 男子舔了舔嘴唇,“你放走了为我孕育后代的小娘子,就用你自己来替吧。” ——— 123 一刻钟(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你就是为了让他们给你孕育后代,所以才不顾她人的意愿,绑了这么多人,将她们关在这暗无天日的井底?”道一生平第一回发自心底的愤怒。 这妖怪把人当成了什么,仗着人类没他这一身修为,便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随意掳了小娘子关起来,如此作为,连当个妖怪都不配。 道一生气的样子取乐了妖怪。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许是修为比对方高的缘故,并没有着急着抓人,而是和道一聊起了天,“人类毁我家园,如今我族只剩下我一个,若是不诞下后代,世间将再无我族。” “我捉了那么多好看的小娘子,却一个有用的都没有,就那一身皮肉还行,不过久了也就腻歪了,我还寻思着过几日把隔壁那个娘子收了呢。” “前天夜里,她好像看听到了不应该听的。” 道一心里一惊,幸好今日他们来了,否则这井底又要多一个雪月了。 “如今看来不是小娘子好看的问题,而是身体的缘故,她们那弱小的身躯,岂配孕育本尊的后代,我瞧着小道人,你就挺合适的。” “要是你同意,也可以同人类那般,先拜了堂成了亲再说。” “难得有这么合心的小娘子,我可以尊重一下你。” 道一被这妖怪的厚脸皮惊呆了,完全不顾别人的意见,一个人自问自答的,算哪门的尊重,真是恶心到,她昨日吃的烤鸡都要吐了。 “你知道吗?”任妖怪胡说八道,直到此时,道一才不带任何情绪的问了一句。 妖怪说得正带劲,好似已经开始迎取眼前的小道人,然后生了许多后代,过着他想象中的美好生活,眼底都有了笑意,而不是一开始只为传宗接代的欲望。 乍听道一说话,嗓音也像她人一般,清秀的人儿,有山溪一般干净的噪音,他很是享受的眯了眯眼,再睁开眼里有势在必得,“小道人想问什么?” “你长得这般丑,别说掳来的人不愿意,即便是你弄了八抬大矫过去,旁人也不是愿嫁你的。” “就算有喜欢钱财不介意你丑的,但是我看你好像很穷呀,这些吃的,都是你自己偷来的吧。” “丑就算了,还穷成这样,有不嫌弃你的,想与你共度一生,可你的妖品竟还如此低劣,除非是眼瞎受虐,否则谁愿意和你这种妖怪在一起生活。” “余生都在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中度过。” 妖怪不怒反笑,“那她们怎么都不去死,分明也是迷恋我的。”他舔舔舌头,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方法,能叫这个小道人求饶不得。 道一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非也,她们是对人世还有眷念,这世上还有许多她们留恋的人,你不过是一道不惧踩到的臭水沟罢了,回去洗洗脚便是。” 每次那些小娘子求饶,念的都是家里的人,还有的更是想着他们的夫君,对他都是拳打脚踢的,不过没什么用就是了,但妖怪的脸色还是更难看了。 “小娘子失了贞节,即便你救了出去,在这长安城中,也无他们立足之地。”妖怪面部逐渐狰狞,它已经开始失去耐心了。 道一呵呵一笑,“你被狗啃了,被脏东西染了衣裙,不寻思打狗,把脏东西洗洗,反而想着把自己的肉剁了,把衣裳扔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一直记得在平康坊外,王玄之的那番话。 男子犯起错来,凭什么只有女子受人诟病。 妖怪也一样。 小娘子们犹如精心呵护的花朵,受到了狂风暴雨的摧折,即便这一次花折了、谢了,可来年春日,照样会顽强的开出美丽的花朵,并不会就此连根死去。 对了,春日。 “你是发情期到了?”道一问那双眼变得猩红的妖怪。 妖怪双眼红得吓人,嘴角的牙也起了变化。 一排整齐的人牙,长出了尖尖的獠牙。 它没回答,鼻子里“呵呵”两声。 失去理智的妖怪,满心满眼的只有全身灵力流动的小娘子,它暴躁的动了动身子,上半身的衣裳半挂在腰间,裤腿先是被精壮的腿撑破。 上半身恰如春风吹过,遍地草生。 男子的模样完全消失,原本铜色的上半身,长满了黑尖白底的毛发,密密麻麻的,像淬了毒的针,针尖上还泛着黝黑的光,根根锋利无匹。 道一的灵力裹挟全身,剩下的灵力,都源源不断的往双手上输,这妖怪皮糙肉厚,还能识出她是女郎,那就是地级以上的修为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只妖怪智商好像不太够。 能不傻吗。 《百妖谱》有云:【有山曰竹山———丹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玉,多人鱼,有兽焉,其状如豚而白毛,大如笄而黑端,名如豪彘。】 即便不是真的猪,可和猪这个字眼沾上边了,还真的是个傻妖怪。 同时还沾上了猪不好的习性。 好吃懒做,滥发情。 猪傻也有好处。 早就知道他们有三个人。 却还放任她救走了小娘子,又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 一刻钟的约定。 她相信。 如无意外,她的‘外援’就要来了。 道一一边闪避在井底横冲直撞,没有理智的妖怪,手上的虎蛟之刃随时准备出手。 缕缕笛音顺着井口,钻入了井底,环绕在整个井里,来回萦绕。 《清心诀》辅一入耳,豪彘四只蹄子都慢了一瞬。 复又努力追赶道一。 想要抓住小娘子配种,给豪彘一族留下优秀的后代。 趁他再次停顿。 道一不跑反而借助井壁,脚用力一蹬,整个人快速往后一仰,灵力聚出的虎蛟之刃就往它身上招呼。 “哐哐哐—” 是铁器交锋的声音。 道一差点儿被它抓住,险险避过,又开始了你追我赶。 笛音不绝。 测试过几次之后。 豪彘越发的暴躁。 道一也摸索出了它的弱点。 《清心诀》再一次传来,比前面几次威力还要大。 道一猜出了缘故,她出手更快了。 看准豪彘再变身的一瞬。 她猛的停住,转身疾冲了过去。 ——— 124 源头(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清心诀》令豪彘清醒时,它的动作会有片刻的停顿。 在那短暂的停顿中,道一每次都会攻击过去,她发生清明的豪彘有痛感,防御也薄御许多,这一回清醒时间更长,就是她的机会。 她提前结好雷符,潜藏在虎蛟之刃里。 “就是现在!”道一猛的冲了过去。 虎蛟之刃划穿了豪彘的脖颈,项上猪头还停留了一会儿,才顺着身体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了几圈,脖劲上的血没了阻止,黑色的血液如同墨水,喷洒了出来,像是文人作画一般,泼墨成山水。 豪彘没了脑袋,竟还有意识,他疼得浑身抽搐,地上的脑袋,还嗷嗷直叫。 借由雷符残存的牵引,道一再度结印,“急急,斩邪!” 斩邪符顷刻便融入到了豪彘的身上,轰的爆炸开来,身体从内部爆炸,炸得四分五裂,偏生得那颗脑袋还好好的,井外的《清心诀》未曾断绝,它还保持着清醒。 “束缚,去!” 将豪彘的脑袋控制住。 道一走到井口的位置,她抬头往上看,那片迷雾已经没有了,应当就是豪彘设的迷障,担忧被人发现,还怕底下的小娘子跑了。 但是那么高的井壁,小娘子又没功夫在身,谁又能跑得掉呢。 所以说猪妖就是猪妖,没有脑子的。 “安道可以停下来了,已经解决了。”赶在《清心诀》最后一个音落之前,道一瞅准时机,意识进入到了豪彘黑气冲天的执念。 ——— “呵—呵—” 竹山上。 一群和猪仔长得极像的妖怪,哼哼唧唧一窝峰的在山林里奔袭。 它们有着井底豪彘一样的外表。 跑着跑着,它们到了花红柳绿的地方。 满地的青草香,鲜艳的花朵迷人眼。 闻着闻着,眼神就不对了。 然后找到各自的伴侣,开始为后代努力。 竹山上,丹水中。 有许多的人鱼。 它们与岸上的豪彘互不打扰对方的生活,它们长得特别的美丽,单论长相,精致的陈夷之在它们面前都不够看的,它们的脸仿佛是天赐的,没有一丝缺陷。 豪彘长得像猪,又一身白毛尖端带黑。 丑是真的丑,人鱼根本看不上它们。 两个种族看脸,高下立见。 豪彘被嫌弃长得丑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 它们控制不住自己种族的本性。 尤其是春日里,真是随时随地,都能露出它们的本性来,让人鱼姐妹都不敢出水赏春景。 它们真是烦死了这群豪彘。 成天对着它们住的凡水流涎水,好多都流到了丹水里。 人鱼都怀疑丹水已经脏得不行了,她们都不再往岸边凑了,离得远点儿,中心的丹水,应该没那么容易受到涎水的污染,反正不要再看到这群豪彘了。 原形长得不好看便罢了,化了个人形,也是丑得让人鱼没法儿见。 豪彘没见过美人鱼也就罢了,它们自己的族群,长得都一个样,走在一起,谁也没话可说。可是见过美人鱼之后,它们就觉得自己族群里的雌豪彘丑得没法儿下口。 可惜它们在水中待不了多久,近来美人鱼又在水中央活动。 想捉个美人鱼回家,给自己生个漂亮的后代都不行。 两个不同的种族生活在同一片地。 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水中。 由于生活习性的问题,倒也相安无事。 除了人鱼被恶心恶心,倒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明媚的春天。 也是人鱼躲在丹水中心不敢上岸,听着岸上豪彘嗷嗷叫,到处找伴侣的日子。 但是人鱼很快就发现,那天的水很不对劲,它们在不正常的流动,丹水很快就往下滑了一指高,人鱼群顿时慌乱起来,更让它们害怕的事出现了。 丹水外流的同时,它们也只能随波逐流。 不管如何挣扎,它们好像被水粘住了,根本挣脱不开。 这一切。 都有一双恶毒的眼睛,从头到尾的看在眼里。 “看不起我们豪彘一族,我们得不到,便送给有需要的人吧。”豪彘望向山下那片,已经快要看到淤泥的河底,无情的说道。 其他豪彘也欢快的庆祝。 长得这么好看,它们连片鱼鳞都碰不上,还不如早早弄走呢,省得放在眼前,令它们心烦。 当晚豪彘一族,开心的在竹山上庆贺。 做了许多事的豪彘,累极、倦极。 横七竖八的睡了一个山头。 豪彘是闻到一股特别香的肉味醒来的。 它循着肉味望去,是它腿上着了火,腿上的毛已经烧得干干净净,现在已经开始燃烧它的皮,那肉香就是从腿上传来的,顾不得许多,嚎叫着就往丹水跑。 丹水经过一夜奔流,早已不复往昔。 里面只剩下了淤泥,豪彘顾不得许多,来不及跑进淤泥,只得在地面上打起了滚,在奔跑的短短时辰里,火势已经烧到了它的身上。 接二连三的豪彘奔来。 它们冲进了淤泥里。 可是滚着滚着,它们就发现了身体不对劲。 火灭了,身上的疼痛没有减轻,反而更加的痛了。 淤泥附在伤口上,竟然被伤口吸收了,怎么擦都擦不掉。 渐渐的还有豪彘开始失去生命意识。 腿疼得打滚的那只,就发现它的同伴们,火灭之后的顷刻间,悉数没了性命。 它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拖着浑身的伤,跑出了竹山。 为了尽快恢复伤势。 豪彘选择了最快的办法,也是它们族群的唯一的办法。 寻摸到人类的家中,拐走了许多人类的小娘子。 从她们身上寻到了生机,补充了流失一半的生命。 豪彘被竹山的那一幕吓破了胆子。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再回去查看。 唯一敢肯定的事,与人鱼被放走是连在一起的事。 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恐怖的猜测。 但它不肯承认,或许这灭族之祸,是它招来的。 藏着灭族大事,豪彘心里越发的扭曲。 通过威胁抓来的小娘子,它知道了长安城城南,有猛虎传闻,鲜有人居。 遂将落脚点,定在一家租不出去的院子里。 城南果然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它掳到了许多好看的小娘子。 看着有些小娘子高高在上,变得摇尾乞怜。 它的心情变得很好。 除了没有后代。 这些事,可以慢慢来。 它有时间,长安城还有许多小娘子,等着它采撷。 ——— “就这么打死这头猪,还真是便宜了它。” 道一没好气的踢了一脚,已经死了的豪彘全身是软肉,软趴趴的滚了一圈,“你只能带着这个传宗接代的任务,下去找同伴了呢。” 她表示帮是不可能帮的。 为了气豪彘仅剩的意识。 她带了一丝恶意的问,“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儿你不知道吧。” 125 周家娘子(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你不知道吧,那淤泥里全是毒呢,作为猪的同类,真是智商也差不多呀,害死了自己的全族呢,你是怎么安心过了这么多年的?” 浓郁的黑气,刹那间散了。 豪彘的执念就这么没了。 一夜之间,丹水不见。 那一河的淤泥,成了毒药。 这一只豪彘犯了错,不代表其他也是恶的。 至少在它们死前,都没犯过错。 还是只在山上自由奔跑的豪彘,时不时望着丹水里的人鱼流哈喇子。 可这些都是不他们死的理由。 它们被谁害死的? 人鱼又何去何从? 她不由仰头,井口的迷障早没了。 一轮明亮的弦月高悬于空。 上元佳节才过去几日。 弦月仍旧明亮。 只有井口大小。 她还真是坐井观天呀。 看来,得将长安城的妖怪都安置好了。 便要立即动身,去陆地的四极处查探一番。 恶的源头,还未解决。 真是一口气都不松懈。 在井底找了一根绳子,她将豪彘捆上。 一拉一提。 一人一猪凌空而起,跃出了井底。 井边只有王玄之人一人。 她眨了眨眼,“安道,人都去哪里了?” 王玄之指着死得不能再死的豪彘,“这是什么妖怪?” 道一扯了一下手中的绳子,“豪彘。” 一刻间后。 王玄之大致了解了豪彘掳人的缘由。 还有前朝压了多年的旧案,有几个失踪人口,倒是和今夜救出来的对得上数。 井里的人都不在了,道一想立刻离开这个令人压抑的井边,以及令人作呕的院子。 “等等,道一你刚才说,其中一位小娘子说她阿翁是修文馆主,你确认没有听错?”王玄之叫停了她的脚步,她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点点头,“确实听到那位小娘子说过。” 得到满意的答复。 王玄之心中的疑虑不消反增,“井底的人最少也有半载光景,道一你还记得我们去太一山,遇见修文馆周馆主,他眉目间可没并分愁苦。” “那位那先生的孙女?”道一总算是想起来了,将脑海里的消息对上了号,修文馆主是谁,又长的什么模样,还有他与另一位老先生悠哉悠哉的生活。 她心里也是羡慕的,寻思着等她上了年纪,也要云游天下,过上这样的日子。 道一不怎么确定的说,“兴许是老人家不想外人操心?” 王玄之摇头,“据我所知,先生不是那等人,周家男丁兴旺,只得了一位孙女,周家向来疼得紧,也看得紧,便是同一个学院的学子,也少有瞧见她的。” 这也是他见面不识,需要求证的缘故。 “这么疼爱的孙女不见了,老人家不可能不伤心,即便是为了不让外人操心,眉目间的忧愁也是骗不了人的,但是他那日确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道一差点儿忘了,自己会给人看面相了。 那日所见的两位先生,周先生只差嘴角咧上天了,反观赵先生,眉宇间隐有困惑,似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但在太一山上登高望远,也舒展了不少。 “我们在这边瞎猜也没什么用,不如亲自上门一探,如何?”道一拖着豪彘肥胖的身躯就往院外去。 王玄之嘴角直抽抽,还是立刻跟上了她的脚步,“先不要去修文馆,我们现在要先去一个地方,夷之早已经在那等着我们了。” “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记得带上那头猪。” 王玄之心想,既然道一都叫它猪,那它就是猪。 ——— “走开,别碰我。” “你离我远一点儿。” “.....” 在暗无天日的井底里,众位小娘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成日的戒备,让她们更加的团结。 她们来自不同的家庭,也来自不同的阶层。 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交集,因为豪彘的恶行,她们聚在了一起,天南地北的聊着,借以度过一个又一个不见天的日子,也了解到了平日根本不曾接触过的世界。 不管豪彘如何可恶。 她们的内心始终向着阳光,永远期待着重见光明的那一日。 乍然见了光。 她们还是相信着彼此。 对于外界的人、事,却是戒备得紧。 她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道一站在院外看着这一切,她不解,“既然是这样的,为何不直接将她们放回去呢?” 王玄之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世道对女子多有苛刻,她们就这个样子送回去,沿途的非议就够她受的了,再这样回到家中,会不会被家人接受,也是一个问题。” “都是家中儿女,受了苦难,好容易才回了家,怎的就舍得不要她们?” 道一自己就是生父母不详之人,但她觉得肯定是事出有因,将来说不定还能见着呢。说着这话也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只是认真的在陈述一件事,想要知道个答案。 “这世上有爱子女的,也有不爱子女的。 有的人回了家中会被重新接受,有的则是觉得会侮辱门楣,尤其是对女子贞洁看得极重的家庭,失踪几个月的小娘子,对外都称亡故——” 眉目慈善的大娘追着小娘子,想要给她们换上新衣,却被挠得一手的伤,发髻也被抓得有些乱,仍是好脾气的追着她们,好言好语哄着。 大娘仍然碰不到她们,但不会那么戒备大娘在她们眼前晃荡了。 王玄之还要再说什么。 道一已经跨着步子进了院中。 陈夷之来到王玄之背后,“安道,这小子不会以为她能安抚这群小娘子吧。”他不着痕迹的露出自己也被挠了一道的手背,上面还血乎乎的呢。 王玄之怔怔的望着院内。 陈夷之也不恼,他说:“我说一件事,你可千万不要着急。” “还记得那次我说过要去看一眼,周先生藏着的孙女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这群小娘子里,我发现了周先生的孙女。” “喂—你,你不会知道了吧。” 王玄之颔首,“此事道一已经确认过了。”又叮嘱了一句,“还有,我怀疑周家娘子失踪的事,存在蹊跷,你切莫要再伸张了。” “明白。” 126 时差(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咳——” 提步跨进院中。 道一轻咳一声,方安静下来的小娘子,吓得脸色苍白,在院中仓皇奔走。 “是我。”道一十分愧疚的行了一礼,“娘子们莫要惊慌,是我的不是,但是我没有恶意的。”她常年诵经的嗓音,令人莫名心安。 声音还特别耳熟。 以周家娘子为首,她们都停下了脚步。 回望那个说话的少年。 竟然是在井底救了她们的少年。 昨夜少年像天神一样,来到了井底,将她们从日复一日的噩梦中拯救出来。 少年郎看起来年龄很小,他穿了一身整洁的蓝衫,乌发仅用一枝木头簪子束起,她还生了一张看过去就十分讨喜的小圆脸,清秀又干净。 平和的双眼,照见了一切美好。 就如在大街上,与她们有一声寻常的遇见。 周小娘子等人扭捏的扯了扯身上衣裳。 她们之前跑什么跑,那位大娘子又不会吃了她们,这一身脏兮兮的,都记不得多久没洗过澡了,再吸一口,都是臭烘烘的味道,真真是太失仪了。 周小娘子一张脸由白转红。 大娘子在一旁那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终于等到了机会,“小娘,你们可愿随我一道,这个院里的厢房里有一个大的温泉池子———” “嗯。”周小娘子松了口。 陈夷之在院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安道,这是个什么道理,她还什么话都没说呢,怎么那群小娘子就乖乖的去梳洗了。” 王玄之嘴角噙着笑。 他转身离开了院外,“走了,第一步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是,怎么将她们‘安稳’的送回家中,而不让她们受到流言蜚语。” 东方鱼肚发白。 一行人在大堂正式会面。 王玄之正坐厅中首位。 陈夷之罕见的收起了他的银枪,颇为不自在的落坐在次位。 道一勾了勾嘴角,“周小娘子,有什么话尽管和寺卿提,他会为你们做主的。” 周小娘子没见过厅中两人,可她的阿翁经常在家中提起三人。 陈夷之有大将之才,但还需要磨炼,若是能经受得住,大隋将会添一名将星——后来大隋亡了,阿翁嘴里的话便换了大周将星。 崔文渊此人慧极,他能让冲动易怒的陈夷之听他的话,也能让武不输陈夷之,文不让他的王玄之跟着身后。但是不好生引导,将来很容易伤人伤己。 王玄之此人文武不缺,只差一分让他努力的缘由。 这三人若是给人选夫婿。 第一人当是崔二郎,论谋略,只怕他的兄长都要输他,但他的心性,非一般人能控制的,竹韵你这样的人儿,自是不行的,他与阿翁有师徒情也是行不通的。 第二是陈夷之,看似性情火爆,可若是他能看在眼里的,哪一个不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你看崔二郎和王二郞,这二人的委屈,哪一个不是他打回去的。 第三么那王玄之,倒是可惜了,听闻他家中早已定下了一门亲事,只是因他本人之故,倒是一直不曾听人听过是哪一户人家。 生于王家,他与崔二郞见识相当。 论谋略,二者相当。 区别只在于用与不用。 若崔二郞是行事是个谋士幕僚。 陈大郎能在军中一展所长。 王二郞便是一个当着你的面,耍了心机,你还要夸上两分的人。前面两位锋芒毕露,王玄之有一身不输二人的锋芒,但他能收放自如。 韵娘呀,你不懂啊。 可惜呀,可惜呀。 彼时的周竹韵,只记得阿翁痛心疾首的感叹。 她失踪之前,尤记得崔陈二人去了军中。 行军之人,身姿板正,坐姿大马军刀。 那么便是二者其一。 听闻另一位长相不俗,风姿也令人难忘。 更令人稀奇的是,走哪里都带着一杆银枪,从不放手,听闻睡觉时都抱着呢,还有好姐妹曾戏言,这人成亲了,是要小娘子呢,还是要银枪。 那个赌局她失踪前,还投了不少银子呢。 所以这人当是崔文渊。 另一位之前在大理寺任职。 方才听救命恩人叫唤寺卿。 倒是没想到,她失踪的日子里,旁人的生活过得竟是风声水起。 不论她如何,都与旁人无甚干系。 “民女周竹韵见过大理寺卿,”周竹韵又冲着陈夷之见识,“见过崔家二郎。”其他的小娘子也跟着她见礼,见了男子仍有些害怕,可道一在场,让她们安心不少。 周竹韵的话音方落,便见道一三人都变了脸色。 崔文渊之事过去了数月,周竹韵一点儿消息都不知晓。 他们没想到周竹韵已经失踪了这么久,修文馆的周先生也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周竹韵有些害怕,又强提了勇气,“可是民女的话有不妥之处?” 王玄之最先回过神来,“周小娘子的话并无不妥,是本官失职,才令你们被困在井底。此处乃是陈大郎君家中的一处宅子,你们无论何时想回家,本官会安排人送你们回去。” 道一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儿,没想到陈家如此的有钱,长安城这么富贵的地方,竟随处都是他家的恒产,怎么办,她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了。 陈夷之坐直了身子,微笑着点头,“此处我家无人居住,只一个看守大门,还有为你们准备衣裳的婶子,你们可慢慢考虑,没人会赶你们。” 一群小娘子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小娘子面有难色,“我是在家人卖掉我的途中,被那人掳去的,若是回去的话,也是再次被卖掉的命,还请郎君收留。” 另一个小娘子也怯生生的站了出来,“我我家人待我很好的,我想回去看看。” 一共十二位小娘子,连周小娘子就有十三位。 有一半的不愿回去,周小娘子咬着发白的唇瓣,“我想回家见见阿翁。” 电光火石间。 王玄之想到了一些事,他需要去证实。 “好,本官今日便为你们的失踪,安排一个合理的理由,诸位自可安心归去。” “将来家中若有不能理解你们的,也可以去永乐坊寻一家叫道宅的宅子,那里是我的住处,正好缺人。”道一观其中几人面相坎坷,她决定帮一把。 同时决定给新宅起名,道宅。 “我们可以现在就去道宅吗?”不愿回家的几个小娘子,立刻就选择了道宅。 陈夷之:......都是我家的宅子! 道一笑眯眯的,“再等一日吧,宅子的牌匾还没挂上呢,我怕你们迷了路。” “噗嗤。”不知道谁先笑了起来,大堂里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春日初升的日头,挟裹着一份春的喜悦,照进了明亮的大堂,令人耳目间充满了新生的欢喜。 迎着朝阳。 陈家别苑,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将小娘子一一送回家中。 最后只剩下了周竹韵。 “周小娘子,你准备好了吗?” “嗯” 一辆寻常的马车,碾过青石板。 径直往修文馆行去。 ——— 127 修文馆(求首订,求票票,万分感谢!) 修文馆位城东南的修政坊。 从安乐坊过去,绕过几个坊便到了。 王玄之凭借着他的脸,以及腰上的牌子。 他们很容易进了修文馆。 几人在修文馆如入无人之境。 为了周竹韵着想,他们换回了一身常服。 修文馆里此时正是上课的时辰。 行至一道迂回曲折的长廊。 路过修文馆的清竹居时,里头的学子正士气高昂,“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摇头晃脑的朗诵是《大学》,好一副朝气蓬勃图。 又穿过傲霜居时,里头诵的是《中庸》的一段。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朗朗读书声,交织融汇,声声入耳。 “我阿翁说过,每个人的学习状态、进度是不一样的,所以将他们的综合能力折合,这才开设了这么多的班次,学的都不一样。” 可不是么。 在这个春日里,听得那什么窈窕淑女,真真是应景得很。 道一觉得这位周馆主,与她师父还真有几乎相似。 瞧瞧她与师兄学的,不能说相似,完全就是毫不相干。 “只是这周馆主住在什么地方,我们快把整个修文馆走遍了吧,怎么也没见着一个影子。”道一指了指远处,下了课之后,远远望向他们的学子,“再找不到人,我们就暴露了。” 周竹韵俏脸一白,“就在前面了。” 她的心里同时也升起了疑惑,她们在修文馆里,分明只行了一条直道,怎么就把修文馆走遍了,真要走遍,没个几日功夫,那是不行的。 “噗嗤。” 陈夷之没忍住笑出了声,“我说道一呀,你什么时候能注意一下,道两旁的风景,识识路,这分明只是一条长廊而已,虽然他弯曲了点,长了点儿。” “可它就只是修文馆里,一条长廊而已。”见道一气鼓鼓的,陈夷之无辜的摊手,不就不识路被人揭穿了,至于像是灭了人全家么。 王玄之嘴角噙着笑,“周馆主就在前面的修篱院里。” 道一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她是个好道人,不能在学院里生事、打架、吵架,有损她高人的身份,但是一个不识路的道人,寻常人听了,对她的信任也会少几分吧。 周竹韵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原来是不识路,并不是对于要送她来修文馆的事心生了不满。 不过不识路的道人,还真挺有趣的。 道一若是晓得她的想法,兴许就没那么生气了。 周竹韵抿嘴浅笑了一下。 但是望着近在咫尺的修篱院,那点儿浅笑,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站在修篱陵院外。 她颤抖着伸手,推开了篱笆做的栅栏门。 双腿犹如灌了铁水,怎么也挪不动半分。 “师妹再不进去,远处就有学子过来寻先生了。”陈夷之好心提醒了一句,远处有好几位着如雪麻衣的学子行来,像是春日里又下了雪,映入几人眼帘。 深深的刺痛了周竹韵的双眼。 她猛的提了一口气,跨进了修篱院。 跟着她后边只有王玄之和道一。 王玄之进门之前将腰牌交给了他,“门外的事,你看着办即可。” 陈夷之激动的点了点头,“放心吧,不会出大事的。” 出发前,他就已经拿上了它心爱的银枪,站在修篱院外,虎视眈眈的望着三三两两走近的学子,浑身都有一股,若想进得修篱院,就从我尸体上过的气息。 学子身上,有一副傲骨。 陈夷之想,若是那等子迂腐的骨头,能否经得住他的银枪,还有内心一个潜在的想法,那便是在从小就讨人厌的周馆主的修文馆里,好好的打上一场。 今日说不定就能实现了。 能不激动么。 打了架还有正当理由,又不用受训。 他摩挲着银枪,眼里冒着熊熊火焰。 火焰里写满了快来打我呀。 陈夷之这副挑事的姿态,倒是让寻来的学子,有些拿不准主意了。 并非所有人都识得他,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识得他。 学子中便有人识出了他。 不在意那张出色的脸,只看他的功夫,便让身上没几两肉的学子心生退意了。 他们有一身硬骨头,也得分时候,此时无冤无仇,就为了进个门,就与人发生不必要的争执,那根本不是挺着脊梁骨,而是挖空脑子只为了犯蠢。 能进修文馆的,都是有权势的人家。 有人学识好,也有人学识差。 名声好的有,差有也有。 但是在前辈长安三霸—侠的名声之下,他们那点儿造事的能力就不够看了。 去岁陈家平反了。 具体缘由圣人没说,但看着那赏赐一批又一批的。 王家大郎尚了福寿公主,公主没了圣人不怪罪,也是赏赐不停的进王府。 他们家中再有权势,还能和圣人眼中的人相比较? 必须不能够呀。 “不良帅,真的是你呀。”周时节憋了半天,终于走了出来。 他家也是走了七弯八绕的亲戚,又不小心扯了一下自己认识王玄之和陈夷之,才走了这么个后门,进了修文馆,做着几个学子的小跟班。 此刻就是被他们推出来,让他问问早毕业多年的人,来修文馆做什么,该不会是他们的馆主做了什么事,让官府发现了吧。 莫非今日他们就能看到,先生当众被人打板子的情形,那太快乐了吧。 众学子这么想着,开始有了躁动。 陈夷之嘴角抽得厉害,他竟然从这些学子的眼中,看出了与他当初相同的眼神,看来先生这一职位,真的让人又敬又怕又讨厌呀,不管过了多久代都是如此。 不过,都没什么恶意。 只是想看先生倒霉,然后乐一乐的心思。 “怎么是你?”陈夷之顿时不满这群人了,先生就是用来尊敬的,怎么这些人只想着看戏,完全把自己刚才的想法抛于九天之外了。 周时节支支吾吾的。 见他这么扭捏,他身后一人不着痕迹的将他拨开,“不良帅,事情是这样的,周先生平日里可都是在馆中,并未做什么违法之事,大理寺兴许有什么误会?” “哼。”这还差不多,陈夷之心生满意,他好心情的问,“你是哪家的,我瞧着你挺好的。” ——— 128 晕倒了 “师兄,东亭有礼了。” “原来是杨家东亭,你近来在修文馆的名声很是不错,今日一见,确实很好。”陈夷之赞赏的说着,能在官府面前挺身而出,不管如何,就这份勇气,便令人欣赏。 陈夷之忽然想到,他不用打架,便将人拦在了院外,说明这一届的学子,都是知书达礼的,他斟酌了一番,说道:“大理寺卿有要事与先生相商,你们无事,便回去学习吧。” 众学子心中一痛。 杨东亭和周时节亦是如此,再美好的学习,成日里只剩下学习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累的,好容易趁着馆里来了人了,趁机偷溜出来放放风。 大业还未成,就被陈夷之无情扼杀了。 众学子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最后被来寻学子的先生,一抓一个准,全给拎了回去。 修篱馆外的学子来去匆匆。 陈夷之银枪没得用武之地。 对着长空一叹,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呀。 也不知安道他们与先生谈得怎么样了。 周馆主早过了知天命,再有两年就到耳顺的年纪了。 平日在馆中,他一月也只讲一堂课。 无论在哪个院子讲课,院里院外都趴满了人,不管是否能听懂,周馆主的课是一堂都不能错过的,错过一堂再见往昔的同窗,好似两人中间隔了一条银河。 无事时便待在修篱院中。 见院外哪个学子顺心了,也会好心的指点一二。 这也是今日修篱院外,一会儿便有学子聚集的原因之一。 累了、倦了。 便在后院里,躺在逍遥椅上,畅游幻海人生。 王玄之他们到的时候。 头发发白的周馆主,眯着眼躺在逍遥上,随着逍遥前后轻摇,院子里分外安静。 周竹韵看得分明,他的头上已是雪白。 记忆中的阿翁,头上是何时爬了霜雪的。 是为了修文馆的学子,还是为了家中的她。 周竹韵突然不敢上前,去叫醒睡梦中的老人,正要转身离开,老人身上的毯子掉在了地方,春寒料峭,这么睡一觉,铁定会受风寒的。 她踱着步猫着腰走过去,将地上的毯子捡起来。一点点的为老人盖好。 毯子盖好了,老人都没醒的迹象。 周竹韵方松口气。 身上起了变化,使得老人的双眼豁然睁开。 周馆主先是一惊,后又一喜,“韵娘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在梦中也好,都怪阿翁没用,生了不孝子,竟不许你来看阿翁。” “阿翁都一年多未见过你了,就算是在梦里也好,快过来让阿翁瞧瞧你。” 周竹韵再也没能忍住,扑进了老人的怀里,哭了出来。 道一小声的问,“安道我们现在是否要出去?” 王玄之摇了摇头,“他们很快就会好的。” 他相信教导过自己的先生,以及先生看着长大的后辈。 “阿翁,这不是梦,我是韵娘。” 周竹韵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珠,举止不复从前的温婉。 周馆主惊得想要立刻起身,奈何方才睡梦中醒来,全身软绵绵的没甚力气,手撑了一下椅子,又软软的跌了回去,可吓坏了三人。 人年纪大了摔一下还真不是小事。 周馆主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也不要周竹韵去扶他,“你小胳膊小腿儿的,哪能扶得动我,安道还不赶紧过来。”他朝王玄之吹胡子瞪眼的。 周竹韵一反从前的规矩,抱着他的一只胳膊不松手,“阿翁不喜欢韵娘了么,韵娘扶一扶你还是可以的。”说着就要把人从逍遥椅上扶起。 老人无力,女娥娇弱。 王玄之快步上前,扶住了周馆主的另一只胳膊。 周馆主起身之后,半眯着眼盯着道一瞧了好半天,“这不是太一山上那个,和夷之只顾吃胡饼的小子吗,你怎么跑我修文馆来了,还是安道这小子送你来入学的?” 说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特别的严肃,和刚才见到孙女时的温和完全不同,“旁人我管不着,但我这里是没有捷径可以走的。” 道一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她可没这种受虐的爱好,真想体验一下学院的生活,她宁愿跟着那日的赵先生,也比跟着这位两副面孔的先生好太多了。 正享受春日浴的赵先生,突然打了个寒颤,紧了紧领口,认命的抱上了赵夫人准备的手炉。 “阿翁,你想什么呢,小郎君是大理寺的仵作,怎么会来修文馆上学的,况且,修文馆里的学———”周竹韵拉着周馆主撒娇。 周馆主很是享受孙女的亲近,虽然一年不见,好像变了许多,但还是记忆里那个可爱的孙女。 “好好好,韵娘说了算。” 周竹韵见他开心,也跟着咧嘴一笑,又怕心忧了他似的,轻声说道:“阿翁,今日师兄与小一师父是特意送我回来的,你可别想太多了。” 周馆主这才察觉出不对,周竹韵身上穿的衣裳,平日里只有家中洒扫的仆妇才会穿,身上连点珠翠都没有,整个人干净得比修文馆学子衣裳还白。 “你这是被我那不孝子撵出家门了?”周馆主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走路都有些抖,他在后院里找了个木棍,就要出修篱院。 看样子是要回家收拾不孝子了。 周竹韵一把拉住他,“阿翁,韵娘有事想和你说。” “嗯?” 王玄之提醒道一,“一会儿你看着些,我瞧见先生好似有些不对。”见她有些不解,又说,“先生将师妹放在心尖上,因为师叔的谎言就真的不见孙女,即使这样也气得不行。 但他印象中的孙女过得还是不错的,一会儿听了师妹的遭遇,只怕会气出病来。” 道一连连点头。 两人守在一旁,听着周竹韵一年来的经历。 周馆主听完之后一言不发。 他的牙关紧闭,手里捏着的棍子咯咯直响,手背上青筋直冒,胸膛快速的起伏。三人瞧得是心惊胆颤,想伸出手去扶他,又被气势给逼得不敢伸手。 暴怒的儒生,有时比武生更可怕。 周馆主方要站起身来,便听修篱院外有人声喧哗。 “馆主,馆主,清竹院的李学兄出事了,现在昏迷不醒,正要去大夫正在救治,先生们等你拿个主意。”隔着陈夷之横亘的长枪,一个学子,伸着脖子喊完话又立刻缩了回去。 陈夷之:...... “阿翁!” 周馆主再也没撑住。 一口鲜血喷出,接着倒在了王玄之的怀中。 人陷入了昏迷。 王玄之出了后院,与陈夷之说,“先生在后院晕倒了,夷之你先过去瞧瞧怎么回事,我和道一晚点儿便过去,别让学子们‘惊慌’中,坏了痕迹。” 陈夷之应下,带着那个传信的学子,一块儿离开。 那个来传信的学子尚处在震惊中。 原来馆主这么喜爱他们呀。听说学子受了伤,就气得昏迷了。 对他们这么好的馆主。他得为馆主澄清。以后可不能再想着捉弄馆主了。 ——— 129 死了? “周馆主只是气急攻心,安心静养即可。” 道一拿出银针在周馆主身上扎了几针,又说:“我这是为他排解郁气,只能治标,真正的心病,还需要周娘子才行。” 周竹韵红着眼睛点头,“谢过小一师父。” “我们现在要去竹清院,师妹便在此守候先生吧。” 王玄之见她还是懵懵懂懂的,又提点了两句,“先生此举不只为你的事,还有师叔他们瞒着他的事,兴许是怕先生露了痕迹,在修文馆里不好行事。” 周竹韵惊愕的抬头,她伸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再哭了出来,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还有被家人伤到的难过。 水气氤氲的眸子,看着还真让人难过呀。 道一抿着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道一。” “嗯?” 道一心里还记挂着泪眼朦胧的周竹韵,觉得心里非常的不舒服,又说不清楚是什么缘故。 闷着头走路的她一心想弄明白这闹心的缘故,闻言抬起头来。才注意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王玄之在两人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将师妹她们从暗无天日的地方拯救出来,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令她们绝望的日子了,经历过苦难,将来的她们会更加的坚强。” 道一嘴抿得更厉害了,“可她们明明就不用受这些罪,在未来的岁月里,总是会成长起来的。” 王玄之一时有些恍惚,他曾经第一次见到案子的时候,好几日都吃不下饭,把家里人都急坏了,正在上值的阿耶都从衙门匆匆赶了回来。 那是一个灭门惨案,事后查清来龙去脉,不过是邻居临时起意偷盗,被家里的人发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人家全给灭杀了,又拿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 邻居拿着值钱东西去典当,才被他们抓了个正着。 东西有找回来的一日,但死去的一家五口,没有一个人能活过来。 是他们倒霉,不应该活着吗? 是他们不配,应该自动拿出东西给犯人吗? 都不是。 他们倒霉在,不知道邻居是个潜藏的犯人,还会对他们家的钱财起意,那是一家人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听村里的人说,那是为了小儿辈识字用的。 他们生活得好好的,错的是犯人。 “你说的是对的,但这个世上就是有些人,或者说妖怪,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兽行,犯下种种罪行,但他们没犯罪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会犯罪。” “等他们犯罪了,又为时已晚。” “我们只能尽全力阻止一切罪恶,但你我二人之力终有不达之处。 师妹家中因为名声而瞒情不报的,名不举官不究。还有种种原因,兴许就在眼皮子底下,我们也不可能一一知晓。” 道一回望了一眼屋里的祖孙,“可这样一来,不是让那些坏人、坏妖怪的气焰更嚣张吗?他们会觉得即便是做了什么,这些人也只能烂在肚子里。行事更加的无所顾忌。” 王玄之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你说得也没错,但只要有我们在,他们行事总会有所顾忌,如今的我们力量仍不足,但我相信有总一日,一定能让所有罪恶都消失。” “一旦产生念头,总会有一念之差的吧。” 王玄之目光满是坚定,“那就让他们明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只有明白罪恶,以及罪恶带来的无穷后患,那些人与妖怪才不敢再犯。” 道一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但总觉得还有问题。” 王玄之:“很多事都不可能在当时做到面面俱到,我们只能不断的去完善,去摸索,因为时光并不是一层不变,岁月在流走,事物也在变化。” “万变不离其宗。” “我们先做好当下,再从目前的处境中,摸索出一条路来。” “安道言之有理。” 王玄之嘴角轻勾,“知晓我说得有理,不如现在随我去看一下,那位李学子究竟出了何事?” 道一浑身一下子就来了劲,大跨步就离开了修篱院,还有些懊悔的说,“你看都是因为我,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真出事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说完人就不见了影。 王玄之暗中用了惊鸿,然后就在院外的长廊里见着人了。 道一万分窘迫,“那个,怎么去清竹居。” 王玄之目瞪口呆,很想说循着这一条长廊便能到了,长廊就一个七弯八绕的特性,尤为符合文人的喜好,你在上一个转弯处,都不能瞧见下一段长廊。 但并不妨碍长廊,它就是一条完整的长廊,中间并无断绝。 道一问完就见到他不可置信的眼神,有点儿为难的说,“我见这长廊两边的景致瞧起来都差不多,只有进得院中,见了院名才晓得到了哪里。” “周馆主的院落除外,我已经记住了。” 王玄之愕然,周馆主院落就在长廊尽头,还有不同于其他院子的篱笆,来个一两岁的孩提,走上一两遍,也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像他就可以的。 可接触到道一的神色,王玄之聪明的没把这话说出来。 “咳——修文馆里的路是复杂了些。”王玄之走在前面为她引路,都有功夫在身,二人走得极快,很快就消失在一段又一段长廊中,又在另一段中出现。 道一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王玄之忍俊不禁,“到了。” 方才路过清竹居时,里头朗朗读书声, 一身正气的学子,高声朗诵的是《大学》。 咳,道一心虚,她是问了王玄之才知的。 别问,问就是凌虚子没认真教。 此时不复读书声,在先生们的主持下,才勉强没有乱象。 整个清竹居,却是没人有心思读书了。 其他院子里的学子,也都跟着跑出来看热——情况。 道一还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在太一山、胡家、甚至平康坊都见过的人,但是叫什么来着,忘记了。 “大理寺卿过来了,把你们知道的都告诉他。” 陈夷之第一个发现他们,遂快步迎了过来。 王玄之扫了一眼整个学堂,地上躺着一个人,据他目力来看,已经没了呼吸。 “道一。” “在。” ——— 130 蛇毒 道一快步走到那位倒地的学子身边。 她蹲下身去,就要伸手去摸那位学子的脉,却遭到了一位先生的阻止,“听闻你是仵作?摸死人的手怎么能碰我们的学子呢,还有你可知我们学院的人非富即贵。” 那位先生倨傲的神色,表现得十分明显,这样的人岂是一个仵作能碰的。 围在旁边的学子也有赞同的,他们试想了一下,如果倒地的是自己,也不愿意让一个仵作碰自己,回头到家里,还不知道要用多少水清洗呢。 但也有清醒的存在,杨东亭站了出来,“先生,事关学子性命,岂能在乎如此小节。” 杨东亭在学子中素来有微望,又是杨家子,这话说出口之后,学子中有不少人松动了,其中一人附和,“对,事关性命,我们不能这么计较。” “东亭学兄说得在理,眼下大夫还未到,让这个仵作看看又怎么了。” 学子们纷纷散开,道一得以上前。 那位先生的脸色涨得通红,他本是寒门子弟,好不容易考进来的,平日最喜欢别人奉承他,尤其是学院里的学子非富即贵,这让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见道一寒微,一个小小的仵作,就想刁难一二,没成想,衙门里还没说话,学院的学子就先解了围,尤其是杨东亭,出身世家,岂是他一人能撼动的。 “大夫来了也没有用了,这个早就死了,中毒而亡,而且是那种一碰就死的毒,具体是什么,我需要详细查验。”道一就像是一个外人一样,没带任何感情的说着一件事实。 那先生冷哼一声,猛的甩了一下袖子,“仵作不过是看死人的,如何能看活人的事了。” “本官倒是不知,我等离开修文馆才几年,学院何时有如此无知的先生了。” 若是那先生是故作的骄矜,那么王玄之便是自身的学识,以及世家底蕴给的底气,让他不骄自傲,旁人说这话,兴许还遭到反对,可由他说来,十分的合理,令人信服。 只有陈夷之抱着银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仔细点儿的就会发现,他眼里浓浓的探究。 他是真的在看戏,王玄之难得在外面不给人脸面,出于世家的教养,他在外一惯以好脾性著称,就算是在大理寺,也没人会觉得他难相处。 这么不给人面子的事,让他万分好奇,想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也顺道见识一下,道一究竟有多重要,才能接替崔文渊的位置,行走在他们身边。 “你—你——”你了半天,那先生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看王家背景,只大理寺卿这个身份,就足够让他喝一壶了,实在没勇气。 王玄之见他无话可说,又问:“仵作半分医理不分,又如何能判断生死,”他又指着仍在验尸的人,“当然懂一点儿和精通还是有区别的,旁人本官不敢说,道一的医术是有依据的。” “本官的大伯母便是她治好的。” 年前王家放了一条街的鞭炮,只为庆祝王大夫人好转,能出门防客的情形,两次浮现在众人的心头,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了地上验尸的道一身上。 然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甚至有人不自在的紧了紧衣裳。 杨东亭也悄悄的后退了一点,他是基于对几人的信任,出来担保的,但是没成想这人胆子这么大呀。 王玄之盯着两条白花花的长腿,嘴角微抽,他轻声问,“道一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道一轻轻嗯了一声,又想起这样不合适,又转过身去,“回寺卿的话,这位学子,咦?怎么长得有点儿眼熟,寺卿你过来看看。” 方才只顾验尸,只顾看症状。 此时才发现死者也是一位熟人。 王玄之倾身上前,他想起是谁了,沉吟片刻,便在人群中找到另一张熟悉的脸,“周时节,你与李重远二人向来玩儿得不错的,今日怎的没在一处。” 以周时节为中心,空出一片地来。 他脸色苍白的走出来,天知道就是去了一趟修篱院,好兄弟就没了,这个事他应该怎么解释?寻思着几次见过的情况,他还是抖着嘴,决定老老实实的,不抖机灵。 “我方才和东亭学兄他们去了馆主的院子,是郭象来通知我们,才晓得清竹居出事了的。” 陈夷之帮他作证,“我们跟着来报信的郭象一起过来的,离开前周时节确实在修篱院外,”不等他喘大气,又说:“但也不能保证不是他下的毒。” “不良帅所言确实有可行之处,周时节可以先下毒,再跑到修篱院外,装作什么都不知情。”道一似乎也很赞同这个说洗,在周时节快急哭了时,她又说,“死者已经死去半个时辰了,正常人从清竹居往返需要两柱香的时辰,那个时辰的话,他应该才到修篱院。” 陈夷之细算时辰,肯定了她的说法。 “但他也脱不了嫌疑,”道一戳了戳李重远已经发胀的脚踝,“死者李重远,年十七,修文馆学子。李重远死亡的原因,你们看他的脚踝上有不明显的咬伤黑痕,伤痕四周浮胀发青,还有青黄色的汁水流出。” 又指着李重远光溜溜的上半身。 道一接着说,“寺卿你再看,他的全身虚肿而光亮,面色发黑,再有脚上的两个大小相同的伤口,以及伤口的形状大小判定。学子李重远是被毒蛇咬伤,没有及时排挤出毒血,毒气侵入心脏及肺腑,导致的死亡。” 被这一手验尸给牵引了心神的学子,在李重远尸体的周围给转了个水泄不通。 道一抬头见众人求学若渴的眼神,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可长点儿心吧,你们还记得地上躺的是同窗吗,说不定凶手就在你们中间,这样真的好吗。 而本应该查案的王玄之,被挤到了一个角落里。 道一偏过头去问他,“寺卿以为是人为的,还是意外?” 所以的人视线,都转向了王玄之。 ——— 131 嫌疑人 郭象和谢简不知不觉中,将王玄之挤开了。 被道一提醒,这才想起来,如果是人为的,这就是个案发现场呀,他们还凑过到了大理寺卿跟前,两人默默的往没有空地的地儿,硬挤出了一个落脚地。 连杨东亭没忍住,也不着痕迹的挪了一小步。 王玄之沉吟片刻,“正月里的蛇,尚在冬眠,此时不应是它们活动的季节。” “夷之,将清竹居的人都集中在院子里,本官有事要问他们。” 学子得了信的,早在王玄之他们之前,便已到了清居竹,只剩下个别学子,有的因身体缘故,请了假在学舍里休养,还有各种各样理由,得以不上学的。 好容易得了一天假。 一个个从被窝里被抓起来的,哀嚎不已,这究竟出了什么事,才让他们好容易得来的假没了,起床脾气大的,脸上的阴影,都快与天上的黑云融为一体。 穿戴齐整,走在长廊上,早春的凉风一吹,人也醒了大半,这时才想起打听一二,“不良帅,你们大理寺怎么到修文馆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陈夷之走在前面,回头看了这学子一眼。 学子捂着胸口后退了两步,待人走远了一点,他才问身边的同窗,“不良帅那是什么眼神,我好歹也是咱们班上的第二,虽然是倒数,可哪里就傻了。” 常年倒数第一的黄鹤连连点头应是,“和靖兄说得极是,你的文采我是半分也及不上的,不良帅那是不了解,才会那样看你,只要等他了解了你,定是万分想与你结交的。” 林和靖抚掌大赞。 两人心情愉悦的追上前面的人。 陈夷之耳力甚佳,将两人的话听了个全乎。 他都有些不想带这两人过去了,就这两颗脑子加一起,也想不出一个上联呀,若是怀疑这两人能想出用毒蛇害人,还能全身而退的计,那简直就是对他们的夸赞了。 流程还是要走的。 办案也不是靠表面功夫,陈夷之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堆东西,终于把人都带齐了。 王玄之面对众学子,他说:“今日清竹院内学子李重远,被毒蛇咬伤,已经不治而亡,现在本官需要清楚的知晓,今日你们都做了什么。” “尤其是一个时辰前的事。” 他又与几位先生行了一礼,“还请几位先生也都说一说,安道今日得罪了。” 挑道一刺的那位先生名叫秦易,陈夷之去叫人的那段时间,叫大夫的人也赶回来了,大夫检查过李重远的尸体,得出的结论与道一是一样的。 秦易此时有些尴尬,但没人在乎就是了。 自己前一刻还在质疑仵作,下一刻就成了嫌疑人之一。 他颇不自在,又不能不老实作答,王玄之不给他脸面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呢,他憋屈的回了一礼,“回寺卿的话,今日我一直在给清竹居的学子上乐理课,并未离开过学堂。” 其他的先生也一一作答,无外乎都是在课上。 此事有数十、数百学子作证,几位先生话里的真假,一查便知。 如此一来,在堂上的学子,并未离开过的,也一一洗清了嫌疑。 最后只剩下了,那些不在课堂上的学子,他们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也没有人能证明他们的行踪,无疑是嫌疑最大的人,需得重点对待。 经过询问,王玄之排除了一些人。 他来到了林和靖二人身前,“据先生和其他学子的口供,你二人今日是告了病假的,一直在学舍里,可有人能证明,你二人一直在?” 林和靖懵懵的摇头,“我和黄鹤昨儿个夜里熬了一宿,看美人册子,白日告了病假,一直在学舍睡觉,清竹居出事了,还是不良帅带人来,我们才知道的呢。” 他陷入回忆中说得投入,自己与人夜半看美人册,白日告病假在学舍睡觉,院里的几位先生脸色都同时变了,盯着他的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 黄鹤在一旁看得分明,不停的拉扯他的袖子,奈何同窗好友说得起劲,这点儿小动作,压根儿就没留意,肉眼可见的先生们脸上那叫一个山雨欲来。 王玄之手指微动,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陈夷之,后者差点儿立刻炸了起来,他勾了勾嘴角,又问起了另一人,“黄鹤你再说说来此之前,你都在做什么。” 黄鹤所言与林和靖大抵相同。 问了一圈,所有人都不在场的证明,在课堂上的学子,便是去更衣,也都是几人一道,不曾有一人落单,算来算去,嫌疑人还是在林和靖、黄鹤两人的头上。 王玄之盯着他二人有些出神。 “哎哎哎,你这人做什么,吓死人了。”王玄之回过神看向那位尖叫的学子,他正胡乱的甩手,好像被什么东西烫着了,又甩不掉似的,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位学子的举动吸引了。 道一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解释,“死者中的是蛇毒,方才忘了和寺卿说,我手里有东西可以测一测,谁接触过毒蛇,但凡碰到过的,都会有这种反应。” “嗤!”秦易看不惯她的作派,闻言便是一声嗤笑。 “去!”人狠话不多,道一扔出一张黄符,贴在了他的手上。 黄符贴得倒是挺好的,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但是秦易的反应和那学子不同,他甚至感觉还有点儿舒服,倘若场地合适,他都想闭上眼睛享受一下了,眼下只能努力睁开本就不大的双眼。 “收!”符纸又回到了道一手中,舒服的感觉顿消。冲着这神乎其神的一手,秦易没再敢乱开口。 林和靖呵呵的跑了过来,“小子你这是什么戏法,可真有趣,给我也试试。” 道一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又给了王玄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好呀,本来就是要给所有人试的,林郎君这么配合,就从你开始吧。” 王玄之瞬间会意。 “啊!”一阵杀猪似的惨叫在院里响起,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把双手背在了后背,额头上还冒着冷汗,如果可以,他们才不想试这要命的玩意儿。 132 驱邪除秽 林和靖的惨叫,绕着清竹居的院梁,久久不肯落下。 第一位受到黄符测试的学子见状,此时抹了一把虚汗,幸好他反应不是最大的那个。 杨东亭瞧着分外稀奇,他也走了过去,主动半撩起右手的袖子,伸出白皙的手,“还请道一也为我一试。”道一依他所言,和秦易一样,没有反应,他甚至连舒服的感觉都没有。 望着毫无波澜的右手,杨东亭内心隐隐有些失落,他失望的放下了袖子,他还以为会有不同的经历,但实在想不通几人不同的反应。 杨东亭问道一,“敢问道仵作这是何秘法,竟如此神奇,放在不同人的身上,有不同的效果。”他双眼放光,求知欲都快溢出眼眶了。 长相清隽,学识渊博,还有世家的教养,杨东亭都不缺,这是一个骨子里温和的人,就这么温柔的看着你,求一份未知,让你好像是被一团温暖的阳光包围住了。 道一望着他眨了眨眼,好人总应该给一些优待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看着玄乎,这只是我师父教的最基本的术法,驱邪。” “杨郎君天性纯善,本人也没有不良嗜好,这符纸自是对你不起作用了。”杨东亭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是这么个符纸,他隐晦的看了一眼秦易与林和靖。 林和靖不满了,“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话,我身上哪里有就邪气了,小爷我一身正气,行得正坐得直,我若论正直第二,东亭兄是......第一?” 道一懒得和他争辩,没见到那边的先生都快气炸了吗,学院里的混子,都有先生治着呢,她伸什么手,抓妖怪才是正道呀。 轻飘飘的一张黄符纸落到了陈夷之手上,也是毫无波动,明面上看来是这样的,但只有他们两人知晓,陈夷之的内心方才掀起了波浪。 王玄之欲抬手掩唇,好提示众人配合道一行事,却发现手心上不知何时贴了一张,让他没有任何反应的黄符,他有些无奈的说,“本官也试了,还请诸位配合一下。” “对了,之前忘了说,道一是九宵观里的弟子,本官特意请来帮忙的。” 有关于道一的事,长安城里早就有流传了,谁家没个亲戚亲人在朝廷呀,得了一手的消息,自是要和家里人分享的,但这不都是朝廷与妖怪的事么。 听过就忘了。 今日乍见她验尸,只想着是个仵作。 根本就没人想起来,她是出自道观的。 眼下王玄之点破,那种种传言如同大河决堤,猛的灌进了脑子里。 加上黄符好像很好玩儿的样子。 众人抵抗的心也就没那么强了,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挨个试完之后。 有反应的人只有三人。 林和靖、郭象、还有一位年纪大的先生。 这符纸的作用可是驱邪的。 以三人为中心,瞬间散出好大一片地来,然后不约而同的盯着他们。年纪大的那位老先生,被这么从双眼睛盯着,气得差点儿没吐出一口血来,他这辈子可没这么丢脸过。 怕老先生真的气出个好歹来。 道一赶紧宽慰了两句,“梁先生莫要生气,也莫要动怒,这符纸的作用说是驱邪,其实也有除秽的作用,平日里不爱惜身子,造成身体里有沉疴暗疾,驱邪符也是会有反应的。” 还不如不安慰呢。 梁老先生气得更厉害了,只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身子虚,被馆主听了去,不得让他回家歇息去,他就是再教个二十载的学生,也是可以的。 “哼!”梁韬的鼻子都快气歪了,简直不想看到她。 梁先生年纪大了情有可原,人老了嘛身体弱一些也是常有之事。 但是这郭象与林和靖嘛。 嘿嘿。 学子们的目光全转移到这两人身上了,还有一个原因是这梁先生有些小气,万一记他们今日的仇,回头全在课业上报复回来,他们理都没处说去。 郭象、林和靖两人站在人群中心,边上的人把他俩围中间,不远处还停放着经道一与大夫确诊,已经回天乏术了的李重远尸首,他们摩拳擦掌的向牛羊,不是,是向两人。 林和靖都快哭了,仍是硬着一口气,“小爷我身子好得很,一定是这个仵作胡说八道的。” 开玩笑,这话谁会承认。 道一就是假的,这会儿也是真的。 她若说的不是真话,那这人两不虚,谁是虚的? 道一好像很懊恼,“我好像还忘了一件事,便是夜里没休息,身体里也会有污秽产生。 譬如长久熬夜的人,你们是否发现他们的肤色会慢慢变黄变黄。当日早晨起来,面色发白,宛若寺庙里的女鬼一般,便是只熬一次,对身体内产生的不良影响,也是终身的呢。” 众人闻言,相互打量,人群中开始有了不小的动静。 “我说你小子怎么脸色越来越难看,身体一日千里的下降,成绩却是突飞猛进,原来是背着我们努力去了呀。”有心大的当场就开始评论起郭象了。 郭象已经快急昏头了。 林和靖忽然皱起了眉,他像是遇到了什么疑难,嘀嘀咕咕的说着,“不管是夜里偷偷看美人册,还是借着月光学习,那都算是熬夜了吧。” 道一点头。 王玄之、陈夷之暗暗戒备着。 “那他为什么不一样,与我一同熬夜,一同看美人册,有时我都先行睡下,再起夜时他的床头灯还亮着呢,如此说来,他的身体不是应该更差吗。” 黄鹤突然被他指出,吓了好大一跳,连连后退,奈何人山人海的无处可退,他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和靖兄平日拉着我就算了,我连成绩也让你一头,你怎么还能在此时胡乱说我呢。” “我身子骨好,乃是家中用了上好的药膳,常年调理,怎么就被你说好像我犯了什么错似的,大不了以后你的药膳也由我包了便是。” 多么委屈的一个小郎君呀。 没想到林和靖平日里是这样一个人。 连好兄弟都欺压。 “啪啪!”异常清晰的掌声在此时响起。 ——— 133 从何而来 “说得真的太动听了,我差点儿都被感动了,再将林郎君狠狠的揍一顿,为黄郎君你狠狠的出上一口恶气。”道一说着十分感动的话,可是看她的神色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黄鹤捂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像是受了十分大的侮辱,他手指着道一抖啊抖的,“你—你一个仵作,怎的满嘴胡话,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道一本来想笑一笑,又想起地上还有一条性命的,又放下了扬起的嘴角。因她方才的言论,众人都注意到她,也各有各的看法。 黄鹤一直防备着她,自然看到了她的变化,还当她是心虚了,“秦先生说得真不错,你即使是从道观出来的,做的还是仵作的事,哪里有资格对学子们评头论足。” 林和请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人傻愣在那里,他想不通,每日与他混一起上学下学,回学舍都是一起,两人好得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做什么事都分不开。 现在有出了事,人家不过是问一下,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道一以你是个傻子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的打量一遍,“药膳药膳,是药都有三分毒,你成日不着调,需要的药膳也是长期的,身子骨却一点儿都没有影响,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你从那什么破道观出来,想来是没见过好东西吧,有些东西的效用,想来说了你也不懂的,”黄鹤嘲讽的说道,然后就见众人用同样的眼神看他。 黄鹤两眼一抹黑没明白这变故,杨东亭很好心的是点了他一下,“黄学弟可能是忘了,道一仵作不止会看死尸,也会给活人治病呀。” 经杨东亭解说,黄鹤越发的云里雾里了,“她只是给重远兄检验了死因,怎么就会给活人治病了,再者说她会治病与我何干。” 众人的眼神更加的微妙了。 杨东亭也是一梗,原来这才是学里倒数第一名的实力,原谅他也带不动,往日里秦易骂他骂得最厉害,完全就是恨学子不成九天上的龙。 秦易半眯着眼,只当瞧不见。 梁韬喘匀了气儿,他怒其不争的说,“平日就让你们多认真看看书,好生揣摩一下先贤的思想,再不济也多瞧瞧史籍,能得先人三分智,也不至于今日当了戏台上的角儿。” “什么角儿,我就是书院的学子,此刻也没人唱戏呀。”黄鹤真心求教。 梁韬胸膛起伏又快了几分,鼻子呼出森森白气,“秦易他是你班上的弟子,你好好教导吧。” 秦易:.....何必呢,没见他都在闭眼避祸了么。 “咳咳,黄鹤呀你可知生旦净末,最后一个是什么角儿吗?” 黄鹤认真的想了一下,高兴的回他,“先生我晓得,最后一个是丑角。” “是呀,你今日就是这个角儿。”秦易身心俱疲。 一个班所有学子加起来,都没这一个难教导。 黄鹤不满了,“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学生呢。学生比不上杨学长,但是比起和靖兄,也是不差的。” 好兄弟表里不一,林和靖好半晌才缓过来,又感觉心口中了一刀,扎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整个人颓颓的蹲在了地上,也懒得去管这些人了。 “梁先生、秦先生,黄鹤的不在场证明,其实也是有漏洞的,林和靖说过他有时先睡着了,再醒来对方仍旧亮着灯,这里就有一段空闲时间。”王玄之与两位先生恭谨的行了一礼。 结合他的推测,以及道一的试探。 这位黄鹤是最大的嫌疑人,很有可能是犯人,但是他的傻,就不知是真是假的,“黄鹤你能否证明林和靖睡下的时辰,你不曾出过学舍?” 黄鹤摇头,“学舍里就我二人,我如何能证明,寺卿这是强人所难了。” 看来没有完全傻。 王玄之颔首赞同他这个回答,又问蹲在地上的人,“林和靖,本官问你,你可能回忆起,睡着之后,是否遇到过不同寻常的事?” 林和靖呆呆的抬起头来,“寺卿这是什么意思?” 王玄之:“.....与寻常不同的动静都行。” 林和靖呆滞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迟疑的说道:“好几回夜里我睡得迷糊,但是屋里好像总有‘沙沙’的声音,我以为那是黄鹤在翻书,也没有勉强自己醒来。” 众人:..... 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幸好你没有醒过来,否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和靖突地的打了个哆嗦。 其他人也被人声音吓了一跳,再回味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万幸他们没有这么恐怖的同窗住一个学舍,寻思回头要不要买些好东西,照顾照顾一下同窗。 林和靖不自在的搓了搓胳膊,“道仵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道一先是看了一眼王玄之,后者点头,示意她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得了肯准,她便没了顾忌,“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沙沙’声便是蛇爬行时弄出的声响。” “怎么可能,长时间有蛇在修文馆,怎么可能只有李重远一人出事。”郭象第一个跳了出来,似乎是从身体不好的打击中回过神了。 林和靖被他威胁的眼神看着,缩了缩脖子,还是挺直了脊梁,“有有有的,修文馆里也是有蛇的,我和郭象前不久才吃过几条———” “胡闹!”两位先生气得同时训出了声。 王玄之又问:“蛇从何而来?” 林和靖又呆住了,他看向郭象,后者一怒,“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带进来的,”众人都在等他的答案,郭象深吸了一气,忍着脾气,“我只是偶然发现清竹居时有蛇出没。” “又非蛇活动的季节,它们还在修文馆里爬行,我觉得可能是冬季蛰伏,提前醒了的蛇,误入了学馆,确定没毒便吃了,有毒的拿回家泡了药酒。” “具体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 “这事儿是我与林和靖一起做的,不信问他。” 林和靖愣愣的点头。 ——— 134 关键性证据 “其实有一件事,我忘了与诸位说明白。” 道一指着吃蛇两人组,“方才那黄符除了检查身体,只是一个晃子,但是它的效果是真实的,最大的作用,是为了试出谁与蛇有过接触。” “想必大家都没忘他,也不会忘了他的死因吧。”李重远静静的躺在地上,身上只盖了一块白布,跟着春风起舞,随时都会被揭走一般。 蛇毒! 黄鹤立刻跳出来指责二人,“好哇,你二人偷偷在学馆里弄来了蛇,为了饱口腹之欲,竟然害死了同窗,现在又想污蔑我,幸好道仵作查出了真相。” 他傻不傻众人不知道,但没脸没皮是真的。 就两句话的功夫,道一在他口中就从那个仵作,变成了道仵作,学业上能好上几分,凭这能曲能伸的劲儿,也是一个人才呀,有先生暗暗惋惜。 林和靖与他辩驳的心思都没有了。 郭象却是忍不下这口气的,有人却先他一步。 道一没忍住又给他鼓掌了,“黄郎君好生厉害,听闻你常年倒数第一,没成想于推理一事上,比大理寺的官员还要厉害,着实令人佩服得紧。” 黄鹤深以为然的点头,“我也觉得自己好生厉害。” 道一:“.....”我真没夸你。 “郭郎君你还记在修文馆里,第一次遇见蛇是个什么情形吗?”道一告诉自己忍住,胡乱动手不好,她现在是衙门中人,要以理服人。 郭象回忆起那日的情形来,“我记得当时是与林和靖偶然碰见的,我俩当日都告了假,想要偷偷溜出学馆给自己买一些新的美人册子。” “还没走出清竹居,就有一条奄奄一息的蛇,躺在我俩必经之路上,当时我们还被吓了好大一跳,以为是谁恶作剧,结果我俩等了半天那蛇也没动静。” “男子嘛,玩儿个蛇也是正常的。” “我俩好奇心壮大了胆子,就在假山旁的一棵树上,借了两枝树丫,去拨弄两下,才发现是真的快要死了,不是我们看错了。” 周时节惊呼出声,“那可是馆主最爱的一棵梅树,当时还心疼被人破坏了,伤心了许久,直到长出新的枝丫,又再修剪了一回,这才———” 郭象哪能让人接这个话,他快速的说道:“我们把它打死了,偷偷拿出学馆找人看过,证明是无毒的,然后就悄悄的把它吃了,就...还挺好吃的。” 道一:“......后来呢,你每次遇蛇,是否都有林郎君在身边?” 郭象点点头,“经道仵作你这么一问,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不会真的是他吧,走哪蛇就在哪里出现。”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道一得到想要的答案,乖巧的走过去,站在王玄之的一旁,另一边一直站着没说话的陈夷之,他的眼神来回在先生、学子中巡睃。 “寺卿我都确认好了。” “嗯。” 王玄之复行一礼,“敢问梁先生,李重远在课间众目睽睽之下遇袭,当时是谁离他最近,那人又有什么不同于寻常的举动?” 梁先生扭头看向一众学子。 杨东亭潇洒的一拍折扇,“啊,我想起来了,当时是黄鹤与他走得最近,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但看二人脸色通红,应当是在主客之争,因故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我还记得周时节和我站在他们二斜对面,距离还要近一些,但因着假山的遮挡,那两人瞧不见他,他能将两人看个清楚,我的位置正好能看清他们三人,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今日之后他家约莫要倒霉了,学馆里谁家的也惹不起,偏生的躲都躲不掉,只能晚归时给阿耶请罪了,周时节稳了稳心神,字斟句酌,“当时我见他俩过来,还觉得奇怪。” 王玄之:“怎么个奇怪法。” “李重远是东亭学兄之下,当之无愧的学识第一人,而黄鹤是林和靖倒数第二下的倒数第一人,二人怎么也不可能聊到一起,这怎么不让觉得奇怪。” “所以我觉很好奇,也就没敢走过去打招呼。” 王玄之:“你可曾听到他二人在说什么。” 周时节:“二人说的东西也就是平常学馆里学过的,李重远说的十句,黄鹤有九句都答不上来,李重远后来有些不耐烦了,黄鹤还缠着他说话,被他重远一把推开了。” “当时黄鹤眼里全是愤怒,嘴里还念叨了一句什么,‘这都是你逼我的’。” “跟着李重远就倒下了,现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黄鹤怒瞪着他,“你胡说什么呢,我那是与重远兄友好交流切磋,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搬弄事非,趁着重远兄死了,就好污蔑于我。” 周时节被他的狰狞吓得连连倒退,正好到了秦易身边,也顾不得许多,他抱着秦易的大腿就开始哭嚷,“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呀,句句属实。” 秦易:突然就想回家看看了,去他的修文馆先生,教出这么些个糟心玩意儿,他能折寿许多年,“......你赶紧起来,此处有大理寺卿定夺,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修文馆的脸都给你们一个个的丢尽了。” 周时节抹掉泪痕,抽噎了一下,“寺卿,你可一定要相信我说的,全是实话。” 王玄之不置可否,“林和靖你单独一人遇过蛇吧,郭象一人又为何遇不上,你是否想过其中的道理。你一定碰过他没碰过的东西。” “想起来是什么了吗?” 林和靖豁然看向了黄鹤,他想起了一件事,“我的衣裳上面都熏了一样东西,是黄鹤给我的,他说能吸引女郎的青睐,但我们自己是闻不到味的。” 秦、梁两位先生已经不忍直视了。 今日修文馆的脸皮,全被这两几人给扔地上踩了又踩。 明日整个长安的笑话,兴许就从他们馆里出了。 旁的学馆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王玄之:“黄鹤你还有什么话。” 黄鹤:“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了,大理寺办案竟然这么儿戏的。” “终于找到了,黄郎君还请你把袖子示与众人看。” 135 倒数第一的实力 “你这仵作又想做什么。” 黄鹤下意识的将袖子藏到了背后,这恰恰证明了他的袖子有问题。 道一像离弦的箭般,眨眼间,就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就要去拿他的袖子,却摸了个空,“梁先生你们学院的学子,功夫真不错呀,目前碰到能躲过我这一手的人,不超一只手掌。” 黄鹤也呆了,“我这不是怕你碰我袖子,身体的自然反应,被仵作碰过的,指不定怎么晦气呢。” “你的反应太好了,好到不像个正常的学子,”道一又向他抓过去,还是抓了个空,这下子没功夫的也看出点儿门道来了,两人都会打架呢。 道一并不气馁,她还有闲功夫说话,“寺卿,他袖子上的味道,与林和靖衣服上的一模一样,只是用东西掩盖了味道,那是只有蛇才能闻到的血腥味。” “又在胡说了,只有蛇能闻到,你又是如何闻到的。” 道一拿出一副这就是你不懂事儿的眼神,“这是道家的秘术,非道家传人不可知。”这眼神可把黄鹤气得不行,他最讨厌这种眼神了。 蠢蠢的眼神,顷刻间就变得杀气重重。 三人之间已有一定的默契。 道一这么说话的时候,对方一定不是人。那人或妖怪的好坏,李重远已经用死向他们证明了其中一点。 陈夷之立刻疏散学子。 王玄之则是说话,吸引黄鹤的注意,“现已查实,黄鹤毒杀学子李重远,并且想嫁祸给学子林和靖,今日大理寺便要将其逮捕归案。” 黄鹤根本就不在乎他们,道一的眼神太令他讨厌了。他捏紧了拳头,“就是你们这些人自命清高不凡,比别人多读两本书,便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有什么可骄傲的。” 这一点道一深以为然,又不以为然,“人家读得多与少,好与坏,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便是看不起你,也是他人德行品行之事,与你又有何干。倘若你当真不能忍受这些,那便力求奋进追上甚至超越对方,而不是抱怨在背后埋怨又不愿努力。” 黄鹤呆了呆了,立刻又摇了摇头,“骗子,你们这些人一惯会骗人,我才不会信你们的。”嘴里嚷着不相信他们,神情却是骗不了人的,分明已是信了七八分。 “你我今日第一回见面,我又何须骗人,能得什么好处,况且学馆里这么多先生、学子,我哪一句又能骗过他们,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挑拨离间的话。” 黄鹤本就不够用的脑子,此刻陷入了迷茫。他想寻求同窗的帮助,抬眼巡视一周,却发现院内的同窗,都已经退到了院外,在院门口害怕又戒备的看着他。 道一暗骂一声糟了。 不小心说太多,反而过头了。 果不其然。 黄鹤怒目而视,人还变得得有些疯狂,他扭了扭脖子,“骗子,都是骗子,果然只有你们死了才是最好的,那样就不会有人看不起我,也不会有人比我聪明会读书了。” 这分明就是要大开杀戒呀。 道一大喝一声,“诸位赶紧离开此地。” 她真的是服了长安的人,不管是在胡家收九娘的时候,还是如今的修文馆,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群人缩在一起,分明怕得不行,但就是不离开。 接收到道一的提示,也看见了黄鹤的疯狂。 王玄之当机立断,“夷之,赶紧将他们都带走。” 杨东亭走过去,行了一礼,“寺卿,我等只是想明白同窗之死的真相。” 走过来的陈夷之嘴角一抽,说得倒像那么回事,先把你们凑热闹的表情收一收,或许更有信服力,他板着脸与众人说,“还请诸位先生与学生,速与我离开清竹居。” 王玄之见那边已经交上了手,他高声问她,“道一可有把握。” 道一打得正酣,双方拳拳到肉。 她一掌拍过去,随口回了一句,“没有问题。” 王玄之的视线往返于交战双方与修文馆师生上,正打架的双方没什么感觉,这边的师生先是被黄鹤的功夫给惊呆了,现在又被这视线给弄得如坐针毡。 “事情发生在修文馆,让诸位瞧一瞧也好。”争取到想要的结果,他们心里反而毛毛的,尤其是杨东亭,这人只长他几岁,能与他们的父辈同朝,哪是那么好说话的。 身在杨家多少能听到一些,外人听不到的东西。留下来是他们自己的想法,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不禁想打退堂鼓。 王玄之像是背后长了眼,“东亭是近年在学子中名声颇好,不如留下与安道一块儿看看。” 这是要论世交,不论官场呀。 论官场他还能推脱一番,世交则是不言而明的约定。 杨东亭的学问,万年不变,一直不上不下,但是他的人品端方,行事君子,温润如玉,常有人将他与上一届的学子王玄之相提并论,只因二人很多地方相似。 但此刻他深知二人之间,差了一道天堑,并非是学问上的,而是心智上的。 杨东亭硬着头皮应下,强颜欢笑,“东亭恭敬不如从命。” 站在一众学子之间,杨东亭此刻多想与他们一同沉醉,而不是一人清醒又不能宣之于口,还得这般清醒的煎熬着,前方尚不明是什么坑在等着他们。 这个答案,道一很快就给出来了。 应该说是她打出来的。 黄鹤又一次被拍飞,撞在了清竹院里的假山上,“呸”他吐出一口血水,“臭仵作倒是我小瞧了你,接下来你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道一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捂着心口拍了几下,好似很害怕一样,“哎呀,太可怕了,是倒数第一的实力吗,还真是让人害怕呀。” 院外的众人沉默了:这么刺激下去,黄鹤得被气死吧。 “你!” 黄鹤是真的快被气死了,“刚才只是试试你的功夫,现在我要你为自己的话付出代价。” 话落,众人就见他全身紫气萦绕。 林和靖从不晓得他的舍友,竟然会这个,他愣怔了一下后问道:“这是什么功夫。” 王玄之朝诸人笑了一下。 杨东心里一个咯噔,他终于明白大家被留下来的原因了。 136 同类相惜? “诸位且看上一看,便会明白是何功夫了。”王玄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一眼。 杨东亭暗中抖了一抖。 今日之后,又有一部分人,不会再怀疑妖怪的存在。甚至因为是在学馆里发生的事,以学子的交际,传播速度是不可估量的。 这个寺卿真是太会算计了。分明是学院的突发事件,他却能利用一切,达到最好的效果。同时也暗暗高兴,世交中有这么一位人才,他们之幸也。 这厢话音方落,那里的黄鹤便露出了紫光之后的真容。 脸还是那张脸,身体早已不成人形。 整个身体像一只鹰隼,但脸是人的脸,也就是黄鹤的脸,它只有一只足站立,足有四爪,站着比人还高,与它对视,还在仰起头来。 周身那叫一个紫气萦绕。 道一甚至还有闲功夫想,这一身紫气,若有有心的人瞧见,一双眼不得嫉妒得通红,紫气从来都与皇室之人相结连,能不叫人心动么。 “诸位可是瞧见了,学馆中有妖怪混入,此事并非本官虚言,还请诸位与不曾见过妖怪的人沟通一二,将来好作防备,免得妖怪进了家中不是。”王玄之打断了看呆的众人。 杨东亭内里已经生无可恋,面上还维系着一派云淡风轻。 郭象、林和靖两人今日经历了一系列,早没了思考的能力,此时不住的点头。 梁韬、秦易两位先生对视一眼,也是暗叹不已,真是后生可畏呀。 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那便愉快的在船上‘玩耍’。 杨东亭躬身行了一礼,“寺卿说得在理,今日之事我等一定提醒家中好生防备。” “是呀,回头我们把今日的事,写出来,画出来,都成,寺卿只管交给我们便是。”郭象将胸膛拍得啪啪作响,挺着脊梁作保。 其他人也点头。 以梁先生、秦先生为首的先生也默许了。 得到满意的答复,王玄之心满意足。 便全心观注一人一鸟的打斗。 道一见到妖怪不似以往,掐好印符咒劈头盖脸的就砸过去了,反而是任那黄鹤追着她跑,一点儿还手的意思都没有,而且还有些心不在焉,像是在神游。 黄鹤紧紧追在道一的身后,双翅用力的扑动,好几次那一双爪子都差点儿抓着她。 王玄之心都快扑出心口了,又怕打断了对方的思路,反而坏了事,又一次黄鹤伸出了爪子,他使出惊鸿都走了一步,忽的又退了回来。 道一被追到一个角落时,忽然喊了一句,“停,先停一下。” 黄鹤翅膀先收,爪子因为没收得及时,差点儿就没在地上站稳,左右摇晃了两下,院外学子哄堂大笑,它全身的鸟毛都炸了。 道一忙阻止它,“等等,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要告诉你。” 黄鹤的喙在前胸的羽毛上啄几下,喙与羽毛都变得更加的油亮了,它不屑的说,“人类我看你功夫还不错,竟然还逃过我的追赶,便勉强听一下你的遗言吧。” 道一嘿嘿一笑,就像什么都没听到,她在身上的兜里掏啊掏啊,黄鹤等得都已经没耐心了,又想动手时,她举出一个胖乎乎的,红彤彤的东西。 高喊一声,“你看,这是不是你的同类。” 黄鹤这回看她像个白痴,“你拿的什么土鸡,也敢与我相比。” 道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原来颜色不一样,品种也不一样吗,那是我搞错了,还以为小胖子有同伴了,想让它打个招呼,再收了你呢。” 小毕方被微寒的春风给吹醒了。 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伸出一只气得发抖的翅膀,指着黄鹤说,“那是个什么种族,也好意思说是我的同类,小道士你太侮辱我们毕方了,哼,今天你别想要火。” 黄鹤也感觉受到了侮辱。 两只鸟相互攻击了对方的种族,又特别的不服气对方。 道一好像还是不相信,她把小毕方放在地上,高兴的说,“你俩看看,都是一只足的鸟,除了羽毛不一样,小胖子矮小,长得没那么凶外,哪能不是一家人。” “你俩就不要分什么彼此了。”她蹲下去摸了摸小毕方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小胖子你如今长得矮小,也没关系,将来长大了,我以墨汁——呃,你多晒晒日光,兴许就一样了。” 小毕方和黄鹤瞧了一眼对方,还是嫌弃得不行,同时喊道:“不行,不可能,我们不是一类鸟。” 它们可以嫌弃别的鸟,怎么能容忍对方嫌弃自己的种类呢。 修文馆里的一众师生,都在比对这两只鸟,究竟是否同一个品种。 王玄之轻咳一声,提示她可以了。 陈夷之摩挲了一下银枪,吞咽了一下,打破了这种古怪的气氛,“那个,呃,咳咳,道一,我瞧着它俩像不像都无所谓,若是像的话正好。” “嗯?”道一这回真没弄懂他在想什么。 两只鸟也看着他,等着他说出一个结果来。 王玄之在他开口时,已经走以了学子的另一边,和他分开了最远的距离,对上林和靖不解的眼神,他道:“此处能更好的看见那处。” 林和靖望着被遮了一半的道一,以及只看得到一张鸟脸和半只爪子的黄鹤,他突然有些沉默,寺卿这是种什么喜好,那边一览无遗的地方不待,非来此处。 陈夷之眼里只有黄鹤,倒也没看好兄弟溜了。 他不住的吞咽,“我的意思是,既然这妖怪犯了事,不如把它给烤了。” 道一:“不良帅你在......说笑?” 陈夷之连连摇头,“当初见着小毕方,我瞧它肉身紧实又不柴,定是上好的食料,但你喜欢养着,我也没机会烤了吃,今日有了这只鸟,我想尝一尝。” 小毕方裹紧了一身毛,它万万没想到,当初这人争的不是抚养权利,馋的是它一身美好的肉。 林和靖望望蓝天,他明白了寺卿过来的理由。 黄鹤先是炸了一身毛,又立刻裹紧了,紧接着单足又跳了起来,挥舞着翅膀瞬间向人群里扑棱,直逼陈夷之,这个该死的人类,竟妄想贪图它的肉。 道一扼腕,哄骗不成了。 “束缚,去!” 137 橐蜚 这讨打的不良帅又坏她计划,想省点儿力也不成,还只能捏着鼻子干活,道一愤愤,又不能直接扔雷符,伤到普通人才是真的麻烦。 绿色藤蔓一般的灵力,缠绕在黄鹤的身上。 道一再借助这股灵力,将他往院内拉。 修文馆的人几乎同一时间,皆是拍了拍差点儿跳出喉咙的心口,又擦擦头上的虚汗,方才黄鹤飞过去那会儿实在太凶了,他们都以为会成为喙下亡魂呢。 黄鹤被拽了回来,身上的灵力波动变得更大了。一身紫光,好像都听到了滋滋的声音。 道一为了验证一下想法,她飞快的结出一个雷符,“急急,驱邪!” 雷符应声而去打在了黄鹤,不对,应该是橐蜚的身体上。 橐蜚。 道一在它现原形时就认出了它来,《百妖谱》上有载,【有山曰羭次之山,山中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而一足,曰橐蜚,冬见夏蛰,服之不畏雷。】 雷符打在橐蜚身上,往常一经碰到妖怪,都会爆炸开来,落在橐蜚的身上不仅没有爆炸,反而是激起了滋滋的声音,几声滋滋后雷符就消失于无形了。 原本就是灵力所化的符咒,因绘制的符纹不一样,也有不同的效果,但如果碰上能解符纹的东西,或者说与符纹类似之物,是可以化解的。 橐蜚身上流转的紫光,便是与雷符相似之物。它不止能解开符纹,还能够吸收雷符瓦解之后的灵力。 连带着束缚术都解了。 橐蜚的实力猛然上增,已经从黄九级变成了玄一级,和她只差一级,看来是只差这一点儿灵力就能突破了,是自己送给人家的礼物。 道一的猜测成了真。 雷符自是不能再用了,可以用其他的符。 “小胖子不想给不良帅尝尝肉味儿,就让它代替你,来点儿火吧。”道一避过橐蜚的长喙,以及它一身紫电,可不让它给碰上,指不定与被雷劈有相同的反应。 她游刃有余的拍了一下小毕方的屁股,“快点儿。” 小毕方瞥了一眼虎视眈眈的某人,打了个寒颤,立刻将自己才立下的誓言打破,呼呼的吐出几口大火,近来吃得好吐了火也没想着睡觉,或许也怕睡着之后再也醒不来。 火有粹练的效果,毕方火尤甚。 雷电之也能得到精炼,但是橐蜚的等级比道一低,这火就成了炼化它的催命符了。 “控水,去!”道一的雷符不起作用,这是她想到的另一个能起作用的符咒,为防橐蜚逃脱,她又结了一个印,“束缚,去!”橐蜚被控制住了,拖着绿色的灵力,到处乱窜。 两个符咒同时进行,道一的消耗肉眼可见。 雷电之力想要炼化,也非易事。 况且橐蜚也不愿认命。 橐蜚倘若与她同级,今日或许就是她被雷劈死了。 庆幸的是,橐蜚才从黄级升上来。 再者,它若是不伤人性命,兴许就在安乐坊有一席之地,何必与异类住一起,强迫自己呢。 孰若孰强,很快就见分晓。 橐蜚痛苦的叫声传遍了清竹居上空,身体在院里四处滚动,砸碎了几处假山,又砸坏了多少花草树木,还有一池的锦鲤被沸腾的水煮了个全熟。 修文馆学子不忍心听的,已经捂上了耳朵。 知道对方是害死了同窗性命,但是这么惨烈的死去,也够痛苦的,他们听多了,晚上回去指不得要做噩梦了。林和靖也在这类人中,到最后都偏过头去了。 郭象倒是不枉出身武将之家,旁边站的人但凡不是陈夷之,他就能跳起来呐喊,为道一助威,心里还一记恨杀了人,让他当替罪羊的事。 这只鸟不死,就是他与林和靖上断头台了。 真是狠毒的鸟儿,鸟心可诛也。 哼! 陈夷之喉头攒动,他似乎闻到了鸟肉的香气,握着银枪的食指微动,他应该什么时辰过去,肉质才是不老不嫩,香气又是最盛的呢。 杨东亭这不知何时挪了个位置。 “寺卿,这人——鸟当真能食用?” 王玄之一梗,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某人,才一会儿功夫,学子都被他带偏移了方位,他沉吟片刻说道:“按常理来说是不可食的,毕竟他们也是有生命的,况且他们是妖怪,能修成人形,让人更不愿服食,会有同类相残的错觉。” “但是这世间便是强肉弱食,妖怪为了自己心中的私欲,肆无忌惮的对人类下手,人类为了活着当然也可以向他们下手,能食与否,端看个人是否能过心中的那道坎。” “倘若能和睦相处,谁又愿意大动干戈。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他们不招惹人类,我们自会与他们方便。”王玄之似是不经意的瞥了他一眼。 杨东亭心中一凛,“寺卿的话,学生记下了。”家族有些人搞的小动作,果然瞒不过同为世家的王玄之。就今日之事,他回家与阿耶有得谈了。 这厢谈话方结束,那头的一人,嗖的一下便窜了出去,只余残影。 陈夷之见清竹湖不再沸腾,他走到了湖边,迫不及待的过去问,“道一道一,这小鸟能食了吗?” 道一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踹了下去,“能食与否,你下去看看便知。”她的口气很是不善,这让之前找过茬的先生、学子都有些后悔。 不良帅都被她踹着玩儿,那他们这些人呢。 如此对比之下,道一对他们真的很宽容呢,是个好脾性的。 王玄之却知湖边两人的脾性,玩笑总归有度的,暴露对方隐疾这事儿,他选择忽略了,今日这般不给面子,还发了脾气,定是他好兄弟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陈夷之被踹下去那刻傻眼了,但在抱着橐蜚的鸟身时,就很大度的忘了那份不愉快,他高兴的举起了比他还要高大的橐蜚,从湖中一跃而出,一身湿嗒嗒的顾不上。 “道一我捡到它了,能直接吃了吗?”陈夷之欢喜的问。 道一不说话就那么幽幽的望着他。直到看得他心里发毛,说起话来变得结结巴巴的,“那那那啥,不吃也没关系的......吧?” 138 千头万绪 三人别了修文馆。 一众师生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今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他们的馆主还在昏迷中,几人将杀害学子的凶手找出来,离馆了才告诉他们,真是太坏了。 但是在修文馆门前。 又摆出了一个难题。 今日三人相当于微服,没有不良人跟着出行。 两具尸体。 一人一鸟。 怎么带回去,还是个问题。 “寺卿,让不良帅一人扛回去吧。” 王玄之见道一还在气头上,有心为好兄弟说两句话,又听她说,“待会儿回到大理寺,我再详细与你解释,让他扛两具尸首,都是便宜他了。” 得,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了。 王玄之昨行前,用上了大理寺卿的职权。 强行要求陈夷之将一人一鸟的尸首带回去。 陈夷之不忿,“带走妖怪可以理解,这案子都破了,还要带人回去,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了,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在整我呢,有什么事回头你我二人打一架。” 道一冷笑:“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了,我要打你还算是最轻的,你等着寺卿收拾你吧。” 陈夷之抖了一下背上的李重远,又夹紧了腋下的橐蜚。这才嘀咕了声儿,“哼,我才不信你的话,安道可是我的好兄弟,怎么也不会对我下狠手的。” 呵呵,等回了大理寺再说罢。 道一给了他一个无情的北影。 王玄之早已经先他二人一步了。 扛两具尸体回大理寺,对于常年习武的人来说,不费什么力,费的只有一张脸皮,要知道承受住沿途经过的行人的指指点点,不是一件易事。 好容易回到大理寺。 那两人已经摇身一变了。 紫色的王寺卿、灰色的道仵作。 陈夷之气了个倒仰。 还不待他发作,验尸房里的两人,已经率先朝他发难了。 道一年纪小,人活泼了点儿没什么。 王玄之就让他有些憷了,他是第一次见到好兄弟脸上没了笑意。 “安道,怎么了?” “夷之,近来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陈夷之嘴巴快过脑子,“给舒光娶很多个嫂子,还要吃道一烤的妖怪。” 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玄之身上布满了风暴气息,“你是否忘了文渊,也忘了进大理寺的初衷,若是这样的话,明日还是去和圣上禀明,大理寺并不适合你。” 陈夷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但他回忆今日之事,并无什么大的过错,只是想吃一只鸟,难道这也不行,“安道是觉得那鸟化人形,相当于我们的同类,故而认为是我凶狠?” 王玄之揉了揉眉心,对站在一旁的道一说,“你再把方才看到的事,与他说一说罢。” 道一先问他,“不良帅可还记得李重远这个人。” 陈夷之张嘴就要反驳,我一武人记个儒生做甚。 但两人的严肃,让他不得不慎重回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是印象不是很深刻,还那个叫周时节的,我倒记得,他在胡家出现过。” “九九重阳。”王玄之提醒他。 “我想起来了,那个侃侃而谈的学子,说的是什么魏晋时,有个爱吃羊肉叫罗友的人,不对呀,当时他们一群人还不识得周馆主呢,怎么一下子在修文馆就变得有名了。” 王玄之对好友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他还又将自己挽救了回来,“还不算无药可救,但你都说出问题所在了,怎么还没发现问题呢。” 道一高高的举起她的右手,“寺卿,我有办法让不良帅快速发现问题。” 好友四顾茫然的样子,王玄之觉得自己的手也痒了,但他现在不能随意动武,只有惊鸿能使用,是故他点点头,“那交给你了,好生让他清醒清醒。” 习武之人的警觉性很高的,但在他反应过来时,自己与银枪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了一起,越是动弹捆得越扎实,绿茵茵的灵力在身上流动。 他猛然抬头,戒备的看着二人,“你们想做——” “嘶——”肚子上没有防备的挨了一拳。 道一根本就不听他费话,闷响声一下又一下,拳拳到肉,单方面的殴打,虽然有些不公平,但真的很爽就是了,早就想对这个脑子疏松的人这么做了。 陈夷之疼得龇牙咧嘴。 他张嘴就要说自己想起了,冷不防肚子又挨了一拳。 道一快速打完,发丝都未乱,衣裳工整,人还很规矩的走到王玄之身边,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发生,即便发生了也与她毫无关系。 反观陈夷之,一身狼狈。 “你小子肯定是故意的,刚才明明见到我想说话,还多给了我一拳。”在下水镇的那晚成功逃过逃过丁镇长的命运,没成想还是做了那十五。 王玄之:“夷之你的脑子怎么总是不用在正事上。” 陈夷之想要据理力争,“可是,她———” 王玄之不在意摆摆手,“好了,想起什么说什么。” 陈夷之:“那你先让她把我放开。” 王玄之不容置疑,“我要先看看,你是否真的想起来了。” “那个李重远当时看没什么问题,但今日回想起来,他一直在从旁游说众人去吃下水镇的羊肉,但这是为什么呢,他又不是妖怪,害人有什么好处。” 王玄之嗤笑,“好处,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他一介孤身,竟能进了修文馆。” “所以是李重远为了进修文馆,然后骗人去下水镇。” “今日之事?” “正是帮他之人,设计的灭口。”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糊涂了呢。” 陈夷之又不懂了,就晚了两人一步回衙,得到的消息好像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鸿沟,完全接不上两人的轨了,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被踢出了大理寺了。 “那只鸟自己也说了,就是嫉妒李重远的学识,又被对方看不起,这才起了杀人之心的,怎么就成了背后有人操作这一切了。” 道一赞同,“若非我先前检验李重远的尸首,发现了异常,再让寺卿以无人认领,将其带回大理寺,或许就会错过这一重要线索了。” “是什么。” 139 红绳 “李重远去下水镇之前见过一个人,那人与他有了那一次的交易。而橐蜚在起杀心之前,也认识了一位‘好友’,此人与它在院偶然想识,在馆外可说是至交好友。” “这两人实为一人。” “他有一个癖好,每回出现,都以斗篷遮掩,并未露出真容,”陈夷之没忍住打断了她,“既未露出真容,你又为何认为是同一人,这不是自相矛盾,自打嘴巴吗。” 道一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好似在说这孩子总算有脑子了,幸好王玄之眼疾手快的按住了他,否则少不得又是一顿打,他约莫是忘了自己还被捆着。 “本来我打算以小毕方和它有一点儿像,以同类的身份接近橐蜚,虽然长得差别是有点儿大,但这橐蜚脑子不是很好,你看我骗它就知道了。” “同为妖怪,不是同一个种族,也有相惜之意的。” “只要能接近它,肯定能从橐蜚的嘴里,套出更多的东西,毕竟它是接触过那人,还活着的种类,肯定能得到更多的消息的。” “但是不良帅在修文馆里食指大动,破坏了我这个小小的计划。” “如今我只知道一个线索,同时也是证明他是同一人的依据。” 王玄之瞪了一眼陈夷之,然后问她,“是什么?” “此人右手上套着一根绳子,老旧的红绳,编制的人应当不怎么心灵手巧,不是很好看,但那人十分爱惜,说话的功夫,有意无意都在摩挲那根绳子。” 王玄之松开了手,他在验尸房找到了记录验尸用的纸笔,递给了道一,“你能将红绳的样式画下来吗,这样兴许我们就能找到人了,很多事或许也有了突破口。” “呃——”道一瞬间犯了难,她有些难为情的说,“寺卿,我于丹青一途并不擅长......其技不足以用拙劣来形容了,画出来的东西,简直是到了自己都认识的地步。” 王玄之愣了一下,随后微笑道:“一条手绳而已,你大可一试。”在他看来一条绳子而已,丹青的走势与书法上的笔划相差无几,能有多难画。 片刻后。 道一扭扭捏捏的拿出她画的手绳。 王玄之伸手接过,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以为道一说不擅丹青,只是在谦虚而已,如今看来这是再实诚不过的的实话了。 “道一,你这手绳...” 陈夷之早等得不耐烦了,僵硬着四肢,蹦蹦跳跳的就凑了过去,“此人的手绳怎么与蚓像了个十成十,爱好真是特别,还有...” “咳咳...”王玄之示意他住嘴,说个地龙也比这蚓好听多了。 陈夷之果断的闭嘴了,屁股到这会儿都还疼着呢,还有肚子用力吸口气,就能疼得他龇牙咧嘴的,再惹怒对方,不知道要挨多少揍。 道一确实有点儿恼羞成怒了,“哼,算你识相。” “寺卿,我画不出来怎么办呀。”道一又有些愧疚了,找到那人便可解开下水镇噬梦虫之谜,从而明白其中的用意,但是唯一的线索就在脑子里,她却拿不出来。 王玄之安慰她,“切莫要自责,如今因为你的缘故,我们方能知晓,下水镇与修文馆发生的两件事,背后都有同一个,已是一大进步。” “届时,你见到那人的手链,可能认出来?” “能。” “何以如此肯定。” “不应该是那人应该戴的东西。” “既然印象这么深刻,你可能向我们形容一下,大概的样子。” 道一点头,“我试着说说看。”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当时为了崔文渊弄虚作假的事,将一个无中生有的人画得真假难辨,丹青一途确有天份。 “那人的手很白——咳咳——它是一条暗红色的手绳,材料我瞧不出来,衬得那人手很白,绳子是由两条或是三条编织在一起的,绳子打的结很粗糙,像是两端交叉之后完成的。” “好了,就这么多。我于女儿家的饰物不熟悉。” 王玄之一手拿纸,一手握笔,落笔之前手抖了一下,这才开始勾勒起来,那是一条极为简单的绳子,笔软而有力,没有丁点拖泥带水,一笔呵成。 收笔时,第一笔的墨迹都不成干涸。 王玄之轻轻吹了几下,这才将手绳画像示于两人。 道一双手拿着画儿,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还有点儿不可置信,她指着绳子好几处的位置,“这几处寺卿怎么会想到给它们添加磨损的。” 陈夷之贱贱一笑,“嘿嘿,当然是安道识女儿心呀,懂得这些物件。” 王玄之凉凉一瞥,这才解释,“你说手绳很旧,那人又爱惜得紧,手还下意识的去抚摸,时日一久,不曾取下手绳,自然会有不同程度的磨损。” “言之有理。”道一抚掌大赞。 陈夷之在旁撇撇嘴,这小子从来不拍他马屁,只拍安道的,简直不安好心。 “咦,未时了。”道一像没看到他的不满,与王玄之说,“安道,到下值的时辰了,为避免归逼夜在长安城街上被巡逻的舒光抓住,我就先回道宅了。” 临行前拍了拍一直不在状态的某人,“夷之保重。” “哎...哎...我说你小子什么意思。”陈夷之还要再追问,被王玄之拦下了,“道一你先回去吧,道宅的牌匾,过几日我差人给你送上门。” 道一的身影眨眼之间,就愉快的消失在两人眼前。 “她是什么意思?”陈夷之只能求助好兄弟。 王玄之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夷之啊,这事儿另说,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红绳的事还记得吧,我们一定要尽快的找到这条红绳的主人。” “哦,对,对了!道一是怎么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陈夷之总算是想起来哪里不对了,这不就问题所有吗,几个案子都在一起,怎么他没有见过。 王玄之郑重中带几分警告,“这是她们九宵观的秘法,外人是无从得知的,”反而语重心长和他说起另一件事,“这是人家的本事,你别管太多了,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任务。” “什么?”陈夷之满脑子秘法,完全看见好兄弟变了的脸。 王玄之将红绳的画纸塞到他手中,“明早我就要知道,红绳的出处,为何人所有。”又不放心的叮嘱他,“切记不可走漏风声,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大理寺在查。” 陈夷之呆若木鸡,“不不是,安道,这一晚上的功夫,能查出来才有鬼了,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 王玄之平静的望着他,“你既然明白此事的难度,就不该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坏了事。我最后再与你说一次,道一没有任何问题,无须你再试探她。” “这一次就是给你一个教训。” “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 140 变化 “道一只是心思单纯,又不是真的傻子,你对她有意见做得那么明显,真当她眼瞎,还是事事都不计较,大事大非上你还没小你几岁的道一拎得清,这就是你所谓的帮忙吗。” 王玄之扔下这句话,也下值了。 陈夷之狠狠的揉了一把脸,脸被他揉出了一层胭脂,还带一点儿生疼,他收起了那副蠢货样,“正好我也看腻了自己这副样子,还是舒光才适合。”此刻他的神情,才宛若一个真人。 先走的两人,谁也没看见。 王玄之走出大理寺,细嗅了一口微寒的春风,由于两人的事,而有些混沌的脑子,变得清晰无比,他招呼钱小羊过来,上了马车之后指了一条不同以往的路。 他还有东西要准备。 ——— 道一还在回去的路上。 她时而快步,时而缓行,有时还会停下来,站在路中间呵呵的笑两声,笑到深处还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肆无忌惮,里头还有一股子酣畅淋漓的意味。 从旁经过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笑给吓得一个激灵,瞬间便跳到了另一边,撞到迎面而来的人,还得给人赔礼道歉,再后轻抚心口,缓和一下,又骂上两句:“此人有病。”便不再理她了。 等她笑到舒坦了。 青石街上的人早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了。 她几乎是蹦着回家的,走一步跳三下。 王玄之放下车帘,眼底的笑溢出眼眶,“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想来也是忍了夷之许久,揍他一顿就能开心成这样,日后若是多......”触及到钱小羊害怕的眼神,他摇头失笑,“去天工阁。” 道一终于蹦回了道宅,正要伸手推门,在触及大门的刹那,立刻收回了双手,双手细细碾磨,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手上沾到湿嗒嗒的东西,竟然是水。 她怒瞪着不远处的陈宅,“该死的陈夷之,竟然这么快就报复回来了,竟然拿水泼我家打门,看我下回还留手不,保证不打死你。” 陈舒光察觉到人回来了,立刻迎到大门前,听到这番话,他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留下来打开大门吧,就表示他听到了刚才的话,他是不告诉兄长呢,还是替小师父好好隐瞒呢。 立刻扭头就走也是大不孝呀,毕竟门外是自己的小师父呀。 真的是好纠结呢。 道一没给她纠结机会。 早在门后有人时,她已经捕捉到了对方的位置。 她怀疑是抄了近道的某人。 眼眸暗流转,贴合在门上的双手,暗暗添了一分灵力。 两扇大门如被风暴席卷,门后的人先是被门撞,又被门弹飞,最后落在不远处的阵里,正是死门,陈舒光高叫一声,“小师父手下留命,是我。” 道一愕然。忙在外面将阵法的生门改了过去,将人直接救出来这事儿,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不经一番磨难,这人怎么成才呢,路还得他自己寻才是。 手里揣着两块妖晶。 她也急于回房消化。 但是越走越是心惊。 今日,是否走错了宅子。 往日,灰蒙蒙的地也焕然一新。 就连才发芽的树叶,草叶,上面迎着朝霞,都泛着一层干净的光。 让她有一种错觉,家里的东西已经一干二净了。 道一下意识的抱紧了身上袋子,都是她攒了一年的东西,还有贪睡的小毕方,以及一直在沉睡的灯笼,咳,噬梦虫,这些可不能让人贪了去。 糟了,九娘。 她脚下踏着风火,以迅雷之势来到自己休息的庭院。 九娘还好好的。 甚至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好得让她都眼都红了。 每日她晨起吐纳朝气打坐的假山不远处,有一株古枣树,树下有一套石制的桌椅,但宅子没什么客人,那石桌也就是个摆设,用来点缀风景也不错,陈宅原之物,她也没心思去拆。 一直以来石桌都是空空如也。 今日石桌上摆满了早春的瓜果。 还有热腾腾的茶水,以及颜色各异的点心。 眼尖的她发现了一种,尤其爱吃的梅花糕。 梅花香气极淡,但制出来的糕点,她怎么也吃不腻。 其中一个石墩上。 放了蓬松软垫。 上面盘踞着一只,睡眼惺忪的白毛狐狸。 正是九娘。 拜耳聪目明所赐,道一还听了九娘似有还无的呼噜声。她向九娘走去,短短的几步,一口牙磨得咯咯响,似乎磨得不是牙,而是过年时杀鸡宰牛时用的刀。 这死狐狸竟然敢骗她,说什么女孩子的美要从里到外,人前人后,尤其是不能做出打呼噜这种事,亏得她夜里睡觉下意识的都在调整呼吸。 生怕自己打了呼噜,将来长丑了怎么办。 即便是个道人。 也一定要做九宵观最好看的。 论美,她在九宵观没输过。 下了山也一样。 结果呢,这臭狐狸转头,睡得呼呼作响,还在这随时有人的院子里,真是骗得她好苦啊,道一恶从怒中起,一把拎起狐狸尾巴,将其倒提了起来。 睡梦中的九娘甜甜的砸巴两下嘴,她梦见李四又给煮好吃的鸡腿了。 方要伸出爪子去拿,从天而降一只大手,将她提溜了起来,靠着尾巴荡了两圈秋千,九娘抬头就见到一张有些狰狞的脸,她都没看清是谁,便挣扎着大声疾呼,“救命呀,救命呀,李四李四救命。” 道一一呆,“谁是李四,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九娘的四爪扑到一半,僵在半空中,她仰起狐狸脸,“小一是你回来了呀,我可想你了,一天一夜不见你回家,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别打岔,我问你谁是李四。” 九娘觉得血气有些上涌,“能把我先放下去再说话吗。” 道一狠狠的薅了一把狐狸毛,又从头到脚顺了一遍,才把她放回软垫,“现在能说了吗?”她笑得天真又可爱,手有一手没一下的顺着毛。 九娘全身的毛都炸了。 李四过来就见到这场景,“哪里来的贼人,快放了我家郎主的宠物。” 道一:郎主? 九娘:宠物? 这说的都是什么? 怎么没一句听懂了。 ——— 141 安顿 等等,这女子好生眼熟。 “你说你叫李四?” 道一绕着女子转了几圈,就看到对方瑟缩又努力挺直的身躯,还有抬头望她那一眼,眼神里的东西太多,她一时只看出了害怕与期盼。 “李思见过郎主。”名唤李四的女子就要行礼,道一手忙脚乱的制止她,“别别别,先让我把事情搞清楚。” “九娘,你来说。” 九娘还沉浸在‘宠物’的伤感中,没什么精神的回话,“她们都是打着你的名号上的门,怎么才一天的功夫,你就不记得了。” 道一总算是想起来了,她一拍脑门儿,“瞧我这记性,今日又打了一场架,把正事儿给忘了。”李四正是她救下来的其中一个姑娘,当时姑娘脸上都是脏东西,这才一时没认出来。 但是这会儿看着李四,她觉得还有另一种熟悉感,一时没有头绪,只得放弃,她转而问起了其他人,“九娘说的她们———陈宅没人留下?” 李四不好意思的点头,在陈宅的夜让她们极度不安心,现在她们只放心道一一人。 道一不禁哀嚎出声,“天呀,我得赚多少银子,才能养这一大家子。” 李四也傻眼了。 “郎主没有银子吗?” 道一尴尬一笑,“没有的事儿,我叫你们过来,自然会保你们衣食无虞,不要操心这些事了,就在道宅安心住下,养好身体再考虑其他的事。” “对了,你们怎么那么早就过来了,我还以为要在陈家的宅子里住几日呢。”道一不想让她们忧心财钱的事,反正找香客养九宵观也是养,养一群女子还是养。 衙门里做得好的官员有奖励。 以后她多抓几个作恶的妖怪。 李四也不想让恩人为难,“我们昨夜里就过来了,还将陈二郎君给吓坏了。”想到昨晚她们一群人像逃难似的过来砸——敲门,正好在府中的陈舒光过来开门时的情形,也有些好笑。 道一不在乎的摆摆手,“男子汉就这点儿胆子,看给他能的,你们别放在心上了。” “以后这府中,你们看着办吧,我于管家一途只通了六窍,剩下还有一窍不通。” 她还特别不放心的叮嘱,“你们也别为了什么报恩那套,成日里在宅子里忙活,又把身体累垮了。我是修道之人,也不好那些,让你们过来,只是让你们有个安心的落脚之地。” “你可别不听我的话,修道之人最是忌讳这些,若因为我的贪图享受,反而累着了你们,这其中的因果,寻常人都不能承受了,更何况我一个修道之人了。” 李四郑重的应下了,大不了她们轮流干活,也不会累着谁。 目的就是让清冷的宅子鲜活起来,省得道一忙活一日归家还没一口热水喝。 一日一夜功夫,她们在陈二郎君身上打听得差不多了,小一师父下了值,竟然是跟着大理寺卿蹭吃蹭喝。 小一师父实在是太可怜了。 道一若是知晓她们误会成这样。 怎么也会解释一二的,她就是纯粹好口舌,自己这么多学到的就是清水煮。 吃过长安美食,她再也不愿意吃自己做的清汤寡水,除非必要。 道一又给九娘顺了一把毛,她说,“四娘以后你们也别叫我什么郎主,怪瘆得慌的,我就一个道观下来的修道人,捉捉妖怪将来还得回去,弄什么家宅只是为了方便行事。” 李四为难的看着她,“可是俗世中都是这般,一家之主唤作郎主。” “唔,陈二郎君与我有半个徒弟缘份,他唤我小一师父,你们也跟着陈二郎君唤我小一师父。”道一享受着手上的绒毛,惬意的半阖着双眼,难得松闲下来,可真舒服呀。 李四也弯了眉眼,“哎——小一师父~”整个院子里的春风都因她这话,而温柔了几分。 “小一师父与九娘在此处歇息,我去将晚膳传来。”李四的目光在九娘身上停顿片刻,看来得与好姐妹说一声,小一师父喜欢毛毛的东西,要开始准备了。 道一立刻起身,“别别别,我与你一块儿去。”真让山上那老头儿知晓她过得这般腐败,奢靡程度都快赶上钟鸣鼎食之家了。 那老头儿非得从她身上剥下几层皮来,连块骨头都不剩下那种。届时她的银子一分都保不住。 远在千里之外的凌虚子两人,此刻也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她,“师父,你说我们这样好吗?师妹知道了,会不会对我们——。”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凌虚子享受着腿上的按摩,半掀了一下眼皮,“她人眼下在长安,为九宵观找香客呢,哪里有工夫搭理我们,你作为师兄胆子也太小了吧。” 抱一不满的小声嘀咕,“师父你有时不也很怕她吗。” 凌虚子又翻了个身,指了指肩膀,“哎,就是这里,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两个弟子的事,真是累死我一把老骨头了,难得享受一回,真是多亏了师妹呀。” 抱一也跟着翻了一面,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师父你说过我们要攒了钱,然后去早日寻师妹的,她一定用得少,但我们现在每日开销这么般大,何时才能动身。” 凌虚子舒服得都快睡过去了,撑着最后一个劲儿,“人是活的每时每刻都有不同的造化,她有自己的路,哪能让我们时刻跟着呢,再说了——老头子我还没享受够呢。” 最后一句话很小声,抱一选择性的没听到,他深以为然的点头,“师父果然是师父,说得就是在理呀,有大把的银子,就是要——拿来逍遥呀。” 师徒两人心照不宣,一同美美的睡了过去。 拿了银钱替他俩按摩的人,听得嘴角直抽抽,万分同情两人口中的人,也不知哪个徒弟,哪个师妹,才摊上这么两个不靠谱的家伙,真是受了大罪了。 道一此刻确实受了大罪了。 她吃了一顿美滋滋的晚膳,在院子里消了会儿食,便拿着豪彘还有橐蜚的妖晶回房了,她要看看这一回不同的两只妖怪,都有什么能力。 先吸收的是豪彘的,问题也出在这个上面。 豪彘的皮被她剥了下来,刺也一根根的制成了武器,本来打算送给道宅里小娘子们做防身用,但想着单身面被虐的不愉快经历,还是不要再去刺激小娘子们了。 只能寻个机会,送给大理寺的同僚了。 由于这个缘故,豪彘身上还有残存的身体意识,被人这么对待,它还是很愤怒的,所以道一在吸收妖晶上的灵力时,受到了妖晶最后的反抗。 顺畅的灵力通过经脉,突然爆发在丹田里。 道一的丹田猛然受创。 再一次化作了满天流星,在她身体里畅快的悠游。 做为丹田的主人。 道一只恨不能立时晕过去。 她大意了! 142 增幅 道一忍着疼痛,骂了两句,人果然不能做事太绝了,连死了的妖怪都还能再坑她一把,谁知道将来还有什么事等着她,但她也无所畏惧就是了。 豪彘罪有应得。 以他的皮肉做器,也是为了消除因果。 它祸害了那么多良家女子,甚至新婚的妇人也有,缠绕它的怨气很重很浓,就地将它掩埋,常久下来,那块地会变坏,地那么宝贵,可不能坏了。 给人吃那更不可能了,吃坏了谁赔。 死了的豪彘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没有灵智了,只是它的临死一击,自然也不晓得道一丹田里的秘密,分合不是一回两回了,早就习惯了。 今日只是突然袭击,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道一满头大汗,她内视丹田情形,内里莹白色分裂的丹田,每一粒如星如辰的碎丹田,它们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呼吸一般,每吸一口,那豪彘的灵力,便融入一分。 直到完全吸收。 碎丹田的光芒又盛了几分,但它们的大小,还是原来的,并没有长大,道一却感觉到了下丹田的饥渴,它们在渴求更多力量的到来。 将碎丹田再合上,又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但是痛着痛着,道一也就习惯了,就像她之前预感的那样,再没有吸收长右妖晶的痛苦了,已经痛麻木了,还能说出什么感觉来。 完整的下丹田,可真漂亮呀。 内视的道一馋得要命。 要是能拿出来把玩,那真是太美好了。 道一想左手一颗下丹田,右手一只噬梦虫。 道一并未立刻吸收橐蜚的,将豪彘妖晶里的灵力彻底化为己有之后,她还要再试试,确定豪彘的能力,以及真的没有问题了,才能再继续吸收其他妖怪的灵力。 饭也是一口一口吃,她吸收灵力也不急于求成,修道一途最忌心浮气燥,否则很容易像江湖人士那般,走火入魔都是轻的,修道之人疯癫起来,哪里都不得安宁。 “束缚!” 道一腾的从榻上站起身,惊喜的看着束缚术。 绿色藤蔓上长满了小刺,她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想去摸一下,手一定会被扎破的,看着就很锋利呀。之前的藤蔓是犹如菜地里的瓜蔓,此刻便是阡陌上肆意生长的刺头。 刺,主伤、杀也。 唔,会不会太凶了些。 道一歪着头想了想,自言自语的说,“不过只要它们不反抗不挣扎,能商量的事儿就不大,但如果真有问题的妖怪,挣不挣扎也没什么用。” 利用新得来的豪彘刺,道一又挨个试验了符咒术,所得颇丰,她很是满意,但想到妖怪的来源,她还是摇了摇头,这样的妖怪还是少来一些,人间方得安宁几许。 轮番试验完毕。 道一又吐槽起豪彘来了,她幽幽一叹,“果然是头猪,打起架来都不用脑子的,这么好的能力不用,否则在井中怎么也无不能完全躲闪呀。”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 她蹬蹬的跑到更衣铜镜像前,等人高的铜镜里面照出一个模糊又熟悉的人影,她伸出手掌摸了摸自己的脸,想到豪彘的用心,“莫非是我生得太好看了,这是迷恋上我,舍不得伤我一丁点儿。” 死去的豪彘:天地良心,我就看中她是个雌性。 “瞧瞧我这水灵灵、圆圆可爱的脸蛋儿,水汪汪的眸子———呸呸呸,修道之人岂可在乎这些外表,”道一唾弃完后,又偷瞒了一眼铜镜,暗叹,可真好看呀。 随后视线便移开了,拒绝诱惑从沉迷美色做起。 她还有一颗妖晶没吸收呢,揽镜自顾这种事随时都可以。 小毕方回到内室就被拎出来,床前的踏蹬早给它安好窝了,一左一右,九娘与它互不干扰,想干扰对方也没办法,九娘可比它得宠多了,人家夜里都是抱一起睡的。 它在窝里睡得好好的,尾巴上的毛突然被人踩到了,就要炸毛起飞,见到犯人那刻,它又老实闭嘴,道宅现在有人做美食,虽然于它修行毫无干系,但真的好吃。 吃撑了的它正要再次入睡。 就见到道一跑到铜镜前,还说出那番让人跌掉下巴的话,它都替这小道人脸红,真是太没脸没皮了,她若没见过好看的人还能解释,它只能说人不要脸的时候,可比神兽无耻多了。 道一折返床榻时,它已经闭目假寐了。 沉浸在美色中的人,也没发现自己被鄙视了。 道一喜滋滋的拿出橐蜚的妖晶。 黄色的妖晶被双掌,以灵力托起,合于双掌之间,托于下丹田两寸外,妖晶里的灵力,由十指的少商、中冲、少泽顺着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聚于下丹田。 黄级的妖晶,吸收起来没有难度。 下丹田别说撑坏了,它压根儿就没吃饱。 道一甚至觉得,若是下丹田有嘴,一定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儿,嘴巴一噘,张开便哭,一直嚷着不够,它还要吃,再多更多,多少都不够。 橐蜚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 一呼一吸间,已经变成了自己的。 不能因为是黄级的就小看它。 道一右手食指上冒出一点点紫光,她的食指转着小圈圈,转啊转啊忽然不动了,倏地,她的目光落在踏蹬上的某神兽身上,嘿嘿一笑,假寐的某神兽,那一刻全身的毛无风自起。 “嗷!!!”小毕方彻底睡不着了。 一小丝雷电打身上,疼死它了快,“你在做什么,差点儿要了我的鸟命。” 道一见它的羽毛有一丝焦了,难得的愧疚一下,一本正经的胡扯,“橐蜚的灵力属于雷电,可以增加我雷符咒的效果,方才没注意你到窝里,不小心就甩过去了。 “哎呀伤得这么严重,你没事吧,叫你好好修炼你不听,成天偷吃人类的食物,一身鸟肉倒是肥了不少,修为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仔细哪日飞不过不良帅....” “那后果.....” 小毕方一个激灵,扑棱着就从窝里出来了。开什么玩笑,就那个脑子不清醒的人类,整天就惦记它这一身肉。跑不过他就一个下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呢。 道一暗中松口气,为了试雷符一时冲动,差点儿又赔一笔灵物,幸好陈夷之的好吃支配着它,可算忘记了找她要赔偿。她现在养道宅、还要给九宵观攒香客,别的多余也负担不起了。 顺手捏了一把,腰间空空如也的荷包。里面的银两所剩无己。就这荷包还是寺卿的。里面的钱,花起来挺快,也很愉快。哎,就不知何时才能还上了。 道一觉得好忧伤,她一个修道之人,竟然还要为财钱伤神。何日才能修成大道,朝饮晨露暮食月华,白日徜徉于日光下,届时当钱财当如粪土呀。 路漫漫修远兮。 哎,早点儿睡吧。 明日还要上值。 143 心意与好奇 道一神情气爽的来到大理寺。 远远望见一群不良人围在衙门口,交头接耳的,个个脸冒红光,有一瞬间以为众人同她一样,都是一夜间吸收了两枚妖晶。 走得近了才发现,一群人眼里的崇敬之情,她丝毫不怀疑,用手接都能一捧一捧的往外溢,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也没个风声走漏。 昨日大家都是正常下值,难不成有谁偷偷加班了? 被偷偷加班的陈夷之也看见她了,此时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看着她,那是一种让她头皮有些发麻的目光,道一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衣着没有不得体,能进衙门。 陈夷之见她如此,嘴角直抽抽。 道一更好不解了,“不良帅我可是忍你很久了,你再这样我是真的会动手的,”她托着下颌,佯作沉思,“不过你这模样,昨儿个忙了一宿吧。” 陈夷之本想冷哼一声,又想起昨日之事,查了大半夜的红绳,眼都没敢合一下,正要熄了灯落锁回家,冷不防一只鸽子带着信落他肩头。 拆开书信,短短几行字,却是让他差点儿吐血三升,为此忙到了后半夜,在大理寺小憩的功夫,掾、不良人陆续到衙,叽叽喳喳,窸窸窣窣,他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放缓了语气,“希望你当得安道的信任,也值得他做这么多。” 道一给了他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昨日路人有一句话说得不假,用来形容他正适合,“陈夷之此人一家有什么大病。”这话都不知听他说多少回了。 戒心得多重的人,才能遇点儿事,又怀疑上她呀。 简直不想搭理他。 围在大理寺门口的一众属员,早已进了衙门,就他俩人还在磨蹭着,道一也不打算这么美好的春光,就与一个有病的人在衙门口浪费掉了。 验尸房那么多尸体。 自杀的、他杀的.... 哪一个不需要她去谈心的。 道一抬脚顺阶而上。 在踩上第一阶梯时,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仵作的衣裳不似其他属员有公家订制的款式,她穿的是与道袍类似的蓝色圆领袍,内里没有衬硬质的巾子,袍子长不过膝,脚穿黑色长靴,如此装束方便干活儿。 这也让她更容易发现脚下的变化。 自大理寺厅堂前的台阶始,里里外外皆是铺上了一怪木屑。 木屑应是累积收藏起来的,甫一铺在地上,便肆无忌惮的散发它们身上不同的香气。虽是不同品种的树木,但应当是为了照顾大理寺众人的鼻子,皆是香气极淡的木屑。 春风拂面。 撩不动她藏在幞头里的乌丝,却带来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道一闻出是什么味道了。 自崔文渊之事后,她也不想在同一件事败倒两次,跟着有见识的王玄之,认识了不少木类,也能识别一些常用的木香,此香味是从一种叫白旃檀上传来的。 白旃檀是一种名贵香木,此树的香味只能顺风闻见。 王玄之心细至此,也难怪一众属员推崇了。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前几日,在衙门口脚下踩滑了,险些摔倒的事,又甩甩脑袋,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人,就这么大费周张的,即便世家用木料甚多,也不至于为她铺张至此。 香木的木屑,也是珍贵的材料。 由个中好手调制成熏香,颇受一些人的喜爱,买回家熏衣裳,熏屋子各种用处,你去参加个宴会,身上没点儿香熏味儿,显得你这格格不入。 将调制好的熏香。 往长安城中的香料铺子一放,是一个极高的收入来源。 学会了制香步骤,却没有木料来源。 她嫉妒得眼都红了。 再跨一阶。 她又想起忙了个通宵达旦的陈夷之,他方才堵在大理寺门口,好像就是为了找她说几句话,不过一夜的功夫,王玄之做了什么才能让她应该感激的。 雪地湿滑,她差点儿摔倒。 今日再上值,地上铺了一层木屑。 犹如串珠帘,道一想通了个中关节。 她又记起了当时来长安前问过的话。 “一路上有饭吃吗?” “有本官在,不会饿着你的。” 王玄之可真是个好人呀,她是不是应该投桃报李呢,手无意识的捏紧了腰间的荷包,用对方的银子请他吃一顿饭,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不行,不行,我欠的债够多了。” “道一,道一你在做什么?”王玄之正巧来上值,就见她一个站在人来人往的厅堂前,点头又摇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就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道一抬头望见是他,无意识的松开对荷包的钳制,“啊?寺卿下值了我请你吃饭。”说完差点儿没咬着舌头,她的心肝肺肾就一块儿抽痛。 她后悔了,她好悔! 王玄之眉眼弯了弯,露出一口白牙,声音比往日里还要愉悦,说话都比平日里欢快不少,似是怕某人反悔,应答得相当快,“行,恰巧今日无事。” 道一拖着沉重的步伐到了验尸房。 何忠正在收拾院子,见她这模样,吓了好大一跳,“我说道一你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就像是清明祭奠先人,这也太沉重了吧,难道是又有什么案子了?” 道一有气无力的瞥了他一眼,“比上坟还沉重多了,再说了上坟有什么沉重的。”在她看来上坟就是与人类另一种形式的沟通,心若诚没一个是死的。 何忠不能理解她的沉重与她的轻松,摇摇头,拿着块木头,去找后院里的木匠了,道一太嫩了点儿,还是他们哥俩有更多的话题要聊,譬如平康坊——啧啧,不可说不可说。 道一也不能理解他,走进验尸房开始一日的约谈,咳,验尸了。 这是一具死了也很赏心悦目的男子,经他们查验只是想不开,与家中闹着不想成婚,声称年纪还小,想着做假吓吓父母,哪知误食了真毒药。 他只想着与父母说声抱歉,有愧于他们的养育教导。 以及与他有亲事的那位女子,因他突然去世,还闹得沸沸扬扬,但此事乃是他之过,非是女方之过,希望他的父母能善待女方,不要信了那等克夫传言。 道一决定帮他,福寿之事给了她灵感。 挑个日子托梦于其父母即可。 现在,她有个疑问。 寺卿比这人生得还好看,没见过他睡着的样子,但肯定也比这人更好看,而且人也那么好,听闻想嫁他的人,长安城几个城门口都排不下。 听闻,寺卿也有订亲的姑娘。 一片芳心碎了满长安。 怎的,从未听他说起过? 道一被勾起了好奇心,她越发的坐不住了。 寻思着一块儿用晚饭时,旁敲侧击的打听下,长安城的消息也是一大赚钱途径呢。可以预见的赚满盘钵,她时不时的望一眼窗外的日头,怎的今日过得这般慢。 耽搁她的发财大计! 144 无常即有常 “尝鲜无不道春笋。” 道一高傲的昂着头,“春日里尝尝这笋,才算不辜负这大好的日子。”只是说着这话,她没有偷偷的摸摸腰间的荷包,更具有信服力。 王玄之也没拆穿她,含笑点点头,“今日你作东,吃什么自然是你说了算。”见她偷偷的舒了口气,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更高,久久不落。 陈夷之则是顺带过来的,他努力说服自己,是过来看着好兄弟,免得被人蛊惑了,又想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折腾人,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他也吃不消。 至于吃东西什么的,他可真不是馋那两口。 之前只是为了试探对方,一个通宵之后,他也没了那心思了。 三人一拍即合。 哦,两人一拍即合。 道一对于多了一张嘴的事,还是很伤心的,毕竟这代表着预算得多出一份,她惋惜的都是她白花花的银子,与她挥挥手一去不回头,别提多伤感了。 兜里可是她三个月的月俸。 她可还负着债哩。 怎么就一时冲动了,若非还有几分清醒,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她定要抽自己几个嘴巴,叫你嘴快,你图了一时爽,疼的可是我的心肝呀。 小二就站青行宫匾下,吆喝了几波客人入店。 可门外的三人,瞧着想进又不想进的模样,让他心里分外难受,他也是想招呼又不敢去招呼,你说不招呼他们,那可是大理寺风头正盛的三人。 可招呼他们进让店里,也让人分外的不安心呢。 几人风头盛的缘故,还是长安城中一个接一个的案件,听闻有些刑部都不管,直接交给他们去办,他们到的地方几乎都有案子,万一青行间吃出官司—— 小二不敢再想下去了。 “小二、小二,你愣在门口做什么?”道一痛定思痛,最后咬牙还是决定豁出去了,不就请一回客么,王玄之那么照顾她,理当回礼才是。 掌柜的在柜台,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听到门口动静,抬眼望去,竟然是那三个瘟神,咳,大理寺卿与他的两个狗腿子,他心里一咯噔,忙迎了上去。 他谄媚的挤出一脸菊花,“寺卿怎么到我们青行间来了,我们可是长安的良心商家,别说命案了,连小偷小摸这样的事都没发生过。” 三人好生无话。 王玄之第一回反思自己。 在大理寺做了这么多年,他为何突然就被人避如蛇蝎了。 世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近来长安的风向他亦是清楚,还是专吹向他们三人的歪门邪风,但没想到已经传得这么夸张了,用个饭而已,怎么就成了查看命案现场了。 陈夷之站立在一旁,抱着他的银枪冷冷一笑。 道一取下腰间的青竹荷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掌柜的说的什么话,我们是来青行间用饭的,听闻你家以春笋出名,尤其是春日的春笋,我们今日特来尝尝鲜的。” 王玄之淡淡一笑,“卖光了?” 掌柜的笑里有几分真诚,一定不能让这几人入店,近来传得太邪乎了,谁家都害怕,他已经准备好了回话,确实卖光了,然后将人打发走了。 笑容还没落下,他就听到了自己另一番说词,“哪里,寺卿肯来是青行间的荣幸,便是卖光了,也要立刻上山挖最新鲜的,保证你们满意而归。” “掌柜的倒也不必如此夸张,倘若真卖光了我们也不会强求什么,既然还有我们自是要见识一番,京都众人生推崇的吃食。”王玄之带着两人就往店里走。 道一是头回请客,说什么也要好生尝尝。 掌柜有些恼羞成怒,他盯着杵在一边的小二,将他给轰走了,“没见着店里那么多人吗,不去招呼客人,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去吗。” 小二受了无妄之灾,不敢怒也不敢言。 谁叫掌柜的不止是他掌柜的,还是他亲舅舅呢,阿娘一人独自把他拉扯大,现在就指望舅舅能约束着他。事实也如他阿娘预期的,舅舅管住他的钱袋子,他什么招也没了。 道一三人成功入店。 踱着木质的梯子,他们到了青行间的二楼。 青行厢房都在三楼,二楼则是以屏风隔绝。 他们来到一桌临窗,三面竹绣屏风间落座。 屏风上的竹绣各有千秋。 绣的是竹笋不同时长时期的面貌。 破土而出,拔节向上,落箨成竹。 甫一落座。 道一便随口问了句,“怎的没有被人采摘之后,煎炒蒸炸煮一类的绣图。” “咳咳——”王玄之一口温水尚不及入喉,险些被呛到了,他有些无奈的说,“刺绣用来作装饰之美,是每一个人脑子里自由的想象。” “但有些是传统,没事谁会想着去改变。” “譬如龙、凤、百子呈祥一类吉祥图案,都是家中有喜事才会出现,假若有一户人家中正办着丧事,你提着一堆红色的礼物上门,是相当无礼的。” “可我记得庄子妻子去世了,他不仅反过来安慰亲朋好友,还安慰子女,最后鼓盆而歌,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道一觉着有些迷糊了。 “并非所有人都是圣人,我们大部分人都是俗人。” “俗人都要守一个规矩,约定成俗的规矩。” 道一似懂非懂,干脆先不想了,肚子饿得厉害,与其想那么长远,又那么深奥的东西,不如先期待眼前的美食,在她看来美食与思想也有共通之处。 兴许她吃着吃着,就顿悟也说不定。 如同她初初下山那会儿,路上一件小小的见闻。 她路过田野间,遇见一株破土的嫩芽,给她一种生命的喜悦,又见它不慎被突来的风雨吹折,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雨过天晴之后,它仍旧活着,这就是生命的顽强。 最后被路过的青牛啃食,咀嚼间连根拨起。 初生的嫩芽消失了。 这是生命的无常。 但并不能磨灭它曾经存在过,它如今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无便是有。 有即是无。 心境豁然开朗。 修为进了一步。 道一鼓着脸颊,歪了一下头后抬起,她又握拳于眼前,放出豪言壮语,“做个俗人的第一步,就是要填饱肚子,今日一定要尽兴而归。” “善!” 145 尝个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146 血气 陈夷之猛的起身,不慎打翻了桌子,隔间里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影响到旁边用饭的人,有几桌也吃得差不多了,自顾自的收了屏风围了过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李尚书摸着他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的走过来,待看清站在最里头的三个人,恨不能就此掉头就走,今日没来过此间。 道一眼尖的发现了人群里的熟人,她立刻开口将人留下,“李尚书这么巧啊,你也来此处尝笋呀,”李尚书硬着头皮转来身,尴尬一笑,“嘿嘿,不成想你们也在此处,早知道就过来打声招呼了——”才怪,他不情不愿的从人群人挤到三人身边。 道一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她将人留下后,便端着桌上的汤出神,用勺子不停的搅拌,汤温端上时还有几分翻滚,此时已经有几许凝滞物漂浮。 盛腌笃笋的瓷盆里的味道,变得更加的明显。 王玄之与他行了一礼,便问他,“李尚书请问你今日是否也点了这腌笃笋?” 李尚书望了他们桌上还剩下一半的腌笃笋,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不错,青行间里的春笋备受老夫喜爱,尤其是这一道腌笃笋,喝起来鲜爽无比。” “那你这一回喝起来的滋味,与往年是否有所不同?”见他摇头,王玄之换了个说法,“哪怕一点的差别也行,不一定要太大的变化。” 李尚书奇怪的盯着他,这小子又不是喝不起,况且桌上的腌笃笋已经喝了一半,还来问他什么味道,这是成心难为他,认为他丢失了钱财就吃不起这一碗春笋了? 简直是笑话。 他细细回味了今日的腌笃笋,喉头滚动,若非肚子不能再容纳,他定要再喝上一碗的,“今岁的春笋比之往年更为鲜美,这咸肉在汤中,也变得新鲜了,少了一份腌制的味儿,多了一份鲜肉的美。” 直到此时,王玄之是真的庆幸,他没喝上那一口,“道一,你的感觉是对的,今岁的春笋,真的出了问题,现在只等夷之带人过来了。” 李尚书一头雾水,被问了两句话就晾在一旁,他心里跟蚂蚁咬似的,尤其是桌上的那份腌笃笋,凝滞物就如同他的胃内容物,总感觉有点儿不太对劲。 恰在此时。 陈夷之带着青行间所有的人过来了,“安道,店铺所有人都在此处。” 掌柜抬起手背上的袖子,反复擦拭着满头大汗,他就知道今日不应该放这三人进来,没成想竟然真的吃出了事,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小二和他有差不多的感受,早就长安的百姓传得邪乎了,他都在门外编好理由了,打定不能让这三人入店,没成想有个好舅舅,就那么容易把人放进来了。 其他人则是不安的站在人群中心,被人指指点点的,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不妨碍好事者猜测呀,这三人凑一起,还把人给聚在一处了,肯定出事儿了呀。 至于出什么事。 嘿嘿,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就行了。 陈夷之脸白得跟鬼一样,去叫人之前便走了一趟茅房,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差不多了,然后才把青行间里的人都找了过来,现在见这么多好事者,他心中冷笑一声,一会儿别难受就成。 王玄之指着桌上还剩下半碗的腌笃笋,来到掌柜面前,“掌柜的你家腌笃笋,所用材料你可清楚?” 掌柜的方擦干净的汗又流出去了,他一面擦拭着一面慎重回话,“回寺卿的话,这做菜的事我确实不擅长,里面放了什么更不知晓了,这得问我们店里掌厨的。” 小二此时特别的机灵,他指着身边的几位中年男子,“寺卿,这几位都是我们店里的掌厨,这位是处理肉类、这位是处理鱼类、这位是......师父” “他能做出叫人念念不忘的腌笃笋来,也就是寺卿你们桌上的这道汤,手艺那叫个一绝,你们也尝过了吧,只闻着味儿都叫人走不动道儿。” 等小二说完了,王玄之在脑海中将所有人都过了一遍,这才去问那个叫于师傅的人,“于师傅你好,我是大理寺卿,现在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问你。” “官爷你问就好了,我晓得的都说。” “腌笃笋是每年都是你做的吗?” 于师傅是个看起来很老实的中年男人,他穿得灰扑扑的,常年与油污作伴,身上难免有一股烟火气,与眼前的紫衣官员形成鲜明对比。 他看起来有些拘谨,但说起做菜,他便忘了周遭一切,“对,这是我独家特有的,掌柜的他们都不会,切笋的刀法也有要求,所以我做的一定是青行间里独一无二的。” “好,要的就是你这份独特,”王玄之端起桌上的腌笃笋,交给了他,“于师傅你检查一下,这道汤与你之前做的可有什么不同之处,”汤明显有问题,自然不会让人再尝了。 于师傅接过汤碗,他用勺子捞起里面的东西,“回寺卿的话,这里面用的东西,正是我今日准备的,这点儿没什么问题,”又凑过去闻了闻,“已经凉透了,味道好像有一丝不同。” 说着就是一口汤水下肚,“味道确实有些怪了,往日即便是凉掉了,也不该是这个味道的,这里面多了一股新鲜的肉味。” 陈夷之:待会儿别吐就成。 于师傅有些怒了,“史漾,是不是你又偷吃客人的汤,料不够了自己随便加的。” 史漾就是小二,也是给王玄之他们小菜的人,闻言也涨红了脸,“我没有偷吃,至少今日的没有,寺卿他们那么凶,我哪里敢吃,万一吃出问题了怎么办。” 众人:好像已经出问题了。 掌柜的头埋得更低:这小子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训,竟然偷吃客人的东西。 王玄之暗中抽了抽嘴角,“史漾你上菜的途中,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抑或者什么特别的事?” 史漾有些为难,被掌柜的踢了一脚,“浑小子,现在还不老实说话。” 众人都在听王玄之问话。 李尚书却发现,他们当中少了一个人。 道一不见了。 147 滴答滴答 众人的注意力,围绕着王玄之以及桌上那碗腌笃笋。道一暗示了两人之后,便偷偷的溜走了,她要趁着人都在二楼时,先行去打探一番。 首先被她怀疑的就是一楼后厨。 顺着二楼台阶拐角后方,开了一个容两人并行的小门,悬挂着天蓝色的布,以做门帘,掀开门帘进去,路过一个小院子,院里有口井,周围湿漉漉的,应当是取水频繁所致。 通过吃水进,过一道短廊。 由此可以进入后厨。 后厨里的食物种类很多。 笋却没有在这里出现,都是要吃新鲜的,听好吃者说,还有的是从南方运送过来,这类的吃食保护就成了难点,好在冬日雪后初春,冰块不缺,尤其是山上还有积雪未化。 按理应该还有一处放笋的地方。 她想到了后院的井边,有一部分是冰镇在井中的。 井里她没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探头往里看过也没有吃食以外的东西。 道一没有立刻去寻找笋,而是先检查厨房,每一种食物都拿起来闻了闻,并没有腌笃笋里的那股味道,连切菜切肉的刀,每一把都检查了,还是没有味道。 她站在厨房做饭的那口大锅旁,灶肚子里的柴火仍有一部份在燃烧,火势虽小但仍有火在烧着,大铁锅里的汤水还在冒着小水泡,咕噜咕噜白白香香的气,弥漫在整个厨房。 道一拿起锅边的大铁勺,盛了一勺子汤,正是腌笃笋,委实过于鲜美,肚子还有一半空着的她,可耻的咽了一口口水,暗骂了一句,“真希望不是人血呀。” 感叹后就放下了勺子,想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答——”是滴水入水的声音。 道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聆起耳朵再仔细听,又是一滴落下,这回她确认了是真的没听错,但声音从哪里传来的呢,聚精会神再听一遍。 她豁然回头,声音是从铁锅上方传来了。 水沸腾之后,烟薰火燎的,加之一群几个掌厨的炒着菜时,这点儿微末的声动,很难有人发现,若非厨房里的人都走了,只有柴火燃烧的声音,她也不一定能听见。 道一抬眼望向屋顶,木质的横梁有一块接一块的拼成了屋顶,许是时日久远,木板有一些缝隙,滴入铁锅的东西,就是从缝隙里透出来的。 她看的这会儿,已经又滴了几滴。 道一伸出双手手掌接了一滴,用手指碾了一下,血迹还很新鲜,血的颜色也很鲜艳,许是下头热气升腾,血水一直在滴落,甚至变得频繁。 问题应当出在厨房的顶上。 道一眸光一冷,这血水是人血无疑。 她幽幽的望了一眼楼顶,转身踏出了厨房。 那史漾正要说出他发现的异样,便听人群中有人喊话:“寺卿,后厨确实有问题,”在道一出声的同时,玄之二人的目光快速的扫过人群。 被话里的内容吸引了,人群自发的让出一个缺口来,露出了站在楼梯口的人,道一就在那里,她并没有过去,而是说,“寺卿我已经找到来源了。” 王玄之问,“从何而来。” “后厨的房顶上。” 王玄之看向掌柜的目光如电,“掌柜的你且说说后厨上面是什么地方。” 掌柜的已经傻眼了,这小子是什么时候跑到后厨的。 而且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出事的地方就在他家酒楼的厨房了,他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扑腾得厉害,他总觉得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了。 “后厨成日里都是烟熏的,我也不敢用来给招呼客人,一开始在建造的时候,便按后厨的位置,隔了个置物间,堆放杂物,倒也不影响什么。” 掌柜说完忐忑的看着他,“寺卿,我这杂物间里,就是一些寻常的东西,吃的有些一干货,譬如熏制的腊味,都是放在里面的,还有一些平常用不着的家具什么的。” 王玄之听完只与他说,“现在带我们去后厨楼上。” 掌柜在腰间摸了几下,脸色都变了,他哭丧着脸说,“寺卿,我的钥匙不见了,”怕王玄之不信,他撩起衣摆,露出裤带上的一根黑丝,“今早都还绑在腰上的。” 这下被动看热闹的李尚书,也觉出不对了,他以眼神询问一同来的老友:这是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我早就与你说过这三人邪门儿,今日总算长了见识吧。 老友深以为然的点头:真的太邪性儿了,以后见他三人,就算是绕远路也不能碰头。 “可有备用钥匙?” 掌柜的这才猛的一拍脑门儿,旁的人只听一阵清脆的响声,好似自己的脑瓜子都疼了,将自己拍得眼冒头花,脑瓜子嗡嗡作响,缓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用比拍自己更大的力气,打向了呆立着的人,“臭小子还不赶紧把备用钥匙给我拿出来,”享受着同样待遇的史漾,像个木偶人似的,从腰间取下了钥匙,递给了掌柜。 掌柜接过钥匙,立刻带着众人去杂物间,边走边说,“其实这二楼的布局最简单,就在二楼的角落里,和一楼厨房在一个位置,这中间穿插着屏风,倒也不会有客人注意到。” 一会儿就走到了通道尽头,掌柜的笑出了一朵儿,但见王玄之几人的脸色,立刻又敛起了笑容,深吸了一口气,将钥匙插上了孔,锁一下子就打开了。 掌柜的默默的在心里祈祷,一定不要出大事呀。 酒楼可是他与老伴儿毕生的心血,来之不易,将来要给留给儿女傍身的,瞥了一眼跟了一路的史漾。至于这个傻外甥,也是有给他准备了一份的。 门已经打开。 道一率先进去,王玄之紧跟其后。 陈夷之将一众人拦在门外,包括掌柜的,他们只能垫脚在门外朝里看。 “寺卿,你看。” 看什么? 两人的身影,被一个高大的家具挡住了。 李尚书与他的老友,差点儿没被人群把鼻子给挤歪了。 也没人看清里面的情形。 148 举头三尺不一定有神明,还可能有...... 杂物间有一妇人。 妇人半靠着破衣柜坐在地上,此刻双目圆瞪,嘴也大张着,面色铁青,道一以手探其脉,“人已经死了,没有再救治的可能,死因还需要我再详细的验一验。” 说完她就开始观察地上的死者。 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此刻靠坐在一个破旧的衣柜上,双手无力的垂在两边,妇人一身深灰的衣裳清洗得发白,头上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有一块与衣裳相相仿的麻布包裹灰丝。 双手可见干活的痕迹,指甲也修剪得很短,里面没有残余的脏污,鞋子也是洗得发白,只有脚底与边缘有踩踏粘上的泥土,但都只是沾了少许,整个人收拾得非常干净。 由此可见死者生前,是个勤快的妇人。 可以推断出来,死者这一身都是才穿上的。 将疑点记在心里。 道一开始验死者身上的伤。 伤口处还有血水在流,许是厨房热气的原因,死者身上的血一直没有凝固,仍在地板上肆意的流走,厨房里面光线很好,几面都是窗户,在杂物间透过木板缝隙,能见到白光,血水滴答滴答,就是此处流下去的,正好是铁锅的位置,升腾上来的气,导致整个地板都有些暖和。 “好,其他的交给我们,”王玄之接着看向了杂物间的门外,他与陈夷之交换了个眼神,“夷之,让掌柜的过来,确认一下死者身份。” 掌柜尽量缩小自己的身影,挤在人群里,但是因为他的大肚子,怎么挤都是徒然的,想要找他时,总是很容易的,陈夷之一下子便找到了他,“掌柜的请吧。”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杂物间里的混合味道,全都吸入了鼻腔中,还有二楼残羹剩饭,所有味道都钻入了鼻中,本该是很熟悉又常接触的味道,掌柜却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 他有些害怕走过去。 脚步沉重的绕过遮掩门外视线的家具,方才听到认尸,不比门外那群人看热闹,他那种很不好的预感又上了头上,只是不愿意再深想。 绕过家具见到地上的妇人,他大声惊叫,就要扑倒过去,“青娘,青娘,你醒醒呀,”陈夷之一把拉住他,掌柜的隔了一步之遥,焦急的喊着地上的妇人,喊了半晌没有任何的回应,他问道,“寺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青娘怎么躺在杂物间里。” 王玄之:“此事我们正在查,现在需要你先回答本官的问题,死者是你认识之人,听你叫她青娘,与是你什么关系,又怎会来你家店里。” 掌柜的一抹脸上的泪痕,抽抽噎噎的说了起来,“青娘是我的妹子,我叫青山,我们的父母是行商,在一次与胡人去外地找货源时,不慎遇到了意外。” “胡人商队还算是有良心,将父母的东西都给我们带回来了,但当时我们俩人年纪尚小,青娘还有一岁及笄为我二人寻了一户人做靠山,便早早的嫁了人家,结果夫家也是个不长命的。” “好在我二人早过了那几年,已经在长安渐渐的立住了脚跟。” “青娘一个寡妇,又带着漾儿,日子很是艰难。我心中对她有愧,又记挂着她对我这个兄长的恩情,时常接济于她,偷偷给了一些银钱———” 道一耳朵一动,有了银钱怎么还过得一贫如洗,她还没来得及问青山掌柜,就被一个大嗓门儿镇住了,门外看热闹的都抖了一抖,好些人顿时有了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好你个青山啊,我说家中的账怎么老是对不上,原来是你偷偷拿出去接济那个寡妇了,放一个儿子在我们店里不够,竟然还偷偷的拿钱。不行,你得全部去给我要回来。” 大嗓门儿的出现,青山抖得更厉害了,比见到王玄之还害怕,他下意识的往陈夷之背后藏了,又觉得不妥,立刻从他背后钻了出来。 简单的两人动作,看得众人感慨不已。 那个出声的妇人,已经来到陈夷之面前。 掌柜的已经低头等着挨训,但她像是没发现这个人一般。 只顾着盯着陈夷之出神,双眼迷离,甚至想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陈夷之哪能受这种不明不白的调戏。脚下微微一动,掌柜的挡在了他面前,庆幸厌恶又防备的瞧着这个妇人。 妇人摸到熟悉的脸,迷离之色顿消,还有些遗憾,她颇为嫌弃的甩甩大红指甲,“就这么一张老褶子皮,我跟了你都算吃亏了,为你生儿育女,你竟然只惦记那个寡妇。” 青山面皮厚都臊得通红,他大气不敢出的辩驳,“青娘是我亲妹子,你作为她的嫂子,说话注意点儿,对她的名声不好,人都已经死了,不要再说她了。” 妇人梳着精致又盛气逼人的妆,举着纤纤细指欣赏自己的红甲,闻言手顿了顿,“哦?死了,那正好,我再也不用看到那种寡淡的脸,真是晦气得很。” “还不如这位郎君呢,艳气逼人,比起旁边那个紫衣的郎君,倒是他更合我口味,”青山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由红转变,再转红,又转紫,众人仿佛看到了绿光。 他怒吼一声,“姝娘,那是大理寺卿与不良帅,岂是你能编排的,”吼完之后自家娘子淡淡一瞥,眉目间俱是凌厉,他的肩头又耷拉了下去,李尚书同他老友俱是撇撇嘴,真丢他们长安男人的脸。 姝娘眼神凌厉,但眼波中又流转着盈盈笑意,涂着大红丹蔻的手指,抚着同样颜色的唇瓣,朝着人群一笑,真的是回眸一笑百媚生,门外的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待呼吸畅通了,又万分无比的同情青山。 得此妇人者,家中红花何须愁无绿叶衬。 姝娘满意收回视线,高傲的看向青山,“娶我之时你说过什么,今生只对我好的,青山是你食言在先,可不能怪我说话不对在后。” “可青娘是我妹子,她有恩与我。” “那是你的事,与我又有何干系。” “青山我告诉你,有她没有我,有我没她,趁着天色尚早,去她家中把之前送的钱,都给我拿回来,那些都应该是我们母子,给个外人算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纷纷感叹,这位青山掌柜的娘子好生凉薄之时,人都已经死在她的面前了,还能神色自若,不仅不害怕,红唇轻启俱是薄凉。 道一双手沾了不少手,她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回来打量了这对夫妻,这才与身边的人行了一礼,“寺卿,死者的死因,我已经验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死因。 李尚书却是多看了掌柜夫妻一眼。 照他之前的经历,只怕问题不小。 149 证供 人群里的史漾,早已经傻在了原地。 满脑子都只有一想法。 疼他爱他宠他的阿娘没了。 就连送他到青行间,说是让舅舅管着他,本意也是为了让他学些本事,过上好日子,将来成家立业才有脸面,也才能够过得上舒坦的日子。 可是他的阿娘,从来都没说过让他坐着等吃等喝,那是废人才做的事,尤其是向舅舅家要钱这种事,更不可能了,他人在店里学东西,已经是最大的照顾了。 舅舅对他们家的照顾,阿娘事无巨细都告诉过他,连放在哪里都知晓,可是让青行间的账对不上,那是不可能的,一月一两银子,根本就不可能从账上查出来的。 史漾满脑子的浆糊,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可是破旧衣柜后面流出来的血迹,染红了他的双眼,他张了张嘴,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耳边只有王玄之的声音,他在问那个仵作,“死因是什么?”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道一说的东西才是大家关心的事,“死者女,年龄在四十左右——” 掌柜的连连点头,“对,青娘今岁才过了四十的生辰,本以为她的好日子来了,没想到——哎!” 看了他一眼,道一又接着说,“死亡时辰大概在半个时辰前,由于杂物间地板的温度,本该渐渐凝固的血液一直在流动,所以才会滴落到楼下于师傅做腌笃笋的铁锅中。” “今日的腌笃笋,才会有不同以往的鲜味~”道一着重的说了那个鲜字,杂物间门口死一般的寂寞,然后拥挤着离开了门口,外边很快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勾了勾唇角,让他们死了人还看热闹。 人走光了道一接着说起来,“死者的口眼俱呈张开状,头髻松散,垂在两侧的双手半握着拳,种种迹象表明,死者是被人杀害的,且凶手与她相识。” 道一将青娘的手臂展开,“死者与凶手一定是面对面的,她见到对方要行凶,奋力反抗,以手挡截,寺卿你看死者右手臂上有伤口,除此之外,身上就只有一处伤,在死者的心口处。” “凶手刺向死者时,死者以手臂遮挡,第一下刺在了她的手臂上,另一下直刺死者的心口,一击毙命,”道一指着青娘身上的两道伤,还比划着受伤的角度以及大致情形。 “凶器为何物?” 道一指着胸口处那处,仍在流血的伤口,血水浸透红了大半件衣裳,“按伤口的深度判断,凶器长约三到四寸,伤口呈圆形,表面伤口长阔不及半寸。 “死者胸口上的伤口虽然很小,但是凶器直接刺到了心脏,这才是致死的死因。根据她身上的痕迹,死者当时应当与凶手发生了争执,才有了后面的事。” “寺卿,这就是我验出来的结果。”道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死者与凶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等找到凶手再问其他的事了。” 王玄之点点头,又问掌柜,“死者今日什么时辰来的青行间,都与谁有过接触?” 掌柜他现在都不能接受自己妹妹死了的事实,对于青娘到青行间的事,他更不能理解,“寺卿我也不晓得她今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更不晓得青娘死在了杂物间里。” 对于掌柜的说词,现在只是一面。 王玄之又问起青行间其他的人,“你们都各自说说今日什么时辰来的店里,又都见过什么人,又或者见到其他人做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店里的伙计你一言我一句的争着说起来,几人都住在城外,很早就要早起从城外赶来,进城有登记的,这一点是不能做假的,从时间上来算,伙计都不是凶手。 掌厨的也都说了他们一日的行程,按他们的行程与时间算,也没有作案的时间。只有到于师傅时,他说完自己一日动向,又不确定的说,“今天下午厨房里非常忙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人在上头说话,声音很尖,可是我要再听,又没了,由于前面的菜催得紧,便也没有在意。” 王玄之立刻问他,“有没有听清说的什么,声音是男是女?” 于师傅还是有些不确定,他说,“声音很短,好像是男的,又好像是女的,尖叫的那道声音,像是见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总之现在想想应该是被吓到了。” 随后又猜测到,“寺卿你说会不会是青娘子,看到人家要杀她,所以才高声尖叫,想要呼救的,哎——我怎么就忙着做菜呢,应该上去看看的,或许能救她一命。” 陈夷之就站在死者对面,那伤口一击毙命,以凶手的凶辣程度,他觉得于师傅真冲上去了,可能也是白白丧了一条好人的性命,但也不能就这么打击对方的好心。 因此他只是观察周遭陆续返回的人,以及店里所以人的神色,并没有开口。 查案交给王玄之,验尸交给道一。 两人的后方可以放心交给他。 陈夷之心里已经认可了道一,偏生的自己还不知,兴许也有崔文渊的死在里头横着,让他觉得特别的别提,当时他看在远处瞧得分明,虽然已经不是完整的文渊了,但那身体就是自己的好兄弟。 王玄之神情缓和几分,“于师傅说的事对我们很重要,你还有一副好心肠,想必青娘在天有灵也会感激,并不会怪罪于你的。”他想到那个穿得朴素,十分整洁的妇人,心里幽幽一叹。 道一说完验尸结果,就在一在杂物间里来回走动,看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王玄之见状便在脑子整理方才收集的信息,他要尽快理出头绪来。 其一:验尸结果所示,凶手与死者认识。 其二:据于师傅所言,发生凶案前,二者之间有争执; 其三:死者在死前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其四:声音似男似女,或许当时楼上不止一人。 有第一条,青行间的客人,暂时可以排除作案的嫌疑,而楼里的女子,除却掌柜娘子,还有几个在后院烧火的丫头,她们都与青娘认识。 可若是论熟识的话。 应当只有一人。 但这一切还没有证据。 150 拿到 “夷之,你带他们去一楼大堂,将方才的口供记录下来,让他们签字画押,之后有疑问,还请诸位行个方便,配合大理寺。”王玄之行了一礼,又道:“还请李尚书在青行间等一等,安道稍后有事告知。” 二楼如今只有两人一尸。 王玄之这时才走过去小声问,“道一,可看清凶手是何人了,又为何行凶了?”他没忘记道一透过死人的残存的神识,看到死者生前的记忆与执念。 道一点头又摇头,“看到了她们争吵的过程,也听到了内容,但是凶手是何人,没有看清具体的面容,那人全身被黑色的披风裹着,从头到脚都藏着,连根发丝都没露出来。” “脸上还戴着面具,就连眼睛都做了处理,”道一都不禁佩服起凶手来了,这隐藏得滴水不漏,不对,她突然想起来了,“凶手杀人用的一支发簪,顺手从她人的身上取下来的。” “簪子呢?” “又被簪回了那人的头上。” “看来我们需要找她好好谈谈了。”王玄之望了一眼地上逐渐僵硬的人,以及早一直傻在门口的史漾,他没让人通知不良人过来抬走尸体,是因为想尽快破了案子,交给死者的儿子,好生带回去安葬。 道一点点头,“就这么问她肯定不会承认的,至于拿到证据的事,寺卿一会儿你看我的吧,保证到时定然让她没办法再狡辩。” 王玄之也好奇她有什么办法,立刻就应下了。 两人走出杂物间,见门口还傻愣着的人。 道一不动声色的踮起脚尖,在同等身高的位置,拍了拍史漾的肩膀,后者木讷的转了一下脖子,呆呆的望着她,“我知晓里面的死者是你的亲人,但是现在真相还未查明,我希望你不要去动她。” 王玄之也居高临下的拍了史漾的肩头,“本官保证很快就能让你带青娘子回家。” 史漾愣愣的呆头,见两人要下楼,他眼珠缓缓的转动了一下,又回望了一眼,仍旧看不到身影的青娘,转身跟着两人顺着木梯下了楼,来到了大堂。 大堂里各色人士齐集。 此刻他们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聚集在一个地方,二楼下来了三人,他们只注意到了前面两人的身上,或者说是王玄之一人,指望他能立刻把事情说明白。 楼上不知什么何时死了个人,他们今日吃的腌笃笋里有死者的血。 简直不能再细想,想想又要吐了。 忍着恶心,终于把人等下了楼。 每时每刻,都是一种煎熬。 道一他们行至众人面前。 双方之间隔了一步之遥,或者说隔了一个陈夷之。 陈夷之一人一枪,愣是划出了一个道楚河汉界。 如今只看两边的子,谁能先走出那一子,占得至关重要的一步。 “哎呀~” 道一隔着楚河汉界,一个‘不小心’,摔在了掌柜娘子的身上。 众人只见她宛若一个饿虎扑食,将人扑到在地上,双手还在对方身上胡乱扑腾,尤其是满头珠翠的头上,高高盘起如同海螺的盘桓髻,也被抓得成了螺髻,满头的珠翠也东倒西歪。 便是掉了一支,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 掌柜娘子黄色的半袖已经不见了踪影,人群中探出一只白嫩的猪蹄子,眼疾手快的‘捡走’了,浅黄带花的窄袖短被襦,以及大红色的长袖,都扯得乱七八糟的。 道一‘慌里慌张’‘手忙脚乱’的起身,“掌柜娘子对不住,我太笨手笨脚了,”为了显出自己真的不聪明,她甚至用上了灵力,运至双颊,真‘臊’得通红。 掌柜娘子咯咯一笑,伸出她保养得极是白皙,线条婀娜的葇荑,“小道人想吃老娘的豆腐,下回可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做得这么明显。” 道一顺势拉起地上的人。 在场的男子,有人意动。 不曾想这掌柜娘子,竟是这般的好说话,被人这么占了便宜,还暗示对方可以在没人的时候占便宜,说不定还能占得更多呢,但是他们见到一旁临近暴怒的老实人,还是暂歇了小心思。 摊上这么个妻子,别人家的自然香。 轮到自己家中,还是贤良淑德才好。 在场的小娘子、妇人,都被这掌柜娘子臊得满面通红,小娘子尤其脸皮薄,哪里见这么大胆的人,长安城的胡商都比不过她,妇人挡好自家夫君的眼,这才暗啐了一口,“不要脸。” 掌柜的感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他实在忍无可忍了,“寺卿,青娘的尸首还在楼上,如今你衙门中的人,当中戏弄我青山的妻子,真是欺人太甚。” 道一呆了呆,她真没想到掌柜娘子这么的孟浪,而且自己也是娘子,她想着两人抱一块儿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她忘了自己现在是男子打扮。 误会大了,怎么办。 她真没想到这一茬儿,赶忙求救的看向身边的人,以眼神示意对方怎么办。 陈夷之目不斜视,‘奋力’的分着他的楚河汉界。 若非场合不对,王玄之都要笑出声。 他是真的没想到,道一小会儿功夫里,就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他眼里噙着浅浅的笑,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的严肃,“道一你作何要故意推搡掌柜娘子,若是掌柜之言属实,念你年幼,本官也偏袒你不得。” 道一立时会意。 她想起自己的目的所在,差点儿被这掌柜娘子带到沟里去了,师父说的美色误人,果然诚不欺我,虽然这美色不是对着她,但掌柜娘子影响了其他人呀。 “掌柜的实在是抱歉,由于没有证据,只能采取这个办法,我才能顺利的拿到证物,”道一高举起一支簪子,示与众人,又回身与王玄之说,“寺卿,这便是杀害青娘的凶器。” 她当着众人的面,将簪子拿到鼻子下方,以手作扇,轻轻拨弄,“这上头的血腥味儿都还在,簪子的长与阔、形状都与伤口相稳合。” “我可以断定,这便是凶器。” 王玄之收敛了仅有的笑,“姝娘,你作何要害死青娘。” 151 观你面相,啧啧 掌柜娘子脸上没了轻浮,反而多了几许慌乱。 她胡乱的向人群挥舞着双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们在胡说,我的簪子干干净净的,怎么可能会有那个小子说的味道。” 她在向周遭的人求救时,眼里不自觉便带了些媚意,想要引得那些人帮她说话,但没一个人帮腔,谁也不想与杀人这等事沾上边,一个不好便成了帮凶。 掌柜娘子却对自己很有自信,但若是有一面镜子,她就会发现,自己往日里风情万种的面貌,此刻显得有些滑稽,不止没有魅力,反而令人反感。 额上似莲非莲,火红色的花钿已经被道一‘不小心’擦花了,早起精心描绘的青黛眉,也被擦成了扭曲的毛毛虫,大红的唇色成了血盆大口。 她见当真没人帮忙,低垂着头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狠辣。 再抬首便换上一副小心翼翼,又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就这么看着掌柜青山,大有一副你的妻子被人欺负得这么可怜了,你还不帮忙的意思。 别说掌柜的了,李尚书这等旁观的人,都有些受不了。他们是强忍着冲动,才没开口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来。一身凌乱,又这么可怜,与方才的盛气凌人,真是判若两人。 掌柜娘子长得这么好看,又只是口头上孟浪,也从来没有仗着份美丽,说过要抛弃他,另攀高枝儿的说法,掌柜的还是很喜欢她的,这份小意也从来只对着他。 正因为这样,在对待自己恩人妹妹青娘,夫妻二人有不同的想法,为了不让姝娘难过,所以才没有接那娘俩住一起,只是为她们在长安城城南租了个宅子。 每月偷偷给一两银子,不让姝娘子发现账目,又能让对方青娘母子过得下去,未曾想今日青娘之死,将这件事给暴露出来,晚些时候,得好生哄哄姝娘才是。 掌柜的想了想,还是上前躬身行了一礼,“寺卿,我家姝娘只是说话有些不同于寻常人而已,但她的胆子很小的,若是说她杀人,我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道一听得暗暗点头,确实不会杀人,只是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凶手行凶,还偷偷的把凶器洗干净了,又若无其事戴回自己头上,成为今日装饰的一部份。 甚至她还让掌柜的去向死人要回那点,对她微乎其微的银子,但对于史漾母子来说,很有可能是救命的银钱,在长安城里,一两银子,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深有体会。 也完全理解不了,掌柜与姝娘之间的爱情故事。 还不如道宅里的小九九呢,两个男子一个文采斐然,一个文武双全,那一腔真心实意,她作为一个修道之人,看了都有些‘怦然心动’,更遑论小九九了。 王玄之招手示意,史漾僵着身子走过去。 经过掌柜与掌柜娘子时,他连个眼神也没给二人。 众人观其表现,是选择相信了官府。 再看向掌柜两人,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微妙了。 道一也在此刻来到掌柜面前,她仔细端详着掌柜的脸,“掌柜的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在青行间门外时,我就想与你说,但寻思着你我素不相识,说了也没什么用,还得你自己去感受、去发现。” 掌柜的被看得十分不安,他说话时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道仵作,你有什么尽管直言便好了,”掌柜娘子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半点用也没有,就这么忘了为她辩解。 道一做事师出有名,她可惦记着王玄之家里的圣旨,所以她若是用九宵观的本事,也是合法的,流传出去,也是对她本事的一种传扬,将来有怪事才会寻上她。 可不比自己两眼抓瞎,到处乱找来得好太多了。 “我观掌柜你的面相,第一任妻子并非贤良之人,反而是妻宫主淫乱,掌柜的可要留心了,对了,这么漂亮的掌柜娘子,是你的第几任妻子?” 道一表现得好像是真的很好奇,不知晓掌柜娘子是第几任。 众人都被她的言论镇住了,一时间没想起一件事,既然能看掌柜的面相,自然也能看姝娘的面相。对其性情,自是一目了然的,又何必有此一问,还当众点了出来。 人群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李尚书的眼角抽了抽,但是想到已经混到大理寺的钱小羊,很是聪明的没有出头去做那个傻子,还拉住了自己好打抱不平的老友。 掌柜的怒不可遏,“道仵作你欺人太甚,先是欺我妻子在先,又辱我在后,这是为了想要揭过这事儿,才编了个话来蒙混过关,企图脱罪吧。” 他双拳紧攥,额头青筋毕现,喉头喘着粗气,便便大腹跟着胸膛上下移动,眼神已经把对面的人,杀了一遍又一遍,“请寺卿为我夫妻二人做主,我等具是良民,容不得一个仵作如此欺负。” 王玄之神色淡淡的,他点了身旁的人,“史漾,将你今日发现的事,当众说于众人听,也让掌柜的明白,大理寺是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也从不编排人。” 史漾还是有些为难,“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我怕说出来坏人家名声。” 王玄之提醒他,“青娘还在上面等着我们替她伸冤,也等着案子查清,她的孩子能早些为她收殓尸身,早日入土为安,不再孤身漂零。” 史漾一凛。 他在为人家考虑,可是差点儿忘了,兴许那人便是凶手,害死了自己的阿娘,他与掌柜青山行了个大礼,“舅舅,今日漾儿对不住你了,可我阿娘不能白死。” 掌柜的想要伸手抓住他,却摸到了柄冰凉泛着银光的长枪,低头一瞧是一杆簪着红缨的长枪,循着银枪尽头,那里站着一个人,正冷冷的看着他。 是一位好看到过分的郎君。 也是她妻子,方才想要调戏的人。 掌柜的对他有气,陈夷之还看不上他呢。 自己瞎眼找的妻子,竟然还怪罪到受害人身上。简直是脑子有病。 “漾儿,不要。” 史漾痛苦的别过头去,“今日阿娘嘱我早早的出门了,说她也有事要外出,”说着他有些后悔的抓着头发,“要是我陪着她就好了,兴许她就不会死了。” “这话于师傅也说过,倘若是你俩都上去的话,兴许今日就有三具尸体了,兴许你觉得陪着死者一起死,才是最大的孝道,可是死者可能觉得你好好的活着,才是真的孝顺于她。”道一见他有些想歪了,只能在大庭广众下,将青娘的遗愿,告知了史漾。 王玄之赞同的同时,又不得不提醒他一个事实,“凶手是一个会功夫的人,能在瞬间准备的击中心口,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办到的。” 史漾已经泪流满面,他哽咽的说了起来,“今晨我因阿娘的嘱咐,我便很早从城南出发,到了青行间,但未到开门的时辰,我便在店里到处溜达,顺便检查一下店里,是否都收拾妥当了,万一有什么遗漏,也好及时增补。” “就在我到了舅舅、舅母的房间,我听到了房门有动静,有一道不属于青行间任何人的身影,溜进了他们的房间,当时天色尚有些灰,我只当看错了。” “后来我又不经意的问过舅舅,他昨日出城与人去了,有一批笋需要他亲自验收,今早才踩着露水与伙计回到店里,那会儿店里已经开门了。” “你胡说。”掌柜的脸已经完全黑了。 承认什么都可以,这事儿必须不是真的,他温和的劝说,“漾儿,我知你丧母,脑子不是很清醒,但这可是官府问话,你可不能坏了你舅母的名声。” 152 神秘男子 “啧啧——”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打趣的声音透过人群不断飘出,合成一股汪洋大海,一齐冲入掌柜的耳朵,又顺着耳朵,钻进脑子里,涨得他头晕眼花的。 众人盯着掌柜的脸,觉着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呀。 果不其然,娶这么个漂亮的娘子,可不得眼瞎耳聋么,否则早就被掌柜娘子给气死了吧,宁愿绿云罩顶,也要假装蒙在鼓里甘愿当个绿皮乌龟。 姝娘有一瞬的心慌,她是没想到今早的事会被人看见,脸上的神情,变得既然愤怒又可怜,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史漾,“好你个小子,你们娘母吃我们家住我们家,竟然还污蔑起我的清白来了。” 史漾并不与她争辩,被指着鼻子骂,他一开始想缩,但是想到娘亲的死可能与她有关,又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这可把姝娘气坏了,顾不得在什么地方,就指着他开始骂起来。 什么难听骂什么,就这样再大的恩,也会变成仇的,况且他们也听到了之前楼上说的,一个月才补贴一两,又是亲人又恩人的,看得众人唏嘘不已。 王玄之倾身上前,挡在了他面前。 也隔绝了那喋喋不休的谩骂,姝娘骂得正起劲,被王玄之这一手弄得戛然而止,实在是这人生得太好了,她连亵渎的心都没有,还是拿银枪的不良帅,才最对她的口味。 “活人会说谎,但是证据与死人不会,道一乃是我大理寺的仵作,她已经将死者死因,以及凶器验得清楚明白,后来她的所作所为,也是大理寺办案的一种方法。” “至于掌柜娘子的私德问题,本不该拿到明面上来提,但你的私德却与此案有关,可是这并非是你们狡辩的借口,本官只需要将簪子与伤口对比,即可大白于天下。” 王玄之拿着簪子,问掌柜的,“这簪子本官瞧着上面款式有些老旧,但胜着用料足,且花样符合当下长安小娘子的喜好,簪柄纹路很是独特,整支簪子也很值钱。” “要想查出它的来源,也是很容易的。” 察觉到许多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掌柜面色灰败,妻子的私德被官府的揭开,就这么放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拿出来了踩了又踩,王玄之这话简直是嫌踩不够,还要碾了碾。 王玄之又问他,“掌柜的可记得这簪子的来历?”他执意的在等一个答案,道一与他说了那些所见所闻,简直令人不敢相信,所以他想要这东西物归原主。 掌柜的瞥了一眼史漾,还有满头大汗,晕花了妆的姝娘,此刻她已经不复美貌,也没有什么盛气凌人,他有些意兴阑珊,“这是先母传下来的祖传之物。” “掌柜可还记得,令堂是如何将它将到你手上的。”王玄之的不依不饶,让掌柜的脸色由黑涨得通红,嗫嗫着不愿开口,这让王玄之多少有些,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李尚书都有些看不明白了,这小子怎么抓着人家的簪子的来历不放,这与查案好似并无干系,他偏头去向老友求教,老友摸着胡子在场中来回巡睃,笑得眯上了双眼,只是那笑多少有些意味深长。 到最后退无可退。 掌柜把心一横,反正丢脸的事也不止这一件了,索性丢个干净,他硬着头皮说下去,“那簪子是先母交给青娘的,给我的是一对白玉镯子,”怕被误会什么,他忙解释起来,“那是祖上几代传下来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留着给后人的。” 史漾整个人已经被受到的冲击打傻了,让他更接受不了的还在后面,掌柜的又说,“簪子正如寺卿说的那般好,姝娘一眼就瞧中了,便与青娘商量了一番,从青娘那里要了过来。” “只是商议,没有威逼?”王玄之有些不忍回头看了。 掌柜已经说麻木了,仿佛没瞧见姝娘的脸色,“姝娘与青娘说了,若是不拿簪子来换,她便让漾儿去大街上要饭,也绝会不让他在店里多待一日。” “嘶——”这话听得好些个人头皮发麻,有些人庆幸家中无此妻,有的则是在反思,有的则是在反思,家中是否也有这类的人,不仅仅是妻子,其他人也是可以的。 史漾一直没想通,就他舅母,不对,是那个女人,分明瞧他与阿娘不顺眼,只要见着都能挑出刺来,经常见她顶着那支簪子,指着他俩骂穷要饭的,却留下了他。 “难怪阿娘总是看着那支簪子发呆,那个女人还说她痴心妄想她的东西,将阿娘生生骂得不敢抬头,却原来这东西原来就是她的,只是用来交易,让我留在青行间做伙计。” “就这样,也被容不下,”史漾难受极了,“若是我早知中间有这些事存在,我便是饿死也不上这青行间做活儿,这么大个长安城,我不信没人要我。” “阿娘——阿娘——”史漾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先是呜呜咽咽,到最后是嚎啕大哭。 不少人都跟着抹了袖子。 王玄之将袖子里的汗巾交给了史漾,又问掌柜青山,“本官再问你一事,青山你可察觉到姝娘不对劲的地方,”他相信比起外人,同窗共枕的夫妻,或许知道的更多。 自揭绿皮的事,任谁做来也是艰难的。 青山望着那个以眼神威胁他的女人,突然嗤嗤的笑了,笑得有些绝望,有些苍凉,还有一些狠意在里头,“姝娘啊,你说当初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看上了你这样的女人呢。” “看上你也就罢了,还被你弄得五迷三道的,不顾亲人又是恩人的青娘,甚至苛待侄子,甚至在你——”他紧握着拳头,闭上了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在你有同他人的了首尾之后,我想的是不能让他人知晓,还为你遮掩,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史漾仍在哭着,根本没听到他的话。 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同情他的。 迟来的醒悟,又有多少用呢。 人已经没有了啊。 “与姝娘有私情的人,你可知晓是谁?” 153 杜郎 “那男子每月几乎要来一次,每到那个时候,我都是找了理由外出,不是亲自验收食材,便是与人商谈食材的长期供应,只为了避开这对狗男女。”青山神色疯狂的看向一侧。 姝娘瞧得分明,这是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意思,她定不能让这件事发生,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她也没了什么顾忌,“就你这个软弱不中用的,哪里配得上老娘,若非看在你能赚几个钱的份上,早就不与你过了,但你说老娘出去与人厮混,这绝对是污蔑。” “求寺卿为民妇做主啊。”姝娘这是完全忘了,她还陷在杀人案里,自己倒是先喊起了冤,声泪俱小,又将最柔弱的一面朝着,呃,道一的方向。 道一:? 王玄之已经不忍直视了。 他不着痕迹的将人拨到身后,与姝娘又是一个对视。 姝娘心里一惊:她差一点儿就要怀疑,这大理寺卿也对她有意了,实在是这人长得温和,好似随时都能让人徜徉在温暖的春风里,若非看到对方那毫无温度的眸子,她是真的信了。 李尚书等人也是过足了眼瘾,这世间最复杂的是人心,比人心还复杂的,便是人间的伦理大戏,瞧得让人目不暇接,又欲罢不能的,真真是每每超出想象。 “青山你可见着了那人的真面目。”王玄之记得方才在二楼,道一说过那人连眼睛都做了伪装,想要查出身份,还得从青山夫妻着手。 青山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曾见过,那男子捂着严严实实的,全身裹在黑色披风里,有一回我远远瞧见,竟是在夏日里出了一声冷汗,我敢相信当时但凡我开了口,定会命丧当场。” “果然是个孬种,”姝娘冷冷一笑,“连自己的妻子与人私会,都因为害怕对方,而不敢说出口,你还有什么能耐,也别怪我看不起你。” “你闭嘴!”青山想冲过去堵她的嘴,却被眼疾手快的陈夷之给堵了个正着,他隔着一柄怎么也越不过的银枪,对着姝娘张牙舞爪,想要隔空打死对方。 姝娘得意的晃晃脑袋,已经散乱的珠翠掉落一地,她神色僵了僵,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她轻托盘桓髻挺了挺胸脯,摆出自认最美的姿势,挑衅的看着青山。 “大胆姝娘,与人私通,被人发现,为掩盖行迹,竟然合谋杀害了长安人士青娘,现已查清其罪证,乃是史家祖传的簪子,另有其夫青山作证,确与人私通。” “人证、物证确凿,可收押大理寺,秋后问斩。” 姝娘的得意,变成了慌乱,“寺卿你不能听他们胡说八道,民妇是无辜的,我真的没有杀人,这件事与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只说没杀人,是承认与人私通了吧。” 李尚书啧啧摇头,与他老友一笑之。 道一也在后怕,这人定要多读书,再不济懂律法也成。物证只是证明那是杀死青娘的凶器,却不能证明是她动的手,非功夫高强之人,不能办到;再有便是人证,也只能证明她在外面有人而已。 说她与人私会,被人瞧见了,杀了青娘灭口,其实还缺一个实证。 史漾的口供含糊,只说瞧见影子入青山房间,并没有看清是否真的人,所以今日究竟是否有陌生人到了青行间,还是一个未知数。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有否神秘男子。 这一点青山口供已经证实了。 至于她通过虚无缥缈的神识看到的东西,这些是不能用在明面上的。 需要拿出,能写在结案陈词上的铁证。 现在就是要证明,真的有这么一个神秘男子,是否在今日到了青行间。她想,被当场判了秋后问斩的姝娘,与那是否真爱,立刻就能见分晓。 也能让她一窥,王玄之的多年累积的经验,以及办案的能力,与她发现神秘男子的途径是走了捷径,有所不同的是,他是从细枝末节里分析出来的。 姝娘下意识的点头,待她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那男子今晨来寻你,被找过来青娘撞见了,所以你指使奸夫杀了她灭口,是不是这样的。”王玄之步步紧逼,不给姝娘任何思考的机会,她将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是的不是的,跟我没有关系,都是杜郎做的,也是他下的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姝娘说完就瘫坐在地,她晓得自己完了。 青山怒吼道:“你个毒妇,当初还是青娘在路上捡了挨饿受冻的你,她觉得你被家人抛弃了可怜,生了怜悯之心,带回家里好生照顾着。” 他痛苦的抱着脑袋,“若非你来我家中,我又何至于看上你,也不会有虐待她母子二人的事,更不会有她今日丧命的事,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毒妇。” 姝娘不屑的看向他,“如今倒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你若非看上我的颜色,又怎会在我勾勾手指头,便爬上了我的床榻,又不顾青杏母子二人生活艰难,只守着我一人过。” “假惺惺的男人,早知道不与你好,如今我孑然一身,又如何会有奸夫,还沾这等人命官司,老娘敢做敢当,你连个女人都不如,只会藏头藏尾的。” 夫妻对骂,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正在此时,不良人闻讯而来。 王玄之着蒋七等人,将青山扣押,咳,保护起来。 这人可恶归可恶,但他目前又没做出触犯律法的大事,而且他见过真凶,虽然不是真容,也很可能成灭口的对象,大理寺得保护好。 陈夷之总算可以放下银枪了,他不发一言的站在王玄之一侧,拎着某个小个子到另一侧,两人将他护得严密不透风,在人群中找了起来,凶手可能也在人群里。 “姝娘,你口中的杜郎是何人,你二人又是何时、在何地认识的,你要想清楚了再说话,若是你不交待此人的的事情,杀害青云的事,就算在你一人头上。” 道一又情不自的禁暗暗感叹,多读书果然没坏处。 寺卿委实也太奸诈了些。 154 惠兰 陈夷之却见不得有人,这么说误会他的好兄弟,瞪了她好几眼,恨其不争,又不得不小声解释,“安道那叫聪明,而且这算什么奸诈,在场的很多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用的是阳谋。” “只要用点儿脑子,都能听出来他话里的破绽。” 道一:呼~吸~呼~吸......不气不气,不与傻子置气。 姝娘已经被秋后斩首,吓到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多余的脑子,用来分辨别人话里几分真几假,她只恨此时只有一张嘴,说得不够快,铡刀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我与杜郎,哦不是,杜康是五年前认识的,那是一个美好的春日,我去城南寻夫君的,那时正值新婚,我一刻不见他心里都想得紧,时刻都想与他粘在一起。” 姝娘满面桃花,青山脸色亦缓和几分,姝娘心里还是有几分他的,“可是我那日并未找着青山,后来才晓得,他往城南的东边去了,我往城南的西边去了,两人就这么错过了。” “也庆幸那日错过了,我才发现世上竟然有人生得那般好,当然是比不上不良帅的,”姝娘宛若一朵夏日怒放的鲜花,瞬间绽放着她的美丽,青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了。 陈夷之脸更黑了,若非在审问案子,他非得揍人不可,男人与女人都是人,在他这里没有特定的规矩,该如何便如何,休想逃跑任何一个。 姝娘被陈夷之吓得一个激灵,小声嘟哝,“这人真是小气,不就是说两句长得好看么,这也不行,”银枪都直指她的鼻翼,再不敢有什么小心思了。 姝娘快速说了起来,“我去了城南的西边,距离长安县大概十几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座名叫蕙兰院的山庄,正巧我敲开山庄大门,想借饮两口清水。” “开门的正是杜康,他见到门外的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嘱我在原地等候,他去为我盛了一碗清水来,我当时趁他人不在,大致的看过了一遍惠兰院,并非是什么有钱的人家。” 姝娘撇撇嘴,“这也是我不愿意同青山分开的原因,我过够了苦日子,抛弃我的家人,找上门来,我也不愿意再与她们联系,还是杜康帮我摆平的,将他们撵出了长安城,再没来寻过我。” 王玄之心里一个咯噔,“夷之、道一,我怀疑那户人家没有走出长安城,定要尽快将杜康此人寻到,随意伤人性命,此人实在是太过于危险。” 陈夷之点了蒋七另有其他几个不良人,立刻赶往城南西边的惠兰院,若是凶手不在青行间,或许就在那里,一定要尽快将人抓捕。 道一拦住了要出门的几人,“不良帅这个交给你,还请将这针与诸位分一分,是我利用豪彘的刺做的,此次的凶手没有是非伦理观,在他眼里人命如草芥,你们小心为上。” 陈夷之接过豪彘刺,边走边分与诸位不良人。 目送一行人离开,王玄之这才重新开始问话,“姝娘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若是本官发现你有什么隐瞒的,定不轻饶,判你罪加一等。”他不似那等声色俱厉,但就是将姝娘吓得够呛。 姝娘左手搭在右手腕上,面露不舍之色,最后一咬牙,将手上的镯子取了下来,“这是杜康交给我的,他说若是我有烦心事,或者想他的时候,就看看这个镯子,定能一解心中忧愁。” 不良人过去接过镯子,交给了王玄之。 王玄之接过拿在手中打量,镯子里有几朵兰花,是在兰花开得最盛之里采摘下来,然后凝固在这琥珀镯子里的,他家中也有不少品种的兰花,是以,很快便认出来了,“镯子里的是惠兰。” 从听到惠兰院起,道一心口就猛的一跳,但又理不清头绪,此时听到镯子里是惠兰花,她觉得已经接近谜底了,可还是差了点儿东西。 “寺卿,能否将这个琥珀兰花镯子,借我看一眼。”道一心口跳得厉害,总觉得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我想看看这镯子,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王玄之也不敢耽搁,道人的直觉比寻常人还要灵敏,查案什么线索都不能遗漏,现在已经查到了凶手,但对凶手的事情一无所知,有更多的线索,不至于冤枉任何一个人。 道一将琥珀镯子拿在手中,她仔细的看着镯子里的花,惠兰惠兰,她怎么感觉算这么隔离呢,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她有些后悔自己平日看书,除了道家经书,便是感兴趣的会认真记下里头讲的东西,还有便是《百妖谱》,妖怪长什么样,都在她的脑子里,见着就能认出来。 但是这株惠兰在哪里见过呢? 道一想破了脑袋,她就是想不起来。 但她的心慌得更厉害了。 距离陈夷之他们离开,已经过了一会儿。 道一捏紧了手中的镯子,放在心口位置,“寺卿我这心里慌得厉害,想去城南的惠兰院看一看,”说着就要往外走,被王玄之拉住了,“你且等我一等,你不识路。” “易三,你与其他兄弟,将青山和姝娘带回大理寺,待本官明日宣判,”又和李尚书告罪,“连累老尚书在此候,此时不是说事的时候,若你有心,便独自去永乐坊的道宅,一看便知。” 说完二人便带着道一,两人匆匆离开了青行间。 说得如此隐秘,李尚书的眉头一跳,与老友告别之后,坐上了自家马车,便往永乐坊赶,他也不知为何这么听话,总感觉有什么在吸引着他前往。 青行间顿进作鸟兽散尽。 只余史漾一人,他四顾青行间,里头只剩下几个老伙计。 于师傅叹息一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小子,走吧,你的阿娘还在楼上等着你呢,”又朝店里的伙计吆喝一声,“大家一起上楼吧,今日是没什么事做了,都去给这小子帮忙吧。” 长安城里谁也不易,众人感同身受。 155 地窖 史漾在于师傅等人的帮助下,收殓他的亡母。 与此同时。 李尚书赶在最后一抹晚霞散去之前,终于赶到了道宅,途中好几次差点儿与旁人的马车相撞,也险些伤了路上的行人,这一切都被在街上晃悠的御史,瞧了个正着。 这厢两头忙得如火如荼。 那头的道一两人快马加鞭,沿途留下两道绝影。 两人尽量将头埋低,好在春日里尘土,都混着朝露,便是到了晚间,仍旧带着春日滋润的湿意,尘土不若夏日与秋高气爽时节,微不可闻,但天色渐晚,凉意顺着黑暗爬了起来。 马儿在官道上飞快的奔跑着。 道一放空的思绪,握住缰绳,任其驰骋于春风中,风中夹杂着草木微凉的气息,用力一嗅,沁人心脾,四肢百骸跟着舒展开来,脑子里缺失的那根弦,在刹那间接上了弦。 她面色大变,“糟了,驾!”跨下的马儿跑得更快,一下子快了王玄之数尺之距,她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安道,那杜康很有可能是妖怪,我们要赶快过去,他们不是对手。” 王玄之都没功夫细问细想,只是本能的驱使着马匹,紧紧跟在她身后,随后与其并架齐驱,甚至超出一头,带着两人朝惠兰院奔去。 “吁~~~” “吁~~~” 一刻钟左右。 道一两人到了惠兰院,想象中打斗的场面根本没有,大门紧闭,二人对视一眼,谨慎的走到门外,透过门缝朝里看,什么人也没有,地上连根杂草都活着好好的。 道一以左手掌心为地为墙,右手比划出两指,像真人一样奔跑两下,然后飞身而起,跃过高墙,王玄之亦点点头,两人绕到后门处,飞进了院子里。 甫一落地,风声中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 二人齐齐后仰,四面八方飞来绵密的暗器,皆擦着他二人的面上飞过,钉在他们身后的墙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道一回望一眼,“安道,这是豪彘的刺。” 王玄之打量了几个方向,那是暗器来的方向,他喊道:“蒋七可在。”不是他不想喊陈夷之,而是出于对好兄弟的了解,这人捡到了战场那一套,从不愿背后伤人。 蒋七等人将豪彘刺扔出去那刻,就不愿意出去了,瞬间他们便发现扔错人了,只能装鹌鹑,能多活一刻一是一刻了,现在被人点了名,他只能顶着众兄弟的身家性命出去。 见蒋七拱手就要行礼,王玄之打断了他,“说说现在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躲在惠兰院里,不是一起来抓凶手的吗?夷之呢?他去了哪里?” “回寺卿的话,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院子里就没有人,不良帅让我们在院子里搜查,看能不能找到证据,他自己的话说是要去附近的村子里问问情况。” 王玄之起身跳上了院墙,“蒋七收好你们的东西,立刻随本官去下附近的丰邑村,夷之恐怕会遇到麻烦,”说完跳下墙头,道一紧随其后。 蒋七等赶紧去将墙上,入墙三分的豪彘刺收起来,也不去找什么大门了,直接就从墙上跳下去,他们找到掩藏的马匹,也奔向了邑丰村。 ——— “吁!”两人同时勒住马缰绳。 惠兰院与丰邑村只相隔数里,骑马很快便到了,只是入村的路没有大道,只有一条乱石混泥的路,骑着马儿也能过去,两人颠簸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村子。 村子里毫无人烟。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秋天则是收获的日子。 早晨下地去清理田间荒秽,夜里披着月光扛着锄头归。 未正。 应当还有许多村民在阡陌间,借着月光忙活,这样能补足家中人手不够,又能够多做两分活,道一记得九宵观山下的村民便是如此劳作的。 可眼下,别说地里有人了,便是应该先一步归家,在家做晚饭的人都没有,连口热饭的香气都没有,十余户人家都是黑灯瞎火的,静得让人心慌。 “道一你听到了吗?” “寺卿你也听到?” “嗯,虽然很微弱,但的确是有活人的呼吸声,我们找找看。”两人分开之前,道一又在袋子里抓了一把黄符给王玄之,“有什么情况随便用用,应该能抵挡一会儿。” 一人从村头查起,另一人从村尾查。 道一轻踱着脚步,一步步向村中挪去,那呼吸声好似也渐渐清晰了,但是到了村中时,又变回了时有时无的样子,她只能停下脚步不再前进,拿出噬梦虫,周遭也变得明亮几分。 道一输了点儿灵力在噬梦虫身上,“去,寻找此地的梦想。” 噬梦虫半梦半醒间,只能跟着本能走。 道一就跟在它的身后。 很快就到了一处破旧的屋子外,看样子是荒废了很久的,而且屋子里面也没有可容人的地方,但是噬梦虫还在往里走,道一立刻跟了进去。 屋子里有许多灰尘,但是道一发现,灰尘虽然厚,但不太自然,像是人为故意弄的,就是为了———掩盖痕迹,道一放缓了呼吸,连脚步声都没有了。 噬梦虫停在厨房外,一块地板上方,绕着那块地板,但怎么也找不到进去的地方,急得团团转,道一收回了灵力,它又沉睡了过去,变成了一盏明灯。 道一趴在地板上,屏住呼吸听下面的动静。 声音不弱,不止一道。 道一将厚重的石地板撬开,拿着噬梦虫往里一看,有一个石制的台阶,再往下就是黑黢黢的,她顺着石阶往下,一股常年封闭,又带着食蔬遗留的味道传来。 北地冬日长,新鲜食蔬少。 冬日里时常需要储存食物。 如此看来这就是一个,用来放食蔬的地窖,但是由于屋子没人住,地窖也跟着荒废很久了,高举着噬梦虫一步步往下走,地窖不深,很快就走到了底。 借着噬梦早的光,整个地窖被照得通明。 她也看清了地窖里的情形。 地窖里的人,也看到了她。 “你你不要杀我们,我们再也不会说你的事了。”数十个人挤在狭小的地窖里,见到一个陌生来人,吓得瑟瑟发抖,抱在一起,甚至都不敢反抗。 156 寻踪 噬梦虫拿在手上,光线与寻常的灯火不一样,没有温暖的色彩,愁云惨淡的。它的光芒将道一的脸映得苍白似鬼,地窖里的人觉得是见到了地狱里的使者。 道一浑然不觉的问他们,“我杀你们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杀你们,还有你们缘何在此地?”甚至在说话时,还拿着噬梦虫凑近了地窖里的人,好将他们的脸看得更清楚。 穿的都是田地里干活的衣裳,应该都是邑丰村的村民了。 “你们可是这邑丰村的村民,我叫道一,乃是大理寺的仵作,外头还有大理寺卿,大理寺的不良人,你们有什么冤屈,尽可说与我们听。” 那群人见道一寻着了他们,也没有立刻大开杀戒,又或者对他们做什么惨无人道的事,虽然还是不怎么相信她,但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还是很害怕就是了。 有个年纪大点儿,他被众人护在最中间,此时拍拍他们的手,示意将他放开,那些村民警惕看着道一,生怕他们害了自己的村长,“老儿是邑丰村的村长,你真的是大理寺的人?” 道一点头,正想摸腰间,这才想起自己没有那种一呼百应的东西,她有些无奈的摆摆手,“若是你们信我,便与我一起出去,一见寺卿你们就知真假了。 “对了,下晌之时你们村里是否来了一位郎君,个长得极为俊美的,那人正是我们大理寺的不良帅。”道一率先走上台阶,回头与众人说完便走了出地窖。 她将噬梦虫以灵力高举于空中,这是方才二人之间的约定,谁找到了,便在空中放信号,王玄之的是燃烧一张符纸,而她则是放出噬梦虫。 王玄之带着后面赶来的不良人,挨家挨户搜查的村屋,正好走出一户人家时,他突然见到夜空中的闪亮的一点,立刻将众人集结在一起,向噬梦虫的方向跑去。 当他们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就见到了一群老实巴交的人,正众地窖里陆续走出来,几乎每个人出来的时候,都会四下张望一眼,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王玄之快步走了过去,“道一,他们可是邑丰村的村民。” 道一点点头,又指了方才的那位老者,“这位老人家便是邑丰村的村长。” 王玄之拱手一揖,“老村长,下晌时来了一位不良帅,你们可有见过他?” 老村长激动的点头,甚至带着感动的神色,他拨开护着他的两位年青人,“我们见过他,都是他保护了我们呀,他将为害我们邑丰村的坏人引走了。” 王玄之也不敢也没时间再细问,道一猜测杜康是个妖怪,线索又到了邑丰村,所以陈夷之引开的很可能便是一只妖怪,他们一定要尽快与他汇合才是。 “老人家可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 老村长颤抖着手指了指远方,“往那个方向去了,”道一致谢的话余音犹在,人已经朝着老村长指的方向奔去,很快就只剩下一个黑点了。 王玄之只匆匆交待了一句,“蒋七,你们将邑丰村的人,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保护好他们,我与道一去夷之汇合,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们一定要藏好身。” “是!”蒋七等人应下。 王玄之也不见了身影,他得立刻追上去,道一很有可能会找不到地方,完美的与人错过,到时耽搁的时间就太长了,他将惊鸿发挥到了极限,很快就在前方不远追到了人。 “道一跟我来,方才邑丰村村长指的地方,是邑丰村后山方向,”王玄之大气都没喘一口,径直转了一个弯,便先其一步,往后山方向飞去。 若是他遇到这样情况,也会将妖怪朝着人烟稀少,直至没有人的地方,他将邑丰村的地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适合的一条路线便是邑丰村的后山向。 这么做既能避免在对战时,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也能使自己对战的时候,不会被旁的人分心,更利于对战,尤其是山林之间,在不敌之时,也便于和对方打游击。 希望夷之遇到的是一个不聪明的妖怪,如此一来,便能拖更久的时间。又或者是一个修为不太高的妖怪,普通不敌,但遇着功夫高强的人,他们便处于下风。 王玄之越想脚下的惊鸿,几乎要再一次突破极限,若真有他想的那般好,此刻都能遇到回头的陈夷之了,好兄弟的功夫和作战能力,他最是清楚,只怕遇到的是比那长蛇更棘手的对手了。 道一灵力充沛,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很是轻松,如履平地的飞奔着,但见前面的人一次快过一次,她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心急,远水解救了不近火,只希望那个傻子不良帅,还有一口气在,她都能把对方救回来。 飞奔中的两人,默契的都没有再交谈。 可两人的身影,看得出来他们的急切。 平日外出寻友,若是对方跑到这什么深山老林里头来住,铁定是要被人骂个半死的,不说人难找,便是路也难行,一路走来还有数不清的蛇虫鼠蚁,令人不胜其烦。 今日伦到他们在这山林间寻人,却没有这种心里,而是另外一种矛盾的心里,既希望陈夷之能将妖怪引到荒无人烟之地,又害怕他走得远了,他们来不及找到他。 已经快走过邑丰村的后山了。 道一他们还是没有见到,或者听到什么动静。 又飞奔了一段路,走出了那片密林,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崎岖不平的山峰,借着稀疏的月光打量,可见其险峻,山峰之后又是一座乱木丛生的林子。 两人奔至山脚。 打量了一下山峰,正要寻最适合攀登的地方。 道一手按在山壁上,感觉摸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一下子就糊在了她的手上,那感觉又黏又稠,沾在手上特别的不舒服,她还闻到了一股腥味。 她心中很是不安。 还是抱有希望,将手凑到了鼻子下方。 轻轻一嗅。 浓重腥气窜进了鼻子。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157 找到 腌笃笋里多出来的味道。 虽然是不小心被煮过的。 但依旧很熟悉。 她忙拉住要往上飞的王玄之,“安道,是人血。” 王玄之捻了一点也闻了一下,“我们方向是没有错的,若对方真的是妖怪,这血便是夷之的,得赶快找到他才行,”夜色下的玉面比平常更加的白皙,几乎没了血色。 虽瞧不见他的脸色,道一还是感受到了他的着急,好兄弟没有了一个,这一个再没了,估计王玄之离疯也差不了多远了,她还是出言安慰了他一番。 “安道,虽然夷之情况很急,但是我看过他的面相,不是个短命的人。”只是命里有些坎坷罢了,这些道一选择性的没有说出口,免得让人分心,更加的着急。 他一慌乱,万一找不着路了,那不是两人一起迷失在山林间,等真的找到人的时候,估计陈夷之的血已经流干了,所以她们这种人给人批命的时候,从来不将话说尽,一是防人逆天改命,二是防自己被上天收拾了。 如陈夷之这种便是了,若因她的口舌,影响了王玄之的判断,从而造成后续的一应结果,这便是将话说尽了的坏处,常话说做人留一线,这便是其中的一线。 王玄之心下稍安,仍旧是担心,缺胳膊少腿儿的,也是另一种性命无虞,若是那样的话,他的好兄弟是不肯苟活的,因为这会距离他的梦想越来越远,甚至是背道而驰。 一个身体残缺之人。 又如何又骑跨大马,纵横驰骋九州。 谈话的功夫,他们已经爬到了邑丰山的半山腰上,没多少间隔,便能闻到一丝顺着风飘过来的血腥之气,王玄之常年与这些打交道,自是十分熟悉,手腰并用的爬得更快了。 道一在九宵观的日子,几乎与尸为伍,也是熟悉得很,暗中用上了劲儿,也是在不断的增加攀爬速度,那峰顶距离他们也远越来近了。 黑黢黢的夜幕下,邑丰山峰上有两道影子不断的向上移动,远远望去就像是两只猴子在比赛,看谁爬得更高更远,最终登上邑丰山山顶。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 已经是未时末刻了。 两人终于登上了山顶。 山峰并不大。 道一甚至连噬梦虫都还没拿出,他两人的目力一览无余了。 同时,他俩也迷失了方向。 血腥味儿断在了山峰上。 她将噬梦虫拿在手中,照亮了峰顶。 山峰上除了一块往外凸出,喜欢观日又胆大,喜爱参悟的人,坐在上面,看着日出由另一个山头,缓缓升起,照亮整个山峰,是一个绝佳的位置。 不远处几丛草,不及人高,完全没办法藏人。 山上还长了一个根茎遒劲的古松。 古松下竟然还有人弄了一个石制的桌子,上刻了围棋棋盘,四方围了四条圆石凳子,桌子还放了棋子儿,想必是担心第一回来的人,料想不到此处能在此处与人手谈几局。 禅意十足,风雅高洁。 是一个登山的好去处。 这些东西都没有受到破坏,山顶连个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道一与王玄之两人在山顶,开始快速又密集的搜查。 她将噬梦虫扔在半空中悬挂,如同中一轮明月似的。 终于在石桌附近,王玄之找到了一样东西,“道一你看这是什么?”道一走过去一看,石凳子上插入了两根白乎乎的东西,入石七分,不消拨出来看,她已知晓。 “这是临行前,我交给夷之的豪彘刺。”两人又查看了其他三条凳子,空无一物,只有这一条石凳子上面有,其他的石凳子上还是原模原样的。 道一情不自禁的走到了山顶边缘,行至那块参悟石边上,豪不犹豫的站了上去,往下望去,山峰下的风,将她的脸揉捏了个遍,还有山峰下深不见底的黑。 她又蹲下身来嗅了嗅,这周围也没有血腥气。 她的手在参悟石周围摸索,边上长了一圈只有半尺高的杂草,她就在杂草从中挨个摸了起来,方才那个石凳子上的豪彘刺,看着不像是慌乱中射了,倒是故意留下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定不止一个地方。 王玄之也去半人高的草丛里搜查起来。 两人又急,又不敢搜太快,生怕错过陈夷之冒险留下的信息。 “安道,我又找着了一支豪猪彘刺,”道一从草丛里拨出一支刺来,那头的王玄之也应着她“我这里也找到了一支,”是在草丛里一片大点儿的叶上子,叶子被射穿了,刺半卡在中间。 “三支豪彘刺毫无规律的扔在这山头,夷之是想向我们传递什么信息呢。”道一拿着三支刺,她一时有些茫然,这种危险的时刻,还留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信息,真的是太看得起她了。 王玄之却被她点醒了,“不,这不是没有规律的,三支豪彘的位置,呈一条直线起来,夷之这是在告诉我们,他藏身的地方,就在那里——” 那是—— 道一回看过去,竟然是参悟石旁边。 王玄之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准备从参悟石那里下去,“这是我们与文渊从就玩儿的一种游戏,自小我与文渊家里管得严,只有夷之家中行的是武将之风,走的路与我们不一样。” “每回我与文渊在家中待得受不了,便会按照一开始的约定,去夷之的家中,陈家的位置,正好与参悟石一样,被王崔二家前呼后拥着。” 人已经下了一半,道一又把他给拽了上来,“万一下面还有妖怪,你下去不是白搭一个人吗,”说完她就贴着山峰壁往下滑,像一只壁虎一样。 王玄之就看着她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了。 一时间呆愣在峰顶上。 道一滑了几尺开外时。 她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山风吹向她就有,山风偏离,腥味儿也淡到渐渐没有。 越往下,有味儿时就越清晰。 接近峰下一块半寸方圆的石块,她暂时落了脚。 终于,她察觉到了一股气若游丝的呼吸。 找到了! 158 昏迷 山风在呼啸,刮得脸生疼,尤其是春日入夜之后,还带着几分刺骨。 道一反而放缓了呼吸,仔细去听山壁内传来的声音,里头的呼吸时有时无的。 道一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里了,落脚处在山峰下几数丈的地方,拿出噬梦虫照明,壁面并不是石壁,而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口。 血腥味儿与呼吸,都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并且只有一个活人的气息。 道一赶紧往山洞口中跑去,就怕里头的人血真的流干了。 山洞内藏身的陈夷之意识都快丧失了,听到山洞口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想要拿起身边的红缨长枪,摸到了却握不住。 他有些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今日会丧命在此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陪伴了他多年的一杆长枪。 就这么瘫在山洞石地上,他如今已经再无力与对方拼命一战了,只盼望邑丰村的村民,都能够安全脱身,毕竟是他拿命换回来的呀。 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是妖怪,只能在仓促之下把它引开,来到了邑丰山上。 第一次他对自己的功夫产生了怀疑,难道真的只能学了道一的本事,才能在如今的长安城,亦或是整个大周生存下去。 还有安道指不定怎么疯呢,三人里看着他性子最是平和,正如安道了解他们,他和文渊也了解对方,接二连三的失去好兄弟,触及到了他为数不多的底线。 他有不输文渊的胆识、智慧、谋略,功夫也不输他,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不能使用,但是爆发出来的王玄之,或许比很多人都要可怕。 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好像看到了许多的人、事,家里那个不成才的弟弟,以后只能跟到和他年龄相仿的道一学本事了。 如此也好。 至于其他人,还有他一直藏在心底的梦想,反正他也不能活着了,下辈子再说吧。 可惜了,他还没娶媳妇儿呢。 就给福寿公主梳了头发,早知道少年慕艾的年纪就不欺负人家了,说不定福寿公主不死,他也有了姻缘呢,真是后悔呀。 陈夷之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半阖着的双眼,已经无力再睁开,透过那一丝缝隙,他好像看到了黑黢黢变得明亮了起来。 是那妖怪要过来吃了他吗? 正是因为他习武,一身血肉比普通人‘鲜美’,那妖怪才会放弃邑品村的村民,想要先把他吃了,再回头去打牙祭。 只是伴随着山洞明亮起来,带着灯火的不像是妖怪,倒像是一直和他不对付的某人。 都说人在临死前有想见的人,他怎么可能想见这伙,真要想他还有两个兄弟,是哪一个不香了? 一直以来只是忌惮、觊觎对方那手本事。 害怕他接近安道有目的,暗中下黑手。但是那手摸骨探脉他是真想学!小娘子放心主动与你把手言欢的本事,谁见了不叫声好。 陈夷之有点儿想不明白,他心里现在只是有些认可对方而已,怎么就到死前念念不忘的地步了。 最后憋着一口气,彻底晕了过去。 道一见到地上的血人儿时,她快步走过去,地上的人不止眼珠乱串,他还念念有词。 地上的人伤得太重了,这也造成了她没时间去听地上的人在念什么,否则今日这人救或者不救,他可能成了一个历史疑难了。 道一见他彻底昏迷,立刻先往他的体内输入灵力,把命吊着,又画出一个之前给王玄之画过的止血符。 其实用处没有多大,聊胜于无,陈夷之的血都流得差不多,身体的愈合功能已经开始自动止血,符纸加快了这个过程。 但是他处于昏迷状态,一身内力耗尽至干枯的地步,自我保护机制也不太能运转开。 陈夷之因为内力耗尽,体力也全无,且失血过度,所以才会昏迷,他躺在山洞壁里,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失去温度。 此时血止住了,又有灵力在身体里流转,身上的温暖,让昏迷的人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道一撕了自己外袍,给他包扎伤口,不是不想用陈夷之的,就他两一言不合就干架的关系,实在是摸爬滚打之后,衣裳太脏了,用他的指不定就是害命了。 陈夷之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有在峰峦间的划伤,妖怪弄伤得地方,还有残留的妖气存在。 需要用驱邪符祛除,否则时日长了,妖气入体,就会变得更加麻烦了,从身体里拔出比从外部驱赶伤身体多了。 一番忙碌下来,命是保住了。 “呼……噜……”灵力的滋养,让身体变得逐渐舒服起来,陈夷之安心的打起了呼噜。 道一方要抹额头上的汗珠,声音在不大的山洞里来回循环,她就:“……” 这时她想起来,山上还有一个人更着急,问题是这人怎么弄上山顶,这真的是一个问题了。 白日里还行,夜里背着一个手脚长出她许多的人,又昏迷不醒的人,在山壁上爬行,这时一件危险的事。 道一见他没危险了,便走出山洞,来到洞口的那块小石头上,正要考虑是不是朝山顶大喊一声,以求上头的呼应。 一条在噬梦虫照耀下,更为华贵的紫色绳子便在她眼前跟着山风晃荡了几圈。 道一:“……不愧是寺卿,能想常人所想,解常人之急,就是这衣裳,等昏迷的某人醒了,一人赔一套吧。” 温暖流转在四肢百骸的某人,无端打了个冷颤,暖流这才重新回笼。 道一嘀咕了两句,便拉着绳子轻拽了几下,山顶的王玄之心里一喜,也扯了一下回应。 得到了双方响应。 道一转身回山洞,将陈夷之扶了出来,然后捆扎在紫绳上,她自己也是半扶半看着,免得在山壁上再撞出点儿伤来。 王玄之拖起紫色长绳,昏迷的人缓缓上升,道一也跟着一路向上。 一时只有山风在耳边回荡。 齐心协力的两人,半个时辰后,终于将陈夷之给弄上了山顶。 噬梦虫照亮了他起伏的胸膛,王玄之看了个清楚明白,也不再去探呼吸了。 两人俱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159 狗啃的…… 三人并排仰面躺在山峰上。 两人呼吸着料峭的山风,直到气息渐渐都喘匀了。 另一人则是呼吸平缓,噬梦虫还在他的身上放着,能清晰的让旁边的两人,看见他嘴角大大咧咧的勾起,似乎进入了什么美丽的梦乡。 道一侧过身正好进着,抽了抽嘴角,伸手将噬梦虫收了回来,那是上山顶时,为了更好的照顾陈夷之,特意将它放在陈夷之身上的。 此刻人都没事了,当然得把东西收回来了。 哼!他们关系又不好。 道一冷哼一声,又坐起身来,给舒服睡过去的某人把脉,“夷之性命没有大碍了,和安道你一样,回了长安城,叫家里做些补气血的,年轻人嘛,很快就能养回来了。” “现在是要找到那个叫杜康的妖怪,若是就在参悟石下面的的林子里,一时半会儿也伤不了人,可若是他走了出来,去了其他的村子,或者说县城,大开杀戒那才是场灾难。” 王玄之方才被扔在山上,又望向了黑乎乎的山下,他都来不及多想,愣怔一下,就将身上外面着的几层薄裳脱了下来,一条一条的编织缠绕,做了长绳扔下山去。 那会儿他没有多想,此刻稍有闲暇,他便想了许多东西,一人之力始终有限,能靠道一捉妖一时,靠不了一世,他们都是普通人,若是哪天万一人不在身边呢,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陈夷之这般的武林高手,今日都疲于应对,最终拼掉大半条性命,才能将妖怪引走。那换作一个普通人呢,又拿什么来抵抗他们?他身为大理寺卿又能做什么? 从濮阳回长安开始,路上遇到了八爪鱼,到文渊出事......到今日的邑丰村,每一件每一桩办的案子都是与妖怪有关的,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他既然是大理寺卿,又承了大周天子的命。 就应该做出一些改变才是。 “安道,你说我们现在要不要叫醒他?”道一说完了话这人没反应,又叫了王玄之几声,只当他被好兄弟的样子给吓到了,这才有些魂不附体。 王玄之打定了主意,便听到有人在说话,闻言,看了一眼越发睡得沉的人,他‘好心’的提点,“山顶风大,就这么任他躺在这里,恐怕容易风邪、风寒侵入身体。” “安道言之有理。” 一个正儿八经的懂岐黄之术,另一个习武也是略知一二的,两人就这么在山峰上,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有内力护体的人,此刻自然是多睡会儿,最为有益了。 “安道你拿着它,我怕瞧不清,扎错了位置。”道一在布袋里找了找,“咦,我的银针呢,怎么不见,要不就这豪彘刺吧,反正都是带针尖的,效果也差不多。” 王玄之‘关切’的问她,“豪彘刺对人体会有损伤吗?”着重在损伤二字上面,将字咬得特别的清楚,保证山顶上的一只蚂蚁都能听得清楚。 道一嘿嘿笑了起来,“这刺我已经炼制过了,并没有什么害处,就是会有点儿疼罢了,我当初想的是和人对招,只要对方疼了,肯定会破绽的,压根儿没想过会用在自己人身上。” “夷之从打摔摸滚爬的,一根针刺而已,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夏日的蚊子叮一下,豪彘刺扎了,手上连个包都不会起,不过是多一个微乎其微的洞,包扎慢些,伤口都不流血了。” 道一手里捏着三支豪彘刺,正是陈夷之留下的那三支,在噬梦虫的映照下,黑色的那头泛着油光,足可见其锋芒,她好似还有些迟疑,好像不太敢下手。 “青娘身上簪子扎出来的洞,都比豪彘刺要细上一点,真扎下去没问题吗?” 王玄之‘沉重’的点点头,“没办法,还有一个妖怪等着我们去追,现在让他这么睡下去,万一失去了妖怪的踪迹,再要找出来就如石沉大海了。” 道一‘深以为然’的赞同,“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只能对不起咱们的不良帅了,等问到了妖怪的行踪,他想睡多久都成,这山顶上又无人烟,又没鸟兽,甚至因为山高,蚊虫都绝迹了,太适合他修养了。” “安道,你将他的右手按住,万一因为疼痛,他乱起来,扎错地方,那就不是一个洞的问题了,”道一拿着豪彘刺在陈夷之的胳膊上比划,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手合适。 不知是春风过于寒凉,还是豪彘刺的针尖泛寒,陈夷之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手上的汗毛根根竖起,朝着围着他手臂的两人行礼。 “唔~~~”陈夷之幽幽醒转,“这是哪里,我怎么会睡在此处?咦?安道你们俩也来了?” 两人默默的看着他演了一场戏,陈夷之也觉得有些尴尬,他赶紧同两人说,“安道,你们赶紧去追那个妖怪,我没事的,就我这体格现在就能去打两只老虎。”一边说着还拿缠着满是布条的手,拍了拍胸膛,清脆声响的同时,吃痛声也同时响起。 陈夷之这才发现,他自己全身都伤。 方才拍的那一下,到现在还疼着呢。 他倒抽着一口凉气,哎哟哎哟的叫起起来,企图蒙混过关,他早就醒了的事,“你们赶紧去吧,真的不用管我,不过道一那是个妖怪,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呀。” 道一看着他幽幽的来了句,“若不知晓是妖怪,我们也不会来到此处了。” 陈夷之眼睛突然瞪大,不可置信的说,“你们又没见过他,现在的道人能掐会算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他的眼里透着我真的很想学的欲望。 道一抽抽嘴角,“不是,是从他身边的东西判断出来的。还有就是——你的伤,让我更加确定是妖怪,连是什么妖怪,也摸得七七八八了。” 不止陈夷之,王玄之都好奇了。 “夷之这伤有什么说法吗?”王玄之又不能拆开好兄弟身上的布条,再去验一遍,被什么打伤的,所以只能求助唯一验过伤的道一了。 道一望着天上稀疏的星子,高深莫测的来了一句,“狗啃的.....” 160 诱饵 “什么?” 好兄弟同时怀疑他们听错了。 一个是本来就受伤了,另一个就是纯粹的就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道一却是绕过了这件事,“关于妖怪身份的事,咱们回头再细说,你说先先将妖怪引到了什么地方,我们现在要尽快的将它找出来,以免它逍遥法外。” 陈夷之也收起了不正经,虽然正经起来,也没有多正常,“我当时与它在邑丰村正好碰上,它要抢一个良家小娘子,这事儿我哪里能忍,当场就冲了过去。” 两人齐齐翻了个白眼儿,别的方面不提,这货真的是对小娘子有了执念,他对自己到底是有多不自信,才觉得自己找小娘子万分艰难。 “说重点!”二人异口同声,牛什么时候不能吹。 陈夷之委屈,他的英姿还没说呢,好歹记着正事,也没敢太过仗着伤体作妖,但也趁机加了几句,“那妖怪与我过招之后,见我功夫奇高,便也露了真本事。” “这妖怪的修为比之前的长蛇还厉害,我见不敌又是在村子里,不敢大意,便引着它跑,它一边舔嘴着眼里冒着绿光,说要吃了我,一边跟着我就跑了。” “我将轻功运到极致,永远与它只差一步,”陈夷之的面色有些灰败。 那妖怪只是在戏耍他,所以才能有机会跑这么远,待上了山顶,存了抱着一起死的心,被对方察觉,才受了这么重的伤,最后佯装被它打下了山,才险险躲过一劫。 他将这份心思掩藏,但在场的几人,哪个是笨的,也都没点明。 “到了邑丰村,那妖怪只当我真的掉到了山下,跟着就跳了下来,看来我的血肉真的很好吃呀,妖怪都不怕死的跳就下去了。”陈夷之兀自回味着。 道一已经在参悟石边上打量了,又抬头望了一眼两人。 王玄之:“它是杀害青娘的凶手,本官乃是大理寺卿,一定要亲眼见到它伏法的,放心我不会插手你捉妖之事——”除非万不得已,他悄悄摸了腰间骨笛。 陈夷之依旧躺着,他望着天上的一闪一闪的星空,天上很黑,但总有几颗星星在闪,即使光芒微弱,也在努力的闪烁着,星空下的人们抬头便能看见光芒。 “那妖怪对我这么感兴趣,我不去的话,它怎么会现身呢。”两人又在暗夜下齐齐翻了个白眼儿,说得他俩的血肉不鲜似的,说不定他俩更好吃呢。 噬梦虫忘记收了,陈夷之看了个正着,但他不管呀,捉妖的事怎么能少了他,“我保证不给你二人拖后腿,身上都已经不疼了,真的——” 他又要往身上拍,两人都怕他就在山上,就这么把自己给捶死了,赶紧齐齐出手拉住他。 最后定下三人一齐去。 沿着陈夷之记下的,那妖怪最后消失的地方,他们下了山之后,便到了那片密林里。 密林是一片相当于一片死地。 唯一的活口,是面朝着一片湖泊。 三面环山,翻过山之后,再走一段,都各一个村子。 由于密林难出难进,都是乘着船过湖泊才好进去,林子有什么也不清楚,村民一般也不到这里来,曾经有人不信邪去过,都是再无归期。 所以这片密林又叫不归林。 不归林很大。 在一座山望向另一座山,都只有巴掌大小的山尖。到了山底才是真的一眼望不到头,能看清眼前尺许已是不错了。想要在这么大的林子里,找一个修为深浅尚不知的妖怪,更不是易事。 道一见裹得像个粽子的某人,不由啧啧起来,“不良帅的用处果然非比寻常,若你不跟着下来,我二人指不得要打猎弄点儿血腥,再不济只能自己放点儿血了,哪有现在这么方便的。” 陈夷之一呆,那啥,不是,他就是想跟着来,什么好吃之类的,他承认虽然也有一点点,可真的不是这种用法呀,他能再自己爬回去吗。 答案是不可能的。 王玄之二话不说,走过去就将好兄弟给拿捏住了,避开了所有的伤口,架住的地方全是一身好肉,他看着道一说,“要揭哪一块布,道一可以动手了。” 陈夷之:安道,你变了! 道一没想到端方的人虎起来,是这么的可爱,她咳了咳,“安道,大可不必,我弄个符在夷之身上,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传出去,还有他一身的肉香,放心吧,非妖怪不可闻,其他的野兽不会来的。” “好,捉妖的事,你说了算,”王玄之镇定自若的将人放了,仿佛方才不是他做的一样,甚至掸了掸衣裳,就像是刚才碰了什么不对劲的人似的。 陈夷之就要跳脚,一张黄符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疑惑的指着手上的黄符,“你不是会灵力画吗,怎么还用这个多麻烦,贴我身上也很傻的感觉。” 道一瞥了他一眼,“灵力于我,同内力之于你们,是一个道理,我可不想因为力竭,也被打得半死,到时咱位三人,只能一起埋骨于不归林了。” “不归林的名字起得真的不错。” “哪里不错了,这么的不吉利。” 道一嘴里念念有词,手上的符纸开始发热,待到念词毕,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度,这让陈夷之感觉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黄符上红色朱砂画的符纹,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归林吉不吉利,要看怎么用,如果今日那妖怪来了,被我们葬送在此地,岂非是福地耶。”道一反驳得非常有道理,王玄之忍俊不禁,轻轻的笑了,大家都还活着,还这么鲜活的拌嘴,真的是太好了。 陈夷之还要再反口,对方说的都是诡辩。 道一朝二人比了禁口的手势。 王玄之立刻带着陈夷之往一旁去了。 那是提前弄的一个阵法,退进去之前还将那黄符撕掉了,血腥味儿只在走到近前,才能闻得见,两了隐了身形,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的观察着四周。 道一站在原地没动。 “桀桀——真是美味啊——”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在不归林的上空响起。 161 生气 道一像是原本就生长在,不归林的树木一般。对这一切置若罔闻,无风依旧纹丝不动。 只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竟然比之前那个人还美味,这么看来让他跑了也不是个坏事,帮忙带了个这么好吃的来,上天真是带我不薄呀。” 三人甚至听到了涎水直流。 “狗东西而已,装什么大蒜。” 道一冷冷开口,打断了那故作高深,又弄得恐怖如斯的声音。 寻常人即便进了林子也要被吓得不行了,正常人即使是白日里都不会来,更别提夜深人静时了,大晚上的来这不归林,简直就是找刺激的。 不归林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随后便是密集的杀意袭来。 如同天罗地网,铺天盖地。 一群夜鸦,猛然跃出树林,飞至不归林上空,四处逃窜。 反应不够迅速的,剩下的只有一具尸体。 “安道,你说为何这妖怪,不能接受别人叫它狗东西,它本来就很狗呀。” “换作是你,被人叫狗东西,尤其是在耍威风的时候,能受得了这等侮辱?” 陈夷之:“!” 王玄之抽空瞥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另一边,他问陈夷之,“我们考虑不应该是为什么不喜欢别人叫它狗东西,而是为什么道一叫它狗东西。” 除了引走这个妖怪,陈夷之自打回了长安,跟在好兄弟身边,逐渐的放弃了脑子,此刻乍然被问,他脑子有片刻的空白,旋即便反应了过来,“说明这妖怪与狗有关。” “只是我见过它,长得人模人样的,也难怪那个叫姝娘的掌柜娘子,被他给弄得五迷三道的,那种风情万种的,也只有这人才能入她的眼了。”陈夷之选择性的忘记了自己差点儿被调戏的事。 王玄之反问他,“你见过的哪一个妖怪,变成人类之后,还和从前长一样的,就算是变成你熟识的人,不仔细留意,你如何晓得他依然是从前那个人?” 扪心自问。 将来如果有妖怪变成他熟悉的人,他当真还能认出吗? 这一刻,他也没有答案。 将来遇到了,或许他才能回答。 陈夷之又想到了福寿。 暗叹一声,便不再作声,只留心前方。 道一为做活方便,着男装那一日起,便穿的是?褐,此刻她轻摆双手,像是在空中随意比划了两下,浓密的杀意顿时消散于无形之中。 “出来吧,狗东西。”道一心情很不好,她的鼻子已经没办法好好的呼吸了,这个妖怪浑身散发着冤孽的气息,恶臭熏天,他害过的人绝对不止青娘、还有姝娘一家。 一个文士模样的儒雅郎君,缓缓现出了身形。 他漫步于林间,手拿白折扇。 倘若不是在不归林,也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而是行于长安城任意一条街上。 这位郎君都能吸引一定的目光。 然而。 就王玄之与陈夷之两人来说。 从来都他们吸引着旁人,哪曾围绕着别人转过。 道一眼里只有它头顶上的森森黑色,以及周身像污秽一样的冤孽,她似乎能听到那里面的不甘、怨恨......种种负面情绪堆积在一起。 “小道人你真的很美...味~”文士打扮的妖怪,一手拿着折扇在另一只手上拍打两下,露出自认迷人的微笑,也说着意味深长的话。 道一眼睛微眯,这个妖怪让人感觉很恶心。 并没有强到能一眼看穿她的真实身份,但是看她的眼神,让人想起了长安街上,有权有势的纨绔子弟,想要强抢民女时差不多,但她现在可是男的! 她还听说过,有些人有特殊癖好。 未曾想这妖怪,也是让人恶心到吐。 她吸收了豪彘、橐蜚的力量,已经在突破玄级三级的边缘,眼前这只妖怪修为在玄级三级,观其外溢的灵力,并非是顶盛,她只要应对得当,是可以战胜的。 修为比她高,只要想想,浑身的血都热了。 能够合理合法,无须有任何的顾忌。 道一的灵力甚至都有了波动。 “狗东西,咱们今日就看谁吃了谁。”话音方落,道一的双手之间,紫光大作,“急急,斩邪!”雷符应声而去,直奔那个儒雅打扮的妖怪。 儒雅妖怪将手中的折扇一扔,急忙闪避,哪知紫符上面加了追踪符,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它赶忙改变了策略,蓄起一身灵力,将雷符抵挡了下来。 道一也没想一击即中,对方高他一级,这一手已经能看出几分深浅了。 她手上一直没停过,又是一个符印扔了出去,“束缚,去!”绿色的符纹在夜空下,极是好看,儒雅妖怪也看呆了一瞬,然后它就被捆了。 道一感受着束缚术之间的流转,就像是什么也没捆住,她心下大骇,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脑子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的跃出了很远。 与此同时,她方才待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身影。 紧接着一道绿色的灵力,追随着她的身影,在林间穿梭。 道一这才明白,原来对方擅长木属性的灵力,她的束缚术用在对方的身上,简直是小巫见了大巫,儒雅妖怪的木灵力像一条鞭子一样,跟着她满林子的窜。 它甚至很轻松的说起了话,“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停手,与我在此共度良宵,我便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先前的无礼了。”至于另外两人,它完全不着急。 道一回应的只有一个白眼,以及那句,“狗东西,作为一只狗,你就不要想人类的东西了,那不属于你,想太多了,容易遭到天谴的。” 阵法中。 王玄之取下了腰间的骨笛,咬破了食指,鲜血缓缓流入骨笛里,他将骨笛放在了唇边,清远悠扬的声音,在不归林里徐徐响起。 陈夷之只觉得笛声分外好听。 阵法外。 声音传过来的同时。 道一觉得有一股力量,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与吸收灵力不一样。 这股力量,让她的能力,在相应的等级里,能够得到完美的发挥。 玄级二级的修为。 可全面爆发。 162 团体 《照花》响起。 道一便听出来了,这是《凤鸣诀》里的曲子,下水镇交给王玄之应急,书赠有缘人,她不会吹笛,这书合该交给他,但是没想到因这一本谱子,总是令对方伤身。 这因果得算在自己头上了呀。 道一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那妖怪的话听听就得了,她自己都没上心,没成心吹笛子的人生气了,否则不会贸然出手的,当然了别人这是维护她,是一番好意。 她也不能逆了这番好意,去责备对方。 错的是那个狗东西,又不是他们。 眼下既然有助力,那便要速战速决了。 她还记得。 骨笛威力越大,王玄之付出的越多。 为了不想一次性背着,两个流血过多的人,爬一次山顶,然后下山到邑丰村,她得好好努力了,赶在王玄之大出血之前,解决掉眼前这只狗东西。 “狗东西,看看这是什么!”既然带豪猪刺的束缚术不行,那么带上了毕方火的黑幕术呢,这是道一方才想到的,尤其是对方属木,擅使木属性的灵力。 一手长鞭甩得,宛若贵女‘撒娇’。 木能生火,正好为沉寂许久的不归林添一把火焰。 妖怪的儒雅面皮顷刻消失,他惊恐的看向道一手中的小鸟,自家妖怪知道自家事,妖怪之间也分三六九等的,那只小鸟属神兽,他们虽也是罕见的妖怪,但到底比不上这份血脉。 尤其是神兽,在一个人类的手中。 整个长安城的妖界都传遍了。 “你是大理寺的那个道人仵作!”那妖怪面色大变的叫道。 三人闻言皆若有所思。 长安城妖怪之间的水很深啊。 道一拍拍小毕方的脑袋,“小胖子醒醒,干活了,”小毕方睁眼就听到了这熟悉的话,下意识的吐了一口火,“束缚,去!” 这一次的束缚术,不止带刺,还带着真正的火,有王玄之的笛音帮助,能使出七八分力,如今能发挥十成十,将妖怪围困在其中,它的灵力使出来,接触到束缚术,便是给对方添能量。 妖怪被困其中,它怒骂道:“小道人你快放了我,如此滥杀我们妖怪,长安城里其他的妖怪不会放过你的,你只要放了我,我要是好心就帮你求情。” 回应它的是道一的另一记火球,“黑幕,去!”流转着毕方火的黑幕,砸向了被困在束缚术里的妖怪,一点火星瞬间扩大成了一个火笼,将妖怪困在里面。 火笼在逐渐缩小,里面的妖怪有了压力。 从一开始的谩骂,到最后变成了求饶。 直至最后,声息全无。 道一却是皱起了眉头,总感觉遗忘了点儿什么。 她将灵力收回,所有的符咒术法,也同时撤销了。 那被火球困住的妖怪,烧过之后的妖怪,连个皮毛都没剩下。 皮毛,糟了! 道一大喝一声,“安道、夷之小心。”与此同时,阵法里的笛音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两道身影,被绿色的‘鞭子’缠住了脖子,高悬于空。 “小道人,看来还是我技高一筹呀,你若是现在答应,我也可以放了他们哟,”妖怪得意的看向了道一。 道一死死的盯着被抓住的两人,妖怪也看向了,两张开始有些涨红的脸,但见他们连一丝畏惧也没有,又特别的生气,分出另一条‘鞭子’,抽在了两人的身上,尤其是那两张好看的脸。 不知是出于想折磨三人的心思,还是怎么的,他并没有立刻见血,只是抽了几下,两人的脸便肿了,道一此时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喂,狗东西,你是不是傻,他们和我同为男子,我凭什么为了他们,跟你这个妖怪去过日子,”见妖怪傻眼了,她又说,“我们三人只是偶然齐聚在此,又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你便是杀了也没什么。” “可如果你回答我另一件事,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喜欢上你了呢,”道一表面上说得风轻云淡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手心都快掐出血来了。 妖怪好奇的歪着头,又看了一下上头的两人。 既然这个道人不爱这两张脸,就先留一留,晚点收了小道人,再慢慢享受这两人的血肉吧,毕竟其中一人的血肉,是真的鲜香,它都快忍不住了。 “你想知道什么?”同时将两人放了下来,但‘鞭子’一直将两人缠绕着的,只有有动静,就能立刻把他们再抓回来,立刻杀掉也行,只是到时就不太新鲜了。 道一眨着无辜的双眼,“方才你可是真的被我困在了火中,但是因为你的皮毛烧不透,这才给了你逃出去的机会,又用你的木属性灵力,与不归林的树木融为一体,然后潜进了阵法中,捉了这两人,是也不是?” 妖怪显然不明白,她这时候问是什么意思,但对方三人合在一起,都打不过它,这是经过实践得出来的事实,所以没有犹豫,它就点了点头。 陈夷之悄悄握紧手里的银枪,即便是‘被抓’,银枪也同他一起,被捆在了‘鞭子’里,此刻只消一个暗号,他便能带着自己的伙计,杀出重围。 王玄之的骨笛在‘被抓’时,他便顺势扔在了阵法里,那是妖怪的骨头所制,最后不要在这种情况下,落在对方手中,容易生出意外来。 他不能随意动用内力,但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还是可以的。 内力缓缓的流向指尖,正好是那一只被咬破的食指,本就没有愈合的伤口,鲜血在此刻变得更加活跃,它们像一条绵绵不绝的溪流,向伤口外流去。 道一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终于想起了,自己遗忘的东西是什么。 妖怪等着道一主动投怀送抱,忽然它的鼻尖怂动,什么味道好鲜美,像狗一样到处嗅,最后定格在王玄之流血的指尖,它嘴角流出了涏水,想吃! 什么共度良宵! 那都是不入流的鬼话! 吃上这等鲜味! 才是正经的! “就是现在!”道一疾喝! 163 谿边 趁它被王玄之的血引走了注意力。 道一的火球瞬发而至,烧毁了捆住陈夷之的‘鞭子’,他拿着长枪腰肢向后,长枪也在顷刻间伸出,直刺那妖怪的身体,刺出了一个小口子。 妖怪怒喝一声,就要拨出银枪。 随着银枪而来的,是道一的雷符咒。 通过银枪钻入了它的五脏六肺。 趁它病。 道一又一个火球,解开了王玄之身上的‘鞭子’。 陈夷之早就已经凌空一跃,飞到了道一的身后。 王玄之被解开了,他侧身闪避发狂的妖怪,又一次跳到了阵法里,那里有他的笛子,拿好笛子之后,使出惊鸿,又飞出数尺远,悠扬的笛声再次响起。 道一再次使出了束缚术,只是捆住了对方的双手,使其不能拨出银枪。 雷符咒才好顺着银枪,接二连三的灌进去。 皮毛既然这么好用,那便留着给有用的人。 不止如此,雷符咒加了许多的东西。 毕方火流淌在每一条符纹里,虎蛟之刃的锋利程度,她试过在有它的情况下,与陈夷之的银枪对仗,纹丝不伤,其锋利程度可见一斑。 再加上豪猪彘,虽然不具备毒性,但是它主伤、杀,其破坏力不可预估,还有橐蜚能增强雷符咒的力量,已经不再是最初的雷符咒了。 这只妖怪只比她高一个高级,皮毛厚实烧不透,打不穿,是它们种族的天然特性,但内里有如铜墙铁壁的妖怪、人类,世间罕有,除非他们今夜特别的不走运,刚好遇见了。 妖怪的哀嚎声,在不归林里惊起了一片动静,这次可不比先前的虚晃一招,是实打实的痛到了心底。 被火焰包围的妖怪,别说维持那张儒雅的脸了,身形已经不似方才高挑的人形,长风玉树,身姿飘然,如今只有一个弯腰驼背,浑似一只狗样的曾类。 道一仍不停的往妖怪的体内放雷符咒,每回都是几个术法合在一起,有针刺、爪抓、毕方火烧、小型雷击,兼之王玄之笛音不停,雷符的威力是她此时修为鼎盛。 这些同时在妖怪的体内动作,光听它的声音,不停的变幻着,便能知晓有多惨了,夜鸦已经不从上空路过了,远远的便绕了路,连不远处闻腥到王玄之血味而来的野兽,也绕道走了。 妖怪被束缚术困在原地,想要挣扎都不得。 它只能像一条火蛇舞起,又宛若风吹湖水,掀起的皱纹。 风远行,水渐平。 道一输出的灵力,感受不到一丝活物的气息,她又烧了一会儿,才中断了灵力持续输出,束缚术也随之退去,现了原形的妖怪皮毛仍如原样。 她走过去拨出银枪,枪身经过火煅,变得更加闪亮,一双眼睛在枪身都映照得分外清明,她眨了眨了眼,不着痕迹的摸了摸长枪杆,真是一把绝世好枪,好想据为己有怎么办。 王玄之自远处归来。 一身内衫白衣,也能穿得潇洒,他翩然落地,其形,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一切都映在了长枪里,教道一看了个分明,她的呼吸下意识的就放轻了些许。 长安城里那些话册子上,写的惊鸿一瞥,不外如是也。 王玄之为了要配合道一灵力控制吹笛,十分精力有十一分都在她的身上,此刻仍有十分在她身上,这番变故自然没逃他的双眼,他不禁展颜摇头失笑。 那一笑,双眼盯着银枪的某人,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陈夷之见用不着银枪,便走过去从道一手中直接抽走了,他看到了某人的‘觊觎’,那‘色眯眯’的眼神,同登徒简直是一模一样,还是早收回自己手中安心些。 银枪镜像的古怪气氛,也随之不见了。 三人围绕着已经没有气息的妖怪。 陈夷之终于想起了,方才在阵法里两人的谈话,那妖怪兴许也狗有关,此刻看着与狗的长像区别真不大,“这是什么妖怪,长得与狗几乎没什么两样?还有你们怎么知晓杜康是妖怪的?” 问的是两人,看的却是道一。 道一蹲下身去背对着王玄之,夜色下的她脸还有发烫,方才她竟然看着呆了,每日都见过的人,竟然有一刻垂涎,此刻她有点儿不敢直视对方。 就着这热头,她去摸了摸妖怪的皮毛,“之前我还有些不确定是妖怪,只觉得惠兰耳熟,后来我们在与你汇合的路上,我想起来了,此花是这个妖怪山头很寻常的种类。还有方才它脱身进阵之后,我才真正确定的它的真身,幸好你们听到我的喊话,配合得那么默契,否则今日有得头疼了。” “此妖怪的皮毛铺在身下,可以免受毒热恶气的侵袭。” “你们可曾听过,《百妖谱》上有的记载,【有山名曰天帝之山,上多棕、枏,下多菅、蕙。有兽焉,其状如狗,名曰谿边,席其皮者不蛊。】” “这只像狗的妖怪,叫谿边呀,它们不是应该在天帝之山吗?”继明白为什么叫它狗东西之后,陈夷之又不懂了,好好的山头不待,它下山做什么? 在山头指不定是个山大王,多么的自由自主,它跑人群里做什么?是因为同类长得不好看,所以只看得上人类的小娘子?可这也不对呀,那豪彘在长安待了两年,都没个后代。 它们这是为哪般? 王玄之却将他带到了一边戒备了,这种情况他看过很多次了,这是要看妖怪的过往,或者说残存的意识,也可以是它的执念,答案便在其中。 由于时机不对。 此事目前只他二人知晓,他认为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有这种能力的人,都会为人所忌惮,也会被人觊觎,对道一来说并不算是好事。 只要将‘查出来’的事,告知夷之,无须告诉消息的来源,对他们双方来说都一件好事,道一的秘密能保住,夷之也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道一屏气凝神。 眨眼之间,天地骤变。 浓郁的黑幕,换成了倾泻似银河的瀑布。 瀑布声势浩大,一泄千里。 她不费任何力量,便飞到了瀑布的源头。 上面什么也没有。 不得已,复又返回原地。 顺着瀑布而下。 直到听到不同于水声的声音。 ——— 164 天帝山之祸 “汪汪——汪汪——” 一群和狗叫类似的声音,随着她往下游走,也由远及远,离她越来越近了。 道一看到先是看到被叫声,吓飞走的一群鸟,长得很像鹌鹑,但细看又不是,若是它没记错的话,这是天帝山上一种叫栎长得像鹌鹑的鸟类。 食用之后的功效嘛,咳咳,不良帅最是清楚,毕竟是亲身体验过的。 一路走来。 她在山上见到了许多的棕树、楠木,山下则有许多的菅茅和惠兰。 此地便是谿边生活的地方,宛若世外桃源一般的世界。 谿边正成群结队的玩耍。 有数十只谿边都在草从中,低着脑袋在草从里拱来拱去,前肢用力的在刨地,像是在扒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玩儿得不亦乐乎。 道一眯着眼瞧去,这一片草地,很是眼熟。 与书上记载的杜衡几无二致,《百妖谱》上写谿边生活的天帝山中,还有一种药草,正是杜衡,它的形状长得像葵,叶圆形, 稍皱缩,绿色, 散发的气味与蘼芜, 也就是川芎幼苗的气味很相似。 此味草药。 可以走马, 食之不瘿。 道一饶有兴趣想再走近一点,看一看谿边在杜衡草丛中找什么, 谿边像是感应到了她走近似的,渐渐的开始燥动起来,一身的修为可不得惊走妖怪么。 她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一群裹得看身形, 连男女都分不清的人来到此处,她才发现自己误会了,过去的回忆里,她只能看其他的什么也不能做, 对方的执念,也只能自己发现,而不是看一眼便知。 黑衣人的气势,旁观的道一仿佛都感应到了, 尤其是身处其中的谿边, 它们燥动不安的同时,也开始慌乱, 朝那群黑衣人嘶吼, 龇牙咧嘴的企图退敌。 能找到天帝山上, 便证明黑衣人实力不俗,这点儿犬吠, 如同蚊虫叮咬, 不痛不痒的,完全不放在眼里, 领头的人都没开口说话,只挥动了一下右手。 他背后的人黑衣人,如同蚂蚁大军似的, 像谿边玩耍的杜衡丛袭去, 开始疯狂的采摘杜衡,谿边完全被晾在一边, 这是对它们乐园破坏, 也是对它们的挑衅。 几乎一只谿边对付一个黑衣人。 从未在世俗生活过, 没有经过浴血厮杀的磨砺, 哪里是一群浑身带煞,宛若木头器械,没有感情的黑衣人的对手,很快一只只都被黑衣人杀死,鲜血流了杜衡药草丛。 黑衣人连擦拭都没有,便将杜衡尽数采摘。 待到采摘完了,还放了一把火。 那火与毕方火相似,但是道一没有正面接触过,也不是很确实,因为火势与小毕方的还是有些区别, 燃烧过后,谿边除了流出的黑血被烧干了,尸体没有半分变化, 嘴角的长须根根分明。 首领之人连双眼睛都看不清, 但道一感受到了他的喜悦。 又是一阵无声的命令。 黑衣人像是黑潮一般,退了再聚复又再上。 由于谿边的皮毛坚硬,他们带来的兵器并不能剥离。 黑衣人的首领似乎有些为难, 转念不知想到了什么,仍没有放弃带走谿边的想法,他又下了一道命令,这种谨慎的人,在无人之地,依旧没有说话,所以还是无声的命令。 有的人带一只,有的人带两只。 他们下山之前,又将杜衡地烧了一遍。 大火之后,寸草不生。 灰烬之下,痕迹全无。 道一真恨不得这不是回忆,而是就在她的面前, 这样就可以阻止了,此地的杜衡残存的根须, 几乎都没有了,也不知何时能再生。 为了杜衡药草,这群人就杀光了一个种族。 真的是太冷血、太可怕了。 黑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如果不是山上的惨状, 还有那一片灰黑,真的像一场梦境。 “呜~汪~”过了许久,久到道一以为杜康的意识只到此地时,一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声音,呜呜咽咽的传来,很快她就找到声音的来源,一只藏在瀑布下的谿边。 她突然想起,方才来时,见到所有的谿边在玩耍时,几只谿边似乎在躲迷藏,有一只小得几乎能让人忽略不计的,就悄悄的躲到了瀑布后面。 它的同伴遍寻未果。 直到黑衣人来,那几只眼神都没敢乱看,生怕被黑衣人发现,还有其他的活口。 这只弱小的谿边成了,肉眼所见唯一的活口。 它在天帝山上跌跌撞撞,想要将被烧毁的杜衡丛都扒过一遍,连了就依偎在灰烬上,夜里常常惊醒,应是做了噩梦,到最后它才发现,灰烬里连根皮毛都没有剩下。 又过了约摸五、六载的光景。 小谿边长大了。 它第一次幻化成人形,就是那群黑衣人的样子。 有了人形之后,它便辞别了天帝山。 但它不知的是,这副模样在普通人看来,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一对年老夫妻见到它,害怕得想要离开,它毫不犹豫的咬断了对方的脖颈,这个案子在长安城热闹过几日,前大理寺卿查出是狗咬死的,以此结案。 自从知道妖怪存在,王玄之便与她说过此案,想要听听她的意见,当时只说事后有机会,去那对老夫妻的坟边看看,有无执念再作打算。 未曾想,竟是死是谿边之口。 连着咬死了三波人,都在陈旧卷宗上,草草结了案。 谿边也终于反应过来,他这一身是去做坏事,才有的打扮,那教会它的是一个文士,也就是他拐骗小娘子的打扮,学的便是这位文士。 连名字,都用的人文士爱喝的酒名。 这是谿边唯独放过的一个人,见过他真面目的人。 许是有感恩的心,又或许是文士摸它脑袋的时候,让它想到了天帝山上,尸骨无存的父母。 他与文士不辞而别。 目的是要长黑衣人报复。 最后定在了长安城。 文士曾无意中说过,长安城最为繁华。 人来人往,包罗万象。 没有他找不到的,只要他想不到的。 可是来到长安城。 化名杜康的谿边,就遇到了一个难题。 ——— 165 为祸人间 发情期到了! 从秋日出发,中间走岔了道。 到长安里,已是春日。 它的发情期到了,根本无暇他顾。 杜康很是着急,它如果不解决发情期,就会变得很难受,说不定会就此身亡,但是它的同类几年前就已经全部没了,都是可恶的人类! 人类! 杜康的眼前一亮。 一位生得极为温婉动人的小娘子,走在长安城的街上,与身边的丫鬟说着什么,嘴角勾着浅浅的笑,佯似嗔怒道:“春泥,你这小妮子胡说些什么呢,仔细点儿我撕了你的嘴皮子。” 丫鬟躲都没躲,这点儿力道还没挠痒痒重,她嘻皮笑脸噘着嘴说道:“我们娘子生得这般花容月貌,定然要那潘什么安的,才能配得上你。” 小娘子面上起了红云,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甚至起了一层薄汗,旁边一个老嬷嬷点了她的额头,“你呀你呀,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如今是什么世道, 美貌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丫鬟也想起了宫中好美色的今上,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嬷嬷我知错了, 小娘子你罚我吧。”她抱着那位小娘子的胳膊, 晃啊晃的,小娘子的脾气温和极了, 只是摇头失笑,“今后莫要在浑说便是了。” “嗯嗯!”丫鬟用力的点头,保证不再犯。 小娘子一行人从面前经过, 带起阵阵春日百花香。 杜康闭上眼睛用力的吸上一口,再睁开一双眼满是志在必得。 可是人类的凶残,在它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不敢跟上去直接抢人,但是发情期撞上的第一人,他不抢到手过不了心里的那关。 一直惦记着那位小娘子,心里有了执念, 于他的修为无益, 将来如何学得大成,找那一群人报仇呢, 如今仇人身在何方都不晓得, 他应先安稳度过发情期才是。 寻思着方才小娘子与其丫鬟说过的话。 杜康眼珠子一转, 计上心头来。 他想起了教过自己的文士,那人满腹经纶, 性子温文尔雅, 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就连穿着打扮方面, 也自有一番风骨,令人瞧见便放下一些戒备,天时地利人和, 还可生出几分欢喜。 事情与他想的一样。 一出英雄救美, 小娘子芳心暗许。 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 不同意家中相看的婚事,一个暗夜与其私奔。 之后便是小娘子的噩梦。 父母遍寻不到的尸骨, 如今在惠兰院的后院里埋着。 之前去搜查时, 蒋七等人查过无人, 为了尽快与陈夷之汇合, 一个院子里有埋骨,修道之人是会有所发现的,而且那位小娘子,若是还是有执念,她在附近就能看到的。 她还看到小娘子失踪之后。 小娘子的家里,还有深情的未婚夫家,从未放弃过寻找。 她不免有些唏嘘。 杜康的发情期很长,一个小娘子哄骗成功,它尝到了甜头,又物色好了下一家。 一步一步尝到了沉沦的快乐。 在欲望的迷谷里, 杜康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再也没想起来过,他家族的仇恨。 惠兰院里,白骨累累。 最近的邑丰村更是深受其害。 他们连上衙门告状都不敢去, 如同河神娶亲一般, 每年都要从村子里挑一人,或者数人不等,从前是生了闺女愁没儿子, 如今恨不得全是儿子,生了闺女便是喜欢,也不一定能养到出嫁。 连小妇人都被他带走了一位。 那妇人的相公,去惠兰院要人,杜康将两人同时折磨死,也埋在了惠兰院里。 难过邑丰村的人不敢去告状,普通人如何能与妖怪对抗。 他们只能生活在杜康的阴影之下。 与他们地窖初见那会儿,见着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开始苦苦求饶,他们以为陈夷之败了,自己是杜康的同伙,又或者是杜康本人。 有关于杜康的一切, 结束在邑丰山后的不归林里。 道一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杜康再也不必沉沦在欲望里,沉意识里的仇恨让它害怕, 因为那群人屠杀它的全族,全族毫无反抗之力, 自己一个幼崽成长起来,除了能在年龄上熬死对方, 又能如何呢。 可那些因为他自私的欲望,永远不能再见天日的人,又该去什么地方诉说呢。 尤其是第一个遭殃的小娘子,深处闺中,哪里见过她甚至都来不及和家里人道别,连她被人设计之后,哄骗之下觉得这才是真爱,‘移了’真心,都没向家里人说过,只是无声的抗议。 最后做出了毁终身的事。 小娘子不知世道艰险,这并不是她们遇害的原因,有心谋划这一切的,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尤其是害得妖怪下山,来得人世为祸的。 其罪罄竹难书。 不过那位叫穗娘的小娘子,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名字。 “道一,可是还有什么问题?”王玄之留心不归林四周时,仍旧分了心留意她,此时见她双目有了神采,又有些呆滞,不免带了些担心在里头。 道一摇了摇头,“已经结束了,”见王玄之没有立刻追问与谿边相关的事,她顿时明白此时不合适说,遂也没开口的打算,又把银枪借了过来。 以银枪的锋利,切开谿边不是难事。 “这一身皮毛带回去,留着兴许有什么用,至于它的骨肉么——”道一也是一把毕方来将对方的尸骨烧了,不适合掩埋,只有如此处理最为妥当。 陈夷之借出了切割的工具,但是他连谿边的一根毛都没碰到,甚至有些云里雾里的,“这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 “我们回吧,邑丰村的村民,还在等着我们呢。”王玄之招呼两人立刻动身,他主动接过谿边的皮毛,拎在身上,走向了来时的方位,归时已经隐隐有了一条路了。 “安道,你可曾在哪里见过一位叫穗娘的人,”道一始终觉得这个名字很眼熟,似是不经意在哪里见过一般,若是在大理寺见过,那么博闻强识的王玄之定然知晓。 王玄之踩在软绿上的脚步一顿。 ——— 166 失踪案二 “若说这穗娘,光我知晓的便有好几位,你问的那位有可有什么特征?” 道一想了想,大概形容了一下她的长相,“爱穿一身鹅黄色,年龄在十五左右,长相很是楚楚动人,见到她就心生好感,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叫春芽的丫鬟。” “她失踪之时,是在六年前的一个夜里,身边没带任何随从丫鬟,而且是在自家府里。”在杜康意识里看到的残缺不全的经过,道一尽最大努力的回忆,不想遗漏细节的将事情还原。 有了这么全面的特征,便能将不匹配的信息都排除掉。 王玄之立刻合上了一位穗娘的消息,他先看了一眼全身都是伤的陈夷之,这才说了起来,“道一你可还记得我们查断腿案时,同你看过关于近年来的失踪案卷。” 道一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当时给她看失踪者名单,俱是失踪未被寻回之人,王玄之将失踪人口的特征都抄了一份,最后比对相似的,判断出与断腿案有关的信息。 还有一些失踪者,以各种离奇的理由报上了官府, 曾经的官府自是不会往妖怪那方面去,最后寻人没个结果, 好些都以亲人过于伤心, 而胡言乱言报案结的。 全是推唐的结案陈词。 王玄之窝在大理寺官小一级, 不能反驳上官的意思,自然只能忍着, 到最后大周开国天子,打到了长安城外,由其父亲自开了城门, 连给人骂一句的机会都没留,便带着妻子飘然出了长安,浪迹天涯去了。 后来由他亲自掌官大理寺,这才发现很多的案子, 没头没尾,根本无从查起。 时过境迁。 有些人家早已经不在长安城了,要找到他们不是一件易事,但是寻着曾经的痕迹, 也还是能找到一些旧人的, 旧案新提,伤的还是亲者的心, 因此要谨慎。 大理寺近来两三年, 也结了不少陈案。 但仍旧有些多旧案, 层层堆叠在案上。 穗娘的案子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两人要说着其他人的案子,因为穗娘子的案子时日久远, 与断腿案无关, 当时便放在另一叠失踪案里,在翻找的时候, 她不经意的看到这穗娘的名字。 她依稀记得,穗娘的全名是叫,“安道说的可是那位叫卢穗的娘子?” 王玄之点头, “只有卢穗的失踪时, 记录下来的报案详情,与你说的几无二致, 连失踪时穿的衣裳颜色都对上了, 若是没有错的话, 她应当就是你要问的人了。” “她的失踪与杜康有关?” “没错!”道一确认他的猜想, 又说:“惠兰院后院的地下,陈尸数具,皆是它这些年来哄骗的小娘子,其他的便是邑丰村的村民,如玉山村那般,每年都会被带走一个,或者数个。” 不归林的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仿佛吹进了三个的心里,将他们炙热的心吹得冰凉冰凉的。 道一的话有很多漏洞,譬如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他们三人, 她从哪里突然知晓穗娘这个名字的,就蹲在地方摸摸狗脑袋,连穗娘失踪的细节都晓得了。 她甚至还能说出更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像极了话册子里, 修真界里的搜魂。 或许这是九宵观的秘术。 这些又能如何呢? 他不知具体的内情那又如何。 总有一日, 他的好兄弟会告诉他的,如今不说定然有考量的。 王玄之他知根知底。 一段时日的相处,对道一的为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不去细究其目的。 道一并无害人之心, 反而一直在助人。 他们眼下要做的事,便是尽快赶到惠兰院,将长埋于地下的人,越早送回家越好。 此刻在这深山老林里,追究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委实属于本末倒置了。 陈夷之转身便向来时路奔走。 两人不远不近的追着他身后。 “夷之这是生气了?”道一不解,“难道是因为我没有说清楚,消息来源,害怕我用上了邪门歪道?”不怪她这么想,陈夷之从一开始就觉得她是邪道,没有明说,表达出来就是这个意思。 王玄之摇头,这两个人啊,“他只是想快些去救那些等待多年的人,他们已经被埋了许久了。” 道一察觉他有心事, “安道是否在想其他的失踪, 也是同他们一样, 被妖怪无声无息的害死了,无论人力怎么都查不到,只能让案卷堆积成山。” 王玄之点头又摇头,“有你说的这个因素在,但还有一个疑点存在,小娘子有一部分撞上了发情期的妖怪,那么身强体壮的郎君呢,他们不一定都是长得好看的。” 好看的郎君也有郎君喜欢,此事自古有之,不足为奇。 但是那种长相平庸,甚至有些崎岖的,那些掳人的是吃饱了撑的,掳到家中放着眼睛也伤得厉害,还不如门前一盘绿植来得养眼。 道一震惊的看向他,没想到你的是这样的寺卿,竟然也是个看脸的。 王玄之被看得不自在,用上了一点惊鸿,轻而易举的追上了前头的人,颇有种脚底抹油心虚逃跑的意味。 道一也将此事,放在了脑子里。 有闲暇便拿出来想一想,总有想通的时候。 进出不归林没有正常的路,只有原路返回。 道一情况是最好的。 王玄之放了血,但他有惊鸿在身上,爬起山来也比较容易。 倒是陈夷之的伤口,又有些渗血了,他的银枪还颇有份量,道一说要帮忙拿上去,他一副你要夺人心爱之人的抱紧了银枪,怕松了手枪就不是他的了,他愣是自己背了上去。 又是一通折腾,总算是到了邑丰村。 他们放出信号,不良人就藏在附近。 谨慎起见,不良人没有全部到。 只有蒋七和另外两个兄弟出来。 见到三人,这才叫了一个兄弟,把所有人都叫到了村子里。 王玄之简单说了惠兰院的情况,告诉诸人院内埋骨的事。 一行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惠兰院。 邑丰村也有被带走的人。 除了年纪大的,青壮都跟着过去帮忙了。 他们村子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亲人在。 ——— 167 重见天日 到了惠兰院,门户仍旧紧闭。 扛了锄头等家农具的邑丰村民,一人一锄,很快就把大门给砸开了。 不良人都在王玄之的示意下,站在原地没动。 这是给村民一个宣泄的机会。 他们如果插手了,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了。 长此以往,村民将事情憋在心里,不是容易生病,就是容易心里扭曲,甚至成为祸害人的人。 尸骨埋在后院哪块地,道一已经牢记于心。 带着众人便往后院行去。 后院不大,但是有了心里准备。 众人都觉得凉馊馊的。 尤其是夜里风多,吹过来更凉了,带着一股子阴凉。 邑丰村有几乎是家家都有亲人埋骨于此,是以,他们除了迎回亲人的喜悦,半点儿害怕的情绪都没有。 大理寺众人更是不惧。 道一把后院埋尸的地点,一个个指出来,连尸体的埋向都特意指出,不会因为挖掘破坏尸身,待做好标记之后,接着便为地下的一众冤魂做了法事。 邑丰村的青壮青年,便开始寻他们的亲人。 按照标记好的地点、方位、名字等。 众人一挖一个准。 蒋七等人在边上,帮忙准备放尸身的架子,瞧着一具又一具的妙龄女子尸身被挖, 他们看道一的眼神有些微妙,他们几乎都要怀疑, 这些人是她亲自埋下的。 被害人最早六年前, 那时她才八岁。 长安城八岁的恶人, 也不是没有,还不止一两个。 但当时正在九宵观里跟着师父学道, 此事做不得假,道一的本事引人好奇,也让人忌惮、觊觎, 自然早早便有人将她的事调查了个清楚。 她的师父、师兄如今行踪不明,但她们那段时间在九宵观,山下的百姓,是可以作证的, 断没有时间到长安做下这么种种恶行的。 可她如何能准确判断出,尸骨所在的位置的。 不弄明白这件事,他们觉得夜里睡觉都不安生,但是让他们去问的话, 道一脾气这么好, 只要不涉及天机、本命秘术,应该都会告诉他们的, 但是他们不敢去拨寺卿的老虎须。 不良人的疑问, 邑丰村民也有。 但他们挖出亲人的骸骨之后, 只有泪水两行,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事。 杜康不是一个贪财的, 所以些人被掳来带了什么, 葬下去身上还是什么,有特别舍不得的女子, 他还会放一些陪葬下去,了却他的一番怜惜之情。 青壮们将陪葬留在了土里,他们不屑要这些, 陪葬见证了他们的亲人受过的苦与难, 多见一眼,都觉得不能吸呼, 何况他们的亲人, 也不会想死了还有那只妖怪的东西在身边。 随着骸骨一具具被挖出, 惠兰院的后院宛若一个小型的乱葬岗, 除了被邑丰村认走的尸骨,还有十余具无人认领的尸骨,这十八具已经全部化成了白骨,衣裳除了被虫驻过的地方,还能看出绣花、布的用料以及来源等。 邑丰村的失踪者,并没有报案,也无须去衙门销案。 他们抬着尸骨远行,队伍里的气氛很是低迷,仿佛天上的乌云,随着他们在移动, 天光破晓,一缕朝霞,驱散了阴霾, 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道一想, 邑丰村的女子,唯一的执念便是再见一见亲人,希望他们不要像自己一样陷入绝境。也不愿意家中亲人为自己奔忙, 反而累了他们的性命,她们遇到一生生命中中的恶,此生再无望。 晨曦送走了邑丰村一行人。 道一也默默的为他们祈福。 “寺卿,剩下这些尸骨怎么办?”蒋七等人将尸骨放在架子上,这才想起不知应抬往何处。 王玄之清点地上的尸骨,又把他们的名姓,与大理寺里的卷宗对上号,具是家中报过案的,“将她们先带回大理寺,她们的身份,皆在案卷中,届时通知家属来认领。” 有好些家中人,都已经不在长安了, 这是一件很费功夫的事, 不良人平时也爱偷个懒,贫个嘴什么的, 今日却是一言不发的应下了。 不良人得了令,便开始行动。 道一却在此时, 蹲在一具看着时日最长的尸骨旁,身上早没了骨肉,衣裳也最是陈旧,颜色几乎全部退却了,可看那具尸骨,似乎都看到了一个美人,静静的躺在地上。 美人的笑,仿佛就在眼前。 道一不止伸手,去触摸了一下。 那笑如花隔云端,可观而不可亵玩。 她的手最后落在尸骨,已经清洗过的头顶上。 那里还有一头乌发,经过水洗更显光泽。 道一以手作梳,为她将乌丝梳整齐,这才以去接触她的意识。 夏日闷热,主从夜里出来散凉。 春芽手里提着一个,雕刻着昙花的灯笼。 穗娘行在后面,昙花灯笼散发出柔美昏黄的灯光,将她笼罩在其中,影影绰绰点洒在四季园里,仿佛点亮了四季的花朵,一会儿在长廊里,一会儿在假山上,一会儿在小径里...... 趴在墙头的陆云,已经呆立了许久。 他就是想着二人婚期将近,想再多看几眼,他心中的姑娘,甫一趴上墙上,就让他看呆了去,直到春芽发现了他,正要呼救,却发现墙头那人有些眼熟。 春芽将昙花的灯笼照近,发现那张熟悉温和有礼的脸,她松了一口气,未来姑父的是非常靠得住的,即便他此刻趴在墙上,她也只替自家娘子高兴。 陆云被发现了,穗娘嗔他一眼。 他咧着嘴嘿嘿一笑,整人平添了几分傻气。 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的手像是被烫伤了一般,结结巴巴的说了句,“穗娘,你等我来娶你呀。”就飞快的下了梯子,没有发现卢穗似喜还忧的神色。 卢穗方走到瓜果藤下,那里的一架静悄悄的秋千。 她神色淡淡的与春芽说,“春芽儿,我们回吧。” 春芽一呆,“娘子,你不是就想来乘坐秋千吗,这才刚到呢。” 卢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很烦躁,乘凉已经不能抚平了。 她只想在园子里再走一走。 168 爱在心口难开一 夜里贪多了凉。 卢穗病了。 陆云听闻,心里急得不行,二人又是于礼不合,不敢擅闯深闺,白日里送了许多补身体的药,夜里他又悄悄摸到了卢穗的闺房门外,隔在门窗,与她絮叨了几句。 卢穗望着门上的影子,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到影子的主子,是一个谦谦君子,能得这样的夫郎,是她此生的幸运,但她始终怅然若失,待对方叮嘱过她早些歇息之后,那种感觉更明显。 翌日,她的病情加重了。 家里的大夫看过,还在外面请了大夫,都说是贪凉寒了身体,一夜过去,竟还多了思虑过重,心病还需心药医,找不到源头,只能就这么治着,折腾了大半个月才好。 明年夏日便要与陆云成亲,许是在筹备婚礼的事,陆云自第一晚出现过之后,卢穗的病‘奇迹’般的便好了,又将养了几日,这才彻底好了。 直到病好全了,也不见陆云出现。 卢穗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 参加宴会,也不曾听过他的消息。 一个人好像就这么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一般,有时她在四季园里散步,偶尔会抬头往墙头上看一眼,墙角的茉莉花芬香扑鼻, 木槿在月夜下更撩人, 寒梅于冰雪傲然挺立。 满园子的桃花, 再次盛开。 陆云仍不见人。 家里人偶尔提及婚事,卢穗淡淡一笑,心里的焦急与忧愁不为外人所知, 平日里就像忘记了这桩婚事,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 待字闺中的少女。 直到那日。 一切都变了。 那一日长安初见,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寻常日子里常有的事, 长安城街头上与春芽的一回调笑,却给她带来了致命的危机, 教她这一生再无转圜的余地,她再多的不甘与怨恨,都在身边多了接二连三的‘邻居’, 而渐渐平息下来。 穗娘将怨与恨抛开之后。 她才发现对杜康不是真爱, 只是与英雄救美, 那一刻的感动, 以及日后,他与长安城的世家贵族子弟, 截然不同的行径,让她颇觉耳目一新,认为杜康比长安许多人都有趣极了。 事后再回想。 那不过是杜康常年没受过教养, 不懂礼数的无知。 当时的她,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个傻子, 还一头栽了进去,放弃了那个温和有礼, 谦谦君子的未婚夫,无论做什么都克己守礼, 但为了她偶尔也会不守礼一两回。 就在她整的整颗心,栽到了杜康身上。 逾时一年未归的未婚夫,陆云登门了。 并且带着重礼。 去岁她贪凉,便生了重病。 这让陆云很是忧心,便出了长安城,大江南北的为她寻找,不管是什么,只要能保护身体康健的东西,最后寻到了一方暖玉,今日便是来送礼的。 卢父、卢母,喜笑颜开。 卢穗的笑里带了些苦涩。 她不知,他亦不知。 陆云外出一近一载,人黑了也高了,没变的是他的性子,还是那样温温热热,觉察不出新鲜感,但是他就像是身边的每一样事物,无处在,又无处不在。 平常瞧不见,又割舍不得。 接过那块暖玉,春日不温不火,正如陆云的性子,可是为了她做了许多‘出格’的事,这一刻穗娘很想坦白的,但她贪恋那份拂面春风,它让心里痒痒的。 陆云将礼送到了,又多看了几眼心上的姑娘,嘴角噙着笑, 面带桃李色, 她整个人站在晚霞里, 美得不像天上的仙子,他的呼吸都放缓了, 生怕惊走天上来的仙子。 他的耳尖似乎又烧了起来,不用看也定与晚霞一个色。 陆云不敢再看,又想多看。 告辞之后,频频回顾。 快要出四季园,还撞在了月亮门的一侧。 实在是狼狈至极。 陆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卢家。 卢穗笑了起来,旁边的春芽看呆了去,“娘子,你长得真好看,陆郎君也生得好,而且对你是真的用心,你们一定能够白头到老的。” 她的未婚夫陆云,才是与她相守一生的人。 杜康虽带来了新奇感,可只有在跟前时,她才会乐得开怀一下,也是对方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博得她一笑,撇开救命之恩,完全是鸡同鸭讲。 两人一起上了茶馆。 她说茶香回甘,杜康牛饮一口,只道茶杯太少,不够解渴。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二人生活方式差太多。 就在今日,她真正的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既然明了心意,那便不要再左摇右摆。 救命之恩,不一定非要按话册子里的以身相许,若她没有心爱的未婚夫,或可一试,否则只能以其他方式报答对方了,将来她成了亲,也可以与陆云一同报答对方。 她的未来夫婿,是一个极尽温柔的人儿啊。 但凡是她所需的,想尽办法也会替她拿到。 她也会向陆云坦白,曾经因为英雄救美,而误会了自己心意的事。 今夜她便要去向杜康说清楚,往日里说的不满婚事,不喜欢陆云,那是因为她的不知足,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份救命恩人的感激。 深夜会外男,卢穗不敢带人,自己悄悄的从卢府后门,无人巡逻的墙角下,一个狗洞里钻了出去,她家不远处,那里有一株柳树,杜康正歪歪扭扭的倚在树上,毫无姿态可言。 卢穗深吸一气,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这才从容有度的往前行。 她正要开口。 发情晚期的杜康,见她身后并无人跟随,一把将其打晕,并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借着妖怪的修为,躲开了长安城的防守,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蕙兰院。 一夜过去。 卢穗幽幽醒转,望着陌生的床帐,她不用动,也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多出的温热教她心慌,她只希望边上的是她未婚夫,可昏睡前的记忆,让她不敢面对事实。 她的慌乱,让杜康很不满。 从睡梦中醒来,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不是很爱慕我吗,既然如此,我俩先成了夫妻,又有什么不妥的。” 卢穗没答话,她双眼神无神的望着床顶。 ——— 169 爱在心口难开二 眼角的晶莹一滴一滴,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杜康从床上跃起,衣衫不整的她拖了下去。 嘴里还骂着,“现在装什么装,你说过今夜要与我私奔的,现在又装给谁看。” 不过是从四季园,换到了惠兰院。 卢穗的人生,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想与杜康说的事,现在也没了意义,这个男人的暴虐,现在才展露出来,她有些害怕,过了几日才小心翼翼的问他,“杜—杜郎,”压下心底的反感与恶心,她才能喊出来,“我想回家可以吗,家里人找不着我,会很着急的,我的母亲她的身子不好,我怕她出事。” 杜康毫无章法的靠坐在椅子上,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哦?可是那又与我何关,他们与我并无半点儿干系,便是死了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人类——全部死了才好呢。” 卢穗瞳孔猛的睁大,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立刻就往门外跑去,心里有个声音提示着她,一定要出去,一定要跑出去,绝对不能留在这里,否则她一定会死的,再也见不到她的家人、她未来的夫婿。 杜康任她跑出了房门,穿过后院,又跑过前院,终于跑到了惠兰院的大门口,她已经听到了外头有人路过, 在说话的声音, 似是做了农活回家的村民。 她就要拉开大门求救, 就发现张开嘴说不出话来,嘴巴已经被一只大手捂住了,拖着她距离大门越来越远, 模糊在视线里,直至不见。 门外是邑丰村村民, 一个中年男子一个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问, “阿耶, 你有没有听到这大门刚才响了一下,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走快了几步, 离惠兰院远了,这才回他,“元宝啊, 这有权有势有钱的人家, 他们不管做什么, 都不是我们能干涉的, 若我们今日去敲了那门,兴许你我二人便回不去了。” 叫元宝的青年男子无端打了个哆嗦。 父子二人, 背着落日。 一同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们不知的是,同样的事情,很快便到了邑丰村头上。 “跑啊, 怎么不接着跑了~”明明吐出的气息,是有温度的, 可落在耳后、脖子的位置,卢穗却觉得, 如同在冬日饮了盛夏的梅子汤,阻寒至极。 她不想哭的, 可眼泪就是忍不住,害怕得自己就哗啦啦的落了下来,她几乎是绝望的看向了杜康,希望对方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放过自己。 可有些人,或者说是妖怪。 他是没有心的。 杜康没有理会她的哀求。 几日后。 惠兰院后院,多了一座没有碑,也没有坟茔的埋骨地。 她生前所遭受的一切,终于不必再遭遇,她算是解脱了,可是日日看着仇人在跟前,她那一口怨气,始终消解不下去,直到看到陆续的后来者,一个个以同样的方式‘陪伴’在她的身边。 她知离开无望。 也不想在死后,每日咬牙切齿的惦记仇人。 撑过她渡过睡在地底,度过六载悠悠无光岁月的,是墙头上的那一抹光。 卢穗无数次后悔,当时要是她再进一步,去摸一摸那把光,是否会与现在的结局不同,即便得了救命之恩,也不会让对方生心误会,让她再也摸不着自己的光。 她只有一点庆幸,杜康不是个贪财的。 将那块暖玉,一同埋在了院子里。 她也不知自己活下来的算是什么, 全靠暖玉她才能活下去,可是她又触摸不到,只能每日依偎在暖玉旁,这样就好像距离那抹光更近一些。 道一取下了尸骨腰间暖玉,“你的魂魄经久不散, 护着这一身执念, 只为了亲口说一声对不起,”她又想到了九娘,灵光一闪,“或许陆云想听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你的心意。” “我可以助你与他再见最后一面,将你想说的话说完,”她捏紧了那块羊脂暖玉,“这是陆郎君送你的东西,里头含有他的心意,以它当媒介最为合适不过。” 卢穗头上的白雾,像是揭开了面纱一般,露出了其后的曼妙身姿,美得令人窒息,‘她’先是激动的晃动了几下,又优雅的行了一个礼,像是在道谢,片刻后又恢复了原状。 道一收好暖玉,又取出一张引路符,将其包裹缠绕起来,又在魂魄与暖玉之间,搭了一座桥梁,再点了一支引魂香,将尸身上的魂魄引出身体,连着着魂魄护着的意识也一起带了出来。 引路符吸引着魂魄,顺着桥梁,来到了暖玉之中。 道一输了灵力在里面,将暖玉里的魂魄蕴养起来。 灵力绕着暖玉的纹路,在里面流转,形成一个天然的阵法,卢穗的魂魄在里面能够得到很好的滋养,“此法虽好,但只能是一时,长期由活人佩戴,那人兴许会倒霉,也会折寿的。” 暖玉里的魂魄,在那刻便停止了流动。 许久,才有了回应。 道一做好这一切起身,这才发现不良人不见了,连后院里其他的十余具尸骨也都不见了,只剩下卢穗一具尸身,仔细听听声音都在前院里。 以及月亮门前的王玄之。 道一嘴角不由自主的翘了翘,在她走到月亮门前,那份笑意都没落下,受到穗娘遭遇影响的心情,带来的阴霾,也都在那一瞬间挥洒干净了。 寺卿果然很靠谱。 有他在,后背是可以交出去的。 她行至月亮门,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的打招呼,但她自己都没发现,声音轻了一分,生怕惊扰了门前的谪仙,“安道,卢穗的事情处理好了。” 王玄之颔首,他也轻声回话,“好,其他的事便交给我。” 月亮门外不远处,守着一个不良人。 王玄之着他去寻另一人来,将卢穗也一起带回大理寺。 看着忙碌的不良人,她眯了眯眼。 道一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叠黄符来,一人发了一张,“挂在身上,至少七日不要取下,过后将它烧毁,倒在家里的神龛里由神像净化,或者去庙里,由道人、和尚来净化。” 170 狼图腾 “小一师傅,这符纸起什么作用?”蒋七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道一:“她们生前都是好人家的人,但是无辜被害,不管被动还是主动,死后尸骨上有都比正常死亡尸骨,多了一份怨气,你们抬了他们,便是接触了这些。” 生怕他们误会什么,又解释了道:“这些事不是她们可以想就可以的,像你无端被人打、骂,心里都会不平稳,产生不满,更甚至是恨。” “她们死在了这里,一直出不去,由尸骨散发出来的东西,自己也控制不住,你们碰到只要就算是沾上了,生前她们不害人,死后被迫也不是她们想看到的。” 不良人心中的那微末的不满,顿时化为了点点怜惜。 并不是所有小娘子,都爱飞蛾扑火,很多的都是因为罪恶主动找上了她们,他们总不可能去怪罪人家小娘子,怪她们家世太好、长得太好,所以才会被人盯上吧。 这般想着,抬架子的手都轻了几许。 随着一具具白白骨抬出,偶有路过的人,被这惨象吓得热闹都不敢凑了。 道一三人上了马,卢穗等尸骨,就在他们的身后。 这一回他们不再策马狂奔,而是让尸骨安稳前行。 道一在马背上颠着颠着,终于想起了一件事儿,“安道,方才邑丰村青壮在挖尸骨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你可还记得你在不归林里问的事儿?” 王玄之偏过头去看她,“你的意思是有人带着青壮,只是为了让他们干活?” 道一点头。 王玄之沉默了一会儿,他这才说道:“前朝失踪的有一些被充进了军中,后来他们都来衙门里销过案,但是另一部分,无论在何地,都没有任何的踪迹,那么他们被关在了哪里?” 陈夷之在旁边适时补充了一句,“军中就我所知的军队,里面的军人虽然有强制征收的,但没有以不明手段,掳进军中的,他们的身份没有可疑。” 道一也没办法回答,她觉得被弄去干活,还是受到邑丰村民的启发,论查案还是他们来,以失踪案来说,王玄之是受了崔文渊一案的影响,想偏了,以为都是妖怪下的手。 马儿慢悠悠的前行,时不时吃上两口官道两旁的草,背上驼着的人,他们有什么想法与它们无关,只要能吃饱,将人拖到地儿就好了,突然一只马背上的双腿一夹,吃着春天新鲜嫩芽的马儿,浑身的马皮一紧,它都做好了往前驱驰的准备,哪知背上的人又松懈了下来。 道一与两人说,“你们还记得青山说的话吗,他说那杜康的打扮,据我了解,与灭了杜康全族的黑衣人,是一模一样的,当是杜康作为一个妖怪不懂人事,学了他们的作派。” “这件事可以说是巧合,便另外一件事,我觉得太巧了些。” “什么事?”陈夷之的马都凑过去了几分,竖起了大耳朵。 道一:“......安道可还记得濮阳的王荣,杀死他的人,穿着与黑衣人也是一样的,”她努力回想着黑衣人身上显眼的特征,“我记得他们腰间腰带上,有一只狼一样的图案。” “狼图腾——”王玄之想了一下,他说,“我记得有一宗案子,也是前朝旧案,当时轰动整个长安城,是说永和坊一个大户人家,还与夷之一个姓,一夜之间,不留一个活口。” “据当时来报案的证人说,他当时打更路过陈家巷子,闻到里头熏吐人的味儿,好奇心驱使他去趴在陈家大门上,不小心便推开了大门,里头横七竖八、歪七扭八、死状各异的尸体,乱七八糟的鲜血,让那更夫,当场便软了双腿,最后爬出了陈家。” “找了最近另一户人家,那户人家的主人,亲自带了人过去查看,也是差点儿没吓晕了过去,最后被小厮扶着去衙门报的案。” “凶手来无影,去无踪,前朝办理此案的官员,怎么都查不到凶手,到最后还是一个在永和坊附近的常安坊里,有一个江湖人士,夜里闪得无聊,去屋顶上喝酒,正巧看到一行黑衣人。” 谷岓 “翌日,那个江湖人便去报案了,当时那人便说了,领头之人腰间的狼头,与狼头一同被记录在案的,还有那个叫裴玠的江湖人名。” “裴姓在长安城里也叫得出名,但那裴圿只是江湖人打扮,问完话之后,确定他没有嫌疑,衙门便将他给放了,此后再也没听过这人的消息。” 跨下的马儿,突然觉得它们嘴里的鲜草,它都不香了。 它们不安的甩着蹄子。 道一与陈夷之对视一眼,然后才开口,她说,“如今我们一步步的接近真相,知晓背后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有狼一样的图腾,还有黑衣人中,很多是从小便被拐卖的。” “我记得王荣也是。” 王玄之脊背挺直,望着前方的路,目光坚毅,“那群人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背地里躲着害人,但不管他们想做什么,目的何在,只要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他们成功的。” “还有我!” “加我一个!” ——— 惠兰院距离长安,十来里路,很快他们就到了城南安化门。 大理寺除了文吏,几乎全体出动了。 这事儿已经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晚出早归的,又带了十余具尸体。 搁谁身上不吓一大跳。 如今长安城里的说书的水镜先生等人,他们都不讲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了,免得整天被城里的人喷口水,说他们带坏闺阁里的小娘子们,让他们整天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天上下来的,凭什么看上你一个穷牛郎,凭你家有头牛,凭你家穷得揭不开锅吗? 富家千金,又凭什么看中你一个不思进取的小白脸,凭你长得好看,就要陪你一辈子陷在泥潭里吗? 所以他们现在改说大理寺的二三事了。 尤其是近来,大理寺的热闹,比哪里都多。 今晨运尸进城,那一具具的森森白骨。 他们又能脑补出来,好几本书呢。 待道一他们进城之后,背后的猜测不断。 有不想等待的,远远跟着,便到了大理寺门口。 ——— 171 彻查 藏在人群中看大理寺忙碌,被人群裹挟到了门口的官员。 万万没想到,长安城的百姓,好事程度日益严重。 他们现在是进退不得。 不经意便了瞧见不远处的明镜御史,正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若是发现他们就此离开,是否会以为他们对百姓的死活不关心,随便告一状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今日圣人不朝,只招了几位尚书议事。 这些个御史,真的太烦人了,圣人都休息了,他们还无时无刻不在他们跟前蹦跶,生怕揪不出他们的错来,他们容易吗,难得放个风,咳,有时间考察民情。 长安城里有几条主街道,多出一个美食摊子,他们不得在好吃,但不得不考虑,要将对方安排到另一条巷子里,就这么摆在主街上,逢权贵出行,不得熏一身味儿。 城里卖的吃、穿、用、度。 哪一样不需要他们明查暗访,再层层递交上去,由上官定夺。 他们正好闲逛,哦不是,巡视到了安化门,听闻那里最近妖怪多,貌美的更多,咳咳,凶恶的很多,他们也想为长安城的百姓出一份力。 结果正好赶上,大理寺卿带着十余具白骨回城。 也正好见识一回,那天性喜洁的寺卿衣裳不整。 小模样别提了,反正他们是不敢认的。 长安城的百姓,可比其他地方的人,有见识、胆识多了,他们半点不惧的围了过去,企图猜测出尸骨的由来,还有这些尸骨生前被害的法子,以及他们为什么被害。 可他们不知晓的是,他们的想法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大理寺案卷上写的,让人触目惊心。 有些恶行,只有你不敢想,没人他人不敢做的。 不良人木着一张脸,抬着十六具尸骨,穿街走巷,回到了衙门里。 道一与他们同行,在她的指导下,将尸体工整的排放在验尸房中。 陈夷之拿着尸骨身份,一一核对其家中资料,有在长安的,便要和不良人上门,通知家人来认领尸首,再将案件发生的详情告知其亲属。 王玄之到了大理寺之后,便随早早候着的钱小羊,回王府仔细梳洗过,又拿柚子叶、艾叶等物熏了浑身上下,这才抱着他的长笏,赶着快马,驱往皇城。 圣人接到禀告大理寺卿求见时,他正点着灰白的头颅,甚是惬意的听着底下几位老大人的争吵,去岁由于那长蛇的缘故,国库丰盈了一小点,几个儿子在外征战,蛮夷不敢来犯,大周日渐升平。 朕心甚慰。 圣人的好心情,随着王玄之的到来,一扫而光。 谷獘 几个老大人,为了人、为了钱争论不休,都因为他的说事,给惊得哑口无言。 “陛下,十六位被害的女子,如今均停在大理寺的验尸房,等着他们的家人上门,害死他们的元凶,乃是一只妖怪,已经被我司道仵作当场灭杀。” 圣人面色沉沉,此事虽是在前朝发生的,可这么多人被害死,任谁也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位,他都听过名字的,同为世家,他如何能记错。 他曾经想过让家中老二,娶了那个女子,不幸运的是对方早已定下了亲事,男方是山东陆氏的子弟,极为出色,亲结的是两姓之好,断没有拆了人家的说法。 “王爱卿,被害之人的亲属,你定要好生安抚,”又瞥了一眼下首老神在在的老头子们,他点了一其中一位,“正好卢尚书也在,可与他商议。” 圣人记得大理寺查案,近来尤缺银钱。 普通案子还罢了,与妖怪有关的,就没有一次不费银钱的。 户部的卢尚书下意识捂紧了他的口袋,生怕在场的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按在两仪殿内,把身上值钱的全给扒拉掉了,光着身子回家,实在太过于失礼数了。 卢尚书防备的眼神,让另位几个老头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当谁稀罕似的,真要抢也不能在两仪殿呀,他们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能做出当殿撒欢的事,好歹也是两朝元老,得稳重。 “陛下,此事可容后再议,玄之是令有要事禀告,”卢尚书捏着钱袋子的手,松了又紧,‘他的’钱财暂时保住了,可架不住还有个容后再议呀。 王玄之没理会他的复杂心思,反正事后再去拿,总也能磨出银钱来的。 圣人观他面有难色,递给张德一个眼色,后者会意,“诸位老大人议事辛苦了,不若随老奴去偏殿用些茶水、点心,”卢尚书等人知情识趣的跟着他走了。 张德将人带到了偏殿,安排好之后,复又回来守在两仪殿的门口。他可是非常了解的,王玄之人虽年轻,干的都是实事,没那么多之乎者也掰扯。 “陛下,下臣在查杜康案时,还有另外一个发现。” “嗯?” 王玄之望了一眼两仪殿门,是他熟悉的身影,他这才继续说,“杜康一只妖怪,对人情世故茫然不知,他掳人来无影去无踪,普通人没办法追踪情有可原,但他能无声无息的弄到过所等物,此中定有蹊跷。” “此妖怪自前朝开始,便开始犯下案子的,若说有疏漏也是前朝的官员,王爱卿所言的蹊跷,所指为何?”圣人指出他话里的漏洞来。 王玄之却是摇摇头,“回陛下的话,并非如此。” “大周初立,便会重新登记一遍各地的人口、田地等,可是那杜康的惠兰院,据下臣翻找记录,几次都绕过了检查,这背后又是谁在帮忙它,或者说长安城的妖怪。” 圣人沉吟,“此事便交给你去查,大周绝不能再重蹈前朝的覆辙。” 王玄之捧着长笏一揖,“圣人,下臣还有一件要事禀告,濮阳县未带回的尸首、惠兰院案、前朝永和坊灭门案,都与一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衣人有关。” “据大理寺案卷证供,他们腰间佩带的腰带,都有一块这样的图案。”王玄之提前画好的图案呈上,圣人接过的瞬间,面色勃然大变,他又惊又怒,“彻查!” 172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定要将黑衣人尽数剿灭,”圣人也知道自己失态了,说完这话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惧,“王爱卿,你暗中查探,准备你便宜行事。” 又自腰间摸出一块铁制的令牌,交给他,“除非必要,不得使用。” 王玄之长笏插在腰间,这才上前接过令牌,登时心惊,也难怪向来从容的圣人起了波澜,这等可随意调动地方军队的符令,拿在哪里都是要出大事的。 圣人在惧、在怕、在忧,还有更多复杂的内情。 但他现在不能问,因为圣人没有说明白的意思,只能自己去查了,况且圣人的反应,也和他提供了很多的线索,可从这方面着手,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了。 事关重大。 王玄之在两仪殿内,又将几件事细细说了一遍,又与圣人商议如何行事,这才起身告退,拉开两仪殿的大门,张德身子站得笔直,半点儿没有歪斜。 “谢过张公公。”张德笑眯眯的应下,“为陛下分忧,是我等分内之事。” 王玄之抬眼望去,已是申时,“偏殿的老大人,他们可还在?” 张德摇摇头,“老大人都急着去处理公事,不愿拿些许小事麻烦陛下。” 再次谢过张德。 王玄之这才想起他忘了件重要的事。 踩着夕阳的影子,脚步匆匆的出了皇城。 张德瞧着连连摇头,还是年轻好呀,做事有活力。 ——— 将十六具尸骨,复又清洗一遍。 道一这才将她们,都按姓名、出生年月、以及祖籍等地,都分类排好,挂上牌子,再为她们打扮一下,最后才盖上白布,做好这一切,验尸房的光线,已然不够用了。 至于怎么弄到这么资料的,很简单呀。 道一伸出右手,隔空掐着手指,大拇指在其余四根手指不上断的掐算,当众为他们释疑。 帮忙抬过尸骨的蒋七等人,此刻已经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了,连他们在家里哪里存了银钱,谁夜里爱去不正经的地方,还有谁身体有暗疾,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再不敢质疑了。 开玩笑,当着众人的面点出你身体的毛病。 是谁都不敢再叫了。 他们大理寺的仵作,不同以往的,除了会验尸,她还捉妖,算命。 惹不起惹不起! 验尸房门落下了锁。 道一摸了摸黄布袋里,那颗安好又有‘活力’的暖玉,轻轻拍了拍她,“寺卿已经派人去陆家通知陆云了,想来过不了多久,你们便能再见面了。” 暖玉复又归于平寂。 踱着最后一抹晚霞,道一步行径直回道宅。 谷裑 道宅与大理寺之间的路,她已经由人带着走过数回,只要不绕弯,路上没有变化,她就能按照那一条路走回去,路上看见好吃的,每日可换着花样的尝一些。 嘴里叼着一个肉包子,道一敲开了自家宅子的大门。 开门是一个眉眼温柔的女子,道一记得她叫如意,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今日开门的人不对,她好奇的问了句,“小四呢,她在哪里?” 如意柔声回话,“小一师父,她在东厢空出来的客房,”说完又咬了咬嘴唇,似有难言之忍,“家里从昨儿个下晌,便来了个老头儿,待到天黑了才离开,今日一大早又来了,开门的是四姐,每回都带去了东厢房,那老头儿离开之后,四姐都要悄悄的哭上一场。” “还有——”如意的话还没说完,道一脚下生风似的,便往东厢房跑了,因为杜康,她把这事儿给忘了个干净,得赶快和人说清楚才是。 如意望着她的北影,嘴唇抿得更紧了,眉头也深蹙,她们这样的小娘子,如今上哪里都是遭人嫌弃的,希望四姐没有做令小一师父失望的事。 道一像是阵风似的,刮到了东院客房。 小声的抽泣,如残风卷叶的叹息,以及手忙脚乱的劝慰。 悉数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绕过檐下转弯口,一切豁然开朗。 李四在抽咽,李尚书在叹息,陈舒光在‘上窜下跳’。 亲人团聚,喜忧俱有。 但是多了只‘猴子’,让这副画面,多了几分不和谐,又搞怪,道一抽了抽嘴角,她颇为无语的走过去,“舒光,你在这里做什么,今日的功课完成了?” 陈舒光脸色顿时变得精彩极了,又是挥手又是摇头的,“没,没呢。李四的阿翁来了,我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陈舒光僵着身子,他以为今日这么卖力的‘表现’,定然能够逃过一劫,等来的竟然是天要亡他。 道一‘嗯’了一声,又说:“你且先去把功课完成,每样重复两遍,”她抛了抛在路上顺便捡的一块石子,“偷懒可是会受到惩罚的哟。” 陈舒光见到平平无奇的小石子,僵硬的身子抖了抖,天晓得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偷了懒的,第一回糊弄的她的后果便是,与百鬼夜行,叫人毕生难忘。 他脚下一溜烟便跑了。 李四与李尚书,也收整好了情绪。 只是效果不怎么大。 李尚书复又叹了一气,“这一回当真要谢谢道一小师父了,替我寻回了失踪多年的孙女,还请你帮我劝一劝,让她跟我回家,阿奶十分的想她。” 道一看向了李四,后者埋头不肯说话,她想了想与李尚书说,“谢倒是不必了,捉妖乃是我应该做的,此次能救出李四,也是机缘巧合,是她命不该绝。” 又说:“还请李尚书在此稍候,我与李四谈一谈。” “李四?”李尚书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只剩下无言,他们的思儿呀,怎么就成这样了。 道一:“李四,跟我来吧。” 二人将思绪满地的李尚书,留在院子里。 她们来在厢房另一侧,就在假山下,道一单刀直入主题的问她,“李四,或者我应该叫你李思,你是否愿意跟李尚书回李家,见一见亲人?” 李四仍是低着头不语。 道一又问:“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李四先是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173 算一算 “你愿意说出来,让我和你一起想想办法吗?”道一放缓了声音问她,常年诵经的嗓音,让人听起来特别的舒服,心神也能得到极大的放松,对李思这种受过伤害的,尤其能够抚慰她们的心灵。 李思的心神不再紧绷,像是睡在了柔软充满了阳光的青草地上,她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 在道宅住了几天,一起来过来的几个姐妹,仍然觉得不太真实,就像是突然从泥潭里,被人拉到了天上,踩在柔软的云端,没有半分真实感。 可过去的亲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没有一直没有放弃她们,在通过自己的努力寻找。 一直踩着虚虚实实的云朵,李尚书找上门让她一脚踩在了实处,终于不用在暗无天日的井里,等着被强迫给一只猪生后代,想想都是一种噩梦。 李思想起昨儿个下晌,听到有人敲门,还以为是道一回来了,拉开大门的瞬间,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撞进了她的眼里。 她的阿翁只说阿奶思念孙女,半分不提自己,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比记忆中的阿翁,肉眼可见的沧桑了,祖孙二人僵在了道宅的大门前。 门外,是想认不敢认的阿翁。 门里,是找寻多年的孙女儿。 杵在门前不像话,对于贸然找上门的亲人,有惊有喜,也有一丝不确实,当她不知所措时,李尚书却开口告诉她,“是大理寺卿叫我过来的。” 李思知道是谁,那个长得过分好看,还和道一一起救了她们的人,既然是他的意思,小一师父定然也是知晓的,或许也是她的意思。 有了这层考量,她才将李尚书迎进了宅子。 可是将人带进了宅子,她才发现真正的难题,这才开始,作为李尚书的孙女,老人的心愿,肯定是要人回家的,但是她现在根本不愿意见人。 听到阿奶身子骨不好,她又放心不下。 李思将她的顾虑说了出来,“有家谁不想回,尤其是还有挂念我,我也挂念的人。我想回去见见他们也好,但是我的遭遇,小一师父你也知晓的,根本无颜见父母,何况是年事已高的阿翁、阿奶,他们万万受不得刺激。” 道一想了想说,“道宅任你们来去,只要你们没想通之前,都可以住在这里,关于你们遭遇的事,老人应该有最坏的打算,如今人还活着就是最好的。” “况且,此事并非是你们之过,罪恶到来,谁也无法预料,我们可以要求自己行善,却阻止不了他人作恶,但这不是用别人的恶,来惩罚自己的借口。”道一虽不太理解俗人的情感,但她还是懂得事非道理的,“这个世道对女子多有苛刻,我——你们更应该努力的活着,活出人生的花朵来。” 李思神思不蜀,因此也没注意,道一差点儿说出口的事实,她点点头,“小一师傅,我明白怎么和阿翁说了,想再道宅多住些时日,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道一咧开嘴一笑,“这才对嘛,有什么直说便是,不用委屈了自己,”又毫不在乎的挥舞着小手,“至于麻不麻烦的,反正我每日也要去大理寺,你们过得开心就成。” 李思莞尔,她的不安还有,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坐卧不宁了。 有想念她的亲人,还有乐于助人的小一师父。 人生还是充满希望的。 恶人都统统见鬼去吧! 一个不注意在心里骂了脏口,李思有些赧然,但觉得特别的舒服,偶尔还是骂上一两句,才是真的解气。但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立刻起身与告辞,借口是去找她的阿翁说说。 道一目送她离开,不由摇头失笑。 谷鯬 世人情感可真难捉摸呀! 不过道人的想法,也让人难以琢磨。 有的人穷极一生只为修道,有的只为了读透一本经书。只因为大家都是人呀,而不是因为处什么地方,由于他们内心的想法,造就了不同的结局。 才有了万紫千红的大千世界。 可眼下这份姹紫嫣红,却遭到了破坏。 “这长安城的妖怪也太多了些,委实不太正常,”道一独自靠坐在长廊的椅栏上,百无聊赖的盯着没入西山的日头,她换了个方向,盯着夕阳下的假山,“那群黑衣人采摘杜衡又想做什么呢?” 想了半天,什么也没想出来。 道一坐起身来,她可是朝阳,岂能蹉跎等黄黄昏。 说干就干。 她摸出了颜色已经很深的铜钱,“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万事没有头绪,不若卜一卦,妖怪频出,兴许上天会有什么提示也说不定呢。” 凌虚子教徒弟,有些小节不必拘泥一格。按他的意思,当你遇到紧急情况,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需要当场解决的困境,你只能从逆境里求生。 修道之人道行不深的,抑或是普通人接触到,俱是懂得一点儿皮毛,必须严格按照初学者的要求执行,卦象不准还是其次的,再次便是麻烦缠身,严重者身体受损。 道一在九宵观学道十载有余。 临机起个卦,无他,手熟尔。 道一将袖子撸到手肘,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 就在长廊的一处,她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放空内心,一心只惦念着需要卜的事情,默念几遍。双掌握着铜钱,让铜钱在手心摇动,而后抛出,掷心中的八卦方位上。 三枚铜钱在青石地上,打着圈儿,各地找好位置,躺下。 如此做法,已经连续五次。 道一将每一卦的阴阳面,也就是一至五爻,都记在了脑子里。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次了。 照着前面五次的过程,又做一次。 道一抛出了铜钱,三枚齐齐落下。 其中两枚打漩儿,很快便落了地。 另一枚其是转了一圈,圈滚滚的钱身上似是长了脚一般,径直朝长廊的一侧滚去。 道一没有去追它,只等到它跑够了,先慢悠悠的捡起,早早落地的两枚铜钱,再去看那一枚调皮的铜钱,却发现上面踩了一只黑色的靴子。 ——— 174 阴阳动 道一的手差点儿抓人家脚上了。 黑色的靴子、紫色的衣摆。 她隐隐有所猜测,抬头一看,果然是他,道一无语的抽抽嘴角,“安道,你踩着我的铜钱了。”王玄之立刻挪开他的脚,果然见到一枚铜钱,安静的躺在地上, 丝毫没有方才的调皮。 王玄之弯下腰去,将就要捡起来。 “别动它!”道一的小手立刻抓住他作乱的大手,让人更无语的是,那枚铜钱已经被王玄之手上的细汗粘了起来,许是方才跑得急, 他身上都有了一层汗。 铜钱的反面,就么朝向了道一。 好好的阳, 变成了阴。 道一简直无语了,结合前面的五爻,她摇出的分明是乾上艮下,天山遁,乃是下下卦,但是第四爻是一个变卦,由阳变阴,就成了巽上艮下,风山渐乃是上上卦呀! 王玄之的手这么一碰,第六爻又从阴变成了阳爻,成了离上艮下,火山旅卦。 旅卦:小亨,旅贞吉。 象曰:山上有火,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 王玄之见她盯着自己手掌上的铜钱, 像是整个人傻了一般, 他也不敢乱动了,只得手心朝上,将铜钱递过去, “实在是抱歉,着急来寻你,一时没注意到你在卜算,现在,它还作数吗?” 道一真是有理没处说去,忙活了半天,合着是为它人作嫁衣,但是这卦象么,“安道,你摊上大事儿了,此卦为放卦,经由你的手起了变化,所以卦象会与你有所关联。” 王玄之目瞪口呆,他不过就是捡了一枚铜钱,怎么就成了卦中之人。 “你别不相信,旅卦,君子观此卦象,从而明察刑狱,慎重判决,既不敢滥施刑罚,也不敢延宕滞留。”分析了好的一面,还得把坏的说一说,“此卦离上艮下。艮为山,离为火。山中燃火,烧而不止,火势不停地向前蔓延,如同途中行人,急于赶路,因而称旅卦。” 王玄之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就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从卦中之人,变成了旅途奔波之人,道之一字,果真是千变万化,不为世人所控也。 道一又说,“此卦说卦中之人有才,但不受上官重用。” 王玄之默了默,还是没忍住,“此前在大理寺任职,不受重用,可还算数。” 道一也跟着沉默了,“这事儿没办法下定论,但观安道你如今颇受重用,应当是已经过去了,但这其他的卦解,还需要留心才是。” 王玄之却是笑了,“为朝延做事,哪有不奔波的说法,若是我不去濮阳,又如何为自己寻一个称心的同僚,有些时候,或许不能算是坏事呢。” 道一也跟着笑了,“安道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很多时候讲究的便是一个心理。 谷侻 “倘若你拿了一个大吉大利的卦象,上头说你这人将来会位极人臣,亦或是富甲天下。从此便躺在家中,等着天上掉官,土里冒金,再好的卦也成了坏卦。” “又譬如寺卿这般好心态的,拿了下下卦,一辈子做什么都不顺,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死的卦象,可他偏偏机缘巧合做成了一件好事,运势就渐渐上来了。” “上天都是有好生之德的,总是留有一线生机,只看我们能否把握得住,这一线生机,其实也就是世人常说的,人定胜天,命运由己改。” 王玄之也十分赞同,卦象的事说完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还未说明,“咳咳,道一我来寻你,不是算卦的,是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道一望着他,眼神里带了些幽怨,什么事这么急不能明日去了衙门再说,非赶上这个时候,将她的卦象弄得一团乱,到手的吉卦就这么飞了。 王玄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实在是他也不晓得,道一会在人来人往的长廊上算起卦,虽然她家中人少,可如今也多了几口人,不是他......也会有别人的吧? “我想告诉你,去惠兰院查案之前,我怕有什么闪失,提前通知了李尚书,让他到你家来寻人,所以他近日可能会上门来,你好早做准备——”王玄之说到最后声音是越来越小,对方的眼神幽怨得,让他想到了汉时的陈皇后,花了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作的《长门怨》。 “怎怎么了?”王玄之怀疑他今日,才是真的出门不利,随手一摸,变了人家的卦,这会儿又在没通知对方的前提,便让人上门,实在是他的不是。 道一像是从地底最深处冒出来的鬼,声音飘忽,语调冰凉,“李尚书已经接连登门两日了,方才我还与他打过照面的,也晓得了他来此的目的。” 啊啊啊!她的大吉大利卦呀! 难怪,原来如此。 坏了人家的大好卦象,王玄之有面色赧然,随即又想起一事,左右人也在跟前了,不必另外找机会了,他问:“过五日休沐,你可有空暇?” “什么事?”道一惊恐的盯着他,寺卿已经不是从前的‘仙人师祖’了,他已经从这一刻起,变成了一个大魔王,开始利用每一个空闲,压榨她的休沐日,简直夭寿哦。 那可是她难得来的休沐,已经准备好了在长安城里,吃喝玩乐一条街,就连迷路这事儿她也有办法了,自制磨出来的罗盘,已经可以用了,算出宅子的方位,怎么都能转到家里的。 王玄之当场便破功了,实在是那小表情,可怜又好笑的,他笑得胸膛发振,“我了解到上元佳节,不止普通人喜欢,你们也很喜欢的,天官赐福的好节日。” “但是那会儿正在查虎蛟的案子,所以你错过了。我看天工阁里,有适合你的东西,希望能挑中你需要的东西,以示我的歉意。” “你需要的符纸、朱砂之类的,可以尽情挑选。” 道一双眼亮晶晶看着他,好似刚才那个如丧考妣的人不是她一般,寺卿还是她最敬重的‘祖师爷’,这么好的人哪里去找,简直就是完美的上司呀! “五日后,我有空。” 生怕他不信一样,道一点得头都快掉了。 王玄之:——— 175 天工阁 道一美滋滋的出门去。 家里住了好些个人,连门落锁与否都不用管,她起了个大早,将每日的早课做了,又用上了一顿香喷喷的早饭,想到待会儿会收礼,还能买上好的朱砂、黄纸。 她的心几乎都要飞上天了。 天工阁。 名字就如它里面的东西,堪称是巧夺天工。里面的东西种类繁多,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曾经她进去有幸逛过一回。 看着里面的东西羡慕的泪水从嘴角流下,卖出的价钱,让她只能窝在家里,数着微薄的俸禄咬牙切齿。 无功不受? 上司的奖赏,还是可以收一收的。 唔, 好像王玄之的身体, 她给忘了....... 是得挑个好日子, 为他诊治一番了。 ——— 去天工阁,是往皇城方向走。 道一记得这是么个路,刚走下门前的台阶,伴随咕噜咕噜声停下来的,是一辆熟悉的马车。她翘起了嘴角,要不说寺卿是个好人呢,就这体贴的劲儿,谁也说不出个坏话来。 车外的钱小羊十分尽职,他掀开车帘,车子内先是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随后是一身青绿色的长衫,白玉冠束起鸦发,有两缕如丝如线的发丝,调皮的垂落, 与春风共舞。 他像是行走的春日, 朝着道一走去。 道一蹬蹬蹬的就跑了过去,“安道怎么还过来了。” 王玄之仍是笑笑, 他的语气温柔,似乎还夹带着些许缱绻,一开口,便能让人沉溺其中,“是我送礼,自然要让你收得满意了。” 衙门里的王玄之,与平日的看似差不多,实则少了几分真实,展现的只是他骨子里的教养,待谁都温和有礼,一如曾经的福寿。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更为难得。 与朋友相处,他用了真心。 那瞬间。 道一脑子都晕乎乎的,这样的寺卿太温柔了,真的好想多听几声呀,他就像是春天本身,声音像是拂面春风,一笑万千春花盛开,青衫宛若连绵的青山,绿了江南两岸。 坐回马车里,那种晕乎乎的感觉更甚。 连马车里多了一个长匣,她都没想起问问是什么。 有一种人,他不说话,就坐在那里,静静的望着你,眉目里无情还有情,轻轻一笑,便能让人如坠云雾之中,心中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马车辘辘。 道一终于想起了心经,默念了好几遍《清心诀》,这才压下心底的蠢蠢欲动,仿佛里面有蛰伏了一个冬日,快要随着春天到来而苏醒的动物,即将破洞而出。 两人的马车,气氛忽然之间古怪了起来。 她有那么一瞬间,不敢去看谪仙一样的人儿,遂掀开了车窗帘子,只一下手便顿住了,她僵着脖子转过去,“安道,这不是去往皇城的方向呀。” 王玄之一时没弄懂她是什么意思,也揭了另一侧车帘,“小羊走的这个方才没错呀,是往天工阁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明白过来了,这人是又记错方向了呀。 他开怀一笑。 钱小羊握着马鞭的手一僵,又若无其事紧赶慢赶的驾马车。 道一登时气鼓鼓的,牙根直痒痒,她好想咬人呀。 她等会儿一定要疯狂买东西,每样都挑最好的,最贵的,既不能咬死富商,也不能放火烧了他们,只能让他们狠狠的出血了,哼!她也不是好得罪的。 直到下马车,道一的气还没全消。 站在天工阁门前。 道一仰望着牌匾。 谷垳 之前只注意到里面的东西,第一回看这上面的字。 字好看是好看,笔力遒劲,铁划银勾。只是每一笔每一划,里面都充满了刀光剑影,看得久了,仿佛里面有一位绝世的剑术高人,直逼面门。 写下这字的人,心中戾气甚深。 或者说,野心甚大,都在字里行间体现了。 诚然天工阁包罗万象,价比天高,也正好是说明了这一点。 王玄之静候一侧。 工阁往来者,非富即贵。 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 随便一撞,兴许都能碰见权贵。 这些权贵之间,不一定都有浓厚的友谊,点头之交是可以的,两家之间有仇,父辈还能‘淡笑风声’,子辈历练浅的,能在面上表现出来,也有如老练如狐者。 王玄之笑着与往来的人打招呼,半分不含乎,察觉到身边的人回神了,他面上的肌理松动了几分,笑着问她,“这字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道一点头,“与安道你的字,是两个不同的人。唔,这么说吧,这三个字暗藏杀机,令胆怯者望而生畏,而你的字如同千尺巨浪,声势浩大,令人心生敬意,却不会害怕。” 王玄之嘴角笑意更深,“天工阁的主人,来去无影,今日无缘介绍与你了。” 道一胡乱的点头,谁要出门交友呀,就在大理寺认识两个,已经忙得她不可开交了,再多结交几个,岂非是要累死在长安城了,尤其是这字的主人,不结交也罢。 动则害人害己的。 她今日来此,是要来宰大户,哦不是,挑礼物的。 “安道今日是要给什么惊喜呀。”道一不喜欢含蓄,她就喜欢这么直白,问礼物的时候,眉目间神采飞扬,像是文人中了状元,武人当了将军,令人望之生喜。 王玄之‘咳’了声,“现在说透了,岂非无趣,让收礼的你少了几分惊喜,”道一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他又说,“你可以先挑一下黄符、朱砂等物,在一楼的乾坤居。” 道一这才没拒绝,哼! 待会儿一定要掏空他的荷包,让他也过一过穷人的日子,体会一下他们这些贫穷人的日子,是多么的难过呀,还整天扣她的俸禄,不就砸坏了衙门地板么,她可以自己扛大石修补呀! 真的是太坏了! “那我就先去挑了!”道一进了天工阁,都不用问掌柜的,看到了乾坤居三个字,她的脚下生了风,一溜烟便进去了,她的布袋早就饿得不行了。 王玄之:......罢了,自己带来的人,自然是由着对方尽心了。无奈的摇头失笑,随后踱着从容有度的步子,也缓缓走到了乾坤居。 乾坤属阴阳。 里面的东西,都是连接着阴与阳。 正是修道之人,所需之物。 乾坤居里的东西,对于道一来说,才是真正的洞天福地,存宝之处。 琳琅满目,挑花了她的眼。 小二侍立在一旁,耐心为她讲解,多宝格上放在盒子里的是什么,有些东西是不能打开的,道一也认真听,记下了朱砂、黄纸、毫笔等物的位置。 都是比较高的架层,可防潮湿。 架子有些高,她踮着脚去拿。 斜刺里伸出一只,堪比玉石的手轻松便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道一不服气的回头,个子高了不起呀,她还功夫高呢,小心一拳打倒你。 王玄之吞咽了一口,这才将东西递上,“这是你看中的吗?” “走水了!” ——— 176 焦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连喊话之人是男是女都没听出来。跟着便是一片混乱,楼下传来叮叮咚咚的脚步声,还有踩踏声,还有慌乱的哭声...... 道一真不知说什么好,她望着王玄之,那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这就是你说的送好礼? 王玄之将朱砂盒握紧, 另一只手赶紧拉着她往外逃,一边走还不忘‘数落’她,“都什么时候了,这么危险,不往外面, 还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道一晕乎乎的被牵走了:“......事发突然......” 话说一半, 立刻反应过来了,她解释个什么劲儿, 猜错的又不是她,应该是寺卿解释才是,好好的休沐日,险些双双变成了‘浴火凤凰’,交待在天工阁里。 果然跟着寺卿不吉利呀。 昨日的那卦象,还是真没错! 天工阁的大门外,一时人满为患。 挤的都是权贵,毫无形象可言。 有的人手上被踩伤,有的人鞋子被踩掉了,还有的人衣裳被扯坏了,凌乱的挂在身上,他们出来了在小厮、丫鬟的帮忙下,略微整理,便等在天工阁外。 站好半晌, 才发现走水只是二楼的一间厢房,火势极小,一会儿便扑灭了,那些个身上挂了彩的,顿时不满了,有人叫了起来,“掌柜的,这事儿你得给我们个解释。” 掌柜的也是满头包。 他都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听到有人喊走水了,第一时间便跑了出来,现在还指望有人和他说明一下情况呢,但他的委屈只能咽肚子里。 他腆着脸陪笑,“今日之事,天工阁一定会给众人一个交待的,各位的损失俱由天工阁负责,还各送一样礼物,若是还有需要的,还请与我一道进去。” 天工阁的东西,价贵物美,能得一样,已经是不错。 家中给的月例,他们凑了许久才能逛一回。 不似那等暗中做了生意的,想买多少买多少。 可他们的手,又岂是能碰商贾之物的。 已经扫了兴致的,得到了赔偿的答复,便驱着自家的仆从,心满意足的往家赶。 门前一下子散了大半。 挤在一起的人,也变得三三两人。 其中特别从容的两人,也一下子变得显眼了起来。 掌柜的脸都黑了一半。 他当今日怎么这么倒霉,原来是这两人来他的店里了,长安城的风向,素来是没有问题的,自打这两人出现之后,出事的地方是越来越多的。 他不过就是埋头算了一会儿账,怎么就错过了这两人进店。 即便不能开口拦,他也能早做准备呀! 掌柜的正想问这两人,是否也会现在和其他人一样离开,省得官门中人插手,好好的一个普通走水,上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中,简直要了他的老命了。 王玄之已经先了他一步,“今日这火事出有蹊跷,掌柜的还请随我一同前往,本官需要查一查,看看这火究竟是从何而来。” 掌柜黄梁苦笑着一张脸,“寺卿这事儿——天工阁素来规矩,该缴纳的税银一文不少,阁中的伙计也是安分守己,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不会有什么大仇的,还请寺卿明鉴。” 道一不由的想到了,青行间的青山,当日他们入店时,说着他们是什么良心商家,别说什么命案了,连小偷小摸的事都不曾发生过。结果呢,一团乱麻。 谷賾 听闻青山已经回老家了,与那史漾彻底不再往来。 史漾,唔,好像寺卿给他安排了出路。 今日黄梁又这么说,她有些怀疑长安的店家是否都如此,还是就这两家出事的如此,今日当真会平稳度过吗,她的休沐日呀,道一愤愤咬牙! “就是这一间了,奇趣居。”掌柜的指着被烧焦的房门,门匾已经烧掉了一半,还剩下一个居字,看来火势还是挺大的,连这上头都烧了,如此大的火,烟已经很浓郁了,也难怪会吓着人了。 任谁看了,也会觉得快要烧到自己的头上了。 不过,很奇怪啊! 水火最是无情了,怎么会单单只烧到这一间,连多一半的蔓延都没有,即便是有人发现得早,旁边的屋子,除了烟不可控制外,外溢了,烧的位置,火势如同遇水一般,戛然而止。 道一将疑问,暂且压在心里。 她走在两人的身后,差点儿撞到前面突然停下的人,她歪着脑袋探出去,正要问一问,便看到一边的掌柜的吓得连连后退,甚至开始呕了起来。 已经不用问了,她也看到了。 王玄之回身扶了她一下,“道一此地交给你,掌柜的你随我出来,”他仿佛没看到方才还在说,天工阁素来友好的掌柜黄梁,已经扶着隔壁房门,呕吐声连连了。 等着重新挑选东西的权贵,也上了二楼,不过好事者少,多是着他们的小厮、丫鬟过来探听消息,自己过来的倒是少数,只稀疏三两人。 此刻他们的脸都绿了! 家中近来常谈的,便是这大理寺的二三事,以及大理寺卿、不良帅、还有那个仵作,但凡他们到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长辈诚不欺他们也。 扶墙的除了黄梁,又多了几人。 王玄之将所有人带离,都集中到了一楼,既方便他审问案情,又不会打扰楼上的人。 二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道一嗅了一口。 满口焦炭味儿,里头还带有香满扑鼻的肉叶儿。 不看房内陈设,以及刚才发生的事,只闭上眼睛闻上了闻,都是能让人食指大动的事。 可是这间房,方才走了水。 屋里此刻躺着一个人。 应该是一具烧焦了的尸体。 更为全面具体的说法,应是一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尸体的四肢已经蜷缩在地上,是男是女就这么看不出来。 道一蹲在焦尸旁,她试图碰一下尸体,死者身上的皮肤便开始剥落,焦得非常的彻底,轻轻一动,表面的一层皮,已经簌簌落了好大一片。 证据容易被毁。 她得小心检查才是。 ——— 177 有疑 道一在验尸之前,先检查奇趣居。 奇趣居有好几个置物的多宝架,与乾坤居的摆放几乎是一样的,只是东西不一样,火势来得快,灭得也快。多宝架上的东西,还能看出来它们‘生前’的模样。 都是用来给人把玩、赏看一类的物什。 粗略看过去,道一找到了几个比她年纪还大的玩意儿, 都已经有一些灵性,再过些岁月,到了会养的人手中,指不定会养出一些有灵物的器物来。 道一有些惋惜。 这些物什,今日受了无妄之灾,有些受损严重的,不知要经过多少岁月, 才能养回它们原来的‘尊容’,还有一些直接被毁去了灵性,不可再生。 相当于它们被今日这场大火毁去了性命。 数百年甚甚至上千年的蕴养,毁于一旦。 将多宝架上的东西,都翻找过一遍,没有异常的痕迹,尤其是受过大火的侵蚀,许多痕迹已经不可再寻了。道一最后又回到了焦尸躺着的位置。 焦尸躺的旁边,有一张已经烧焦的茶桌,乾坤居里就没有。 奇趣居如此摆设是方便来看东西的人,他们可以坐下来静下心品茗,拿在手中把玩,慢慢的挑选,毕竟很多物什,一眼万年, 挑好了,可以伴一生,甚至传至后代的。 自走水后,都忙着逃命,据掌柜黄梁说没有人进过这间房,桌上的茶水等物,保持着原样。桌上的茶杯里,掉了不少尘与灰,茶壶里的水,还有一些温度。 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桌上有三个杯子,至少有两个人,见过死者生前最后一面,但是为何另外两人不见踪影,只有一人跑不出去,烧死在了奇趣居。 另外两人去了哪里? 他们可有看到火起的源头? 倘若不知情,见到走水了,他们为何又不呼救?等火势起大了,才被人惊觉。假使他们没看到起火,在火起之后,又是如何跑出去的。 道一将疑点都过了一遍之后,这才准备验尸。 ——— 王玄之将来天工阁的客人,以及天工阁的伙计、掌柜,都叫到了一楼,又拿出银钱,使了外头惯常跑腿的人,去大理寺一趟。 在众人到来之前,他需要先确实死者的身份。 “黄梁,你可还清楚记得,今日来店中的所有人?”王玄之先问掌柜的。 掌柜黄梁步出人群,行一了礼,才说道:“回寺卿的话,记得的记得的,寺卿应该晓得的,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需要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但凡见过的人,不管长啥样都记得。” 王玄之点点头,“很好,你现在认一下人群里,有谁没有出来。” 黄梁立刻应下,他懂,不是想查楼上焦尸的身份嘛,想想他的胃里又开始难受了,不能再想了,掌柜的甩了甩头,开始在人群里巡视起来。 别说这个感觉还不错。 平日这些个眼高于顶的人,连和他几句话都嫌费事,今日教他逮着机会,堵在大堂里,光明正大的看起来,而且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谷钛 “黄梁,只看该找的。”掌柜的心中一惊,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王玄之声如其人,嗓音温润如玉,又如山间泉水缓缓流淌,可落在掌柜耳朵里,像是冬日里千看寒冰最底层里捞出来的寒玉,又像是穿石的滴水。 黄梁不敢再有小心思,他收敛起小人心态,被看的人没有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都是懂事的权贵,尤其是大理寺的热闹,他们为了凑一凑,忍忍也就过去了。 人群中巡睃了一圈,黄梁理了一下脑海中,今日来天工阁的都有哪些人,一一对上号,最后只有一个人没到场,他又行了一礼,“寺卿,今日来天工阁的,少了一人,但我不确定楼上的———” “你只管说是谁,查案推测的事,无须你多言。”王玄之阻止了他的猜想,真让他猜测下去,不知何时能说到正题上。 除非于断案一事上天赋异禀之人,否则都是要经过勤学苦练,还有常年的经验,这才能保证自己不出差错,还不能说不完全出差错。 偏生的很多人都以为,自己也是个破案高手。 那些个话本册子里的东西,他也看过一些,都是将重点或者说是与案情相关的东西,早早的呈在了观众的眼前,让他们能一眼发现。 但有些只有真正去了现场,才会知道的事。 譬如现场的痕迹,没有人告诉你什么是重点,什么是混淆视听的,需要你自己去判断,又或者现场被破坏之后,哪些是嫌疑人留下的,又有哪些是纯粹路上留下的。 都是需要自己从蛛丝马迹里去发现的,再根据找到的痕迹,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找出最准确的那一条结论,还不能带入个人情感,也容易造成误差。 黄梁的‘推理梦’破碎,他心头一梗,又堆起了常用的笑脸,旋即又想起什么来,赶紧放下了笑脸,无比的尊敬,“我今日见那人来过,但不敢肯定他有没有离开,走水的时候,我也不在二楼,不晓得那人是不是他。” “他是谁?” “左司郎之子贺杰贺小郎君。” 王玄之想起了左司郎贺田,去岁他们从长蛇那里为他们找回了失去的财物,贺家如今家产颇丰,受宠的贺小郎君,身价跟着水涨船高,也不是件难事。 身上揣满了银钱,来天工阁买些把玩的东西,也是正常的事,平日里看中的,却不敢买的,都可以趁着东风尚在,先买了心头好再说。 “贺杰在奇趣居都挑了什么东西?”王玄之又问。 黄梁摇头,“贺小郎君不让我们进去,就让我们的人在门外守着,他们要自己看,”他堆起一脸假笑,“小郎君们的品性,我们都是信得过的。” 不过是买点儿心头好。 一次寻常的出门,竟变成了阴阳两相隔。 人生无常,还是天灾人祸? 如今只需等一个验尸结果。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确实是一个人来的。” “他在撒谎!” ——— 178 不对 道一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拆穿了黄梁的谎言。 黄梁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的在人群里寻找什么,触及到王玄之的身影,又立刻收了回来,赶忙解释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 “阁中来往人多,瞧我这记忆, 我一时给忘记了,我记得当时贺小郎君的店里,是有人在说话,但因为没进去,所以我没见到是谁。” “我也害怕是自己听错了,这才没敢胡说说的,省得连累寺卿你们查错了方向。”黄梁解释得有理有据的,至少众人是信服的。 楼上楼下的两人,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己心中已有了计较。 王玄之行至众面前,他伸手指出了两人,“孙二郎君、袁大郎君,敢问你二人,今日在这天工阁中挑了何物?”被指出的两人,一头冷汗涔涔。 黄梁惊讶的张了张嘴,复又闭嘴退至一边。 孙二郎、袁大郎两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两人一同挤出人群,孙二郎先开口,他行了一礼,“敢问寺卿是何意,我二我无故被留下, 只是为了配合大理寺, 怎的就将我们当成了疑犯一般审问。” 袁大郎也行了一礼, “寺卿欺负我等无官身,便可随意接受盘问吗?在场的诸位,谁家不是世家贵公子,岂能受得了这般委屈。” 他说完看向人群,却发现并没有什么人理会他,只有几个露出看傻子的表情,王玄之也是世家,论家世就比他们好太多,而且自己就有官身。 像他们中好多混吃等死的,羡慕嫉妒的也是他,最不愿意打交道,又想结交的仍旧是他,这个傻子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把人给得罪了。 王玄之未曾理会他二人这番言论,而是问楼上的人,“道一,尸体可是验好了?” 道一点头,正要下楼。 门外就有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 陈夷之兄弟带着不良人到了。 今日休沐,那个去跑腿的人也是聪明。 知晓先去陈宅找人,找到不良帅了,不良人也就不远了,陈夷之还没从弟弟已经成长的欣慰中抽身,就收到天工阁出了命案的事,兄弟二人分头去召集不良人。 有些已经回了长安城附近的老家,所以不良人来得不是很齐全。陈舒光临时被自家兄弟征用,带着一起来了,在道宅学艺,简直是要命的岁月。 好容易也休了一日,结果被兄长抓走。 到了天工阁,还要面对最大的‘魔头’。 陈舒光有一瞬间觉得,他的天都塌了,见楼上的人已经看到他了,赶忙笑出一朵花迎了上去,“小一师父,你也在这儿,好巧哦。” 众人:......有死人,她验尸,哪里巧合了。 王玄之抽了抽嘴角,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舒光,辛苦你了,你带着蒋七他们,采集一下众人的口供,”又与陈夷之说,“夷之,这两人交给你了。” 谷萯 陈夷之看向了孙二郎、袁大郎,“这不是孙家、袁家的两个小子吗,前段时间还听他们的父亲在抱怨,说是生子不肖什么的,他俩今日跟这命案有关呀。” 孙二郎、袁大郎面色气得通红,这个混不吝的武夫,比他们还不会说话,什么让人难受,他们说什么,与他们差不多多,却与他們的父辈同朝为官,了不起呀。 陈夷之俊脸一扬,似乎在告诉他们,就是了不起,两人又焉了下去,这货不止脸长得好看,功夫也是很好看的,打起架来长安未逢敌手。 这人未从军之前,都没少打架。 他俩就在陈夷之离京前被揍过。 王玄之的好脾气,给了这两人一种错觉,他们与对方齐平的,是有资格叫嚣的,可陈夷之的到来,让他们体会到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他们不明白的是,陈夷之为何能打了他们,却不受罚,而被打的他们,回了家还要被收拾一顿,最后几乎以他们赔礼道歉告终。 王玄之如一抹春绿,拾阶而上。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眼神里。 陈夷之如同一匹恶狼,邪恶的目光,散发着幽森绿意,莫说他身前的孙二郎、袁大郎,便是其他的人,身上的肉都在隐隐作痛,万分庆幸今日之事,与他们无关。 看看被他带走的两人,真惨呀! 可好快乐,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 “安道,这是一件蓄意的他杀,并非是偶然走水,你且看这桌上的东西。”道一拿出其中一个杯子,“这里面有让人失去意识的药物。” “虽然杯子里混了不少烟灰,可是那药物的杯子,行凶之人没来得及收走,”道一又指着地上的焦尸,“死者男性,年龄二十左右,死亡时辰,走水之后。你看他的嘴里没有烟灰,他是被烧着了手肘骨及腰骨,手脚才会蜷缩的,可以判断一点,他被火烧时,是没有意识的。” 王玄之端起桌上那杯有药物的茶,轻嗅了一下,里面的味道,已经闻不出什么来了,“你可能确定里头是什么药物?” “就是集市一般的迷药,去药铺买几味,就能自己调配出来,”道一指着地上的尸体,“寺卿你看,他身上这是什么?” 王玄之凑了过去,见尸体身边有一物,应是尸体被燃烧时,被火势卷动,压在了上面,所以才得以保全,“这是火折子。此处应是火起源地。” “以你的验尸推断,有人先用迷药将人药晕了,再放火烧了对方,”王玄之皱着眉头,他总感觉有还有点儿问题,“什么样的凶手,才这么的粗心大意,将所有的犯罪证据,都遗留在暗发现场,等着官府里的人上,一查一个准。” 经他提醒,道一也觉得不对。 “除非是那等不想活的人,才会在行凶之时,没有任何的顾忌,但也不会等着人上门去抓,而是会与我们来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对了,道一你有从死者身上,有看到关于凶手的影子吗。” 道一一愣,“光顾着检查尸,忘记了。” ——— 179 ‘福星’ 王玄之愣怔了一瞬,旋即又开怀了。 他近来有些过于依赖对方的本事,查案本就是他的职责,人生没有捷径可以走。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相信朋友可以,查案却不能仅凭相信,就可以办好的。 道一用自己的意识,去靠近那团微弱的白雾。 “郎主, 弄璋大喜。”一位守在产房里的婆子,眉飞色舞的出了产房,向一位中年男子禀告,中年男子闻言,立刻拿了一绽银子给报喜的婆子。 婆子接了银子,又回了产房。 中年男子换过一身衣裳,在众婆子的阻挠下,仍强硬的跟着进了产房。男子不能进产房,在时人看来是极其污秽的一件事,会影响男子运程之类。 中年男子进了产房,先是去亲了一口脏乎乎的奶娃,这才对床榻上,气若游丝的产妇说,“夫人,你为咱们贺家生了一位福星呀!” 产妇极其虚弱,她露出一抹苍白的笑,还有极力想掩饰自己狼狈的闪避目光,但无奈身子没有力气,只能躺着说话,“相公说的什么话, 能为你生下孩子, 便是我的福份。” 中年男子笑说, “夫人你可知晓,今日为夫官升了一级,我老贺家可谓是双喜临门,看谁还敢看不起我贺田。”分享完自己的喜悦,他似乎才发现自己的夫人,眼睛都翻起了白眼,才起身顺手给她掖了一下被子,又去亲了亲,那懵懂无辜的稚子,方才离去。 即便如此,撑到最后晕过去的产妇,仍是笑得极为欣慰,嘴角上勾,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在婆子们的照顾下,出了月子之后,光彩依旧,又多了几分温婉。 即便是生了好几个孩子, 这老来得子,始终是一件高兴的事, 尤其还与家中顶梁住的前程,联系在一起,母子二人的地位在家中前所未有的高。 孩子是幺子,得父母宠爱,又不能继承家业,上头的几个兄弟姐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博父母的关注,也是上去添一把爱的。 贺杰在万千宠溺中成长在了十四岁。 家中高堂宠着,兄弟姐妹也让着,贺杰的脾气,那是谁让讨不着好,家中还有权势,但凡见着他出现,都是远远的避让,生怕被他盯上。 别看贺杰只有十四岁,令人讨嫌的程度,可是不输人家四十年的积累,在长安城也是小有名气的纨绔,与另一拨起过不少的争执,这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道一默了默,脸都黑了。 她决定回头给陈舒光,再加一些课业,跟这样的人都能打起来,看把他给闲的。 王玄之见她脸色不对,忙问,“道一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无事,不过你还要再等等。” 长安城里的纨绔不少,与贺杰合得来的,也有与他合不来的,其中有两人,其父的的权势小,在贺田手下吃饭,两人也顺理成章的跟在贺杰身后。 被迫与主动,区别很大。 有不少主动送上来的,贺杰他就不喜欢,最喜的是两个,明明一脸不情愿,偏偏要送上来巴结,给他欺负的人,每次看到孙二郞、袁大郎憋屈的脸色,他就特别畅快。 谷晊 今晨方起床,贺杰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非常的不满意,他的房屋前,一株树长得有些歪了,树荫的影子晃得他心烦,着人打了一顿家里的花农。 贺田及其母,不止不怪责,反而帮腔,说人家花农不尽职,连棵树都看不好,有什么用,活该被打,打得好,连人家伤都没养好,便扔出了府。 贺杰仍觉得心里不舒坦,便央了父母,拿到了许多的银钱,这才撇撇嘴,勉强的出门去了,临行前使人寻了那两个跟班,他还有气没撒完呢。 孙二郞与袁大郎在天工阁,碰见了等得不耐烦的贺杰。 两人硬着头皮走过去,“礼杰寻我二人,是有什么急事吗?” 贺杰的鼻孔朝着两人,年轻的脸上,邪恶一笑,让两人打了寒颤,他才满意起来,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让你二人来为我买单,难不成你们以为,我会在天工阁送你二人东西吧,想得也太美了吧。” 孙袁两人苦着一脸,还想再挣扎一下,他们这个月已经买了不下十次东西了,每次花了他们的重金,这人看几次,觉得不喜欢,就用来砸着玩儿。 偏家中老父,也只能咬牙给钱。 今日叫他們到天工阁,这是要了他们两家的命呀,谁不知道一样东西,都不是寻常人看得起的,万一这人心血来潮,多看个几样,把他俩卖这阁里,也买不起呀。 二人僵着笑脸,跟着贺杰走进了二楼奇趣居。 里头的东西让他二人看都看不过来,每一样都想拥有,可没有一样他们买得起,二人对视一眼,袁大郎上前说话,“这奇趣居的东西,多是奇趣,每一样都堪称巧夺天工,礼杰若是想买,不若在此饮茶,慢慢挑选,能挑中一个合心意,也不虚今日之行。” 贺杰满意的点头,这就是他喜欢这两人的缘故,打落牙齿和血吞,说的话还让他心里极是慰贴,即便是想折腾这两人,也不由觉得口渴了起来。 让这二人煮一壶,他慢慢的喝着。 最大的折磨是,不知道刀什么时候下来,他觉得这主意还挺不错的,赞赏的看了袁大郎一眼,“就依你所言吧,一会儿把那一个架子,还有那个架子上的,都拿过来,我要每样都看过来。” 两人惊得魂不附体,身体摇摇欲坠。 孙二郎扯了一下旁边的人,笑得比苦还难看的说,“礼杰只管放心便是,我一会儿小个小二过来。” “要什么小二,你俩人我看就挺好。” 黄梁正好上楼,行至门外,他问,“贺小郎君可是有什么需要的,我这便遣两个年轻体壮的上来帮忙。”都知道贺杰的脾性,事办不好,给他砸几样也是寻常事。 贺杰年轻愉悦的声音传来,“此地用不着你们,上好茶即可。” 黄梁应下,又不放心的留了两人,守在门外。 ——— 180 药 贺杰倚靠在坐椅靠背上,双手交叠翘起双腿。看着两人忙得犹如采蜜的蜂,他时不时出言‘指点’一番,让本就忙乱的两人,更加慌乱。 喝下桌上升腾着热气的茶,贺杰惬意的眯了眯眼,随过了一会儿, 他便感觉自己好想睡觉,困意来得猝不及防,眼睛眯了又睁开,又经不过那股困意,往复几次,他实在是不忍不住了。 最后闭上双眼时,他好像看到了那两人惊恐的脸。 “死者名叫贺杰, 在家中是一个非常得宠的小郎君,他的父亲应该就是前些时日, 我们在长蛇窝里找到他们财物的其中一位,”道一不开心的皱了下眉头,又说:“死者今日得了其父的奖励,身上带的银两、银票足够多,”真是让人眼红的身家呀,出个门带的钱,比她总的家底还多。 王玄之:“这就对上了,方才掌柜黄梁说过,今日到天工阁的人,里头就少了一位名叫贺杰的,死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现在我们需要审问疑犯。” 道一脱口而出,惊问,“你们抓到了孙二郞和袁大郎吗?” 王玄之本想去看看,陈夷之那边审得怎么样了,闻言停了下来,他问, “道一方才可是看到了这两人, 他们都做了什么?” 道一摇了摇头,“这两人没做什么,反而是这贺杰,一直在指使着这两人干活,简直不拿自己以外的人当人看,哄骗父母都只是他获取好处的手段。” “还有孙二郎、袁大郎两人被指使着,搬多宝架上的奇玩,又让他们泡茶,两人一直在贺杰眼皮底下做事,没有下药的机会,不过最后他们害怕的神情,又不像是一无所知。” 王玄之若有所思,他问,“具体情形,你可再为我描述一遍。” “嗯。” 案发之前的事,在王玄之脑子里,已经有一个清晰的轮廓,这也是他们办案人的手段之一,需要根据案发现场,推演复刻,最好能‘重现’案发现场。 王玄之反复推演,最后定格在某一个点。 他说:“孙二郎、袁大郎不是凶手也该是知情人,我怀疑他们知道下药的,但不知道这是迷药,贺杰昏迷前,看到的二人惊恐的脸,便能证明这一点。” “安道是如何一早便确定了,这两人有问题?” “掌柜黄梁说话时,一直盯着这两人,且这二人在人群里,也心虚得很。” “现在我们去会会他们。” ——— 陈夷之浑身的冷气,嗖嗖的往外冒,在换上了春衫的人身边,堪比冬日落雪,冻得人直哆嗦,他也不问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两人,活像是地狱里的使者,随时能勾人性命。 去而复返的两人,解救了他们。 “安道,可以了。”陈夷之浑身气势一收,孙、袁两人身上的压力顿消,他又成了长安城的翩翩贵公子,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恶霸,好像不存在一般。 他们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子,保持与陈夷之最完的距离,虽然一个房间,还是隔得很近就是了,但差上这么一两步,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嗯,辛苦了。”王玄之应下,便开始问两人话,“你二人为何要对贺杰下药,还放火烧了奇趣居,你们可知,这已经触犯了《大周律》。” 谷汫 道一见两人心神都快吓散了,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没想到这两人还能这么玩儿,简直是太快乐了,她也想去吓了人,就不知道别人受不受得住。 不如,回头用陈舒光试试。 陈舒光正在记录口供,慕地抖了抖,蒋七还特别关心的问了他一句,“陈二郞,你没事吧?”背上发毛又凉凉的感觉没了,他摇摇头,“可能屋里屋外,骤冷骤热的,一时不适应。” “没有,那药不是我们放的。”袁大郎慌乱的辩解起来。 意料之中的反应。 王玄之轻点着椅子上的扶手,一下又一下,点在了两人的心上,“你二人果然知情,还不如实招来,若有瞒情不报者,与《大周律》卷二五,有二十七条,二十四条的诈陷人死伤同罪。” 孙、袁两人平日连圣贤书都不爱摸,更何况枯燥的《大周律》,是以,两人只听到有罪,但具体是个什么惩罚,却是两眼一抹黑,二脸茫然。 道一可是背得滚瓜烂熟了,她特别体贴,笑眯眯的说,“诈陷人死伤,是以斩杀伤论哦,换句话说,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你二人与死者感情不错,要陪他一起吗。” 说完又乖巧的退回去站好。 同陈夷之一左一右,像门前的两尊石狮子。 孙、袁二人的恐惧,无限扩大。 袁大郎是个胆小懦弱的,要不然也不会任人欺负了这么久,都不敢吭一声,他瞥了孙二郞一样,这才说道,“我们确实是想给贺杰下药的,可那药不是我们要的。” 说了半天,急得团团转。 孙二郞眼见事情瞒不过去,只能认命的开口,“寺卿,你能保证今日之事,左司郎不会知晓吗。” 王玄之摇头,“出事的是左司郎的儿子,本官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相信很快就会来了,这事儿本官帮不了你们,但你们如果说出实情,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 “本官也想听一听,你二人作何要害我的儿子,”说曹操,曹操便到了。 左司郎赶得是又怒又急,听大理寺差人来报,他差点儿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他儿子早上还活蹦乱跳的,这还不到午食,一两个时辰的功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推门而入的左司郎,顾不上与同僚寒暄。 径直来到那孙二郎、袁大郎面前,横眉倒竖,似要吃人一般的盯着他二人,“说,为何要害我儿,”那可是全家的宠儿,出生那日便护佑他升官,有这么一个福星在家里,他能位官居两朝而不倒,定然也有这个儿子气运的功劳,现在好好的福星儿子,被人害死了,他如今年岁长了,又上哪里再弄一个去。 孙二郎、袁大郎被吓得哑口无声。 王玄之劝住了暴怒的父亲,“左司郎节哀,此事由大理寺接手,会为令郎查清真相的,”又对傻站着的两人说,“你二人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 181 咚~咚~ “我们真的只是想整整礼杰的,没想到他会出事的,这火真不是我们放的。”那袁大郎早已经吓傻了,根本说不了话,他孙二郞背负着一身的恐惧,说出了他们的目的。 左司郞怒斥他们,“我儿平日待你们不薄, 不管做什么都带上了你们,竟然养出了两个恩将仇报的人来,你们这么做对得起他吗。” 知情的道一,面露古怪。 王玄之也微侧身,看了一眼贺田,这人是当真不知,还是装模作样的?不愧是两朝老臣, 即便是在暴怒中,旁人也看不出更多的情绪来。 孙二郞被他这么一吼, 瑟缩的身板挺直,他反而变得无所畏惧了,反正最坏也就那样了,不如挺直腰板,堂堂正正的做一回人,总好过一辈子窝囊。 他们年龄与王玄之、陈夷之等人差不多,却跟在一个毛头小子后面点头哈腰,那小子还不是个好相与的,以折腾他二人来取乐。 孙二郞不屑的看向了贺田,“左司郞是不是好官,我等无权过问,但你的‘好’大儿,他并不是一个好人,”抢在他要发火之前,极快的将贺杰做的事,说了几件要紧的,“还有今日, 他将我二人叫来, 不过是让我们为他结账,还做了一日的苦活计,将奇趣居里的东西搬来搬去,还得煮茶伺候。” 道一看到的与他说的几无二致。 王玄之见她头,眉心也不由沉了几分,这贺杰才十四岁,手上已经沾了人命,虽是家中下人,这贺家教养的子弟,让人真不敢恭维。“他犯的事自有律法去管,你二人出手害人,到最后害的只有自己。” 闻言,孙二郞笑声苍凉,眼中笑出了泪花,他反问道:“寺卿说的便是他做下这么多恶事,还能逍遥法外,不过是仗有一个好爹罢了,况且我二人并未出手害人。” “他若真的犯了法,本官定会依法办,你二人出手害人,又与他何异。” 王玄之见过太多犯罪的人。为了让自己心理好过,通常都以受害者姿态,或是以为自己在替天行道,彰显世间的昭昭正义,殊不知,人间的秩序,也因他们而乱。 “倘若你们不出手,我儿又怎么会逃不出火海来。”左司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人,他是贺家的一家之主,最受宠小儿子的事,他自然是有所耳闻的,甚至还帮忙处理过尾巴。方才不过是想掩饰一番,不想人死了还被人议论,没想到是个没眼力见的,活该被杰儿欺负。 孙二郞已经不想看他了,只与王玄之说,“王寺卿,我二人是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只是让天工阁的小二,帮忙买一包泄药。我们想让贺杰出一出丑,像他这么好面子的人,肯定会有一段日子不会出现,我们也就会好过许多,也不会断了长辈——贺杰与我们之间的关系。” “天工阁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小二怎么会答应你们的要求,明摆着的得罪人,”王玄之指出他话中的疏漏,孙二郞点头,“王寺卿果然聪明,我们借的是贺杰的势,指点了是他要的东西,若是他不去的话,定然要他好看,小二一听是贺杰要的东西,立刻就变了脸,还保证很快就回来。” “可最我们没想到的是,贺杰喝了茶,他不止没有拉肚子,反而就晕倒了,当时我与袁大都吓坏了,以为是什么毒药,可探了他的鼻息,人还是好好的,”孙二郞现在说来手心都发汗,人还是有些抖,他惊恐的说道:“我们害怕贺杰醒了找我们算账,什么都不敢再做,只想立刻离开奇趣居。” 谷蚀 王玄之又问:“你二人离开之时,贺杰是什么样子的?” 孙二郞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当时我们正要再去拿另一个架子上的盒子,就听到咚的声,贺杰一头栽倒在茶桌子上,为了探他的鼻息,又将他扶起来,靠在椅子上。” 王玄之:“你能否确定,他当时没有从椅子上掉下去。”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身体的平衡根本不可能控制,被人动过,摔倒在地在常理之中。 孙二郞摇头,“我二人将他扶在椅子上,确定人没事之后,便立刻逃走了,混在了人群里,”他的脸色煞白的,“我二人正要离开天工阁,便听到有人喊走水了,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王玄之:“那个小二你还记得长相吗?” “记得记得,掌柜黄梁都见到我与他说过话的,但我们说的东西,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孙二郞不敢肯定的说,陈夷之立刻提着他的长枪出去了。 “你二人为何要给贺杰下泄药,”王玄之一边防着暴怒的贺田伤人,一边问孙、袁二人害人的理由,“他欺压你们多时,怎的今日突然想起了反抗?” 孙二郞又羞又气的说:“我二人今日进天工阁,里面的人看我们,就像在看傻子一样,活似在说,快看那两个又来找打了,尤其是掌柜的,他还说什么,‘今日还之前规矩,账记在二位郎君的头上吧。’听得我是怒火中烧,一时不愤,便想了这么个主意来。” “袁大郎你呢。”王玄之问。 袁大郎不似先前那么害怕了,他快速的点点头,“和孙二说的差不多,我俩一直在一起,知道的事情差不多,”他紧咬着嘴唇,“有件事我也不太确实。” “你发现了什么?”道一也竖起耳朵听,两人说的事,都与她看到的丝毫不差,袁大郎说的很有可能就是突破点,今日这场大火来得,委实蹊跷极了。 袁大郎说“孙二走在我前面,我走在后头,听到了‘咚’的一声,但是因为太害怕,我怕是贺杰醒了,看到我们跑,所以没敢回头。”他有些痛苦的抱着脑袋,蹲下去哭了起来,“要是我回头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咚’?” “对,和之前贺杰喝了茶晕倒后,摔趴在桌上的声音像。” ——— 182 不见 一前一后,两个咚声。 袁大郎的话证明在两人离开时,贺杰的身体‘移动’过,可能是他醒了,自己想要起来走到,又晕倒在地,这一点在验尸结果上, 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 那就是很有可能,还有人又进过奇趣居,挪动过贺杰,然后点火,从贺杰的身体开始烧,昏迷中的他, 也疼得受不了, 最后‘护住了’火折子。 或许他是想临死之前, 留下凶手行凶的证据。 王玄之同道一对视了一眼,那个小二的问题很大。 与些同时,陈夷之也回来了,他的身后只跟了一个人,天工阁的掌柜黄梁,险些之外,再没其他的人,“小二不见了,掌柜的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黄梁忐忑的走了进来,看到左司郎,更是眉眼一跳,腰变得更弯了,他从善如流的说,“火起之后,寺卿让我认人,那会儿只认了来店里买东西的客人,所以小二失踪了,我也是不良人刚来找我, 才知道的。” 王玄之也不知信也不信, 他只问,“那小二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黄梁这个知道回答起来也没什么犹豫的,天工偌大一个阁楼,卖的都是贵重东西,请人来做伙计,定要知根知底的,万一出了什么事,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小二名叫孙二牛。”一旁的孙二郞脸扭曲了一下,没想到随便找小二帮忙办事,竟然和自己同姓,如此也罢了,人叫他孙二郞,那人叫二牛,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 黄梁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他接着说自己的,“孙二牛住在古都咸阳,管平城里的平原村。” 咸阳乃是秦孝公十三年,所建的都城。在九嵕山南,渭之水北,山水俱南,故曰咸阳。孝公至惠文、悼武、昭襄、庄襄、秦始皇、胡亥并之。秦灭。项羽屠咸阳,焚宫室,火不灭者三月。今咸阳县的二十里渭城,方才是故都。如今的咸阳,是后世汉武帝重新修建的。大力还原了曾经的秦咸阳。 黄梁说的古都,只是汉时的。 平原乡所在的古都,也是汉时的兴建的村落。 那里住了不少的老顽固,始终接受不了朝代更迭,很多儒生终生不愿入仕,他们交友广阔,足迹遍天生,对朝延的影响不可谓不深。 他们从未有过要反朝廷的念头,朝廷也不愿却惹这一群人,天天悠悠之口难堵,是以,也随他们去了,反正也不是所有人都抱着守旧的态度过日子。 有人想要光祖耀祖、有想人功名利?、有人想要出人生头、有人想要为百姓做事....... “蒋七你带将孙二郎、袁大郎先带回大理寺,等本官回来再做决定,”王玄之向左司郎行了一礼,“贺左司郞,还请节哀,如今最重要的人证尚未找到,此案不宜早下定论。” 贺田没了‘福星’儿子,恨不得把真凶除之而后快,起了坏心思的两人,他也不想放过,“王寺卿,这两人意图害我儿是事实,若非他二人起歹心,我儿也不至于遇上这种事,还请你明断。” 王玄之点头,“本官会按律法行事,只要他二人真的犯法。” 贺田以为他是答应了要严惩,便带着家丁,想要收走那烧焦的贺杰,“贺左司郞,此案未结,令郎的尸首你暂时不能带走,需要蒋七他们先行带回大理寺。” 谷誈 王玄之复又行了一礼,“本官定给贺左司郞一个交待。” 来去匆匆,除了亲眼见到焦尸一样的儿子,贺田什么都没得到,他临走时瞪了那孙二郞、袁大郎一眼,即便是孙二郞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还是被他这个阴狠的眼神给吓到了,更遑论本就胆小的袁大郞。 不止如此。 他还看了一眼掌柜的,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复杂得一眼不能解读,道一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她就没看懂,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像是爱人受到背叛,又像是被抛弃。 道一越想越歪,看了一眼左司郞贺田半白的头颅,又看了一眼掌柜黄梁满脸的褶子,不笑都像是经久开放而不败的菊花刻在了他的脸上,他俩能有爱情? “道一?”王玄之实在是无奈极了,有一个爱神游的下属,时不时的遨游天际,你连她去哪儿了都不知,不敢高声语,万一惊着对方的魂呢。 “嗯?”道一见他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完全弄不懂这人在想什么,自己都快十五了,及笄之后都是大人了,这人若是爱小孩子,怎的不见他与那未婚妻早早成了亲,实在是想不通。 陈夷之兄弟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两摇头,看不懂呀看不懂。 王玄之见她像是迷路的小鹿,声音越发柔,好在他平日里待人也温和,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觉出不对来,更何况当事的两人,他说:“我们现在要去平原村,需要你一起去,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包括道一在内,都齐齐的翻了个白眼儿。 能不能有点儿好的预感了,这种时候说这个话,不是告诉他们,孙二牛已经出事了吗。道一能去的地方,那都是‘尸横遍野’呀!现在已经挤身成了,长安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 剩下之二。 是谁谁知道。 嫌弃归嫌弃,三人还是立刻动身,希望还来得及。 临行前。 王玄之与掌柜黄梁说,“黄掌柜你的天工阁今日出了命案,希望你最近几日暂时不要开门,还有待在长安不要离开,本官需要随时都能找到你。” 黄梁抹着额头的虚汗,连连点头应下,“都按寺卿的办,我一定老实待在长安城里。” 四人身影消失了许久,黄梁这才直立起他谦卑的身子。 “歇业几日,你们都回家休息吧,工钱照发。”黄梁与店里的伙计说完,便上楼去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今日出了这档子事,麻烦的还在后面。 王玄之那人的办案能力,他们可不怀疑,查出点儿什么都是要命的。 得把尾巴处理好才是。 183 出事了 王玄之一行人已经出了城,天工阁发生的事,与此时的他们无关。 “安道,那掌柜的怎么不一起拘了去大理寺?”道一吸了一口寒凉的春风。 王玄之摇了摇头,“事情虽然发生在天工阁,却与那掌柜的没什么直接的干系,甚至连他出手的证据都没有, 而孙二牛就是直接的证据。” “况且那天工阁的背后,究竟是人还是鬼,或是魑魅魍魉,这些都需要时间去查,此刻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已经打了草了, 只需静等蛇出洞了。” 道一懂了,放长线钓大鱼。 他们现在的目标,平原村孙二牛。 四马齐驱,在官道是奔腾而过。 ——— “太惨了!” “实在是太惨了!” “哎,你们说这家人好好的,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呢。” “是呀,昨儿个二牛媳妇儿,还说要和我今早一块儿去县城,采办一点儿布料,给家里人做新衣裳呢,听说他家二牛在城里赚了不少的钱,昨个夜里回来,他们吃得可香了。” “哎,你别说,还真是的,我家的孩子,大晚上的馋得睡不着,非要闹着吃肉,被孩子他父亲给狠狠的揍了一顿,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差点儿被过气, 最后没办法,给他煮份糖水蛋,这才消停了。” “我家也是啊!” “谁家不是呢!” 许多人挤在一扇狭窄的门口,又因为屋内的惨象,而不敢入内,只希望他们县城来的官差,能给个说法儿,别整天吓他们这些朴实的老百姓。 “麻烦让一让,”道一踮着脚尖,都望不到人群背后,只能从里面挤过去,被她喊到的大汉头也没回,“让什么让,没见里面出大事了吗,挤过去小心官爷把你抓了去吃牢饭。” 道一闻到小宅子里,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她极为不舌的揉了揉鼻子,味道太重,恐怕不止一个人的血量,她不敢肯定,又问了那大汉一句,“大叔,请问这里是孙二牛家吗?” 大汉终于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子,你找孙二牛做什么?”他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似乎想帮里头的官差捉拿凶手一般,“他们全家都出事了,你找他们,得去问里面的官爷。” 道一谢过他,回头朝那三个没挤过人堆的大喊一声,“安道你们过来吧。”说完已经凭借小巧玲珑的身形,如鱼儿在水中嬉戏,径往大门口去了。 王玄之取下他右腰的令牌,“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让开。”挤得水泄不通的门前,一下子便让了了一条道一来,陈夷之两人护着他往里走。 众人呆滞的望着,四张,哦不,是两张俊脸出神,一时竟忘了门后的惨案。 道一被拦在了门口,官差并不认识她,所以她清楚看到,王玄之明明有腰牌,却让她挤在人群里,差点儿成了,曾经来长安路上吃过的一种饼,里面夹了肉。 谷踡 等人走近时,她幽幽的望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怨念。 王玄之回望,我见你跑得快,还以为你喜欢挤人群呢。 陈夷之、陈舒光兄弟两脸懵,看不懂呀看不懂! 怪异的气氛,由平原县的一位叫毛峰的官差打破,他方才是听到有人喊了大理寺的,又见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已是信了七八分,“敢问可是王寺卿。” 王玄之将腰牌示与平原县众官差,“平原县令何在?” 毛峰躬身行了一礼,“不良人毛峰见过寺卿,回寺卿的话,县令抱恙,已经几日起不来床了,还请寺卿恕罪,”又疑惑的问道,“敢问寺卿,到访平原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王玄之反问他,“既然如此,张县令不在,毛峰,本官问你,此处可是孙二牛家。” “正是。” “本官来此的目的,便是孙二牛。他家是个什么情形,还请你详细与我们说一说,”王玄之又道:“本案涉及到另一桩命案,已经由大理寺接手了。” 毛峰心中一喜,终于有人接手了。 方才接到报案,他见着孙二牛家的惨象,心里只有一句完了,如今县令抱病在身,他们没个领头人,又遇上这等大案,还弄得方圆十里人尽皆知,不尽快破案,岂非是人心惶惶。 他们只是一个县城的不良人,真有那等大能耐,早上长安吃饭去了,还用窝在平原县,一辈子都没甚出息,还被老百姓看不起,真是窝囊憋屈到家了。 如今有大理寺接手,再有什么问题,有啥影响,也怪不到他们头上,更不会影响张县令将来升官考核,他们的日子才不会难过,甚至是好过。 毛峰虽然高兴,可面上还是装得很难过的说,“这孙二牛家我们也是刚到一会儿,有人来县衙报案,说是平原村里出了命案,正要检查,寺卿你们便到了。” “证人何在?”王玄之又问。 毛峰着人领了一个瘦小老头儿来,“寺卿,这人便是来县衙报案的人。” 王玄之问他,“老丈,你还能想起你看到孙二牛家时,是个什么情形吗?” 瘦小老头儿惊恐万分,哆嗦着行了一个礼,“回回官爷的话,我是准备去隔壁村里看我出嫁闺女的,所以今日村里人都下地了,就老头儿没出门,这还没走出村,就看到二牛家门半开着。” “二牛就一个老母,一个媳妇儿,孩子在村上的学堂里上学,我寻思这寡母新媳的,也不好进去看,又担心这门半开着,出什么事,便想在六口看一眼,老头儿我本就只剩下一只脚在棺材外,这一眼,另一只脚也差点儿抬了进去,屋里红彤彤的一片,应该在长安城里的孙二牛,他死在了院子里。” “我连进去看一眼都不敢,直到差爷带我来,我才晓得,除了那个在学堂里的孩子,一个活口都没有剩下,这什么人做的啊,真是太丧尽天良了。” 王玄之扶着激动的瘦小老头儿,“老丈受惊了,你先到一旁休息下,”又说,“道一,此地便交给你了。” ——— 184 惨案 还是老规矩。 王玄之搜查证据,陈夷之带着陈舒光去找嫌疑人。 陈舒光有心想叫苦两句,明日他还是还要去皇城里当值呢,可想到孙二牛一家,他还是埋头跟着去干了。 而且现在帮忙到大理寺来了,是否能证明他到了能者多劳的地步,距离学出师, 又近了一步呀! 这么一想,脚下都带了些风,跑得比陈夷之还快几分。待会儿很可能漫山遍野的搜证,他都不觉得脚下累了,既能为孙二牛找到杀害他的凶手,还能有所得。 人多的案发现场不利于搜查, 尤其是孙二牛的住宅周围有多人踩踏的痕迹, 更是极大的破坏了痕迹。 王玄之遣散了门外的普通百姓,只留了平原县的不良人毛峰等人, 以及那个报案的瘦小老头儿,大家都叫他老李头儿。 道一身边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孙二牛一家三口的尸体,还有周遭血淋淋的一切。 年迈的老妇人倒在了正堂,生得有几分动人的小娘子则是倒在了大门不远处,孙二牛在两人中间的位置。 道一先验的是门口的小娘子,她的胸前有一个黑黢黢的大洞,几乎没感受到什么痛苦,就已经离开这个人世。 身上没有其他明显外伤,衣裳齐整,只胸前破了一个大洞,身上也没有被侵犯的痕迹,道一看了她残留的意识。 有孩童的欢声笑语,也有老人挑剔又护短的声音,还有丈夫呵护备至的关怀。 看着都是暖人肺腑的画面,也难怪小娘子死了之后,还留恋万分, 舍不得离开。 多么温馨的家庭,这一切都在她开门的那瞬间,被人毁了个一干二净,永久陷入黑暗。 听到敲门声的孙二媳妇儿,放下手里正在洗菜的活计,擦干净了手,“来了来了~” 打开门她只看到一只黑乎乎的大手,径直朝她心口而去,只来得惊呼一声,连害怕都没有,人便没有了。 这么美好温馨的日子,她还想再过几十年呢,和丈夫白首偕老,侍养婆婆终老。也没看到儿子娶亲,没喝上那杯媳妇儿茶呢~ 道一又走到了老妇身边。 老妇身上也无明显的外伤,仍是一击致命,同样胸前有一个大洞,孙二娘与孙二娘子的血,就顺着大洞留了一地。 只能看出两具尸体伤口上,拳头的大小,还有来人可能是个高手,也可能是个力大无穷的人。 两人的尸体上都验不出更多的痕迹,身上只有这一个对穿的伤口。 道一看了老妇残留的意识。 喜得了个大金孙子,对媳妇儿的挑剔变成了对孙子的欢喜。对孙二牛紧着媳妇儿的举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她有大金孙子了。 小两口赶紧好,她老孙家就后继有人了,也不枉费她一个寡妇把孩子拉扯大了。 儿子又出息,在长安城里找了份体面的活计,家中富余,给孙子上学的钱都有了。 今日孙子去了学堂,她身体有些不舒服,在堂屋里闭目假寐,忽然她听了一声“啊!”是二牛媳妇儿的声音。 谷氌 她赶紧摸索着出了堂屋,正好看到一个浑身被黑暗笼罩的人,将他的儿子高高举起,孙二牛的双腿在空中踢踏,脸色涨得通红。 “放开我家二牛,有什么事冲我老妇人来,”孙二娘着急去救人,没注意脚下,被门槛搬到,扑棱一下子,趴在地上。 她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大门口,早就躺了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鲜血从她的身体上蔓延开来,那是二牛媳妇儿。 孙二娘呼吸急促,这人是真的要杀人啊,顾不得摔疼的膝盖,她挣扎着就要爬了起来。 那浑身上下黑漆漆的人,已经瞬间移动来到她的身前,孙二娘被吓得不行,可是看到同样没了气息的儿子,儿媳妇儿。 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撑着拐棍一骨碌爬了起来,利落得不像话,她拿起拐棍就往来人身上招呼,“你个天杀的,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媳妇儿来——” 拐棍僵在了半空,久落不下,被来人用如手的黑烟托举在了半空中。 孙二娘脸色变得惨白,“我们一家跟你无冤无仇,杀我们做什么。” 那一刻她想到了孙子还在学堂,庆幸他不在家,又担心他才五岁,将来过得不好,能不能吃饱每一顿饭,会不会受人欺负。 她还给自己的宝贝孙子攒了许多银钱,都藏在家里灶台下面,不知他能不能找到。 希望有个好心人,能帮帮她的宝贝孙子。 道一接连合上了婆媳的死不瞑目的双眼。 孙二娘子的心愿她只能帮忙看顾一二,还有她活下去看着美好的人间,这是无法逆转的事,生与死从来不以个人的意志发生转移。 孙二娘与她得心愿相似,都是为了孙家后人着想,想让那个五岁的孩子过得好好的。 学堂里人满为患,凶手若是有所顾忌,就不会去灭杀了这一个小人,可若是行凶之人,控制不住,遭殃的会是整个学堂。 “寺卿,孙二牛还有一个儿子在学堂里,”道一还没有验孙二牛,她想先让人护着那个弱小,又是别人心头宝的孩子。 “嗯!”王玄之正在附近搜证,闻言会意,立刻带了毛峰等人去学堂,孙二牛家的大门也在他出去时关上了,隔绝了外头一切的窥视。 道一这才来到了孙二牛的身边,他与婆媳二人身上的伤有不同之处,脖颈上多了几条掐痕,这是根据孙二娘的视线来判断的。 一手抓住了他的脖颈,另一手直逼心口,三人死法如出一辙。 行凶之人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杀了孙二牛一家人。 不过,具体的还要等她再仔细查验。 验尸可不能光凭臆测,需要实际的检查,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能错漏,很有可能就是解开死者死亡真相的钥匙。 尤其是这种灭口的,弄错了验尸结果,就是在帮助凶手逃脱,是仵作的大忌。 道一忘却了另外两具尸体,全神贯注的检验孙二牛的尸体。 ——— 185 换药一 孙二牛衣裳在挣扎时被弄得有些凌乱,鞋子也在踢踏之时,将右脚的踢踏掉了。 他的双手指甲缝修剪得很平整,许是在天工阁做小二,需要干活留着不方便。 这也导致了他临死挣扎时,手指甲缝里能抓到,留下来的东西很少。 咦, 道一看着孙二牛的右手,指甲开了一条小口,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下,开的口子里夹了一根……嗯?头发丝? 用验尸的夹子将类似头发丝的东西小心翼翼的取了下来,又从身上拿出一张专门用来包裹证物的布块,把它放上去之后, 再开始检验尸体身体的其他部位。 根据验尸结果, 与在孙二娘残存的意识里看到的是一样的,被一个如同人形的黑影,一手高高举起,另一手直接插入他的心脏。 一家三口的死法,根据检验死于同一种手法,也死于同一人之手。 现在她要看看孙二牛的残存意识。 “孙二牛你个没爹养的,又欺负我家铁蛋,你那个不要脸的娘,在村里到处勾搭男人,平原村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我没有,是他先抢我吃的,那是我娘做给我的,”孙二牛两眼泪汪汪的。 “我呸,就你那风骚的娘,会做什么吃的,分明你是抢我家铁蛋的,”泼辣的中年妇人,张口便是黑白颠倒。 五六岁的孩子, 哪里说得过一个村里的长舌妇,面皮薄些的大人都一定能吵得过对方。 孙二牛最后是哭着跑回家的, 孤儿寡母在家又是一场抱头痛哭。 孙二牛是由一个寡居的老母将他抚养大的,他从小受了不少的欺负,寡母也经受过许多的流言蜚语。 像这样的事情属于家常便饭,村里人已经屡见不鲜,本来没有影的事,也被那长舌妇给说得村里人疑神疑鬼的。 好几次都有泼皮癞头在他们门外打转,好在村长将人赶走,还给了他们警告,这才得了些时日的安生。 直到有一日,母子二人去城里赶集。 一个是讲究女子无德为美,另一个是生父早逝无人教养,两人皆目不识丁,被人哄骗了家中仅剩的银钱。 那时的孙二牛就在心中起誓,若是能让他出人头地,他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不再让他们母子受人欺凌。 当时的他学习已经晚了,家中又没有多余的银钱,只能磕磕碰碰偷偷认一些字,不至于再当一个白丁先生,也不会再让人轻易糊弄了。 道一如同虚影般站在旁边,清醒的看着这一切,瞧得直摇头,孙二牛身死便证明,他仍旧没逃过被人欺骗的结果。 命运有些便是这样的。 世人无论多么的努力,上天总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来上那么一刀,所以的一切都被斩断,让人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但一切根由皆缘于心中的欲望,若是无欲无求,自然也不存在得与失。孙二牛是想变得更加的强大,无人再敢欺负他们家。 而他为了变强大,什么都肯干,这无疑是将自己往另一条路上,越推越远,直至无路可走,跌落深渊。 他不像村长家,还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一个秀才,他只识得几个字,找份养活家母,又过得去的伙计很不容易。 谷喲 那天他辞了一个扛包的伙计,每天累死累活,就几文钱,买饭的钱都不够。 孙二牛的机会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到了,他别了老母亲,又离开了平原村,穿过平原县,离开平原城,最后到了长安。 从村子最后到长安,越来越繁华的景象,令他心驰神往,若非家中有老母,他可能都不想回去了。 但进了长安城,他遇到了和道一同样的问题,那就是吃喝需要解决,住的话城外不远处,还是有破庙的,随地躺一躺对付一晚,也是可以的。不过需要面临的是要与丐儿抢地盘。 道一有幸出门遇贵人,孙二牛也遇见了他的‘贵人’,他正要出城去挤破庙,便破到了那个掌柜黄梁,天工阁争需人手。 孙二牛一路和不少流民乞儿打过、争过,好几次连命都差点儿没了,幸好他人年轻,跑得快,身体也结实,这才挺了过来。 现在让他再出城去,着实不愿意,但夜里长安城宵禁了,他留在城里,等待他的只有大牢。 此刻有人愿意留下他,有吃有住还有工钱拿,他想也没想的点头同意了。 “黄掌柜你放心,我一定认真干活,我人年轻什么都能做,”孙二牛把胸口拍得啪啪作响,生怕黄梁听不见。 一个有需要,另一个被需要。两人一拍即命,从此,天工阁多了一个小二。 黄梁果然做到了他承诺的事,孙二牛也成功在长安落脚。 过了几个月之后,黄梁这才开始将一些看似重要,实则无关紧要的东西交给他。 一做就是五六年,家中开始有了积蓄,这其间,寡母找人替他做了媒,取了个可心的娘子,生了个大胖小子。 孙家的日子以风吹的势头渐长,平原村的人不止不敢欺负他们了,巴结都来不及,他们也想换个好点儿的房子住呀。 那个长舌妇更是避他们家,如同蛇蝎,每每遇见,红很远的道才回自己的家。 孙二牛在平原村混得风生水起,即便他在长安城依旧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二。 可是黄梁看中他,他就有‘前途’,经常额外给他一些银钱,用来补足家里人。 日子和和美美,事业蒸蒸日上。 孙二牛已经期盼着往日更美好的日子了,就在今日他仍怀揣着满怀梦想。 可是店里来了三个人,都是店里的常客,一个是贺左司郞的老来子贺小郞君,另两位分别是孙家二郎、袁家大郞。 贺杰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幸好不是对天工阁的,孙、袁两家的又要倒霉了。 上了二楼进了奇趣居,借着拿茶水的功夫,孙二郎出来,使了他一些银钱,“去帮我买一些泄药。” 起初他不肯的,贺左司郞家不是他能惹得真怕,孙二郎担保一力承担,他这才对那锭银子产生了意动。 拿了银子,就要出去买泄药的路上,有一人横穿出来,拦住了他。 ——— 186 换药二 “掌柜的怎么了?”孙二牛在穿过一条小巷子时被人拦下了,他正要绕开走,却发现那人也跟着走,抬头一看,正是他们的掌柜黄梁。 黄梁眯眼一笑,“二牛啊,那孙二郎使了你出去做什么?” 孙二牛不疑有他, 将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又问他,“孙二郎君等着我买了东西回去呢,掌柜的你看过事儿,可以做吗?” 黄梁点头,“又不会伤害他们的性命,几个郎君之间小打小闹, 也没什么关系。” 见孙二牛拿了话就要走,赶忙拦住了他, “哎哎哎~你急什么呀,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贺小郎君打出生便是娇生惯养的,这泄药的量若是用得不对,对他的身体也会造成伤害的。” 在孙二牛眼里,黄梁可不止是贵人、恩人,还他是一个无所的人,所以他虚心求教,“掌柜的那怎么办呢,我应承了孙二郎君的话,回头拿不出东西,肯定会倒霉的。” 黄梁摸摸上边的两撇胡子,故作深沉的考虑,“他们肯定不认识药, 只要买一样不伤人的就可以了, 而且不能让人立刻找他人算帐的那种。” 孙二牛表示不懂, 他只等着对方说完,黄梁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嘲弄,这个蠢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要他说明白。 道一看得真切,果然,这个半白老头儿长得一脸奸诈,一看就不是个好心的。 至少他对孙二牛,就是别有用心。 “用那种迷药,只会让贺小郎君昏迷,以身体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你既帮了孙二郎君,又不会得罪贺左司郎。” “回头也别告诉他们,药换了,将来追究,你只说药铺里的药童给你拿错了,你又不识字,怪不得你的。” “掌柜的真聪明,我这就去买迷药。” 孙二牛喜上眉梢,他今日赚的这一锭银子,够家中开销好久了,儿子上学的文房四宝、书本,也可以添置了。 太过于高兴,临行前路都没看清,就在这人空无一人的巷子里,还撞到了黄梁,连连赔了不是,掌柜的说了不在意,他才松了口气。 开开心心去药铺的孙二牛,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黄梁微眯着眼,看着他离开巷子,最后又消失在人群里。 孙二牛如愿的买到了迷药,也交给了孙、袁两人,还要在阁楼里帮忙。 黄梁又找到了他,说他今日外出辛苦了,不若早些回家,陪陪母亲,放他一日的假,免得迷药不够,贺小郎君的帐算到了他的头上。 孙二牛感动得无以复加,并表示明日一定要好好做工,报答他的恩情。 黄梁热情的送走了他。 孙二牛自然没看到天工阁里,后来发生的事,也不会知道他的死心迷药,害死了一条性命。 他离开长安回家后,便买了许多好吃的,比往日还要丰富,整个村子里,几乎都能闻到他家的饭香。 长舌妇家铁蛋的儿子,也被馋哭了,吵闹着要哭,挨了铁蛋一顿收拾。 可把长舌妇给心疼坏了,这可是她盼了多年的金孙子,她又舍不得骂自家的儿子,只能跑到孙二牛家的墙头去骂。 “一天天的吃这么好,指不定是上哪偷的———”吧啦吧啦,骂了一通,越说越难听,孙二牛忍不住出来了,“我家的钱都是我在长安城,一文一文赚来的。” 谷珵 “我呸,往日里不见你家吃这么好,今日弄这么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吃最后一顿,等着上断头台呢。”长舌妇骂完就跑回家去了,为了金孙子,她是无所畏惧的。 孙二娘在屋里听了,气得不行,直捂着胸口,指着门外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憋了一句,“她这就是嫉妒我们家的日子好了起来,”又狠狠的跺了两下拐棍,仍旧是气得直捶胸口。 孙二牛一直在旁劝慰她,“阿娘,你别和这种人生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迟早倒霉的,待过段日子,儿子再攒些钱,我们搬城里去住,你看如何。” 孙二娘摇了摇头,“别浪费那些钱了,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还给出钱给我孙子读书,可别浪费了。” 孙二牛连连点头,母子二人暂时分开了一会儿,他要去找孩儿他娘。 刚走到堂屋门口,就听到了孩儿他娘的惊声尖叫,赶紧往外跑,就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孩儿他娘的后背,伸出来一只丝手非手的东西,随后整个人便朝后仰面到底,露出了门外的‘人’。 “你是谁,为什么我来我家里害人——”孙二牛的话还没问出来,就被人掐住了脖子,高高举起,很快就变得呼吸困难。 孙二牛拼命挣扎不得,双手胡乱飞舞,双腿试图去踢对方,结果像是一脚摆在了炊烟上,无处着力。 他临死前听到了老母的呼喊,想说让她别出来,赶紧躲起来,将来帮他照顾儿子,可是他什么都喊不出来。 孙二牛无处着力的双手在空中乱摆,他感觉像是划过了一缕像发丝的东西,濒临死亡,却也临终留了急智,他依旧胡乱摆,最终留下了一根黑色的类似头发的证物。 东西刚好划拉到指甲里,对方的另一只手也如期而至,直奔他的心脏。 那瞬间他明白自家娘子的感觉,那便是完全没有痛感,人便去了。 如此也好。 可他的胸口被洞穿之后,他还有一刻的呼吸,见那‘人’往堂屋去,孙二牛登时气绝。 旁观的道一,甚至都感受到了他的绝望,孙二牛死后的事,她也全都知道了。 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家,终于到了享福的时候,却突然遭遇了生死危机,临死都不瞑目。 不止她如此,孙二牛及其娘子,皆是如此,连什么时候招惹了杀生之祸都不晓得,不明不白的就全死了。 如门外的村民所言,这确实是一场惨剧,而且是单方面的杀戮。 如今能找到凶手,只有孙二牛努力留下的唯一证据,可是这究竟是什么呢? 道一拿着那根细丝,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王玄之带着众人,去而复返,身边还多了一个胖墩墩的小团子。 小胖团子憨态可掬,走起来路来一摇一摆的,让人忍不住想捏捏他的小脸蛋儿。 ——— 187 姐姐 小胖团子的眉目间还能看出几分孙二牛的影子来,更多的则是像那个温婉的小妇人。 他长得白白嫩嫩的,可见平日里在家中是养得很好的,同时也能看出孙二牛一家对他的用心,半点儿也没委屈了他。 还将他送到村子里的学堂,这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孙子,承载了全家人的希望。 小胖团子被一群王玄之这群大人, 从学堂里给叫回了家,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小胖团子蹬蹬蹬的跑到了家门口,“你们怎么都到我家来了。” 一句姐姐,把在场所有人给叫愣住了,包括当了两年小郎君的道一。 她结巴了一会儿, 这才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太确定的问他,“你是在叫我吗?” 当众被人叫破身份,道一没有害怕,反而还挺开心的,她隐藏身份只是为了方便捉妖,被揭穿了仍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许会困难一些,但她相信如今的上司。 关键的是她隐藏得这么好,同大理寺的人共事这么久,也没人发现。 如今她也才十四岁,身子没完全长开,是雌雄难辨的年岁,更加不能认出来了,只当是个长得过分秀气的小郎君,况且她习武之人,又少了那几分羸弱,多的‘阳刚’之气。 今日竟被一个小孩子, 一眼识破, 说明她的长相是人群里最漂亮的呀, 有人夸她好看,心里怎么能不美滋滋的。 小胖墩方点了头,那头陈夷之却是带着人回来了,正好撞见这一幕,“这么凶残的小子,你怎么能叫她姐姐呢。” 平原县的毛峰及一众不良人,都吓了好大一跳,万万没想到啊,一位女子竟然混进了大理寺,还当起了人见人厌的仵作。 他们都等着看大理寺卿,这个向来温和的人,受到了欺骗,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恼羞成怒,还是一笑而过? 他们偷偷看了一眼,那人还是云淡风轻,唇角轻勾,笑容适度。 结果那山上的陈夷之一句话,将这事给了个交待,也对哦,这么凶残的人,哪里会是个小娘子。 近两年听得最多的,就是长安城里来了个仵作,厉害得很,谁家有点儿什么东西,都能给你当怪物一样的东西给处理了。 偏生这大理寺卿还‘宠’得很,什么都信她的,捉了不少人家的重要人物。 听闻杨、郑、卢三家美貌的妾室,都被他们给当场打死了,其凶恶程度可见一般,这样的人是个小娘子,他们当场表演一个生吞火炭。 小胖团子回头一看,嘴角差点儿没留下口水,来接他的那个大哥哥,像是天上的神仙,温柔得不像话,但他就是有些害怕。 刚才说话的这个人,美得让他完全忘了东南西北,“漂亮姐姐说得对极了,我只是一时看错了。” 爱美果然是人的于性,在场众人无一不暗中点头,这点从孙小胖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长得好看,便为所欲为。连小孩子都骗,道一白了他一眼。却也没再提女儿身的事。 只是特别不爽的说了他一句,“果不其然,要不良帅这样的绝色,才堪是女郞呀。” 众人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话看过去,皆是无比赞同,道一被叫错了,是她长得太清秀了,年龄又小,所以那个小孩子叫错人什么的,也太正常了。 但不良帅此人么,长这么好看,竟然是个小郎君,真是令他们惋惜呀。 陈夷之踢了像木头一样的人,陈舒光不满的回瞪他,“大兄,你说不过小一师傅,揍我做什么。” 陈舒光挠了挠头,像是想了什么,“哦,对了,大兄你揍不过小一师傅。” 道一偷笑,挑衅的望了过去,那眼神里似乎写满了,有本事你过来打我呀! 谷噸 陈夷之:…… 王玄之摇头失笑,这两人一日不斗嘴,真是不痛快呀,“道一,你尸体验得怎么样子。” 道一立刻收起了调皮嬉笑,恭敬答话,“已经全部验明了死因,与凶手有关的东西,我只找到这个。” 她将那根细丝线一样的证物递过去,又看到了站在旁边茫然的小团子,一时生了侧隐之心。 里面躺着的尸体对他们来说,是极为陌生的人,今日之前都不认识,现在需要帮他们查明真相。 即使是这样,第一眼看到孙家的惨象,谁人心里不发紧,谁人不害怕。 更何况,那里面躺着的是孙小胖墩的亲人,世上仅剩下的三个亲人。 从此以后,他就是孤身一人了。 道一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孙小郎君,你刚才夸了哥哥好看,哥哥给你看样东西。” 所有人心里都升起了一个疑问。 小胖墩什么时候夸你好看了,不就是叫了你一句姐姐吗,哦对,只有长得好看,才会被当成是姐姐。 可你站那两位旁边,真的只有清秀呀! 道一才不管那些呢,都是没眼睛的,还当不得一个小孩子呢,她拿出了噬梦虫,悄悄的注入了一些灵力,“小郎君,你现在回家了,家里人多,举着这个小灯,才能进屋里哦。” 小胖墩对她非常有感,只觉得待在她身边很舒服,一个五岁孩子也想不了什么,他很喜欢的接过'灯‘,家里的情形,’清晰入目‘。 “哥哥,我阿娘、阿耶、阿奶怎么都在地上睡着了,”小胖墩看到的是三人干干净净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 道一柔声的告诉他,“他们今日得了大造化,已经被天上的人请去神仙了,”她指着王玄之,“喏,像他那样的。” “可他怎么不去呢。” “他呀,尘缘未了。” “我家里人都了吗。” “对,所以你以后见不着他们了,经常念着他们,他们会在梦里与你见面的。” 小胖墩虽然舍不得,可是他想到阿娘他们都去了天上做神仙,还是那么好看的。 即便以后见不着他们,他也没想起哭闹。 平原县的人,跟见了鬼似的看着道一,那发光的是什么玩意儿,竟然能’迷‘人心智。 难怪大理寺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只看这王寺卿便可见一斑。 长安来的,果然不同凡响。 “现在哥哥要查一下,他们是如何升天的,又是走的哪条路,然后才能找个合适的位置,将他们留在凡间的肉身掩埋,这样他们在天上,就不会受别的神仙欺负了。” “你可以陪那们小哥哥去旁边等小哥哥一会儿吗?”道一揉了他的揪揪,又捏了捏他的小胖脸。 “嗯嗯!”孙小胖墩重重的点点头,从善如流的跟着陈舒光走了。 噬梦虫留下的阴影太大了,王玄之每见一回都不自在,他拿着那根细如丝线的证物问,“你认出这是什么了吗?” ——— 188 唯一的证据 “有点儿眉目了,不过需要再进一步确定,有件事我需要去确定一下。”道一又接过那条细线,在手中捻了捻。 毛峰听得一头雾水,就那么一根线,他不注意几乎都没看见,就这玩意儿, 是破案的关键。 难怪有传言说他们在长安,弄得是‘风声水起’的,人见人走,避如蛇蝎了。 他突然有些担心,今日这事儿,会算到他们平原县头上,先倒霉的是他们县太爷,再往下, 更惨的还是他们。 王玄之拿出一物来,“这是在孙小宝身上找到的,他说是孙二牛今日送他的护身符,让他贴身戴着,不要让任何人看见。” 道一拿起‘护身符’,此物由树脂掩埋在地下,千万年后会有一些小虫子被凝结在其中,向来被人称之为‘虎之精华’。 不过道一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寺卿也看出来了吧,这并不是真的。”王玄之点头。 她靠的是灵力,千万年掩埋成形,自有一分灵性在其中,与她是可以有所感应的。 “这是由类似树脂一类的东西烧制而成,”王玄之细细摩挲着,“而且表面并不光滑,手工尤为粗糙,应是私铸, 且价钱不高。” “若是真的,以孙二牛的家底, 便是掏空了,也换不来一枚。”道一仿佛又回到了刚下山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他为何要铸一枚防制的,给自家儿子当护身符呢,还不许给旁人看见。”闻言,王玄之若有所思起来。 他想到找到孙小宝时,远远望见,这孩子正偷偷的看他的护身符,当时他以为是真的,但真的拿到手之后,才知道是假的。 “或许,这并不是给孙小宝的护身符,而是孙二牛自己的护身符,”王玄之拿起那枚水滴形的吊坠,“你看这里头,按照此物本身的形成,里头应该是有东西,可如今它里面,空无一物。”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做一件事,像孙二牛这类人,他们看似普通,可又有些不同于寻常,做的事应当也有一分用意的。” 道一将东西举在阳光下看,也没看出里面有什么东西来,她想找找自己布袋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突然就摸到了一小块像湖边小石一样,硬梆梆圆溜溜的东西。 猛的一拍脑门儿,夭寿哦,这东西都给忘记了,看来是被寺卿要送礼这事儿,给喜昏了头了。 她正考虑要不要拿出来,就见到陈夷之带着平原县的不良人,将孙家三口的尸体抬了出去。 先暂时陈放在平原县衙,待案子结了,才能还给家属安葬。 长安城里还有一具焦尸等着,时间一下子紧迫起来了,让人有了紧张感。 那贺左司郞这段日子,肯定会找孙、袁两家的麻烦的,私人恩怨,这些事儿他们管不着。 陈舒光和孙小宝很快就玩儿到了一起,院子一下子就清空了,宅子里空落落的,风一吹血腥味儿更浓。 道一将布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安道,你看这是谿边的妖晶,我应该拿回道宅里慢慢吸收的,可我觉得现在吸食了有用。”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王玄之手上的水滴吊坠,“我想试一试,或许能找到案子里缺失的那一环。” 王玄之不忘给她吃一剂定心丸:“你只管放心吸收,便是不成也没关系,查案最需要的便是耐心,时间越是紧迫,我们越不能忙中出错。” 谷螋 “一切有我在。” 道一摸了两下长时间睡觉的毕方鸟,有些心疼这小小的身躯,承载了太多东西。 人类的食物神兽吃不了,它吃的东西人间太少,只上回吸收了长蛇的魂力,补足了它的阴火。 小毕方一直以来帮了她不少忙,每次都吐了不少火,肚子里空空如也,它的身体吃不消,只能睡着减少消耗了。 倘若它能吸收合适的灵力,便不会这么辛苦了,这么漂亮的世间,它应该多看看的。 可惜的是人类的世界,确实不太适合妖怪、神兽们生存,灵力稀薄,便是她近来升级,也是靠着妖怪的妖晶,否则可能还在黄级上打转。 可是它现在这么弱小,放回家去,能够独立成长起来吗,会不会被有心人捉了去。 害得众多妖怪无家可归的原因,还没查到,现在不能放它独自归家。 只谿边是被一群黑衣人为了杜衡,而灭了全族。那其他的族群呢,又有什么利可图? 查案可真头疼,回头这事儿和安道说一下,或许他的脑袋够用一些。 怜惜的又摸了一下小毕方的脑袋,它下意识的用头顶蹭了蹭手心,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睡得更香了。 道一微勾了嘴角,将它身旁谿边的妖晶拿了出来,就地盘坐开始吸收。 谿边的能力是木属性的,甫一吸收,她知晓自己的束缚术一类,需要木灵力的使出的,将提升至另一个新的高度。 而且谿边还有一个容易被人忽略的问题,那便是它那双眼睛。 寻常人吸收了它的能力,暗夜如同白昼。似他们这般修道之人,普通的迷障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谿边的灵力高她一个等级,这几日她也在突破的边缘,所以吸收起来,也不费什么事。 将谿边的妖晶完全吸收,道一的修为突破至玄级三级,她睁开眼时,一抹幽绿的光芒一闪而逝。 修为上涨,气息变化特别的明显。 王玄之发现她整个人越发的内敛,也更加的出尘,比他这个靠皮囊长成的‘仙人’,她才更像随时会羽化登仙的那个。 两人也不废话,有些事尽在不言中。 道一再次拿过那枚水滴吊坠,她的双眼泛起幽绿光芒,径直看过去。 幽绿光芒像要破开水滴吊坠一般。 王玄之运起惊鸿,飞到了孙家大门的墙上,将孙家四周来回查看,直到院子里的人,收起了幽绿的光芒,出声叫他,“安道,我找到里面的东西了。” 惊鸿掠下,雁过无痕。 ——— 189 一模一样 一片青羽,徐徐落下。 道一觉得她的上司,可能真的是仙人转世吧,要不然一身青衣,怎么都穿得这么出尘呢。 “你找到什么了?”王玄之问。 道一指着水滴吊坠里面那条类似裂缝的东西,“肉眼所见,它就是寻常的缝隙。” “可是我刚才得了谿边的能力, 看到这缝隙其实是一条黑色的汁液融成,里面还包裹了一根细丝。” 王玄之立刻明白过来,指着她另一只手上的细丝说,“两条细丝来自同一个地方?” “嗯,一模一样。” “既有如此手艺,却只做了这么粗糙的东西, 想来是不想里面的东西, 落入贪财之人的手中。”王玄之想通了那股违和感, “水滴吊坠表面虽然粗糙,可内里的纹路,却是精细得很。” “还有一个可能是时间短,他来不及做得更好,只能匆匆的做一个,将里面的东西藏起来。” “孙二牛既然将这东西提前藏了起来,那么他应该也知道,要杀自己的人是谁,连杀自己的原因,他或许也有所感应。”王玄之根本两条一模一样的黑色长丝线,提出了合理的猜测。 道一也将她看到的意识,告诉了他,“孙二牛只帮天工阁做事,最有可能的就是掌柜黄梁,但现在没有什么证据。” “证据,”王玄之若所思的说,“或许我们已经有了, 而且是两条。” “只是要证明水滴吊坠里的东西,是从黄梁身上取的, 我们便能反向证明,他死前手里抓起来的东西,也是凶手的。” “你不是说黄梁让孙二牛去换药吗,这便是他的动机,不想让人知道,贺杰的死,背后有他在推动。” 电光火石间,道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记得他俩分开时,孙二牛好像撞到了黄梁的身上,我当时还以为是他拿了银子,特别高兴,所以晕了头了。” “照这么推断的话,他很有可能当时就留一了一个心眼,毕竟是谋害朝廷官员。” 王玄之疑惑,“留一根头发丝能起什么作用,连威胁对方保命都做不到。” “我若是用了你的生辰八字,再用上安道你的头发丝儿,明日你就能对我死心踏地——”道一说得非常认真,就像是真的有这么回事。 王玄之察觉到耳根子烧得厉害,一时竟无话可说,他也不晓得说什么好。 “就知道你这小子不安好心,趁我不在就对安道使坏心眼。”陈夷之在县衙久等不见人,这是又出来寻人了。 正好见好兄弟,被道一调戏。 道一无语望天,这人怎么跟个阴魂似的,“我们这是在查案,你成天瞎想些什么呢,脑子里装的和脸一样,是花团锦簇吧。” “你!” 陈夷之动了一下银枪,就想和这小子打上几场,却忽然发现不对劲,“你这臭小子又吃了什么东西,就这么一会儿,修为又长进了。” “安道你认为我的合理吗?”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孙二牛可能是在防着黄梁,又有可能是自己起了歹心。” “噮喂,你们这是说的什么东西。”陈夷之被两人同时’抛弃‘,进入了他没能听懂的话题。 王玄之将事情大致的说了,他听完后也没吵着要打要闹了,打不过骂不过,只能先怂着了。 为军之道,见势见时。 谷硹 “所以还是那个掌柜的问题,现在我们不在长安城,他会不会跑了,早知道就一起抓了。”陈夷之忧心忡忡。 “没有证据证明与他关,一开始我只怀疑他有点儿问题,天工阁每日见惯了权贵,那黄梁对孙、袁二人的态度,表现畏缩得太过头了。” 王玄之又说,“似他们这些人,能在长安城不倒的,向来腰板很硬,只要不捉住他们犯事,向来都是很倨傲的。” “多亏了道一,找到了黄梁犯罪的直接证据,只需要证实,即可对他实行抓捕。” 陈夷之摩拳擦掌,这一回总算可以轮到他了,自从有妖怪出现,他都快忘记什么是功夫了。 前不久才被妖怪打断了半条命的他表示,那都不是什么事儿,抓个人而已。 道一瞧得嘴角直抽,这人还没她稳重呢,人还在平原村,就想着回长安了,“孙家三口的尸体,是先交还他们下葬,还是停在县衙,等长安的结案通知。” 王玄之想到了孙小宝,“结案之后我们再过来一次,如今先带着孙小宝回长安。” “凶手如此狠辣,很有可能会对孙小宝再次下次,即便他什么都不懂,也是孙二牛的家人,都在灭杀的范围内。” “嗯!”两人异口同声,又相互嫌弃的撇了撇嘴,又歪过头去,不想看见你,哼! 夷之真是越来越幼稚了,王玄之笑了笑,他一直记挂这人有心魔的事,希望长此以往,能够慢慢的消除。 近来几年也不容易,父母离开了,还要独自一个看顾幼弟,还将舒光照顾得很好。 “我们早些回去罢,迟则生变。”王玄之同两个赌气的两人说,一个是真孩子,另一人还是大孩子呀。 但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夷之自己都没察觉到,早就接受了道一这个人的事,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发现才会更有趣。 三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离去之前,将孙家三口交给毛峰他们看顾,又留下了文书,着其交给平原县令。 赶回长安,暮色已至。 几人的肚子先唱起了锣鼓大戏,“我们先去用些晚食吧,别因为肚子的原因,让凶手逍遥法外了。” 王玄之说完自己都笑了,他也有好口舌之欲的一日,另外两人连连点头,真的是饿惨了。 午食就没吃上,便出城去了孙家。 现在再不吃上一口饭,总觉得天上的星星要提前出现了。 为了赶时间,三人挑了个面摊子,几口咕噜噜,面就没了。 酒足饭饱,开始干活。 王玄之:“我们现在就去会会黄梁。” “嗝~” “嗝~” “不是我打的嗝,是他(她)。”两人相互指责对方,并不想背这个锅。 王玄之:“……” 190 午夜梦回 “哼!”两人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给了对方一个要不是看在现在有急事的份上,一定要收拾你的眼神。 匆匆吃完了面,连味道都没尝出来,三人便去找那个掌柜黄梁了。 ——— 黄梁把终于天工阁漏下来的尾巴处理好了,便如王玄之所言,待在长安城里, 等候他们的传唤。 此刻黄梁人还在天工阁,借着夜色少有人瞧见,他想返回来再检查一下,看看白日的疏漏是否都被填满了。 刚离开白日走水的奇趣居,他从二楼来到一楼,想去乾坤居里,便听到了敲门声‘咚~咚~’连着响了两声, 似真还梦。 天工阁放了所有伙计的假, 此刻阁楼里只有他一个人, 寻常的敲门声,却让他的心无端跳了起来,舌口发紧。 他放弃了去乾坤居的打算,径直来到已经没有了动静的大门前,手按在门上,人却犹豫了,在打开与不打开之间徘徊。 黄梁总感觉门外,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可是那两声敲门声,又让他分外的在意。 最后还是好奇战胜了理智,他提着一盏桐油灯,拉开了大门,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门外连平日高高挂起的月亮都藏了起来,只有天工阁门上的两盏红灯笼,随风摇曳,连同阁楼的幡影一起, 看起来很是虚幻。 不知是否因为什么都没看到,让他放下了心来,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 他重新阖上大门,摇摇头告诉自己,可能是想太多了。 方才他做到了哪一步来着,哦,对了,现在要去乾坤居检查,这是一件大事,可不能忘了。 拍了拍脑门儿,他总觉得今日的自己,好似记性不太好了,连这么点儿事,都迷迷糊糊的。 一定是门外的灯笼,将他眼睛晃花了。 黄梁转身,就要往里走。 头顶上垂下来一缕乌丝,将他眼睛的路给遮挡了,他不得不顺着乌丝抬眼望去。 他将桐洞灯上举,借着灯的光线,看清了上头,让人全身毛发炸开的景象。 一张面色苍白,瞪圆了双眼,七窍流着血的人脸,正倒吊着一颗头,死死的望着他。 令他心紧的不是这颗头颅,而是那头颅的头人,他万分的熟悉。 下晌烧焦了的贺杰。 “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黄梁自诩见多识广,也没这么个广法,死了还没过夜的人,便是头七也该回自己的家,怎么跑他这么里来了。 就像是来报仇一样的,因为死在了他的店里,就要来寻他的仇。 ‘贺杰’没有开口,就这么望着他。就连身形都保持着没有动一下。 敌不我,我想动。 黄梁想离开这里,今晚的一切都太诡异了,让他好像脚触不到实地,就像是在梦里一般。 他想迈着大步离开,就发现那种诡异的感觉更加的真实了,他的脚像是被什么抱住了,久久不能落下去。 行动受到了限制,缓慢又清醒。 清楚的感觉自己动不了,后头的‘贺杰’也从高悬于空,变成了凌空行走。 谷膿 就在他的头顶上走着,他走十一步,头上的‘贺杰’挪一下,黄梁快被这种感觉逼疯了。 清醒又压抑。 挣扎无效,他只能低头认输,不是不想抬头,实在是那张脸,看了一次不想再看第二次。 “你已经死了,老缠着我做什么,并不是我想取你的性命,实在是你命中该有一劫,要怪就怪你的老子吧,”黄梁垂眸盯着桐洞灯的影子,以及地上两道交错的人影。 一道是他的,另一道是谁的呢。 他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暮地,他想了起来,死人是没有影子的,压在身上的那股无力感,豁然消散,他眼神锐利如刀,“你究竟是何人,竟然敢扮做贺杰来吓我。” ‘贺杰’仍不发一言,他的身影慢慢变幻,最后成了光团子,显出了真身,赫然是那噬梦虫。 “噬梦虫,你怎么会在此地出现,”黄梁脱口而出,他顿时便反应过来,“糟了。” 噬梦虫身上的灵力,变成‘贺杰’直到梦境消散,已经到用光光了,这会儿根本不能回答他。 黄梁警惕的看向了四周,噬梦虫需要有人来控制的,它们自己根本成不了气候。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 黄梁就要伸手出抓噬梦虫,划破暗夜的一只白手,横插过来,先他一步,抓走了噬梦虫。 “你是谁,为何要扮贺杰来吓我,若是那贺左司郞请来的人,我愿意出双倍。” “噗呲~”小白手的主人,笑了。 就这么一声,根本听不出来个所以然,黄梁又说,“若是我哪里有得罪的地方,还请高人现身说明,我一定好生赔偿高人。” 心里却在想,这人手里有噬梦虫,又晓得贺杰之事与他相干,定要找出来除之而后快,此刻这人躲着不现身,只能先把人骗出来了。 说了很久的话,对方却不发一言。 好似天工阁一楼发生的事,只是他自己的臆想,一切都是他虚构出来的。 没有噬梦虫,黄梁的脑子清楚得很,那人就在天工阁的某个角落里,或者说就在一楼,静静的看着他。 黄梁久候不见人,常年训练出来的耐心一扫而光,他不想再坐以待毙。 “既然你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相比较方才那个白日里待人有礼的掌柜,此刻他身上多了几分噬血,“是你自己撞到我手上的,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你的性命了。” 伴随黄梁的话音落下,是一道冲天的火光,一楼顷刻间亮如白昼。 一楼的犄角旮旯都照着清清楚楚的,自然也将藏身的三个人,看照了个分明。 “我道是谁,原来是大理寺卿呀,”他说着舔了舔舌头,又说,“还有不良帅。” 最后才看向道一,“长安城里的捉妖大师,那破虫子竟然在你手里,我还以为被你杀死了。” 三人皆是木着脸。 他们没想到的是,这黄梁竟认识噬梦虫,听他说话,甚至还与下水镇发生的事情有关。 ——— 191 鸓 “你与下水镇的事有关,贺杰之死,也是你一手造成的。”王玄之问。 黄梁见是他问话,笑吟吟的回话,“没有呢。”配着他那一张脸,三人都是一阵恶寒。 黄粱还是那一身人皮,可是他的脸不似原来的脸了, 为了找出藏身的他们。 此时大堂里还有余烟,那冲天的火便是他吐出来的,三们的位置就如此暴露了。 黄梁此刻面目全非,那是一张什么脸的呢,经常有骂人,说的就是这种人头鸟身的。 这位曾经的天工阁掌柜,此刻头上顶着两只鸟头, 早已经看不出昔日人类的影子了。 陈夷之总算是‘大饱眼福’了, 之前鱄鱼三姐妹合一起,三只鱼头长在一人身上的景象,他活生生的错过了,今日总算得到了补偿。 “这是什么鸟,怎么有两只脑袋,”道一也没理他,而是问了黄梁,“天工阁原本的掌柜就是你,还是你顶替了曾经的他。” 黄梁笑出了鸟叫声,“你说这个丑陋的老头子长相呀,要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人相信我是个人类,也不至于变得丑了这么多年,连个女郎都找不到。” 说着说着就有些哀怨了,他看向了王玄之、陈夷之两人,若非是这两人不能轻易去动,他早就去借皮囊一用了。 至于怎么个借法,每个妖怪的手段都不一样, 最直接的就是吃了对方。 想着想着, 黄梁意动。 他喉咙突然变得很干, 想立刻咬断对方的脖颈,吸光身体里的血液。 “不是杀人了换来的皮相就好,”三人皆松了一口气,此妖怪身上背了不省人命官司,再多一条又是一声家庭悲剧。 天工阁里有问题,里面的人有些有问题,都应该由律法来管束,而不是死得不明不白,连人什么时候没人,外面的人都不知道。 “不过就是一个糟老头子,你这么操心作甚。”黄梁不懂。 道一瞥了它一眼,“不懂人命可贵,人命为何物的妖怪,又如何能明白这个中的道理。” “你个小道人,说的什么话,我可没害过人,老老实实的守着天工阁做生意,”黄梁的鸟叫声又响起,“王寺卿带着下属,夜半擅闯我阁中,明日我要去敲响京兆府门前的大鼓。” 不愧是在京城生长多年的妖怪,对这些事倒是清楚得很。 三人受他威胁,没一个害怕的。 陈夷之甚至挑衅他,“何必等到明日,你现在就可以去,你可以试试,看京兆尹抓你,还是抓我们进大牢。” 黄梁后退一步,顶着两张鸟脸,痛心疾首的说,“大周初立不过三载,官官想护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何罪之有,不过是想维护自身的利益,竟然就要被关押起来。” “你当然有罪了,”王玄之戳破了它的戏码,“道一,把证据拿出来给它看看,也让它今日死得瞑目。” 话虽如此,王玄之其实并不想就地处决它,这只双头鸟在天式阁做了多年,他还没出生就在了,知道的事情一定很多。 譬如下水镇的事,噬梦虫的出现方式,道一说过是很特别的,知晓它们的人少,见过的就更少。 谷鉧 双头鸟怪一眼就能认出来,可见它对此的熟悉程度了,其中的问题可大可小。 端看它们将噬梦虫用在什么地方。 道一把水滴吊坠,以及孙二牛指甲缝里找到的细线一般的东西拿了出来,在双头鸟怪的眼前晃了一下,“鸓鸟,这是你头顶上的毛发吧。” 其实她一开始也没认出来,这只是一片羽毛上掉下来的两根细丝,确实很难辨认。 但两颗鸟头出来的时候,她看着那一片片油光呈亮的羽毛,由于灵力涌动,羽毛也飞舞着,那根根细丝也分散开来。 双头鸟怪被叫穿了身份,并不以为意。 这个小道人的本事,几乎扎根于长安的他,是一早就听说过的,所以她今日上门来买东西,自己才会搞出这么多事来。 “就那么两根细线,你们就想定我的罪,也太搞笑了吧,”鸓鸟双手一摊,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那个吊坠确实是我遗失的东西,想来是那孙二牛偷了去。” “我可没想说过孙二牛身上找到的,”道一狡的笑了,得意的冲它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王玄之却是指着,方才被烧毁的地面,以及那一楼大堂里,有几张火势经过,被烧毁的地方,“还有你方才留下的铁证,此火与二楼烧毁东西之后,留下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 鸓鸟仍是不承认,“谁看见刚才是我喷的火了,不能因为只有我在,就说火是我喷的。” 道一鄙视的看了它一眼,“作为一只妖怪敢作不敢认,当人类的掌柜久了,胆子也成了鼠胆,但是这脑子么,好像也没什么长进。” “你说什么!”被来来往往的权贵家下仆给捧得快上天了,他已经许久没受过这等侮辱了。 道一不屑的说,“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灵了,脾气还不好,自己蠢笨,也不许人说了。” “你不会是忘了,我知道《百娇谱》吧。” “那又如何,”鸓鸟真的被气昏头了,“你若是不知道,又如何晓得我的身份。” 道一像是在惋惜它的脑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有山名曰翠山,山中多鸓,其状如鹊,赤黑而两首四足,可以御火。” 鸓鸟面色几经变幻,精彩纷呈,最后又恢复正常,“小道人你这话说的是我可以防火,不是可以放火,你想屈打成招吗。” 道一又指着自己的鼻尖,“你看我脸上写着傻子两个字么,”她说,“《百妖谱》未有载,但是另一本书上却是有载,你们是可以吐纳火的。” 至于是哪本书,道一却没有在此明说,妖怪之间的消息流传有渠道,还是给自己留点儿?好。 “羽毛是你头上的,火是你许的,鸓鸟还不束手就擒,”王玄之似要立刻将他捉拿归案般。 陈夷之提着长枪,就朝鸓鸟冲过去。 ——— 192 活捉 道一闻弦歌知雅意。 这只鸟要捉活口,正好她也想问问,鸓鸟怎么知道噬梦虫存在的,它们手里又有多少,像这样的妖怪,被禁锢了自由。 鸓鸟没想到不良帅是个冲动的人,还没等他再次自辩, 就已经提枪杀了过来。 真是个武夫,那些人说得真心没错。 鸓鸟立刻闪躲,这也是它们需要防备的武器之一,好几位妖怪的身上,留下的伤口,都是这杆去银枪打出来的伤。 人是个凡人, 可拿的武器却是不凡。 为了灵活躲避,鸓鸟现出了原型,瞬间便飞离了原地, 两颗脑袋四只脚的妖怪,盘桓于他们的上空。 鸓鸟的长喙尖得吓人,向下面的人俯冲过去,陈夷之伸出长枪横档,两者之间发现利器碰撞的声音。 一击不成,又转向了另一面。 三人中唯一不能用武的人,最是好拿捏了,它又向王玄之飞了过去,后者惊鸿掠起,直接将他带离数尺远。 “急急,斩邪!” 鸓鸟浑身的鸟毛全部炸了开来,根根倒竖,鸟翅一振,飞向更高处。 它低头一看,方才待过的地方,一团紫意浓郁的灵光团,打在了那里。 若是它没有急时闪开, 打在身上的话, 全身的羽毛估计都焦了,一如白日里那贺杰一般。 它又惊又惧,总算是正眼看道一了,说着它的鸟语,“没想到你这小道人,竟然还有几分本事,我还只当旁的人夸大其词。” 道一眯眼看它,“欺负普通人算什么本事,今日便让我教教你,什么是有所为,什么是有所不为。” 哼,她经常被气个半死,与人家打斗都未尽全力,这些妖怪倒好,出手伤的便是性命。 鸓鸟过了多年高高在上生活,现了原形还当自己是那个受人追捧的大掌柜,被人当成小二一样训斥,它很是愤怒。 长喙大开,怪异的叫了一声,似鸟非鸟,跟着吐了一口鸓火,想要立刻将人给烧死。 王玄之两人已经从被攻击人员,变成了观战人员,他们紧张的看着场中的道一,恨不能马上过去帮忙,可是过去了,说不定帮不上忙,反而会给她添乱。 他一早便取下了骨笛,准备随时帮忙,只是放他一点儿血而已,将养一下便回来了,能帮上忙就是好的。 陈夷之用国握着长枪紧盯着场内一人一鸟,他越发的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帮不上,每回遇妖怪,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道一去争斗。 道一在场中反而是最轻松的,火势向她袭来,她没有立刻闪避,反而站着不动。 她有件事需要验证一下。 王玄之的理智告诉他,道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可感性让他觉得需要去救人。 他‘抛弃’了好兄弟,冲入了熊熊火焰后方,挡在道一面前,拉着人就要离开,却发现后背的灼热,没有如期而至。 谷蓉 王玄之回头一看,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道一也惊呆了,还有些后怕。这人知不知道,他刚才就成了烤乳——哦,烤神仙了。 她感觉好生奇怪,分明应该责备对方,不看清情况就乱来。但只要一想到这人冲入火海,是为了救她,又觉得很开心是怎么回事。 道一在这边胡思乱想,那头的鸓鸟连想法都没有了,它才是真的害怕。 “你手里怎么有毕方鸟,”道一好奇的看着它,“你们交换消息的时候,怎么没说到小胖子吗。” 鸓鸟即使很害怕,眼角也不由得抽了抽,毕方鸟可是神兽,被人类养了也罢了,还起了这么难听的绰号。 小胖子毕方早就听习惯了,刚才才吃了一点儿,都没饱呢,它张嘴呼出一口黑烟,“小道人,就这么点儿吃的,牙缝都不够塞的。” 道一戳戳它的身体,“就你这小身板儿,吃那么多做什么,小心撑坏了。” 小毕方不服气,鸟嘴翘得老高了,“哼,我长大了可比你大多了,少瞧不起鸟了。” 道一指着仍飞在空中,并且试图缩小息的存在的鸓鸟,“比起它来,能越过它去吗?” 小毕方一开口,便是高高在上,“一只小鸟而已,”又扑棱着还飞不太熟练的翅膀,试图与对方平齐,“给我梳理羽毛都不够格。” 道一三人奇迹般的从小毕方的鸟脸上,看出了嘲弄,鸟界现在也这么卷了吗,鸟中卷王呀。 相比起对三人的不屑,面对小毕方鸓鸟谨慎中,又带了几分恐惧,这是血脉带来的压制。 即便它已经长大成人了,对方还是一只幼鸟,天生的血脉压制,让它不敢轻举妄动。哪怕是这只幼鸟看不起它。 鸓鸟现在唯一想法就是逃,自己的优势是用火,现在完全没了这方面的优势,而且它们的消息里,少了这只毕方鸟,需要将消息传出去。 已经在思考退路的鸓鸟,没有发现,它的身后悄悄升起了绿茵茵的符纹,流转起来像是藤蔓,上头还带了黑色的尖刺。 正是带有豪彘刺的束缚术,它有短暂麻痹敌人的效果,双方交战,一瞬间尤为重要。 鸓鸟煽动两翼,犹如大鹏展翅欲高飞,一楼大堂里所有的东西,被煽得七凌八落的,站在大堂里的人衣裳猎猎,犹如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下。 他们躲开了甩飞过来的桌、椅、凳、还在大件的柜子,鸓鸟满的就要飞走,临行看了一眼小毕方,似乎要将它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它扑闪着大翅膀,转身就发现,自己早就被一道巨大的囚笼给困在了其中。 囚笼上面还有一股特别熟悉的气息,那是才死了没多久的豪彘刺。 它更想离开此地,这个小道人一身诡异,竟然能吸收它们的能力为己用。在它现出原形时,她也没露出惊讶的目光,显然早已经知道了。 它一定要离开这里,把消息送出去。 同为玄二级,道一还能让它跑了,那它也不用捉娇了,现在就离开长安回她的九宵观。 “束缚,收!” 193 审问一 绿色藤蔓如同囚笼一般,向中间的鸓鸟靠拢。它挣扎得非常的厉害,先是用灵力护住自己,不让上头的刺碰到身体,又试图冲破束缚。 三人一鸟,就看着空中的鸓鸟,带着围成了囚笼一样的藤蔓, 上窜下跳。 “急急,驱邪!”道一的一只手控制住束缚,另一只手将火灵力灌入紫符中。此术不会立刻斩杀妖怪,只是压制它们的行动力。 捆得寸步难行的鸓鸟,被打了个正着,‘束手就擒’紧随而来的是豪彘刺, 刺入它的身体,它的意识渐渐失去。不同与贺杰死前,最后见着跟班惊恐的脸,它见着了三张都松了一口气的脸。 吾的鸟命休矣。 ——— 鸓鸟悠悠醒转,已经处在了一个黑乎乎的房间里,它还被串在了一个架子上,想起了曾经见过的烤全羊,两者之间很是相似。 羊是横着烤,它是竖着绑的。 鸟翅上钉了几根豪彘刺,数量不多,既能保持它头脑清楚,又能教它棉软无力。 好狠毒的心思。 鸓鸟看清自己的待遇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些人抓它是要做什么。没有恢复人形,鸟脸上的眼珠子转得飞快,它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活下来。 照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三人想要从它身上得到东西。 如此就有了谈判的把握。 脚步声传来,它立刻闭起了双眼,装起了昏迷, “睁开你的鸟眼, 我知道你醒了,”道一抱着小毕方,走在最前头雄赳赳气昂昂。 鸓鸟看来便是如此,小毕方每近一步,它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人借鸟势,鸓鸟只有这一个想法。 真是太卑鄙了。 鸓鸟就像一个刚睡着被人叫醒,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咦,此处是什么地方,你们带我来做什么,”演起戏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道一告诉它,“你是一只鸟怪,这个事儿还记得吧。” 鸓鸟呆呆的点头,啊,不是,怎么和别的审问不太一样,这与它预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摸不清她的用意,只能呆呆的点头,“我是一个好妖怪,真的,在长安这么多年,都没做过坏事。” 三人:要不是大理寺还放着几具尸体,就要相信它的话了。 道一:“......鸟类其实也是人类的食物,这事儿你应该也有所听闻吧。” 鸓鸟:......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会儿怎么和它想的又一样了。鸓鸟摇了摇脑袋,一定不是我先前想的那样,把它绑成这样,就是为了方便烤了吃。 人类的心思那么复杂,怎么会只有这么简单呢。 谷陜 道一接下来的话告诉它,有些人真的很简单。 “咱们的不良帅你认识吧,”她指着陈夷之,“他已经馋妖怪的肉很久了,所以这一回,我捉了个新鲜的,现烤了给他吃,让他也尝一尝,何为妖怪肉。”道一说得很认真,馋肉的不馋肉的都沉默了。 鸓鸟的两只脑袋,依偎在一起,似乎这样能得到一点儿温暖,可它觉得温度好像过于高了些,四只脚丫子下面,好像有火在烤似的,它似乎闻到了羽毛焦了的味道,好像闻到肉香味儿了。 受豪猪彘刺影响,它的反应有迟钝。 当真的感到烫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小道人她没开玩笑,还有那个小胖子,哦不,是神兽毕方,你作为神兽的尊严呢,去了哪里,怎么在这个人类面前,完全没了。 让你吐火就吐火,简直丢尽了妖怪的脸。 鸓鸟白天才烧过一个人,很熟悉流程,此刻它只有被烧死的恐惧,拿筹码谈判什么的,根本就没机会提,“高人高人,你快让它停一停嘴,我好难受。” 道一不满意的撇嘴,“可最我一直欠着不良帅的妖怪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修道之人不能欠东西的,后果不是我们可以承受的。” 她一本正经的胡扯,着急的却是鸓鸟,本想破口大骂,你的因果干我何事,无奈鸟在烤架上,不得不低头,“我认识不少妖怪,随便给你烤一只都行。”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是什么妖怪,我得先知道好不好吃才行,”道一勉为其难的接受了它的建议,又让毕方火吐小点儿,省着点儿用。 鸓鸟:......刚才大火烤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夷之:......他想说他早就不好吃了。还有随便烤一只是什么意思,看不起谁呢。这一人一鸟怎么说起话来,那么欠揍呢。 王玄之本来还在替她担心,关于道人的因果,听到后面便知晓,这人又在忽悠妖怪了,用她的话来说,这个世界奇奇怪怪,大家可可爱爱,打打杀杀的不好不好。 她就是想省点儿灵力,也有点儿懒得动弹。 王玄之想待有了空暇,他真的想去九宵观,亲眼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世外仙境,养出她这样的人,没有少年人的呈凶斗狠,但遇事她是真的上,每每都冲在他们前面。 鸓鸟想保住一条命,支支吾吾的吐出一两个名字,又感觉脚下的火焰在升高,只能闭着眼快速的报了几个名字,有些是无名之辈,有几个还叫得上名号的。 王玄之暂时充作书吏,记录下它的口供,又不经意的问,“你为何要杀了那贺杰,”问话的同时,他似是不经意的撇了一眼隔壁的牢房门,里面是没有囚犯的。 鸓鸟两颗头同时垂了下来,沉默了一瞬,“我看不惯贺小郎君如此霸道,就想替天行道,除了这个祸害,”怕几人不信,它又补充,“他总是欺负自己带来的人,连带着我天工阁的人都讨不了好,回回闹事,惹得我们店里的生意都黄了好几桩大单子。” “因财杀人,可本官一个字也信不过,”王玄之又向朝着那间空牢房说,“鸓鸟你方才已经亲口承认杀害贺杰一事,有贺左司郎为证。” 隔壁的牢房里走出一人,正是那贺田,他用吃人的目光看向了被架在火上烤的鸟,恨不得给上一叉子,也分一块儿肉吃,“多谢王寺卿为我儿查清真相。” “我还想听听这妖怪,杀我儿的真相。” “可。”王玄之颔首。 —— 194 审问二 “道一!” 王玄之朝她点头,“时机到了。” 道一磨刀霍霍向牛羊,哦不,是摩拳擦掌向鸟怪,鸓鸟不知为何,这一刻很害怕它,甚至超过了对毕方鸟血脉压制的害怕, “你你你不要过来呀!” 贺田这时才正眼看向了道一,这个道人仵作他知道。 去岁捉了长蛇,为了教圣人相信世上真的有妖怪存在,早朝会都没结束,王玄之带着上早朝会的君臣去了大理寺,这个道人仵作当场还给圣人, 表演了一场小鸟吐火。 圣人虽被吓了一跳,却并未降罪,反而还下了旨,让这三人在长安城里便宜行事。 就是现在这个妖怪脚下的小鸟,没想到还一直养着,按说这三人里,有两个好吃的,应当早就没命了才是,不过这也不是他关心的事,他如今只想知道真相。 他也想看看,这个小道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得了圣人的的御旨。 道一将小毕方将给了王玄之,后者抱起了小胖子,更像是仙人下凡,抱着他的仙宠,小毕方一下子就有了神兽的气势,她呆了呆了,想抱回来交给陈夷之,可那货不靠谱呀, 他还惦记着小胖子的一身肉呢。 脚下没了火烤, 鸓鸟刚松口气。 便见着道一从身上摸了,好几块灰扑扑的石头,长得很是平平无奇,它也感受不到什么灵力波动,但它认识呀,那是它们身体里的一部分,种族不同,可东西是一样的。 都是妖晶。 它可算明白了,这道人仵作,来了长安之后,修为长涨的秘密,原来是吸收了妖晶上的灵力,这个认知让它更加的恐慌,现在连传消息它都不敢想了,只求今夜能从天牢里离开。 哪知道一又把妖晶放回了布袋里,“不好意思呀,拿错了,我重新再找找,东西太多了,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待看到她拿是什么出来,王玄之都不好替她辩解,是拿错了。 符纸那么薄的,能与妖晶混淆? “道仵作,王寺卿让你审问这妖怪,你可不要辜负他的期望,本官也在等一个结果,”贺田看不惯这种小儿把戏,完全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小儿可还有验尸房里等着我带回家。” 道一笑眯眯的点头,“左司郞莫急,马上就好,袋子里的东西有点儿多,我这一时半会儿不好找,只有找对了东西,才对这妖怪有用。” 她拿了一张普通的安神符,啪叽一声就由贴在了鸓鸟的额头上,“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说完道一的神识,猛的侵入了它的意识里。 谷谆 鸓鸟在自己的意识里,见到了外来客,它又一次明白了,为何这道人能晓得那么多事,原来竟然会这等邪术,实在是太恐怖了,在自己的意识里,它竟然弱于对方,可它不会放弃的。 一人一鸟在鸓鸟的意识里斗起法来,相比较熟门熟路的道一,它还是第一回遇见这个情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慌乱择路,很快便落了下风。 意识里的鸓鸟,被道一以束缚术捆住了,只容它张嘴说话,在它开口之前,还搜罗了一遍它的记忆,确保它说的是真的,这才开口让它说话。 旁观的三人,只看到鸓鸟的表情呆滞,它似是无意识一般,呆呆的回了一句,“好的。”王玄之约莫已经猜到了她的用意,那符纸应当是障眼法,用来迷惑贺左司郞的。 “你为何要杀害贺小郎君。”一个很寻常的问题,可意识里被困的鸓鸟,仍在作无用的挣扎,它好像不想或者说不愿,又像是不敢回答,最后还是没能胜过道一,它呆呆的说,“一开始不想杀他的,只是想在奇趣居,或者天工阁里任何一个地方,放一把火便成。” “为何要放火,又为什么改了主意?”道一又问。 贺田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它,马上就能知道他儿子,为何受这无妄之灾了。 鸓鸟双眼失去了意识,但它仍‘准确’的看向了道一,“因为你到店里来了,既不能明面上拒绝你,又不想你去一楼里挑东西,所以想要引开你,只有放火才不会显得突兀。” 道一:“......我为何不能去你们店里挑东西。”感受背后那吃人的目光,她觉得自己才是真的无辜,瞥了某位抱着仙宠的人一眼,她受邀而去,怎么倒成了走水的起源了。 鸓鸟又说,“店里的东西,怕你认出来路。”天工阁这么大一个阁楼,店里有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很是正常,就像现在的商人,没有几个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店里的货,都是正大光明的。 但是具怕一个道人,只怕这货的来路,问题不般的大,陈夷之脑子里闪过血淋淋的画面,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他亲身体验过的,他脱口问,“你们用人来作材料了?” 王玄之喉头有些发紧,他想到失踪案卷里的人口,是否就包括在这里头,却见那鸓鸟呆滞刻板的晃头两颗脑袋,“不是,货具体出自哪里,我也不清楚,但是上面的人说了,不能让懂行的人进天工阁。道仵作近来声名鹊起,我便是担心她看出来什么来。” “那你为何要杀了贺杰,他与这件事并无干系。”王玄之很想问他嘴里上面的人是谁,但必须先洗清道一身上的锅,被一个左司郞盯上,即便自己护着,她在长安会受到许多的阻力。 鸓鸟两张鸟脸,露出了古怪的笑意,“我也不知道,反正上面的人交待过,贺杰那人若是在天工阁里太过分,我们是不必留情的,所以我借着引开小道人的机会,也除了这个嚣张的郎君。” 贺田的脸色由青变红,再由红变紫变黑,到最后刷的一下白了,“今日之事,本官先谢过王寺卿,小儿想要急着回家,”这话就是说不会记恨受道一连累的事,说完他就离开了大理寺牢房,不顾三人各异的脸色。 “贺左司郞家中有丧,本官便不多留了。”凶手已经查了出来,死者便可由其亲人领回家下葬了。 ——— 195 熟人 “你的上司是谁?”送走了贺杰,王玄之又问它。 鸓鸟本就呆板的四只眼睛,此刻因为他的问题,显得更回的呆板,被豪彘刺扎住的翅膀想要抱住脑袋,但无奈动不了,只能胡乱摇头, “我也没有见过,在天工阁做事这么多年,有什么指令,收到的都是飞鸽传信,”它还要再说什么,声音却突然断了,已经没了呼吸。 与它意识相关的道一,庆幸闪避得及时, 否则意识捆绑在一起,她兴许要变成一个傻子,唔,想想就好可怕呀,她还这么年轻,傻了怎么去看大好河山,吃遍天下的美食。 “这是怎么了?”陈夷之走到鸓鸟身边,属于它的气息已经消失了,突然死亡,一一掰开两张长喙,里面没有任何毒物。 王玄之虚扶了一下,才回过神的人,“道一,你与它之间,方才发了何事,”他问得含蓄,牢房里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有些事断不能让别人听了去的。 道一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无事,“鸓鸟的身体里,被人弄了东西,关于有些东西,它只要想说,就会触发到立刻死去,至于是什么,回头再与你细说,我现在需要取点儿东西,”她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上面映出她的一口大白牙,“嘿嘿......” 她熟练的剖开了鸓鸟身体,取出了里面的妖晶,“现在我们去哪里说?” 王玄之似是想到了什么,“夷之,你先回去将舒光带回家,此事他不宜掺和进来,”陈夷之觉得奇怪,那小子成了道一半个徒弟,哪里还能分得这清楚,但好兄弟向来便有成算,他也没多想了,应下便先行一步了。 道一也觉得奇怪,那小子不在道宅听,回头在陈家,陈夷之能对别人守口如瓶,对着亲弟弟,哪能一点儿口见都不露,“寺卿——” “嗯?”王玄之回望,像是不明白她叫住自己。 “无事无事,是我刚想到自己好像掉东西,又想起了东西放在家里,”本想问问他这么安排的用意,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王玄之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肯定有他的用意。 牢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还有一具血淋淋的妖怪尸体,其他的犯人关押在外面一些,与此间隔了一些距离,捉了鸓鸟之后,有意这般安排的。 “呃,那个那个,寺卿,你可以把它还给我了吗?”道一指着睡得特别舒服的小毕方问,王玄之身上的气息特别好闻,还带着一股独有的香甜,到了他的身边,一会儿就睡着了。 王玄之眼里噙着笑,“给你。” 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一接过小毕方,轻轻的它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小胖子还睡什么,起来干活了,”小毕方迷迷糊糊的感觉味道不一样了,“怎么回事。” “把它烧干净了。”道一指着地上的鸓鸟尸体,这个妖怪的身上很奇怪,有外力的因素存在,不毁尸灭迹,她觉得很不安心,就像随时会被人监视着一样。 “在烧之前,先将它的魂力吸收了,鸓鸟火属阳火,长蛇是阴火,这下你身体里的阴阳火都有了,身体达到了平衡,或许你清醒的日子会长一些了。” 小毕方摇晃着身体,跑到鸓鸟身边吸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打着嗝,飞了起来,吐出一口火,烧着了鸓鸟身体的一块儿,连着全身都开始烧起来。 连带着地上的血迹都灼烧了个干净。 道一摸了摸像吃醉了酒的小毕方,她可以用石斗符、雷符一类的符咒,来毁了这具尸体,但是动静太大,痕迹也太明显,还没这么彻底,就是辛苦这个小胖子了。 小心翼翼的将它放进随身黄布袋子里,又抛了一下新到手的妖晶,她双眼亮晶晶的说,“寺卿我们走吧。”她不滥杀妖怪,但是遇上作恶的,也不会手软。 谷硌 “嗯!” 两人自牢房的最深处,往光线最明的地方走。 走到快一半的时候,道一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戊一间里的犯人,那人穿着脏乎乎,有一个大囚字的囚犯服,半白的发丝凌乱,遮挡了大半张脸,见她盯过去,麻木的眼神里显过一丝错愕,随即而来的是慌乱,他赶忙低下了头,似是不愿与她对视。 “怎么了?”王玄之站在她身边问,里面关的是谁,他当然也清楚,进了大理寺的牢房,每一个人都是经他朱笔勾勒后,才被送了进来的。 道一摇头,“就感觉这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看过,可是又与记忆里的不太像,真是奇了怪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早些回去把事情说清楚吧。” 她没注意自己说话的时候,牢房里那人,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到王玄之分明笑着,但又没什么温度的眸子,又瞬间低下了头,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王玄之应下,“好,早些查清这些,你可别忘了,一个案子,给九宵观十个香客呢。” 道一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天呀,都一年多了,这才破了几个案子,师父和师兄应该没饿死在山上吧,时间一下子就变得紧张了呢,哪里还管什么熟不熟人的。 提着步子,飞快的就向门外走去。 临行之前,王玄之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犯人瞧了个正着,如坠冰窟。 牢房外的气息果然新鲜,道一用力的吸了一口,脑子都变得清晰了,看着驾好马车的钱小羊,不由咂舌,这届的打工仔,也太拼了,通宵候着,相比起她,真的是太勤奋了。 钱小羊目不斜视的将她迎上了马车。 当真是羊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上车之后,她看到来回时的那个长匣子,仍在马车里,不够好奇,里面装了什么,但是匣子的主人没说话,她也不好擅自打开来看。 “你要不要打开来看看。”王玄之坐在她的对面,含笑望着她。 夭寿哦,一个小郎君,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道一拍了拍脸,“里面装了什么?” “打开一看便知,”王玄之笑话她,“怎么我们的道仵作,没这个胆子开一个匣子吗。” “看就看,谁怕谁呀。” 196 此中有琴意一 不知为何,道一突然就变得很紧张。 她的双手有些发抖,在匣子光滑的表面来回摩挲,像是在给它打光一般。她白了王玄之一眼,都怪这人,好端端的作何要吓唬人,没有毛病也给他吓出来了, 王玄之摸摸鼻子,不自在的转了转脑袋。马车里似乎有些热,他掀开了车帘,外头明月皎皎,马车路过咕噜噜碾过,只余下一地清辉。 没人盯着,那种无所顿形的感觉也没了, 道一瞬间就不紧张了,她激动的搓了搓手, 只听啪嗒一声,那个匣子被打开了,“呀!”传来了她惊喜的声音,“安道,这是何意?” 王玄之收回了看夜色的视线,正色的看向了她,“先前上元节,因为大理寺的案子,令你错过了天官赐福,我也不晓得你们修道之人是如何计算的,总归是亏了你的福,这算是一种补偿,也当是送你的节日礼。” 上元节时,正好遇到了虎蛟的案子,整个大理寺几乎是倾巢而出, 去了善政村, 忙得不可开交, 天上只有几近满月的圆月, 还有一桩又一桩的悲剧。 那会儿谁还记得是上元佳节,要去逛灯会呢。 更别提去逛一逛长安,大周连办了三年灯会,这是第四年了,一年比一年盛大,整个长安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走到哪里,都能瞧见灯下美人,堪比花娇。 错过了下山后的第一个灯会,道一也不晓得这节日里,大有名堂了,除了他们道人讲究什么天官赐福,普通人过上元佳更多的是觅良人,与佳人约会。 她看到礼物的第一反应,不是什么私相授受,而是这也太合心意了吧,但她也晓得这东西的珍贵,瞧着便是手工打磨而制,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单单只是补偿一个上元佳礼,她受不起,“安道——” 王玄之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抢在她面前将话说完,“这礼说是上元节礼,其实也有某的一点私心,每回见你捉妖都是徒手,总是寻不到合手的兵器,便寻思为你做了这个。” “这这这你做的?”道一眼睛睁得老大,似乎不敢相信。 七弦琴的制作,最少需要一年的光景,光是琴身上漆胎,便有数层,涂了一层,晒干再涂,如此反复,至少有十四层,还要挑木料,音色要好,最后上弦,调试音阶,才能奏出符合它的曲子。 若是不符合,这一切都可白费了。 漆胎的选料,特别的讲究。 七弦琴漆胎选料,多用生漆与鹿角霜,鹿角霜是中药成分的一种,磨成粉与生漆拌合以后上于琴体表面,质地坚固,不易磨损,时间越久,琴的音色越透。 鹿角霜胎多用于七弦琴,历来为人所重。 也有用八宝灰、瓷粉或瓦灰与生漆合成,八宝灰胎是用金、银、珍珠母、孔雀石等数种珍贵宝石粉掺于鹿角霜中与生漆合成,其质地最坚,弥为珍贵。 比只用鹿角霜,又珍贵不少。 她双手流于琴身,确实是最贵的用料。 一颗小心肝儿扑通直跳,天呀,这都是银子的味道。 谷隙 道一将古琴翻了一个面,龙池凤爪至轸的位置,稍微有一点儿改动,但并不会影响它的音色,龙池的两侧,放了两把银光闪闪的短剑,以肉眼观,也是上好的材料。 王玄之‘咳’了声,“瞧你眼馋夷之的长枪,我家中有相同的材料,便抽空打制了两柄短剑给你,”怕她不收一般,忙说,“这个放在家里也是积灰,不如赠与有缘人。” 道一两袖清风是不想收,这也贵得离谱,倘若哪日她得罪了上司,要求她净身离开大理寺,那会儿可是什么都赔不出来的,虽然这个上司看着很好相处,但是万一呢。 还是便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是个修道之人,拿了东西不办事,这道可是修不下去的。但是不拿,她这颗心呀又过不去,眼睛根本离不开这张七弦琴。 真的是太合适了,它比寻常的七弦琴小了三成之一,可以随身携带,轻巧便易,即便是正常尺寸的,对她来也不费事,这个更是方便了,斫琴的人实在太用心了。 还有与陈夷之长枪的材质,虎蛟、谿边那么硬的皮都给戳穿了,简直是与妖斗的一大利器,弹琴不行的时候,咱用剑呀,先戳它两个窟窿再说。 真真是两样,她都舍不得。 可她不能要呀! 哎!人生惨事,莫过于,找不着心爱的武器。更惨的事,你一下子找着了一双武器,却不能拥有它们,只能看着它们从眼前溜走,最最最惨的事,还得自己拒绝两样武器自己找上门。 她真的很想要。 道一吞了吞口水,“安道这礼太贵重了,修道之人不在乎这些外物,”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只是要忽略她那不断回望又割舍的眼神。 王玄之无声笑了,眼里含了几分晶莹,显然是笑出了泪珠,“你这小道人,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你这一年在大理寺做事,为大周除的妖,旁人一生也做不成一件事。”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道一飞快的堵上话头,又说,“帮助验尸是与你早就有言在先,你用香客来换的,还发了俸禄,我没占便宜,你也不亏。” 王玄之:“......”他还真忘了这些事,好在香客的事,早就吩咐下去,万一把人家师父师兄饿死在九宵观,他们就要从同僚友人的关系,变成了仇敌吧。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了,古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今有我王安道慧眼识友,愿以这两件俗物,交一世外高人做好友,你可愿意?” 以友人相交所赠之物,这个理由真是让人退无可退,道一心里麻麻的,这人委实太好了,好到你不忍再拒绝他,“友人慷慨,我又怎好拂了这片心意。” 未来上值还要更加认真,努力赚钱,将来这份友情生了变故,她也不慌! 大不了还钱便是! 哼! ——— 197 此中有琴意二 王玄之嘴角轻勾,眼底含笑望着她。 道一将七弦琴抱在怀里,像是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友人、爱人、亲人。 不是别人的东西还能矜持,这会儿成了自己的东西,她恨不得抱着啃上两口。 当然啃是不可能啃的,这么贵的东西,用力磨蹭一下, 都要心疼坏了。她只会抱着睡觉! 她横抱着七弦琴,戳到了腰间的布袋子。 道一伸手去拨弄它,想要将袋子摆正,黄布袋子里的触感,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问, “安道,你做这张七弦琴,是上回噬梦虫之后, 便开始了吗?” 袋子里是那本《伏羲诀》。 “嗯!”王玄之没有任何犹豫的点头,好似不能理解她的用意,“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我瞧你拿了《伏羲诀》却不能使用,便留了个心眼。” 道一:好深沉的心思呀,她一点儿都没察觉出来。 “没事,我就说嘛,一年的时间,怎么刚好够你制作这张七弦琴,原来那么早便开始了,”更不想要了怎么办,可收了人家的礼,又当面的砸回去,她做不来这种事儿。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 “安道那时没想着交友吧, 只寻思找个捉妖的人,不愧是你, 找个打手也这么用心,庆幸我这一年表现还不错,与你混成了好友。” 王玄之嘴角轻抽,“......你说得不错。” 钱小羊面无表情的驾着马车,他提醒自己,我是一个没得感情的小羊,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只要快些到了地方就好,幸好夜里横行无忌,遇上禁军拿出大理寺的腰牌,更是畅通无阻。 道一低头轻轻抚过琴弦。 按音之色,余韵细微幽长,像有有人在风中倾诉,又如人在大漠里豪情万丈,缥缈多变;散音之色,松沉而旷远,如同厚德载物的大地,可从中追溯至远古;泛音之色,正如月下仙人,清清冷冷,高不可攀。 她抬头轻瞥一眼那谪仙,倒不似琴音那般清冷入骨,反而沾了凡尘的烟火,咕噜噜转动的马车帘子撩开了一角,皎洁的月光自他的后背照进了马车内。 那人的耳垂,“安道,不若将帘子放下来吧,看你的耳朵都给寒风冻着了,”道一还记着这人习了一身功夫,却不能随意使用,好心提醒他一句。 说完又低头把玩那两柄匕首了。 她此刻若是抬头,便会发现对面的人,耳尖红得更厉害了,几乎可以滴血,他更加不敢把车帘放下了,包括脖颈也烫得厉害。 王玄之借着夜风平息,他生平头一回送人礼物,不曾假手于人,都是自己亲自动手做的,虽是无关风与月,可他就是心口燥得厉害,有些别扭得厉害。 谷鼈 礼送出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对一个小郎君,太过于上心了,这不免让他想起了春秋两晋时,那些好龙阳之人,越想越不对劲,脖子上感觉越来越烫了。 “安道,你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道一关切的望着他,就要伸出手去探脉,王玄之唰的一手收回了手,不自在的说,“某某无事,方才运功,岔了气了。” 道一不放心的问,“哪日空暇,我为你彻底检查一下身体吧,我看你这身体,瞧起来也就表面风光了,内里也不知成了个什么光景。” 她的目光真挚,不含任何杂质。 王玄之的脸皮仍旧烧得厉害,这回是为自己的龌龊心思羞愧,“是安道的不是,还要你一直惦记着我的身体,你看诊需要多少诊金——”羞得脑子迷糊,说话也晕乎乎的。 道一轻轻勾了一下琴弦,又拍了拍胸膛,“你能为友人一掷千金,我也可以不收你诊金,”她‘嘿嘿’一笑,羞涩的说,“但是需要什么珍贵的药材,还得你去买,我还欠着你几百两银子呢。” 前行的马车忽的顿了一下,钱小羊若无其事的扬了一下马鞭。 王玄之实在没忍住,哈哈哈的一下子笑开了,“看来今日结交友人,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才是,”在她不满的目光中改了口,“朋友之间,也没有这么多好计较的。” 马车复又行了一段,前面不远便是道宅。 安静的马车,突然起了乱子。 道一猛的站起身,差点儿把七弦琴给扔车厢里了,又赶紧给抱好,生怕把它给摔坏了,她不可置信的问王玄之,“安道你方才说什么?” 王玄之疑惑,“这事儿我记得新年时,便已经和你说过了呀。” 道一尴尬的坐了回去,她能说自己把这事儿给忘了吗,“呃,那个,王大夫人说要上门来,我以为只是说着玩儿的,那个——”她家中现在美人儿无数,王大夫人不会误会什么吧。 王玄之不知她所想,只当她是有些慌张,也没告诉她世家说的话,可以当真,也可以是假的,端看对方的喜好,“自打除夕开始,后面跟着是新年,再来是上元,大伯母便忙得脚不沾地的,要安排应酬送礼,耽搁了不少时日,前两日才同我说了,要去道宅拜访。” 道一都快紧张死了,一所空宅,还是租的,里面阵法一层套一套的,长辈来访来就算了,她要是把人给弄进阵法里走一圈,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可又不能拒绝,当初自己也是应下的。 “小羊,马车可以再快些吗?”道一打开车门,火急火燎的催赶车的钱小羊,她想赶快回去好生安排一下,人家好容易从病中好转,别又被给她整出病来了。 王玄之轻咳了一声,“你别着急,还得过上好几日才会来,现在去你家,是要弄清鸓鸟他们的上司,还有哪些货物有问题,需要先将天工阁的事查清楚。” 道一呆呆的点头,“哦!”显然没把这事儿记在心里,她还在惦记王大夫人要上门的事,那位夫人远远瞥见过几次,真的是惊为天人,那么美的夫人,应该受到最好的待遇才是。 王玄之无奈摇头,“小羊,快去赶车吧。”反正到了地方,也得先说案子的。 198 法阵 “你们怎么那么慢,我将舒光都领回家了,”陈夷之站在道宅门口,看到飞奔的马车,仍旧嫌弃得不行,丝毫没想过自己后面都用上轻功了,完全就是胜之不武呀。 道一神游天外的下了车, 见他在门口站着,“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夷之:“......安道,她怎么了,还是这儿受什么刺激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王玄之左手背负在身后,右手掩唇清了一下嗓子,笑得很得正经,“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有关于鸓鸟与天工阁的事,今夜是要说出个章程来的——” “哦~全程如同提线的道一。 ——— “道一你在鸓鸟身上都看到了什么?”绕过影壁, 王玄之便开始追问道一,关于鸓鸟的一切,这只妖怪在天工阁做了几十年,来往之人非富即贵,背后有人的话,所图甚大。 但听道一说完,他又发现与自己所想的有出入。 “鸓鸟的事儿我看到的不多,首先要制服它说清楚害贺小郎君的理由,再到它莫名死亡,过程极其的短暂,贺左司郎离开之后,我欲再看,它就突然死了。”道一怀疑的看向了王玄之,“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是你问它上司是谁,导致了它的死亡。” 陈夷之:“......不是, 这跟安道问话有什么关系。”什么看到了什么,又什么都没看到, 乱七八糟的一堆,他听得头都大了,什么时候可以重返战场呀,他更想驰骋疆场,这什么兄弟,不看也罢了。 王玄之望向了堂屋外,堂屋的大门都未关上,并非是他们做事不小心,正是因为担心消息外泄,才会来道宅的。此处望去堂屋外面的布置一览无余,但这只是表象的,进个堂屋三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 他二人紧跟着道一,都险些中招,更遑论那些不请自来的人。 这一切都跟她师从有关。 整座道宅里布满了阵法。 他的脑子里也有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那鸓鸟的身体可是设了什么阵法一类的东西?” 道一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安道这么聪明,连这都想到了,与你想的有一点不同,鸓鸟身体里不是阵法,而是法阵——” “此二者之间,在于前者需要实际的摆放成阵,若有灵力等辅助则效果更好;而法阵则不同,只需要绘制出不同的阵纹,便能达到想要的效果。法阵的绘制,修为越高,达到的效果越好。” “譬如先前我为你二人止血,用的便是小小法阵,一个人有其他病,也可以绘制法阵医治,若非你二人性命垂危,此法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随意使用的。” “为何?”两人异口同声问。 道一解释,“法阵有封印与通灵的能力,具体封印什么,将来若是真的有缘,遇见了再告诉你们,有些时候不是告诉你们越多,就越好的。” “通灵是指我们可以借助绘制了,通灵符纹的法阵,施法者或者被施法者,都可以借此踏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与死亡或者过去的人联系。” 谷篰 黄布袋里的一块暖玉,欢喜的蹦了一下,小毕方被吵到了,伸出它的‘大翅膀’,一下子给抱在了怀里,暖玉挣扎半天,徒劳无功。 道一说得投入,并没有发现,她继续说着,“我将通灵法阵告知你们,是想说这种逆天的法术,都会受到反噬,不是折寿,便是其他的。” “一个人身上的病痛,不是一下子就有了的,有一个形成的过程,以法阵医治,顷刻间便完好如初,被治走的‘病痛’呢,又被弄到了哪里。” “天道是平衡的,万事万物都有背阳背阴,此处缺失的,总会有地方补上,你把多余的东西一下子全部丢掉,那么承载它的‘器物’又在何处?” 王玄之手心一紧,赶忙问,“那你先前为我二人止血,用了这法阵,可会受到什么反噬。”陈夷之也侧耳倾听,这欠的人情可大了。 道一‘咳’了一声,“这只是一个小阵法,治你们那会儿情况紧急,也是没有办法中的事,最大的问题,可能是我近日会损失不少钱财——”她眼珠子一转,又说:“但你们晓得的,我如今还负债,哪里有什么钱财可以损失,你们也别想着补偿我,给的越多损失越大。” 两人俱是松了口气。 陈夷之更是笑道:“等你吃不起饭的时候,我可以请你吃,保管你不会饿着,直到你再次有钱。” 道一白了他一眼,这人可以再大方一些吗,又不好意思的看向了另一人,“那个,安道呀,欠你的银钱可能又要往后拖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倾家荡产’了。” “无碍。”王玄之也没提不让还之类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朋友之间更应该算得明明白白,对方还是一个修道之人,万不能因为此等小事,损其道行、道心之类的。 陈夷之是真的快要笑死了,他半点儿面子给没给的,‘噗嗤’就笑出了声儿,“我说你小子,怎么穷成这样了,还为九宵观找香客,十多年来你们是怎么过的。” 道一干咳了一声,“你们还想知道,鸓鸟身体里的法阵是什么吗?” 王玄之瞪了好兄弟一眼,后者憋笑脸都涨红了。 一张白玉无暇的容颜,无端染了胭脂,真该叫外面的小娘子进来看一眼呀,道一真恨不得仰天长啸,拿着手拼命的捶胸口,天呀,一人看一眼,她能赚多少钱了,早知道就在大门口议事了。 “道一,你没事吧。” 王玄之回头说了好兄弟一句,“你好端端的笑她做什么。”虽然很好笑就是了。 陈夷之都不敢乱笑了,这人怎么那么小气,就笑了她穷而已,气成这样,真是丢了修道之人的脸,哼!他决定今夜不理这个小气鬼了。 道一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做了多么丢人的事,面皮烧得慌,嘴皮子不能输,“无事无事,方才在盘算那个法阵,不小心灵力走岔道了。” 王玄之:“......好耳熟的话。” 道一:能不熟悉么,来的路上你才说过哩。 ——— 199 王谢 “鸓鸟身体里的是一种类似自爆法阵。”道一不想再纠结了,大把的财钱,似乎与她的缘份都还没到。而且损失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才怪,她的心现在都好痛呀! “自爆?身体自动爆炸么,可我见他的身体还好好的, 不最后还是你让小毕方把它给烧了的吗,”陈夷之好像理解了,又好像走进了更深的迷雾里。 王玄之像是被触及到了,他整陷入了沉思中,听到有人叫他,这才回过神来,“你说的自爆,有好几个层面的意思吧, 有意识、灵魂、身体,每个层面的都不一样。” 道一这会是真的被他给惊到了,站起身绕着他走了几圈,嘴里不停的‘啧啧’,像是见到了什么神奇的生物一般,稀奇得不行。 王玄之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仔细看了身上,佩玉没问题,骨笛也没歪,头冠在她眼里映出来也是正的,鞋子花纹有相似的,但也没穿错,他呆愣愣的歪头问,“我哪里有不妥吗?” 道一却是摇了摇头,“安道呀,这些可都是修道之人才能接触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说完又‘啧啧’了两声,显然对这事儿感到十分的新奇。 王玄之本立刻回答她的话,但转念一想,他决定逗逗道一,“此乃王家藏书里的珍本——”道一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可真厉害,当初她可以看过所有藏书目录的人。 不说就不说罢,她还不稀罕听了呢,“鸓鸟身体里的自爆法阵,爆的是它的意识以及灵魂,它的外表看来与寻常时候无异,可内里已经炸了个稀碎。” “这种法阵既可以用来攻击,也可以用作防御,”道一同陈夷之说,“像你在军中待过便明白,攻击与防御,有时候是共通的。” 陈夷之眼睛亮得吓人,“你这小子竟然懂行军。” “不不不,我不懂,只是说法阵与你们攻击、防御敌人,有相似的地方,”道一抹了一把虚汗,这货怎么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哦!”陈夷之好失望的样子,焉焉的坐了回去。 道一见不得旁人这个样子,或者说见不得美人带愁,这人真的有点儿好看,美人带愁也好看,但开心的美人更好看,像春天满长安盛开的花朵,怒放着每一分喜悦。 美丽的东西总是需要呵护的。 譬如雪月,又如陈夷之。 哼!某人就算了,他对别人手下留情就成了。 “别着急呀,我不会打仗,可有人会呀,”道一笑眯眯的安慰他,“我手里有好东西,送给你了。”她说着又从黄布袋子里拿出了一本书来。 王玄之:“你这什么袋子,怎么装得了那么多东西。” 道一高傲的仰着头:“此乃我九宵观的秘术袋子。” 王玄之摸摸鼻子,咳咳,他好像讨人厌了。 陈夷之半信半疑的接过一看,他眼睛蹭的一下瞪圆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他激动的问,“这这这真的是给我的?” “嗯?不要就算了。” 谷縨 “要要要!”陈夷之立刻把那本书抱紧了,他都不敢当着两人的面看,立刻藏好了,生怕道一反悔似的,等将书在身上藏好之后,他才问,“你怎么会有《兵法》这书的。” 并不是所有的书,都能叫《兵法》的,也不是所有打仗之人写的行军之法,能够写进《兵法》里,世间只有一部《孙武兵法》,那是他们行伍之人梦寐以求的书,旁的书可以少看或者不看,但兵书他是一部也没放过,唯独这部,一直没找着。 王家的藏书《司马兵法》,他也拖好兄弟的福,偷偷摘抄了一份给他,被他放在枕头下,日日研习呢。现在就差这部《兵法》,《孙武兵法》乃是孙武所著,在战国时由鬼谷子,转赠其后人孙膑。 《兵法》现在有收藏此书的门户,据他所知只有一家,会稽谢氏,长安城中有他们游学的子弟,一次聚会多喝了两杯,不慎说漏了嘴。 晋时谢安谢公及其后人,权倾朝野、文采风流、功业卓著而载于史册,后人再称谢氏时,便多了谢安所住过的地方,会稽谢氏由此而来。 王家与谢家并称‘王谢’,世家荣宠绵延至今。 满门清贵的谢家,你若是用武力逼迫,换来的只有天下学子的口诛笔伐,以口才去劝说,只能是丢人现眼了,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十个他也玩儿不过谢家人。 王玄之的大伯母,便是出身谢家。娘家后台够硬,她自身也有手段,把王家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任谁也不出一个错字来,他最调皮那会儿,到了王大夫人跟前,都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现在不用去谢家,就能看到属于他们的藏书。 若非此刻是黑夜,他都想出去看看天色,这太阳到底打哪边出来的,真是意外之喜呀。他现在看道一,真是哪哪都顺眼,从今儿起他们不是兄弟,他们是知己。 士为知己者生死嘛。 道一的右手虚空轻甩了一下,她又祭出了凌虚子平日,与香客说话时,那份得道高人的样子,“此乃我九宵观之秘,尔等休要窥视。” 陈夷之愣了一下,本想还两句嘴的,但寻思自己占了大便宜,刚还将人引为知己,要为人生为人死的,不是冲上去砍人家几刀的。 他不满的说了王玄之一句,“都怪你,好端端的惹人家做什么。” 王玄之:“......还记得今夜我们是来做什么的吗?” 道一:! 陈夷之:! 他们真给忘记了。 他叹了口气,“那鸓鸟身体里有自爆的阵法,道一在那之前,你还看到了什么?”他们如今好似在一口油锅里,围着团团转,但就是爬不上来,需要一个人拉扶一把。 道一或许就是那个人。 “鸓鸟不像我们之前遇到的妖怪,它们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才会混迹人间,它是自愿来到人类世界的,时间大概是在前朝发生叛乱的第二年。” ——— 200 分析一 “第一年判乱方起,朝廷认为不成气候,圣人也并不以为意,反而大肆兴建别宫,为了去余杭看美人,便修建了一条去大运河,又做了一条华丽的龙船。” 道一歪着头说, “不过这都是人云亦云的事,鸓鸟偶然听见了,心生向往,所以想要下山看看,下山没多久就发现,山下的生活,并不如自己想的, 除非有钱有权, 才是那样的。” “所以他便进了天工阁做掌柜的?” 道一都懒得看他了,有钱人也有他们的痛苦呀,譬如不知民间的疾苦,“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以为人人都像我一样,还没到长安就能找着活计吗,”她自动忽略了到濮阳路上的‘艰辛’,又说:“经过十余年的打拼,鸓鸟好像才摸索出了人类的生存之道,经过几番明争暗斗,终于成功坐上了天工阁掌柜。” “哦,也不算是,而是它那时走投无路,自愿在身体里种下法阵,这才赢得了天工阁主人的信任,成为了新一任的掌柜,妖怪的寿命长可比人类干得久。” 月光透过窗户, 照在堂屋里,将一杆长枪照得光彩逼人, 油灯光线不足似乎得到了补充,陈夷之偷偷的摸出《兵法》,迫不及待的想要一窥究竟,却在听到这话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它方才在牢中所言,确是实情,上头与它联系,从未见过面,都是通过飞鸽联系,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但如果它想使坏的话,身体里的法阵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法阵也是对方将图纹绘制好,同信一起寄给它的,所以根本就没见过对方,但当时它渴求‘成功’,根本就没考虑到后果,所以同意了,鸓鸟也留了一个心眼的,但它哪里有人类的心眼多,它以为自己能给自己加上法阵,也能自己解除,结果就是你们看到的,它被控制了十余年。” 王玄之:“它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道一刚想说没有,又想起了一件事,“它除了待天工阁里,还有便是每月固定去一个地方,都是夜里去的,借翱翔之便,躲过巡夜的禁军,夜里抱回许多东西,放在阁中贩卖。” “如此说来,它家的货确实有问题,起码这来路便是不明的,可这只能证明天工阁的货逃避了一路上,路过城池该缴纳以及货本身的税,并不能说货源有问题。”陈夷之生平最讨厌这种人了,每顿吃一碗燕窝扔一碗,能挥霍十辈不止的,还要逃避这点儿钱,尤其是他们在行军之时,被这些人坑了不知多少。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而且道一说的事,只有她一人看见,作不得数,并不能成为中呈堂证供,他们连去查的理由都没有,还会打草惊蛇,再想抓住尾巴更难了。 王玄之听到货物之时,脸色一直变得很古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事情进行不了时,他艰难的从袖袋里拿出一物,‘咳’了一声后说,“道一,你看下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 道一总算明白他为什么扭捏了,真是为难他们的寺卿了,多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呀,竟做起了‘顺手牵羊’的行当,她眉眼悄悄的弯了,嘴角也止不住的上扬,还故意板正着脸训斥,“安道你作为大理寺的寺卿,竟带头做了起了违法之事,此事要不得,明日你去自首罢!” 就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倘若没看到她眼里的揶揄,陈夷之差点儿信了他的邪,但好兄弟‘偷’东西是事实,他僵着脖子转过脑袋,“安道,这是怎么回事?” “咳,就天工阁走水时,拿在手里,忘了还回去。”王玄之没说是因为见道一特别喜欢,寻思事后花钱买了,结果一直放到了现在,生平第一回‘偷’东西,虽是无意的,但他面皮也烧得慌。 谷熹 “哦!”陈夷之也不知信没信,有一下没一下擦他的长枪去了。 道一接过那个巴掌大的盒子,表面刻着一个驱蚊虫的符纹,盒子本身也带有一股木头的香气,味道极淡,不仔细闻几乎没有,想来是怕味道浓的了,坏了里头的东西。 木料、符纹。 有了这两样,便是里面没有东西,也能卖出一个好价钱,况乎里头有东西,而且那鸓鸟说过不想让她去乾坤居里找东西,便是害怕她识货。 所以这里面也是好东西。 她记得自己当时在多宝架子上,要拿的是——朱砂。 仿佛是为验证她的猜想一般,按在盒子的扣子上,‘啪嗒’一声便打开了,里面装的东西艳红如鲜血,气味微味,以手指轻捻,极细,并无颗粒大小的杂物,是上好的朱砂。 “朱砂是药草的一种,可以用来治病,用于心悸易惊,失眠多梦,癫痫发狂,小儿惊风,视物昏花,口疮,喉痹,疮疡肿毒,如砒霜一样有毒,但能治病。不宜大量服用,少量久服也是不宜的。” “修道人用朱砂画符,便是看中它的功效,它具有清心镇惊,安神,明目,解毒。所以符纹画在黄纸,或者病人身体等处,首先便能安抚患者的情绪。” 道一向二人说着朱砂的用途。 她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仍在不停的捻磨,“至于它们的来源,据《风物志》载盛产于剑南道的益州,江南道的潭州、矩州,山南道的襄州,岭南道的邕州和钦州、还有便是蛮族,靠近剑南道的地方,这几处产朱砂,可我摸着它,与《风物志》上所记录的不符合。” 陈夷之听了半天云里雾里的,只有兵书他会反复看,其他的书都是一遍过,立求不被人当个傻子,陈舒光多多少少学了他点儿毛病,不爱看书。所以这等《风物志》听起来,就没什么兴趣,为什么这人能如数家珍。 “那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道一笑着赞他,“夷之问了一个好问题,所以呢,它从何而来?” “道一你是否想过,鸓鸟为何会怕修道之人看到这些?”王玄之将鸓鸟所有的事情理了一遍,宛若春日播下一粒种,那颗种子,已经开始萌芽了。 ——— 201 分析二 道一的两根手指,被朱砂染得绯红。 闻言,她又将朱砂拿起来,仔细闻了闻,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再观色泽,她的眼力本就不同寻常, 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她赶忙用上了灵力,灵力注入到朱砂里。 那些朱砂像是活了过来,越发的鲜活,更是人刚流淌出来的鲜血。 道一心中一惊,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朱砂上面缠绕着, 若有若无的黑丝线,极细, 比缝补衣裳的还要细, 不仔细看,肉眼很容易忽略过去,微乎其微的存在,她不灌输灵力进去,兴许都不能出现。 里头有很多道黑丝线,每一道并不相连,他们都从一粒朱砂上冒出来的,道一用意识尝试接触对方,只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怎么了?” 道一摇头,她想再看看,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意识甫一接上,扑天盖地的惨叫齐齐涌入她的意识里,到处都是尸山、到处都血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朱砂混了许多妖怪的血, 同谿边相同,它们受到了屠戮,整个族群灭亡了,就为了这一盒盒的朱砂,”她想起了方才的身影,“这好像是在玉山村玉山上的那只狸力。” “你们还记得玉山村祠神案吗?” “犯事的是妖怪长右,你方才说的狸力,也是我们在下山时遇见的,还遇到了鴸鸟,你说过这三种妖怪,都出自同一座山,我记得是叫柜山。” “对!安道你没记错,但是我当时没提的是,这山下的英水里,有许多的白玉和朱砂。【有山名曰柜山......英水出焉......其中多白玉,多丹粟。】” “所以这盒朱砂,是出自柜山,柜山在哪里?”陈夷之总算发现自己的脑子还能用了,他猛的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玉山村案之后,你让我安排的人,在山上找到一点痕迹,但那些痕迹已经很久了,我以为没什么用,便一直没同你们说起。” “......你安排的人查到了什么?”王玄之揉了揉额头,这人的心思后来全用在‘排挤’、‘怀疑’道一身上了,能记得这事儿才怪,好在如今已经放下了这份怀疑。 陈夷之先看了他的脸色,嗯,没生气,这才放心的说,“据报信的人说山上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看时间也有十余年了,里头有好几口厚重的锅子,许是因为太过笨重,所以住在山上的人走了也没搬走。” “还有其他的吗?”王玄之问。 陈夷之摇头,“哦,对了,报信的人还将锅子的图案给画了下来,”他说着在身上摸索,然后尴尬朝两人一笑,“过了一段日子,我给忘了图纸在家中。” 王玄之:他是真的想动手了。 “......你可有看过那图纸?”王玄之敢保证,若他敢回没有,今日谁也救不了这人,他要大义灭亲,许是看懂了他的‘威胁’,陈夷之连连点头。 “看过的,我看过的,我记得大概长这个样子。”他在虚空比划。 谷搃 道一给他一个自投多福的眼神。 果然。 王玄之看完之后,如珠玉的声音有些发沉,像是每一颗珠子,都落到了别人的心上,“夷之,你看完之后,就没想起来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吗?” 陈夷之两眼一抹黑,本想说没有,但选择了闭嘴,脑子飞速的转动着,终于他想到了一件事,“这锅子与善政村的几乎一样,用途应当也是相同的。” 说完之后,他也知道自己耽误了什么大事,“这回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自大的。” 王玄之感觉头又更痛了,这人是为了自己好,生怕有心人接近自己,将他放在了第一位,怪他也不能怪这人,“以后断不可以这样了,若论错,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没有及时处理这件事。” “如今很多事情,都与妖怪有关。” “夷之方才说锅子的事,我觉得这些事是可以串在一起的,便试着把他们串在一起,你们且听一听,有不对的地方先记下来,我们再分析一下。” “首先道一说过有一群黑衣人,他们腰间绣有狼图腾,而这群黑衣人在江湖人,裴玠留在大理寺的口供下证实存在的,这点儿是没有问题了的。” “他们四处抢夺东西,同时残害山头妖怪,迫他们下山,如今长安城里,就有许多人受到妖怪的迫害,有妖怪下山,但需要真正的实证。”王玄之给道一留了一条余地,这等可以轻易窥视别人记忆的本事,在满是权贵的长安,尤其受到忌惮。 两人同时点头。 王玄之又说:“假设是他们抢夺天帝山的杜衡,这是一味药草,其用意暂且不明,但柜山的朱砂、白玉,用处显而易见的,拿到天工阁贩卖,这只是其中的作用之一,谋利。” “我就说这天工阁的东西,怎么那么好卖,还贵得要死,原来那些山头上弄来的,”陈夷之恍然大悟,又问道一,“这些东西上有灵气吗,人类用了会有修为吗。” 道一:“!”这人脑子怎么生的,他总和别人不太一样。 “除了极个别的能借助灵物,一朝脱离凡人的趣味,其他人只能靠里面的灵气,得到一些延年益寿的功效,别的也你别想太多了。” 道一白了他一眼,这才转头问王玄之,“安道说这些人谋利,可商人逐利,为了巨大的利益,可以挺而走险,这没有什么问题呀!” 王玄之点头,“确实,商人重利,还有一种人,只要有一成的利益,他们已经便蠢蠢欲;有两成这些人便开始上当安分,上窜下跳的;有五成的利益,便是你说的敢挺而走险了;十成的利益可以使这种人,不顾人间的一切律法;超过十成三倍往上,就敢践踏一切律法,敢犯任何的罪行。” “你说天工阁便是这样的一群人。” “是呀,不然他们怎么敢在各处架起了锅子呢。”王玄之叹息了一声。 不管这些人做什么,只盼不要伤到百姓,士农工商,农人排在第二,可权贵、商人所行之事,往往第一个受到伤害的,便是无辜又无知的百姓。 202 分析三 “这些锅子的用途是什么?”善政村一别之后,她就忘了问,当时觉得很重要,可那会儿人多不方便,到后来一直忙到现在,竟然忘了问。 王玄之瞥了一眼陈夷之,“你可知夷之在军中待得好好的, 为何被逐了出来,而他所做的事,到了长安不止他本人,便是军中也闭口不谈。” “与这锅子有关?”道一挠了挠脑袋,一本正经的猜测起来,“咱们的不良帅是在军中,偷偷煮了啥好吃的,不给上司吃, 被抓住了,所以撵出来了?” 陈夷之:这劳什子的知己他不要,谁要谁拿去。 很是严肃的问题,被她这么一问,王玄之都有些绷不住了,他清咳了一下,“那锅子不是铁制的,是用土筑的,不值什么钱,估摸这才是没被带走的主要原因。夷之也是因为军中缺东西,用来蒸煮提炼山中矿石的。” 道一朝他竖了拇指,“不良帅真乃勇士也,这等死罪也敢犯,哎,不对呀,他怎么活下来的。” 王玄之:“靠祖上的恩荫,留了一条性命, 但他才去军中多久,便敢做这种事,所以上头下了命令,严禁他再入军中———” “原来如此!” “那你的意思是,这些锅子用来提炼山中的矿物,譬如这盒朱砂,再有玉山村的那口锅子,似有银矿物。” 王玄之点头,“就天工阁而言,他们卖的东西极好,也极贵,一年就能赚不少,所以我推测他们其中的一个目的是图利,就天工阁货物源源不断,肯定不止你说的柜山一处。” “经过冶炼的每一种矿物,都有一定的过程,譬如挖矿,只一处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再则淘选,也需要人手,再往后还有许多道工序,这么多人集于一处,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透露出来。” 正好李思端来热茶,三人同时噤了声。 “劳烦四娘子为我们准备一份纸笔,”王玄之拱手一揖,李四忙回了个更大的礼,道了声‘稍等’,不过片刻便带了笔墨过来,复又离去。 王玄之拿出纸笔,他在纸上勾勒出来,“你们看这里是天工阁,由此贩卖非法采的矿物、获得大量的利益,再到玉山村、善政村的冶炼锅子,自成了一条商路。” “这中间的人手,便成了问题,”王玄之在人手两字上画了个圈,“我想起在惠兰院时,见到丰邑村的青壮挖尸骨,便在考虑大理寺堆积的失踪案,那些人或许没有丧失生命,只是失去了自由,当是被人困住了。” “捉人去提炼矿物,这便是案子一直以来缺失的一环。” 陈夷之是以身试过此法的,听得不住点头,“确实需要不少的人手,像是军中的好手,身体力壮也有些吃不消,还要会寻矿物,这些都是技术活儿。” 道一盯着失踪案,沉吟片刻,“若论这失踪案,我想了两个人,安道你还记得濮阳的王荣吧。”王玄之忙点头,怎么会不记得,第一回见到与尸同住,还把人尸体扒精光,他想这辈子都忘不了。 “王荣的身份查明白了吗?” “按照你说的地址,将人葬了去,又去查了一下,他出生的地方,此人还与我有些关系,他是分支十七叔家的嫡子,但他们家家境有些不好,四岁时一次外出,就此失踪了。” 谷脮 “我从王荣身上查到的消息,与他相同情况的人还有很多,等等———”道一瞬间从椅子上站起身,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我记得当时抱走他的人,也是个黑衣人,但是他的腰间———” “也有狼图腾?”王玄之帮她理清头绪。 道一点头又摇头,“先是拍花子抱走了他,然后交给了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抱起他,恰好遮住了腰间配饰,我看得不全,但有图案是真的,后来杀害他的人,也是从后面偷袭的,被王荣挡住了。” 说到这里她就有些懊恼,怎么当时不再看清楚些呢。 王玄之安慰道:“由于你的的能力,我们知道了,天工阁谋利,在暗中抓了不少青壮,极有可能去挖矿了,这些事若非你帮忙,我们也能查出来,但需要的时间更久,很多人或许等不到我们。” “还有一个人,你说的可是我们找到小毕方的安化城门外,十里处的乱葬岗,在那遇到的溪娘,她有一个兄长也失踪了,这是我们经手的两起失踪案,一个已经落叶归根,另一个下落不明。” “是他!”道一想说还有好几起呢,但想到了那人是谁,就这两人谁也忘不了崔文渊的样子,肯定都想到了有几起失踪案是经崔二郞之手。 “溪娘的兄手,或许还活着。” “现在就看是对方快,还是我们快了,”王玄之说,“已经快一年了,或许也该有回信了。” “什么回信?”三人这一年几乎每天都在一起,除了休息,可这人竟然做了他们不知道的事,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简直还是人吗。 王玄之摇摇头,“此事还不成,不到说的时候,届时有了回音,再告诉你也不迟。” “有一事我想问问你二人的意见,如今知天工阁有罪,但没有证据,我们只能说对方的掌柜杀了人,没有了鸓鸟掌柜,或许还有什么牛鬼蛇神的掌柜,应该拿天工阁怎么办?” “直接封了它,掌柜的都犯事了,谁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有问题。”陈夷之果然是在军中待过的,一身杀伐果决丝毫不减,反而有增长的趋势。 王玄之直接略过他,看向了道一。 道一伸出还红乎乎的手指,比划了一下,“我们目前就这么一点儿线索,封了天工阁,那群拥有狼图腾的人,像是水蛇一样滑溜得很,一潜到水底,更难到了。” “既如此,那便让他们开着吧。”王玄之拍板,“只追究掌柜杀人的案子。” 月已经上中,,两人起身离去。 王玄之走在后面,绕过影壁后道别,他说,“你提起王荣,想必一直记挂着濮阳的事,今日你在牢中看到的人,是濮阳县令刘光,胡主薄已经逃跑了。” 道一先是一愣,旋即弯了眉眼。 203 滴水穿石 月亮照在她的眼里,亮得吓人。 王玄之笑着作别。 她果然还记挂着,刘县令在濮阳不作为,发大水有他一份功劳,当初还起了坏心思,要将她带到牢里,企图让他与赈灾大臣, 同时染上疫病。 本来还想告诉她,大伯母最近两三日,便要上门的事,但看她这么开心,也不忍心扰了她,摇头失笑, 与好兄弟一起出了道宅。 道一目送他们离去,踩着一地银光, 蹦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今夜的功课还没做, 鸓鸟的妖晶也没吸收呢。 ——— 道一做完了每日的功课。 她掂量着鸓鸟的妖晶,用手指戳了戳它,仿佛在教训小孩子般,“你说好好的当个妖怪不好吗,挤到人群里就算了,你还害人,害了人还想坐拥天下财富,成为前朝圣人那样的人,白日做梦来得都没这么快。” 妖晶:......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应该立即吸收妖晶,道一仍有些气不过,没好气的戳着妖晶玩儿,“你说说你赚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想着坐拥天下财富呢,我要是有办法替你实现愿望,我会混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但凡她有点儿办法,不说坐拥天下财富, 好歹也能富甲一方, 也不至于欠着一屁股的债,租个房子都是看着熟人的份上,每年都便宜了不少。 道一想到这里,她就好惆怅呀,为什么她做什么都行,学起也快,就是与银钱像是隔了一条银河,看似近在咫尺,伸手却是触摸不到,分明她也很努力的。 道一气鼓鼓的往床上一坐,刚才做功课都很顺利,现在看到鸓鸟的妖晶,想到它的愿望,气得她一时半会儿静不下心来吸收灵力了。 九娘正趴在床上,享受周公编织美梦,她马上都能看到胡惜阳了,可是突然被梦境中的一声巨响给吓退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走近几步,仔细看看日思夜想的人儿。 睁开眼就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扰了她的美梦,看它不挠花对方的脸。 半瞌的狭长的狐狸眸子,它的视线触及到一张怒气满满的脸,九娘悄悄的挪动了一下身子,用毛茸茸的尾巴盖住了它的脸,最重要的是眸子。 它已经睡着了,什么都不晓得。 小毕方回家之后,就是睡在踏蹬上的。 此刻它也被那一下给震醒了,‘酒足饭饱’的身体摇摇晃晃,就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小道士你大半夜的闹什么呀,作为一个修道之人,你怎的不懂那养生之道,夜里总不睡觉。” 好你个吃白食的! 道一一把就抓住了它——命动的脖颈,“我瞧你长得不错,不如把你卖给不良帅,换点儿银钱吧,”嫉妒使人疯狂,缺钱花的某人已经开始‘丧心病狂’了, 不良帅只想吃肉,小毕方记得很清楚,它才不要去,但它就一只脚,想挣扎都没处使,急得嗷嗷直叫,听听这惨叫,不轮到自己身上,多么的悦耳,九娘把尾巴又挪开了些,必须亲眼看看,才过瘾呐。 许是良心发现,道一也认为它太惨了,将小毕方放开,恶狠狠的说,“我现在要修炼了,你也得在旁边给我修炼,光睡觉能顶什么事。” 谷芔 小毕方委屈又心疼的抱住了自己,人间的灵力太稀薄,它吸收起来并没有什么用,只能睡觉来抵抗每回活动过后的消耗,这人也是知道的,肯定是大半夜的穷哭,迁怒于它了。 哼!人类! 道一心满意足的看到,想睡却不睡的某鸟,心满意足了,至于九娘,人家长得那么好看,皮毛又舒服,睡一会儿怎么了,万一睡不好,它掉毛了怎么办,冬天抱着不暖和。 她每日早出晚归的,不就是为了养着这一家子吗。享受一下又怎么了,花自己的劳动成果。她心安理得呀!哦,还有九宵观的两人呀,饿不死就成。 瞎折腾一通,却发现根本改变不了现状。 道一深吸一气,她还年轻,还有能努力,好好做事,总有一日,她有赚到大钱,躺在钱上睡觉都可以的,哪一日黄符用完了,她还能画在银票上! 给自己画了个大饼,果然神情气爽。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 那么,从吸收今日份妖晶开始吧。 鸓鸟与她等级相同,这一回她留了一个心眼,留了一份力护住心神,免得像遇到那只猪一样的妖怪,死了还要坑它一次,许是鸓鸟身体有法阵的原因,它死得不能再死了。 很是顺利的吸收了妖晶,丹田也没闹幺蛾子。 灵力冲破玄二级的屏障,她升到了玄级三级。 鸓鸟的本事是御火,也就是防御火的本事,还有吐火,但她的身体不似每一个妖怪的构造,每回继承它们的本事,都只有一部分,但这也很好了。 譬如她来长安,想要融入生活。 可以多看看长安百姓的样子,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也有相同的地方,他们都在为梦想、为生活努力着,放在一起这就是人类生活的样子。 很多不懂的东西,她可以看书学习。 每本书她都有很认真的背了下来,到后来总是会忘记一些。她不如王玄之那样博闻强识,看一遍就能记住书里的东西,可她多看几本,每一本累积一些,就很多了。 她深信滴水是可以穿石的。 小毕方是神兽,天生对气息敏感,这人气息又淡了几分,它也相信继续成长下去,或许有一天,即便这人站在别人面前,也会被忽略过去。 这让它想起了道一说过的高人,来去无影,人们很容易忘记他们的长相,或许这便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收敛自身息,让人注意不到他们,再往上嘛,咳咳,长相平平无奇,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缘由。 似是察觉到了它的‘无礼’注视,道一淡淡的说,“小胖子,来吐个火玩儿吧。” “?”小毕方歪着小脑袋。 这人大半夜又发的什么疯,“烧了你的房子,我可没钱赔,”不管她吹的什么风,反正自己也拒绝不了,吃了不少亏的它认为,不如先把条件说好。 204 两位信使 “二郎君你可算回来了,有人在书房等你很久了,”王玄之夜半归家,守在大门外的小管,也是他院子里的大管事兰亭,见他归来立刻精神抖擞的迎了上来。 他的话语焉不详,王玄之何等敏锐, 瞬间领会到了,“辛苦兰伯了。”说罢两人便赶往书房,这头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 王平乐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似是处得极不安稳,左侧睡了,又换右侧, 最后仰面躺着,里面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王平乐若是你睡不着,我可以送你出去冷静冷静。” 几乎是同时,王平乐的双手规矩放在肚腹上,别提多乖巧了,待反应过来,他厚着脸皮凑了过去,“蓁蓁,你说玄之孩子在忙些什么呢,自他进了大理寺就没见他闲过,如今还闹出妖怪来了。” “还有这大半夜的,他会不会出去翻哪家小娘子的墙头了。”王平乐越说越担心,现在那御史明镜,就差串上天,与太阳肩并肩了,得他参这么一本,简直要去半条命呀! 王大夫人闺女谢蓁蓁,人如其名, 家里对她极是疼爱, 王谢两家虽是联姻,可在订亲之前,与王平乐是相看过的,两人郞有情妾有意。 王玄之打小就没跟父母几天,反而是她与丈夫给拉扯大的,自己也就生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如今闺女外嫁了,儿子能有个伴儿,她倒也乐意得很,丈夫心痛孩子忙,她难道不心疼吗。 那孩子论亲也是半个儿子了,再由她带大,那可不得和防亲儿子一样了吗。她曾经还考虑过要在家族中找一位侄女儿再嫁进王家,她的长子当时是没戏了,被那女妖怪给看中了,这小的也是个主意正的,只得作罢。 王大夫人优雅的白了他一眼儿,“你懂什么,你忘了咱们家大郎吃过的苦, 全靠他和那小一师父,百年之火断了香火,咱们拿什么颜面见王家的老祖宗。” “安道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你这侄子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吗,说的都是什么话,你这话不许再说给第三个人听了,叫人听见了,你不是害死他了吗,”王大夫人简直佩服死他了,“外头的人听了,还以为我们王家内部不合呢,你的名声又好得到哪里去,趁其父母不在,欺负兄弟的儿子。” 王平乐嘿嘿傻笑,“蓁蓁莫恼,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吗,”他抱着对方不撒手,“你也别生我的气了,要不我再给大郞、小七生个弟弟妹妹。” “哎哟,蓁蓁松手。”回应他的是腰上软肉,被转了一个圈,王大夫人气若幽兰,“我看你是真的脑子糊涂了,明日便开始住在书房,这样能够更好的照顾咱们的侄子。” 王平乐哪能同意呀,温香软玉他不抱,去抱那一堆死物,在书房读书也得红袖添香,那才是佳话呀,“蓁蓁,那小子人还年轻,总是熬着夜做事,我只是担心他不爱惜身体,吩咐厨上温好吃食就行了。” 王大夫人冷冷的‘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理这人。 王平乐悄悄的抹了把虚汗,那啥,我的好侄子呀,你自求多福吧,就算你真的爬了小娘子的墙头,伯父这头也帮不了你,本来想给你支两个招儿的。 转念一想,这小子还有婚约在身呢,不管爬哪家的墙头,他都不是对的,王平乐急得嘴角都快起泡了,反正就是睡不着,他又不敢起身出去打听,万一进不来门了呢。 枕着反来覆去的动静,王大夫人嘴角上扬。 谷癳 心中骂了声这个呆子,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 王玄之不知近来他的晚归,让他的大伯父坐卧难安,已经朝着最坏的方向去想了,他走进自己的书房,便看到两位风餐露宿的信使,都是他的人。 “辛苦两位了,”王玄之拱手行了一礼,与两人客气寒暄一句,他没想到的是,竟然是两人一同回来的,“你二人路线并不相同,怎的会撞在了一起。” 矮一点儿的信使晓风说,“我与岁寒在安化门外碰见了,当时还以为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晓得他话多,出去了一年没想到话更多。 王玄之怕他再说下去,“岁寒你先将你探到的消息,同我说一遍。” 岁寒是一个不擅言辞的人,但他写得一手字好文章,所以他拿了一叠书信来,厚度比得上一本《诗经》了,他只说了一句,“郎君,这是我一年查到的东西。” 王玄之拿到手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他只是让对方查一个人,这人是把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刨出来了吧,他有些怀疑自己派岁寒出去,是否有欠考虑了。 兰亭瞧着这一对活宝,也是乐得不行,一个话多得不行,一个是惜字如金。他敢相信如果不是他们的二郎君,就这一句话,岁寒肯定都不会说,直接把东西给你,转身就走。 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晓风又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有好多话想和自己的主子说,“郎君,你可晓得我回来的路上,瞧见谁了?” 王玄之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他一只有揉着眉头,有些头痛的问,“晓风,我叫你去做什么的吗?”他不止怀疑岁寒派出错了,这晓风也是。 晓风话头被止住了,但他神情仍旧很激动,奈何只有一张嘴,只能先说正事了,不过他看到的人,说出来事也很大呀! “郎君,这是琼州来的信件,送信的人神情紧张,他告诉我一定要尽快送回长安,我生怕出了什么事,所以就亲自回来走一趟。”晓风拿出来的信纸很薄,庆幸这人已经传信的人平日把话都说完了,信件相对比较简单了。 他收下两封信,和两人说,“等了一日,你二人先去休息,我要先看看信件。” 晓风欲言又止,最后见书案后认真看信的人,还是跟着兰亭出去了。 兰亭在门外唤来丫鬟,带着二人去休息了。 王玄之先看的晓风的信,待兰亭回书房时,他已经提笔在写信了。 205 三个消息 “兰伯,你也先下去休息吧,”王玄之将笔放在小山形的笔搁上,抬头与还要守夜的兰亭说,“我还有点儿事处理好便去睡了,你年纪大了早些歇息,以后这种事叫兰舟来就行了。” 兰亭笑眯了双眼, 王遗风夫妇对他一家都有恩情,他们自愿留下来照顾王玄之的,自己做的事对方能放在心里,怎么能让他不开心呢。 他笑着点头,“二郎君也要爱惜自己才是,大夫人安排的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他见王玄之将书信都收抽屉里, 这才出去领了人进来。 来人是个年轻小厮, “二郎君,这是大夫人吩咐厨上为你炖的汤。” 王玄之忙起身,亲自接过汤,“青山你回去告诉伯父伯母,明早我会去请安,算了,你只告诉守夜的丫鬟便是,别吵着他们休息了,其他的事明早我自去说便是。” 青山含笑应下,东西送到,他也不多作逗留,一怕打扰王玄之办事,拖得更晚,二是主院那边的主子,还等着他去回复呢,譬如面上是不是带了愁容之类的。 他也不懂主子在想什么,需要什么结果, 只需如实回话便是了。 兰伯将青山送出书房,又回来守在门口打瞌睡,他晓得除非信件很重要,他们的郎君一惯不会避着主院那边的人,今日将信件都收了起来,生怕消息泄露一点儿啊。 王玄之端着温度刚好的烫,咕咚咕咚,几口便喝得一滴不剩,这才来到书桌后面,重新拉开抽屉,拿出了两人送回来的信,晓风的信已经看过了,他的回信只写了一个开头。 经过这么一打岔,王玄之再看,他觉得方才的想法,还是有些欠缺考虑,想了想他沾了墨水,在信纸下写下几句话,‘以己身为重,切勿冲动行事, 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事, 留在原地待命,我会想办法与你们尽快会合。’ 王玄之写完信抬头,看见窗外的影子,他不由得摇头失笑,这个兰伯真的是,豁出一条老命陪他耗,他要真在书房待一外晚上,出事的保准是门外的人。 将写好的信吹干,折好放在信封里,起身吹灭了烛火,拿着一封信,便往门口走去,“兰伯你回去睡吧,很晚了,我也该歇息了,明日还要上衙门呢。” 兰亭眯着老眼,给他一个你也晓得很晚的眼神,又仔细的替他锁好书房,贴心的收走了钥匙,傲娇的扭头就走,不看看疼到大的小主子。 王玄之:“......”他捏了一下袖子里鼓鼓的信件,幸好手里还有一封信,蒙骗了过去,生怕兰亭杀个回马枪,王玄之一溜烟的跑了。 他避过了兰亭的‘耳目’,先是将回信送到了晓风手里,令他休息好了就立刻就信送出去,叮嘱他千万要小心,不能被人发现了,事关重大,后者慎重的应下,半点看不出他话多。 恭敬的接过信收好之后,晓风的‘老毛病’又犯了。 “郎君,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回来的路上见到谁了吗?”晓风笑嘻嘻的凑过来,许是这份心性,已年近而立,还是一副孩子脸,走路上极俱欺骗性。 谷癋 王玄之早摸透了几个人的性子,自然不吃他这套,但如果是不重要的人,晓风也不会提了一次,没被他理会,还要反复再提起的,除非他看到是熟人,或者很重要的人。 “希望你能说出一个,我不会让岁寒动手的人来。”王玄之轻描淡写的说着话,晓风头皮都在发麻,许是不爱说的人,都喜欢闷头练功,功夫高出他一大截,有幸挨过几回揍,是真揍那种,他不想再体验。 晓风也显得正经了两分,他笑呵呵的说,“二郎君你肯定不会想揍我的,我回来在半道上,看到了一支军队,也是往长安的方向来的,”他神秘的压低了声音,“看军队的装备,那可是咱们大周的军队呢。” 王玄之下意识的挺直了,本就如松柏的脊背,事关军队,总是很敏感的事,他问,“你可瞧见了,是什么人带的队,”他想到一支队伍,迟迟未归的队伍。 晓风摇了摇头,“二郎君你不知道,那支军队纪律可严了,我也是在山上偶然看到的,他们不止严厉,要不是我跑得快,就被他们巡视的人发现了,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王玄之有些无语,这人还记得他是回来送信的么,半路竟然还看热闹去了,险些被军队抓到,真被抓到那人的军营里,圣人去了都不好使。 “回去时再见到这样的事,定要绕道走,切莫再贪一时好奇,误了大事,仔细你一身皮子,掉进军营里可没人能捞你出来。”晓风嘻皮笑脸的,没个正型,“二郎君你就放心吧,我晓得厉害,不会再去了的。” 王玄之反而更担心了,要不是人都派出去了,他都想换个人去跑腿了。 晓风好像看懂了他的担忧,忙说,“二郎君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一会儿就要出去送信了,”说完就将人送了出去,关上房门,摸了摸胸口的信,哼!休想不让他去。 王玄之一夜连吃两回‘闭门羹’,他摸摸袖袋里厚厚的信件,识趣的离开,这一回是真正的回去了。洗漱一番,他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躺在床榻边上,点了一支粗壮的蜡烛。 蜡烛普通人家可烧不起,朝廷还有专门的人员管制数量,卖出多少全有记录,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的。王玄之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他只想好好看岁寒带回来的信件。 岁寒除了话得可怜之外,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去个九宵观,再回长安,竟然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逗留。 去濮阳碰到道一,决定带她回长安,便派了岁寒去查她的底细。 转眼之间,一年便过去了。 用人之初,禀着人才不放过,在相处过程中,已是打从心底相信她了,所以查不查已经不重要了,今日若非岁寒归来,他都忘了这事儿了。 王玄之现在只剩下了好奇,他想看看,道一在来的路上,有什么奇闻异事。 明日再与人赔罪吧。 206 信中 “去岁立秋,暴雨倾盆。” 只看了开头,王玄之便明白,岁寒晚归的原因了,他将道一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还如实记录, 本身话少的他,还要四处打听,无疑加深了困难。 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事无巨细他都能看到,坏处显而易见的,他掂量了这本“诗经”, 天明可以直接起床了。事不宜迟,还是尽快看完吧,明日还有明日的事呢。 “春夏交际之夜,有一小道人,于山中避雨,借宿于落迫的道观,观中只一老道人,拿出仅剩的粮食,招呼来人,二人交谈之中,老道才晓得,立夏当日,乃是小道人的生辰。” “临行之际,赠其一言。” “向西而行,自有缘法。” 王玄之好笑的摇头,从九宵观到长安,确是朝西,这老道人还真叫他说出几分事儿来,但立夏那日是道一的生日,岂非是只有一个老道人陪着她? 又接着往下看。 “道一离开那个落迫道观, 途经邯郸县,身上的干粮所剩无己,只八几个干巴巴的饼子,身上的银钱都留给了那老道人,遂去沿途的村子化缘,被人当成骗子,好一通追打———” “恰在此时,村中里有人‘中邪’了,急着出村找个婆子来压压惊,道一忙拦下一行人,‘我会驱邪,让我试试’,拦住她的村民,将信将疑的放了她过去。” “那是一位七旬的老妇人,夜里总感觉床前有人站着,开始以为是她的老伴儿,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摸不着的‘脏东西’,老妇人的老伴儿从未在她床前站立过。” “老妇人被吓得晕了过去,寻到了道一的跟前。” “那是由于老妇人‘慧眼识珠’, 在小摊上买到一个真正的古董枕头, 具体年份不可考, 里面有一丝人早已做古的残魂,夜里便出来吸收下月光,但无意识的魂,不能离开枕头太久,故尔徘徊。” “据村人说,那小道人出手,他们只看到有双手的残影,还有金光流过,根本不像在驱邪,像是在变戏法一般,好看得不得了——”王玄之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场景,这段辛酸趣事,若是他没记错的话,救治雪娘子后,后来在马车里,对这事儿一笔带过的提了一下。 后面还有一个感染风寒的,以内劲替对方疏通了经络,治好了对方的毛病,还有夜里做了噩梦的,替对方画了个压惊符,当时她替雪娘子诊脉,为了让对方安心,说了一大通,听着玄之又玄的东西,竟然都是真的,还以为是道术用来糊弄人的。 压惊与驱邪这两件事儿,当时还以为只是她解释不给普通人输灵力,生怕对方遇上这些,未曾想这些都是她的真实经历,她确实有谎言,从未却宣扬那些,于别人而言是大恩,于己是顺手而为之事。 顺着岁寒记录的信往下看,果不其然,有后头两件事。 王玄之却是没有跳过这一段,仍是逐字逐句的读下去。 再往下便是—— 王玄之将信纸上接下来的一段话,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还将信移到烛火旁边,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总算明白岁寒晚归的原因了,他这是在一个地方绕圈子呀! 道一迷路了,岁寒也‘迷路’了! 连这也给记上去了! “事情又绕回立秋那日的事,夏秋交际之时,道一路宿山野,被蚊虫叮着不胜其烦,了无睡意,只能坐起身数一数天上的星星,再观赏一翻古往今来,士人寄了深情厚谊的明月。 以及边上同样被困的猎人,二人同赏一轮今时月。 这一看可不得了,道一忙着赶路的好些天,没认真看过上天的明月了。 看着天上月亮的位置,还有眨眼的星星,道一嘀咕着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又急着团团转,她念叨着什么临行前,师父凌虚子唯一的良心叮嘱,便在此时清晰入耳,‘你一个人下山,没人在身边,要学会自己去解决问题,这出行首要的便是天有不测风云。 无事抬头看一回头,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谷寷 “猎人被她的话弄得如同山间的雾一般,整个头上都是,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道一并不这些,只要有人在就行。 她可以找人说说话。 她摸着痛疼的良心说,“大哥你知道吗,我的师父、师兄说的话太多,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实施,就在山下听名人传记,民间传奇故事了,把她们的叮嘱都完全抛却在脑后,眼下便是报应来的时候。” 王玄之敢肯定,这痛心肯定是岁寒加上去的,道一多么真诚一人呀。 “说完这话,道一望向了天空。猎户大哥也跟着望去,只有弯月如勾。” “又在此时,听到那小道人念叨什么,‘月在萁、壁、翼、轸,表示有大风。’猎户记不得原话了,这是属下去道观找人求证过月亮位置,得出的结论。” 王玄之嘴角直抽抽,这个岁寒就是太较真了,早知道让他和晓风换一换了,吃喝拉撒他连前两样都下了,若非这家伙喜洁,估摸得守到茅厕里去。 “那猎户听不懂道一的话,却是看得懂他在做什么,一直望着天上的星得嘀咕,说什么月亮大半夜的搬家,也就是月亮去了其他的星宿做客,注定不得安宁的一晚。” “就因为这话,吓得那猎户一宿没睡。” “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呀!”王玄之嘴角直抽抽,岁寒这毛病犯得不轻,以后得提醒他一下,不是自己看到听到的,可以不用添笔墨的。 猎户后来也庆幸自己并未休息,当天正好到了子丑相交之时,先是大作的狂风,将山间的树木吹得飒飒作响,一些细碎的小石子,也跟着卷进了风里,之前还啁啁不停的蝉鸣、鸟叫,早已不复先时踪迹。 雷雨紧密来袭,噼噼啪啪的雨点子,一顿狂乱的捶打在身上,明明柔弱无骨,偏生的能将人捶打得生疼。他打的猎物都被大风刮走了,山上断了很多树木。确实有断树根在,岁寒记。” “道一找着那猎户说,有雷电山上已经不安全了,带着他很快就下了山,下山的路上,见着一所落迫的道观,送猎户下山之后,遂又返回去了。” 王玄之眼前出现了一个场景: 山上只有有道一一人在山间,等待狂风暴雨的洗礼。 她虽有真气护体,可无人为她庆生。 刚满十四岁生辰,一脚踏入红尘里。 没有多姿多彩的花花世界,没有师父、师兄送礼,唯一人活人,还被她回家了,路上的动物,都因老天的怒气,而避难去了,最后才遇见了一位老道人。 他想,那一刻的道一,或许是孤独的。 将那一叠厚厚的信,或者说道一的‘生辰礼’,仔细收在一个锦盒里,最后又放在内室的书架子上,这才重新躺回床上,却是睁眼难眠。 文渊的案子之后,他对道一再无怀疑。 如今看了岁寒的查证,他对这个少年又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从小便是被师父捡到的,如今又孤身一人来到长安,她似乎总是被‘抛弃’,难怪喜欢往宅子里‘扒拉’人了,除了帮助他人,或许是因为她喜欢热闹啊。 还有岁寒去了九宵观,没见着凌虚子、抱一两人,但是提到了一件极为关键的事,他在下山时,遇到了另一波上山的,远远望见对方来势汹汹,便躲起来观察。 对方也是去九宵观的,同他一样无功而返。 最后气急败坏的离开了。 “这些人去九宵观做什么?”王玄之闭上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这件事。 207 两个月 长安城中论谁家最忙,当属如今的大理寺。 好好的一个清闲衙门,本来只需要看看卷宗,复查下案卷有无冤假错案,便算是忙好了一日的活儿。可长安城妖怪横行,圣人下了旨,交给了大理寺, 或者说主要主给了道一。 现在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案子,他们都直接找上大理寺,而不是两县县令,还有那京兆尹去处理。去岁有一宗连环杀人案,本来是刑部的事儿,结果刑部的人说, 察觉案子有异常,还是交给他们处理的好。 最后查明了真相,是人类犯的案子。 他们却连抱怨一句, 也不能说出口。 毕竟这是为长安解决了一个隐患,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遇害。 那日看信完岁寒的信之后。 王玄之向道一赔了罪,后者先是愣了愣,旋即脸上笑嘻嘻的,结果转头就扎了个小人,拼命往他脸上戳,还是当着本人的面,一面扎一面说,“让你胡乱怀疑人,让你说我是个坏人。” 王玄之:“......” 那段日子大理寺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呀。 每到饭点时,道一都会和他们讲解一下,才验过的尸体,与他们嘴里的饭,那形容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到最后众人都清减了不少。 外头的人都当大理寺人勤奋, 连圣人都为此夸赞过他们,还叮嘱一个个的都要爱惜自己,大周还长远,需要众人的共同努力,惹得其他衙门的人眼红得呀! 内卷不休。 一个个拼了命的工作,日夜不休的都累倒了好几个。 在样忙碌的日子里,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也由于这次王玄之‘犯下的事儿’,王大夫人也就是谢氏,将上门赔罪的时间,又往后拖延了一段日子。 两人同得罪一人,她实在没脸上门呀! 道一得到的理由便是这个,实则是谢氏听闻她的窘境,也不好急急上门,去给人家找麻烦,当然也不能这样明说,是她上门道歉,自然不能让对方再难堪了。 避免与谢氏打交道,不过是拖延一些时间, 道一也是很开心嗒。 这份开心,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终于不用听验尸报告吃饭了, 呼! 长安城所有的衙门,都在忙活着暗戳戳的将对方比下去。 勤奋的风浪卷动着所有的懒人,他们生怕被波及,也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忙碌一直延续到,清明节后一日。 昨儿个清明节,几个祖上都不在长安的人,出城去踏青,道一有幸见识到,长安百姓在陇上踏歌,舞跳得可好了,一个个也长得水灵灵,精神头十足的。 她已经计划好了,今日还要再出去玩儿。 谷讋 长安城里那么美好,她想要全部看一看。 “安道明日你们去哪里,我还想去城外的太乙山,上回日出还没看够,就被那李重远给破坏了,这回我要美美的在山上睡一觉,太乙山上的日出,不止好看,还有益于修行呢。”道一伸着懒腰问。 她今日玩儿得可真的是够疯狂,也真够累的,跟着人家一起载歌载舞,比起别人来说,她是在跳大神,但不妨碍她玩儿得开心,还意犹未尽,还能欣赏天仙跳舞,真的是太享受了。 “明日恐怕不行,”王玄之好容易得了好友的原谅,也不想坏了她的好心情,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明日秦王回京,原定下是立春便归,如今拖到了清明,我怀疑是出了事。” 说着便将晓风归来,遇到秦王军队的事,说了一遍,“他们一直在路上,却迟迟未归,这么大一的事,京中也没收到任何的消息,这事儿很不寻常,道一我需要你明日帮忙——” “差了这么久的时日,一支大军怎么会无人晓得消息,大军不应该和朝廷通气吗?”道一觉得好生奇怪。 王玄之神情凝重:“我王家有一位子弟,只说跟着大军回来省亲,这中间差了整整两月,不是急行军路上有耽搁是正常的”,后面的他没说完,但足够听的对象懂了。 差两个月兴许是真碰上了什么。 道一又想到到件事,她近来有时间便去听那水镜先生说书,很多时候听完了,走出酒楼才会反应过来,书中的主角是自己,再好听的故事,说多了也腻歪。 他又开始说什么宫廷权谋,暗杀、刺杀之类的事,简直不要太多了。 “不要有人在半路埋伏,刺杀秦王吧”,道一脑子里飘过天马行空的想法,将两人给惊住了,这可是要命的话,陈夷之赶紧看向四周,庆幸没人听见。 王玄之摇头,“一支军队攻城掠地,死伤又征收,补齐了损失,但每攻一处,会留人守城,又会留一批,与大周习性不同的民族生活在一起,即便这样,大军还朝,兵西也是数以万计的,怎么会连个动静都没有。” 他说完俯身在道一耳边说,“秦王连连胜利,战绩斐然的同时,也招了许多仇敌,圣人收到立春班师的折子,迟迟不见归,忧心有人用了不正常的手段,特令我们查一查。” 至于是什么不正常的手段,都找到道一头上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明。 但她还是觉得不对,“这么多大一支队伍,不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瞧见吧,怎么像是隐身了?” 王玄之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才需要我们查一查,看看这支军队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都快兵临城下了,我们才知道。” 圣人忧心的这支大军,还有另一个原因。 秦王坐拥大军,悄然抵达,直逼皇城。 任谁在那位置,也坐得不安稳。 要知道,天家向来无父子。 道一耷拉下肩膀来,游玩儿又没戏了。 可军队关乎着国之大计,国之大计又与民生相关,老百姓过得好了,身上有了银钱,九宵观才能找着香客呀,嗯,为了养活山上的两人,她可真拼呀! 道一无奈应下,“我晓得了,明日什么时辰,我需要在哪里等着。” “寅时,明德门外!” “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道一打着哈欠,与两人作别,玩乐一日,竟是比捉妖还累。她得回去养精蓄锐,秦王大军耶,那么多人。 208 黑云压城 翌日。 道一混在明德门外进城的人群中,对即将归来的秦王大军,翘首以盼,她也想当面瞧一眼,那个能让崔文渊心甘情愿追随,双腿断了仍想站在他身后的人,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进城的百姓被拦在城门, 挑着担、推着车的人,都被拦在了城门外,那是维持他们生计的担子,可没有一个人着急往里挤,只是耐心又焦急的等待着。 “你们说这秦王怎的突然回京了?” 有人蹲在担夫的担子面前,挑挑捡捡, 顺便打发一下这煎熬的时间,担夫白了他一眼,“咱位的秦王用兵就像那天上的神仙一样, 大周地的都给收得干干净净的,城里那些人说书先生也说了,现在就最后一块地了,只要打下来了,咱位再也不吃战争饭了,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就是,多亏了秦王,要不是他把坏人都打跑了,我们怎么会这么安稳的过日子呢。”旁边一个妇人笑着说道,妇人的长相并不出众,但她笑起来,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有岁月很静好的意味,周遭仿佛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人群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被人扔了一颗石子,又开始燥动起来。平整的地方起了剧烈的震动,声震如雷鼓的声音, 由远及近, 马踏的每一声,就像是踩在了心上。 道一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烟尘滚滚的前方。 她的眼力比普通人要好太多,一眼便看清了前方的情形,像是占了半边天际的黑云,向着皇城层层推进,皇城就像是手心里的豆腐,在这片黑云的压迫下,势如摧枯拉朽。 道一的呼吸都快停止了,没想到那个与崔文渊谈笑风声的少年郎君,不过几年光景,给人的感觉已经如此强烈,胆小的已经跪下了,他们是发自心底的敬畏,为了不引起注意,她也蹲伏在人群中。 班师的大军,已经逼近明德门。 那个与王玄之他们一般大的少年,却并未在人群前头。 道方才被大军的吸收,根本没注意这茬儿,她在人群里学人家一样, 将头抬起来,望向了大军,即便只有百余人,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近在咫尺的森森铁甲,令人更为窒息。 秦王大军余皆在城外数十里,安营扎寨,只有这百余人,跟着秦王入京。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那股子见过血的气势,令人胆寒,一个个目光如雷电,只消一个对视,足以令小儿止哭,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有的铁甲上还有斑驳的绣迹,那是人血的累积。 终于有在大军的最后,道一同众人看到了始露面的秦王。 秦王行于大军最后一位。 道一呼吸一窒,秦王不止军纪严明,他还爱兵胜过自己,像这样的主将断后,那些追随者不死心塌地才怪,但也需要主将有胆识谋略,才敢行有最后。 这也是令人佩服的一点。 即便有些人明白,他也做不到。 秦王身披银甲,旭日的光芒,洒在每一片银甲上,身上闪耀着朝晨的喜悦,落到了每一人的眼里,心中,不同于惧怕铁甲,对秦王更多的是期待。 “秦王,秦王———”不知是谁先起了头,感染了包含道一在内的所有人,后头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都汇集于那马上的青年,秦王笑意浅浅,眼中含泪的望着明德门外的百姓,他拱手躬身,向众人行了一礼。 谷那 马蹄踏着放下来的木桥,行于渭水河上,徐徐进城。 铁甲尽数通过,由守城卫士放行。 轮到秦王时,他在明德门外逗留了一瞬,眨眼即逝的停顿,根本没人注意,除了道一,她有一瞬间,脊梁骨都在发寒,暗暗骂了一声,“这倒霉的王安道,被他坑死了。” 秦王是真的发现了她,朝她勾唇一笑,旋即便跟上大军,踏上木桥,头也不回的走了。 道一呆愣在原地,她满脑子的不解。秦王好像认识她,那目光可不像看陌生人。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她可以肯定的是,王玄之、陈夷之两人,没有人与秦王说过她,况且秦王在外征战,又怎么会去关注一个小道人。 等她想起来自己今日的目的时,已经懊恼得肠子都快青了。 都怪大军气势强大,令她忘乎所以。 “小毕方你刚有没有看到,或者感应到不同寻常的东西,譬如你的同类什么的,”小毕方翻了个鸟中白眼儿给她,现在这么多人,让它怎么开口说话,况且它也被那个人类迷倒了好么,哪里记得其他。 说完不顾周遭异样的眼光,又拍了拍它的脑袋,“没关系,我们挤进去再看看,应该还来得及的,”像是被饼子包裹的肉,牢牢的裹挟着前行。 道一顿时后悔了,难怪王玄之要安排她在明德门外,这是真的为了她好呀,何苦来哉! 像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叫苦声,人群自动开了一条道来。 道一还在人群里苦苦挣扎,又动弹不得,突然被“抛弃”,显露在人前。 道一:“......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被这么多人都注视着,她有种拔腿转身就跑的冲动,今日这事儿太不寻常了。 正当她转身想走时,后头传来铁甲摩擦的声音,令她头皮发麻,“可是大理寺的道仵作,前面出事了,秦王请你过去一趟。” 道一:她就知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不止如此,还可能在谁的坟头蹦跶了,不然怎么这么倒霉。 她转过头来,望向了来人,一个长相普通,气势慑人的甲兵,“我说我不是,你信吗?” 铁甲兵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做了个手势,“道仵作,请吧。” 道一只能跟着他走,她好奇的问,“前面发生什么事了,秦王找我做什么?”心里却在祈祷着,希望只是秦王好奇呀。 铁甲兵都没侧身看她一眼,双目直视前方,“跟我走便是,到了你自然知晓。” 街道两边的人群,像是被巨刃从中劈开的水,一分为二,站立两旁,盯着行在道中的人。 道一顶着头发发麻的感觉,终于来到了秦王的跟前,哦不,应该是王玄之面前。 她已经无需再问了,眼前的景象,已经告诉了她想要的答案。 209 从天而降 “寺卿,怎么回事?”看懂了现场,却没看明白情况,道一眼神暗指旁边被人围住的秦王,还有旁边神情戒备的铁甲兵。 王玄之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秦王的铁甲兵行至朱雀街一半的崇业坊时,突然之间就起了变故,一团血淋淋的东西, 朝着秦王的面门而来。” “因为变故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我们与其他官员在前方恭候,等大家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东西从秦王头上砸了下来。” “据秦王身边的亲信说,当时那血淋淋的东西从天而降,就像是天下掉下来的东西, 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出现。”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东西, 砸到了秦王的身上,”王玄之说着侧身让出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的和秦王在请罪。 秦王一身银甲从上往下,连头盔上都有了一层血污,好几个亲信团团护着他,另外派了几个人去坊间借水,需要立即为秦王清洗。 制止了几个亲信作为,秦王浑不在意的说,“这点儿死人血而已,本王在现场上见到的还是新鲜的人血,尉迟,秦将军不必惊扰了百姓。” 本来很害怕的百姓顿时觉得,大周的战神都不怕,他们怕什么呀,谁没在家里杀个鸡鸭鱼类的,那可都是红彤彤的鲜血。 秦王在几个亲信的簇拥下,来到两人面前,躬身行了个大礼, 王玄之侧身避过。 道一不止让开了, 她还一蹦三尺远,待发现自己反应太大,还特别的失礼,她尴尬的笑了笑,立即向秦王赔罪。 秦王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仵作,我瞧着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似乎是个人头,而且这血量似乎过于多了,你且去验一验。” 道一心中了然,秦王果然识得她,再是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在危险来临之际,竟然还能观察出这么多东西,不愧是战场上杀出来的人,这份临危不惧不乱,就够许多人学习一生了。 光是战场厮杀不够,他本身的胆识本事, 亦是不缺,先是有了这些东西,才敢上战场拼杀,再看秦王身边的亲信,个个精壮干练,煞气极重,便并非嗜杀之人,足可见其识人清明,是个难得一遇的好亲王。 道一躬身还了一礼,“谨遵秦王令。” 秦王见此挑了挑眉稍,这小道人有点儿意思,据他所知的消息,看着年纪虽然轻,可为人却是十分的傲气,她何时这么弯腰低头过。 王玄之先是诧异,旋即了然。 他隐隐有了一个猜测,或许他们在京城碰上另一个人,就能得到答案,道人不要轻易吐露天机,否则容易招祸,但他们可以从对方的态度里,看出来些端倪来,如此一举两得也。 陈夷之更多的是错愕,这臭小子原来也是个看菜下饭的人,还没这么礼待过他这位上司。 谷匤 有了秦王的命令,道一再往他身边走时,那几个亲信仍是戒备的看着她,却并不阻拦于她,任她通过来到了那团血肉模糊,旁人只能看出来是个圆圆的东西。 道一走近,蹲在它的旁边,不由得更加的敬佩秦王了,旁人吓得心神俱散的事,他却能够在别人吓得仓皇奔走的同时,直面那恐惧的来源。 “这确实是一颗人的头颅,”道一拆开了包裹着血淋淋人头的粗布,布粗糙得甚至有些刺手,揭开了布,她将布小心的放在一旁,将人头展露于铁甲兵包围的圈中,外头的人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死者女,年约十四,死亡时辰在六个时辰之内,”道一抿了抿嘴,她很不开心的说,“死者面容已经被人完全毁去,头发是被生前拔掉的,死者生前受了巨的折磨,头发是一根根被人拔掉的,这个过程死者受了极大的折磨。” 铁甲兵外的竖着耳朵听的人群,他们齐齐倒吸了一口气,许是距离铁甲兵太近了,铁甲上的森森寒意,全部吸进了他们的肚腹里。 铁甲兵早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此刻听闻验尸结果,都不由得呼吸一窒,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了蹲在地上,抱着一颗头颅翻来覆去的人。 他们在战场上拼杀,本以为已经麻木了,此刻却清醒的认知到,他们还是太年轻了。 “死者头颅里已经被掏空了,秦王身上的血水,是整颗头颅里全是全血的缘故,若是我的猜测没错,凶手将死者全身血液抽干,倒灌进脑袋里,方才有了今日之事,凶手为了不让血液凝固,在这之前,特意将头颅温藏,保持它的流动。” “想要进一步的确认死者身份,需要找到死者的身体,”道一回身说,“寺卿,清明节至,雨水多,天气转寒,想要温藏头颅,凶手需要‘取暖’。” 王玄之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夷之,你带大理寺众人,立刻去排查一下,最近两日用了大量柴火,采买了的也要查一查,或者谁家的炊烟久久不歇,你们都别错漏了。” “嗯。”陈夷之点头应下,同秦王行了一礼,目光又在他的银甲,还有周遭铁甲兵上留恋的望了一眼,这才不舍又果断的离开去。 秦王知晓了结果,他手一挥,铁甲让出一条路来,他将头盔取下,“今日诸位爱惊,实为二郎之故,本王在此保证,此案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教死者蒙冤。” 众人连连摆手,“秦王你也是无辜的,该死的是那凶手,是他害了人,又来吓你,我们一点儿都不害怕,就是凶手来了,他敢站我们面前,大家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那些人将胸口挺起,又拍得啪啪作响。 秦王十分感动,他通红着眼眶,抹了眼中热泪,却是不发一言,等了一会儿,他才说,“王寺卿,此案便交给你了,本王现在要立刻进宫面圣。” 王玄之心中一凛,面上郑重的应下。 秦王本来可以不管不顾直接进皇宫的,但是他留了下来。他本来懔耽误秦王入宫的吉时,凶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道一的验尸结果告诉他,事实远不止如此。 210 姊妹 “寺卿,死者头颅的初验结果已经有了,我需要将其带回大理寺,复验一回,才能给你更准确的验尸结果,”道一像是抱着心爱之物一般,‘舍不得’交给任何人。 王玄之点头, “嗯,你带蒋七同吴四先回大理寺。”待道一离开之后,他立刻带着剩下的不良人,在崇业坊附近搜寻可疑的痕迹,街上围拢过来看秦王的百姓,也渐渐散开,开始忙碌自己一日的生活。 石子投入河里, 涟漪一圈圈荡开。 有人在街上向秦王扔死人头的事, 已经开始四处蔓延,一日的功夫,长安城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受过秦王恩惠的人,都在等着案子的破获,与秦王敌对,自是在此事上,大作文章。 道一抱走了风暴的源头。 她在验尸房里,又反复查验了那颗,被毁得彻底的头颅。 死者头皮并不光滑,被拔掉头发之后,露出了密密麻麻结细小的疤痕,结了痂的头皮,由脖颈断开之处,以极其高明的手法,将头骨里头的东西,掏了个一干二净, 只剩下骨头与外面的皮襄,活似一个结成的大瓜, 边上开了一个洞,再装上死者的血水。 秦王经过的时候,将头颅抛向了对方。 复验与初验结果是一样的。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提着这么大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外面只有粗布包裹的话,一路上肯定会有滴落的血迹,再不然只能藏在一个人头大小的盒子里。 对了,粗布。 道一拿出了那块粗布,布的用料并不稀奇,反而十分寻常,或者说很差,家里没什么银钱的人,也能够买到,这种布料如果不染色的话,经常被人用来做衰绖的。 再多的线索也没有了,论这些东西的熟悉,或许她连陈舒光都比不上, 只是赶巧, 这布料在九宵观经常见过的, 她又将粗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旁边都是仵作的验尸工具,再将验尸工具清理干净。 道一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到了那颗头颅上。 头颅顶上的白雾,浓郁得快与她身下的白布,混为一体了。死者才十四左右,还没见过大好的河山,死得这么莫名其妙,死前还受到了极大的心理、生理的折磨。 道一准确的摸上那双,早已同面目‘融为一体’的双目,她说,“我不能帮助你重新看这美好的河山,但我一定会让凶手,受到他应的惩罚,无论他在天涯或者海角。” ‘白雾’听懂了她的话,并没有像之前那些人的一样,赶紧谢过她,反而在死者的头颅上蹦跶,来来回回的穿梭,像是有什么事,急于说出口,又碍于不能直接说出来,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道一不忍对方死了还要担惊受怕的,立即用自己意识与之相连。 “阿妹,你快到这里来,那里的水太深了,”一位穿着朴素的妙龄女子,女子约莫十四左右,她朝着不远处的河滩边喊着,那里有一位约莫八岁的女童。 女童正在试探着下水,如出谷黄莺一般的嗓音,却将女童给惊到了,浅浅的一脚,变成了扑通一声,“阿姊,阿姊,救我,快救救我———” 妙龄女子睁睁睁的女童掉水里,呼救声顷刻间便被河水淹没。 她扔下手中采摘的荇菜,立刻飞奔至女童的落水的地方,不带任何犹豫的便跳下了水,庆幸的是,水只及女子的肩膀,她抱着女童回到岸边。 女童除了被水呛了两口,受到一些惊吓并无大碍。 谷欞 妙龄女子有心想说她两句,可又想起来,若非她出言,女童并不会掉在水里,又改成了安慰她,“阿妹,以后不要一个人站在这么深的水边了好吗,方才阿姊以为连你也会失去了。” 温言软语令女童回过神来,她哇的一下就哭倒在女子怀中。 “阿姊,我再也不敢了,刚才好可怕,水里好像有鬼在扯我的脚,它们想让我去陪它们,”女子闻言手轻轻的拍着女童的后背,让她渐渐的安静下来。 女子也很后怕,她说,“紫芝不怕,那只是水草缠住你的脚,水草多起来像是人的头发一样,在水中摆动,就特别的像水鬼,水里根本没有水鬼。” 妙龄女子也就是紫樱,方才她在水下抱人的时候,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人影,今日若是她再晚上几步的话,兴许她连唯一的妹妹也失去了。 去岁濮阳发大水,她们的村子在隔壁,也受到了波及,父母就是在那场灾难中遇难的。她带着妹妹跟着村里仅剩下的人,一起来到了邯郸县的固新村。 她们家中没有户主,住得很差可以将就。但分不到田地,还有两张嘴需要吃饭。只能带着七岁的妹妹一起去山上,摘些野菜瓜果,还有村人的接济,来维持一日的生活。紫芝很懂事,但村子里总有人不懂事,所以她不放心将其一个人留在家中。 今日两人也是去山中采摘荇菜。 荇菜的叶片如同睡莲,长得小巧别致,有的长在泥土里,有的则在水中,鲜黄色花朵挺出水面,花多花期长,可用于庭院点缀风景。 道一在长安见过,雪月如今的住宅便用了荇菜。 荇菜的茎、叶柔嫩多汁,并且此它本身无毒,也没有异味,里头有很丰富的养分,家禽的猪、鹅、鸭,都是非常喜欢吃的,水中还有一种鱼类也喜欢吃。 不止如此。 荇菜整株草都是很好的药材,它还可以在其很新鲜的时候,用来熬粥吃,见过识广的王玄之曾同她说过,这种菜长安人不怎么爱吃,江南一带的人尤喜食之。 所以多多采摘荇菜,对于紫樱两姊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紫芝抽抽嗒嗒,奶声奶气的说,“阿姊,我不怕的,可是只有水深处,那里的荇菜最多。” 紫樱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东西再重要,也比不过我阿妹一根头发丝儿呀。” 紫苏似懂非懂,又很害羞的钻进了紫樱的怀抱里,“阿姊最好了,芝芝要一辈子跟着你。” “好呀!”紫樱也笑着应下。 紫苏高兴的抱着她的脖子,在上面蹭来蹭去,趁着紫樱不注意,啪叽一口,亲在她白嫩的脸颊上,迎着彩霞,上头还湿漉漉的,泛着粼粼水光。 紫樱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你呀~”然后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犯人’,将她装在了有一半荇菜的背篓里,村中有无赖,可不能让她们瞧见了自家阿妹的湿透的身子,家中无长辈,但也不能任人欺负。 “小芝芝坐稳咯~”紫樱背着她奔走起来。 紫苏坐在背篓里的,笑得‘咯咯’的,她小手一挥,“阿姊,冲呀!” 天边美丽的霞光,同两人渐行渐远。 211 紫樱 “唔~唔~”你是谁,忙碌了一日,两人在床上沉睡之际,紫樱突然呼吸不畅快,一种窒息的感觉传到了她的大脑,她挣扎着醒来,家中并没有燃灯, 以她的眼力,只看得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正站在床前,伸出双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恐惧瞬间侵袭了她的大脑,紫樱试图挣脱捂住她口鼻的手。 那黑色的身影凑近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不想旁边那个小姑娘出事,你就老实的跟我走,”声音如同千年寒冰, 刺骨的冷,瞬间钻入了她的五脏六肺。 紫樱本以为是村中的无赖,可是那些人的声音她的熟悉,这人的声音是第一次,她无疑是害怕的,那些无赖可以大喊大叫,固新村的村民,就会来帮忙。 这人能悄无声息的溜进村子,还略过了院中的几条狗,她即便叫了人来,又能怎么样呢。况且这人拿紫芝来威胁她,如果她不听这人的话,她敢肯定紫芝接下来的遭遇,自己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紫樱同黑影点头,“唔~唔~你放了我,我跟你走。”这话她说得含糊不清, 又小心翼翼的,生怕吵醒了睡梦中的紫芝, 又怕惹恼了来人。 来人似乎不相信她,魔掌又伸向了床上的紫芝,紫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来人的手,“求你放过小芝,我立刻同你离开。” 魔掌霎时收回,紫樱顿时没了气力,任由来人拖着出了门去。 出门之前,紫樱被来人用黑布蒙住了双眼,她的世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清明雨后,尤为寒凉,她穿着中衣就被人从床上抓了起来,出了熟悉的大门,一股冷风直接吹在她身上,可是都没有那双手冰凉。 紫樱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在黑夜里特别灵敏,她记得出了家门之后左转, 一直往前走, 走了很远,路上听到了鸟鸣, 水声,甚至是犬吠。 跟着又右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枯枝上爬行。 紫樱没被限制自由,一路上强忍住逃跑冲动,被这动静弄得头发发麻,心口直颤,她十指攥进了肉里,掐出了血,都感觉不到痛。 反而是带走她的人,说了一句在她听来莫名其妙的话,“不愧是至阴之人,才这么点儿血,就能让我的宝贝疯狂了。” 仅凭一句话就足够了,道一知道了紫樱被害的原因,凶手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虽然听不懂那人说的话,但是在不熟悉的地方,男子嗓音出口成冰,周遭还有奇怪的东西爬行,正常人都会心生警觉的。 况且男子来者不善,紫樱更不可能放松。 男子先是带着紫樱去看了他的‘宝贝’,跟着又领着她走了一圈,紫樱只感觉在围绕着一个地方转圈,男子还念念有词,她一个字眼都没听懂。 一声轻叩,男子的念词似乎被打断,他又念了几句,这才停了下来,冰冷的声音带着不悦,“进来。” 来人说了句,“大师你好,这是你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还不快滚,看什么看,”男子十分不善的将人撵走了,话里的杀意半点儿没有掩饰。 紫樱听到门又被阖上了,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接着便是那个男子在摆弄东西,她甚至听到了铁器碰撞的当啷声。 不知是那人敲门,打扰了男子,他身上的杀意不止没有减退,反而一直在上升,几乎化为实质,悉数奔向了紫樱。 谷豷 紫樱一时没受住,鲜血从嘴角溢出。 她很想往后提,但惊恐的发现,自己被困在原地,不能动弹了。 紫樱眼睛的黑布仍旧没弄掉,她就记得方才那人念了什么东西,像是家乡死了人做法事,道士和尚念经一般。 问题应该就出在了那个时候。 “你要做什么?”紫樱终于问出了第一句话,一路上怕惹怒了男子,都没敢开口。 男子‘桀桀’的笑了起来,“怪只怪你的命太好了,咱们接着刚才的事吧。” 紫樱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一定不是好事,而且说她命太好了,为什么还会摊上这种事。 紫樱想不明白,道一却是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怒气,那人的脸她也看不到,可是念的东西,她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锁魂咒,将生魂锁在身体里,人死了也不能离开,不像是心有执念那种自愿逗留,这是强硬被留下,会产生极大的怨气。 男子一直强调紫樱的命好,所有才会被挑中,若是她没猜错,紫樱应该是极阴之女。 未及笄的极阴之女,又在极大的怨恨中死去,普通人碰到这样的死者,非死即伤。 接下来发生的事,应征了她的猜想。 紫樱被困连转头都做不到,男子没有声息的就到了她身边,紫樱被骤然靠近的冰冷气息,给冻了个哆嗦。 “求你放过我吧,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紫樱只想活着,家里的小芝还在等着她。 男子似乎停顿了一瞬,紫樱感觉浑身上下都没穿衣裳似的被人扫了一遍,就听他说,“可惜了,你长得还不错,但你有更重要的作用。” 说着就抓起了她的头发,紫樱的头被迫上仰,房间里有了光线,黑布的缝隙漏出一个稀疏的人影,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啊!”紫樱的惨叫没有间歇。 接下来的事便是惨无人道的单方面虐杀,与验尸结果一样,男子一根一根的拔掉了紫樱的头发。 一瞬间的怜惜早就被沉入了水底,男子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拔几根停一下,等到她麻木的痛感过去了,又重新下手,如此循环往复,知道头发全部被拔光了。 紫樱从开始的尖叫,到后来的初生奶猫气息,但她的生命还很旺盛,只是疼痛让她叫得嗓子哑了。 再好看的美人没了头发,那份美丽就少了大半,男子下起手来,更加的不会手软。 他冰凉的手贴在了紫樱的脖子上,后者连瑟缩都做不动只能被他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上的毛发根根倒竖。 212 生辰 “这处生得可真是美呀,”冰凉的手就在脖子上流连忘返的来回摩挲,他的声音里还带了几分愉悦,似乎特别满意紫樱的反应,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脖颈上,“真的有些舍不得你呢。” 紫樱双目被头上流下来的血珠凝住了,即便此刻拿下黑布, 她的眼睛也睁不开了,男子的怜惜没有让她开心,反而让她更加的恐惧,她嗫嚅着嘴唇,却是什么也没说。 “可是这么美丽的东西,在我的手上一点点的凋败,岂非是人间一大快事耶,”男子松开了右手,紫樱有短暂的呼吸时间,那种铁器碰撞的声音又来了。 冰冷、刺骨。 有什么比男子手更冰冻的东西,贴到了她的脖子上,紫樱才懂了,方才敲门那人送的是什么东西,这也是她活在人世间,最后明白的一件事,原来那是用来割掉她项上人头的利器呀! 紫樱的脑子被割掉之后,存活了一会儿,足够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接下来的遭遇,那人穿了一身和尚的服饰,背对着她,摆弄着刚砍掉头颅的身体,又开始念她听不懂的经文,肆意流动的血液,已经停止了。 和尚转过身来, 他的面目就像是被浮云遮住了一般, 许是晓得紫樱的灵魂在身体,即便室内只有两人,他也没有露出过真容,紫樱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片浮云上。 她已经用尽最大的努力,想要记住害得如厮田地的凶手,可是死了之后,那魂魄被锁在身体里,连怨气都发散不出去,只能困在身体里,这导致本就浓重的怨气,更加的浓郁。 紫樱的意识就到这里。 道一轻轻抚摸她的脑袋,顺着头发丝生长的位置,一下一下的顺着,丝毫不怕她的怨恨之气,紫樱此刻也特别的乖巧,道一身上有她感觉到温暖的力量,像是前途的光。 “你的心愿我已知晓, 立刻就让我们寺卿去办, 你安心的去吧,久留人间,于你并没有好处,”看到白雾缓缓的点了点头,道一打算念《太上救苦经》,她突然想起一事,“紫樱你的四柱——生辰是多少?” 紫樱先是躬身行了一礼,“我今岁中秋十五了,中秋夜子正出生的。” 道一掐着手指算了一下,“前朝十七年前发生叛乱,你也是在乱世中出生的人呀,”她对这个叫紫樱的姑娘,更是多了一份怜惜,两人的命运十分相似。 她们是同一年出生的,月份与日期不同。 紫樱不知道她问生辰的意思,就听道一说,“那人正是看中你的生辰,极阴之女,死前受了折磨,怨气非比寻常,所以我想超度你,好教你不如他的意,你可愿意。” 道一将她被人盯上的原因说了,不想让她死了还不明不白的,超度亡灵,也只是想让他们干干净净的离开人世,不再被尘世束缚,这个浑浊又清澈的世间,需要鲜活的人去蹚一蹚。 紫樱的灵魂愣怔住了,她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可笑至极的理由,就让她丢了性命,六岁的时候父母带着她去算过命,那老道说她命里有一劫,就在十四这年,渡过去了就能平安到老。 当时父母都吓坏了,临近十四岁时,越发的紧张,结果意外却是更快的到来,濮阳大水,连带着他们的村子都遭了殃,父母先她一步离开。 她的记忆早就模糊了,也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更何况她有小芝要养,怎么还会记得这些事,此刻被道一提醒,她的记忆一下子复苏了,那老道士的脸,她似乎都记清了。 谷淖 “敢问小师父名姓?”紫樱很是愤怒,但想到了紫芝无人照顾,只有眼前的人能帮到她,这也是她最后的眷念,只要一想到她离开之后,村中的地皮无赖会上门,她怎么也放不下心。 “我叫道一。” “谢谢小一师傅,请你超度我吧,”紫樱对这个人世没有了任何的眷念。 “你的身体,我会替你找回来的,教你死有全尸。”说完之后,道一就开始念《太上救苦经》,随着经文一句一句的诵读,护着意识的魂魄开始慢慢变淡,直到最后完全消失,那无色无形的意识,也同时消失于天地之间。 停尸床上只剩下一个肉球,头颅上的脏污已经被道一清洗干净了,她将紫樱的头颅,放在平常尸体脑袋睡的位置,脖子以下空空如也。 知道紫缨已经听不见了,道一还是同她说了句,“我现在便去找人,你且安心的转世投胎去罢,”同进她将验尸记录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转身出了验尸房。 她落下锁之后,回头就看到了王玄之。 “道一,你复验得怎么样了?”道一将验尸房门打开,拿出了方才的验尸记录本,“验尸记录都在上面,还有一样证物,包裹头颅的布料,我也写在上面了,寺卿可以从面料着手。” “嗯,”王玄之伸手接过,却见她面有急色,似乎想要立刻离开,便多嘴问了一句,“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道一点头,“寺卿我要请几日的假,外出一趟。” 王玄之却是摇了摇头,“恐怕不能了,秦王派亲信来留了话,他出宫之后要见你。” 道一不解见她做什么,却没有深究的时间,“死者还有亲属,是一位小姑娘,尚且才八岁,村中时有地皮无赖,我担心死者不在,有人欺负她。” “在什么地方?” “邯郸县。” 王玄之:“......从长安过去,骑马最快也需要三日至四日左右,你一个人出门,或许用的时日更多,怕是来不及的,这样的吧,你同我说说具体的地址,我着人飞鸽传信,让地方上的官员,先暂时将人保护起来。” 飞鸽确实比她快多了,而且还识路。 道一尴尬的停留在原地,她方才太过于着急了,竟然没想到这一茬儿,她有些忿忿不平的想,自己什么时候,独自上路时,能准备无误的找到地方呀。 “一切依寺卿的意思办,小姑娘住在邯郸困新村,名叫紫芝。” “我立刻传信,你也准备一下。” 213 父子兄弟 秦王的银甲沾了血污,入宫前收拾了一下,但时间匆忙,处理得不够彻底,他顶着一身的腥气,入了皇城,守城门的将士、路过的官员、皇宫伺候的宫人, 无不为之侧目。 御史明镜为最,恨不得趴到他的身上,细数上面有多少滴鲜血,好如实记录,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令他上达天听的奏折不够出彩。 秦王人还没到御前,圣人已得了消息。 两仪殿的气氛低到让人呼吸困难,张德从小太监的手里, 接过温度合适的茶水, 端至御案前,圣人却是挥了挥手,他只得重新撤下,侍立在侧,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跟随着引路太监,秦王穿过皇城。 刚走进顺天门,他听到从右侧穿过一阵,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熟悉是因为他晓得那人是谁,陌生则是时隔多年,他扭头一看,脸上立即笑开了,眼里充满了重逢的喜悦,张开双臂迎了上去,“大兄,你何时归来的?” 太子没有避开他的拥抱, 反而拍了拍他的臂膀,“大兄只比你早一步回来, 看看你弄成了什么样,好好的银甲,弄得脏兮兮的,”说着还拿手给他擦了擦脸,一边擦一边教育他,恨其不争的说,“你的亲信都做什么去了,脸上这么脏,仔细阿耶看了罚你。” 秦王嘿嘿一笑,像个三岁小儿,任太子给他擦脸,“大兄也晓得,我喜欢在外征战,不在乎这些事,阿耶也懂我的,”嘴里满不在乎,脸却是凑得更近了。 太子很想给他一下,把这张嬉皮笑脸给打远一点, 手却任命的又给他擦了两下, “别耽搁时间了, 阿耶在两仪殿等着你呢,小心你一身的皮。” 秦王揽住太子的肩头,嘿嘿的笑着,“有大兄在,我不怕。” “你呀!”太子无奈摇头,他们的阿娘早早去了,几个兄弟跟着圣人长大,后来前朝皇帝昏庸,他们李家在太原起兵,打下了杨氏的江山,可四周并不稳定,需要四下征战。 他身为大周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并不需要时刻在外征战,但乱世才结束不久,一位有军功的太子,比在长安城混吃等上位的太子,那可不是同日而语的。 因此也央求了圣人,参加了几场大小战役。 相比自己,他这位二弟,才是真的浴血奋战,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人,两人有几年没见着面了,他的好二弟一如往昔的喜欢他,这令他心情很是不错。 太子与几位弟弟、妹妹的感情都很好,这让经历过前朝的宫人看在眼中,很是感慨,皇宫里还有这么好的兄弟情,就是不知道能否长久下去。 引路太监胡思乱想,终于将两人带到了两仪殿。 殿前的小太临翘首以盼,像是新婚等着夫君的娇俏小娘子,见到两人的身影,远远的就迎了上去,“见过太子、秦王,圣人在殿里等着你们呢。” 小太监状似无意,轻声的说,“明御史先一步到了。”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笑看了小太监一眼,秦王问,“张公公是你什么人?” 小太监腰弯得更低了,“是小的义父。” “张公公有后福了。”秦王笑着摇头,朝太子挤眉弄眼的,“大兄你说对吗?”太子矜持的点点头,又教训他,“还不赶紧,到了两仪殿还这般怠慢。” 秦王乖巧站好,“是是是,大兄说得是,我们立刻去见阿耶吧。”与刚才在顺天门浑不在乎的他,活似两个不同的人,太子摇头失笑,先他一步跨进两仪殿门。 一道义愤填膺的声音,震着人耳朵发聋,“陛下,秦王一身血污,就往皇城里跑,实在有失礼仪,有损天家颜面,满身的煞气,这是想冲撞谁呀!” “胡说八道!”太子恭谨行了一礼,“见过父皇!”又转过头去怒斥明御史,“二弟回京好端端的招谁惹谁了,被人泼了血水,他还没找着人说理去,你们就这在背后说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本宫倒想问问明御史,若是他先回秦王府,悠哉悠哉的沐浴一番,再熏个香才进宫见父皇,你又有何说词,”太子逼近明镜,眼神几乎要吃人,他就最讨厌这些御史了,最擅长捕风捉影,搬弄事非了。 明御史朝着圣人行礼,话却是对太子说的,“圣人天家威仪,自不能受人怠慢。” 谷莙 太子被气笑了,就要反驳他,后进来的秦王轻靠了一下他,“二郞今日失仪在前,还请父皇恕罪,但儿臣受的无妄之灾,还请父皇为儿臣作主。” 圣人总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兄弟庇护弟弟,弟弟维护兄长,“秦王御前失仪,本应受罚,但念在事出有因,此事便揭过不提,”见明镜还要说话,他又说,“明御史为了大周纲纪着想,朕心甚慰。” “好了,明御史先退下吧,朕想问问关边征战的事。”明御史哑口,圣人也太偏爱几个孩子了,无奈圣人已经发话了,他只得恭敬的向三人行了礼退下。 圣人瞧着好累的模样,他挥了挥手,“张德你也下去吧。” 张德行礼之后,目不斜视的走出两仪殿,贴心的将门外的干儿子送走了,自己守着门外,来人统统打发走,多是来打探秦王在朱雀街上,被人用人头泼血水的事。 他一律笑着推拒了。 两仪殿内只剩下父子三人,圣人一改先前的威仪,他关切的问,“二郞,可人被人砸伤了?” 秦王露出一口白牙,把胸前的银甲拍得啪啪作响,“父皇放心,儿臣身体好得很,并没有大碍。” 圣人轻哼一声,“臭小子也不知道注意点儿,得罪了多少人都不知道,学学你大兄,瞧瞧他多稳重,人家御史怎么不参他。”说得最嫌弃的话,可是语气里浓浓的喜悦是骗不了人的。 秦王装模作样的同太子行了一礼,“还请大兄教稳重做人。” 太子实在绷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儿。 秦王像是抓到他的把柄一般,“父皇你瞧,大兄他取笑儿臣。” “臭小子。”圣人扔了一封折子过去,秦王头都没偏一下,直接让他砸身上,“父皇偏心,平白受到祸事的是儿臣,你还舍得教育儿臣。” 受气包秦王挨了打,他蹲下去捡地上散开的折子,手碰到第一个字,就挪不开了,他敛起了笑意,“父皇,这是今日那死者的验尸结果?” 圣人‘嗯’了一声,“你二人且将这折子看完再说。”太子也凑了过去。 折子并不长,上面记录的东西,却是非常沉重的。大理寺出的验尸结果,用了最快的速度,呈到了御前,“这极阴之女是什么意思?”秦王找到了最关键的东西。 圣人斜睨了他一眼,“你问朕,朕又问谁去。” 看不过眼的提醒了他一句,“你待会儿去见那个小仵作,将这事儿问明白了。” 秦王用力的点头,“还是父皇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 “大郎,这事儿你怎么看?”太子看完折子之后,就不发一言,圣人便想听听他的意思。 太子瞥了眼秦王,这才说,“半空中扔一个装血的女子头颅,这事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但还是有迹可寻的,其中很明显的一点,是想让二弟迟了入宫的时辰。” 推迟入宫觐见的时辰,在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往大了可以算到欺君,是件非常严重的事。 “二弟没有改变原定的时辰,但是他却来不及,处理身上的脏东西,御史闻风而动,也能让二弟被参一本,班师的功劳,似乎就被这件过错,给掩盖了。” “此事已经交给王爱卿去查,大郎二郞必要时可以帮助他,大周不需要祸乱之人。” “是,父皇!” 214 无双 “道一你要不要喝点儿茶水,”有间茶楼里,王玄之看着坐立难安的人,他递过去一杯水,却被对方推了回来,“秦王马上就要到了吧,我们可不能做出失礼的事来。” “哈哈——”秦王刚到门外, 就听到两人的对话,他爽朗的笑声,传入厢房里,拒绝了小二的帮助,他挥手示意对方离开,自己推门而入。 道一一惊, “谁!”她心惊肉跳的坐了一刻钟, 吃不香喝不下的,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她好大一跳,她凶狠狠的回头吼了一声,见到来人,又规矩的站好,拱手行了一礼,“见过秦王。” 秦王的眉稍一扬,一个清贵的世家公子形象,跃然于纸上,偏的还不止如此,他拾阶而上,每行一步,军中磨砺出来的雷厉之风扑面而来。 他笑着朝两人走去,身姿气度自有其威仪萦绕。 行至厢房外,他瞧见了上司下属间的互动,尤其是道一的反应,特别的有意思, 在他的消息里,这小子尤其喜欢有间的水镜先生说书, 今日老先生可是在楼下,说得起劲,从他到来后,就没见她往楼下看过一眼。 王玄之也起身行礼,“见过秦王。” “好了都别多礼了,今日来是本王有求于你们。”秦王大气的摆摆手。 王玄之却道:“礼不可废。” 秦王入座后,目光直向下首的人,“小仵作,你告诉本王,从进城开始,你就盯着本王在看什么?” 道一没想到秦王这么敏锐,行了个赔罪礼,这才说,“我观秦王是一个大气运之人。”其实她说得很委婉了,何止大气运,简直是气运无双,瞧瞧这人周身的紫光, 同黑白两色,完全不一样。 秦王对于她会看面相的事, 表示得很是淡然,显然早已知晓,只是示意她接着说下去,没想到等了一会儿,这人什么也没说,“所以这就你一直盯着本王看的理由?” 道一很想就这样点头,这才是真正的理由呀。 修道之人遇上个气运无双的,恨不能多吸两口那紫气,真想抱着那紫光多啃两口,可惜是人家的东西,她不能随意夺取,嫉妒它不止令人眼红,还让人面目全非呀! “今日朱雀街上的事,便能证明道一说的话是事实”,道一主动提起关于头颅的案情,秦王自是侧耳倾听,他抬手示意她说下去。 王玄之有些忧心的看着她,秦王也是皇室中人,万一看中她的本事,后患可是无穷尽的。道一微微侧头,告诉他无事,又端正身姿,同秦王说,“被害之人名叫紫樱,她的生辰是八月十五子正,乃是极阴之女。” 秦王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封折子,这也是他来有间的目的之一,原本只是想来看看这个小仵作,顺道试试她的本事,“极阴之女可有什么说法?” 道一点头,“此命格的女子,命是极好的,但此命格犹如逆天改命之人,万事万物都想要‘亲近’她,譬如天灾人祸,容易被人误会成不详之人,其实只是这些想要借她的运势罢了,所以这种命格的人,命中会有大劫,只有渡过了,才会有真正的青云直上。” “此次她被人选中,也是因为这个命格。极阴之女的阴气极重,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在她死之前,若是有极重的怨恨之气,化为戾气,常人沾之非死即伤。” “秦王乃是有大气运之人,凶手选中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谷檤 秦王愣了一下,反问她,“皇宫里有父皇,东宫有大兄,凶手破坏本王的气运,不过只是坏了一个亲王而已,这这凶手脑子没什么毛病吧。” 道一只说,“或许凶手想坏的是大周的气运呢。” 王玄之想伸手捂住这人的嘴,奈何晚了一步,已经全说了,他只得在一旁为道一捏了把冷汗,世家虽不惧王权,可从来都是四量拨千金,并不会直接对上皇权的。 秦王猛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茶水尽数被打翻,足可见其怒气,“小仵作别拿本王的好脾气,当作你命硬的底线,本王的阿耶、兄长尚在,你说这话,现在就可以治你死罪。” 王玄之忙说,“秦王莫急,道一她这么说,定然有理由的。” “哼,本王想看看她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道一半点儿不惊慌,她一改先前的扭捏,调整好心态。这人不过就是比妖晶好一点儿,跟做了许多好事攒出来的功德差不多,也没什么好觊觎的,才怪。 她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口水,“回秦王的话,这世上的奇人异世有很多,道一不过是芸芸中的一员,道法也不是最好的,我上头还有师父、师兄便是证明。” “所以有人发现你的大气运,没见过太子的,便寻思着破坏你的,先借了紫樱的气运,来坏了你的气运,或者说借走你的气运,也说不定的。” 秦王面色稍缓,“借本王的气运,这又从何说起?” 道一说,“万事万物自有其平衡之道,有失必有得,秦王你的大气运减少,那么从你身上流走的气运,自然会转移到其他的地方,一棵树、一条鱼,都是有可能的。” “但从紫樱姑娘的死来看,这并不是自然发生的事件,人为的自然有他的用处,当然了借秦王气运的说法,只是我的一个猜测,目前做不得数,还请秦王见谅。” 秦王沉吟片刻后,他问,“既是你虚无缥缈的猜测,气运一事暂且不提。此案你们查得怎么样了,王寺卿,死者的身体可有下落了?” 王玄之正要回话,便听有人敲门,是他的亲信秦将军,“王爷,不良帅求见。” “放不良帅进来。” “是!” “大理寺不良帅见过秦王。” 秦王笑着走过去,扶起他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与方才待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好像个陈夷之啊,胆子挺大的呀,敢带着兵丁偷采矿石,本王佩服你。” 陈夷之没想到一下子被人翻了老帐,他要说什么都给忘了,“还请秦王恕罪。” 215 布衣与屠户 秦王却是笑着又拍了拍他的手,“夷之别这么紧张,本王是真的佩服你,将在令有所不受,你们那支营队本王也了解过,当时的情况急需银钱,你私自开采有罪, 可是救了营队实为有功。” 陈夷之感动得眼眶通红,但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夷之谢过秦王,今日来此是有事要禀。” “什么要紧的事?”秦王似乎对他特别的有好感。 “回秦王的话,这是寺卿着吴四带过来的布料,根据这块布料,我们排查了长安城所有的人布庄, 总算是找到了一户符合的人家。” 王玄之接过那块布料,上头的血污仍在, 已经干涸发黑了,布料本就粗糙,有了硬梆梆的血迹,更是咯手,他问,“布料店叫什么?” “城南的‘布衣’店。” 王玄之瞬间便在脑子里找出了关于‘布衣店’的资料,之前整理前朝旧档的时候,有一桩案子,便是与他旁边的店有关,当时闹得挺凶的,庆幸这家店的掌柜是目击证人,帮官府抓到了凶手。 当时他便记下了这家有趣的店名,后来还专门去看过这家店,里头卖的东西,普通人都有负担得起,是名副其实的布衣店, 掌柜的叫李布衣,是个有趣的人, 今年也有五十了,不像是个坏人,但坏人不会写在脸上。 “这布料是出自他们店里的,都卖给谁了,还是这布料根本没有卖过,”卖出去了凶手则可能是外边的人,如果没有卖出去,那么凶手很可能就是布衣店中的人。 凶手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出头颅而不被任何人发现,说明他功夫极高,且擅于隐藏,顺走布衣店的衣服也非难事,这一切都有可能。 陈夷之指着他手上的粗布,“掌柜李布衣交待的,这种布料他卖出去不少,每一种都有他都有记录的,像他说的做贵人的生意, 最重要就是笑脸迎人, 东西反而成了次要的,普通人的生意, 在乎的就是这三两银钱,用最便宜的价钱,买到合心意的东西,若是不当场记清楚,买东西的人回头找他,连个架都吵不赢对方。” 王玄之饶是有心理准备,仍是眉头一跳,更何况两个不熟他的人,秦王第一次听这等言论,“乍听像是对权势富贵的轻谩,细品却是大道至简呀,这人挺有意思的。” “不过所谓的贵人、富人,往上数几代,又有几个是真的权贵之家,不过是时移势移,把握住机会的那一批人罢了,再过个几代,又会换上新的一批人,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道一赞了句,“大善!” 秦王回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说,“或许你们修道之人,能明白什么是永恒。” 道一三人俱是眉眼一跳,却见秦王已经移开了目光,又问:“夷之可是查清了这李布衣,有无嫌疑?” 陈夷之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封面写了账簿两字,他交给了一旁的王玄之,“我不擅长分析推理,这事儿还是寺卿来。” 王玄之接过之后,立刻查看起来。 雅间里只有簌簌的书页翻动声,道一发现他看得极为认真,但速度非常的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她不由砸舌,自己也算是记性好的一波人了,还有益于习了道法、灵力。 她悄悄的挪到陈夷之旁,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见寺卿看书,只知道他博闻强识,可没想到是这么个看法,他还有细品人生的乐趣吗。” 谷趡 陈夷之白了她一眼,“这就是他的乐趣,有旁人看不懂的快乐。” 道一竖起大拇指,“可......真特别!”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还浑然不觉,“你俩都在说什么,有什么是本王不能听的吗。” 两人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迅速分开站在两边,中间隔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同时朝秦王傻笑。 秦王:......他许久没回京,京城现在流行傻笑了? “找到了”,王玄之解救了两个傻子,也打断了秦王的疑惑。 王玄之指着账簿上的一处,“你们看这里,记录的是西市卖猪肉的张屠户家,此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买上一匹这样的粗布,其他买这种布匹的客人,几乎都是隔很久才买一次。” “这种布匹便宜,家中贫穷的人最适合了,能有衣裳穿了出门,下地干活,便是最好的了,更不会想着要隔三差五的换新衣,他们根本负担不起。” “张屠户卖猪肉能赚些银钱,可也经不起这么消耗,养一头猪也是需要耗费粮***力的,”王玄之说着就见三人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他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闲来无事之时,便会在长安城四下走访,故尔懂得点儿皮毛。” “呵呵———”三人同时露出一口白牙,笑得有些勉强,脸上写满信了你才有鬼的表情。 秦王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由自主的离那两人远了点,这才多久功夫,他都快染上傻病了,“所以现在这个张屠户是最嫌疑的人,是否现在立刻就去抓拿他。” 王玄之含笑点头,只作没瞧见秦王的憨态,他安排好接下去如何行事,“我与道一先行,夷之你带了不良人,随后再去西市,秦王可要随行?” 秦王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不良帅有两个好兄弟,是他的福气,”乍然提及崔文渊,在几人错愕的眼神中,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知,“王寺卿且先去抓拿贼人,本王与不良帅同行即可。” 王玄之恢复神色,同道一辞别秦王。 两人出了有间茶楼,行经大堂时,听到惊木啪嗒拍在桌子上,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老者说完便开始收拾东西。 道一脚步一顿,懊恼的说,“今日有水镜先生说书,我竟是给忘了,”又甩了甩脑袋,“还是找紫樱的尸体更重要,这些事情什么时候都可以做的。” 王玄之轻勾了下唇,“这个案子破了,有时间带你过来听书。” “那可说好了,非水镜先生的,我不听。” “好!” 216 鲜肉 “张屠户,你家的猪肉到底是怎么养的,看上去白嫩细腻,一日比一日的好吃,怎么都吃不腻歪,吃了你家的,别的都没什么滋味了”, 张屠户抬眼望了一下,一个老头笑眯眯的走过来。 “是老张头儿啊”,张屠户收回目光,专注于案板上,他剁肉用的大刀,哐当一声,用力的宰在一截排骨上,案板上的骨头一分为二,他捡起砍断的骨头,放在称上,“这是你要的排骨,上好的,一斤四十文钱。” 老张头儿抽了一口水烟,吐出一口烟雾来,这才不紧不慢的从身上,拿出银钱来,“哎,你家这猪肉每日价格都有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它一直贵得很呀。” 张屠户眼睛都没眨一下,油腻腻的手快速的卷着叶子,将剁好的猪肉裹了起来,“老张头儿,你也晓得我这里的好吃,当然值这个价了, 你家孙子馋得厉害吧。” 老张头儿肉痛的给出了四十文钱,跟着就长长的叹了口气,要不说隔代亲呢,换成他家的儿子,他才舍不得隔三差五的过来买肉,不揍那小子一顿就不错了。 孙子还在长身体,当然要吃好的。 张屠户收到了稀疏的一串铜钱,拿到手里掂之后,才麻利的捆好最后的绳子,将排骨交给了老张头,揶揄的来了句,“老张头儿,常来光顾啊~” “哼!”老张头儿花了钱还受了一肚子气,明知道他家孙子现在只吃他家的肉,还这么说,不明摆着让他老张家送钱么,偏生的全家胃口都被他家的肉把嘴给养叼了,别家的总是差了点儿东西。 老张头儿拎着猪肉,同张屠户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一旁同村来卖大白菜的婶子, 笑话他, “老张头儿这是又被气着了, 做啥要和人家赌气呢, 过两天不还是要来买,好好说话不成么。” 卖萝卜的也跟着笑得没心没肺的,“老张头儿是想要人家张屠户的养猪方法哩,要是学会了他哪里还会花这么多钱来买,自己家里就能养出来,说不定也能像他家生意一般好。” 一个村子的在西市占了一小片地,都是同村的人,打趣两句也没什么,老张头儿还是鼻子朝天的‘哼’了声,“说得你们就不想要似的。” “嘿嘿,我们家的孙女儿,可没你家的孙子金贵,随便养养得了,你那个可是三代单传的宝贝金孙,不吃好点儿,怎么对得起祖宗。”被戳破心思,卖白菜的婶子,一点儿也不嫌臊,反而说得老张头儿哑口无言。 他张张嘴喷了句,“你这是嫉妒我家有孙子。”心里也后悔,没把老妻带来,一个个的说欺负他不会说话,这群糟老婆子,真的是太坏了。 白菜婶子脸色一下子就阴了。 她家如今只有一个孙女,村里的人明里暗里的,都说他们许家要绝后了,她让儿子把媳妇儿休了,另外娶一个,儿子就是不同意,养一个丫头片子,害她在村子里抬不起头来。 老张头儿自知嘴快,戳到人家痛处了。 这老婆子发起狠来,儿子都不认的,他立刻就想溜走,却发现闹哄哄的市集瞬间安静了下来,都盯着他的背后看,这让他后背阵阵发凉。 谷泵 “请问这位婶子,张屠户在何处?”老张头儿敢拍胸口保证,这辈子是第一回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像茶楼说书先生说的那种,什么玉石拍水,珠子落盘子里。 什么仇什么怨的,白菜婶子一股脑的扔走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王玄之,手在身上不停的搓了搓,“小小郎君找他是有啥子事么?” 王玄之微笑着点头,“我是大理寺的人,找张屠户是有个案子,需要找他了解一下。” 老张头儿以为是对方什么亲戚寻上门了,还在心里嫉妒了老半天,那杀猪的何德何能有这么个亲戚,原来是官府里的人呀,肯定是他养猪,用了不正经的手段,官府找上门来了。 在官员面前,看他这回还说不说。 老张头儿眼珠子转了转,立刻笑着迎上来,“这位官爷,他就是张屠户,”他指着不远处,人满为患的猪肉摊子,“那家伙一看就不像个好人,长得凶神恶煞的,官爷一定要好好审审他,最好能把怎么养的猪,也说一说。” 周遭本来想帮腔的人,听到这里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伸长了脖子,竖直了耳朵。 王玄之谢过老张头儿,便带着道一向猪肉摊子走去。 “官府办事——”聚在一起的人,如同鸟散四处散开,留了一条容他二人通过的路,待他们通行之后,复又合拢,将里头的三人团团围住了。 老张头儿本想立刻就走的,但张屠户的热闹,他还是想去看一看的,又拎着肉跟着两人挤到了最前头,佝偻着背也不妨碍他努力的挺直脊梁。 张屠户用力的剁开块一块骨头,就发现案板上的阴影散开了,拥挤的人群连话都没了,他抬头一看,仿佛见到一位神仙,缓缓朝他而来,他手中的砍刀不由自主的松开了。 ‘哐当’一声,砍刀落在切肉的刀上,两刀相碰,惊醒了张屠户,他结结巴巴的问,“这位郎君,你有什么需要,我这里的肉,大家吃了都说好。” 道一从他背后,探出脑袋来,举起那块带石的布,“这可是你家的东西?” 张屠户瞳孔猛的一缩,那双油滑的大手有些不自在,他拿起案板上的布擦了擦,又在腰上的围裙上抹了抹,“这么一块布能看出来什么来,滚一边儿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王玄之取腰间的腰牌之时,老张头儿特别贴心的喊了一句,“张屠户你凶什么凶哩,人家可是衙门里的人。” 张屠户心虚的别过眼,又梗着脖子说,“衙门里的人也不能乱来,我老老实实的卖着我的肉,可没做什么犯法的事,他们也不能随便乱抓人吧。” 道一已经站在了肉摊子前。 她在案板上挑挑捡捡的,很快就分成了两堆,“寺卿,张屠户不是凶手,也是知情人,”她指着左手的那一堆,“这边是猪的,”神情凝重的指着右边的肉,“这是人的。” 217 床底乾坤 老张头儿只恨今早吃太多,要不他怎么会起这么早,让他来到张屠户的摊子边上,买到最新鲜的排骨,出门前还拍了胸脯给小金孙保证,一定买最好的那块肉。 “你这天杀的张屠户,竟然卖人肉, 你还我四十文钱来,”老张头儿嘴里发苦,他黝黑的老脸都气红了,那可是他家的金孙,从小就没做过坏事,竟然被这天杀的, 骗着吃了人肉。 张屠户一时不擦, 被那一包排骨给砸了个正着。 他凶猛的瞪了过去, 老张头儿给吓了好大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看见摊子前的两人,他又挺直了胸膛,往前走了一步,却不敢走太近了,“你得把今天买肉的钱还我,还有——”本想说还有之前的,但他看到案板上明晃晃的砍刀、菜刀,吞了口唾沫,咽了下去。 张屠户却不再理他,而是眼神不善的盯着道一,“小郎君是哪里来的人,不会是哪个人嫉妒我的生意好,请了你来坏我生意的吧,你这么说出去,以后谁还敢来找我买肉吃。” “她是大理寺的仵作,若论对人体的认识, 本官敢肯定, 在场的诸位谁也越不过她去,”王玄之举起他的腰牌,示与众人,最后对着案板后的人,“张屠户,本官怀疑你与一桩命案有关,请跟我们走一趟大理寺。”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王玄之身上,张屠户的手悄悄伸到了案板上,握起了砍刀,“你这小仵作说的好没有道理,这肉长得都一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将来谁还敢做生意。” “人家都是正经生意,当然可以做,”道一仿佛没看到他手里闪着油光的利刃,指着右边的肉块,“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此人的手与脚,仍在你的家中吧,只需要进去一看便知——” 张屠户握紧手中的砍刀, 隔着案板就朝着她砍去,“啊呀!”老张头儿等人见到这幕,吓得呼出了声儿,眼睛齐齐闭上,等半天没有砍东西的声音。 他们眼睛先是争开一条缝,被缝隙里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道一的右手,以两指夹住对方的油滚滚的砍刀,张屠户力气那么大的人,用力拽竟是纹丝不动,小个子的仵作的左手背负在身后,十分的轻松。 “这天杀的张屠户竟然真的敢砍人,这人肯定是他杀的,”没了生命安全的威胁,老张头儿等人,又敢出来仗义执言了,甚至还能帮忙查案了。 “张年公然持刀,袭击官府中人,已然构成了犯罪,众目睽睽之下,你无从辩解,跟本官走一趟吧,”王玄之话音方落,就见一道身影,如同宛转的水波,穿过案板与肉中间的空隙,一脚踢在了张屠户的胸口。 张屠户身后是一道帘布,白日里垂下来,防人窥视家中的,夜里才会用木板关上,此刻他就被一脚踹进了屋内。 屋子不大,是他为了做生意买来的,说来也奇怪,买了这间座屋子之后,他的生日节节高升,几乎抢光了周遭卖猪肉的生意。 弄得旁人以为风水好得很,都掐尖了脑袋抢他旁边的宅子。 他摔进去的地方,就是一个大堂,放着简单的吃饭家具,不甚明亮,往左是与邻居共用的墙壁,右边还有一道小门,垂下来的帘子,同样用的是藏蓝色的帘子。 道一每走一步,张屠户就往后退一步。直至退无可退,道一用脚点了他的穴。 控制住了张屠户,道一这才往那小门行去,里头是一间更小的房子,只有一张床,到处都泛着油腻,还有很多乎乎的东西,像是多年没打扫过一样。 谷猴 床边有一扇窗户,推开就是后院。好几户人家共用,院里有一口井。 屋里不大,几步就走完了。 道一掀开了床上的被褥,她的双耳动了一下,“寺卿你先别进来——”帘子已经被人撩了起来,她暗叹一气,回望了一眼,“寺卿你能忍受得了吗。” 不怪她这么问,王玄之喜洁,同他相处一日,便能明白过来,当初她摔泥坑里,这人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今日这满是油污的阴暗内室,真怕他直接吐了。 王玄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本官身为大理寺卿,还有什么见不得的呢,”一边说一面帮忙将那床被子,拎起来扔到墙角里,又回到了床边。 他们开始敲打床边,里头传来空空的响声。 两人站在床边,对视了一眼。 “寺卿有什么想法?”王玄之指着床角的图案问,“这事儿恐怕还得你来。” 道一绕过去一看,上头竟然是个八卦图。 “一个屠户怎么会懂得这些东西,”道一二话不说撩开帘子,把那屠户张年拎到床脚,“这东西是你弄的?” 张年连连摇头,“这是什么东西,买下这屋子,我就没打扫过,也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的话把两人给弄得十分的无语,听外头的人说,少说也买了有两年了吧,难怪脏得要死,还恶臭连连。 “你闻到了吗,这臭不同寻常。”道一的心越发的沉。 王玄之亦是,他说,“你先打开这机关,我来审一审这张年。” 道一蹲在地上看那八卦图,嘴里念念有词,“此八卦上离下坎,乃是后天八卦,床头却是朝东,而床尾朝西———”王玄之不解的看着她,“家中床榻多为东西,他这摆放便是机关的线索?” “寺卿可真是聪明,你看这后天八卦图上,乾、坤二卦的位置应当在西北、西南,现在却是移到了东、西,只消将这两处归位即可,”道一手按着乾坤二卦的位置,用力一拧,它们便开始转运,咔咔的响了几声后,正确的后天八卦,已经出现了。 静候了片刻,石头分开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几人耳中。 石床的床头,已经朝到了西北,床尾转到了西南,原本的东西便空了出来,一个逼仄的口子露了出来,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底,但里头的血腥气,有冲天之势,瞬间窜了上来。 “寺卿这洞口太窄了,我下去便好了,你在上面等我。”道一说完就跳下去了。 218 再见法阵 王玄之怔怔望着黑乎乎的口子,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去。 “这下头便是你犯罪的证据,”他站在不能动弹的张屠户面前,张年见有人下去了,着急的解释起来,“下面只是我处理猪肉的地方,不清洗干净, 谁会来买我的猪肉。” 王玄之目光幽邃深远的看着他,直叫他心中发憷,“杀人偿命,你确定要替他人顶罪?”他背负着双手,朝张年挪了一步,轻描淡写的说道:“本官瞧你如今四十出头, 这么努力的赚钱, 家里有等着上学的孩子对么, 若是他们的父亲是个杀人犯,你认为他这辈子,是否还有出头的那一日?” 张年无端的打个哆嗦,这间屋子买了有些年头,几乎日夜都在,除了回家杀猪载肉来,他便是在这里度日的,后来买了宅子,连猪肉都省了不少——今日却在这狭小的空间,被外人吓到了,分明这人长得不吓人,说话也不凶狠的。 他只将这事儿归到,对小儿前程的担忧。 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家中盖了青砖瓦房,孩子吃穿不愁,连娘子都换了一个,第二个娘子的父亲是个童生, 需要钱去考秀才,这才让得了便宜, 娶妻的钱花得多,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第二个娘子给他生了一个白胖小子,长得格外的机灵,他特意请了童生外祖父给孩子起的名,叫耀祖,意为光耀张家的先祖,全家人都喜欢得不得了。 再过一年,就要安排孩子去学堂了,如今在家里,跟着外祖父启蒙呢。 现在这位官爷说,他家的耀祖会受到他的影响,张家的青云路岂能就这么断绝了,他想磕头求饶,却发现只能动嘴,又怕说慢了,就被定罪,比之前的死不认罪,可要配合太多了。 “官爷,我说我什么都说。” “这间屋子你同谁买的?” 张屠户下意识就要摇头,触及到那通红紫贵的人, 立刻止住了,“我也不认识这人,他突然出现,问我要不要买这间房子,特别的便宜,本来我也不想买的,那几年上头征收得紧,家里本就穷,再买个没什么用的房子,一家人都得饿死。” 王玄之:“这人生得什么模样,还有后来为什么又买了?” 张屠户苦笑着说,“那人告诉我,他可以帮我弄来更好的猪肉,保管我比旁人的生意更好,他分文不取,只需要我照常养猪,不要让别人发现秘密。” “至于他的长相,我确实记不清了,”张屠户头有些疼,“奇怪,我怎么会不记得他的长相,我分明昨日才见过他的,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王玄之回望了一眼那个黑洞,心下有所猜测,但还是问他,“什么秘密。” 张屠户迷茫的眼神转渐渐回拢,他喃喃的说,“那人让我保守的秘密,正是那个小仵作下去的地方———” ——— 道一的鼻子太好使了,站在张年的床边,她已经闻到了黑洞里头的血腥味儿,本应该踩着靠洞口的木梯一步步走下去,她是一步到位,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更大的冲击还在后头。 道一将噬梦虫拿出来照明,不大的地室里一目了然。 谷枡 集市上的肉摊子上,弄了许多挂勾,将肉一小块一小块的挂起来,任采买的挑选,这下面的勾子大了一半不止,他们挂的起来的肉,只供张屠户一人挑选。 油腻尖锐的挂勾下方,朝地底又挖了一个不知多深的坑,里面冒着森森寒气,张屠户没拿上去的猎肉,全放在里面冰冻着,肉还能保持着他的鲜味。 坑里的猪肉,都是整只猪的一半,它们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坑里,像是睡着的猪,不似死透的猪。 道一取下一个勾子,勾住一半暗中用劲,瞬间便提溜了起来,她将其挂在勾子原本挂的位置,又重新取下一个挂勾,如此循环往复,猪肉很快挂完了。 埋在猪肉下面的东西,再无处可藏。 道一黝黑的眸子,似乎有火星窜起。 约有数十丈深的坑底,摆的全是残肢断臂。 由于寒气的缘故,它们仍如生前一样鲜活,只是上头蒙了层层寒霜,其中有一双手,指甲上的胭脂,艳红如血,还有一双手,道一的目光在上停留了一会儿。 那双手她认出来了,左手大拇指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逃亡路上与拼命留下的,还有右手上有一块极大的烫伤,是紫樱的为了救,烧火成了放火的紫芝而留下的。 她先将紫樱的双手拿了出来,以及那一对涂了指甲的,其他的肢体还要回去,一一检验,才分清楚彼此,还有踝骨以下的脚掌仍在,以及有人性特别的部位,都在坑中好端端的。 将所有的人尸骨从坑中搬出。 道一这才发现坑底,还有一个法阵。 凝水成冰。 此坑有一股极细小的水流,源源不断流入,最后都成了寒冰,保持上头肉类的鲜,肉不会腐烂,便不会有腐味传出,便不会令人生疑。来张屠户家的人,都是与他差不多的人,断然看不懂八卦图的,自也不会发现床下的秘密。 道一手掌一抬,就要毁了法阵。 却是生生忍住了,她忽然想了到了鸓鸟,身体里也有法阵,用途虽不同,可绘制的手法如出一辙,譬如一个人写字,它有字迹,法阵亦有法纹,每个人的起始结尾,都是不同的。 “道一,需要帮忙吗?”王玄之审完张年后,他站在洞口边上,出于信任,没有贸然下去,只看到萤萤白光在下面,不停的忙碌着,他认出那是噬梦虫,这坑委实够深。 道一的声音,从坑底传到地室,再传上去,瓮声瓮气的,“待不良帅他们到了,你再一块儿下来,我先收拾收拾,下头还有东西需要你——” ‘们’还没说出口,一道得瑟的声音响起,丁点儿大的猪肉铺子,全听见了,“就知道你俩没我不行,跑那么快有啥用,还得等着本帅来。” 抓人的和即将被抓的人,齐齐的沉默了。 219 共同点 张屠户再也不会相信,人美心善这句话了。 瞧瞧那个穿紫衣的,看看这个穿黑衣裳的。 两人的脸真的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紫贵衣裳的那位,还能说他言行配得上这张脸,但黑衣裳这位么,长枪银光闪闪, 若不是动弹不得,他一得努力把自己壮硕的身躯,缩成和蚁子一般大小。 秦王与他同行,容貌虽比不上陈夷之,可周身的矜贵气度,却是将一间小小的猪肉铺子,撑到满室生辉, 令人不由自主生了了拜服之心。 今朝才回朝的秦王,谁人不识得他。 大周的战神, 被人在朱雀泼了血水,听闻大理寺忙了一日,就为这事儿,心思灵活的人,神色惊骇的看向了僵在地上的人,不由佩服他的勇气与胆子。 老张头儿等人,不由自主的远了猪肉摊子几分。 砸秦王的是人头,给他们吃的是—— 想太多在想太快的,已经跑到外面吐去了,挤不出去的就蹲在地上干呕起来,肉已经吃了几天了,早就与黄土混在了一起,如今哪里吐得出来。 “不良帅有这功夫,不如早点儿下来。”道一幽幽的答了句。 内室不大,几个人进去,转身便不方便了, 陈夷之带了几个人就要下去,王玄之却说, “吴四、蒋七等一等,其他人同不良帅下去。” “蒋七你照着张年说的,将卖宅子的人画下来,”王玄之又同张屠户说,“你记不清那人的脸,把其他特征与他说清楚,越详细越好。” 张屠户指望少判点儿,连连点头,又听他说,“吴四你将长安附近,及长安内所有的寺庙都列出来。” 吴四应下,他从前是工部的,被大理寺卿借了过来,可谓是刘备借荆州也,可把工部老尚书给气得不行,要不是那人退休了,指不定还要给王玄之找多少麻烦。 “将这两件事做好之后,蒋七将张屠户带回去, 其人残害死尸, 支解形骸,割绝骨体,并卖与无知的人,按《大周律》判,其减斗杀罪一等,流二千五百里。” “呕~”王玄之话音未落,以老张头儿为首,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又再次响起。 “是!” 两人立刻开始工作。 王玄之又问,“秦王可要一同下去。” 秦王的亲信尉迟同秦将军一左一右,护住两边,秦将军劝说道:“王爷,下头还不知道是什么,不如由末将先行下去一探吧。” “秦王可还记得,在有间我同你说的话,紫樱姑娘于你无碍,寻常的阴邪见了你,也是避之不及的,倘若你胆小也罢了。”道一满不在乎的说。 “好你个小道人。”尉迟将军手握板斧,就要过去,被秦王拦住了。 王玄之‘咳’了声,行了一礼,“王爷请随我同往。”待走到洞口时,他也学道一的做派,一跃而下,秦王紧跟着就跳了下去。 幸好地室挖得够宽大,比上头狭小的空间大不了知几倍,里头的站得住这么多人,尉迟将军寻思下来,要那个道人仵作好看,却在见着深坑两侧的残肢停住了。 谷傋 秦将军同他对视一眼,两人将秦王护得更紧了。 他们从战场厮杀下来,什么样的人血腥场面没有见过,仍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他们似乎能想到上头那个屠户,或者说屠夫为全合适,他就在自己睡的床底下,不慌不忙的挑捡出一具尸体,慢慢悠悠的切成条来,再拿到外面的摊子卖出去。 这种人按军规,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两人不免有些不满,这大理寺卿竟然只判对方流放。 “寺卿你们来了。”道一已经运起了灵力来御寒,寒气在她的周遭自动绕开,这落在不明就理的人眼中,这可是内劲高手,已经能在自身形成屏障了。 王玄之见到坑底的两人,惊鸿轻掠燕翩迁。 秦王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跳了下去,稳稳落在三人正中。 道一:“你们应该在坑上的,我想让你们看的东西,被踩着了——” 坑中四人一时面面相觑,但就是谁也不想上去,这么深的坑,又没有灯,站上面能看到啥,不知谁起的头,一个个如同壁上虎,一个个贴在坑的三面。 道一就挺无语的,正事要紧,她也难得去计较了,“这坑中的是法阵,作用是凝水成冰,张屠户根本就不可能会这种东西,寺卿你有问出什么吗?” 方才在坑底搬得认真,上头说的话,倒是没听着,方闲下来,就听到了讨打的声音。 王玄之看了眼那个法阵,心里有疑问,说的却是另外的事,“张屠户交待这间房子,是有人专门找上门卖给他的,那人的目的眼下不明。” 就这般将尸体放在下头,倘若不是道一他们来,只怕什么也找不着,底下还有寒冰冻着尸体,连味儿也传不出去,这人让张屠户卖出去,其用意险恶,目的却不明。 道一说:“这人的法阵与鸓鸟,还有紫樱身体里的锁魂阵,它们的法纹相同。” 王玄之愣了一瞬,看了秦王一眼,普通人可以不知,但上位者必须心明如镜。妖怪一事,他敢如实上报,换得圣人的支持,今日是他着相了。 他记下那个法阵的模样,“蒋七在画凶手的形貌,吴四在排查长安城内及附近的寺庙,或许会有线索。” “鸓鸟,是之前自爆的那只双头鸟怪,它竟然与这件事有关联,”陈夷之蹭的一下就跳出了坑,“我现在就去抓人,总算抓到天工阁的幕后之人了。” 道一:“寺卿,我需要先将所有的死者整理好。” 秦王听到法阵之后,就没动弹过,此时离开了坑面,他说,“如此玄之又玄之事,本王是不太明白,但需要什么,请尽管同本王说。” 道一唰的看向了他,眼里的‘贪婪’藏都藏不住,“秦王不如请这两位将军,随不良帅一同前往,我观他面色发黑,这两位将军生得极好,可镇一切邪恶。” 陈夷之脚步一顿:“为何倒霉的又是我?” “不良帅得赶紧去,对方收到风声该跑了。” 今天更新晚点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220 小慈恩寺 尉迟同秦将军压根儿没理她,转头看向了秦王。后者朝两人点点头,“你二人随不良帅去,助他一臂之力。”两人还要再说,却见他不容置疑的神色,只得齐声道:“王爷保重。” 陈夷之风一样的飞出地室,上头只有吴四一人, 两人也紧随他而来。 “吴四都弄好了?” “不良帅看。”吴四将图纸递给他。 陈夷之快速看了图纸,在脑海里悉数过了一遍,距离长安太远、人来人往等等,他将不符合的寺庙一一排除,最后指着一处,“吴四我们走。”尉迟与秦将军也立刻跟上。 ——— 夜幕下垂。 清明前后昼夜的温度相差极大, 白日里阳光照身上暖洋洋的, 甚至有些许燥热,到了夜里,走在路上,风儿轻轻一吹,你就得裹紧衣裳。 大理寺的验尸房,常年停放死者遗体,或是无人认领,或是案子待查验的,都会在验尸房里停放至仵作验尸结束,若是无亲属的,则会放在义庄、寺庙、道观中,待其亲人前来认领。 防止尸体受温度影响,验尸房会安排在,阳光常年照不到的位置,但尸体容易有味道,所以门窗比较通风,又不能让验尸房影响寺卿及一众掾属,故设立在大理寺最东边的末尾。 此地阴凉、风寒。 道一拼接尸体的时候,却是怒火中烧, 那火若是能化为实质, 顶上的乌发,已经烧了个精光。带了些许凉意的风,还有验尸房本身的阴凉,都不能让她一身火气降下去。 成形的手脚,总共五对,她将几对都分开放好了。 外面猪肉摊子上的肉,以后那个老头儿仍回来的排骨,都是属于紫樱的,其他四人只剩下了四脚与头颅,由于冰冻的缘故,仍是死前的模样。 每一位死者同紫樱的死法都极其相似。 她们受了极大的折磨,才在绝望中慢慢死去的。 几人的面容都被毁得看不出原样,不晓得那人出于何种心思,道一看过四人的意识,唯有紫樱用了锁魂阵,其他四人都只是用相同的手段被虐杀。 而且每次这人的容貌,五人见到的景象, 都几乎是差不多的,面容都被遮挡了个结实, 只露出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这是在另一位小娘子的意识里看到的。 道一还发现一个共同点,几人的生辰,都是极阴之女,找到特殊生辰的女子,又将她们虐待至死,这一般是邪道才会做的事。 她将五位小娘子的遗体收拾好,又替她们化了殓妆,再将她们的籍贯信息,写好放在脚底的位置,等着义庄的人上门,或者大理寺通知其有亲属的前来认领。 细心的替她们掖好,盖在身上的白布,放好验尸纪录,清洗过双手,换下粗制灰褂,趟过仍在升腾着祛晦的烟,与她们道了一声安心,这才重新落下了验尸房门的锁。 道一站在门口,忽然陷入了迷茫。 抓凶手重要,死者善后同样重要。 谷火 几人分头行动,只有她一人回了大理寺,这会儿想去帮忙,但看看夜空中的弦月,她分得清东南西北,但是这些人去了哪里,她不知道呀,且看那陈夷之,自带一股不详的气息,他去了,指不定都得跟着倒霉。 不待她迷茫多久,一位不良人吹欠连天的出现,“道仵作你忙好啦,寺卿吩咐过了,他们先去了抓凶手,不良帅根本吴四记录寺庙的位置,已经去了最近,又人烟稀少的地方,特意让我回来给你带路的。” 随着人走近,道一看清了他的脸,“是许六哥呀,那我们现在就去吧,”走了两步,她偏过头去问许六,“秦王同两位将军呢?” 许六说话一下子变得无比尊敬,还有一份向往在里头,男儿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只要想想,就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他也想为许家光宗耀祖。 秦王与两位将军,身上的那份热血,令有心建树的男儿,心驰神往。 “秦王同两位将军,也一同前往。”道一心下稍安,有这三人在,等闲妖邪退避三舍,莫说伤害他们了,接近他们都是一件难事。 凡事都有意外,她也不敢耽搁。问话的时候,脚下也不曾停过。 小慈恩寺在启夏街上的晋昌坊,此寺庙位于长安城的东南方向,西接平头百姓的坊,东接权贵的坊间,一面是耕垦种植,阡陌相连,另一面是豪门宴饮,一掷千金。 身处其中的小慈恩寺,是两边都不愿意管的地方。 东边的嫌弃它是落了穷酸,西边的认为太过高攀。 香火虽不鼎盛,倒也开得下去,长安城中唯二的寺庙,再如何不成样,也是有香客的,比起偏远之地,身处荒山之中,还有那宛若‘登天’一样的梯子,能拒了绝大多数的香客。 对于许六的分析,道一听得白眼儿直翻,这厮只差指着九宵观的鼻子说,就是这个观了,建得天高皇帝远的,太平盛世连个香客都赚不到,还要观中道士下山求香客,混得真是太惨了。 “我说许六哥,打人不带打脸的,”道一‘哼’了声,但又‘有求于人’,连先行一步都做不到,她可气坏了,该死的邪道,竟然让她过得这么惨,一会儿定要打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道一身上的冷气,嗖嗖的往外放。 许六神经有碗口那么粗,他还关心的说,“道仵作你方从验尸房里出来,那里头阴冷得很,你下回记得穿厚点儿,身上的寒气都冻着我了。” 道一磨磨牙,“.....我谢谢你呀!” 许六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说的,“小事一桩,我就是看你同我阿弟一般大,看你就像看到我阿弟一样,瞧你冻得牙齿都打架了。” 道一:......第一回晓得大理寺竟有如厮人才。 待走到门口小慈恩寺的时候。 道一看清了寺庙的布局,嘴角抽了抽。 之前没注意看名字,这一回看清了。此寺庙正是上回,她独自在长安城转悠迷路,还差点儿被里头的和尚,当成上门挑衅的道人,险些打一架的地方么。 抬眼望去,小慈恩寺上空。 佛光普照,化为阴云密布。 221 生死轮回 道一敛去眉眼里的散漫,她说,“许六哥你走在我后头,自己别到处走,上回给你们的豪彘刺,赶紧拿出去,必要的时候, 保护好自己。” 许六憨憨的外表,一下变得精明起来。 只要他不说话,就是一位严肃刚正的不良人,偏生他开了口,“道仵作我应该怎么扔出去呢,是飞出来扔出去,还是站在原地扔出去好看, 哦不, 是好制服对方。” 道一神情戒备的走在头,冷不防差点儿踢到自己,她心想,下次一定不能再让许六同她一起了,同他一起出回任务,简直太折磨人了。 “道仵作,你看那边,是秦王还有吴四他们,”许六‘紧张’的左右张望,就发现了一群人,像是在原地‘摸鱼’,这套流程他熟呀,经常在衙门里做的。 道一瞳孔猛的一缩,“他们被人困在阵法里了,” 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想来是因为秦王三人的缘故,对方伤不了人, 只能将他们困在这里头,而且还不是杀阵, 是一个稍微复杂些的迷雾阵。 看来对方也晓得,里头的人伤不得。 秦王一身紫气,不能如她亲眼所见,但他的气机,他的命格,都是能够掐算、感应到的,不可等闲视之,如若想要害他,需要先坏了他一身气运。 尉迟、秦将军身上的气机,与天上北斗九星中的,左辅右粥符合。二人一左一右,护持着秦王,便是普通人,也可护其不受伤害,更何况秦王。 三人无形中,护住了众人。 那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下去,道一就发现阵法中, 少了两个人,“寺卿同不良帅不在里面,你且记得我说的话, 真的生门在东北偏北的位置,假的生门在北,两者之间极近。若是不小心打开了,不止没有解开这阵法,反而是另一个迷阵了,说不定会会引起大家的幻觉,你可不能记错了,另一个迷阵的生门在东,真到那时候,你让秦王在东边,再破阵即可。” 许六听得云里雾里的,他张嘴就要问,道一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时间要紧,我们分头行动,你帮忙秦王他们脱困,我去寻寺卿同不良帅。” 吴四与人撞了个满怀,他将人扶正后,吃惊的说,“老六怎的是你,你不是在大理寺等道仵作吗,咦,她人呢,没有一起来吗,今日的事麻烦大了。” 许六拿出银光闪闪的豪彘刺,“这是道仵作让我拿出来防身的,四哥你同兄弟们都拿出来,咱们此时保护不了别人,可也不能连累了他们。” “她来了吗,那可太好了,寺卿被不良帅拉着一起,掉进了陷阱里,现在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吴四很是担忧,他只来得及瞥了一眼,也可看出那陷阱,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还想再细看,他就同秦王一行人,被困在了原地,进退不得。 吴四一边说着,在身上找出了豪彘刺。 一群人拿出寒光闪闪,像针一样的东西,朝着另一边走去。 秦王三人:......你们不要过来呀! ——— 道一灵巧的避过,与她院子里有一拼的阵法,越是靠近某处,阵法越是复杂,幸好她挺有天份的,又一次跳过一个生杀大阵,道一有些小小的自得。且靠着这种判断,她都不需要人指路了。 她要去的地方,同方才走过的地方算起,是小慈恩寺正中的位置,她微眯着眼,看向了眼前的大雄宝殿,此处乃是寺院的核心建筑,也是僧众朝暮集中修持的地方。 谷渌 此地的信念之力极强,不止僧人的,还有普通信众的,若是诚心来此求拜,或是由寺中高僧引领,便在此殿一个叩拜间,亦能受得不少福泽。 今日的大雄宝殿,没了去岁她在寺庙门口,都能瞧见的漫天金光,可与天光争辉,盛极的黄光,如今已经被黑云笼罩,此黑云与秦王归京的黑云,不可同日而语。 此云散发着不详、怨、恨,极一切恶的东西在里面。 她惊得脱口而出,“生死轮回。” 又想到了现在都不见踪影的两人,不免为他们担忧起来、 大雄宝殿的正门开着,道一再担心,也没有立刻冲进去,她看到整座殿都被红而透的屏障笼罩着,这才是外面的那些大小阵保护的东西,也是里面的人想做的事。 整个殿也在阵法之中,此阵名唤生死轮回阵。 此阵隔绝内外的联系,即便是贴着屏障站立,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若无意外,失踪的那两个人,已经被困在了大雄宝殿里,她再冲进去,结果只能是三人一起,被设阵法以的人一锅给端了,无甚用处。 道一小心的避过屏障,不小心碰到,等于告诉阵法主人,有不速之客到了。 她飞身而而起,俯视着大雄宝殿。 屏障的力量还很弱,里面的生机并不多,可以说几乎没有。 大雄宝殿的四角的力量最强,牵引四角的则是殿正中,佛像的位置,也就是阵眼。 此殿原为僧众早晚修持的地方,都是最为纯正的信仰之力,却被人做了轮回阵法的里的‘引子’,譬如药引,可以通过阵眼,来牵引源源不绝的生机,以供给阵法主人需要的养分,所以想要进去找人,不如直接破坏了阵法来更快,施阵者也会受到相应的反噬。 道一看中不止因为此地是阵眼,还因为她相信,下面的佛像,即便是泥塑的,也不该这么弱才对。 她从黄布袋子里,拿出一块灰扑扑的妖晶。 这是八爪鱼的妖晶,本想送给师父当礼物的,现在就让它随风消散吧,快速的在妖晶上绘制了一道符纹,随后往大殿的佛像的位置一扔,隐约可见爆、破的字样于其上闪过。 ‘砰!’宛若炸山的动静,响彻小慈恩寺。 晋昌坊外,想挤进小慈恩寺看热闹的人,都被大理寺留在门口的两人给拦住了,一看是他们,还大半夜的,连个火星子都没瞧见,不看也罢,才怪! 大理寺的热闹耶! 老听水镜先生他们说书,自己也想亲眼看一眼呀! 有‘聪明人’绕到小慈恩寺的墙边,你叠着我,我拽着你,齐唰唰的趴在了墙头,有幸见到了深夜扰清梦,仍旧看了还想再看的场景。 222 玃如 王玄之嘴角溢血,他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扶着神智不甚清醒的陈夷之,一身形容极为狼狈,却也难掩他一身的风采,“你究竟是何人。”见对方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只是贪婪又疯狂的盯着他, 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扶了一下半梦半醒的人,像是同老朋友聊天一样,随口说了句,“你不是小慈恩寺的僧人吧,我不记得你有登记造册,”对方眼里只有些许意外,王玄之似是扶不住人一般, 又听他说, “你不是人是妖吧。” 那双水亮亮,又充满了恶意的大眼,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它是真的没想到,除了那个没来的小道人,这个人类也能识破它的身份。 王玄之唇角轻勾,确认了对方一层身份,固然是好事,但由于对方是妖怪,他还带着个随时杀红眼的兄弟,极容易成为了对方的‘助力’。 正在想着法子,就听天空传来一声巨响。 整座大雄宝殿都晃了晃,尤其在对面那个假僧人,真妖怪背后的佛像,更是晃动得厉害,响动过后,那佛像晃动了好几下, 有树欲静风不止的意味在其中。 这熟悉的动静,弄得双方都一愣。 迷糊中的陈夷之都歪了一下脑袋。 僧人打扮却看不清脸的妖怪, 它在愣怔过后,就是极大的愤怒,“究竟是谁在坏我的好事,”嘶吼过后,一声嘻笑自上方传来,“当然是你祖师爷我啦。” 王玄之抬头,眉眼直跳,唇角不由自勾了起来,扶着人的手下意识的卸了几分力,“你来了。”说完便拉着人猛的往后一跃,阵法被破坏,他们也能自由活动。 两人跳出妖怪僧人的控制范围,大雄宝殿顶上的人,也轻松跳到了两人跟前,“我说你俩怎么回事儿,今夜秦王请吃的饭,没让你们吃饱么, 打一个四脚怪,都打不动了。” 王玄之:“......” 妖怪僧人见她年纪小, 却与自己修为相当。 “你便是那些小妖说的道人仵作, 瞧着也不过如此嘛,”妖怪僧人说着最轻视的话,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戒备的朝四周看了看,能破坏它阵法的人,本事定然不简单。 道一‘呵’的冷笑出声,“别看你祖师爷我年轻,早生你几百年,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东西,四脚怪——” 陈夷之半梦半醒间,好似听到什么人在说话,只是听不清,看不见,也不知置身于何地,但那四脚怪几个字,他听得无比清楚,脑子都“咦,安道,那臭小子,又要烤什么好吃的妖怪了,正好我饿了,你帮我打二两烈酒来,要军中喝的那种,味儿淡了喝不出什么来。” 王玄之手一抖,差点儿把人给扔了出去,对面的妖怪僧人,肉眼可见的愤怒,他还是选择把好兄弟抱紧了,凭借着惊鸿,躲过了一记寒冰的攻击,“道一你可看出来,这是什么妖怪,它的攻法似与寒冰有关。” 道一寻思这人真不错,明着是问什么妖怪,却是告诉她这妖怪修习的是与寒冰相关的功法,“寺卿你护着不良帅走远一点,”说着手伸进黄布袋里,手到处摸索,终于摸到一样东西。 她背对着后面的两人,对面的妖怪僧人却是看得分明,那是一个巴掌大的七弦琴,瞬间功夫,七弦琴便长化为一把三尺六寸五的长琴,指间滑过其上,低吟浑厚的音,徐徐流淌其上。 谷倻 王玄之瞧见了底部一闪而过的银光,认出了正是自己送的那把琴,他眼底露出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欣喜,还有说不出的心安,他将受伤而不自知的人扶着坐下,调动内功,替他疗伤。 陈夷之的面色在好转,他的却是越来越难看。 对于修道之人,两人的气息瞒不过对峙的一人一妖。 被唤‘四脚怪’的妖怪僧人,它似乎不信邪,“城里的小妖们都说,你这个道人仵作,能一眼看穿对方的真身,本尊却是不信的,方才那个人类识破本尊身份,你在套本尊的话。”,他指着不远处的王玄之两人,眼里有毫不掩饰的垂涎。 道一充耳不闻,左手大拇指托起琴弦,武文羽徵角商宫,她满意的勾了勾唇角,这琴真的太棒了,不管从哪方面说,都长在了她的喜好上。 随后便盘膝而坐,挑勾两个音—— 音色在大雄宝殿内,如清泉击石,又如浪潮拍岸。 王玄之瞬间明白过来,为何让他二人离远一点儿了,虽不知曲名,擅长音律的一下子便听出来了,这首曲子能让人的内息紊乱,道一的目标是妖怪,对心志不坚的人影响更大。 他封住了陈夷之的听会、翳风等穴位,防止其受此音影响。 妖怪僧人似是在侧耳倾听,便听那小道人,弹一句说一句,“据《百妖谱》载,你来自皋涂山,”对方心神瞬间受到了影响,道一又弹一句,“【山中有兽——】” “【其状如鹿而白尾,马足人手而四角。】” 妖怪僧人气血翻涌得厉害,对方又是一个音阶起,“四脚怪你的名字叫玃如。” 四脚怪,哦不,玃如心下大骇,待它气血上涌至喉头时,它才反应过来,蹬蹬的往后退,灵力隔绝了对方的琴音,又开始修复身体受到的伤害,“你这小道人好生卑鄙,竟使出这等阴招来——” 道一收到七弦琴,恢复至巴掌大小,她放好之后,这才眨着无辜的双眼,两手一摊,“你在说什么呢,你这妖怪才是好生无礼,我专门跑来这里,替你奏曲子,你不愿听便罢了,竟这么污蔑人,妖怪真的是太可怕了。”她还煞有介事的拍拍胸口,好似真的被吓到了。 玃如只觉得方压下的气血,又有上涌的趋势,忙敛下心神,不去想这话,“小道士,你这是在找死,”真的是太可气了,自他混入这小慈恩寺,还没受过么大的气。 王玄之有些无奈又好笑。 她惹妖怪生气的功夫,同修为一样与日俱增。 “那就看看谁先死”,想到验尸房里的五人,道一的怒火就不停的烧着五脏六肺,似要用这团火,将面前的玃如,用漫天大火给烧个一干二净。 223 水火不容 “毕方,毕方——”小胖子第一回自己从布袋里飞了出来,这次它飞得稳稳当当的,像是一个孩子,开始长大了,不再跌跌撞撞的。 道一还抽空赞了一句,“可惜鸓鸟只有一只, 都给你吃了,指不定能长成什么样子了。” 玃如大惊失色,据得来的可靠消息,只有小道人想要他们的妖晶,未曾想这只不起眼的小鸟,也会吃它们的同类,这一人一鸟,恐怖如斯。 毕方鸟是神兽, 朱雀也是,它们对鸟类有天然的压制,对于其他的妖怪,成年的神兽还会有威压,但这么一只幼年的毕方,玃如还不看在眼里,在它看来,就是一只没断奶的奶娃子。 前提是它不能成长。 毕方能吃了妖怪成长,这事儿它也是今日才听说的,早知如此,它折腾那么多是为了什么,直接去抓同类便是,咦,同类,眼前不是有一只,对方虽年幼,可它毕竟是只神兽, 吃了比一般的滋补多了。 玃如没想过,会不会消化不良的事。 它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吃了比方,它就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才这点儿东西,塞牙缝都不够。”小毕方骄傲的昂着脑袋,羽冠如浮云,亦如人峨冠上的博带,它随着灵力的波动而飘舞,青羽带红斑的羽毛,此刻显得无比神圣庄严。 ‘啪’话音方落,一个巴掌就落它小脑袋上了,“你才多大点儿,就想着把自个儿往猪的方向使,多大个儿吃多少饭,你瞧瞧人家,就把自己给撑死了吧。” 小毕方委屈的伸出翅膀,它摸摸自己的脑袋,又鼓着圆溜溜的眼睛,瞪向了对面,都是这只四脚怪的错,害得挨打还丢鸟脸了。 一只神兽被打,玃如新奇不已, 但那小道人说猪的时候,眼神分明瞥的是它,气得它当即丢了一个冰团子过去,“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坏了我的大事,就用你们的血肉来偿还。” 道一今日没有掐咒法,身子侧过去避开火球,她便放开了小毕方,这家伙难得出来一趟,也得让它活动活动,免得吃了就睡,真长成一个大胖子了。 她这才有空扫视周围环境,地上的蒲团,在她进来之前,就飞得整座大殿都是了,殿外还瞧不出来,殿内一片狼藉,厚重的深黄帘布,被刺成了一条条的,一看便是不良帅的手笔。 青石板铺就的地板,露出了下面的泥土,青石板不异而飞,旁边有一堆可疑的石灰,约莫是它了。 还有在雄宝殿里的佛像,歪扭在旁,呃,出自她的手笔,方才用八爪鱼的妖晶,炸阵眼的时候,得到了里应外合,她却‘过河拆桥’的将对方给炸歪了。 拱手作揖,同其赔罪。 寺庙供奉的佛像,与道观的三清,地位是等同的,佛道看似两家,到最后也是殊途同归的,她炸歪了人家。理由赔罪,佛像似乎眨了一下眼睛,她才向佛像走去。 气运丹田。 道一以一己之力,把佛像给板正了。 玃如同小毕方,一鹿一鸟,大眼瞪小鸟,直到佛像那里传来了动静,俩只才有了动作,感觉受到了轻视,它才好的心口,似乎又疼了,还有被阵法反噬的伤,庆幸的是阵法初成,伤害并不大。 它大喝一声,“凝水——” 又一声疾喝,“成冰——” 小毕方张嘴吐出一团火焰,“烈焰——”‘焚烧’还未说出口,便被对方的招打了个正着,结结实实的冻在了原地,火有一半出去了,还有一半炎和身体被困在了冰里。 谷鲯 吐出去的火,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上。 道一:帅没超过一刻钟。 将佛像扶正之后,道一轻掠至小毕方身边,她蹲在地上,小心的摸着冰块外面,问:“小胖子你没事儿吧”,没得到任何回应。 玃如朝她得意的笑,“在我的功法里,只要被冻住了的,很快就会与冰融为一体,只要我用另一个法术,它将化为一滩清水,被水吹干之后,什么都不剩下。” 道一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你这什么法术,如此的没用,毁尸灭迹还要靠风才能做到,啧啧——” 玃如终于有了先前两人的体验,它是真的感觉肚子里的火,又烧了起来,“聚散——流沙——”法术打在成了冰团子的小毕方身上。 最先裂开的,则是羽冠位置,几根羽毛露了出来,仍是活灵活现的,小毕方并没有如它所言的消失,玃如认为是时间不够的缘故,它又想冰封对方,“凝水——” 小毕方不满的嚷嚷起来,“本尊乃是上古神兽,岂是区区冰水能困住的,”它振开未完全退散的冰块,凌空跃起,高傲的俯视着对方,“尔等蝼蚁,妄想吞噬本尊,简直不自量力。” 道一简直没眼看了,那啥啊,小胖子,牛吹得有些过头了呀。 玃如有一瞬被天性压制,它才不管这么多,对方上古神兽又如何,“不过是个奶娃娃,等我吃了你,才是你今日最大的功劳。” 小毕方讨厌死它了,全身给人一种湿腻腻的感觉,法术还是那种带水的玩意儿,就这种品种还敢走到它的面前,它要将对方的一切都烤干,这是对它挑衅的惩罚。 “烈焰——焚烧——” “凝水——成冰——” 玃如水所至之处,皆是瞬间成冰。 毕方火所到之地,顷刻化为虚无。 道一用灵力护住还在传功的两人,就见一会儿水,一会儿火,在它们眼前飘来飘去的,水成了冰,火烧光一切,两者对上之时,强者为胜。 王玄之手上不停,眼底是惊叹。 却听小毕方张着翅膀扑棱大叫起来,“小道士,快帮我!” 丝毫看不出它方才还要神兽尊严来着。 道一嘴角抽得厉害,这小胖子发了狠,却是后继无力了,不要钱的火拼命的朝对方吐过去,现在灵力耗尽,吐出最后一口小火,它四处飞散逃命,躲避对方的法术。 她留下一道灵力圈,便横在鸟与鹿中间。 “小胖子,还能再吐一口吗?” 小毕方落在她肩头,舔了下羽毛,又恢复成高贵的神兽。它动了动脑袋,羽冠也随之飘动,不屑于看向对方,只同道一说,“能!” 224 无辜的大眼睛 “急急,斩邪!”道一投出紫雷符,趁着玃如以灵力相抵时,迅速接过小毕方的火,自吸收了鸓鸟的妖晶后,她继承了鸓鸟的御火的本事,她对火的控制便如上升了一个层次。 这一回接触毕方火, 就好似这东西,本来就是她身体里一部分,宛如鱼儿得水,使用起来如臂指使,不过她的身体并非厚实的那种妖怪,还不能直接触碰毕方火, 仍旧需要隔着符咒。 玃如险险躲过紫雷符, 雷天然就对邪物充满了不友好, 尤其是紫雷,否则外头的一行人早被它杀了,因果是一面,天然压制是另一面。 它又是一记凝水成冰,朝道一掷了过去,毕方鸟是神兽,身体不同凡俗,人类被冻住可就扛不住了。 道一朝它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嘿嘿’一笑,“来得正好,”行了一半的水,就被她截了去,“黑幕,去!”水中有火,火中有水的法术,排山倒海的向它扑了过去。 玃如眼中满是惊骇,这小道人竟会妖族的法术, 它的法术还成了对方的助力, 这让它对自己的处境,产生了不妙的想法,出手变得犹豫起来。 它畏手畏脚,道一是大开大合。 几个回合,玃如便落了下风。 它往虚晃一招,掷出冰霜,直奔疗伤二人,想趁着道一回救的功夫逃命。 道一周身灵力顷刻外放,像一朵春日绽开的绿色花朵。 束缚术像是长了眼睛,朝着玃如而去,王玄之两人也被困住,连小毕方的脚上都被缠了一根。 玃如的凝水成冰即将到时,束缚术如同回家门,穿过那层薄薄的屏障,拖走了两人。 小毕方盯着脚上的有如实质的绿绳,上头没有豪彘刺,它正出神间,就被那绳子拖着,倒吊了起来。 余下的灵力,同样以束缚术朝玃如袭去,上面还有豪彘刺, 黑乎乎的尖刺,看着就不祥。 四面八方的绿色荆棘滕蔓如一张巨大的网,向中间的猎物靠拢,玃如大骇,这是连他最后的退路,都想给它断绝了,绝生路无疑令妖怪都很愤怒。 它疾喝一声,发出类似麋鹿的叫声,穿在身上的僧人袍子,也被一层黄色的皮毛所代替,那张只道一能看清的脸,也从云雾后头探出头来。 头上有两只长长的角,不似寻常的鹿角,角上并没有多的分枝,光秃秃的两根长角,犹水的波纹,尾长如兔尾呈白色,肚子上的毛是白色的,还有嘴角带一点儿白,前肢与人的手掌无异,后肢则与马蹄相同。 玃如一双眼睛,大如牛眼,即便是幻化成了僧人的模样,他的一双眼,仍旧保持着这样的特征,是紫樱与另一位女子,给她们生前留下的最深印象。 道一盯着它的一双眼看,黑亮水净的双眼,像是湖水晕开了一般,卷起了漩涡,像是要把盯着它瞧的人吸进去。她的眼睛随着对方的变化,悄然出现了幽深的绿。 两人一鸟被束缚术,挂在半空中。 小毕方只看了一眼,便高昂着头别过去,“没用的蝼蚁,只会这种低层次的招数。”仿佛方才求救的人不是它一般,它的话刺激了一下对方,但仅仅一瞬,就从它的身上移开的注意。 谷杍 陈夷之体内受到的伤,有源源不断的功力输入身体,在慢慢的恢复,身体的温暖也让他的神智在恢复,便见着王玄之仍在为他疗伤,他张口说了句,“安道,你——” 兽呜吸引了他的注意,扭头一看,方恢复清明的眼睛,又变得混沌起来,若非他被点了穴,定是要寻好兄弟再战几百个回合的,好看的脸扭成一团,不复往昔丝毫美意,只嚷道:“杀——杀杀杀。”被困住的身体,还想要冲破那层屏障,释放浑身的戾气。 王玄之在刹那之间,见到了诸多罪恶齐聚,那些曾经在他手上被判过罪的人,都回来寻他复仇,他连眉头都不曾经皱一下,“诸位早已不在人世,何苦再留恋人世间。如此的不某,不若早早的归去,来生再做一个能活到老的人,岂非快哉耶。” 诸般罪恶,如潮水起落。 不待他反应过来,久不归家的父母,携手笑着朝他走来。 那会儿阳光很好,风也很柔,花草的清香丝丝缕缕钻入鼻子,站站温暖阳光下,柔柔春风中的父母,让人安心的香气,让人很想快步奔入他们的怀抱里。 王玄之刚想质问他们,怎的这么久了才归家,忽然又别扭的别过头去,便听他那让人如沐春风的阿耶说,“小二,你看阿耶替你带了什么回来。” 被坑过无数回,却一直期待着。 王玄之稍稍扭头,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登时将眼睛睁得极大,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礼物’,那是‘活生生’的人,是同他一块儿破案,又捉妖的人。 道一扭扭捏捏的红着脸,看着他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王玄之被眼前一幕震得五内俱焚,“你不是去晋昌坊捉妖了吗,怎的跟着我阿耶、阿娘——”正说着话,脑袋上被人拍了一巴掌,他不满的看向丝毫不同于,外界说的温文尔雅的人,“阿耶打我作甚。” 王遗风又是一掌拍过去,“这小子同我们有缘,带回来给你说亲的。” “不是,阿耶,她是男子——”怎可与我婚配,况且我有婚姻在身。后面的话他话在了心里。王玄之满眼的不赞同,又瞥向那个阿耶说什么,都笑着赞好的阿娘。 他有些绝望,同时又觉得奇怪。 今日应当是有什么要紧事的,他腰间蓦地一紧,低头看见一根灵力环绕的绿色藤蔓,记忆刹时涌入脑海,好兄弟嘶哑的喊杀声,清晰入耳。 “寺卿你方才都见到些什么了,整个人傻乎乎的笑,还问我怎么来此地捉妖了,怎么叫你也没反应。”道一未曾入过迷障,是以不清楚二人的经历。 她只是没想到这么闪亮的大眼睛,睁开满眼全是无辜。但这玃如所行的事,与清纯无辜完全占不上边,它是制造恶的根源,甚至以此为乐。 玃如眼里的风暴骤歇,“你这小道人竟连谿边的能力也能化为己用,你若是说出这其中的秘密,我便不追究今日的事了,甚至送上妖怪给你享用,咱们联手可以在长安城里,乃直到整个间纵横。” 道一呵呵冷笑,“原来这城中的诸多妖怪,当真是你撺掇的,有些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都是帮你引开注意,好让你在小慈恩寺不被注意到,方便你在此行事,我说得没错吧。” 玃如狠笑却并没有回话,他试图用头上的角,去撞开周围的藤蔓,却是未有成果。像人手的前脚,却在此时,掐起了道一无比熟悉的手势,这是她经常做的。 “你隐藏了真的修为!” 225 ‘祖师显灵’ “小道士本尊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珍惜,若是你现在肯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不那么难看,”玃如的修为还在增长,它施舍般的说着,神情不复先前的惶恐。 “陪你们也玩儿够了, 小道士不说也无甚关系,方才听说毕方鸟,吃了同类便可以增进修为,我只消将你们几人生吃了,修为长进了,本尊的寿——修为能再长不少,没有敌手的妖怪生涯, 也是真寂寞如春雪呀。” 实力便是妖怪的底气。 方才可笑又滑稽的撞击藤蔓屏障,此时它的人手轻轻触摸着上面,困着它的藤蔓像是碰到了蛇蝎猛兽,纷纷避让开来,给它腾出了一道门。 玃如却是站在‘门口’,上下打量着上面的豪彘刺,津津有味的说道:“这上面的刺不错,是那头猪的吧。”它像是在品评流传千古的绝世名画,又如晋时王羲之那样的字。 道一默了默,那确实是头猪。 “你有这么高的修为,为何还要隐藏起来,”玃如的鹿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人类不是最爱斩妖除魔、除强扶弱、除暴安良的——” “停——”道一制止了它还要再说的话,“你是不是从皋涂山下来之后,就没像人类一样,去上过学,所以才会说出这么没有水准的话来。” 王玄之经过那段想原地消失的心理,此时闻言不由好笑, 道一初到长安, 吃了不少‘没有文化’的亏, 对律法不懂,她就发了狠似的,将整本律法死记至倒背如流,诸如此类的事,她做过许多。 今日以前辈的身份,教训眼前的妖怪。 她双手背在后背,像一个老学究训不听话的学生,说得头头是道。 玃如勃然大怒,它似是刚被人打伤的脚,被道一踩在上面跳了跳,末了不带劲,又给碾了碾,见着出了血,还嫌不太够,给撒了一把不要钱白花花的盐。 修为的增长已经停止。 道一不复幽绿的双眼,并没有生出畏惧,而是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但她交叠在背后的手, 却是朴互握住了对方,她在激动, 遇着了这么强的对手。 黄级一级。 束缚术困不住对方,两人一鸟仍被牢牢捆住。 道一趁着对方失神的片刻,绿藤刹那绽放,如夜空中的烟花,窜至上空,炸裂开来,将王玄之他们送出了大雄宝殿,趴着墙头的好事者,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不远处的大雄宝殿房顶上,破了个极大的洞,从洞中长出了不开花的绿藤,细如菟丝,上面还泛着幽绿的光,这让夜空中礼物更加方便,他们看清了上面绑着两个人,还有一只鸡? 像大蛇在挥舞,又如高手在使鞭。 绿藤离他们越来越近,上面的人也更加清晰。 好事者发现不对,转身想跳下墙头,已是来不及,迎头被几人砸上。 一行人全摔在了一块,他们还不幸的当了人肉垫子。 有一个头晕眼花的说着胡话,“今儿个听钦天监说过,没有星星,天上几时升起的,方才瞧得认真,都不曾发现,不过你们方才瞧着那绿藤了吗,发着光耶,肯定又是那个山上修过道的仵作弄的。” 这人嚷嚷半天,双手伸着,也不见有人来扶他,待眩晕的感觉过去,他先是瞧见了墙头伸出来的树,树下站着两人,当是那会儿被扔出来的,他的‘狐朋狗友’,早站在一旁,靠着墙,比在修文馆上学,还要老实。 谷燱 他心中一凛,眯着眼仔细一瞧,恨不得再晕死过去。 树下两人。 大理寺卿与不良帅。 陈夷之整个人的气势,犹如火焰,见者即焚,常常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虽然他真的不好惹就是了,长安城里年轻一辈中,没被他揍过的人,除了小童,或许只有女郎了。 王玄之身着紫服,眉眼温文儒雅,通身气派清隽,他站在那里,犹如一副绝世美人图。由于他所在衙门的关系,身为二世祖的他们,与他有过几次交集。 记得有一回,他们出城踏青,分不清庄稼与杂草,闹出了人命来,事后便是他帮忙查清,是另一位纨绔,想要趁着这桩案子,构陷他们让他们入狱。 王玄之生得面白如玉,眉眼柔和,他便是不笑,也好似在同人诉说他的温柔,说着判诀他们的话,声音比弹奏的乐曲还好听,他们听来也是悠悠然的。 “几位小郎君可别再犯如此错误,百姓靠的便是庄稼生活,你们等于是毁了他们的生计,害的是人命,而不是什么‘杂草’。” “生而为人,总有他的作用,成了纨绔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背靠着祖辈、父辈恩荫,连个纨绔都做不好,一问三不知,离了家中,连街头的混混都不如,辱没了‘纨绔’二字。” “你们且回家,先再庄稼的损失赔了,再将这两字的意思,完全理解透彻,写一篇文章教上来,本官收了放在衙门里,做你几人的认罪书,将来再犯,惩罚加倍。” “明岁开春,你们与佃户一块儿耕种!” “嗷~~~~”哀嚎四起,王不改初衷。 趾高气扬的进去,如斗败公鸡出来。 回去过了一段艰苦的日子,他们的家人不止不帮忙,反而特别贴心的鼓掌,甚至送了更多的书来,眼神里流露出的意思,我儿(孙)终于长进了,晓得自己读书了。 “寺卿你们不是在里面吗,怎么‘飞’出来了,”被同伴刚扶起来,许南亭嘴欠的问了句,立刻就后悔了,他应该装作没认出来的,夜半趴寺庙墙头,他们完了。 王玄之并未理会,只是将那只‘鸡’放在陈夷之的怀里,又将人交给了他们,“将不良帅照顾好,今夜你们犯的事——本官酌情减罚。” 被塞了一人一鸡,许南亭呆愣在原地。 ‘狐朋狗友’早做了鸟兽散,他一人寻不着帮手,只能任命的将人背回自己家里,他大哥许东亭如何的高兴,暂且不提了。 “你将他们送出去也没用的,等你成了我的养分,他们便是在天涯海角,也逃不过我的手脚,”玃如闲庭漫步的走出了‘门口’,看都没看被卷走的两人一鸟,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道一的双手仍背在身后,她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大。 玃如还以为她在害怕,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你若是现在就求饶,为我卖命,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九君急陈先生、元君急降、元天真君煞急降——”符咒语毕,大雄宝殿内‘轰隆’声起,整座寺庙都为之一抖,“今有九宵观道一,恳请真君临我身。” 她如今功力不够,请不了三清道祖。 “四脚怪为紫樱她们忏悔吧。”道一疾喝。 226 天元真君 随着一声疾喝,道一身上黄光大作。遥不可及的天上,照射下来一束光,将她笼罩在其中。玃如见蓝布衣道人,双眼紧闭,手臂张开,在迎接真君的到来。 玃如直到此刻才明白, 发现它隐藏修为后,此人一直都在拖延时间,它自知与真君修为不是一个层次的,想在仪式完成之前,阻断双方的连接。 “凝水——成冰——”黄九级初级的水平,同玄三级使出的技法, 中间隔了一道天堑,在大雄宝殿门口的王玄之,已经感到了森然的寒气。 他不退反进,见站着不动的道一,被层层寒霜裹覆,玃如高声吟唱,“聚散——流沙——”王玄之被寒霜拦在,他心头一悸,大喊,“道一!” 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冰霜里的人睁开了双眼。 非黑非绿,眼含金光。 那是一双俯视众、怜悯众生的眼神。 ‘她’平静的看向了玃如,“皋涂小怪,扰本君好事,该当何罪。”王玄之一颗心倏地往下沉,不知哪方神仙占了道一的身体,眼前的人太过于陌生了。 玃如浑身颤抖,人手马蹄,宛如风中枯枝,一吹便要折了去, 真君一席话, 带有强大的威压,他只听一听,便有些承受不住。 ‘道一’站在原地,伸出右手轻轻一指。 一束金光落在玃如身上,大雄宝殿覆盖的层层冰霜,瞬间消融,地上半滴水迹都无。它同时被困在原地,玃如伸出人手触摸一下金光屏障,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快速的缩了回来。 ‘道一’缓慢沉重的抬手,轻描淡写的又一指。 玃如的人手马蹄,迅速变成了灰色的石头,石化还在往它身上其他地方蔓延。玃如惊恐的看着这一却无能为力,那一刻它的脑海闪过许多画面,最终停留在那一张张绝望的脸,那时她们的感受,此刻深切的体会了。 全身都被点鹿成石,已经到了脖子的位置。 玃如绝望的想道:难道它今晚就这么死去了吗,它还没有长生,还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它不甘心,它还没有享受过真正的温暖。 它还不想死。 上天好似听到了它的祈祷。天元真君的力量,顷刻间便停止了,它的脖子仍旧还能动弹,身子以下却没了知觉,五脏随着身体的石化,也在逐步石化。 但玃如以为,它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天元真君消失后,它仅剩的脑袋,见金光瞬间消失,到对面的小道人,眼睛瞬间闭上,她的身体晃动几下,便往后仰,一片紫衣瞬息而至,王玄之紧张的叫她,“道一,道一你醒醒。” 躺着的人眉头皱起,却没有立刻醒来。 王玄之立刻去探她的脉象,灵力亏空的缘故,脉像上有些阴虚,他于望闻问切并不精通,只是习武之人,都会粗通一点儿,确认人无事,松了一小口气。 想了想他将地上的人扶好,道一无力的坐起,王玄之盘腿在她的后面,他的内力还剩下一半,灵力与内功差了不少意思,对于昏迷的人来说聊胜于无。 过了半晌,道一的意识渐渐的恢复。 谷欎 天元真君降临,道一便昏迷了过去。 她只记得当时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被剥离出去,又有什么东西挤进来,而自己的灵魂下意识的想反抗,将自己请来的‘不速之客’撵出去,对方右手食指一点,她便彻底晕了过去。 天元真君离去之时,便‘点醒了’她,只是身体感觉好累,想多睡一会儿。 意识清醒的她开始检查身体,来回巡视并没有问题,反而因为借给天元真君使了,变得更加强壮了。轮到灵魂,她才惊觉,萦绕于灵魂上的金光,暗淡了许多。 天元真君的胃口大得出奇,道一心口发疼的想。她下山两年不到,才积攒几分功德,如今十不存一,同她赚的钱一样,总也攒不住,哗啦啦的往外流。 哎~ 谁让敌人强自己太多,打不过硬上那是傻子,师父说过的,打不过请人帮忙不丢人,硬撑着丢了性命,才是真的得不偿失,除了身后名,其他的都需要人活着,才能拥有。 没有的功德,只能再攒了。 想想就觉得更累了。 道一越发的想睡觉了 偏身体像是吃到了大补药,她蹭蹭的就自己好起来了。 她睁开一只眼,想看看是哪位‘好心人’,在给她的身体塞补药,一只石化得只剩脑袋的鹿,恰好映入了她的眼帘,她的双眼蓦地睁开,嘴巴圆如鸡蛋。 “真君办事可真靠谱,一刻钟功夫,便将事情办得如此妥贴,晓得我还有事没做,留了一颗脑袋给我。”被拿走九成的功德,此时也显得不重要了,道一美滋滋的夸赞。 “呸,这什么破烂修为,若非有点儿天资,功德还不错,鬼才下来,好容易下趟凡间,连个风都没望成,附身的还是位小娘子,回头肯定被其他人笑死了。”天元真君没什么好气的抱怨,随手抓过来一朵飘过来的云,放在嘴里嚼了嚼,什么味道都没有,“其实有点儿功德也是不错——” 道一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如同雨后翠竹,令人心旷神怡,她立刻调起了内息,制止了王玄之的内力,后者同时也中断了输入,她无奈的抚额,不能用功夫,一日还救了两人。 偏此时还不是为对方疗伤的好时机。 她走到玃如面前,伸出右手,“我晓得问你什么,肯定都不会说的。因此咱们不要浪费口舌了。” 玃如急吼,“慢!” “小道士你怎么会请来真君的,那可是真的神仙。”玃如有些激动,它掠夺旁人的生机,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长生,而长生的尽头,便是成为不死不灭的神仙。 道一圆圆鼓起的小脸,微微歪着头,“自然就会的呀,还多亏你的轮回阵启发,才晓得有这么好用的符咒——”当然是骗你的,不过差点儿忘了,这倒是真的,道一暗戳戳的想。 玃如气得快吐血,身体石化又无血可吐,它还嫉妒道一的机遇,大眼睛委屈得红了。 “什么都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来告诉我了!” “你要做什么?” 227 除族 皋涂之山。 一条名叫蔷水的河流,由此发源,向西汇入诸资之水;涂水也发源于此,向南流入集获之水,山上有许多的桂木,还有能毒老鼠的白石与草。 一群长得像鹞鹰,而长有人足的鸟类, 名叫数斯,它们在陆地上栖息,边上是两条河的交界处,时不时探头在水中,用长喙在水中啄一啄,偶尔能掀起一两肚子雪白的鱼, 无比的自在。 河水起了圈圈涟漪,地面在震动, 它们的脖子伸直,鸟头两侧的眼睛,警惕的看向四周,尔后双翼舒展,瞬间拔地而起,飞离了这片看起来详和安逸的土地。 片刻后成群的玃如,瞬间奔袭至此。 它们就像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来自己的领地视察,发现地上的与它们相同,却不相同的数斯脚印,不满的朝四周吼了吼,听到远处又一次鸟群惊飞的声音,这才满意的低头打量河水。 河水碧如蓝天,水底清澈可见。 水中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有随波飘摇的水草,游来游去的小鱼儿活物。玃如的身影都映照在河水里,个个高昂着头颅, 俯视着它们领地的一切。 领头的玃如嘶鸣一声,所有的玃如都停止了动作, 望向了领头的那只,此地乃是诸资水、集获水交集之地,水源充沛,它向此处的河水施展灵力,“凝水——成冰——。” 流动的水,瞬间被冻住。 水中的鱼、水草,甚至有一条巨大的蟒蛇,路过此地时,都在刹那间被封住,它们各自有不同的形状,汇集在此成了冰雪之下的奇景。 “聚散——流沙——”威力比小慈恩寺的玃如大多了,道一心想。 “老大,你来。”领头对玃如群中,其中一只说道。 “是,尊者!”一只长得异常高大威猛的玃如,从鹿群中走出来,它施展了同样的功法,威力却小了三成之一成, 它望了一眼领头的玃如, 似有些沮丧。 领头的玃如,又道:“老二,你来。” ——— 月已上中天。 玃如才全都做了一遍。 河中的鱼、虾登时少了泰半,水里的味道,仍旧是蓝蓝的,水的腥味儿却是比先前,重了许多,领头玃如不甚满意,“今日除了老大,其他的都加倍练习。” 其中一只瘦小的玃如不满的小声哼唧,“怎么又是老大第一,肯定是阿娘生它的时候,给它的力量最多,所以我们后面的人才怎么都越不过去它。” 领头那只玃如猛的回头,堪比牛眼的双眼似刀的瞪了它一眼,“我们玃如群如今只剩下百来口,还是你们阿娘拼了命生下来的,如今仍在养病,小十七你竟如此污蔑她,真是寒了你阿娘的心,你的惩罚在加倍的份上再加倍。” 小十七更加生气,这一定是他们的尊者父亲,为了偏袒阿娘与老大,才这么说的,憋了一肚子的气,将惩罚完成,它累得不能动弹,却绝望的发现,自己的功法,毫无寸进。 一定是身体的缘故,没有阿娘给力量。 谷炋 小十七这般想着,它的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族人不肯给它力量,那么它可以自己去寻找呀,偶尔偷溜出去,听山外的人,在山脚下说什么,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约莫就这个意思吧。 它首先找准的,就是同在皋涂山的数斯。 第一次偷袭,小十七心里十分紧张,又激动,它潜藏在水底,可以利用自己的功法,给自己隔绝出一块不受水侵扰的空间,但有一个缺陷,时辰越长呼吸就会变得困难。 一只落单的数斯,瞧着瘦瘦弱弱的,与我同样可怜,既然如此,我便帮你变得更加强大,只要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定能成为世上无可匹敌的存在。 数斯一步步踏进水中,它看直起来有些累,需要喝水吃东西补充一下。 近了,更近了。 小十七吞了吞口水,它几乎听到了自己如鼓雷的心跳。 似是感应到了危险,数斯展翅欲高飞。 流淌的河水,登时变成了坚硬的冰块儿,它的双腿被冻住了,数斯惊恐万分,这招术它无比熟悉,同住在山里的玃如就会这个,一直以来只要不碰上,就相安无事,今日怎会主动对它出手。 想不明白的数斯,眼睁睁的盯着水底,出来了一只弱小的玃如,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一口被它给吞吃下腹,小十七的身体,立刻热了起来。 它忙调动灵力,由妖晶开始运行全身。 一个周天下来,它的力量开始变强了。 翌日。 再次练习,它的力量提升了好几位,仍旧越不过前面几位,小十七又将目光投向了数斯,反复几日后,它的力量强到在不容族群忽视。 那位尊者玃如,除了开始两日的惊喜,至今日,它已经变成了忧虑,还有说不出的恐惧,它不动声色的夸奖了小十七,随后便跟踪了它,发现了它强大的秘密。 尊者玃如震怒,早已化为人形的它,是一个高大的大叔,它一掌将小十七拍飞,“数斯与我族千百年来,皆是相安无事,方可维持皋涂山的平衡,你如今打破了这平衡,皋涂山乱起,惹怒了山神,将是灭山之祸。” 小十七面露不以为意,尊者玃如顿时挫败。 它将族人都召集起来,将它所做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说出它的决定,“即日起小十七从玃如中除族,责令它即时下山,不得再返回皋涂山,若是本尊发现,一律按相同的罪处。” 偶尔吓吓数斯,是它们的乐趣,真害对方性命,玃如都未曾想过,它们惊悚的看向那个瘦小的玃如,不知何时它已经不再瘦小了,它们同时打了个哆嗦,若是数斯没有了,它会不会吃同类? 小十七被人丢出皋涂山,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它不屑回头,眼里没有半分不舍,径直下了山,“一群懦夫、傻子,将来我强大了,你们别来求我。” 从来到过人群的小十七,行经山林时,阵阵嬉笑声传来,还有什么动物在奔走的动静,它抬眼一看,一支泛着寒光的东西,直奔它面门而来。 228 永生梦 出于动物对危险感应的本能,它一声嘶鸣,撒腿便跑,躲过了那支泛着寒光的东西,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支羽箭,它是误入了人类的围场。 一个长相有些憨厚的小郎君,着黑衣劲装, 看着年龄不大,约十四左右,但他的臂膀瞧起来就十分有力,率先出现,他不解的看着,羽箭末入树枝的位置,“奇怪方才明明瞧见一只鹿跑过, 怎么会没射中呢, ” “许大郎,这是失手了?”另一位人未至声先到,着月白短打的郎君,哈哈大笑着从另一边的林子里钻出来,他打趣黑衣短打的男子。 唤许大郎的郎君,嘿嘿傻笑回应,又板正着脸,“读书我不在行,射箭这块儿我是不会让你们的,”又陆续围拢了几个郎君,“我们哪个不知哪个不晓,陈家大郎是你的目标。” 说完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林子里的动物,也跟着躁动不安。 许大郎目露神往,“你们是不晓得,他有多厉害。” “揍你的功夫好么。”一行人复又四散开来,各自寻找猎物。 藏在暗中的玃如小十七,也悄悄走远。 它将这些人的形态, 穿着都记了下来。 又在山中躲了一段日子。 小十七吃了不少动物,都没有数斯的效果。 它还惊恐的发现,没有妖怪作修炼来源,它的修为在倒退,身体一日比一日苍老,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它迫切的想要找有修为的妖怪。 小十七对那日的围猎心有余悸,没有摸清人类的情况前,它不敢大肆寻找,只得山林间穿梭,一日它在寻找修炼源时,碰到了改变它一生的人。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十七记得第一次见到时,还以为是从哪个坟墓里爬出来的,浑身气息阴冷至极,比它族修炼了《寒冰决》还多了份阴鸷,当时对方也瞧风了它,那双眼仿佛在看死人,哦不,死鹿。 当时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它被看了一眼, 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直觉告诉它应该立刻跑, 可四肢像是被粘在了地上,扎了根深入地底,半步也挪不了。 那人只看了它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与它擦身而过时,气息更重,它连呼吸都停止了,生怕呼出的气,惊扰到了对方,此刻的它完忘了,自己发誓要当无敌的存在。 等终于可以活动的时候,小十七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正当它想离开,那浑身被阴寒笼罩的人,去而复返,气息直奔它而来,竖起全身戒备,它准备好了战斗。 那人走近了,一身气息尽数收敛,这是示好的表现,小十七不解的看向他,这个方才只注意到眼睛的人,一身装束同前几日在森林里瞧见的大不相同。 后来它才晓得,是道人的装束。 此人的面相,看着不过三十出头,气息虽然收敛了,但它仍有动物的直觉,此人给他一种,面相与年龄差了许多的感觉,真实的气息十分的苍老。 道人一直着盯着它,良久方道:“小妖怪,你可是功法出了问题,可愿意跟着我一起永生。” 小十七沉默了一瞬,它便点头同意了,“我愿意。” 在它看来,这人能一眼看出它的功法有问题,也证明看出它的身体也有了问题,帮它解决是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它发现自己身体衰败,时日久了,真的会影响寿数的。 道人笑了,十分和善。 谷訷 小十七便跟着他走了。 道人说到做到,当日便为它解决没有养分的事,它就见那道人在地上,写写画画,一张复杂到令它头疼的图出现了,道人让它走到图的正当中,一股力量瞬间充斥着它的四肢百骸。 它自从下山几日,只感觉力量在流失,现在饱满的力量,让它感觉失去的生机,又源源不断的回来了。短短几日,它流失了大半生机,现下只补了一半的一半。 小十七急切的想要补全,内心迫切的念着道: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力量戛然而止,小十七愣愣的抬头。 道人指着阵法,高深莫测的说,“此法有逆天之效,一日用尽,恐被上天察觉,需得徐徐图之,小妖怪,你可愿意学这东西?” 小十七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师父,我要学。”本就答应了与这人一起永生,学个东西而已。 道人没有纠正它的称呼,似乎默认了一般。 “这东西名叫法阵,我们可以用它获取一起想要的东西——” “比如力量?”小十七问。 道人意味深长的笑了,“小妖怪悟性真好。” 小十七第一回被人直白的夸奖,学起东西更加的卖力。 它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但绘制法制,需要‘药引’来启动,道人一直没告诉它,那些是什么东西,直到有一日,道人叫它去了自己的修炼室,“小妖怪,我命不久矣。” “唉~人终是不可与天争命,我活了两百二十二岁,今日大限已至。特将法阵最后的秘密传给你,切勿外传。”道一虚弱的说着话,还从身上摸出一本书来,这是我送你最后的东西。 《阵录》。 小十七愣愣的接过,它不知该说什么。 “法阵绘制之后,需要在五行的位置,摆五位极阴之女的心脏,才可以使法阵生效,如此循环,可保永生也,”道一的呼吸越发的弱。 小十七忙问,“师傅你为何又——” 道人摇头又茫然,“兴许因为我是人类,此法不适合我修炼罢,今日传给你,望你能真正的走上长生大道,不必受我之苦。” 小十七跪拜叩谢,“师傅此生大恩,十七永生铭记。” 依照道人生前最后的要求,将他葬了之后,小十七离开了道人的住所,临行前,遵循道人的吩咐,将茅屋付之一炬,随后毫不留念的离开了。 学到了获取生机的法阵,生死轮回阵,再拿着一本《阵录》,小十七混入了人群之中。 幽州围猎之事,它可一直记在心中。 因此,它挑中附近的长安。 那里将是它修炼来源,还有生机获取的地方。 229 报复 接下来发生的事,道一非常熟悉。 小十七随着修为增长,当初下山在幽州被围猎的人吓到的事,却记得越发的清晰,它将此事当成是毕生的耻辱,所以它想要报复那些可恨的人类。 它的一双眼睛,比九娘的的魅术还要厉害, 但凡见过它的,修为比它低的,除了那个老道,悉数都受它迷惑,连记忆都被篡改,按它的意思行事。 它来长安的路上, 救了一只黑色的蛇。 道一认得,那是长蛇。 再接着便是冒充福寿公主的耳鼠, 它认为都是皇室中人的错, 若非他们组织围猎,自己也不会被人类吓得落荒而逃,成为它的奇耻大辱。 但皇室中的郎君,生来便有气运护体的,并没有想象中的好接近,或者说好对付,只能从极易沾阴邪的女眷着手,福寿便成了他的第一个目标。 想为后嗣争夺家产的鱄鱼,小十七来到长安之后,发现姐妹鱼的存在,寻了个机会,迷惑了三人,使得无欲无求的她们,开始争权夺利,甚至开始害人性命。 修文馆橐蜚嫉妒学子,也是它在暗中挑拨。 谿边祸害小娘子,除了第一个穗娘见色起义, 后头的小娘子,小十七只是稍加‘点拨’,就令长安数十几个小娘子,拿丧妖怪之手,生前还受了非人的折磨。 天工阁纵火的鸓鸟,只是一个想安心赚钱的小鸟,它并没有大志,混成了掌柜,仍旧没有生出野心来,是小十七给了它雄图大志,它也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着,并切一步步的实现。 是为了保护背后的玃如,鸓鸟身体的法阵才会启动。 不过,这法阵,好像还有什么地方见过,道一心想。 害的人越多,好像它的修为越高。 小十七教唆其他妖怪害人时,它自己也在寻找极阴之女。 为了方便行事,它把小慈恩寺原来的主持杀害了,幻化成他的样子,用它独有的瞳术, 控制寺中的僧人,为己所用,也不会漏出破绽。 唯一的意外,是大雄宝殿的佛像。 它竟是近身不得,只能迂回行事。 先是在寺庙其他地方,布下法阵,获取力量,它修为一日比一日强,佛像对它的约束、抵制便一日衰弱过一日,直到近日,它再也不惧怕这尊佛像了。 大雄宝殿下成阵,它的永生梦即将实现。 “你们听说了吗,秦王即将凯旋,”一位生得十分貌美的小娘子,双颊飞着红云,说完见一同来的伙伴,几乎与她差不多,那热气才消散一些,仍十分的不自在。 另一位同她差不多的小娘子,乐呵呵的打趣她,“阿婢,你说秦王此次回长安,除了得胜还朝,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做,譬如来个双喜临门一类的好事——” “哎呀,不同你们说了。”被唤阿婢的小娘子,羞得恨不得钻地上,神情却有些向往,好友嘴里说的事,她虔诚的跪在薄团上,默默的祈祷着心中所想。 谷稲 几人不晓得的是,他们身旁的人,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位慈眉善目,内心善良的主持了,他听到秦王要回京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吃了他,比找多少极阴少女都管用。 但那身上的气运,容不得它们这类,有修为的人或者妖怪插手,随意去沾染,非死即伤。越想心里越扭曲,它想立刻去毁灭点儿什么东西才舒服。 小十七因为修炼的功法,整个妖怪都冷心冷情的。 修为越高,心越冰冷。 它找不到乐趣,也没有激动的感觉。 本可直接杀了极阴之女,取其心脏的,偏生的每次都等对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才在小娘子们死不瞑目中取出她们的心脏,那时它有一种极致的快乐。 人选早就找到了,既然秦王要回来,顺便送一份大礼,坏对方气机的同时,又能见着高高在上的少年王爷、将军惊慌失色,满大街乱窜的景色,想想便觉得有趣极了。 一切都与它想象中的不同。 它还发现了道一的存在,不想节外生枝,便回小慈恩寺,提前完成生死轮回阵。 ——— 玃如看怪物一般的盯着她,此刻两人的身份似乎调转了个个儿。 “你究竟是什么人,普通的修道之人,怎么能随意进入他人、妖怪的意识里,你这是什么功法,”玃如说着激动了起来,忘了身处何地,只有一颗脑袋还活着,它问,“你这肯定是仙法,上面的仙人送给你的。” 道一懒得理会它,此妖怪天生的无情,说再多都是费口舌,数斯不是它的族群,在一个山头共同生活了千百年,说将对方吃了,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急急,斩邪!”紫雷符近距离的打在它的身上,玃如眼里的绝望,还有不敢置信,与那些死者,几无二置。它到死都在想,这人怎么就把它杀了。 石化的鹿身被打了个稀碎,包括那颗脑袋。 脑袋碎了,地上流了一地的黑血。 道一特别嫌弃的别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王玄之,暗中叹了口气,为了救陈夷之与她,这人的内力耗尽了,此刻已经吃不消了。 她想从黄布袋里找小毕方,来个毁尸灭迹,找了几圈儿才想起,方才把两人一鸟都扔出去了,只得把玃如石化得只剩下一半的妖晶捡起。 精神上的缺失,此刻没办法补足,祝余花不常有,但身体的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她盘坐在王玄之身后,一丝灵力顺着她的双掌,传给了王玄之,听其呼吸总算不那么弱了。 同时与他说方才看见的事,“安道,当初崔二郎君的事,有它掺和在其中,地下室的法阵便是它教的,”道一总算想起她遗忘的事了,上回在天工阁,就觉得眼熟了。 “长安近来发生的妖怪害人,多数都与它相关,”道一只输了少许灵力,恐王玄之身体受不住,说完便收回了双手,扶着他一块儿站起身。 王玄之长叹一声,“未曾想文渊竟与它有关,可是那几起,与它无关的妖怪害人,又作何解释。” 230 先定个小目标 “根据它的活动范围来推测,玃如在长安是找到什么妖怪,便迷惑对方去残害人类,并非是下山之后,所有的人妖怪,都被它迷惑,”道一歪着头瞧他, “小胖子、八爪鱼、九娘都是例外,咦?不对,那个长右的事儿,我说过了吗?” 王玄之冲她摇头。 “贾三正是为了天工阁卖命的,他是去负责遮掩,开采朱砂等物之后痕迹的——” “原来如此。” 道一又说,“但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群害得妖怪下山的黑衣人,目前尚无头绪,他们才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它迷惑的所有妖怪,都已经找到了吗?” 道一点头,“它到长安的时日,只有几年,每次迷惑了妖怪,修为都会下降,还要找极阴之女,这中间就耗费许多日子,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找其他的妖怪。” 王玄之沉吟片刻,“黑衣人的事要查,但受他们迫害下山的妖怪,在人间肆意妄为,是我们当下首先要做的事,查出是否还有妖怪,在人类居住的土地。” 道一鬼使神差的来了句,“钱小羊能煮了吃吗。” 赶来接人的钱小羊:......高人大可不必! 外面的羊摔了个四脚朝天, 王玄之闻声望去,嘴角抽了抽,“未曾害人的,可等同视之,如有机会,将它们都送回应去之处。” “希望妖怪已经没有了,大周乃至整个人类生活的地方,都相安无事。” 两人走出小慈恩寺,外头空无一人。 除了守住寺门的不良人。 “秦王他们此刻在何处?”王玄之问。 道一也想起她的‘小可爱’了,“两位大哥,有谁见过我的小胖——哦,小毕方吗。” 两位不良人,分头答话。 “回寺卿的话,秦王他们自进了寺庙,就没再出去过——” “许家二郎君南亭,带走了不良帅和小毕方。” 道一立刻回身,找到将吴四扔进去的迷阵,一群人,你抱着我, 我抱着你, 哭爹喊娘的,那秦王也特别有趣的抱着秦将军,痛诉衷肠,不过他嘴里说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哎呀,不管了,先救人再说罢。” 她将迷阵破除,救出了一群尴尬的人。 秦王先是道过谢,再问清关于凶手的事,便带着两位将军等人匆匆离去,瞧背影就跟逃命似的。 “安道,我有那么可怕吗?”道一哼了哼。 王玄之眼神飘忽,轻轻‘咳’了声,“夷之的情况好像很不好,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 “长得可真俊呀!” “瞧瞧这张脸,像是上天特地打造的礼物——” “去去,脸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看他的胳膊,他的腿生得多结实,遒劲有力,完全就是女娲娘娘的偏宠呀,我若是有这一身功夫,这结实的身体,定杀得外敌片甲不留。” 许南亭无语的看着他,好想摇醒他,大兄,睁开你的眼看看吧,你夸赞的人,此刻昏迷不醒,他还是被人从寺庙里扔出来的那种。 谷餩 但考虑到两人武力的差距,他还是选择闭口不提。 “大兄,要那么结实做什么,要是长得不像他这么均匀,身上到处鼓鼓囊囊的,不招小娘子喜欢的,”老三许西亭只有十二岁,张口便是风花雪月,被许东亭一脚踢在屁股上。 “小小年纪就知道小娘子了,仔细点儿阿娘知道了,扣你一年月例银子,”许西亭捂着屁股嚎叫,“大兄我错了,别告诉阿娘。” 最小的许北亭,长得虎头虎脑的,他只有八岁,才换了牙,说话都有些不清楚,“哦哦,我晓得了,三哥又出去骗小娘子了,我要告诉阿娘。” “好阿弟,你别去,我回头给你买糖吃。” “真的?” “嗯!”许西亭无比肯定的点头。 “好,大兄和二哥作证。”许北亭露出他豁口的牙,十分的高兴。 陈夷之半梦半醒间,恍惚看到了四张,极为相似的憨傻,又是不同年纪的脸,不停的在他身边晃悠,还在说什么俊俏郎君同美娇娘的故事。 许南亭去拉他大兄,许东亭的口水,都快滴到别人身上去了。 “大兄,我把人领回来,忘记同王寺卿说了———”许南亭小声巴拉着。 许东亭愣了一下,旋即狂喜,他狠狠握住对方的双臂,“二弟你说,我若是将人藏咱们家里,不送回去了,是不是他就能在家里教我枪法了。” 许南亭无奈,“大兄,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许东亭挫败,“我也就想想而已。” 呼~努力睁眼,却是睁不开,意识完全清醒的某人,长长的舒一口气,他的手悄悄挪动,摸到了一撮羽毛,他的心顿时安了不少,有这小胖子在,道一他们肯定会来接他的,以后就不考虑吃它了吧。 小毕方睡得正香甜,睡梦中打了个哆嗦。 “大郎君、二郎君、三郎君、小郎君,有人打进来了,”下人匆匆来报,兄弟四人也不围着陈夷之了,许南亭瞥见那杆银枪,“正好借我‘上阵杀敌’。” 许南亭连忙拽住了他,为自己大兄的作死捏了把冷汗,“大兄,这个真不行,咱家也有许家枪,听闻不良帅睡觉都抱着它,万万别去动人家的心头好。” 许东亭眼睛更是亮了几分,伸出蠢蠢欲动的手。 许南亭忙一把将人拉走,“大兄再不出去,别人打上门来,可就把不良帅带走了,你再想跟着他学枪法,上阵杀敌,可就没机会了。” 许东亭生气的甩袖,一身短打,甩了个寂寞,他更生气了,一定要来人好看。 呃,来人真好看。 向来不看脸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许东亭手握着许家长枪,尴尬的站在大门前。 “王寺卿来许家,所为何事?” 王玄之直视着他,许家大郎许东亭,似乎更傻了,还是装傻? “本官来接不良帅,他受了伤,需要带回陈家治疗。” “在许家也可以治的,哦不,是人根本不在许家。” 王玄之:...... 道一:这人莫非有什么非凡的癖好。 231 缺心眼 许东亭浑然不觉。 他拦在门口,也不请人进去。 许南亭随后到了,见此情形,揉了揉顿时疼起来的脑袋,他已经够不靠谱了,未曾想大兄,更是令人担心, 随意扣人在家,那可是违反律法之事。 况且不良帅的身手,他们四兄弟齐上,也拦不住呀。 “王寺卿、道仵作快请进,是许家怠慢了。”许南亭觉得一颗头有两个大,许父许母昨日去庄子里了,此刻家中就只有四兄弟,他竟然要接过如此重担。 “不良帅在大兄,呃, 我的院子里休息,人还未醒,”许南亭顶着许东亭吃人的目光,带着两人去他的院子里,“我害怕再动不良帅,会影响他的伤势。” “有劳许二郎君了。” “哪里,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许东亭悲愤的望着他们远处。 忽然眼珠子一转,顿时消失在原地。 “寺卿请,就在前面了。”许南亭带着他们穿过月亮门,指着院子里关上的门,他心下疑惑,方才可是没关门,他们几人就出来了的,小三小四明明守在这里的,怎的也不见了。 暂且不管他们了, 许南亭推开其中一间房门,“不良帅就在这里休——人呢?”他大惊失色, “小三小四,不良帅去哪里了。” 榻上空无一人。 王玄之见到室内圆桌下,有两双腿,瞧着都不大,都不会是陈夷之,他掀开桌布一看,下面是两个少年,与许大郎、许二郞十分相似,“许二郎君,许三郎同许小郎君在此处。” 许南亭呆住了,这么粗糙的手法,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呀,他没敢把两人弄醒,只是放他们在屏风后的床上,小心的叮嘱下人好生照看。 王玄之在榻上找到了一片羽毛,“道一你看这是小毕方的,屋中并无打斗的痕迹, 应当是慌乱间, 不慎脱落下来的,”他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还请许二郎君带我们去许大郎君的院子。” 道一接过那片轻羽,她揉了揉脸,大半夜的脑子已经不怎么清明了,方才的事许是她忙到眼花了,现在需要极度的清醒,小心的放好小毕方的毛,她跟上了王玄之等人。 兄弟两人的院子,相隔不远,一刻钟便到了。 望着紧闭的院门,许南亭站在门外苦喊,“大兄,你开开门呀,我是南亭。” 许东亭闷闷的声音传来,“你骗我,你还带人来了。” 道一此时偏过头去,小声的问,“寺卿,这许大郎君他真的劫——”她双眼燃着熊熊之火,吞了吞口水,“劫色了?”怎么办,她突然好想笑。 王玄之:“......许大郎君在幼时,从假山摔到后面的湖里,救起来之后,发了一次高热,清醒过来,人就变得十分的单纯了。” 道一:好个单纯的少年郎,把别人关自己的院子里,这就是纯粹的缺心眼了啊! 许南亭替他大兄解围,“大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特别喜欢不良帅,”见两人望着他,知晓越说越糊涂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兄他见过不良帅耍长枪,又听说他从军去杀敌了,羡慕得紧,想跟着他学。” 道一附和了句,“许大郎君习武天份颇高,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 许南亭高兴的跟着点头,“对对对,阿耶阿娘最心疼大兄了,便让我三人跟着一起学武,师父他老人家也这么说过的,大兄学起来,确实是我们几个最快的,现在三人加一起,也打不过他了。” 听这语气,不知道是遗憾,还是与有荣焉。 谷憾 王玄之:“许二郎君,不良帅不止伤耽搁不得,他的心性受妖怪影响,也有些不稳定,为了你大兄的安危,还请想个法子。” 道一指着旁边的梯子,“能用吗?” 许南亭傻乎乎的问了句,“你们不是能飞吗,还可以用绿色的藤蔓。” 道一:“......只要不吓到许大郎君便成。” “不会不会,我大兄胆子大得很。”许南亭拍着胸口保证。 你可别用那种期待的眼神,嘴里说着不会,心里却非常想看,道一暗想。 王玄之都有些无语,“许二郎君,既如此,某便无礼了。” 许南亭期待,哦不,是紧张的盯着他二人——爬上了梯子,越过了墙头。 院内顿时传来了打斗声。 许南亭着急看大兄挨,揍人,也跟着爬上梯子,他骑在墙头,下面的打斗,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王寺卿或者道仵作动手,反而是不良帅同他大兄在过招,单方面的揍他大兄。 平日压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大兄,此刻被不良帅按着打,他才惊觉方才,寺卿并不是在同他开玩笑,而是真的被妖怪影响了,心性哪里不稳,它根本就是一个魔鬼呀。 一会儿功夫,许东亭面皮青肿。 许南亭敢保证,阿耶阿娘都认不出来他是谁了。 “寺卿你吹笛,我动手,一起制住他。”王玄之取下骨笛,灵动的笛音,萦绕在许东亭的院子里,陈夷之的手停止了一瞬,复又落了下去。 劲风袭来,陈夷之的头微微侧过,背后伸出的那只手,便打空了。 他腥红着眼,望着偷袭他的‘敌人’,“本将军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背后偷袭之人。”他抽出横跨在背上的长枪,径直朝对方刺去。 道一该庆幸,许大郎没有真的惹怒这人,要不然等他们过来,早被长枪戳出窟窿了。 “束缚,去!”道一才懒得跟他打,浪费体力不是。 困得动弹不得的人,被近听着《清心诀》,腥红渐退,他说了句,“这是哪儿?”复又晕了过去,重重的砸在人事不知的许大郎身上。 昏迷中的人,呻吟了一声。 道一回头朝傻愣的说,“还不快过来帮忙,等他俩人坟头长了草,明年清明去上坟吗。” 王玄之收骨笛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摆弄。 一阵兵荒马乱,终于把两人抬进屋子。 道一为两人诊脉,时间像是过去了几个纪元。 她神情凝重的放下了两人的手,“不良帅的伤势并不严重,受妖怪迷惑的心智,很快会恢复的。” “至于许大郎君——” 232 诊断 “我大兄怎么了?”许南亭着急的问。 道一回他,“许大郎君的伤没事,都是些皮外伤,养几日便好了。”这倒不是她替陈夷之开脱,许东亭被打压根儿没有反抗,后者估摸以为是个只会出气的,下手轻了不少。 她斟酌着指着自己的脑袋, “不过许大郎君的脑子,是否时而聪明,时而——‘天真’?”说天真已经特别照顾病人亲着的感受了,说得更直白些,便是这人是个傻子。 许南亭深吸了一气,胸膛直挺,眼睛瞪大, 他朝对面的扑过去,道一侧身闪过,他扑了个空,也不尴尬,嘿嘿傻笑,“只听说道仵作会验死尸,没想到医术也这么好。” 道一却是摇头,“生死只隔一线,很多东西都一样的。” “许大郎君是否如我所言?” 他重重的点头,“我大兄确实是这样的,他自六岁那年掉家中的湖里,发过高热后,便成了这副样子,阿耶阿娘说,那会儿大兄还小,也没看出什么,可长大了之后,就越发明显。” “正因为如此, 他这么大年纪了,家里还未替他定亲,我们也不能越过了大兄去,”许南亭委屈巴巴的说,难怪老三‘贪花好色’,这是为情势所逼啊! 道一嘴角直抽抽,瞧了一眼旁的‘好兄弟’,也是两个‘年纪大把’的人,他们同许大郎年龄相仿,“其实你大兄这个年龄,再晚两年成婚,于子嗣性命来说,才是最好的。” 王玄之目光在好兄弟身上,他的耳尖动了动,悄悄升起了红云。 许南亭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有,他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股脑的倒着话,“家中为大兄请了无数名医,宫中的御医, 阿爹也厚着脸皮求了一位, 但是他们检查过后, 都认为大兄身体好得很,强健如牛,那御医还暗指大兄脑子,应当是一会儿像我阿耶,一会儿像我阿娘。” 他说着翻了个白眼儿,“尔今事实证明,是他们自己医术不精。我阿娘只是被阿耶,宠得天真烂漫了些,这些人就是嫉妒得紧。” 道一板着脸,极为严肃的说,“我乃山上修道之人,占了修为的便利,真论医之一道,单从经验来说,我便不及他们多矣,况且病种繁多,人的精力有限,除非那等天赋异禀之人,旁人专精一面,已是大家。许二郎君可不能再如此胡言乱言,坏了旁人钻研一辈子的名声。” “哦~我明白了,以后断不会乱说了。”许南亭又问,“那我大兄的病,什么时候可以治呀。” 道一露出孺子可教的模样,她成竹在胸的点头,“只要有亲眷的同意,可随时治疗。” “我同意!还请道仵作,立刻替我大兄治疗,”许南亭说完发觉有点儿不对劲,请一个仵作治他大兄,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有些不好的想法,他想了想,又改了口,“道师——小一师父,还请你帮帮我大兄。” 道一很淡定的拒绝了他,“你们兄弟父母尚在,此事许司戎点头。”许父官至司戎乃是兵部属官,在左司郎之下,掌朝廷兵事的。 她的目光落在窗棂上两条被拉长的身影,许南亭了也跟着看了过去,“谁!”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猛的冲出未关的房门,一把抓住最住的人,然后他就结巴了,“阿阿耶,阿娘,你们何时归来的。” 谷櫔 许司戎很想给他一巴掌,再告诉他,从你们乖乖听人话时,老子就在门口了,无奈有客人在,他要维持一个慈父形象,“为父也是方到的。” “见过王寺卿,”他一把拨开许南亭,冲他背后的人行礼。 王玄之还了半礼,“是我等贸然上门,该向司戎赔罪才是。” 许母忧心儿子,可在许司戎的哄骗下,只当儿子睡着了,不好吵着,已经去为客人准备吃食点心了,许司戎同几个儿子如出一辙,年纪大许多的老脸,笑出了相同的笑容,“治,只管治,只要命还在就成。” 道一有片刻怀疑,她可能探错脉像了,这许大郎的脑子,兴许只是家学渊源。她拱手一揖,“许司戎且听我把话说完,你再作决定也不迟。” 许司戎望了王玄之一眼,见他郑重点头,他半坐在床头,大掌轻抚长子熟睡的面容,许是这些年心性时常‘天真’,他比同龄人要显得稚嫩许多,“还请小一师父直言。” 许南亭内心在抓狂,阿耶你暴露了。 道一也看了眼王玄之,复才说,“我怀疑许大郎身体里有异魂,所以需要施法一探。若是我没推测错误,当是他六岁那年落水,不属于他的魂魄,在惊慌之下便入了体,时日久远,不知体内的具体情形,因此会存在一定的风险。” “此话何意?”许司戎惊得站起了身。 “许大郎君的身体里有不属于他的魂魄,也存在他的身体里,分食着他的意识,也就是他的精神,魂魄由精神控制,此魂魄想要主导他的人生。” “《内经》有云:‘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通常我们说的精神,供养的便是魂与魄,” 许司戎走到了王玄之身边,“陈家大郎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从他习武开始,到后来的从军,可是因为他心智不稳的原因,即便下官在兵部任职,也不敢放他去做这些事。” “若是有机会真正的清醒,我想大郎定然不想浑浑噩噩过一生的。” 道一点头,“还请许司戎与许二郎君在外等候,我会竭尽所能的,过了今夜便会没事了。”许是她气息,又或者是她的嗓音,令人十分安心。 许司戎拎着仍未回过神的许南亭,一起出了许东亭的房间。 王玄之此时方问,“你的身体可还能支撑得住?”他摸摸腰间骨笛,言下之意,不言而明。 道一摆摆手,“安道看好夷之即可,别让他醒来添乱了。” “让我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233 一大一小 “你再这样,我不让你出去玩儿了,惊动大理寺的人,吓坏我阿耶他们了,”与许东亭一模一样的‘人’,在训斥一个同他长相有九分相似的童子。 童子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 “你想成为陈家大郎那样的人,相貌上无可更改,却是可以从其他方面着手的,譬如学他的功夫、他上阵御敌的本事一类的东西。” ‘许东亭’一梗,“可你也不能强留人家在许府,擅自拘禁他人,此举违反了《大周律》,况且对方也是有家的人, 我们不可能留人一辈子吧。” 小童双手交叉抱臂, “那你娶了对方不就好了。” “......”气氛一下子就凝滞了。 “某喜欢女子,陈家大郎君应当也是......” 童子翻了个白眼儿,“瞧你这些年来,武功长进如同龟爬,还不如我在水里游两圈快,你不关着对方,如何能让他安心的教你。” ‘许东亭’默了默,实在没忍住,一把抱起小童,拳头就在对方的头上摁来摁去,“你这个小混蛋,我都是为了谁啊,竟然还敢嫌弃起我来了。” 小童一时不察,被逮了个正着,他的双腿在外晃啊晃的,两条腿变成了一条腿,合成了一条细长的白尾巴, 细看还能发现上面与肌肤颜色相近的鳞片。 身体也随着尾巴的出现,变幻了形状。 ‘许东亭’抓住的小童,瞬间从他手里溜了出去。 一条蛇尾着地,蛇头高昂着,与他差不多高,舌头嘶嘶的吐着,白嫩嫩、冰冷冷的蛇脸上,满是得意,“大笨蛋你是抓不住我的,你来呀,你来呀!” ‘许东亭’可气坏了,跟着它就跑。 他追它跑,一人一蛇不亦乐乎。 直到他俩,撞到第三者的跟前。 那人悬空盘坐着,左手放在双腿上,右手撑在左手掌上,托着下颌,聚精会神的盯着他们, 在许东亭精神世界跑来跑去,像是在茶楼看说书先生说书,又像是在戏棚看戏。 ‘许东亭’与小白蛇同时戒备,“你究竟是谁,为何能来此处?” 道一学着小白蛇抱臂,“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道人而已,至于你们俩,想要这样生活一辈子吗,”她指着小白蛇,“即日起,不出三年,许大郎君的身体,便会因为负荷不了双魂,先是虚弱,接着就是虚弱至死。” 一人一蛇齐齐沉默了。 道一又说,“看来你们都晓得,也对,身体是‘你们’的,有什么问题,应该最是明白不过。” ‘许东亭’将小白蛇藏在身后,又向道一拱手作揖,“高人可有法子帮小白,它也很可怜的,而且还是我的恩人,小时候某差点儿被淹死,还是它用自己的魂力助我,这才撑到府中人来救的。” 道一没有立刻同意,而是告诉他,“许大郎君可知晓,由于你精神常年喂养此蛇的缘故,分开了你二人,你的后嗣会因为你魂魄弱的缘故,也会心智不全,还有一种可能,你看似强壮,却是内中空虚的,后嗣只怕不容易存活,你也愿意让它继续活着吗。” ‘许东亭’五指攥紧,复又松开,“若无小白,我早已是一抔黄土了,如今还活着,也算是还了父母生养之恩了,许是东亭此生无缘情爱了。” 小白蛇至他身后探出脑袋来,“大笨蛋别替我解释了,这小道人瞧着年轻,可一双眼睛却是很毒辣的,想必她已经看出来了,若是没你的帮助,我也早就神魂俱散了,当初救你,也是起了夺舍的心思的。” 道一手痒了痒,这小白蛇太可爱了,难怪许东亭喜欢揉它,她也想拿在手里搓揉。 谷礇 她轻‘咳’一声,“那啥,小白你过来。” ‘许东亭’防贼似的,一下子就把小白蛇藏得更严实了,小白从他胸口的衣襟里探出头来,“大笨蛋放心吧,这小道人没有恶意的。” “真的?” “真的!” 小白蛇游移了过去。 道一一手把它抄了起来,捏在手里,心里则在想,夏日里抱着才是最舒服,同时制止了要过来找她拼命的人,“我有一法子,可助你们解了现状,但是小白,你得让我看看你的过往,你可愿意?” 小白本就不想害了这么好的人,连连点头,末了又问,“那我以后还能再见着大笨蛋吗?” 她的手好似无意识的在揉它的脑袋,小白习惯性的蹭手掌心,竖瞳都差点儿闭上了。 道一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只怕你以后不想见着他。” 小白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它看着许东亭,对方也在看他。 一人一蛇对视一眼,都没弄懂这话啥意思。 道一板正了它的头,“从现在起,小白你要全身心的信任我,要不然咱俩一起玩儿完。” 小白忙点头,随即感到意识里有入侵者,它刚想反抗,就想起那是谁,拼着全身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做出同归于尽的举动。 ‘许东亭’紧张的咬着手指,道人同蛇都进入了忘我。 他飘坐在半空中,两人一蛇皆在同一具身体里,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今日方知,遇见强大的存在,便是身体也有可能不属于自己,只那不变的意志,才属于自己。” 即使如此,他的神情也不曾放松,有一就有二,小道人与小白现在做的事很危险,定不能让别人打扰到他们,否则两人一蛇极有可能人命丧当场。 道一的呼吸变得更实了些,像是睡着了似的。 她透过一片白雾,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此地名为泰冒山,洛水便是发源于此,向东流入河水。 她此刻就在河流的上方飘荡,顺着洛水在走往飘称。 《百妖谱》有载:【有山名曰泰冒山——山中多白蛇。】 有一水声不同寻常,像是在打斗传来的。 道一跟着水声飘,飘了约莫半刻钟,来到洛水的下游,正好与河水交界处,可眼前的一幕,让她恨不能捂了双眼,简直是没眼看了啊。 “啪嗒~”下方的水声,又传来了。 234 父子一 拍起的浪里有无数白条,下水时是白蛇,起身时成了美男出浴图,还个顶个儿的好看。道一不懂这群白蛇的癖好,可能是它们的脑子与人有别。 “快跑,山塌下来了——”有一条白蛇伸出头来,就见到压顶的山势, 它赶紧呼唤同伴,结果大家都在水中,没有一条蛇听到它的警示。 变成男子的白蛇,是一位中年大叔,它咬咬牙又一头扎进了水里,朝不远处的一条小白蛇游去,遇到同类都告诉它们快逃, 等它抓住那条小白蛇时, 塌下来的山,已经到了他们的位置。 白蛇临终之际,吐出它的妖晶,护住了小白蛇即将消散的神魂,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它送出了被掩埋的河底,小白蛇懵懂无知的随波逐流,它寻不到那些逃散的同类。 不知过了多少年头,护住它神魂的妖晶,效果每日在减弱。 小白蛇没有了身体,它也不会修炼,只能等待死亡的降临。 它对父母族群的记忆,在慢慢的变淡,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唯一记得清楚的便是那道不顾一切的身影,将它救下来的,给了保护它的屏障,又将它送出洛水河底。 亲人一个个离开, 活下来多少,它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的茫然,它心思开始变得麻木,遇上河水变道,亦或是河水升涨,它的位置才能挪一挪,不过是从这条河飘到那条河,有的水下一览无余,有的只能见到屏障中的自己...... 水下风景各有不同,但它还是想上岸。 直到有一年,有人在水下发现了,与最初完全不同的小白蛇。 由于屏障减弱缘故,不止分流的水,连水中的石沙,也开始击打它,又在外结了一层厚厚的包围层,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河水潮起潮落, 它同其他石头一块儿被冲上了岸。 带走它的人, 先是一番挑挑捡捡,“这些石头送去给贵人,它们拿去填园子里的湖,扔进去了什么也看不见,怎么还要我们费这么大劲把它们分开。” 特别有经验的老人说,“贵人的事,哪里是你们年轻人能知道的呢,前朝还有从泰山运巨石,就为了充当家中假山的,听说那是始皇帝去过的地方,还有不少圣人也去过,石头不止灵,它还贵气,摆在家中别提多长脸了。” “一块巨石运过去,那得花多少钱呀。”年轻男子不懂。 老人笑者摇摇头,“认真挑吧,贵人等着要呢。” “咦,这个上面有许多小孔的,贵人肯定不喜欢。”年轻男子就要扔掉。 老人忙制止了他,“这种才是贵人最喜欢的。” “哦!”小白蛇感觉有人将它捡起,放在了一个筐里。 其实他也算不出来,究竟需要花多少,只知道光人,就要数好久,譬如今天在此处分石的,不过怕吓坏了后辈,又担心给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白蛇不知今夕何夕,入了别人家花园里的湖泊,即使有水源汇入,按它如今的重量、位置,也是流动不了的,它有些丧气的想,此生约莫就这样了,会死在此处了吧。 “大兄,等等我,我快追不上你了——”少年许南亭追着许东亭至此。 小白蛇心想,这户人家的孩子,可真有活力呀,就像它小时候那般,闹腾起来,阿耶阿娘头疼不已,可惜它被困了许久,连它们的尸身都收不了。 “你来追我呀,追到就把我的木马借你骑——”许东亭转身朝他‘咯咯’的笑。 谷牓 真有活力呀!小白蛇心想。 “大兄!”许南亭吓坏了的声音。 小白蛇:这嗓门儿可真大,真羡慕。 它透过石头小孔缝隙,好奇的向上张望,似乎那样就能看到,两个活泼的小鬼头。只见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天而降,一如多年前,阿耶为了救它,奋不顾身那样。 小白蛇呆愣住了,湖底起了圈圈涟漪,水波淌过屏障外面,这才惊觉是一个小孩子落水了,虽与阿耶身形相差许多,且一个人一条蛇,就冲着这份熟悉感,它也不愿置之不理。 道一飘在湖里面,湖水晃动半分没影响她,水中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没想到这小白蛇为了让许大郎君心无愧疚的活下去,竟然撒谎说它原本是想夺舍的。 小童许东亭的挣扎越来越弱,他的小嘴鼓起来,猛的在水中呼吸了一口,湖水陆续灌入嘴中,这让他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如风水落叶,随风飘零。 模糊中好似见着一束白光,那白光离他越来越近。 小白蛇后悔自己没有修炼,每日缩在壳中,如今想要破个即将失去力量的屏障,它都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脑海中阿耶伟大的身影,挥之不去。 它有了重大的决定。 小白蛇拼尽全身的力量,破壳而出,耗尽全身的力量,它将小小的许东亭托到岸边,还未送上岸,它的力量枯竭,恰巧此时凌乱的脚步传来。 一条软趴趴的蛇,晃晃悠悠沉下水底。 许东亭也跟着它往下落,小白蛇身吐出自己的妖晶,勉力维持住两人的无神,白色的蛇身沉入湖底,下沉的少年却在缓缓上升,“快,大郎还在湖里!” “会水的都下去救人!”许司戎心急心如焚。 “是,郎主!” 许东亭的身体飘在水中,在下人找到他时,那层岌岌可危的屏障,消散于无形。 “大郎,大郎,你醒醒。”许司戎摇晃着脸色苍白的许东亭。 许东亭吐出一口水,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快去请大夫来。” 许南亭被一连串的变故,给吓坏了,他迈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追着去许东亭的院子,“阿娘——”见到许母,他扑棱一下子钻进怀抱,大哭了起来,“呜呜——大兄,同我玩儿掉湖里了。” “二郞,乖,没事的。”许母红着眼睛,替他擦不停掉落的泪珠。 许司戎回头就想抽他,见孩子已经吓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恨恨的一巴掌拍自己腿上了。 “令郎已经脱离危险了。” 235 父子二 大夫一抹额上虚汗,他的眼里透露着后怕。 许司戎的巴掌拍的不是自己腿,而他的脑袋了,难怪这人一直不得上司赏识,脾气这么差,做再好也没用呀,听闻被上面的人, 穿了不少小鞋子呢。况且此人现在还只是个司戎,就已经这般凶残,等他升上去,岂止了得二字。 “小儿何以昏迷不醒?”许司戎仍旧不放心。 大夫额头上的汗珠更大了,“回司戎的话,令郎的身体并大碍, 许是因为落水受了惊, 小儿不安,实属正常情况, 我开一服安神的方子,差人去生生堂取药,煎服,夜里睡一觉便好了。” “许管家,你亲自去一趟生生堂。” “是,郎主。”许管家接过方子,便立刻赶往 “有劳大夫偏厅等候,今夜小儿度过危难,我许英灵定会好生答报。”大夫的嘴角一抽,跟着下人离开了,这人浑身武夫气质,偏起了个英灵,真的是太让人无话可说了。 许母揽着许南亭不松手,坐在床榻边上垂泪。 许司戎小声提醒她,“阿鸾,小三、小四不能离了娘亲的,你赶紧去看看他们,大郎这里有我就成了——”他瞥到旁边的许南亭, “将小二也带过去。” 许南亭却在此时,放开许母,唰的一下冲到了床上,抱着许东亭哭,“我不,我不要离开大兄。” 许司戎无奈,“阿鸾你先过去吧,小二留下来。” 许母点点头,“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嗯。”许司戎笑得温柔又勉强。 屋子里瞬间就空了,父子二人齐齐盯着床上的许东亭。 许东亭眨了一下眼睛,许司戎的心都揪了起来。 许南亭停止了哭泣,说话仍有些抽抽嗒嗒的,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阿耶,大兄真的醒不过来了吗,都怪我非要拉着他躲迷藏, 都是我害的大兄。” 许司戎忧心不已,偏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他可不想一日失去两个孩子,“你大兄他福大命大,大夫都说了没事了,他是喜欢你,又是你长兄,才会同你玩儿,今日的事是意外,没有人谁想这样的。” “真的吗?” “是真的!” 父子安静下来,二人静静的望着床上。 许东亭此刻尚不知,他晕倒之后,许府已经人仰马翻了。 他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外来者,“你是何人?此地是何处?我二弟呢?” ‘外来者’正是小白蛇,它的心智也只是个孩子,因此很多东西都不懂,“我也不知道,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都在你的身体,现在是灵魂见面。” “哇!”许东亭不是很明白,但不妨碍他高兴,“以后你会一直住在这里吗,那样我随时都能见着你,这样我就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了。” 小白蛇一梗,它虽年幼,便比这个真小孩子,懂的多少要多些,两魂同住一体的事,听起来危险就好大,但是它也不知道怎么离开,况且离开了,也不晓得怎么回去。 它的身体,已经死了。 “对!”小白蛇心想,只能暂时这样了。 谷藃 两魂一体,果然危险。 当夜,许东亭起了高热。 大夫一把年纪了,为了照顾病人,住在隔壁厢房,他和衣而眠,只是浅沾枕头,许家下人拍第一声门时,他已经起身了,拍至第三声,他已经准备打开房门了。 “令郎的脉像好生奇怪,时而虚弱时而强健,”自方才摸了脉后,老大夫的眉头就没放下来过,可把许司戎给吓坏了,“大夫,你方才还说没事的,还有这脉像是什么意思?” 老大夫淡定的摸着胡子,“小孩子溺水受惊,有的夜里会没事,有的则会虚弱好几日。” “至于令郎的脉像,我还得再细细揣摩,今夜我便守在此处。”老大夫碰到从未遇见的病症,他的劲头登时就上来了,颇有弄不明白不罢休的阵势。 “那便拜托梁大夫了,”许司戎也听不懂那些病啊、脉的,只要大夫肯同意留下,孩子的安危就多了一重保障。“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同某提。” 梁大夫心思全在许东亭身上,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许东亭起了高热,说起了胡话,“那咱们可就是最好的朋友了,你可不能走了,要一直同我住一起的。”梁大夫为他扎针退热,手一抖,险些扎偏了,完了,这许大公子,已经烧糊涂了。 高热退了下去,许南亭呼吸均匀。 “你无须张嘴说话的,我们都是灵魂,可以直接在身体里面交流,你差点儿把那头儿吓死了,”小白蛇教育着对面飘在半空中,新奇的四下张望的许东亭。 许东亭站得笔直,像是在学堂受训一般,“我记得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才对嘛。”小白蛇好像找到什么好玩儿的事一般,它觉得暂时寄住在此,还是蛮不错的,小童实在是太有趣了,“这具身体是你的,偶尔借我看看外面的世界便好。” 许东亭毫不犹豫的点头。 两个灵魂达成了默契。 翌日,许东亭清醒过来。 “小笨蛋,你先我看看外面,”小白蛇睁开眼,就见床前围了好些人,它昨日一直和许东亭的灵魂磨合,忘记了问关于他家里的事,乍一见这么多人,它呆愣愣的问,“你们是什么人?” “大夫,快帮忙看看,大郎的脑子似乎出了问题。”梁大夫趴在屏风后的桌上,方才入睡,被一个大力猛的推醒,三魂不见了七魄,等睁开眼,人已经在床边了。 “咦?从脉象上看,令郎已无大碍。” 许东亭悠悠的再次睁开眼,“阿耶、阿娘,我饿了。” “快快快,将温好的粥端上来。”许母忙起身唤人。 许司戎郑重谢过梁大夫,“今日多亏了您老在此,大郎才能挺过来。” 梁大夫摆摆手,“令郎底子不错。” 许东亭大好之后,偶尔放小白蛇望风。 一人一蛇的行为,大不相同。 许家一次又一次请大夫来诊治,结果大同小异。 “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236 父子三 小白蛇神色复杂的望着朝夕相处的人。 那个小童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青年许东亭一直在成长,它可能是妖怪的缘故,且不是住在自己的身体里,反而越来越虚弱了。 这些年若非许东亭的蕴养,它可能早就去寻父母了。 “你也说过身体是我的, 吃不吃得消是我说了算。”许东亭同它赌气一般,蹲在地上脸扭向旁。 小白蛇小大人似的,飘到它的身边,拍着他的脑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妖,你是人, 我俩这样下去, 会一起死的。” 许东亭腥红着眼回头,人蛇视线齐平,“我又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你少拿这些话糊弄我,当初若非你救了我,世上哪里还有许家东亭的此人,早淹死在六岁那年的夏天了。” “你因我而失去了肉身,我理应供养你。这些年我也翻过不少古藉,只要我身体气血足够,还能养你不少年。”许东亭制止了小白蛇的话,“别同我提什么父母生养之恩,你救起我那刻起,你于我便有了第二次生命之恩,恩同再造,你想要我的命,都可以随时拿去。” 小白蛇叹息,“也罢,哪日你后悔了, 便告诉我。”反正我也找不到族人,如今的模样,许是永远也走不出许家了,就此消散也好,它无所谓的想道。 “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许东亭就要指天发誓,“许家男儿,从不——”小白蛇抓住了他的手,“咱们还是遵照你小时的约定,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罢。” 许东亭控制住开心到想飞起来的心思,他淡淡的斜睨了小白蛇一眼,“就这么说定了,若是哪日你还不安分,我就跳我家后院的湖,将这条命还给你。” 小白蛇扁嘴,“如今许家凫水最厉害的人,你告诉我要准备怎么淹死自己, 记得通知下我, 届时我在一旁为你呐喊助威,实在不行便找个人帮忙摁一摁......?” “小混蛋!”许东亭直接破功了, 追着它想要给它好看。 “大笨蛋!”小白朝他吐舌‘嘶嘶嘶’,做完转身就跑。 两人谈好约定。 小白蛇想缩在壳中,不再出来的,却被许东亭推着出现。 许东亭时而天真率性,时而成熟稳重。 小白蛇想学他的行为举止,却被许东亭断然拒绝了,“你是你,我是我,何须遮遮掩掩,况且某也不畏惧世俗之人的眼光——” “可是你的阿耶、阿娘会很担心的。”小白蛇有些心累,它都同意寄住下来了,偶尔出去见见世面,也挺不错的,但这小子是真的坑呀。 譬如他那天想偷懒,不想见着先生,便将它推了出去,弄得它同先生大眼瞪小眼,它又不是一条正经学习的蛇,再说了它也没多爱学习呀。 蛇就喜欢扭来扭去,让它端坐比杀了它还难受。 每当这种时候,它就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挨先生板子。 老先生板着脸一字一顿的训它,小白蛇别提多委屈了。 又如许家替他相看亲事,遇到不合心意之人,它一脸傻相的站小娘子跟前,就差流着口水说,“姐姐,你身上好香,”不是被当成傻子,就是成了流氓。 许家有个傻子,还是个色狼。 流言又一波传在长安大街小巷,但凡家中有小娘子的,都不愿从许家路过,万一被这傻子摸了下手,他们家养了十来年的姑娘,米饭就白费了。 道一默了默,她猜测小白蛇这是不想干了吧。 这些年究竟它背了多少黑锅,挨了多少黑打。 背后的辛酸泪,都已经流出了一条渭长水河。 许司戎每遇清醒的长子,便与他谈论时事,但见小白蛇出现,复又长叹离去。许母却是慈爱的摸摸他的脑袋,显然将他当成童年许东亭在看待,并未有伤心的想法。 小白蛇觉得最舒服,也最愧疚的便是面对许母了。 许东亭每当这时就会打消他的难过,“你这般喜欢我阿娘,不若偷偷叫声阿奶。” 谷猬 小白蛇脸一板,“为何我不能叫阿娘,你这臭小子,知晓我如今多少岁了吗,即便是做你祖宗,我这岁数都是足够的了。” “那么请问,小祖宗,你今岁几何?”许东亭笑问。 小白蛇一梗,“臭小子你找打是不是。”明知晓它寄住之前,过得浑浑噩噩的,别说岁数多少,往前数十年,它都不一定记得多少东西。 十数年二人便是这般相处的,直到陈夷之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小白蛇嘿嘿笑着,“臭小子让我看一眼,你崇拜的人,昏迷了的时候是啥样的。” 许东亭不疑有他,让出了身体,“就让你瞻仰一下,打遍长安无敌手的人,他睡着了是什么样的。” “打遍无敌手,还还伤重昏迷呀。” “你的蛇皮又痒了,想换是不是。” “呵呵!” “哼!” ——— 道一看完之后,感觉脑子有点儿晕,她缓和之后,面对小白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究竟是单纯的不想干了,还是因为为对方好。 她竟然判断不了。 “你们——” “小师父,你还好吧?” 道一摇头,“无事,我现在有一法子,需要征得你俩人的同意,能改变你们如今的身体状况。” 一人一蛇齐齐点头。 “许大郎君,可有常年携带的随身之物?” 许东亭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脖子上有一块长命锁,六岁那年落水之后,便再没取下来过。”这么大个人了,还戴长命锁,难怪他说出来为难了。 道一点头,“如此便好办了,许大郎稍后见。” 一人一蛇眼对视一眼。 它们眼都未来得及眨下,道一便消失不见了。 “找到‘病因’了?”道一眉峰怂动,清亮的双眼睁开,闻言点点头,“嗯,还请安道替我护法。” “安心去做便是。” 道一朝他笑笑,去解许东亭的衣襟。 王玄之眸子陡然,片刻又恢复原样。 道一找出了那块长命锁,材质是银,纹饰详云环绕。 正面‘健康平安’,反面‘百岁无忧’。 “真是一块好锁呀。” 237 父子四 “‘魂魄入体,各归其位。急急如律令!’” 此次是从生人上引魂,方法与卢穗的差不多。 在此之前,道一先要确定小白蛇出生的方位,泰冒山在西向,以及小白蛇的属性,还推测了它大致的年龄, 这才开始念引魂咒,期间不能受到任何的打扰。 一缕黑烟,自许东亭的身体里冒出,循着道一架好的桥梁,徐徐移动,约莫一刻钟光景,黑烟方飘进长命锁中。道一的灵力,随之而来, 绕过黑烟,分布在长命锁内部。 按照一定的纹路排列,安魂阵很快便布好了。 “‘天地玄宗,金光符命,鬼妖胆衰,精怪灭形,急急如律令。’”小白蛇安排妥当,道一又对床上的许东亭念了辟邪咒,且以灵力画符,符没入他的眉心,很快便消失不见。 若非如此,许东亭会近期大病小病不断。能共生魂魄的身体,总是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有了辟邪咒的存在,只要不遇上玃如那样的妖怪,平安度过这段时日,便会无事了。 “许大郎君,醒来罢。”道一轻声唤他。 躺着的人长长的睫毛跳动着, 伴随上下眼睑的‘不合’,它们也闹起了‘矛盾’,许东亭缓缓睁眼瞬间,内室开着的门窗,迎来了第一缕晨曦。 窗前架子上初开的兰花,正对着床的琴桌,上面焚着安神香,都笼罩在初升的朝阳中。 他闭着眼轻嗅一口,再睁开就看床前站着一排人。 许司戎老怀欣慰,摸着蓄了许久的胡子,“我儿可还有哪处不适?” 许母、许南亭、西亭、北亭也都争先围拢,像在集市上凑热闹一般。 他开始适应的转了转脖子,脑子混沌了十数年,一朝清明,前所未有的畅快,他爽朗的唤了许司戎、许母,又一一招呼几个兄弟,便满屋子找人, “那个小道士呢?” 许司戎忍了一夜的巴掌, 终于落到了他的头上。 “胡乱叫什么,人家帮了你那么多,叫小一师父。”道一解决双魂问题之后,便将事情的原本同一家人说过了,许司戎已经着人去湖底捞蛇骨了。 予他长子活命之恩,无论如何也要让人家,死后有香火可承。 道一本想阻止,最后也无声同意了。 许东亭头上挨了一下,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他已经好多年没被打过了,这一下来得又快又突然,他甚至有点儿委屈,脸上就表现了出来。 “小一师父,你看他这是还没好吗?”许司戎好像又看到了‘天真’的长子。 道一嘴角抽了抽,“无事,有可能是还没适应。”心里却想,你不打人家就没这回事儿了。 许东亭见她过来,眼睛一亮,忙问,“小道,哦不,小一师父,小白去哪儿了?” 道一将详云长命锁递给他,“如今他不能与你相见了,但它一直在,直到你成婚之后,他才会再次出现——”许东亭疑惑,“小白同我成亲,有何干系?” 道一:“观你如今的面相,此生命中无子嗣。应当说有一子,却是出生即夭折的命相。” 谷嗰 许父握着许母的手,“孩子如今还活着,我们也不敢强求太多,他此生能健康成长,我们也很高兴了,成亲的事将来再说罢,香火还有小二他们呢。” 许南亭被他瞥了一眼,打了个激灵,忙保证,“阿娘,明日你就给我说亲,今年完婚都成。” 许母‘噗嗤’笑了,“你还年轻呢,我们许家不兴早成亲的。” 道一看了王玄之一眼,长安城里的权贵,对子女的要求已经这般低了吗,不过她还是说一句的,“许司戎,容我提醒你一句,许大郎君若是长命百岁,若无妻儿相伴,老来应当十分的凄凉。” 老来凄凉的许东亭:倒也不必如此真实。 许家一众人都盯着道一,连王玄之亦是。 道一对许东亭说:“小白蛇损了你的身体,导致你的子嗣不丰,甚至没有,其实是因为你的精气不够,只有母体的精气,不足以供养后嗣,身体没了精气蕴养魄,更遑论神来安魂。” “天行有常,事情因它开始,也因它结束。” “长命锁你仍旧日日佩戴,尽快说了亲事,你的结发妻子有了后嗣,便是小白蛇重生之时,这也是你此生唯一的孩子,也可以不要子嗣,此生孑然一身。” “等你百年归来之后,或许能再一眼对方。” 本欲告知小白蛇不爱读书,许东亭及许家人此时这般高兴,未免扫兴。细想又觉得,还是过几年发现更为有趣,如此也能体会一番,许司戎与许母这些年的辛酸。 岂不快哉耶。 道一说完便去帮忙扶人,她同王玄之一左一右,“哦,对了——”临行前,她佯作失忆恢复,回身打趣的问,“许大郎君可还要不良帅留下做客?” 许东亭咳嗽连连,不停的摆手,“此次乃是某的不是,该日定上陈家登门谢罪,还——” 话未说完,头上又挨了一巴掌,“只谢罪不去谢人吗。”他摸摸已经有些疼的脑袋,“改日再登门拜访道宅。”又朝王玄之作了一揖,“东亭谢过王寺卿,不责之恩。” 王玄之颔首,“事出有因,许大郎君无须放在心上,夷之他的情况特殊,也怪不得你。”他扶正好兄弟,又说,“只是这掳人的事,下不为例。” 许家一众人,恨不得用脚挠个地洞,就此遁去。 许南亭最是尴尬,人是他带回来的,却在他的手里丢了。他拱手一揖,“王寺卿,此番乃是南亭思虑不周,应当及时将人送回去陈家,一时起了私心,还请责罚。” 王玄之摇头,潇洒一笑,“许二郎君为兄心切,此事最初是好意,你救夷之在前,为兄在后,仁义之人,安道怎会责罚,至于你行事,某乃是晚辈,又怎好多嘴。” 许司戎亦是行了一礼,“王寺卿大度,下官定会好生教导他们。” 王玄之又摇了摇头,“许家几位郎君都是好的,许司戎不必苛责,某并非意有所指,无须多心。”他望了眼道一的脸色,“本官还要去衙门点卯,便不在许府多逗留了。” “王寺卿慢走,下官改日亲自登门谢罪。” “道一,走罢。” “好。” 238 走啦~ 两人坐上马车,王玄之便吩咐,“小羊,先去道宅,再回大理寺。” “安道不怕被御史参吗。”道一软趴趴的坐着,有气无力的问他。 王玄之淡淡的说,“被参得多了, 也就习惯了,左不过也就那些事,陛下也懒得听了,左耳进右眼出便是。相比起被御史参,本官更怕大理寺的人才损失。” 道一心里一梗,抬头挺胸的说, “我可命长得很,百岁都不是我的终点。” 王玄之无奈道:“是是是,咱们大理寺的小仵作, 还请你在家休息几日,除非必要都无须来衙门,好好保重身体,不止大理寺,整个大周都需要你。” “噗嗤——”两道视线如芒在背,钱小羊脊背绷得直挺,大气都不敢出一气,他可没忘记,自己是属于肉质鲜美,怎么吃都可以的那类。 “驾!”马车徐徐驶过青石街上,辘辘的车轮淹没在早市的热闹中。 ——— “呼~”道一双手向两侧扩展,呈抱圆之势,高举过头顶,接着回拢,再收于丹田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三日前请神、引魂、安魂,损耗的可不止修为。 她一连休息闭关三日, 这才勉强有了精神。 李四, 也就是李尚书的孙女,李思端着鱼洗,里面是温热的清水,“小一师父,瞧你面色红润,想是伤已经大好了,早饭想吃些什么?” 道一盯着她不言语,就在李思紧张自己说错什么话时,又听她说,“思娘不错呀,如今已经会给人看相了,将来便是道宅没了,你们出去摆摊,替人摸骨算命,也能养家糊口了。” 李思窘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这些时日早已经熟悉了对方的为人, 她语带轻巧,“小一师父尽会玩笑, 道宅好好的,怎么会没了呢,惯会吓人。” “小一师父说话中气这般足,想来是灵气‘吃’够了,这朝食我去吩咐厨上,不必准备了——”李思将鱼洗放在精雕细琢的架子上,再将葛布巾帕放在鱼洗边上,作势就要去掩门出去。 道一唤住了‘毫不留情’的背影,“朝食我想喝粥。” 人都已经走了好一会儿,道一觉得她的笑声,还充盈着自己的内室,她失笑摇头。 起身时摸了摸睡得正香的九娘,好奇的盯着她光秃秃的头顶,莫非是狐狸到了年纪,也会掉头发?寻思一会儿问问怎么回事,又用脚挤了挤踏蹬上的小毕方。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心情更加的美好。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道一洗漱好,推开内室的门,径直向不远处的假山行去,她一跃而上,盘坐于其上,远山红日此刻方才缓缓探出头来,调皮的落在她的身上、假山上、树枝上、小草的露珠上..... 端着温度适中的粥,道一用白瓷勺子盛着吃了一口。 她不禁暗暗感慨,也难怪世人削尖了脑袋,都想往权贵的圈子里钻,我这还只是穷人的生活,单了一顿朝食,便这般讲究了,真不晓得那些人要奢靡成什么梯子。 太羡慕了,真的好想享受一次呀! 她的视线落到忙前忙后的身影,“思娘,你们可用过了?” 李思摇头,“小一师父吃过,我们再吃。” 道一顿了顿,她并非离经判道之人。 这所宅子里的十二位女客,几乎都是有来头的,她们自小便束在家中,受家中教育,与她在九宵观的生活截然不同,她若是贸然指点,对方不安的同时,还会茫然不知所摸,找不着前进的方向。 长安权贵的生活,她近距离接触过的只有王家,可也只是旁观,并未走近,是以,也不甚熟悉。她们终归是要离去的,按自己长大的方式生活,找到心安的方式,也算是一种顺其自然。 “你们不苛待自己便好,我也不懂你们的规矩,”道一又吃了口粥,喝完一碗粥,她沉醉了会儿美味,回味无穷的擦完嘴,她将手帕放在一边,这才问,“对了,思娘,这两日可有人来寻我?” 李思‘嗯’了声,反问她,“小一师父说的是什么样的人?” 道一愣住了,“我认识的人不多呀。” 李思也愣了,“可是找你的人挺多的。” 道一:“?” “那有没有人来说,关于一个叫紫芝小娘子的事?” 李思摇了摇头,“王寺卿着人来过,只说衙门近来并无要案,陈二郎君昨日下晌来过,说陈大郎君已无大碍,”她一条条的将事情理清,“许家大郎君也上门了,见小一师父在闭关,放下礼物说还会再,又离开了。” 道一消化着她的话,她喃喃自语,“紫芝的事都过去几日了,竟然还没有消息。” “对了!”李思激动起来,“还有一件事,秦王离京前,也派人来找过你,不过并未说是什么事,我观他们神色,兴许不是什么紧要之事,这才一时没记起来。” 道一:“......你说秦王离京了?” “昨日的事的,外头人山人海的,都没几家做生意,除了衙门必须当值的,都跑来送秦王了——我们几个也都去了,九娘吵着要跟去,被人把头顶薅秃了一把——”李思以为她想去凑热闹,特意将昨日情形再说了一遍。 道一嘴角抽抽,她还以为那是九娘上年纪,头发自然脱落的,原是有人顺手薅毛。 她没想到的是秦王离京这么快,这回捉玃如的损失可大了。 原本打算多去蹭蹭秦王的紫气,打算泡了汤,她也不气馁,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修道一途本就靠自己,有机缘是运气,运气是一时的,修炼是永久的。 况且又有许多失踪者,可以魂归故里。 她一时的损失,瞬间就变得不值钱了。 “思娘你们在家自便便是,我要去衙门当值了,仔细点儿别那些地皮无赖溜了进来。”道宅有阵法,她还是嘱咐了一声,毕竟仵作家中出命案,是件惊悚的事儿。 李思笑着应下,目送她出门。 “小一师父可真善良呀!” 善良的某人,在验尸房里‘凶相毕露’。 她拼好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骨,尸骨只剩下皮襄,还有齐全的骨头,尸体的内里都掏空了,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现在人已经缉拿归案,凶手只是想试试人与动物腊干后的区别,为了不被人发现晾晒的是人,都是拆开了,晒出去的,邻居都只当他晒的猪之类的肉。 趁着休息的空档,道一同身旁的人说,“何忠大哥,午食你帮我打排骨饭呀,多谢。” 何忠:“......好!” 两人吃得正香,许六脚步匆匆赶来。 道一熟练的将排骨饭,放在旁,“有劳何忠大哥帮忙看管了。” 何忠者点头,她才安心,“许六哥,何事如此匆忙。” 许六着急的说,“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239 接生 “许六哥你慢慢说。”道一追上他的步伐。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外出去接紫芝姑娘的兄弟,归来的路上,遇见了一对夫妻,女子是个孕妇,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女子倒地不起, 非说是我们不良人撞的,现在被拦住了——” 道一暗忖,原来如此,她就说怎么没有紫芝的消息,来衙门的时候,她就已经问过王玄之了, 今晨才知紫芝要被接到长安来, 此刻却是被人讹上了。 “他们被拦在了何处?” 许六:“方路过河东道,在汾州与延州的交界处,汾水河边——” 道一头都痛了,怎么怕什么来什么,“说重点!” 许六不好意思的笑笑,“兄弟们都嫌弃我话多,小一师父不好意思呀。” 他正了神色,“寺卿他们已经先一步赶过去了,因为那妇人倒地之后,人便没了气息,那妇人的丈夫不许兄弟们离开,兄弟们无奈,只得使了银子,差路过的人帮忙报官。” “紫芝小娘子,也一同被困住了。” 他们出了衙门,外头已经有人备好了马匹。 两人翻身上马,出了长安城方才扬鞭疾行。 长安至延州,两地引跟六百里, 快赶上八百加急了。 疾行半日,天边的晚霞,像是天空被大火烧了半边。 汾州与延州的交界处。 以绯色为首、浅青色次之的人站在一边,对面是紫色为首的一拨人。 两拨人呈对立姿态,中间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她眼尖的发现,以紫色为首的队伍中,有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娘子,她在紫樱的回忆里见过,正是紫芝,她似乎被眼前的一幕吓到,怯生生的躲在人群里。 还差着一段距离,道一扭过头问,“许六哥你看懂了吗,这是个什么情形。” 许六小声回她,“寺卿对面的是州长史,延州靠近长安,得了个上州的点评,这人是从四品上。” “此人比寺卿官职低,却是盛气凌人, 仿佛高了寺卿一等。对了每个州不是有刺史吗, 他们与寺卿的职位相同, 为何不亲自来?” 许六:“.....此事非我等能揣摩的。” “道仵作你们可算来了。”吴四眼睁的发现了两人,他长长的舒了口气,经过小慈恩事件,他对道一是深信不疑了,信她能活命呀! 两拨人的目光,齐唰唰的落在他们身上。 许六脚步一顿,便落后了几步。 道一坦然自若上前,“见过寺卿,出事的人在什么地方?” 王玄之一指被双方围起来的圈子,“还请江长史行个方便,此乃我大理寺的仵作。” 江长史一哼,“犯事的是不良人,验尸的是大理寺仵作,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此地乃是延州地界,理当由我延州来审、来验。” 王玄之一甩长袖,将左手背在后腰,“还请江长史回禀黄刺吏,本官奉圣人旨意,可便宜行事,如若江长史不放心,可与本官携同查此案,直至案情水落石出。” 江长史气不打一处来,这人分明不把他放在眼里,年纪轻轻位居高位,竟不懂得锋芒毕露的道理,“待刺史空暇之际,江年自会如实禀告。” “那便多谢江长史了。”王玄之行过半礼,便去看早溜进包围的人,“道一,怎么样了?” 江长史回望,道一的手恰好落在妇人肚子上,他惊喝一声,“好你个仵作,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竟敢意图猥亵尸体,来人——” 道一无语了,前有濮阳刘县令,今有延州江长史,两人的理由,都是一模一样的。 幸好如今她已经是衙门中人了,不至于被人说两句,就被带走,况且她也不想进了,“死者肚子里的小孩子还活,我需要现在就将她剖开,将小孩子救出来。” 那个一直很伤心的丈夫,此刻闻言立即回过神来,“你是说我的儿子还活着?” 道一没理会他,而是望着自己的上司。 陈夷之下意识侧了身子,将在场唯一的小娘子挡在身后。 小娘子此刻却不害怕,她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问,“大哥哥,那就是帮了我阿姊的仵作吗,她好厉害呀,敢解剖尸体——”神情里带了几分向往。 陈夷之点头,“对,正是因为她查出尸体上的秘密,才为你阿姊洗了冤屈。” 王玄之又问:“大人可还有救?”见她摇头,便道:“剖,蒋七、吴四,你带着兄弟们,以妇人为中心,挂白布,将地隔绝起来。” “是!”众人异口齐声。 查案时常有在外就地验尸,为保死者隐私,每有外出,都会带上白布,将场地圈起来。 江长史冷眼旁观,他倒要看看这小仵作,是否真的有本事,剖尸可是大忌,若是弄个死婴出来,不止她,连下命令以的大理寺卿,也是要受罚的。 哭哭啼啼的丈夫也被拦在了外面,现在只剩下道一和死去的妇人。 “得罪了!”道一解开年轻妇人的衣裳,露出鼓胀的腹部,那里头有一个小生命在动,似乎知道即将要与外界见面,小生命迫不及待的动着,又因为妇人死去,可供小生命呼吸的气不多了。 打开验尸工具包裹,挑出一把铁制的刀。 长柄,长约六寸,刀身约两寸,呈弯刀形,宽约寸许。 人体有奇经八脉,道一在妇人的妇人上,找到了奇经八脉之二的冲脉、任脉,此二脉行经胞中,胞中藏于小腹中,胎儿便是在此处。 道一的手紧了紧,她握好解剖刀。 她解剖过尸体,但接生是第一回。 深吸一气,冰凉的刀尖接触到,余温尚存的尸体。 站在白布外面的人,只听到刀子划肉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江长史埋怨的看了一眼汾水,都快夏日了,竟还吹冷风,瞧他一身的汗毛,全给竖了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 汾水河边的人,感觉半边身子都站麻了。 一阵宏亮的哭声,打破了河两岸的沉寂。 “我的儿子出生了。”那妇人的丈夫神情萎靡,闻声立时提起了精神,高兴的叫了起来。 道一抱着小孩子,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240 妖怪啊! “我的儿子呢,道仵作快抱出来给我看看。”妇人的丈夫连声催促,也不见人出来。 王玄之轻声问,“道一可是出了什么事?” 道一深吸一气,“无事,你等我将小孩子清理一下,我需要干净的布——” 王玄之早有准备, 在她解剖之时,便命人寻来了,“这就差人给你。” 又过了一刻钟。 道一才抱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出来,她将小孩子递过去,“这便是你们的儿子——” 青年男子欣喜若狂的伸手接过, 下一瞬他的尖叫, 响彻汾水河岸,轻风拂过水面的, 似乎连汾水都被他给吓坏了,需要轻风来安抚。 “妖怪啊,这不是我的儿子。”青年男子果断将婴儿掷出,一屁股跌从在地,连连后腿,直到碰到陈夷之的腿,他抱着不放,这才有了安全感。 婴儿被抛入空中,嗷嗷直叫,道一飞身上去,接住了高空中的它。 道一轻轻拍着襁褓,她的气息温和,婴孩儿啼哭渐歇。 她目光如电,直刺青年男子,“此婴孩确是你与死者的后嗣,即便它不是, 你也不应该将一个孩子扔出去,稚子何其无辜, 它还那么小,与这个世界,连面都没见过——” 青年男子直摇头,“不可能的,我与娘子都是人,生出来的怎么可能是这么个妖怪——”他抱着头捂着耳朵,什么也不想听,忽然他放下双手,右手食指指向了道一,“是你,方才只有你给同我娘子在里面,是不是你把我的儿子换了,你还我的儿子来。” 道一微微侧身,青年男子直接冲到了她身后,呃,吴四的刀柄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头脑瞬间清醒, 声音也比先前小了不少,“官爷你们一定要替我作主, 找回我失去的儿子,定是那个什么道仵作,换了我的儿子,我听说很多道士、和尚,他们都喜欢拿活人来献祭,修炼的,这个仵作肯定也是拿我的儿子,做他们仵作的勾当了。” 江长史也被这连番变故震惊了,先是亲父不认子,又是仵作功夫奇高,他走过去看那婴儿,究竟长什么样,竟然连亲父都不愿意认,不过倒是可以当成大理寺卿的把柄。 小小婴孩儿,长着白色的脑袋,似人似人,似猿非非猿,难怪那男子被吓得不轻,江长史心有余悸,故作淡定的说,“道仵作孩儿生得——” 婴孩儿的感知最为敏锐,似乎察觉到了恶意,张嘴又哭了起来,道一心知这点,但她却是问王玄之,“寺卿,附近可有人家,这小孩子怕是饿了。” 王玄之四下打量,指着不远处的炊烟,“那里有村落。” “许六,你带这孩子去讨些吃的,注意别让村子里的人吓到它了。”许六听懂了言下之意,接过脸都涨红了的婴儿,饶是心有准备,他还是被震了一下。 许六带走了刚出生的婴孩儿,边走边哄着,直到身影融入黑夜中。 王玄之一指旁边被白布盖好,放在架子上的死者,“此妇人死者,肚腹鼓涨,里头确有婴孩儿无疑,我司道仵作为保护死者私隐,却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替死者接了生,婴孩儿出生,众人都听见了哭声,再到方才如出一辙的哭声,确系同一婴孩儿无疑。” “江长史与死者的丈夫苏清河,均认为是道仵作换了婴孩儿,她是从哪里换出一个相同时辰的婴孩儿来,莫非此处有一位众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妖怪孕妇,同时生产,与人类的做了交换——” 众人不由自主的抱了一下手臂,夜晚的江边总是格外的凉爽。 “又或是道仵作将方出生的婴孩儿扔进了汾水里,不水说验尸地,远离汾水河岸,即便就在岸边,诸位试想,她如何在层层包围下,完成这件事——” 道一默了默没开口,人家在帮她,这么拆台可不好。 不过她不能说话,总有人可以的。 道一盯着死者身上,经久不散的黑气。 她说:“既然江长史不信的话,那么只有让死者开口,或许才是最有力的证据——” “嘶——”这比方才王玄之说的还令人毛骨悚然,江长史也后悔出门前,没有听夫的话,多穿两件衣裳,今夜归去,定然是要被冻坏了。 他嘴都被冻得不太听话了,像是被汾水河岸的风给吹的,讲起来话来断断续续的,“你想如何让死者开口说话,在场的具是官府中人,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江长史这话若是白日里,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说出来,众人兴许还会信一二,尤其是以王玄之为首的人,没有一个信他的,陈夷之更是轻嗤了一声,嘲笑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知是那杆银枪太过锋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江长史并未在意这事儿,只盯着道一等她答话。 道一用实际形动,来告诉江长史及众人答案。 她先是问了苏清河,死者的生辰八字。再从布袋里拿出一张黄符,嘴里有念念有词,人在原地旋转、跞跳,手还不停的比划着,宛如村中老妇跳大神一般,就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最后大喝一声,接下来的,众人都听清了她念的什么,“汾水东北,苏家朱氏,魂兮魄兮,速归来兮——” 道一做完便停了下来。 汾水河中的水渐寒,拂过来的风微凉。 江长史其中一个下属,他吞咽了几次,颤抖着手指着白布盖信的人,“动了,却了,死人动了!” “诈尸了!”有人心神不稳,没忍住吼叫了起来。 汾水河岸瞬间变得热闹了。 你推我,我挤你,像是遇着了鬼打墙似的,就是转不出这一片地。 死者的丈夫苏清河趁着无人看管,悄悄的在地上爬走,赫然对上一双黑色长靴,他抬起便见到一张比女子还俊美的脸,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苏郎君不去见见,你即将复活的娘子吗。” 苏清河面皮一僵,随即气愤的说,“我才不相信这样的事,未曾想现在的衙门,竟信这鬼神之说,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此案内情如何,撞上本帅那一刻起,你我便心知肚明。现在先来听听你儿子的事,咱们等儿再说其他。”陈夷之将长枪一掷,枪头尽数没地,苏清河跌坐回原地。 241 诈尸啦~ 白布在火把的照耀下,更加多了几分不实感。经过那人的高声提醒,众人似乎都看到那白布下有什么在动。 王玄之高举一个火把,靠近朱氏的面部,白布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着,“朱氏, 速速醒来——”已经被认定是死了的朱氏,顷刻间坐直了身子,盖在身上的白布滑落至腰至。 火把靠得极近,江长史等人的抽气声不断。 他们清楚的见到,朱氏的肚子上,仍有未干涸的血迹, 不知是光的缘故,抑或是其他原因,看着血有些发黑,也瞧着分明,方醒来的那朱氏她畏火,见到火把靠近,忙拿手掩住脸。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汾水河暗下来的天,似乎被她一双眼给照亮了。 朱氏的双眸流转在人群中,见到一群气血阳刚之人,周身似有黄光笼罩,仿佛烈日一般,要将她给融化了。拖着已经不怎么听使唤的身体,尽量回避人群。 道一忙说,“朱氏虽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但她已经是死魂入体,这具身体严格上来说,已经是死尸了,她撑不了多久的, 寺卿有什么要问的话,还请长话短说。” 王玄之望了一眼被控制住的苏清河, “朱氏,本官乃大理寺卿,今日之事,还请如实相告。” 朱氏也望了一眼,那不动如山的人,“今日之事,乃是我临时起义的,我同相公是私奔的,他是江南大族苏家旁支的庶子,他的亲事不能自己做主。” “可是我二人情投意合,相公他为了我,放弃了苏家选择的亲事。”朱氏惨白的脸,好似泛起了红光,在昏黄的火光下,诡异万分。 江长史等人,自朱氏醒来后,早已经呆愣在了原地。 王玄之又问,“今日来此, 又是为何?” 朱氏苍白的脸笑了笑,“我二人一个擅经营,另一个靠家族养活,并无生存长计,花光了相公从苏家带来的银子,一路上靠着哄骗为生——”她说着朝苏清河投以抱歉的目光。 苏清河蹲坐在银枪旁边,连个目光都不敢露过去。 陈夷之踢了他一脚,“无胆、懦夫!” 朱氏似不忍他被打,别过头去,眼中含泪,“今日我们见那个小娘子,身边跟着一群,身着黑色劲装的青年男子,小娘子衣裳有补丁,但为首的郎君,他长得那么好看,穿在身上的衣裳看起来就很值钱。” 值钱的陈夷之:“.....”合着今日之祸,是冲着他来的。 冷不丁的又被踹了一脚,苏清河听到居高临下的人说,“孬种,连自己都养不活,竟然敢私奔,奔者为妾,聘者为妻,朱氏或许不知,出身苏家的你,又怎么会不知个中的道理。” 王玄之见朱氏摇摇欲坠,‘咳’了声,那边的动静立时消停了,他又问:“所以你们为了从不良帅手中,获取赔偿,不惜以自家性命做赌注——” “不是的不是的,”朱氏激动的咳了起来,她说,“我本就命不久矣,想给相公赚些银子,好给他做回家的盘缠,只消回去认个错,他又能回家了,他是苏家的郎君,我又岂会不知,早晚会回家的。” “只是我可怜的孩子——”朱氏下意识的去摸肚子,此刻才发现肚子已经瘪了下去,顾不得有人在场,她惊叫起来,就要撩开衣襟,“孩子,我的孩子呢?” 道一忙说,“已经被人去附近村子找吃的了,你静下心来,便能感应到它的气息。” 朱氏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安心许多,忙按照它说的做,片刻后,欣喜的说,“真的,是真的,它在感受你,谢谢高人救了我儿。” 她拖着血淋淋的躯体,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一步三晃的向道一走去。 江长史等人方回过神,就见到这一幕,他结巴的问,“王寺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玄之微微侧身,好教他们看得更清楚,“事实真相如江长史所见,这世间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我们所熟知的山河了,还请如实同刺史禀告。” 江长史的脸臊得慌,这话是他先前说的,此刻对方一本正经的同他说,偏生的他还不能拒绝,他躬身一揖,“下官定当一字不漏的转达。” 心中却在想,那道人仵作果不虚传,竟会这等奇异功法,断不能在此得罪了。若是刺史在此,定然也赞同他的做法,这般想着他的笑容都多了几分真实。 面对他的前倨后恭,王玄之对他却是一如先前。 他朝着几乎被人遗忘的苏清河走去,朱氏身形已经不稳,回魂的时辰应该快到了,他已经没有需要再问的了,留点儿时间给对方,她似乎也有话对道一说。 不过几步之遥,却是天差地别。 苏清河的双眼,被强光刺了下。 他一时有些不适,身边的光线这么亮堂。 苏清河看着从光里,从容有度走过来的男子,生了几分恍惚,他虽是苏家旁支的庶子,可也是吃穿不愁,做什么都有人伺候,这掌灯更是不在话下。 如今—— 他稳了稳心神,“苏氏清河见过王寺卿。” 王玄之‘嗯’了一声,“你为何不前去与那朱氏道别,这是你见她的最后机会了。” 苏清河眼眸微张,又恢复原样,他自嘲的笑了笑,“某有眼无珠,竟找了一位妖怪当妻子,还做出与它私奔的事,实在是丢了族人的脸,某无颜再见它。” 王玄之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你确实没脸见朱氏,也没脸见朱氏为你生的孩子!至于苏七郎君的族人,那是苏氏族人的事。” 不止苏清河错愕不已,便是陈夷之都瞪圆了眼,见鬼似的上下打量他,莫非旁那个朱氏还的魂,到了王玄之的身体里,这还是他那个温润如玉的好兄弟么。 “王寺卿此言何言,清河不明白。” “你听得懂的,我想在场的人,没有比你更能明白的了——”王玄之将人扶起,轻轻拍着他身上,在地上爬起来的脏东西,以及被陈夷之踹出来的脚印。 242 局中局一 王玄之的手感觉他到的身体一僵,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苏清河仍旧是一副,我什么都不知的口吻,“清河不知王寺卿是何意,非要我说出什么来,莫非大理寺都是这么审案的,瞧中谁就让对方自认犯人。” 他朝王玄之一拱手, 嘲讽的说,“那某可是真佩服至极呀——” 王玄之放开了他,轻捻着手上的灰尘,“你不肯说,本官也能查出来。” 苏清河又是一拱手,弯腰一揖到底, “那就有劳王寺卿还某清白了。” 王玄之突然问,“道一,怎么样了?” 道一‘嗯’了声儿, 便将魂魄一半都离体的朱氏带了过来,“她快不行了。” “朱氏,我来问你,你们第一次,像今日这样的,从旁人身上获取财钱,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朱氏不想离开,但是已经到了必须走的时间,如此整个魂魄受到拉扯,疼得她连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 “相公生怕苏家人找到,他说不愿离开我,我二人便离开了江南,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但那日我二人,”朱氏难受的笑了笑,“应当说相公饿了,我是妖怪, 山间能吃的总比他多。” “他饿得特别难受, 恰在此时——”她的话被一阵尖叫打断。 苏清河突然弯腰,他痛苦的捂着肚子,脸色十分难堪。 “苏七郎,是朱氏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听见吗。”陈夷之一把拎起他。 苏清河尴尬一笑,“许是汾水河边太凉了,一时受了寒,肚子有些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由于他的打断,朱氏本来想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她还担心的问,“七郎,你怎么样了?” 道一叹了口气,扶着朱手坐在一块石头上,替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有一丝被风吹了起来, 她特别贴心的替她别在了耳后,这才问,“朱氏, 你究竟爱上的是他的皮襄,还是他这个人。” 朱氏魂魄几乎完全离体,虚弱的靠在她身上,吹着河边温润的风,闻着安心的味道,她昏昏欲睡,“当然是七郎了,我记得第一回见到他时,就在江南的一家书铺里,那时的他从铺子里走出来,我一眼就发现了他,多么清贵骄矜的少年郎啊,几乎一眼我就沦陷了——” “即便他后来,好似换了个人,你也依旧喜欢他吗。”道一颇有深意的问她,除了迷糊的朱氏,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朱氏毫不犹豫的点头,“七郎与我初见的是有不同,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呀,若非离开生养他的家,他又怎会变成成如此模样——” 道一轻轻探了她的鼻息,“朱氏已经离开了。” 江长史这回不再怀疑她了,已经被他们验过确认死亡的人,结果这小仵作来了,她不止接生,还给人家还魂,这事儿他就是回去问刺史,也是不知道不相信呀。 苏清河长长舒了口气。 “苏七郎你以为朱氏离开,你的一切就能掩藏了吗。”陈夷之站得近,自是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 苏清河扯了扯嘴角,“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 他似喜似悲的说:“我的娘子被你们害死不说,竟然又捉了她的魂魄回来,让她受了那么多苦,此刻她终于离开,我是为她高兴的松了一口气呀。” “苏七郎,本官快马加鞭,前往江南查探,你说真相还能掩埋几日。”王玄之此刻轻轻拍了一下,方才还未落干净的灰尘,似乎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苏清河面皮一抽,仍是不发一言。 王玄之脸上带着释然,“难怪从方才起,本官便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真正的苏家子,绝不是你这等宵小之辈,言行举止,谈吐认知,都与苏家门风不对路。” “晋时有王家子弟,修龄先人,曾居东山,生活十分困顿拮据。时有寒门子弟陶胡奴,在乌程任县令,见我王家先辈艰难,便运了一船米送给先人修龄,却被拒绝了。” “乌程县令之父,乃是陶公侃,死后追赠大司马,谥号恒。曾平定皇后贾南风干政弄权,所引发的内乱。陶公一身荣耀,却是生于寒门,作为人子,自也属寒门。当时我王家先人拒绝乌程县令,用的正是此理由,他说,‘王修龄若饥,自当就谢仁宗索食,不须陶胡奴米。’” “真正的世家子弟,便是饿死,也不会如你这般,靠妇人出来行骗养活。” 见他要急着辩解,“还有打着族人的名声,出来作恶的不是没有,但如你这等下三滥,却是寥寥无几,通常在外,世家子弟最是维护家族名声,而不是如你这般的。” “你究竟是谁,与那苏清河有何干系?”王玄之如此问是有缘故的,此人定是与苏清河长相并无差别,否则早被朱氏识破了,如今这副模样,便是偶有怀疑,也当是生活所迫而为之。 苏清河闻言,反倒是放松了身体,他就这般瘫坐在河滩上,“今日某真是大开了眼界,王寺卿的能力也不过如此,你们想查只管查便是,反正某便是苏家七郎,与人私奔,此乃事实。” 江长史走过来,他疑惑的说,“王寺卿,这苏七郎说得如此肯定,想必是不惧你们去查的,如此再审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不如先将人——” 不怪他想管呀,这大半夜的,汾水河滩的风越来越凉,却是都比不过他们心底的寒,方才所见的一幕,回到家中,他敢肯定没一个睡得着的,但好歹暖和呀。 王玄之却是摇头,眯着眼看了苏清河一眼。 许是火把的光都聚在此处,他觉得对方的脸尤为古怪,如同树枝一样的纹路,待要细看又没有了,他忙回身唤人,“道一,你来看看他的脸。” 道一将朱氏扶好,交给了不良人,待蒋七、吴四等人,将她重新抬回架子上,她才回头朝着苏清河走去,蹲下去,同他对视,后者被她清亮的双亮清楚照见,他不自在的别过头去,“这两年你的日子过得如何,是不是午夜梦回间,常常被噩梦惊醒——” “这张皮襄可是真好看呀——”道一似有还无的感叹。 旁人无端的打了个哆嗦,她的声音像是汾水河边,无归处的游魂野鬼,道一意有所指的说,“两年多了,未曾照过镜子,连自己长什么样,都快忘记了吧。” 那怎么问也不开口的苏清河,此刻埋着头,怎么也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瞧见与你长得一样的人,正站在你旁边看着你呢~~~”道一停止运转护身的灵力,任由河风浸染全身,浑身上下吹得冰冰凉,她俯身过去,如蛇在苏清河耳边吐信。 苏清河登时一个鲤鱼打挺,他顾不上其他的,双手在身边拍着,“走开,走开,你给我走开,别来缠着我——” 243 锦衣华服 苏清河突然跟疯了似的,一个人在河滩上,狂跑乱舞,手不停的拍打着身边,嘴里还念着滚开,像是在赶什么脏东西,同方方才的镇定判若两人。 众人: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吧。 直到苏清河自己停下来, 没有人上前去拉他。 王玄之等人是相信道一,而江长史他们则是在怀疑,这个会跳大神的仵作,肯定又在弄什么鬼上身了,他们才不去碰呢,万一沾身上了, 带回家那还了得。 苏清河嚎累了, 终于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汾水河岸边的拿火把的人,站成了一个圆圈,他同道一等人,被围在最里面,王玄之举着一个火把,朝他走近,他的双眼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又伸出手挡了一下。 苏清河将手放下时,他的的瞳猛的张大。 他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王玄之,也不是在这河滩上的任何一个衙门中人,而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这也是他最不敢见的一张脸。 “这张脸你很熟悉吧。”王玄之收起了铜镜,将它还了回去。道一接过铜镜,一边往布袋里装,一边说,“他这是专心事做多了,见到自己做的恶, 要傻一会儿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河水流动,还有呜咽的风声。 道一抬头就见众人盯着她,呃,手中的铜镜,她往布袋里一放,如泥入海流,连个浪花都没起,装进铜镜差不多大小的袋子,连个形状都没有鼓捣出来。 江长史在想,里头会不会能装下一个人,像他们这样的大活人,那才真的是死无全尸呐,一会儿回去了,定要提醒刺史小心,别着了小人的道。 “这里面能装大活人吗?”江长史想看是谁,那么贴心,竟然帮他问出来了, 回去一看, 正是他带来的人田力, 方才叫得最欢快的人也是他。 道一给布袋叩好盖,顺手理了下皱起来的边,听到这人的问题,她手一顿,若无其事的说,“倘若当真能装人,我第一个将寺卿装走,长得这么好看,应当每日摆家里观赏,比什么奇花异景,都来得赏心悦目——” 汾水河岸更安静了,只剩下阵阵抽气声。 田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仵作。 江长史:好一个生猛的小仵作。 蒋七、吴四等人:道一,我们错看你了。 紫芝:小哥哥好生厉害! 同时又起了一个疑惑,为何不抢那个生得如盛夏的男子,众人瞧见那人手中的银枪,似乎动了一下。 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陈夷之将银枪抱在胸前,鼻子里哼出气来,一副我就早知道,早就看穿了这小子的阴谋,果然对我好兄弟图谋不轨,总算自己承认了。 王玄之任风拍着他的衣摆,面色一如往常,甚至同众人微笑示意,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笑容的背后,是一张被凉风吹僵了的脸,他转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苏清河好似清醒了。” 道一悄悄松口气,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呀,谁叫这人长得,颇有他们祖师的风范,带回家日日三柱香供着,也算是种虔诚了吧,但是这些人奇怪的眼神,还是怪让她不自在的。 她自告奋勇的跑过去,“让我来替他把把脉吧,寺卿你说下苏家如何养人的,这脉像也能探出一二来。”苏清河见她像见鬼似的,蹬蹬往后退,被道一一把抓住了手,“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咦?”道一挥手示意噤声,随后闭上眼细细聆听。 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觉得奇怪。 苏清河身边确实有一样的灵魂,就像是他自己灵魂离体似的,不愿回身体似的,但这只有她自己才能看见,根本算不得证据,否则她也不用将朱氏再请回来,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从眼前这人脸上,也看不出易容,或者说揭了对方面皮,又贴在自己脸上的痕迹,他身上既没有妖气,头顶盘旋的也是白雾,由此可以证明这也是一个人。 现在摸到脉,她觉得更奇怪了。 “寺卿,这人好像没有脉像。”道一皱起了眉头,大活人怎么会没有脉像。 陈夷之就势拉起他的另一只手,也听起脉来,“果然没有脉像——”他的话还没未说完,就听道一说,“不对,有脉像,只是很弱,就像是在地底深处,传来的潺潺溪流。” “你是说他的脉像,被一层‘土’给挡住了。”王玄之盯着苏清河的脸出神,片刻后伸出手,就像是要去摸对方,苏清河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摸脉的两人,诧异的盯着他。 王玄之并未收回手,而是顺势指了过去,“你们方才有没有人瞧见,他的脸上,好像有什么纹路,像老树盘根,经脉纵横交错,偶尔还会跳动。” 江长史等人也都凑了过来,“没有呀,你们有谁瞧见了吗?” 众人连连摇头,心里是哀叹不已。 今夜的噩梦怕是做不完了,不过出去吹牛又有灵感了。 道一凑得更近了,她的眼睛都要粘对方的脸上了,还是没看到王玄之说的东西,她遗憾的摇头,“我也没瞧见是什么样的东西。” 陈夷之默契的点头,“安道,我也看见了。” 王玄之叹了口气,“真正的苏七郎,或许已经早就遇害了,这世上那么有一种人,他们喜好锦衣华服,只要穿在身上,便可摇身一变,改头换面——” “此人颇有魏晋遗风,喜好敷粉,遮掩了面皮下的真相,你们不常见,自是不甚熟悉,况且道仵作是道观里来的,她对此等事自也不熟,还有锦衣华服这事,等闲不可得知。” 末了,王玄之又说:“道一验尸救人你最擅长,可能做这替人剥皮之事?”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传来,吸进了凉凉的河风,跟着便是咳嗽不停。 江长史伸出手指,他突然不知道该指谁,又不知道能说什么,这是越玩儿越大啊,分明一开始只是一对夫妻,撞上不良帅等要,想要讹人财钱。 现在倒好,这对夫妻,没一盏省油的灯。 女的是妖怪,男的披人皮。 江长史很想对着汾水河吼一句,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 他没吼出来,却听到了更刺激的话。 “不就是剥个皮而已!” 244 局中局二 道一悄悄的咽了口水,做人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怂呀。 大不了一回生,二回熟便是。 道一给对方点了定身穴。 随后她从验尸包里,拿出一柄打磨得寒光闪闪的刀,向牛头,哦不, 是苏清河行去,“你别过来,你别过来!”苏清河像是见到了什么恶魔,惊恐的目光向周围的人求救。 众人也是喉头止不住吞咽,但能在官场从前朝混到如今,又有哪个是真的胆小无能之力, 先前的见鬼, 已是让他们信了七八分,剩下的只看面皮下的真相了。 嗯!他们只是为了一个真相。 道一拿刀比划了半天, 又将刀随手放在地上,像是放过了他似的,用手捏上苏清河的脸,倒是研究上了,“你这脸不像是假的呀,究竟是怎么弄上去的。” “时日久了,自会与真脸逐渐融合,他与朱氏整日在一起,并没有机会揭下假面具,或许这才是他没有露馅的根本原因之一。”王玄之替她捡起刀,吹走上面的灰尘。 道一伸手接过谢过他,便准备往苏清河脸上招呼,完全没考虑这刀不干净,“可我该从哪里下手呢,你们是想要活人呢,还是死人呢, 或者说半死不活也成,只要脸露出来应该就可以了吧。” “嗯,露脸即可!” 道一双眼登时睁得更大了,比沿岸的火把还要亮堂几分,“真的吗,我这双手只在死人身上动过刀,活人有什么反应,我可有些拿捏不准,现在有寺卿的准话,那我就可以放心的试验,哦不,是认真的下刀了,放心吧,我下手应该没有痛感的,毕竟做了这么多次,也没听谁叫过疼的。” 她拿着那把不太干净的刀,在对方脸上拍了几下,可闻声响,足可见用了力的, 道一见他眼神惊恐,“哎呀~别害怕,又不疼, 而且我下手很快的,去酒楼吃过饭吗,厨房里的师傅片鸡片鸭,手法差不多的。” 苏清河温热的皮肤,乍然碰到冰凉的东西,半点反应都没有,他木着有一张脸,颇有那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气节,可惜了那双眼,泄露了他的真实情感。 莫说身处其中的苏清河,江长史也有些后悔,今日从其他几位同僚手中,抢了这份差事,王玄之年纪轻轻位居高位,说不眼红是假的,来找茬儿也是真的,可现在他只想说去特丫的,谁爱来认来,大半夜的在家搂着娘子睡着,是不香还是不暖和了。 王玄之身居高位,他是有一定道理的,譬如这位,他见鬼神而色不改,说要剥人的皮,还是那副云淡风轻,就这强大的心理,他就自愧弗如呀。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苏清河差点儿快被逼疯了,这个仵作她是玩儿真的,说要下手,眼里一点儿杂质也没有,非常认真的将他当成了一具尸体,他怕再不开口,就要死在这里了。 道一拿着小刀,利索了在手上转了几圈,寒光闪闪的,苏清河抖了抖,这才哆嗦着说了起来,“我叫陈五,那日我在巷子睡觉,突然听到一男一女在说话——” 巷子里睡觉? 众人的目光狐疑的看了过去,该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那可真是...... “女子是朱氏,男子——”‘苏清河’才说了几句,众人观他面色似是不敢也不愿再说,他抬头望了一眼王玄之,眼里尽是艳羡之色。 “那位才是真正的苏七郎君,与朱氏相爱之人——”王玄之替他将补全了,却听这人哈哈大笑起来。 ‘苏清河’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他感觉身子有半边都僵硬了,此刻不禁觉得肺腑都暖了起来,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呸,那朱氏就是个傻子,什么名门贵公子,不过是个骗人的玩意儿罢了。” “不论那苏七郎君如何,你如今不也是个骗人的玩意儿。”陈夷之可不惯这种,吃饭叫娘,放下筷子骂娘的人。 ‘苏清河’一梗,你没看出来,我是在替朱氏抱不平吗,这人生了张嘴,可惜白瞎了一副好皮襄。 “苏七郎君做了什么,才让你有了害命,唔,当是谋财害命的想法——”王玄之又问。 ‘苏清河’似乎特别喜欢他,话中下意识的添了几分恭敬,“那日朱氏向苏七郎表明心迹,那苏七郎先是愣住了,随后便落慌而逃了,剩下朱氏一人同我在巷子里,朱氏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动身离开,那时我才敢用力的呼吸——” “过了三日,我去苏家后门,捡一些有用的东西,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我一紧张,就躲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了,出来的人正是苏七郎,他同一个小厮在说话。” “‘苏三’,你拿着这银钱,去一个叫瓦子巷的地方,寻一个朱姓小娘子,告诉她,我之前出手相救,不过是见她一个弱女子,不忍心让她被贼人欺负了,她寻我报恩,我也受了她的好意,此事便两清了,但于她并无男女之意。” 苏三惊愕的抬头,“七郎君,这些事郎主知道吗?” 苏清河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阿耶并不知晓,但是我行事坦荡,又何惧他人的流言,你只消按我说的去做即可——” 苏三就要转身,却被拦住了,“罢了,你守好这道门,待我归来便好,此事既是我救人惹下的,也合该由我亲自去说,免得对方不信。” 苏三欲言又止,但主子行事,又岂是他能置喙的,方才多嘴问一句,已经是违逆了,他听话的守在了后门,等着他的主子归来,却是再也等不到了...... 后来便有流言传开,苏家七郎同一个不知底线的小娘子私奔了,这事儿在民间传开,在江南成了一段佳话,可于苏家却是莫大的耻辱,誓要将人找回,再行处置。 “苏七郎君手中抱了银钱,你见他独自出门,所以起了谋财害拿了歹心,杀了人还冒充他,不止谋害了他的性命、财产,还令对方的声名毁于一旦——” “不是这样的!”‘苏清河’大声道。 245 局中局三 “那是怎么样的?”王玄之随意坐下,随手将火把插在两人中间的河滩上,他姿态从容,像是同老朋友两人久别重逢,于星空下谈天说地。 ‘苏清河’面色颓败,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秘密了,“最初我真的只想跟过去看看, 这有清贵人家的郎君,同山野村妇之间,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事——” “可是这个苏七郎,他实在是高傲得很,他说的话不止在后门那些,还有便是什么世族不与庶通,说那朱氏连个寒门都不是,两人根本就不可能的, 希望朱氏拿着那些银钱, 好生去过活——” ‘苏清河’诡异的笑了,“那朱氏也是个头脑不清醒的,有钱财都不拿,非去要那什么虚无缥缈的情爱,她根本不能接受被苏七郎拒绝,哭得不成人形——” “我瞧着那苏七郎走得绝情,连个钱财都舍不得留下,又跟了上去,在他敲响苏家后门第一声时,便打晕了他,将人带走了,后来的事一切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除了今日遇到你们——” 王玄之盯着他出神,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苏清河’的得意戛然而止,又听到他问, “你是如何杀害苏七郎的,如今尸骨又埋在何地?” ‘苏清河’虽被定住了,可他全身都在抖,不像是在害怕,反而是激动的,“我本来只想拿了银钱走人的,可是我看到他那一身皮襄,就能令无数女子着迷,当时我就想,若是我也有这样的面孔、身份,不止小娘子喜欢,旁人也不敢再随意撵我了。” “我祖上是行医的,家道中落之前,我也跟着阿翁学过医术,对人体十分的了解,所以剥起苏七郎的皮来,虽是第一回,但在对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倒也顺利得出奇,可惜的是他不能亲眼看见自己,没有皮襄的样子——”‘苏清河’的话十分惋惜的样子。 众人只有一个念头, 变态。 “我穿上了他的皮襄,将人埋在老家的后山,那里常年没有人去,早就荒废了,是以,我也不担心被人发现,山名叫什么屋盆山,反正我也许久没去过了,记得不太清楚了。” “你应该是回苏家的,又为何同朱氏混在了一起。”王玄之心中有一个猜测,但他还是想听这人亲口说。 ‘苏清河’面色有些扭曲,“我又何尝没想去,混进苏家吃香的喝辣的,但不知的怎的回事,苏七郎君与人私奔的消息,不过一夜功夫,便传遍了——” “苏家家主气得扬言,要亲自打死不孝子孙,我自然不敢再回去,只能去寻了那朱氏,谎称要与她私奔,先前只是想先把家里人说通,如今说不通,只有与她浪迹天涯海角了——” “那个蠢妇人,他竟然真的信了,哈哈哈——”‘苏清河’凄凉的笑声,传到了河对岸,他们似乎都听到了小孩子的被吓哭的声音,他嘲讽的勾起唇角,“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抢来的钱财花光了,我只能哄骗朱氏让她替我行骗,就这样将日子过了下去。” 王玄之神情淡淡的摇了摇头,“这一切不过是你自私自利罢了,苏七郎与朱氏本就是与你毫无关联人与妖,如今这一人一妖,都因你的关系丧了命,最后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认。” “再者世家内部盘根错结,并非是你们外人看到的片面光鲜,里头的花都是会食人的,若是你当真进了苏家,也是活不过几日的,你进不了苏家的门,便可证明这一点。” 王玄之说完起身,他来到江长史面前,“今日关于苏家之事,多亏江长史相助,算是安道欠你一个人情。” 江长史点头,王苏也是有关系的,世家守望相助,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说是他帮忙,其实只是让他不要将苏七郎夜会妖怪化成的女子之事说出去,毁了对方的名声而已。 况且王家郎君的恩情,说不想要是假的。 江长史忽然又觉得真是来得太值了,戏看足了不说,而且还大有收获。 ‘咿咿呀呀’声传来,众人回头望,许六抱着那个初生的孩子回来了。 道一伸手接过非人非妖的婴儿,将她放在朱氏的身边,替她合上了双眼,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幸好你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副恶心的嘴脸,也不知是你的幸还是不幸。 “还有你的孩子我按照你的吩咐,替你抱来了——”道一将婴儿放在朱氏的臂弯,她的话还没说话,令众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从朱氏的身体里飘出来一块,亮晶晶又像是石头的东西,盘旋在婴儿上方。 大理寺众人那可是有见识的,许六惊呼,“你们快看,朱氏的妖晶出来了。” 江长史及他身后众人,脑瓜子集体嗡嗡的疼,妖晶?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眼尖的甚至看到了有什么白光,自妖晶转到婴儿身上。 婴儿白色的脑袋,缓慢的变化着,很快就与正常人无异。 朱氏的尸体,顷刻间,化出了原形,它的肚子朝上,还有剖开取子后,缝合的伤口,干涸的血迹也在。众人结伴围过去,这才看清了朱氏真正的长相。 长得与猿猴非常像,它有一是颗白色的脑袋,还有一双红色的脚。 “这是什么妖怪,长得好生奇怪呀。”那个叫田力的,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苏清河’,又回头看朱氏,却惊奇的发现,对方的身体,以及那块变灰的妖晶,正在消失。 当着众人的面,化为了漫天星光。 就好似朱氏并不存在,但那个变正常的婴儿,还有被固定在地上的‘苏清河’,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正常的妖怪死了并不会消失,朱氏将它最后的爱,给了这个婴孩儿,这才连尸休都剩不下的。”道一又将小孩子交给了许六,“我看它好像很喜欢你,要不你收养了?” 许六:“?” 见她说得随意,却不似开玩意,遂小声问,“小一师父,你认真的?” 246 朱厌 道一先是点头,又同他们解释起来,“此妖名为朱厌,《百妖谱》有载,有山名曰小次之山,山中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 名曰朱厌,见则——也没什么了。”大兵两个字,到了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这种令人心生乱的事,她想还是回去私下与王玄之两人说说即可。 “你与这小家伙有缘, 收留了它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福报呢。”道一笑眯眯的说, 宛若一个德道高人, 在点化世人,丝毫看不出来在坑人。 许六顿时觉得为难了,他家中可是有老虎的,出来一趟,突然抱个孩子回去,万一误会是他和别人生的,指不定怎么死呢。可是信小一师父,得永生,他咬咬牙,“好,我听小一师父的。” 然后他睁眼发现,没一个理他的。 道一已经去找紫芝了,尸体验完了,戏也演完了,剩下没她什么事儿了。 呃,不对,她刚和紫芝说上两句话,就想起来个事儿, “小芝, 你把眼睛蒙上,一会儿的东西,很恐怖的,小孩子不可以偷看哦。” 紫芝听话的蒙上了眼,指甲里留了个缝,然后她就发现,前面挡了座山。 陈夷之不知何时,挪了过来,“小孩子就该好好听话,夜里做了噩梦,又该睡不着了——” 紫芝先是一愣,旋即就大哭了起来,听到紫樱噩梦,再与不良人奔波,小姑娘压抑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 陈夷之被她弄得手忙脚乱的,一时忘了银枪,还差点儿把自己给戳个窟窿。他求助的看向好兄弟,后者却是问,“道一可有把握不伤他性命?” 道一嘿嘿笑了, “先前不过是吓唬他的,放心吧,我有更好的法子,都不用动刀的。” 江长史等人,不,我们看你是认真的。 ‘苏清河’也就是陈五,他同样不相信道一,奈何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这人越走越近,他急得大喝,“王寺卿,我该说的都说了,能否让这仵作住手。” “你能自己将‘苏清河’这层皮给脱下来吗?”王玄之像是在与他认真商量。 江长史忍不住‘嘶’了声,他眼神惊悚的看着对方,让人剥皮就像是在告诉人家,今晚的月亮好圆一般,哦不,今夜无月。就好似吃了一顿便饭。 陈五也是一梗,那啥啊,‘锦衣华服’穿上身不容易,毕竟要处理缝合口子,但是穿了两年多光景,他的皮早与苏清河的融为一体了,再让他脱下来更不容易呀,自个儿的皮不跟着掉才怪。 “既然你办不到的话,那便让道仵作来吧,本官相信她的手艺,”王玄之想了想,似乎认为不是很妥当,又嘱咐了一句,“道仵作,此人乃是罪犯,露出他的真容,不过是为了在衙门里登记造册,若是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也可以因特殊情况,恕你无罪。” “还有江长史作证,此事做不得假的。” “若是实在不成,也可将此人将给刑部,里头有一位好手,擅千刀万剐之刑,通常一个人受了三百六十五刀,身上的皮被一块块片了下来,薄如蝉翼,却能保犯人性命。” 道一眉目俱开,还露出了她的大白牙,“道一谢过寺卿,我还是想自己一试。” 陈五绝望的闭上了眼,此番约莫躲不过去了,横竖都是个死字。 道一摩拳擦掌嘿嘿嘿的朝他走去,像在同人吟诗作对一般感慨,“寺卿还真是个好人呀,我方才还担心失手了怎么办,此刻已是全然没有后顾之忧了。” 陈五眼里到最后,只剩下那口牙。 他害怕的神色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除了被挡住的小紫芝,即便吓到如斯地步,他的脸上也没有一滴汗水流下,这显眼是很不正常的。 道一收起了笑意,披在身上的可是人命啊。 “控水,去!”众人闻令,随后就是汾河水,朝陈五的方向去了。 道一用的是水灵力,众人只见白光一闪,直奔汾水河。 她先是以长右的控水能力,将汾水河中的水吸收了些许过来,平时里使用此招,都是借助气体中的水分,或者以其他东西代替水,如今就在河边,真是天助她也。 水到了之后,再借鱄鱼的‘如鱼得水’,令汾水听话的缠绕在陈五身上,其他人已经看呆了去,王玄之的手下意识的摸了摸笛,他看向道一的眼神复杂无比。 陈五置身其中紧张得闭了眼,他没有这些人的好闲情,看一个仵作耍作法,他深刻的怀疑这个仵作,要借着汾水来淹死他,届时取下‘锦衣’简直不要太方便了。 正想着今日大概是离不开汾水了,要交待在这仵作手中了。 陈五就感觉环绕着他的水,开始缓慢流动,他睁开眼想看看怎么回事,就听道一又吟唱起来,“凝水——成冰——”接着她的灵力覆盖上去,陈王就被冻了起来。 道一暗地里松了口气,玃如被天元真君,打得只剩下半颗妖晶,她闭关三日,吸收妖晶之时,就发现对方的法术,继承得不是很完全,也不知是否少了一半的缘故,总之冰封有时限。 玃如能将人冻住,悠哉悠哉的使出‘聚散流流沙’,从而将对方打个稀碎。她只能冻住别人一刻钟,遇到强大的妖怪,根本没什么用呀,皮糙肉厚的还没打穿冰块儿呢,冰封就自动解开了。 一行人眼睁睁的看着,好好的大活人,成了个大冰块,大气也不敢出。 冰封只有一刻钟。 道一的时辰有限,并没有旁的心神去关注他物,她使出木灵力,“束缚,去!”这一回并没有牢牢的困住那坨冰人,而是透过冰块,渗入到了冰下面。 陈五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当绿色藤蔓一样的东西,覆盖在他全身时,他忽然像是有了感觉一般,仿佛被千万根针扎中了全身,还来不及尖叫,他眼前一黑便陷入了无边黑暗。 晕死过去之前,陈五只有一个想法。 今日吾命休矣! 247 君子有度 道一松了口气,此地远离城镇,找不到药铺买麻沸散。 她只能点了对方的百会穴,使其陷入昏迷中,但是剥离两张几乎融为一体的皮,对方很可能会从疼痛中醒来,所以才会用冰封的方式, 固定其肢体,即便疼痛有意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为了安全起见,她双手交织,又结起了一个繁复的手势,随后出来一纸虚幻的符箓, 众人只看到一张黄色的符咒, 与人形差不多大小,前面的纹路,犹如天书,他们只看到,符纸下面的四个字,保身护救。 伴随着白色光柱,先是汾水上岸,然后凝结成冰,再是绿色光藤蔓,陈五便昏迷了过去,此刻又是黄色符咒,王玄之虽不能完全猜透,可也看出了个几分来。 随着不断遇见的妖怪,道一也在变强。 她似乎还继承了对方的能力,可这种变化并没有让他感觉害怕,反而更多的是一种安心,与有荣焉之感。下山近两年心性一如初见,还是那个贪玩儿的小道人。 但在正事上从不含糊, 她也有疾恶如仇的一面,遇见妖怪作恶,都是当即斩杀,遇上陈五这种人类犯法,自有律法去定,同意了去做的事,半分没有不情愿,反而是做得很好,即使晓得对方是犯人,也小心护住对方,尽了全力不让自己,损了犯人一分一毫。 道一知道许多他们不明白的事,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即使这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她不会像那些妖怪,用人命去填,满足自己的野心欲望,这便足够了。 她的本事越强,旁边的不良人, 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的越发期待起来。 王玄之甚至听到了, 不良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当着他面的那种。 “你说明儿个我在衙门里,偷偷的带一只鸡来,小一师父帮忙热热,会不会变得更加香脆,”许六小心的护着已经睡着,宛若正常人的婴儿,说话像做贼似的,生怕吓到了对方。 吴四同样小声说话,“我家那口子,种了不少菜疏,有还瓜果,你说用冰冻一冰,口感是否更新鲜?” 蒋七板着一张脸,像是要教训两人,出口却是,“我那里还有不少的点心,都是老丈人家里送来的,我那口子家里不缺钱,好多吃的都能弄来,你们说用绿藤卷起来,再送到嘴里,是不是吃着更香甜可口——”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几乎把能想的点子都想过了,有人说着说着,肚子竟然打起了鼓。讨论起来那就更带劲儿了,恨不能长双翅膀,飞回衙门,好尝上一尝。 江长史只觉得这大理寺,有点儿不太像话。这哪里还有衙门的样子,哪里还有衙门中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巷口,卖货郞卖了好吃的,又遭买主惦记的事。 不过他们说的火烧鸡,冰块瓜,究竟是什么味道,想尝一尝,哦不,他想先验一验,回头也可以给刺史来一份,还有绿藤蔓卷点心,不比家里几个糟心孩子来得更美妙么。这么想着,江长史见河滩上的人,已经不是个人,他就是一个冰镇的大瓜,惹人口齿生津。 王玄之所有人的变化,尽收眼底,他勾唇一笑,随即又淡了几分,那个好兄弟,他皱着眉头走了过来,期间还不忘了带着紫芝,可是夷之呀,你倒是回头看一眼啊。 紫芝小姑娘,已经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了道一那呀。 “夷之,怎么了?”王玄之认为他还是很关心好兄弟的。 陈夷之眉头皱得更紧了,“蒋七他们说的,为何我从未吃过?还你当初回长安,说是路上尝过一条八瓜鱼,我想烤一只羊,现在都只是幻想——” 钱小羊抱着双臂,震惊的望向了他。未曾想这位不良帅,从来没有忘记过烤他们全家,这人怎么这样,他们羬羊一族分明已经弃暗投明了。 王玄之点破了他的小心思,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究竟是想烤羊,还是想得到对方的认可。你可有想过道一为何与其他人,都能正常的交往,偏生的与你隔了一层,不是她自傲与我们不同,也不是她绕过了你,而是你一直不曾当她是朋友,同僚——” “文渊即使没有她,他的路将来也是崎岖不平的,你该明白的,有些事是错了便是错了,并不会因为他同我们是兄弟,害了人就可以逃脱律法的责任——” “我们应该感谢她才是,免了我们兄弟相残,”他见陈夷之好似气不过,又说,“你的志愿可还记得,我们三人当初发的誓,文渊已经做不到了,我们更应该完全这份誓才是——” 陈夷之怔怔的不发一言,王玄之也并未再说,从崔文渊死的那日起,这人便有了心结,从初时的处处针对,到现在的想要对方认可。他本人虽未意识到这点,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钱小羊身上的毛发,又归于平静,他感激了望了一眼新上司,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令不良帅改变了心意,但不打着吃他的想法,就是好现象。 江长史正想问这两人,有什么话是大家不能听的,可不兴偷聊什么好吃的秘方,藏着揶着的,拿出来大家分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呀! “啊!”紫芝小姑娘的尖叫,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循声望去,只见她手指着前方,陈夷之是第一个后悔的,他忘记将小姑娘藏起来,让对方看到这么恐怖的一面,是他的不是了,正要过去安慰他,便被人拦住了。 王玄之冲他摇头,“你看紫芝的眼神,她在兴奋。”方才他也以为小姑娘被吓着了,可仔细回想,那叫声中,夹杂着一份隐秘的激动,那是看到喜欢的事物,才会有的眼神。 陈夷之嘴角一抽,恕他多事了。 江长史、蒋七等人,根本无暇他顾,都将地上的人围得更紧了,陈五的锦衣华服,真的被脱了下来,他们啧啧称奇的讨论起来。 “你们说这陈五醒过来,还认得出自己吗?” “这有什么难的,解开他的穴道便是。”道一很是贴心的解了穴。 248 日行一善 陈五的意识先清醒了,他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置身何处,昏迷前的事还记得很清楚,他觉得自己纸莫是死了,要不然为何全身没有一丁点儿的痛感。 他之前说的没有假话,真的学过医术, 所以将两张长在一起的皮分开,他不死也差不多废了,除非那等手法极好极高之人,但总有一两刀会有偏差的吧。 但他身上如今没有一丝痛觉,这是不可能的事。 陈五俨然忘记了,道一说过不用动刀这话。 所以他的意识完全清醒, 睁开眼之后, 他看到围拢过来看稀奇的人群,一个个的脸被跳动的火苗映得忽明忽暗的,他刚想大声呼叫有鬼,突然想了起来,自己如今也是其中的一员。 陈五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诸位鬼差大爷,小的生前是一位良民,还请在阎王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待我来生投户好人,一定为你们塑金身,终身香火供应,给你烧用不完的纸钱。” 道一等人眼皮子直跳:剥人皮的良民?害人性命的良民?夜里尾随他人的地皮无赖,他管这叫良民? 真差爷,假鬼差:他们被真人假鬼贿赂了,这份香火是不受还是不受呢。 陈五嘿嘿的笑着笑着,他的脸皮瞬间就抽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张令他熟悉,又无比害怕的脸, 就是这小子让他怕得什么都招了,明明他只不要说,就不会被查出来的。 可他如今什么痛都没有,这是不是说明这个仵作,根本没本事脱了他的皮,届时他还可以反悔,说这小子污蔑他,用性命威胁人,他明面上可是‘苏家子’呢。 陈五稳了稳心神,“道仵作,我都说过了,我就是苏清河,方才你屈打成招的事,有王寺卿还有一众官员可以作证,如今你想再威胁我,我也不会屈服了。” “多亏了王寺卿点醒,我才深觉作为一个世家子弟,不能如此没了风骨。” 众人目瞪口呆,旋即又露出古怪的笑意来,看得陈五浑身发毛, 他不自在的动了动, 发现人还是僵着的,便就这么躺着,任人打量,反正又不是他的皮襄。 道一也是呆愣了下,接着龇牙冲他笑了起来,眉眼弯成了一汪月牙,清秀的小圆脸,旁人瞧着心生欢喜。 陈五只觉一股寒意,顺着他有脊梁往上爬。 只听那个圆脸小仵作,非常欢快的与他说,“陈五你要是没有镜子,可以和我说的,我有呀,借你照一照,你一定会觉得,你方才的表演,真的是入木三分呀。” 她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又遗憾的补充道:“可惜的是,水镜先生从前没有请你去演绎书中人,将来也再没有机会了,要不然就你这般的深情动人的演技,长安城的百姓,能将一条干涸的护城渭水河哭满,也能在渭水河盈余时,将其哭得大发神威,淹了长安城去。” 王玄之听得嘴角直抽,这是越说越没谱了。 他轻咳了两声,“道一你将镜子给他看看。” “好嗒~”道一欢快的应下。 江长史等人不熟悉她的为人,只觉得与方才使法术的不是同一个人,但这样怨憎分明,又知晓遵行普通人律法的道人,好像更能让人安心一些。 陈五心里有种特别不详的预感,在道一将子递到他跟前时,预感得到了完美的证实。 他死死的盯着镜子里的人,不知要将那张脸深的记住,还是憎恨到要从脑海里剔除。 道一等他看够了,不怎么高兴的说,“看够了吧,我这镜子贵得很呢,让你看一眼,还没收你的钱,算是我自己倒霉了,就当日行一善了。” 她心疼的摸摸镜子,又收回自己袋子里,这一回好多人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她袋子里有什么乾坤,脖子都快忘长了,就看到镜子扔进去就没了。 陈五躺在地上,他人没死,整个人的气息,就好像是死了。 道一蹲在他的头边,拿手戳着他的脸,“寺卿眼神儿可真好使,就两回经络跳动,时辰极短,都被他瞧见了,当真是心细如发,洞若观火呀。” 旁的人都没眼看了,陈夷之不自在哼了声,却是出奇的没有冷言冷语。 紫芝小姑娘怯生生的凑了过来,“小一师父,这人身上是怎么回事呀?” 道一见她眼里并没有害怕,反而带着求知若渴。 她笑了笑,想伸手去薅对方的乌发,手停在了半空中,她想起自己才验过尸体,这么摸人家不好,方要将手收回来,却见小姑娘像是突然起身,正好碰到了她的手掌,激动得小脸通红,不好意思的冲她笑。 道一笑意更浓,她顺势摸着那头柔顺的乌发,感受着赏心柔润的触感,心情也跟着变得很美丽,“这是因为他自己的皮肤常年不见光,肌肤也是小口子,他们需要呼吸。” 她撩起陈五的袖子,“你看这上面的小孔,这就是皮肤的‘鼻子’,就像我们将口鼻捂起来,脸从一开始的变红,再到乌紫,眼球会突出,口、鼻内流出清血水,整张脸上都会有血荫,这就是身体里的气出不去,仿佛要炸开身体,会出现的反应。” “人体的经络有的比皮肤能屈能伸,这种在皮肤上的反应比较小,另一种则是比皮肤的脆弱的,它们不能从皮肝的呼吸,得到足够的气,就想要冲破皮肤,就形成了这般模样。” 紫芝小姑娘想了想,晃着小脑袋问,“那这人什么时候会炸开,炸开了是不是就没命了呀?” 道一赞赏的看着她,“若是不将外面的皮分开,再过两三年左右,他皮肤下的经络就会冲开束缚,像烟花一样炸开,凋零在黑暗之中。” “可是他犯法了,让他就这样等死,岂不是更好?” 道一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们无权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这人犯了法,自有律法去判定他应当承担的后果,便是律法管束不到的地方,我们也不该任意妄为,应该让阳光照见这些阴暗。” 她又指着旁边工整放着的‘苏清河’,此刻只剩下一张保养得当的皮襄,“况且他披的是旁人的东西,我们解开这层皮襄并不是为了帮助犯人,而是让犯人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也是为了让逝者安心的离开。”一旁还站着的苏清河,朝她拘了个躬,随后有道流星一样的东西,钻入了她的体内。 道一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场景,她十分镇定的坐着,就在方才想明白,他魂魄远离自己尸体的缘故。由于执念附在了这具皮襄之上。 她还感受到了苏清河的傲气,他并不在意陈五本人,即便是被对方杀害了,身为苏家子,他也看不起街边的地皮无赖,不屑对方披上他的皮襄。 紫芝似懂非懂的点头,“可是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 249 撞邪 道一露出口大白牙,她使搓揉着小姑娘的脑袋,“小紫芝真可爱,你看那人是大理寺卿,我只管验尸,旁的事我管不着,也管不来——” 王玄之心道, 好歹你收住了势,江长史可是虎视眈眈,等着抓大理寺的小辫子呢。 他与江长史说,“今有案犯陈五被捕,对方不仅谋财害命,更是将死者的皮襄剥下,以其面容行事, 做哄骗他人财产之事,犯案累累。” “依《大周律》判:其一盗诈他人财物,未有悔过者,处徒三年,同犯朱氏已身死道消,故只记录在案,不再追究其罪,其子无辜,亦不予追责。” “其二:谋杀人者,徒三年;已伤者,绞;已杀者,斩。陈五杀人乃是事实,应属斩刑。” “其三:死后剥皮其,乃属死后毁尸,减斗杀罪一等。” “数罪并罚,当移交刑部,按律受刑,再判其斩刑。” “江长史于此案可有疑议?”江长史此时才想起来,他们是来解决一对夫妻,与大理寺不良人产生了碰撞的事, 不想后来的事情发展,到了一种神话般的地步。 他轻咳一声,呆呆的说,“王寺卿做得极好,下官再难想起更好的办法了,”他说完目光又落到了道一身上,“道仵作在衙门真的替人烤鸡、冻瓜、还借藤蔓当手吃糕点吗。” 万籁俱寂,众人盯着江长史。 江长史这才发现,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黑色长胡随风舞动,面皮臊得慌,此时真想用脚抠出另一条汾水来,就此遁去,就无须受众人的目光注视礼了。 庆幸的是夜色浓,火把这会儿都聚在陈五身边,没能照出他黝黑脸皮都通红的事,都快知天命的人了,竟然还馋那两口吃的,但真的很好奇呀。 反正也问出口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江长史将脖子一横,正要拉下脸皮再问,却发现并没有真的笑他,他带来的人也是同样好奇,王玄之带来的人,则是以过来人的眼神探望。 王玄之更是认真的回了他的话,“确实如此,道仵作是乃是观中清修的道人,机缘巧合之下,与本官一拍即合,在大理寺帮忙验尸的。” 道一嘴角直抽抽,寺卿的嘴骗人的鬼。 他俩当初那可不兴一拍即合,分明就是双方行骗啊! “原来如此。”江长史摸着长须点头,似有几分遗憾。 王玄之趁势打铁,“延州距离长安并不远,长史若有机会,可到长安来,见一见故交好友。” 江长史忙点点头,“寺卿说得是,当初游学至长安,确实认识了不少,有机会也得去拜访一二了。”他努力的扒拉脑海中,那子虚无有的同窗。这辈子他就去过一回长安,还是逃难去的,同行的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最后又窜到了延州,这才有了安身立命的机会。 两人心知肚明。 江长史有了盼头,说起话来也轻快不少,“今日之事与大理寺无关,王寺卿手下能人辈出,替我延州解决了一个隐藏的大祸,下官先替刺史谢过王寺卿及诸位了。” 王玄之摇头,“为朝廷效命,为百姓做事,你我不分彼此,只是意念不同罢了。” “王寺卿高见,”江长史一揖到底,“既如此,下官便先回去复命。” “夜深路难行,江长史慢走。” 江长史离去前,又回头看了看他们,眼里有羡慕的神色,最后目光留在道一身上,定了一瞬,这才头也回不的骑马离开了,他怕再看两眼,自己舍不得走了。 ——— 春日河边的柴火燃烧起来冒着潮气,‘毕剥毕剥’的响着。 “走开,走开,妖怪走开——”紫芝睡梦中的呓语,将众人都吵了起来。 由于紫芝年幼,所以王玄之决定不连夜赶回去,只安排两人先行回去报信,他们在此夜渡。 但一行人中只有一位八岁的小娘子,男女七岁不同席,故尔给她在篝火附近,单独搭了个棚子,这样小姑娘夜里睡着了也不会冷。 王玄之同其他人,则是将就对付一晚,有的睡在树上,有的靠在树下,有畏寒的三三两两挤一起取暖,还有夜间盯梢的人,他们将小紫芝围在中心。 此刻听到她的喊叫声,众人都被惊醒了。 赶忙跑到搭的棚子,里面只有紫芝一人,双目紧闭,拳打脚踢的,王玄之判断出,“她应该是被苏清河的皮,还有陈五的样子,给吓着了——” 一动不动的陈五:这也关我的事儿? 陈夷之愧疚的低头,都是他没看好人,胆子再大,也是个小孩子呀。 许六抱着小婴孩儿走得远了些,怕惊着了他,已经决定了收养,这可就是他的孩子了。 道一在运功恢复灵力,正好收了功,闻言起身过去,“让我看看。” 众人纷纷让开,王玄之轻轻哼着曲子,紫芝的情绪逐渐安稳。 道一诧异的挑眉“没想到寺卿还会这个。” 王玄之含笑点头,“略通罢了。” 陈夷之听着这曲子,陷入了回忆中。 “安道安道,你快帮我看看,舒光那小子,又睡不着觉了。” “我知晓一个曲子,让我试试看——” 曲子停了,紫芝也安静了下来,不过片刻,复又进入了梦魇。 道一眉头蹙起,“这不像是正常的梦魇,倒像是紫芝碰到了什么脏东西。”她记得自己做噩梦不是这样的,但附没有什么怨气、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存在,这就很奇怪了。 “小儿最是敏感,蒋七、吴四,你们带人在附近搜查一下,注意别进深林,夜间是猛曾捕食的时辰——”王玄之又说,“夷之,你煞气重,便守着紫芝罢,可镇一镇诸邪。” “天清清,地清清,净符通法界。千里愿遥闻,十方清净来,四方洗净,中央洗净,请清净天尊降来敕,天无昏秽,地无昏秽,洗木木茂荣,去尘洗清净,神兵神将急急如律令!” 道一念完了咒语,随之而去的是符印,念咒的同时双手以灵力结印,虚空写出了一张符印。 王玄之看到黄符纹中,流转了几个红色的字,‘奉观音佛祖敕令’,“这是清净咒同清净符,凡遇邪气或鬼魅作祟,以朱书此,便可化解。” “紫芝遇到了什么?” 250 圣女 “我也不知道,并未察觉到异常。”棚子里的呼吸均匀,道一摇头轻声回话。 王玄之神情也变得凝重,“你都不能感知到的存在,定然十分的危险,蒋七他们出去查探了,我现在叫他们回来, 免得出了什么事——” “我们这么多人都没事,想来是只有小孩子才能感知到的,安道也无须太过忧心,不过凡事都有万一,叫他们回来,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有什么也方便照应。”道一赞同。 蒋七他们走出河滩不久, 有的沿着河岸往上走,有的往下走, 还有的是去不了远处的密林,但他们谨记王玄之吩咐,不敢往密林深处去。 找寻半天无果,突然听到炸开的声音,他们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那里乍开了一束,如同一束青草的光,蒋七惊呼,“是寺卿叫我们回去的信号——” 余人皆心中一凛,回程路上吴四分析,“我们才出来半个时刻,距离他们并不远,不到万不得已,寺卿不会叫我们的,莫非是有人故意将我们引开的?” 众人忧心出了事, 拼命往回赶。 待赶回汾水河边,却发现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场景, 什么打斗激烈,寺卿逃命发信号,不良帅被人缠住,道仵作为了救紫芝小娘子,不得不避开对手—— 一行人面面相觑,蒋七走过去,听到棚子里平缓的呼吸,他压低声音问,“寺卿着急召我们回来,可是有发现了什么异常?” 王玄之摇头,将方才道一说的,告知了他们,众人听得头皮发麻,吴四环顾一周,他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小一师父的意思是说,这邪里邪气的东西,专盯小孩子?” 道一点头, 目露疑惑又肯定,“照眼下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吴四听完她的话, 顺手指了篝火不远处,“许六和朱氏的孩子呢?”那里只剩下一堆被人坐塌了,又隐有复生长起来的草堆,这表里许六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 王玄之沉吟片刻,“本官并未让他与你们同去,只能是他趁你们离开之时,与你们一起走的。” “那会儿正好是紫芝哭闹的时候,寺卿与不良帅还有我的注意力,都在棚子里,反而将许六和那个孩子忽略了,但那个孩子是妖怪的后嗣,又有朱氏的保护,我们该担心的,应当是许六。”道一凝眉。 “你们在说什么呢?”许六嘴里啃着一根黄瓜,手里还拎着好几根,婴儿被他捆抱在胸前,他乐呵呵的汾水河的西边行来,这一看就是去村子里‘打劫’了啊。 王玄之用不会惊到小孩子,又能训斥下属的声音,“许六,你去做什么了,方才去查探的名单里,并没有你,你擅自离开位置,属于撤离职守,回了长安自去领罚。” 许六顺意站得笔直,“是!” 随后他又腆着脸说,“寺卿,是这个臭小子饿了,我去村子里找吃的,先前去东边的村子,那个村子里没有小孩子能吃的,勉强找了点儿羊奶。 “我这次顺着汾水往西,那里有个村子,叫什么灵台村,村民待人可热情了,一听说我是来办差的,恨不得被家底都塞给我,幸亏我跑得快,还有两个小娘子,对我送秋波呢。” 众人:.....合着他们担心了个寂寞。 这小子比他们谁都过得舒服,在他们担惊受怕的同时,许六在灵台村大吃大喝,还有小娘子暗送秋波,若非这小子家中有老虎,估摸得左拥右抱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儿,甚至还想去一次?”许六不假思索的点头,却被吴四猛的踩了一脚,他立刻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打死也不能承认呀。 王玄之正要再训他,却听道一问了句,“那是什么?” “尿布呀,村子里的人给的,给这臭小子用的,说来也奇怪,灵台村子不在,但是居然有个圣女,众人还十分听她的话,简直就像个土皇帝一般。” “听村子里的人说,这东西就是那圣女弄出来的,小儿整夜用它,都可以安睡,无须起床频繁的给它们换尿布,我看他们村子里有人用了,还真不错,小便不透,大便也不会露出来,只需要给小孩子换了,洗洗就好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带子,“你们瞧,这也是圣女看我一手抱孩子,一手拎东西不方便,特地帮我做的。” 道一十分感兴趣的说,“这圣女可真厉害呀,敢想前人不敢想,敢做前人不敢做的事,真想看看是何等风姿。” 王玄之望了眼天色,“再过一个时辰,就到寅时了,我们回长安也是从西边路过,届时可以绕道灵台村,正巧本官也想见识一下——” 道一开心起来,她十分霸气的挥手,“既然还有一个时辰,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不良帅你去歇息吧,小紫芝这里由我守着,保管无事。” 陈夷之无语,我都守了一晚上了,你现在才来同我说。但能休息一个时辰,于习武之人来说,也相当于安睡了,他说,“那好吧。”路过之时,与王玄之对视一眼,二人默契的点头。 ‘毕剥毕剥——’潮湿的柴火,还剩下一点。 蒋七用木棍挑开,火很快熄灭。 众人都没有行襄,只将棚子收了,便可以上路了。 许六抱着特别省心的养子,他美滋滋的啃掉最后一截黄瓜,拍了拍手,指着前方冒着炊烟的地方,“那里就是灵台村了,看看这云雾环绕,瞧瞧这青山绿水,真是人杰地灵的好村庄呀,不愧是灵台村。” 道一抬眼望去,“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地方,人在这里住久了,心情会变得极好,就是时日久了,湿气入体,身体各处容易酸疼,以及——” “小一师父你可真神了,只在外看一眼,就能断定村民的症状,巧的是,那圣女也是如此说的,她还有了很好的办法,你要不要猜猜看?”许六挤眉弄眼的打趣道。 道一冲他咧嘴笑开,“村子近在眼前,何必问你。”说完就往灵台村里去。 “哎哎哎,小一师父别生气呀,等等我。” 251 人美心善一 众人也顾不得尊卑,一个个跃过王玄之,往村子里奔去。 “一个个来,都别着急。”众人畅通无阻的进了灵台村,他们远远望见的炊烟,待到村子里,已经没有了, 剩下的全是山间白雾,连个人烟都没了。 直到听到一阵好听的声音,道一等人跟着声音找过去。 “村子里是出了什么事吗?”道一问身边的人。 许六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能出什么事,昨夜里还好好的,就一个时辰功夫,这是圣女在点化村民呢, 圣女可厉害了,什么都懂, 什么都会。” 道一好奇的问他,“就找口吃的功夫,你便将村中的情形摸透了,连圣女做什么的都知道了?” 许六得意的一扬头,“那是,也不看看我在衙门是做什么的。” “本官也想知道,你在衙门是做什么的。”王玄之淡淡的插话,“灵台村的村民,看你的眼神,好像很不对劲,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譬如,抢了人家的吃,还想顺走村里的小娘子?”陈夷之说这话是有些酸的,众人都出去查探了,他在蚊子咬死人的时候, 守着一个棚子。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寻到,仙女一样的小娘子。 道一嘴角直抽,这货爱吃不知真假,但喜好小娘子,约莫是真的。 许六望天望地,嗯,天真蓝,云真白,就连这土地,也能种出很好的庄稼来。 王玄之懒得理他,“道一,你说这村子出事什么意思?” 道一用手背挡住嘴,靠近他小声说,“那位许六哥说的圣女,穿了一身衰绖,我还以为村中做什么法事,需要圣女向天祈祷,之前师父他们给人家做法事,有丧的人家,便是穿成这样的。” 王玄之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这人的热气凑他耳朵上了,怪痒痒的,还有便是当着小娘子的面,议论其穿着,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他轻咳了声,“你再仔细瞧瞧,衰绖的用料与这好似不一样。” “我找舒光那小时,好像在平康坊哪里楼、阁里见过,这种面料制的都是里头的小娘子,想展示自己的清纯,穿给恩客看的。”陈夷之从中间穿个脑袋,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道一没好气拍拍胸口,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夜里不能说鬼。 王玄之立正身形,抖抖紫色的外袍,不带走天边一朵云彩。 “哦~”道一有点儿小小的失望,还以为遇见了同行,她还想找人交流切磋一下,如今没师父、师兄,自己瞎琢磨,好多东西都不能说了别人也不懂。 “你们做什么?”吴四、蒋七两人背对王玄之,其他不良人亦是如此,他们看到村民围拢了过来,赶忙护住了自家寺卿,不让这些人靠近。 陈夷之也将一杆长枪竖在地上,灵台村的泥软烂,一下子就戳了进去,他挡在众人的前面,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 道一则是趁着村民空虚,已经溜到圣女的地方去了。 不管人家穿着如何,有本事是真的,万一真是自己的同行,那不就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了吗?咳,不对,她猛的想起自个儿是小娘子,并不是小郎君了,总之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真遗憾呐,圣女还挺美的。 道一摇头晃脑的,终于引起那位圣女的注意。 她看到道一的装扮,先是眉头一皱,复又归于寂,似是消融于面上的冰雪,无影又无踪,“敢问郎君,来灵台村是为何故?”问的是道一,目光却是掠过她的身影,往她身后看。 道一也回望,却是王玄之如同众星拱月,朝她们行来。 王玄之施施然拱手复行一礼,这才说,“昨夜是本官的下属犯事,冒犯了圣女,是本官管教不当,还请圣女原谅,许六他并无恶意。” 圣女的眼神闪烁了下,她又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睥睨天下,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盯着他,“无妨,本就是小事一桩,误会说开了便罢了,倒是这位官爷,灵台村有什么值得你们这般劳师动众?” 陈夷之提着他的银枪,木着一张脸站在道一身旁,若是不计较容貌,这两人此刻的神情,倒是挺配的,道一恶趣味的想,都是天山上的雪莲,难采摘又不易寻得。 圣女的容貌比她好看多了,应该说比大多数人都好看。也难怪陈夷之被迷得不要不要的,走路都僵直了身体。她还穿了一身白袍,肌肤赛雪,风鼓动衣裳时,披散着的鸦鸟发随风舞起,仿若仙人即将归去。 “本官的下属犯了事,特地带来和灵台村的村民说清楚,还有便是方才见村民聚集,以为村中有事,故来查探一番,并无他意。” 道一眨了眨眼,她敢肯定方才看到了,圣女失望的神色,但在王玄之说完话之后,又变成了那副淡然的样子。她觉得好奇也好有趣,圣女和别人说的不一样哎。 这什么圣女,也是第一回听说。 听着就好神圣,好崇高的样子。 “敢问圣女修的是什么道?”道一交友心切,她激动等圣女回话。 圣女眉头轻蹙,似乎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她不悦的盯着道一,“你这小郎君好生无礼,我不过是替灵台村做些事罢了,竟想污蔑我入了邪道。” 灵台村村民一听,以申村长为首,皆对道一怒目相向,“我们的圣女人长得美丽,心地又善良,说是天上的仙女转世也不为过,你便是官府中人,也不能随便诬赖人。” 申村长还算是有些见识的,他发白的眉毛胡须直跳,“你这小郎君生得倒是白白净净的,怎的长嘴就胡言乱语,吓坏了我们的圣女,就算有官爷护着,我们也要一争到底的。” 只想碰碰运气,找个同行,来次友好交流的道一:......我是说错了什么话吗? 她下山两年了,也见过不少村民,这么凶的这么勇的,实属罕见。 官府向来是百姓又敬又怕的存在,家中有一个当官的,那都是要烧高香拜神求佛还愿的。 灵台村民好似不惧官府? 252 人美心善二 “寺卿这村民是怎么回事,跟中邪了似的。”道一无奈退回去,老实巴交的站好。 王玄之摇头,“他们是真心信服这位圣女的。”心底却涌起了一层深深的疑虑,这圣女瞧着高高在上的,仿佛天生高人一等,根本没将村民放在眼中, 偏偏她又为村民所称赞,似乎与他们相处挺融洽的。 又朝陈夷之使了个眼色,后者收起了那副痴相,换成了更痴的模样,一把揽过申村长的肩头,“我说老丈莫要着急,”他指着道一说,“这人是我们从道观请来的,你也晓得, 衙门碰的案犯多,请个道士来,自然要方便得多,另外她握刀功夫一流,还额外帮我们解剖下尸体什么的。” 别看申村长年纪大,可真要蹦起来,也是可以的,但抓住他的人是陈夷之,挣扎了好几下,这才认命的被他‘哥俩好’的扣着,“我说官爷你别吓唬我们了,圣女说过的,不管别人做什么,都是一份活计,根本无分贵贱的,众生平等。” 陈夷之面露古怪的看了一眼高台, 这位圣女挺有意思的啊,方才只是一时被这表象迷了下,眼下倒是真有几分趣味了,若论众生平等,不知近在长安的陛下,听到当作如何想法。 “可我瞧着你们圣女,好像看不起人似的啊。”陈夷之摸着下巴,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申村子怒斥,“你胡说,圣女只是性子清冷了些,”想想又觉得服气,“我给你们看些东西,看完就立刻走,你们就能明白圣女多么的伟大了,看完就立刻走,衙门里的人,我也们村子也不欢迎。” 陈夷之啧啧称奇,跟上了申村长的步伐。 王玄之一挥手,不良人也作鸟兽散, 除了抱着养子的许六,他散开之前, 还不忘解释道:“寺卿,这圣女真的很厉害,你可不能随便欺负人啊。” 道一于人情世故上迟钝,她都察觉出问题来了,这圣女带了个圣字,便不同凡响啊。 “圣女可是土生土长的灵台村人?”王玄之脸上带着浅笑问她。 高台上的女子,斜睨了他一眼,“我瞧官爷身上的官服,似是朝廷的三品大官,官爷这般年纪坐上高位,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想来有许多小娘子心仪于你。” 王玄之认为圣女脑壳有多少有点儿问题,但还是认真答了话,“本官乃是大理寺卿,圣女好眼力。”特别贴心的补了一句,“家中已订有亲事,还望圣女莫要污了,其他小娘子的名声。” 圣女唇角轻勾,似嘲似讽,“男女生来本就是平等的,一旦与清白的事沾边,承担的总是女子,男子却是被世人赞风流多情——”似是发现寻错诉苦对象,她话音一转,“我并未犯事,王寺卿是在审问犯人吗?” 王玄之没想到她的防范意识,比普通的犯人还要强,从她嘴里问话,难如登天。 圣女从高台上站起,比台下的两人还要高,她拍拍身上的尘,嫌恶的看了周遭一眼,又居高临下的说,“既然村长他们还有事,我也不奉陪二位了。”说完像只骄傲的孔鸟,径直离去。 道一朝她背影竖起大拇指,她真心佩服的说,“寺卿,这圣女好生厉害呀。” 圣女不畏权贵的事,令道一不禁又想起了濮阳的心酸史。她心无比的感慨: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宛如隔了鸿沟,可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呀! 王玄之却是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道一久久不闻动静,她好奇的凑过去,“安道安道?”手不停的在他眼前挥,但这人就跟眼前如无物一样,直视前方,她吞咽了一口,“你不会同夷之一样,也对旁的小娘子起了想法吧,人家是家中情况特殊未订亲,你可是有亲事的人,这圣女那么骄傲,铁定不入王家门当妾的。” 王玄之回过神来,听到这番言论实在没忍住,弹了下她的脑门儿,声音有点儿大,两人都愣住了,道一不敢相信的盯着他,动手的则是错愕的看着自己双手,呃,又呆住了。 这次并未出神太久,他有些又羞又好笑的说,“下次可不准浑说了,我是觉得这圣女,多多少少,这里有点儿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道一此时的神情一言难尽,“......觉得人家的脑子有问题,所以你才盯着人家看这么久的?” 王玄之一挑眉稍,“不然你以为如何?” 道一拱手,“寺卿英明,小的膺服。” 王玄之无语,“行了,我们也去找夷之他们,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这圣女再奇怪,只要她没犯罪,官府也管不着,衣着问题,村民都不觉得有伤风化,咱们说什么也无用。” “她这般形容走在长安大街,只不过是得几句伤风败俗,如今大周日渐丰隆,浸猪笼之事少有了。胡人久居长安等地,令我大周子民,也逐渐变得大胆起来。但如她这般的女子不是没有,但素净朝天,着一身素稿,且不挽发的妆容,实为异类,此女行为着实怪异,此番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穿得奇怪,打扮怪异,脑子有问题,这些不足以令安道你上心吧。”道一提出她的疑惑。 王玄之点头,“此女好似拒人千里之外,但她的眼神可不是这样说的,她分明对自己极有信心,在看到夷之的呆相时,更是充满了得意。她不欲与我等过多交谈,却任由村民,将她的东西展开在我们眼前,如此矛盾的存在,说明有一面是假的,此女不制止她的东西展露人前,说明就是她的本意,要将自己的本事暴露给我们,或者别的什么人。” “寺卿方才也看呆了,岂非教她更得意?” 王玄之摇头失笑,“我不过是盯着此女离开的方向,在想此事情罢了,何况身为大理寺寺卿,下意识的打量一个人,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 “还好有寺卿此等目光如矩、洞若观火的好官,一心为百姓做事,才有如今蒸蒸日上的大周,将来肯定在你们的带领下,走出一片盛世繁华的———”道一几乎把能夸的词全用上了。 “好好说话。” “寺卿真棒!” “......” 253 人美心善三 “此乃何物?”王玄之指着一样东西,问那炫宝似的陈夷之。 那物白白嫩嫩,约莫两寸长,一寸宽,半寸左右厚,充满了桂花的香气,另一块儿却充满了松香, 种类相同,味道却不尽相似,不过跟着申村长走了一会儿,与蒋七他们抱了许多东西回来,全是他们看不懂的玩意儿。 陈夷之得意非凡,他可比自己好兄弟先知晓,虽然刚才他也很震惊就是了, “这东西叫香皂, 可以用来沐浴、洗脸、净手,抹上手打湿,还能起漂亮的泡沫。你们瞧瞧我的手,是否比平日还要干净几分,且留了一种淡淡的香气,”他献宝似的将手示与众人看,上面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在阳光闪闪发光,还真好看。 “这又是何物?”王玄之淡淡的瞥他一眼,丝毫没有吃惊,或者见到新事物的震惊。 陈夷之‘哼’了声,“这是?咦,申村长这是什么?”刚才拿东西出来跑得太及,混在一起了,他都忘了问,这块布一样的东西,它是拿来做什么的了。 申村长老脸一红,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安的搓着沟壑纵横, 又洗得白净的双手,想来就是这香皂的功效了,“这是女子的月事带,也是圣女发明的,还没来得及分发给村民呢。” 陈夷之就像抓了什么烫手山芋,他将那东西扔出数尺远,末了还掏出块灰色的汗巾擦擦手,方才的炫耀荡然消失于无形之中,他一张面颇了是涨得通红,指着村长嗫嚅着说不出来话。 紫芝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她见所有人仿佛都瞥着笑,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探着脑袋问,“不良帅,什么是月事带呀,有什么用吗?” 陈夷之连凶都不敢凶人家,小娘子才丧了阿姐,夜里又做了噩梦,万一他给吓出好歹怎么办。他又觉得自己好气呀,眼眸流转, 他忽然有个很好的主意了,“申村子,你们灵台村的圣女那么厉害,可以无中生中,做一些大周没有的东西,那这个人她有可有办法救治?” 道一捡了一块香皂研究,闻言回望了一眼,陈五的情况其实也不严重,表面上的皮已经同他自己的皮分开了,只需要一段时日,自然而然就好了,比用药要好许多。 况且陈五能否等到那日,也还难说,哪里就需要医治了。 不过是转念间,她便放置脑后了,拿出那把切割了数只妖怪的刀,她还有两把在藏在七弦琴下的匕首,都是王玄之赠送她的匕首,这把使起来最顺手,那两把最适合出其不意了。 小心翼翼的切了几片,她用手指捻碎,闻了起来,很快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里面的成分好像有些奇怪。 当初在吴生身上找到的银子,她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这种两眼抓瞎的感觉太不友好了。后来她先后翻阅了不少古书,像《盐铁论》这种只提到一点儿的,都没有放过,这才对山石土壤等物里的东西,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管子·法法》云:故赦者,犇马之委轡;毋赦者,痤雎之矿石也。”矿石最早是用来治病救人的针石,后来被人们发现了各种各样的用途。 矿山除了开采出金、银、铜、铁,还有能其他的,譬如矾液之类的,有温水的地方,一定会有矾液,此物亦是一种中药,可用于治病救人,于人体无害,也可用于人体清洗,但是提炼麻烦,且百姓无权私开采矿山。 可是名为香皂的物什里,并没有这种可用的矿物。 里面的东西,好似经常特殊的处理,都变成了另外的物质,这才有了能沐浴、净手、净面的作用,就在手上搓了一会儿的功夫,她发现那物质,长久使用,皮肤容易出现干燥、脱皮等不同情况,还非常容易过敏。 她正要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就听王玄之说,“此人对大理寺极其重要,还望申村长请圣女出手,届时回京,本官自会禀明陛下,灵台村之功的。”她面无表情的看这人一本正经的胡说。 申村长连连摆手,即便对官府不是那么畏惧,但圣人之威,他老人家还是承受不住的,“使不得使不得的,这点儿小事不值当的,圣女也乐意做这些,我现在就叫人去通知圣女。” “狗蛋,你去通知圣女。” “好!”仿佛领了一个美差事,慕少艾年龄的少年郎,脚步轻快的跑了。 王玄之心中便有了数,圣女与村子里的人,想法是有所不同的。 “谢过申村长,本官还有些不明,圣女何以学会这些东西的,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未曾想竟然还有高深的医术,想必村中人都是由她医治的了。”王玄之不着痕迹的瞥了眼道一,后者立时会意的点头。 申村长激动的点头,“是也不是,这事儿还要从一年前说起,翠花,哦不,是圣女,她被镇上的员外拉去要当妾,圣女不从,当众撞柱,我们还以为她死了,可当夜里又活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众人:没想到圣女还有这般接地气的名字。 “当天夜里她还说起了糊话,睁开就问我们哪朝哪代,应当是她脑袋撞昏了的缘故,等我们说了是大周朝,圣女两眼一番又晕了过去,待再次醒来,人就变得特别厉害了。” 申村长仿佛又回到了那时,他目露恭敬,“圣女说她梦到了仙人,教会了她许多的东西,从那日开始,圣女就开始帮忙村子里的人,灵台村有如今的盛景,全赖圣女有仙人指引。” “官爷瞧我家的窗子,这是一种叫玻璃的东西,还有做墙的,不是什么木头,而是比从前还好的砖块。看起来可气派了。就是这东西少,只我家有一点儿。”申村长极为骄傲的说。 “仙人指路,倒是有趣的说法,”王玄之随意的笑笑,又问:“圣女这般大的神通,你们一点儿也不帮忙遮掩,反而大肆宣扬,她就不怕惹上什么事情,被强人掳走,逼她交出仙人指引的东西?” 申村长笑了,“圣女说过了,只要把这些东西发扬出去,家家都有了,过上了好日子,谁还会惦记她的那点儿本事,况且圣女不止给我们做好东西,她还帮助村子里的孩子。” “哦?愿闻其详。”王玄之扶着老人坐下,他在对面坐了个矮凳,听老人说关于圣女的事。 申村长老脸褶子笑成了菊花,“就是家中有伤病疼痛的孩童,都送去村子里的小善堂,全交给圣女治疗,她说目前仙人只教会了她治孩童,成长的只能等仙人再指点。” 王玄之心中一凛,面上却是同道一笑了笑。 道一同陈夷之说,“你仔细顾看着点儿小芝。” 254 条件 陈夷之慎重的点头,“你们的意思是,那针对小孩子的邪气,很有可能就是这劳什子的圣女弄出来的?” 道一也点点头,“有很大的可能,但还需要查探下,那圣女的防备心思极重, 方才他们谈话间对寺卿有戒备,不好问话,一会儿只能用陈五来试试了。” 众人三三两两谈话间,圣女姗姗来迟。 她眉头蹙起,指着地上的陈五,“你们要我治他?” 道一像个护崽的老母鸡,她挡住了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此人乃是衙门里的重要人证,与我们如今查的一案子十分重要,不能有丝毫的损失,现在他重伤昏迷,圣女若是没有十成的把握,就不要出手了。” 王玄之扶申村长的手一顿,又颜色自若的扶起老人家,“老村长你慢点儿,仔细脚下,别碰着了。” 陈夷之等人也是嘴角直抽,人就是你给弄晕的,生怕对方长脚飞了,不过大家都是一伙的,谁也不说谁了,蒋七、吴四等人,更是擦着眼角不存在的泪,守着陈五哭,“这可是个好人呐,为了作证, 被人给害成这样了。” 道一心里一梗, 她竟然有种被这群内涵了的错觉。 许六抱着他的养子好似有几分不忍心,用着人家给的‘尿不湿’,竟然还编谎话骗人,实在太不应该了,但他是官府中人,只要这圣女没犯事儿,他事后再道歉,没有告诉对方实情吧。 他默默的低垂着头,似是在逗弄孩子。 这些人都没入圣女的眼,她不悦的看着道一,“既然如此,又何必请我来,”说罢就要转身离开,却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盯着那张尤为俊朗的脸,可称一句上天送的。 陈夷之嘿嘿冒着傻气,“圣女别恼,这小子一根筋,不懂说话,大理寺的人都被她得罪遍了, 不过她也是救人心切,你别介意,但是你只要小露一手,就能让她服气的。” 道一:“......”这货绝对在公报私仇。 就是这智商堪忧,圣女下了定论。 傻的傻,蠢的蠢,唯一能主事的又太精明,仿佛能将她一眼看穿,她便不想和这群人说话,“还请这位郎君让让,你挡着我的路了———” “圣女何须着急,听闻你在村子里的圣名,我们也想去小善堂看看,长安城里治小儿的大夫,说不定也可以交流学习切磋一二,好造福百姓。”不知道王玄之的哪句话打动了她。 圣女终是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们,但事后王寺卿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见他迟疑又说,“放心罢,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是不仁不义不孝的事,举手之劳的事。” “可!”王玄之余光瞥到了一人,遂安下心来,跟着点点头。道一乃是修行之人,她弄晕的人,想来寻常的法子,是不可能奏效的,是以,这圣女的条件,根本不可能实现。 君子一诺,重逾千金。圣女若是当真做到了他们要的事,人又没问题的话,答应了人家的事,自然是需要做到的,上刀火下火海,也要拼尽全力完成。 圣女鼻孔长在天上,自是没有注意到这厢的‘眉目传情’,她飘然行于山村,带领众人去小善堂。 ———— 灵台村是一个大村子,有好几十户人家,一户人家最少都有两三个孩子,小孩子特别的多,失了双亲的也有,在人数的衬托下,生病的人也显得多了起来,但村子里的人,没有支撑他们一家,去看病所需的用度。 很多人都是硬挺过去的,小孩子身体没有大人的强壮,有时根本挺不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圣女如同天神下凡,拯救了他们的村子。 “只能治小孩子,这医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大人身上寻常的风寒都不能治,这医术也太奇怪了吧。”听到申村子的喋喋不休,全是夸赞圣女的话。陈夷之趁好兄弟试探的功夫,小声的和身边人讨论。 他倒是想高声阔语,一来嘛背后论人不好,二来么这灵台村的人,硬是将一个翠花,变成了圣女,他们但凡露点儿凶相,村民就要和他们拼命一般,情况未明之前,做人还是要低调。 道一白了他一眼儿,“好不好的去看看就知道了。”这人是没话找话呢,不知是圣女害怕他过去表明心迹,还是怎么的,倒是挺满意他目露痴迷,却是不与他交谈。 小善堂就在村子里,走一刻钟便到了。 此地与村中的屋子不相连,只与圣女的屋子挨在一处。 “二白,你追上我就把糖还给你,略略略——” “呜呜呜哇——我要告诉圣女姐姐,你又抢我的糖吃,让她给你扎针——” 王玄之驻足等候,在后面交头接耳的人。 “这便是小善堂,还望王寺卿看过之后,记得应下我的事。” 王玄之含笑点头,心头疑云不断。 灵台村并无人犯事,圣女大可拒绝他们的要求,但为了让他应下一个条件,便将村中的小儿示与人前,竟将小儿当作交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自然,我等只是无意路过,好奇心驱使罢了,给诸位乡亲造成了不便,还请乡亲们谅解。待我们看过小善堂,定会将圣女的事迹,宣扬出去的。” 申村长等人呵呵傻笑,圣女鼻孔‘哼’气来,听起来似是极为不屑,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王玄之没有遗漏她眼中的满意,疑窦更深了。 “圣女请帮忙救一下,我们大理寺的人证,他真的很重要,绝不能在此地丧了生命,”陈夷之一抹通红的眼眶,“他为了保护证物,与贼人大战三百个回合,一时不察,竟教贼人得了手,如此英勇之人,我们也不能寒了他的心,”陈五的眼皮子直跳,“圣女你瞧他也有反应,肯定也很想醒来作证的。” 陈五:你倒是弄醒我呀。 贼人道一眯了眯眼,她现在很肯定,这人就是在趁机报复她。 “是呀,圣女,求你帮帮忙吧。”道一眉眼俱开的哀求她,煞是可爱。 255 小善堂 陈夷之冷不防的打了个哆嗦,肯定是这村子太凉了,绝不是他的戏过了,他分明演得那么,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瞧圣女的表情, 分明有所动容啊。 “也罢,你们随我来。” “圣女真是个好人,长得这么漂亮,还心地善良,谁娶了你,真是积八辈子的德呀,”反正夸人又不需要钱,道一半分压力都没有。 瞧着这熟悉的画面, 只是对象换了个。 王玄之清了清嗓子,“我们进去罢,也让人证能得到更好的救治。” 两人立刻收起了不正经,紧张的帮蒋七他们抬人,仿佛架上躺的人是他们的父母,圣女也不再看二人,只同王玄之说话,“王寺卿,烦请他们将人抬到末尾的空房间,那处没有小孩子,病人不会受到细菌的感染。” “细菌?”王玄之发现这圣女真的怪异至极,说的话有许多他们都不懂,还有一些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这圣女却靠着‘仙人引路’做出来了。 根据申村子及村民的描述,自那次撞柱醒来之后,村女翠花的影子不复再见,取而代之的是受过‘仙人指路’的圣女,许南亭的事告诉他,或许这圣女的芯子真的住了一位‘天外飞仙’。 目前看来, 这位圣女做的都是好事,若上天真的派人来解救灵台村,为何要霸占了翠花的身体,还有灵台村发生的事,分明都是好事,可无论怎么看,处处都透着一股着古怪。 圣女淡淡解释道:“也就是肉眼看不见的脏东西,患者身上有伤口,就这么置之不理,最容易出现问题了。”说罢用那种尔等皆凡人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在说这都不懂。 “啊?快快快,此处小孩子多,赶紧把人抬到房间去,”陈夷之特别着急,生怕架子上的人感染什么脏东西似的,他自己护着资芝跟在后边,往大堂方向去。 大堂里有十来个孩子在嬉闹。 他们欢快的跑来跑去,见到陌生人进来, 并不害怕,一群小孩子呼啦啦的凑了过来,“圣女姐姐,圣女姐姐,你回来啦!” 圣女点点头,“他们都是来看你们的。” 其中一个小童,仰着小脑袋问,“大哥哥,你也是神仙派来我们村帮我们的吗?” 王玄之蹲下身去,含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要说也呢,难道你们的村子,经常来神仙吗?” 大约很少被人这样摸脑袋,小童享受的眯了眯眼,小脸儿也红扑扑的,“我叫申二白。”他指向了一旁,“村长爷爷说过,圣女姐姐就是天上派来的人,专门来帮助我们村子的。”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简单直接,王玄之见林二白说着崇敬的话,可眼里更多的是害怕和迷茫。 “天上的仙人有他们自己的事要做,偶尔下凡一个,已是不易。我是地上的天子派来帮助百姓的。”王玄之笑着揉了他的小脸,“一会儿能带我们去看看你们的住处吗?” 林二白没有立刻应下,他朝圣女看去,得到她的肯准,这才高兴的应下。 “王寺卿不是要我帮忙治人吗?看住处的事不急于一时吧。” 听到圣女说要治人,包括林二白在内,所有小孩子的脸色都了,一个个惊恐的跑了出去。 “这是何故?”陈夷之察觉到身边的人也在抖,紫芝似乎也在害怕。 圣女眉头一皱,“他们只是害怕治病,小孩子都这样,怕药苦怕针扎。” “原来如此,还请圣女现在就帮忙治人证,”陈夷之仿佛松了口气。 王玄之以眼神询问自打进了大堂后,就在暗中打量的人,你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道一摇头,见那两人已经出了屋,这才说,“干净得很,只有小孩子留下的痕迹,但这些东西也有限,”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喏,你看或许是因为圣女喜穿白的缘故,这些小孩子得她收留,都下意识的爱干净,不也脏得太过分。” 正说着林二白‘啪叽’摔地上了,第一反应不是安抚摔到的膝盖,而是将身上沾的脏东西拍干净。 “灵台村的大人都很喜欢圣女,尤其推崇她,但是小孩子似乎就是些怕她,这是不是大夫都会遇上的问题?”王玄之偏头问她。 道一尴尬的笑了,“寺卿以为我有机会行医,再遇上这等事?” 王玄之正想如何不着痕迹的安慰人,两人从大堂走到末尾的房间,便听到里头传来了惊恐的哭声。 “是紫芝!”王玄之取下腰间骨笛,道一同时拿出了罗盘。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冲进了房间。 里面的情形,与二人想的大为不同。 陈五静静的躺在床上,他手上挂着一条奇怪的管子,里面还有水流,床头上方有一个透明的瓶子,看材质与村子穿的窗棂相同。 水流正是从这瓶子里往下流,最后传输到陈五的身体里。 “紫芝怎么了?”王玄之看着抱着好兄弟大腿不放的小姑娘,此刻像是被魇住了一般,闭着眼嚎啕大哭。 圣女嫌恶的瞪了过去,“叫她闭嘴,吵到我的病人了。” 陈夷之手忙脚乱的安抚,半点作用也无,他只得把求救目光投向了道一,这事儿她最擅长了。 道一视若无睹,抱着她的罗盘,在房间里小步挪动,罗盘上的指针,疯狂乱转,毫无方向可言。 她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道一来到床边,探了一下陈五的脉,唰的一下拨出了那根管子,“你给他身体里灌了什么?脉象越来越弱了。” 古法传血有之,与此有些相同,但这个法子风险极大,圣女给陈五输的还不是血。 圣女也非常生气,“你们当中有人会医,竟然还教我来治病,如今又中途破坏,这便是官府中人行事吗,当真是好生无理。” 道一更生气,“不良帅你说这位圣女是如何治咱们的证人的。” 陈夷之边拍人边回话,“进来之后她直接给陈五装上这奇怪的东西——” “可有望闻问切?” “并无。” “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256 治病真相 圣女淡淡的摆手,“说要治也是你们说的,说不治仍旧是你们,既然求了我,就别胡乱质疑我的医术,你不懂的东西,不代表旁人也不懂。” “人证因为你的治疗, 损耗了大半的生机,这又如何解释,”道一让她看床上的人。 圣女直接笑了起来,“这世上又有哪有一个大夫可以保证,他们这一辈子治病求人,不会出任何的岔子呢。愚蠢的人类, 饭可以乱吃,不懂的话可不能乱说哦。” 她来回翻转右手, 仔细端详着修长的五指,像是在欣赏什么完美的杰作。众人却像是看到了什么魔鬼一般,人都被她治出毛病了,还笑得这么开心。 这双手瞧着还有以前做农活留下的痕迹,如此却保养得很好,并不像一个村姑的,反而十分的养尊处优。若非她形容不整,可称得上是闺阁中养出来的小娘子了。 “我虽不知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医治他,但你连基本的望闻问切都没做,便直接上手治疗,不管是哪个大夫,都不会认同的,这就是在草菅人命。”道一生气了。 陈五虽是案犯,他们也没权私下处置,否则与那犯人又有何异,抛出他来只是为了试探圣女,在她诊断的时候, 便能从对方诊断的功夫, 可以判定是否真有仙人指路,即便这人周身都是可疑的,也是可用的。哪里知道这女的直接就上手治疗了,这分明就是活阎王开路啊。 圣女横眉冷对,“你懂什么,这叫输液,这人一看就是失血过多,你们不是说他和贼人打斗过吗,身上这么多伤,缺失许多营养,我这是为他身体补充营养。” 众人听着都挺有道理的,可怎么那么奇怪呢。 哦对了,他们想起来了,这陈五根本没打过,也没受伤,只是被分离了一下皮,又被道一弄晕了,免得他自己动的时候, 不小心戳破了身上鼓起来的经脉, 一命呜呼了,这人还没受到他应的惩罚,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了。 所以这圣女只是根据他们的形容,便开始治人了?蒋七等人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些冷,齐齐抖了抖,他们想到了另一个可怕的可能,那灵台村子里的孩子呢? 在道一质疑此女的医术时,王玄之便抿唇不言,熟知他的人便知,这是非常生气的表现,即便是站在那里不动,旁人都忽视不了他的存在。 他招了招手,紫芝哭过之后,身体仍旧是抽抽嗒嗒的,便见他招手松开抱着的大腿,一抽一咽的朝他走去,在路过地上治人的管子时,她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紫芝恐惧的叫声,传到了小善堂外面。 林二白和同伴说,“我们都是无父无母的,死了也没有心疼,可那个小妹妹,看着就有许多人喜欢,她要是出事了,像仙人、像太阳的大哥哥,他们肯定会很伤心的,”他神情里充满了向往,“还有站在身边就让人特别舒服的小哥哥,她应该开开心心的温暖大家才对,不能让她伤心。” 同伴:“可是村子里的大人都特别相信他,总说我们小孩子胡乱说话,现在说出去有什么用吗?” 林二白小小的脸上满是坚毅,“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他们是官府里的人,而且看得都不像坏人,你们要不要和我赌一次。” 有两个同伴悄悄退出了,他们眼里满是惊恐,仿佛要去送死一般,虽然他们即将要做事,与送死也差不多了,林二白招呼小伙伴,往末间的客房去了。 “小芝你能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王玄之蹲下来,揉揉她的脑袋,轻声轻语的问她,生怕惊了小姑娘。紫芝抬眼,小姑娘纯粹的眸子里,挂满了晶莹。 紫芝怯生生的偷觑地方的管子,头摇得如同波浪鼓,眼中的神采也逐渐失去,喃喃自语的说,“不可以说,不可以说,什么都不可以说,说了会死的。” “道一你快看看,小芝怎么了。”王玄之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立刻叫人来看。 道一检查完,神情凝重的问:“敢问圣女,你在这小善堂都做了什么,小芝是被某种意念所影响了,若是不知晓前因后果,强行驱除,对她的身体百害无一利,将来还很容易被孤魂野鬼侵占身体。” 圣女的瞳孔猛的一缩,再接着又是一冷,“我收留这些孤儿,又替他们看治病,不求他们感恩戴德,反过来却被你们这些人诬陷,既如此,这人我不治了,你们抬走罢。” “如今不是你治不治,而是我们查不查了。”道一替紫芝画了安神符,小姑娘总算是安静了下来,人却是呆呆的站着,陈夷之总算想起他的活了,保护好这小姑娘,遂走到了她身边,将人护在身后。 王玄之盯着道一手上的罗盘问,“这屋子里竟有妖怪,可先前不是什么都没有吗?”她的罗盘如同被大风刮了似的,满世界的转,好似被锁定的目标,无处不在,又无处在。 他斜睨了眼圣女,那一眼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圣女被他看得怒火中烧,“你们什么都不懂,我这是为了大周的未来着想。” 众人:这不是仙个指路吧,而是疯子上身了。 “你胡说,你根本就是拿我们的性命,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林二白跟着村子里的先生读过书,说起来话来有板有眼的,条理分明。由于无父无母,靠村子里接济,他们就是像一群小大人。 圣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养不熟的狼崽子,这一年白养你们了。” 林二白挺直了胸膛,“没有你养之前,我们也过得更好,就是因为你养了我们,好朋友们接二连三的死去,都是因为你说会给小儿治病。” 圣女却是突然咧嘴一笑,“二白呀,你说都是我给治死的,那么你告诉我,我是如何替你们治的?” 林二白目光一转,瞥到地上的管子,却是突然抱着头蹲下,痛苦的嚎叫着,“不要,不要,我不要扎针——”跟着来的小伙伴同样如此。 屋子里的温度骤降,道一目光一凛。 来了! 257 噩梦再现 罗盘像是坏了一般,瞬间就不再转动了,它的方向指直林二白,以及其他小孩子的方向。 道一看到林二白头顶,突然升起的黑雾,似是由他们身体而生,又似与他们脱离开来, 这与以往所见的大不相同,她谨慎的说,“这妖怪好似与这群孩子有关,先将小芝带出去。” 陈夷之听话的将人抱出去了,由于他一身的煞气,那黑雾甫一接触到他,就像是碰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猛的突离开来, 道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与此同时, 王玄之手一挥,几个不良人一拥而上,欲控制住圣女,后者以一种奇怪的身法,躲过了几人的抓捕,蒋七等人对视一眼,竟还有几分棘手。 追逐了几圈下来,他们发现这圣女空有身法,竟无内功,这还不简直,几人对视一眼,齐齐以内力击之,他们比不不良帅,还打不赢一个空有架子人的吗,哼! 几人的内人,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而去, 圣女被围在中间,身法再如何诡异,也挡不住这密不透风的内力,她只是得了‘仙人指点’,并不是真的仙人,既不能飞天,也不会遁地,生生受了几下。 圣女无内力在身,被几人叠加的一招打倒在地。 她口吐鲜血,并不能立时治愈自己,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了门外,“不良帅,我晓得你心悦于我,我愿意嫁给你,并将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保你成这大周的人上人,前提是你现在就放了我。” 陈夷之的脸色跟雷劈了似的,他被众人以及好兄弟的眼神,弄得整张脸火辣辣的疼,急得脏话都骂出来了, “我迷你大爷的,治了治长得这么丑, 还没点儿自知之明,眼睛瞎了就自己,哦对了,你不会医术。” “再瞧瞧你这身一儿衣服,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你了,给谁披麻戴丧呢,还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真以为自己天上有,地下无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竟然连这个都不懂,披头散发的,当自己是魏晋的风流狂士呢。” 他似乎找到了感觉,骂得十分上瘾,“就你这样的,连狂都算不上,就像个疯婆子一般,装腔作势给谁看呢,也就灵台村民淳朴会受你愚弄。” 众人:不愧是在军营里待过的,这口才一般人受不了吧。 圣女像是受不了这人突然变脸,好似两人相恋了许久,这人忽然抛弃了她了一般,陷入了迷障的说起了旁人听不懂的话,“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按小说里来讲,我这装扮,最能吸引王公贵族的眼光了,即便远在村子里,只要做出些东西,他们一定会看上我的手段,迷得不可自拔的,到时,我就能从挑选最优秀的人当相公,整个王朝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她目光如电的望向了王玄之,“虽然你不是王公贵族,但你也是世家子弟,只要你放了我,我知晓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东西,我愿意助你成为王家的掌舵人,虽然你对我没有露出痴迷的目光,但我知道,你第一回就偷偷望了我许久,定是将一腔爱意藏在了心底。” 王玄之随意的瞥了一眼,勾唇轻笑,圣女以为目的达成,她不顾伤体,强撑着一撩发丝,下一刻手便僵在了原地,“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脑子可能生得有几分问题,此时看来,果然不假。” 圣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涨红了脸,“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见你们有几分好看,才愿意下嫁的,等我翻了身,你们别后悔今日之言。” 来捆他的蒋七几人,一个个的啧啧摇头,“我们寺卿早有亲事在身,旁的小娘子他可是从不多眼看的,你这如玉算盘打到河里去了吧。” “和这脑子有病的啰嗦什么,还不赶紧做事。”吴四边督促他们,边下狠手。 王玄之对这些置若罔闻,他全神贯注的看着院中的人。 道一和林二白等人,已经在院子站了好一会儿,半点动静也无,这令他不免有些担心。 —— “圣女姐姐,我可不可以不要打针——”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有些害怕的看着圣女,正拿着一支针十分严肃的靠近她,“小梦不乖,你都九岁了,只有打了针,才会好起来。” 小梦嘟囔着干裂的小嘴,“可是柱子哥哥、虎子哥哥、招娣阿姐,他们都是打了针之后,人突然就没有了,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圣女‘循循善诱’,“这小善堂里除了无父无母的,还有父母不想管的,就像你这样的女娃子,长得了也人嫁别人家里去,生病了还要给钱看,她们觉得不值得呢,只有我肯管你们,我对你们才是最好的,你的二白哥哥在我手里不就是活蹦乱跳的,死了的那些,并不是我医术不精,而是他们命中有此一劫,天神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小梦似乎被说服了,又像是被家人抛弃,让她放弃了生的希望。 圣女满意拉过她的手,“这才是乖孩子呀!” 果然,小梦被圣女输液后,当晚便离开了人世,圣女遗憾的通知她的父母,那对父母却是猛的松了口气,小梦最后的执念也无,消散于天地之间。 小善堂的孩子来来往往,人数始终在二十个左右。 有几个孩子在家里还是挺受宠,他们是因为生病,家里请不起大夫,才送到小善堂的,他们回家和父母哭诉,圣女总拿长针扎他们,身上比生病了还难受,父母却是说,圣女受仙人指点,东西奇怪没什么的。 到最后有些活了,有些死了。 小善堂的孩子们,发现无论如何告状,都没有相信他们的话。 当晚被送回去的,会被圣女用针扎,只是单纯的扎针,美其名曰,替他们找经脉。 一直留在小善堂,又活下来的几个孩子。 小小年纪,便见惯了生死离别,他们有一颗强大又弱小的心。 直到后来,圣女每次打针、输液,那群孩子的恐惧都被无限扩大。 不是用在他们身上,只要看到这套东西,都怕得要死。 林二白他们身上的黑雾,由此而来。 258 梦貘(加更) “怎么了?”见道一蹙眉,似是有了结果。 道一回王玄之,“小善堂的妖怪,是为了林二白他们而生的,如果强行将其打死、驱散,这群孩子的信念也会跟着崩塌,这辈子便毁了。” 圣女像是听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对对对,他们才是妖怪,我是仙人指路的圣女,你们应该抓他们,我才是无辜的人,这一切跟我没关系。” 众人没理会她,吴四甚至偷偷的踹了一脚。 蒋七有些感慨,“幸亏孩子太小, 小一师父不让许六来,要不这落差他哪能受得了。” “他们‘生’出妖怪,可是与这圣女有关?”王玄之又问。 道一沉重的点头,“一切皆源自于她。”她伸手指向了被捆在脚落里的人,仍是那身白衣,在地上滚了不少脏污,又沾了鲜血,与方才的高高在上判若两人。 又将圣女做的事,一桩桩细说与诸人。 在场的人都听呆了,这圣女不止脑子有病,她还丧心病狂,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竟然下得去手。 圣女不稀奇道一如何知晓过往,她在乎的是有人抹杀她的功绩,“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们好,经我医治的,身体好的能活下来,身体不好的, 早晚也会死的。” “你们看好她,届时带回大理寺发落。”王玄之这时又问道一,“他们‘生’的是什么妖怪,紫芝又怎么会受到影响的,你可有好的法子解决?” “此妖名为梦貘,《百妖谱》有载:【有山名曰南山,兽多猛豹——】这里头的猛豹,指的便是梦貘,【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生于南方山谷中。寝其皮辟瘟,图其形辟邪。】” “此妖怪以梦为食、吞噬梦境、也可以使被吞噬的梦境重现。紫芝是个小娘子,最亲近的阿姊去世,她的心神受到了影响,恰好在梦貘的吞食范围,这才会受到影响。” “所以林二白他们此刻,是被过往的恐惧笼罩。”王玄之想到她说的事,心底幽幽一叹。同伴死去、不被村人信任——圣女给她们带来的是难以磨灭的伤痕。 “梦貘是一把双刃剑, 能帮他们吞噬恐惧,伪装一个逃避的梦境,可是每当圣女要治人,他们的梦境又像是走马灯,会一遍又一遍,不断翻新,又不断重复,折磨着这群孩子,让他们的恐惧无限生长,梦貘也会不断强大。” “此地距离我们今晚落脚地,相去甚远,紫芝都能感觉到,梦貘已经开始成熟了,只要它再成长,靠近它吞食的范围,但凡心有所恐惧,噩梦频生之人,皆是它的食物。” “一个人长久以往,不疯才怪。”道一赞赏的看着林二白几人,“他们很坚强,但我的安神符,也只能令他们安静一会儿,可若收走这些东西,想要驱赶梦貘,还需要他们再次恐惧才会出现。” 王玄之也同意他的说法,他长叹一声,“若非心志坚定,他们恐怕撑不到我们来,若是疯了那所谓的圣女,便有更好的理由替他们治病了——” 圣女被捆成粽子,她听到这话,张嘴就要反驳,嘴里突然被塞了块布,呜咽呜咽几声,就被熏得她眼泪都出来了,黑布上的臭气,令她干呕不断。 “我说这是什么东西?”吴四瞪大了眼。 蒋七嘿嘿一笑,“陈五身上随便顺的,没想到这味儿真好使。” 其他几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蒋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恨不能立刻冲出去,将右手洗个千百遍,他心里的小人儿,冲自己的手吐口水,叫你伸得快,还不忘用左手打上一巴掌。 道一的安神符逐渐失灵,但这妖怪不能硬碰硬,她只得瞧着对方,当着面儿的欺负小孩子,气得她龇牙咧嘴,又无可奈何,就在她想撸袖子蛮干时,被人拦住了。 “安道何意?”王玄之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尴尬的咳了咳,“是否梦貘没了来源,它就会变得弱小,甚至消失?”他又小声的问,“可还记得下水镇之事,那噬梦虫你一直养着,是否带在身边了,它与这梦貘相似,不过吞食的东西相反,它还能给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境——” 道一嘿嘿嘿的笑了,“寺卿真聪明,我记得它当初可是给你造过梦的,什么样的美梦,令安道如今仍恋恋不忘——”她笑的贼兮兮的,还有点儿欠抽,王玄之十指动了动,“林二白他们好像撑不住了。” “哦哦,我现在就试试。”道一拿出了噬梦虫,有灵力的滋养,它的小日子似乎过得不错,长得更加莹白,光更亮了些,还更回光滑了。 不止王玄之难忘,陈夷之更是难忘,打死他都忘不了,这货吞食别人的美梦,方法有许多种,但它在下水镇时,却选择了令人最恶心的一种。 噬梦虫睡得正香,就感觉体内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它好一阵哀嚎,让人沉睡的是她,时不时弄醒的也是她,人类真的太难捉摸了。 “小虫,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噬梦虫正要大吐苦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好似同类,又令它们一族厌恶的气息,打起精神一瞧,它给乐了,“臭虫,原来是你呀,我说怎么刚醒来,就闻到这么难闻的味道,学我们吃什么梦呀,你们哪天改吃屎吧,符合你们身上的味道。” 林二白他们身上的黑雾动了,沙哑的声音传来,“你什么时候成了人类的走狗,况且你也不是我的对手,赶紧离开,别破坏我的食物,否则我不会轻饶了你。” 噬梦虫又变成了丁家先祖,他架腿而坐,跷一腿,姿态写意从容,“那又如何,瞧我化人形的时辰,一日比一日长,你吞食这些东西,千八百年,才换来那么一丁点儿化形时辰吧。”他说到一丁点儿,两根手指比了一条缝。 道一嘴角直抽抽,小虫子啊,你的戏太过了,她瞪它一眼,赶紧干活儿。 噬梦虫微微挑眉,端的是风流倜傥,“早就开始了。” 259 还是美好多些 “看把你能的。”道一哼了哼,内心却起了波涛汹涌,此两类妖怪,皆能无声无息的捕捉人类的精神,连她都未能及时察觉,若是为祸人间,当真是防不胜防。 未将它们送回家乡之前, 应当小心处置才是。 说是要小心应对,王玄之等人就看噬梦虫,被她一巴掌拍到了后脑,那肆意的风流荡然无存,“赶紧干活儿,别想着偷懒,要不然我让寺卿吹笛子给你听。” 噬梦虫立刻正经起来, 这两人都透露着古怪, 还是少招惹为妙。 王玄之摩挲了下骨笛, 又将它解下,令人陶醉的笛音,飘扬在灵台村的一所小院里,疯狂的圣女都停止了挣扎,目光中露出了无限憧憬。 道一听到了熟悉的《幻梦》,嘴角大大的勾起,王玄之真是太聪明了,她这么隐晦的暗示都能听懂,与他一起共事,真是省了大力了,咦,她最近攒了多少香客来着? 噬梦虫差点儿抱头就回的,但它发现这笛音竟然不是针对它的,反而对它有所裨益,干起活儿来更加的卖力了,对面的梦貘目光逐渐凶狠起来。 道一观战的同时也没闲着,梦貘试图让噬梦虫害怕, 感受一下孩子们受到的恐惧, 还要防着噬梦虫给孩子们制造美梦,变得不再害怕它,那样它就没有可口的食物来源了。 两方拉锯,倒霉的是林二白他们。 所以她要保证这几个小孩子,不会在这场征战中受到伤害。 道一念起咒文,手也同时起势以灵力结印,“保身,去!” 虚幻的黄色符纸,下面有‘保身护救’四字,便朝着几个孩子而去,她目前只能做到这样了,剩下的就要看几个孩子的了,但她相信这几个心志坚定的孩子,有噬梦虫编织的美梦,他们一定可以走出梦貘的困境的。 圣女像是见鬼了一般,呜呜咽咽的,她内心大喊,妖怪啊, 她才是妖怪, 你们看她方才扔出去的是什么,会害死你们的,你们应该抓她的。 “叽叽呜呜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些,没见着小一师父他们在救人吗,需要安静,你别吵着他们了。”蒋七嫌弃的举起右手,在圣女怀疑人生的眼神中,一下子把人给拍晕了。 《幻梦》在继续,噬梦虫与梦貘仍未分出高下。 林二白他们看到大变样的小善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二白,你们过来一下,小青的父母被山里的大虫吃了,所以从今天起,她要过来与你们作伴了,”一位长得慈眉善目的婶子,带来一个长得水灵灵,又死气沉沉的小姑娘过来。 林二白几人小脸一白,“使不得使不得,牛婶子,不可以让她来。” 牛婶子笑起来十分的温暖,“怎么不行呢,总比一个人在家,被人欺负的好,至少还有你们这么多人的陪伴,小青很快就不会再伤心的。” “不行不行,圣女会把她治死的。”一个叫宝儿的小男孩,哭着摇头,“圣女好可怕的,不要再送人来了,她会用针扎死我们的。” 牛婶子脸色先是一变,后又笑了起来,“你们还小不懂事,圣女和我们说过的,那针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就像药铺的老大夫,用的针是一样的。” 小青如牛婶子的愿,住到了小善堂里。 林二白几个人,天天担忧得吃不下睡不着的,才两三天功夫,眼底就有了青黑,偏生得沉浸在丧了父母之痛中,小青对这一切都没感觉。 “我们不能这样,再如此让圣女治下去,灵台村里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又有几个能活下去。”宝儿用力一握他的小拳头,誓要与黑暗斗到底。 林二白也点头,“我有一天听圣女自己在说话,她好像拿咱们做什么研究,等成功了,她就要去镇上,还要去城里,甚至更大的地方,用她的医术治人。” 几个孩子齐齐发抖,“不行!我们不能任由他们作恶!” 林二白想了想,“我有个法子,你们明天替我遮掩一下,我去县里找县衙里报官,让他来官这里的事,揭穿圣女的假面目,这样大家都安全了。” “好!” 县令如愿带了人来,却不是捉拿圣女的。 他似乎也和村民一样,被圣女的事迹迷惑,甚至起了心思,要将人送到京城去,大肆宣扬圣女的功绩,林二白几人因为报官,被县令下令捉了起来。 就在他们绝望之时,一位身穿紫衣的贵人,路过灵台村,县令正要帮忙宣扬圣女的事迹,却被对方下令,将县令和圣女一起抓住了。 这人像是春风,吹得他们无比舒服,又像是一抹光,透过黑暗,照进了他们险些关上的心扉,此贵人才是真正的仙人之姿,真正的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 小善堂有救了! 他们的喜悦通过幻境,传递给了依靠他们而生的存在。 梦貘浑身像是被烫了一下,又继续吃着它的美食,但它忽然就在想,自己若是能像那个讨厌的家伙,也想化人形便化形,无须时辰的限制,该有多好呀。 “咯~咯~”雄鸡一声如风过麦浪,无尽的黑夜被风吹散,露出了大地原本的面貌,天际渐露鱼肚白,近在咫尺的山后,一轮圆日,徐徐上升,它懒洋洋的伸着腰,和下面的万物打招呼。 道一伸手接着朝霞,这才惊觉天完全亮了。 “咦,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林二白睁开迷糊眼还犯着迷糊,“我的腿怎么有些酸,好像从前被先生罚站了似的,”他揉捏小腿的功夫,就发现了被捆得结实的圣女。 “你们都快过来看,圣女真的被抓了。”林二白突然感觉头上有点儿重,是那个让人很舒服的小哥哥,她一只拿着块会发光的石头,蹲在自己身边,“你们很勇敢,以后大家都安全了,这个圣女会承担她做下的恶果。” 林二白有些不敢相信,他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但现在真的很快乐,高兴的应下,“嗯!” “这就解决了?”陈夷之摸着银枪,他的心蠢蠢欲动。 道一给他翻了个白眼儿,“你别唯恐天下不乱了,二白他们有了美梦,梦貘自己也看到了自己想要的,被这小虫给吃了,再也没机会翻身了。” “你们早点儿回去再睡一觉,起那么早干活,怪累的吧。”道一以为这些孩子天不见亮起床,只是为了玩儿,不过是帮圣女在做活罢了。 林二白直勾勾的盯着她——背后的陈夷之,“大哥哥我可以跟着你吗?” 陈夷之心里一记咯噔,他已经看到了陈舒光未来的日子,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娃,简直太美好了,却还假装矜持的问了句,“为什么?” “我见过你骑马的样子!”林二白激动的说。 260 合理怀疑 陈夷之不相信,“不可能,咱们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汾水灵台村,根本不可能见面,你为什么要撒谎。”本来还有几分欢喜,此刻他怀疑看向这个小孩子。 林二白脸都憋红了, 鼓着小嘴说,“你才胡说,我没有!” “那你说在哪里见到我的,又是何时见到的,当时我身边还什么?”陈夷之连发三问,“答不出来了吧, 谁教你说的这些来,好来骗我。” 林二白嘴巴张得极大,可突然就像失去了言语, 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王玄之盯着林二白看了许久,“或许是你当初跟着大军出征,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但时日久远,记不清了也说不定,夷之就让他跟着你回长安。” “谢谢王寺卿。”林二白恭敬行了个礼,又欢快的跑了,“我去收拾东西,你们一定要等我啊。” “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玄之指着地上昏迷的人,“先弄清这个圣女的事,我有一些新的发现,回头再和你解释,先把人带上,我相信这个林二白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行,你说了算。那这脑子有病的圣女,就在此地审问?”陈夷之拍着小紫芝的脑袋问, 心里却在想,这手感可真好, 难怪这两人那么爱摸。 “蒋七、吴四,你们带人守住这屋子周围,将陈五也抬出去,不许任何人接近此地。”王玄之直接以行动来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是!” “小芝,你也去找二白他们玩儿。”陈夷之温声温语的哄着小姑娘。 “嗯。”紫芝很是乖巧的也跑出去了。 “道一,她便交给你了。”王玄之总觉得圣女的事很重要,若是去了长安,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圣女被弄醒了,她正惊疑屋子里安静到过分的动静,就被一双白嫩小巧有力的手拉住了。 她正要怒斥就悲愤的发展,嘴里还咬着那让她悲愤欲绝,又羞愤欲死的臭布,她咿咿呀呀的如同小儿学语。 更让她觉得难堪的还在后面,一行人中最是瞩目的两位郎君,也在一旁看着她挣扎。 圣女面带薄红,不知是气红了脸,还是羞红的, 脸还是之前那张,令人看着觉得生活了不少。 她嘴里的东西不知是臭,还是怎么的, 几人也不帮她弄掉,道一只是蹲在她面前,还有一定的距离,直勾勾的盯着圣女看,像是要通过她的皮,看穿灵魂。 圣女微微偏头,不敢与之直视。 “其实你的身体里,住了多个灵魂吧。”道一好像看穿了似的,圣女却是突然松了口气,不屑的望向了她,那眼神似乎在说,你说的是什么,我一点儿都听不明白。 正当她心神微松之际,意识突然受到了外来客的入侵,她惊悚的看着多出来的人,再也不能维持先前高傲的形象。 “安道,她们这是怎么了?”陈夷之还是头回见这个情况,“我们不是要审问圣女的吗,怎么她俩都不动了。” 王玄之解释,“圣女此人一头撞死之前,与如此判若两人,从前敦厚老实,如今开始糊弄村人,倒也不算是糊弄,拿出来的东西,却是世间罕见,可见她是真的有才的,或是受过仙人点化,但她医术不止不精,且无自知之明,或许知晓了,只作不知,一年光景,便害死数名小童。” “我怀疑她医书上说的那种,双魂症,一魂善良,另一魂因死亡而生,主的是邪恶。又或者是与许大郎情况相同的,既然如此,我们需要立刻出手,将害村民及翠花的‘圣’女驱赶出去。” “可这一切,我都没有切实的根据,需要道一诊断,方才她说圣女身体里住了两个魂魄,对方的反应倒像是松了口气,说明不是住了两个魂魄。” “但她的行为与从前大不相同,便是有仙人指路,她的言行举止,也不应一夜之间倾覆,与从前毫不相干。” “我担心真正的翠花,灵魂受到了威胁,或者早在那个员外威胁她当小妾时,她已经魂归他乡了。” “所以我们怀疑翠花的身体里,住了不速之客,正是后来众人眼中的圣女。” 陈夷之不懂,“按说灵台村的人应该是最先发现的,他们怎么没人揭穿呢。” 王玄之反问他,“可还记得一年前逼婚的那个员外,听说圣女好了之后,去过一次县城,隔日那个员外,便被县令抓了起来。” 他又问道,“你可记得去岁延州的贡品是什么?” 陈夷之不假思索的回话,“当然是一对琉璃杯,黄刺史当时说,灵台县人杰地也灵,辖下的一个灵台村子,都挖出了宝来,当是贺大周天子的,圣人大喜,下面的人会看眼色,给了延州一个上州的点评——” 他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这所谓的圣女在帮黄刺史他们做事?利用无人见过的东西,来哄骗上头。” 王玄之摇头,“非也。此事当是圣女与灵台县令的交易,那员外的下场足可证明这点,至于后头的事,便是超出县令的预估了。” “黄刺史因一对琉璃,尝到了好处,应当还点拨过县令,所以圣女的‘后台’,是十分的稳因。灵台村民有的是真无知,还有的是被迫无知。” “我瞧那村长就像是被迫上贼船,拿了圣女的东西,他是有苦难言,还不能说出去,你当他为什么将圣女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他应当也在指望有人能揭穿圣女吧。” “可这些都是你们的猜测。” 王玄之同意,“这些都是根据发生的事推测出来,但不能成为佐证,也不让圣女认罪,也不能拯救最无辜的翠花。”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道一已经在做了,她方才说的话,一来能够试探对方,二来能令其放松警惕,好窥探对方的记忆。” 陈夷之惊问道:“你是说她如今在窥视圣女的记忆?” “你小声些!”王玄之猛然打断了,防止了他继续失态,影响了全神贯注的人。 “随意窥探她人最隐私的记忆,这种事不仅令人感觉到恐怖,让人提防,还有违当事之人的意愿,此举属实不道德。”陈夷之理智上能理解,可情感上有些不能接受。 王玄之却是提醒他,“且先不提自愿让她看的,活人如许大朗那种,你想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离去,可别忘了文渊,那狌狌被他害了,最后也图他的身体。” “我们从来都不是绝对的正义,她做的是‘大不违’之事,却与伤天害理背道而驰,平凡的人我们在大理寺捉提普通人,而那些魑魅魍魉,都是她替我们一一挡下了。我们能做的是,守好她的后背。” “若是你还是不能接受,现在就可以出去,此处由我来即可。”王玄之一指门口。 261 天外来客 陈夷之踌躇良久。 王玄之知他在想些什么,该说的他已经全都说过了,剩下的只能他自己想明白。就冲着如今妖怪频出,他也可以断定,将来还会遇上更多这样的事。 若是他不能断然取舍,还不如今日便把话说清楚了,免得将来因为不懂, 而惹出滔天大祸来。有些错可以犯,譬如读书错字,你可以错九回对一回,只要努力总会认出来的,但有的错,一生只能够错一次。 过了许久,察觉到身边那道坚定的气息,王玄之唇角勾了勾, 疑人不用, 用人不疑,他也习惯了三人行的日子,收起了心神,继而全心为道一护法。 ——— “啊!”道一被突如其来的尖叫,给吓得眼皮子直跳,仔细再听,这声音着实耳熟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才听过,陌生则是因为又有些不同,这比圣女鲜活多了。 她再抬眼望过去,有些不忍的别了一下头。 方才所见到的,正好是翠花撞柱身亡的那一刻,唯一庆幸的柱子是木头的,她又因年纪小,力量差了少许,但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撞上去的,所以仍撞得头破血流。 那声惨叫也是出自她的口,随后翠花便陷入了昏迷中。 翠花的父母早些年发大水失散了, 是灵台村子里的叔伯婶婶,众人齐心协力,请了个大夫来替她看诊的,那大夫切脉沉吟良久,方才说了句,“伤势严重,且患者存了必死之心,伤及了脑中的东西,不容易醒来,即便醒了,也或许会失去记忆,又或者成为痴傻之人。” 牛婶子勉强挤出笑,她拿出大家凑的银钱,交给大夫将人送走之后,关上门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家也有个闺女,同翠花差不多大,幸好她们在早早便订下了亲事,才免了遇上这等子事, 翠花就没这么幸运了。 众人守了一会儿之后,各家自有各家事, 只留下牛婶子看顾, 余人皆散去了。 风平浪静的表面,蕴育着的狂风暴雨。 翠花的身体虚弱,灵魂也同样虚弱,她苍白柔弱的灵魂,望着身体里多出来的‘人’,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你是谁,为何会来到我的身体。” 那‘人’如同郊游踏青,在她灵魂安居地,到处打量,方才灵台村人说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十分高傲的同翠花说,“你醒来也不过是一个傻子,不如由我替你完成心愿,你的身体我会好好保管的。” 翠花死都不怕,她连命都不在乎了,怎么会在这些其他的,所以她摇了摇头,“我已经快要死了,即便是报复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些事情都和我没关系了。但是死后牛婶子她们葬了我,我的灵魂才会有香火继承,所以如果你用了我的身体,在世人的眼里,我就是没有死的,我又怎么会有香火呢。” “何况这是我的身体,大夫也说了我是有可能会醒过来的,有什么事我可以自己做,我连死都不怕了的人,如今也没什么可惧的,凭什么让给你,我看你现在也是一个灵魂,你已经死了就得认命,来占我一个小村姑的身体,算什么本事,你真能那么能耐,去找阎王说理去。” “就算我真死了,这也是我的东西,没道理你跑来了,就要接管的说法。” 那‘人’目露不悦,“你这刁民好生无礼,我从遥远的未来,专门来到你这破败的身体里,就是为了拯救你,你却连个身体都不愿意借,本来你就是将死之人,我能到你的身体里,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客气了。” 来‘人’似乎有功夫在身体,又擅长医理,她的灵魂更加灵活,在翠花惊愕的目光中,她出手快狠准的点了对方的穴道,“真是不识抬举,这种时候,原主就应该乖乖让位,我们替你们活下去,完成你们的心愿,在不同的王朝里,活得风声水起,替你们扬名四海,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不过如果你们的灵魂,也一同消失的话,说不定还能穿越到我的身体上,如果我的身体没有被炸烂的话,至于但是你好像很不走运,灵魂仍在自己的身体里,咱们只能二选一了。”来‘人’说了一大堆翠花听不懂的东西,她唯一明白的是,这人想要抢占她的身体,做一些古怪的事情。 来‘人’目露鄙夷,“我那个世界的文明,技术的先进,不是你这等小村姑能看懂学会的,穿越到我的身体上,反而连累我被亲朋笑话,你如今留在原地,倒是挺不错的。” 在翠花惊恐的目光中,来‘人’蹲下身来,第一次平视她,“我可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到了下面去,你可别记恨我呀,哦对了,你现在是灵魂,死了就等于魂飞魄散,什么都留不来,想记恨我都没处去。” 来‘人’瞬间就高兴了,她以两指并作一指,直刺对方灵魂上的死穴,翠花的灵魂死不瞑目,下手的‘人’却十分高兴,“终于能重新活了,还以为被警察追踪,和对方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虽然是个村姑,好歹也算重活一世了,这什么鬼地方,过几日我就要离开,过上美田环绕的日子。” ‘翠花’虚弱的睁开眼,“渴——” 牛婶子正打盹儿,猛的听到人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床上的人睁开了眼,她伸手摸了摸额头,惊喜的叫了起来,“小花儿你退热了,等等啊,婶子给你倒水去。”牛婶子走两步就到了一旁的桌边,大茶壶就桌子上,‘哗啦啦’声响后,接好了满满一杯温水,“这水温合适,你赶紧喝一口。” ‘翠花’‘咕噜噜’的一杯水下肚,她双眼茫然的望向四周,“这位大婶子,我是谁,这是在哪儿呀,如今又是个什么年头?”内心却是在暗喜,留下原主的魂魄,融合或是审问记忆,都容易出岔子,那大夫的诊断,让她连原主的魂魄都不必留,便能安然混过去。 牛婶子惊得魂不附体,“翠花我是你牛婶子,你可别吓我呀。” 262 读书读傻的异世客 申村长等人围着大好的翠花转悠,良久他才说,“翠花这症状和大夫说的一样,不是失忆便是痴傻,现在只是失忆,也算是好的,况且她死之前的记忆, 忘记了也挺好的。” 又和丝毫不惧人打量的‘翠花’说,“翠花啊,此处是灵台村,老头儿我是申村长,你叫村长爷爷便好,这位这是牛婶子, 这位是......” ‘翠花’感激的说, “谢谢村长爷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虽然听起来还是那个声音,但似乎和往常的翠花不太一样了,转念一想,人都失忆了能一样嘛。 等‘翠花’好了,能活动下地了。 那些人才有一个全新的认知,‘翠花’真的不一样了,不像以前活泼好动,因为是是村子里的人接济她,所以也常替村子里干活,自昏迷醒来之后,就没干过一件事。 他们也不计较这些,才受了大难的小娘子,害怕同人接触,也是常有的事。 那‘人’理所当然的接替了翠花的身体,身子大好之后,她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这破败的村子, 不是久待的地方,我可是命定的女主角, 那些穿越小说里,都说过像我这样的,即便是穿越到村子里,也能够混得风声水起,利用不对等的认知,换取金钱、人脉,最后会有许多美男环绕,再从中选择最优秀的那一个。” “首当其冲的是,要弄明白如今是个什么牛头。” 灵台村距离长安并不算远,相对其他城市来说,下达的天听,或者京城的消息,比其他偏远之地,总要早一步的,所以长安城里易主,已经两年有余了,便是口口相传, 这个村子也该听到了。 “如今是武德二年,按前朝皇帝, 还有当今的事迹来看, 应当是后世史书上记载,大唐刚得天下两年,眼下应当是正值壮年李渊继位,几位皇子都还年轻——” ‘翠花’分析得打听到的消息,她忽然笑开了去,“武德八年,不对,是武德九年,玄武之变,我应当赶紧出村子去,在一众世家子弟,还有勋贵郎君的拱卫下,与李唐子弟相遇,并非难事,说不定还能劫了长孙氏的胡,亲手缔造太平盛世,令后世史书铭记。” “何况史书有载,几位皇子长得也不算差,先享受一番他们的追捧,再择一人,岂非千古美事也。”‘翠花’笑得美好,翌日,她被事实击得宛如风中破布,摇曳不堪。 又过了两日,她才消化掉自己出不了村子的事。 “灵台村只是一个小村子,此地的村民都是整日在地里劳作的百姓,如果我要离开灵台村,需要像未来一样,随时携带身份证,也就是如今所谓的过所——”嘿呀,说到过年,这个道一的业务就熟练了呀,她可是因为这个被县令直接抓牢里蹲了一晚上的。 “如若不然,只能一辈子埋在灵台村,睁眼闭眼都是黄土地,种完自己家中的,还要去种地主的——”‘翠花’眼前一黑,被这现实打击得,险些晕死过去。 “可是买过所需要钱,这村姑家里一穷二白,除了这张脸勉强能看,什么都拿不出手了,”‘翠花’想了想,“古人肯定没见过好东西,我以前为了混到目的人物身边,学了点儿医术,还其其他的东西,利用这些原理,倒是能制造不少东西,不过首先就要解决那个员外,万一又来抢人,凭我大女主的剧本,我可瞧不上一个小地主。” 后来的事,都与申村长说的那般,按照‘翠花’的想法在发展,她偷偷采了山间矿石,但是因为东西很好,县令献上好东西,得了刺史的夸赞,便将这事一笔抹过,成了是她的‘后台’,也是她的桎梏,为了让她为灵台县做贡献,结果就是她有钱也买不到过所,根本离不开村子。 ‘翠花’只能另寻其他的办法,她不断的制造新东西,企图引起外地人的注意,都是无疾而终,只能留下来,每日见到黄土背朝天的百姓,她心中越发的扭曲,这不是她应该有的路,所以开始折腾村子里的孩子,这些事黄刺史不知,县令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孩子有父母去告过一回状,结果搭进去了全家,灵台村便是圣女的天下了。 圣女志在天下,所以她仍旧不甘。 终于她等到了机会。 王玄之带着人到了灵台村,见到他们一行人。 圣女心里当即乐开了朵花儿来,“想我这大女主,总算等到了自己的机会,即便被拦在这个村子里,贵人也会不远千里的被吸引过来。” “这两人长得可真好,但是瞧着官职都不太高,才三品,还是没有皇子王爷地位高,但看在他们这副皮襄上,勉强让他们当个追求者罢。” “那穿黑衣裳抱银枪的男子,一看就是个武夫,白瞎了这张比日头还耀眼的脸,指不定就是这三品官的打手,让他爱慕我,也真是便宜他了——” 圣女告辞了一行人,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那王寺卿,长了一仙人下凡的姿容,温润如玉,目光清正,不也被我欲拒还迎的高冷所吸收,盯着我离开的背影,挪不开目光——” “等他们看过小善堂,终于可以跟着这几人离开了,这破村子,真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只要去了长安,我这一身本事,才能够真正的发挥所长,吸收所有人的目光——” “届时所有权贵子弟为氏倾倒,皇族子弟为我鞍前马后,这才是我从华夏二十一世纪,来到这个交通闭塞,又没有电器时代,该有的待遇——” “那该死的小道士,在衙门里当个仵作,敢与堂堂华夏杀手组织,最顶级的杀手作对,等我脱了身,我一定要第一个杀了她——” “既然被他们发现了,便在这两个好看的郎君里挑一位,先哄骗他们,凭我的本事,一定能让他们团团转,带我上京,再一脚踹开他们,奔向我的大海——” “他们竟然不愿意,他们方才还很迷恋我的,为什么啊,啊啊啊!”圣女突然像是疯了一般,“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这装扮,最能吸收——” 263 雨夜鼓声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道一嘴角抽了抽,和王玄之说的差不多,这人的脑子果然病得不轻。终于看完了这女的想法,难怪对人命这般漠视,原来是一个异世的杀手。 她将方才的事,说与两人听。 圣女惊恐的看着她,奈何嘴里塞着布,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陈夷之的脸色宛若被雷劈了,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这女的,“你这女的脑子真有病吧,方才骂得还不够清楚吗,老子不过得第一回见有人整日穿衰絰,还高高在上,仿佛全天下人都要仰着你鼻孔过活, 一时新鲜多看了两眼罢了。” 他说得唾沫横飞,圣女脸色漆黑,“长安城里长得漂亮的小娘子,教养良好,身家清白,我作何要看你个山鸡,还不晓得是哪里钻出来的土鸡,鼻子朝天给谁看呢。” 陈夷之越说越来气,就差跳着脚指着他骂了,“你那些新鲜玩意儿,老子家世代在长安,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何况将来打进番邦,什么东西没有,指望你做的东西,便要围着你转,老子不如回娘胎里再重造一回,简直滑天之下大稽, 娶你这样的回去,同僚不知怎么嘲笑我呢, 士庶通婚都是个问题,老子还要娶你个平民,替你扫平一切,还要供在家里的香火案上。” “那不仅是你脑子有问题,便是我也病得不轻了。”陈夷之脸黑转红,真的是气得不轻,“老子不娶亲,你真当老子娶不到啊,非要看上你,也不瞧瞧你的尊容,哪里比得上老子半分,娶你还不如娶镜子里的自个儿。” 道一震惊的看向他,显然头回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骂人的话,呐呐张嘴,竖起大拇指,“不良帅好生厉害!”后者一声冷哼,不自在的别过头去,红云也渐渐消散。 王玄之却是颜色自若,他不紧不慢的分析, “此女乃是未来, 一个叫华夏二十一世纪的地方,被炸死的一缕异世幽魂,强占了翠花的身体,为了成功混进各个目标之中,连自己的姓名都被逼忘记了,也就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幽魂。她来到灵台村,心有不甘,想要做那人上人,奈何命比纸薄——” “不晓得他们那个时代,都有些什么样的书籍,显然这个杀手,平日里除了杀人,做组织分配的任务之外,便是在看这类书籍,脑子已经被组织洗过一遍,剩下有用的东西并不多,这才妄自为尊罢,只是一个令人可恨又可怜的糊涂虫,读个书将自个儿读傻了——” “一个傻了的异世客,便害了这么多小童,”王玄之凝眉,“他还对我们这个世界的历史,好似有些了解,又一知半解,她说的那个李渊,大唐盛世,都不曾存在过——” 不对,他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大周建元武德,与此女所言的年号一致,玄武门乃是陛下在武德一年改的,以及长孙氏——乃是秦王的未婚妻。”他的心跳几乎跳出心口,他想到此异客说的劫长孙氏的胡,亲手打造盛世,“道一你对秦王那般客气,不止气运无双那般简直罢?” 道一伸手指了上天,含笑对曰:“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她佯作害怕的捂了捂胸口,“哎呀,说多了,万一被雷劈了呢,小道我可惜命得很,万一又来一个速之客,同我抢身体,我应该怎么办呢,是打死她还是打死她呢。” 圣女弯曲得像条扭曲的蛇,听得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面色也如身体般,扭曲得不成样子,她的内心在呐喊,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些人肯定都是在假装的,一会儿就会来问我,要东西的秘方了。 事实则是。 “来人!” 蒋七等人应声而入,“寺卿有何吩咐?” “将此女押回大理寺,按《大周律》判,与陈五同罪,亦是斩刑,移交刑部处刑。县令那处你们无须管,黄刺史那里由本官去交涉。”王玄之说完便离开了这间屋子,连看没再多看所谓的圣女一眼。 圣女此时才明白,所谓的证人,不过也是个犯人,还是杀头犯。也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她重活一世,就要被判斩刑了,她还没有在这个世道,活出那些人形容的日子呢,不甘使她挣扎,现实令她作罢。 道一并不同情于她,翠花连香火继承的权利,都被她无情剥夺了,此女并不无辜,小童的命,都成了她为自己成为人上人,铺路的石子,如果此人位居高位,铁定是一场灾难。 离开灵台村之前,王玄之亲自去找村长,将实情告知了他,申村长老泪纵横,“我就晓得翠花那孩子,以前连个虫子都舍不得采死的,怎么会变得这么凶狠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寺卿一定不能放过她,可惜了翠花好好一个孩子,连个香火都没有了。” “小善堂里的孤儿,可寄养在其名下。”王玄之同他建议,又说,“那个林二白的小童,与不良帅有缘,我们要带他去长安——” 申村子神色复杂,“那小子本也不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他是跟着与亲人失散的翠花,一起来到我们村子里的,也是他最先发现不对,但是县令作靠山,我们又能如何——” “以后不会如此了,县令会受到他应的惩罚。”王玄之保证。 申村子又喜又忧,不知新来的县令,会不会也是这般。 一行人很快重整心情,他们要回长安了。带着一个被捆绑扎实,一个昏迷不醒的犯人,他们跨着整齐有度的步伐,一步步向京城靠拢。 紧赶慢赶的,他们总算在天黑落城门之前,赶到了长安城里。 道一是第一归家的,其他的人,则是按照队伍行经道路,各自归家,只有蒋七和吴四辛苦些,将两个犯人送到刑部,还特地叮嘱,女犯人口中的布,不能揭下来,此女胡言乱语,还妖言惑众。 疲累的一行人,早早的归家拥抱梦乡。 长安城当晚迎来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 春雷乍动,轰隆遍地,闪电四起,亮如白昼,惊起万千户人家。 “咚—咚—咚——”‘啪’闪电照亮漆黑的大门,右侧的鼓声大有盖过雷声的趋势。 264 小童报案 自第一道惊雷起,王玄之便有些心神不宁。 他起身披了件衣裳,随手拿起一卷纸张泛黄的书,他心不在焉的随意翻阅,正好翻到书的第四卷《虎韬》卷,“‘武王问太公曰:“王者举兵,三军器用, 攻守之具,科品众寡,岂有法乎?”.....武王曰:“愿闻之。”......武王曰:“允哉!”’” 看着倒背如流的书卷,他的思绪已经飘转。脑海中不变交织着那个圣女的话,玄武门,秦王以及长孙氏,还有什么大唐盛世,以及道一不同寻常的反应, 这让他有一个可怕的推测。 ‘轰隆’之后, 又是‘啪’的惊雷,将他白面如玉的面庞,映照得更是神鬼难辩,又往下看了几页,到‘疾战’章时,他的房门被小厮拍得‘哐哐’作响。 “二郎君,二郎君,出大事了!” 心中的不安,在门被拍响时,骤然平息下来,他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房门口,“出了何事?” 小厮跑得急,满脸的汗水同雨水混在一起,他一抹满脸的水珠,“二郎君, 大理寺那里来人了,说是有人来报案了, 据来人说,还是一个小童,他们察觉事情不妙,赶紧跑来寻二郎君了。” 王玄之心中一紧,灵台村的案子,一夜都不曾过去,此刻听到小童报案,他便十分的忧心,生怕遇到了同样的事,“你们派人去道宅寻道仵作,陈宅寻不良帅,速去大理寺——” “寺卿,这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道一他们几乎与王玄之同时到,谁叫传令的人去得急,两人也不敢多耽搁,庆幸这场雷,吵得没一个人能睡得着的,都在家里耍功夫的耍功夫,又是逗狐狸又是逗鸟的, 传信的人一到,两人立刻就跟着出门了。 王玄之也是方才到,他也只能问守夜的人,“究竟出了何事?” 守夜的吏员是一人,看衙门的是两人,但前来的只有一人,阿生说,“回寺卿的话,方才有个小童,约莫九岁的样子,他一个人在大街上跑着,外头电闪雷鸣的,我二人在门口瞧见他浑身湿漉漉的,正要劝说他,没想到他直奔衙门而来,用尽了吃奶的劲,敲响了登闻鼓,待卸了力,他才同我二人说要告状。” “我同阿牛将他带进衙门,交给了尺泽先生,阿牛去通知你们,先生则是带小童去暖身子,”阿生说着比划起来,“小童虽然人抖得厉害,但他的眼神坚定,想来是要做的事,非常的艰难。” “尺泽先生来了。”阿生瞥见了他们的影子,忙惊呼起来,旁边的小童见了这么多人,也不见他害怕,待行至堂中,见到主位的王玄之,扑通一声跪下,“求王寺卿替我阿耶查明真相。” 王玄之将之扶起,“孩子,有事慢慢说,莫急!” 小童脸上尽是坚毅之色,“我听他们说王寺卿很厉害的,手底下的人也功绩不斐,你们能既捉坏人,更可打杀妖怪,我怀疑我家里有妖怪,恳求王寺卿还我阿耶一个公道。” “我听你谈吐口音,似是读书人家的孩子,你家阿耶是谁,又是出了何事,怎的不寻当地父母官,他们管不了自会上报大理寺的。”小童虽然镇定,其实内里已经慌乱,王玄之不着痕迹的替他梳理头绪。 小童似乎找到了开口处,“回寺卿的话,我叫袁不屈,我的阿耶是袁棠,昨儿个夜里去世了,但阿娘他们都说,阿耶是自己落水淹死的,与旁的人无关。” “我去长安、万年两县报官,因为阿娘、阿翁、阿奶他们去县衙作证,所以县令不受理此案,”袁不屈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在里面打转,也没有掉出一滴来。 他一抹眼泪,继续说道:“可是我根本就不相信,阿耶这段日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从前也胆小,可他很疼爱我,每日归家,便会教我读书习字,近来这段日子,他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每天都睡不好觉,前几日我打烂个花瓶,他险些蹦了起来,可他依旧没有骂我。” “前天夜里被家里的仆人发现,淹死在家中的小池塘里,阿娘说他是一个人起夜,神情恍惚自己不小心淹死。”袁不屈根本信,“阿爹平日里胆子就小,近来被吓到了,他连刀子有锋,都不会主动去碰的人,怎么可能会走到池塘边去——” “原来是袁小郎君,令尊可是在贺左司郎手下做事的掾吏?”同名同姓的人在长安城,便是案犯都有不少的,故尔有此一问。 袁不屈点点头。 王玄之心下暗叹,他想他明白为何这小童要取名不屈了,那贺杰欺辱两家人太过了,这是想让自己后人,不屈不挠的做个顶天立地之人,不要像他一样憋屈,单看这名,那袁大郎便不会太差。 “夷之你带人去孙家看看,孙二郎是否安然无恙。”王玄之忽然想到了孙家,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陈夷之立刻点了一队人,前往孙家查探去了。 “袁小郎君,令尊的尸首在是否安在?” 袁不屈狠狠的点头,“阿翁说天气热起来了,不愿意让阿耶的尸身腐臭,所以需要尽早下葬,明日便是看好的下葬日子,我不想让阿耶死得不清不楚的,趁着家里人都睡了,偷溜出来的——” 王玄之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袁小郎君很勇敢,令尊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他也将你教得很好,将来定能成为大周的栋梁。” 袁不屈低着头,神情落寞的说,“我更希望阿耶活着,亲口和我说这些话。” 王玄之起身,行至他身边,“既然如此,那便现在去听听你父亲最后的遗言吧,你听过我们的名声,便知晓这位道仵作,她可是从道观里出来的,倘若令尊惦记着你,兴许你们还能再见面。” 袁不屈大喜,望向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人。 道一矜持的点头,“令尊近来神思不属,得看他心中是否仍有所牵扯——” 265 不屈又如何 “人怎么会不见呢,不是说好了让你们看好他的吗?”一位鬃发皤然的老者,坐在上首的位置,是又惊又怒,他猛的一拍桌子,‘啪’‘咔嚓’雷鸣听得人心跳如擂,闪电交加, 一下子将隐隐约约的老者,照了个亮堂,他的脸苍白似鬼,下首听到他话的几人,吓得是大气也不敢喘。 老者见状,气不得打一处来,“还不赶紧去找,等人来了, 一切都晚了。”下首的两个妇人, 一个年长,一个年轻,两人都唯唯诺诺的应下,“是是是,我们现在——立刻就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老者头痛的揉了揉眉心,仿佛这一切都令他烦心不已。片刻后,他又招手唤来心腹,“你去盯着点儿,别让那两个蠢货,做出什么笑话人的事。” 两位妇人出了厅堂,年长的立刻训斥起来,“不屈是你的亲儿子,你怎的不好生看管着,明知道他认为棠儿的死有蹊跷,还让他跑出去了, 这不是平白多生事端。” 好似袁棠不是你的儿子似的, “棠儿也是我的儿子, ”低眉顺眼的年轻妇人以为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正准备接受另一种狂风暴雨,又听老妇人说,“你以为我的心不痛吗,可是老头子说了,棠儿的死确实没有可疑,但正因为没有可疑的地方,这事儿才不能管,他的眼光向来独到,那咱们就不能管,棠儿只能是自然半夜起来淹死的。” 年轻妇人因为方才的胡思乱想,心里正发虚,自然是对方说什么是什么,腰弯得更低,连头似乎都悄悄埋下几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老妇人,也忘了平日里的挑剔。 两人的身影在雨夜, 格外的忙碌又朦胧。 ——— 门房见到一行人气势冲冲, 直奔袁府, 且为首之人, 气韵不凡,关键的是对方着紫服。 年纪轻轻身居高位,长相出身皆一流的人物,长安城里单拎一样,也不在少数,可混在一处,便只有一位,大理寺卿王玄之。 门房即便没见过,便也是听过不少形容的,未见人之前,只觉得那些人说得太过了,此刻还嫌弃对方形容得不够。 他正要迎上前去,打探对方的来意,袁家在他面前属家大业大,可在长安城中,着实小得可怜,但凡来个贵人,都能拿捏着他们。 前不久死掉的贺小郎君贺杰,便是捏在袁家喉咙上的巨腕,方才挪开松口气,结果他们的大郎君,也跟着去了。 家里正因为这事儿,乱成了一锅粥,方才老夫人、夫人派人出了门,跟着后面的又是郎主的心腹,临行前皆叮嘱过他,见着小郎君不屈,要立刻带进家门。 自前日大朗君遇害起,府中便悄悄有流言起了,有说是贺小郎君经间接死于他之手,冤魂来找郎君索命,要不怎么会独自一个,去了池塘边被淹死了呢。 还有说被害死的之类的云云,都被郎主一力压下了,小郎君正是因为怀疑大郎君,才会偷偷溜出去,想要替父申冤呢。 郎主都不觉儿子死得冤枉,他们这些做门房的只要有棵大树好乘凉便罢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只消将不屈小郎君迎回府即可。 门房的心思飘得有点儿,方才还有些距离的一行人,此刻已经近在咫尺。 他一时竟然犯了难,刚瞧见人群里有小童,眼下近了才发现,正是府中遍寻不到的小主子,他此刻应该扔下所有人,转身去回禀,还是将人迎进府。 “小郎君外面下着雨,还打着雷,郎主他们可担心你了——”门房直接迎上袁不屈,又同王玄之等人见礼,“见过王寺卿——” 袁不屈的小脸,在风雨中更显紧坚毅,他抿着唇,“行了,赶紧将门打开,王寺卿他们是来查案的,阿翁那里由我去说。” 门房从善如流的引人进府,主人家的事,他听候吩咐便是,“是是,王寺卿还用各位官爷里边请。” 待一行人走远了,他才抹了把虚汗,替袁家担忧起来,他如今的差事也算体面,换了下一家,也不知会如何。 袁不屈回府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几位主子的耳朵里,袁青柏也就是其祖父,袁棠的父亲,拖着一把年迈的老骨头迎了上来。 “未知王寺卿驾临,老儿有失远迎,还请怒罪——”袁家寻了一夜的人,此刻便在眼前,他却是充当未闻,仿佛隔了几个时辰,已是不相识了一般。 王玄之‘好心’提醒他,“府上的小郎君不慎走失,机缘巧合下到了我大理寺,今特来完璧归赵。” 道一庆幸此时没喝水,要不然铁定全喷洒在紫服后背上,这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越来越强了呀! 袁青柏白胡子耸动,他大抵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寺卿,看似温吞好拿捏,说起话来却是如此的让人难接。 “老头子便先替这顽童赔个不是,这外头打雷下雨的,还连累你们专门走一趟,是我袁家失礼了。”袁青柏一股气憋得难受,但他向来能忍,儿子的死都可以不去细究,说两句话又能算得了什么。 王玄之轻勾唇,“无妨,本官专门替袁小郎君跑这一趟的,受君之托,忠人之事。”一道极大的闪电同时落下,好似就在他的后背。 袁青柏瞧得脊梁骨寒意上窜,一身的冷汗涔涔。此人面相柔和,方才他却看到了遇山开山,遇水趟水,给了他一种此人,有将天地捅破的决心。 罢了! 袁青柏内心轻叹一气,想他这一生碌碌无为,辜负了父母赐的名,生生做了那墙头草,甚至连着儿子也跟着他受委屈。 儿子心下不服,给孙儿取名不屈。他晓得个中用意,却是从来不提,即使不屈又如何。哪里晓得人如其名,如今儿子没了,孙儿当真不屈不挠,想来他们袁家是大难临头了。 躲了几十年,临了临了,他竟不如一个黄口小儿,复重重的叹了口气,“还请王寺卿随我来罢。” 王玄之一揖,“多谢袁老家主成全。” 两人一齐没入风雨,道一立刻跟上。 266 一片羽毛 袁不屈亦步亦趋的跟在一行人身后。 他发现自己的阿翁好似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做错了,可想到那么好的阿耶死得不明不白,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更何况大理寺的人已经来了,他们不查清楚,也是不会离开的。”袁不屈一个人小声嘀咕,“你一个人在念叨什么呢, 他们人都快找不着了。”冷不防背后有人说话,他吓得魂不附体的。 袁不屈委屈的回头,这人怎么走路都没动静的,若非声音不对,他还以为是阿耶想不通,回过头来想要带他一起走呢,他鼓了鼓嘴, 正要说话就发现, 嘴像是被什么铁一样的钳子夹住了, 他呜呜呜的瞪向了对方。 道一感受手心的柔软,眉眼弯弯,又凑近几分,“你在这儿磨蹭什么呢,大家都走远了,我不识路,就有劳袁小郎君给我带个路了。“她似乎没有听到袁不屈的自言自语,也没看到他强自安慰后,仍旧为难的神色。 “阿翁好像很为难,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是阿耶就这么死了,他前日里还同我说过,要带我去拜师,他希望将来做一个有学问的人,不要像他一样,我想不通阿耶有什么不好,他对我可好了,每次说话都算数, 只有这一次失约,所以我不相信他的死是意外。“ 道一的手终于放过红彤彤的脸,又对发髻发难了,她伸出魔爪,将对方的送头顶揉得乱糟糟的,“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干啥,你想到要做的就去做,年纪轻轻的弄得暮气沉沉的,前怕狼后又怕虎,没有一点儿朝气。更何况那是你的阿耶,替他查明真相,免得死后有怨气,也是一种孝道嘛。“ 袁不屈顶着新筑的'鸟窝'仰起头,“可他是我阿翁,也是阿耶的父亲,我违背他的意思,也是不孝。“ 看着一手弄出来的杰作, 道一满意的点点头, “两人皆是你的长辈,你都要尽孝, 可是令尊已经去世,人死为大,想来你阿翁也能理解的,否则又如何会请王寺卿去查看尸首呢。“ 袁不屈总感觉哪里不对,可能是因为他的脑子太小,一时竟想不出其中的问题来,但这道人仵作说的话,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他狠狠的一点头,“嗯,等阿耶死因查明,我再向阿翁赔礼道歉。“ 道一轻晃着脑袋'嗯'了声,尽显高人风范的说,“如此甚好,“又装模作样的唱喝道:“袁家小儿,还不速速前头带路,尽早为令尊洗清冤屈。“ 袁不屈眉眼狠狠一跳,这人莫非才是他阿耶盯上的对象,才多久的功夫,就突然变得不太正经了,他猛的一甩头,阿耶是正经人家,应当是这人生来如此的。 小童风中凌乱的背影,令道一安心许多,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她不识路的事了吧? 不良人都在家中休息,一一通知还需要些时辰,为了双管齐下,她特落后一为等袁不屈,二是为了查探袁家情况。 直接她想要追上前面的人,这才发现自个儿有些托大了,前面的路不好走,因为她不记得是从哪条路拐过去的了。 万幸袁不屈是个贴心小郎君。 —— “怎的来得这般迟,客人是你邀请来的,自个儿却客人忘记了,若是如此你即刻回房,阿翁替你款待客人。”袁青柏手高抬,又放了下去,手边是漆黑的棺椁,并非是平日的扶手,面上怒容更甚。 “道仵作,我叫你来是替袁小郎君做事的,你怎么可以带着他在院子里游玩,袁府有丧,怎的如此无礼。”王玄之看似责备,实则偏袒,又拐弯抹角的表明此行来意。 道一愣了一瞬,又立即反应过来,低眉顺眼的说,“是我的不是,袁府景致宜人,一不小心拉着袁小郎君多看了会儿,差点儿误了正事,还请寺卿责罚。” “罚你本月的俸禄!”道一震惊,她以眼神询问,这也是假的吧。 袁青柏尴尬在了原地,他就是像借机发泄下不满,哪里有深夜上门的客人,对方失礼在先,他无礼在后,倒也公平。 可他忘了大理寺上门真正的目的,可不是来他袁家做客。论官职,他家只有一个左司郎的掾属,论家世,更是高攀不上了。 他老脸皮厚黑,也看不出红不红,青不青的,“既然王寺卿他们如此看重于你,还不过来帮忙,等着阿翁一把老骨头动手吗。” 阿翁真的同意了,袁不屈的欣喜在触摸到棺椁之时,变得荡然无存。 双方并不是真的需要他帮忙,只是给袁青柏一个台阶下而已。 事实上,道一独自就揭开了笨重的盖子,棺椁并未封钉,她以灵力轻托起盖子,放置在一旁,不管惊呆了的祖孙,她开始查看棺椁里的人,准备来说是,死者。 那张脸前不久才见过,袁大朗畏畏缩缩的形象深入人心,可是这才过多久,今日正好立夏,不过一个春夏而已,便是阴阳两相隔。 不过一瞬,她收起这些杂七杂八的心思,仔细验看棺椁里的人,“死者男,年约二七,死亡时辰两日前,除了眉心的致命伤,身上并无其他外伤。” “眉心的伤口是棠儿跌进池塘摔出来的伤口。”袁青柏仍旧拿出那套说服袁家上下的说辞来。 道一对他摇了摇头,“许是这场丧事来得及,你们办得也仓促,所以身上死者还有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袁青柏在问,心里却犯嘀咕,这外头的人拿了钱竟然不好好办事,连他儿子的身子都不擦洗干净。 道一拿出一片极小的红色羽毛,“寺卿你说,什么样的池塘里才会有这种羽毛?莫非是长安集市里那种,专门给家禽拔毛的温水盆子?” 王玄之没懂为什么给鸡拔毛就要温水盆子,但不妨碍他推敲其他的,“袁大郎死时,你们说是前儿儿个夜里,既是起夜,必然身着寝衣,何以会沾了平日根本触碰不到的东西?” 267 伤口 “还有他额头上的伤,与袁家主说的情况也不符合,你们说他夜里起床,独自绕阶而行,最后来到池塘边,由于池边常年湿滑,有青苔一类的植物, 袁大郎不慎踩到,失足摔伤了额头,头晕眼花,掉池塘淹死的。” “生前的伤口与死后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在人彻底死亡之前,是会有一个愈合过程的。所以袁大郎死之前,伤口里经历过的什么,都会留在伤口里, 当成身体一部分长在一起, 仔细验看便能一清二楚。若是死后的伤口,身体不会再有这种特殊的愈合伤,也不会再有鲜血涌出——“ “袁大郎身上的伤符合生前伤,还有他溺毙,也是生前所造成的——” “既然如此,我儿的死并无可疑,无需再查验了——”袁青柏抢过她的话,若非力气不够,几人怀疑他还要把地上的盖子,抡上去盖得死死的,再摆出一副棺中是我儿,谁也别想动的气势来。 道一寻思这老头果然怂得要死,连揭穿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不过旁人如何,那是人各有志,帮死者验明死因,完成心愿才是她此行目的, “若袁大朗当真是自己摔倒,又跌进池塘的,死因自然无可疑,然而他摔倒的地上,袁家的下人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将那块地上清扫得干干净净,更是连池塘里也打扫过一遍——” 袁不屈被其祖父的‘壮举’镇住,此时闻言,脑子更显迷糊,好像全听见了,又一个字者没听见似的,“道仵作此话何意?” 别说他犯嘀咕,袁青柏都有些云里雾里的。 “根据你们所说的情况,袁大郎的伤口会是另外一种情况,摔倒在石头上,那么伤口里定然会有,池塘边长青苔那种特殊的石渣子,或是青苔一类的东西,人的头顶极硬, 能将头顶洞穿的石头,留在伤口里的东西也不会少。这些是生前造成的, 便是再如何清洗,也会留下痕迹的,。” “但是他的伤口里干净得,连这么小一粒碎石沫子都没有。”道一有用手指比划着极为夸张的大小,肉眼差点儿看不见的存在,她指着袁大郎额上的那个洞子,“寺卿你们来看,死者的伤口宽约半寸,长约一寸,深两寸有余,几乎要贯穿后脑,伤他之物,是一件圆润平滑坚硬,约六寸半长之物。” 她状似疑惑的说,“若是按伤口的形状来看,这倒不像是在石头上撞伤的,更像是烛台一类坚硬的物什,给击打出来的伤口,袁大郎夜游瞧不见路,能说他自己摔倒的,这么深的伤口,按死者的性子,想来是下不了手的吧。” 袁青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苍老的身影更是摇摇欲坠。 袁不屈咬咬牙,还是上前将老人扶住,“阿翁,对不住,但我必须替阿耶讨回一个公道!” 王玄之心中已有成数,知时机已到,“袁家主,池塘边上的痕迹,一查便知真假,有验尸证明在此,本官想也用不了多少时辰,袁棠的死亡便可大白。” 他又猜测道:“凶手并非是袁家人罢,若是家中人,你便能亲自处置了,又何须说袁棠死于意外,若是你知晓什么,还请尽数告知,还令郎一个公道。” 此人站姿如松柏挺立,坐姿如千年古刹的古钟,端看这气韵,袁青柏便是叹了口气,他辱没了父母赐的名,活了一辈子的卑躬屈膝,不止什么都没换来,如今连儿子的性命,都护不住。 哎!他想他错了,错得离谱。 袁不屈扶着老人,察觉到他似乎想挺直脊梁,便用自己的身躯,替老人分担了大部分的力,身上的担子减轻,袁青柏发自内心一笑,“其实我也不清楚棠儿真正的死因,只是因为猜测与害怕,便不敢让家里人细究,此番若非不屈跑了出去,将你们找回来,便是这猜测,我也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 王玄之招手,“不屈小郎君,帮某一个忙,可好,这位小哥哥很喜欢袁府的景致,但她从未来过,不识得袁府的路,可否再带她出去走走。” 袁不屈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道一暗中翻了个大白眼,都什么烂掉牙的借口,不过是她方才迟到随口现编的话。还有啊,人家袁府新丧,你就让人家的主子带你逛园子,这得多大的心眼才能做出来的事。 “好的,寺卿,我和不屈小郎君先去逛园子了,”她从善如流的应下,同时催促着袁不屈,“走走走,咱们快去,我记得方才路过一片花圃,里头有一朵花开得红艳艳的,摘下来别在寺卿,哦不,是不良帅的头上,一定是人花两相宜——” 王玄之反交于后背的双手一紧,他轻咳了一声,“袁家主有什么不防直言。” 袁青柏‘啊’了声,又‘哦’了声,这才从方才听的话里抽回思绪,大理寺的小仵作如今也太大胆了,虽然男子簪花稀奇,“事情是这样的,寺卿可还记得天工阁贺小郎君的事——” “你怀疑此事与左司郞贺杰有关?”王玄之见对方还是不敢开口,“今夜你可曾瞧见不良帅,本官派他去孙家打探消息了——” 最艰难的部分有人说了,袁青柏再开口也不难了。 “自开工阁纵火案传开,我们两家便吓得要死,哪曾想贺左司郎竟亲自上门,他是来同我们赔礼道歉的,声称不知贺小郎君压迫我儿的事,如今他儿有此一遭,也是命中注定的事,着我们不要记挂在心上——” 王玄之想到在天工阁时,此人表现可是不如此的,家中‘福星’没了,若非有大理寺的人在,他当场便发作了两人,哪里还有后来的事。 “自打他来过之后,我儿就整天疑神疑鬼的,说什么贺左司郞记恨上了他们,会要了他和孙二郎的性命——”袁青柏说到此处,隐隐有些后悔,他不该不在意的,兴许棠儿就不会死了。 “令郎此言,可有什么依据?”王玄之沉吟片刻后问道。 268 鸡毛 袁青柏白眉、白胡子齐齐茸动,很认真的还原当日情形,“那日贺左司郞上门,袁家闹得人仰马翻的——” 上司拜访辖下的一个掾员,出现这种情况,是预料之中的事。不正常的是,承受着丧子之痛的人, 在儿子下葬之后,还上门赔礼道歉,在士林中留下了很好的名声。 长安城说它小,你一日不能尽游,说它大吧,指甲盖点儿的事,如同春风吹醒的草,不消片刻, 传得满长安都是, 此事他亦有所耳闻,却没有放在心上。 天子脚下,每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此类事情,许多人只是听上一耳朵,很快便会被更‘热闹’的消息,吸收走他们的目光。 袁青柏仍有些激动,“贺左司郞亲切的问候了我们全家,带的礼物凭袁家的本事,这辈子都弄不来,足可以见对方的诚意,当时不屈也在,贺左司郞正与棠儿说话时,赞了一句,‘袁掾吏有一个好儿子, 比本官幸运得多。’棠儿当时都没什么反应,待他离开时,好似回头看了棠儿一眼。” “就是那一眼,棠儿当即吓得病了。病好之后,身体也不如从前,整日里疑神疑鬼,可是这都过了两个月了,他还是那样,没什么改变,一直认为贺左司郎要害他,看谁都像是凶手,有一日还将不屈给推下了台阶,幸好台阶只有两三阶,那个眼神我仔细回想过,并无什么杀意在里头——” 王玄之相信他说的是事实,人老成精有时说得没错,但有一点他可能忽略了,“通常一个人针对另一个人,除非他当众表明态度,否则除了当事人, 旁人是很难有感觉的。” 譬如陈夷之之前不满道一, 若非他熟知两人,也很难发现其中的猫腻,袁家主只熟悉自家儿子,是以,容易忽略一些关键的东西。 对方直言不知儿子欺压孙二郎、袁大郎的事,贺杰欺男霸女的行为,作为父亲又身处同一屋檐下,且是贺家‘福星’,更不可能不管不顾,否则也不会养成这般性子。 袁青柏怔住,又听对方问,“除了这些可还有其他的证据,或是发现?”他摇了了摇头,又迟疑的说,“有件事不晓得,是否可疑——” ——— 骤雨初歇,雷鸣渐消。 “寺卿,可以走了?”道一听到脚步声,回身询问来人。 她莲步轻转回身,眉稍微微一挑。 道一在长廊不远处,一只大红灯笼下,灯影随风摇摆,光影下的人影影绰绰,恍恍惚惚的人儿右耳别了一朵大红花,那花红艳美丽非凡,且奇大无比,那张小巧圆润,清秀可爱的小脸,在它的衬托下,更显玲珑。她穿着靛青短打,精简干练,簪着红花,望着他笑。 王玄之顿住了脚步,他认为对方只差一个红盖头了。她竟是真的摘了红花,却不是给别人准备的,只是给自己戴着玩儿的,方才他竟一种看到下水镇新娘真面目的错觉,他揉了揉眉心,许是近来夜间办案多,他有些累了罢。 道一走了过来,“寺卿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她怀疑的看向袁青柏,莫非这老儿单独谈话使坏,弄了什么东西,想要害人。 王玄之望着凑近的那朵‘花’,不自在的牵动嘴角,“不是说给夷之簪的吗,怎么自己先戴上了,这么大一朵花,袁家主他们养起来不容易——” 袁青柏却是想起了他的好大儿,不禁悲从心来,养了二十多年就这么没了,“不妨事的,这花期就在近两日,便会凋谢,便是道仵作不摘,也没用了。” 袁不屈也狠狠点头,“这是风吹折了的,并不是小一哥哥摘的,王寺卿别怪罪她。” 王玄之抽了抽嘴角,他瞥了眼道一,就这么会儿功夫,成小一哥哥了,很厉害么,后者挺直脊梁,得意的看着他,看我厉害吧。 别在她耳上的大红花,此刻更加生动活泼。 王玄之眼底波澜骤生,他的眉目柔和下来。 “袁家近来一切如常,不要做什么反常的举动,”王玄之交待道,又说,“不屈小郎君放心,过不了多久,令尊的事就会大白于天下——” ——— “你你你——” “你什么你,我这样是不是别一番风味,”道一神气活现的,问呆愣在马车旁的钱小羊,还一巴掌把对方指着的手指给打了下来,“你也被本郎君的美貌折服了吧。” 钱小羊摸摸并不疼的前蹄,他有不解,“你是进的袁家,人家里有白事,你别朵白红花,算个什么事儿呀!”为了能好好在长安工,他可是做了不少功课的,当门房礼仪这块钱绝不能输。 如今做不成门房,当个马夫,他也没忘了自己学过的东西。 道一面皮一僵,大意了,她当时只觉得这花好看。 王玄之轻轻的瞥了他一眼,钱小羊浑身绷紧了,“你们上门那人死得肯定有蹊跷,等案子查清了,再正式来吊唁,也不算是对死者不敬了。” “道一你方才在袁棠身上找到的东西呢?”后来谈话袁青柏忘了,但他可一直记得。 道一顿时将大红花的事抛在脑后,将小毕方摸了出来,“小胖子你方才帮我收的东西呢?” 小毕方如今长得油光水亮的,羽毛是越来越漂亮了,仔细看上头好像还有光泽流过,它懒懒的伸了下翅膀,这才张开左边的爪子,“在这儿呢,一直给你抓着呢。” 王玄之:“......小毕方,你再看看,哪一片是?”他艰难的指着那几片羽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在了一处,已经不分彼此了。 小毕方鸟脸一僵,不好意思的说,“呃,那个近来,换毛厉害,这是雏绒羽同小道士给我的羽毛混一起了。”说着说着它的鸟脸竟然有一丝愤怒,“好你个臭道士,趁我睡觉不注意,扔给我一片鸡毛,吾乃九天之上的雄主,你竟将我与地上的鸡,混为一谈!” “我要跟你这臭道士拼命!”它就在飞起来啄人,道一忙说,“思娘会做窝,堪比那高床软枕,回头我请她帮忙做一个——” “看在思娘的份上,原谅你一次!”小毕方重重的哼道。 “是是是,你大鸟有大量,原谅小道人这一回,下次不敢再犯了。”道一拱手作揖,像模像样的赔礼,“那可以把那片鸡毛交给我了吗,我去把这只鸡抓来给你炖汤喝,如何?” “哼!”小毕方扔给了她。 “安道,你瞧!”道一把那片极细小的羽毛,哦,鸡毛交给了他。 王玄之接过就着车上的烛火端详,“此时夜已深,明日交给你一个任务,道一可有把握能做成?”言罢耳语几句,道一的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亮,她一拍胸口,“这事儿我喜欢,包在我身上!” 269 打架 “动作都快点儿,这盆花放在那边——” “那棵常青树再往右挪两寸,对对,就这样——” “还有那棵树,记得把枝修了,小郎君最不喜欢它伸得长,挡住阳光了——” 周管事大早起来, 便忙得团团转,事关重大,郎主前几日便交待了的,他是一点儿也不耽搁,生怕误了贺家的大事,虽然他也有些模糊, 不过听郎主的就对了。 贺杰人都死了两个多月, 近来突然要翻新他的院子,下人有害怕的,也只能硬着头皮,搬搬抬抬,两个小厮扛着一个极重的莲花缸,他们走动时,缸里的水晃起圈圈涟漪,荡起层层莲香。 “你说这人都死了,还让咱们搬这些做什么?”其中一个小厮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 另一个小厮手一抖,险些松了手,他忙稳住心神,心里的手替自己抹了把劫后余生的虚汗,“想死的时候,下次离我远点儿。看在你是新来的份上,我可警告你,主家说什么是什么,你没瞧见管家现在都不敢大声说话,你还敢找死, 就这么一口缸子,咱们努力十辈子都赚不到, 你可别害我。” 对方听到缸子值钱,神情更恍惚了,这个小厮大惊,“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赶紧给我收起那些小心思,你以为最近贺府,为何不断的招进新人吗。” 新人小厮好奇,“为啥呀?” “夜里来我房里,悄悄告诉你!”老手小厮一副过来人的口吻。 新人小厮把荷花缸抓得更紧了,十辈子的工钱都赚不到的宝贝呀,也不晓得他哪辈子有这个幸运,才能赚这么一口缸子,想着手指还摩挲了一下缸子,就听到‘哐当’一声。 这可把他给吓坏了,甚至不敢睁眼看,他今日第一天到府,甚至还没有跟着学高门大户的规矩,就被带到这里,临时充数,开始搬运东西, 本来以为很简单,但经过方才的事,他已经隐隐觉得打碎的,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事。 等了一刻钟左右,也未曾有人来教训他。 新人小厮睁开眼,就发现院子里的人,包括管事的,仿佛画上的人儿,都静立不动了,连手上的东西都来不及放上,一个个的抬头望着天空上。 那里似乎有两个人在飞。 他伸手揉眼睛,不对,是真的有人在飞,然后他又听到‘哐当’一声,荷花缸这回是真的碎了,老手小厮同他裤腿还有鞋子,都湿了大半,但这会儿也没有在意。 天上有人在飞耶! 他们不约而同的抬着头,也不知望了多久,好几个小厮手里的东西砸了一地,也不见他们有人回过神来,周管事及一众小厮心里都有同一个想法。竟然敢有人在贺家的头上动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们目光中露出羡慕的神色,两人的功夫可真俊,都打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他们落下来,而且打得可真漂亮,真要他们形容,就和这满院子的花花草草一样。 天上的人越来越近,两人在空中踢踏着腿,冲对方扑过去,又交错开来。 渐渐的离下面的院子,越来越近了。 一人轻飘飘落在那棵大树上,足尖轻点着树稍,叶子都不曾弯曲,另一人同样落在房顶上,但他将房顶踩在噼里啪啦响,站位能看到屋顶的人,清楚瞧见屋顶上瓦片碎好几块。 瓦片接二连三往下落,砸在下面的屋子里。 “咣当!”清脆的响声,惊动了画中人。 满院子的人复苏了,开始活动酸爽的脖颈。 周管事指着二人,又惊又怒,却是不敢言。 众人这才想起来,有人惊呼出声,“那棵树是周管事让修剪的,还有那间屋子,是小郎君的内室,也说要重新翻修的——” 周管事一抖,这是哪个棒槌,这是生怕对方注意不到地下的人,他吞咽了口,复又仰望长空,却见两人似是在蓄力,瞬间又打在了一起。 房顶上的玄青郎君长枪如龙,气势如虹,直刺树上的靛蓝郎君,后者足尖轻点一片树叶,凌空一翻,转了一圈,躲过这迎面的一枪,同时从靴子里掏出一柄匕首来,以匕身挡住枪尖。 身穿玄青劲装,手握手枪的郎君,猛的收回长枪,冷哼一声,“这回是我输了,咱们下次再比过。” 着靓蓝短打的小郎君,笑眯眯的点头,“下次你功夫长进了,我再用全力与你比划。” 真是气死人啊,院子里看热闹的,还以为又要打起来,那玄青郎君却是点头,“行,你说的尽全力,若是偷偷藏了力,咱们便不是朋友了。” 靓蓝小郎君笑得更欢快了,“哎呀,不良帅今日才当我是好朋友么。” 玄青劲装的正是陈夷之,他舞了个枪花,将长枪背在身后,“想早点儿回去,就别在此刻得罪我。” 靓蓝小郎君便是和他一直不对付的道一,闻言她呆了呆,“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不良帅好生无礼呢。” 陈夷之站在房顶四下望了眼,“你可识得此处是何地?” 道一大惊失色,“兀那贼人,竟将我诓骗出来,趁我在找路的同时,好一个人开溜,借机独占寺卿请的晚饭,其心真是太狠毒了!” 陈夷之:“......”戏太过了! 周管事总算弄明白了两人身份,“不良帅、道仵作,此地乃是永安坊贺左司郞贺府,二位今日来此大肆破坏,敢问是何缘故?” 两眼往下一看,散了一地的花草,以及满地碎瓷、烂泥、还有四下蔓延的水流。同时呆了一瞬,又立刻反应了过来,此人要将所有的事,都推他们身上呀。 道一就开开口辩驳,身边的人抢先开口,“是又如何!怎么的,还敢上门找本帅赔偿吗,他贺田有那胆子,便让他上陈府来找本帅!”陈夷之说完转身就跑了。 她回望了一眼贺府,也跟着在坊间起起落落。 贺府的人全都愣在当场,周管事吼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完好的挑出来。记住这番惨状,是大理寺的不良帅与道仵作所为!” “是!” 270 嗝~ 吉祥酒楼二楼厢房,临市的一面两扇窗户,由里到外被人推开,将下头的热闹尽纳于其间。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随着窗棂的移动,将其主人暴露于人前。 推开窗户的动静, 没有吸引楼下行人的注意。反倒是天上横掠过的两道人影,令他们抬头看得止不转睛。 随后便见二人跃进了那道窗户,方才开窗的郎君,早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颇有兴致的瞧着热闹的集市。 窗户边坐着的那位,是一位朱紫官服的郎君, 想是出了衙门,就来西市了,待看清几人的面孔, 闹市的百姓更加热闹了起来,“又是大理寺卿他们,肯定是哪家又出什么妖怪了,他们这是在捉妖呢——” “你们说那人像不是妖怪?”一人指着一位人马高大,满脸络腮胡的胡人说,“蓝眼睛,还跟土颜色一样的胡子,肯定是妖怪了。” 络腮胡是有功夫在身的,周围的指指点点,他皆能感受到,朝周围的人瞪过去,一脸凶相就露出来了,旁边的人一点儿不害怕的‘哈哈’大笑起来,“妖怪生气咯~~~”胡人张嘴一口胡话,随后扯不太熟练的官话喊道:“卖胡饼子勒~~~” 随着胡人往来于市,长安城的百姓也更加胆大包天。 胡人衣着多开放, 随着琵琶声起,胡舞火辣令人大开眼界,方才还在一起讨论,哈哈大笑的人群,瞬间分散至各个角落,有的挤到围观胡人跳舞的人群中,有的则是去买胡人饼子。 “你二人探得如何?”王玄之推过去两杯方倒好的温水,两人伸出手去拿杯子,却是忽然调转枪头,朝对方的杯子手袭去,又是一番手上交锋,这才老实的端着快凉掉的水,‘咕噜咕噜’大口喝了起来。 “你二人今日快打遍长安城了,明日大理寺处理的不是案子,而是让人的诉苦了——”王玄之又倒了两杯温水推过去,“可以出去打够了再回来。”桌下交锋的两双腿,戛然而止。 道一挤眉弄眼‘嘿嘿’的笑了起来,“安道又不是不知,咱们的不良帅, 那可是需要每日都运动的人,否则再来一次, 旁人笑话的可不止一年, 而是一辈子了,长安城最不缺这些旁门消息,可最喜欢听的还是这些呀。” 陈夷之到口的温水,‘噗’的就飞出去了,他颤抖着手指着得意洋洋的人,“你别太过分了啊,我看着安道的分上,才不下狠手打你的,惹毛了我,看我打不死你。” 道一‘咕噜咕噜’将热水喝下肚,冲他挑衅的挑挑眉,“你来打我呀,我就坐在这里不动,真的很想见识一下,你怎么才能够打死我。” “我死了可没人给你治——”‘痔疮’二字她只做了口型。“你!”陈夷之看懂了,他握着银枪就想戳死对方。 ‘笃笃笃’声传来,剑拔弩张的两人,瞬间正襟危坐,乖巧得不得了,道一的眼神跟着那莹白如玉的手指在移动,她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安道,你也经常外出办案,怎的和其他不一样,怎么都晒不黑呢。” 王玄之:“......” “晒不黑也挺好的,挺有仙风道骨的,和我们道观的供奉的祖师爷,差的只是一把麈尾——”陈夷之正要笑出声,“哪里像夷之,好好一个郎君,长得那么漂亮,精致过人,又晒不黑,比女郎还漂亮三分,长安城连个敢嫁他的人都没有,你看看如今连亲事都没个着落。”他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臭小子打脸不打人,揭人不揭短啊,我那是为我照顾幼弟,万一找个嫂子不好,欺负他怎么办。”陈夷之说得没什么底气,但好在脸皮够厚,倒也没有红起来。 陈舒光皮笑肉不笑:呵呵,我谢谢你呀,大兄! “呵呵!”道一明显不信。 王玄之动动有些僵硬的指尖,“近来不见舒光,他好似也不在道宅,人都去哪儿了,难道半途放弃了拜师学艺——”这是一个好问题,成功将两人带回正轨。 道一也认真在考虑这件事,“我给他布置了一些课业,在不耽搁先生留下课业的情况下,是能完全做好的,他这是嫌弃课业重了,不干了?” 陈夷之见鬼似的看着她,“都是因为你的课业,家里人都被他折腾得不行了。”又特别自豪的说,“二郎人虽然顽皮了些,胜在有耐心,肯下功夫,只要是先生们布置下来的课业,他没有一样会落下。否则他离开学堂去宫里任职,周馆主也不会追着喂饭了。” 炫耀有个好弟弟呀。 “那他人呢,许久不见,去哪里了?”道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对这半个徒弟,关心得不太够,跟着出了一趟城,人不见了都没发现。 陈夷之有些幸灾乐祸,“还不是你们做的好事,孙二牛的儿子,紫樱的妹妹,两人如今都交给了他在看顾,年龄差那么多,也能玩儿到一起,不愧是我弟弟,什么都难不倒他。” 道一眼眸一转,“舒光天份确实不错,一片赤诚之心,这样吧,我给你一样东西,”她说着在黄布袋子里翻找起来,拿出了一纸黄符,“既然他很忙,我这边也落得清闲,你将这张符交给他,双手交十握在手心,能安然睡一晚,我便他两个月的假。” 两人说得差不多了,王玄之又端过去一盘桂花糕,“今日去贺府,可有收获?” 糟了,把正事忘了! 道一瞬间便被咽住了,忙拿手捶胸口,眼泪都快哽出来了,嘴边突然递过来一杯温水,她张嘴便喝了下去,又哽了两下才算舒坦,心口的痕迹仍在,她张嘴便是‘嗝~’ 王玄之掩唇轻笑,“不过是问你贺府的事查得怎么样了,那么着急做什么,夷之你呢?” 陈夷之大脑完全空白的,方才好兄弟喂水,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呆呆的‘啊’了两声,“我没有什么发现,贺府的一切都挺正常的。” “嗝~我觉得~嗝~孙、袁两家都出事了——嗝~贺府翻新院子,这事儿有点儿不寻常——”道一‘嗝’声不停,也没阻止她继续‘膈应’人,“还有贺府里并无妖怪,可是却有妖怪的味道——” 271 在等你呀! “你是说今日虽不曾见到妖怪,但是贺府却有妖怪生活过的痕迹?”王玄之问。 道一忙先运转灵力,调整气息,‘嗝’声太影响她说话了,“对,气味还很浓,萦绕于贺府, 像是久居之怪,而且那气味还很新鲜,应是妖怪刚离开不久,连味儿都不曾散去。” “今日贺府都有什么人离府,你派去的人可有消息?”王玄之又问。 陈夷之点头,“前去打探消息的兄弟说, 今日离府的除了贺田,他要去衙门当差,还有一个车夫,另外还有一个,只要他出门,都会带着的一个门徒,不似府中养成的吏员,倒像是江湖人士,想来是功夫极高之人。” “小毕方说过,那日袁棠身上找到的是一匹鸡毛,但不是寻常的鸡毛,上头有妖怪残留的气息,道一验出袁棠之死有疑,但验尸时其家人在场,时辰不能拖太久,她也只见到袁棠临死,于漆黑的夜色里,留下模糊不清的一幕,从天而降一只大物, 直奔他的眉心——” “死者死因有疑, 袁家近几日都不能将人葬了,这也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王玄之接着分析,“道一说那物从而天降,需得有功夫在身,才有可能办到,且又是妖怪,那个江湖人士很有可疑,我们找个机会探探对方的底——” 陈夷之把玩着手里的黄符,他突然坏笑起来,同两人说,“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衙门里当值的某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定是家里的兔崽子想我了——” ——— “你小子,昨儿个又宿在平康坊哪个窝里了,看看你这深遂的眼眶,迷人的黑圈,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去哪个破庙,遇上什么鬼怪, 一身阳气, 尽归对方了——”陈舒光是个小小的领队, 可不能犯错,他说话的时候,神情语气,都是羡慕得不得了。 同僚见鬼似的望着他后面,“陈队长,我身体不舒服,今晚请假,明日再给你条子,你先准我休息呀!”陈舒光都来不及问上两句,对方拔腿便跑了,“跑这么快做什么,还真当有鬼追来呀!” 有一位好兄弟,还算是有良心,“或许比鬼更可怕,也说不定的。”他伸出手摆在胸前,悄悄的指了指他后面,“陈队长,我们先去巡其他地方了,你也到放衙的时辰了。” 陈舒光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问题所在了,他吞了吞口水,默默念起了清心咒,降魔咒一类的,艰难的转身,待见到身后中‘鬼’,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就这样的情况,他还不如撞个鬼来来得高兴呢。 “大兄,你们怎么来了。” 陈夷之笑得分外开心,“当然是来接你放衙了。” 陈舒光一抖,“安道大哥和小一师父,怎么也来了。” 两人齐声道:“我们也是来接你放衙的,开不开心,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呀!” 陈舒光扯着脸皮笑,“真是太开心了,太惊喜,太意外了!”开心到想死,惊喜到爆炸,意外到怀疑人生。他现在只祈祷三人是才到的,没有听到刚才的谈话。 “不用太感动了,其实我们是想来问你点儿事的。”陈夷之一把揽住其肩,笑得人畜无害,对呆愣的同僚也说出同样的话,“你们路过兵部之时,今日兵部值夜的人,可有放衙了?” 陈舒光的同僚,皆以为他仍惦记着从军的事,不过这也难怪了,毕竟祖上最出彩的,便是名将发家,所以对他问兵部的,倒也没有多想什么,是以,他们肯定的点头,“灯亮着呢。” 陈舒光太了解这三人了,若只有他大兄,事情当然是比较简单的,但多了一位大理寺卿、一位会验尸的道人,呵呵,兵部明日肯定有大事发生,只可惜他还在上值,不能跟着去看看。 “哦,对了,这是道一给你的好东西,夜里你记得抱着睡一宿,只要你撑过今晚,她便给你放两月的假,”陈舒光手里突然多了一张黄纸,不及细问,三人已经匆匆而行。 “陈队长你可真行呀,如今小一师父的东西,长安城中近来好多人明里暗里都想求,人家却是赶着给你送东西,兄长还来探视你上值,你也太幸福了吧。”方才要请假的那个同僚,不知又从哪里钻了出来,望着黄纸流着羡慕的口水。 陈舒光有口难言,他很想将那纸黄符给对方,这分幸福便是不要也罢,而且他总感觉今晚的日子难过了,“是呀,幸福得要死!”他捏紧了黄纸,突然催促起来,“快快快,咱们赶紧巡完这条街,去景福街看热闹,哦不,巡逻去!”同僚被他这变脸弄得一头雾水,却也老实的巡逻起来。 “敢问王寺卿此举何意?”面对三人不请自来,方才放衙的贺左司郞拱手一揖,问出了与陈舒光同样的问题,许是近来失去‘福星’庇佑,他很是不顺,连着眉眼里都是不耐,无奈对方是上官,只得捏着鼻子上前见礼。 王玄之还了半礼,温和一笑,“自是专程在此等候贺左司郎的。” 陈夷之、道一两人也分别上前见礼,后者颔首示意。 贺田有些莫名其妙,“王寺卿寻我当去贺家,怎么的还找到了安定坊来。”他复又拱手一揖,“若是王寺卿无事,下官就先告辞了,家中还有一些锁事,就不奉陪三位了。” 王玄之等人并未阻拦他。 贺田一头雾水的踏入,自家来接人的马车,“你们什么意思?”一道响亮又尖锐的声音,破空而出。他掀起车帘一看,三人是将他放过了,却扣住了自家的门客,双方似是起了争执。 “王寺卿此乃何意?”贺田垂下眼睑,眼底的狠意一闪而逝。 王玄之:“实在对不住贺左司郞,你家的门客,本官怀疑与两桩命案有关,需要他回去协助调查。” 贺田替门客解释,“想来是王寺卿有什么误会的地方了,我贺家的这位门客,花了重金聘请的,他向来只保护下官进出,并未离过下官的身边。” “贺左司郞多虑了,只需要他回答几个问题即可。” 272 鸡翅膀 “那便依王寺卿之意,还请你手底下的人快些,下官有事着急回府——” “贺左司郞有命,怎敢不从——”声犹在耳,两道身影已经冲了出去,直奔那位门客,双双朝他出手, 招招都是找着命脉在打,门客尖叫一声,在地上跺出个大坑来,人已经往后掠出数尺开外。 “王寺卿此乃何意?”贺田指着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两人,“这便是你们说的几个问题,明日下官定要将此事上报,近来那明御史正愁找不着事做——” 附近‘闲逛’的明御史:“......” 明御史暗戳戳的盯着贺田后脑, 心中打翻了无数个小人,这才忍住冲动上去问问,他分明‘日理万机’,什么都要他们御史台盯着,忙得不开可交,怎的就没事了。 他生怕一时冲动,破坏了这难得的画面。 “不良帅伙同道仵作,在景福街上,对贺左司郞的门客痛下狠手,第一招便直取对方的面门,第二招又朝心窝掏去,招招致命的杀机呀。”明御史不懂功夫,摸着半白的胡须,摇头晃脑,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哦不,他是聚精会神的观战,明日的折子, 是要一字不漏的写上去的。 “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有精神, 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搁大街上打架,不像我等,年轻大了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明御史双眼燃着熊熊八卦之火,丝毫看不出他如其所言的年纪大,“如此看来,觉少也有好处的嘛,这般热闹的场面,也能让我撞上了。”他自得的摸着长须,满面笑意的感慨。 门客与两人相距甚远,他终于有空说句话了,“二位是什么意思,再如此,我可是要还手的,伤着了两位,别怪罪我下手太狠了——” 他放狠放的同时,那两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我左(右), 谁先拿下对方, 就算此局胜了,如何?”声至人亦至,数尺距离,于习武之人来说,不过是咫尺之间。 王玄之不甚有诚心的说,“......此法亦是大理寺提问的方式之一,因用得极小,固外界不知,还请贺左司郞见谅。”此言一出,便是车夫都抽了抽嘴角。 明御史:好个大理寺卿,死的都说活了。 贺田下马车,扶着车夫的手一顿:你真当我是第一天到长安吗,连大理寺做什么都不晓得,大理寺如今连刑部的事都管上了,真是忒不要脸了。 他皮笑肉不笑的挥开车夫,兀自站在马车一旁边,后者退恭敬的退下,将马车架好,“如今在长安城中,王寺卿只手遮天,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了,还请不良帅和道仵作手下留情,别伤了我的门客——” “不良帅你看,他什么东西从胸口掉出来了?”道一大声问。 陈夷之长枪如龙,去势如风,枪尖就要往门客的右眼刺去,随意瞥了眼地上不,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应当是他偷了哪家小娘子的贴身之物——” “此人竟还是个惯偷,莫非此次命案,便是由于入室行窃,被主家发现了,然后对主家痛下杀手——”道一一记黑虎掏心,好似要将门客的心掏出来,瞧瞧是个什么颜色的。 门客力战不怠,两个越战越勇。 一方进,一方退。 门客又是一声仰天尖叫,双手伸展轻带其身,往后掠去间似乎有扇形残影,“贺田,你再不开口,今日我就要命丧此处了,这两人来的是真的,他们招招欲取本.....我性命——” 贺田幽幽一叹,极为惋惜的说,“今夜你本不该来此的,王寺卿你是王家子弟,又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在朝中亦能大展拳脚,可惜的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明御史奋笔疾书的手一顿,“嘶——贺田这厮,竟然敢当街斩杀朝廷命官,陈、道二人的功夫,瞧着也不是善茬,莫非他还有什么倚仗不成?”他悄悄的换了块,能够更好的遮掩身形,仍能纵观全局的地盘。 王玄之唇角轻勾,“本官先谢过贺左司郞的夸赞,不过一切未有定数,还请仔细观完这场战斗再说。” 贺田信心十足,“符溪,王寺卿不信你的本事,你且将看家的本领施展一回,好教他们也知晓,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将来做人才不敢妄自尊大,哦不,兴许是做鬼呢——” 门客符溪似是被他一言,揭开了某种‘封印’,他身上的力量顿时暴涨,交战的双方的感知最为明显,他不退反进一步,“你二人的力量、血肉都让人着迷——” 陈夷之握枪的手一紧,“臭小子,这家伙让我想到一个特别自恋,不对,应该是好几个这样的,最后他们无一例外,都以鲜血祭奠了我的长枪,”他爱惜的抚摸了下枪身,“说来也多亏了他们,这杆长枪才会如此的呈亮。” 道一晃出把匕首来,在手上转着玩儿,刀尖流转于各个指尖,“还有我呢,这柄匕首是寺卿给的,被我养得不错,削什么都更锋利了,尤其是这种自大狂人的头颅,斩起来丝毫不费劲。” “你们是真的在找死,本想陪你们多玩玩儿的,但现在激怒了本尊,我要你们立刻死在我眼前。”符溪的力量又是一阵暴涨,“早就这便是了,方才就像个怂蛋,本帅打得一点儿劲都没有,像在欺负小孩子。”他的力量一顿,差点儿走火入魔。 符溪的力量停止了,他一定要打死那个,长得好看嘴又碎的郎君,抬眼却发现,面前只有一个人了,“怎么,不良帅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本帅这叫量力而行,你没打过仗,不明白本帅的运筹帷幄。”陈夷之据理力争。贺田面皮抽动得厉害,若非他不会功夫,定要打死这个不要脸的,还同他站一起,简直连呼吸都困难了。 王玄之示意口若悬河的人,“你看,它好像要过来找你了。”陈夷之严阵以待。 道一却是盯着它,兴奋的叫嚷起来,“方才我果然没看错,你还真是用鸡翅膀飞起来的吧,小毕方竟说对了,你果真一只大公鸡呀。”黄布袋的某鸟冷哼。 273 凫徯 符溪面皮一阵扭曲,它咬牙切齿的说,“本尊是鸟,不是鸡!”气愤非常,却没有立刻向她发动攻击。 道一的镇定,以及另外两人,见到它的原型, 没有害怕的神色,只有意料之中的神情,仿佛早就料到了它是妖怪一般,它心里悚然一惊,“你们都是故意的。” 贺田也反应过来了,他不怒反笑,“王寺卿真是好算计,你们说什么问话,都是借口,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王玄之含笑应之,“贺左司郞乃是朝廷命官,本官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便无权搜贺府,从而找出符溪此人,实在是逼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还请你多多谅解本官的无礼。” “明御史你意下如何?”自认藏得极好,却突然被人点出来,明御史浑身一僵,他努力说服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怎奈那道声音,如影随形,“不良帅你去将老人家请出来,许是蹲得久了,腿麻了。” 陈夷之收好长枪,就往景福街的一角行去, 不消片刻, 他拎着,不对,是友好的扶着一位老人,朝他这边走来,老人也就是明御史,他生无可恋同几人打招呼,“这么巧啊,大家都睡不着,来逛景福街,此地风景确实不错,也难怪大家都来了。” 众人默了默了,御史果然都不同凡人。 王玄之也笑了,“果然巧合,昨夜风大雨急,今朝放晴,弦月如勾,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相请不如偶遇,明御史不若诸位同游, 如何?” 众人又集体默了, 王寺卿也非同凡响。 贺田掀起脸皮看了他一眼,问道:“明御史来了多久了?” “也就比你们早一刻钟而已。”许是跟平日里做的事有关,明御史他十分诚实。 贺田向他行了一礼,“今日是明御史不走运,贺某要对不住诸位了。” 明御史的灰色胡须蠕动,内心的悔恨已经流成了长河,他不该因为老妻嫌弃,他夜里睡觉打呼噜,便一个人跑街上来闲逛,好教对方担心得睡不着的。 “唔~这死老头子又出去写状告人了,但是没有他的床,可真宽敞,真柔软。”某位老老妻翻了个身,占据了整张床的中心,睡得更加的香甜了。 王玄之随意瞥了他们,承诺般的说道:“明御史安心在此等候。”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一人一鸡,哦不,是一人一鸟,道一已经让对方怀疑鸟生了。 “凫徯小鸟儿,这不会就是你的全部力量吧,说实话这样的,还不够我塞牙缝,不过你的肉质好像挺鲜美的,不良帅终于有机会一尝妖怪肉了。”话说如此,她的手上功夫可没停下,又结了一个雷字印符。 明御史左右询问:“凫徯是什么妖怪?” 贺田一知半解,且双方对阵,他自是不会说,另外两人也不晓得,更加不会替他答疑了。 符溪被气得七窍生烟,‘凫徯凫徯’它尖叫着,扑棱着翅膀飞在高中,它一对人形大的巨爪,从天而降,冲对方的脑袋抓去,“臭道士,还我好兄弟谿边的命来。” 道一身影迷雾重重,称形换影间躲过了它的抓捕,吃惊了望向长空,“它是狗,你是鸡,放一起那还得了,每日不得鸡飞狗跳才怪。”她在下方来回奔走,手上的速度更快了。 紫色雷符咒于高空遇上符溪,‘轰’如同烟花炸开,黑色的浓烟升起,不消片刻,旁观的几人,皆是闻到一股,比寻常鸡肉还要香的肉味儿。 “好香呀!”‘咕~’明御史老脸一红,他竟然真的饿了! 陈夷之亦是摩拳擦掌,“终于有幸见识一回妖怪肉了。” 王玄之矜持的点头,“此妖怪的肉,可食之!” 贺田脸一黑,即便没有方才的事,他也要让门客将几人留下,“不过才交手而已,究竟食的是什么,还尚未可知,王寺卿未免太过相信那位道人仵作了。” “咦,黄级满级,本该突破的你,好像遇到什么困惑,迟迟突破不了玄级。”符溪被炸伤,摔倒在街上,道一惋惜它的修为,“你本山间灵物,何苦肆意枉造杀戮。” 符溪盯着大半部分,都被烧焦的肉身,它迷茫的说,“旁的妖怪做的,为何本尊做不得。” 道一摇头,“若是我没看错,你出自鹿台山,《百妖谱》载云:【其上有鸟,状如雄鸡而人面,名曰凫徯,其鸣自叫也,见则......】”有兵,她甩甩头,怎的又有战事,真如此下去,大周早乱套了。 “你修习的功法,与你口中的谿边,还有其他的有所不同,乃是一门类似斋戒沐浴的功法,沾了荤腥,功法就像破了戒似的,再难回到顶峰。它们的功法,与荤腥相融,是以,还会提升修为。” “这并不代表它们做的就是对的。”道一竟然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同病相怜’的气质,他们都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人和妖,被人骗来长安打工的。 符溪呆愣的爬起来,此刻它忘记了身上的痛感,一摇三晃的走着,月光拉长了它的影子,身影格外的凄凉。“所以这才我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的原因。” “对,孙、袁二人罪不致死,他二人余生皆受众生的道德谴责,且此生前途无望,已是有了足够的惩罚,你却夺取了他们的性命,平白坏了自个儿修行的根基。”道一真的在替它可惜,好好的通天大道,就此断绝,若是它心甘情愿的也罢,可这货心性纯善,虽有孽债,根源却不在己。 “是你在骗我?”符溪向前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神情哀恸的看向前方。 贺田眼底闪过惊慌,很快镇定下来,“你莫听这道人胡说,她杀了你们多少同类,如今又用花言巧语来骗你,什么根本道心,她根本就不懂的,杀了这群人,你就是整个长安城第一鸟。” 符溪高大的阴影,笼罩住下方的几人。 它歪了歪那颗与人面的脑袋,“可我觉得,她说得好像是对的,你才是真正的骗了我的人呢。”它伸长脖颈,舔舐着身上的伤口。 “你说——”什么,贺田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惊恐看着骤然放大无数倍的面孔,他此刻根本看不清对方全貌。 274 鹿台山的小白鸡 “爪下留人!”道一忙喊了起来,“你别再杀人了,我可以帮你,一年不行,便十年,终有一日,可以化解你身上的孽债, 你可愿意?” 符溪惊喜的收了一下爪子,“你别激动,是真的,快松一下爪子,人快被你捏死了。”它连忙将面色都快变成黑色的人扔了出去,砸出了不小的动静,贺田白眼一翻, 晕了过去。 明御史嘴角抖了抖, 这妖怪肯定是故意,那是他方才藏身的地方。 “你说的可是真的?” 众人:这妖怪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起码也得将人质抓在手中,好生拿捏一番啊,万一对方说的是骗它的呢,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啊。 “确实是真的,不过你得老实同我们说,你为何要帮那位杀人。”道一指了指地上昏迷的人。 符溪架在众人的高空,它低头说话特别不舒服,遂又变作了那个门客的模样,脸与妖怪时的一样,它的双腿焦黑,也不讲究就随意寻了最近一户人家,斜倚在屋前的台阶上。 “急急,去!”道一以灵力结了‘止痛符’,“你的伤是我打的,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给你止痛,免得你受不了,过段时日便会好了的。” 符溪感受着灵力,它舒服得喟叹出声,“我怎么就没先遇上你呢——” ——— “阿耶,小羊哥,大牛哥它们去哪里了,怎么找不着了?”小小的符溪眼里都是失落,它的好朋友像是约好了,同一天消失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着。 小符溪还不能化人形,只有一张脸是人面,年长的凫徯爱怜的摸摸它的脸,有些不舍的说,“它们两家都搬走了,整个族群都离开鹿台山了,小溪要去找它们吗。” 小符溪重重的点头,“嗯嗯,我想跟它们一起玩儿。” “那你也下山去吧。” “阿耶你和阿娘不陪我去吗。” 两人眼底含泪,“我们年纪大了,不方才出门, 你去找它们吧。” “那我找着它们了, 再回来看阿耶、阿娘。”小符溪没觉得哪里不对,又问,“可是它们去了哪里,我应该怎么样才能找着它们呢。” “它们离开前,好像说是要去长安,听闻那里是人间的繁华地,也是极乐之处,你可以去那里找找看——”小符溪的阿娘不怎么确定的说。 道一嘴角抽了抽,长安要是有嘴,一定不想再开口说话,简直是无语至极呀。 就连当初她也是奔着人多、热闹,才决定到长安的,到了地方之后,确实挺‘热闹’的,不止人多,妖怪更多,人与妖之间,闹出来的事,更是热闹非凡。 “第二日我便下山了,临行前阿爹教了我幻术,能将人脸变成鸟脸,这样就算走在路上,人类也只当我出哪家出逃的鸡,可是出了鹿台山,我才晓得人和妖怪,生活方式很是不同。” “他们不止当我是鸡,还想吃我,幸好都是凡人,我躲过一劫又一劫,还有一次有两户人家,都说我是它们家养的,拒不相让,村长倒是长得慈眉善目的,但这老头子坏得很。” “你们知道他说什么吗?” “他摸摸发白的长胡子,好像特别公平的说,‘既然你们都说是自己家的,但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不如一人退一步,将这只鸡切成两半,各得一份,岂不是皆大欢喜。’” 众人皆是抽了抽嘴角。 明御史眼睛却是突的亮了几分,心里的小人,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将符溪说的事,一字不漏的记下来,再交给他的好阿弟,明家又一条生财之道啊。 “人类真是太恐怖了,我只能躲进附近村子的山里,一面学习人类的生活,另一面又不断的修行,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我终于可以变化人形,当一个‘正常人’去生活了。” “经历一番波折,最后还是拿到了过所,可以光明正大的去长安了。”众人眉眼俱是一跳,按这只小鸟的智商,恐怕不止一番波折那么简直,道一更是无语,怎么又是过所上吃亏,“人类需要过所便罢了,你们妖怪想去什么地方还不简单。” 小符溪惊疑不定的看向她,“你是真的能帮助我,修为没有作假吗。”道一磨磨牙,“要不要再试试,你的肉香令不良帅的口水都滴出一条渭河了。” 他赶忙说,“长安城中有圣人,各城池守门者,其身正者,一般魑魅魍魉,若无过所,很容易吃亏的,只要和人群接触过的妖怪,都会明白这个道理。” “如此说来,本事差点儿的妖怪,只能去深山野林啃树皮咯。”道一摸摸下颌,“小白,你立了个大功啊,我就一直觉得奇怪,你们变个样貌哪里不容易了,怎的还过得这般艰难,原来天道很是公平。” 符溪变小白,它惊喜的问,“你怎么知道,其他人还这么称呼过我。” “咳,你是如何遇到贺田的?” “入长安城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此人,他见我有功夫在身,答应只要我帮他做事,就帮我找小羊哥和大牛哥的,可是一直都没什么消息,哎,长安城可真大呀!” 关于这点,道一深有同感,“那你都杀了几个人?” 他掰着受伤的爪子,先弹一根,又数了一根,“就这两人,之前都是护他的安危,来杀他的倒是不少。” 王玄之审过那么多犯人,即使此妖怪犯了杀人罪,他仍有些不忍心的别过头去,“明御史你也看到了,此妖怪心性纯善,若无我等在此,贺田只怕要让他大开杀戒的。” 明御史听得正入迷,闻言想也不想的点头,“王寺卿说得在理,这小鸟岂止纯善,简直是纯白啊。” “因此是我们间接救了你一命。”王玄之声音放缓了几分。 “嗯,本官在此先行谢过诸位。”明御史只求快结束谈话。 王玄之愉悦的笑声传来,“既然明御史也承认,可要记得回报一二呀。” “什么!”终于从梦中醒来,明御史猛的扭头。 “咔嚓!” 275 整个一小白群呀 明御史整张脸疼得变形了,他龇牙咧嘴的喊道:“救命,我的脖子扭到了!” 陈夷之将银枪交给好兄弟看管,他十指捏得咔咔作响,就朝着明御史的脖子伸去,后者想摇头,又是一阵抽气声, “我不要这个臭小子,他这哪是治人,简直要命!” 反正已经上了一半贼船,明御史索性破罐破摔了。 妖怪是他们引出来的,没有他们惹事,哪有后来一连串的变故, 他还平白无故欠了份‘救命之恩’,这分明就是我打你个半死,再把你治活, 再索要报酬,他能有好脾气才怪。 道一只得放弃,再问贺田的事,“我来吧!” 她指了指王玄之,“这位是大理寺卿,你应该认识的!” 符溪点头,“我之前见过几次!” “既然认识那正好,关于贺田的事,我也不懂,你知道什么都告诉他,”道一向它保证,“寺卿是个很可靠的人,我相信他,希望你也能信任。” 符溪:“你是个好人,你相信的人,今后也是我相信的人。” 明御史艰难的翻了个白眼, 难怪这傻子,被贺田卖了还数钱,就这不够二尺远的智商,若是遇不上明主,迟早被人拆吃入腹,吞得骨头都不剩下。 翻个小小的白眼,扯到了脖颈的筋肉,他倒吸一口凉气,“臭小子,赶紧过来,人命关天的大事要紧!” 道一不再耽搁,立刻过来替他检查,“你这伤没什么大碍,只是扭到了手少阳三焦经,疏通便好了。”她一手在其耳侧,另一只则在颈上,灵力顺着丝竹空直达关冲,丝线般的灵力,如鱼得水, 通了对方的经脉。 片刻后,明御史又是那个,上窜下跳, 灵活的小老头儿,得意的动了动脖子,他甚至感觉到脑子,比以前更加清明,他觉得明日的折子,铁定出彩。 道一收回双手,略微调息,“明御史脖子的问题不大,就是这肝火有些旺盛,年纪越大,越要爱惜身体,夜里早些歇息才是。”明御史脸一僵,他哪里年纪就大了,分明还能再替大周做事五百年。 又听她说,“熬夜伤肝,白日你还要同人攀扯,肝火大动。”他脸又一黑,什么叫‘攀扯’,他做的是替朝廷检举蚊虫,流芳千古的事。 道一还在说,“照这般下去,日子久了,其他脏器也容易受到影响,会导致一个人的脾气越来越差,极小的事也能生很大的气。” 明御史都快发作了,瞬间就没了脾气,他感动得老泪纵横,“小友乃是我明镜的知音呀,想从前我也是一名俊俏小郎君,脾性出了名的好,十里八乡都来找我说亲——”道一尴尬的听完老御史的桃花史,又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世人误会我久矣,真当我是了御史,脾气才不好的。” 他‘呜呜呜’的哭了几声,忽然委屈的说,“还有他们两位,也来欺负我小老儿,分明就是他们惹的妖怪,和我谈什么救命之恩。” 躺着也中箭的陈夷之:......老子什么话都没说过! 道一和气的小脸一变,“方才我是货真价实的治了御史,还附赠了你养生之道,救命之恩,还请你涌泉相报!”小毕方刚想偷溜出来透口气,见识一下又是哪个妖怪被收拾,指不定能吃两口,闻听报恩两字,颜色巨变,灰溜溜的滑回了袋子里。 明御史目瞪口呆,好个道貌岸然的仵作。 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竟一日连遇三位。 陈夷之心中万奔腾:他不知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背着手苦大仇深,“本官乃是当朝御史,道仵作可不要太过分了。” “便是陛下也没有理由,懒别人的救命之恩吧。”有恩当场报,道一才不讲那套,助什么有缘人,他们师门没这规矩,银货两清,才是正道。 明御史第一万次后悔,他今晚应老实在家。 “说罢,需要老夫做什么!”明御史脑海中已经补了千万余字,怪只怪对方救了他的命,绝不是王玄之巧设罗网,失足老人不慎踩中,也不是不良帅的银枪亮堂,道仵作功夫高明,医术更是深得他心,兴许—— 道一迷茫了,“不良帅咱们救明御史,用意何在?” 陈夷之摇头,“安道没说,一会儿问他。” 明御史一口老梗住,不是,这大理寺是一傻傻一窝? 王玄之正好过来,“明御史如实上报,无须隐瞒即可。” “夷之你去把小羊叫过来,我们带着符溪和贺左司郞一块儿离开,”他情真意切的问明镜,“明御史可要一起离开此地,马车——” 明镜重重的哼了声,本着有便宜不占乌龟蛋,况且他还要给阿弟采集灵感素材,这多好的机会,可不能损失分毫,“本官要回去歇下了。”直到此刻他也反应过来了,如实上报,妖怪符溪之,亦要事无巨细,最重要的是,王玄之想要查贺田。 钱小羊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他才不想看小道士抓妖呢,每回都有种自己被驾火上烤的错觉,仿佛下一刻就轮到它了,此时它驾着马车,从另外一道街赶来。 “小溪弟弟?”钱小羊使劲儿揉揉眼睛,这才高兴的说:“真的是你!” 钱小羊见到昔日的好友,它没有立刻飞奔过去,而是老实的先停好了马车,见王玄之颔首,这才蹦哒着过去。 符溪也怀疑自己眼花了,它努力揉着眼睛,“莫非我要死了,竟然出现了幻觉,我看到了小羊哥。” 道一终于想起她忘记什么了,“鹿台山上,兽多?牛、羬羊、白豪,只因两只不在一个山头,我竟没想到它们可能是认识的,羬羊之间是可以串门的呀。” 钱小羊看到他的伤惊呼,“你怎么也来长安了,什么时候来的,还有谁打伤的你。” 符溪低下头,“我是来长安寻你们的,可是我一直没找着你们。” “如今符溪是大理寺的犯妖,你们还是不要过多接触。”王玄之提醒两只。 钱小羊颤抖着羊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276 帮忙 “......那贺田仗着刚下山的妖怪纯善无知,便欺骗对方为自己卖命,眼看他指使妖怪杀人的事瞒不住了,他竟一不做二不休,竟是想要了老臣,还有王寺卿三人的性命,简直令人发指——还请陛下令严办此人!”明御史‘刚正不阿’的禀告了事实, 还表达了他义愤填膺的想法。 李尚书简直没眼看,戏太过了啊! 圣人手里手里把玩着一方镇纸,手上传来的触感,使他不由自主的摩挲,“王爱卿是说,这贺田收了天工阁的贿赂,替那妖怪在办事?”他没理会明御史的, 反倒是大理寺查出来的事,令他更加在意。 王玄之恭谨答道:“陛下, 天工阁并无此物,但无论从材料,或者雕琢手法,皆与奇趣居里的物什能对得上,虽然那掌柜黄梁烧毁了部分证据,但余下的便能证实下臣所言。” “玃如死后,刺杀贺左司郞的人也消失了,更加证明下臣所言非虚,想来那妖怪只是为了吓唬他老实办事,否则凭那玃如的实力,他早该不存在了,而火烧贺小郎君,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 李尚书出列道:“启禀陛下,老臣想起来一件事,那贺田的官,有传乃是通过‘特殊手段’,方才能入选前朝的朝廷, 兴许这便是他‘官运亨通’的理由。”他一面说心里也冒着冷汗,庆幸他前朝时不该拿的,去岁已经‘送出去了’。 圣人将镇纸交给了身边人,张德躬身双手接过,‘蹬蹬蹬’下了台阶,将东西交还给了王玄之,“彻查贺田过往犯的事,查明真相,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众臣齐声拜服。 “贺田是否收受贿赂,王爱卿带户部的人前往,清点其库即可。”这是要抄了贺左司郞的家,有部分朝臣此刻看王玄之的眼神,那是相当的微妙。 大周朝的臣子,多是前朝臣子,只有那等坏在明面上的,才会被直接处置了,王玄之自己便是前朝旧臣,但对着昔日的同僚,他下起手来丝毫不软。 他们不禁在想, 下一个又会是谁? ——— “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张德唱喝。 “王爱卿留下。”朝臣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单这份荣宠,短时间内,别想越过去了。 王玄之随之到了两仪殿,又从袖子里掏一物,“当初王荣散播在长安城中的不实流言,经此次查实,与贺田亦有干系,只不知他为何如此做,线索就此中断了。” 圣人接过那份密折,面上浓云密布,“此二人其心可诛,王爱卿要查清背后,有无人指使,若无此事到此终止,若有......你应当知晓如何处置。” 王玄之复又行一礼,“下臣明白。” ——— 王玄之带着不良人,还有户部的两位吏员,拿着新旧朝下发的清单,一笔一笔的清点贺家库房里的东西。 周管事满心悲凉的候立一侧,昨日他在府中等候主子,打算狠狠的告一状,难怪不良帅走得那般干脆,‘毁坏’了贺家的东西,连个赔礼道歉也无,一身风气荡然无存。 ‘嘶’户部的吏员,不小心揪掉了两根胡须,激动的指着被抬出来的大物,“竟然是灵壁石,此石瘦漏皱透,石质坚硬,敲之铿铿然......” “上好的徽州歙砚......” “极品白玉观音......” 贺家库房的东西一件件盘查,与新旧两朝不合时宜的物件,都要记录在案,此库里随便拎出去一样,都不是贺田应该的拥有的,清点的吏员,点到最后已然麻木。 “将贺府管事的人员,一并带回大理寺分开审讯,余人皆在贺府听候传唤,此案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擅长离开,否则以同谋罪论处。”王玄之一声令下,蒋七等人蜂拥而上。 距离袁大郎案已过半月,今日是审判的日期。 袁青柏甩开孙子的手,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盯着跪了一地的犯人,于袁家来说,庞然大物的贺家,一朝瓦解,如日升日落那般简单,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他一定要亲眼看见,那颗心才能落到实处。 袁不屈又伸手过去扶好他,“阿翁,这一切都是真的。” “案犯符溪本是鹿台山上的生灵,受人类诓骗,犯下杀孽,此妖并无杀人动机和目的,按人间《大周律》二百五十六条谋杀人判,其属过失杀人,当减免刑罚,可以铜赎罪。” “犯官贺田主谋杀人,虽未亲自动手,袁大郎之死乃是其人授意,属造意者,按《大周律》判,造意者,谓元谋者屠杀,其计已成,身虽不行,仍为首罪,其人斩刑!” “更有收受贿赂,判其家产充公......” “从犯周某,判其......” 钱小羊的一颗羊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它的好玩伴,可以不用死了。 符溪却是叩首问,“王寺卿,我在贺府并无薪水,他替我找小羊哥哥他们,便是报酬了,我没有铜能赎身,可还有其他法子。” 众人:好个实诚的妖怪,好个奸诈的贺左司郞。 钱小羊警惕的捂紧了钱袋子,要不还是让寺卿判斩刑吧,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呢。 王玄之考虑了一下,“你虽不是主动杀人,但杀人乃是事实,若无赎身之物,本官便改判你流刑,你可服气?” 钱小羊来不及阻止,那符溪已然同意了。 “将所有案犯押入大理狱,等候发落!” ——— 子时,月黑风高,大理狱。 符溪是单独被关起来的,他正在休息,突然之间,动了动耳朵,立刻坐起身来,“王寺卿你终于来了,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说了!” 同行的两人震惊了,“安道你何时教它的!”随后便想起景福街上的事,“莫非是半月前,你在审问它时,便已经想好了半月后的事?” 王玄之毫不避讳两人,“夷之、道一,我之前派出去的人打探消息的人,有一人的处境极为危险,晓风在外面接应,但我还需要一个‘身家清白’,‘性子纯白’的人去接应,如今有妖怪也可。” “符溪,你现在还可以后悔,选择拿黄白之物赎身,因为本官对你们要面临的事,也只有几分猜测,并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王玄之给了他最后的机会。 符溪却是问道一,“你真的能帮我们吗?” 道一点头,“待时机成熟,我会送你、钱小羊他们,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小道士信你,我便不惧。”符溪说,“王寺卿有事尽管吩咐。” “你去了那边,只需要听那人的话,他说什么你便做什么,旁的什么也不要做。”王玄之一面说着,一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画纸来,“记好他的相貌,这便是你需要帮助的人。” 好奇凑过去的两人,大吃一惊,“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