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锦绣》 分卷阅读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1.建宁二年 --> 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古老的京城被这场一望无际的大雪披上了银装,满眼都是刺眼的洁白,美丽的有些不真实。王淳呆呆的跪在阴冷潮湿的青砖上,膝下的湿冷透过厚厚的棉裤一点一点浸着他的身体。虽然这里火烧得很旺,王淳还是没来由的觉得一阵阴冷。 他偷偷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腿,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不知多久了,王淳抬头看看窗外,日光倾斜。今天清晨,族叔反常的催他多吃些东西,族婶也拿出一身不那么破旧的棉衣给他换上,这从未有过的待遇让九岁的王淳有些受宠若惊,然后便是随着族叔七拐八绕的来到了这里,族叔吩咐他跪在这里不得乱走后,便跟着一个人进到后堂去了。 于是王淳就这么跪着,大堂里一直有人来来往往,却没人过来搭理他,所有的人都似乎习以为常的忙着自己的事。王淳很想趁没人注意站起来走动走动,他抬头四下看看,正对上一个老兵的眼睛。 “小孩儿,”老兵笑着招呼他,眼睛眯成一条缝,“跪那么久,不累?” 王淳看看老兵,点点头:“累。” 老兵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脸上的皱纹似乎笑得更深了,“累你还不起来?” “我叔让在这跪着。” 啪!旱烟袋轻轻敲了下王淳的脑袋,“你叔让你跪你就跪着?看着挺聪明一孩子,怎么这么老实?” 王淳很想辩解两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老兵招手让他过去,给他一杯茶。王淳跪了这半日,又冷又饿又累,见到热茶才觉得口干,也顾不上说谢,几口喝光了,老兵见他这副样子,呵呵的笑了,又给他倒了一杯。 随后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无非就是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今年几岁可曾读过书这些问题,王淳一一答了,及至说到父母双亲,王淳摇摇头:“不记得了,”又想了一想,道:“我只知爹爹是在熙河战役里没了的。” 熙河战役是什么战役,王淳不知道,这话是他懂事以后族叔教给他的,说是为人子当记得的大事之一。族叔说的时候神情严肃,王淳听得却心不在焉,小小的他很难理解父亲、战役、大事这些词语,也不明白为何要祭奠尊敬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打懂事起就住在族叔家里,和几个弟弟一起长大,族叔家人口多负担大,族婶少不了会为柴米油盐每日念叨几句。在这么一个大家子里,王淳聪明的养成不争辩的性子,却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老兵没理会王淳在想什么,只是将熙河战役几个字反复念了几遍,又上下打量了王淳几眼,问道:“你说你是京城人氏,你爹的名讳是?” “姓王讳森。”王淳知道,一定要这样说才是为人子的礼数。 老兵点点头,望着王淳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他伸出手摸摸王淳的头:“还真是老王的儿子……我和你爹当年是一个营的,都在宋将军帐下,我也是打过熙河的。” 王淳未及答话,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族叔同着一个官模样的人一起走了出来,见到王淳站在那里,他族叔忍不住就要呵斥几句,却被那官模样的人给制止了。 先前同王淳说话的老兵见那官走过来,却没站起来行礼,只是呵呵笑道:“老侯,今天可巧了,你猜他是谁?他是老王的后人!” 姓侯的笑了一下:“早知道了。”拉过王淳上下看了一看,又让王淳跳了几下,点点头:“果然是个好苗子。”说完,他一边拍了拍王淳的肩,一边扭头对王淳的族叔道:“孩子交到我这,家里尽管放心。只是军中有军中的规矩,非初一十五三节,无事不得返家,若是犯了军规,我也一样要罚的。” 王淳的族叔点点头:“这个晓得。”又对王淳道:“淳儿,以后就跟着侯、顾两位大人好好学着,勤练武艺,图个上进,日后也好光宗耀祖。” 王淳点头应了,眼看着族叔与二人又是一阵寒暄,然后族叔告辞离去,王淳本能的就要跟上,却被姓顾的老兵一把拉住,族叔最后朝他挥了挥手,王淳一个激灵,才知道离家的日子开始了。 20.计计攻心 --> 三月十八日,司天监上表言:“尾宿星南落,苍龙尾斜,主孟夏之月太子婚,吉。”文宗大喜,命卜筮、奉制问名、龟筮请期……一通折腾下来,承启大婚的日子便定在了四月初十,时间紧任务急,直把礼部官员忙了个四脚朝天。 承启此时已回到了禁中。他这次微服出访带回来的诗词墨宗颇得文宗赏识,承启又将桃花诗会上诸士子的话细细讲了一遍——当然,话中真假已不可考,便是诗词亦有一多半是承启自己写的——文宗听得甚悦,承启趁机又把王淳一番夸奖。恰巧承康也在文宗处问安,听得承启果然是在前番日子出了禁中,心中不由一动,又听得他夸王淳就留了意,待到听完,联想到那日街上所见情景心里已猜到八九分,承康便故意笑道:“难得此人武艺又好,人又老实,二哥何不将他升为舍人?值夜轮省更加方便。” 他的本心却是歪的,以为承启是打算将王淳收进宫中,便先替他找个方便行事的理由。谁知他这是自作聪明了,别说承启没有这份心,便是有也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禀明文宗。一言既出恰恰触动了承启心事。 从民间回来后的这些日子,起初一切都好,但随着承启即将大婚的消息传出来,他和王淳之间就开始变得十分别扭。 俩人都没有提大婚的事,承启依旧早出晚归处理他的政务,王淳则依旧值夜轮省守着庆宁宫后殿。有时候承启回来后乏极了,便唤王淳进去给他揉太阳,王淳的手劲依然恰到好处,但却谁也不肯说话,常常揉着揉着便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种时候王淳一般便会告退继续去执勤,承启也会唤太监进来擦干身子回到床上休息。关于那个铺了红砖小路的院子,那一夜的风雨,那满眼的桃花还有那天晚上回来时满天的繁星,承启不愿再去回想。他的时间不多,已经过去了的事便过去吧,他的眼睛只能往前看。 吕莞儿快要入宫了,她将是目前他政治上最重要的一步棋。他的理想,杨衡的抱负,王淳的命运……甚至这天下千万人的命运都将系在这个弱女子身上,绝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王淳近日的平静和沉默让承启有些忧心,这个男人的情感太过深沉,这样的情感一旦迸发就像炽热的火焰要燃尽一切方肯罢休,承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因此才会在文宗面前一力保荐,试图让他得到文宗的赏识,暂时远离庆宁宫和未来的太子妃,然而承康轻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 轻巧巧的一句话却将他剩下的举荐生生堵了回来。 承启看了承康一眼,承康意有所指的朝他眨眨眼,承启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二人告了退,一同离开文宗寝宫的路上,承康便趁机道:“二哥,你要大婚了,那些事上也得注意些。” “那些事?”承启不答反问。 “呵呵,那个王淳嘛。”承康笑道,“刚才你跟父皇保举他,难道不是想借机收他做个驾前承奉的人?”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也值得你冲我使眼色?”承启不慌不忙的笑道:“这话你是打哪儿听来的?宫里的嘴真是越发杂了,好好一件事传的都不成个体统。王淳的才能眼下朝廷正可以倚重,我对父皇提起他也不过是本着爱惜人才的心,想让他去做个都指挥使,或是参军虞侯守卫国土,总好过在禁中做这个侍禁卫。” “啊?”承康听得目瞪口呆:“可……可……” 他本来想说可你们在大街上那算怎么回事?碰到承启的眼神才好容易把这句话咽回去,这话绝对是不能说,但这里面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他也不敢再往下问,只讷讷的跟着承启,也懒得分辨是在往那个方向走,兄弟二人边走边说着话,承启又问了问他最近的功课学问,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庆宁宫前。 庆宁宫殿前,王淳正穿着一身侍卫衣服,焦急的张望着。 “哎哎,二哥,那个人是王淳吧?”承康瞬间把刚才承启的眼神抛到九霄云外,遇到绯闻另一主角让他感到非常快活。 承启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个人不是王淳又是谁?他觉得太阳上一阵抽痛,勉强答道:“是他。”此时他倒不好教训承康了,否则反显得自己心中有鬼,只好见机行事。 “叫他过来!”承康十分积极。 承启没办法,唤了个小太监过来,吩咐道:“去唤王侍卫过来,就说庆国公有事找他。” 小太监答应着刚要去,却见王淳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了。承启又觉得一阵晕,好好的你过来干什么?!添乱吗? 承康却搓着手满脸兴奋。王淳走近,发现承启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的唤了声殿下,承启勉强应了,王淳还没来得及向承康行礼就被承启冷冷打断:“什么事这么急?” 王淳看了承康一眼,他不知该不该说。这动作落在承康眼里又多了几分暧昧,承启十分不耐:“直说吧。” 王淳才道:“方才殿下刚走,便有人送了十数个少年来,说是……服侍殿下的。” “噗嗤!”承康已经忍俊不止的笑出声来,待到看到承启的眼神才慌忙假装咳嗽了两声掩饰。 “送回去!庆宁宫也开始随便进人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承启面色十分不善。 “可……可他们说他们是吕大人府上的。” “他倒贴心。”承启冷笑,“女儿还未嫁过来,倒送来堆娈童。好个读圣贤书的正人君子!” 承启正在气头上,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他这话其实是冤枉了吕宗贤,吕宗贤再如何也不会拿爱女的幸福去博自己的政治前途,况且宫里才开始传的流言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传到他耳朵里,送这些少年过来的却是承康。 承康转转眼珠,嘻嘻笑道:“依我看,若郑重其事的送回去,传出去恐怕要损了皇家体面,不如先假装收了,派个妥贴人暗暗嘱咐下吕相莫要做得太明显,这些人么……二哥随便赏给侍卫们便是了,毕竟比外面买的贴心。” 承启眼皮一跳,狐疑的打量着承康:“你倒知道贴心了?” 承康心中暗自叫糟,承启太精明,自己一句话就被他听出破绽,他忙嘿嘿傻笑道:“我……我不是以前试过么。” “哼。”承启冷哼一声,转头对王淳道:“既然庆国公这么说了,不如直接都送给庆国公,也省了分的麻烦。”他已经隐隐约约感到此事不对,平时承康见到他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哪会像今天这样一直没话找话的跟着他回庆宁宫? “我……我可不要。”承康连忙拒绝,开玩笑,让唐胖子辛苦挑了半天的少年自己再带回去?那这钱不就白花了?他还想做垂死挣扎:“吕相疼女儿,才会这样……” 女儿二字一出口,承启立刻想到了还未入宫的吕莞儿以及他对王淳的种种顾虑。他心念急转,抬手止住承康的话头,对王淳道:“把那些少年叫到前殿,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姿色,可入得了我的眼。” 庆宁宫的前殿里,正站着十二个白衣少年。 承启逐一扫过他们的脸,每个人面容都尚称得上清秀,但……他心中满是不屑,不柔不媚,姿色可比之前抱过的差远了。 一抬头却看到王淳的眼睛正定定的望着其中一名少年,承启心头一紧也跟着看了过去。那少年不过中上之姿,气质却十分恬淡平静,亦是细长的眉眼如水的眸子。他心里略一盘算,已经猜到这些人绝不是吕宗贤送来的了。 八成是承康在捣鬼。 他目的何在?难道只是单纯要看我笑话?还是要搅了我的婚事?还是说……他故意选这些容貌和我仿佛的少年送过来,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针对王淳? 不过不管承康目的如何,他都必须应对。 就让我将计就计吧。 定了定心神,承启看向王淳:“我大婚在即,宫里不宜再留这些人。既然庆国公如此说了,王淳,把这些少年连同我宫里那些以前伺候过的一并带下去,告诉殿前司卫队,有看着合适的就留下来自用,不合适的送他些钱让他回乡罢。还有……” 他走到那名王淳注意的少年面前,用力抬起他的下巴,少年睁着一双惊慌的眼睛畏怯的看着他,那清秀的眉目正与自己仿佛。承启只觉得心头一阵苦涩,他终于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旁人都唤小人阿九。”少年嗫嚅着答道,却是一口柔软的苏音。 承启点点头,将少年的下巴松开:“王淳,阿九以后就伺候你吧。”他停了停,又道:“你一向忠心不二,我今日禀明父皇,特赐你京师宅院一所,有司处已备好地契文书。” 言毕,也不管承康还在那里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头也不回的进后殿去了。 承康独自一人往宫外走,他心中十分疑惑,难道那一日的事真是我想错了?二人不是那种关系?承康忍不住用扇柄敲了敲掌心,一声长叹:“难啊。” 2.羽林军 --> 侯、顾二人都是好人。 侯大人是录事,管着招人的事,顾老兵是兵曹,管管操练的事,二人都是没品的小官,但人缘却都不错,起码王淳感觉的出来,和二人打招呼、招呼喝酒的人一直很多。 王淳其实算不得入了军队,他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 年纪不够。只是侯顾二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一个九岁的孩子,就叫他跟着兵士一起操练武艺,吃住也跟在军中。好在王淳年纪虽小,个头却足,拿着比他还高的长枪也能有模有样的挥舞几下,看得顾老兵不住的点头。 武人天生喜欢武人,尤其是王淳这样的壮小子。一来二去,过来指点王淳的人渐渐多了,王淳也不多话,甭管日头多高多毒,谁教他什么他就练什么,更惹的那班爱人才的时不时露两手绝活儿教他,王淳照单全收,练的一丝不苟。也不知是由于勤学苦练还是因为真有天分,没过两年,一般的成年士兵都不是王淳的对手了。 每天吃饭睡觉练武艺,王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有时候会到听周围的人闲了聊天,什么保家卫国什么光宗耀祖。有人看到王淳就故意逗他,问他将来想不想当大将军,王淳憨厚的笑笑不答话,就又有人教他想当大将军要如何如何,一顿口水好容易说完,王淳还是憨厚的笑笑:“我觉得现在这样儿就挺好。” “这孩子没野心。”有一天,顾兵曹听说了王淳的故事,和侯录事闲聊时说。 “嗯。”侯录事看看在校场上挥汗如雨一丝不苟的王淳,叹口气:“是个傻小子。” “我看未必。”顾兵曹笑眯了眼:“他心里有数。” “有数归有数……”侯录事道:“老顾,你说咱俩还能上战场不能?” “咱俩一把老骨头,上战场让人杀?”顾兵曹指指王淳:“以后战场是他们这种年轻人的喽!” 侯录事点点头:“年轻人也要好将军带着,才是一支雄兵。” “是是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顾兵曹笑着附和,突然明白了点什么,诧异的看着侯录事:“老侯,你难道是……” 侯录事不置可否:“我只是觉得这么个好苗子,若是当了兵,遇到个不懂打仗的将军,可惜了。” 顾兵曹摇摇头:“说不过你。”抬手向王淳招了招。 王淳早看到侯顾二人在那边说话,只是军中规矩森严,侯顾二人没有叫他,他不能过去。现在一见顾兵曹叫他,忙放下武器跑了过来。 “侯大人,顾大人。”王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对这两位一直照顾他的人,他一向尊敬。 “好小子!”顾兵曹笑着比划了下:“三年前你才这么高,现在快赶上我了。” 王淳呵呵的笑了笑。 “王淳,现在武艺学的如何了?”侯录事在旁边开了口。 王淳一呆,比起顾兵曹的不拘小节,侯录事似乎总是显得有些严肃,他忙恭敬答道:“岳氏长拳已经练熟了,刀、枪也都习过。” “嗯。”侯录事点点头,眼睛瞄向他右手虎口:“你是惯用刀的?” “是。” “打一路长拳我看。” 王淳听得吩咐,忙朝二人行了个礼,便在校场上演练起来。他下盘功夫扎实,步伐极稳,兼且年纪小动作灵活,出拳又快了几分,一路长拳打的也是虎虎生风,不多时拳法使完,侯顾二人看王淳脸不红气不喘,忍不住心里都暗暗点头。 侯录事却不赞好,只淡淡道:“校场上的功夫你学的不错,明日带你去个地方,学学另一门功夫。” “是。” 王淳心里纳闷,扭头望向顾兵曹,却见顾老兵正冲他微笑眨眼,他心里隐隐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但人家不说就不问的性子让他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第二日王淳醒的绝早,他惦记着侯录事的话,知道今日有事情,却不知道什么时辰去哪里。呆坐了一会觉得无聊,就跑到校场上把岳氏长拳又打了一遍。 练完拳金鸡报晓,王淳练的起劲,擦了擦汗取过刀又练了一圈刀法,还有点意犹未尽,正想着要不要再试试前几天田老七说的那套三十四路咏春拳,就看到一个小校一边喊着自己的名字一边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小校已是找王淳找了一大圈了,直到有人提醒去校场上看看才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老远就看到王淳在那正练刀,喊了几嗓子,王淳练的专注,压根没听见,恰好刀法练完,这小校才少走了点冤枉路。 王淳跟着小校急急忙忙的往侯录事的办公衙门赶。进了大堂看到顾兵曹也在一旁,正等的有点发急,侯录事见他一身臭汗也没说什么,只问了句大早晨起来就练?就吩咐人带王淳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倒是顾兵曹在后面一迭声的催他快点。 洗了澡换了衣服出了衙门,顾兵曹骑马,王淳和侯录事乘车。王淳想问问侯录事这是要去哪里,侯录事也只是摇头,只告诉他到了那边说让他如何就如何,不要多话。 恍惚间,王淳想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临出门时族叔似乎也是如此一番嘱咐,他禁不住皱起眉毛,默默的望着车窗外陌生的街道。马车每拐一次弯,他便在脑子里做个记号。马车七拐八绕的走了许久,王淳脑子里的路也变成了一团乱麻,正在暗恨自己不中用,听到侯录事淡淡的开了口:“王淳,你可知羽林军?” 王淳愣了一下,羽林军是皇城的禁军,驻扎京师,是所有军队之首。在军队里生活了四年的王淳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望着侯录事点点头。 “羽林军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保护皇城,保护皇上。”王淳不知道这么答对不对,但这已经是他知道的全部了。 侯录事点点头:“还要保护皇家的血脉。” “嗯。”王淳点点头。他很希望侯录事把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侯录事却不再开口,只是若有所思的在想着什么。 马车好不容易停了,王淳和侯录事下了车。顾兵曹马快,已经栓好马迎了过来,旁边跟着个衣着光鲜的人,王淳也不知该如何行礼,正犹豫着,侯录事走了过去,朝那人拱手行礼:“见过程中郎将。” 程中郎将笑着点点头受了他一礼,口中道:“难得,难得。”视线转向王淳:“这大概就是老顾说的傻小子了?” 王淳慌忙学着侯录事的样子行礼,程中郎将笑眯眯的止住他,上下一打量:“果然人才难得。” 四人一同往里走,侯顾二人把来意说了,程中郎将捻捻须子:“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转头看看王淳:“你二位老弟托的人,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这孩子么……”沉吟了一下,将王淳叫过来,笑眯眯的问道:“你记性如何?” 王淳想了想,却不知道怎么答,只得照实说:“拳法要四遍才能记个八成,刀法只要两遍。” 程中郎将笑了笑,又问:“见过的事,忘得快吗?” 王淳又想了想:“若是不练,刀法和拳法都会忘,练了的话就忘得慢些。” “常与人说练武心得?” 王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 淳认真想了想:“都是别人教我。” 程中郎将点了一点头:“今日来,你可知为何?” 王淳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侯录事说带我来学功夫。” “服了你了侯老弟,哪里找来这么个傻小子!”程中郎将笑着摇头,又看向王淳:“孩子,今天你见到的事,你记在心里,见过的人,全部忘掉,以后也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他们,能做到吗?”他指了指侯顾二人。 王淳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侯顾二人脸上都有点紧张,眼神却殷切,恨不得他赶紧说能,王淳犹豫了一下,问道:“若做不到呢?” “若做不到,你现在就回去,否则只会害了你自己。” 王淳低下头想了一会,抬起头望向程中郎将:“我能做到。” 3.见到的事,遇到的人 --> 其实事情不难,王淳想。 程中郎将听到王淳的回答后就命人带他下去换衣服,有别于厢军连颜色都不那么统一的军服,换上的这一套衣服做工精细,还有韧革制成的皮甲保护着颈、心口等几个重要的部位。王淳穿上十分合身,换好衣服后去见三人,三人看到王淳英姿勃发的样子,相视一笑。 王淳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手脚不禁局促起来。 程中郎将对王淳道:“等会你跟好我。”朝侯顾二人抬了抬手,带着王淳往里面走去。 王淳没想到里面会有这样大的庭院。 一进又一进,满眼都是绿树红墙琉璃瓦,一队队与自己装束仿佛的士兵来来回回的走着,不像是操练倒像是巡逻,王淳随着程中郎将走到一个小门前,早有一队士兵候在那里,程中郎将命王淳站在他们中间,往门里递上个腰牌,又与门里边的人寒暄了几句,里面递出个腰牌,王淳注意到这个与刚才的腰牌已经不一样了。 于是又往里走,里面的院落更加开阔,绿树中隐隐可见亭台楼阁,此时正值春天,各色各样的鲜花争奇斗妍的开着,王淳一样都不认识,也不敢走过去细看,他眼睛紧紧的追随着程中郎将,任由那不知混合了多少种花香的微风拂过脸颊。 渐渐的开始遇到人了,穿着奇怪的衣服,细声细气的和程中郎将打招呼,这时候队伍会停下,王淳也跟着停下,远远的似乎传来女子的笑声与琴声,但仔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王淳想那大概是风声。 随着队伍走了好长时间,王淳的心情从最初的不安慢慢变成好奇,这个地方很美,长这么大是第一次遇到过这样的美景,这里的味道都很好闻,与永远弥漫着黄沙的校场不同,这里一切都是淡淡的,温柔的,使人迷醉。一路上,王淳注意到每一段路都有士兵守卫,那些守卫的士兵木头人一样立在那里,看着他们一动不动的样子,王淳又觉得还是可以恣意流汗的校场上更自在些。 男儿的汗,不是太阳晒出来的。 随着程中郎将走了很大一圈,王淳发现队伍已经开始往回走了。对于和自己一同行走的士兵们来说,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巡逻,此时人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轻松,王淳心里却有些恋恋不舍,他努力看向远处的亭台楼阁,希望能把这美景多记住几分。 “啊!”一声尖叫突然响起,紧接着又是一声:“来人啊!有刺客!” 刺客!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程中郎将更是脸色大变,一手按着刀柄,一手招呼着:“快!快!!” 士兵们人人警惕,王淳也跟着紧张,一队人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迅速跑去,远远的便听到金属撞击的声音,大家都知道目标就在眼前,已经有士兵忍不住把刀抽了出来。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坐在石桌上,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正在那玩得开心。 见到众人围了上来,那孩子狡黠一笑,扔下手中的短刀,哈哈大笑:“我赢了我赢了,五妹,我赢了!” 王淳才注意到旁边有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只是刺客在哪? 小女孩噘着嘴,声音里还有几分奶气:“赢了就赢了么。喏,这个给你了!”说完回身就走。 王淳这才明白,被耍了。 程中郎将面色也很不好看,却只是嘴角抽了抽率先跪下,众士兵也唰拉拉跪倒一片:“见过四殿下!” 那孩子大模大样的一挥手:“免礼,你们来的很快,我会上奏父皇,父皇自会有嘉奖。” “谢殿下。”众人答谢的声音倒是整齐。 王淳随着众人在一片武器碰撞声中站了起来,程中郎将刚要告退,只听得一个声音轻飘飘的飘了过来:“承康,你又淘气了?” 眼前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名少年,八九岁的模样,穿一件杏黄色的衫子,眼中是如水的沉静。王淳呆了一呆,却见刚站起的众人又齐刷刷跪了下去:“叩见太子殿下!” 那少年温声道:“程将军免礼。”程中郎将站了起来,王淳偷眼看众士兵,却没一人敢动。 少年又道:“你们也都起来吧。”众人这才谢了一声恩,陆续站了起来。 少年脸上是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四郎顽皮,为难了程将军,将军莫要放在心上。”一面望向早在旁边噤声的淘气孩童:“承康,此事你要上奏父皇?” 承康嗫嚅道:“我……我……”一面说一面身子扭动着往后退,似乎恨不得立即逃开。 少年叹口气,摸摸弟弟的发髻,温言道:“身在皇家,岂可话同儿戏?”一手拿过短刀,“连端睿都知道这个道理,承康,你不如她。” 王淳与众人一同看着这杏黄衫子的少年和颜悦色的教育弟弟。看他笑容温润如三月细雨,吐出来的词句却让淘气的孩童也顽劣不得。 教训了几句后,少年才似想起还有旁人在场似的回头朝程将军微微一笑,一双眼把众人挨个扫了一遍。王淳正有些出神,被他拿眼一扫,心里突突乱跳,连忙收敛了心神,与众人一起低下头。 只听他道:“诸位有公务在身,还请自便。”又向程将军点了点头,才携着弟弟的手,朝红墙后走去。 一场风波无惊无险的平息了,所有人心里都长出一口气,回去的路上步履如飞恨不得能早点巡视完了回去交差。出了角门递了腰牌,众士兵自行散去,王淳跟着程中郎将,又穿过几道门,还没进中厅,就看到侯顾二人迎了上来。 王淳来不及和二人打招呼,就被小厮引到偏房。自己来时穿的衣服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王淳脱了革甲,也依样把它们叠好摆整齐,拿着自己的衣服略一犹豫,便麻利的换上了。 出去时候,侯顾二人正和程中郎将说着什么,见到王淳出来,三人便停了谈话,程中郎将笑眯眯的问王淳:“里面可有趣?” 王淳看看三人,道:“您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 说过,见到的事记住,不能说。” 程中郎将脸上笑意更浓,不住的点头:“好孩子,见过的人要忘掉。” “是。”王淳答道,却不由想起那个身着杏黄衫子的少年。少年的相貌他根本没敢仔细看,只记得他有温和的声音和一双沉静的眼眸。 这大概就是忘掉了,王淳想。 回去的路上王淳一直在想这一日的事情,他虽沉默却并不傻,早从众人的态度和对那少年的称呼猜到了今天去的是哪里,见到的是什么人。这一天里,遇到的是之前十三年平静生活中从未遇到过的事,记住……忘掉……王淳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头沉重无比。 侯录事好似累了一般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王淳的困惑他看在眼里,心里却很是高兴。孩子,这日子你当然可以继续单纯的过下去,只是你必须知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不那么单纯的生活。刀枪,棍棒,武艺,功夫都不过是工具,如何使用它们,却在人。 王淳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侯顾二人都有些失望。 他仍旧沉默着练习他的拳法、刀法,一如既往的刻苦勤奋。二人苦心谋划的教育在王淳身上似乎没有产生丝毫的影响。王淳守住了他的诺言,那一日的事从不曾提起,让二人想探究也无从下手,只能在一旁默默的摇头。 王淳十六岁了,是可以入伍吃军粮的年纪了。 侯顾二人私下商议,这样也好,傻小子就是傻小子,羽林军牵涉到太多的背景和秘密,傻小子在里边也未必快活,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到战场上一点一点的去挣军功,以傻小子这刻苦拼命劲,相信当个校尉不是难事。 二人商议定了,有一天就把王淳叫到跟前,说了这个意思。 他俩本以为王淳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已经不知不觉长得人高马大的傻小子低着头咬着嘴唇想了很久,抬起头说出的话却是:“我想去羽林军。” 侯录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王淳咬着嘴唇又答了一遍,顾兵曹忍不住了:“小子,你想好,羽林军那地方……” “想好了。”王淳答道。 “为何想去羽林军?”侯录事到底比顾老兵多个心眼,他知道王淳不是个有野心的人,羽林军更容易升迁这一点,对别人来说是诱惑,却吸引不了王淳。 为何想去?王淳脑海中浮出一件杏黄衫子,衫子主人的脸却是模糊的,王淳记得那一日,这少年说“承康,你不如她。”时温和的声音,他忍不住想微笑,却总算想起自己现下是在答两位恩人的话,忙垂下头不答话。 他脸上一霎时的微笑却没逃过侯录事的眼睛,那是只有已经恋爱、或是渴望恋爱的年轻人才会有的笑容。侯录事恍然大悟:“你是觉得去了羽林军,将来可以讨一房好媳妇?” 好媳妇? 王淳没想过这个,但本能告诉他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再说话。 侯顾二人相视一笑:“老喽,老喽!到底是少年人!”看向王淳的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慈爱。 顾老兵笑道:“好孩子,想的对!讨一个好媳妇,生一个胖小子,你爹在泉下有知,必然也会高兴。” 侯录事也笑道:“羽林军确实比厢军薪俸要多些,将来娶个能持家的,教教孩子读书认字,考个功名才是正途。” 王淳觉得他俩越说越远,想解释几句,嘴唇动了半天到底没说出话来,俩人以为王淳害臊,又把他好一顿取笑,才放他离去。 羽林军……好媳妇……回自己宿处的时候已是傍晚,王淳苦笑着摇摇头,若说只是因为想再见那个人,两位恩人还会这么欣喜吗? 承启。建宁王朝的二皇子,现如今的太子殿下。 这三年来,王淳听说过不少有关这位太子殿下的传闻。 说他为人谦和进退有道,博览群书精通典籍,每日承欢父母膝下,以身作则教育弟妹……总之全是好话,建宁朝的军士百姓都相信,皇帝若有一日大行,这位太子继位后必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这一夜,王淳做了一个美妙的梦。 他梦到承启穿着一袭杏黄色的衫子站在他面前,此时他刚刚演练过最拿手的拳法。他听到承启的声音含着微笑:“你叫王淳吗?好身手。” 4.承启.幽兰 --> 王淳成为羽林军中的一员并没有什么□折。 程中郎将早就对这个沉默的少年印象颇佳,保荐的时候说了他不少好话,负责此事的人见王淳身材魁梧身手敏捷,也就顺水推舟的给了人情,王淳作为新兵,开始了为期半年的操练。 羽林军中规矩极多,不许高声谈笑,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抱怨……种种规矩让新兵们在初期都有些不适应。王淳一贯沉默寡言,这些规矩对他来说几乎没有影响,他默默的把规矩一一记在心里,默默的听从长官号令,很快,负责训练新兵的左郎将就注意到这名认真踏实的新兵,对他颇为赞许。 半年训练结束后,新兵的人事进行了一次大的调整,所有新兵都被打乱重新分到各禁军队伍中,王淳被分到北衙禁军中,军号神武,为殿前五军第一军。 从此王淳便开始了每日巡视的枯燥生活,也是到了这时候,王淳才知道,仅北衙禁军便有六千人,而自己所在的这一支也有一千人,除去上岗守夜的那部分兄弟外,每日足有五六百人昼夜不停的巡视着整个皇城,所有人都在谨慎的保卫着这座建宁朝的权利核心。王淳在巡视的途中偶尔会走神,这么多天了,每日三次巡视,却从未遇到过承启,甚至连承康也仅仅遇到过一次,那一次一队人向他跪下行礼,承康也只是淡淡说了句免礼就背起手往后走,不复以前的顽劣张狂。王淳默默的看着他走远,突然就很想问问他承启现在在哪里。 承启现在搬到了庆宁宫,他虽很早便被封为信国公,但文宗对这个儿子极为看重,一定要亲身教导,因此虽然按惯例修了府却一直没有搬出宫。倒是和他一母所生的承康早早搬了出去,只在每日晨昏定省时才会进宫。巡视的羽林军只走外苑,王淳那唯一一次巧遇承康,就是在承康出宫的路上。 王淳却不知道这些,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承启是太子,将来一定会继承皇位,皇帝总是要在这宫里住,这么一想,王淳便觉得,只要每日踏实做事,勤练功夫,再次见到承启只是时间上的事情。 在庆宁宫居住的承启再也想不到,在这重重宫墙包围着的某个角落,有一个叫做王淳的羽林新兵一心一意的想要再次见到他。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承启喜欢读史籍,不用太傅吩咐,只要有时间,他便捧着史书细细的看,史书看多了就去看战国百家,再从这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 里面仔仔细细的学习做帝王的学问。诗词歌赋他从来不屑一顾,帝王不需要这种娱人的东西,承启将那些诗词背得熟透也不过是因为文宗喜爱。 文宗的偏爱,有多少是因为这些诗词,承启心里很清楚。 眼看着承康、承煦一日日的长大了,这两个弟弟都很聪明,以前一个淘气一个贪玩,心思都不在读书上,如今就连文宗也常夸他俩长进不小。那个位置有多少人眼巴巴的望着?承启心中冷笑,将文宗那些后妃的名字在心里挨个又念了一遍,好在如今母后身子健康,多少能打消了那些人的念头。 伺候承启的宫女、太监都知道自己这个主子年纪虽小,心思却是深不可测。好在这位太子御下一向是恩威并施,如不犯大错轻易倒也不会责罚,但所有服侍的人心里都清楚,这种宽仁很难说究竟是出于太子殿下本心,还是仅仅作为一种博取文宗好感的政治手段。 因此偌大的庆宁宫虽然贵为太子居所,伺候的人也很多,平日里却总是显得冷冷清清有些寂寞。 承启的解释是喜欢安静不好奢华,这解释曾让文宗大为赞许,却也颇为慈爱的教导他应懂得怡养心性,少年人便该有个喜欢热闹的性子,承启认真听了,隔日便抱了一张瑶琴,请了个琴师学起抚琴来。他本来天资聪颖,又是一心刻苦要学,加上有人指点,不多日,一曲水仙操便弹出几分味道来。 文宗爱琴。事实上,只要是和艺术文学有关的,这位建宁皇帝无一不好。这一日文宗信步走到庆宁宫,恰巧遇到承启弹琴,文宗未进殿门便止了步,细细听了一阵,对身旁伺候的太监笑道:“这曲水仙操倒弹得好,最难的那几处,难为这弹琴的处理的如此巧妙。” 及至得知是承启所奏,文宗还有几分不信,于是承启又告罪坐下,焚香净手,将水仙操又重弹了一遍,文宗合着眼睛听他弹完,将承启叫到跟前,笑道:“非是胸中有真情怀者,再弹不出这样的曲调!” 这句话被身旁的太监听了去,又被偷偷摸摸的传入了后宫妃嫔的耳朵里。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后宫出奇的平静,文宗一句话,轻轻巧巧便堵住了时常在皇帝面前暗示承启虚伪的那些人的嘴。 承启手里抚琴,心里却在盘算着这些事。算算后宫平静的也够久了,那些不安分的人绝不肯如此便善罢甘休……细长的手指熟练的抚过琴弦,流畅的乐音从指缝中滑出。他们的下一步是什么?才学、人品、口碑甚至是父皇的偏爱自己都在众兄弟之上,除非……心里一个激灵,抹向徴位的手劲便有些不稳,只听铮的一声,丝弦生生断掉了。 承启呆呆的看着断弦,却听到殿门口传来哈哈的笑声,他忙循声望去,只见文宗正从殿前走了进来。 承启忙迎了上去,口中称父皇便要施礼,被文宗一把拉住。文宗携了他的手笑道:“这曲幽兰可是新学的?方才朕听了好一会,开始却还好,中间部分便有些粗糙,想是皇儿还不够熟罢?” 承启笑道:“正是新学,让父皇听到,儿臣心中实在惭愧。”又道:“可惜丝弦断了,不然儿臣正好向父皇请教。” 文宗摆摆手笑道:“朕俗事太多,哪里弹得了此曲?皇儿若不是太子,以后也必能因琴而名动天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承启心中一个激灵,脸上却笑道:“父皇曾教导儿臣怡养心性,孩儿才学了这一两曲,终是不敢忘了本分的。” 文宗点点头,父子二人又说了一会琴艺,承启又拿出新写的词请文宗评点,趁着文宗心情大好,承启便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近来读诗词,偶然翻到前人所作的一首《剑器行》,里面提到舞伎公孙大娘作剑舞,一舞下来有江海凝光的气魄,儿臣心驰神往,可叹眼下宫中舞伎虽多却无人会作,此绝技怕是要不得见了。” 说完便捡着《剑器行》里的句子背了几句,他记性十分好,又故意念得激昂,当背到“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时,文宗也忍不住点头道:“好一个绛唇珠袖两寂寞!” 承启趁机道:“儿臣心想,若是由懂武艺的人教导舞伎,不怕不能重现当日公孙大娘舞剑的盛况。只是……” 文宗正捻须微笑,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忍不住奇道:“只是什么?皇儿但说无妨。” 承启笑道:“剑者,兵器也。儿臣只怕这些舞伎坏了宫里的规矩。” 文宗笑道:“这又是什么大事!皇儿却说中朕一件心事。”他望向承启:“朕时常想,你是个喜静的,连带着你这处的宫人也都不爱走动。庆宁宫虽说不甚大,角落却多,皇儿到底是朕的储君,因此朕也曾想着在此处加一队羽林军,却又担心扰了皇儿的清静倒教皇儿怪朕。” 此话一出承启心里大喜过望,他兜兜转转的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也无非就是怕有刺客想要多些人手保护,现在文宗居然亲口说出来了,承启忙跪下道:“这是父皇的恩典,儿臣怎么敢怪父皇?” 文宗叹道:“你性子一贯温和孝顺,就是心里有什么不快,也从不肯让朕知道,这份体贴朕心里明白。” 一面说一面将承启拉起来,“朕三个皇儿,论才华、见识、胸怀,承康承煦皆不及你,这些年朕明里暗里看着,你样样皆好,只是性子太过内敛,时日久了必会心思劳烦以至伤身,因此朕才教导你怡养心性,是教你凡事都可与人商量,莫要郁积于胸。” 承启抬起头,一双眸子波光粼粼:“父皇的苦心,儿臣明白了。” 文宗欣慰的点点头,又安慰开导了他几句,才道:“隔日朕便令羽林军分五十人过来你这里,皇儿若有事,直接差遣他们亦可。” 承启应了,又谢了恩,将文宗一直送出庆宁宫,才退回殿内。 这等于父皇在表示可以给自己一部分兵权,承启想。五十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护卫是绰绰有余了,难得的是“差遣”二字以及这从未有过的先例。承启知道自己太子的身份因文宗这一句话又稳固了几分,文宗是在安自己的心……不对!父皇为何要安我的心! 承启被脑中冒出的这个可怕念头惊得一个哆嗦,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自己拥有的除了太子身份,剩下的也只有文宗的宠爱,而这份宠爱文宗要是收回也只在一念之间……父皇没有必要令自己安心……想通了这一点,承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现在愿意相信文宗这样安排仅仅是出于父子天性和对他的疼爱。承启突然觉得有点好笑,看过了太多帝王心术、政治倾轧的历史,他已经有些分不清哪些关怀是出自真心,哪些只是因为利益。文宗的储君……还能有谁?承康还小,承煦贪玩,就算有什么阴谋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 ,也不会选择在此时发动…… 5.羽林军与政治 --> 文宗要派羽林军保护东宫太子的事情,在朝野上议论纷纷,但在羽林军中,却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朝堂上,各派大臣不得不重新评估承启的政治分量以及接下来产生的一连串政治影响。以尚书右仆射吕宗贤为首的保守派诸大臣这几日上朝都是春风满面,话里话外都透着喜气;而以三司使杜醒为首,支持承康的改革派诸大臣虽未露出颓态,但人人心中都为接下来的变化感到惴惴不安;以枢密副使吴均为首的中立派隔岸观火不发一言,摆出一副仅听命文宗的姿态;最高兴的是哪一派都不站的御史台,不停的有御史揪着各种小毛病弹劾三司文宗档案管理混乱,借以做每个月固定的御史功课,把杜醒忙了个焦头烂额。 所有人都清楚文宗在表明一种政治立场,杜醒心里也清楚,如非必要,他绝不会在此时抛出反对意见来换皇帝的白眼,只是这种军权的调动等于在昭告天下新党政治前途的灭亡。杜醒逐一扫视了朝堂上的诸公卿,最后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吴均,他相信若是让旧党在朝堂上大权独揽,枢密院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吴均和他的枢密院,是此时唯一一个在利益上可以合作的势力。但吴均老神在在的微合双眼,对杜醒求救的目光似乎全无所觉。 “老狐狸!”杜醒在心中暗骂一句,事已至此,他不能不站出来说话了,杜醒轻咳一声,刚要出声,身后站出一人,慷慨陈词道:“陛下,这不合祖制!” 杜醒大喜,定睛望去,却是新近被提拔入京师的御史孙修。杜醒忍不住心里暗笑一句毛头小子,面上却不动声色。 建宁朝的御史品秩虽低,但在朝堂上的说话却是极有分量的。御史作为皇帝制衡百官的工具,不在二府三司管辖之列,皇帝为了制衡百官,故意对御史台十分优容,御史进谏弹劾公卿,赢了便可在政治上更进一步,输了也不过是挨皇帝一顿骂,最多给个罢官的处分,却能换得“不畏权贵”的美名。因此有许多新入御史台的小御史眼馋御史中丞的帽子,常常在朝堂上揪着公卿们做文章以博得皇帝的政治好感,在杜醒看来,孙修也无非是其中之一。 不过不管孙修目的如何,杜醒心里都很高兴,他淡淡的望了一眼御史中丞王确,心说你的人既然来出头,且看你如何收场。 王确的心里已经把孙修骂了一百八十遍了。 官场十余年,王确看的明白,御史御史,无非是皇帝的工具,能否升迁全在皇帝一念之间。身为御史就要学会揣摩皇帝的心意,但又不可做的太露骨,省得被政敌扣上“希合上意”的帽子。在御史台呆了四五年的王确在这一点上极圆滑,新旧两派都恨他恨的牙根痒痒,却又偏偏挑不出他什么错处,没办法,谁叫弹劾你们就是人家的职责所在呢? 这件事王确不打算掺和,皇帝的心意如此明显,再反对就是自己抽自己的嘴巴,他乐得看新党的笑话,不管是承启还是承康即位,新皇帝总会需要御史台,对于自己的前途,王确是没有太多担心的。 于是王确假装没有听到孙修的慷慨陈词,把视线投到了尚书右仆射吕宗贤身上。 吕宗贤自持身份,绝不会与孙修正面冲突。保守派在建宁朝里根深蒂固,吕宗贤的弟子、门生在朝堂上不计其数,他不说话也自有人站出来。果然,另有一名中年官员立刻讥讽道:“祖制祖制,且请教孙大人,如今我朝的制度,哪一条是尧舜时的古制?” 吕宗贤眉毛皱了皱,这是在玩偷换概念了,可惜手法相当拙劣。朝堂廷辩,要的不是说服政敌,而是看哪一派的言辞能打动皇帝,他抬眼看文宗的神色,果然,文宗听到此言,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对于保守派来说,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说话。文宗虽然对政务不那么勤勉,却始终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皇帝。不管反对派如何反对,文宗既然会将此事放到朝堂上讲,都证明皇帝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吕宗贤有理由相信,即使保守派不表明立场,皇帝最后的决定都会令自己满意。 吕宗贤决定以退为进。 他轻咳一声,诸人见他准备说话,议论的声音便都小了几分,吕宗宪几步上前,奏道:“陛下爱惜储君,心意甚嘉,但依老臣之见,此中还有一事不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谁也没想到,支持承启的吕宗贤会在此时公然站出来表示反对意见。 吕宗贤笑了笑,诸人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继续道:“陛下为万民之主,理应为天下臣民之表率,对待诸皇子更不可厚此薄彼,依老臣浅见,若单为储君准备护卫,恐招致天下人议论。” 文宗愣了一下,却不由点点头。他倒不是没想过这一层,不然也不会仅仅给承启那边五十羽林军,只是没想到这五十人的安排却会在朝堂上引起如此大的风浪。 “……如此便不妨庆国公府、礼国公府也各安排五十羽林,以示陛下爱子的拳拳之意。”吕宗贤不紧不慢的说道,眼睛似有意似无意的瞟了一眼杜醒,笑了一声:“一百五十人,所费不多,料想‘计相’杜大人也不会反对罢?” 杜醒掌管三司,等于是掌握建宁朝的财政事务,“计相”这个词也不是白叫的。 杜醒心中叫苦,吕宗贤这老狐狸等于是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了,眼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到他身上,眼巴巴的等着他表态。杜醒思来想去,若是再反对未免太不识趣,好在如今皇帝愿意一碗水端平,不如先答应下来,待此事过去后再以花费、管理等诸多名义裁撤掉这批额外的军队,何况他也没有太好的理由去反对。 于是杜醒点点头,干巴巴的回了一句:“臣无异议。” 他没有了异议,吴均却不高兴了。 吴均不满的看了杜、吕二人一眼,心想你二人达成了利益一致,却要牺牲我枢密院了? 建宁朝的枢密院执掌军政大权,拿到皇帝的诏令后甚至可以不通过中书省直接发兵,中书对此颇有微词却又无可奈何。因此一直以来,吴均和执掌中书的吕宗贤都是面和心不和,无事时也要别扭一下。皇帝调用禁军,这本不是什么涉及枢府权威的大事,然而这提议从吕宗贤嘴里说出来,听在吴均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吴均却不好再说什么了。刚才朝堂上议论纷纷的时候他不表态,现在中书和三司达成一致后他再出来反对无疑会让皇帝对枢府不满。吴均不屑的在心里撇撇嘴,把这笔账暗暗记在了吕宗贤的头上。 一场勾心斗角的廷议在各派都做了妥协后取得了政治上的微妙平衡。文宗见到这些重臣都不再反对,龙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 颜大悦,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朝堂上的公卿们吵嘴的事并没有传到羽林军中,甚至连皇帝要调部分羽林军去保护承启的事也只是停在了高级将领这一层。谁都知道,护卫东宫是件不可多得的美差,抛开地位这一层不谈,单单是太子即位后,作为东宫旧人能得到的好处就足够令人垂涎了。 碍于军规,羽林军中的将领无一例外选择了沉默,暗地里却在派人多方打探,试图知道皇帝的心意以便早作打算。 诏书下来的极快,护卫东宫的人数从之前的五十人增加到八十人,另有二百人分别护卫庆国公府和礼国公府。文宗不是傻子,他已经意识到过早表明政治倾向已经引起了朝堂的不安,是以在与枢密院吴均商议后,特意增派了庆国公府和礼国公府的护卫人手。 吴均在拿到诏令的时候心中冷笑,保守派高兴的太早了,皇帝显然不愿意因此事损害新党的利益。 朝局又显得诡谲莫测起来。 诏令下来后,羽林军的将领们在欣喜名额增加的同时又在盘算着哪些位置可以由自己安排,谁想半日后便有太监来传文宗口谕,此三支队伍因性质特殊,故其中护卫不得由将领挑选推荐,单以武艺选拔人才,比武时间则定在三日后。 口谕传下来了,羽林军众六千余人欣喜、抱怨的皆大有人在。欣喜的人高兴这次人人都有机会,抱怨的人担心技不如人惨遭淘汰。大家又都同时想起“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老话,登时平日里略显寂寞的羽林军校场上,一时间人声鼎沸,王淳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可以练习拳脚的位置。 他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却也有些担心。万一选不中呢?就算选中了,会不会分到别的队伍中去?王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索性头一歪,呼呼睡去。 6.武无第二 --> 选拔的正日子来的很快。 一大早吃过早饭,羽林军的士兵们就被他们的长官们带到了校场上,大家都知道选拔要开始了,忍不住个个精神抖擞,恨不得皇帝能从人堆儿里一眼把自己挑出来,谁想到站在校场上后,长官们便离开了,另来了七八十名军官打扮的人,也只是让他们一百人一组分开站好。军官们离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见有其它人过来。 刚开始大家还站的笔直,一两个时辰过去了,随着日头越来越高,这些平日里日子舒服的羽林军中有很多人便有点受不住,渐渐的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窃窃私语的议论中去。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见这么小声议论也无人来管,胆子就更大了,索性开始谈笑起来。站的久了,大家都挺累,说笑放松一下,等会比武也能拿个好名次。 也有人不肯参与到这谈话中去,王淳便是其中之一。倒不是说他不屑与其他人聊天,实在是因为一来不善言辞,二来那些士兵们聊的话题无非是女人、钱财。王淳在女人的经验上可谓一穷二白,钱财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个大子,就是想说也插不上话,何况以他沉默寡言的性子,闭着嘴巴还能更自在些。 等待的时间最是无聊,先前聊天的人中有几个索性坐下,又有胆大的摸出色子来。当兵的见了色子比见了酒还要命,立时便围了一圈人过去,吆五喝六的声音不绝于耳。 赌虽赌,这些人却还记得军中规矩,于是单挑了几个人去望风,望风的人四处绕了绕,发现其它队伍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反正长官也没来,就是玩玩也不妨事,再说了,今日不是比武选拔么?这么一想,许多人都放下心来,玩得更加洒脱。 王淳作为一个特例,一直傻乎乎的在那杵着,有好心的就过来招呼他:“大个儿,歇会吧?” 王淳摇摇头,他不觉得累。自从进了羽林军,他的练武功课就没一天放松过。在那旖旎的宫殿中整日巡逻不是王淳想要的,只有在校场上,他才能找到之前心无旁骛的感觉。 王淳很怀念这种感觉,他是一个凭着本能和直觉去做事的人。顾老兵就总是叫他傻小子,久而久之,王淳也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好用,在想不通什么问题的时候,王淳一般就不去想了,他会去练武,一圈刀法或是拳法练下来,看着汗水一滴滴的洒到脚下的黄土里,王淳发现自己会突然明白很多事情。 这两日,王淳脑子里总在想着承启,他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那袭杏黄衫子,王淳曾想借着练武把那颜色从脑海中赶出去,却悲剧的发现自己失败了,如今站在这校场上,脚下踩着黄土,头上顶着烈日,王淳合上眼,以前那种心无旁骛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他慢慢睁开眼,心里是出奇的平静,这两天烦躁、不安、患得患失的感觉消失无踪。王淳想明白了,承启是太子,他是羽林军侍卫,他要做的只是保护他。 所以如今他才会站在这里,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王淳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听到哐的一声锣响,队伍前面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年轻军官,原本还玩得高兴的士兵慌忙收色子的收色子,掸土的掸土,稀稀落落的重又站好。 看着诸人手忙脚乱的样子,那军官冷冷一笑,手中马鞭一指,立时便上来几个亲兵,把刚才赌得高兴的几个人用绳子捆了拖了出去。 “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军官冷冷的念了一遍,又道:“方才议论者,自己站出来领六十军棍!”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几个人便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那几名亲兵也不言语,推倒便打,棒子落下去哎呦声不绝,一时竟是无人敢吭声。 军官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有人被他盯得不自在,不自觉的低头躲他的视线,那军官也不点破,马鞭在王淳身上指了一指,又点了其余四人:“你们五个,出列!” 王淳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他身体反应比脑子快,还没想明白就自己站了出来,军官却不看他们,又是冷冷一笑:“其余诸人,衣冠不整,每人领三十军棍!”吩咐完毕转头看向王淳五人,放缓了语气道:“你们五个,随本官去比武台。” 到了这个时候,被打的哭爹喊娘的众人才明白,从他们站到校场的那一刻起,选拔便开始了。 成为储君护卫的第一条件,不是武艺有多高强,而是嘴巴够不够严。 除此以外,违反规矩的、好赌的、好色的,都有被人收买的可能,只有那种不问缘由一丝不苟执行命令的士兵,才是符合文宗要求的护卫。 参加武艺比试的人数,比王淳想的要少很多。 众人沉默寡言的站在台下,有军官走过来一一记录了姓名、军号,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一名小黄门站到台上,焚起香案,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 尖声尖气的喊道:“众将听旨!”众人忙跪下接旨,只听那小黄门抖开黄绫念道:“建宁皇帝诏:恣军中武风日盛,圣情鉴悉。岂独被於朝班,故乃亚於施政,每垂赏叹,遂开此举,冠者特赐带御器械,例同武举。宜令所司,择日任命。” 这一段拗口的诏书王淳是一句都没听明白,也不知皇帝到底说了些什么,跟着众人一起叩头谢恩后,王淳的视线落在那高高的比武台上,他知道,武试就要开始了。 又出来一名小黄门,尖着嗓子挨个喊名字,他喊到的人就从队伍中站出来,借着临时搭起的梯架爬上比武台,有要卖弄本事的,故意一个鹞子翻身飞身上台,便能换来四周一片彩声。 比武的人有用刀剑的,有用枪棍的,有使拳脚的,王淳从下面看上去,只见一个个你来我往打的十分热闹,不多时便能分出胜负,输的人或是跌到台子下,或是站不起来被人抬下去,赢得人也就停了手,唱个喏在一旁候着听吩咐。 王淳注意到小黄门每念一次胜利者的名字,都要向台子上方行个礼,他猜到宫里的人也过来看这场武举了,说不定来的还是文宗本人,只是不知承启在不在这里。 王淳猜得不错,文宗确实来了,而承启就坐在文宗下手,眼睛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比武台。 第一场比试的方法,出自承启。 “六千人一起上场岂不是要乱死?何况一天时间也未必够。不如就挑些嘴严守规矩的,料想我朝的羽林军中论武艺,个个都是英雄。”承启淡淡一句话,王淳所在的队伍里便有四人被斩首,八十余人吃了军棍。 现如今比武台上那些人,承启知道那是未来关系着自己身家性命的人。 他并不懂武功,过来看比武无非是出于对自己性命的关心。看着台上那些士兵刀光剑影你来我往,承启开始感到放心,这些人也许并不是武功绝顶的高手,但他们都不惧怕死亡,何况……端着茶杯的修长手指紧了一紧,承启嘴角溢出一丝笑容,这些人都有向上走的野心,否则怎会在台上和一个陌生人拼个你死我活?承启的目光落到台下等候比武的士兵中,他相信自己的眼光。 文宗也不练武功,但这个喜爱玩乐的皇帝绝不会排斥来看一场规模宏大的武术表演,文宗的目光也在关注比武台,不过他想的却是皇家猎苑需要补充几名好手了。 “哎呀!可惜!”眼见着一名手长脚长的士兵被对手一脚踢下比武台,文宗忍不住一声叹息。 “确实可惜。”承启的目光落在那名得胜者的身上,那个人身材很高,下盘很稳,手中没有拿兵械。承启对兵器没有好感,冷森森的刀剑总会让他感到不安。那个大个子士兵上来后,也没见他使什么漂亮的招数,仅仅几个回合后,他的对手便栽到台下去了。 承启认为这是一场意外,“可惜那个掉下去的,没露出什么本事,这一场就比完了。” “皇儿。”文宗摇摇头,笑道:“那个掉下去的是弓马上的好手,可惜腿上功夫不够,不然也不会让对手轻易找到时机。” 承启的目光回到比武台上,刚才的大个子已经走了下去,又有新的士兵走上来,这一次两个人都是用刀,你来我往打的眼花缭乱。承启看了好一会儿,台上还没分出胜负,他扭头看看文宗,文宗脸上也微露倦意。承启便招过个太监来,轻声问道:“还有多少场?” 太监听他问,忙跑了下去,跟小黄门一阵嘀咕,又跑了回来,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禀殿下。没有比试的尚有十四人,方才的得胜者共计七十八人。” 承启心里盘算了下,对文宗笑道:“依儿臣看,虽说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次毕竟不是试武举,下面的这些都是我朝武艺出众的人才,再比试下去难免会有人受伤,反为不美。” 他见文宗点了点头,又道:“这一次试完,便能择出好手八十五人,其中六十人可分与二位皇弟,再从败者中挑选些出来,也尽够了。” 文宗想了一想,也觉得实在没必要非要决出个武状元来,再说也确实有些倦了,便笑道:“如此便依皇儿所奏,只是承康承煦各得三十人,你那边可就只有二十五人了。” 承启笑道:“儿臣长在禁中,自比两位皇弟要安全许多,便是那输了的也未必不是个中好手,方才父皇不是还赞那个会弓马的么?” 文宗笑道:“朕是惦记着猎苑秋围!”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一同笑了起来。 说话间,就有太监过来禀报这一圈比武完毕,文宗便命承启自去选人,承启谢了恩,带了两名侍卫便自去了。 王淳站在得胜者的队伍中。这场比试中大多人都是势均力敌,赢了的身上脸上也难免挂伤,与他们相比,王淳那一场简直可以说赢得轻松,不禁让旁人纷纷羡慕他的好运气。 王淳的心里却在叹气,明明前一刻还是一个队伍中的兄弟,上得台便要拼个输赢,须知刀剑无眼啊,刚才那个被削掉半根手指的士兵算是残废了……王淳没打算在比武台上亮刀子,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对手输的太难看,瞅个空子便把那人踢了下去,算是草草了事。 也不知还要比几场。王淳看了看剩下的人,别人发现王淳的视线,回报的目光都带有一丝警惕。王淳忘了,眼下站在一起的人都是竞争对手,他虽没恶意却难保旁人不会多想。 忽然有小黄门骑马过来传口谕,要他们速速面朝东方排成“一”字,末了还特意嘱咐,不必低头下跪。 众人不明就里只得照做,也不知这是不是比试的新花样。大家心中各自警惕,都自觉与隔壁的人保持半臂距离防止有变。 又过了一会儿,好容易才看到远远的过来三匹马。走在前面的那匹马上坐着一名杏黄衫子的少年,后面两匹马上坐着的却是两名侍卫,手都按在刀柄上,警惕的注视着场上的每一个人。 小黄门骑着马从一字队头跑到一字队尾,口里喊得仍旧是皇帝口谕不必低头下跪,众人老远看到那杏黄衫子心里就都有了数,若不是小黄门来回跑着喊口谕,早齐刷刷跪倒一排了。 饶是如此,当看到杏黄色的衫子越来越近,所有人心跳都不由得变快。这是难得的机会……只要被太子挑中!想到此处,有几名士兵的呼吸不免就急促了许多。 王淳心里亦是压不住的兴奋,承启,是承启! 那袭杏黄衫子在他的思绪里曾经出现过无数回,现下那个人就要出现在眼前。王淳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偷偷捏了下大腿,很疼,不是做梦。 承启和两个侍卫终于走近了,他并没有直接走到这些士兵面前,而是从南往北,缓缓驱马前进,每一名士兵面前他都会停一下,仔细察看对方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 的眼睛。有人面对他审视的目光不由自主便会垂下头去,有人的眼睛中却写满了热切与渴望。承启微笑,这种眼神他见得多了,身为储君他最自负的便是有识人之明,这也是每一位帝王必须要从小学习的功课。那些垂下头去的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那些目光过于热切的人,有些是单纯的自负,有些却包藏了野心。 承启不怕有野心的人,野心家是帝王最好用的工具,承启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手腕驾驭他们,野心家总比庸才要强,承启想。 承启一边想,一边继续观察每一名士兵,他的目光落在刚才那个胜得轻松的大个子身上。这人还真是魁梧,在上面看时还不觉得如何,走近了才注意到他肩宽腰细,一双长腿,一看便知是自小习武的人。 当目光落在大个子脸上时,承启愣住了。 这人是谁?为何他的目光敢与我对视?! 大个子的眼神也是满溢着热切与渴望,承启定定神,他认为这个武人敢于如此纯粹是因为没有受过上下有别的教育,他不想理会这种琐事,目光刚要从大个子脸上移开,却捕捉到那热切目光下的一缕温柔。 温柔? 承启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父皇与母后是慈爱的,弟妹是恭谨的,宫人是小心翼翼的……各式各样的目光承启都见过,却唯独没有温柔。 但是太子殿下懒得去确认那目光里究竟有没有温柔的成分,这个大个子有一双温和湿润的眼睛,他是无害的。这一点承启可以肯定,而他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这个大个子正是王淳。他看着承启的马在每一名士兵面前驻足,承启偶尔会问问他们的名字,立刻便有随行的侍卫取出纸笔记下。王淳知道这代表承启选中了他们,他希望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好运气,承启的马越近,他的心跳得越快。 及至承启站在他面前,王淳才压抑下澎湃的心情。他细细的打量着承启,四年前的影子太过模糊,那时候的承启只留给他一袭杏黄色。四年后呢?王淳发现承启并不是他在梦里见到的那个样子。梦中的人很温和,马上的人温和的面容下隐藏着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王淳注意到承启打量人时喜欢微微抬高下颌,背却挺得笔直,通身笼罩着独属于皇家的骄傲,还有那双眼睛,细长内敛沉静如水,不肯泄露出半分心事。 承启的马在他面前停了停就走开了,王淳很失望,承启没有选中他,是看不上他的武艺?还是单纯不喜欢他这个人?王淳自己也搞不明白,承启明明不是他梦中的样子,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一个人,为何却在没有被选中时会有这样失落的感觉。 承启在他们面前走了一圈,又拨转马头往回走,这一次他走得很快,只在几个人前面略停了停,侍卫记了名字,王淳正在五味陈杂的想心事,全然没有注意到承启的马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眼前这个士兵垂头丧气的样子让承启觉得好笑,他决定屈尊降贵的开口询问。 王淳呆呆的抬起头,承启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他不由自主的开了口:“王淳。” 承启点点头,这个答案太过简单,实在缺少宫廷里那些必须的礼貌。但是承启不在意,他需要的是口风严谨的侍卫,这个叫王淳的高个士兵话不多,看上去还算可靠,这就很好。 承启的诸率府卫队就这么确定下来,由二十五名优胜者和五十五名失败者组成。文宗特别恩赐这二十五名优胜者为右侍禁,是正八品的武官,例同于武举出身,另赐六十名优胜者为左侍禁,是从八品,虽说低了一等,但对于这些没有任何出身背景的士兵来说,却是难得的殊荣。 21.剪不断,理还乱 --> 夜雨阑珊。 承启已经睡下了,细雨打在庆宁宫的窗棂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更添了几分寂寞。 他翻了个身,还不到四月,为何天气竟会如此闷热?竟连薄被都盖不住了。承启心里烦躁起来,他也不喊人伺候,也不点蜡烛,借着朦胧的月光独自走到窗前,打算开开窗子透透气。 后殿的院子里一如往昔,有诸率府值夜的岗哨在不远处值哨。 却不是那个人。 承启按在窗棂上的手指紧了一紧,他到底没有推开窗户。那个人不在这里,他会在哪里?是在诸率府卫队的宿处吗?还是在我赐他的宅子里?他此时此刻是一个人吗?还是……和阿九?…… 承启的心猛的一窒,他会喜欢阿九吗?他会待他好吗?自然会的……承启在心里自嘲的笑着,单凭那个家伙又笨又傻的老好人性子,一定会将那个少年照顾的无微不至,就像……当时照顾我那样。 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他借着月光看着那双保养得近乎完美的手。我用这双手把你推了出去……我给了你一个容貌与我仿佛的少年,断了你对我的全部念想。呵……承启忽然觉得这庆宁宫的空气里透着薄薄的寒意,他用薄被将身体裹紧,似乎那层被子可以保护他不受任何侵害。……不断又能如何?给你一个永不会兑现的承诺岂不是更残忍的事吗?我虽然卑鄙,却也懒得卑鄙到这份上…… 王淳确实和阿九在一起,却不是承启想象中的那样。他和阿九在一起是没办法,太子殿下莫名其妙塞了个人给他,书童也好床伴也罢,是说不得打不得赶不得骂不得,转送给别人……王淳干不出来。 阿九就像初生的雏鸡,一眼看到王淳便认定了似的要跟着他,王淳走到哪他便跟到哪,王淳走他也走,王淳停他也停,王淳腿长迈两步,他就小跑三四步追上,总之王淳方圆一米以内,必有阿九的影子。 王淳十分无奈。 他很想摆出个凶样恐吓一下,但一看到那张貌如承启的脸和小鹿一般的天真的眼神,王淳自己的气焰便先弱了七八分,最后他也是实在没办法。走出两道宫墙后,王淳看看已经出了内廷,终于硬着头皮说了平生第一句谎话。 “我要去巡视了,你……你不能去……就等着吧。” 阿九乖巧的点点头,应了声好,目送王淳离去了。 到了傍晚,天渐渐多了几片乌云,入夜后更是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沙沙的雨声就像梆子鼓一样,一声声敲进王淳心里。不知道阿九是不是还在那里等着呢?我……我真不该骗他。 他越发坐不住了,随手找出件蓑衣披了,幸好今日不是轮到他值夜哨,王淳心里一边庆幸,一边离了诸率府司,匆匆向与阿九分别的地方走去。 天已经黑透了,天空上没有半点月色与星光。王淳提了个明瓦灯笼,灯笼光线极弱,在这样的夜里照明范围不过三米左右,五米外便是一团漆黑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 ,王淳凭着感觉一直走,好容易才看到细雨中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不是阿九又是哪个? 他心里一阵愧疚,连忙跑过去。出来的急了,竟连油纸伞都忘了拿,阿九犹自在那里痴痴的站着,待王淳到了近前才似惊觉一般回过头来,发现是王淳后,那张被雨淋得苍白的脸露出一抹笑容:“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王淳一把拉过他,将蓑衣披在他身上,阿九也不推拒,任王淳给自己披了,二人拉扯着便往诸率府司赶。 热水、浴桶、干净衣服、擦身子的干布……在诸率府司卫队那不多的单人房间中,王淳看着这个与承启容貌仿佛的少年做着那个人每天晚上都会做的事。庆宁宫的后殿中,小院落的正房里……也是伴着如今夜一般的风声雨声。有些影像在王淳脑海中重叠了,但很快便被他摒弃。这两个人,哪里像了? 承启会在雨中等着我吗?会一直跟着我吗?会有这样天真的眼睛吗?会用这种依赖的眼神看着我吗?不用想也知道,答案是否定的。承启的眼睛中只有他自己和这片江山。 阿九已经洗完,自己把身上的水擦了个干净。王淳怕他生病,找出丸药来让他就着些热水咽下,又找了床半新的被子给他盖上。阿九很安静的依着吩咐咽了药,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望着王淳。 屋子里静的可怕。王淳想了又想,好容易才找到一句可以打破此时尴尬的话:“你是哪里人?” 阿九老实答道:“苏州虎丘人氏。” “东京城里……可有什么亲戚?”王淳想的却是要送他回家的主意。 谁知阿九却摇摇头,眼里隐约有泪光闪动:“没有了……五年前家乡水患,我跟着爹娘,妹子到东京这投奔一房远亲,路上遇到盗匪,我被一个仆人护着才得了生路,爹娘、妹子他们都……”说到此,已经滚下泪来。 “好容易到了东京,远亲却放了外任不在京师。我们身上一无所有,他给人做苦力挣一些粮食,后来他生了病无钱买药,我……我实在……恰好梁家大管家出来买小厮,我就签了卖身契……后来又辗转换了几个主人,也不知怎得就到这宫里面了。”阿九将脸埋到膝盖里,双肩微微颤抖。 王淳笨拙的拍着他的肩:“我和你一样,也是无父无母,却比你幸运的多。”他想到顾老兵和侯录事,心中不由感慨万千,“我遇到的都是好人……你本名是什么?” “姓徐,大人唤我阿九便好。”阿九微微仰起脸,泪已经止了,脸上却泛起了潮红。 “我叫王淳,莫要叫我大人。”王淳在他身边坐下:“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自……自然是跟着大人,伺候大人。” 王淳挠挠头:“我看你像是读过书的。我大字不识几个,就会写自己的名字,若是说你给我当书童那就太惹人笑话;要是说做小厮,我自己惯了,也不习惯有人跟着伺候……” 阿九的头垂了下去:“我……我可以……” “好了。”一只大手摸摸他的头,阿九抬起头,王淳正温和的望着他:“用不着。你好好想想吧,要是想回家乡我帮你出盘缠,想留在京师做个什么买卖生计也由你,学个手艺或是继续念书也行。横竖你也比我小,我生下来后没见过我爹,我娘也死的早,虽然有几个叔伯兄弟也总不说话,我就当今天起多了个弟弟……你的卖身文书我烧了啊。” 王淳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摸出早淋得看不出字迹的一张纸,呵呵一笑:“都快烂成泥了,看来是天意。” 那一篇浸了雨水的纸在王淳手中变成了一团泥,阿九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那团泥又撕了个稀烂,忍不住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王大人,你真是个好人。” “说了几次了,我叫王淳,不是什么大人。”王淳自顾自的往床上一躺,目光投在了天花板上:“你也不用谢我,我就是觉得……唉!我不会说话。其实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也不止我一个,你记着这个就行了。” “嗯,我家的那个仆人,他就是个好人。”阿九痴痴呆呆的讲着心事,“日子很苦,他把吃的省下来给我,说自己在外面吃过了,可笑我居然信。后来他开始呕血,怕我知道就一天一天的不回来,还是隔壁婶婶告诉我他生了病。” “唉……不早了,睡吧。哪一日闲了,带你去找他。”王淳不愿意再听下去,当事者迷呵!那个仆人用情至深,他这个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阿九对他应该也有情吧?不然怎么会为了买药甘愿卖身为奴?这些年他倒说的简单,中间不知吃了多少苦。 但愿那个人还活着。在王淳心里,阿九就是承启在凡间的缩影。承启太高了,轻轻冷冷高不可攀,都说中了状元是蟾宫折桂,承启却比那月亮在的地方还要高。承启不懂情爱,阿九懂;承启不能懂情爱,阿九能,若阿九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王淳觉得作为一个旁观的人看着也会打心里高兴。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阿九当成了承启,把那个未曾谋面的仆人当做了守护承启的自己。 庆宁宫里。 承启压根没有心思去理会大婚以外的事。礼部官员呈上的折子事无巨细,将行礼当日的各项礼仪、衣服、配饰甚至要说的话,要吃的第一口菜都详细列在了卷宗里。承启不得不从头到尾细看,再默默将它们熟记于心——这是历代皇帝与他们的继承人都要迈过的一个槛,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掺了龙诞香的宫烛燃得只剩了三分之一,小太监不敢打扰,蹑手蹑脚的过来换蜡烛,却听到正在用心看卷宗的太子头也不抬的发话了。 “这支还没燃尽,换它作什么?”口气虽然温和,却是不容置疑的制止。 小太监也不敢接口,又依样蹑手蹑脚退下了。 承启合上卷宗,这篇用黄绫裹着的折子令他感到厌倦。这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礼仪,饶是他熟识礼法也得细细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差错。承启几乎已经能够看到当日场面的隆重与奢侈,文宗是喜欢排场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更何况这大排场是在讨未来皇帝的欢心,礼部官员焉有不尽心尽力之理?只是……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宫里点的蜡烛都掺了龙诞香,只因当年太祖皇帝喜爱这味道,命宫中燃此香烛,这习惯便一代一代传了下来最终成了定例。这样一支蜡烛价值约合二两纹银,承启起初对这个数字并没有什么概念,直到上一次与王淳私访,才知道二两纹银在民间几乎是一个四口之家半年的花销。他望了望那快要燃尽的蜡烛尾巴,再一次止住了蹑手蹑脚过来换蜡烛的小太监。 “不必换了,熄了蜡,我要歇了。” 小太监答应着正要退出,承启犹豫了一下,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 终于又道:“你出去时把王侍卫唤进来,说我有话吩咐他。” 太监应了,却很快的去而复返:“殿下,今儿不该王大人轮值,已经命人去诸率府司喊去了。” “哦……他来了就让他进来吧,不必请旨。”承启疲惫的合上眼,不该他轮值吗?为何以前的那段日子里,这个男人总会沉默的站在后殿的院子中?那时候一出屋门就能看到他,白天、夜里、早晨、中午、傍晚……似乎他本来便是长在这后殿中的。原来这个人也是要轮值啊……承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些在以前看来无比理所当然的事,今儿竟然全都想起来了。 最后一点蜡烛终于结束了它的使命,庆宁宫后殿陷入了一片深沉的漆黑,承启独自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总是思索的头脑此时此刻却是一片空白。 门吱呀一声开了,淡银色的月光随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一同闯了进来,洒得满室清辉。承启猛地回过神,听到的正是王淳那略带犹豫的声音:“殿下,你找我?” “是,你来。”承启躺在荷叶交椅上,静静的看着王淳一步一步循声走近。他能看到他,他却看不到他,承启听到王淳又犹豫着开了口:“殿下,你在里面吗?” “是,交椅上。”像是在打哑谜般,一个说,一个猜。王淳的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这满室的黑暗,这间诺大的屋子里,一张弯月型的交椅上面正卧着个模糊的人形。 他几乎是本能的走了过去。 “……几日了?”交椅上的人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声音却有些轻不可闻。 王淳只是隐约听到他问日子,他想了想,答道:“今天是三月二十九。” 承启模模糊糊的笑了一下,他知道王淳会错了意,虽然懒得解释,心里却隐隐有些酸涩。 “哦,我要大婚了。” “是,还有十二日。” 话一说完王淳便沉默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逃避的事情。承启要大婚了,那个他从少年时代开始便一直爱着的人,自此以后身边会有一名女子与他约定终身,而他却没有资格去反对。承启需要有子嗣继承他的高贵血统,需要有一名皇后为他管理后宫母仪天下,甚至更需要这位未来的皇后家族的政治影响。自己拿什么去与这些放在眼前的实际利益相提并论?爱吗?王淳觉得这世上没有比爱更可笑的东西。 我是一介武夫,空有一身蛮力,我不懂治国安邦,不能帮助你处理纷扰的政务;我不懂心术权谋,不能帮你击败你的政敌;我不懂带兵打仗,不能为你守卫边疆定国平乱;我只是爱着你,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我很累,给我揉太阳吧。”承启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王淳靠过去,长着粗茧的食指轻轻按上承启眉骨两侧,手掌包住他的额头,慢慢揉了起来。 我能为你做得大概只有这个吧? 也不知揉了多久,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又仿佛过得很快。当王淳的双手已经近乎麻木的揉着时,另一只手悄悄把它们拉了下来。 王淳压根就没有想到把手抽回来,他感到承启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反复划着,轻轻柔柔,一丝麻痒的感觉触电般由手指直击胸口,让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顷刻间变得活络。 像太医院的太医们号脉一样,承启搭上了他的脉搏,那两根手指触到的脉搏瞬间狂跳不止,连触到的皮肤也变成了火一般的滚烫。承启的手指在王淳的脉搏上轻轻按着,感到指下的肌肉逐渐变得紧绷,他的心中泛起一丝恶作剧般的快意。 即使这个男人有了阿九,承启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对他仍旧有影响力。 这个发现把承启今天以来被礼仪卷宗折磨的不满以及发现王淳没有值哨的不快冲了个烟消云散,他满足的抬起头,刚要说话,黑暗中便有一张大脸慢慢压了下来。 又来了……这几乎是承启的第一反应。但他却没有推开这张脸的主人,也没有喝止这逾矩的行为,只是平静的靠在那只属于他的荷叶交椅上,闭上眼默许了。 与上一次那饱含炽热情感的亲吻不同,这一次温柔、宽厚,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嘴唇挨着嘴唇,牙齿碰到牙齿,舌头卷着舌头,也卷起了承启心中一阵颤抖。 有一些冰凉的东西落到了承启的脸上,然后又是一滴,带着水汽与淡淡的咸味,唤回了承启的所有理智。他略带狐疑的伸手去摸王淳的脸,却被王淳头一偏避开了。 承启叹了一口气。 “一个妃子而已。”他拍拍王淳的手臂,“既然是早晚的事,倒不如选个有用的。” 王淳诧异的望着承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无法理解为何承启会用如此无谓的口吻来描述这场功利的婚姻,哪怕它原本便是基于各种不可告人的政治利益。纳吕莞儿为太子妃仅仅是因为她“有用”吗?他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那名女子的幸福以及他自己的幸福吗? 似乎看透了王淳的想法,承启笑了。 “我哪里顾得了那许多。”他淡淡的说,“我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君者,无家。国家国家,国便是家。” 只是君主也是人,也会有寂寞、烦恼、脆弱的时候,也在渴望着信任一个人或是被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旁人所有的情感他也都曾拥有过,只是在通往皇位的这条冰冷的金光大道上,他逐渐将它们丢在了脚下。 “王淳,我与你之间的事情不是不可以,但我很怕。”承启示意王淳蹲下来,目光与他平视。真好,这个男人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侍卫,却还有一双干净真挚的眼睛。他抬手轻轻拭去还笼罩着王淳眼睑上的雾气,“情字是洪水猛兽,来势汹汹无可抵挡,无处藏身。我若一旦涉了情字,恐怕也会失去全部理智,到了那个时候,我将不得不杀了你。” “杀了你,所有的痛苦我将一人背负;若不杀你,情字所涉之下,我难免会成为昏君,那时痛苦便要这天下百姓背负。”承启的笑容里含了几分无奈的沧桑,“我给你阿九,是要断你的念想。可谁知断不了的人却是我。” “阿九……他又不是你。”王淳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管你怎么想,我知道我自己的感情,以后也不会变。若是哪一天你觉得我是你做明君的妨碍,你就动手。” 一双手把他的头抬了起来,然后贴上来的是两片薄薄的嘴唇,如往昔一般柔软美好,带着宫中常常嗅到的甜腻沉香,瞬间便迷惑了王淳的心。 承启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抱到了半空中。他不由自主的伸出双臂,勾住王淳的脖颈。 “明日,你再杀我。”王淳看都不看承启一眼,径自抱紧他大踏步向床榻走去。 “哼……”承启扬起下巴,脸上露出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 一抹不屑的笑容,“恁多废话!什么时候杀,轮不得你来定!” 7.诸率府卫队 --> 诸率府卫队护卫的范围只有庆宁宫。 说是庆宁宫,其实他们只能在外围巡逻戒备。承启居住的庆宁宫分为殿前阶、中阶、前殿、正殿、后殿五个部分。前阶与中阶都铺设了汉白玉石阶,两侧是由同样洁白的汉白玉雕成的扶栏,上面刻着云气与龙纹图案。这里已是诸率府卫队能够到达的最深处。有好奇的偷偷往里看过,视线总会被前殿门前那两根巨大的金丝楠木柱挡住,无法一窥里面的究竟。 承启的生活极有规律。 他每日丑正起身,寅初梳洗完毕,寅时一刻用早点,三刻去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处请安,辰时回庆宁宫,辰正到巳初抚琴或学诗文,这个时间文宗一般刚刚下朝,有时便会在此时过来看一看,父子二人说上一会话。巳正用午膳,会见访客的时间则定在午初刻,申初刻用晚膳,申正去两宫太后、皇后处请安,戌初休息。 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看在王淳眼里无疑是单调枯燥的,他常常想承启总这么一个人呆着会不会觉得寂寞,却忘了他自己也是每日三次巡逻,逢双数日值夜岗,也是一样的单调重复。 王淳却乐在其中。承启生活的正殿和后殿是什么模样的他并不知道,他只能从那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和参天的绿树上推想它们的规模,王淳喜欢值夜岗,一个通宵之后,在天刚破晓的时候可以看到承启的轿子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从前殿大门缓缓行出,沿着汉白玉的台阶拾级而下。 上午的巡逻也很有意思,运气好了可以听到承启抚琴。王淳不通音律,他不知道承启弹得是什么调子,只听得有时琴音清透,有时却浑厚如钟,王淳觉得,不管是哪一种调子,承启弹出来都一样好听,好在承启并不爱常换曲谱,有时反反复复的只弹一首曲子,王淳便将那曲子旋律默默记了,在心情愉悦的时候小声哼唱。 王淳虽然在庆宁宫巡逻护卫,但他见到承启的次数一个巴掌便数得过来。 承启很少在他们面前露面,他常常坐在一顶杏黄色的轿子中来来去去。只有一次,是在黄昏时分,前殿门吱呀一声开了,王淳惊讶的看到承启大步流星的往外走,身后一堆太监想拉不敢拉,只得主子殿下的胡乱唤他。 承启的脚步走到白玉石阶处便停住了。王淳看到他静静的站在那里,手指反复抚摸着汉白玉扶栏上的花纹图案,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追出来的太监们都不敢上前,在他身后半米处跪成了一个圈,王淳看到承启回过头去,声音平静无波:“都在这里跪着做什么?要误了去两宫太后处请安的时辰了。” 一众太监如蒙大赦般跑回去,不多时,杏黄色的轿子便被抬了出来,承启就在汉白玉栏杆处上了轿子,轿子如往常般去了又回来,那一夜也如往常般平静无话。 渐渐的,王淳发现,诸率府卫队的人数变多了。 王淳和其它侍卫并不在庆宁宫居住,宫廷礼制不可费,这些男人们另有居住的地方。作为二十五名右侍禁之一,王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单独房间,算是对他们特别的优待,其它侍卫多是二人或三人一间房,依据职务而定。 在一次吃饭的时候,王淳偶然听到一名侍卫说房间里又来了新的侍卫,原本的二人间变成四人间了。 王淳心里纳闷,他们这些人都是当时御前比试武艺选拔出的羽林军士兵,新来的侍卫?最近可并未听说诸率府的护卫人数要增加的消息。 他开始暗暗留心起来,平时诸率府众人各司其职,除了在巡逻时常会遇到的那几队外,大多数对王淳来说都是陌生脸孔,王淳留心了几日,只能得出人数是在不知不觉间增加的结论,却不知道增加的都是哪些人。 承启也在烦恼这件事。 文宗的好意在两年后就变了味道,窥视皇位的各方势力察觉了文宗保护承启的决心,他们聪明的选择了避其锋芒。在诸率府初成立的一年内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时间一长,便有各路人马打着保护储君增加人手的旗号把自己人往承启这塞。 偏偏承启现下羽翼未丰,同妃党、新党之间不得不保持虚与委蛇的关系,对于来自他们这边的推荐照单全收,同时也无法去向文宗诉苦。 承启了解自己的父皇,文宗十分看重感情,一个重情的男人会是一名好父亲,却不一定会是好皇帝。重视感情这一点在政治上显得太单纯了,承启知道文宗绝不会相信他对妃党和新党的控诉,一定会微笑着反过来宽慰他,要他学会接受来自别人的好意。而且,承启如今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来指责这些人试图对他不利。他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诸率府的队伍越来越庞大,与最初成立时的八十人相比,现在已经增至近二百人了。 妃党和新党在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不仅仅是诸率府卫队人数增多,连太监宫女也被他们塞进来几个。承启知道自己每天说了什么话,见过哪些人,甚至吃了什么东西看过什么书籍都会有人不厌其烦的通过各种渠道报告上去。偏偏他还要装出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模样,他现在已经不再翻史书了,承启的书案上铺好了厚厚的毛毡,摆上了青石笔洗、上好的宣纸以及各种大小不一的毛笔。 诸率府。 二百人的队伍有二百人的巡逻方式。 承启费尽心机的保持最初成立时的小队人员上的单纯,将新增的侍卫安排到新的队伍里,错开时间巡逻,如果王淳足够细心,已经可以发现巡逻的时间已经由之前的一个时辰一班变成半个时辰一班,甚至在某些时间内还会出现两支队伍同时巡逻的情况。 轮班站岗的侍卫他坚持不肯换,这些由他亲自挑选出的侍卫是承启在庆宁宫最后的安全线,承启顶住一层层的压力撑到现在,虽然对方目前没有动作,但是承启相信他们绝不会就此停手……他们的下一步计划,究竟是什么? 8.连环计 --> 建宁十五年。 这一年入夏后,文宗便犯了痰症,起初文宗也不甚在意,只让几名太医诊过开了几个方子煎药吃,谁想到了开春痰疾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太医看过后又都是千篇一律好生将养的套话,文宗渐渐有了心事,开始命承启每日随他上朝,打算将政务慢慢交到承启的手上。 承启参政对妃党与新党都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哪怕他仅仅是不发一言的旁听。只要承启不犯什么忤逆天颜的错误,储君的位置几乎已经牢不可动。一个个陷害的阴谋被聪明人想起,却又无一例外被其它更聪明的人否决。承启太谨慎了,尤其在这种关键时期,他更是除了每日上朝理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 政探病请安,一步都不肯离开庆宁宫,他亲选的侍卫岗哨也逐渐从中阶挪到了后殿。 前殿、正殿、后殿。所有可能做手脚的地方都有承启的人在虎视眈眈的注意着。皇上的病是一个信号,不安的气氛在整个皇宫中弥漫着,庆宁宫也在这层浓雾的笼罩之下。王淳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疑虑、不安、紧张的空气影响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王淳发现一向安静的庆宁宫内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宫女太监,与他们的人数相比,在庆宁宫里站岗护卫的侍卫们就显得少的可怜。 即使如此,一名侍卫还是挨了巴掌。 若在往常,这压根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连事情都算不得,皇宫里自有皇宫的规矩,犯了什么错误照章处罚便是,根本传不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而此事能够惊动承启,全是因为让那名侍卫挨嘴巴的人是萧妃。 萧妃是承煦的生母,亦是如今最得文宗宠爱的妃子。她善歌舞绘画,又最会解闷讨喜,甚得文宗喜爱,对她的要求文宗几乎无有不应。 承启知道她一心一意想将承煦扶到帝位上,奈何文宗虽对她恩宠有加,在政事上却并不糊涂。她枕头风吹了不少,却没有取得丝毫成效。文宗的病让她开始不安起来,她的权势、地位甚至是承煦的前途全部来自于皇帝的恩宠。文宗若是大行,她作为后妃只能在这寂寞的深宫中度过往后的悠长岁月。承启会给她面子,在众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尊她一声皇太妃,但承启绝不会给承煦一丝一毫的机会。为了爱子的前途与命运,萧妃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她与承启巧遇了。 当然巧遇只是名义,后妃与太子的关系在皇宫的森严戒令下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平时也会各自谨慎。萧妃只有在节、宴上才会见到承启。萧妃心里明白这一点,她并不会傻乎乎的走进庆宁宫,落下个不尊重的把柄。她需要的只是在承启探病,或是晨昏定省的时候制造一场巧遇。 承启最担心的是什么?从庆宁宫里传来的消息被详详细细的送到萧妃手中。承启坚持站岗侍卫布置的事情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最怕的是刺客,萧妃冷笑。一个谨慎小心爱惜着性命的太子殿下,在出行时怎么可能不安排亲信侍卫随行在侧?拔了承启的侍卫就是拔了他仅有的刺。到那时……萧妃想着,将手中的字条撕了个粉碎。 萧妃的巧遇制造的很成功,承启在每日惯行的时间、路线上遇到了她,可说是毫无防备。他正坐在轿中,却突然听到外面的步伐添了几丝纷乱,便喝令停轿询问是怎么回事,得到的答复是一名侍卫冲撞了萧妃的车驾。 承启在听到答复的那一瞬间便明白这是一场筹划已久的布置。他慢慢下了轿,走到萧妃的凤辇前,温声道:“儿臣不知母妃在此,无意冲撞了车驾,还请母妃恕罪。” 萧妃的声音从凤辇中传来,温和中更添了温柔:“太子勿须自责,此事是下人犯错,与太子殿下何干?” 承启笑道:“终是因儿臣御下不严所致。” 萧妃温声道:“太子此话言重了。依本宫之见,只因殿下待人太过宽和仁厚,这些侍卫才会如此胆大包天。”她顿了顿,又道:“妾身虽是女流,却也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这些侍卫入宫三四年,日见骄纵,怎能担起护卫储君的重任?殿下身为储君,选择护卫更应谨慎,如此才可令陛下与天下万民安心。” 承启心道终于来了,面上却踌躇了一下,才笑回道:“母妃教训的是,儿臣以后自当谨慎。”不待萧妃说话,面色一凛:“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奴才带下去!” “慢!”萧妃缓缓的拉开车帘,一双凤眼直视承启:“太子莫要误会,本宫并没有责备此人的意思。”涂满蔻丹的手微微一翘,“本宫只是认为,殿下的侍卫,该换了。” 承启也望向她,淡淡道:“父皇曾教导儿臣御下第一是要赏罚分明,此人冲撞了母妃车驾,儿臣自当罚他,其它人并未犯错,儿臣若因此一并处罚恐不够公平。” 萧妃盯着他,却见承启一脸淡然,知道承启这次是铁了心的要护着他身边的侍卫,忍不住咬碎银牙,笑道:“果然是太子殿下,说的十分有道理。既如此,那便赏他一百个嘴巴,撵出宫去!” 便有亲信太监走上前去,左右开弓打那侍卫嘴巴,萧妃安安静静的坐在车里,清脆的巴掌声在她耳边回响,打了承启的人,无疑就是打了承启的嘴巴,萧妃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承启是太子,她动不了他,但在众人面前掌掴承启的侍卫无疑会损了承启的威望,一个连侍卫都护不住的太子,侍卫又岂会护着他? 承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场闹剧,一个太监的巴掌能有多重?那一声声清脆的巴掌,抽打的无非是承启骄傲的自尊心。 萧妃看看差不多了,抬手将车帘放下,眼尖的太监看到,连忙高喊一声起驾,承启施礼恭送母妃,萧妃带着她的人马扬长而去,只留下承启和他身旁一众已经不知所措的跟随。 承启走到那名侍卫前,掸掉他肩膀上的土,亲自将他搀起,在侍卫感激的目光注视下,轻声道:“今日的事,委屈你了。” 萧妃计划的第一步,仅仅因为这位太子殿下一个动作一句话,便宣告失败。 诸率府卫队里渐渐有了流言。 宫里原本就不会有什么秘密,萧妃命人掌掴承启侍卫的事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说的绘声绘色好似亲见,那些原本立场不那么坚定的人们开始犹豫自己的前途。王淳在一旁默默的听着,他不说话,不传话,这种态度在众人间无异于鹤立鸡群,立时便有人注意到王淳的与众不同,就有人凑上来,怀着几分恶意笑道:“王淳,听说你是羽林军的?” 诸率府卫队中现下也分成了几派,大家闲聊的时候总爱有意无意的问一句,这已经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羽林军这一支的人一贯沉默,热闹的谈论中永远不会有他们的声音。新党的人会自称是老爷子推荐来的,老爷子指的就是三司使杜醒,而妃党的人,不用他们自称,单看那嚣张的气焰就可以判断了。 王淳立刻就知道问话的人的目的和他的派系,他也懒得去理,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那人啧啧几声,连连摇头,一副替王淳不值的样子:“听说当年选上的全是精锐中的精锐,怎么三四年了,还混成这么个模样?”他见王淳不答话,以为王淳也在自怨自艾,忍不住开始趁热打铁:“实话告诉你,王老弟,我的主子,是这个!”他神秘兮兮的翘起一根小指,在王淳眼前晃了一下,“我进来才两年,现在么……不是哥们儿蒙你,已经拿七品俸禄了!” 王淳诧异的望着他,七品俸禄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 并没有让他感到太多吃惊,他诧异的是怎么会有人愚蠢到这个地步。外面的风言风语再多也始终只是风言风语,承启还是建宁朝的储君,他们也仍旧是承启的侍卫队。 但妃党这种肆无忌惮的嚣张态度却让王淳开始感到担心。诸率府卫队人数的增多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情,之前一直以“润物细无声”的节奏缓慢渗透,但就在这一两个月里,有些侍卫开始有意无意的大声讲话、议论,这种态度与诸率府卫队一贯谨言慎行的风格完全相悖。王淳冷眼旁观,管理诸率府卫队的官员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纵容着这些人,这种态度只有在得到某些人的暗示后才会出现。王淳心里一紧,承启,现在会不会正面临着连他也感到棘手的难关? 那人见王淳皱紧了眉毛,以为他已经被言辞所动,更加得意,将各种好处说得唾沫星翻飞,王淳却是一直没什么大反应,正在口干舌燥之际,有人凑上前来,见王淳木头疙瘩一般坐在那,忍不住打趣道:“老吴,这个王大个儿有点傻,你说的那些他起码得琢磨半天!能懂一半就不错了!走走走,被跟他这费功夫,有那时间不如跟兄弟吃酒去!” 老吴拍拍王淳:“哥们看你可靠才跟你唠这些,要是想明白了随时过来喝一杯!” 王淳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继续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去了。 9.草木皆兵 --> 王淳没有想到,诸率府卫队里的流言对承启来说是致命的。 不是每一名侍卫都象王淳这样对现状感到满足,包括最初羽林军中参加比武的那些人在内。王淳的满足看在他们眼里就变成了浑浑噩噩无所用心,王大个儿、王傻儿是王淳在诸率府卫队中的绰号,有人当面这么叫他,王淳也好脾气的应了,于是一夜之间卫队中几乎所有认识的人对他都变了称呼。 羽林军系的侍卫无一不是精锐,成为诸率府卫队中的一员时都怀着满腔的抱负。太子殿下可以给他们带来很多东西,比如权势、地位、金钱甚至是一个美好光明的未来。文宗对承启的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坚信承启就是未来的皇帝,但现在事情开始变了,文宗抱病,承启虽说已经开始参政但朝堂上拥戴承康的大臣也不在少数,还有承煦……承煦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掉的皇子,他并非皇后亲生,也不见得多么讨文宗喜爱。历史上这种出身的皇子能登大位的屈指可数,但他的母亲是萧妃,据宫里传来的可靠消息,连承启的生母向皇后对萧妃都一贯忍耐优容,以文宗爱美人重情感的脾气,谁就敢说最后上位的不是承煦呢?更何况,前几日萧妃责罚诸率府侍卫,承启连反对都不敢的事情可是很多人亲见的…… 除王淳外,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一遍一遍的分析着三方势力各自的优势与弱点,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洞察先机,找到别人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好选一座最有力的靠山。琢磨到最后,大家突然发现承启的位置已经岌岌可危,萧妃的亲信能拿七品俸禄,而羽林军系的侍卫一连四年薪俸没有加过一个铜板就是最好的证明。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寻找靠山。世间攘攘皆为利来,在这场宫廷倾轧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可以谋一个什么位置成了他们关心的第一要务,这种关心体现在巡逻和岗哨上就是明显的漫不经心。慢慢的,有人开始偷懒,巡逻只走一半路,站岗只站前半夜,这种风气象瘟疫一样在诸率府卫队中弥漫。王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无奈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右侍禁,他只能让自己的小队勤快一些,为此还招来了无数骂声,有人笑他老实,有人冷嘲热讽他看不清形势,有人说他自己傻还不让别人好过……种种言论王淳只当成耳旁风,只要承启安全,他才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王淳近乎固执的执行着自己的工作,别人见他认真,倒乐得把自己的执勤交给他去做。王淳也不推辞,他开始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大多时间,他的身影会出现在庆宁宫的前殿和正殿。后殿他一直不敢去,这倒不是承启下了什么禁令,事实上,从文宗卧病后,后殿就开始有了诸率府的岗哨。王淳只是觉得后殿有太多属于承启的东西,承启住在那里,在那里用早膳、更衣、沐浴……这些东西让他紧张得不知所措,似乎一踏入后殿便会将他藏着内心最深处的事情抖落在阳光下,王淳巡视时连目光都会故意跳过后殿的殿门,他生怕那门突然打开,然后泄露出他自己也不肯承认的秘密。 老天并没有注意到王淳的逃避,后殿的门还是朝他打开了。 原本负责守卫后殿的孙姓侍卫在这漫天飞舞的谣言中开了小差,他害怕被卷入到这场你死我活的政治倾轧中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成了诸率府卫队中第一个逃兵。 诸率府人数虽多,但负责守卫后殿的侍卫始终只有固定的六个人,都是当年羽林军中的优胜者,二人一岗分昼夜轮流执勤,孙姓侍卫的离开使得这六人岗哨中多了一个空缺。换在之前,这是人人争抢的肥差,但现在众人互相推诿,谁都不愿去做这费力不讨好还有可能掉脑袋的差事,终于有人灵光一现想到了王大个儿。 差事摊到王淳头上,王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介绍给了以后要和他一起站岗的同僚。对方望着王淳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王淳也依样回了礼,在等待换岗的时间里俩人谁也没说一个字,直到日头西沉,那名侍卫拿起武器,对王淳一点头:“走吧。” 王淳就拿起武器跟上他,到了后殿,侍卫说了换岗的口令,先前站岗的两名侍卫便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其中一人还仔细打量了王淳几眼,却什么都没问就离开了。 王淳开始了他在后殿执勤的日子,他的搭档也是个沉默的人,两个哑巴凑在一起反倒自在,一个眼神过去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压根也用不着开口。 在后殿执勤常常可以看到承启,后殿的承启比之前王淳见到的哪一次都显得更真实。承启是太子,只有身着杏黄衫子时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后殿的承启不用再穿杏黄色了,天青、月白、湖蓝……王淳看着各种颜色的承启出现在后殿的台阶上、古树下、石桌前……晃得他眼花缭乱。 有时值夜岗的时候,会看到全身上下被一块绸缎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被太监领着引进后殿,只有女子才会有那样窈窕轻盈的身段……这种夜里承启房里的蜡烛会熄的晚一些,半个时辰或再长一点时间后,会有太监到门前跪下叩门,然后门会吱呀一声打开,女子被送出来时仍是来时的模样,仿佛她身上的绸缎从未被任何人打开,但从那略显蹒跚的步伐上,王淳知道出来的女子已与进去时不同了。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 这种时候王淳心里总是说不清的滋味,太子殿下当然会有人伺候服侍,而且理所应当是这些温柔似水的女子娇美如花的红颜,承启也没有理由要委屈自己,王淳几乎可以想象承启沉浸在温柔乡时的舒心与惬意,只是不知是碍于宫里的规矩还是别的原因,这些女子都没有在承启房里呆到天明的福分。 承启注意到守卫后殿的侍卫换人了。 这是他们要下手的信号。承启肯定的想着,那六名侍卫是他亲自挑选,他们不会有问题,在现下这种敏感的时候,守卫后殿的侍卫突然多了个陌生面孔,承启心中冷笑,萧妃的手终于伸过来了。 他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在后殿的生活一切照旧,仅仅是在心里暗自提防。换人的第一夜承启几乎一夜未睡,但直到天明也没有等到他预料中的刺客,他也曾故意在后殿散步,特别注意那新来侍卫的反应,那人却只是一丝不苟的执勤,观察过几次后,承启也不得不佩服,这是连他都看不出的演技。 承启开始宣召孺人。在性事上他一向淡漠,仅仅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选一个进来服侍,却也只是例行公事,为了等这名迟迟不肯前来的刺客,他不惜以自己为饵,在五日内宣召三次,刺客没等来,却让负责此事的太监小心翼翼的跑来提醒太子殿下应注意保重身子。 难道真的是我猜错了?承启有些犹豫,随后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萧妃和她的走狗就在等自己放松警惕的那一刻!他思考良久,决定还是应该以不变应万变。 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王淳却不知道承启曾经暗暗动过这许多脑筋,他日复一日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夜里裹着绸缎的女子最近一段时间很少出现,这个发现让王淳感到一种莫名的快乐,但承启出来的时间也少了,只有在天气特别好的日子,阳光不那么刺眼的时间里,承启才会走出来,喂喂水池里的锦鲤,或是在石桌前摆一局残棋,然后皱着眉毛将那局棋一步一步走完。王淳喜欢看承启手持黑子思考的样子,承启会不自觉的轻轻搓动棋子,似乎在想落在哪一个点上更合适,阳光照在持有棋子的手上总是特别好看,是骨肉停匀晶莹剔透的美。王淳觉得坐在石桌前下棋的承启就像一幅画,而他就是那赏画的人。 承启从拿起棋子那一刻,就注意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了。他不愿打草惊蛇,一边皱眉做出思考的样子,一边仔细寻找目光投来的方向。他很快便发现王淳那几乎是毫不掩饰的视线。这个新来的侍卫在想什么?承启不由皱眉,那目光并不是他常遇到的观察和打量,与其说是敌意,倒不如说是欣赏…… 欣赏?承启突然抬头,正对上王淳的视线,王淳一呆,头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被发现了。王淳心里十分慌乱,不由得面红耳赤,刚才只顾出神,却被人抓了个正着…… 四周却仍旧一片平和。 王淳慢慢抬起头,承启悠然自得的坐在石桌前,两指间夹着一枚棋子,在那里思索着桌上的残局。 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王淳的一举一动全部落在承启眼里。王淳忘了,他站岗的地方旁边正是养有锦鲤的池塘,石桌与这里离得并不远,承启可以透过水中的倒影将王淳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因此承启才会特特的坐在石桌前,故意摆上一局棋,故意思索,无非是借机察看这个新侍卫来此的目的。 承启心中哑然失笑,以为他是什么萧妃派来的刺客,原来却只是一个不懂掩饰的傻瓜,哪里会有刺客在别人对上视线时就立刻心虚的低下头?甚至……承启又瞥了一眼王淳,甚至连耳根都红了。 更何况,从他的目光里,并没有感觉到敌意。 想到此节,承启站起身来,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连忙要走过来收棋子,被承启止住。他故意慢慢朝王淳的方向走去,却在快走到时脚下拐了个弯,站在了池边。 锦鲤被人喂惯了,瞥见人影便都聚了过来,他的脚下便有了一片绯红。承启从小太监手中拿过一些鱼食,一点一点洒在水池里,锦鲤摇着尾巴争抢,拍出一片片水花,承启看了一会儿才掸了掸手回屋去了。 王淳这才放松下来。刚才承启过来的时候,他的心随着承启的脚步提到了嗓子眼,谁想到承启只是要喂鱼,王淳看看池中那些还不肯散去的红鲤鱼,心想他站在那里,鱼聚在他脚下的模样也真好看啊。 10.直是荆轲一片心 --> 近一个月过去了,庆宁宫里平静如常。 文宗的身体却日渐衰弱,由炎热到秋凉,天气的变化并没有缓解这位皇帝的病情,反而让他在每一次剧烈的咳嗽后倍感痛苦,清肺止咳的方子没少开,却始终不见有什么成效。现如今,后宫、朝堂、百姓议论的最多的就是皇上的病。 观望、等待、焦虑……各种各样的情绪被各种目的的人藏在心里,向皇后率先减了后宫三年用度,为文宗祈福;萧妃去了大相国寺,要在那里吃斋静修七七四十九日,愿以身代,求佛祖为文宗消灾解厄;年仅14岁的庆国公承康在佛祖面前许下心愿,愿亲自手抄一百本《金刚经》散发民间…… 文宗此时已经不再上早朝,他一向懒于朝政,如今倒正可顺应天命休养身子。承启每日在崇政殿、御书房与庆宁宫之间来回奔走,代文宗处理日益纷乱的国事,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 朝廷的公卿们此时似乎已默许了承启的储君身份。中书省每日都会将政事堂议好的折子用小楷写成简要的文札送至御书房,承启看过后再一一念给文宗。文宗有意让承启涉政,许多重要的札子他总要听承启的看法和处理方略。承启应对机敏,让文宗大为放心。 王淳的生活节奏却没有因为承启涉政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仍旧每日在后殿站岗执勤。如今的承启再次成为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每日请求拜太子殿下的人不胜枚举。王淳看在眼里忍不住便要感慨人情冷暖,为了一个看似光明的前途,即使前方形势依旧不那么明朗,仍有大把大把的人削尖脑袋般往前涌。 后殿执勤的仍旧是他们六个人,没有增减。诸率府卫队中投向王淳的目光起初是复杂的,掺杂着羡慕、嫉妒、谄媚等种种,但到了后来,王淳哭笑不得的发现过来讨好他的人变多了,王大个儿、王傻儿这类称呼不知从何时起便不再听到,取而代之的是王头儿、王兄等等各种看似亲热的叫法。 承启房中的烛光常常要亮到二更天,却不再是因为那些身形窈窕的女子。王淳执勤时看着房中的灯火会觉得很温暖,当烛光灭时,整个后殿沉在一片黑暗中后他会有舒了一口气般的安心。文宗已经病倒了,承启可不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 要累坏了身子才好…… 有抬着浴桶,拿着手巾、皂角的太监进来了。王淳知道此时承启已经忙完了他一天的事务,准备泡一个热水澡然后上床休息。承启很喜欢沐浴,王淳注意到不管梆子敲几声响,抬着浴桶的太监不出来,承启绝不肯吹灭他房里的蜡烛,似乎只有这件事才可以为他一天的劳累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今天这太监进去很久还没出来,王淳心里突然有了一丝警觉,他担忧的目光不禁瞥过那仍旧亮着烛光的房间,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也许是我多心?如此想的王淳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搭档眼中的一丝寒光。 也许是为了印证王淳的预感。“铛“的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自房中传出。“有情况!”王淳脑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但是承启房中并没有除此以外的任何动静,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看一下的时候,忽然一阵寒气朝脑后袭来,王淳本能的弯腰避开,却看到他的搭档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无声无息的朝他刺来。 一场阴谋! 王淳心里突的升起一团怒火,他也不及多想,趁着对方一击不中飞起一脚,正踹到那名侍卫腰部,对方一个趔趄,王淳仗着身高腿长迅速欺上,一手扼住对方咽喉,一手将对方持有匕首的手扭到身后,使了个巧劲,那侍卫膀子一歪,匕首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这是王淳四年前在比武会上准备了半天却一直没有用到的技巧,专卸人胳膊使之失去战斗力自动认输,四年来他常常引以为憾,谁想到却在今夜了此心愿。 看着那侍卫已经憋得通红的脸,王淳略松了松掐着他咽喉的手。“谁派你来的?”简单、直接的问题往往能够命中事情的核心。 侍卫的喉咙动了动,王淳等着他吐出一个陌生或熟悉的名字,却见他眼睛一翻停止了呼吸。 死了?王淳不敢置信的松了手,侍卫鼻孔中流出暗红色的血液。服毒了吗?看来背后的人不是一般人,否则也弄不来这样的死士……王淳暗自想道,抬头时才注意到承启房内原本亮着的烛光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熄了! 承启! 他也顾不上宫廷礼节,大步上前,用力一推,承启居处的门便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门开了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王淳定睛扫视这间他一步都未曾踏进过的卧房,房子有三间,承启宿在右手房内……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慢慢转向右侧,月光下一个人影静静的伫立在那,王淳心里一咯噔,几步上前,那人湿漉漉的发正披在肩上,不是承启又是谁? 王淳进来时承启便已经发现了。 早就知道刺客绝不会只是一个太监这么简单,承启嘲讽的看了一眼身旁已经逐渐变冷的尸体。萧妃……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不安排后着以防万一?算她本事,居然将跟了自己四年的侍卫也收买了。 他做出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手里却暗暗握紧了一柄短剑,这把剑这些天来一直跟着他,等的就是此时此刻!承启已经决定,不管来的人是敌是友,只要他一踏过这门槛,这把短剑就会要他的命! 那人的视线在房中寻找着,最后停在了他身上,承启不动声色的等待着,手心却微微有些出汗。一击不中的话……承启计算着最稳妥的距离,三步,他有把握的只在三步内! 王淳的脚步还没踏进房门便停住了,承启呆站着的样子很古怪。难道房间中还有刺客他才会如此戒备?王淳愣了一下,却浑然不觉那名刺客就是他。 “承启?”王淳试探着喊了一句,他关心则乱,平日里在心里想了千万次的名字顺嘴便溜了出来。 承启微微一怔,这名字多久没人喊过了?怎么这名刺客却喊的如此熟练?他狐疑的盯着王淳,终于认出这就是那个偷偷看他看到脸红的高个儿侍卫。 “哦,是你。”眼看来人似友非敌,承启心里多少松了一口气,他无心去想称呼的问题,眼下他有更大的麻烦。 “过来……扶我到那边床上去。”刚才和那名太监的争斗中他的腰不慎被匕首滑了一下,蹭出一道伤口,伤处传来的麻痒和逐渐麻木的下肢让他的心不断的往下沉。匕首淬了毒。 王淳哦了一声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靠过来。他比承启高出一个头,实在不知怎么样才算是“扶”,想挨不敢挨,想碰不敢碰,一双手怎么比划都觉得不对。还是承启等的不耐烦,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他才半搂半靠的挨着承启蹭到了床边。 将承启放在床上,王淳刚想问问怎么处理屋里和屋外的两具尸体,却看到承启瞅着他下了命令:“解开衣带。” 王淳脸刷的红了,他本能的以为是要解开自己的,也不知这命令是应该马上执行还是问清楚了再执行,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承启终于补充了一句。 “我的。” 解开承启的衣带比解开自己的裤腰带要好办的多,起码不会那么尴尬。 然而解开后王淳彻底傻了眼。承启遇到刺客时身上只披了一件罩衫,刚才事情突然,他慌里慌张的没有发现,待到衣带解开,承启精心保养的身子一览无遗的出现在他面前,王淳的手立刻本能的要把衣带重新系回去。 承启不耐烦的拨开他的手,身子却微微右倾,露出轮廓优美的左边腰部:“把毒吸出来。” 王淳这才发现承启的左腰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若不是承启提醒,月光下他真未必看的出。 毒这个字打消了王淳脑中所有不靠谱的绮念,他忙半蹲下身子,嘴唇贴着伤口,用力吸着混合着毒的血液。 承启冷眼看着这个傻呼呼的大个子。 这个男人是萧妃手下的刺客吗?应该不是……他有太多的机会行刺但却没有下手……承启暗暗将右手的短剑收入袖中。或者他和那个太监不是一伙的?只是借此事来博取我的信任,否则如何解释他这个新面孔出现在后殿的侍卫里?他是不是另有所谋?承启狐疑的目光一遍遍扫过王淳,王淳只顾着和伤口上的毒奋战,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一把匕首随时可以插入他的胸口。 麻木的感觉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痛楚,承启略略放下心来,这个男人现在是可以用的……他正想着,王淳已经吸完最后一口有毒的血液,伤处的血液已经由之前的暗红变成了殷红,倒是旁边一片青紫更加触目惊心。 “好了。”王淳不放心的看了看,又用手去挤伤口四周因为他吮吸而形成的淤血,承启刚刚放松的腰部因为他这一举动忍不住一颤。不是好了吗?承启恶狠狠的瞪了王淳一眼,那双手因为长期习武长满了老茧,滑过他的腰部时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应该好了。”挤了半天淤血也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王淳放下心来,忍不住抬起头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 来报告这个好消息。承启恶狠狠的眼神却吓了他一跳,心一慌头就又低了下来。 王淳邀功似的表情看在承启眼里,那表情让承启突然觉得床前卧着的是一只大狗,冲他摇尾巴,舔他的手。这个男人皮肤黝黑,眼睛温和湿润,很像一只大黑狗么,承启一边想一边试着活动了下左腿,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好了。 王淳想得却是另一件事,象承启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伤口这样放着不管可不行,一定要包一下,身上好像有金创药来着……他边想边往怀里摸,这细微的动作立刻引起承启的警惕,立时,短剑又被他悄悄握在手中了, 王淳摸出个药瓶,对上承启戒备的眼神后恍然大悟。他不敢在承启面前拔刀,四下一看,很快注意到承启手中短剑的寒光。 他也不管这短剑是干吗用的,也没想到用的时候要跟短剑的主人打一声招呼,手一伸,承启攥的死紧的短剑不知怎样就到了他手里了。 承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露了手空手夺剑的功夫,正在飞快的想对策,王淳得意的冲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剑尖一挥,在自己左臂上生生割了个口子。 好锋利的剑!虽说已经有心理准备,王淳还是因为剑伤哆嗦了一下,他将剑又送到承启手里,待承启抓住了,才打开药瓶,将瓶中的药末倒在伤口上。 承启呆愣愣的看着这个傻呼呼的侍卫把剑尖往自己胳膊上招呼,又看到他倒药,心里立刻明白过来,眼睛也一瞬不瞬的注意着王淳的动作。 药是上好的金创药,诸率府卫队专用,血很快便止住了。承启点点头,将身子翻过来,王淳将药末倒在他腰上的伤口上,生怕堵不住血似的,还用手指在上面压了压。 承启一个激灵,这药……太疼了!他咬紧牙根才总算没有呻吟出声。哪个庸医配的药啊?待找出来一定也要让他尝尝这药的滋味,承启心里恨恨的想。 手下的身躯抖了一下,随后便是肌肉绷紧的僵硬,王淳知道这药的霸道,心里忍不住就愧疚,忙一边用手安抚似的去摸承启的后背,一边笨拙的低声道:“没事,没事。” 没事个屁!承启很想说平生第一句粗话,这药疼得他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他狠狠白了王淳一眼,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把骂人的冲动给压下来。 俩人同时想起了尸体。 王淳道:“外面……” 承启抬手打断他的话头:“你扶我过去。”腰上的痛火辣辣的,承启觉得凭自己之力,移动一步都很困难。 王淳哦了一声来扶他,一双手又是怎么摆都不是,不是碰了伤口就是摸到屁股,最后承启也觉出不对了,咳嗽了一声道:“抱我过去。” 抱比扶简单,长手长脚宽肩膀,王淳抱着承启丝毫不费力气,轻轻松松一抬便走,承启在他怀里调整了下姿势,终于觉得舒服了。 在承启的指挥下,王淳找到了右侧柜子第三个抽屉第五格,按了一下凸起的小疙瘩,咔,轻轻一声响,又露出个小暗格。 还没来得及感叹机关的巧妙,承启伸手取出里面一个瓷瓶,看了看,王淳又在承启的指挥下移动到已经凉透的太监身边,承启示意王淳将他放下,也顾不上腰上的疼,取出匕首看了看,又瞅了眼王淳,犹豫了一下,才小心将药瓶拧开,匕首尖蘸了点药末,在太监皮肉上蹭了蹭。 蹭上药末的部位立刻冒出一阵白烟,承启一惊,朝后退了一步,正撞到王淳身上,王淳已经猜出他要做什么,看到这样子心里也觉得害怕,连忙将承启扶住,俩人远远站开。 先是皮肉再是骨头,最后是衣服……王淳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就这样在他眼前化的连灰都不剩,待太监化完,他听到身旁的承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外面还有。”王淳道。 “后殿出去后右拐,有个枯井,塞到那里去吧。”承启道。 王淳领命要走,承启突然喊住他,迟了片刻才道:“等会若被人撞见,你怎么说?” “我……”王淳语塞,他本不擅言辞,要他撒谎比杀了他还难。 承启的表情变得模糊起来:“谁撞见,就杀了谁。” 王淳愣在原地,他可以去杀敌人,当自己的生命、承启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他相信他绝不会手软,只是,仅仅因为“看到”便杀人…… 承启望向他:“愣着做什么?快些去吧,办好后回到这里来,我有话要问你。” 他语气平淡温和,仿佛像是谈论琴棋、诗书那般简单。 王淳只得走,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生怕遇到人,所幸路并不算远,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待把那侍卫尸体扔进枯井里,王淳长出了一口气。 他回来时承启已经舒舒服服的靠在了床上,大约是怕人生疑,屋里并没有点灯。王淳回来的很快,这一点让承启更加放心,这个男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示意王淳走到床前, “你叫什么名字?”月光下,承启的声音很温和。 承启不记得他,王淳有些失落,但他还是答了:“王淳。” “哦。”承启想了想,有些熟悉的感觉,“我以前……见过你?” “是,在比武会上。”还有很早很早以前,王淳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承启笑起来:“原来如此。”他顿了顿,看向王淳的目光更加和蔼:“你很好。” 不待王淳答话,承启又道:“你这次立了功,想要什么赏赐?” 有功要赏,这是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承启都需要一名忠心耿耿的侍卫。一个听话的侍卫,难得又嘴严,武功看起来不错,人么,还算细心,至于忠诚……承启想起王淳红着的脸和湿润温和的眼睛,一个在这个年纪还会脸红的人不会是一个心思复杂的人,这一点他很有把握。 我可以赏给你很多东西,承启的眼神如此说。 王淳一愣,对他来说,保护承启是一个一直以来的愿望,保护了就是保护了,保护了就会很开心,他可以为他去杀死敌人,去日日夜夜站岗执勤,但赏赐二字他却从未想过。 承启却把王淳的发愣理解成王淳在首次面对丰厚的赏赐时挑昏了头。 “比如黄金、权利或者姬妾……”承启鼓励道,又忍不住笑了:“还是说,你都想要?” “不。”王淳摇摇头,“不想要。” 承启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他只见过人们争功求赏,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赏赐往外推。 “我……”王淳终于把要说的话捋顺了,他鼓足勇气看向承启:“我不要赏赐。” 承启的眉毛皱了起来。 不要赏赐?这个回答太反常了,而十八年宫中生活的经验告诉他,物有反常必为妖。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 一个对权势没有欲望的人不能用!承启心道。当权势、金钱都满足不了这个人的时候,只能说明他抱有更大的野心。 他究竟在想什么?承启又一次细细打量王淳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看出一点什么。然而那双眼睛单纯的像一面镜子,瞳孔中映出的只有自己的身影,承启失望的挥挥手:“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我要休息了。” 王淳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承启看着这名侍卫的背影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疑虑,难道这名侍卫,也是政敌计划中的一个角色吗? 22.有凤来仪 --> 五更天。 伺候太子更衣的小太监如往常一样轻轻走进了后殿,照惯例点上九支蜡烛,立时便换得满室通明。 太子殿下早起惯了,每次只要蜡烛一亮,那床榻上的黄色幔子便会被拉开,压根用不着人过去唤的。小太监一面想,一面如往常般往屏风后面走过去。 入眼的不是那一贯倜傥的太子殿下,反倒是扔了一地的衣物! 小太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殿下一向自律甚严,这这这……难道是出了什么乱子?!他的手不由自主开始发抖,哐啷一声,端在手里的衣服盘子就扣在了地上。 床榻上的黄色幔子被拉开了,太子殿下正坐在床上一脸不悦的看着他。 小太监吓得慌忙跪倒,不住磕头:“奴……奴才……” “起来吧,赶紧收拾,别误了时辰。”承启并没有责罚失了手的小太监,平静的吩咐完,自己下了床。 小太监慌忙走上前来,洗脸梳发伺候漱口,然后是通发穿衣服。好容易一通忙完,他偷眼瞅瞅承启的脸色,太子殿下的脸上还是阴阴沉沉跟布着一片乌云似的。 承启装束完毕,正要如往常一般去两宫娘娘和文宗处请安,一步迈出去脚下却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瞅了一眼,从鼻孔里冷冷冰冰的哼了一声,甩了袖子离去了。 小太监这才心神甫定,连忙把那差点惹得承启不快的东西手忙脚乱的归置起来。哎呦呦,看这衫子衣物,都是晚上沐浴后穿的,也不知殿下昨儿后来是因为什么事发了这么大脾气,衣服扔了一地不说,早晨起来脸色还是青一阵白一阵的。今儿可得提醒着点庆宁宫里的各位相好儿,眼睛都放机灵些,千万千万莫让殿下再发起火来。 那让太子殿下不快的罪魁祸首,现下正站在庆宁宫中的汉白玉石阶前,眼巴巴的候着太子殿下那抹杏黄色的身影出现。 他昨夜几乎一夜没睡。都说人生在世有四大乐事,久旱、他乡、金榜与洞房,初次相爱的过程给他带来的兴奋与激动远远超出了承启的预料。一整夜,承启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侍卫从一条温顺的黑犬化身为一头野性的狼,若不是承启长久以来在王淳心目中早就形成了无形的震慑力,令他一时三刻还不敢做得太过分,否则恐怕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庆宁宫的时候,就是庆宁宫太子殿下被吃干抹净的时候。 饶是如此,承启清晨醒来时依旧觉得浑身上下都很酸痛。 武人就是武人,那一膀子力气,又重又沉!承启一边想,一边慢慢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银耳燕窝粥,却不小心扯到了肩膀上酸疼的肌肉,身上吃痛,嘴角就忍不住歪了一歪。王淳似乎对他的肩膀情有独钟,那一口白牙恨不得生生给他亲下块肉来,想到昨夜的事,承启不禁摇摇头,脸上略略有些发热,嘴角却弯了起来,他李承启又怎么会是个吃亏的人物?王淳背上那交错纵横的指印和青紫,还不全是他的杰作? 滋味和往常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却……蛮好的。 太子殿下端着燕窝粥露出的丰富表情看在周围侍候的人眼里,就变成了阴晴不定。 便有一个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赔笑道:“殿下,这粥要是嫌它淡了,再放些清露调调?” 承启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旁边有人连忙递了一小瓶半凝的清露。这是姑墨小国今岁的贡品,全名叫做蘅琬清露。虽说贡品常得但这东西也是金贵的,承启爱它清香,每每喝粥时总爱放些去去燕窝的腥气。 只是这清露的颜色与这半凝的样子……令他又想起昨晚意乱情迷下的产物,清露瓶子旁挂着的小银匙就怎么也不肯再往下伸了。 昨夜折腾的有些过了,俩人身上都是黏腻的,混合着汗水和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还是王淳一丝不苟的帮他细细擦净了身子,承启实在累透了,也就闭着眼睛默许了这种毫无尊卑上下的亲密,待身上差不多清爽了就随便挪挪身子,自然有个温暖的怀抱在一旁等着他。 燕窝粥碗被承启放下了。 “……不吃了,撤了吧。”承启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吃那什么鬼清露! 王淳还在外面伸着脖子等着。 四更天的时候,王淳担心走的晚了被早晨来伺候的太监撞个正着。他倒不是太担心自己的安全,反正在抱起那个人往床上走的时候就有了伸长脖子领死的觉悟,他纯粹是因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也只能在心里暗恨春宵苦短,把怀里的人又好好亲了亲,承启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对于这种平平常常的亲热理都不曾理会。 王淳无奈,只得悄悄披衣下床,瞅了个冷子溜了出去。四更天,正是东方未明月黯星淡的时辰,庆宁宫殿外的守卫昏昏欲睡,他仗着熟悉地形身高腿长悄悄遁去,竟真个是无人觉察无人知晓。 是以承启醒来后,一摸身边无人,再回想起昨夜种种羞恼之事,脸色便登时不好看起来。 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侍寝的昭训、孺人不得留宿至天明本是他庆宁宫的规矩,王淳第一次便知道规规矩矩的照章办事,他照理应夸赞他两句才是,何至于心中别扭的仿佛侍寝的人反是他李承启? 承启也懒得再去细想这些,今日文宗要见他,特特命小黄门来传,要他在早朝退了之后直接过去御书房说话,想是要讲大婚的事了。 让礼部官员感觉时间紧迫的太子大婚之仪式,在承启心中却早就嫌它拖得太久了。 吕宗贤是个聪明人,他作为一个父亲显然不希望女儿的将来变成承启手中的政治筹码,因此在朝堂政事上的态度常常十分微妙:小事上他总是率先赞许,摆出一副“翁婿同心”的姿态;大事上他却又总是缄口不言,似乎要对得起这个相位对得起文宗的嘱托。承启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有数,吕莞儿一日不入太子府,他要得到吕宗贤完全的支持几乎不可能,即便是大婚之后,若在短期内传出吕莞儿被冷落的消息,吕宗贤在朝堂上的余党也会随之倒戈。 然而与吕莞儿的婚事,只是承启在棋盘上将要落下的一枚棋子,当婚事已成定局的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0 时候,快些成婚可以令双方都放下一桩心事。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各路人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看着承启在奉天殿一身华服,在文武百官前四拜文宗后受盏祭酒,领旨亲迎吕氏入宫。浩浩荡荡的仪仗队随着承启装饰一新的四轮马车出了东宫,在吕宗贤宅子前下了车,便有傧相连忙上前,引着承启进了吕府,立在大门东侧等莞儿出阁。吕府也早早便来了宫中的礼官,将莞儿收拾一新,又命两个平素亲近的丫鬟在她身边陪着,穿着宫中送出的朝服静静的候在莞儿的闺房中。 吕宗贤和吕夫人也按品级换上了朝服,便是家中的女眷,如有恩赐封赏的也一并都按品级穿戴起来。承启未来前的这段时间里,众人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吕夫人与吕宗贤心疼爱女,顾不得礼仪制度,一同来到莞儿房间看她。见到父母前来,莞儿索性摘了盖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一会儿看看吕夫人,一会儿看看吕宗贤,只是说不出话来。 吕夫人强笑道:“好孩子,今天是你出阁的大喜日子,怎么倒这副模样起来?前几日宫里人教你的规矩,可都记熟了?”她见莞儿心中留恋,怕她在行礼的时候哭起来不吉利,便有意用其它的话分她的心思。 莞儿点点头,脸上却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吕宗贤咳嗽了一声,道:“以后便不比在家了,说话、做事前多想想,若是有事便着亲近的丫鬟送个口信出来,你娘也会去宫里看你,只是不要想家。” 吕夫人啐道:“老东西!怎么净说这些没用的?能有什么事?便是清河郡主不也早就说过了?那孩子一向最宽和仁厚,莞儿又是他自己挑的,能有什么事?” 吕宗贤叹道:“宫里的事,你不懂。” “我不懂,你就懂了?什么宫里宫外的?再怎么样也是女人的事!”吕夫人伸手拉过莞儿,“乖,别听你爹胡说八道,他就是当官当久了,什么事都往那些上面想,娘就不信一个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像他想的那样,会有那么深的城府!” 吕宗贤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夫人,只得好男不和女斗,自己先退一步:“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你就说这么一堆……” 吕夫人瞪他一眼:“要说,等莞儿出了阁,随便你怎么说!今日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乱说话……小心我撕你的嘴!” 她和吕宗贤光顾着吵嘴,倒把吕府嫁女那略显伤感的气氛冲淡了不少。莞儿忍不住噗嗤一笑:“娘,你和我爹这么吵吵嚷嚷几十年,也不怕我这个做女儿的笑话你。” 吕夫人也忍不住笑了:“他呀,三天不骂上房揭瓦。乖孩子,你到了宫里可别跟娘似的,俩人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才是好夫妻。” 正说着,忽然看到一众小太监跑了进来,手里不住的撒着些什么,又有几个太监抱着几卷毯子模样的东西进来,指挥着小太监们铺在地上。吕宗贤和吕夫人便知这是承启要到了,忙将盖头给莞儿盖好,三人和众家仆侍女凝神肃穆,等着迎亲的傧相一众到来。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只听得远处隐隐有乐声传来,又过了半柱香,才看到打着旗子,举着伞盖的侍从依次走进来,吕夫人与吕宗贤忙抖抖朝服,依照礼数出了莞儿闺阁,面西而站。少顷,承启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门前。 便有穿着朝服的傧相身穿朝服,立于门东,高声问道:“敢请殿下何事至此?”承启笑答曰:“太子承启,奉制亲迎。”傧相施了一礼,转身朝吕宗贤走来。 到了吕宗贤面前,傧相又施一礼,却不说话,只引着承启向吕夫人走来。承启已经知道这是莞儿母亲,便依照礼数向吕夫人拜了两拜。承启站起身后,早有宫女、嬷嬷等一众仆从伴着莞儿走出闺阁,搀着她站在吕夫人身旁。 承启微笑打量着莞儿,几年前那一面之缘下,他早已忘了莞儿相貌,现下自己的这位妃子虽说蒙着盖头,身形却极窈窕,不似一般大家闺秀常见的丰满,料想是个活泼爱动的。此时大礼未行,承启也顾不上多想,又听得傧相和吕夫人依照礼数各自嘱咐了莞儿几句话,便有一顶凤轿抬到莞儿面前。莞儿在丫寰搀扶下上了轿,承启又拜过吕宗贤,才在傧相赞礼中出了门,登上自己的马车,仪仗队又吹吹打打,一众人马回东宫去了。 莞儿只觉得这一路上的时间过得飞快,她的心里填满了父母方才吵嘴时的甜蜜、闺阁游戏时的无拘无束。她不禁悄悄攥紧了帕子,我和他……也能举案齐眉么?他……真的会像母亲、清河讲的待我好么?……正想着心事,忽然发觉外面乐声已经住了,轿子也被放在了地上。莞儿知道,这是要下轿了,接下来,自己便会在来伺候的嬷嬷的伺候下进入太子殿下的寝宫……想及此,她脸上忍不住飞起了两朵红云。 轿帘被掀开了,莞儿以为是来迎她的宫女嬷嬷,未及多想,本能的便伸手扶了上去,待到下了轿,一抬头却正对上承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吃了一惊,再也想不到本应该在寝宫候着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慌得便想将手从承启掌中抽回来,又忽然想起下轿时光顾着想心事,连头上的喜帕都忘了戴,一时间又羞又窘,垂着头再不敢多看承启一眼。 承启摒退宫人,搀着莞儿的手温声道:“这是怎么了?既然今日成了夫妻,日后你我便要朝夕相伴,难道你我二人独处的时候你也要一直这样看着地面?” 莞儿红着脸抬起头,却仍旧不敢去看承启的脸,只口里嗫嚅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想早些见见我的爱妃。”承启柔声道,他不是初涉男女情事的毛头小子,这些令莞儿脸红心跳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更显得情意绵绵。 莞儿垂着头,任承启拉着自己往前走。她偷眼望着那只与自己五指交扣的手,忽然就觉得,即便前途未卜,但只要跟着这个人,随便去哪里都无所谓。 当红色的纱幔终于放下,大红色的厚重将这内里的□与外面的世界挡了个严严实实,莞儿知道,她成为一个女人的时刻将要到来了。她不由双眼紧闭,因为紧张,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等待着来自那个人的恩宠与怜惜。 出阁前,吕夫人也曾教导过她闺阁之事,虽然也听得脸红心跳,但一颗心却从未跳得如此之快。红色纱幔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稍微一点动静便会令她嚇得如受惊的小鹿般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承启碰触到的肌肤也会不受控制似的变得紧绷。她什么也不敢想,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是每一名少女的必经之路,为□,承受丈夫的雨露恩泽,然后为人母,为他传宗接代教导子女,莞儿在心中默默的说服着自己,直到那撕裂般的痛楚将她彻底吞没。 承启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1 心中却满是不耐,他是被人侍候惯的,那些初入宫的昭训与孺人,虽也是未经人事的身子,但也用不到他如此卖力。莞儿的青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完全没有那个心思去费心讨好一名属于自己的妃子,合欢礼,合欢礼,大礼结束后一切便尘埃落定已成定局。承启一边动作,一边看着双目紧闭脸泛潮红的莞儿。这个娇娇怯怯不通世故的丫头便是他未来的皇后,是她!她将为他产下继承这万里江山的子嗣……想及此,承启压根不管莞儿初涉云雨的身子根本受不住太大的风浪,狠狠的将他所有对子嗣的期望送入到她的体内。 倘若莞儿能在不久后传出有孕的消息……与大红纱幔中的春意盎然不同,承启心中是近乎冷漠的清醒,这个消息将会是所有人的定心丸,包括文宗。 建宁十六年四月初十,太子承启纳尚书右仆射吕宗贤幺女吕莞儿为妃,加封邺郡君;加赠尚书右仆射吕宗贤为审琼太傅,改封吕氏之母韩氏为昭灵夫人。至此,太子大婚之事尘埃落定,天下万民同贺。 汴河南边的宅院内。 王淳再也想不到,承启赐给他的宅子竟然就是二人同吃同住那几日一同停留过的院子。 凤尾竹依然还是那一丛,砖红色的小路也似乎依然带着泥土的清新,梧桐树已经悄悄长出了嫩叶,为小院笼上一片翠绿,但来的人却再不会是那个人了。 来的人是王淳与阿九。 阿九这些日子一直在诸率府司的休息间中凑合着住,虽说也没人当面说什么,但王淳还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承启赐的那所宅子他本想回绝,却又实在没有银钱再去租一户房子安置阿九,不得已只好到有司领了地契,帮着阿九搬了家。 与二人一同来的还有千钧,这些日子,千钧在诸率府好吃好睡,已经养出了小肚子,原本干枯的毛皮也变得油光水滑。王淳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主人,带着阿九搬家的时候一扭头看到千钧正趴在角落里眼巴巴的望着二人,心里一软,便也将它一同带了过来。 只是故地重游,人、心全变了。 王淳叹了口气,天幕上依旧是漫天的星斗,桃花此时怕是早谢了,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却见到阿九披了件衣服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夜深了,露重。大哥也忙了一天,进屋歇歇吧。”阿九已经不再唤他王大人,却也不肯直接喊他名字,只肯执拗的喊他大哥,王淳沟通无效也只好认了。 “今天是几号来着?”王淳抬头看看天空,东天二十八星宿,他只认得出那个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再不然就是牛郎与织女,什么苍龙、尾宿……他认不出,也不想认。 阿九想了一想,答道:“四月初十。” “哦……”王淳沉默了一下,“你先进去吧,我好久没练武功了,怕是都生了,今天有空,正好练一路刀法。” 阿九站在门边,看着王淳长身而起,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刀,珍而重之的看了看,随后瞬间出招,便见空中霎时刀影纷飞,一片银光已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月色之中。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王淳刀法使尽,将长刀重又插回腰间,只听得门旁传来清清淡淡的掌声。阿九正靠在那里,千钧趴在他的脚下,两个见王淳回头,便一起望向他。 阿九笑道:“大哥真是好功夫!” 11.天下才俊? --> 庆宁宫出现刺客的事情承启并不打算声张,在这种大权未稳,文宗的话仍旧有分量的微妙时刻,承启并不急于要找到幕后操控的人。对方目的既然没有达到,以后必然还会故伎重施,两名刺客的死对他们是一个很好的警告,起码有半年的时间,承启相信自己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王淳的资料被送到承启手中。这个人背景很单纯,甚至单纯的写不满一张纸,承启皱眉细细的看着那寥寥几行文字。 “建宁二年,入后备厢军;九年,程宗吾举荐入羽林军;十一年,羽林军武试得右侍禁,同武举,入诸率府……”承启又去看王淳的亲戚族谱,“族叔:王又财,京城近郊人氏,现在家乡耕种;族婶李氏……”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文字,找不到一丝破绽。程宗吾这个人承启是知道的,统领羽林军飞骑尉,对文宗忠心耿耿,这个人决不会参与到任何阴谋中。 不过承启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一名侍卫不要赏赐的目的,文宗留给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眼看就是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安排主考官、审阅考题……承启坚持要求过问所有相关事宜,这个要求让政事堂的相公们面面相觑,有人便委婉的暗示太子殿下其实可以不必如此费心。承启不为所动,于是大大小小的折子被送到御书房里,承启看过后点个朱批,并没有象有些人预想的那般做出任何干预此事的举动。 诸人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原来纯粹是因为好学才有此举。此事不久后便传到文宗耳朵里,文宗把承启叫道身边,对他好一番取笑,承启恭顺的听完,才道:“是儿臣心急了,总怕此事在儿臣手里出了纰漏,影响我朝千秋万代的基业。” 文宗点点头,承启的努力让他觉得欣慰。做父亲的人总是希望子孙能够继承到自己的优点,却又希望他们不要继承自己的任何缺点。承启懂诗文、晓音律,听说最近又学上了绘画,这些正是文宗毕生之钟爱;在国事上,承启并不懒惰,这些日子文宗冷眼旁观,承启处理政务的手法已经由最初的生涩变得熟练,文宗确信,把这座庞大的帝国交到承启手中,他才可以在百年之后不会愧对太庙里的列祖列宗。 只是这孩子,太内敛也太聪明了。 聪明的人多损寿元。文宗自己已经度过了四十五个春秋,固然是由于保养的好,但与他自己开阔豁达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文宗看着承启年轻的脸,那张脸是那么年轻,散发着勃勃的生机。承启长得很像他的母亲,却没有丝毫女子的阴柔,有的仅仅是白净的肤色和眉清目秀的面容。文宗满意的笑了,承启以后会是一名好皇帝。待到三年,或者两年后,这双眼睛中蕴含的光彩会更加明亮。再往后呢?政务劳心啊……文宗拍了拍承启的手:“好孩子,政务虽然要紧,自己也要多保重,须知来日方长。” 承启答应了一声“是”,看看文宗似乎倦了,便告了退,带着几名太监随从往御书房走去。文宗的意思他清楚,只是在此事上,他却不能休息。 “大比三年一次,除了状元剩下的进士都要去地方州县历练三年,任满回京。”一边走,承启一边想着心事,“他们早晚都会是我的臣子,这些新入朝堂的官员,和吕宗贤、杜醒、吴均甚至王确他们都不一样……” “他们不会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2 有属于自己的政治派别,也许会有,不过也不会太严重。他们是朝局中一股新的势力,吴均老了……吕宗贤表面贤明,实际外忠内奸,单看他在中书这几年提拔的官员都是什么人便知了。”想到此处承启不由心中冷笑,吕宗贤爱用自己的门生参政在朝中已不是什么新闻,文宗一方面懒得认真,另一方面碍于吕宗贤两朝元老的面子不便认真,也就模棱两可的随他去了。弄得如今吕系官员在朝中一家独大,好在文宗明白权利制衡的道理,特意弄了个和吕宗贤不对眼的吴均管枢密院,政事堂里也用了两名新党的大臣做参知政事,才算让事态不至于恶化下去。 “杜醒倒是个有想法的,只是……”承启心里不由叹一口气。有那么几次,他特别注意杜醒在政务上的意见。杜醒是不折不扣的新党改革派,主张通过变法来改变建宁朝外强中干的局面,这个想法和承启不谋而合,但杜醒官声却不够清廉,前段时间还有御史参劾杜醒纵容家人强买良田,被承启询问过文宗的意见后一手压了,谁都知道,每一条制度的变革背后必然会有巨大的利益,杜醒嘴上说的好听,但他坚持要求变法的真实目的就值得玩味和推敲了。 “我必须要有自己的臣子。”承启想,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那个奇怪的侍卫,忍不住心中苦笑。要武将,武将没有,有一个功夫不错的还摸不清楚不敢用,要文臣,文臣没有,最有可能用的还要等上三年……人才难得啊! 今年省试的题目已经放在了御书房的案上。承启走过去,从密封的匣子中取出考卷,细细看了起来。题目仍旧是贴经、墨议和诗赋,承启看了看又放下,忍不住就想摇头。 贴经和墨议选□的只能是死记硬背的老学究,诗赋……诗赋又有什么用?诗赋能治国安邦吗?那不过是自命风流的文人骚客用来排遣心事、交友结朋的手段!承启很想把这份卷子撕碎,命那些考官重新出题,但是他不能……杏黄色的衫子象一张网,温柔的束缚住他的手脚,牵扯着他的一举一动。 “也未必不能挑选出人才。”承启有些自我安慰的想,前朝的范公、韩公不也是在这种制度下脱颖而出的吗?还不一样是社稷之臣。他又拿起卷子看了一遍,人才总会显露出来的,就象毛遂那样。只要待试卷出来后看的仔细些,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遗漏吧?…… 承启这个美好的愿望在进士及第的考卷呈上来后被击得粉碎。 荒唐!实在是荒唐!这种歌功颂德毫无建树的卷子居然被他们定作进士及第第一名?承启有些不可思义的看着手中的墨迹,强忍了许久才勉强保持住脸色的平静。几名主考官正站在御书房里,偷眼窥探太子殿下的脸色呢。 “殿下,这文章做的花团锦簇,实在是妙啊!”一名考官见承启神色如常,忍不住开口要卖乖讨趣。 “嗯,诗赋格律甚是工整。”承启有些答非所问的应道,但这句话已经足够给这些考官鼓励了,一个个忍不住对视一眼,面露喜色。 挑出这些歌颂皇帝洪福,储君贤明的卷子,容易么?! “还有没有其它卷子?”承启问道。 “进士及第和进士出身的都在这里了。”一名考官不知这位太子又想起什么会有此一问,他也不敢怠慢,连忙答道。 承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这些固然是好的,只是我第一次主持此事,忍不住心中好奇,想知道我朝士林学子的学问大多是如何水平,日后也好尽教化之责。” 众人听承启不过出于好奇,忍不住心中都略松了一口气,便有一名官员笑道:“殿下聪明好学,微臣好生敬佩,只是那些卷子繁杂,且文理不通者居多,恐殿下看了笑话。” 承启笑着摇摇头道:“不妨事。”便有人一路小跑,不多时抱了厚厚一叠卷子过来,搁在御书房桌案上。 承启随手抽出一张,这一篇文理不通不说,且语言晦涩难懂。他只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又看了其它几张,有愤世嫉俗的,有自怜身世的,有怀才不遇的,承启一一摇着头放回去,待到又看一张的时候,诗赋处竟是近乎白卷,却题了一首小词。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承启忍不住将这首词念了出来,笑道:“这人倒胆大,只是在考卷上写这首词,未免太张狂了。”一面说一面轻轻揭去卷上的糊名,卷子的主人是个潭州贡生,姓杨名衡字警之的。 这首词乃是某朝一名举子因为科举不得志而作,谁想却被这名贡生写在了考卷上。贡生在卷子上写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违例。按规矩,誊录的人在遇到时要在第一时间呈交考官,考官呈到中书,再由中书写表章送到御书房,对于这违例的举子,或训诫或革去功名永不叙用,就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了。 几名考官不由暗暗埋怨誊录的人荒唐,这种事情怎么隐瞒不报呢?一面又暗恨那贡生狷傲,连带着他们也要受责罚。 其中一名机灵些的忙道:“此考生竟将省试视同儿戏,依臣看,当革其功名,交原籍看管,永不叙用!” 承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只是问道:“此人如此张狂,取解试是如何得过的?”顿了一顿,又道:“若非今日看卷,也不曾得见此卷,若是深究起来,誊录者固然失职,便是诸位只怕也脱不得干系。” 众人一时语塞,承启见时机差不多了,笑道:“然则传出去只会让士林引为笑谈,对朝廷脸面亦是有害无益。不妨就将此事由大化小,只叫人对这名贡生训诫便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轻轻一句话将此事抹平,众人此事才知道承启根本没有深究的意思,便有马屁精立时凑趣道:“朝中一直传殿下贤明仁厚,今日此事便可得知。” 承启一笑,又道:“只是我却也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口出狂言,倒想借机会他一会。” 几名考官对望一眼,其中一名便道:“这……只怕与礼不合,且此人如此目中无人,料想也未必有何等高才。” 承启抬眼看去,说话的是崇政殿说书韩沂,本次省试五名主考官之一。这个职位并没有什么实权,是闲职中的闲职,却在名义上可以算是文宗的老师,承启作为储君更要礼让三分。便笑道:“韩大人说的是,是小王思虑不周了。”将此事轻轻按下不提。 12.从相国寺到浚仪桥 --> 他心里却另有了一个主意。这件事定下后,承启也不回庆宁宫,带着随从太监径自去见文宗。文宗此时尚未休息,虽然奇怪承启在这个时间过来,但看到他仍旧很高兴。承启见了礼问了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3 安,文宗赐了座,他便笑着对文宗讲今日在御书房看卷子的故事,文宗饶有兴味的听着,不时问他一两个问题,待到说到那些歌功颂德的卷子时,文宗笑着捻须道:“做臣子的,总喜欢夸大其词,朕在他们心里,若有卷子上的五分朕便知足了。” 承启看出这些马屁话文宗虽然不信但也听得颇为受用,心里忍不住叹气,又将那名贡生的卷子当轶事讲了,文宗此时正在高兴,听到此事也没有丝毫不快,只点头道:“皇儿如此处置,颇为得体。为人君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便是天下万民的福气。” 承启笑道:“儿臣亦是虑及此处。另有一事要求父皇赏孩儿个恩典。近来每常读诗,思慕古人‘曲水流觞’之雅事,只因自小在宫中长大,虽亦有兄弟姐妹,终不能及此。因此儿臣常想仿效古人会友于士林,谈诗作赋。今日看到这词倒勾起这桩心事来,只求父皇待礼部试事了,赏儿臣几日闲暇,了结此桩心愿。” 话未说完文宗已哈哈大笑:“妙!妙!好个承启,朕的乖儿子,代朕做了几天事就想到朝朕要好处来了!”又指着他笑道:“也亏你能想出如此风雅的点子,朕又岂能不允?只是有两节,一则此事终究不宜宣扬,微服出宫不能有太多人跟随;二则曲水流觞的诗句可要记下来,朕也要看看他们的才情。” 承启笑道:“如此儿臣先谢过父皇。”又道:“儿臣也想了,就在大相国寺里借住几日,一来那里清静,二来寄住在那里的文人士子多,正好学习请教。” 文宗听得他不会出京师,更加放心,又想大相国寺在京师也是知名的,不少达官贵人都爱去那里烧香还愿,萧妃也曾在那住过四十九天。就算此事被人知道了也算不上逾矩,反倒是一桩美谈,当下便应了,又忽然想起一事,对承启道:“此次出去,除了诗会外,也要帮朕留心一下京师风物、百姓生活。朕久居宫中,民间诸事难以知悉,皇儿倒可去做朕的眼睛,看看朕的子民过得是否真的是太平生活。” 承启仔细记了,二人又谈了一会琴谱棋艺,承启才辞别文宗,自回庆宁宫去了。 文宗对这个计划的赞同让他感到很高兴,他虽有八成把握可以说服自己的父皇,但却没想到这个结果来的如此简单轻松。 现在他只需要发愁一件事,要跟随他去私访的侍卫,是谁? 承启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王淳,这些天来,无论他表现出的武功、忠实还是少言寡语的个性,都让承启感到满意,在这件事上更是上上之选。只是……承启想到王淳不要赏赐的事情,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个人,我可以用吗? 正殿里,承启看着眼前口大底深、黑色润泽的兔毫盏,心不在焉的将御赐龙凤团茶碾成细细的粉末,加了一点香料,一同放入盏中。旁边侍立的宫女连忙适时的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铜壶,承启往兔毫盏内倒入一点沸水,立时便有一阵浓冽的茶香扑鼻而来。 宫女递上茶笼,承启摆了摆手,宫女识趣的退下。殿下又不要分茶了,她的心里有点失望。承启分茶的技艺在宫里是出了名的,简简单单的茶沫和茶汤在他手下硬是能出现各种的颜色和变化,她曾见过承启在宴席上为文宗表演分茶,那汤纹水脉时而如花草,时而如飞禽,时而似走兽,时而类游鱼……变化万千,却又层出不穷。当时满座皆惊,连皇上这分茶的高手也忍不住点头赞好,只是殿下对此事却从不热衷,似现在这种独处的时候,都是简简单单的加上些香料便算了,害的她也无法跟着一饱眼福。 承启望着兔毫盏内泛起的雪白茶沫,分茶形成的美景再如何奇妙,终究是如梦如幻须臾即灭。可笑的是如今朝廷公卿人人以此事为雅,文宗更是热衷,每逢御宴都要命人表演斗茶,那时他便也跟着学了,却始终提不起太多的热情。 这世事,沧海桑田风云变幻,可不正如这茶沫一般缥缈虚幻吗? 承启抿了一口渐温的茶水,沁人心脾的茶香让他头脑清醒了许多。茶水中的泡沫已经渐渐消散,水中映出他明亮的眼睛,承启手指不由一紧。 非汉高不能用韩信,非唐宗不能用魏征……汝窑瓷杯精致的边缘贴近微抿的薄唇,承启一口饮干杯中剩余的茶水,……汉高可以,唐宗可以,我又有什么好惧的? 他心中冷笑,笑自己这些天来畏首畏脚,身子却已经站起来了,宫女见他突然站起,以为他有什么吩咐,连忙迎了过来。 承启摇了摇手示意她退下,脚下没停,径自往正殿外走去。 此时已是十一月深秋,纵使宫人打扫的再如何勤谨,殿外的石阶上还是留下了几片枯黄的树叶。承启沿着青石子路径自前行,有太监连忙凑过来,压低声音笑道:“殿下,这石上有苔藓,仔细路滑。” 苔藓?承启仔细望去,石头缝间果然隐隐约约有几丝绿意。已经是秋天了吗?待到视线落到院中那些已经落了大半树叶的梧桐树上时,承启才恍然惊觉。 他不由抬起头。果然是秋天了,天很高,云很淡。这清透碧蓝的天空似乎可以引着他的目光走到更远的地方。若是人心也能如此一览无余,那该有多好……察觉到这想法太过幼稚承启嘲讽的收回视线,一双眼终于停在了正在一丝不苟执勤的王淳身上。 王淳其实并不是一丝不苟,起码他表面上一丝不苟,心思却早飞了。 承启穿了件月白色的湖丝长袍,这表示他今天剩余的时间都不会再出门了,想到这里王淳心里很高兴,这表示今天他可以有很多机会可以看到他。从那日后,他见到承启的次数就少得可怜。庆宁宫和承启都很平静的回到了往日的生活,王淳也很想如以前一般,但他的心却怎么也回不去了。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高兴,承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殿门内,王淳正有些失望,却见刚才承启身边的太监正乐颠颠的朝自己跑来,待到近前才笑道:“王大人,殿下吩咐你进去说话哩!” 王淳心里纳闷,却也顾不上多想,连忙随了太监往正殿里走去。 正殿也是如后殿一样的格局,只是空间还要更大一些。入门处摆放了一张一人多高的大理石屏风,上面是由天然花纹绘成的万里江山图。绕过屏风,太监引着王淳朝右手走去,又过了两道门,太监才站住,笑道:“殿下就在里面候着,王大人自去便是。”说完便退到了一旁。 王淳道了谢,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这一进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承启的书房。 承启背着手站在一张花腿梨木案前,另一只手提着笔正低头写着什么,王淳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扰,正在犹豫着什么时候出声行礼,承启却早看到他进来,便住了笔,取过一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4 块白绸帕子将手拭了拭,对王淳笑道:“正有事要找你,为何还在那里站着?” 王淳连忙往前走,走了一半才想起来还没行礼,又忙跪下,承启笑着命他起来,和颜悦色的说道:“上一次的事你功劳不小,这些天来,可想好要什么赏赐了?” 王淳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居然还是因为那天的事,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我说了我不要。” 承启笑了一下,王淳的这个答案倒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叫王淳过来的本意也不是真心要问他封赏,不过是拿着这事做个由头,才好说接下来的事。 “既如此,那件事且放下,但我总会记着。”承启看向王淳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真诚:“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要紧事要吩咐你,此事关系重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王淳心里一紧,他隐隐约约觉得承启的口气是将他当作心腹了,心中忍不住一阵激动,连忙跪下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王淳万死不辞!” 承启笑着将王淳搀起:“不是什么危险事,何至于说死?”又道:“我身为储君,久居宫中,这时日越久,我便越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也曾想着亲自出去看看这民间的风物,可叹身不由己。” 王淳静静的看着他,承启说这话时通身流露出一股无奈。原来储君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太子也有太子的烦恼啊。王淳心想。 承启抬起头,这名侍卫的眼神清楚的写着“我能做什么?”,目光关切温和。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会去和父皇请恩旨,便就在最近几日,去宫外住上几日,也如诸百姓一样生活。只是必须要先有一个人去先把下处收拾出来,到时才可方便。” “下处就定在浚仪桥附近吧,王淳,你可愿去替我做此事?” 浚仪桥大街王淳是知道的,那地方是京师第一商业区,离景灵西宫很近,几乎可以说出了大内西廊便是此处,往东走是大相国寺,往西走就是开封府,如果一直往南,过了州桥便住了许多百姓,确实是个微服私访极佳的落脚处。 承启又笑了一下,从书案上取出一片金叶:“若为此事去支银子未免劳师动众,让人知道也多有不便,这片金子你且拿去,不拘什么样的宅子租上几个月,想必也够了。” 他心里却是另一个想法。 虽说之前曾决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但承启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在这种暗潮汹涌的环境下交到另一个人手中,他有意将私访的时间说成是最近一个月,宿处也由大相国寺改成了浚仪桥大街,并做出十分信任的样子由着王淳去安排。承启相信,如果王淳背后真的有一只手,那么如此香喷喷的诱饵,对方绝对不会放过。 且教我看看你的忠心吧。承启看着王淳的背影,暗暗想道。 王淳很高兴承启给了他这么一个看起来并不算难办的任务,他没有承启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绝没有想过这个任务根本就是试探他的手段,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他特意在可以回家探亲的日子来到了京师的大街上。 浚仪桥大街比自己印象里更加繁华了。附近的酒楼、店铺鳞次栉比,酒楼上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色,歌伎甜甜软软的歌声伴着琵琶乐音飘在这条六米宽的街道上。王淳心里有事,也无暇去看那唱曲子的女子是怎样的容貌,他随便找了个路人,打听了一下附近是否有可以租住的宅院,便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沿着青石小路往巷子里走去。 这里的宅院确实不少,王淳心想。只是从那高高的围墙和墙内郁郁葱葱的树木来看,每一座宅子的规模都不算小,而且,这些朱门大户门前多有衣着光鲜的家仆门房,宅子的主人八成非富即贵。王淳捏了捏手中的金叶,这么一片金子,别说租上几个月,恐怕刚一开口说租,就要被主人家轰出来。 他没有办法,只得继续向前走,弯弯绕绕的走了许久,过了汴河,这种高墙深院的宅子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用土砖盖成的民房小院,沿途中叫卖小吃、点心、针线杂货的卖货郎来来往往。王淳走了几处,终于挑了一座格局不甚大,仅有正厅和东西厢房,但环境还算幽静的小院,付了三个月的定金,将它租了下来。 13.梦非梦 --> 庆宁宫。 承启默默的听着“尾巴”的禀告,王淳离开禁中后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当听到王淳四处寻觅宅院并且在租下院子后第一时间返回禁中后,承启原本绷得紧紧的嘴角不禁松了一松。 他露出一丝无可挑剔的微笑,对“尾巴”道:“你做的很好,明日便去黄门院班报道吧。另外还有一事,你去了黄门院班后,不拘哪里寻几个可靠的人,昼夜监视那所宅子。每日进去出来的,一个都不要漏下,隔日便向我禀报一次,做的好我另有赏赐,记下了吗?” 那宦官脸上立时露出喜色,慌忙叩头谢恩:“谢殿下栽培!奴才记下了!” 承启温声道:“只是有一样,若是其中有什么欺瞒遗漏的,不要我知道便罢,若是知道了……”他莞尔一笑,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抿茶水:“你下去办事吧。” 宦官一怔,承启没有吐出来的那几个字惊得他连忙叩头:“不敢,不敢。”磕了几个头后发觉椅上端坐的人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慢慢撅着屁股朝后退去。 出了正殿,虽是十一月深秋,这宦官还是忍不住要擦把汗。给太子殿下办事可真不容易,办的好了固然是升官发财,办的不好了……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倒吸一口凉气,旋即回过神来,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还愣着干吗?赶紧找人去监视啊! 一连半个月过去了,汴河南面的这所宅子平静如常。 “尾巴”送来的报告上总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归纳下来就是四个字“无人进出”。而盯着王淳的那一边也没什么太新的消息汇报给他们的殿下,承启每次看完报告后便付之一炬,如果王淳是一个可以用的人才,他不想留给他任何日后可能会使他对自己失望的证据。 “尾巴”和“眼睛”的报告在同一天里有了变化,王淳去了这所宅子。 不过据“尾巴”的消息,王淳在这所宅子里仅仅待了两个时辰便返回了禁中,王淳离去后他们大着胆子进去看了看,宅子的地面、桌子、床榻上的灰尘都被人扫的干干净净,屋旁的水缸里换上了干净的水,柴房里多了几捆木柴。 承启心中哑然失笑。 这是在等着我过去住吗? 王淳不知道的是,这所他尽心尽力收拾的小院承启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过来看一眼。 他心里一直记挂着这座院子,承启说只要文宗允许,最近几日便会到这里住一段时间体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5 察一下民情,王淳算算时间已经过去快半个月,马上就是隆冬,他怕宅子里少了木柴火炭这些东西,承启过去时屋内寒冷,便特意在准许休假的日子里跑过去,屋里屋外检查妥当了,才放心的回到宫中。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承启却越来越忙,出宫私访的事情似乎早已被他抛到脑后。王淳一直在想要不要提醒一下,但又很快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承启最近在忙什么事他并不知道,只是看着他依旧每日在御书房与庆宁宫间来回,只是承启去御书房的时间愈来愈早,回宫的时间却越来越迟。 承启确实太忙了。 元旦就要到了,先是百官的大朝会,再是各国朝贺使臣的住处、贺礼、回礼安排,还要选出南郊御苑围猎时善骑射的武臣……这些虽用不着他一一亲自过问,但各部的折子总要他这个储君看过后批复。承启第一次接触这些事,生怕出了岔错让朝臣们看笑话,更是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好在他对礼仪、典制本就极熟,旧年里跟着文宗也都参加过这些大型的朝会,虽在细节上有些疑问但大的方面却没有出什么问题。 这些事安排妥了,便是要与三司使杜醒核对元旦发给文武百官的冬衣与赏赐。承启按了按太阳穴,这个杜醒是个精细的老狐狸,和他打交道比和旁人更费几分力气。杜醒呈上的赏赐单子中,承启一眼便看出总额比往年要多出近三万贯,杜醒的回答却是今年得恩萌、赏赐的官员又增多了。 承启默然不语,恩萌是本朝旧制,先不说他身为储君,便是真当了皇帝也不可能说废就废。但恩萌的这些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官家纨绔,仗着父兄的官声讨个闲职,坐在椅子上等着领钱,承启对这些废物般的蛀虫们深恶痛绝,但他脸上却不能显露出丝毫不满,这些人太多了……中间的利益盘根错节,他现在并不想和这个阶层产生直接矛盾。 杜醒在旁边叹了口气:“恩荫是朝廷的仁德,只是这些人……唉。”话却不肯说下去了。 承启笑道:“祖制如此,也是向天下示朝廷的仁爱之心。”不轻不重的将这个话题抹了过去。 回到庆宁宫的承启浑身上下都是疲惫,但多年来养成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使他绝不会在人前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只有在这种时候,当全身上下都被温热的、飘着药草清香的水环抱着的时候,承启才会允许自己从内到外放松下来。 没有人在旁边伺候。上次在沐浴前遇刺的事情让承启心有余悸,若不是那个太监因为紧张露出了破绽,后果实在不堪设想。虽然没有人服侍洗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与随时可能来袭的危险,承启还是选择了前者。 “我一定要有属于自己的朝臣。”承启想着,却没有注意到他已经不自觉的轻声念了出来。“祖宗的制度太过心慈手软了,只顾着维持士大夫的利益。照这样下去,不出几年,财政便会被这群蛀虫拖垮。”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承启苦笑着想,“那些士大夫在朝廷上的力量根深蒂固,我还要仰仗他们才能登上帝位,治理国家。我能够不动声色的把他们在几年,或者十几年后赶出朝廷吗?……” “还有新的官员,即使是那些民间出身的官员。几年后在这个朝堂上他们也会变成士大夫,他们会开始贪污枉法、结党营私、碌碌无为。历史上任何一位君王都摆脱不了这个局面……所以这一片江山才会陷入治乱循环的境地,还有我的子孙……”承启无力的将头靠在木制浴池的边缘,“人生在世,匆匆五十年,我的时间并不多……我该如何去做?” 他很累,需要做的事太多,而他的时间却太少。这些事情象一团乱麻,承启试图找出一点头绪,却发现它们一个个都纠成了死结。难道我要放着它们不管吗?我要安安稳稳的当几十年的皇帝然后留下一个烂摊子吗?祖制祖制!承启冷笑,骨子里那片不肯服输的倔强让他猛的坐了起来:“来人!来人啊!” 伺候承启的宦官听到里面喊,慌忙跑了进来,还没走两步,就听到承启淡淡的吩咐:“去,把王淳带进来。” 宦官一头雾水的去了,不多时回来覆命,身后跟着同样一头雾水的王淳。 承启知道王淳出身于平民,现在也不过是一名八品的武官。他很想问问这个身份低微的侍卫一些事情,也许从他的回答中我可以找到一个答案,承启想。 王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袭白色纱衣的承启坐在冒着霭霭雾气的水中,湿漉漉的发垂在肩上,空气中弥漫着药草的清香,隔着水雾他看不清承启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充满疲惫。 “不用行礼了,你过来。” 王淳答应一声走了几步,在离承启三米远处站住。这个距离是宫里定下的规矩,若是再近那便是逾矩了。 承启看了他一眼:“坐过来。”王淳只得走到承启身边半米左右,也不敢真的坐下,便单膝跪地,等着承启的吩咐。 承启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才淡淡说道:“我的头很痛,你替我按一按。” 王淳便伸出手去,将承启耳旁湿漉漉的黑发拨到他的耳后,寻到太阳穴,轻轻按了起来。 他的心在狂跳。 这个学武出身的人清楚自己的手劲,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会让承启不舒服。王淳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叫进来做这件事,随便哪个宫女、太监都可以做的事,而且一定比自己按压的更轻柔。他一边帮承启揉着,一边仔细观察承启的神色,雾气中的这人双眼微合,一副很舒服的样子,王淳心里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承启确实很舒服。 王淳的力道控制的很好,不轻不重,比他自己按压穴位时更觉得舒服。只顾着贪恋这份舒服的承启却忘了,如果王淳真的是他的敌人派来的刺客,他这样做无疑是把自己的性命送到了敌人手中。 这名侍卫的手指还真是粗糙,这是承启略微感到不满的地方,他能感觉到那手指上厚厚的茧子,不过感觉倒还不坏,随他去吧,毕竟是个武人啊。 木池中的热气渐渐散去,露出承启白玉似的脸,王淳以为承启已经睡着了,大着胆子轻声提醒道:“殿下,水凉了。” “唔。”经王淳提醒承启也才发觉水确实有些凉了,他站起身,光着脚从木池中站了起来,外面等着伺候的太监听到里面的响动,连忙跑了进来,替承启脱去身上的湿衣,取过一块干净的绸布将他身上的水细细擦干,又为他披上一件湖丝长袍,系好腰带,轻声道:“殿下,夜深了,早些睡罢。” “你下去吧。”承启不置可否的说道,太监叩了个头退了出去,王淳也不明白这话里的“你”是不是也包括他,正犹豫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6 着,承启又道:“你随我来。” 这是王淳第二次进承启的睡房。 承启自己拣了一张荷叶交椅躺了,命王淳搬了个杌子坐在他身边继续按太阳穴,望着跳动的烛光,承启终于开了口。 “王淳,你是出身平民吗?” 王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问他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老实答道:“是。” “嗯,”承启想了一下:“家里……是耕种为生?” “是耕种的。” “你可曾读过书?” “不曾。”王淳老实的摇摇头,他想起承启那堆满典籍的书房,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下,补充道:“我九岁就去厢军了。” “九岁?”承启瞪大眼,“厢军强征九岁的男丁?” “不是。”王淳怕这话会给侯录事和顾老兵带来麻烦,忙解释道:“家里人口多,就去托我爹的朋友照顾,他是厢军的操练教头,就让我跟着厢军一起训练。” “哦。”承启点点头,军队也是他的一块心病。建宁朝的军队人数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庞大,仅驻扎在京师的禁军便有十万余人,各路的禁军加起来要超过五十万,而全国的厢军接近四十八万,每年空耗大量银饷却又不敢裁汰,生怕边防有变,须知这些人可都是全国的劳动力啊……想到此,承启忍不住又摇摇头。 “如果裁汰厢军,会如何?”承启突然问道。 王淳这才知道承启在想些什么,他想了一想,答道:“要是人数少还可以,多了就……” 是啊,多了就会引起军队的不满,禁军也会担心裁军的事会不会轮到他们头上,但是少了的话又有什么用?问题依旧还存在。 “其实……”王淳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要是能让厢军去修桥铺路,也行。” 修桥铺路?承启脑中灵光一闪,对啊!谁说军队就是用来打仗的?没有战事的时候,挖挖沟渠,开垦一下农田,这些来自于乡间的士兵想必可以做的驾轻就熟吧? 但是这终究是一个理想的想法,承启在不确定它的可行性前绝不会付诸行动,对于王淳的这个建议他也只是笑了一下。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承启问什么王淳便答什么。他本不擅言辞,对于承启天马行空的各种问题便有些疲于招架,更何况其中有些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眼见得掺了龙诞香的蜡烛燃的只剩下尾巴,承启却还在兴头上,王淳忍不住道:“殿下,夜深了,再不睡就天亮了。” 承启这才察觉已经是三更时分,他有些意兴阑珊的哦了一句,身子也懒得动,索性靠在荷叶交椅上,挥了挥手示意王淳退下,自己扭过头去半闭着眼睛假寐。 他也确实困了,刚才问的都是他心中关心的事情倒不觉得怎样,这一合上眼睛倦意立刻袭来,朦朦胧胧中,承启感觉有人轻轻将自己抱起,这姿势别扭的让他觉得身体就要坠下去,他连忙动了下身子把那人靠得更舒服些,那人的手臂就紧了一紧,随后他被人轻轻放到了床上。 嘴唇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掠了过去,承启甚至懒得因为这种事睁眼睛,那东西在他的唇上蹭了一下就迅速逃掉,承启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站住后殿外的王淳呆呆的想着心事。 我做了什么?我居然……他的心还在狂跳不止。那些曾经的绮念一点一点冒了出来,吞噬着他的心。最初仅仅是有问有答的说话,承启睡着后,他担心他会着凉,又怕惊醒他才决定将他抱过去,王淳扪心自问,直到这个时候他还不敢有任何一点多余的想法,只是承启一直往他的怀里缩,而他枕在他肩窝里的样子与他曾经梦到过的一模一样。 然后呢?然后他就忘记了这不是曾经的那些旖旎香艳的梦,他的唇不受控制的落在承启的唇上,象梦中一样柔软而又甜蜜。承启一无所觉的睡着,王淳抬起头,那张沉睡的容颜让他反应过来这不是梦,随后便如惊弓之鸟般逃掉了。 关于承启的梦是埋在王淳心底的秘密,这个秘密邪恶且丑陋,让他不敢正视。梦里的人有和承启一样的容颜,那人总是朦胧着一双眼靠过来。他们互相亲吻,他将他压在身子底下,一遍又一遍的伤害他,看那双羞涩的眼睛逐渐变得波光粼粼。然后他会将那人搂紧,那人猫一般柔顺的靠在他的胸膛上,他听到梦中的自己对那人说,承启,我爱你。 醒来后的王淳明白那只是一个与承启面容很像的人,承启绝不会哭,也绝不会柔顺的靠在谁的怀里,承启是骄傲的,他高高在上,带着睥睨天下的微笑看着掌中的万里江山,他的眸子绝不会朦胧羞涩,那双眼虽然内敛沉静,但那也只是为了实现抱负的表象。王淳隐隐约约的知道承启的心事,单看他每日处理政务的疲惫便能推测出几分,他愿意去帮助他,做他最忠心不二的侍卫,只求能够呆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变得更加耀眼夺目。 这才是一名侍卫该有的立场,然而他却情不自禁的亲了他。 那一瞬间,梦便不再是梦了,梦这个字再也不能够再成为他逃避的借口,王淳望望承启睡房的窗棂,心中忍不住泛起酸楚的愧疚,若是让你知道我丑陋内心的真实想法,你还会这样信任我吗? 23.窈窕淑女 --> 九日当归宁。 莞儿出嫁后,吕府上上下下便开始准备邺郡君归宁省亲的事情,吕夫人更是要事事过问,一应相关物品都要亲自过目,生怕准备的不精细惹了宫里人笑话,让莞儿心里不好受。吕宗贤在旁边看得直叹气,连连摇头:“莞儿卯时才会出宫,到家怎么也要卯时三刻了,吃了巳时饭,午时之前便一定得回去,一总也呆不了三个时辰,哪里用的到这许多东西?” 吕夫人却不管这个,在她心里,宫里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但必然比不上自己家里更周到。她一面惦记着莞儿在宫中不知使唤人趁手不趁手,又怕女儿脾气弱受了别人欺负,还隐隐有些担心她撒娇使性子,会得罪了太子殿下。 当莞儿容光焕发的在承启的陪伴下下了轿,听得家人的回报,吕夫人心中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按当时规矩,女子出嫁后归宁,夫婿是可陪可不陪的。承启日日勤于政务,吕夫人早有耳闻,眼见得太子殿下百忙之中抛下政务陪着爱女一同回来,莞儿脸上红扑扑的挂着笑,显见得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看来自己眼光没有错,成就了一对好姻缘。 承启陪同莞儿回来的事虽不能说是太意外,却也让吕宗贤觉得大有面子,不过面子归面子,依例,他这个右仆射见到太子与邺郡君是要行跪拜礼的。吕宗贤与吕夫人刚要率众人跪下,便见到一名尚宫匆匆走来,口中道:“传太子殿下口谕,今日私访,礼数当从家礼,其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7 余诸礼皆免!” 莞儿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上来,对着吕宗贤、吕夫人盈盈下拜,慌得吕宗贤忙将她搀扶起来,口中连称不敢。倒是承启在一边笑了:“你这样拜来拜去的,这归宁的时间可都要花在礼数上了,等会回宫可别又哭着和我说想家。” 莞儿白了他一眼,噗嗤一笑,道:“我又何时哭了?你净胡说。” “昨夜是谁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那抹眼泪的?”承启不肯放过她,一直拿她打趣。 “反正不是我。”莞儿笑着拉过吕夫人,“你和我爹说话吧,我要回后面多陪陪我娘。” 承启笑着应了。俩人的打情骂俏看在吕宗贤眼里,令他心中十分欣慰,谁说太子城府深心机重了?显见得是个多情多义的少年人!看来在这种男女之事上到底是夫人有见识,看二人情状正是浓情蜜意蜜里调油似的,女儿想来必不会受什么委屈…… 待莞儿与夫人的身影绕过屏风,吕宗贤收回视线,向承启拱手行了一礼:“殿下请上座。” 承启微微一笑,还了一礼:“吕相客气了。” 后花园。 莞儿与吕夫人边走边说悄悄话,聊到这几夜的事情,直让吕夫人捂着嘴笑个不停,末了却嘱咐道:“你们呵!虽是新婚但多少也要节制,别让别人说你把太子殿下弄坏了身子!” 莞儿轻笑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是他要嘛,我又哪里拗的过他?而且他也不是个多欲的,好几天也只是一同宿了,什么事都没做。” 吕夫人点点头:“为娘的不过是让你以后注意,你们夫妻恩爱自然是好事,只是怕旁人闲言闲语,还有,他的其它侍妾们,你也该宽容些,这才显得你有母仪天下的肚量。” 说到这个莞儿便有些得意:“还说呢,我第二日跟他讲,说要去见见宫里的妹妹们。他就笑着不答我,我问了宫女才知道。定了要娶我的事后,他就把原来的昭训和孺人都遣散了,其它品级的妃子也没有,眼下后宫里只有我一个。” “这孩子倒有心。”吕夫人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他是怕你麻烦呢。”一面说,一面又用帕子掩了口轻笑起来。 “反正,他待我挺好的……”莞儿想了想,忽然拉着吕夫人的手,撒娇道:“娘,你跟我爹讲讲嘛,让他在政务上多帮帮他,他刚开始接触政务,好多事情忙都忙死了。” 听得莞儿如此说,吕夫人倒吃了一惊,她细细打量莞儿表情,发现她仍是一脸天真的娇痴,便有些不放心的问道:“这话……是他教你说的?” 莞儿摇摇头:“没,他从不和我说政务。只是他有几次从御书房回来都挺晚的,还一直嚷累,看得人家好心疼。”一面说一面又挽住吕夫人胳膊,不依不饶的撒娇道:“娘~你就和爹说嘛,爹最听你话了。有爹帮他他肯定不会这么累了,还……还能有时间多陪陪女儿。” “哎哟哟,你怕累到他,就不怕累坏你爹啦?”吕夫人伸出一根手指,在莞儿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都说女孩儿外向,我以前还不信呢。你看看你,才嫁过去几天啊?满嘴都是你的太子殿下,娘就不明白,他除了生得比别人略好些,还有哪里值得你这么满心满眼的惦记着?”她听说承启并不曾和莞儿说政事,又看女儿神情不似作伪,心才算微微放下,也不禁拿莞儿取笑起来。 “娘!~”莞儿见吕夫人如此,心知她已经允了一多半,便耍起了小女儿的赖皮,“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好嘛,他就是对我好……好多事他都会替我想到,还总担心我人生地不熟受委屈。他怕我在宫里的时候想家,说可以让家里跟我亲近的侍女进宫陪着我,也好一起说话解寂寞,他还说,以后会跟皇上讲,有机会就让我回家来看爹和娘,娘如果想我,派人和他说一声就可以进宫来和我说话……娘,你说他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也该对他好啊?” “是是是。”吕夫人总算完全放了心,“他的好啊,你全说了,娘又怎么能不答应?只是能不能帮他却还要看你爹的意思,这种事上娘是做不了的主的。” “好!”莞儿知道,说服了吕夫人基本就是说服了吕宗贤,想到将来承启终于有时间陪她弹琴画画,她心中便忍不住快活的想唱歌,这才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呵。 正说着,便看到有丫鬟过来禀告时辰已近巳正,省亲家宴已经设下,来请吕夫人与邺郡君移驾朝华厅。 母女二人对望一眼,只觉得今儿这时间过得太快,但终是皇家规矩森严,她二人也不敢误了回宫的时辰,只得一同往朝华厅走去。一路上,吕夫人对莞儿又是好一番谆谆教诲,无非是些彼此体谅莫涉政事的嘱托。 这一顿饭虽是极尽繁复,众人却都是吃得索然无味,只除了承启,他正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一名吕府的女奴。当时风俗,凡是官宦人家少不得要买一些十二三岁的女子充当歌伎,请专门的人教她们种种乐器技艺,教养几年后或是送人做结交的礼品,或是养在府中待有客前来以娱声色。以吕宗贤的身份地位,巴结他的人不计其数,莞儿早已习以为常也不甚在意,承启自小生长在宫中,对于官宦人家的这种习惯早有耳闻,他自己也曾接受过这一类馈赠,只是这名女奴却与承启之前所见过的女子大不一样。 她肤色黝黑云鬓高挽,鼻梁很高,眼窝却是凹陷下去的,一双大眼顾盼生辉,正盘腿坐在乐班中弹一把半梨形的木质乐琴。承启侧耳细听,只觉琴音古朴淳厚,音量幅度变化甚大,与在民间广为流行的琵琶音色大相径庭。 他便笑着对在旁边伺候的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见那太监快步走到女奴身边,将她领至承启面前。 莞儿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她不明白承启为何会对自己家中的一名歌伎如此感兴趣,待见到那女子抱着琴款摆腰肢走上前来请安的姿态,她心中不由便生起一丝醋意,看向那名女奴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敌意。 吕宗贤与吕夫人面色也都不大好看,只是碍于承启身份,他们都不好质问什么。吕宗贤便轻咳一声,意在提醒太子殿下旁边还有他这个岳父在。 承启却不理会他,只笑着看向那名女奴,待她行过礼后,他便温声问道:“这可是北朝时的曲颈琵琶?” 曲颈琵琶在北朝大为流行,但到了建宁朝却少有人弹奏,纵有图案也是仅存在于书本中,乐谱已近失传。承启博览群书,也是第一次见到类似的乐器,更不曾见过有人演奏,不由好奇心大起,才会有此一问。 女奴微微一笑,回道:“殿下,这是乌德。”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乐器交给了旁边伺候的太监。 “哦?”听得自己居然猜错了,承启心中也有些诧异,他从太监手中接过乌德,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8 细细打量,只见琴上有镂空花纹,且用芦荟木制成,果然不是书上所说的曲颈琵琶。他又取过羽管拨弄了几下,将乐器复交还给太监,颔首笑道:“果然不是,这乐器倒真是少见。”又向那名女奴问道:“看你形容做派,似乎不是我中土之人。” 女奴躬身回道:“奴婢本是黑衣大食人,乌德是故乡的乐器。”她这句话说出来便略显生涩,且不是纯正的汉音。 承启笑道:“原来如此。”挥手命她退下。莞儿见承启只不过问了几句乐器的事情,连女奴姓名也不曾关心,便敌意稍减。何况她自小甚通音律,此时也掩不住好奇心,问道:“黑衣大食是在哪里?” 承启看了她一眼,答道:“西边。”他心中却另有一番盘算,此时对于莞儿的问题没有丝毫详细解答的兴致,何况对于黑衣大食那一片并不属于建宁朝的广袤疆域,他的全部知识也仅仅来自于大食商人带到中土并经人翻译过的书本,对于细节并不清楚,此时当着吕宗贤,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回答? 吕宗贤笑道:“殿下真可谓是博古通今。这女奴正是从来自西边的大食商人手中买下的,他们那些人常常将族中的女孩子在年纪甚小的时候便带出来,自小教养,十二三岁时再卖个高价,当时老夫见她身世可悯又弹得一手好琴,也是爱才,便将她收留下来命她教导乐班,殿下一眼便从诸歌女中识出,真是好眼力。” 承启笑了笑,不再接口。他无意去理会吕宗贤看似单纯的奉承,这单纯之下藏的东西太深了。对于这名与众不同的歌女,他自有打算。 午时启程。 承启与莞儿携手上了一辆马车,若是换了旁人,吕宗贤这个以“保守”著称的守旧派大臣一定会暗示御史弹劾此人“闺门不肃”,但当事人是自己的爱女,他便只看到了佳偶情浓,忍不住在一旁捻须微笑。 承启最后也没有再提那名歌女的事,这让吕宗贤在宽心之余不禁要暗想是不是自己多心。太子好学是出了名的,对音律也一向精通,也许,刚才的小插曲仅仅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呢?…… 归去的马车上。 莞儿看着承启凝神思索的样子,心中一动,忍不住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此时车中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她与承启早不复当初的生疏,也知道承启对自己甚是优容,因此在他面前一向自在,想到什么便会说什么。 承启摸摸她的发,轻声道:“那歌女,我想接到宫里来。” “啊?”莞儿吃了一惊,忍不住抬头看向他,却见那双眼里仍旧是满溢的温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你……喜欢她?” “傻瓜!”承启哑然失笑,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想到哪里去了?我有你就够了。” 是啊,对于他来说,有一个女人就够了。 他柔声道:“我因想着娘娘也是个爱音乐的,这乌德音色淳厚,奏出的曲子她一定喜欢。才想与你商量,令她在娘娘身边做一名女官,一来可以代你我朝夕陪伴,正是为人子女的孝心,二来有一个你的家人在宫中,你时常便可叫她来说话,多少也能缓解你的寂寞。” “哦。”听得原来是这个原因,又见他话里话外处处是为自己着想,莞儿心中一阵甜蜜。她将头复又靠向承启:“不早说,害得人家担心。” “担心什么?”承启明知故问。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很乐意给莞儿一些类似的柔情,一个正值花季的妙龄女子,不管她的用处在哪里,听到她娇羞着表达对自己的绵绵情意,总不会是一件令人不悦的事情。 就像那时的王淳……不知怎么,眼前这如花的容颜竟令他想到了那双温和湿润的眼睛,两人明明是不同的啊,莞儿虽说常常羞涩,但她一向不吝于表达对自己的深情;王淳呢?王淳从来不曾说过,他的眼睛只会默默追随自己的身影,默默的将感情化作另外一些东西。承启的心里不禁抽痛,自从大婚后,他为了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夜夜宿在莞儿居住的华严殿,也不知那个家伙是不是还每日在庆宁宫执勤站岗,像路边的狗尾巴花一样顽强生长着…… 承启有些出神,有些东西并不是不去注意它便不存在了,一旦想起便如潮水一般上涌,管不住也关不住,他发觉自己心中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意愿,他想见到他,就在此时。 莞儿见到他突然就变得心不在焉,心中也是诧异,她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一会儿你自己先回华严殿吧。”承启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要去庆宁宫查一些典籍,晚上再过去。” “嗯。”莞儿乖巧的点点头,看来他真的很在意乌德的事情,还要特特去查书呢。掌心传来的温柔让她心神荡漾,不禁娇俏的一笑:“早点过来哦,我等你。” “查完就过去。”承启承诺的十分巧妙,“还有,那名歌女的事,记得和吕相说。到时直接送到娘娘宫里吧,倒也不必提是我的主意,娘娘面前正该尽你的孝心。” 莞儿垂眸一笑:“那,你这个想主意的人,岂不是没有半分好处?” 承启顺势搂住她,笑道:“你我是结发夫妻,你心里欢喜,我心里便比得了好处还要高兴几分。” 14.婚姻大事 --> 承启在清晨的阳光中醒来。 这是早已形成的习惯,承启懒懒的打了个呵欠,今日还有太多的政务要处理,那些焦头烂额的事情……想到这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晚上继续叫那名侍卫来按一按吧,那倒是个细心的人……想到昨夜种种,承启心中终于消去了对王淳最后一点疑虑。 太监与宫女进来伺候梳洗,承启漫不经心的让他们为自己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宫女倒了一些沤子在他手上,承启随便擦了擦,又漱了口,拣了几样看起来不太腻的点心吃了,便往两宫太后并文宗处请安。 这些日子,大约是不必再为政务烦心,文宗的身体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入夜后的咳嗽明显少了很多,整个后宫又惊又喜。承启试着将政务交还给文宗,却被文宗笑着阻止了。 “依朕的性子,还想再多歇几日,皇儿就当作是为朕分忧吧!”文宗如此说。 今日文宗的气色依旧不错,眉宇间似乎还带着几分喜气,承启将政务拣着重要的说了说,正要请文宗示下,却听文宗笑道:“政务的事且不忙说,另有一事,朕要亲自问你。” 承启一怔,不明白现下还有什么事比政务更重要,他心头一动,忙抖擞精神,只听文宗笑呵呵的说道:“今早你母亲过来,与朕商量皇儿生日的事情,朕一想,皇儿已经满了十八岁却后宫虚设,因此朕与你母亲商议,定要与你做成这桩事,不知皇儿意下如何?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9 ” 承启一听原来是因为这事,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纳妃的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倒有一多半原因是出于对子嗣的考虑,现下既然文宗提起,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因笑道:“倒是父皇与娘娘虑的周全,儿臣又岂会反对,只是不知父皇与娘娘定了哪家的小姐?” 文宗见承启脸上透着紧张兴奋,心里不禁暗笑,常说这个孩子少年老成做事稳重,到底不过是个少年人,便故意放缓了语气道:“朕心中倒有三个人选,只不知皇儿心里的意思。” 承启笑道:“父皇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想必都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文宗上下打量了承启一番,笑道:“朝中大臣适龄婚嫁的女儿虽多,但能配得上吾儿人品才学的却是寥寥。朕曾听得翰林学士苏子由的二女儿明年便要及笄,还未许得人家。她家家学渊源,这女子在琴棋书画上也颇有见地,与我儿倒是一对天作的佳偶。” 一听是翰林学士苏子由的女儿,承启心里一片失望。翰林学士这官衔品秩虽高,但只是作为文宗的参谋参赞机要事务,顺便写写诏书什么的,手里没什么实权,他在这个时候纳妃,自然是希望女方家里多少能在朝政上出些力气。一个翰林学士的女儿,任凭她是什么天仙,承启对她也没有丝毫兴趣。 但这话他也不便直说,只是笑道:“苏二小姐文名在外,儿臣也颇有耳闻,只是她年岁尚轻,只恐做事不够稳重,恐以后不能服众。” 文宗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反正还有两位候选,不怕承启挑不出满意的,便接着说道:“另一位是陕西房节度使文寰的外孙女儿,也是样样都好,只是她家世代武将,朕恐她沾了武人的习气。” 承启笑道:“还有一位呢?” 文宗也笑道:“这最后一位,是现任尚书右仆射吕宗贤的小女儿,年龄人品家教无可挑剔,朕所虑者,却是女儿为后,父做宰相,恐时日久了朝政不稳。” 承启眼皮跳了一跳,若说防止外戚涉政,文寰的外孙女儿确实不错,好处是她不是文寰的孙女儿,不用特别担心外戚掌兵权。只是与吕宗贤的小女儿相比,考虑到吕宗贤和他门下众人对朝政的影响,兵权的分量在承启心中便弱了几分。 他心里一比较便拿定了主意,因笑道:“说到这位吕小姐,可是那位有‘柳絮才高’之称的吕三小姐?” 文宗想了一下,记得吕宗贤确实只有三个女儿,便点点头:“正是。” 承启道:“若是这位小姐,儿臣往日倒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文宗奇道:“这却奇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皇儿又从哪里得见的?”他对这种事最是好奇, 承启笑道:“父皇问的好,便是儿臣有意想替端睿和清河瞒着此事,也瞒不住了。”顿了顿方道:“有一年元旦儿臣伴着娘娘去大相国寺进香,端睿淘气,硬要儿臣随她去看相国寺里的梅花,儿臣心想她一个女孩儿家,又是郡主身份,左右侍卫哪里管的住她?便随她去了,谁知看梅花是假,让我会她的闺中密友是真。儿臣也是冒失,梅花没看成,倒把吕三小姐和清河都吓了一跳,清河把端睿好一顿教训,又求我不要对父皇和娘娘讲,儿臣心里自知孟浪便允了她,是以有了这一面之缘。” 当日端睿淘气的事他记忆犹新,因知道那是吕宗贤的女儿更是格外留心,今日娓娓道来,把那一日的事情讲的绘声绘色。文宗听得哈哈大笑:“这倒是一番奇缘,皇儿且见这位小姐如何?”又摇头道:“端睿这丫头!朕必要罚她!” 承启微微一笑:“事情都过去几年了,儿臣仓促间倒见得不很真切,只记得她确实是一位大家闺秀,吕相可谓教女有方。” 文宗听这意思,显然承启更中意这位吕三小姐,当下心里便拿定了主意,便点头道:“既然如此,便是这位吕小姐更妥当,一来皇儿见过,二来端睿虽顽皮,清河却是个识大体的,她的密友想必不会有什么差错。吕宗贤眼下掌管政事堂,他的女儿自然不能做皇后,但纳为妃子却不妨事,隔几年封后时给吕宗贤一个闲职也便是了。” 承启心里想得也正是这个主意,但他却不像文宗想得是“过几年”,吕宗贤入主政事堂已经整整八年有余,建年宁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为了防止朝政中宰相权利过大,一任最长不过八年,吕宗贤久居宦海,对这条规矩自是心知肚明。承启想到此节不由暗暗揣摩,他自知相位不能久居,便在朝堂上一力支持自己,大约也是为了博取太子好感,好为女儿谋一条晋身之路。 文宗又笑道:“朕成全了皇儿与吕小姐,却要得罪娘娘,这个挨骂的事,可要皇儿替朕担着了。” 他说的这个娘娘却不是承启的母亲,而是皇太后与皇太妃,承启冰雪聪明,立时便知道这文家小姐的推荐怕是出自自己的祖母。高太后便是出身武将世家,在武将中一向有着极高的威望,从她的立场上,自然希望未来的皇后也与武将更亲近些,对于那些诗词歌赋的东西她是不甚在意的。 而苏二小姐的背后怕是由学士派在促进此事,学士派在朝廷上一向中庸,他们并不希望未来的皇帝会因为婚姻关系而偏向任何一方势力,是以在得到消息后仓促间推举出这么个还未及笄的人选来,却被承启轻而易举的否决了。 承启见文宗也属意吕家,心知此事已成了八分。高太后那边必然会尊重文宗的意思,纵有不满也不会多说什么,让人说她偏袒武将徒留把柄;学士派自然知道无法与吕宗贤相抗衡,也会无奈的知难而退。 却不料从此又多一助力! 他压住心中的喜悦,从文宗身边告退,文宗已定下男方的媒人是端文殿大学士梁佑友,承启知道梁佑友兼任参知政事,与吕宗贤一向交好,此事更觉稳妥,当下也便应了。 吕府。 吕夫人一进后花园,便见到爱女吕莞儿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衫子,正和几个丫环在园中丢手绢做戏,嬉笑声不断传来,她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将莞儿唤过来,帮她把落下的发丝抿了上去,笑道:“都是该出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莞儿飞红了半边脸,低头小声道:“我才不要出阁呢,我要一直伴着爹爹和娘。” 吕夫人笑道:“这才是傻话,哪有姑娘一直留在家里的?”她轻轻摸了摸莞儿的头,道:“方才,大学士梁大人来找你爹,我隔着屏风听了听,却原来是向你爹提亲的。” “啊?”莞儿一怔:“我……我才不要嫁!” 吕夫人微微一笑:“你也不问问是哪家的公子就说不要?若是个年貌仿佛的,倒是一门好亲呢。” 莞儿脸更红了,偏过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0 头去,手里玩弄着衣角,小声道:“不管哪家的公子,我都不要。” “好孩子。”吕夫人拉着莞儿在亭子间里坐下,眼里藏着笑意:“那你要嫁什么样的呀?” “嗯……起码要有才学,还要会弹琴,人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矮,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不能太黑,也不能太白……”莞儿说着,却噗嗤一笑:“反正,我不要嫁。” 吕夫人故意沉吟了一下:“要照你说的这样,这个人可难找了……想来想去,怕是只有一个人才够资格当我家莞儿的如意郎君呢。” “娘!”好像心事被说中一样,莞儿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我随口说说的,哪有这样的人啊,您净瞎说。” “有个叫承启的少年人,够不够莞儿你的条件呢?”吕夫人用手帕掩着嘴,轻声笑了起来。 “是他?”莞儿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随后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一腔女儿心事早已被吕夫人看了个清清楚楚,羞的一跺脚,扭身回房去了。 吕宗贤在廊下看着妻子和女儿的一举一动,忍不住摇了摇头。 吕夫人对这门亲事是双手赞成,这倒不是因为她趋炎附势,实在是因为莞儿的少女心思瞒不住她这个心思细腻的过来人。几年前女儿从大相国寺回来就总是一个人发呆发笑,问她怎么了却又死活不肯说。心思聪敏的吕夫人便猜到莞儿是遇到了什么人,便把那日随莞儿一起去进香的丫环叫过来细细一问,才知道莞儿遇到的是太子承启。 她自己心里先是衡量了一下,觉得以吕宗贤的官职,爱女嫁给太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找了夫君商量,谁知却被吕宗贤一口否了,说什么承启现在立足未稳、宫里形势复杂怕莞儿吃亏、皇帝后宫三千总是喜新厌旧……总之理由一堆,吕夫人便不高兴了,她却也有她的道理。 “依我看就好的很!什么立足稳不稳的?只要莞儿心里喜欢,他就是一平民百姓我也乐意!而且常听人说承启这孩子仁厚沉稳,又最懂礼孝顺,这样的人怎么也不会给咱们莞儿气受!还有,就算他后宫三千,他是太子,是以后的皇帝,别说他了,姓吕的,你自己看看哪个有权有势的不是三妻四妾啊?就你这把老骨头,几年前不还想娶个小的吗?” 吕夫人的话言犹在耳,吕宗贤想起来就要叹气,他这个尚书右仆射别看平日里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朝中大臣又敬又惧。回到家里一见了吕夫人就跟霜打了的茄子,大气也不敢出。听到吕夫人又拿几年前娶小的事情来说事,生怕她越扯越多最后新账旧账一起算,忙道:“那是别人送来的,第二天不就给人退回去了吗?怎么就变成我想娶了?” “你要是没那个心,别人干吗送那么多姬妾过来巴结你啊?”吕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罢罢罢!吕宗贤摇摇头,夫人乐意,女儿乐意,他这当爹的要是不乐意那还不成了这一老一小的冤家仇人?再说承启虽说性子深沉些,品性却着实不错,又是正儿八经的储君……吕宗贤把承启和自己知道的同龄少年比了比,也觉得女儿眼光挺好。反正自己这个右仆射也当不了几年了,倒不如趁现在主动退一步,成全了莞儿的心愿。 因此从吕宗贤的角度来看,他将莞儿和承启的婚事连在一起,纯粹是出于一片爱女之心,没有掺杂任何政治目的。 今日梁佑友过来提亲,将承启当时在文宗面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笑道:“三小姐几年前在相国寺惊鸿一现,竟令殿下至今念念不忘,可知这姻缘之事自有天定。还望相公成全这对佳偶,作此天作之合。” 吕宗贤心里默默点头,原来相国寺的事情承启也记得,看来在这事上倒是夫人更有见识,他略略放了心,忙笑道:“请大人回禀陛下,既是月老早牵红线,老夫又怎敢逆天行事,误了女儿的终身?只求日后殿下莫嫌小女粗鄙,怪老夫教女无方。” 梁佑友呵呵笑道:“三小姐才貌双绝,名满京师。相公莫要太谦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梁佑友知道此番自己使命已毕,便告辞吕宗贤,乐呵呵的回宫交差去了。 15.潘楼街和潘楼酒店 --> 到了建宁十六年的二月,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但这仍旧略显刺骨的寒风并没有阻挡住京师喜爱玩乐的士子们的脚步,酒楼的生意依然火爆,潘楼街的潘楼酒店更是高朋满座,宾客来往络绎不绝,歌伎的歌声从二楼雅座随风传来,绵软如昔,为这寒冷的早春平添了几分春意。 潘楼酒店二楼雅座上,坐了几个年轻人,虽说是雅座,但座位与座位之间仅隔了一道矮矮的屏风,雅座里的地方却宽敞,坐上四五个人绰绰有余。 这间雅座里也坐了四个年轻人,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更有两个生得皮肤白净,面如冠玉。一名歌伎抱着琵琶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一双纤纤素手在琵琶弦上上下翻飞,她身边还有一个年纪略小些的丫环,手里拿着乐器伴着合声,一曲终了,四人都忍不住喝起采来,便有一人笑道:“久闻醉月轩的玉姑娘有三绝,不想今日饱了耳福。康时,你听过的曲子最多,你且来评评,玉姑娘的琴技比你府上的如何?” 其中一个细眉大眼的少年笑了笑,说道:“玉姑娘的琵琶自然是好的,唐兄何必来问我?只是我想,琴技倒罢了,难为的是人美,声音美,风韵美。此三美当称三绝。” 这个说话的少年却是承康,在座的这几个都是平日与他一起顽乐惯了的京中纨绔。他虽是早已被封为庆国公,毕竟人在外面居住,也就没有了那许多拘束,平日里东游西转赏花饮酒,倒是乐得逍遥。 今日这四人却是要换个花样儿玩。他们平日里去惯了青楼楚馆,老鸨眼睛最毒,一眼便看出这四人非富即贵,恨不得变着法儿的招呼,连带着伺候的姑娘们也一个个解语花儿似的温柔似水。刚开始还挺受用,时间一久承康便觉得腻了,因此四人商议,在酒楼上扮成平常的富户子弟,招个京师有名的歌女来听听曲子,且看看若不露身份对方是怎么个态度。这四人甚至不以平日里的称呼相称,要以抓阄的方法单在名字后头加个数,抓到几便以这个名字唤他,承康碾了个十,于是便成了“康时”。 玉姑娘是久在风月场中惯了的,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一条帕子掩了口,一双凤眼逡了众人一圈,最后落在承康身上,轻声笑道:“公子真是过誉了。” 承康得意洋洋的看了诸人一眼,身子就向后仰去。他可巧坐了个挨窗子的位置,这一仰眼睛顺便往下一扫,突然就瞥见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口里忍不住轻轻一声:“咦?”待想要再看仔细些,那人可巧一回头,倒朝着潘楼酒店走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1 过来了。 承康这下可看清楚了,心里一惊:“他怎么出来了?”自己忙缩回头来,那姓唐的最是机灵,见承康如此,已经猜到他看到了什么熟人,便笑道:“可是相熟的朋友?正好一起坐坐。” 承康忙摆手道:“这一位最是不苟言笑,没得反拘了我们。”他心里半是纳闷半是担心,怎么就在这么个地方偏偏看到了承启,又担心承启刚才会不会也看到了他,索性连曲子也不肯听了,叫过玉姑娘来挟菜倒酒,一双眼睛却只管盯着楼下的人。 那人却正是承启,承康只顾着琢磨承启出现在这的缘由,却没注意到他身边还跟着个侍卫王淳。 今日是礼部的放榜日,承启想起去年看卷子的事,一早便禀明了文宗要出来,文宗也是心疼儿子,看承启这阵子实在累得够呛,笑呵呵的便放他去了。 承启也不多带人,就带了个王淳,自己换了一身便装,命王淳也扮成个家丁模样。王淳万万没料到今日承启会冷不丁的指名要自己跟着,他一个班直头侍禁,除了军服就是军服,这时节从哪弄家丁的衣服去?没办法只得找了件颜色黑旧的家常袍子出来,外面用一根绦带束了腰。他到底还是记得自己的职责,又在怀里藏了短剑,靴子底放了柄匕首,一眼看去也不像什么家丁,只觉得不伦不类。好在承启看到他这个模样出现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多说什么。 他自己换了一件交领白色素纱长袍,腰间系了一条同色的带子,头发束起来,用一块葛斤扎了。他有意要隐瞒身份,服饰特意选的都是民间最平常的几样。王淳觉得,失去杏黄色皇家服饰包裹的承启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尊贵矜持,平添了几分文绉绉的风流。 王淳跟着承启出了东掖门,骑着马往桑家瓦子方向走去。这一路上来往的行人、商贩甚多,虽然开封府一再三令五申御前街严禁摆摊做生意,但依旧阻挡不了开封市民们经商的热情。因此,在不那么正式的日子里,开封府的官员们对于这来往商贩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六米宽的街道上摆满了各式水果面点摊子,还有提着篮子的小贩走来走去叫卖吃食、兜揽生意,来往行人熙熙攘攘,通行甚是不便。二人不得已下了马,承启随手将缰绳交给王淳,自己却溜溜达达的打听物价行情去了,他哪里有什么买东西的概念,问完价儿也就是点点头,心里想得都是关系着国计民生的事。王淳跟在他后面也不知他心里打算,看到承启问价钱就以为是他喜欢,忙掏腰包把钱付了买下来。承启一路问,王淳一路买,不多时手中已是大包小包拎满了东西。 就这么溜达到潘楼附近,已是天将正午。承启逛得有些倦了,便想唤王淳过来问问附近可有什么能够歇歇的地方,一扭头却差点吓了一跳,王淳手里拿的东西几乎可以开个杂货铺,各式各样全是自己刚才打听过价钱的东西,手腕上还拴着缰绳,身后跟着两匹马,一副呆相的正望着自己。他心中微微一动,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忽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四五骑人马从东角楼那边奔驰而出,马蹄过处,吓得行人纷纷闪避,许多人和担子、摊子都被冲倒,顿时街上乱做一团。承启见状不由一怔,竟忘记躲闪,眼见得领头的一人一马已到眼前,马上人手一抬,一道鞭影便朝承启飞了过来。 承启只觉眼前人影一闪,自己已被王淳挡在了身后,大包小包的东西散落一地。原来王淳见承启发怔,马上人鞭子又快,已是避无可避,索性上前一步一手揪住鞭子狠狠一拽,他身高腿长,力气也大,这一拽之下竟将那人生生拽下马来,在地上灰头土脸滚成了一团。 此时后面几骑人马也到了,见同伴落马,又惊又怒,一个个纵身下马抽出佩刀围了过来,另有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则在马上弯弓搭箭,瞄准了王淳。 王淳见势不妙,忙抽出怀中短剑,剑尖却直抵地上那人的喉咙,口中喝道:“休得妄动!” 那群人见王淳如此敏捷,也颇有些投鼠忌器。虽然不再靠近却也仍旧虎视眈眈的盯着王淳,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承启细细打量这群人,却发现他们服饰甚是奇怪,除了马上那名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是汉人打扮,其余人看起来竟像是蕃人。他心里纳闷,忍不住沉声道:“你们是哪里的蛮子,竟敢在御街上纵马行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这一问,王淳心里暗暗叫苦,他自己自保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最怕的是承启也掺和进来,这伙人显然是蛮夷之地来的,平时在当地横行霸道惯了,来了京城也敢动不动就拔刀,谁知道待会会不会真打起来?他皮糙肉厚无所谓,承启的金贵身子要是受到皮肉伤,这事可就闹大了。 果然,承启一开口,那伙人便知道他也与此事有关,又见二人显然是主仆打扮,骑马的那人便冷冷答道:“你让他放开我同伴,我便告诉你。”语气甚是高傲。 王淳已趁此时将地上的人拽了起来,手中的短剑却没有离开他的咽喉,那人要害受制也不敢乱动,只是嘴里哼哼唧唧的不知道说着什么,眼珠望着马上的人,一脸求救的神色。 承启见这人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与马上诸人皆不相同,心里已猜出八九分,下巴微抬,冷笑道:“你的主子在我们手里,你有什么资格来和我讲条件?”隐隐就流露出睥睨万物的风范来。 马上人却是一怔:“他不是我主子。” 承启笑道:“即便不是你的主子,也是他们几个人的主子。”目光望去的正是那几名要拔剑却又不敢拔剑的随从。 马上人沉默了一会,冷声道:“若我一箭射杀这个人,你也没有资格来与我讲条件。”一边说,对准王淳的弓弦一边又弯了弯。 承启正要答话,那人忽然把手一偏,嗖的一声弦响,箭却正朝他射了过来! 只听“当”的一声,一柄短剑巧巧击中那支箭,把箭尖打得一偏失了准头,箭尾擦着承启的发梢飞过,竟直直钉到了承启身后的墙上。 “好身手!”马上人忍不住出声赞了一句,却在对上王淳眼睛的时候愣了一愣。 “真是好身手。”潘楼酒店二楼上,注视着楼下这一幕的承康也忍不住轻声赞道。 他原本也是捏着一把汗,一来不知这群蛮子来历,二来也是担心承启受伤,后来想到以承启的身份文宗绝不肯让他自己出来才略略放心,谁知他虽然带了侍卫,侍卫却只有一人。 “咔!咔!”伴着两声清脆的骨折声,随后是杀猪般的尖叫。 马上的人惊呆了,他绝没想到在自己射了一箭做威胁之后,王淳不但没有吓得立即放人,反而在这种时候出手了。他瞄了一眼那正嚎叫的凄厉的俘虏,心中不由一叹,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2 右臂断了,右小腿怕也让这小子弄骨折了。 王淳将折断了右臂、右腿的俘虏往承启身边一扔,又从靴筒里掏出匕首塞到承启手中,一双眼始终没离开马上的人,口里轻声道:“贴着墙站着,帮……帮我看着这人。” 承启这才明白王淳的意思,与那一次遇刺不同,此时他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兴奋和紧张,忍不住轻轻嗯了一声。 两次都是面对可能会威胁生命的危险,为何这一次却会感到如此迫不及待?是想看这个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吗?还是说这一次,直觉告诉他,现在自己很安全? 承启想了一下,应该是后者,他的目光落在王淳宽阔的后背上。这个人现在很愤怒,承启可以感觉到,自从那瞄向自己的一箭射出后,王淳整个人的感觉就像从一头忠厚的黑犬变成了一头危险的野兽。这头野兽现在肌肉紧绷,一副随时要出击捕猎的样子,承启甚至可以感觉到那身体蓄势待发的力量和……压迫感。 这头危险的野兽是我的。 马上的人也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忍不住又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这一次瞄准的却是王淳。 王淳眼神冰冷的望着他:“人渣。” 人……人渣? 不光是马上那人,连承启也是一愣。虽然刚才那一箭是射向自己,但以承启一贯的思维方式,这做法离人渣还远的很。都说兵不厌诈和擒贼先擒王,这明明只是对付敌人的谋略么…… “又不是不放你主子,不过是问问你们来历。怎么,敢在天子脚下行凶,却不敢说出自己姓名吗?”王淳死死盯着马上的人,眼中怒火中烧。“若想打,我奉陪。玩什么暗箭伤人的把戏!” 一想到刚才自己情急之下的掷出的短剑,王淳心里就是后怕和愤怒。万一掷偏了或是力道不够,承启可能就已经……他不敢再想下去,拳头却越攥越紧。 他牙关紧咬。 “他若受一丝伤,我要你们几个。”目光冷冷的看了诸人一眼,最后落到马上人的身上,“死无全尸。” 承启愣住了。 这是那个眼睛一向温暖湿润的男人吗?在那个黑暗血腥的夜里,他听到杀人的命令还会犹豫,在给自己按穴位时,他的力道稳重轻柔。一想到正是这双手刚才单靠手劲硬生生掰断那人的胳膊,承启心中不由一个哆嗦,随后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雀跃和欢欣。 这是我的侍卫啊。 马上的人却慢慢放下了弓箭,对着王淳施了一礼,口气和缓了许多:“在下羁縻州雷家堡堡主雷逾渊,方才多有得罪,伏乞见谅。”随后又诚恳的说道:“那人是羁縻州知州之子辙恕,是来京师就学读书的。” 他态度转变之快令王淳措手不及,满腔怒气也不知该不该发作。承启听到此处却明白了,朝廷为了防止藩属势力在偏远地方坐大,因此才定下这么个计策,凡是将来要继承藩国的继承人,必须要到京师读上五年书。一则可做人质,二则教育他们学习儒家的诗书礼乐,洗洗身上的暴劣之气,日后造反的可能性便大大降低了。 承启想到这个计策还是当年自己向文宗建议的,忍不住心里苦笑。他也知王淳眼下反倒不好发作,便走到王淳身边,道:“既如此,且让他们将那个辙恕抬回吧。”又望向雷逾渊,微微点头:“原来你是羁縻州雷家的人,难怪你说他不是你主子。” 雷逾渊也不答话,对王淳道:“在下已报上名字与来历,还想请教这位英雄尊姓大名。依在下之见,仁兄武艺高强一身正气,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王淳也不知该不该回答,将目光投向承启,似乎在等他的吩咐。承启心中一阵得意,嘴角往上一勾,眉毛一挑,笑得灿烂如五月春花:“他哪里是什么英雄?他是我的……人。” 刚才他心中想的,差点就顺嘴溜出来了。 侍卫不能说,野兽不能说,紧急关口急中生智,一句话说出来却暧昧无比。 王淳登时便脸红到脖子根,雷逾渊诧异的将两人望了望,终于露出了然的表情哦了一声,潘楼酒店二楼边喝酒边偷眼瞧热闹的承康一口酒全喷在了桌子上,吓得众人捶肩的捶肩,一迭声喊人的喊人,忙乱的不可开交。 承启兀自不明所以,仍旧得意洋洋,下巴一抬:“把剑捡起来,人还给他们,我累了。” 几个随从把断了胳膊和腿的辙恕抬上了马,王淳红着脸低着头去拣剑,雷逾渊望着王淳拣剑的背影摇摇头,忍不住高声喊道:“这位……英雄,你若在开封,日后必会再次相见!”这一次,英雄二字喊的底气十分不足,说完也不待二人回答,带着一众人骑马离去,马速却慢了许多。 王淳红着脸回到承启身边,承启刚才那一句“我的人”说的他心中甜蜜无比,及至看到那个难得一见的笑容,王淳差点就激动的想要立刻做点什么。好在承启发布了拣剑的命令,他才记起自己的职责,总算压下了身体的冲动。 承启见他一直红着一张脸,垂着头不敢看自己,以为他还在为那句“英雄”害羞。忍不住取笑道:“我倒不知道你还在别人眼里还成英雄了。如何?做了英雄还愿不愿意做侍卫?” 他这句话王淳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梦里的那个人,眼前的这个人……两个人的影子慢慢重叠,梦中人的妩媚柔顺混合着眼前人的内敛骄傲,笑起来却是一样的灿烂如花。 我爱你,我愿用一生去保护你。 承启很奇怪王淳对自己的问题为何无动于衷,他又问了一遍,王淳依然是低着头沉默,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承启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家伙听了那个什么雷逾渊的话,想做英雄?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手早已伸出去,用力抬起王淳的下巴:“你……” 本来是要质问他什么话? 承启突然脑中一片空白。那个傻乎乎家伙的脸,在碰到自己的手后,表情由沉思变成了惊讶,眼睛由惊讶变成了近乎痴傻的温柔,承启的心仿佛被什么突然提了上去,一口气悬在半空中怎么也不肯落下,要问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缩回手:“走吧,我累了。”不再看王淳,自己径直往潘楼酒店走来。 承康心里在打鼓。 疯了!简直是疯了!我看到了什么啊!那个一向冷静骄傲,内敛多疑,心机深沉的承启居然做出那种举动!去抬一个男人的下巴!还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承启最后说的几句话承康并没听清,只看到俩人有些别扭似的站了会,承启突然伸手,然后又一副别扭样的往潘楼酒店走来。 要是让他知道我都看到了……承康几乎可以想象到承启恼羞成怒的模样,死定了…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3 …他不敢再想,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本来谈笑甚欢的众人被他这么一弄,都呆呆的看着他。 承康有些结巴:“我有个仇家,我刚刚看到他要进这酒楼了,诸位得帮我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玉姑娘轻笑道:“什么仇家啊说得这个样子?”她眼珠一转,取笑道:“别是,别是什么红粉仇家吧?” 话音未落脸上早挨了一巴掌,姓唐的冷声喝道:“蠢材!现在还说笑话!”他们几个都知道承康身份,见承康不同往日做派,心里已知道他是遇到了惹不得的麻烦。 承康闭了闭眼定了下心神:“待会上来两个人,一个个子矮些,长得文秀的,穿个白衣服,另外一个个子很高,穿个黑衣服,诸位在楼梯口围住他们,黑衣的不用管,一定要挡住那个穿白衣服的人的视线,我……我趁机溜走。一定!一定!” 他连着说了两个一定,一脸颓然。他那几个朋友听得如此简单,轰然应允,玉姑娘摸着脸蛋儿眼泪汪汪的不肯作声,承康叹口气:“此事干系重大,务必谨慎。” 他既然说了干系重大,那就是干系重大。众人不敢再问,互相使了个眼色,一群人朝着下楼的楼梯涌去。 承启心里正是思绪不宁。王淳的目光让他尴尬,胸口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些期待有些欣喜有些恐惧又有些生气,但这尴尬和这古怪滋味的原因他却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本能的不想再对上那目光,那里面有些东西是他这十九年的春秋中从未接触过的,那些东西……太危险。 我累了,一句简单的话他便可以不再与这目光纠缠。承启一边想一边进了酒楼,人一进去就不由皱了眉,一楼摆放的都是条凳,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层,坐着的都是些贩夫走卒模样的人。店小二十分眼尖,一眼看出承启是有银子的主儿,立时笑容可掬的跑过来招呼:“公子,楼上是上等的雅座,也干净,二位里边儿请?” 承启淡淡的“嗯”了一声,抬脚往楼上走。刚要迈步,楼上呼啦啦的走下来一群有说有笑的纨绔公子哥儿,其中一个体型肥胖的也不管现在正是二月天,还自命风流的摇着一柄折扇。承启皱了皱眉,身子停在那里,却没有丝毫让路的打算。 那个胖子大摇大摆的晃了下来,一双绿豆眼在承启脸上停了一停,哼道:“看!看什么看!小白脸!” 承启懒得理他,将目光挪到一边,那胖子还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膀子狠狠一挤,承启猝不及防身子一歪,脚下一个不稳竟被他挤得差点跌下楼梯去。 他连忙伸手去扶楼梯,却感觉到自己被一个坚实的怀抱接住了,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王淳,王淳一直在他后面默默的跟着,就算他一直没有说话,但承启心里知道。 他在王淳的怀里站稳,胖子下楼时又故意挤了一下。承启觉得这一挤,他和王淳贴的更紧了,近的可以听到耳边传来愈来愈快的心跳声,王淳扶着他的身子,长着厚茧的大手放在他的腰上,一双手臂正有力的环抱着他。承启突然觉得浑身一股燥热。 胖子又哼了一声,嘟囔了几句什么,他身后那几个人嘻嘻哈哈打闹着依次走过去,中间夹着浓妆艳抹的歌女。承启有些茫然的靠在王淳身上,他现在实在没有太多心力去计较、厌恶这些人,正发愣的功夫,身后那个温暖的依靠却轻轻离开了。 后背空荡荡的感觉让承启心里有些失落,但他没有回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径直往上走。 他很累,养尊处优的身子经不住这样折腾,他需要一个地方可以让他静静的休息,哪怕只是坐上一会。 楼上的雅座比楼下要干净,也安静了许多。承启随便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了,也不去管王淳,自己扫了一眼挂在酒店四壁的牌子,叫了西京笋、素油佛手菜,出了下神,又要了葱泼兔、紫苏鱼和各色水果若干。 他口味一向清淡,兔子和鱼却是给王淳要的。 野兽和武夫,大概都爱吃肉。 承启有些恶意的想着,他现在对王淳有一种奇怪的怨恨,却又说不出来这名呆呆傻傻的侍卫是哪里做错了。王淳很好,很听话,武功好又忠心,作为侍卫几乎是完美的…… 哼,错就错在挑不出错。 承启歪着头,看着王淳掏出一枚银针,一样样菜挨个试了,那副仔细认真的样子让他心里有些暖暖的窝心。民间的酒楼,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寥寥无几,想要加害的可能几乎为零,这个家伙居然还把这种例行公事的事情做得这么认真,果然是个没有脑子的武夫啊。 “你先吃吧。”承启发现自己居然主动开了口,而且语气似乎有些过于温和,他连忙又补了一句:“每样都尝尝。” 我是让他试毒呢。承启在心里又悄悄解释了一句,解释给自己听。 王淳把每样菜都尝过后便放下了筷子。他的心一直在狂跳,从刚刚在楼梯上那一个意外的搂抱开始。那感觉是如此真切,那个人很乖的靠在自己怀里,身体贴着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他则环抱着他,抱住了就再也不放开了。然后呢?然后他该低下头去,去寻找那个人的唇,再往后…… 王淳的下身起了变化,他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放开承启。距离太近了……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瞒不过这个他愿意用一生去谨慎呵护的人。他沉默的跟着承启上楼,看着他点菜,命令自己把所有的菜尝一遍,然后他看到承启拿起了筷子。 “我去楼下吃。”王淳低声道。 他不能再这么看着他了,那难耐的肿胀正在一点一点侵吞他的理智,王淳恨不得立刻夺路而逃。 “啪!”筷子被重重的拍在了桌上,拍的王淳心里兜头一盆冷水,一片冰凉,他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去,承启正注视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是一贯的疏离与熟悉。他听到承启温和的开了口:“去吧。” 只动了一筷子的鱼和兔,正躺在盘子里嘲笑似的望着独自享用一桌子菜的承启,承启心头一阵怨气,筷子便恶狠狠的戳了过去。 前来收拾桌子的店小二怔怔的看着承启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 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一股书生气的公子,长得白白净净,吃相居然……他看了看那两盘已经稀烂到惨不忍睹的紫苏鱼和葱泼兔,摇摇头把它们倒进了泔水桶。 16.王谢堂前燕 --> 王淳已经在楼下候了多时了,承启情绪不好,他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却又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这位祖宗不高兴,又不敢上去找他,只得眼巴巴的在楼下站着。 正准备下楼的承启一眼就看到那张傻乎乎的脸正往上张望,也不知怎的,心头憋了半天的那股邪火倒消去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4 了一多半。他故意放缓脚步,下巴微微扬起,目光平视,看也不看王淳一眼。 王淳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眼见得承启走下楼来,他忙迎上前去,却见承启的目光只是从他脸上飘忽忽的扫过,最后一双黑瞳的焦点落在他身后的墙上,鼻子不屑的哼了一声,自顾自下楼去了。 王淳只得连忙跟上。二人出了潘楼,早有照顾马的仆役把缰绳递到了王淳手中,承启却不接,只扭头问王淳:“相国寺是怎么走的?早些过去,今日要在那里宿下。” 王淳回答了,又小心翼翼的建议道:“上次吩咐准备的院子倒离这不远,柴、水和被褥都是干净的,这次出来也没带多余东西,不如……” 他知道承启爱干净,每日必沐浴,沐浴必更衣。一想到相国寺里这也不全那也不全他就发愁,到时候这一位发现什么都没准备,恐怕又会不高兴。 承启看了他一眼,相国寺他早就命人去打点过,早收拾出了三间屋子,屋里物品虽然简单,却都是从宫里特意送出来的。不过这事他并没有告诉王淳的打算,王淳仅仅是他的侍卫,或许比平常的侍卫更不那么讨人烦,但他也终究是一名侍卫,太子殿下的心思没必要对一个侍卫说。 也不知是真的走累了还是想起了“尾巴”的报告,承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去那里歇歇也好。”他心里也实在有些好奇,不知这个一脸傻相大个子又能挑出个怎样的院落。 王淳领着承启在小巷中七拐八绕,也不知走出多远,终于停在了一所有着漆红木门的宅子前,木门上显然已经十分陈旧了,斑驳的红漆脱落了不少,露出已经发灰的木头。青石台阶早已被磨下去一大块,显然是些年头了。 承启有些好奇的看着王淳从腰袋中掏出一把钥匙,将门上挂着的一把黄铜鱼形锁咔哒一声拧开。他从小到大见识广博,宫里面各种式样的锁也见过一些,这种民间常见的鱼锁却还是头一次见,便从王淳手里要过来把玩。只见那锁外表极粗糙,只隐隐约约看得出鱼形。锁孔是一字形。承启将钥匙□去转了转,这机括整日风吹日晒,早已不大灵光,他拧了两下都没拧开,便负气将它丢到一边,口里道:“便是为了吉利,也不该用这种拧不开的锁。” 王淳从地上捡起鱼锁,将它重新挂好,道:“殿下,这锁光转钥匙打不开,鱼尾巴那里也要一同掰着才行。”现在四下无人,他也不怕人听到承启的身份。 听他如此说,承启又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鱼尾处还有个极细小的机括,他试着拧了一下,只觉得十分沉重,需要用力掰动才可以转动钥匙。他养尊处优惯了,手上哪有什么力气?掰了几次也只能转动一半。王淳在旁边看着好笑,忍不住便伸出手来,握着承启的手轻轻一转,便将鱼尾上的机括拧开了。 承启心中一动,他本能的想叱责王淳逾矩,又觉得若因为这样一件小事生气实在有些小题大做,正犹豫着,王淳已经放开他的手,将马牵进院中来了。 承启讷讷的将鱼锁挂了回去。院落不甚大,左边种了一小丛凤尾竹,用低矮的篱笆圈了起来,一条由红砖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向里延伸,那砖的颜色还很新,周围散落着一些新鲜的泥土,不见一分苔藓,显见得是有人新铺上的。 王淳见他打量这条砖红色的小路,忙道:“地上潮气重,殿下仔细脚下莫滑到。” 承启点点头。有一些东西在他心口翻涌着,平日里为他做事的人很多,做得如此尽心的却少之又少。他们服侍的人是建宁朝的太子殿下,他承启不过是恰巧出生在皇家。 承启太清楚这一点了。自小接近他的人都抱有各式各样的目的,他习以为常的看着他们为了前途与权势奔波,不管如何掩饰总脱不了利益二字。承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这些人来来去去,在看到他们谄媚的笑容时假装糊涂,只要他们能合他的心意,他愿意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满足一些他们的要求。 做事的太多,真心的太少。 那么你呢?你要什么?承启又想到了在那个血腥的夜里,他要给他赏赐,嘉奖他的忠心,却被这个傻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理由呢?似乎没有理由,或是有什么理由他却不肯说,潘楼街上那一幕又浮现在承启的脑海中,那时候你愤怒的理由是什么?甚至这个时候……视线飘到脚下带着鲜活的红砖路上,你在铺这条路的时候,理由又是什么? 承启有些迷茫。这个院子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一片红墙琉璃瓦,铺满汉白玉的台阶,前呼后拥的宫女与太监,朝廷的纷争和政务的繁忙……三间正房前面种着一片芭蕉,后面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二月早春,芭蕉未绿,梧桐枝黄,承启却觉得它们脚下的泥土里含着微微的绿意和勃勃的生机,甚至连空气都与门外嗅着不一样。他的脸上终于露出微笑,话里也含着笑意:“这里好。” 一个好字给王淳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匆忙把马牵到马厩里栓好,加上点草料,然后引着承启向屋里走。这院子他只是十几天前过来又收拾了一次,屋里想必都是尘土,屋旁水缸里的水恐怕也不干净了,还有木柴也不知会不会受潮……王淳满脑子这些琐事,带着承启进了屋,先将床榻细细擦了一遍,从柜里翻出准备好的被褥。他也不知道承启平时是喜欢睡得软一些还是硬一些,生怕准备少了承启睡着不舒服,这一铺倒铺了厚厚的一层。 床榻收拾的差不多了,王淳才擦着汗道:“这……这些都是新置的东西,殿下请将就些……”一句话说出来结结巴巴,他这时候才想起来承启身份尊贵,未必肯用民间的粗被褥,虽说是新置办的,但到底也在柜子里塞了好几个月,只怕多少都要沾上霉味了。 承启笑笑,王淳的忙碌他看在眼里,听了这话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笨的可爱,于是便走过去,伸手在床上按了一按,道:“还好。” 王淳顿时精神抖擞:“殿下累了,先躺躺,我去劈柴。” 劈柴? 承启怔怔的望着王淳。他哪里知道劈柴是什么,宫里处处都用炭,一来无烟,二来轻便。早春二月,庆宁宫里的炭盆、火盆都还没有撤,承启也早已习惯了的宫中暖融融的生活,今日出来,在外面一直走倒也不觉得什么,此时才猛然觉得这屋子确实一片阴寒。他一半是不愿意自己留在这里,一半又好奇劈柴的事,便随手开了柜子,翻出件布衣披上,朝院中走去。 王淳正在全神贯注的劈柴。 他哪里想到承启会出来,为了干活方便,便把袍子下裰撩了起来,用衣带一并在腰上系了,又嫌袖口太宽不利索,索性脱了上襟,把两只袖子在前胸打了个结,准备停当了,又将斧子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5 磨了磨,摆好了姿势一下一下的劈起柴来。 承启见到的正是王淳这副模样。 这个武夫肩膀很宽,腿很长,胳膊上都是晒成麦色、隆起的肌肉,一把看似沉重的斧子在他手里轻的像是纸片。承启看着王淳轻易提起斧子,轻轻一挥,上臂的肌肉一动,木柴便在那钢斧下面发出一声脆响,分成两半。 承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随后心里便是不住的自嘲,若是这个人要有什么不臣之心,自己在他手下又能走几个回合? 他几乎是有些嫉妒的看着王淳。建宁朝一直崇文抑武,连带着民间也以读书为荣,因此男人大多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书生好啊……书生不会造反,不会拿着武器冲进来当刺客,讲话也不会粗鲁,再生气也是一片和颜悦色的模样,这才是礼仪之邦该有的样子。可是这个武夫……承启觉得王淳现在的样子十分可恶,麦色肌肤上薄薄的一层汗水映着下午的阳光,竟也能让他感到刺眼。 王淳劈柴劈的很高兴,他现在情绪很好,劈完柴,生起火,屋里就可以更暖和一些,承启今天晚上也能睡得舒服一些,然后他还要挑一缸水,先给承启烧出晚上沐浴的,再去把马喂饱,然后他可以把承启喊起来,承启沐浴的时候他就出去买晚上的食物。从这里穿过两条街有一家王楼山包子铺,那里的梅花包子可是整个京师有名的,再顺路去对面李家香铺买点香去去屋里的湿味…… 一边想着,王淳一边情不自禁的哼起了歌,他是顺嘴瞎哼,也记不得什么调子什么曲牌,在旁边看了他半天的承启却愣住了。 是《幽兰》!王淳不知道什么调子倒罢了,承启有一阵总是弹这支曲子,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承启咬着下唇听着王淳嘴里哼出的调子,心里啼笑皆非。调子对,拍子对,只是这首原本委婉,如泣如诉的曲子经这个武夫唱出来竟是一片喜气洋洋。幽兰么,自然该长在高墙大院内,受雨露金珠滋润,应该高贵、骄傲却又寂寥……而这个没文化的武夫哼出来的调子居然这么直爽,就像映在他身上的阳光一样透亮,还有点不屈不挠的意思。这哪里是什么幽兰啊?分明是长在路边的狗尾巴花!难怪公明仪会感慨对牛弹琴,牛果然是牛,最喜欢吃狗尾巴花。 不过也不难听就是了,倒难为他记得。 承启心里将王淳好一顿批评,全没注意到原本在王淳身边堆成一堆的木柴已经被劈成了均匀的小块。王淳正直起身子擦汗,一抬头望见承启在阴影里站着正往他这边看,吓得歌也不唱了,舌头一下大了:“殿……殿下?!” 他连忙扔掉斧头,双手在身上胡乱搓了几把,快步朝承启走来:“怎么起来了?我……我……” 承启眼前的阳光一下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和夹杂着汗味、木柴味、泥土味甚至还有一点阳光味道的空气,承启缓过神,将视线从王淳身上移开,若无其事的答道:“里面冷。” “哦,哦。”王淳手忙脚乱的把劈好的木柴往屋里抱:“我生火。” 承启坐在床上,看着王淳先是弄好火引,熟练的在炉中塞好稻草、纸捻,浇上一点引火用的油,待火势烧旺便将木柴一点一点扔进炉中,炉里的火渐渐旺了起来,跳跃的火苗映在王淳的脸上、胳膊上、身上变成了一片红,承启觉得刚才满屋的阴寒一下便被驱散了,久不住人的屋子变得暖洋洋的,让人舒服的直想打瞌睡。 王淳扭过头来,他在火炉边上蹲了半天,脸上早被烤出大滴的汗珠,看着承启坐在床上昏昏欲睡,背却还挺得死直的样子,王淳忍不住笑了:“还冷么?” 他心里现在是满漾的温柔,为了这个人做这些事,然后看着这个人露出放松的样子,王淳就觉得很幸福。 看着承启的次数越多,他越不喜欢承启的笑。承启的笑容里总是藏了太多东西,有时候是真有时候是假,有时候却又半真半假,总像隔着一层纱一样,让人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这种时候王淳就会感到心疼,他自知没资格去探究承启的内心,只能默默的在一旁看着承启像警戒心极重的猫一般绷紧了身子。 当这只猫放松的时候,倦怠的眯着眼睛,四肢舒展着卧在床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床榻的时候,王淳就知道,它虽然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但它心里其实很轻松,这模样装不出来。 现在的承启就是这么一副样子,歪着头坐在那里,似乎已经睡着了。王淳轻轻走过去,将他的身子慢慢放平,承启顺从的倚在他的手臂上,任他摆布。王淳拉过被子,为承启盖上,掖好被角,转身正要离去,衣角却被一只手抓住了。 “……去哪里?”承启眼睛仍旧合着,口中喃喃不清,似乎在梦呓。 王淳呆了一呆,将衣角从承启的手中轻轻抽出,把那只保养得无可挑剔的手塞到被子里放好:“去烧水,殿下先歇会吧。” 被子裹着的那个人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王淳仔细望了他一会儿,确定承启已经睡熟,才慢慢低下头,在那两片他渴望了很久的唇上飞快碰了一下便头也不回的逃掉了。 承启慢慢睁开眼睛,唇上还残留着那一丝似有似无的碰触,他若有所思的抚上自己的嘴唇。原来如此……他忽然感到浑身上下一阵轻松,是悬了很久的心被放下来的踏实。 这个武夫全部动机原来和阴谋、利益没有一丝一毫关系,只是单纯的因为我吗?承启下意识的抚摸着王淳亲过的地方,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已经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希望我恩宠他吗?抱一个男人……他的眼前又浮现出王淳在阳光下汗流浃背劈柴的样子,这种类型的男宠虽然没有尝试过,但应该滋味也不错…… 自打承启渐晓人事起,便有试图讨好太子殿下的人送来各色少年。宫中规矩,伺候太子的女性都有官阶品级,男子却不在此列,少年侍寝更为方便。更有宫里的命妇认为过早令太子接触女性恐会让未来的皇帝沉溺于声色犬马,刻意选了男性来伺候。因此承启最初宠幸的多是还未发育完全的青涩少年。 随着年岁稍长,承启也有了自己的孺人和良娣,妃位却一直空悬。有了女官服侍,承启便把少年丢到了一边,毕竟女性的身体更柔软舒服也更合宫里规矩。只是他身边的女官羞怯,少年胆怯,每次服侍虽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也均以欢喜告终,但主动凑过来亲嘴这种事却还真没有哪个胆大妄为的敢过来尝试。 倒是这个武夫,承启想,这个年岁的男人早不在他的侍寝队伍中了,他喜欢纤细白嫩的身体和明媚娇柔的五官,王淳么……承启想起那张黝黑刚毅的脸,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那家伙虽然笨了些,五官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6 倒还可以看看,更何况他还有一双温柔湿润的眼睛。承启想到王淳的眼睛心中就不由一动,床上的女子和少年,即便是在意乱情迷的时候目光中透出的也是讨好与谄媚,承启清楚自己的恩宠对他们的意义,他对此一笑置之,心里却在想着不知王淳在那个时候眼睛里透出的又是什么。 那种讨好的目光他见多了,习惯了,但时间久了心里也会不舒服。没有谁生下来就应该孤独,承康承煦不懂,承启却懂得皇子这个身份的意义。他们生在皇家,锦衣玉食,吃穿住行样样都是这世间珍品,有大队的人专门伺候,却必须要付出一世孤独的代价。 尤其是他,他这个太子,未来的皇帝,事事都必须有个皇帝的做派,这样他的臣民才会有臣民的样子,这江山也才能安定如昔。什么情啊爱啊,那是民间百姓才会有的东西。他的心里则应该只有恩宠赏罚,他可以宠信谁,却绝不能对谁有情,不都说天子无家么?不能有情,那便索性不去懂情吧…… 承启将王淳又想了一遍。“我对他有情吗?他不过是我的侍卫,他的忠心甚得我欢心,我曾经许诺要赏赐他,便是赐他一夜恩宠,又如何?!”黑亮的眸子盯着略显陈旧的房梁,心里的话似乎想要说服谁,却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况且君无戏言……” 窗外雨声淅沥,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向窗外望去。此时天色已晚,整片天空灰蒙蒙的,雨已经下起来了,伴着早春的寒风打在门前那一片凤尾竹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炉中的火不知是否还燃着,火烧木柴发出的噼啪声早已经轻不可闻,王淳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屋里屋外都看不到人影,承启突然觉得屋中变得极安静,那心头的一点寒意又渐渐浮了上来,他有些后悔这次出来只带了王淳一个人,连个随身伺候的都没有。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承启一惊。此时天越发暗了,他也只能借着那模糊的影子认出那正是王淳。王淳没有打伞,依旧是白天那身衣服,一手拎着几个荷叶蒲包,另一只手里攥得紧紧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看那模样,大约是趁承启休息时跑出去买东西去了。 承启走到窗前,隔着窗户,看已经被雨淋得落汤鸡般的王淳沿着那条砖红色的小路走了过来,却没有如他意想中的进来,而是径直走到隔壁的偏房里,偏房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也关住了承启的全部视线。 王淳倒是很快又出现了,他已经换了一件干爽的衣服,手中依然拎着蒲包,怀里的东西却不见了,正往承启的房间走来。承启连忙回到床上躺好,做出一副还在熟睡的样子,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心慌意乱。 轻轻的敲门声响了,承启故意打了个呵欠,停了半晌才缓缓道:“进来吧。”王淳应声而入,带着一股热气腾腾的食物香气,承启顿时发现,自己的肚子饿了。 王淳乐呵呵的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一个荷叶蒲包解开,白白胖胖的包子便带着热气露出了身形,承启一笑:“买这个去了?” 王淳笑笑,托着蒲包将包子递到承启面前,例行公事的试了毒,道:“这是京师最有名的梅花包子,是小白菜鸡蛋馅的,尝尝?” 承启也不去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嘴里便充满了香软滑嫩的味道,似乎比在宫中吃得那些点心还要好。他虽然饿了,吃相却依然稳重如昔,不慌不忙的把一个包子吃完,眼睛瞄瞄王淳手里的另一个蒲包,王淳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将这一包放下,把另一个蒲包捧了过来。 这里却不是包子,而是一块还在滴酱汁的牛肉,承启兴趣缺缺的扫了一眼,下巴朝包子点了一点,王淳连忙又把那个蒲包捧了过来。 用下巴这么支使王淳伺候用膳,承启觉得十分有趣。他故意使坏,一会支使王淳拿这个,一会支使他拿那个,也并不一定是自己爱吃的东西,哪个远就偏偏要哪个。比如牛肉,咬一口便皱皱眉,王淳就连忙放到一边,把包子递上来,承启吃两口包子,下巴又指指牛肉,搞的王淳两只手里都是东西,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伺候着这位祖宗吃完饭,王淳捡着剩下的随便塞了点。他知道承启爱吃清淡的,特意选了几个最素的带回来,但那块牛肉也是京师有名的张记铺子里上好的腱子肉,他也愿意让承启尝尝,便也不太顾着承启的口味,一并买回来了。 他本来也不指望承启太欣赏这块牛肉,但承启的表现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断断续续的吃了三四小块。王淳一边看着承启吃牛肉一边想,看来他爱吃这个,下次要再多买些回来才是。 收拾干净了,王淳往炉中加了些柴,又找出个小铜炉来点了一块梅花香。这香也是他今天下午买的,这梅花香饼虽不能和宫里用的相比,在民间也是一等一的昂贵,他自己对于香这东西可有可无,完全是怕承启出来住着不适应,才咬咬牙买了一小包。 当室内充满各种名贵香料的香气时,热腾腾的洗澡水也被倒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木制浴桶中。承启脱去外衣,□的肌肤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忍不住便打了个寒颤。 这轻微的颤抖并没有逃过王淳的眼睛,他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回避,见承启畏寒,连忙走上前,扶着承启将他送到热水中。 17.暴风骤雨 --> 霭霭升起的雾气里,承启半闭着眼睛坐在浴桶中,半湿的长发已经散了下来,随意披在肩上。王淳将它们用皂荚水洗净,用布带松松垮垮的绑好,又取了一件干净的罩衣和一块极大的棉布。 这沐浴的习惯是最难伺候的……拈着手里那块上好的松江棉布,王淳心里默默哀叹。棉布此时还极少见,他跑遍了东京城的铺子才寻到一家,价格自然也贵的吓人,但这棉布却有一点好处,吸水。而且擦起来不像麻布那么涩,也不像丝绸那么滑,最适合擦身子。这还是他听厢军中一个来自松江的士兵讲的,棉布在他们那边是特产,算不得什么,可到了京师……王淳摇摇头,奢侈啊。 承启也是第一次见到棉布,他有些好奇的看着王淳用那一块颜色有些发黄的布将自己全身上下的水珠擦的干干净净。民间这东西还真不错,承启一边想,一边伸手去摸这略嫌粗糙的布料,手感确实比不上丝绸,但在保暖方面似乎要比麻布更实用。 “这是什么布?”好奇心一起,承启习惯的要问问。 “回殿下,这个是松江棉。”王淳答道。 “哦。”承启点点头,松江是个遥远的地方,从那里千里迢迢运到京师的布料想必不会便宜,一般人家怕是用不起的。 “民间都用这种布?”他的手指在棉布上来回抚摸,仿佛在感受那细密的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7 纹理。这布料又轻又暖,用来做成御寒的衣料比麻布要好上太多了。 “用不了。”王淳老实的摇头。“就听说过松江那边有这种布。织这种布很麻烦,价钱也贵。” 这话他都是从松江那名士兵那里听来的。棉花种植虽然简单,但去籽、去皮等等全要手工,算下来反倒不如麻布实惠了。 承启有些失望,一样东西再好,价格贵或是产量少对于他的政治抱负始终没有什么太大作用,最多只能作为博取文宗好感的手段。这失望的表情落在王淳眼里,王淳便小心翼翼的说道:“不过我也曾听人说起,夷人女子中有擅长纺织的,织这种布很拿手。” 承启眼睛亮了一亮,随后很快便黯淡下去。王淳的话固然给给了他一点想法和希望,但始终是空话。他去哪里寻会纺织的夷人女子呢?就算寻到了,这么三两个人又能做得什么事?当然,还有另一个办法,承启在心里叹口气,只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始终是不行的啊。 外面的雨声越发大了,承启坐在床上,想着这一次的微服私访。原本是要看看士林读书人的学问,寻觅这天下的人才,就像刘玄德遇卧龙而安天下一样。但走了这一天,这个最初的想法却越来越淡,百姓的生活并不好。即使是在潘楼街这么繁华的闹市上也能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围住行人讨饭吃,若是在全国其它地方,像这样离乡背井的乞丐还不知会有多少。 这几年都是丰年,承启听着雨声默默的想着心事。他不会天真的认为只要皇帝贤明,普天下的百姓就都会有饭吃,那是只存在书本中的大同之世,但承启却希望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建立一个相对强大的帝国。这个想法需要巨额金钱做支撑,但这些日子的涉政已经让他从内到外感到刺骨的冰凉,国库入不敷出,朝廷没有钱。 如果今年雨水太勤,大河决口……承启心中苦笑,救灾恐怕就要动用文宗的内库了。 他不肯再想下去,这个想法在这个时候太过晦气,春雨贵如油啊。承启慢慢躺下,将身子尽可能舒展的倚在床榻上,一扭头却看到王淳正准备往外退去。 “你来。”不用问也知道他在喊谁,屋子里只有他与他两个人,“给我捏捏肩。” 王淳只得走了过来,承启最近似乎很喜欢让他跟在身边,时不时的要给他找点事做。若是平常的时间王淳心里非常乐意,但在这样的夜里……理智这东西他自己清楚究竟有多么脆弱。 “你认识穴位吧?”承启趴在床上头也懒得抬,“照着穴位走,不认识的话,我说给你听。” 王淳当然认识穴位,他练武出身,辨认穴位这一项是基本功,当下也不多话,一双手抚上承启的肩膀,先是肩井,然后顺着大椎一路往下,手摸到腰阳关却犹豫了,在那反复按了许久却迟迟不肯再向下继续移动。 承启轻轻笑了,他偏过头,眼中含着笑意,目光落在王淳的脸上:“怎么了?”王淳脸一红,头低了下去,手仿佛在掩饰什么似的反复在穴位上按着。承启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将头又转了回去,淡淡吩咐道:“今夜你侍寝吧。” 侍寝?王淳第一反应就是听错了,他惊愕的望着承启,承启也正扭过脸来看着他,见他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怎么?不愿意?” 难道是欣喜的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承启把王淳的反应看在眼里。这可是难得的恩赐,多少人盼也盼不来,这名侍卫,尤其还偷偷喜欢自己这么久,有了这么个机会他又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王淳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我……我是男人。” “男人又如何?”承启满不在乎的笑道:“我抱过的娈童还少吗?”他的手有些好奇的抚上王淳的喉结,看着它紧张不安的在自己手中颤抖,“这么怕吗?那我轻些便是。” 王淳闭了闭眼,即使……他明白帝王皇家那秽乱的宫廷生活,也知道承启有着诸多的侍寝,但他还是不愿听到他以这种口气将性事说的轻描淡写。他爱了他那么久,一直在他身旁看着他,守护着他,只是希望有一天如果承启知道了他这份厚重的情感,即便不会接受,也会对他多少有那么一点另眼相待。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到了这个人面前却全部化成了奢求。 承启困惑的伸出手,试图抚平王淳皱起的眉毛:“你……不喜欢我?” 王淳在他的手中沉默的摇摇头。 承启暗暗笑了,他不清楚为何心情会忽然变得愉悦起来。是为自己准确的判断力吗?还是因为有一个人如此痴迷的钟情而开心?即使他并不会回应这份如此强烈的情感,承启心里依然很得意,他虽是太子但他首先是一个男人。是男人便免不了要得意。 “喜欢多久了?”不依不饶的手指慢慢抚摸着王淳的脖颈和耳朵。 “很久了。”夜色中,这答案像是一声叹息。 “羽林军那时候?”承启想了想,那是他能想到的很久以前。 “还要早。” “你……因为我去做羽林军?”承启试探着问道,他并不确定,但王淳是从羽林军中挑选出来的,这是个大胆的揣测。 “嗯。”王淳定定的看着这个他痴迷了很久很久的人,那个曾经黄衣飘飘的少年,有着温和的声音和如水的眸子,在那一片被红墙琉璃瓦侍女环绕的园子里,他对他一见钟情。 这份感情他告诉他了,他也知道了,那么多年那些过往,那些喜悦、期待、困惑与迷茫,在床上只是化成了短短的几个字。 承启笑了起来:“你为何不曾告诉我?”他随手扯过一件衣服披在身上,慢慢坐起身来。“你是叫王淳吧?” 如果你早一些告诉我,我哪里还用得着为了提防你而花费那么多心力?这是承启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王淳,你很忠心,很好。”承启的声音很温柔,轻轻飘进王淳的耳朵,几乎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通身舒畅。“你说你喜欢我,我很高兴。”承启一边说,一边从里衣摸出一块圆形的玉璧,看了一下递给了王淳,“从今天起,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陪着我,好不好?” 怎么可能会说不好?王淳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块小小的玉璧。那是很小的一块羊脂白玉,中间的孔上系了红色的丝线,几乎还带着承启的体温,玉璧两面都刻了字,王淳不认识,但他知道那必然寓意吉祥。 承启看着王淳激动的样子,笑着将身子靠了过去:“这上面的字是篆字,这个字是‘平’,这个是‘安’。这块玉一直护着我平安长大,如今我让它去护着你,而你则代替它来保护我,好不好?” “……好!”王淳珍而重之的将玉璧放入怀中,“我在,这玉就在!”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8 他近乎虔诚的捧起承启的手,轻轻亲吻着他的掌心:“今生今世,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吗?承启的心抽痛了一下,他不禁咬了咬下唇。一块没有生命的玉换来一个忠心耿耿武艺高强的人,这是多么划算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刚才王淳说出这句话时,他竟会感到一丝愧疚? 仿佛是为了弥补这份含着目的的感情,承启将头倚在了王淳的肩上。他原本就很喜欢这个宽阔的胸膛,如今在明白王淳的心意后,一半欣喜一半得意混着一丝依赖一丝愧疚,承启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民间呵……离开了那片深墙宫院琉璃瓦,两个人的时候,没了种种规矩,承启觉得那些束缚着自己的枷锁正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细。 很想……放纵一下,但是放纵以后呢?这个人会不会就此离去,不是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承启默默的想着心事。 王淳悄悄偏过头,那个人正睫毛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不敢惊动他,便任承启靠着,他心里是压不住的激动。对于自己这份不可告人的爱情,承启不但没有拒绝,还很高兴……他忍不住去望那张常常在梦中出现的容颜,那张脸一如既往清秀、平静。王淳不禁低下头去亲承启的脸颊。 承启一惊,却没有躲闪。王淳的嘴唇很热,带着生命的热度和他满腔的热情,他的亲吻就像他的胸膛一样温暖,怯去了这满屋子的寒气。承启闭上眼,静静的任由王淳的唇从脸颊移到他的耳垂、脖颈。浑身上下似乎都要被他点燃了……承启有些朦胧的想着,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环住王淳。弹性极好的肌肉不同于少年那有些咯人的硬和女子那柔媚无骨的软,触手是令他喜悦的坚实。承启忍不住又捏了两把,却突然感到王淳的身体变得僵硬。 两人不知何时身子交叠,从朦胧中醒来的承启发现自己几乎已经坐在王淳的怀里,王淳将他放开,正一脸尴尬的瞅着他。 “唔?”有些不满王淳在这种气氛极好的时候急刹车,承启疑惑的望向他。 “殿下……”王淳苦笑着叹口气,“再继续……我……我怕会伤了你……” 伤了……我?承启顺着王淳的目光往下看,一看立时尴尬万分,王淳的那个东西不知何时已经挺起来了,麻布裤子被支起一个小帐篷,仿佛随时可以突破麻布的阻碍耀武扬威起来。 他居然敢……从尴尬中回过神的承启心中登时大怒,他想也不想反手便抽了王淳一个嘴巴:“你在想什么?!把我当成姬妾吗?” 冷不丁的脸上挨了一巴掌,王淳被打得头一篇,他诧异的捂住脸望向承启。 承启气得发抖,下巴高高抬起,满眼都是鄙夷的神色:“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想拿我来泄欲?”他发出一声冷笑:“让你侍寝,是给你恩宠,不是让你得寸进尺!若不是念在你一向忠心,哼……” 现在的承启,这副样子让王淳觉得十分陌生。 左颊火辣辣的疼,承启那一巴掌打的实在不轻,这个冷静自制的人显然是动了真怒。王淳觉得很委屈,他明明并没有想对他做什么,至于说那高涨的欲望,任何一个男人抱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都会有这种反应,他也不例外,何况他很快就停手了…… 承启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看着王淳不发一言的样子,他将语气放的和缓了些:“这次念在是初犯就不追究了,须知下不为例。” 外面的雨声渐渐大了,风挟着雨扑啦啦的打在屋顶上,汇集的水沿着屋檐往下流,水声不断。 王淳默默的站起身来:“您歇着吧。”他的心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满腔的热情消失的无影无踪。什么情啊爱啊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在承启心中原来什么都不是……他也不等承启吩咐便向外走去,就让这一切都当作一场梦吧,梦中的人仍旧是那个人,却一巴掌抽醒了自己。 “站住。”坐在床榻上的承启忽然出声唤住他:“你……去哪里?” 王淳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我去隔壁睡。” 黑暗中,响起的不知是谁的叹息。 “过来吧。”承启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我说过我不追究了。”他顿了顿,“而且……外面在下雨,隔壁的房间里没有火,很冷。” “没事。”王淳自嘲的笑笑,“以前比这时候苦的多。”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冰冷潮湿的砖地,演兵场上的挥汗如雨,甄选时的炎炎烈日,站岗时的那些个不眠夜……王淳有些奇怪这些他原本以为早就忘记的事情怎么一下子全浮了上来。是呵,隔壁的屋子真算不得冷,冷透了的是心。 “……你答应过要陪着我。”手已经准备去拉开那扇木门,却在听到这句话时停在了半空中,王淳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迈出下一步。 “算了……”很轻很轻的声音飘了过来,似乎是累了,倦了,藏着深深的疲惫。“你去吧。” 那个杏黄衫子的少年,眉梢眼角间都是超越年龄的沉静与自持,话里话外都是滴水不漏的温和与犀利,王淳的心抽痛起来,他终于明白当年为何自己在仅仅见过承启一面后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他。 那个明明很孤单却还要在转过身后强做坚强的身影。 王淳转过身去,床榻上是一团绻起的黑影,身上盖着他为他准备的薄被。 他在他的面前蹲下:“我哪也不去了,我陪着你。” 床上的人伸出手,拉住他的袖子。王淳顺着那手往上望去,正对上承启亮晶晶的眼睛。 承启在他的注视下慢慢闭上眼,像是在暗示一般,王淳鼓起勇气凑上去,两个人的嘴唇贴了贴便分开了。 “睡吧。”承启往里面挪了挪身子,留出一块位置,“过来睡。” 王淳在他的身边躺下,感到旁边那个身子靠了过来,他伸出手将他环住。承启在他怀里动了动,却没挣扎。 “我很冷……很累。”承启合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倾诉。“我有许多事要去做,父皇的心情,朝堂上的琐碎政务,各方势力的野心,百姓的生活,人才的选拔……还要防着随时会来的刺客。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就这么突然死去,我便永远不用再想这些事,我很羡慕承康和承煦。” 王淳将他抱得更紧。他的手笨拙的拍着承启的背,像在哄一个年幼的孩子:“承启,我让你靠着,我陪着你,一直保护你。” 呵……承启这名字,多久没人叫过了?今天却从这个男人的嘴里说了出来,他的声音很好听,很顺耳,不讨厌。就随便他唤吧…… 外面的雨愈发大了。承启在他的怀里缩了缩,将头埋在了他的肩窝里。王淳的胸膛让他感到温暖和安心,不知不觉便会放松下来,一放松了,便想说一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39 些话。是解释吗?好像不是,他不需要去向一个侍卫解释什么,但承启就是有说的欲望,说出来就能轻松一些,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胡乱说了几句,感觉到搂着自己的胳膊越来越有力,似乎那便是铜墙铁壁,要给他做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什么……是爱呢?承启一边想着,一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24.君子好逑 --> 承启带着几名随从的太监、侍卫,大踏步走进了庆宁宫。 四下环视,那个人却不在这里。 他心里涌起一阵失落,随便唤过一名侍卫问道:“王淳呢?” 侍卫偷偷抬头望了承启一眼,答道:“今日不该王大人轮值,想是没过来。”太子殿下自从大婚后,一直宿在华延殿,庆宁宫诸人虽说是如常做事但难免懈怠。今日见承启来得十分突然,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都暗自惴惴,一听说原来是要找王淳,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便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就有机灵点的在旁边道:“已经着人去喊王大人过来了。只是……听说他现下已不在诸率府司中住着了,来得只怕要慢些,恐怕要劳殿下候着他呢。” 承启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轮值不在宫中倒也罢了,他也不指望他时时刻刻都候在这庆宁宫里,只是如今竟然连一句禀告都没有就搬出了禁中……你做这副姿态给谁看?我吗?! 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回禀的侍卫,声音干巴巴的:“他来了叫他到我书房去。”那侍卫连忙答应下来,再抬头时,承启的身影已经在四五步开外了。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都知道八成今儿太子殿下心里又有了什么不愉快,跟随承启的小太监们见得多了,早已有了对策,大家互相望了望,都不肯再到书房去找那不高兴,便心有灵犀的各自散了。 其实去找王淳的人去的很快,王淳得了急令,来得也很快。只是他现下所住的那座宅院离禁中甚远,一路上又多是商业街,便是心中再急也绝不可能纵马狂奔,这一去一来竟耗了大半个时辰。 四周静悄悄的,承启在书房等得十分不耐,谱子、书文一眼都看不下去,提了笔要画画,又画几笔搁下,想唤人过来询问王淳何时才能到,又觉得心事太过外露不好张嘴,正是一腔怨气连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王淳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副模样的承启,这还是他大婚后二人头一次见面。不知是不是因为婚姻的缘故,承启看上去竟似变了一个人般,原本沉静内敛的气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通身上下的犀利与精明……或者犀利精明才是他的本色,内敛不过是掩饰这本色的一层轻薄的假象。 王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承启越来越像一名君主,他很难将他与那个杏黄衫子的少年、吃盐渍梅干的少年、在灼灼桃花下粲然一笑的少年等同起来。只不过是十余天不曾相见,何至于好似分别了十余年? “既然到了,为何不进来?”书房内传出承启的冷哼。他已经等了很久,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他那细致的心思已经将二人间的种种重新分析了一遍,王淳的情感、王淳的忠心……在自己大婚后似乎产生了变化,原本牢不可靠的情意开始变得岌岌可危。想及此,承启心中很不愉快。 我不过纳了一名妃子!何至于让你搬出禁中了? “看来王大人现在真是住的远了,宫里传唤一个时辰后才到。若是有什么事等你来了恐怕早已事成定局。”承启冷笑,“是不是我为着自己身家性命着想,要赐你一所近些的宅子才好?” 他心头一腔怨气,也不管今天这事归根结底是不是王淳的错,非要刻薄他几句才能出了气似的,一堆话说出来倒是顺畅无比。 王淳呆了一呆,难道今日承启的冷不丁唤他过来就是为了再赐他一所宅院?他一头雾水的笑了一下,答道:“就是搬到你上次赐的那宅子里了,好好的又赐什么?”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你损他半天,他听不出来。 承启一愣,这时候他才想起上次承康送人过来,他赐王淳宅院的事情,心思电光火石急转而下,那名少年淡淡的眉眼轮廓也一起浮现在脑海中。 抱着试探的想法,他看向王淳的眼睛。 “你自己……住?” “还有阿九。”王淳答的十分直爽,“我想他老在禁中呆着总不是长久办法,就让他也搬到那里去了。” “哦……”承启不由冷笑,“你们倒快活。”一想起自己与诸人勾心斗角、耗尽心机的时候,他在那张曾和自己一同睡过的床榻上与另一个人颠鸾倒凤,就像那一夜……承启心头一阵邪火,目光也随着阴沉下去。 王淳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刚才已经察觉到承启心绪不宁,却不知道是什么事在烦扰着他,待到看到承启眼睛变得如此阴沉,他心里也跟着有些慌,再也顾不得宫中的禁忌礼仪,忍不住便问道:“怎么了?”语气甚是关切。 承启看了王淳一眼。有些话本不该是他这个太子可以说的,那会显得幼稚可笑,但在那双关心的眼睛注视下,话便似顺利成章般从两片薄唇内溜了出来:“我和阿九……谁好?” 问出来便涨红了脸,头也扭了过去,再不肯看另一个当事人一眼。 这怎么比?王淳有些啼笑皆非,他隐隐约约猜到了承启别扭的根由,想说些什么来宽解他的心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屋内随之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就这么难以回答吗?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承启候了片刻也没有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羞恼、气愤以及被欺骗的酸意一起涌上心头,他抬手便要抽王淳一巴掌,却被王淳轻而易举的抓住了手臂。 不顾这个别扭的人野猫一般的挣扎,王淳强行环住他,二人拉拉扯扯,步履蹒跚的走到了画案前。 取过承启刚才画画用的毛笔,蘸了蘸那已经略干的墨汁,平生第一次拿笔的王淳笨拙的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这是他们。”一面说,一面在圆外画了一个浓黑的墨点,王淳的声音浑厚而温柔,承启觉得自己似乎又听到了乌德的乐音。 “这个是你。” 很笨拙的画功,很傻的话,却足以吹散承启心中所有戾气。 “其实你真的不好,比不上阿九。”那个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知是谁的发丝搔过承启的脖颈,也掠得他心头一阵痒,“你太过工于心计,眼里也只有你自己。可是……”王淳的手指蘸蘸墨汁,“沾上了就渗进去了,还会越积越多。” “一派胡言。”承启任王淳揽着自己,整个人放松的靠在他怀里,“我怎么可能会不如一个娈童?再胡说就杀了你。” “好啊。”王淳笑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0 着用沾了墨汁的手指划过承启的脸,在他脸上画了几道浅浅的猫胡须。“杀”这个字,别人听了或许会立刻吓得跪倒在地,但在他心中却好似是暧昧的、只有两人才懂得的暗语。大婚前的承启又回来了,这令王淳感到由里到外的舒心,这十余天,承启想必过得很累,从他那绷紧的神经和防备的戒心便可深知,难怪这下巴看上去又尖了。 一双唇从上面贴了过来,承启合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温柔。那人却不肯再亲吻下去,带着笑的声音自头上响起。 “什么时候杀我呢?” “明日吧。”承启眼睛依旧闭着,脸上却浮出笑容,“今日先不杀,让你再多活一天。” 剩下的话就湮没在唇与唇激烈的争辩中。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华延殿。 直到了掌灯时分,莞儿也没有等到承启的身影。 派到庆宁宫询问的小太监隔了很久才回来,细声细气的禀道:“回禀邺郡君。殿下说了,国事繁重,今儿晚上就不过来了,请邺郡君早日歇了,明儿一大早再同去娘娘处请安问好。” 莞儿心里奇怪,承启从来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她又细问了几句,小太监只说殿下回了庆宁宫便直接进了书房,中间只有一名班直头侍禁卫进去过,旁人都不敢近前,听说这人是殿下特特召进宫里来的,二人一说事情便是这大半天,到现在连晚膳也没有用。 莞儿这才略略放心,想来真是有要事了。她笑道:“还要劳烦小公公再去走一趟,对殿下讲身子还是首先要紧的事儿,请他自己保重。”小太监答应着去了。 独自用过晚膳,莞儿惦记着承启白天的嘱咐,便提起笔,略想了一想写成一封家书,大意便是请吕宗贤将那名大食女奴送到宫里来。信中只说是自己听闻向皇后雅好音律,想借此女奴以尽孝心,却把这主意是承启的建议略过不提。 吕宗贤接到女儿亲笔信后连连称赞莞儿比在闺阁时更懂为人处世,他也不肯怠慢,命家人速速准备相应的物品四季衣裳,三日后便将这名唤作阿莱的女奴送入宫中去了。 从华延殿被派到庆宁宫的太监来了几拨,都被承启的人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这倒不是承启特意吩咐的,只是所有服侍他久了的人心里都清楚,若是事事都等着这位主子吩咐到了再去办,那这份差事也就做不久了。 邺郡君固然最近极受恩宠,但太子殿下既然在庆宁宫里呆着,那就表示殿下现在没心思见她,也不想知道和华延殿有关的事。便有亲信太监自作主张替承启回了,然后跪在书房外将此事一一回禀太子殿下知道。 隔了好久,屋内才传来承启懒洋洋的声音:“知道了,若华延殿再有人来,便跟他们讲国事繁忙,今儿晚上不过去了,让她自己歇了吧。” 他现在连动一下都懒得动,绷了许久的弦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要他今天晚上再去应付吕莞儿?那真是想起来便头痛。 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和身边这个人呆在一起,起码今夜是这样。 “……大婚还真是麻烦。”将头搁在王淳的肩窝里,满足后的承启心情大佳,“以大家闺秀而论,吕莞儿确实是个教养不错的,只是女人该有的毛病,她也一样不缺。” “哦。”对这名女子,王淳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关心,只是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句。 承启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想不想听我讲讲我和她的事?”他心里一直在隐隐约约的醋着阿九,现在既然说到吕莞儿,便立即想到可以利用她来让王淳醋上一醋。 “不想听。”王淳答得果断,停了一下又道:“她不过是个女子,你又何苦为难她?” 承启眉毛一挑:“哦?你连听都不听便知道我为难她了?” 这个问题王淳甚至懒得回答,还用听了才知道吗?光从那漫不经心的口气和眼里算计的光芒就知道吕莞儿嫁给他这一生都很难获得幸福。他更不愿意在背后去议论一名弱女子的种种,便以沉默来终止这个话题。 见王淳不答,承启笑得清爽:“我与她是夫妻,又怎么会故意为难?”他的手抚上王淳的脸,“你呢?为何从未听你提过娶亲的事?” “娶亲?”王淳怔了一怔,随后几乎是本能的摇摇头,“我不会娶。” 承启的手慢慢放下了。 “为何不娶?”他的目光细细打量着王淳的五官,这张脸并不白皙秀气,丝毫也谈不上文雅,却会让人在一见之下产生好感。承启相信,若是王淳有心,娶一个女人回家并不是难事,为何却要说不娶?还说得竟是如此正大光明。 “我不想自欺欺人。”王淳的目光执着而坚定。有时候他也会想,若是当初没有在那一片宫墙之中遇到承启,他会不会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到了适婚的年纪便经过媒妁之言,娶一名温柔贤淑的女子——就像顾老兵和侯录事当初所取笑的那样——生几个孩子,叫他们上学堂念书;或者如果和承启没有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情感依旧深埋在心中,阿九,会不会就此成为他后半生的精神寄托?王淳想不明白这许多种可能,他只知道在那一个晚上,他抱定必死的决心带着承启走向床榻。还有今时今日……他爱着他,哪怕他无法确定这位太子殿下对自己的感情。 既然开始了,就要负起全部责任,否则又何必开始? 承启躺在他的身旁默然良久,突然笑了起来。“我说不过你。”他的手拂过王淳的发,这个男人连头发都是乌黑粗硬,武夫呵,倒真像他。 “王淳,以后你会助我吗?”细长的手指在王淳的发旋里划着圈,承启的口气十分认真,“去看兵书,学兵法,学带兵打仗、或是训练军队的事情……以后,建宁朝的军队,交给你我才不会有后顾之忧,才能分出更多精力去开始我的改革。” 王淳抬起头,承启的眼睛十分明亮,里面闪耀着势在必得的决心,黑曜石般的眸子正定定凝视着自己。这就是未来建宁朝的君主,聪明、自律、有满腔的政治抱负,却少了佛家所提倡的仁爱之心。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好。” 这些天来,文宗心中甚是愉悦。 将政务交给承启实在是个最英明不过的决定,文宗一面欣赏着这个儿子一面暗自称赞自己的眼光。他毕生所追求的不过是音乐、绘画、诗词、书法以及美丽的女子,对政务并不十分热衷,碍于史官之笔以及祖宗制度种种才不得不勉力为之。执政以来,文宗最怀念的时光莫过于登基之前的那段日子,现下承启的勤政已经将他从繁忙的政务中解脱出来,他有了大笔的时间可以去享受艺术所带来的各种美妙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1 。如果可能,文宗很愿意在此时禅位,然后安安稳稳的去做一名不问世事的太上皇。 还有后宫中那些女子们,向皇后自不用说,还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命妇……文宗边想边放下画笔,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受政务所累,多少有些冷落了她们,心血来潮之下,便命人抬了轿子,先到向皇后寝宫去走上一圈。 刚走到兴德宫门口,文宗便听得一阵乐音飘过,音色竟十分陌生。他侧耳细听了一阵,直到乐音渐渐消去也没听出演奏的是什么曲子,心中不由大奇,连忙吩咐人不得惊扰,自己悄悄走了进去。 向皇后正坐在榻上,听着阿莱的演奏。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乌德琴淳厚的乐音,眉宇间的神情随着曲韵的变化而变化,嘴角间却含着笑意。 “好会享受!朕来着了!”突然响起的笑声令诸人都大吃一惊,向皇后连忙起身,整整衣容倒身便拜:“妾身……” 一语未尽已被文宗扶起:“是朕来得冒失。”又笑道:“刚才所奏的是何曲目?怕不是我中土乐器吧?” 向皇后笑道:“皇上好耳力。是邺郡君家里的一名歌伎所奏。”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朝阿莱招招手,温声道:“你过来,给皇上说一下方才奏的曲子是何名字。” 阿莱听到吩咐,忙缓步上前。她身形原本高挑,现在又穿了建宁朝的服饰,那不似汉人的面容便透出另一番风韵来。但见她莲步轻移,抱着乌德琴走到文宗面前袅袅婷婷的拜了下去,一双藏在长长睫毛下的眼睛虽不敢抬眼正视,却好似会说话般将文宗轻轻溜了一眼,姿容十分妩媚动人。 她用不大标准的汉话轻声道:“回禀皇上、娘娘,方才弹的是民女家乡的曲子,唤作阿玛丽莉。” “阿玛丽莉?”拗口的词汇让文宗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阿莱抬起双眸,娇羞的瞥了这位建宁朝如今最尊贵的人一眼,抿唇笑道:“译过来就是‘乞君怜我’的意思。” 文宗将这四字念了几遍,笑道:“这名字有趣,你且从新弹一遍,朕倒要仔细听一听。” 阿莱领了圣旨,也不退后,就在原地盘起双腿,将乌德放在腿上,一双素手翻转,拨动羽管,悦耳的乐声便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向皇后看文宗形容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她与文宗结发夫妻二十余年,对这些男女情爱早看得淡了,饶是一贯咄咄逼人的萧妃,她碍于后宫体面也不便和她认真。现下虽见文宗对这名叫阿莱的大食女奴充满兴趣,她也并没有不悦的感觉。来一个能压压那狐狸气焰的也好,她瞥了一眼阿莱黝黑的肤色,这女奴不是我中土之人,最多给她个红霞帔的名号,料想也不至于生出什么乱子来。 18.恰桃花烂漫 --> 这一觉竟是熟睡至天亮。 承启睡得很香,王淳看着身边的睡脸,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欢喜。脸上那一巴掌还在隐约作痛,谁知道这个矜持的人醒来后看到自己和他共枕会不会大发雷霆?然而他的睡脸真好看,那么安静祥和,好像与这世间的纷争全无半点关系,还有那红润的嘴唇,昨天亲的便是它们,今日……似乎比往常多了些血色。王淳很想再碰碰它们,却又怕惊扰了承启的好梦,只好强忍着内心的冲动,把这个人一遍一遍反复看了够。 承启醒来时只觉阳光甚好,昨夜一宿的风雨不知何时已经住了,暖洋洋的日光洒在身上,竟是晃眼的明媚,他慢慢睁开眼,正对上王淳一瞬不瞬的眼睛,不觉一笑。 王淳有些窘,连忙起身,伺候着承启漱洗了,又跑到外面叫了个卖吃食的小贩买了些炊饼甜米浆,捧进屋里来。 承启已经收拾停当,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屋里等着他回来。见到王淳回来,承启璨然一笑:“手里拿得是什么?” 王淳连忙将吃食递上去,承启仔细看了看,掰了半个炊饼就着米浆吃了,刚要说话,王淳忽然一拍脑门,哎呀一声跑了出去。 承启大惑,却见王淳很快去而复返,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正乐呵呵的朝自己走过来。 一张脏兮兮的狗脸露了出来,怯生生的打量着承启。 王淳将小狗放在桌上,小狗饿的急了,也顾不上这屋子里多了个陌生人,闻着味道找吃的,一抬头就瞅见承启喝剩下的半碗米浆,正是又饿又渴,凑过脑袋吧嗒吧嗒的吃了起来。 承启眼睁睁的看着这只小脏狗居然敢如此无礼的使用自己的“御碗”,很想发作一下,又觉得和一条狗讲尊卑是件可笑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他咳嗽了一下,将兴师问罪的目光投向了罪魁祸首。 王淳却没注意到承启的不快,看着吃东西的狗崽儿,他的眼睛似乎更温和了:“可爱吧?” 可爱吗?承启皱着眉看着那只脏兮兮的狗崽,毛皮是短毛的黑灰色,一眼看过去脏兮兮的仿佛一块破布,不懂礼仪不懂尊卑,哪里可爱了?! “昨天出去捡的。”王淳笑呵呵的继续说道,“我想着你总一个人呆着也怪寂寞,它也可以和你做个伴。” 这个理由倒是可以接受。承启一边想,一边觉得刚才自己的想法似乎有些小心眼,他矜持了一下,终于屈尊降贵的伸出手去,打算让这只小狗崽感受一下来自帝王家的恩宠。 小狗正吃的专注,猛的发现一只手伸了过来,以为要和自己抢吃食,想也不想后退一步眦起了牙。 承启一惊,手连忙缩了回来。王淳见状在狗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吃你的东西!那是你的主子。” 小狗看了承启一眼,乖乖的继续吃喝起来。 承启十分不忿,为什么这个狗崽就这么听这个男人的话,对着我却要咬?他有些赌气的皱起眉:“它不听话,我不要。” “还小呢。多养养就好了。”王淳一面给小狗理毛,一边试图说服承启:“我教它我教它。” 你教它?你是狗吗?承启很想反问。想了想终于又咽了回去,这个男人……还真像一条成年的大黑狗,承启眼前浮现出王淳坐在地上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样子,讨好的目光后面似乎可以看到他摇得起劲的尾巴,他心情一松,终于点点头:“那……教好了再给我。” “哎!”王淳痛快的答应了一声,转头又想起什么:“起个名字吧。” 起名字吗?承启想了想,文雅些的?不好,这是一条和这个家伙一样,将来要做侍卫的狗,要凶猛才好,当然,它要对别人凶猛。 凶猛的名字?要有气势,要威严,要让敌人一听到就吓得屁滚尿流,他把所有有气势的词想了一遍,又觉得再有气势的名字安在这么一只狗崽身上都会变成个笑话。正想着,王淳犹豫着开了口:“小黑怎么样?”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2 小黑……承启有些咬牙切齿,想也不想直接否了:“不行。” “哦。”王淳还在想,“小小呢?” “不行!” 连说了五六个,承启断然否了五六个,王淳无奈的把吃饱喝足的小狗送到承启怀里:“你起。” 本来就该我起。承启的手指按着小狗的额头,不知是因为吃饱了还是因为刚才王淳的教诲,小狗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乖乖的任他抚摸。 承启抬起狗腿看了看,小狗柔软的腹部下有一小块粉红的东西。公的啊……他想了想:“千钧。” 有力量的寓意,念起来又上口,承启觉得这个名字十分好。 “好听!”王淳乐呵呵的表示赞同,还没等承启欣慰他就开心的摸摸狗头:“以后你名字就是千钧了,知道吗?小千。” “是千钧!”承启恨恨的拍开王淳的手,“你若是敢随便给它乱改,我……” 一只大手落在他的发上,像刚才抚慰暴躁的小狗一样揉揉他的头:“不改不改。”王淳一面说一面蹲下来,抬头望着承启,眼里都是笑意:“今天去哪里?” “相国寺看桃花……”承启郁闷的发现话题被转移了,他手一松,小狗蹭的一下跳到了地上,开始满屋子撒起欢来。 “好,”王淳转身朝屋外走去,“我去牵马。” 承启定定的看着王淳关上了门,千钧正玩得高兴,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新主人的情绪在微妙的波动。 我是怎么了?居然如此纵容他?承启将刚才的事细细回想了一遍。这样不对,我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我居然能够容忍他打断我的话,容忍他随便触碰我!我居然和他像平等身份一样聊天……这样下去不行! 他慢慢伸出手,保养得极好的双手细嫩光滑,十指骨肉停匀,如水葱一般鲜明挺拔。承启将手指缓缓合上。民间七日,我可以给你你要的情感,但回到宫廷中后,一切必须仍然在我的掌控之中。 大相国寺。 承启与王淳下了马,正遇到相国寺门前迎客的小沙弥,小沙弥合掌施了一礼,笑道:“两位施主是来进香还是来还愿的?” 承启笑道:“却不是为了这两件事。只因听得相国寺近日来桃花开了,心中思慕,特来一观,还望小师傅引路。” 沙弥笑道:“施主怕是外地来的,虽然在咱东京城,人人都说本寺的桃花好,但那桃林却在寺后的北山上,离本寺却还有三四里地的路程,施主只要骑马沿着官道一直向东,听到水声就转向北,沿着溪水走半柱香的功夫便能看见了。” 承启谢过了沙弥,复又上了马,带着王淳慢慢行去。王淳跟在后面,不明白承启为何有如此的好兴致赏桃花。他哪里知道承启的心事,此次出来是打着“曲水流觞”的旗号,若不真的往士林中走上一走,日后被人知道难免要在背后议论他不肖欺君。 二月底三月初,正是桃花已开梨花未绽的好时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倒比在东京城里往来的还要多些似的。承启举目望去,富裕些的人家大抵都是坐着马车,此时也都下了车跟着车子慢慢步行;不时有倜傥的少年白马鞍鞯谈笑而过,也有骑着黑驴拿着诗书摇头晃脑的腐儒。承启看得暗暗好笑——这又怎么能读得进书去?不过大抵还是步行的人占多数,时不时有一两句类似“春暖花开”的词句飘进承启耳中;也有市井小民谈论着东京城街头巷尾的轶事,其乐融融。 春天,还真是惬意呵,连风似乎都暖了几分。承启笑着举起马鞭,对王淳道:“前面那水,可是方才沙弥说的溪水?” 王淳连忙看过去,一条清澈的小溪正欢快的在眼前跃动着——其实此时已不必去分辨该怎么走了,这一路上遇到的许多人怕都是同一个目的。 一间茅草搭成的简易茶摊倚溪流而建,来往的行人大多在此歇脚喝茶。承启也下了马走过去,茶摊不甚大,几个条凳随便一放就是座位。一个大铜壶正在火炉上冒着热气,茶摊的茶博士在各个桌子前不停的穿梭着,为客人倒满茶水。也有人怕是饿了,叫了一盘茴香豆在那里就着茶水吃。承启看了觉得有趣,便也仿效着坐下来,全不顾王淳在暗暗给他打眼色。 王淳心里着急,这祖宗想起一出是一出,这种地方怎么能拿出东西试毒?万一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好?还没来得及开口劝,承启已经兴致勃勃的捧着一碗茶水一仰脖灌了下去。 “咳咳咳!”承启刚灌下去的一口水全喷了出来。王淳连忙过去给他抚背,心惊胆颤的看着承启的脸皱成个包子模样,正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苦……” 王淳心里叹口气,宫里的都是什么茶?这摊子上的又能是什么茶?正想管茶博士要些清水给他漱口,却见承启的眼睛又朝隔壁桌的茴香豆飘了过去。 王淳心里警铃大作。果然,就听到承启发问:“那个,是什么?” 茶博士最机灵,眼瞅着这位公子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却是隐隐透着尊贵,知道八成是什么勋贵公子轻易不出门的,见承启问王淳,他便在旁边接口道:“公子好眼光,这是小店最知名的盐焗茴香豆,方圆五十里没有不知道的!便是东京城的读书公子们都要特意到小店来吃哩,公子先来碟尝尝?” 承启无比尊贵的点点头,笑容满面的应道:“好。”眼睛又往一碟毛豆上瞅,茶博士又将毛豆一番夸,于是不多时,承启面前已经摆上五六个碟子了。 酒博士见茶博士逮到个肥羊,便也来推销他的“武陵酿”,说这酒是取这武陵溪源头的水,配着今春初开的桃花瓣,搁着青梅一起酿成,味道更是说得天上有地上无,正唾沫星子纷飞说到得意之处却被王淳一把推开:“我们不多时还要赶路,酒就不要了。” 承启吃着茴香豆,又尝了尝盐渍梅干,跟王淳小声商量:“横竖待会要赏花,赏花便不能无诗,有诗便须有酒,怎样都要喝,不如买一瓶带着?” 王淳按了按太阳穴,这祖宗一贯不达目的不罢休,若不答应不定还会出什么妖蛾子。一瓶便一瓶吧……待会看紧些,让他少喝些便是。想罢,便叫了一瓶武陵酿带上,又发现承启对梅干似乎情有独钟,一碟子被他吃掉大半,便又要了两份一同打包。承启看在眼里,心中甚悦。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毒不毒了,乱七八糟的已经吃了一堆,若是有毒恐怕已经毒发身亡了……王淳破罐子破摔的想着。扭头看看承启脸色,大约是吃的高兴,那张脸比平日分外红润,那股冷冷清清的气质倒淡了不少。 二人惦记着赏花的事,也不肯多耽搁,王淳结了帐,拿着吃剩的东西沿着小溪继续向前走。路还算平坦,却能分辨出是在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3 向山上走,溪流也渐渐宽了,溪水便不似在山下时那样急,山上落下的桃花瓣飘在水里,映在阳光下分外美丽。 前面又出现了两个茶摊,茶博士和酒博士正卖力的招呼着:“哎……新渍的梅干,盐焗茴香豆咧!上好的武陵佳酿,渍青梅酒咧……歇脚解乏咧!” 王淳咳嗽了一声,扭头看看承启,承启偏过头去不看他,脸上却微微有些泛红。忽然,他抬手一指:“到了。” 承启手指之处,一片桃林无边无际,三千桃花灼灼其华,正开得如锦如霞。 桃花树下,早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在地上铺了垫子,席地而坐。席上摆满了各种吃食,亦有读书模样的人举着酒杯摇头晃脑的饮酒赋诗。承启寻了几个看上去年纪仿佛的儒生,快步走上前去,笑着一拱手:“有扰诸位的雅兴。” 几人听得有人招呼,便一起抬头望去。他们都是年青人,全做儒生打扮。这五人都是来京参加省试的贡生,平时就住在客栈里,因为听说相国寺附近有桃林十亩,景致怡人,便特意相邀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来此处饮酒赋诗。此时春闱刚刚放榜,正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时候,这五人里仅有一名来自四川的贡生姓程名毅表字显章的中了进士科第一百三十四名,其余诸人竟都是名落孙山。好在他们倒也洒脱,并不以此为意,只是这酒入喉中却有八分是消愁了。眼下见承启相貌清雅,已经知道不同于一般俗人,当下也不敢怠慢。因程显章此番中了举,在众人中便隐隐有头领之姿,此时便由他来应对,便也对承启唱了个诺,笑道:“相逢即是有缘,兄台又何必客气?既在此,想必兄亦是爱花之人,何不一起饮酒赏花,图个尽兴?” 承启本就是有意结纳,听他出言相邀更觉高兴,当下也不客气,学诸人的样子席地坐了,王淳在后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承启见他为难,让出一块地方招呼他一并坐了,方笑道:“诸位兄台在此吟诗,不知却是个什么题目?” 程毅笑道:“眼下春光烂漫,桃花盛开,题目总离不开这两样,不知兄台可有教我?” 承启笑道:“弟初来乍到,怎敢喧宾夺主?诸兄想必已有佳作,不妨拿出一同鉴赏。” 程毅诸人见他相问,不觉脸上微微一红。他们五人今科有四人落第,虽是一贯洒脱不羁,但心头多少总有些烦闷,今日在这里坐了大半日倒有一多半是在谈恩科喝闷酒,诗句也写了几首,只是拿出来看自己都觉得丢人,又如何敢在这个不知深浅的人面前献丑?只是程毅是个爽快人,当下便坦言道:“实不相瞒,这半日下来小弟心中全是浊酒,再无好诗。兄台若有佳句,还望不吝赐教。” 承启在诗词上原本心淡,与众人攀谈也全是因为今科的一张卷子触动了他的心事。他略略一扫,只见五人中竟有四人眉宇间隐有忧色,心里便猜了个八九分。对程毅的要求他也不答,只微微一笑道:“诗词此物,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一番才情,于国于家又有何用?” 程毅眉头一皱,还未及答话,旁边一个个子高挑面容白净的年轻人先喝了一声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兄台见识不凡,此言甚得吾心!先干为敬!”复又端起酒杯笑道:“在下杨衡,草字警之,潭州人士,不敢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承启心中一惊,他万料不到会在此处遇到那个敢在试卷上题曲子词的贡生。便忍不住将他上下好一番打量,此人面容虽尚称得斯文,眉宇间却隐隐透出一股桀骜不羁的气质,两道浓眉又称得他那张脸十分刚毅,倒把斯文气质又冲淡了几分,现下脸泛潮红,想必喝得已经有些多了。 承启按捺下心中的惊讶与兴奋,亦端起酒杯,笑答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信字,祖上便是东京人士。”李是他的本姓,信这个字却是因为他是信国公,倒也不算是胡诌了。 杨衡点点头:“单凭李兄方才一句话,便知李兄见识胜过朝堂诸公。”他也不等承启说话,自己说完就是一抬手,又干了一杯。 程毅到底年纪大些,看承启来历不明本不愿交浅言深。他性子谨慎,又知杨衡性子最是狂妄,见他是话中到底还是带了忌讳便欲止住杨衡话头,只抬起酒杯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且饮了此杯再做议论。” 承启笑道:“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却未说不在其位不可议其政。实不相瞒,在下幼年曾学过一些河洛之学,我观杨兄眉宇间有忧色,必是今科不得志,但杨兄气宇轩昂,若是三年后再会文,未必不能得了‘龙头之望’。” 他一语既出满座皆惊,杨衡被训诫的事在座诸人没有不知的,现在被承启轻轻一语点破,大家也顾不上喝酒了,只傻傻的端着酒杯盯着他瞧,杨衡更是用手指着他惊道:“你……你怎知……” 承启故意笑着摇摇头:“雕虫小技,不足为外人道耳。” 他这是利用卜术这种神秘学来先发制人了,承启心里想的明白,欲要取得这些人信任,单凭见识和几句诗词是不行的,必要时他愿意用一点“未卜先知”的手段,反正杨衡的卷子他看过,因那卷子太过独特,想不印象深刻都不行。再说他的预言是三年之后的事情,到时若杨衡仍不能中进士,他又能打哪里去找李信这个人去? 承启又道:“依在下识见,省试的题目大多照本宣科刻古不化,于政事无半点益处。若无差错,今科之后朝廷必会颁布新规,重定试卷题目。” 他话音刚落,便听杨衡冷冷讥讽道:“若是要改题目早就改了,何必非要等到今科后?李兄莫不是唬人吧?依李兄才学想必也不是人中凡品,只不知如今身上是个什么功名?” 承启淡然道:“河洛之学又不是省试题目,在下身上又何必要有什么功名?况且此事也不过是一家之言,杨兄若不信一笑置之便可,又何必发此一问?” 杨衡也不理他,将酒杯往地上一掷,酒杯应声裂成碎片。只听他道:“便是应了李兄之言,这朝堂上终也不过是一群碌碌无为的士大夫,又安懂治国之策?” 承启眼皮一跳,这话恰恰击中他的心事,杨衡又冷笑道:“夫士者,文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外不能抗御敌侮,内不能治国安邦,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也!” “警之!你醉了!”程毅见杨衡说话越来越偏激,怕他招致麻烦,忙出声喝止。 承启微一沉吟,也知此时与诸人交浅言深,况且此地人来人往,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淡然一笑,长身而起,拱手对杨衡道:“一语点醒梦中人,此处说话多有不便,三月初二正午,若杨兄有心,可来大相国寺寻我。” 言必,也不与其余诸人招呼,带着王淳径自离去了。 一阵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4 微风拂过,卷起桃花三五瓣,扰得蜂蝶无处眠。一时间花瓣片片洒落,淡粉浅白各般□正落在二人的肩头发梢。承启与王淳在灼灼桃花中并肩同行,见此景不由璨然一笑,转头对王淳道:“好一处胜地桃源。” 19.长风破浪会有时 --> 三月初二。 杨衡连书童也不带,独自一人来到大相国寺。 程毅他们对他的这个决定十分不以为然。依程毅的意思,此人身份不明又是萍水相逢,况且看年龄衣着都不像是朝廷里有权势的官员,而这东京城里他们也住了这许多日子,有文名的人物也曾拜会过几个,却从未听说过士林中有个叫李信的。对于承启的这个邀约,他们一致认为不是圈套便是唬人的把戏。 杨衡却不管这一套,他向来胆大且恣意妄为,横竖这次不仅落第还换了个训诫,便是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他自读书以来一向自负,常以管乐自比,由此也养成了个自视甚高的性子,此次上京赶考,原是为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谁想拿到卷子后心里便凉了大半,通篇题目不是歌功颂德便是照本宣科,他心中苦笑随便写了几句,待到做赋时心中一动,便写上了那曲《鹤冲天》,原本是盼着有慧眼的考官看到后受此警醒,却没想到因此换来个训诫。此时他便已经心灰意冷,因程毅中举,他又一向敬佩程毅直爽的性子,才与诸人约了去赏花,心中却是打算着不几日后便要返回老家从此耕读不问世事的。 那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虽未引起他的全部好感,却也让他燃起了一线希望。他反复咀嚼着“一语惊醒梦中人”这话的含义,那少年显然是有意而来的,难道他也与我一般已经看透这掩盖在太平盛世下愈来愈腐朽的朝廷吗?难道他也有意要改变这积贫积弱的国家吗?杨衡心里反复揣摩着承启的身份。难道是哪位执政相公的子侄?还是说他会是我的知音?抱着这种期待与好奇,杨衡依约来到了大相国寺。 与迎客沙弥报上李信李公子的名号,沙弥点点头,引着他一直往相国寺的后院走去。这后院乃是僧人们修行之所在,外人轻易不得进入的。杨衡跟着沙弥越往里走越吃惊,李信的身份愈来愈扑朔迷离,难不成自己当真遇到的是个世外高人?揣着这种想法,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一座红墙小院前。 沙弥行了一礼:“杨施主自去便是,小僧告退。” 杨衡胆大,心想既来之则安之,也不管那诸多疑团,抬脚便往里走。刚拐过月亮门,便看到那名自称李信的少年正袖着手站在廊下,笑意盈盈的望着他,赏花时所见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此时也站在他的身后,俩人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承启拊掌笑道:“杨兄真乃信人。”他一面说,他身后的那个男人一面走上前来,比了请的手势。 杨衡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答道:“此番前来,还盼赐教。”眼睛却看向王淳,他为了说话方便不肯带书童前来,对方却还有个外人在这里。 承启看出他的疑虑,笑着摇摇头:“不妨事,这个人是赶也赶不走的。”又道:“他叫王淳,一直跟着我,杨兄不必顾忌。” 杨衡抬抬手:“王兄。” 王淳还了一礼,却没说一句话。 三人见过礼,杨衡便随着承启进了内堂分宾主坐下,王淳帮二人倒好茶水便站在承启身后。杨衡心里暗暗诧异,看着这个男人的身形做派分明是个有武功的,却为何会做这端茶倒水的差役?而这名叫李信的公子既然能在这相国寺内院弄到这么一座院子,身份想必非富即贵,却为何连个书童都没有?而且两人举止形容虽好似主仆,但尊卑的感觉却不那么明显,这二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承启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笑道:“那一日杨兄发议论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却不知在杨兄心目中,有用的都是什么人?” 杨衡再未想到他会如此连寒暄都没有便直奔主题,心知对方是打定主意要问出个究竟。定了定神,答道:“我那日所言的‘书生’,指的是那群只会歌功颂德、死记硬背圣人教诲,全无半点见解的腐儒,真正的人才自不在此列。” 还以为他会有什么新鲜的见解,却也不过如此。承启心里想着,脸上微微一笑,追问道:“杨兄说真正的人才,那么以杨兄高见,何为真正的人才?” 这个问题却难答了,杨衡沉默了一会,道:“治国安邦,根子只在一个字上。” “哪个字?” “钱。” 承启诧异的看着他,他倒不是惊讶这个答案,实在是因为以建宁朝士大夫言义不言利的风气,读书人这个阶层是不屑于谈钱的。诸如“孔方兄”、“铜臭”种种词汇也都是他们用来显示人品清高而发明的。杨衡身为一个读书人,即使见识高别人一筹,钱这个字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不可思义了,承启不由觉得十分有趣。 “我二十二岁学有所成,然后游历天下至今已有六年。南方富庶,百姓生活就好一点,北方多灾祸、战乱,百姓生活就贫苦。这些年虽可称得上太平,但地方上战乱不断,我朝军队虽多,平定地方战乱却往往要耗费半年乃至一年,军队疲于征战顾首不顾尾,国库空耗。自建宁十年至今,虽号称未加赋税,但地方官员为了政绩,徭役只增不减,百姓苦不堪言。归根究底还是一个钱字。” 承启默然,杨衡说的这些事他在理政时已有所觉,只是如此清晰的从一个外人口中听到,还是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杨衡没有理会他的沉默,以手指蘸了些茶水,在红木桌上略略勾画,勾出一副建宁朝的版图,指着北方道:“现下北有夏、丹两国日益强大,对我朝虎视眈眈,听闻丹国新继位的储君是人中龙凤,更兼有名臣耶律尹辅佐,改革朝政锐意图新,其狼子野心不足道也。夏国虽说大权旁落,女主临朝,但夏国太后梁氏一族不可小觑。更兼有南方交趾蠢蠢欲动,我朝承平日久,从上至下早已不复有太祖皇帝开国时锐意进取之心,一心只想守着这太平基业做盛世明君。眼下虽种种问题未现端倪,但……”他顿了顿,道:“若继位者是明君倒还能守住,若是昏庸无能或资质在中等之下,不出十年,国必亡!” “你!”承启心念急转,压下心中怒气,冷冷道:“你居然敢如此肆无忌惮,就不怕这话传出去治你个妄议朝政之罪吗?” 杨衡冷笑:“李兄曾言,不在其位未必不可议其政。况且在下亦不过发一家之言,李兄若不信一笑置之便可,又何必多此一问?”他这是将承启说他的话反敬回来了。 承启的视线落到那副茶水所绘的“天下郡县图”上,杨衡方才的话句句触动他的心事,甚至这结果……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5 他心中苦笑,难道结果已经这么明显了吗?明显到已经亦有其它人注意到了? 王淳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杨衡虽说狂妄,但他所说的话却都是实话,实话未必好听但却有用,军队的情况是他所深知的,夏国、丹国的事情他也在暗暗的关心。杨衡身为一个文人却能看到现在建宁朝军队的弊端,也可以说见识高人一等了。 承启眉头紧锁,最终望向杨衡:“若病已入膏肓,如何得治?” “病入膏肓,便是扁鹊华佗再世,仍不可治。”杨衡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坦言道,“但若施法得当,便可缓上一缓,然后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吗?……我有这个时间吗?承启心中暗暗叹口气,问道:“杨兄可有良策?” “没有。”杨衡答得痛快。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少年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单从他刚才被激怒后迅速平静下来的自制力与冷静便可知晓,何况……他为何会如此关心政事、军务。杨衡心中一动,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这个自称李信的少年的身份。他心中暗暗拿定主意,千里驹虽须有伯乐辨,但千里驹亦可去挑它的伯乐。在李信未对他表明身份、目的之前,他绝不会将自己的全部想法和盘托出! “没有?”承启一怔,这个人说了一堆话难道只为了告诉我没有办法? “没有。”杨衡道:“李兄与我,俱是白身,便是要做白衣卿相也须龙头回望。”他微微一笑复又坐下:“方才议论诸事乃是庙堂诸公该操心的,李兄又何必忧心忡忡?” “好利的嘴!”承启笑道。他回转过身望着杨衡,下巴微微抬起,神态中自然流露出睥睨天下的气魄,“我乃是信国公李承启,为何不可忧心忡忡?” 信国公!果然!杨衡心中又惊又喜,忙起身便拜:“方才小子出言狂妄,全为试探君上身份,望勿见怪!” 承启笑着搀起他:“不妨,是我隐瞒在先。”又命他坐下,杨衡却不敢再坐,只同王淳一起侍立一旁。 承启见状心中已经明白。杨衡与王淳到底不同,不……应该说王淳与诸人皆不同,杨衡表面上被科考挫得心灰意冷,内里却是一团烈火满腔抱负,在不得志的时候他可以狂妄不羁,一旦看到仕途的希望立刻会被世俗礼法所拘,也像诸人一般开始逢迎,这样的人一旦得志,必将会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王淳表面上规规矩矩处处谨慎,像所有野心家一样,在未得志时表现出种种忠心,实际上他才是真正不将权势、利益、礼法、身份放在眼里。想及此承启心中难免要摇头,两个人一个似忠实奸,一个似奸实忠,这就是我将来的左膀右臂呵…… 他也不再勉强杨衡,只笑道:“方才说到‘没有’,是说身处白衣的位置没有法子,不知身处信国公的位置,可有良策?” 杨衡恭谨答道:“不敢称之为良策,只敢称之为缓策。” “愿闻其详。” “治国如治病,国家积弱,非一日之过,故用药不可太猛,过刚则易折;但因病已入膏肓,药亦不可太柔,过柔则无济于事,故当刚柔并济,觅其本源方可去除病根。”杨衡徐徐道,见承启微微点头,顿了顿又道:“方才所说一个‘钱’字,是为本源。本朝有三弊,冗兵、冗官、冗费,因此虽逢太平盛世国库依然入不敷出,百姓不能轻徭薄赋。欲理政事必先要理财,欲理财必先要节流。” “然节流者,柔剂也。初期尚可,在此病入膏肓之时难有大用,且恐招致天下物议。故节流之外还应开源。”杨衡说到此,见承启脸色微有变化,已经猜到他将“开源”二字想错了,他也不说破,笑了一笑继续道:“方才殿下问人才,依在下之见,天下人才可分为五人。” “哪五人?” “农、工、商、士、兵,是为五人。”杨衡道:“选天下懂得农田水利的人才,则可保大河不涝,粮仓皆满;选天下懂得手工技法的人才,则可保技术发明可得应用,有新工具以助农商;选天下懂得经济贸易的人才,则可保货物流通于大江南北,得利润不计其数;选天下懂得治国安邦的人才,则可保内政无忧,朝纲不乱;选天下懂得带军练兵的人才,则可保军队战力增强,外不受敌侮内可防不测。是为天下人才五人也。” 承启默然良久。杨衡的话解答了他一直以来心中的疑问,只是他毕竟不是杨衡,亲涉政务的这些日子让他对建宁朝的种种问题比杨衡更加了解。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有多难却是连杨衡都未曾想过的。 其实说到底都是人的问题,承启思索着,在一张白纸上建立一个新的制度并不难,难的是破坏掉旧有的种种制度。杨衡这个人,他可以做到吗?……旧有的那些顽固势力像一座大山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承启心中微微一笑,无妨,杨衡,你便去做我冲锋的刀与枪吧! 主意已定,承启已不欲多谈,他微笑起身:“杨衡,我给你两条路。” “第一条路,现在入信国公府做太子侍读,我用你之才华定治国之策;第二条路,你今科既然不中三年后再考,若进士及第,我必上奏父皇,定你为进士及第第一名,立授翰林院修撰。”承启缓缓道。 太子侍读是正七品的官职,比起三年后,进士及第才授予的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几乎可以说毫无风险。但太子侍读入朝堂后,最高不过是做为皇帝的秘书参赞机要,提提意见,并没有什么实权;而翰林院修撰在做上数年后一般会被提拔为宝文阁、龙图阁直学士,还可以兼任吏部或户部的职务,最终甚至可入中书省政事堂。两相权衡之下,杨衡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答道:“小子不愿无功空受禄,愿凭才名闻达于朝堂。” 鸿鹄之志,其志必不在千里。 承启心中感慨,他已料到杨衡的志向绝不会在三品之下,说这番话的用意不过是试探他的野心程度罢了,眼见目的达到,便温和笑道:“好。三年后待你崇政殿对答。” 二人从相国寺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暮色降临,整个东京城笼罩在淡淡的晚霞中,东北角上隐隐挂着一勾弯月。承启心情显然很好,他不肯骑马,拉着王淳一同步行,遇见新鲜的吃食玩意便要王淳去买回来,看到新鲜的铺子就走进去看一看,俩人沿着潘楼街一路南行,待走到汴河附近,天已经黑透了,天气却极晴朗,苍蓝色的夜空上点缀着点点繁星。承启仰头看着星空,忽然问道:“你觉得杨衡如何?” 王淳老实的答道:“我不懂政务,不敢乱说。” 承启轻轻一笑,夜色里王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承启悠然道:“是啊,你不懂。” “不过,不懂有不懂的好处。”承启回过头,看着这个高大的,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男人憨厚的脸,“你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6 懂我吗?” “……不很懂。” “呵……不懂有不懂的好。”承启的脚步忽然变得十分轻松,他步履轻快的朝那座有红砖小路铜鱼锁的小院走去,“你只要懂你自己就够了。走吧,回去了!” “好。”王淳觉得这个要求十分简单,一直以来他不就是只懂自己的心吗? 25.树欲静而风不止 --> 宫里原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文宗新近恩宠一名大食女奴的事情虽说荒唐,却也很符合这位皇帝风流不羁的性子,只是……涂了蔻丹的指甲不动声色的敲了敲精巧的白窑茶盏,萧妃轻轻柔柔的将御赐龙凤团茶送入口中。只是不知此事纯粹是偶然,还是有人在背后布下了什么局…… “你说,”将茶盏递到太监手中,化了浅妆的凤目瞥了一眼在向皇后身边伺候的孙姓尚宫一眼,萧妃似笑非笑的问道:“那女奴原是邺郡君家中一名歌伎?” “回淑妃娘娘,正是。”孙尚宫脸上满是忧色,“这是奴婢听得娘娘与官家议论才知道的。便是这名歌伎,听说……”她说到这里,偷眼看了下萧妃脸色,却不再说下去了。 “听说什么?你直说便是。”萧妃温和的笑了笑,“你是知道我的,平素就是个爽快性子,最见不得这些藏着掖着的事。” “听说……是右仆射吕大人……将她直接送到兴德宫的……” “哦?”萧妃不由坐直了身子,原本她听到这消息后第一个怀疑的幕后指使人便是承启,现下听着居然是吕宗贤做的,心中一半怀疑,一半却有些惊虑。 吕宗贤确实有足够的动机作成此事,只是他的女儿吕莞儿现在虽是承启的嫡妻,名号却只封了一个邺郡君。萧妃不由冷笑,郡君、郡夫人这类称号虽说在礼制上可以赐给太子的嫡妻,但在建宁朝则更多的被赐予外戚中的命妇。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料想没少费心思,居然封得如此狡猾却又无可挑剔,若不是今日细思还察觉不到其中端倪。邺郡君……这个封号进可攻退可守……萧妃猛然想到不久前听说承启遣散身边所有服侍的人,大婚后专宠吕莞儿的消息。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开始布局了吗?…… 以吕宗贤的老谋深算,或许不会在女儿当上皇后之前涉足后宫争斗,但谁也不敢肯定,他见到承启与邺郡君夫妻恩爱,难保不会头脑一热出此急策。 何况这条计策对他本人几乎可说是全无害处,承启登基后,朝臣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这位未来皇后的父亲。便是不为承启,在皇上身边安插一名吕姓奴婢,一来可以掌握后宫各种消息动向,二来可以保护女儿不受太子冷落,三来……萧妃咬紧下唇,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自己背后的新党可以说是又一次致命的打击。 一石数鸟,又狠又绝! 吕宗贤这条乍看之下的急策,恐怕不是头脑一热想出的。 但是承启呢?他有没有也涉足其中?听孙尚宫的意思,承启似乎并不知晓此事。萧妃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他是真的不知晓?还是故意做出一个姿态?遣散侍寝、夫妻恩爱表面上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时机实在选得恰到好处。萧妃将手中的帕子放下,后宫争斗这许多年,她能得到今天的位置,便是因为她从不肯低估自己的对手,此策就算真的出自吕宗贤,李承启想必也脱不了干系! 若是承启知道萧妃的这一番心思,怕要忍不住赞叹她才是他真正的知音。 华延殿。 又是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承启正在陪莞儿下棋,二人的说笑声不时随风飘来,惹得周围伺候的宫女一边偷笑,一边互相打眼色。 莞儿执黑先走,承启执白不说,还要在莞儿的撒娇威胁下让她四目半。行至中盘,承启不禁摇头微笑,将白子放回棋盒:“我又赢了。” “啊?”莞儿被棋盘上复杂的局势弄得眼花缭乱,“还没有到收官呢,你怎么就知道你赢了?必然是唬我!” “一定要走到收官才肯认输吗?”承启悠然自得的靠在竹椅上,眼睛望着天边的流云,“大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面说,一面随手拈了一枚金橘递到莞儿面前,微笑道:“这是江南新贡上来的,尝尝看?” 莞儿呆呆的接过承启递上来的金橘,她的目光依然落在棋盘上,口中喃喃自语:“我真的输了?” 承启不由轻轻一笑,道:“再怎样看也是输了。我下午还要去御书房看奏折,今天晚上怕是又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要早些休息。” “哦。”莞儿有些失望的看着他,好几日了,也不知最近怎么总有那么多的国事要处理,爹爹也真是的,明明都请娘去嘱咐过了,为何还不快些帮帮他呢? 东华门外,承煦坐在一顶软轿里,正急急忙忙的往内宫赶。 眼下已经是四月底,虽说还没有进入炎炎夏日,但这午后的太阳一样会晒得地面升起腾腾的热气。坐在轿中的承煦早已汗湿了湖丝衫子,他从袖中抽出一柄折扇,哗啦哗啦的扇起风来。也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让人连午觉都睡不成就往宫里赶吗? 心里虽是埋怨,嘴上却不敢说。承煦只得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那柄折扇上,扇扇子的手劲也就更大了些,猛扇了一会,闷热的轿中才算透了些气。 他今年十四岁,还没有行冠礼,是建宁朝三位皇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因为上面还有承启和承康,继承皇位的事怎样算也落不到他身上,文宗便对他一贯纵容,学问什么的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在宫里住着的时候,萧妃对他期望甚高,把承煦管得见到她就和见到猫的老鼠一般,也就是在那些年里,承煦才算读了几本书,不至于成个睁眼瞎子丢了皇家的体面。 待到他出宫设府后,萧妃的权威便显得鞭长莫及了,对这个儿子甚是无可奈何,只得借着自己娘家的关系,早早为他娶了杜醒的表外甥女元氏为嫡妻,打算借着这位小姐来管管这匹脱了缰的野马。 承煦读书不佳,在男女欢喜之事上却甚早熟。他年纪虽小,在娶元氏之前却已尝过个中滋味,一个元氏哪里拘的住他?不过是因为畏惧萧妃责骂才与元氏偶一为之,心中也是勉强居多,又怕元氏去萧妃处告状,索性假托读书的名义,终日穿了便服流连在舞榭歌台,比承康还要荒唐几分。 当他听说萧妃急诏他入宫时,也不知是什么过错传到了娘亲耳朵里,心中便先敲上了小鼓,脚下却不敢有半点磨蹭,抬着承煦的小轿一溜烟的进了兰薰阁。承煦规规矩矩的在兰亭门前下轿,先是整肃衣冠,再是依礼叩拜,口中称娘娘万福金安,纱帐内萧妃微微抬手吩咐左右给礼国公看座,他才敢站起身来。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7 萧妃抬手摒退左右,轻启朱唇:“煦儿。” 一句煦儿惊得承煦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水险险就要扣到身上。萧妃待他一贯严厉,如此温和的喊他小名儿,不用想便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萧妃在帐中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看看你,都是成了家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你若有承启的一半稳重,我这个做娘的也就阿弥陀佛了。” 承煦撅起嘴:“又是承启,先不说他比我大那么多,他是太子,一堆人捧着,我拿什么比他?还说成家呢,他娶的吕家三小姐在东京城都是有名的美人儿,给我挑的元家大姑娘,连人家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 几句话把萧妃气的柳眉倒竖,她也顾不得一贯的优雅尊贵,一手掀开帐子,指头就戳向承煦额头:“你怎么这么没长进!才出去几天倒学会顶嘴了?你俩可是一个爹,他娘不如你娘聪明,今儿怎么你跟他反倒差了一大截?你怎么就不知道和他比比学识、政务、为人处世的手段?你要有他那个能耐,什么吕姑娘铜姑娘的,天仙也能给你娶了来!” 承煦揉着额头,嘴里嘟囔道:“我跟他比那些做什么?我将来又不要当皇帝……” “你这个没志气的东西!”萧妃的声音忍不住就拔高了八度,“好啊,你不想当皇帝,你以为你不想当皇帝人家就能放过你?”见承煦低着头不说话,她声音才略略和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煦儿啊,你是我生的,这亲情上就先隔了一层。承康跟他一个娘肚子里出来,又从他手里得过什么好处?还不是防贼一样防得严严实实的?这两年你父皇的身子一向不好,若是中间有个什么变故,你……你再不争点气,咱们孤儿寡母后半辈子就更没指望了!”说到最后,竟以帕拭眼,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承煦见她如此,心里也开始感到不自在。承启自小便声名远播,他与承康一向只有仰望的份儿。而且承启待人冷淡,他与承康倒更觉脾性相投,承康待他也更觉亲厚。母亲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承煦想了一想,才犹豫道:“这事也不是我争气就能成的。他是哥哥,理政都这么久了,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父皇一向还宠他,我又哪里争的过……”说到最后,声音便渐渐小下去了。 萧妃叹了口气:“你若是早些用心,也不至于今天才开始着急。” 承煦嘴上应着,心里却大不以为然。他与承启不同,他对这皇位、江山没有丝毫兴趣,平生最大的志愿便是一天到晚当个无拘无束的自在国公,顺便娶些美人做姬妾。想到此,便大着胆子道:“娘娘,其实……承启继位也没啥不好的,他一向就比儿子有手腕,表面功夫也做得足,依儿子看,到时候当着天下人,他也不好亏了您什么。”他偷眼窥探萧妃脸色,见她正沉吟不出声,胆子更大了,继续道:“还有,就算咱想做点啥,现在也容易招人疑。就拿上次的事情说,后来您不还提心吊胆了大半年……” “噤声!”萧妃狠狠的瞪了承煦一眼,“你怎么还是管不住这张嘴?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这不是没外人么……” “隔墙有耳!”萧妃愈发觉得这个儿子没前途,“和你讲过多少次,怎么从来不长记性?你是礼国公,平素就算没事,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话你要是再敢对第二个人说,仔细我撕你的嘴!” “儿子有分寸的……”好好一句话又惹了骂,承煦转转眼珠,就想着要换个话题,便对萧妃道:“要说隔墙有耳可真不假。那天承康还跟我讲,说承启其实是个断袖,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可见庆宁宫里也有他的耳目。” “断袖?”萧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随后是轻蔑的冷笑,“断袖又有什么用?你以为凭这个就能扳倒他?这宫里哪个男人没使唤过娈童?便是承康和你,只怕也都不干净!” 一见这话绕来绕去又绕回到自己身上,承煦再不肯张嘴了,闷葫芦一般杵在了一边。 “只是……我听得他前阵子把所有的侍寝都遣散了。”萧妃沉吟了一下,“承康……有没有说受宠的是个什么人?” “说了啊,就是常跟着他的那个侍卫,大高个儿,武艺不错。”承煦一撇嘴,“他说他也是猜的,做不得准数儿。” “哦?这倒有趣了。”萧妃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莞尔一笑,“管他是不是猜的,空穴来风,事出必有因!煦儿,你可要管紧了你的嘴,刚才这话再不能漏出半点口风,否则……”她故意拖长了腔,“花满楼里的那什么雪姑娘月姑娘的,你想再见可就难了。” “啊?!”承煦不由冷汗涔涔,他以为自己行事已经足够隐秘,却还是瞒不过母亲的一双利眼。天那!这这这……他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女人幸亏是自己的亲娘呵,简直太可怕了! 萧妃将手中的团扇朝承煦轻轻一挥,姿容是说不尽的妩媚风流,“得了,你去吧。记好刚才嘱咐你的话,我不管你,不代表我管不了你。以后自己也多注意点,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跟前凑!” 承煦唯唯诺诺的答应着退下了,待承煦的小轿出了视线,萧妃冷笑着将手中的团扇掷到了地上。 “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李承启,你等着,那个消息,我一定会选个最合适的时机使用它。让我不快活,你也别想好过!一面想着,萧妃一面狠狠的将地上绣工精美的团扇踩了个稀烂。 20.计计攻心 --> 三月十八日,司天监上表言:“尾宿星南落,苍龙尾斜,主孟夏之月太子婚,吉。”文宗大喜,命卜筮、奉制问名、龟筮请期……一通折腾下来,承启大婚的日子便定在了四月初十,时间紧任务急,直把礼部官员忙了个四脚朝天。 承启此时已回到了禁中。他这次微服出访带回来的诗词墨宗颇得文宗赏识,承启又将桃花诗会上诸士子的话细细讲了一遍——当然,话中真假已不可考,便是诗词亦有一多半是承启自己写的——文宗听得甚悦,承启趁机又把王淳一番夸奖。恰巧承康也在文宗处问安,听得承启果然是在前番日子出了禁中,心中不由一动,又听得他夸王淳就留了意,待到听完,联想到那日街上所见情景心里已猜到八九分,承康便故意笑道:“难得此人武艺又好,人又老实,二哥何不将他升为舍人?值夜轮省更加方便。” 他的本心却是歪的,以为承启是打算将王淳收进宫中,便先替他找个方便行事的理由。谁知他这是自作聪明了,别说承启没有这份心,便是有也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禀明文宗。一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8 言既出恰恰触动了承启心事。 从民间回来后的这些日子,起初一切都好,但随着承启即将大婚的消息传出来,他和王淳之间就开始变得十分别扭。 俩人都没有提大婚的事,承启依旧早出晚归处理他的政务,王淳则依旧值夜轮省守着庆宁宫后殿。有时候承启回来后乏极了,便唤王淳进去给他揉太阳,王淳的手劲依然恰到好处,但却谁也不肯说话,常常揉着揉着便陷入尴尬的沉默。 这种时候王淳一般便会告退继续去执勤,承启也会唤太监进来擦干身子回到床上休息。关于那个铺了红砖小路的院子,那一夜的风雨,那满眼的桃花还有那天晚上回来时满天的繁星,承启不愿再去回想。他的时间不多,已经过去了的事便过去吧,他的眼睛只能往前看。 吕莞儿快要入宫了,她将是目前他政治上最重要的一步棋。他的理想,杨衡的抱负,王淳的命运……甚至这天下千万人的命运都将系在这个弱女子身上,绝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王淳近日的平静和沉默让承启有些忧心,这个男人的情感太过深沉,这样的情感一旦迸发就像炽热的火焰要燃尽一切方肯罢休,承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因此才会在文宗面前一力保荐,试图让他得到文宗的赏识,暂时远离庆宁宫和未来的太子妃,然而承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将他剩下的举荐生生堵了回来。 承启看了承康一眼,承康意有所指的朝他眨眨眼,承启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二人告了退,一同离开文宗寝宫的路上,承康便趁机道:“二哥,你要大婚了,那些事上也得注意些。” “那些事?”承启不答反问。 “呵呵,那个王淳嘛。”承康笑道,“刚才你跟父皇保举他,难道不是想借机收他做个驾前承奉的人?”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也值得你冲我使眼色?”承启不慌不忙的笑道:“这话你是打哪儿听来的?宫里的嘴真是越发杂了,好好一件事传的都不成个体统。王淳的才能眼下朝廷正可以倚重,我对父皇提起他也不过是本着爱惜人才的心,想让他去做个都指挥使,或是参军虞侯守卫国土,总好过在禁中做这个侍禁卫。” “啊?”承康听得目瞪口呆:“可……可……” 他本来想说可你们在大街上那算怎么回事?碰到承启的眼神才好容易把这句话咽回去,这话绝对是不能说,但这里面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他也不敢再往下问,只讷讷的跟着承启,也懒得分辨是在往那个方向走,兄弟二人边走边说着话,承启又问了问他最近的功课学问,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庆宁宫前。 庆宁宫殿前,王淳正穿着一身侍卫衣服,焦急的张望着。 “哎哎,二哥,那个人是王淳吧?”承康瞬间把刚才承启的眼神抛到九霄云外,遇到绯闻另一主角让他感到非常快活。 承启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个人不是王淳又是谁?他觉得太阳上一阵抽痛,勉强答道:“是他。”此时他倒不好教训承康了,否则反显得自己心中有鬼,只好见机行事。 “叫他过来!”承康十分积极。 承启没办法,唤了个小太监过来,吩咐道:“去唤王侍卫过来,就说庆国公有事找他。” 小太监答应着刚要去,却见王淳已经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了。承启又觉得一阵晕,好好的你过来干什么?!添乱吗? 承康却搓着手满脸兴奋。王淳走近,发现承启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的唤了声殿下,承启勉强应了,王淳还没来得及向承康行礼就被承启冷冷打断:“什么事这么急?” 王淳看了承康一眼,他不知该不该说。这动作落在承康眼里又多了几分暧昧,承启十分不耐:“直说吧。” 王淳才道:“方才殿下刚走,便有人送了十数个少年来,说是……服侍殿下的。” “噗嗤!”承康已经忍俊不止的笑出声来,待到看到承启的眼神才慌忙假装咳嗽了两声掩饰。 “送回去!庆宁宫也开始随便进人了吗?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承启面色十分不善。 “可……可他们说他们是吕大人府上的。” “他倒贴心。”承启冷笑,“女儿还未嫁过来,倒送来堆娈童。好个读圣贤书的正人君子!” 承启正在气头上,想到什么便说了出来。他这话其实是冤枉了吕宗贤,吕宗贤再如何也不会拿爱女的幸福去博自己的政治前途,况且宫里才开始传的流言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传到他耳朵里,送这些少年过来的却是承康。 承康转转眼珠,嘻嘻笑道:“依我看,若郑重其事的送回去,传出去恐怕要损了皇家体面,不如先假装收了,派个妥贴人暗暗嘱咐下吕相莫要做得太明显,这些人么……二哥随便赏给侍卫们便是了,毕竟比外面买的贴心。” 承启眼皮一跳,狐疑的打量着承康:“你倒知道贴心了?” 承康心中暗自叫糟,承启太精明,自己一句话就被他听出破绽,他忙嘿嘿傻笑道:“我……我不是以前试过么。” “哼。”承启冷哼一声,转头对王淳道:“既然庆国公这么说了,不如直接都送给庆国公,也省了分的麻烦。”他已经隐隐约约感到此事不对,平时承康见到他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哪会像今天这样一直没话找话的跟着他回庆宁宫? “我……我可不要。”承康连忙拒绝,开玩笑,让唐胖子辛苦挑了半天的少年自己再带回去?那这钱不就白花了?他还想做垂死挣扎:“吕相疼女儿,才会这样……” 女儿二字一出口,承启立刻想到了还未入宫的吕莞儿以及他对王淳的种种顾虑。他心念急转,抬手止住承康的话头,对王淳道:“把那些少年叫到前殿,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姿色,可入得了我的眼。” 庆宁宫的前殿里,正站着十二个白衣少年。 承启逐一扫过他们的脸,每个人面容都尚称得上清秀,但……他心中满是不屑,不柔不媚,姿色可比之前抱过的差远了。 一抬头却看到王淳的眼睛正定定的望着其中一名少年,承启心头一紧也跟着看了过去。那少年不过中上之姿,气质却十分恬淡平静,亦是细长的眉眼如水的眸子。他心里略一盘算,已经猜到这些人绝不是吕宗贤送来的了。 八成是承康在捣鬼。 他目的何在?难道只是单纯要看我笑话?还是要搅了我的婚事?还是说……他故意选这些容貌和我仿佛的少年送过来,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是针对王淳? 不过不管承康目的如何,他都必须应对。 就让我将计就计吧。 定了定心神,承启看向王淳:“我大婚在即,宫里不宜再留这些人。既然庆国公如此说了,王淳,把这些少年连同我宫里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49 那些以前伺候过的一并带下去,告诉殿前司卫队,有看着合适的就留下来自用,不合适的送他些钱让他回乡罢。还有……” 他走到那名王淳注意的少年面前,用力抬起他的下巴,少年睁着一双惊慌的眼睛畏怯的看着他,那清秀的眉目正与自己仿佛。承启只觉得心头一阵苦涩,他终于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旁人都唤小人阿九。”少年嗫嚅着答道,却是一口柔软的苏音。 承启点点头,将少年的下巴松开:“王淳,阿九以后就伺候你吧。”他停了停,又道:“你一向忠心不二,我今日禀明父皇,特赐你京师宅院一所,有司处已备好地契文书。” 言毕,也不管承康还在那里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头也不回的进后殿去了。 承康独自一人往宫外走,他心中十分疑惑,难道那一日的事真是我想错了?二人不是那种关系?承康忍不住用扇柄敲了敲掌心,一声长叹:“难啊。” 21.剪不断,理还乱 --> 夜雨阑珊。 承启已经睡下了,细雨打在庆宁宫的窗棂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更添了几分寂寞。 他翻了个身,还不到四月,为何天气竟会如此闷热?竟连薄被都盖不住了。承启心里烦躁起来,他也不喊人伺候,也不点蜡烛,借着朦胧的月光独自走到窗前,打算开开窗子透透气。 后殿的院子里一如往昔,有诸率府值夜的岗哨在不远处值哨。 却不是那个人。 承启按在窗棂上的手指紧了一紧,他到底没有推开窗户。那个人不在这里,他会在哪里?是在诸率府卫队的宿处吗?还是在我赐他的宅子里?他此时此刻是一个人吗?还是……和阿九?…… 承启的心猛的一窒,他会喜欢阿九吗?他会待他好吗?自然会的……承启在心里自嘲的笑着,单凭那个家伙又笨又傻的老好人性子,一定会将那个少年照顾的无微不至,就像……当时照顾我那样。 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他借着月光看着那双保养得近乎完美的手。我用这双手把你推了出去……我给了你一个容貌与我仿佛的少年,断了你对我的全部念想。呵……承启忽然觉得这庆宁宫的空气里透着薄薄的寒意,他用薄被将身体裹紧,似乎那层被子可以保护他不受任何侵害。……不断又能如何?给你一个永不会兑现的承诺岂不是更残忍的事吗?我虽然卑鄙,却也懒得卑鄙到这份上…… 王淳确实和阿九在一起,却不是承启想象中的那样。他和阿九在一起是没办法,太子殿下莫名其妙塞了个人给他,书童也好床伴也罢,是说不得打不得赶不得骂不得,转送给别人……王淳干不出来。 阿九就像初生的雏鸡,一眼看到王淳便认定了似的要跟着他,王淳走到哪他便跟到哪,王淳走他也走,王淳停他也停,王淳腿长迈两步,他就小跑三四步追上,总之王淳方圆一米以内,必有阿九的影子。 王淳十分无奈。 他很想摆出个凶样恐吓一下,但一看到那张貌如承启的脸和小鹿一般的天真的眼神,王淳自己的气焰便先弱了七八分,最后他也是实在没办法。走出两道宫墙后,王淳看看已经出了内廷,终于硬着头皮说了平生第一句谎话。 “我要去巡视了,你……你不能去……就等着吧。” 阿九乖巧的点点头,应了声好,目送王淳离去了。 到了傍晚,天渐渐多了几片乌云,入夜后更是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沙沙的雨声就像梆子鼓一样,一声声敲进王淳心里。不知道阿九是不是还在那里等着呢?我……我真不该骗他。 他越发坐不住了,随手找出件蓑衣披了,幸好今日不是轮到他值夜哨,王淳心里一边庆幸,一边离了诸率府司,匆匆向与阿九分别的地方走去。 天已经黑透了,天空上没有半点月色与星光。王淳提了个明瓦灯笼,灯笼光线极弱,在这样的夜里照明范围不过三米左右,五米外便是一团漆黑,王淳凭着感觉一直走,好容易才看到细雨中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不是阿九又是哪个? 他心里一阵愧疚,连忙跑过去。出来的急了,竟连油纸伞都忘了拿,阿九犹自在那里痴痴的站着,待王淳到了近前才似惊觉一般回过头来,发现是王淳后,那张被雨淋得苍白的脸露出一抹笑容:“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王淳一把拉过他,将蓑衣披在他身上,阿九也不推拒,任王淳给自己披了,二人拉扯着便往诸率府司赶。 热水、浴桶、干净衣服、擦身子的干布……在诸率府司卫队那不多的单人房间中,王淳看着这个与承启容貌仿佛的少年做着那个人每天晚上都会做的事。庆宁宫的后殿中,小院落的正房里……也是伴着如今夜一般的风声雨声。有些影像在王淳脑海中重叠了,但很快便被他摒弃。这两个人,哪里像了? 承启会在雨中等着我吗?会一直跟着我吗?会有这样天真的眼睛吗?会用这种依赖的眼神看着我吗?不用想也知道,答案是否定的。承启的眼睛中只有他自己和这片江山。 阿九已经洗完,自己把身上的水擦了个干净。王淳怕他生病,找出丸药来让他就着些热水咽下,又找了床半新的被子给他盖上。阿九很安静的依着吩咐咽了药,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望着王淳。 屋子里静的可怕。王淳想了又想,好容易才找到一句可以打破此时尴尬的话:“你是哪里人?” 阿九老实答道:“苏州虎丘人氏。” “东京城里……可有什么亲戚?”王淳想的却是要送他回家的主意。 谁知阿九却摇摇头,眼里隐约有泪光闪动:“没有了……五年前家乡水患,我跟着爹娘,妹子到东京这投奔一房远亲,路上遇到盗匪,我被一个仆人护着才得了生路,爹娘、妹子他们都……”说到此,已经滚下泪来。 “好容易到了东京,远亲却放了外任不在京师。我们身上一无所有,他给人做苦力挣一些粮食,后来他生了病无钱买药,我……我实在……恰好梁家大管家出来买小厮,我就签了卖身契……后来又辗转换了几个主人,也不知怎得就到这宫里面了。”阿九将脸埋到膝盖里,双肩微微颤抖。 王淳笨拙的拍着他的肩:“我和你一样,也是无父无母,却比你幸运的多。”他想到顾老兵和侯录事,心中不由感慨万千,“我遇到的都是好人……你本名是什么?” “姓徐,大人唤我阿九便好。”阿九微微仰起脸,泪已经止了,脸上却泛起了潮红。 “我叫王淳,莫要叫我大人。”王淳在他身边坐下:“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自……自然是跟着大人,伺候大人。” 王淳挠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0 挠头:“我看你像是读过书的。我大字不识几个,就会写自己的名字,若是说你给我当书童那就太惹人笑话;要是说做小厮,我自己惯了,也不习惯有人跟着伺候……” 阿九的头垂了下去:“我……我可以……” “好了。”一只大手摸摸他的头,阿九抬起头,王淳正温和的望着他:“用不着。你好好想想吧,要是想回家乡我帮你出盘缠,想留在京师做个什么买卖生计也由你,学个手艺或是继续念书也行。横竖你也比我小,我生下来后没见过我爹,我娘也死的早,虽然有几个叔伯兄弟也总不说话,我就当今天起多了个弟弟……你的卖身文书我烧了啊。” 王淳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摸出早淋得看不出字迹的一张纸,呵呵一笑:“都快烂成泥了,看来是天意。” 那一篇浸了雨水的纸在王淳手中变成了一团泥,阿九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那团泥又撕了个稀烂,忍不住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王大人,你真是个好人。” “说了几次了,我叫王淳,不是什么大人。”王淳自顾自的往床上一躺,目光投在了天花板上:“你也不用谢我,我就是觉得……唉!我不会说话。其实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也不止我一个,你记着这个就行了。” “嗯,我家的那个仆人,他就是个好人。”阿九痴痴呆呆的讲着心事,“日子很苦,他把吃的省下来给我,说自己在外面吃过了,可笑我居然信。后来他开始呕血,怕我知道就一天一天的不回来,还是隔壁婶婶告诉我他生了病。” “唉……不早了,睡吧。哪一日闲了,带你去找他。”王淳不愿意再听下去,当事者迷呵!那个仆人用情至深,他这个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阿九对他应该也有情吧?不然怎么会为了买药甘愿卖身为奴?这些年他倒说的简单,中间不知吃了多少苦。 但愿那个人还活着。在王淳心里,阿九就是承启在凡间的缩影。承启太高了,轻轻冷冷高不可攀,都说中了状元是蟾宫折桂,承启却比那月亮在的地方还要高。承启不懂情爱,阿九懂;承启不能懂情爱,阿九能,若阿九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王淳觉得作为一个旁观的人看着也会打心里高兴。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阿九当成了承启,把那个未曾谋面的仆人当做了守护承启的自己。 庆宁宫里。 承启压根没有心思去理会大婚以外的事。礼部官员呈上的折子事无巨细,将行礼当日的各项礼仪、衣服、配饰甚至要说的话,要吃的第一口菜都详细列在了卷宗里。承启不得不从头到尾细看,再默默将它们熟记于心——这是历代皇帝与他们的继承人都要迈过的一个槛,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掺了龙诞香的宫烛燃得只剩了三分之一,小太监不敢打扰,蹑手蹑脚的过来换蜡烛,却听到正在用心看卷宗的太子头也不抬的发话了。 “这支还没燃尽,换它作什么?”口气虽然温和,却是不容置疑的制止。 小太监也不敢接口,又依样蹑手蹑脚退下了。 承启合上卷宗,这篇用黄绫裹着的折子令他感到厌倦。这也不知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礼仪,饶是他熟识礼法也得细细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差错。承启几乎已经能够看到当日场面的隆重与奢侈,文宗是喜欢排场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更何况这大排场是在讨未来皇帝的欢心,礼部官员焉有不尽心尽力之理?只是……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宫里点的蜡烛都掺了龙诞香,只因当年太祖皇帝喜爱这味道,命宫中燃此香烛,这习惯便一代一代传了下来最终成了定例。这样一支蜡烛价值约合二两纹银,承启起初对这个数字并没有什么概念,直到上一次与王淳私访,才知道二两纹银在民间几乎是一个四口之家半年的花销。他望了望那快要燃尽的蜡烛尾巴,再一次止住了蹑手蹑脚过来换蜡烛的小太监。 “不必换了,熄了蜡,我要歇了。” 小太监答应着正要退出,承启犹豫了一下,终于又道:“你出去时把王侍卫唤进来,说我有话吩咐他。” 太监应了,却很快的去而复返:“殿下,今儿不该王大人轮值,已经命人去诸率府司喊去了。” “哦……他来了就让他进来吧,不必请旨。”承启疲惫的合上眼,不该他轮值吗?为何以前的那段日子里,这个男人总会沉默的站在后殿的院子中?那时候一出屋门就能看到他,白天、夜里、早晨、中午、傍晚……似乎他本来便是长在这后殿中的。原来这个人也是要轮值啊……承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些在以前看来无比理所当然的事,今儿竟然全都想起来了。 最后一点蜡烛终于结束了它的使命,庆宁宫后殿陷入了一片深沉的漆黑,承启独自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总是思索的头脑此时此刻却是一片空白。 门吱呀一声开了,淡银色的月光随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一同闯了进来,洒得满室清辉。承启猛地回过神,听到的正是王淳那略带犹豫的声音:“殿下,你找我?” “是,你来。”承启躺在荷叶交椅上,静静的看着王淳一步一步循声走近。他能看到他,他却看不到他,承启听到王淳又犹豫着开了口:“殿下,你在里面吗?” “是,交椅上。”像是在打哑谜般,一个说,一个猜。王淳的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这满室的黑暗,这间诺大的屋子里,一张弯月型的交椅上面正卧着个模糊的人形。 他几乎是本能的走了过去。 “……几日了?”交椅上的人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声音却有些轻不可闻。 王淳只是隐约听到他问日子,他想了想,答道:“今天是三月二十九。” 承启模模糊糊的笑了一下,他知道王淳会错了意,虽然懒得解释,心里却隐隐有些酸涩。 “哦,我要大婚了。” “是,还有十二日。” 话一说完王淳便沉默了,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逃避的事情。承启要大婚了,那个他从少年时代开始便一直爱着的人,自此以后身边会有一名女子与他约定终身,而他却没有资格去反对。承启需要有子嗣继承他的高贵血统,需要有一名皇后为他管理后宫母仪天下,甚至更需要这位未来的皇后家族的政治影响。自己拿什么去与这些放在眼前的实际利益相提并论?爱吗?王淳觉得这世上没有比爱更可笑的东西。 我是一介武夫,空有一身蛮力,我不懂治国安邦,不能帮助你处理纷扰的政务;我不懂心术权谋,不能帮你击败你的政敌;我不懂带兵打仗,不能为你守卫边疆定国平乱;我只是爱着你,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我很累,给我揉太阳吧。”承启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王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1 淳靠过去,长着粗茧的食指轻轻按上承启眉骨两侧,手掌包住他的额头,慢慢揉了起来。 我能为你做得大概只有这个吧? 也不知揉了多久,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又仿佛过得很快。当王淳的双手已经近乎麻木的揉着时,另一只手悄悄把它们拉了下来。 王淳压根就没有想到把手抽回来,他感到承启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反复划着,轻轻柔柔,一丝麻痒的感觉触电般由手指直击胸口,让他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顷刻间变得活络。 像太医院的太医们号脉一样,承启搭上了他的脉搏,那两根手指触到的脉搏瞬间狂跳不止,连触到的皮肤也变成了火一般的滚烫。承启的手指在王淳的脉搏上轻轻按着,感到指下的肌肉逐渐变得紧绷,他的心中泛起一丝恶作剧般的快意。 即使这个男人有了阿九,承启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对他仍旧有影响力。 这个发现把承启今天以来被礼仪卷宗折磨的不满以及发现王淳没有值哨的不快冲了个烟消云散,他满足的抬起头,刚要说话,黑暗中便有一张大脸慢慢压了下来。 又来了……这几乎是承启的第一反应。但他却没有推开这张脸的主人,也没有喝止这逾矩的行为,只是平静的靠在那只属于他的荷叶交椅上,闭上眼默许了。 与上一次那饱含炽热情感的亲吻不同,这一次温柔、宽厚,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嘴唇挨着嘴唇,牙齿碰到牙齿,舌头卷着舌头,也卷起了承启心中一阵颤抖。 有一些冰凉的东西落到了承启的脸上,然后又是一滴,带着水汽与淡淡的咸味,唤回了承启的所有理智。他略带狐疑的伸手去摸王淳的脸,却被王淳头一偏避开了。 承启叹了一口气。 “一个妃子而已。”他拍拍王淳的手臂,“既然是早晚的事,倒不如选个有用的。” 王淳诧异的望着承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无法理解为何承启会用如此无谓的口吻来描述这场功利的婚姻,哪怕它原本便是基于各种不可告人的政治利益。纳吕莞儿为太子妃仅仅是因为她“有用”吗?他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那名女子的幸福以及他自己的幸福吗? 似乎看透了王淳的想法,承启笑了。 “我哪里顾得了那许多。”他淡淡的说,“我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君者,无家。国家国家,国便是家。” 只是君主也是人,也会有寂寞、烦恼、脆弱的时候,也在渴望着信任一个人或是被一个人无条件的信任,旁人所有的情感他也都曾拥有过,只是在通往皇位的这条冰冷的金光大道上,他逐渐将它们丢在了脚下。 “王淳,我与你之间的事情不是不可以,但我很怕。”承启示意王淳蹲下来,目光与他平视。真好,这个男人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侍卫,却还有一双干净真挚的眼睛。他抬手轻轻拭去还笼罩着王淳眼睑上的雾气,“情字是洪水猛兽,来势汹汹无可抵挡,无处藏身。我若一旦涉了情字,恐怕也会失去全部理智,到了那个时候,我将不得不杀了你。” “杀了你,所有的痛苦我将一人背负;若不杀你,情字所涉之下,我难免会成为昏君,那时痛苦便要这天下百姓背负。”承启的笑容里含了几分无奈的沧桑,“我给你阿九,是要断你的念想。可谁知断不了的人却是我。” “阿九……他又不是你。”王淳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管你怎么想,我知道我自己的感情,以后也不会变。若是哪一天你觉得我是你做明君的妨碍,你就动手。” 一双手把他的头抬了起来,然后贴上来的是两片薄薄的嘴唇,如往昔一般柔软美好,带着宫中常常嗅到的甜腻沉香,瞬间便迷惑了王淳的心。 承启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抱到了半空中。他不由自主的伸出双臂,勾住王淳的脖颈。 “明日,你再杀我。”王淳看都不看承启一眼,径自抱紧他大踏步向床榻走去。 “哼……”承启扬起下巴,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恁多废话!什么时候杀,轮不得你来定!” 26.桃李春风结子完 --> “且让我们看看,这是哪一位贵人哟?”如黄莺一般娇俏的笑声,伴着一阵香风,脚不沾地的掠进了华延殿。 莞儿手中正在绣一块并蒂莲花样的帕子,听得有人进来,先是吃了一惊,待抬起头见到来人,脸上立刻填满了兴奋的笑容:“清河县主,端睿公主,你们怎么来了?” “哟,不想我们来看你啊?”端睿故意停住脚步,将莞儿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直到莞儿羞红了脸扭过头去,她才笑着收回了促狭的目光。 “果然嫁了人就变得不一样了,这刚当了我嫂子,就把我这个媒人忘干净啦?”端睿一面说,一面挽住清河县主的胳膊:“姐姐,看来有人不欢喜我们来呢,咱们兴冲冲的来看她,倒要讨个没趣了。” 清河县主抿了嘴笑道:“十九娘,莫要再胡闹了,你看她都不好意思了。” 端睿俏生生的一笑:“我这个没出阁的还没不好意思呢,她这个出了阁的倒脸红了?”边说边悄悄绕到莞儿背后,趁着她不注意一把抢过她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让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哟,好俊的针线,一定是给他绣的吧?” “哎呀,你!”莞儿红着脸直跺脚:“快还我!” “嘻嘻,你怎么就只给他绣,不给我绣呢?这个帕子我好喜欢,送我吧。”端睿一面说笑,一面跑到离莞儿四五步之外远,“反正你们是夫妻,日日夜夜在一起。想绣什么都可以一针,一线的,慢慢绣!” 她为了看莞儿的窘相,故意把腔调拖得极长,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竟被她说的暧昧无比。 清河县主早在旁边拣了个湘妃椅坐下了,见二人情状,忍不住笑道:“都说小姑子是最刁的,果然古人不曾欺我。” “连你也跟她一起趣我!”莞儿追不到端睿,便跑到清河县主身边,伸手去挠她的痒,清河受痒不禁,忍不住哎哟连声求饶,莞儿见她如此,便停了手也跟着笑弯了腰。 端睿在旁边绞着手帕:“你这个没本事的,收拾不了我就去欺负我姐姐。待我告诉我二哥,看他怎么罚你。”她眼珠儿滴溜溜一转,笑道:“这帕子呢,还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莞儿急着要回帕子,便走到端睿面前:“好妹妹,你尽管说,想要什么我都帮你绣,只这帕子不能。” “我也不要你绣东西。”端睿笑得狡黠,“我只要你……给我们讲讲,他平日里都是怎么待你的?” 莞儿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他是谁啊?” “好没诚意的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2 话。”清河县主笑着摇头,“不过是问问你跟你那个如意郎君的故事,你看你遮遮掩掩的样儿。将来要是真被他欺负了,可别来找我。” “我们还能如何。”莞儿低了头,脸上满是羞涩的甜蜜,“鲁国公主也是出了阁的,你们怎么不去问她?” “还说呢。”清河叹了口气,“他们夫妇两个本来也挺好的,只是鲁国公主是个端庄惯了的人,一言一行都谨遵礼法。你想,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物,又哪里学的会民间女子那些讨好丈夫的手段?时日一长,驸马便对她恩断爱驰,整日整日在外面厮混。偏偏公主还怕皇上知道以后降罪,处处替他遮掩,外人面前只说驸马好话。这些话你我三人知道便好,可千万千万别传到两宫太后那里,不然岂不是要误了她一番苦心?” “怎么会这样呢……”莞儿与鲁国公主也只在宴会上远远的见过几次,并不曾亲近,但她知道鲁国公主是建宁朝这些公主中脾气最温和、相貌最好的一个。两宫太后最喜欢召她进宫陪伴,还另有一个名号唤做“解语花”。这样的一个人物,为何会受到驸马的冷落? “还不是那个姓刘的不知足!”端睿撇撇嘴,“怪九娘下嫁误了他的前程,他也不想想,九娘是何等金贵的身子!那是上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个上骑都尉,哪里比得上尚公主来得尊贵呢?” “这且先不用说他,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罢。”清河看莞儿面色红润笑容甜蜜,心里已猜出大半,便笑道:“若我猜得不错,承启他应该是待你极好的。” 见话题东拉西扯半天最后又绕回到自己身上,莞儿甚是无奈,知道今儿如果不说这两位是怎么也不会善罢甘休了,只得轻声道:“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我也不知道。他么,倒是满会哄人开心的。” 清河与端睿相视而笑,二人心中都在为莞儿开心,鲁国公主的不幸遭遇在她们心里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也许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呢。鲁国公主遇人不淑,莞儿就能和心上人日日厮守,教二人又是赞叹,又是羡慕。 端睿将帕子还给莞儿,笑道:“我还当真没人能收拾了我那个厉害的二哥呢,谁想到我们身边就出了这么个女中豪杰。好嫂子,亲嫂子,刚才是妹妹和你闹着玩呢,以后你可要多和他美言我几句,省得他没事就去父皇那里嚼舌头!”说到这里便撅了嘴,“咱们那次闹着玩的事儿都过去好几年了,前阵子父皇巴巴的把我唤过去就是一顿训,说我不尊重,没有女孩儿家的样子,训得我一头雾水,还是后来问了在父皇身边伺候的蓝公公才知道是二哥惹出来的!” 清河掩口笑道:“你也莫要怪承启,他若不说,你又怎么能得这么一位亲嫂子?” 端睿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也是。可惜我也没个好闺蜜,也帮我凑上这么一出媒人戏。更没个好小姑子,处处替我想着,怕我受欺负。” “死丫头。”莞儿这才听出来端睿在趣她,也顾不得手中的帕子,笑着就来打端睿,“你才多大,就这么急着嫁人啦?可有了如意郎君没?若是本朝的青年才俊,我让他给你当媒人。” “哟。他,他,他!”端睿一面躲一面笑得直喘气:“好亲密的他,好听话的人!我可不敢劳‘他’的驾。我只敢天天求神拜佛,盼着神佛赐给我个好小姑!” “你们两个啊!”清河在旁边看得直摇头,自己却也忍不住一直笑,“十九娘,你看看你,一张嘴从来没有饶人的时候,让皇上知道又要说你不像个女孩儿了。” 端睿直起身子抿了抿两鬓的乱发,嘴角含笑:“我倒不想当个女孩儿呢,女孩儿有什么好?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睁开眼睛就是一堆的规矩。够了年龄就嫁人出阁,然后相夫教子,没意思透了。” “咱们女孩儿家,自然是要这样才对。”清河温声抚慰自己这个脾气活泼、爱笑爱闹的妹妹,“闺阁中嬉戏,怎样都好说,将来你要是嫁了人可要收敛些这快言快语的性子。” “我要是嫁人,也得嫁个我喜欢的。”端睿脸上微微泛红,忍不住抿嘴一笑,“我也要像莞儿一样,自己去挑个如意郎君。姐姐,难道你就不想吗?” “我?”清河怔了一下,建宁朝的郡主、公主们的婚姻大事不都是由皇上说了算吗?我也可以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吗?想及此,她的脸上有些发烧,“可是,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莞儿走了过来,扶住她的肩:“你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一定会知道。”她偏过头,凝视着清河那张面容姣好的脸庞,鲁国公主的不幸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若是让九娘自己去选意中人的话,想必她的命运就不会如此悲哀了…… 龙诞香烛的香气像朦胧的夜色,轻轻柔柔的覆盖了整个华延殿。 清河县主与端睿公主已经离去了。清河是外戚,没有懿旨到了申时必须离宫,端睿一个人也不愿意在宫中多待,死磨活磨的要随着清河一起去濮国公府上玩,清河拿她无法,只得二人同上了一辆四轮马车,命太监将马车的重重纱帘一层层放下,悄悄出宫去了。 承启走进华延殿的时候,已是酉正三刻了。他今日来华延殿却是因为想到最近有一段时间未与莞儿同房,有些冷落了这位新娶的邺郡君,不由心血来潮,也不多带人,自己信步便走到了华延殿。 诸宫人见到太子如此随性前来,也并不要人去通报,便有许多人在心中忍不住暗笑他心急,又有懂得揣摩圣意的猜着今日夜宵怕是要在华延殿与邺郡君一起用了,便私下去吩咐御膳房比往常准备的更精致一些,一时华延殿的宫人倒散去了不少。配着龙诞香烛的幽香,似乎连这夏日的晚风也开始变得温柔起来。 莞儿正在摇曳的烛光下发呆,雪白丰润的脸庞低低的垂着,眉头轻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承启看了好笑,便轻轻走近她,笑道:“怎么?又想家了?” 莞儿被他猛地一惊,不由站了起来,见承启正站住面前含笑望着她,才恍然惊觉到自己已是失了大家闺秀的礼数,立时便羞红了脸,低下头道:“才没有。” “那是?”承启打量着莞儿房中的布置。已是好一阵子没过来了,画案后似乎又添了一张新琴,摆在案上的双耳祖母绿雕丝花瓶中,也早换上了应时节的鲜花。他不由伸手搭上莞儿的肩,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最近国事实在是繁忙,冷落了你,难道是在怪我?” 莞儿抬起头,承启正专注的望着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柔情,一如二人新婚时的那夜,温柔的让她放心去倚靠。她轻轻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想哪里去了?我是因为今日端睿公主和清河县主来了,提到鲁国公主的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3 事,才……”说至此,突然想到清河叮嘱过这话是不能说的,便忙住了口,一时便踌躇起来。 承启耳朵尖,早猜出了剩下的话,鲁国公主下嫁后便遭冷落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耳闻,却从不曾放在心上。今日听得莞儿说起,心中不由一动,柔声问道:“九娘?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莞儿有些心虚的逃避着承启探寻的目光,“只听说她是个最美丽贤德的,很受驸马敬重。” 承启淡淡一笑,莞儿的谎言实在拙劣,但他却不想拆穿她。今夜,他来到华延殿的目的并不是要和她讨论这些事……想及此,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笑道:“若说是美丽贤德,你也不输给九娘。” 温柔的声音缠得莞儿有些意乱情迷,宫人见此景,早悄悄退下了,承启抱着莞儿走向重重纱幔,声音充满了诱惑:“你不知这些日子来,我有多想你。” 衣带在恍惚间被解开了,随后是衬衣、小衣,直至露出大红的肚兜,雪白晶莹的肌肤映在穿过纱幔的烛光下另有一番风情,莞儿早就忘记了羞涩的推拒,柔顺得像一只小猫蜷在他的身下任他摆弄,承启望着她的身体微微一笑,准备去解开那最后的障碍。 当手指抚上那最私密的位置时,莞儿仿佛从梦中醒来般,猛地抓住承启的手:“不……不可。” “不可?”承启轻轻分开她的手,“你我是夫妻,为何不可?” 他现在并不想跟她继续调情,身体的本能已经蠢蠢欲动,软玉温香锦绣山河,长久没有再碰女人的身体现在正兴奋的需要着另一种享受来滋润,虽然比不上和那个人时的炽热忘情,却也有另一种温柔滋味。 “我……我有孕了。”莞儿并没有再继续抗拒,只是偏过头,莹白的脸上满是羞涩。 “啊?有孕?!”这个消息令承启又惊又喜,什么欲望、蠢动全压不过听到这两个字时的兴奋,他顺手替莞儿拉上丝被,“什么时候的事?太医可曾瞧过?” “快三个月了……”莞儿缩在丝被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眨着眼睛望着承启,“我最初自己也不敢确定,便没有叫太医……” 承启忍不住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傻瓜,这是大好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边拉开纱幔,向外面高声唤道:“太医,传太医速来华延殿!” 外面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谁也不明白为何好好的要传太医,好在宫人对传唤太医都是极熟的,不多时,便有小太监领着一名四十多岁的太医进了殿门,另有两名小童背着药箱跟在他身后。 承启此时已衣冠齐整,他也懒得和太医磨蹭,只简单客气了几句问了姓氏官职,便领着他进了莞儿寝室。 纱幔中伸出一只玉手,黄姓太医此时已知今日的病主是邺郡君,忙扭过头去不肯再看。有小太监取过一方丝帕将莞儿手腕盖了,黄太医这才握住那只手,细细号了脉,又请过另一只手诊了一会,行了一礼告退。承启知道此时已经诊完,便同着黄太医一起出了房,小太监奉上茶来,黄太医端着茶盏笑道:“恭喜殿下,邺郡君有喜了!” 承启这才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般放下心来,他脸上露出微笑,道:“十分确定?” “十分,十分。”黄太医捋着胡须笑道,“看脉象已有三个月了,今后当好好调理才是啊。” “调理?如何调理?” “看脉象,邺郡君并非气弱体虚之人,初胎原是不妨事的,只是她应是因为思念父母之故,心中常有郁郁,气血有些凝结之象,开些通气补血的方子调剂调剂便是。”黄太医将方才诊得的脉象细细说道。 一面说,一面取过纸笔,刷刷刷立成而就,将方子递与承启,笑道:“依臣浅见,补药过激,依邺郡君的身体是可吃可不吃的,过犹不及。因此写了这些调理的小物,邺郡君若是喜欢,便每日吃一些,不喜欢不吃也无妨,禁忌食物却是务必要遵守的。” 承启接过方子细看,只见上面写了诸如鱼肉、银耳、莲子、鸡蛋黄之类,禁忌里却写了山楂、荔枝等种种,不由笑道:“你这不是太医院的方子,你这是御膳房的方子。” 黄太医连忙喏喏,却又忍不住要解释。承启抬手止住他,将方子递给旁边的太监道:“过犹不及四字却是对的。吩咐下去,要御膳房自明日起依照此方调配,一切务必精心。” 太医告退后,承启复又回到莞儿房中,将黄太医的话告诉她复又好好宽慰了一番,便起驾自回庆宁宫歇息去了。 22.有凤来仪 --> 五更天。 伺候太子更衣的小太监如往常一样轻轻走进了后殿,照惯例点上九支蜡烛,立时便换得满室通明。 太子殿下早起惯了,每次只要蜡烛一亮,那床榻上的黄色幔子便会被拉开,压根用不着人过去唤的。小太监一面想,一面如往常般往屏风后面走过去。 入眼的不是那一贯倜傥的太子殿下,反倒是扔了一地的衣物! 小太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殿下一向自律甚严,这这这……难道是出了什么乱子?!他的手不由自主开始发抖,哐啷一声,端在手里的衣服盘子就扣在了地上。 床榻上的黄色幔子被拉开了,太子殿下正坐在床上一脸不悦的看着他。 小太监吓得慌忙跪倒,不住磕头:“奴……奴才……” “起来吧,赶紧收拾,别误了时辰。”承启并没有责罚失了手的小太监,平静的吩咐完,自己下了床。 小太监慌忙走上前来,洗脸梳发伺候漱口,然后是通发穿衣服。好容易一通忙完,他偷眼瞅瞅承启的脸色,太子殿下的脸上还是阴阴沉沉跟布着一片乌云似的。 承启装束完毕,正要如往常一般去两宫娘娘和文宗处请安,一步迈出去脚下却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他低头瞅了一眼,从鼻孔里冷冷冰冰的哼了一声,甩了袖子离去了。 小太监这才心神甫定,连忙把那差点惹得承启不快的东西手忙脚乱的归置起来。哎呦呦,看这衫子衣物,都是晚上沐浴后穿的,也不知殿下昨儿后来是因为什么事发了这么大脾气,衣服扔了一地不说,早晨起来脸色还是青一阵白一阵的。今儿可得提醒着点庆宁宫里的各位相好儿,眼睛都放机灵些,千万千万莫让殿下再发起火来。 那让太子殿下不快的罪魁祸首,现下正站在庆宁宫中的汉白玉石阶前,眼巴巴的候着太子殿下那抹杏黄色的身影出现。 他昨夜几乎一夜没睡。都说人生在世有四大乐事,久旱、他乡、金榜与洞房,初次相爱的过程给他带来的兴奋与激动远远超出了承启的预料。一整夜,承启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个沉默寡言的侍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4 卫从一条温顺的黑犬化身为一头野性的狼,若不是承启长久以来在王淳心目中早就形成了无形的震慑力,令他一时三刻还不敢做得太过分,否则恐怕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庆宁宫的时候,就是庆宁宫太子殿下被吃干抹净的时候。 饶是如此,承启清晨醒来时依旧觉得浑身上下都很酸痛。 武人就是武人,那一膀子力气,又重又沉!承启一边想,一边慢慢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银耳燕窝粥,却不小心扯到了肩膀上酸疼的肌肉,身上吃痛,嘴角就忍不住歪了一歪。王淳似乎对他的肩膀情有独钟,那一口白牙恨不得生生给他亲下块肉来,想到昨夜的事,承启不禁摇摇头,脸上略略有些发热,嘴角却弯了起来,他李承启又怎么会是个吃亏的人物?王淳背上那交错纵横的指印和青紫,还不全是他的杰作? 滋味和往常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却……蛮好的。 太子殿下端着燕窝粥露出的丰富表情看在周围侍候的人眼里,就变成了阴晴不定。 便有一个大着胆子小心翼翼赔笑道:“殿下,这粥要是嫌它淡了,再放些清露调调?” 承启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旁边有人连忙递了一小瓶半凝的清露。这是姑墨小国今岁的贡品,全名叫做蘅琬清露。虽说贡品常得但这东西也是金贵的,承启爱它清香,每每喝粥时总爱放些去去燕窝的腥气。 只是这清露的颜色与这半凝的样子……令他又想起昨晚意乱情迷下的产物,清露瓶子旁挂着的小银匙就怎么也不肯再往下伸了。 昨夜折腾的有些过了,俩人身上都是黏腻的,混合着汗水和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还是王淳一丝不苟的帮他细细擦净了身子,承启实在累透了,也就闭着眼睛默许了这种毫无尊卑上下的亲密,待身上差不多清爽了就随便挪挪身子,自然有个温暖的怀抱在一旁等着他。 燕窝粥碗被承启放下了。 “……不吃了,撤了吧。”承启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吃那什么鬼清露! 王淳还在外面伸着脖子等着。 四更天的时候,王淳担心走的晚了被早晨来伺候的太监撞个正着。他倒不是太担心自己的安全,反正在抱起那个人往床上走的时候就有了伸长脖子领死的觉悟,他纯粹是因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也只能在心里暗恨春宵苦短,把怀里的人又好好亲了亲,承启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对于这种平平常常的亲热理都不曾理会。 王淳无奈,只得悄悄披衣下床,瞅了个冷子溜了出去。四更天,正是东方未明月黯星淡的时辰,庆宁宫殿外的守卫昏昏欲睡,他仗着熟悉地形身高腿长悄悄遁去,竟真个是无人觉察无人知晓。 是以承启醒来后,一摸身边无人,再回想起昨夜种种羞恼之事,脸色便登时不好看起来。 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侍寝的昭训、孺人不得留宿至天明本是他庆宁宫的规矩,王淳第一次便知道规规矩矩的照章办事,他照理应夸赞他两句才是,何至于心中别扭的仿佛侍寝的人反是他李承启? 承启也懒得再去细想这些,今日文宗要见他,特特命小黄门来传,要他在早朝退了之后直接过去御书房说话,想是要讲大婚的事了。 让礼部官员感觉时间紧迫的太子大婚之仪式,在承启心中却早就嫌它拖得太久了。 吕宗贤是个聪明人,他作为一个父亲显然不希望女儿的将来变成承启手中的政治筹码,因此在朝堂政事上的态度常常十分微妙:小事上他总是率先赞许,摆出一副“翁婿同心”的姿态;大事上他却又总是缄口不言,似乎要对得起这个相位对得起文宗的嘱托。承启看在眼里,心中自然有数,吕莞儿一日不入太子府,他要得到吕宗贤完全的支持几乎不可能,即便是大婚之后,若在短期内传出吕莞儿被冷落的消息,吕宗贤在朝堂上的余党也会随之倒戈。 然而与吕莞儿的婚事,只是承启在棋盘上将要落下的一枚棋子,当婚事已成定局的时候,快些成婚可以令双方都放下一桩心事。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各路人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看着承启在奉天殿一身华服,在文武百官前四拜文宗后受盏祭酒,领旨亲迎吕氏入宫。浩浩荡荡的仪仗队随着承启装饰一新的四轮马车出了东宫,在吕宗贤宅子前下了车,便有傧相连忙上前,引着承启进了吕府,立在大门东侧等莞儿出阁。吕府也早早便来了宫中的礼官,将莞儿收拾一新,又命两个平素亲近的丫鬟在她身边陪着,穿着宫中送出的朝服静静的候在莞儿的闺房中。 吕宗贤和吕夫人也按品级换上了朝服,便是家中的女眷,如有恩赐封赏的也一并都按品级穿戴起来。承启未来前的这段时间里,众人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吕夫人与吕宗贤心疼爱女,顾不得礼仪制度,一同来到莞儿房间看她。见到父母前来,莞儿索性摘了盖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一会儿看看吕夫人,一会儿看看吕宗贤,只是说不出话来。 吕夫人强笑道:“好孩子,今天是你出阁的大喜日子,怎么倒这副模样起来?前几日宫里人教你的规矩,可都记熟了?”她见莞儿心中留恋,怕她在行礼的时候哭起来不吉利,便有意用其它的话分她的心思。 莞儿点点头,脸上却仍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吕宗贤咳嗽了一声,道:“以后便不比在家了,说话、做事前多想想,若是有事便着亲近的丫鬟送个口信出来,你娘也会去宫里看你,只是不要想家。” 吕夫人啐道:“老东西!怎么净说这些没用的?能有什么事?便是清河郡主不也早就说过了?那孩子一向最宽和仁厚,莞儿又是他自己挑的,能有什么事?” 吕宗贤叹道:“宫里的事,你不懂。” “我不懂,你就懂了?什么宫里宫外的?再怎么样也是女人的事!”吕夫人伸手拉过莞儿,“乖,别听你爹胡说八道,他就是当官当久了,什么事都往那些上面想,娘就不信一个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像他想的那样,会有那么深的城府!” 吕宗贤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夫人,只得好男不和女斗,自己先退一步:“我不过白嘱咐一句,你就说这么一堆……” 吕夫人瞪他一眼:“要说,等莞儿出了阁,随便你怎么说!今日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乱说话……小心我撕你的嘴!” 她和吕宗贤光顾着吵嘴,倒把吕府嫁女那略显伤感的气氛冲淡了不少。莞儿忍不住噗嗤一笑:“娘,你和我爹这么吵吵嚷嚷几十年,也不怕我这个做女儿的笑话你。” 吕夫人也忍不住笑了:“他呀,三天不骂上房揭瓦。乖孩子,你到了宫里可别跟娘似的,俩人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才是好夫妻。” 正说着,忽然看到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5 一众小太监跑了进来,手里不住的撒着些什么,又有几个太监抱着几卷毯子模样的东西进来,指挥着小太监们铺在地上。吕宗贤和吕夫人便知这是承启要到了,忙将盖头给莞儿盖好,三人和众家仆侍女凝神肃穆,等着迎亲的傧相一众到来。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只听得远处隐隐有乐声传来,又过了半柱香,才看到打着旗子,举着伞盖的侍从依次走进来,吕夫人与吕宗贤忙抖抖朝服,依照礼数出了莞儿闺阁,面西而站。少顷,承启的身影已出现在了门前。 便有穿着朝服的傧相身穿朝服,立于门东,高声问道:“敢请殿下何事至此?”承启笑答曰:“太子承启,奉制亲迎。”傧相施了一礼,转身朝吕宗贤走来。 到了吕宗贤面前,傧相又施一礼,却不说话,只引着承启向吕夫人走来。承启已经知道这是莞儿母亲,便依照礼数向吕夫人拜了两拜。承启站起身后,早有宫女、嬷嬷等一众仆从伴着莞儿走出闺阁,搀着她站在吕夫人身旁。 承启微笑打量着莞儿,几年前那一面之缘下,他早已忘了莞儿相貌,现下自己的这位妃子虽说蒙着盖头,身形却极窈窕,不似一般大家闺秀常见的丰满,料想是个活泼爱动的。此时大礼未行,承启也顾不上多想,又听得傧相和吕夫人依照礼数各自嘱咐了莞儿几句话,便有一顶凤轿抬到莞儿面前。莞儿在丫寰搀扶下上了轿,承启又拜过吕宗贤,才在傧相赞礼中出了门,登上自己的马车,仪仗队又吹吹打打,一众人马回东宫去了。 莞儿只觉得这一路上的时间过得飞快,她的心里填满了父母方才吵嘴时的甜蜜、闺阁游戏时的无拘无束。她不禁悄悄攥紧了帕子,我和他……也能举案齐眉么?他……真的会像母亲、清河讲的待我好么?……正想着心事,忽然发觉外面乐声已经住了,轿子也被放在了地上。莞儿知道,这是要下轿了,接下来,自己便会在来伺候的嬷嬷的伺候下进入太子殿下的寝宫……想及此,她脸上忍不住飞起了两朵红云。 轿帘被掀开了,莞儿以为是来迎她的宫女嬷嬷,未及多想,本能的便伸手扶了上去,待到下了轿,一抬头却正对上承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吃了一惊,再也想不到本应该在寝宫候着的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慌得便想将手从承启掌中抽回来,又忽然想起下轿时光顾着想心事,连头上的喜帕都忘了戴,一时间又羞又窘,垂着头再不敢多看承启一眼。 承启摒退宫人,搀着莞儿的手温声道:“这是怎么了?既然今日成了夫妻,日后你我便要朝夕相伴,难道你我二人独处的时候你也要一直这样看着地面?” 莞儿红着脸抬起头,却仍旧不敢去看承启的脸,只口里嗫嚅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自然是想早些见见我的爱妃。”承启柔声道,他不是初涉男女情事的毛头小子,这些令莞儿脸红心跳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更显得情意绵绵。 莞儿垂着头,任承启拉着自己往前走。她偷眼望着那只与自己五指交扣的手,忽然就觉得,即便前途未卜,但只要跟着这个人,随便去哪里都无所谓。 当红色的纱幔终于放下,大红色的厚重将这内里的□与外面的世界挡了个严严实实,莞儿知道,她成为一个女人的时刻将要到来了。她不由双眼紧闭,因为紧张,长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等待着来自那个人的恩宠与怜惜。 出阁前,吕夫人也曾教导过她闺阁之事,虽然也听得脸红心跳,但一颗心却从未跳得如此之快。红色纱幔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了,稍微一点动静便会令她嚇得如受惊的小鹿般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承启碰触到的肌肤也会不受控制似的变得紧绷。她什么也不敢想,脑海中一片空白……这是每一名少女的必经之路,为□,承受丈夫的雨露恩泽,然后为人母,为他传宗接代教导子女,莞儿在心中默默的说服着自己,直到那撕裂般的痛楚将她彻底吞没。 承启心中却满是不耐,他是被人侍候惯的,那些初入宫的昭训与孺人,虽也是未经人事的身子,但也用不到他如此卖力。莞儿的青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也完全没有那个心思去费心讨好一名属于自己的妃子,合欢礼,合欢礼,大礼结束后一切便尘埃落定已成定局。承启一边动作,一边看着双目紧闭脸泛潮红的莞儿。这个娇娇怯怯不通世故的丫头便是他未来的皇后,是她!她将为他产下继承这万里江山的子嗣……想及此,承启压根不管莞儿初涉云雨的身子根本受不住太大的风浪,狠狠的将他所有对子嗣的期望送入到她的体内。 倘若莞儿能在不久后传出有孕的消息……与大红纱幔中的春意盎然不同,承启心中是近乎冷漠的清醒,这个消息将会是所有人的定心丸,包括文宗。 建宁十六年四月初十,太子承启纳尚书右仆射吕宗贤幺女吕莞儿为妃,加封邺郡君;加赠尚书右仆射吕宗贤为审琼太傅,改封吕氏之母韩氏为昭灵夫人。至此,太子大婚之事尘埃落定,天下万民同贺。 汴河南边的宅院内。 王淳再也想不到,承启赐给他的宅子竟然就是二人同吃同住那几日一同停留过的院子。 凤尾竹依然还是那一丛,砖红色的小路也似乎依然带着泥土的清新,梧桐树已经悄悄长出了嫩叶,为小院笼上一片翠绿,但来的人却再不会是那个人了。 来的人是王淳与阿九。 阿九这些日子一直在诸率府司的休息间中凑合着住,虽说也没人当面说什么,但王淳还是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承启赐的那所宅子他本想回绝,却又实在没有银钱再去租一户房子安置阿九,不得已只好到有司领了地契,帮着阿九搬了家。 与二人一同来的还有千钧,这些日子,千钧在诸率府好吃好睡,已经养出了小肚子,原本干枯的毛皮也变得油光水滑。王淳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主人,带着阿九搬家的时候一扭头看到千钧正趴在角落里眼巴巴的望着二人,心里一软,便也将它一同带了过来。 只是故地重游,人、心全变了。 王淳叹了口气,天幕上依旧是漫天的星斗,桃花此时怕是早谢了,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却见到阿九披了件衣服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夜深了,露重。大哥也忙了一天,进屋歇歇吧。”阿九已经不再唤他王大人,却也不肯直接喊他名字,只肯执拗的喊他大哥,王淳沟通无效也只好认了。 “今天是几号来着?”王淳抬头看看天空,东天二十八星宿,他只认得出那个勺子一样的北斗七星,再不然就是牛郎与织女,什么苍龙、尾宿……他认不出,也不想认。 阿九想了一想,答道:“四月初十。” “哦……”王淳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6 沉默了一下,“你先进去吧,我好久没练武功了,怕是都生了,今天有空,正好练一路刀法。” 阿九站在门边,看着王淳长身而起,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刀,珍而重之的看了看,随后瞬间出招,便见空中霎时刀影纷飞,一片银光已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月色之中。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王淳刀法使尽,将长刀重又插回腰间,只听得门旁传来清清淡淡的掌声。阿九正靠在那里,千钧趴在他的脚下,两个见王淳回头,便一起望向他。 阿九笑道:“大哥真是好功夫!” 23.窈窕淑女 --> 九日当归宁。 莞儿出嫁后,吕府上上下下便开始准备邺郡君归宁省亲的事情,吕夫人更是要事事过问,一应相关物品都要亲自过目,生怕准备的不精细惹了宫里人笑话,让莞儿心里不好受。吕宗贤在旁边看得直叹气,连连摇头:“莞儿卯时才会出宫,到家怎么也要卯时三刻了,吃了巳时饭,午时之前便一定得回去,一总也呆不了三个时辰,哪里用的到这许多东西?” 吕夫人却不管这个,在她心里,宫里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但必然比不上自己家里更周到。她一面惦记着莞儿在宫中不知使唤人趁手不趁手,又怕女儿脾气弱受了别人欺负,还隐隐有些担心她撒娇使性子,会得罪了太子殿下。 当莞儿容光焕发的在承启的陪伴下下了轿,听得家人的回报,吕夫人心中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按当时规矩,女子出嫁后归宁,夫婿是可陪可不陪的。承启日日勤于政务,吕夫人早有耳闻,眼见得太子殿下百忙之中抛下政务陪着爱女一同回来,莞儿脸上红扑扑的挂着笑,显见得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看来自己眼光没有错,成就了一对好姻缘。 承启陪同莞儿回来的事虽不能说是太意外,却也让吕宗贤觉得大有面子,不过面子归面子,依例,他这个右仆射见到太子与邺郡君是要行跪拜礼的。吕宗贤与吕夫人刚要率众人跪下,便见到一名尚宫匆匆走来,口中道:“传太子殿下口谕,今日私访,礼数当从家礼,其余诸礼皆免!” 莞儿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上来,对着吕宗贤、吕夫人盈盈下拜,慌得吕宗贤忙将她搀扶起来,口中连称不敢。倒是承启在一边笑了:“你这样拜来拜去的,这归宁的时间可都要花在礼数上了,等会回宫可别又哭着和我说想家。” 莞儿白了他一眼,噗嗤一笑,道:“我又何时哭了?你净胡说。” “昨夜是谁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那抹眼泪的?”承启不肯放过她,一直拿她打趣。 “反正不是我。”莞儿笑着拉过吕夫人,“你和我爹说话吧,我要回后面多陪陪我娘。” 承启笑着应了。俩人的打情骂俏看在吕宗贤眼里,令他心中十分欣慰,谁说太子城府深心机重了?显见得是个多情多义的少年人!看来在这种男女之事上到底是夫人有见识,看二人情状正是浓情蜜意蜜里调油似的,女儿想来必不会受什么委屈…… 待莞儿与夫人的身影绕过屏风,吕宗贤收回视线,向承启拱手行了一礼:“殿下请上座。” 承启微微一笑,还了一礼:“吕相客气了。” 后花园。 莞儿与吕夫人边走边说悄悄话,聊到这几夜的事情,直让吕夫人捂着嘴笑个不停,末了却嘱咐道:“你们呵!虽是新婚但多少也要节制,别让别人说你把太子殿下弄坏了身子!” 莞儿轻笑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是他要嘛,我又哪里拗的过他?而且他也不是个多欲的,好几天也只是一同宿了,什么事都没做。” 吕夫人点点头:“为娘的不过是让你以后注意,你们夫妻恩爱自然是好事,只是怕旁人闲言闲语,还有,他的其它侍妾们,你也该宽容些,这才显得你有母仪天下的肚量。” 说到这个莞儿便有些得意:“还说呢,我第二日跟他讲,说要去见见宫里的妹妹们。他就笑着不答我,我问了宫女才知道。定了要娶我的事后,他就把原来的昭训和孺人都遣散了,其它品级的妃子也没有,眼下后宫里只有我一个。” “这孩子倒有心。”吕夫人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他是怕你麻烦呢。”一面说,一面又用帕子掩了口轻笑起来。 “反正,他待我挺好的……”莞儿想了想,忽然拉着吕夫人的手,撒娇道:“娘,你跟我爹讲讲嘛,让他在政务上多帮帮他,他刚开始接触政务,好多事情忙都忙死了。” 听得莞儿如此说,吕夫人倒吃了一惊,她细细打量莞儿表情,发现她仍是一脸天真的娇痴,便有些不放心的问道:“这话……是他教你说的?” 莞儿摇摇头:“没,他从不和我说政务。只是他有几次从御书房回来都挺晚的,还一直嚷累,看得人家好心疼。”一面说一面又挽住吕夫人胳膊,不依不饶的撒娇道:“娘~你就和爹说嘛,爹最听你话了。有爹帮他他肯定不会这么累了,还……还能有时间多陪陪女儿。” “哎哟哟,你怕累到他,就不怕累坏你爹啦?”吕夫人伸出一根手指,在莞儿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都说女孩儿外向,我以前还不信呢。你看看你,才嫁过去几天啊?满嘴都是你的太子殿下,娘就不明白,他除了生得比别人略好些,还有哪里值得你这么满心满眼的惦记着?”她听说承启并不曾和莞儿说政事,又看女儿神情不似作伪,心才算微微放下,也不禁拿莞儿取笑起来。 “娘!~”莞儿见吕夫人如此,心知她已经允了一多半,便耍起了小女儿的赖皮,“我也不知道他哪里好嘛,他就是对我好……好多事他都会替我想到,还总担心我人生地不熟受委屈。他怕我在宫里的时候想家,说可以让家里跟我亲近的侍女进宫陪着我,也好一起说话解寂寞,他还说,以后会跟皇上讲,有机会就让我回家来看爹和娘,娘如果想我,派人和他说一声就可以进宫来和我说话……娘,你说他对我这么好,我是不是也该对他好啊?” “是是是。”吕夫人总算完全放了心,“他的好啊,你全说了,娘又怎么能不答应?只是能不能帮他却还要看你爹的意思,这种事上娘是做不了的主的。” “好!”莞儿知道,说服了吕夫人基本就是说服了吕宗贤,想到将来承启终于有时间陪她弹琴画画,她心中便忍不住快活的想唱歌,这才是夫唱妇随伉俪情深呵。 正说着,便看到有丫鬟过来禀告时辰已近巳正,省亲家宴已经设下,来请吕夫人与邺郡君移驾朝华厅。 母女二人对望一眼,只觉得今儿这时间过得太快,但终是皇家规矩森严,她二人也不敢误了回宫的时辰,只得一同往朝华厅走去。一路上,吕夫人对莞儿又是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7 好一番谆谆教诲,无非是些彼此体谅莫涉政事的嘱托。 这一顿饭虽是极尽繁复,众人却都是吃得索然无味,只除了承启,他正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一名吕府的女奴。当时风俗,凡是官宦人家少不得要买一些十二三岁的女子充当歌伎,请专门的人教她们种种乐器技艺,教养几年后或是送人做结交的礼品,或是养在府中待有客前来以娱声色。以吕宗贤的身份地位,巴结他的人不计其数,莞儿早已习以为常也不甚在意,承启自小生长在宫中,对于官宦人家的这种习惯早有耳闻,他自己也曾接受过这一类馈赠,只是这名女奴却与承启之前所见过的女子大不一样。 她肤色黝黑云鬓高挽,鼻梁很高,眼窝却是凹陷下去的,一双大眼顾盼生辉,正盘腿坐在乐班中弹一把半梨形的木质乐琴。承启侧耳细听,只觉琴音古朴淳厚,音量幅度变化甚大,与在民间广为流行的琵琶音色大相径庭。 他便笑着对在旁边伺候的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见那太监快步走到女奴身边,将她领至承启面前。 莞儿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她不明白承启为何会对自己家中的一名歌伎如此感兴趣,待见到那女子抱着琴款摆腰肢走上前来请安的姿态,她心中不由便生起一丝醋意,看向那名女奴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敌意。 吕宗贤与吕夫人面色也都不大好看,只是碍于承启身份,他们都不好质问什么。吕宗贤便轻咳一声,意在提醒太子殿下旁边还有他这个岳父在。 承启却不理会他,只笑着看向那名女奴,待她行过礼后,他便温声问道:“这可是北朝时的曲颈琵琶?” 曲颈琵琶在北朝大为流行,但到了建宁朝却少有人弹奏,纵有图案也是仅存在于书本中,乐谱已近失传。承启博览群书,也是第一次见到类似的乐器,更不曾见过有人演奏,不由好奇心大起,才会有此一问。 女奴微微一笑,回道:“殿下,这是乌德。”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乐器交给了旁边伺候的太监。 “哦?”听得自己居然猜错了,承启心中也有些诧异,他从太监手中接过乌德,细细打量,只见琴上有镂空花纹,且用芦荟木制成,果然不是书上所说的曲颈琵琶。他又取过羽管拨弄了几下,将乐器复交还给太监,颔首笑道:“果然不是,这乐器倒真是少见。”又向那名女奴问道:“看你形容做派,似乎不是我中土之人。” 女奴躬身回道:“奴婢本是黑衣大食人,乌德是故乡的乐器。”她这句话说出来便略显生涩,且不是纯正的汉音。 承启笑道:“原来如此。”挥手命她退下。莞儿见承启只不过问了几句乐器的事情,连女奴姓名也不曾关心,便敌意稍减。何况她自小甚通音律,此时也掩不住好奇心,问道:“黑衣大食是在哪里?” 承启看了她一眼,答道:“西边。”他心中却另有一番盘算,此时对于莞儿的问题没有丝毫详细解答的兴致,何况对于黑衣大食那一片并不属于建宁朝的广袤疆域,他的全部知识也仅仅来自于大食商人带到中土并经人翻译过的书本,对于细节并不清楚,此时当着吕宗贤,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回答? 吕宗贤笑道:“殿下真可谓是博古通今。这女奴正是从来自西边的大食商人手中买下的,他们那些人常常将族中的女孩子在年纪甚小的时候便带出来,自小教养,十二三岁时再卖个高价,当时老夫见她身世可悯又弹得一手好琴,也是爱才,便将她收留下来命她教导乐班,殿下一眼便从诸歌女中识出,真是好眼力。” 承启笑了笑,不再接口。他无意去理会吕宗贤看似单纯的奉承,这单纯之下藏的东西太深了。对于这名与众不同的歌女,他自有打算。 午时启程。 承启与莞儿携手上了一辆马车,若是换了旁人,吕宗贤这个以“保守”著称的守旧派大臣一定会暗示御史弹劾此人“闺门不肃”,但当事人是自己的爱女,他便只看到了佳偶情浓,忍不住在一旁捻须微笑。 承启最后也没有再提那名歌女的事,这让吕宗贤在宽心之余不禁要暗想是不是自己多心。太子好学是出了名的,对音律也一向精通,也许,刚才的小插曲仅仅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呢?…… 归去的马车上。 莞儿看着承启凝神思索的样子,心中一动,忍不住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此时车中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她与承启早不复当初的生疏,也知道承启对自己甚是优容,因此在他面前一向自在,想到什么便会说什么。 承启摸摸她的发,轻声道:“那歌女,我想接到宫里来。” “啊?”莞儿吃了一惊,忍不住抬头看向他,却见那双眼里仍旧是满溢的温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你……喜欢她?” “傻瓜!”承启哑然失笑,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想到哪里去了?我有你就够了。” 是啊,对于他来说,有一个女人就够了。 他柔声道:“我因想着娘娘也是个爱音乐的,这乌德音色淳厚,奏出的曲子她一定喜欢。才想与你商量,令她在娘娘身边做一名女官,一来可以代你我朝夕陪伴,正是为人子女的孝心,二来有一个你的家人在宫中,你时常便可叫她来说话,多少也能缓解你的寂寞。” “哦。”听得原来是这个原因,又见他话里话外处处是为自己着想,莞儿心中一阵甜蜜。她将头复又靠向承启:“不早说,害得人家担心。” “担心什么?”承启明知故问。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很乐意给莞儿一些类似的柔情,一个正值花季的妙龄女子,不管她的用处在哪里,听到她娇羞着表达对自己的绵绵情意,总不会是一件令人不悦的事情。 就像那时的王淳……不知怎么,眼前这如花的容颜竟令他想到了那双温和湿润的眼睛,两人明明是不同的啊,莞儿虽说常常羞涩,但她一向不吝于表达对自己的深情;王淳呢?王淳从来不曾说过,他的眼睛只会默默追随自己的身影,默默的将感情化作另外一些东西。承启的心里不禁抽痛,自从大婚后,他为了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夜夜宿在莞儿居住的华严殿,也不知那个家伙是不是还每日在庆宁宫执勤站岗,像路边的狗尾巴花一样顽强生长着…… 承启有些出神,有些东西并不是不去注意它便不存在了,一旦想起便如潮水一般上涌,管不住也关不住,他发觉自己心中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意愿,他想见到他,就在此时。 莞儿见到他突然就变得心不在焉,心中也是诧异,她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一会儿你自己先回华严殿吧。”承启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要去庆宁宫查一些典籍,晚上再过去。” “嗯。”莞儿乖巧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8 的点点头,看来他真的很在意乌德的事情,还要特特去查书呢。掌心传来的温柔让她心神荡漾,不禁娇俏的一笑:“早点过来哦,我等你。” “查完就过去。”承启承诺的十分巧妙,“还有,那名歌女的事,记得和吕相说。到时直接送到娘娘宫里吧,倒也不必提是我的主意,娘娘面前正该尽你的孝心。” 莞儿垂眸一笑:“那,你这个想主意的人,岂不是没有半分好处?” 承启顺势搂住她,笑道:“你我是结发夫妻,你心里欢喜,我心里便比得了好处还要高兴几分。” 24.君子好逑 --> 承启带着几名随从的太监、侍卫,大踏步走进了庆宁宫。 四下环视,那个人却不在这里。 他心里涌起一阵失落,随便唤过一名侍卫问道:“王淳呢?” 侍卫偷偷抬头望了承启一眼,答道:“今日不该王大人轮值,想是没过来。”太子殿下自从大婚后,一直宿在华延殿,庆宁宫诸人虽说是如常做事但难免懈怠。今日见承启来得十分突然,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都暗自惴惴,一听说原来是要找王淳,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便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就有机灵点的在旁边道:“已经着人去喊王大人过来了。只是……听说他现下已不在诸率府司中住着了,来得只怕要慢些,恐怕要劳殿下候着他呢。” 承启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轮值不在宫中倒也罢了,他也不指望他时时刻刻都候在这庆宁宫里,只是如今竟然连一句禀告都没有就搬出了禁中……你做这副姿态给谁看?我吗?! 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回禀的侍卫,声音干巴巴的:“他来了叫他到我书房去。”那侍卫连忙答应下来,再抬头时,承启的身影已经在四五步开外了。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都知道八成今儿太子殿下心里又有了什么不愉快,跟随承启的小太监们见得多了,早已有了对策,大家互相望了望,都不肯再到书房去找那不高兴,便心有灵犀的各自散了。 其实去找王淳的人去的很快,王淳得了急令,来得也很快。只是他现下所住的那座宅院离禁中甚远,一路上又多是商业街,便是心中再急也绝不可能纵马狂奔,这一去一来竟耗了大半个时辰。 四周静悄悄的,承启在书房等得十分不耐,谱子、书文一眼都看不下去,提了笔要画画,又画几笔搁下,想唤人过来询问王淳何时才能到,又觉得心事太过外露不好张嘴,正是一腔怨气连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王淳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副模样的承启,这还是他大婚后二人头一次见面。不知是不是因为婚姻的缘故,承启看上去竟似变了一个人般,原本沉静内敛的气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通身上下的犀利与精明……或者犀利精明才是他的本色,内敛不过是掩饰这本色的一层轻薄的假象。 王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承启越来越像一名君主,他很难将他与那个杏黄衫子的少年、吃盐渍梅干的少年、在灼灼桃花下粲然一笑的少年等同起来。只不过是十余天不曾相见,何至于好似分别了十余年? “既然到了,为何不进来?”书房内传出承启的冷哼。他已经等了很久,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他那细致的心思已经将二人间的种种重新分析了一遍,王淳的情感、王淳的忠心……在自己大婚后似乎产生了变化,原本牢不可靠的情意开始变得岌岌可危。想及此,承启心中很不愉快。 我不过纳了一名妃子!何至于让你搬出禁中了? “看来王大人现在真是住的远了,宫里传唤一个时辰后才到。若是有什么事等你来了恐怕早已事成定局。”承启冷笑,“是不是我为着自己身家性命着想,要赐你一所近些的宅子才好?” 他心头一腔怨气,也不管今天这事归根结底是不是王淳的错,非要刻薄他几句才能出了气似的,一堆话说出来倒是顺畅无比。 王淳呆了一呆,难道今日承启的冷不丁唤他过来就是为了再赐他一所宅院?他一头雾水的笑了一下,答道:“就是搬到你上次赐的那宅子里了,好好的又赐什么?”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你损他半天,他听不出来。 承启一愣,这时候他才想起上次承康送人过来,他赐王淳宅院的事情,心思电光火石急转而下,那名少年淡淡的眉眼轮廓也一起浮现在脑海中。 抱着试探的想法,他看向王淳的眼睛。 “你自己……住?” “还有阿九。”王淳答的十分直爽,“我想他老在禁中呆着总不是长久办法,就让他也搬到那里去了。” “哦……”承启不由冷笑,“你们倒快活。”一想起自己与诸人勾心斗角、耗尽心机的时候,他在那张曾和自己一同睡过的床榻上与另一个人颠鸾倒凤,就像那一夜……承启心头一阵邪火,目光也随着阴沉下去。 王淳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他刚才已经察觉到承启心绪不宁,却不知道是什么事在烦扰着他,待到看到承启眼睛变得如此阴沉,他心里也跟着有些慌,再也顾不得宫中的禁忌礼仪,忍不住便问道:“怎么了?”语气甚是关切。 承启看了王淳一眼。有些话本不该是他这个太子可以说的,那会显得幼稚可笑,但在那双关心的眼睛注视下,话便似顺利成章般从两片薄唇内溜了出来:“我和阿九……谁好?” 问出来便涨红了脸,头也扭了过去,再不肯看另一个当事人一眼。 这怎么比?王淳有些啼笑皆非,他隐隐约约猜到了承启别扭的根由,想说些什么来宽解他的心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屋内随之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就这么难以回答吗?一个如此简单的问题!承启候了片刻也没有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羞恼、气愤以及被欺骗的酸意一起涌上心头,他抬手便要抽王淳一巴掌,却被王淳轻而易举的抓住了手臂。 不顾这个别扭的人野猫一般的挣扎,王淳强行环住他,二人拉拉扯扯,步履蹒跚的走到了画案前。 取过承启刚才画画用的毛笔,蘸了蘸那已经略干的墨汁,平生第一次拿笔的王淳笨拙的在宣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这是他们。”一面说,一面在圆外画了一个浓黑的墨点,王淳的声音浑厚而温柔,承启觉得自己似乎又听到了乌德的乐音。 “这个是你。” 很笨拙的画功,很傻的话,却足以吹散承启心中所有戾气。 “其实你真的不好,比不上阿九。”那个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知是谁的发丝搔过承启的脖颈,也掠得他心头一阵痒,“你太过工于心计,眼里也只有你自己。可是……”王淳的手指蘸蘸墨汁,“沾上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59 了就渗进去了,还会越积越多。” “一派胡言。”承启任王淳揽着自己,整个人放松的靠在他怀里,“我怎么可能会不如一个娈童?再胡说就杀了你。” “好啊。”王淳笑着用沾了墨汁的手指划过承启的脸,在他脸上画了几道浅浅的猫胡须。“杀”这个字,别人听了或许会立刻吓得跪倒在地,但在他心中却好似是暧昧的、只有两人才懂得的暗语。大婚前的承启又回来了,这令王淳感到由里到外的舒心,这十余天,承启想必过得很累,从他那绷紧的神经和防备的戒心便可深知,难怪这下巴看上去又尖了。 一双唇从上面贴了过来,承启合上眼睛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温柔。那人却不肯再亲吻下去,带着笑的声音自头上响起。 “什么时候杀我呢?” “明日吧。”承启眼睛依旧闭着,脸上却浮出笑容,“今日先不杀,让你再多活一天。” 剩下的话就湮没在唇与唇激烈的争辩中。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华延殿。 直到了掌灯时分,莞儿也没有等到承启的身影。 派到庆宁宫询问的小太监隔了很久才回来,细声细气的禀道:“回禀邺郡君。殿下说了,国事繁重,今儿晚上就不过来了,请邺郡君早日歇了,明儿一大早再同去娘娘处请安问好。” 莞儿心里奇怪,承启从来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她又细问了几句,小太监只说殿下回了庆宁宫便直接进了书房,中间只有一名班直头侍禁卫进去过,旁人都不敢近前,听说这人是殿下特特召进宫里来的,二人一说事情便是这大半天,到现在连晚膳也没有用。 莞儿这才略略放心,想来真是有要事了。她笑道:“还要劳烦小公公再去走一趟,对殿下讲身子还是首先要紧的事儿,请他自己保重。”小太监答应着去了。 独自用过晚膳,莞儿惦记着承启白天的嘱咐,便提起笔,略想了一想写成一封家书,大意便是请吕宗贤将那名大食女奴送到宫里来。信中只说是自己听闻向皇后雅好音律,想借此女奴以尽孝心,却把这主意是承启的建议略过不提。 吕宗贤接到女儿亲笔信后连连称赞莞儿比在闺阁时更懂为人处世,他也不肯怠慢,命家人速速准备相应的物品四季衣裳,三日后便将这名唤作阿莱的女奴送入宫中去了。 从华延殿被派到庆宁宫的太监来了几拨,都被承启的人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 这倒不是承启特意吩咐的,只是所有服侍他久了的人心里都清楚,若是事事都等着这位主子吩咐到了再去办,那这份差事也就做不久了。 邺郡君固然最近极受恩宠,但太子殿下既然在庆宁宫里呆着,那就表示殿下现在没心思见她,也不想知道和华延殿有关的事。便有亲信太监自作主张替承启回了,然后跪在书房外将此事一一回禀太子殿下知道。 隔了好久,屋内才传来承启懒洋洋的声音:“知道了,若华延殿再有人来,便跟他们讲国事繁忙,今儿晚上不过去了,让她自己歇了吧。” 他现在连动一下都懒得动,绷了许久的弦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要他今天晚上再去应付吕莞儿?那真是想起来便头痛。 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和身边这个人呆在一起,起码今夜是这样。 “……大婚还真是麻烦。”将头搁在王淳的肩窝里,满足后的承启心情大佳,“以大家闺秀而论,吕莞儿确实是个教养不错的,只是女人该有的毛病,她也一样不缺。” “哦。”对这名女子,王淳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关心,只是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句。 承启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想不想听我讲讲我和她的事?”他心里一直在隐隐约约的醋着阿九,现在既然说到吕莞儿,便立即想到可以利用她来让王淳醋上一醋。 “不想听。”王淳答得果断,停了一下又道:“她不过是个女子,你又何苦为难她?” 承启眉毛一挑:“哦?你连听都不听便知道我为难她了?” 这个问题王淳甚至懒得回答,还用听了才知道吗?光从那漫不经心的口气和眼里算计的光芒就知道吕莞儿嫁给他这一生都很难获得幸福。他更不愿意在背后去议论一名弱女子的种种,便以沉默来终止这个话题。 见王淳不答,承启笑得清爽:“我与她是夫妻,又怎么会故意为难?”他的手抚上王淳的脸,“你呢?为何从未听你提过娶亲的事?” “娶亲?”王淳怔了一怔,随后几乎是本能的摇摇头,“我不会娶。” 承启的手慢慢放下了。 “为何不娶?”他的目光细细打量着王淳的五官,这张脸并不白皙秀气,丝毫也谈不上文雅,却会让人在一见之下产生好感。承启相信,若是王淳有心,娶一个女人回家并不是难事,为何却要说不娶?还说得竟是如此正大光明。 “我不想自欺欺人。”王淳的目光执着而坚定。有时候他也会想,若是当初没有在那一片宫墙之中遇到承启,他会不会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到了适婚的年纪便经过媒妁之言,娶一名温柔贤淑的女子——就像顾老兵和侯录事当初所取笑的那样——生几个孩子,叫他们上学堂念书;或者如果和承启没有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情感依旧深埋在心中,阿九,会不会就此成为他后半生的精神寄托?王淳想不明白这许多种可能,他只知道在那一个晚上,他抱定必死的决心带着承启走向床榻。还有今时今日……他爱着他,哪怕他无法确定这位太子殿下对自己的感情。 既然开始了,就要负起全部责任,否则又何必开始? 承启躺在他的身旁默然良久,突然笑了起来。“我说不过你。”他的手拂过王淳的发,这个男人连头发都是乌黑粗硬,武夫呵,倒真像他。 “王淳,以后你会助我吗?”细长的手指在王淳的发旋里划着圈,承启的口气十分认真,“去看兵书,学兵法,学带兵打仗、或是训练军队的事情……以后,建宁朝的军队,交给你我才不会有后顾之忧,才能分出更多精力去开始我的改革。” 王淳抬起头,承启的眼睛十分明亮,里面闪耀着势在必得的决心,黑曜石般的眸子正定定凝视着自己。这就是未来建宁朝的君主,聪明、自律、有满腔的政治抱负,却少了佛家所提倡的仁爱之心。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好。” 这些天来,文宗心中甚是愉悦。 将政务交给承启实在是个最英明不过的决定,文宗一面欣赏着这个儿子一面暗自称赞自己的眼光。他毕生所追求的不过是音乐、绘画、诗词、书法以及美丽的女子,对政务并不十分热衷,碍于史官之笔以及祖宗制度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0 种种才不得不勉力为之。执政以来,文宗最怀念的时光莫过于登基之前的那段日子,现下承启的勤政已经将他从繁忙的政务中解脱出来,他有了大笔的时间可以去享受艺术所带来的各种美妙。如果可能,文宗很愿意在此时禅位,然后安安稳稳的去做一名不问世事的太上皇。 还有后宫中那些女子们,向皇后自不用说,还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命妇……文宗边想边放下画笔,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受政务所累,多少有些冷落了她们,心血来潮之下,便命人抬了轿子,先到向皇后寝宫去走上一圈。 刚走到兴德宫门口,文宗便听得一阵乐音飘过,音色竟十分陌生。他侧耳细听了一阵,直到乐音渐渐消去也没听出演奏的是什么曲子,心中不由大奇,连忙吩咐人不得惊扰,自己悄悄走了进去。 向皇后正坐在榻上,听着阿莱的演奏。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乌德琴淳厚的乐音,眉宇间的神情随着曲韵的变化而变化,嘴角间却含着笑意。 “好会享受!朕来着了!”突然响起的笑声令诸人都大吃一惊,向皇后连忙起身,整整衣容倒身便拜:“妾身……” 一语未尽已被文宗扶起:“是朕来得冒失。”又笑道:“刚才所奏的是何曲目?怕不是我中土乐器吧?” 向皇后笑道:“皇上好耳力。是邺郡君家里的一名歌伎所奏。”一面说,一面转过身朝阿莱招招手,温声道:“你过来,给皇上说一下方才奏的曲子是何名字。” 阿莱听到吩咐,忙缓步上前。她身形原本高挑,现在又穿了建宁朝的服饰,那不似汉人的面容便透出另一番风韵来。但见她莲步轻移,抱着乌德琴走到文宗面前袅袅婷婷的拜了下去,一双藏在长长睫毛下的眼睛虽不敢抬眼正视,却好似会说话般将文宗轻轻溜了一眼,姿容十分妩媚动人。 她用不大标准的汉话轻声道:“回禀皇上、娘娘,方才弹的是民女家乡的曲子,唤作阿玛丽莉。” “阿玛丽莉?”拗口的词汇让文宗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阿莱抬起双眸,娇羞的瞥了这位建宁朝如今最尊贵的人一眼,抿唇笑道:“译过来就是‘乞君怜我’的意思。” 文宗将这四字念了几遍,笑道:“这名字有趣,你且从新弹一遍,朕倒要仔细听一听。” 阿莱领了圣旨,也不退后,就在原地盘起双腿,将乌德放在腿上,一双素手翻转,拨动羽管,悦耳的乐声便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 向皇后看文宗形容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她与文宗结发夫妻二十余年,对这些男女情爱早看得淡了,饶是一贯咄咄逼人的萧妃,她碍于后宫体面也不便和她认真。现下虽见文宗对这名叫阿莱的大食女奴充满兴趣,她也并没有不悦的感觉。来一个能压压那狐狸气焰的也好,她瞥了一眼阿莱黝黑的肤色,这女奴不是我中土之人,最多给她个红霞帔的名号,料想也不至于生出什么乱子来。 27.谏者百策 --> 王淳此时正在庆宁宫后殿执勤,他最近和承启厮混的次数几乎已经超过了这之前十年来的总和,那个身影,那个人,在二人独处的时候便会轻松起来,他喜欢揽着他听他讲种种琐碎烦闷的事,虽然他并不能全部明白,也无法给他很好的建议,但王淳知道,承启并不指望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他一定早就布好了对策。承启只是在借助这种方式倾吐那些积攒在心中各种阴郁的压力,能在这上面帮助他,王淳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一点用处。 今日承启去了华延殿,大概晚上不会再回庆宁宫了吧?他们毕竟是夫妻呵。王淳望着后殿月色下那一片片已是墨黑色的树影。华延殿里的邺郡君他只有耳闻,知道她不但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连模样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这些他都是从宫人琐碎的议论中收集到的碎片,自那日与承启剖明今生不娶的心迹后,承启再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过关于吕莞儿的只言片语,留宿华延殿的次数也在慢慢减少。 外面传来脚步声,似是有许多人前来,王淳心中一紧,不由握了握腰间的佩刀。 金线灯笼散出的光芒将墨黑的树影变成了柔和的浅黄,一张熟悉的脸伴着杏黄色的衫子一起出现在后殿的门口,一名太监正提着灯笼为承启在前面探路,身后还跟着两面手持金线灯笼的太监,承启自己手里拎着一盏小小的明瓦灯笼,比太监手中的更亮了几分,其余的侍从怕是已经被留在了中殿。王淳见此心中不由一暖,却见承启从内到外都透着轻快的喜悦。 承启此时也已经看到了王淳,他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温声吩咐太监道:“让他们把沐浴的东西准备好,今日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太监们忙应声下去准备,承启自己提着灯笼进了后殿,待到诸人一齐退出后,后殿重归寂静,那居所的门却打开了,承启已经褪下了杏黄衫子,换上了一件家居的淡色袍子,正微笑着站在门前:“你来一下。” 来一下之后的事情王淳经历了几次,早已明白这话背后的含义,当下便心领神会。他心中一半好奇一半喜悦,大踏步走到了承启身边。 “她怀孕了。”关上门,承启忍不住要说出这个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令他惊喜的消息。 “她?”愣了一下,王淳这才反映过来她便是居住在华延殿中的邺郡君,怀孕了吗……还真快,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变得有些勉强:“恭喜你。” “确实是大喜。”承启犹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若她腹中是个男孩,这孩子就是我的继承人,即使邺郡君仍未封妃,吕宗贤在朝堂上也定会一力助我,不会再似如今这般游移不定;若是女孩也无妨,父皇一向疼爱公主们更甚于承康、承煦,连外戚的女儿他也乐于封她们当郡主,以他的性格没有道理不重视这个长孙女,而且……”他微微一笑,“是长女而非长子,兰薰阁里的那位绝不会死心,倒正可以引她出来。这可不正是喜事?” 王淳已经听得呆了。 原来承启心中的“喜事”与平民心中的“喜事”竟有如此多不同。 不仅仅是随时可能被冷落的嫔妃,连未曾出世的子女也要在他的棋局里充当一枚棋子的角色。 “明日一早我便去见父皇,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想到文宗听到这事时的喜悦,承启面上不由笑容灿烂,“那个女人……这么大的事竟一直不曾叫过太医诊脉,还好我今日去了华延殿要与她同房时才得知她已身怀有孕。王淳,”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一面拉着王淳的脖子迫使他弯下身子,一面去寻找那双记忆中不擅言辞的嘴唇,“侍寝都被我遣散了,还好今夜你在庆宁宫。”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1 磨蹭着那双略略有些干涩的嘴唇,承启笑得满面□:“不过,便是你不在,我也会命人立刻诏你来的,哪怕你不在宫里,哪怕你已经宿下了……” 曾被莞儿点燃的身体即使过了半个时辰也依旧炽热,承启闭上眼睛准备享受即将开始的纾解,却没有再感受到身旁人的其余动作。 他狐疑的睁开眼,王淳正静静的望着他。 “怎么了?”王淳异于往常的反应让他奇怪,他慢慢解着那独属于诸率府卫队生涩、粗糙的皮绳腰带,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为何还在发呆?不怕春宵苦短吗?”莞儿怀孕的消息令他心情极好,也不禁开起王淳的玩笑来。 王淳抓住他试图解开自己腰带的手:“你,有没有想过邺郡君此时的感受?” “她?”承启一怔,“她怀孕了,不能行房事。” “我知道。”王淳叹口气,“你没想过要陪在她身边吗?她怀孕了啊!” “为何要陪?”承启只觉得王淳十分莫名其妙,“她是我的妃子,她怀孕是她的本分,我为何要陪?” “那是你的孩子,她……是你未来孩子的母亲!”这一句说出来王淳的心头一阵抽痛,今生今世自己永远也无法给承启这些。 “那又如何?”承启终于停下了解衣带的手,他略偏过头,语带嘲讽,“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在她怀孕的这些日子里,我便不能再有房事了?” “不是。”王淳摇摇头,迎上承启的目光,“她是头胎,又住在宫中,身边必定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此时此刻你总应该陪在她身边宽解她的心事……” 一句话未说完已被承启冷笑着打断:“你倒懂她的心事了?我却不知你是何时有了这个本领,难不成……”他心里忽然浮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扭过头,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王淳,里面全是冰冷的寒意,“你和她之间……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王淳摇摇头,再好的脾气在这种时候也会有气性,“我没见过她。” “那么你就别多管闲事。”承启走向床榻,将身子放在那张宽大的、由上好湘妃竹皮编成的凉榻上,“过来,做你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王淳没有反应过来似的重复了一遍。 “平日,你该做的事是侍卫,今夜,眼下,你要侍寝。”承启猛地坐起,将床头的杏色纱缦狠狠的拉开,“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王淳淡然一笑,扭头往外面走去,“我笨,我不懂你那些心思。” “站住!” 宽厚的肩膀停了停,却没有如上一次一般停步不前,承启的命令似乎不过是阻挡那脚步的一阵风,王淳停下来轻轻松松的绕开它,然后离他越来越远。 “好,好。”承启怒极反笑,“王淳,你以为今夜我一定非你不可吗?来人啊!”声音已是提高了八度。 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阻住了王淳的脚步,过了一会,便有守夜的太监隔着门轻声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的?” “侍寝。”门里传来承启的冷笑,“不拘男女。一刻钟后我要见到,不然你便进来顶她的缺。” “是,是”,太监慌得叩头,一迭声的应着,主子今天心情本来挺好,怎么大半夜了好好的……他也顾不得多想,一想到那令人心惊胆颤的冷笑声和如此不合常理的吩咐,这太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面,赶紧着吧,还想多活几年那。 宫女们他是不敢去传唤的,路远,一刻钟的功夫必然回不来,到时候办不了事不说还要惹得殿下不高兴,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昨日才来了个等着净身当太监的小男孩,忙寻了他,也不说原因,急唬唬的往承启殿里送。 后殿居处的门开了,太监也不敢抬头看,把那孩子往里一塞,赶紧掩上门在外面叩头回话,好容易才听到太子殿下冷冰冰的声音。 “很好,你下去吧。” 承启居所里,现在有了三个人。 面色不善的那位正坐在床榻上,一名高大的侍卫模样打扮的男人立在门旁,还有一个刚被人从温暖的被窝中揪出来,搞不清楚状况,正怯生生打量着二人的小男孩。 真是造孽…… 王淳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蹲下身望着那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一脸懵懂的孩子,尽量温和的轻声说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睡吧。” “哼。”床榻上的人冷笑起来,“姓王的,我还没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他走下床,几步走过来,脸上露出一抹恶意的笑,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冷冰冰的扫视着这个未通人事的男孩。这孩子见他如此,身体不由一颤,便瑟缩着想要退出去。 他却不知这瑟缩畏惧的小动作正激起了承启心头的一股邪火。太子殿下眼睛一眯,也不管平日那一贯温文尔雅的风度,抬起脚来一脚就踹向男孩的肋下。 这一脚出去的全无预兆,连王淳也没想到,八九岁的孩子又哪里经得起?猝不及防之下被直接踹了出去,身子硬邦邦的撞到了墙上,直痛得他黄豆粒大小的汗珠瞬时便冒了一脸,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淳也吓呆了,他再没想到承启盛怒之下竟会如此对待一个孩子,当下二话不说,搀起那男孩就要将带他出去。 “你今天敢迈出这里一步。”背后传来承启冷冰冰的声音,“明日我便要这孩子的命。你若不信,尽管试试。” 王淳不想理会他的威胁,却也不敢再往外走。只得另寻小门打开,唤来太监将那男孩带走。当门再次关上时,屋中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王淳转过头,承启现在的模样如此丑陋,而自己居然一片痴心的爱了他十几年,想到那些在演兵场上顶着烈日,汗水洒在土壤里的日子,再次与他相会时的期待,第一次相爱时的兴奋,以及后来的种种,王淳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悲哀。 自己小心守护着的这个人,竟从不曾想过其它人的感受,旁人的性命在他眼中大概如同草芥一般吧…… 他转过身去,双手交叉着叠放在胸前:“我今天不出去了,你要做什么?” 果然……只有这种威胁才能留下他,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承启心里百感交集,是说不出理不明的苦涩。这一段时间相处,他早已看透了王淳,王淳不但心软而且善良,这样的人通常在自己生命被威胁时都会慷慨赴死,却永远也不可能会容忍无干的人被他们所牵连;还有心软,心软便容易去同情,同情那些与他原本无干的人。莞儿也好,那男孩也罢,这个男人总会毫无理由把感情分给他们,替他们求情说好话,这些带着同情的话却正是承启最不想听到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眼睛里不再只看到我?你不是爱着我,一片痴心的爱了我十余年吗?为何你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2 会有那些情感去分给那些人?为何……不能都给我? 承启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干涩的几个字:“要你侍寝。” 还是去床上吧,只有在床上,意乱情迷的时候,那些不愉快的事便都会被抛到脑后,也只有在床上,你的眼睛里才会只看到我,你的汗水,你的气息,你的一切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全部属于我。 只要是我想要的,我便要得到,哪怕用尽各种手段,哪怕最终连你都会成为我的敌人。 王淳大步走上前来,像之前甜蜜的那些日子里将他抱在怀中。承启一惊,心里却变得无比轻松。 果然呵,你还是爱着我。身体随着王淳一同滚到了床榻上,刚才那些激烈的争吵、不快在缠绵的亲吻中似乎烟消云散,什么爱啊恨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可以不用再去计较。承启喘息着搂住王淳的脖子,头微微向后仰着,露出漂亮的脖颈,闭着眼的脸上是愉悦的满足。 当他睁开眼,想去亲吻这个激起他千般心绪的普通侍卫时,却看到王淳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满意吗?殿下?”嘴里如此说着,手上却没停,太子殿下的衣服已经被褪了个干净,光滑干净的似一尾洁白的鱼,被他压在了身体底下。 爱了这么久的人,若说仅仅因为失望便不会再对他有欲望,这话是骗人的。 那生疏的称呼、语气,不习惯的笑容以及从未经历过的被动令承启本能的意识到了危险。 “你……” 又是缠绵激烈的吻,感觉是令他放心的熟悉。 “舒服吗?”长久的亲吻结束,提问的人也在喘息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嗯?”承启迷茫的睁开眼,王淳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以前从未问过这么多问题。他心里一颤,想抬手去回抱住他,却发现不知何时,双手已经被褪下来的衣物缚住了。 “我怕你再像上次一样打我一巴掌。”王淳温和的笑了下,亲吻着承启黑亮亮的眼睛,“你要喊人过来看到我们这幅样子吗?” “你!”承启又惊又气,被欺瞒、背叛的感觉瞬时涌上心头,像一把刀子一样扎的他胸口一阵痛。这个人的城府竟会如此深?!以前……以前的种种都是假的?那些话,为我曾做的那些事,难道都是为了欺骗我吗?!他强压住心头那阵剧烈抽搐所带来的疼痛,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你要做什么?!放开我!王淳!” “你那么聪明,猜得到。”王淳没有理会他,只是拍了拍那形体修长的身躯,“别怕,死不了,不会耽误你做皇帝。” 承启开始挣扎,养尊处优的身体舒服惯了,就算是拼尽全力又怎么比得上日夜习武的武人?手脚被王淳轻易制服,身体却被他轻松翻了过来,曾无数次暴露在无数人面前的身体第一次感到了羞耻。 胸口紧贴着床榻,脸深深的被埋在了枕头里,几乎无法呼吸。承启恨得咬牙切齿,恨王淳的背叛,恨吕莞儿吕宗贤,恨那个畏惧的男孩和阿九……能恨的人全部恨了一遍,却独独漏掉了自己。 一些冰凉的东西让他不由自主的僵直了身体。那个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的背叛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臀,“放松,不然会很疼。” 这话是真的。 突然的疼痛令承启倒吸一口冷气,背部也像一只随时准备发怒的猫一般弓成了月牙形,王淳借着这个机会更进一步——他也不好受,太紧也会带来痛苦。 “我要……我要杀了你。”承启的身体被扭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曾经的爱意与温柔,怜惜与陪伴,那些令他一步一步逐渐泥足身陷的炽热情感,在此时全部化作了无感情的身体需求。 悲哀所带来的麻木逐渐吞噬了一向聪明自负的头脑,承启睁开眼,冷漠的望着在自己身上肆虐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所带来的肉体疼痛压根算不得什么,心里的抽痛才会留下最致命的伤口。承启觉得自己就像夏夜里的飞蛾,追逐着烛光带来的温暖与炽热,在它的身边翩然起舞,却被人用针狠狠钉在了墙上。 “很疼对吧?”沉默了良久的王淳终于开了口,却不曾抬头看他,动作没有丝毫缓慢,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邺郡君也好,你父皇母后也罢,我、阿九还有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孩,你身边的其它人,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也会爱会哭会笑,也会疼。” “你不过是命好生在皇家,当了太子。我们是平民百姓,承启,你的疼是疼,我们的疼也是。我今日这样对你你会难受,你把别人当工具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他们的感受?”王淳用力一挺,感到身下的身躯又是一阵畏惧瑟缩的颤抖,他俯下身,强迫二人贴合的更近,低头去亲承启的耳朵与脖颈。 “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吸吮着白玉一般的耳垂,王淳自嘲的笑了下,“但我还是要这样对你。承启,你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你聪明、自负又有谋略,一定不会输给谁。可是如果你还这样任性和草菅人命,你即使做了英主也是个暴君。” “你不懂爱,你不懂得爱你的父母、妻子、儿女,你也不会懂得爱百姓,你做不了仁君,你的理想与其说是为了中兴这个国家,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在史册上留个名字。”这些话断断续续的传到了早已经麻木的头脑里,承启愣愣的听着这些话,却一句都记不住,也听不真。 “我……不是。”暴君、仁君这些字眼终于唤回了他已经有些涣散的神智,承启努力挣扎着,却感到有一些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忙偏过头,让那些液体浸湿了枕头。 脸被人强行扳了过来,那个背叛者的嘴唇吮去了他眼角的泪,“你什么时候杀我都可以,但这些话我一定要说,这种疼痛我也一定要让你记得。”王淳的声音很温柔,虽然近在咫尺,却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都被他们宠坏了。” 束缚手腕良久的衣服被人解开了,双手被放了下来,腕上是显而易见的红色勒痕。刚才交合过的地方是一动就疼得皱眉的痛楚,心里满是被欺负与误解的委屈和不甘。罪魁祸首已经在他身上发泄完所有欲望,躺在他的身边静静的注视着他的脸。 承启艰难的扯了一下嘴角,刚刚哭的狠了,嗓音还是沙哑的:“你说的那些什么暴君、仁君的,再说一遍。” 王淳动了动嘴唇,刚才他心里也不好受,对承启的失望混杂着种种情感,一时冲动说出了一堆连自己也没有想清楚的话,现在让他重说他就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王淳,你今日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承启一面说,一面艰难的伸出一只手,从那一堆被胡乱扔在地上的衣物里翻找王淳的佩刀。 刀很重,承启试着将它拔了出来,明亮的刀面上映出的容颜好似鬼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3 怪。眼睛早已红肿,头发凌乱。承启不肯再细看,将刀全部拔出,却把刀鞘扔到了地上。 刀锋架上了王淳的脖子。那个男人喉结起伏,略一用力便可以要他的性命,刚才那些令他尊严全无的事情与泪水,便会随着这个男人的生命一起化作尘埃。 承启抬头,王淳还在定定的注视着他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一般,对脖子上架着的钢刀似乎全无所觉。那双眼睛是如此纯净,不曾掺杂过憎恨与后悔的情绪,也没有丝毫乞求讨饶的意思,一如当年他初次见到他时的温和湿润。 “还有句话。”王淳开了口,他的喉管似乎随时会碰到冰凉的刀锋,承启心中一惊,将手中的刀握的更稳了些。 “你说。” “今天……伤了你,以后也不能再陪着你了。”王淳自嘲的笑了,“我平生只发过两次誓,却都没做到。” 他闭上眼,话已经说完了,承启的模样也记在了心上。这把刀跟了自己许久,是吹发可断的锋利,想来不会有太多疼痛。如果真有阴司真有来世,即使那碗孟婆汤是命中注定的轮回,他也不想将今世红尘中的种种尽数忘记。 虽然没有结局,却有太多欢喜与悲伤。 “你没骗我。”钢刀慢慢离开了王淳的脖子,被持刀人丢进了那一堆衣物中。“虽是罪不可恕,但祖宗有言‘谏者无罪’。”承启动了动身子,试图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但下身传来的疼痛却令他不由自主的歪了嘴角,“居然会这么疼,真是畜生……” “我确实不懂爱。”那个男人正目光呆滞的望着他,瞳孔里都是这个丑陋如鬼怪的影子,承启拨弄着他前额的头发,“但我却不是为了名留青史。至于你指责我的其它……”他合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我不喜欢吕莞儿,没有办法像你说的那样事事贴心,但她腹里的孩子我会试着去爱,至于那个男孩,看到你因为他那样看着我,我想马上杀了他。” “我不知你爱上的那个我是怎么一个模样,但是现在的模样、想法才是真正的我。”承启仔细看着这个挑起他各种情绪波澜的人,“王淳,你太高估自己了。即便你赌上性命也无法改变我,但……”他闭上眼,有些干裂的唇里飘出轻轻的叹息,“你可以阻止我。” 这是命数还是定数?让我在原本寂寞无趣的人生里遇到了你,才尝到这红尘中的喜怒哀乐。 25.树欲静而风不止 --> 宫里原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文宗新近恩宠一名大食女奴的事情虽说荒唐,却也很符合这位皇帝风流不羁的性子,只是……涂了蔻丹的指甲不动声色的敲了敲精巧的白窑茶盏,萧妃轻轻柔柔的将御赐龙凤团茶送入口中。只是不知此事纯粹是偶然,还是有人在背后布下了什么局…… “你说,”将茶盏递到太监手中,化了浅妆的凤目瞥了一眼在向皇后身边伺候的孙姓尚宫一眼,萧妃似笑非笑的问道:“那女奴原是邺郡君家中一名歌伎?” “回淑妃娘娘,正是。”孙尚宫脸上满是忧色,“这是奴婢听得娘娘与官家议论才知道的。便是这名歌伎,听说……”她说到这里,偷眼看了下萧妃脸色,却不再说下去了。 “听说什么?你直说便是。”萧妃温和的笑了笑,“你是知道我的,平素就是个爽快性子,最见不得这些藏着掖着的事。” “听说……是右仆射吕大人……将她直接送到兴德宫的……” “哦?”萧妃不由坐直了身子,原本她听到这消息后第一个怀疑的幕后指使人便是承启,现下听着居然是吕宗贤做的,心中一半怀疑,一半却有些惊虑。 吕宗贤确实有足够的动机作成此事,只是他的女儿吕莞儿现在虽是承启的嫡妻,名号却只封了一个邺郡君。萧妃不由冷笑,郡君、郡夫人这类称号虽说在礼制上可以赐给太子的嫡妻,但在建宁朝则更多的被赐予外戚中的命妇。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料想没少费心思,居然封得如此狡猾却又无可挑剔,若不是今日细思还察觉不到其中端倪。邺郡君……这个封号进可攻退可守……萧妃猛然想到不久前听说承启遣散身边所有服侍的人,大婚后专宠吕莞儿的消息。难道……从那个时候起,他便开始布局了吗?…… 以吕宗贤的老谋深算,或许不会在女儿当上皇后之前涉足后宫争斗,但谁也不敢肯定,他见到承启与邺郡君夫妻恩爱,难保不会头脑一热出此急策。 何况这条计策对他本人几乎可说是全无害处,承启登基后,朝臣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这位未来皇后的父亲。便是不为承启,在皇上身边安插一名吕姓奴婢,一来可以掌握后宫各种消息动向,二来可以保护女儿不受太子冷落,三来……萧妃咬紧下唇,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自己背后的新党可以说是又一次致命的打击。 一石数鸟,又狠又绝! 吕宗贤这条乍看之下的急策,恐怕不是头脑一热想出的。 但是承启呢?他有没有也涉足其中?听孙尚宫的意思,承启似乎并不知晓此事。萧妃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他是真的不知晓?还是故意做出一个姿态?遣散侍寝、夫妻恩爱表面上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时机实在选得恰到好处。萧妃将手中的帕子放下,后宫争斗这许多年,她能得到今天的位置,便是因为她从不肯低估自己的对手,此策就算真的出自吕宗贤,李承启想必也脱不了干系! 若是承启知道萧妃的这一番心思,怕要忍不住赞叹她才是他真正的知音。 华延殿。 又是一个懒洋洋的午后,承启正在陪莞儿下棋,二人的说笑声不时随风飘来,惹得周围伺候的宫女一边偷笑,一边互相打眼色。 莞儿执黑先走,承启执白不说,还要在莞儿的撒娇威胁下让她四目半。行至中盘,承启不禁摇头微笑,将白子放回棋盒:“我又赢了。” “啊?”莞儿被棋盘上复杂的局势弄得眼花缭乱,“还没有到收官呢,你怎么就知道你赢了?必然是唬我!” “一定要走到收官才肯认输吗?”承启悠然自得的靠在竹椅上,眼睛望着天边的流云,“大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面说,一面随手拈了一枚金橘递到莞儿面前,微笑道:“这是江南新贡上来的,尝尝看?” 莞儿呆呆的接过承启递上来的金橘,她的目光依然落在棋盘上,口中喃喃自语:“我真的输了?” 承启不由轻轻一笑,道:“再怎样看也是输了。我下午还要去御书房看奏折,今天晚上怕是又不能陪你了,你自己要早些休息。” “哦。”莞儿有些失望的看着他,好几日了,也不知最近怎么总有那么多的国事要处理,爹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4 爹也真是的,明明都请娘去嘱咐过了,为何还不快些帮帮他呢? 东华门外,承煦坐在一顶软轿里,正急急忙忙的往内宫赶。 眼下已经是四月底,虽说还没有进入炎炎夏日,但这午后的太阳一样会晒得地面升起腾腾的热气。坐在轿中的承煦早已汗湿了湖丝衫子,他从袖中抽出一柄折扇,哗啦哗啦的扇起风来。也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值得让人连午觉都睡不成就往宫里赶吗? 心里虽是埋怨,嘴上却不敢说。承煦只得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在那柄折扇上,扇扇子的手劲也就更大了些,猛扇了一会,闷热的轿中才算透了些气。 他今年十四岁,还没有行冠礼,是建宁朝三位皇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因为上面还有承启和承康,继承皇位的事怎样算也落不到他身上,文宗便对他一贯纵容,学问什么的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在宫里住着的时候,萧妃对他期望甚高,把承煦管得见到她就和见到猫的老鼠一般,也就是在那些年里,承煦才算读了几本书,不至于成个睁眼瞎子丢了皇家的体面。 待到他出宫设府后,萧妃的权威便显得鞭长莫及了,对这个儿子甚是无可奈何,只得借着自己娘家的关系,早早为他娶了杜醒的表外甥女元氏为嫡妻,打算借着这位小姐来管管这匹脱了缰的野马。 承煦读书不佳,在男女欢喜之事上却甚早熟。他年纪虽小,在娶元氏之前却已尝过个中滋味,一个元氏哪里拘的住他?不过是因为畏惧萧妃责骂才与元氏偶一为之,心中也是勉强居多,又怕元氏去萧妃处告状,索性假托读书的名义,终日穿了便服流连在舞榭歌台,比承康还要荒唐几分。 当他听说萧妃急诏他入宫时,也不知是什么过错传到了娘亲耳朵里,心中便先敲上了小鼓,脚下却不敢有半点磨蹭,抬着承煦的小轿一溜烟的进了兰薰阁。承煦规规矩矩的在兰亭门前下轿,先是整肃衣冠,再是依礼叩拜,口中称娘娘万福金安,纱帐内萧妃微微抬手吩咐左右给礼国公看座,他才敢站起身来。 萧妃抬手摒退左右,轻启朱唇:“煦儿。” 一句煦儿惊得承煦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水险险就要扣到身上。萧妃待他一贯严厉,如此温和的喊他小名儿,不用想便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萧妃在帐中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看看你,都是成了家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你若有承启的一半稳重,我这个做娘的也就阿弥陀佛了。” 承煦撅起嘴:“又是承启,先不说他比我大那么多,他是太子,一堆人捧着,我拿什么比他?还说成家呢,他娶的吕家三小姐在东京城都是有名的美人儿,给我挑的元家大姑娘,连人家一个脚指头都比不上。” 几句话把萧妃气的柳眉倒竖,她也顾不得一贯的优雅尊贵,一手掀开帐子,指头就戳向承煦额头:“你怎么这么没长进!才出去几天倒学会顶嘴了?你俩可是一个爹,他娘不如你娘聪明,今儿怎么你跟他反倒差了一大截?你怎么就不知道和他比比学识、政务、为人处世的手段?你要有他那个能耐,什么吕姑娘铜姑娘的,天仙也能给你娶了来!” 承煦揉着额头,嘴里嘟囔道:“我跟他比那些做什么?我将来又不要当皇帝……” “你这个没志气的东西!”萧妃的声音忍不住就拔高了八度,“好啊,你不想当皇帝,你以为你不想当皇帝人家就能放过你?”见承煦低着头不说话,她声音才略略和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煦儿啊,你是我生的,这亲情上就先隔了一层。承康跟他一个娘肚子里出来,又从他手里得过什么好处?还不是防贼一样防得严严实实的?这两年你父皇的身子一向不好,若是中间有个什么变故,你……你再不争点气,咱们孤儿寡母后半辈子就更没指望了!”说到最后,竟以帕拭眼,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 承煦见她如此,心里也开始感到不自在。承启自小便声名远播,他与承康一向只有仰望的份儿。而且承启待人冷淡,他与承康倒更觉脾性相投,承康待他也更觉亲厚。母亲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承煦想了一想,才犹豫道:“这事也不是我争气就能成的。他是哥哥,理政都这么久了,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父皇一向还宠他,我又哪里争的过……”说到最后,声音便渐渐小下去了。 萧妃叹了口气:“你若是早些用心,也不至于今天才开始着急。” 承煦嘴上应着,心里却大不以为然。他与承启不同,他对这皇位、江山没有丝毫兴趣,平生最大的志愿便是一天到晚当个无拘无束的自在国公,顺便娶些美人做姬妾。想到此,便大着胆子道:“娘娘,其实……承启继位也没啥不好的,他一向就比儿子有手腕,表面功夫也做得足,依儿子看,到时候当着天下人,他也不好亏了您什么。”他偷眼窥探萧妃脸色,见她正沉吟不出声,胆子更大了,继续道:“还有,就算咱想做点啥,现在也容易招人疑。就拿上次的事情说,后来您不还提心吊胆了大半年……” “噤声!”萧妃狠狠的瞪了承煦一眼,“你怎么还是管不住这张嘴?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这不是没外人么……” “隔墙有耳!”萧妃愈发觉得这个儿子没前途,“和你讲过多少次,怎么从来不长记性?你是礼国公,平素就算没事,还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话你要是再敢对第二个人说,仔细我撕你的嘴!” “儿子有分寸的……”好好一句话又惹了骂,承煦转转眼珠,就想着要换个话题,便对萧妃道:“要说隔墙有耳可真不假。那天承康还跟我讲,说承启其实是个断袖,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可见庆宁宫里也有他的耳目。” “断袖?”萧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随后是轻蔑的冷笑,“断袖又有什么用?你以为凭这个就能扳倒他?这宫里哪个男人没使唤过娈童?便是承康和你,只怕也都不干净!” 一见这话绕来绕去又绕回到自己身上,承煦再不肯张嘴了,闷葫芦一般杵在了一边。 “只是……我听得他前阵子把所有的侍寝都遣散了。”萧妃沉吟了一下,“承康……有没有说受宠的是个什么人?” “说了啊,就是常跟着他的那个侍卫,大高个儿,武艺不错。”承煦一撇嘴,“他说他也是猜的,做不得准数儿。” “哦?这倒有趣了。”萧妃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莞尔一笑,“管他是不是猜的,空穴来风,事出必有因!煦儿,你可要管紧了你的嘴,刚才这话再不能漏出半点口风,否则……”她故意拖长了腔,“花满楼里的那什么雪姑娘月姑娘的,你想再见可就难了。” “啊?!”承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5 煦不由冷汗涔涔,他以为自己行事已经足够隐秘,却还是瞒不过母亲的一双利眼。天那!这这这……他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女人幸亏是自己的亲娘呵,简直太可怕了! 萧妃将手中的团扇朝承煦轻轻一挥,姿容是说不尽的妩媚风流,“得了,你去吧。记好刚才嘱咐你的话,我不管你,不代表我管不了你。以后自己也多注意点,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跟前凑!” 承煦唯唯诺诺的答应着退下了,待承煦的小轿出了视线,萧妃冷笑着将手中的团扇掷到了地上。 “团扇,团扇,美人并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 李承启,你等着,那个消息,我一定会选个最合适的时机使用它。让我不快活,你也别想好过!一面想着,萧妃一面狠狠的将地上绣工精美的团扇踩了个稀烂。 26.桃李春风结子完 --> “且让我们看看,这是哪一位贵人哟?”如黄莺一般娇俏的笑声,伴着一阵香风,脚不沾地的掠进了华延殿。 莞儿手中正在绣一块并蒂莲花样的帕子,听得有人进来,先是吃了一惊,待抬起头见到来人,脸上立刻填满了兴奋的笑容:“清河县主,端睿公主,你们怎么来了?” “哟,不想我们来看你啊?”端睿故意停住脚步,将莞儿从头到脚细细的打量,直到莞儿羞红了脸扭过头去,她才笑着收回了促狭的目光。 “果然嫁了人就变得不一样了,这刚当了我嫂子,就把我这个媒人忘干净啦?”端睿一面说,一面挽住清河县主的胳膊:“姐姐,看来有人不欢喜我们来呢,咱们兴冲冲的来看她,倒要讨个没趣了。” 清河县主抿了嘴笑道:“十九娘,莫要再胡闹了,你看她都不好意思了。” 端睿俏生生的一笑:“我这个没出阁的还没不好意思呢,她这个出了阁的倒脸红了?”边说边悄悄绕到莞儿背后,趁着她不注意一把抢过她手中绣了一半的帕子:“让我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哟,好俊的针线,一定是给他绣的吧?” “哎呀,你!”莞儿红着脸直跺脚:“快还我!” “嘻嘻,你怎么就只给他绣,不给我绣呢?这个帕子我好喜欢,送我吧。”端睿一面说笑,一面跑到离莞儿四五步之外远,“反正你们是夫妻,日日夜夜在一起。想绣什么都可以一针,一线的,慢慢绣!” 她为了看莞儿的窘相,故意把腔调拖得极长,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竟被她说的暧昧无比。 清河县主早在旁边拣了个湘妃椅坐下了,见二人情状,忍不住笑道:“都说小姑子是最刁的,果然古人不曾欺我。” “连你也跟她一起趣我!”莞儿追不到端睿,便跑到清河县主身边,伸手去挠她的痒,清河受痒不禁,忍不住哎哟连声求饶,莞儿见她如此,便停了手也跟着笑弯了腰。 端睿在旁边绞着手帕:“你这个没本事的,收拾不了我就去欺负我姐姐。待我告诉我二哥,看他怎么罚你。”她眼珠儿滴溜溜一转,笑道:“这帕子呢,还给你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儿。” “什么事?”莞儿急着要回帕子,便走到端睿面前:“好妹妹,你尽管说,想要什么我都帮你绣,只这帕子不能。” “我也不要你绣东西。”端睿笑得狡黠,“我只要你……给我们讲讲,他平日里都是怎么待你的?” 莞儿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他是谁啊?” “好没诚意的话。”清河县主笑着摇头,“不过是问问你跟你那个如意郎君的故事,你看你遮遮掩掩的样儿。将来要是真被他欺负了,可别来找我。” “我们还能如何。”莞儿低了头,脸上满是羞涩的甜蜜,“鲁国公主也是出了阁的,你们怎么不去问她?” “还说呢。”清河叹了口气,“他们夫妇两个本来也挺好的,只是鲁国公主是个端庄惯了的人,一言一行都谨遵礼法。你想,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人物,又哪里学的会民间女子那些讨好丈夫的手段?时日一长,驸马便对她恩断爱驰,整日整日在外面厮混。偏偏公主还怕皇上知道以后降罪,处处替他遮掩,外人面前只说驸马好话。这些话你我三人知道便好,可千万千万别传到两宫太后那里,不然岂不是要误了她一番苦心?” “怎么会这样呢……”莞儿与鲁国公主也只在宴会上远远的见过几次,并不曾亲近,但她知道鲁国公主是建宁朝这些公主中脾气最温和、相貌最好的一个。两宫太后最喜欢召她进宫陪伴,还另有一个名号唤做“解语花”。这样的一个人物,为何会受到驸马的冷落? “还不是那个姓刘的不知足!”端睿撇撇嘴,“怪九娘下嫁误了他的前程,他也不想想,九娘是何等金贵的身子!那是上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就不明白了,不过是个上骑都尉,哪里比得上尚公主来得尊贵呢?” “这且先不用说他,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罢。”清河看莞儿面色红润笑容甜蜜,心里已猜出大半,便笑道:“若我猜得不错,承启他应该是待你极好的。” 见话题东拉西扯半天最后又绕回到自己身上,莞儿甚是无奈,知道今儿如果不说这两位是怎么也不会善罢甘休了,只得轻声道:“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我也不知道。他么,倒是满会哄人开心的。” 清河与端睿相视而笑,二人心中都在为莞儿开心,鲁国公主的不幸遭遇在她们心里只停留了短短一瞬,也许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呢。鲁国公主遇人不淑,莞儿就能和心上人日日厮守,教二人又是赞叹,又是羡慕。 端睿将帕子还给莞儿,笑道:“我还当真没人能收拾了我那个厉害的二哥呢,谁想到我们身边就出了这么个女中豪杰。好嫂子,亲嫂子,刚才是妹妹和你闹着玩呢,以后你可要多和他美言我几句,省得他没事就去父皇那里嚼舌头!”说到这里便撅了嘴,“咱们那次闹着玩的事儿都过去好几年了,前阵子父皇巴巴的把我唤过去就是一顿训,说我不尊重,没有女孩儿家的样子,训得我一头雾水,还是后来问了在父皇身边伺候的蓝公公才知道是二哥惹出来的!” 清河掩口笑道:“你也莫要怪承启,他若不说,你又怎么能得这么一位亲嫂子?” 端睿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也是。可惜我也没个好闺蜜,也帮我凑上这么一出媒人戏。更没个好小姑子,处处替我想着,怕我受欺负。” “死丫头。”莞儿这才听出来端睿在趣她,也顾不得手中的帕子,笑着就来打端睿,“你才多大,就这么急着嫁人啦?可有了如意郎君没?若是本朝的青年才俊,我让他给你当媒人。” “哟。他,他,他!”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6 端睿一面躲一面笑得直喘气:“好亲密的他,好听话的人!我可不敢劳‘他’的驾。我只敢天天求神拜佛,盼着神佛赐给我个好小姑!” “你们两个啊!”清河在旁边看得直摇头,自己却也忍不住一直笑,“十九娘,你看看你,一张嘴从来没有饶人的时候,让皇上知道又要说你不像个女孩儿了。” 端睿直起身子抿了抿两鬓的乱发,嘴角含笑:“我倒不想当个女孩儿呢,女孩儿有什么好?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睁开眼睛就是一堆的规矩。够了年龄就嫁人出阁,然后相夫教子,没意思透了。” “咱们女孩儿家,自然是要这样才对。”清河温声抚慰自己这个脾气活泼、爱笑爱闹的妹妹,“闺阁中嬉戏,怎样都好说,将来你要是嫁了人可要收敛些这快言快语的性子。” “我要是嫁人,也得嫁个我喜欢的。”端睿脸上微微泛红,忍不住抿嘴一笑,“我也要像莞儿一样,自己去挑个如意郎君。姐姐,难道你就不想吗?” “我?”清河怔了一下,建宁朝的郡主、公主们的婚姻大事不都是由皇上说了算吗?我也可以去找一个喜欢的人吗?想及此,她的脸上有些发烧,“可是,我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莞儿走了过来,扶住她的肩:“你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一定会知道。”她偏过头,凝视着清河那张面容姣好的脸庞,鲁国公主的不幸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若是让九娘自己去选意中人的话,想必她的命运就不会如此悲哀了…… 龙诞香烛的香气像朦胧的夜色,轻轻柔柔的覆盖了整个华延殿。 清河县主与端睿公主已经离去了。清河是外戚,没有懿旨到了申时必须离宫,端睿一个人也不愿意在宫中多待,死磨活磨的要随着清河一起去濮国公府上玩,清河拿她无法,只得二人同上了一辆四轮马车,命太监将马车的重重纱帘一层层放下,悄悄出宫去了。 承启走进华延殿的时候,已是酉正三刻了。他今日来华延殿却是因为想到最近有一段时间未与莞儿同房,有些冷落了这位新娶的邺郡君,不由心血来潮,也不多带人,自己信步便走到了华延殿。 诸宫人见到太子如此随性前来,也并不要人去通报,便有许多人在心中忍不住暗笑他心急,又有懂得揣摩圣意的猜着今日夜宵怕是要在华延殿与邺郡君一起用了,便私下去吩咐御膳房比往常准备的更精致一些,一时华延殿的宫人倒散去了不少。配着龙诞香烛的幽香,似乎连这夏日的晚风也开始变得温柔起来。 莞儿正在摇曳的烛光下发呆,雪白丰润的脸庞低低的垂着,眉头轻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承启看了好笑,便轻轻走近她,笑道:“怎么?又想家了?” 莞儿被他猛地一惊,不由站了起来,见承启正站住面前含笑望着她,才恍然惊觉到自己已是失了大家闺秀的礼数,立时便羞红了脸,低下头道:“才没有。” “那是?”承启打量着莞儿房中的布置。已是好一阵子没过来了,画案后似乎又添了一张新琴,摆在案上的双耳祖母绿雕丝花瓶中,也早换上了应时节的鲜花。他不由伸手搭上莞儿的肩,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最近国事实在是繁忙,冷落了你,难道是在怪我?” 莞儿抬起头,承启正专注的望着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柔情,一如二人新婚时的那夜,温柔的让她放心去倚靠。她轻轻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想哪里去了?我是因为今日端睿公主和清河县主来了,提到鲁国公主的事,才……”说至此,突然想到清河叮嘱过这话是不能说的,便忙住了口,一时便踌躇起来。 承启耳朵尖,早猜出了剩下的话,鲁国公主下嫁后便遭冷落的事他也不是没有耳闻,却从不曾放在心上。今日听得莞儿说起,心中不由一动,柔声问道:“九娘?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莞儿有些心虚的逃避着承启探寻的目光,“只听说她是个最美丽贤德的,很受驸马敬重。” 承启淡淡一笑,莞儿的谎言实在拙劣,但他却不想拆穿她。今夜,他来到华延殿的目的并不是要和她讨论这些事……想及此,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笑道:“若说是美丽贤德,你也不输给九娘。” 温柔的声音缠得莞儿有些意乱情迷,宫人见此景,早悄悄退下了,承启抱着莞儿走向重重纱幔,声音充满了诱惑:“你不知这些日子来,我有多想你。” 衣带在恍惚间被解开了,随后是衬衣、小衣,直至露出大红的肚兜,雪白晶莹的肌肤映在穿过纱幔的烛光下另有一番风情,莞儿早就忘记了羞涩的推拒,柔顺得像一只小猫蜷在他的身下任他摆弄,承启望着她的身体微微一笑,准备去解开那最后的障碍。 当手指抚上那最私密的位置时,莞儿仿佛从梦中醒来般,猛地抓住承启的手:“不……不可。” “不可?”承启轻轻分开她的手,“你我是夫妻,为何不可?” 他现在并不想跟她继续调情,身体的本能已经蠢蠢欲动,软玉温香锦绣山河,长久没有再碰女人的身体现在正兴奋的需要着另一种享受来滋润,虽然比不上和那个人时的炽热忘情,却也有另一种温柔滋味。 “我……我有孕了。”莞儿并没有再继续抗拒,只是偏过头,莹白的脸上满是羞涩。 “啊?有孕?!”这个消息令承启又惊又喜,什么欲望、蠢动全压不过听到这两个字时的兴奋,他顺手替莞儿拉上丝被,“什么时候的事?太医可曾瞧过?” “快三个月了……”莞儿缩在丝被里,只露出一张小脸,眨着眼睛望着承启,“我最初自己也不敢确定,便没有叫太医……” 承启忍不住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打断了她的话:“傻瓜,这是大好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边拉开纱幔,向外面高声唤道:“太医,传太医速来华延殿!” 外面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谁也不明白为何好好的要传太医,好在宫人对传唤太医都是极熟的,不多时,便有小太监领着一名四十多岁的太医进了殿门,另有两名小童背着药箱跟在他身后。 承启此时已衣冠齐整,他也懒得和太医磨蹭,只简单客气了几句问了姓氏官职,便领着他进了莞儿寝室。 纱幔中伸出一只玉手,黄姓太医此时已知今日的病主是邺郡君,忙扭过头去不肯再看。有小太监取过一方丝帕将莞儿手腕盖了,黄太医这才握住那只手,细细号了脉,又请过另一只手诊了一会,行了一礼告退。承启知道此时已经诊完,便同着黄太医一起出了房,小太监奉上茶来,黄太医端着茶盏笑道:“恭喜殿下,邺郡君有喜了!” 承启这才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般放下心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7 来,他脸上露出微笑,道:“十分确定?” “十分,十分。”黄太医捋着胡须笑道,“看脉象已有三个月了,今后当好好调理才是啊。” “调理?如何调理?” “看脉象,邺郡君并非气弱体虚之人,初胎原是不妨事的,只是她应是因为思念父母之故,心中常有郁郁,气血有些凝结之象,开些通气补血的方子调剂调剂便是。”黄太医将方才诊得的脉象细细说道。 一面说,一面取过纸笔,刷刷刷立成而就,将方子递与承启,笑道:“依臣浅见,补药过激,依邺郡君的身体是可吃可不吃的,过犹不及。因此写了这些调理的小物,邺郡君若是喜欢,便每日吃一些,不喜欢不吃也无妨,禁忌食物却是务必要遵守的。” 承启接过方子细看,只见上面写了诸如鱼肉、银耳、莲子、鸡蛋黄之类,禁忌里却写了山楂、荔枝等种种,不由笑道:“你这不是太医院的方子,你这是御膳房的方子。” 黄太医连忙喏喏,却又忍不住要解释。承启抬手止住他,将方子递给旁边的太监道:“过犹不及四字却是对的。吩咐下去,要御膳房自明日起依照此方调配,一切务必精心。” 太医告退后,承启复又回到莞儿房中,将黄太医的话告诉她复又好好宽慰了一番,便起驾自回庆宁宫歇息去了。 27.谏者百策 --> 王淳此时正在庆宁宫后殿执勤,他最近和承启厮混的次数几乎已经超过了这之前十年来的总和,那个身影,那个人,在二人独处的时候便会轻松起来,他喜欢揽着他听他讲种种琐碎烦闷的事,虽然他并不能全部明白,也无法给他很好的建议,但王淳知道,承启并不指望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他一定早就布好了对策。承启只是在借助这种方式倾吐那些积攒在心中各种阴郁的压力,能在这上面帮助他,王淳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一点用处。 今日承启去了华延殿,大概晚上不会再回庆宁宫了吧?他们毕竟是夫妻呵。王淳望着后殿月色下那一片片已是墨黑色的树影。华延殿里的邺郡君他只有耳闻,知道她不但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连模样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这些他都是从宫人琐碎的议论中收集到的碎片,自那日与承启剖明今生不娶的心迹后,承启再不曾在他面前提起过关于吕莞儿的只言片语,留宿华延殿的次数也在慢慢减少。 外面传来脚步声,似是有许多人前来,王淳心中一紧,不由握了握腰间的佩刀。 金线灯笼散出的光芒将墨黑的树影变成了柔和的浅黄,一张熟悉的脸伴着杏黄色的衫子一起出现在后殿的门口,一名太监正提着灯笼为承启在前面探路,身后还跟着两面手持金线灯笼的太监,承启自己手里拎着一盏小小的明瓦灯笼,比太监手中的更亮了几分,其余的侍从怕是已经被留在了中殿。王淳见此心中不由一暖,却见承启从内到外都透着轻快的喜悦。 承启此时也已经看到了王淳,他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温声吩咐太监道:“让他们把沐浴的东西准备好,今日便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太监们忙应声下去准备,承启自己提着灯笼进了后殿,待到诸人一齐退出后,后殿重归寂静,那居所的门却打开了,承启已经褪下了杏黄衫子,换上了一件家居的淡色袍子,正微笑着站在门前:“你来一下。” 来一下之后的事情王淳经历了几次,早已明白这话背后的含义,当下便心领神会。他心中一半好奇一半喜悦,大踏步走到了承启身边。 “她怀孕了。”关上门,承启忍不住要说出这个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令他惊喜的消息。 “她?”愣了一下,王淳这才反映过来她便是居住在华延殿中的邺郡君,怀孕了吗……还真快,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变得有些勉强:“恭喜你。” “确实是大喜。”承启犹自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若她腹中是个男孩,这孩子就是我的继承人,即使邺郡君仍未封妃,吕宗贤在朝堂上也定会一力助我,不会再似如今这般游移不定;若是女孩也无妨,父皇一向疼爱公主们更甚于承康、承煦,连外戚的女儿他也乐于封她们当郡主,以他的性格没有道理不重视这个长孙女,而且……”他微微一笑,“是长女而非长子,兰薰阁里的那位绝不会死心,倒正可以引她出来。这可不正是喜事?” 王淳已经听得呆了。 原来承启心中的“喜事”与平民心中的“喜事”竟有如此多不同。 不仅仅是随时可能被冷落的嫔妃,连未曾出世的子女也要在他的棋局里充当一枚棋子的角色。 “明日一早我便去见父皇,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想到文宗听到这事时的喜悦,承启面上不由笑容灿烂,“那个女人……这么大的事竟一直不曾叫过太医诊脉,还好我今日去了华延殿要与她同房时才得知她已身怀有孕。王淳,”他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一面拉着王淳的脖子迫使他弯下身子,一面去寻找那双记忆中不擅言辞的嘴唇,“侍寝都被我遣散了,还好今夜你在庆宁宫。” 磨蹭着那双略略有些干涩的嘴唇,承启笑得满面□:“不过,便是你不在,我也会命人立刻诏你来的,哪怕你不在宫里,哪怕你已经宿下了……” 曾被莞儿点燃的身体即使过了半个时辰也依旧炽热,承启闭上眼睛准备享受即将开始的纾解,却没有再感受到身旁人的其余动作。 他狐疑的睁开眼,王淳正静静的望着他。 “怎么了?”王淳异于往常的反应让他奇怪,他慢慢解着那独属于诸率府卫队生涩、粗糙的皮绳腰带,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为何还在发呆?不怕春宵苦短吗?”莞儿怀孕的消息令他心情极好,也不禁开起王淳的玩笑来。 王淳抓住他试图解开自己腰带的手:“你,有没有想过邺郡君此时的感受?” “她?”承启一怔,“她怀孕了,不能行房事。” “我知道。”王淳叹口气,“你没想过要陪在她身边吗?她怀孕了啊!” “为何要陪?”承启只觉得王淳十分莫名其妙,“她是我的妃子,她怀孕是她的本分,我为何要陪?” “那是你的孩子,她……是你未来孩子的母亲!”这一句说出来王淳的心头一阵抽痛,今生今世自己永远也无法给承启这些。 “那又如何?”承启终于停下了解衣带的手,他略偏过头,语带嘲讽,“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在她怀孕的这些日子里,我便不能再有房事了?” “不是。”王淳摇摇头,迎上承启的目光,“她是头胎,又住在宫中,身边必定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此时此刻你总应该陪在她身边宽解她的心事……”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8 一句话未说完已被承启冷笑着打断:“你倒懂她的心事了?我却不知你是何时有了这个本领,难不成……”他心里忽然浮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扭过头,一双眼睛锐利的盯着王淳,里面全是冰冷的寒意,“你和她之间……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王淳摇摇头,再好的脾气在这种时候也会有气性,“我没见过她。” “那么你就别多管闲事。”承启走向床榻,将身子放在那张宽大的、由上好湘妃竹皮编成的凉榻上,“过来,做你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王淳没有反应过来似的重复了一遍。 “平日,你该做的事是侍卫,今夜,眼下,你要侍寝。”承启猛地坐起,将床头的杏色纱缦狠狠的拉开,“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王淳淡然一笑,扭头往外面走去,“我笨,我不懂你那些心思。” “站住!” 宽厚的肩膀停了停,却没有如上一次一般停步不前,承启的命令似乎不过是阻挡那脚步的一阵风,王淳停下来轻轻松松的绕开它,然后离他越来越远。 “好,好。”承启怒极反笑,“王淳,你以为今夜我一定非你不可吗?来人啊!”声音已是提高了八度。 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阻住了王淳的脚步,过了一会,便有守夜的太监隔着门轻声问道:“殿下,可有什么吩咐的?” “侍寝。”门里传来承启的冷笑,“不拘男女。一刻钟后我要见到,不然你便进来顶她的缺。” “是,是”,太监慌得叩头,一迭声的应着,主子今天心情本来挺好,怎么大半夜了好好的……他也顾不得多想,一想到那令人心惊胆颤的冷笑声和如此不合常理的吩咐,这太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面,赶紧着吧,还想多活几年那。 宫女们他是不敢去传唤的,路远,一刻钟的功夫必然回不来,到时候办不了事不说还要惹得殿下不高兴,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昨日才来了个等着净身当太监的小男孩,忙寻了他,也不说原因,急唬唬的往承启殿里送。 后殿居处的门开了,太监也不敢抬头看,把那孩子往里一塞,赶紧掩上门在外面叩头回话,好容易才听到太子殿下冷冰冰的声音。 “很好,你下去吧。” 承启居所里,现在有了三个人。 面色不善的那位正坐在床榻上,一名高大的侍卫模样打扮的男人立在门旁,还有一个刚被人从温暖的被窝中揪出来,搞不清楚状况,正怯生生打量着二人的小男孩。 真是造孽…… 王淳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蹲下身望着那个看上去不过八九岁,一脸懵懂的孩子,尽量温和的轻声说道:“这里没你什么事,回去睡吧。” “哼。”床榻上的人冷笑起来,“姓王的,我还没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他走下床,几步走过来,脸上露出一抹恶意的笑,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冷冰冰的扫视着这个未通人事的男孩。这孩子见他如此,身体不由一颤,便瑟缩着想要退出去。 他却不知这瑟缩畏惧的小动作正激起了承启心头的一股邪火。太子殿下眼睛一眯,也不管平日那一贯温文尔雅的风度,抬起脚来一脚就踹向男孩的肋下。 这一脚出去的全无预兆,连王淳也没想到,八九岁的孩子又哪里经得起?猝不及防之下被直接踹了出去,身子硬邦邦的撞到了墙上,直痛得他黄豆粒大小的汗珠瞬时便冒了一脸,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淳也吓呆了,他再没想到承启盛怒之下竟会如此对待一个孩子,当下二话不说,搀起那男孩就要将带他出去。 “你今天敢迈出这里一步。”背后传来承启冷冰冰的声音,“明日我便要这孩子的命。你若不信,尽管试试。” 王淳不想理会他的威胁,却也不敢再往外走。只得另寻小门打开,唤来太监将那男孩带走。当门再次关上时,屋中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王淳转过头,承启现在的模样如此丑陋,而自己居然一片痴心的爱了他十几年,想到那些在演兵场上顶着烈日,汗水洒在土壤里的日子,再次与他相会时的期待,第一次相爱时的兴奋,以及后来的种种,王淳为自己的眼光感到悲哀。 自己小心守护着的这个人,竟从不曾想过其它人的感受,旁人的性命在他眼中大概如同草芥一般吧…… 他转过身去,双手交叉着叠放在胸前:“我今天不出去了,你要做什么?” 果然……只有这种威胁才能留下他,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承启心里百感交集,是说不出理不明的苦涩。这一段时间相处,他早已看透了王淳,王淳不但心软而且善良,这样的人通常在自己生命被威胁时都会慷慨赴死,却永远也不可能会容忍无干的人被他们所牵连;还有心软,心软便容易去同情,同情那些与他原本无干的人。莞儿也好,那男孩也罢,这个男人总会毫无理由把感情分给他们,替他们求情说好话,这些带着同情的话却正是承启最不想听到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眼睛里不再只看到我?你不是爱着我,一片痴心的爱了我十余年吗?为何你会有那些情感去分给那些人?为何……不能都给我? 承启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干涩的几个字:“要你侍寝。” 还是去床上吧,只有在床上,意乱情迷的时候,那些不愉快的事便都会被抛到脑后,也只有在床上,你的眼睛里才会只看到我,你的汗水,你的气息,你的一切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全部属于我。 只要是我想要的,我便要得到,哪怕用尽各种手段,哪怕最终连你都会成为我的敌人。 王淳大步走上前来,像之前甜蜜的那些日子里将他抱在怀中。承启一惊,心里却变得无比轻松。 果然呵,你还是爱着我。身体随着王淳一同滚到了床榻上,刚才那些激烈的争吵、不快在缠绵的亲吻中似乎烟消云散,什么爱啊恨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可以不用再去计较。承启喘息着搂住王淳的脖子,头微微向后仰着,露出漂亮的脖颈,闭着眼的脸上是愉悦的满足。 当他睁开眼,想去亲吻这个激起他千般心绪的普通侍卫时,却看到王淳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满意吗?殿下?”嘴里如此说着,手上却没停,太子殿下的衣服已经被褪了个干净,光滑干净的似一尾洁白的鱼,被他压在了身体底下。 爱了这么久的人,若说仅仅因为失望便不会再对他有欲望,这话是骗人的。 那生疏的称呼、语气,不习惯的笑容以及从未经历过的被动令承启本能的意识到了危险。 “你……” 又是缠绵激烈的吻,感觉是令他放心的熟悉。 “舒服吗?”长久的亲吻结束,提问的人也在喘息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69 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嗯?”承启迷茫的睁开眼,王淳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以前从未问过这么多问题。他心里一颤,想抬手去回抱住他,却发现不知何时,双手已经被褪下来的衣物缚住了。 “我怕你再像上次一样打我一巴掌。”王淳温和的笑了下,亲吻着承启黑亮亮的眼睛,“你要喊人过来看到我们这幅样子吗?” “你!”承启又惊又气,被欺瞒、背叛的感觉瞬时涌上心头,像一把刀子一样扎的他胸口一阵痛。这个人的城府竟会如此深?!以前……以前的种种都是假的?那些话,为我曾做的那些事,难道都是为了欺骗我吗?!他强压住心头那阵剧烈抽搐所带来的疼痛,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你要做什么?!放开我!王淳!” “你那么聪明,猜得到。”王淳没有理会他,只是拍了拍那形体修长的身躯,“别怕,死不了,不会耽误你做皇帝。” 承启开始挣扎,养尊处优的身体舒服惯了,就算是拼尽全力又怎么比得上日夜习武的武人?手脚被王淳轻易制服,身体却被他轻松翻了过来,曾无数次暴露在无数人面前的身体第一次感到了羞耻。 胸口紧贴着床榻,脸深深的被埋在了枕头里,几乎无法呼吸。承启恨得咬牙切齿,恨王淳的背叛,恨吕莞儿吕宗贤,恨那个畏惧的男孩和阿九……能恨的人全部恨了一遍,却独独漏掉了自己。 一些冰凉的东西让他不由自主的僵直了身体。那个胆大包天为所欲为的背叛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臀,“放松,不然会很疼。” 这话是真的。 突然的疼痛令承启倒吸一口冷气,背部也像一只随时准备发怒的猫一般弓成了月牙形,王淳借着这个机会更进一步——他也不好受,太紧也会带来痛苦。 “我要……我要杀了你。”承启的身体被扭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曾经的爱意与温柔,怜惜与陪伴,那些令他一步一步逐渐泥足身陷的炽热情感,在此时全部化作了无感情的身体需求。 悲哀所带来的麻木逐渐吞噬了一向聪明自负的头脑,承启睁开眼,冷漠的望着在自己身上肆虐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冲击所带来的肉体疼痛压根算不得什么,心里的抽痛才会留下最致命的伤口。承启觉得自己就像夏夜里的飞蛾,追逐着烛光带来的温暖与炽热,在它的身边翩然起舞,却被人用针狠狠钉在了墙上。 “很疼对吧?”沉默了良久的王淳终于开了口,却不曾抬头看他,动作没有丝毫缓慢,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邺郡君也好,你父皇母后也罢,我、阿九还有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孩,你身边的其它人,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也会爱会哭会笑,也会疼。” “你不过是命好生在皇家,当了太子。我们是平民百姓,承启,你的疼是疼,我们的疼也是。我今日这样对你你会难受,你把别人当工具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他们的感受?”王淳用力一挺,感到身下的身躯又是一阵畏惧瑟缩的颤抖,他俯下身,强迫二人贴合的更近,低头去亲承启的耳朵与脖颈。 “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吸吮着白玉一般的耳垂,王淳自嘲的笑了下,“但我还是要这样对你。承启,你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你聪明、自负又有谋略,一定不会输给谁。可是如果你还这样任性和草菅人命,你即使做了英主也是个暴君。” “你不懂爱,你不懂得爱你的父母、妻子、儿女,你也不会懂得爱百姓,你做不了仁君,你的理想与其说是为了中兴这个国家,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在史册上留个名字。”这些话断断续续的传到了早已经麻木的头脑里,承启愣愣的听着这些话,却一句都记不住,也听不真。 “我……不是。”暴君、仁君这些字眼终于唤回了他已经有些涣散的神智,承启努力挣扎着,却感到有一些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忙偏过头,让那些液体浸湿了枕头。 脸被人强行扳了过来,那个背叛者的嘴唇吮去了他眼角的泪,“你什么时候杀我都可以,但这些话我一定要说,这种疼痛我也一定要让你记得。”王淳的声音很温柔,虽然近在咫尺,却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都被他们宠坏了。” 束缚手腕良久的衣服被人解开了,双手被放了下来,腕上是显而易见的红色勒痕。刚才交合过的地方是一动就疼得皱眉的痛楚,心里满是被欺负与误解的委屈和不甘。罪魁祸首已经在他身上发泄完所有欲望,躺在他的身边静静的注视着他的脸。 承启艰难的扯了一下嘴角,刚刚哭的狠了,嗓音还是沙哑的:“你说的那些什么暴君、仁君的,再说一遍。” 王淳动了动嘴唇,刚才他心里也不好受,对承启的失望混杂着种种情感,一时冲动说出了一堆连自己也没有想清楚的话,现在让他重说他就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王淳,你今日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承启一面说,一面艰难的伸出一只手,从那一堆被胡乱扔在地上的衣物里翻找王淳的佩刀。 刀很重,承启试着将它拔了出来,明亮的刀面上映出的容颜好似鬼怪。眼睛早已红肿,头发凌乱。承启不肯再细看,将刀全部拔出,却把刀鞘扔到了地上。 刀锋架上了王淳的脖子。那个男人喉结起伏,略一用力便可以要他的性命,刚才那些令他尊严全无的事情与泪水,便会随着这个男人的生命一起化作尘埃。 承启抬头,王淳还在定定的注视着他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一般,对脖子上架着的钢刀似乎全无所觉。那双眼睛是如此纯净,不曾掺杂过憎恨与后悔的情绪,也没有丝毫乞求讨饶的意思,一如当年他初次见到他时的温和湿润。 “还有句话。”王淳开了口,他的喉管似乎随时会碰到冰凉的刀锋,承启心中一惊,将手中的刀握的更稳了些。 “你说。” “今天……伤了你,以后也不能再陪着你了。”王淳自嘲的笑了,“我平生只发过两次誓,却都没做到。” 他闭上眼,话已经说完了,承启的模样也记在了心上。这把刀跟了自己许久,是吹发可断的锋利,想来不会有太多疼痛。如果真有阴司真有来世,即使那碗孟婆汤是命中注定的轮回,他也不想将今世红尘中的种种尽数忘记。 虽然没有结局,却有太多欢喜与悲伤。 “你没骗我。”钢刀慢慢离开了王淳的脖子,被持刀人丢进了那一堆衣物中。“虽是罪不可恕,但祖宗有言‘谏者无罪’。”承启动了动身子,试图换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但下身传来的疼痛却令他不由自主的歪了嘴角,“居然会这么疼,真是畜生……” “我确实不懂爱。”那个男人正目光呆滞的望着他,瞳孔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7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0 里都是这个丑陋如鬼怪的影子,承启拨弄着他前额的头发,“但我却不是为了名留青史。至于你指责我的其它……”他合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我不喜欢吕莞儿,没有办法像你说的那样事事贴心,但她腹里的孩子我会试着去爱,至于那个男孩,看到你因为他那样看着我,我想马上杀了他。” “我不知你爱上的那个我是怎么一个模样,但是现在的模样、想法才是真正的我。”承启仔细看着这个挑起他各种情绪波澜的人,“王淳,你太高估自己了。即便你赌上性命也无法改变我,但……”他闭上眼,有些干裂的唇里飘出轻轻的叹息,“你可以阻止我。” 这是命数还是定数?让我在原本寂寞无趣的人生里遇到了你,才尝到这红尘中的喜怒哀乐。 28.乱红飞过秋千去 --> 今日的庆宁宫后殿,是再不许人进的。 不仅是来自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向皇后那里问起居的小太监被拦在了门外,从华延殿过来问安的宫女和文宗派来的小黄门太子殿下也都是一概不见。诸人只知道昨日殿下回来后曾在半夜时分隐约传唤人进去伺候,但传唤的是谁,伺候了多久,连后殿里伺候太子更衣的太监也一概不知。 所有被挡了驾的人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殿下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也不上朝。 然而当被紧急宣召的御医急匆匆的赶到庆宁宫时,又有新消息传来,殿下已经睡着了,请御医自行回去。至于这话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小太监支支吾吾的解释说这是太子殿下的亲口吩咐。 事情实在蹊跷的令人生疑。 文宗却不这么想,在听到第三个被打发过去问承启病情的太监回话后,这位一向随性的皇帝不禁哈哈大笑。 “这孩子原来也有任性的时候!也罢,最近国事委实太多,便让他歇歇也在情理之中。去传朕的口谕,今日就且随他去,明日若还是身体不适就要传太医开方子诊脉,不许再像今天似的避而不见。不然,朕可就要亲自去庆宁宫探病了。” 口谕一传下,庆宁宫前原本往来奔走的太监宫女们不多时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各自去向各自的主子回话去了。 虽是夏日炎炎,兰薰阁中却实在是清爽宜人。 这座宅子南面便是杏冈,已近内城的边缘了。这原是因为萧妃肌肤芳润更胜其余诸女,一到夏日便容易香汗浸湿衣物,文宗便命人在此处堆土为冈,上面遍种杏树,又种植了翠竹万杆以蔽炎炎夏日。托那些竹林、杏树的福,夏日的兰薰阁确实比宫中其余诸殿要凉爽的多。 瞅了个空子从文宗身边气喘吁吁跑来报信的蓝震元蓝公公根本顾不上享受兰薰阁独有的清凉,他取了块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珠,将承启的病情、文宗的口谕一五一十细细告诉了萧妃。 “还有一事要回禀娘娘,庆宁宫那边今儿传来个消息。”蓝公公细着嗓子道,虽是刻意压低声音,太监嗓音的尖锐还是让人听上去不甚舒服,“昨儿子时三刻,太子殿下突然诏孺人侍寝。”说及此事,他脸上不由自住的堆了笑,挤得那堆皱纹更像一个老橘皮,“殿下要的急,那些小奴才们也没办法,只得把黄门院一个还未来得及净身的孩子送了过去……” 说到这,他抬眼打量了下萧妃脸色,黄门院班送未净身的男童入内宫是内侍大忌,真要是追究起来他这个总管也脱不了干系,但蓝震元在宫中待得久了,早知道什么消息能买得主子欢心,这种细节上的小事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懒得再顾虑许多了。 “……那孩子进去不出一刻钟就被人给送出来了。”蓝公公脸上露出奇怪的一抹笑,“肋骨上好大一块青紫,奴才也问了许久,好说歹说,才知道原来是被殿下踹了一脚。” “慢着。”帐子中的萧妃一抬手,“你刚才说,这孩子被人送出来了?” “是。” “子时三刻?” “回娘娘话,此时已经是丑初了。”蓝震元恭谨的答道。 “送他出来的人……不是太子?” “回娘娘话,殿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哪能亲自送个小孩子出来呢?” “这却奇了。”萧妃轻笑道,“老东西,好好一件事快被你说成桩悬案了,不是太子,那必然是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太监了?” “回娘娘话,这却巧了。昨儿晚上殿下还特意吩咐那些小奴才送了沐浴的物件后就散了,说是不用他们伺候了。”蓝震元尖着嗓子,“庆宁宫的规矩,娘娘也听说过。殿下一向说一不二,这话说出来,就算下面人觉得不妥,也是不敢违背的。” “不是太监,也不是殿下,那会是谁?”萧妃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蓝震元。 “回娘娘话,这个人是谁奴才也不知道。”蓝震元笑迷了一双小眼,“只是今儿早晨诸率府那边报过一次,说是有名右侍禁叫王淳的今天换岗时候还没回去,可巧,昨天偏偏是他在庆宁宫后殿值夜岗。奴才想着,殿下一向看重他的这些侍卫们,也许是被殿下留下说话了也说不准,就命他们先别乱声张,瞅个空过来跟娘娘说一声。” 话说到这份上,萧妃已经全明白了,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真要谢谢公公费心。”萧妃慢吞吞的说道,“只是内侍的事情我也做不得主,公公说的那事能不能成,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有娘娘一句话,还有什么不能成的?”蓝震元笑得谄媚。 “哼,这却也说不准。”萧妃冷笑一声,“如今可不比往日了,总有人想着讨皇上喜欢,巴巴的往里塞人进来,唉……别的倒也罢了,多一个少一个不过如此,只怕耽误了皇上的身子。” 一阵清风吹过,带得杏冈上的竹林沙沙作响,兰薰阁里凉风习习,将夏日的炎热空气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外面,一起挡住的,还有邺郡君已经有喜这个消息所引起的慌乱。 这些日子,莞儿都过得很幸福。 要做母亲的欣喜已经取代了最初离家时的不安,如今承启几乎每日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华延殿和她坐一会儿,有时就是下一盘棋,有时是说一会话,有时是一起散步,总之每天有那么小半个时辰,他不在属于忙碌的国家政务,他是属于她的。 宫里的生活让莞儿觉得很满足,她本来便不是一个有太多野心和控制欲的女子,自小生在宰执之家对富贵荣华也看得极淡,有人每日关心着,有心爱的人每日伴着,将来再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想及此,她的唇角便会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因为怀孕的缘故,莞儿的体态愈加显得丰润了。在初次得知有喜的时候,她曾傻傻的问过承启,如果外表走了模样,他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待她。她记得承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1 启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却还是笑道:“傻瓜,你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妻,我孩子的母亲。” 想到承启,莞儿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加温柔,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她轻轻的用双手捧住日益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胎儿在腹中不安分的活动,喃喃轻语道:“孩儿孩儿,也不知你会是一名小郡主,还是一位小国公?”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莞儿回过头,恰好看到一名宫女急急走来,见到她回头,笑着行了个礼,道:“邺郡君今日可好?皇太后请您过去下棋说话呢。” 莞儿微笑颔首:“甚好,倒累得娘娘费心。”一面说,一面唤进自己的宫女来,换了衣服。才坐上软轿,同着那名宫女一同往慈寿殿去了 慈寿殿莞儿已来过多次,不知是不是因为怀了承启骨血的缘故,她来这里的心情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变成了如今的亲切安心。皇太后高氏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亦是文宗的嫡母,她为人谦和深谙进退,在做皇后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待到文宗继位后她便退居慈寿殿,主动将管理后宫的权利交给了向皇后。可惜向皇后虽说为人忠厚,却太过顾忌文宗喜好,对文宗宠爱的萧妃一味纵容忍让,时日一长便出现了嫔妃欺主的事情,高太后看在眼中,心里虽明白却不好对此干涉过多,只得不时在一旁提点文宗,才算略略做了些补救。 大概正因为这背后的缘故,承启对待他的这位祖母,也是一向尊敬,对生母反而不过平常。 才入宫时的莞儿并不知道这些故事,便是吕宗贤,即使知道也不好一一对女儿明说。如今在宫中住的日子久了,莞儿聪明,从宫人的议论中听到个大概,自己又在一旁冷眼细察才慢慢弄清诸人的心事。她是承启的嫡妻,高太后对她极为看重,在未孕之前便不时唤她过去说话,如今更是常常遣人过来问安,将饮食、休息等诸多琐碎事一一问过,一一叮嘱后方才肯放心,贴心的就像是身边又多了个吕夫人。她也曾受宠若惊的向承启谈起这些事,承启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她喜欢你,自然是因为你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如今,莞儿却不知高太后的另眼相待是因为自己真的那么讨喜,还是因为承启以及腹中的孩儿。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是他的妻,是他孩儿的娘,不管未来怎么变,她的这个身份不会变。 慈寿殿比华延殿要大的多,也更安静,宫人也少见年轻漂亮的女子,都是些稳重端庄的妇人。莞儿知道,她们从仁宗朝开始便一直服侍高太后了,在这深宫中住了几十年,深得高太后的信任,因此她也不肯在她们面前拿大,未入殿门便命轿子停住,自己下得轿来,向迎接的一名宫妇笑道:“娘娘可曾歇了?今儿精神怎么这么好?可是有了什么喜庆事?” 那妇人也笑回道:“上午倒是鲁国公主过来了,陪着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不是才刚走不久?娘娘好兴致,又想起信国公如今事忙,邺郡君一个人怕是寂寞。恰好老人家最近喜欢下石子棋,就请邺郡君过来一同下棋说说话。” 莞儿点点头,随着那妇人进了内殿。如今已是秋天,天气虽然微凉,但下午地气未散的时候还是有些炎热的。高太后是上了岁数的人,慈寿殿即便是夏日也不肯轻易用冰降温,如今更是早早的便将冰榧撤去,莞儿身子不便,又走了这半日,额角早沁出了密密的汗水。 高太后正坐在床榻上与一名妇人说话,她身旁的小几上摆了一副下了一半的石子棋,想是二人刚下了一半,见到莞儿进来她便止住话题,只笑道:“你们这些孩子,若不是老身惦记着,再不肯过来一步的。” 莞儿知道她是说笑,便也笑着行了礼在一旁坐下,陪着高太后说了好一会儿闲话,又下了一局棋,刚走到一半,忽然听到高太后问道:“信国公最近可好?” 莞儿正琢磨这一步该如何走,听到问话也不及多想,便答道:“他还是一样的忙,气色却比前阵子好了许多。”一面说一面轻轻将手中的琉璃珠放到棋盘上,“我还笑他这人是越忙越精神呢。” 高太后却没有再走下一步,只拉过莞儿的手,慈爱的看着她:“好孩子,他日日这么忙,会不会冷落了你?你心里可曾觉得委屈?” 莞儿虽觉得这话问的奇怪,也只是笑道:“他自有他的事。我常想,他多忙一些,这天下百姓便可以少忙一些。”说着便脸上泛红,不禁低下头去,“况且……他待我也算不得冷落的。” “信国公待你自然是好的。”高太后慈爱的笑道,“只是他始终是男子,男子委屈的时候怕是比我们女人要多一些。” 莞儿不明所以的抬起头,高太后见她不懂,又道:“你有孕在身,有些事怕是有心也要无力。老身听闻如今信国公顾忌你身子,夜夜只在庆宁宫宿下,这固然是你们夫妻情深,但那边毕竟寂寞,想来也是短人伺候的。” “这……”莞儿怔怔的望着高太后,这话里的意思她又怎么不明白,只是…… “好孩子。”高太后看出了她的紧张,便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令她放松下来,“老身并不是怪你做的不好,老身也曾是过来人,又何尝不知道你的心事?只是这人若是寂寞的久了,总要从别个身上寻些慰藉。老身是想着,与其让信国公自己去找,倒不如你替他事先安排下,也是你体贴他的一番心。” “便如这弈棋。”高太后随手拾起一枚琉璃珠,“有退,才有进,有舍,才有得。” “可是,他……”莞儿望着高太后手中的那枚琉璃珠,小小的珠子在光线的照耀下映出璀璨的光华,莞儿终于低下头去,“我曾与他讲过的,他不肯。” “信国公不肯吗?”高太后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这孩子一向都爱自己拿主意。”语气却是淡淡的,似乎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莞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华延殿的,高太后并没有责备她什么,她只是以一名过来人的身份给她提个醒儿,就像她时常给文宗提醒一样。莞儿却觉得心中满是委屈,这个提醒来的太过突然,就好像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却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才会使得高太后用这样委婉的方式来“提醒”她。莞儿有些恍惚的坐在烛前,看着那些蜡烛流下一滴滴热泪,她却不知道,就在同一时间里,文宗也与承启说起了同样的话题。 28.乱红飞过秋千去 --> 今日的庆宁宫后殿,是再不许人进的。 不仅是来自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向皇后那里问起居的小太监被拦在了门外,从华延殿过来问安的宫女和文宗派来的小黄门太子殿下也都是一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2 概不见。诸人只知道昨日殿下回来后曾在半夜时分隐约传唤人进去伺候,但传唤的是谁,伺候了多久,连后殿里伺候太子更衣的太监也一概不知。 所有被挡了驾的人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殿下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客,也不上朝。 然而当被紧急宣召的御医急匆匆的赶到庆宁宫时,又有新消息传来,殿下已经睡着了,请御医自行回去。至于这话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小太监支支吾吾的解释说这是太子殿下的亲口吩咐。 事情实在蹊跷的令人生疑。 文宗却不这么想,在听到第三个被打发过去问承启病情的太监回话后,这位一向随性的皇帝不禁哈哈大笑。 “这孩子原来也有任性的时候!也罢,最近国事委实太多,便让他歇歇也在情理之中。去传朕的口谕,今日就且随他去,明日若还是身体不适就要传太医开方子诊脉,不许再像今天似的避而不见。不然,朕可就要亲自去庆宁宫探病了。” 口谕一传下,庆宁宫前原本往来奔走的太监宫女们不多时便走了个干干净净,各自去向各自的主子回话去了。 虽是夏日炎炎,兰薰阁中却实在是清爽宜人。 这座宅子南面便是杏冈,已近内城的边缘了。这原是因为萧妃肌肤芳润更胜其余诸女,一到夏日便容易香汗浸湿衣物,文宗便命人在此处堆土为冈,上面遍种杏树,又种植了翠竹万杆以蔽炎炎夏日。托那些竹林、杏树的福,夏日的兰薰阁确实比宫中其余诸殿要凉爽的多。 瞅了个空子从文宗身边气喘吁吁跑来报信的蓝震元蓝公公根本顾不上享受兰薰阁独有的清凉,他取了块帕子拭了拭额角的汗珠,将承启的病情、文宗的口谕一五一十细细告诉了萧妃。 “还有一事要回禀娘娘,庆宁宫那边今儿传来个消息。”蓝公公细着嗓子道,虽是刻意压低声音,太监嗓音的尖锐还是让人听上去不甚舒服,“昨儿子时三刻,太子殿下突然诏孺人侍寝。”说及此事,他脸上不由自住的堆了笑,挤得那堆皱纹更像一个老橘皮,“殿下要的急,那些小奴才们也没办法,只得把黄门院一个还未来得及净身的孩子送了过去……” 说到这,他抬眼打量了下萧妃脸色,黄门院班送未净身的男童入内宫是内侍大忌,真要是追究起来他这个总管也脱不了干系,但蓝震元在宫中待得久了,早知道什么消息能买得主子欢心,这种细节上的小事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懒得再顾虑许多了。 “……那孩子进去不出一刻钟就被人给送出来了。”蓝公公脸上露出奇怪的一抹笑,“肋骨上好大一块青紫,奴才也问了许久,好说歹说,才知道原来是被殿下踹了一脚。” “慢着。”帐子中的萧妃一抬手,“你刚才说,这孩子被人送出来了?” “是。” “子时三刻?” “回娘娘话,此时已经是丑初了。”蓝震元恭谨的答道。 “送他出来的人……不是太子?” “回娘娘话,殿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哪能亲自送个小孩子出来呢?” “这却奇了。”萧妃轻笑道,“老东西,好好一件事快被你说成桩悬案了,不是太子,那必然是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太监了?” “回娘娘话,这却巧了。昨儿晚上殿下还特意吩咐那些小奴才送了沐浴的物件后就散了,说是不用他们伺候了。”蓝震元尖着嗓子,“庆宁宫的规矩,娘娘也听说过。殿下一向说一不二,这话说出来,就算下面人觉得不妥,也是不敢违背的。” “不是太监,也不是殿下,那会是谁?”萧妃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在问蓝震元。 “回娘娘话,这个人是谁奴才也不知道。”蓝震元笑迷了一双小眼,“只是今儿早晨诸率府那边报过一次,说是有名右侍禁叫王淳的今天换岗时候还没回去,可巧,昨天偏偏是他在庆宁宫后殿值夜岗。奴才想着,殿下一向看重他的这些侍卫们,也许是被殿下留下说话了也说不准,就命他们先别乱声张,瞅个空过来跟娘娘说一声。” 话说到这份上,萧妃已经全明白了,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真要谢谢公公费心。”萧妃慢吞吞的说道,“只是内侍的事情我也做不得主,公公说的那事能不能成,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有娘娘一句话,还有什么不能成的?”蓝震元笑得谄媚。 “哼,这却也说不准。”萧妃冷笑一声,“如今可不比往日了,总有人想着讨皇上喜欢,巴巴的往里塞人进来,唉……别的倒也罢了,多一个少一个不过如此,只怕耽误了皇上的身子。” 一阵清风吹过,带得杏冈上的竹林沙沙作响,兰薰阁里凉风习习,将夏日的炎热空气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外面,一起挡住的,还有邺郡君已经有喜这个消息所引起的慌乱。 这些日子,莞儿都过得很幸福。 要做母亲的欣喜已经取代了最初离家时的不安,如今承启几乎每日都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华延殿和她坐一会儿,有时就是下一盘棋,有时是说一会话,有时是一起散步,总之每天有那么小半个时辰,他不在属于忙碌的国家政务,他是属于她的。 宫里的生活让莞儿觉得很满足,她本来便不是一个有太多野心和控制欲的女子,自小生在宰执之家对富贵荣华也看得极淡,有人每日关心着,有心爱的人每日伴着,将来再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想及此,她的唇角便会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因为怀孕的缘故,莞儿的体态愈加显得丰润了。在初次得知有喜的时候,她曾傻傻的问过承启,如果外表走了模样,他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待她。她记得承启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却还是笑道:“傻瓜,你什么样子,都是我的妻,我孩子的母亲。” 想到承启,莞儿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加温柔,心情也随之雀跃起来。她轻轻的用双手捧住日益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胎儿在腹中不安分的活动,喃喃轻语道:“孩儿孩儿,也不知你会是一名小郡主,还是一位小国公?”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莞儿回过头,恰好看到一名宫女急急走来,见到她回头,笑着行了个礼,道:“邺郡君今日可好?皇太后请您过去下棋说话呢。” 莞儿微笑颔首:“甚好,倒累得娘娘费心。”一面说,一面唤进自己的宫女来,换了衣服。才坐上软轿,同着那名宫女一同往慈寿殿去了 慈寿殿莞儿已来过多次,不知是不是因为怀了承启骨血的缘故,她来这里的心情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变成了如今的亲切安心。皇太后高氏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亦是文宗的嫡母,她为人谦和深谙进退,在做皇后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待到文宗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3 继位后她便退居慈寿殿,主动将管理后宫的权利交给了向皇后。可惜向皇后虽说为人忠厚,却太过顾忌文宗喜好,对文宗宠爱的萧妃一味纵容忍让,时日一长便出现了嫔妃欺主的事情,高太后看在眼中,心里虽明白却不好对此干涉过多,只得不时在一旁提点文宗,才算略略做了些补救。 大概正因为这背后的缘故,承启对待他的这位祖母,也是一向尊敬,对生母反而不过平常。 才入宫时的莞儿并不知道这些故事,便是吕宗贤,即使知道也不好一一对女儿明说。如今在宫中住的日子久了,莞儿聪明,从宫人的议论中听到个大概,自己又在一旁冷眼细察才慢慢弄清诸人的心事。她是承启的嫡妻,高太后对她极为看重,在未孕之前便不时唤她过去说话,如今更是常常遣人过来问安,将饮食、休息等诸多琐碎事一一问过,一一叮嘱后方才肯放心,贴心的就像是身边又多了个吕夫人。她也曾受宠若惊的向承启谈起这些事,承启也只是淡淡一笑,道:“她喜欢你,自然是因为你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如今,莞儿却不知高太后的另眼相待是因为自己真的那么讨喜,还是因为承启以及腹中的孩儿。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是他的妻,是他孩儿的娘,不管未来怎么变,她的这个身份不会变。 慈寿殿比华延殿要大的多,也更安静,宫人也少见年轻漂亮的女子,都是些稳重端庄的妇人。莞儿知道,她们从仁宗朝开始便一直服侍高太后了,在这深宫中住了几十年,深得高太后的信任,因此她也不肯在她们面前拿大,未入殿门便命轿子停住,自己下得轿来,向迎接的一名宫妇笑道:“娘娘可曾歇了?今儿精神怎么这么好?可是有了什么喜庆事?” 那妇人也笑回道:“上午倒是鲁国公主过来了,陪着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不是才刚走不久?娘娘好兴致,又想起信国公如今事忙,邺郡君一个人怕是寂寞。恰好老人家最近喜欢下石子棋,就请邺郡君过来一同下棋说说话。” 莞儿点点头,随着那妇人进了内殿。如今已是秋天,天气虽然微凉,但下午地气未散的时候还是有些炎热的。高太后是上了岁数的人,慈寿殿即便是夏日也不肯轻易用冰降温,如今更是早早的便将冰榧撤去,莞儿身子不便,又走了这半日,额角早沁出了密密的汗水。 高太后正坐在床榻上与一名妇人说话,她身旁的小几上摆了一副下了一半的石子棋,想是二人刚下了一半,见到莞儿进来她便止住话题,只笑道:“你们这些孩子,若不是老身惦记着,再不肯过来一步的。” 莞儿知道她是说笑,便也笑着行了礼在一旁坐下,陪着高太后说了好一会儿闲话,又下了一局棋,刚走到一半,忽然听到高太后问道:“信国公最近可好?” 莞儿正琢磨这一步该如何走,听到问话也不及多想,便答道:“他还是一样的忙,气色却比前阵子好了许多。”一面说一面轻轻将手中的琉璃珠放到棋盘上,“我还笑他这人是越忙越精神呢。” 高太后却没有再走下一步,只拉过莞儿的手,慈爱的看着她:“好孩子,他日日这么忙,会不会冷落了你?你心里可曾觉得委屈?” 莞儿虽觉得这话问的奇怪,也只是笑道:“他自有他的事。我常想,他多忙一些,这天下百姓便可以少忙一些。”说着便脸上泛红,不禁低下头去,“况且……他待我也算不得冷落的。” “信国公待你自然是好的。”高太后慈爱的笑道,“只是他始终是男子,男子委屈的时候怕是比我们女人要多一些。” 莞儿不明所以的抬起头,高太后见她不懂,又道:“你有孕在身,有些事怕是有心也要无力。老身听闻如今信国公顾忌你身子,夜夜只在庆宁宫宿下,这固然是你们夫妻情深,但那边毕竟寂寞,想来也是短人伺候的。” “这……”莞儿怔怔的望着高太后,这话里的意思她又怎么不明白,只是…… “好孩子。”高太后看出了她的紧张,便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令她放松下来,“老身并不是怪你做的不好,老身也曾是过来人,又何尝不知道你的心事?只是这人若是寂寞的久了,总要从别个身上寻些慰藉。老身是想着,与其让信国公自己去找,倒不如你替他事先安排下,也是你体贴他的一番心。” “便如这弈棋。”高太后随手拾起一枚琉璃珠,“有退,才有进,有舍,才有得。” “可是,他……”莞儿望着高太后手中的那枚琉璃珠,小小的珠子在光线的照耀下映出璀璨的光华,莞儿终于低下头去,“我曾与他讲过的,他不肯。” “信国公不肯吗?”高太后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这孩子一向都爱自己拿主意。”语气却是淡淡的,似乎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莞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华延殿的,高太后并没有责备她什么,她只是以一名过来人的身份给她提个醒儿,就像她时常给文宗提醒一样。莞儿却觉得心中满是委屈,这个提醒来的太过突然,就好像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却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才会使得高太后用这样委婉的方式来“提醒”她。莞儿有些恍惚的坐在烛前,看着那些蜡烛流下一滴滴热泪,她却不知道,就在同一时间里,文宗也与承启说起了同样的话题。 29.流言 --> 相对于高太后与莞儿之间的点到为止,文宗与承启的谈话便要直接许多。 对于夜宿庆宁宫,偶尔召孺人侍寝的事情承启承认的洒脱大方,这坦诚的态度令文宗略为放心。有些时候,如果不那么介意舒适的程度,男子侍寝确实比女子要来得更加方便,如果儿子自己不在意,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没有太多好干涉的地方。 文宗所介意的,只是宫中最近的流言。 也不知这流言是何时、何地从何人嘴里说了出来,最近更是传的沸沸扬扬。传说太子殿下钟情于一名侍卫,夜夜与他同宿共枕恩爱有如夫妻,又传说正是因为此人,太子殿下才会借着大婚的事情遣散了其余侍寝诸人以表诚心。流言绘声绘色有情有据,弄得文宗也不禁担心起来,召少年侍寝是风流韵事,在宫中与民间都算不得什么,但若与一名男子如此恩爱则是丑事,拖延下去便会毁了皇家体面。思虑再三后,便由高太后那边去提点邺郡君,而他自己则决定与承启好好谈谈。 承启的坦率出乎他的意料。 对于流言,当文宗满面忧色、细细说了最近听得的消息,他的这位一向恭谨谦和,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道:“除了承康,再没哪个能说出这话来!” 文宗倒怔住了。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4 承启止住笑,便将大婚前从民间私访回来后见文宗,承康与他私下说的话,又送他十余名少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文宗,末了笑道:“儿臣还以为自从大婚后,邺郡君有了身孕,这流言怕已经不辨自消,也就没放在心上,谁想如今倒更热闹了。” 又道:“方才爹爹说的那名侍卫,儿臣也曾与爹爹提过,就是那个护着儿臣不受蕃人威胁的侍卫,还是当年从羽林军中选出来的好手,名字也是有的,叫王淳。” 他此时故意不叫文宗父皇,反按幼年的称呼唤作爹爹,更在无形之中拉近了父子二人的感情。 文宗想了一想,隐约记得承启确实曾提过这么一个人,便点点头:“就是那个你曾经要保举要他做翊卫都指挥使的侍卫?” 承启笑道:“正是,儿臣当时因想着此人身手不错又难得一片忠心,留在宫里做侍卫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不如给他个武职让他历练几年,若真是人才以后自有他的用处。后来因国事实在繁忙,此事倒抛在脑后了。” 文宗心中细细推敲,看承启反应,若二人真的有什么,想必不会说的如此光明正大,更何况若这名侍卫真的离开禁中,与承启朝夕相见的日子以后将不复存在,那么一切流言便不攻自破,他又想到承启之前的保举,也觉得让这侍卫去做个都指挥使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便笑道:“既然如此,皇儿就自己做主吧。朕也知道你素来懂得轻重,今日说这些话也不过是防患未然,须知这些事若在民间不过是一笑置之,便是承康承煦朕也不会去说他,但皇儿将来是要为百姓做表率的人,在这类事上绝不能错一步。” 承启答应了,又道:“爹爹方才说了纳妾的事,儿臣因想着邺郡君此时怀了儿臣骨血,她又一向心思细腻,怕她思虑过多动了胎气,此事不如先缓缓?” 文宗摇摇头:“邺郡君那边已经有娘娘提点了,她也是出身世家,自然明白。皇儿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况且子嗣之事,自然是越多越好,这一点毋须顾忌。” 承启心中微微一动,流言流言,与王淳的事不是一日两日,最近更是四周风平浪静,为何流言竟会在此时出现?而且……虽是流言,说的却历历都好似亲见。这且不去提它,这流言竟能劳动高太后亲自出马……他心中一紧,隐隐约约已经知道流言的矛头是对准谁了。 是将计就计?还是一步不退? 心中略一思量,承启笑道:“儿臣正是以子嗣为重,才不愿在此时纳妾。” 文宗奇道:“邺郡君难道会如此不通情理?” 承启道:“并不是她不通情理,她亦与儿臣提过此事。只是她如今身怀有孕,不比初进宫时,这时节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庆宁宫里。 与文宗谈完话后的承启并没有急着去宽慰吕莞儿,在这个时节去见她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他虽然相信自己祖母的判断力和心智,但他并不确定莞儿已经知道了那个流言中多少内容。在她冷静下来之前,不管自己解释还是不解释,这个夜晚对于她都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现在必须处理的事,是王淳。 文宗算是已经默许了对于王淳的任命,这种信任的态度令承启感到高兴,这种流言在此时已经不能撼动他的地位了,皇位只是早晚的事情。令承启感到棘手的却是这个任命以及任命的原因,他该如何去对王淳讲。 以那个人的性格,承启心里摇了摇头,若是知道这个任命来自于一个流言,怕是说什么都不肯接受。 那个对自己几乎是百依百顺的人,有时候也会顽固的令人讨厌。 王淳进来的时候,承启正手中捧着一本书在读,心里思索的却是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骗过他。 “你来了。”,看到那个大个子朝自己走来,承启慢慢合上书,“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淳在他面前三尺远站住,这让承启满意的点点头。王淳一向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懂得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这种微妙的感觉常常令承启觉得亲近又不至于太放纵。王淳不肯将公事与私人情感混为一谈,这正是承启乐于看到的。 就像现在,即使二人有过很多次亲密,王淳在他用认真的语气说话时,还是会坚持作为一名侍卫应有的立场。 “那一次我曾对你提过,希望你以后能在朝堂上帮助我,你可曾记得?”承启也不兜圈子,直视着王淳的眼睛,开门见山的道。 王淳点点头,“记得。” “好!”承启微笑着,从梨花木桌前站起身来,“我已经向父皇请命,赐你同武举、翊卫郎,加封云骑尉,掌殿前诸班直之训练升迁,赐银鱼袋。” 他故意一口气念出一大堆官名头衔,把本官散阶恩宠五六项一次都加上。念完后,一双眼睛便期期艾艾的望着王淳,恨不得他马上跪下领旨谢恩。 王淳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一堆官职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赐我这些?” 承启心中暗骂这傻子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虑的倒细了,脸上却还要挂着笑,道:“自然是因你平日的勤勉我看在眼里,有功当赏这也本是规矩。至于这些官职么……”他微一沉吟,道:“翊卫郎是你的本官,这你是知道的。其余的不过是散官,银鱼袋就是恩宠了,没什么意义,不过是为了你以后做事方便。” 王淳在诸率府卫队中混了这些年,怎么会不知道承启说的这些官职的意思?他奇怪的是为何要突然赐他一堆官职,这个问题却被承启四两拨千斤的带过去了。 “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只有将军队交给你我才不会有后顾之忧吗?”见王淳还在犹豫,承启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王淳,现在正是一个机会。我要你先从殿前司开始,为我训练出最好的侍卫,再一步步训练出能征善战的士兵,这样建宁朝的军队才会强大,我要裁军也不会如此畏首畏尾……” 这是承启的政治抱负,却不是王淳的。 承启的抱负王淳知道,以前也曾听他提过多次,只是这一次,在那些大义凛然却略显苍白的话语之下,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王淳咬了咬嘴唇,仍旧提出了那个他希望可以确定的问题。 “我若受了这个官职,就要离开庆宁宫吧?” “嗯。”承启飞快的应了一句,却别过头去,淡淡道:“你既然去训练殿前司诸班的侍卫,自然不能再做这里的侍禁,况且也没有这个规矩。” “我不要这个官。”王淳拒绝的十分坚定。 承启皱起眉。 “你不从翊卫郎做起,没有军功,以后要如何掌管训练军队?又拿什么服众?”承启的语气有些刻薄,“你不要忘了,你现在不过是一名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5 没有带过兵的七品武官,你又如何助我?难道你希望我直接升你做二品的枢密副使吗?还是说那个时候你对我的承诺不过是一句空口白话?” “我知道你的心事。”见王淳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承启的语气变得缓和,“只是你可曾想过?若是一直留在庆宁宫,你一生也不过是一名侍卫,但我却会一直往前走。”他走近王淳,拉起他的手,看那双手上一个又一个因为长期持有兵器而磨出的黄色厚茧,口中取笑道:“你当年在校场上练武时可以如此无所顾忌,怎么如今反而像那些文人士子一般满心满眼都是风花雪月了?” “我……”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坚决,握住他手腕那不容拒绝的力道随着承启玩笑般的话语一点点透过皮肤传递过来,似乎在向王淳表明他坚持此事的决心。承启始终是承启,即使外表再如何清秀,他的内心始终是一名男子。 情与爱,拿得起来也放得下。 “你再想一想吧。”承启知道王淳已被说服,他愿意给他一点时间去接受现实。王淳正在低着头看着他,呆呆傻傻的眼神让他一瞬间想到了千钧——那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脏狗。承启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描画王淳眼睛的轮廓,“你不要担心,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一句看似承诺的话竟可以隐藏这么多意味不明的陷阱……在被那双手抱住,承受那个人炽热的亲吻时,承启闭着眼,模模糊糊想着的却是这些。 我告诉了你何日分离,却不会告诉你何日再聚。 这一次的燕好来得突然而不放纵,王淳在仅仅是衣衫凌乱的时候住了手,承启也没有鼓励他继续的意思。 “……你若遇到什么难题,要告诉我。”看着他默默的为自己整理衣衫,承启忍不住开口道。 “嗯。” “初一或是十五……”承启想说什么却又停了,怎么办?要让他进宫吗?殿前司翊卫郎进宫拜见太子的事若在平时自然是小事,可在此时却等于昭告宫中诸人二人的关系;若是自己出宫去呢?承启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切实际。 “初一或是十五,我在那个院子里等你。”王淳并没有抬头看承启,反而像是怕他说出什么似的急急将话尾接了过去。看来连他都知道再会的机会渺茫,说出这个约定不过是为了给心里留下一个念想。 二人在逐渐变得沉重的暮色中坐了许久,王淳突然站起身。 “那个任命,是三日后还是五日后?” “三日……”承启被他的动作一惊,顺口说了出来。 “还真快。”王淳摇摇头,“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承启突然感到一丝慌乱,他忍不住去拉王淳的袖子。 “你今夜……不留下来?” “不了。”王淳回过头,黑暗中承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个说话的男人脸上似乎带了微笑,“反正你就在这里,我以后再来看你。” 再次来见你的王淳,必然不会是今日的王淳。 你不曾告诉我何日再聚,那便由我来决定这个日子吧。 承启站在窗前,看着那个人高大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庆宁宫的后殿,步伐坚决而果断,伴着月色一同消失在视线中。心中因分离而带来的沉郁随着这个人的步伐一起离他远去,承启的心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将视线收回,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蠢材。” 不过是一个固执的蠢材。 承启的眼睛含笑,眼神也随之变得温柔,他浑身放松的倒在还带有王淳气息的床榻上,将脸埋进那层层锦绣绸缎中:“不过是升了你的官,居然连侍寝都不做了,真是个蠢材。” 29.流言 --> 相对于高太后与莞儿之间的点到为止,文宗与承启的谈话便要直接许多。 对于夜宿庆宁宫,偶尔召孺人侍寝的事情承启承认的洒脱大方,这坦诚的态度令文宗略为放心。有些时候,如果不那么介意舒适的程度,男子侍寝确实比女子要来得更加方便,如果儿子自己不在意,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没有太多好干涉的地方。 文宗所介意的,只是宫中最近的流言。 也不知这流言是何时、何地从何人嘴里说了出来,最近更是传的沸沸扬扬。传说太子殿下钟情于一名侍卫,夜夜与他同宿共枕恩爱有如夫妻,又传说正是因为此人,太子殿下才会借着大婚的事情遣散了其余侍寝诸人以表诚心。流言绘声绘色有情有据,弄得文宗也不禁担心起来,召少年侍寝是风流韵事,在宫中与民间都算不得什么,但若与一名男子如此恩爱则是丑事,拖延下去便会毁了皇家体面。思虑再三后,便由高太后那边去提点邺郡君,而他自己则决定与承启好好谈谈。 承启的坦率出乎他的意料。 对于流言,当文宗满面忧色、细细说了最近听得的消息,他的这位一向恭谨谦和,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道:“除了承康,再没哪个能说出这话来!” 文宗倒怔住了。 承启止住笑,便将大婚前从民间私访回来后见文宗,承康与他私下说的话,又送他十余名少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文宗,末了笑道:“儿臣还以为自从大婚后,邺郡君有了身孕,这流言怕已经不辨自消,也就没放在心上,谁想如今倒更热闹了。” 又道:“方才爹爹说的那名侍卫,儿臣也曾与爹爹提过,就是那个护着儿臣不受蕃人威胁的侍卫,还是当年从羽林军中选出来的好手,名字也是有的,叫王淳。” 他此时故意不叫文宗父皇,反按幼年的称呼唤作爹爹,更在无形之中拉近了父子二人的感情。 文宗想了一想,隐约记得承启确实曾提过这么一个人,便点点头:“就是那个你曾经要保举要他做翊卫都指挥使的侍卫?” 承启笑道:“正是,儿臣当时因想着此人身手不错又难得一片忠心,留在宫里做侍卫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不如给他个武职让他历练几年,若真是人才以后自有他的用处。后来因国事实在繁忙,此事倒抛在脑后了。” 文宗心中细细推敲,看承启反应,若二人真的有什么,想必不会说的如此光明正大,更何况若这名侍卫真的离开禁中,与承启朝夕相见的日子以后将不复存在,那么一切流言便不攻自破,他又想到承启之前的保举,也觉得让这侍卫去做个都指挥使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便笑道:“既然如此,皇儿就自己做主吧。朕也知道你素来懂得轻重,今日说这些话也不过是防患未然,须知这些事若在民间不过是一笑置之,便是承康承煦朕也不会去说他,但皇儿将来是要为百姓做表率的人,在这类事上绝不能错一步。” 承启答应了,又道:“爹爹方才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6 说了纳妾的事,儿臣因想着邺郡君此时怀了儿臣骨血,她又一向心思细腻,怕她思虑过多动了胎气,此事不如先缓缓?” 文宗摇摇头:“邺郡君那边已经有娘娘提点了,她也是出身世家,自然明白。皇儿又何必委屈了自己?况且子嗣之事,自然是越多越好,这一点毋须顾忌。” 承启心中微微一动,流言流言,与王淳的事不是一日两日,最近更是四周风平浪静,为何流言竟会在此时出现?而且……虽是流言,说的却历历都好似亲见。这且不去提它,这流言竟能劳动高太后亲自出马……他心中一紧,隐隐约约已经知道流言的矛头是对准谁了。 是将计就计?还是一步不退? 心中略一思量,承启笑道:“儿臣正是以子嗣为重,才不愿在此时纳妾。” 文宗奇道:“邺郡君难道会如此不通情理?” 承启道:“并不是她不通情理,她亦与儿臣提过此事。只是她如今身怀有孕,不比初进宫时,这时节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庆宁宫里。 与文宗谈完话后的承启并没有急着去宽慰吕莞儿,在这个时节去见她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他虽然相信自己祖母的判断力和心智,但他并不确定莞儿已经知道了那个流言中多少内容。在她冷静下来之前,不管自己解释还是不解释,这个夜晚对于她都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现在必须处理的事,是王淳。 文宗算是已经默许了对于王淳的任命,这种信任的态度令承启感到高兴,这种流言在此时已经不能撼动他的地位了,皇位只是早晚的事情。令承启感到棘手的却是这个任命以及任命的原因,他该如何去对王淳讲。 以那个人的性格,承启心里摇了摇头,若是知道这个任命来自于一个流言,怕是说什么都不肯接受。 那个对自己几乎是百依百顺的人,有时候也会顽固的令人讨厌。 王淳进来的时候,承启正手中捧着一本书在读,心里思索的却是要如何才能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骗过他。 “你来了。”,看到那个大个子朝自己走来,承启慢慢合上书,“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淳在他面前三尺远站住,这让承启满意的点点头。王淳一向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懂得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这种微妙的感觉常常令承启觉得亲近又不至于太放纵。王淳不肯将公事与私人情感混为一谈,这正是承启乐于看到的。 就像现在,即使二人有过很多次亲密,王淳在他用认真的语气说话时,还是会坚持作为一名侍卫应有的立场。 “那一次我曾对你提过,希望你以后能在朝堂上帮助我,你可曾记得?”承启也不兜圈子,直视着王淳的眼睛,开门见山的道。 王淳点点头,“记得。” “好!”承启微笑着,从梨花木桌前站起身来,“我已经向父皇请命,赐你同武举、翊卫郎,加封云骑尉,掌殿前诸班直之训练升迁,赐银鱼袋。” 他故意一口气念出一大堆官名头衔,把本官散阶恩宠五六项一次都加上。念完后,一双眼睛便期期艾艾的望着王淳,恨不得他马上跪下领旨谢恩。 王淳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这一堆官职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赐我这些?” 承启心中暗骂这傻子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虑的倒细了,脸上却还要挂着笑,道:“自然是因你平日的勤勉我看在眼里,有功当赏这也本是规矩。至于这些官职么……”他微一沉吟,道:“翊卫郎是你的本官,这你是知道的。其余的不过是散官,银鱼袋就是恩宠了,没什么意义,不过是为了你以后做事方便。” 王淳在诸率府卫队中混了这些年,怎么会不知道承启说的这些官职的意思?他奇怪的是为何要突然赐他一堆官职,这个问题却被承启四两拨千斤的带过去了。 “你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只有将军队交给你我才不会有后顾之忧吗?”见王淳还在犹豫,承启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王淳,现在正是一个机会。我要你先从殿前司开始,为我训练出最好的侍卫,再一步步训练出能征善战的士兵,这样建宁朝的军队才会强大,我要裁军也不会如此畏首畏尾……” 这是承启的政治抱负,却不是王淳的。 承启的抱负王淳知道,以前也曾听他提过多次,只是这一次,在那些大义凛然却略显苍白的话语之下,有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王淳咬了咬嘴唇,仍旧提出了那个他希望可以确定的问题。 “我若受了这个官职,就要离开庆宁宫吧?” “嗯。”承启飞快的应了一句,却别过头去,淡淡道:“你既然去训练殿前司诸班的侍卫,自然不能再做这里的侍禁,况且也没有这个规矩。” “我不要这个官。”王淳拒绝的十分坚定。 承启皱起眉。 “你不从翊卫郎做起,没有军功,以后要如何掌管训练军队?又拿什么服众?”承启的语气有些刻薄,“你不要忘了,你现在不过是一名没有带过兵的七品武官,你又如何助我?难道你希望我直接升你做二品的枢密副使吗?还是说那个时候你对我的承诺不过是一句空口白话?” “我知道你的心事。”见王淳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承启的语气变得缓和,“只是你可曾想过?若是一直留在庆宁宫,你一生也不过是一名侍卫,但我却会一直往前走。”他走近王淳,拉起他的手,看那双手上一个又一个因为长期持有兵器而磨出的黄色厚茧,口中取笑道:“你当年在校场上练武时可以如此无所顾忌,怎么如今反而像那些文人士子一般满心满眼都是风花雪月了?” “我……”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坚决,握住他手腕那不容拒绝的力道随着承启玩笑般的话语一点点透过皮肤传递过来,似乎在向王淳表明他坚持此事的决心。承启始终是承启,即使外表再如何清秀,他的内心始终是一名男子。 情与爱,拿得起来也放得下。 “你再想一想吧。”承启知道王淳已被说服,他愿意给他一点时间去接受现实。王淳正在低着头看着他,呆呆傻傻的眼神让他一瞬间想到了千钧——那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脏狗。承启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描画王淳眼睛的轮廓,“你不要担心,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一句看似承诺的话竟可以隐藏这么多意味不明的陷阱……在被那双手抱住,承受那个人炽热的亲吻时,承启闭着眼,模模糊糊想着的却是这些。 我告诉了你何日分离,却不会告诉你何日再聚。 这一次的燕好来得突然而不放纵,王淳在仅仅是衣衫凌乱的时候住了手,承启也没有鼓励他继续的意思。 “……你若遇到什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7 么难题,要告诉我。”看着他默默的为自己整理衣衫,承启忍不住开口道。 “嗯。” “初一或是十五……”承启想说什么却又停了,怎么办?要让他进宫吗?殿前司翊卫郎进宫拜见太子的事若在平时自然是小事,可在此时却等于昭告宫中诸人二人的关系;若是自己出宫去呢?承启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切实际。 “初一或是十五,我在那个院子里等你。”王淳并没有抬头看承启,反而像是怕他说出什么似的急急将话尾接了过去。看来连他都知道再会的机会渺茫,说出这个约定不过是为了给心里留下一个念想。 二人在逐渐变得沉重的暮色中坐了许久,王淳突然站起身。 “那个任命,是三日后还是五日后?” “三日……”承启被他的动作一惊,顺口说了出来。 “还真快。”王淳摇摇头,“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承启突然感到一丝慌乱,他忍不住去拉王淳的袖子。 “你今夜……不留下来?” “不了。”王淳回过头,黑暗中承启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这个说话的男人脸上似乎带了微笑,“反正你就在这里,我以后再来看你。” 再次来见你的王淳,必然不会是今日的王淳。 你不曾告诉我何日再聚,那便由我来决定这个日子吧。 承启站在窗前,看着那个人高大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庆宁宫的后殿,步伐坚决而果断,伴着月色一同消失在视线中。心中因分离而带来的沉郁随着这个人的步伐一起离他远去,承启的心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将视线收回,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蠢材。” 不过是一个固执的蠢材。 承启的眼睛含笑,眼神也随之变得温柔,他浑身放松的倒在还带有王淳气息的床榻上,将脸埋进那层层锦绣绸缎中:“不过是升了你的官,居然连侍寝都不做了,真是个蠢材。” 30.几家欢乐几家愁 --> 庆宁宫的一切并没有因为一名小小的右侍禁离去而发生改变,承启以十分积极的态度促成了王淳的离开,流言至此虽已算得上是不攻自破,但王淳也无甚意外的成为了太子一系的中坚力量。 当其它势力裹足不前的时候,承启和他的亲信们正默默的巩固着自己的势力。莞儿有身孕的消息从宫中传出,在朝堂上给了吕宗贤一颗定心丸,他亦开始了对承启前所未有的支持,中书的奏章比之前递得更加频繁,事无巨细的为承启勾画出这个庞大国家版图中发生的每一件可能会影响到国计民生的事情。承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吕系官员的力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强大,从朝廷到地方,居然有那么多的人期盼借助吕宗贤而进身……吕系暂时仍旧不能动,好在王淳目前已经算是一只脚迈入了兵部,剩下的事……也只能让他自己自求多福吧! 还有吕莞儿……想及此,承启的心不由轻轻跳了一下。这名女子带给他的感觉始终是微妙的,她美貌、有才情,性格温柔,又有小女儿的娇痴,一言一行进退举止家世教养处处与他般配到十二分,真应了“天作之合”那四个字,如今更是怀了他的骨肉。但他对她却只有夫妻的情分,就像大多数夫妻一样,在一起时不讨厌,分开后也不会彼此思念。他不曾在意她吃过没有,吃得好不好,心情是否愉快,但她如果肯说,他也愿意分出一些耐心来听她讲,哪怕这些话对他来说就如同过耳的秋风,转瞬即逝。承启慢慢合上奏章,目光飘向烛光摇曳的龙诞香烛。又是一个同大多数晚上一样安静的夜,又到了该休息的三更时分,桌案上仍旧堆着大堆等待批复的奏折。若是之前的自己,恐怕再不会有心情去考虑一名女子的心事。承启自嘲的摇摇头,从那个时候起,一切就慢慢开始改变了。 距离那场荒诞可笑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却仍旧不肯去见吕莞儿。那是一种古怪的排斥,她会令他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个晚上激烈到脸红心跳的争执以及如碎裂的玉瓶般全部迸发的感情。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切和莞儿没有半点关系,在这个时候,他于情于理,哪怕是处于某种目的他都应该去给她一些宽慰,但是……承启提起朱笔又放下,她有我去宽慰,我呢? 王淳正在承启赐给他的宅子中睡得正香。 他最近累坏了,翊卫郎这个官衔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但管的事对王淳来说却是最致命的。承启当时明明红口白牙的说什么只是要他去管理这些侍卫的训练,王淳也以为就是站在校场上像当年的禁军教头林冲一样演练演练拳脚棍棒,意气风发的教教他们自己最拿手的武功。他再也想不到,这个官职不但要制定各种训练制度,还要管理诸班直卫队侍卫的升迁。大字不识几个的王淳又哪里认得那花名册上各种各样的墨迹?不得已,他只得一笔一划的开始学习读书识字,此事在殿前司中不出三日便成了每个人都知道的笑谈。 王淳却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理会这些闲事,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懂的,那些人不过比他早读了几年书,连个功名都没有,要说学问见识又哪里比得上承启?他现在日日混在军中,不可能在校场上找个人专门为他捧笔墨,便每日临出门前暗暗记下三五个字,得了空闲便以脚代笔,将那些字一边记,一边反复在黄土地上写个十几遍,晚上回家路上顺便再将前几日学得的字在脑中回想几次,时日不多,竟也认得百十来个字了。 阿九成了王淳读书上的先生,这名比王淳要矮上一头半的苏州少年果然认得许多字。在王淳对着那本花名册一筹莫展的时候,阿九悄悄靠过来,几句轻言笑语便帮助王淳将花名册上的同僚们回忆出个大半。阿九更是个细心到十分的人,将花名册子另外抄了一份誊本,名字都写在一页上,另一页特意留白,让王淳随身带在身上,遇到名册上有的人物便依照那人身形打扮做个记号。这种简单又便利的方法使得王淳心中对阿九佩服不已。 在王淳不曾回到这所小院的那些日子里,阿九俨然成了这所宅院的主人。三间正房前搭起了葫芦架,芭蕉旁种上了石榴树,连红砖铺成的粗糙小路,也被他不知从哪里寻到些青砖,贴着红砖砌上了青石边。王淳回来的时候,千钧眦着牙冲了出来,却被阿九笑呵呵的一句别闹唤得它夹着尾巴悻悻退了回去。王淳回来的原因阿九没问,王淳也没说,只是自此以后,二人算是在这里一同住下了。 正厅让给了阿九,那里的白天到底比偏厅阳光更好些,到了下午暖融融的满室暖意,最适合阿九这样清秀文弱的少年。王淳皮糙肉厚不惧寒暑,自然而然的带着从诸率府卫队中搬出来的铺盖卷当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8 夜就住进了偏厅。阿九白日里也不知做些什么营生,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中,正是一个人寂寞得有些发慌,当夜便端着蜡烛进了王淳的卧室,说是自己一个人懒得做饭,如今王淳回来,二人正好搭伙。王淳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也便稀里糊涂的应了。从此,每日白天王淳出门去殿前司卫队的时候,阿九总会殷殷切切的问他一句晚上想要吃什么。王淳不管报出什么菜名,晚上都会有一桌食物依照他希望的样子热气腾腾的摆到桌上,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王淳才算是彻底告别了十余年大锅饭的生活。 日子原本可以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也许时日一长,阿九的笑容总会替了那个人的身影。两个人就这么一日一日的伴着,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笑着任这日头东升西落,过完了今天还有明天,明天依然会有喷香的饭菜温柔的笑颜。伴侣么,何必非要有品味懂风雅?只要知冷暖解情味便足够,一样可以惹人心疼惹人爱。 命中有定数,也有乱数。 王淳到底没逃过诸率府同僚为庆贺他升迁举办的酒宴,只在这个时候,王淳才意外的发现自己的人缘居然好到出奇。认识的人不认识的脸,无不笑嘻嘻的走过来唤他一声王大哥,然后举起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王淳推拒不得,被众人凭着各种理由按住,索性酒坛对了口,饮了半坛好惠泉。 再好的酒量,再淡的酒,喝得多了也终是要醉的,何况这酒味虽然清冽温润,却怎样也比不得那青梅渍好,带着桃花香气的武陵春爽口怡人。王淳喝得晕晕乎乎,伴着清冷的夜风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踩进了家门,抬头望望天,天空仍旧是墨兰墨兰的,星星却不再是银色的,漫天漫地飞了满眼。他心中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怎样想却都想不起来,挣扎了许久还是摸到床榻上一头栽下,睡了个人事不省。 醒来的时候,旁边望着他的不是太子殿下那张为了掩饰什么情绪故意板起的脸,对上的却是阿九温柔的黑眼珠。 王淳立马就慌了,宿醉后的头痛欲裂,身上的酒汗臭气扑鼻而来,他却再也顾不得这许多,腾的一下像被什么蛰了似的弹下床,好在阿九虽然衣衫发梢都是凌乱,他自己的衣服却还都在身上,裤腰带也没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松开,王淳抖了半天厚嘴唇,我我我三个字念了几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惊一乍的模样倒把阿九给逗笑了。 阿九看看他那紧张样,又看看自己身上,噗嗤一笑,头一歪,是说不尽的可爱:“承启……是谁?” 王淳的嘴更抖得厉害了。 “是大哥你喜欢的人吗?”阿九不依不饶,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昨天一直在嘟囔这个名字。”阿九跳下床,也许因为年龄尚小,他身形比承启还要显得纤细,阿九像三月的柳树那样柔柔的立在王淳面前,歪着头的样子像拂面的柳枝一般带着春意,“你一边念着这个名字一边抱住我亲,好久也不肯松手,真是说不尽的情意绵绵。可惜呵……后来你便睡着了。” 王淳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九走到他面前,为他整整领子,又系好腰带,轻轻抹平那衣服上的皱褶,又踮起脚,帮王淳把散落下的头发抿到耳后,脸上一红,轻声道:“你抱住我的时候,我心中欢喜,就忘了挣扎也忘了躲。” 惠泉春酒送如泉,都下如今已盛传。惠泉酒,真是好酒。 它入口清醇,后劲绵软,若是有谁醒来后认为睡一觉后便醒了酒,那是因为此人还在醉梦中。 于是王淳头一晕,脚下一软,又栽到床上去了。 夜色中,听到的是谁的琴声? 莞儿此时已经怀有七个多月的身孕,高太后那一日的话虽让她心中生疑,但少数知情的几个宫人都知道此事的细节绝对要瞒紧了邺郡君。莞儿多方打听也始终不知其中细节,但承启从此却是极少见到了。 想到几个月前还与自己恩爱如厮如胶似漆的那个人,莞儿心中一阵酸涩,问庆宁宫的宫人,宫人只说殿下最近很忙,问殿下在忙什么,答曰忙国事,再问庆宁宫里可有别的人,宫人眼神便有些闪烁,只低了头道再无旁人了。 高太后必然知道其中详细,却说的模糊,点到即止;庆宁宫的宫人必然也知道些什么,却含含糊糊语焉不详;阿莱,大概也是知道的,不然为什么目光里满是同情?还有端睿和清河,她们也许也知道,不肯说不过是怕自己伤心罢? 其实就算所有人都不说,心里也早明白了。 莞儿捧着小腹,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落到淡绿色湖绸裁成的衣衫上,不多时便浸透了一大片。 你弃了我便是弃了,只需你一句话我便不再跟着你,你却为何要这样瞒着我? 拭去了眼泪,莞儿净了脸,描上了眉点上了唇,扫上了胭脂梳好个高高的朝天髻,插上了金钿珠翠,她望望镜中的容颜,虽不是沉鱼落雁的天仙绝色,也是如秋桂金菊般的富贵清丽,莞儿抿紧了唇,像是下了最后决心般轻轻吩咐道:“容华,点灯。” 一名宫女连忙小碎步跑了过来,要换下那燃了一半的蜡烛台,莞儿摇摇头,命她点起灯笼,自己手中又提了一盏玉盏银台灯,也不多带人,只带了容华一个,径自出了华延殿。 容华跟着她,隐隐约约的知道主子要去哪,却不敢问更不敢拦。她到底还是识大体的,二人出华延殿的时候见到别的小宫女在旁边她便拼命打眼色,其余人也会意,便有跟着莞儿的,也有去庆宁宫传信儿的,还有未雨绸缪,怕邺郡君和太子殿下说话不痛快动了胎气,急急忙忙去唤御医的……众人各自去做自己心里认为对的事情,却没一个人想到莞儿的心事。 莞儿却似浑然不觉一般往前走。去庆宁宫的路很好认,晨昏定省的时候她便不止一次路过这处红墙白阶琉璃瓦的宫院,那时她便暗暗的记了,想着有朝一日也来这里看看,看看夫君少年时曾住过的地方。今日到底是来了,却是在这么个时辰,因为这么一个原因。 庆宁宫里的女子,不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貌,娇柔无骨的腰。 一阵琴声传来,莞儿停住了踏上石阶的脚步。琴声极悠扬,却好似在倾诉说不尽的寂寞,一时如小桥流水月落西山般宁静平和,一时又好似北国飘雪,落尽了又融尽了,伴着那些要对谁说的心事入了泥土再也探不到半分痕迹。 莞儿静静的立在石阶前,竟听得有些痴了。 弹琴的人,心里怕也不好受。 容华见主子站住,连忙走到她旁边,轻声道:“郡君,今儿晚了,殿下怕是早歇了,要不……明儿再来?” 莞儿笑着摇摇头:“都走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79 到这里了,何必要等到明日?” 琴声依然悠扬。 承启是弹得一手好琴的,她是他的妻,她知道。 庆宁宫的侍卫班直们没有人敢拦已经怀有七个月身孕的邺郡君,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可是再也担不起的罪责,一群手拿兵刃的大老爷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子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便从旁边大大方方的走过,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是否该上去问一声安。幸亏班直侍禁长反应快些,打了个眼色,立时便有人跑着去禀报承启,另有一些侍卫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愣生生的硬是当作了什么都没看见。 琴声停了,承启已经从慌慌张张来禀报的小太监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事。莞儿的前来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他的嫡妻,那个有着小女儿的娇痴、羞涩的嫡妻,出身名门,有着大家闺秀风范的嫡妻,居然会在这么一个时辰里,不顾宫中几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夜闯他的寝宫?承启忍不住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后殿。 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出去迎她,就凭着她的这一番胆识和勇气。 30.几家欢乐几家愁 --> 庆宁宫的一切并没有因为一名小小的右侍禁离去而发生改变,承启以十分积极的态度促成了王淳的离开,流言至此虽已算得上是不攻自破,但王淳也无甚意外的成为了太子一系的中坚力量。 当其它势力裹足不前的时候,承启和他的亲信们正默默的巩固着自己的势力。莞儿有身孕的消息从宫中传出,在朝堂上给了吕宗贤一颗定心丸,他亦开始了对承启前所未有的支持,中书的奏章比之前递得更加频繁,事无巨细的为承启勾画出这个庞大国家版图中发生的每一件可能会影响到国计民生的事情。承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吕系官员的力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强大,从朝廷到地方,居然有那么多的人期盼借助吕宗贤而进身……吕系暂时仍旧不能动,好在王淳目前已经算是一只脚迈入了兵部,剩下的事……也只能让他自己自求多福吧! 还有吕莞儿……想及此,承启的心不由轻轻跳了一下。这名女子带给他的感觉始终是微妙的,她美貌、有才情,性格温柔,又有小女儿的娇痴,一言一行进退举止家世教养处处与他般配到十二分,真应了“天作之合”那四个字,如今更是怀了他的骨肉。但他对她却只有夫妻的情分,就像大多数夫妻一样,在一起时不讨厌,分开后也不会彼此思念。他不曾在意她吃过没有,吃得好不好,心情是否愉快,但她如果肯说,他也愿意分出一些耐心来听她讲,哪怕这些话对他来说就如同过耳的秋风,转瞬即逝。承启慢慢合上奏章,目光飘向烛光摇曳的龙诞香烛。又是一个同大多数晚上一样安静的夜,又到了该休息的三更时分,桌案上仍旧堆着大堆等待批复的奏折。若是之前的自己,恐怕再不会有心情去考虑一名女子的心事。承启自嘲的摇摇头,从那个时候起,一切就慢慢开始改变了。 距离那场荒诞可笑的风波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他却仍旧不肯去见吕莞儿。那是一种古怪的排斥,她会令他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个晚上激烈到脸红心跳的争执以及如碎裂的玉瓶般全部迸发的感情。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一切和莞儿没有半点关系,在这个时候,他于情于理,哪怕是处于某种目的他都应该去给她一些宽慰,但是……承启提起朱笔又放下,她有我去宽慰,我呢? 王淳正在承启赐给他的宅子中睡得正香。 他最近累坏了,翊卫郎这个官衔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但管的事对王淳来说却是最致命的。承启当时明明红口白牙的说什么只是要他去管理这些侍卫的训练,王淳也以为就是站在校场上像当年的禁军教头林冲一样演练演练拳脚棍棒,意气风发的教教他们自己最拿手的武功。他再也想不到,这个官职不但要制定各种训练制度,还要管理诸班直卫队侍卫的升迁。大字不识几个的王淳又哪里认得那花名册上各种各样的墨迹?不得已,他只得一笔一划的开始学习读书识字,此事在殿前司中不出三日便成了每个人都知道的笑谈。 王淳却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理会这些闲事,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懂的,那些人不过比他早读了几年书,连个功名都没有,要说学问见识又哪里比得上承启?他现在日日混在军中,不可能在校场上找个人专门为他捧笔墨,便每日临出门前暗暗记下三五个字,得了空闲便以脚代笔,将那些字一边记,一边反复在黄土地上写个十几遍,晚上回家路上顺便再将前几日学得的字在脑中回想几次,时日不多,竟也认得百十来个字了。 阿九成了王淳读书上的先生,这名比王淳要矮上一头半的苏州少年果然认得许多字。在王淳对着那本花名册一筹莫展的时候,阿九悄悄靠过来,几句轻言笑语便帮助王淳将花名册上的同僚们回忆出个大半。阿九更是个细心到十分的人,将花名册子另外抄了一份誊本,名字都写在一页上,另一页特意留白,让王淳随身带在身上,遇到名册上有的人物便依照那人身形打扮做个记号。这种简单又便利的方法使得王淳心中对阿九佩服不已。 在王淳不曾回到这所小院的那些日子里,阿九俨然成了这所宅院的主人。三间正房前搭起了葫芦架,芭蕉旁种上了石榴树,连红砖铺成的粗糙小路,也被他不知从哪里寻到些青砖,贴着红砖砌上了青石边。王淳回来的时候,千钧眦着牙冲了出来,却被阿九笑呵呵的一句别闹唤得它夹着尾巴悻悻退了回去。王淳回来的原因阿九没问,王淳也没说,只是自此以后,二人算是在这里一同住下了。 正厅让给了阿九,那里的白天到底比偏厅阳光更好些,到了下午暖融融的满室暖意,最适合阿九这样清秀文弱的少年。王淳皮糙肉厚不惧寒暑,自然而然的带着从诸率府卫队中搬出来的铺盖卷当夜就住进了偏厅。阿九白日里也不知做些什么营生,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中,正是一个人寂寞得有些发慌,当夜便端着蜡烛进了王淳的卧室,说是自己一个人懒得做饭,如今王淳回来,二人正好搭伙。王淳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也便稀里糊涂的应了。从此,每日白天王淳出门去殿前司卫队的时候,阿九总会殷殷切切的问他一句晚上想要吃什么。王淳不管报出什么菜名,晚上都会有一桌食物依照他希望的样子热气腾腾的摆到桌上,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王淳才算是彻底告别了十余年大锅饭的生活。 日子原本可以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也许时日一长,阿九的笑容总会替了那个人的身影。两个人就这么一日一日的伴着,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笑着任这日头东升西落,过完了今天还有明天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8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0 ,明天依然会有喷香的饭菜温柔的笑颜。伴侣么,何必非要有品味懂风雅?只要知冷暖解情味便足够,一样可以惹人心疼惹人爱。 命中有定数,也有乱数。 王淳到底没逃过诸率府同僚为庆贺他升迁举办的酒宴,只在这个时候,王淳才意外的发现自己的人缘居然好到出奇。认识的人不认识的脸,无不笑嘻嘻的走过来唤他一声王大哥,然后举起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王淳推拒不得,被众人凭着各种理由按住,索性酒坛对了口,饮了半坛好惠泉。 再好的酒量,再淡的酒,喝得多了也终是要醉的,何况这酒味虽然清冽温润,却怎样也比不得那青梅渍好,带着桃花香气的武陵春爽口怡人。王淳喝得晕晕乎乎,伴着清冷的夜风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踩进了家门,抬头望望天,天空仍旧是墨兰墨兰的,星星却不再是银色的,漫天漫地飞了满眼。他心中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怎样想却都想不起来,挣扎了许久还是摸到床榻上一头栽下,睡了个人事不省。 醒来的时候,旁边望着他的不是太子殿下那张为了掩饰什么情绪故意板起的脸,对上的却是阿九温柔的黑眼珠。 王淳立马就慌了,宿醉后的头痛欲裂,身上的酒汗臭气扑鼻而来,他却再也顾不得这许多,腾的一下像被什么蛰了似的弹下床,好在阿九虽然衣衫发梢都是凌乱,他自己的衣服却还都在身上,裤腰带也没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松开,王淳抖了半天厚嘴唇,我我我三个字念了几分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一惊一乍的模样倒把阿九给逗笑了。 阿九看看他那紧张样,又看看自己身上,噗嗤一笑,头一歪,是说不尽的可爱:“承启……是谁?” 王淳的嘴更抖得厉害了。 “是大哥你喜欢的人吗?”阿九不依不饶,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你昨天一直在嘟囔这个名字。”阿九跳下床,也许因为年龄尚小,他身形比承启还要显得纤细,阿九像三月的柳树那样柔柔的立在王淳面前,歪着头的样子像拂面的柳枝一般带着春意,“你一边念着这个名字一边抱住我亲,好久也不肯松手,真是说不尽的情意绵绵。可惜呵……后来你便睡着了。” 王淳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九走到他面前,为他整整领子,又系好腰带,轻轻抹平那衣服上的皱褶,又踮起脚,帮王淳把散落下的头发抿到耳后,脸上一红,轻声道:“你抱住我的时候,我心中欢喜,就忘了挣扎也忘了躲。” 惠泉春酒送如泉,都下如今已盛传。惠泉酒,真是好酒。 它入口清醇,后劲绵软,若是有谁醒来后认为睡一觉后便醒了酒,那是因为此人还在醉梦中。 于是王淳头一晕,脚下一软,又栽到床上去了。 夜色中,听到的是谁的琴声? 莞儿此时已经怀有七个多月的身孕,高太后那一日的话虽让她心中生疑,但少数知情的几个宫人都知道此事的细节绝对要瞒紧了邺郡君。莞儿多方打听也始终不知其中细节,但承启从此却是极少见到了。 想到几个月前还与自己恩爱如厮如胶似漆的那个人,莞儿心中一阵酸涩,问庆宁宫的宫人,宫人只说殿下最近很忙,问殿下在忙什么,答曰忙国事,再问庆宁宫里可有别的人,宫人眼神便有些闪烁,只低了头道再无旁人了。 高太后必然知道其中详细,却说的模糊,点到即止;庆宁宫的宫人必然也知道些什么,却含含糊糊语焉不详;阿莱,大概也是知道的,不然为什么目光里满是同情?还有端睿和清河,她们也许也知道,不肯说不过是怕自己伤心罢? 其实就算所有人都不说,心里也早明白了。 莞儿捧着小腹,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落到淡绿色湖绸裁成的衣衫上,不多时便浸透了一大片。 你弃了我便是弃了,只需你一句话我便不再跟着你,你却为何要这样瞒着我? 拭去了眼泪,莞儿净了脸,描上了眉点上了唇,扫上了胭脂梳好个高高的朝天髻,插上了金钿珠翠,她望望镜中的容颜,虽不是沉鱼落雁的天仙绝色,也是如秋桂金菊般的富贵清丽,莞儿抿紧了唇,像是下了最后决心般轻轻吩咐道:“容华,点灯。” 一名宫女连忙小碎步跑了过来,要换下那燃了一半的蜡烛台,莞儿摇摇头,命她点起灯笼,自己手中又提了一盏玉盏银台灯,也不多带人,只带了容华一个,径自出了华延殿。 容华跟着她,隐隐约约的知道主子要去哪,却不敢问更不敢拦。她到底还是识大体的,二人出华延殿的时候见到别的小宫女在旁边她便拼命打眼色,其余人也会意,便有跟着莞儿的,也有去庆宁宫传信儿的,还有未雨绸缪,怕邺郡君和太子殿下说话不痛快动了胎气,急急忙忙去唤御医的……众人各自去做自己心里认为对的事情,却没一个人想到莞儿的心事。 莞儿却似浑然不觉一般往前走。去庆宁宫的路很好认,晨昏定省的时候她便不止一次路过这处红墙白阶琉璃瓦的宫院,那时她便暗暗的记了,想着有朝一日也来这里看看,看看夫君少年时曾住过的地方。今日到底是来了,却是在这么个时辰,因为这么一个原因。 庆宁宫里的女子,不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貌,娇柔无骨的腰。 一阵琴声传来,莞儿停住了踏上石阶的脚步。琴声极悠扬,却好似在倾诉说不尽的寂寞,一时如小桥流水月落西山般宁静平和,一时又好似北国飘雪,落尽了又融尽了,伴着那些要对谁说的心事入了泥土再也探不到半分痕迹。 莞儿静静的立在石阶前,竟听得有些痴了。 弹琴的人,心里怕也不好受。 容华见主子站住,连忙走到她旁边,轻声道:“郡君,今儿晚了,殿下怕是早歇了,要不……明儿再来?” 莞儿笑着摇摇头:“都走到这里了,何必要等到明日?” 琴声依然悠扬。 承启是弹得一手好琴的,她是他的妻,她知道。 庆宁宫的侍卫班直们没有人敢拦已经怀有七个月身孕的邺郡君,万一出了什么事这可是再也担不起的罪责,一群手拿兵刃的大老爷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女子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便从旁边大大方方的走过,个个目瞪口呆,不知是否该上去问一声安。幸亏班直侍禁长反应快些,打了个眼色,立时便有人跑着去禀报承启,另有一些侍卫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愣生生的硬是当作了什么都没看见。 琴声停了,承启已经从慌慌张张来禀报的小太监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事。莞儿的前来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他的嫡妻,那个有着小女儿的娇痴、羞涩的嫡妻,出身名门,有着大家闺秀风范的嫡妻,居然会在这么一个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1 时辰里,不顾宫中几百年来传下来的规矩,夜闯他的寝宫?承启忍不住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后殿。 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出去迎她,就凭着她的这一番胆识和勇气。 31.夜深沉 --> 夜色中,庆宁宫的梧桐树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容华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扶住了莞儿,轻声道:“郡君慢些,仔细身子。”一面扭过头去对前殿听到响动开了角门出来打探的太监啐道:“还在这里探头探脑的看什么?郡君从华延殿过来都立了这大半日了,还不快些去抬顶软轿来?难道平日殿下在这里时你们也是这样?” 便有一个太监嬉笑道:“邺郡君一向大人有大量,最是体谅奴才们的。如今夜也深了,华延殿里什么规矩咱家自然不知道,但在咱这庆宁宫,规矩都是太祖太宗皇帝那会儿定下的,小的在这里呆了这许多年,都不知道有个让妃嫔夜闯殿下寝宫的规矩。郡君还是请自回吧,明儿早晨再过来也不迟。” 容华被他如此抢白一通倒愣住了,一时竟接不上话来。莞儿出阁前自不必说,入宫后诸人待她也都恭敬有礼,自打怀孕后,就是在太皇太后面前也处处会给留三分面子。如今居然被一名太监如此奚落,心中也不由气极。她到底出身名门涵养极好,便强压了心中怒气道:“我也不和你多说,今儿来是要见太子的,你只管去回话,便说我来了,他若不肯见我便回我的华延殿,从此再不进这里一步!” 旁边另有一名太监连忙笑道:“郡君且息怒,莫跟他一般见识。殿下见到您高兴还来不及,哪还有什么肯不肯的呢?只是眼下夜深路滑,奴才们唯恐有什么不妥才不敢放行,既然郡君一定要和殿下说说话,便请仔细脚下,且请随奴才过来吧?”一面说,一面悄悄向之前的太监打了个眼色。 那太监便不再说什么,却不肯去开前殿的正门,只摸摸索索的掏出钥匙,引着莞儿与容华朝一旁的角门走去。莞儿被这太监一番话搅了心绪,心中正是又恨又恼,满脑子都是要向承启问个清楚明白的想法。现在见那太监过去开门,她也是心急则乱,顾不得去想从角门进去根本不是符合她身份的事情,也不等容华过来搀扶,自己便快步迈上几步台阶,走了过去。 容华见两名太监在那里一唱一和,不去开正门偏偏开了旁边的角门,心中已略略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又见莞儿如此心急,她心中一紧,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宫廷礼节正要出言提醒,话音还未出口,却听莞儿哎呦一声,脚下似乎被什么滑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竟仰面直直栽了下来。 汉白玉精心雕琢成的九级石阶平日里被值扫的小太监擦得光可鉴人,配上白玉阶龙云柱,更显得气势非凡,原本是这庆宁宫中的一道美景,但在这样的秋夜里,却足以要了一名已经怀孕的女子的命。 承启还未走到中殿,便听到惊呼声、女人的哭声从前殿远远传来。他心中一凛,已知出了什么变故,连忙一边安排诸人去请御医,一面带着侍卫加快了步伐。饶是如此,待他赶到前殿的时候,莞儿已经昏倒在石阶下人事不省,容华在旁边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啼哭,整个人都哭成个泪人儿了。 御医倒是来的极快,但这种时候,哪怕他来得更快些,哪怕他是华佗再世,面对此情此景怕也只得束手无策。 莞儿早产了。 建宁十六年十一月的这个秋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稳婆不停进出于产房,宫女、御医车水马龙般来来去去。大盆清澈的热水被人端了进去,端出来的时候无一不带有殷红的血色。邺郡君在这一夜里先是受了风寒,又累到了身子,加上这些日子怒气、怨气、委屈各种情绪早就扰乱了她的心绪,原本就不甚强壮的她又怎么可能经得住这样一跌? 承启呆呆的看着那些稳婆皱着眉进出,已经记不得有多少盆水被换出来了。倒在石阶下的莞儿梳着明媚的宫妆,连发钗也戴的一丝不苟,脸色却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他颤抖着伸手想去抱她,抱起时才惊觉她的下衫已经浸透了血水。想到莞儿那时的模样,承启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他不由自主的抬头去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却失望的发现周围只有手忙脚乱的宫人。 御医轻轻的走了过来。 “殿下,这早产实在突然,还要郡君先稳住才是。” “稳住?”承启有些无意识的反问,“孩子呢……” 那个孩子的性命和莞儿的身体是他眼下最关心的事。已经七个月大的孩子,再有两个月时间就可以呱呱坠地的孩子,难道就在这个晚上化作那一盆盆殷红的血水,被洒在这庭院中吗? 御医轻声道:“要保孩子也不是不可,只是……” 一瞬间,承启仿佛看到了希望,他猛地回过头,死死的盯着御医的嘴,仿佛在害怕他下一刻便会说出什么令他失望的话一般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怕郡君她的身子受不住啊。” 花白胡子的御医缓声说道,一面仔细观察着承启的脸色,谨慎的选择着用词。 “受不住……吗?”承启转过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产房的门帘。那个苍白如纸一身宫装的莞儿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还有微笑的她,娇羞的她,和他斗嘴时的她……她们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笑着闹着,吵着要他陪,他站在她们中间,依旧笑着一张温和的脸委婉的、不失体面,却又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着。承启嘴唇抖了抖,要莞儿吗?可是,还有那个已经七个月大的孩子呢?那是他的孩子啊! 也是他的野心、抱负,甚至是他娶莞儿的原因。 他曾为了这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制定了那么多计划,那些计划一步一步丝丝入扣,最后交叠成一张密密的网,将他的敌人裹在网中央。如今这些而却都要因为这样一场意外化为泡影了吗?! 承启在袖中攥紧了拳,自然是要孩子呵,他很想毫不犹豫的说出来,话到了嘴边却化成了深重的叹息。 “……先保邺郡君吧。”承启偏过头去,再不肯看御医一眼。 “……邺郡君也好,你父皇母后也罢,我、阿九还有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孩,你身边的其它人,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也会爱会哭会笑,也会疼。” 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此时此刻是如此的天真幼稚不合时宜。承启在心中冷笑,他妻子的作用便是为他延下血脉,这是她的责任,更是她的义务,任谁都挑不出其中的错处,只有那个傻子,也只有那个愚蠢的傻子才会因为这个义正严辞的教训他! 御医领命去了,承启咬紧牙关看着御医的身影消失在那门帘后面,他生怕自己在下一刻会将御医唤回来。承启不得不凭借强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2 大的自制力,逼着自己不再去看产房的门。 御医却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依旧是小心翼翼的选择着措辞:“回禀殿下,郡君她……她不肯。”又踌躇了一下,继续道:“她要把孩子……生下来。” “……随她。”承启背转过身去,一轮弯月正挂在夜空上。莞儿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明明是名大家闺秀宰执之女,却要在今晚那么风风火火的来兴师问罪,既然是来兴师问罪,为何偏偏又非要梳起那样一个精致的妆容?她应该是爱他的,但她心里肯定也在恨着他,既然恨他,为何还要为他产下孩子?承启发觉他不懂莞儿,他一直以为她天真的如一池清水,一眼便可望个透亮,她的心事、喜怒哀乐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但直到此时,承启才意识到,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知道莞儿在想些什么。 当东方露出一线曙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孩子发出细弱的哭声,被稳婆裹在黄色的锦缎中抱了出来,随后便被早就候在一旁的奶娘轻柔的接了过去。 从产房中出来的诸人齐刷刷的跪倒在地上,疲惫了一夜的人们脸上都是完成命令后的轻松神情:“恭喜殿下,邺郡君产下的是位小郡主!” 这一片声音中却夹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这片贺喜声中是如此的不合时宜:“殿下,您去看看郡君吧,她……她……” 承启抬眼望去,那是个头发蓬乱一脸伤悲的女子,他不记得她的名字,却仿佛记得她是个时常跟在莞儿身边的小宫女。 “殿下!”老御医抬起头来,满面惊慌,“这种时候,男子入产房会有血光之灾啊!万万不能啊殿下!” “无妨。”承启温声道,脚步已经向产房迈去,“我去看看她,不会有什么事。” 产房的床榻上,莞儿静静的躺在锦被中间,她的发丝早已散开,遮住了半张如花似玉的脸,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不知为何,承启觉得莞儿的容颜变得十分模糊,再不是他曾经肌肤相亲的那名清丽的女子。 承启在她的床头停住了脚步,莞儿全无所觉一般静静的躺在枕上,双眼微合,模样平静如昔,似是已经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承启轻轻抚上她的脸,那肌肤还是如以前一般柔软年轻,水嫩的似乎能感受到脸上的湿润,莞儿之前一定流过许多泪,不然她的脸上不会有如此多的水汽,承启笃定的想着,又替她抿了抿鬓角散落下的发丝。他第一次发现,莞儿的头发竟是如此长,如此黑。这个年轻美丽如水蜜桃般的女子正处于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应该走下床来,像其它女子一般在春天的时候坐着牛车去相国寺祈福赏春景,夏天时与姐妹淘碾碎凤仙花来染指甲,然后趁着秋高气爽的时节,去金明池边坐船听琴,接下来便是元旦,是立春,是上元灯节,她一定会和她的闺蜜们结伴去看花灯,也许会遇到哪一位骑着白马的骄傲少年,她不小心丢了帕子,他恰巧拾到了,于是结下一段不解的情缘。 几滴泪落在了莞儿如熟睡般沉静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水渍,承启慌乱的抬手想拭去那痕迹,却发现它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31.夜深沉 --> 夜色中,庆宁宫的梧桐树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容华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扶住了莞儿,轻声道:“郡君慢些,仔细身子。”一面扭过头去对前殿听到响动开了角门出来打探的太监啐道:“还在这里探头探脑的看什么?郡君从华延殿过来都立了这大半日了,还不快些去抬顶软轿来?难道平日殿下在这里时你们也是这样?” 便有一个太监嬉笑道:“邺郡君一向大人有大量,最是体谅奴才们的。如今夜也深了,华延殿里什么规矩咱家自然不知道,但在咱这庆宁宫,规矩都是太祖太宗皇帝那会儿定下的,小的在这里呆了这许多年,都不知道有个让妃嫔夜闯殿下寝宫的规矩。郡君还是请自回吧,明儿早晨再过来也不迟。” 容华被他如此抢白一通倒愣住了,一时竟接不上话来。莞儿出阁前自不必说,入宫后诸人待她也都恭敬有礼,自打怀孕后,就是在太皇太后面前也处处会给留三分面子。如今居然被一名太监如此奚落,心中也不由气极。她到底出身名门涵养极好,便强压了心中怒气道:“我也不和你多说,今儿来是要见太子的,你只管去回话,便说我来了,他若不肯见我便回我的华延殿,从此再不进这里一步!” 旁边另有一名太监连忙笑道:“郡君且息怒,莫跟他一般见识。殿下见到您高兴还来不及,哪还有什么肯不肯的呢?只是眼下夜深路滑,奴才们唯恐有什么不妥才不敢放行,既然郡君一定要和殿下说说话,便请仔细脚下,且请随奴才过来吧?”一面说,一面悄悄向之前的太监打了个眼色。 那太监便不再说什么,却不肯去开前殿的正门,只摸摸索索的掏出钥匙,引着莞儿与容华朝一旁的角门走去。莞儿被这太监一番话搅了心绪,心中正是又恨又恼,满脑子都是要向承启问个清楚明白的想法。现在见那太监过去开门,她也是心急则乱,顾不得去想从角门进去根本不是符合她身份的事情,也不等容华过来搀扶,自己便快步迈上几步台阶,走了过去。 容华见两名太监在那里一唱一和,不去开正门偏偏开了旁边的角门,心中已略略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又见莞儿如此心急,她心中一紧,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宫廷礼节正要出言提醒,话音还未出口,却听莞儿哎呦一声,脚下似乎被什么滑了一下,身形一个趔趄,竟仰面直直栽了下来。 汉白玉精心雕琢成的九级石阶平日里被值扫的小太监擦得光可鉴人,配上白玉阶龙云柱,更显得气势非凡,原本是这庆宁宫中的一道美景,但在这样的秋夜里,却足以要了一名已经怀孕的女子的命。 承启还未走到中殿,便听到惊呼声、女人的哭声从前殿远远传来。他心中一凛,已知出了什么变故,连忙一边安排诸人去请御医,一面带着侍卫加快了步伐。饶是如此,待他赶到前殿的时候,莞儿已经昏倒在石阶下人事不省,容华在旁边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啼哭,整个人都哭成个泪人儿了。 御医倒是来的极快,但这种时候,哪怕他来得更快些,哪怕他是华佗再世,面对此情此景怕也只得束手无策。 莞儿早产了。 建宁十六年十一月的这个秋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稳婆不停进出于产房,宫女、御医车水马龙般来来去去。大盆清澈的热水被人端了进去,端出来的时候无一不带有殷红的血色。邺郡君在这一夜里先是受了风寒,又累到了身子,加上这些日子怒气、怨气、委屈各种情绪早就扰乱了她的心绪,原本就不甚强壮的她又怎么可能经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3 得住这样一跌? 承启呆呆的看着那些稳婆皱着眉进出,已经记不得有多少盆水被换出来了。倒在石阶下的莞儿梳着明媚的宫妆,连发钗也戴的一丝不苟,脸色却苍白如纸双目紧闭。他颤抖着伸手想去抱她,抱起时才惊觉她的下衫已经浸透了血水。想到莞儿那时的模样,承启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他不由自主的抬头去寻找那个人的身影,却失望的发现周围只有手忙脚乱的宫人。 御医轻轻的走了过来。 “殿下,这早产实在突然,还要郡君先稳住才是。” “稳住?”承启有些无意识的反问,“孩子呢……” 那个孩子的性命和莞儿的身体是他眼下最关心的事。已经七个月大的孩子,再有两个月时间就可以呱呱坠地的孩子,难道就在这个晚上化作那一盆盆殷红的血水,被洒在这庭院中吗? 御医轻声道:“要保孩子也不是不可,只是……” 一瞬间,承启仿佛看到了希望,他猛地回过头,死死的盯着御医的嘴,仿佛在害怕他下一刻便会说出什么令他失望的话一般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怕郡君她的身子受不住啊。” 花白胡子的御医缓声说道,一面仔细观察着承启的脸色,谨慎的选择着用词。 “受不住……吗?”承启转过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产房的门帘。那个苍白如纸一身宫装的莞儿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还有微笑的她,娇羞的她,和他斗嘴时的她……她们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笑着闹着,吵着要他陪,他站在她们中间,依旧笑着一张温和的脸委婉的、不失体面,却又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着。承启嘴唇抖了抖,要莞儿吗?可是,还有那个已经七个月大的孩子呢?那是他的孩子啊! 也是他的野心、抱负,甚至是他娶莞儿的原因。 他曾为了这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制定了那么多计划,那些计划一步一步丝丝入扣,最后交叠成一张密密的网,将他的敌人裹在网中央。如今这些而却都要因为这样一场意外化为泡影了吗?! 承启在袖中攥紧了拳,自然是要孩子呵,他很想毫不犹豫的说出来,话到了嘴边却化成了深重的叹息。 “……先保邺郡君吧。”承启偏过头去,再不肯看御医一眼。 “……邺郡君也好,你父皇母后也罢,我、阿九还有那个不知姓名的男孩,你身边的其它人,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也会爱会哭会笑,也会疼。” 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此时此刻是如此的天真幼稚不合时宜。承启在心中冷笑,他妻子的作用便是为他延下血脉,这是她的责任,更是她的义务,任谁都挑不出其中的错处,只有那个傻子,也只有那个愚蠢的傻子才会因为这个义正严辞的教训他! 御医领命去了,承启咬紧牙关看着御医的身影消失在那门帘后面,他生怕自己在下一刻会将御医唤回来。承启不得不凭借强大的自制力,逼着自己不再去看产房的门。 御医却不到一刻钟便出来了,依旧是小心翼翼的选择着措辞:“回禀殿下,郡君她……她不肯。”又踌躇了一下,继续道:“她要把孩子……生下来。” “……随她。”承启背转过身去,一轮弯月正挂在夜空上。莞儿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明明是名大家闺秀宰执之女,却要在今晚那么风风火火的来兴师问罪,既然是来兴师问罪,为何偏偏又非要梳起那样一个精致的妆容?她应该是爱他的,但她心里肯定也在恨着他,既然恨他,为何还要为他产下孩子?承启发觉他不懂莞儿,他一直以为她天真的如一池清水,一眼便可望个透亮,她的心事、喜怒哀乐全在他的掌握之中。但直到此时,承启才意识到,他从来都没有真正知道莞儿在想些什么。 当东方露出一线曙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孩子发出细弱的哭声,被稳婆裹在黄色的锦缎中抱了出来,随后便被早就候在一旁的奶娘轻柔的接了过去。 从产房中出来的诸人齐刷刷的跪倒在地上,疲惫了一夜的人们脸上都是完成命令后的轻松神情:“恭喜殿下,邺郡君产下的是位小郡主!” 这一片声音中却夹着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这片贺喜声中是如此的不合时宜:“殿下,您去看看郡君吧,她……她……” 承启抬眼望去,那是个头发蓬乱一脸伤悲的女子,他不记得她的名字,却仿佛记得她是个时常跟在莞儿身边的小宫女。 “殿下!”老御医抬起头来,满面惊慌,“这种时候,男子入产房会有血光之灾啊!万万不能啊殿下!” “无妨。”承启温声道,脚步已经向产房迈去,“我去看看她,不会有什么事。” 产房的床榻上,莞儿静静的躺在锦被中间,她的发丝早已散开,遮住了半张如花似玉的脸,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如纸。不知为何,承启觉得莞儿的容颜变得十分模糊,再不是他曾经肌肤相亲的那名清丽的女子。 承启在她的床头停住了脚步,莞儿全无所觉一般静静的躺在枕上,双眼微合,模样平静如昔,似是已经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承启轻轻抚上她的脸,那肌肤还是如以前一般柔软年轻,水嫩的似乎能感受到脸上的湿润,莞儿之前一定流过许多泪,不然她的脸上不会有如此多的水汽,承启笃定的想着,又替她抿了抿鬓角散落下的发丝。他第一次发现,莞儿的头发竟是如此长,如此黑。这个年轻美丽如水蜜桃般的女子正处于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应该走下床来,像其它女子一般在春天的时候坐着牛车去相国寺祈福赏春景,夏天时与姐妹淘碾碎凤仙花来染指甲,然后趁着秋高气爽的时节,去金明池边坐船听琴,接下来便是元旦,是立春,是上元灯节,她一定会和她的闺蜜们结伴去看花灯,也许会遇到哪一位骑着白马的骄傲少年,她不小心丢了帕子,他恰巧拾到了,于是结下一段不解的情缘。 几滴泪落在了莞儿如熟睡般沉静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水渍,承启慌乱的抬手想拭去那痕迹,却发现它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32.借与东风一梦驰 --> 王淳最近很愁。 殿前司诸同僚们如今谁也不愿小瞧了这位新上任的翊卫郎,原以为他不过是运气好些,但王淳到任后第一天在校场上露出的利索身手却让那些平时里不肯轻易服人的禁军教头们也忍不住私下里赞一句好。又有人欺负王淳不识字,不怀好意的送上了花名册,想刁难一下杀杀他的威风,但这个外表看上去傻乎乎的大高个儿并没有抱怨什么,隔了几日居然就照着花名册叫出了大多数有武职在身的人的名字。诸人半惊半疑,惊的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居然一齐看走了眼,疑的却是这位新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4 上司故意装出副傻样来上任究竟目的何在,正议论纷纷的时候,总算有人想起王淳是靠着太子殿下的举荐才得了翊卫郎的位置,太子殿下是个何等精明的人物?他看重的人自然也不会是凡品。这么一推测,先前小觑王淳的人心中便已惴惴,之前观望的人便过来攀交情套近乎,一时竟所有人都对王淳赞起好来。 王淳对诸同僚丰富细微的心理变化全无所察,他只觉得这群人健谈的聒噪,练武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废话?难道将来到了战场上要靠唾沫星子喷死敌人吗?王淳不以为然的想着,盯着眼前那盘酱牛肉又摇了摇头。 其实新官上任的事倒还好说,习惯了也没什么。令王淳真正感到困扰的事情,是阿九。 那一日酒后坏的事,王淳心里其实都记得,他晕倒在床上想了大半夜,最终拿定了主意,待阿九重提此事的时候,他就要认认真真的和他好好谈一谈。他得告诉他这是一个不那么美丽的误会,男人么,醉酒以后很容易会把身边一个随便什么人当成心里幻想的那个影子,做出一些过火的动作也属正常,王淳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再好不过。 然而阿九一个字都没有提那夜的事,仿佛那曾是一场不着边际的梦,只是在每日询问王淳晚上吃什么的话音儿里带了一点甜蜜的殷勤。连续几日,王淳在同样深情的目光注视下带着各种不自在早早出门,并以迟迟归家作为沉默的抗议。然而正房中住着的人并未对王淳这种不合作的态度表现出丝毫不满,阿九只会在王淳归来后才会吹熄房中的油灯。于是这样挨了几日后,王淳心里的不自在就化作了各种堵心的愧疚。 王淳边吃酱牛肉边想着心事,这种有住处不敢回的日子他受够了,他决定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他都要跟阿九把这话说清楚! 至于要怎么说,如何开始这个话题,王淳想了半天终于死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洒脱——不管怎样,难道我还能被你强上了不成? 身为男人,必能控制欲望!王淳吃掉最后一片牛肉,下定了决心般站起身准备归家。都说酒壮怂人胆,他是靠肉,这酒是万万不敢再喝了。 谁想王淳刚站起身,便有名少年莽莽撞撞的冲了过来,差点跟他撞个正着。王淳正想着心事,再没想到酒楼里居然会有人如此孟浪,步伐一收身形已经稳住,那人被他晃过,猝不及防下没收住身形,直直的朝着隔壁桌子的酒菜残羹栽去,眼看脸就要扣在盘子上了。 情急之下,王淳本能的伸手一捞,堪堪帮他扶稳了身形。他也没注意到扶的是哪里,只觉得触手之处一片柔软,似乎连骨头都摸不到。他心中有事,见少年已经站稳,也不愿和他再多计较,只道:“走路小心些。”抬脚就要走,却听那人喊道:“公子请留步!”声音甚是稚嫩,似乎还未曾变声。 王淳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管他叫公子,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淳就算再着急也只得回过头去,皱着头打量着这名白袍少年:“有事?” 少年略喘了几口气,终于抬起头,清清亮亮的眼睛在王淳脸上停了片刻,妩媚一笑:“刚才是我不仔细,没注意绊了一下,还好得公子相助,于情于理都是要谢的。” 一听原来是为这个,王淳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小事而已。”继续扭头要走。 “哎……”少年见他压根没有留下来聊聊的意思,不由急得喊出声来,又看到王淳长腿大步转眼已经到了楼下,更是急得跺脚,也不及多想,冲着楼下喊道:“承启要我来的,你还不停步么?” 承启俩字比什么招数都灵,王淳果然停步,回头,蹭蹭蹭上楼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少年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瞬间便冲到了自己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急切问道:“他在哪?” 一边问,还一边不住的左顾右盼,似乎承启马上就会从旁边走出来一般。 少年神秘一笑:“他当然不方便在这里了,你随我来。” “对,对。”王淳暗骂自己糊涂,承启出宫一次不容易,这次出来想必更是偷偷摸摸的,自然是越少在人前现身越好。他也不疑有它,随着少年出了酒楼。白袍少年打了个呼哨,便有两匹马点头摆尾的从巷子中走了出来,那少年上了马,举起马鞭遥遥一指,便策马向城外驰去了。 王淳紧随其后,他本不擅长骑术,初时还怕跟不上对方,幸好白袍少年的骑术也实在好不到哪去,二人一前一后往东走,出了望春门,便愈见僻静了。 少年马速不减,又驰了一柱香的工夫,老远处看到一座旧庙孤零零的立在夕阳余晖之中,这才放缓了马步,回头冲王淳努努嘴道:“殿下就在那里面,事先吩咐了只能你一个进去。” 王淳心中不由奇怪,承启怎么会选中这么一个旧庙当幽会地点,他心里既然留了心嘴上便不肯说破,只淡淡哦了一声,下了马朝庙门走去。 刚踏进庙门一步,只觉得脚下踩的青石砖略略一斜,他也不及多想立时趁还未全部踏稳借着脚尖的力量向后来了个鹞子翻身,幸好反应敏捷,才堪堪避过几支射向他的小箭。 王淳惊魂甫定,刚要质问这名引他至此的白袍少年是什么意思,又听到脑袋正上方嗖的一声响,他连忙纵声一跃跳出圈外,一张从天而降的大渔网把他刚才落脚的地方罩了个正着。 少年见两招都没有奈何得了王淳,拨转马头催马便走,王淳一心要问出他承启下落,也不管前面还有没有埋伏,急步便追。饶是他腿长步子快,要追上奔跑的马儿几乎是痴心妄想,王淳心中着急,忽然想到那少年在酒楼前打呼哨唤马的事情,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当下学着少年的样子也打了个长长的呼哨,只见那匹驮着少年奔跑的枣红马竖起耳朵,竟掉转头跑了回来。 王淳一见此招奏效,不由心中大喜,连忙又嘬起了唇,呼哨打的又长又响,只见那枣红马跑得更急,白袍少年在马背上破口大骂,又是勒缰绳又是鞭子抽,却是无可奈何了。 转眼一人一马已经到了面前,王淳正打算伸手将少年拽下马好好质问,眼前嗖的闪过一条鞭影,直直的朝他脸上身上抽来。原来那少年见逃不掉,也顾不上二人身量年岁的差别,仗着手里有鞭子,索性与他来个硬碰硬,希冀趁王淳闪躲的工夫借机走掉。 王淳哪里肯让他就这么跑了?他也不惧,使出在潘楼大街上对付辙恕的那一招,不闪不避,抬手抓住鞭子狠狠一扯,那少年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把扯下马来,还没顾得喊痛,眼前已经多了一柄凉森森的刀尖。王淳一脚踩在他身上,一手拿着刀在他面前比划:“谁命你来的?承启呢?” 少年瞅瞅刀尖,吞了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5 吞口水,却不答话。王淳威胁似的在他面前又晃了一晃,脚下使力,踩得少年忍不住连声喊痛,声音甚是娇柔。 他心里焦躁,眼下虽说敌人只有一名,而且看上去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却焉知这不是对方对付承启的调虎离山计?一想到承启因为自己才会私自出宫,如今可能落在敌人手里,眼下生死不知,王淳就再也没有了平时的好耐性,当下又是狠狠一踩,刀尖逼近了几分:“说不说!” “大胆!”眼见得王淳一幅不问出事情不罢休的模样,少年终于昂起头,狠狠的瞪着这个踩着自己的大个子:“不知礼的奴才!我乃是本朝端睿公主,凭你也配和我大呼小叫的么?!” “端睿公主?”王淳怔了一怔,他少年时曾经见过端睿一面,也知道承启有这么个妹子,却再没想到她居然会女扮男装来找自己麻烦,心中已经慌了几分,转念一想,又有些半信半疑:“休想骗我!端睿公主此时应该在宫中,你既然自称是她,有什么证据?” “证据?”少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鄙夷道:“我知道你和承启那些丑事,算不算证据?” 提到承启,她心中又恨又怒又酸又涩。从小到大,她对承启这个二哥的感觉都是又畏又敬,平日里最喜欢和他取笑亲近,对他说的话无一不记在心中,得知自己的闺中密友喜欢有才华的男子便想着替他们撮合,谁想…… 都是这个男人!端睿恨恨的瞪着王淳,若不是他出现勾引了二哥,二哥又怎么可能会放着华延殿如花似玉的娇妻不管?若不是被冷落,莞儿姐姐也不会在去找二哥的时候失足跌倒,也不会就这样送掉了性命…… 两个男人……宫中娈童承欢的事情端睿不是不知道,但她一向只把那些人当作侍候兄长们的玩物,就像小猫小狗一样,高兴了可以摸两把,不高兴了就去踹一脚,那些人从来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他们毕竟不是女子,不可能在枕边邀宠,也不知这个叫王淳的人到底是用了什么风月手段,居然把二哥迷得七荤八素的! “哼……”见王淳已经呆在了那里,端睿嘴角上扬,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你们真恶心,不知羞耻!你一个男人,原本该做些顶天立地的事情,这种丑事做了便做了,何苦还要去害人?!” “害人?”王淳呆愣愣的反问。 两行泪从端睿的眼中落了下来,她也不顾袖子上全是黄土草梗,左手随便一抹,右手抽出鞭子,狠狠的抽到王淳身上。 “你还装!你这个娈童,勾引我哥哥,害死我嫂子,你……你……我今天要打死你!” 鞭子如雨点一般落在王淳身上,王淳似乎全无所觉,不闪也不反抗,只呆呆的望着已经没有半点皇家风度的端睿公主,口中近乎麻木的反复重复着她的话。 端睿抽得胳膊发酸,见王淳依旧木头一般杵在那里任她打骂,手中的鞭子抬了又抬,到底还是抽不下去了。她哭了半天,鼻子早已堵塞,终于带着哭腔问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王淳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仍旧沉默的站在那里,端睿又问了一次,王淳这才抬起头:“你……刚才说,邺郡君她……她怎么了?” 不提莞儿还好,一提到莞儿端睿哇的放声大哭,索性扔了鞭子坐在地上开始抹眼泪,王淳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哭得天昏地暗,心里就是再不信,也猜到莞儿已经去世了。 “她……她生了小淑寿,就……就……”端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吸着鼻子答道。她也不知怎么就会回答这个“仇人”的问题,她原本以为王淳好男色,打算用个“美人”计将他引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设下陷阱擒住,然后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关起来好好折磨,让二哥再也不会被这种妖人蛊惑了心神。但当王淳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任她怎么鞭笞都不还手也不分辨,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端睿心中又愧又气,莞儿去世时她一腔伤心,但也只当这是女人家总免不了要跨的一步生死关,最伤心的人应是二哥。待到听到承康讲承启中意的实际另有其人,她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直到承康把潘楼街上看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她听,她又留意观察了几天承启在莞儿去世后的神情,待看到他仍旧一丝不苟的处理政务再回想起莞儿在华延殿独自候了半个多月的事情,心中才算相信了八成,于是毫不犹豫的女扮男装来寻王淳的晦气。在潘楼酒店上,报出承启的名字果然让王淳上了勾,她一面恨这两人不知羞耻,一面暗暗想着擒获王淳后必要让他也尝尝莞儿当时痛苦的滋味。 如今仇人在面前站着,这鞭子竟抽不下去,她又气自己心软,又觉得愧对莞儿,兼带恨承启被这个男人惑了心智,各种情绪一时涌上心头,万念俱灰,索性坐在地上哭得更狠了。 王淳在她身边坐下,全不顾身上大大小小的鞭痕有的正渗出血渍,只望着天边那愈来愈红艳的落日,低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端睿抽泣道:“你还来问我么?难道他没跟你讲?你也不用来这假惺惺的装好人,别以为仗着他宠你就可以胡来!” 她心中恨着承启,一赌气,连二哥也不愿意再叫了,又到底不敢直呼其名,便用“他”字来代替。 王淳苦笑道:“我真不知。”停了停又道,“你骂我骂的对,我只顾着自己爱他,只想着这是我和他的事,就没想过别人的心思。”一面说,一面将头慢慢垂到了膝盖上。 端睿闻言,不由红了脸,啐了他一口:“真是不知羞耻,你难道没有读过书?不知这世上只有阴阳调和才是正理?两个男人,什么爱不爱的!” “是啊。”闷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王淳轻声道,“我确实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些道理,可我就想对他好,只想对他好。”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灰头土脸的端睿,“我就想对他好,我看见他就够了,他不理我也没关系,我……我……我从没想过会害了邺郡君……” “就算你看着他又能如何?”端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早晚也要娶妻,你……你爱他,也会害了你自己的妻子。” 她原本心肠就软,此时哭了一通,郁闷稍稍纾解。她一个女孩儿家,喜欢、爱字是不好在男子面前说出口的,但她一开始便将王淳当作了承启的娈童,早就将他看作了半个女人,如今听王淳说得情真,便忍不住要刻薄他几句,那个爱字不得已说了出来,却是极其生涩。 王淳摇摇头:“我不娶妻。” 他长身而起,看了看还坐在地上伤心的端睿。 “你怎么怨我、恨我都没错。”王淳低下头,“但今天我一定要去见他。” “啊?”再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如此无耻的说出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6 这种话,还说的这么理所应当,端睿目瞪口呆的望着王淳,却听他继续说道:“他不是你们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样子……邺郡君走了,他心里一定更不好受……马借我,我见他一面就回来找你,到时候随便你处置。” 说罢,也不管端睿答应不答应,转身牵过枣红马,拨转马头便走。 夕阳西下,一匹枣红马驮着一个衣衫破烂的男人,向着天边那似是被血泪染红的余晖飞驰而去。 “你……你这么个德行,进得了宫吗?!以为宫里是什么地方啊?!”看着王淳不管不顾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端睿恨得直跺脚,犹豫了一下,翻身上了另一匹白马,朝着王淳的背影追了过去。 “蠢货!蠢货!二哥那白痴!”泪水又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将原本细致的皮肤冲成个小花脸,端睿也顾不得去擦,口中一边骂,一边狠狠的抽了坐骑一鞭子。 “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无耻到什么地步!”用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端睿的马也跑得更快了。 32.借与东风一梦驰 --> 王淳最近很愁。 殿前司诸同僚们如今谁也不愿小瞧了这位新上任的翊卫郎,原以为他不过是运气好些,但王淳到任后第一天在校场上露出的利索身手却让那些平时里不肯轻易服人的禁军教头们也忍不住私下里赞一句好。又有人欺负王淳不识字,不怀好意的送上了花名册,想刁难一下杀杀他的威风,但这个外表看上去傻乎乎的大高个儿并没有抱怨什么,隔了几日居然就照着花名册叫出了大多数有武职在身的人的名字。诸人半惊半疑,惊的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居然一齐看走了眼,疑的却是这位新上司故意装出副傻样来上任究竟目的何在,正议论纷纷的时候,总算有人想起王淳是靠着太子殿下的举荐才得了翊卫郎的位置,太子殿下是个何等精明的人物?他看重的人自然也不会是凡品。这么一推测,先前小觑王淳的人心中便已惴惴,之前观望的人便过来攀交情套近乎,一时竟所有人都对王淳赞起好来。 王淳对诸同僚丰富细微的心理变化全无所察,他只觉得这群人健谈的聒噪,练武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废话?难道将来到了战场上要靠唾沫星子喷死敌人吗?王淳不以为然的想着,盯着眼前那盘酱牛肉又摇了摇头。 其实新官上任的事倒还好说,习惯了也没什么。令王淳真正感到困扰的事情,是阿九。 那一日酒后坏的事,王淳心里其实都记得,他晕倒在床上想了大半夜,最终拿定了主意,待阿九重提此事的时候,他就要认认真真的和他好好谈一谈。他得告诉他这是一个不那么美丽的误会,男人么,醉酒以后很容易会把身边一个随便什么人当成心里幻想的那个影子,做出一些过火的动作也属正常,王淳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再好不过。 然而阿九一个字都没有提那夜的事,仿佛那曾是一场不着边际的梦,只是在每日询问王淳晚上吃什么的话音儿里带了一点甜蜜的殷勤。连续几日,王淳在同样深情的目光注视下带着各种不自在早早出门,并以迟迟归家作为沉默的抗议。然而正房中住着的人并未对王淳这种不合作的态度表现出丝毫不满,阿九只会在王淳归来后才会吹熄房中的油灯。于是这样挨了几日后,王淳心里的不自在就化作了各种堵心的愧疚。 王淳边吃酱牛肉边想着心事,这种有住处不敢回的日子他受够了,他决定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他都要跟阿九把这话说清楚! 至于要怎么说,如何开始这个话题,王淳想了半天终于死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洒脱——不管怎样,难道我还能被你强上了不成? 身为男人,必能控制欲望!王淳吃掉最后一片牛肉,下定了决心般站起身准备归家。都说酒壮怂人胆,他是靠肉,这酒是万万不敢再喝了。 谁想王淳刚站起身,便有名少年莽莽撞撞的冲了过来,差点跟他撞个正着。王淳正想着心事,再没想到酒楼里居然会有人如此孟浪,步伐一收身形已经稳住,那人被他晃过,猝不及防下没收住身形,直直的朝着隔壁桌子的酒菜残羹栽去,眼看脸就要扣在盘子上了。 情急之下,王淳本能的伸手一捞,堪堪帮他扶稳了身形。他也没注意到扶的是哪里,只觉得触手之处一片柔软,似乎连骨头都摸不到。他心中有事,见少年已经站稳,也不愿和他再多计较,只道:“走路小心些。”抬脚就要走,却听那人喊道:“公子请留步!”声音甚是稚嫩,似乎还未曾变声。 王淳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管他叫公子,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王淳就算再着急也只得回过头去,皱着头打量着这名白袍少年:“有事?” 少年略喘了几口气,终于抬起头,清清亮亮的眼睛在王淳脸上停了片刻,妩媚一笑:“刚才是我不仔细,没注意绊了一下,还好得公子相助,于情于理都是要谢的。” 一听原来是为这个,王淳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小事而已。”继续扭头要走。 “哎……”少年见他压根没有留下来聊聊的意思,不由急得喊出声来,又看到王淳长腿大步转眼已经到了楼下,更是急得跺脚,也不及多想,冲着楼下喊道:“承启要我来的,你还不停步么?” 承启俩字比什么招数都灵,王淳果然停步,回头,蹭蹭蹭上楼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少年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瞬间便冲到了自己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急切问道:“他在哪?” 一边问,还一边不住的左顾右盼,似乎承启马上就会从旁边走出来一般。 少年神秘一笑:“他当然不方便在这里了,你随我来。” “对,对。”王淳暗骂自己糊涂,承启出宫一次不容易,这次出来想必更是偷偷摸摸的,自然是越少在人前现身越好。他也不疑有它,随着少年出了酒楼。白袍少年打了个呼哨,便有两匹马点头摆尾的从巷子中走了出来,那少年上了马,举起马鞭遥遥一指,便策马向城外驰去了。 王淳紧随其后,他本不擅长骑术,初时还怕跟不上对方,幸好白袍少年的骑术也实在好不到哪去,二人一前一后往东走,出了望春门,便愈见僻静了。 少年马速不减,又驰了一柱香的工夫,老远处看到一座旧庙孤零零的立在夕阳余晖之中,这才放缓了马步,回头冲王淳努努嘴道:“殿下就在那里面,事先吩咐了只能你一个进去。” 王淳心中不由奇怪,承启怎么会选中这么一个旧庙当幽会地点,他心里既然留了心嘴上便不肯说破,只淡淡哦了一声,下了马朝庙门走去。 刚踏进庙门一步,只觉得脚下踩的青石砖略略一斜, 分卷阅读86 - 分卷阅读8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7 他也不及多想立时趁还未全部踏稳借着脚尖的力量向后来了个鹞子翻身,幸好反应敏捷,才堪堪避过几支射向他的小箭。 王淳惊魂甫定,刚要质问这名引他至此的白袍少年是什么意思,又听到脑袋正上方嗖的一声响,他连忙纵声一跃跳出圈外,一张从天而降的大渔网把他刚才落脚的地方罩了个正着。 少年见两招都没有奈何得了王淳,拨转马头催马便走,王淳一心要问出他承启下落,也不管前面还有没有埋伏,急步便追。饶是他腿长步子快,要追上奔跑的马儿几乎是痴心妄想,王淳心中着急,忽然想到那少年在酒楼前打呼哨唤马的事情,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当下学着少年的样子也打了个长长的呼哨,只见那匹驮着少年奔跑的枣红马竖起耳朵,竟掉转头跑了回来。 王淳一见此招奏效,不由心中大喜,连忙又嘬起了唇,呼哨打的又长又响,只见那枣红马跑得更急,白袍少年在马背上破口大骂,又是勒缰绳又是鞭子抽,却是无可奈何了。 转眼一人一马已经到了面前,王淳正打算伸手将少年拽下马好好质问,眼前嗖的闪过一条鞭影,直直的朝他脸上身上抽来。原来那少年见逃不掉,也顾不上二人身量年岁的差别,仗着手里有鞭子,索性与他来个硬碰硬,希冀趁王淳闪躲的工夫借机走掉。 王淳哪里肯让他就这么跑了?他也不惧,使出在潘楼大街上对付辙恕的那一招,不闪不避,抬手抓住鞭子狠狠一扯,那少年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一把扯下马来,还没顾得喊痛,眼前已经多了一柄凉森森的刀尖。王淳一脚踩在他身上,一手拿着刀在他面前比划:“谁命你来的?承启呢?” 少年瞅瞅刀尖,吞了吞口水,却不答话。王淳威胁似的在他面前又晃了一晃,脚下使力,踩得少年忍不住连声喊痛,声音甚是娇柔。 他心里焦躁,眼下虽说敌人只有一名,而且看上去也没什么太大本事,却焉知这不是对方对付承启的调虎离山计?一想到承启因为自己才会私自出宫,如今可能落在敌人手里,眼下生死不知,王淳就再也没有了平时的好耐性,当下又是狠狠一踩,刀尖逼近了几分:“说不说!” “大胆!”眼见得王淳一幅不问出事情不罢休的模样,少年终于昂起头,狠狠的瞪着这个踩着自己的大个子:“不知礼的奴才!我乃是本朝端睿公主,凭你也配和我大呼小叫的么?!” “端睿公主?”王淳怔了一怔,他少年时曾经见过端睿一面,也知道承启有这么个妹子,却再没想到她居然会女扮男装来找自己麻烦,心中已经慌了几分,转念一想,又有些半信半疑:“休想骗我!端睿公主此时应该在宫中,你既然自称是她,有什么证据?” “证据?”少年脸上露出一丝不屑,鄙夷道:“我知道你和承启那些丑事,算不算证据?” 提到承启,她心中又恨又怒又酸又涩。从小到大,她对承启这个二哥的感觉都是又畏又敬,平日里最喜欢和他取笑亲近,对他说的话无一不记在心中,得知自己的闺中密友喜欢有才华的男子便想着替他们撮合,谁想…… 都是这个男人!端睿恨恨的瞪着王淳,若不是他出现勾引了二哥,二哥又怎么可能会放着华延殿如花似玉的娇妻不管?若不是被冷落,莞儿姐姐也不会在去找二哥的时候失足跌倒,也不会就这样送掉了性命…… 两个男人……宫中娈童承欢的事情端睿不是不知道,但她一向只把那些人当作侍候兄长们的玩物,就像小猫小狗一样,高兴了可以摸两把,不高兴了就去踹一脚,那些人从来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他们毕竟不是女子,不可能在枕边邀宠,也不知这个叫王淳的人到底是用了什么风月手段,居然把二哥迷得七荤八素的! “哼……”见王淳已经呆在了那里,端睿嘴角上扬,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你们真恶心,不知羞耻!你一个男人,原本该做些顶天立地的事情,这种丑事做了便做了,何苦还要去害人?!” “害人?”王淳呆愣愣的反问。 两行泪从端睿的眼中落了下来,她也不顾袖子上全是黄土草梗,左手随便一抹,右手抽出鞭子,狠狠的抽到王淳身上。 “你还装!你这个娈童,勾引我哥哥,害死我嫂子,你……你……我今天要打死你!” 鞭子如雨点一般落在王淳身上,王淳似乎全无所觉,不闪也不反抗,只呆呆的望着已经没有半点皇家风度的端睿公主,口中近乎麻木的反复重复着她的话。 端睿抽得胳膊发酸,见王淳依旧木头一般杵在那里任她打骂,手中的鞭子抬了又抬,到底还是抽不下去了。她哭了半天,鼻子早已堵塞,终于带着哭腔问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王淳没有理会她的问题,仍旧沉默的站在那里,端睿又问了一次,王淳这才抬起头:“你……刚才说,邺郡君她……她怎么了?” 不提莞儿还好,一提到莞儿端睿哇的放声大哭,索性扔了鞭子坐在地上开始抹眼泪,王淳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哭得天昏地暗,心里就是再不信,也猜到莞儿已经去世了。 “她……她生了小淑寿,就……就……”端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吸着鼻子答道。她也不知怎么就会回答这个“仇人”的问题,她原本以为王淳好男色,打算用个“美人”计将他引到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设下陷阱擒住,然后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关起来好好折磨,让二哥再也不会被这种妖人蛊惑了心神。但当王淳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任她怎么鞭笞都不还手也不分辨,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了。 端睿心中又愧又气,莞儿去世时她一腔伤心,但也只当这是女人家总免不了要跨的一步生死关,最伤心的人应是二哥。待到听到承康讲承启中意的实际另有其人,她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直到承康把潘楼街上看到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她听,她又留意观察了几天承启在莞儿去世后的神情,待看到他仍旧一丝不苟的处理政务再回想起莞儿在华延殿独自候了半个多月的事情,心中才算相信了八成,于是毫不犹豫的女扮男装来寻王淳的晦气。在潘楼酒店上,报出承启的名字果然让王淳上了勾,她一面恨这两人不知羞耻,一面暗暗想着擒获王淳后必要让他也尝尝莞儿当时痛苦的滋味。 如今仇人在面前站着,这鞭子竟抽不下去,她又气自己心软,又觉得愧对莞儿,兼带恨承启被这个男人惑了心智,各种情绪一时涌上心头,万念俱灰,索性坐在地上哭得更狠了。 王淳在她身边坐下,全不顾身上大大小小的鞭痕有的正渗出血渍,只望着天边那愈来愈红艳的落日,低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端睿抽泣道:“ 分卷阅读87 - 分卷阅读8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8 你还来问我么?难道他没跟你讲?你也不用来这假惺惺的装好人,别以为仗着他宠你就可以胡来!” 她心中恨着承启,一赌气,连二哥也不愿意再叫了,又到底不敢直呼其名,便用“他”字来代替。 王淳苦笑道:“我真不知。”停了停又道,“你骂我骂的对,我只顾着自己爱他,只想着这是我和他的事,就没想过别人的心思。”一面说,一面将头慢慢垂到了膝盖上。 端睿闻言,不由红了脸,啐了他一口:“真是不知羞耻,你难道没有读过书?不知这世上只有阴阳调和才是正理?两个男人,什么爱不爱的!” “是啊。”闷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王淳轻声道,“我确实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些道理,可我就想对他好,只想对他好。”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灰头土脸的端睿,“我就想对他好,我看见他就够了,他不理我也没关系,我……我……我从没想过会害了邺郡君……” “就算你看着他又能如何?”端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早晚也要娶妻,你……你爱他,也会害了你自己的妻子。” 她原本心肠就软,此时哭了一通,郁闷稍稍纾解。她一个女孩儿家,喜欢、爱字是不好在男子面前说出口的,但她一开始便将王淳当作了承启的娈童,早就将他看作了半个女人,如今听王淳说得情真,便忍不住要刻薄他几句,那个爱字不得已说了出来,却是极其生涩。 王淳摇摇头:“我不娶妻。” 他长身而起,看了看还坐在地上伤心的端睿。 “你怎么怨我、恨我都没错。”王淳低下头,“但今天我一定要去见他。” “啊?”再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如此无耻的说出这种话,还说的这么理所应当,端睿目瞪口呆的望着王淳,却听他继续说道:“他不是你们平日里见到的那个样子……邺郡君走了,他心里一定更不好受……马借我,我见他一面就回来找你,到时候随便你处置。” 说罢,也不管端睿答应不答应,转身牵过枣红马,拨转马头便走。 夕阳西下,一匹枣红马驮着一个衣衫破烂的男人,向着天边那似是被血泪染红的余晖飞驰而去。 “你……你这么个德行,进得了宫吗?!以为宫里是什么地方啊?!”看着王淳不管不顾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端睿恨得直跺脚,犹豫了一下,翻身上了另一匹白马,朝着王淳的背影追了过去。 “蠢货!蠢货!二哥那白痴!”泪水又沿着脸颊流了下来,将原本细致的皮肤冲成个小花脸,端睿也顾不得去擦,口中一边骂,一边狠狠的抽了坐骑一鞭子。 “我倒要看看,你们要无耻到什么地步!”用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端睿的马也跑得更快了。 33.夜奔 --> 端睿打马到了望春门的时候,王淳和枣红马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她心里着急,知道怎么追也是追不上,却不知这个人是打算从东角楼递牌子走还是准备从宣德楼那边硬闯进去,犹豫半晌,总算想起王淳的目的地是承启和他的庆宁宫,当下便拿定主意,调转马头沿着马行街朝东华门方向一路驰去。 王淳却与她想到了一处,入了东华门右转便是庆宁宫前阶,可以说是从内城到庆宁宫最近的一条路。若是运气好遇到值守的是熟人,几乎可以不用惊动在紫宸殿值守的诸率府侍卫,在大内巡逻了五年的王淳对此熟门熟路,没有多想就选定了这条路线。 待跑到了东华门前,王淳才意识到事情没他想的这么简单。 先不说他此时已经离开了诸率府卫队,进出宫门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自由,单是那灰头土脸的面容以及身上明显被人用鞭子抽过的痕迹就足以令守备的侍卫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王淳的模样他们自然认识,但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名刚下战场的士兵。诸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念头,立时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难道……殿前司卫队出了什么变故? 便有人持枪拦住,喝道:“何人如此大胆?胆敢擅闯东华门!” 王淳四下一望,只见又有几名侍卫持着兵刃围了上来,他心中已经拿定主意,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拱了拱手,答道:“下官乃是殿前司翊卫郎将王淳,有急事要面见太子殿下!” 在初听到邺郡君去世的消息时,王淳的脑子轰的一下便炸了,邺郡君虽说是因生育而去世,端睿讲的时候却是语焉不详,兼之对他恨意甚深,王淳心中不禁便要怀疑这事是不是承启故意一手造成。他口里虽替承启辩白,心里却清楚这位太子殿下为了实现目的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下头脑一热,凭着一腔血气就直奔庆宁宫要找承启问个明白,眼下见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他也明白擅闯宫门是掉脑袋的大罪,心中倒踌躇起来了。 这一犹豫,那些侍卫更不会让他进去,先前那人便喝道:“有急奏当送银台司呈报中书!何故擅闯东华门?还不下马伏罪?”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却见远远一匹白马驮着一名少年飞驰而来,马蹄过处带起滚滚的烟尘,少年到了东华门前也不勒马,也不管众侍卫手中刀枪,直朝着诸人冲来。众人猝不及防之下被马蹄冲得连忙闪躲,少年更抬手挥鞭照着人没头没脑的抽下来,口中喝道:“我乃是端睿公主,要入宫见我二哥!谁敢拦我?”一面喊一面跃马进了东华门,方才勒转马头停了下来,手持腰牌朝王淳喊道:“王淳!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我吩咐你的事你都忘了吗?!”又冲着目瞪口呆的众侍卫傲然笑道:“擅闯东华门的罪名,若有人问起来,你们便说是端睿公主做的好了!”说罢,抬手抽了坐骑一鞭子,直朝庆宁宫驰去。 众人大眼瞪小眼,端睿公主的淘气任性在建宁朝是出了名的,这种擅闯宫门的事情依她的性子也不是干不出来,偏偏文宗极宠这个最小的女儿的事情也是尽人皆知,再大的罪名,端睿一掉眼泪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下见她把这擅闯宫门的罪名一力扛了,有眼色的便知道此事已经稀里糊涂的就此了结,没眼色的还在那里犹豫究竟要不要去追赶。众人想法不一,都打算等别人领头自己再跟上,这一犹豫之下反倒乱了阵脚。 王淳见状,哪还肯等这些侍卫回过神来?他也顾不得在宫中骑马大不敬的罪名,当下紧随其后,好容易才追上这位脾气急躁的小公主。 到了庆宁宫前阶,端睿跳下马,将缰绳随手一扔,也不去看跟上来的王淳,径自朝后殿方向走去。她现下身着布衣,又是男装打扮,加上头发蓬乱面有泥灰,与平日里宫装的样子大相径庭。侍卫们见这少年不管不顾的似乎要硬闯,正要喝止,恰巧见 分卷阅读88 - 分卷阅读8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89 到王淳从后面追了过来,他们虽不认识端睿,对王淳却再熟悉不过,都知道他是当今太子殿下面前一等一的红人,只不知这是唱得哪一出戏。王淳见诸人发怔也不好多做解释,只道:“还要烦请诸位替我通报,就说端睿公主与翊卫郎王淳求见太子殿下!” 端睿冷哼一声:“什么通报不通报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等你自己去等!”抬脚就走,诸人这才知道这位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邋遢少年就是当今建宁皇帝最宠爱的十九娘,拦也不好拦,劝也不好劝,便有人借着护卫公主的名义紧随其后,有人急匆匆的跑进去报告承启了。 此时已近戌时,承启却还未休息,后殿的纱窗内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侍卫们忙乱的脚步声令他心中一惊,他也不肯唤太监询问,自己推开殿门向外唤道:“何事如此喧嚣?!” 门外便有人答道:“回禀殿下,翊卫郎将王淳与端睿公主眼下正在前阶候着,要见殿下。” 他嘴上说是候着,心里却明白,此时王淳与端睿怕都已经走到中殿了。 乍听到王淳名字,承启心中不由一紧,又听到端睿也跟着跑来,他心中立刻半惊半疑。惊的是王淳为何要在此时冒着禁令硬闯宫门,疑的却是这两个人为何会凑到了一起。正犹豫间,只见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同着一群忙乱的侍卫一齐闯了进来,不是王淳与端睿又是哪个? 二人这时也已经看到了承启,不由停下了脚步,三人各怀心事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说半个字。王淳一心想问承启邺郡君为何会逝世,承启却是在疑端睿为何会和他一起闯进来,俩人的模样还像是从土里捞出来一般,端睿一双眼睛看看王淳又看看承启,她心里琢磨的却是承康的话,难道这个看上去很粗蛮的大个子真的让二哥那么挂心吗?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看了片刻,王淳总算回过味来,众目睽睽之下无论什么话他都是不能问出口的,灵机一动连忙跪倒在地,抱拳道:“王淳有急事要面见殿下,不及通报失了礼数,还望殿下恕罪!” 承启咳嗽了一声:“夜闯禁中罪不容诛,若恕了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效仿?法令必将形同虚设!”一面说,一面拿眼瞅向端睿。他这话说得光明正大无非是因为当着诸侍卫的面,袒护的事情不好做的太过分,心里却是着实希望端睿此时能够站出来求两句情,他好借个台阶下了饶了他。然而端睿年龄尚小,平时又是单纯任性,心思绝没她这个二哥百转千回,见到承启不肯恕王淳的罪,倒觉得二人之间坦坦荡荡,不像有什么偏爱偏私的丑事。这想法一有,她便站在那里发了呆,心里隐隐怪承康胡乱猜测小题大做了。 承启见妹子只傻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心里也知道指望她出来救场怕是痴心妄想,只得又干咳一声,厉声道:“事有轻重缓急,擅闯宫门的罪责先记下,你若报上的不是什么急务,数罪一并罚!” 说罢,再不肯站在这里让众人看笑话,转身朝书房走去了。 他这是故意示人以坦荡,一旦进了后殿,不管事实如何,隔日必能各色谣言满天飞,书房里说话就要好办的多。 王淳一呆,慌忙站起身追了过去。端睿见这二人一齐走了,也不管自己守在旁边会多碍人眼,也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她人虽小腿却快,总算赶在承启关门之前挤了进去。 承启望着这一大一小的二人,面色十分难看。 他狠狠的瞪向端睿,这个妹子真是个惹祸精,他几乎可以想像二人是怎么闯进庆宁宫来的。明日一早,此事必然会传到文宗耳朵里,说不定连两宫皇太后也会知道。王淳,又是王淳,他费尽心思把他弄到殿前司卫队,就是想让他在这种流言四起的时候离是非中心远一些,为了自己也是为他好!谁想莞儿刚刚去世流言渐渐平息,这家伙竟又不管不顾的回来了! 他越想越气,却不肯先去责备王淳,反正王淳有的是时间让他骂让他罚,端睿却是金枝玉叶与这个糊涂男人不一样。承启冷着脸,看着妹子那张鬼画符一样的面容在他冰冷目光的逼视下一点一点垂下去,方才加重了语气冷笑道:“现在倒知道错了?” 端睿扁了扁嘴,偷眼看了承启一眼,一脸委屈:“是这个人要见你嘛,人……人家不过是怕他进不来,才……” 话音未落,承启已经狠狠一掌拍在梨花木桌上,直震的画案上的碟子碗儿弹了起来,端睿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这位一向温和淡漠的二哥,本来酝酿了半天的眼泪也缩了回去。 承启已是气极。 “他是外臣,进得来进不来,与你有何干系?”也不顾妹子一脸泫然欲泣的神情,承启继续冷笑,“你看看你这模样,衣冠不整面容不洁,哪有半点公主的样子?我也知道你的事,一天到晚借着清河的名义往宫外溜,父皇事忙不曾管束你,你倒越发大胆,如今连这么失体统的事情居然都敢做出来!”承启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回头望向端睿,“难道你这金枝玉叶的公主做腻了,想要当个平民家的女子不成?” 他表面上声色俱厉句句晓以大义,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这二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巧得很难令他相信这仅仅是一次偶然。承启清楚这个妹子,虽说年龄尚幼淘气任性,与外臣却甚少来往,尤其王淳身为武将,于情于理与端睿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但就是这么一层浅薄的关系,端睿却甘愿扛起挨骂的后果帮助他夜闯禁中……这里面到底有何文章? 端睿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温和稳重的二哥发这么大火,一时也慌了神,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却不敢掉下来。比起身为皇帝的文宗,她心里其实更畏惧这个不好说话的二哥,现在见承启话说的极重,她方才感到后怕,正要认错,忽然又想起此事原本是因承启冷落莞儿而起,心中顿时备感委屈,忍不住回嘴道:“我夜闯禁中自然是失了皇家体面,你和这个人鬼鬼祟祟的事,难道就不羞羞脸了?” “你说什么?!”心病被端睿戳了个正着,承启脸上立刻红一阵白一阵,好容易才定下心神,恶狠狠的剜了王淳一眼,回头望向端睿,声音倒平静了几分,“这话是从何说起?” “反正有人告诉我……”端睿丝毫没察觉到承启的心绪变化,犹自嘟囔道。 “笑话,那些话宫人们传来传去倒罢了,你是公主身份,听到了不说没听到,还敢学舌?”承启不屑的冷笑了一下,“看来最近真是对你疏于管教,回去以后,将《女诫》用心抄一遍,三日后我要亲自查你!” 他却是知道这妹子性格最是倔强,绝不肯轻易服输,说这话是要故意激她供出背后传话的人。 端睿果然中计,不服气的嚷道:“哪里是 分卷阅读89 - 分卷阅读9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0 宫人说的!明明是承康告诉我……啊!” 一句话未说完,突然才想起承康当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万万不可再对人讲。可惜话已出口,再想收回已经晚了。 “承康?”承启眯起眼睛,笑得狐狸一般,“他是怎么说的?”一边笑,一边拨开遮住端睿脸颊的发丝,“你对我讲实话,我就不罚你抄《女诫》了。” 端睿见这次死活也瞒不过去了,只好咬咬牙,把那一日承康在潘楼大街上遇见承启,承启差点被马掠倒,王淳救他,二人形容暧昧的事情吞吞吐吐说了一遍。好不容易讲完,见承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端睿不禁心中咯噔一下,默默念道:“现在这样子大概就是书中常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三哥啊三哥,以后他要是去寻你的晦气你可莫要怪我,只能怪你自己先大嘴巴……” 又想了一想,觉得光供出承康恐怕还不足以让二哥饶过自己,只得狠狠心,将莞儿去世时她心中如何难过,听到承康讲到承启喜欢别人的事后如何愤怒,如何去大街上寻王淳的麻烦,如何诱他到荒野,如何设陷阱又如何被抓住的事也索性一并说了,末了偷偷看了承启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才轻声道:“反正我质问大个子这事的时候,他说他喜欢你,听说莞儿姐姐去世他眼圈还红了,然后疯了一样非要今天来见你,你们之间还是很奇怪……” 承启狐疑的目光转向王淳,王淳立刻红着脸低下头,那模样不用问也知道端睿说的是真话了。 “然后你们就一齐闯宫门?”承启挑了挑眉,“十九娘,你是金枝玉叶,父皇最多是训斥你几句禁足几天。可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会因为这件事送了命?” 他故意把王淳的性命和端睿的错事连在了一起。承启心里明白,若是端睿没有恰巧替王淳扛下擅闯宫门的罪名,王淳此时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但现在更棘手的问题是当文宗和高太后知道此事后,细问之下必然会将王淳这个名字与之前的流言联系到一起,他身为流言的另一位主角自保尚不容易,又怎么可能出面去替王淳求情?恐怕他越求情王淳死的越快。承启也是万不得已才想到利用一下这个单纯爱闯祸的十九娘来保王淳的性命。 “啊?会吗?”端睿大吃一惊,她显然没想到明明她已经扛下了全部罪过,为何这名莞儿姐姐的“情敌”还会因此死掉。她去找王淳麻烦完全是一时冲动,抽了他顿鞭子后那怨气也几乎消了个一干二净,又见承启对他丝毫不袒护,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莽撞。现在听到二哥说的如此严重,她本性纯良,立时便替王淳担心起来。 “会吗?!”承启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情,“你不要忘了,你是公主!他是什么?他是外臣!一名武将和公主不明不白的搅在一起,父皇会怎么想?婆婆会怎么想?朝中大臣们又会怎么想?他若不娶你他便只有死了才能证明你的清白!” “啊?!”这次轮到王淳大吃一惊,“会……会吗?!” 又一个笨蛋! 承启不去理他,继续添油加醋道:“你可要想好。若是想嫁他,我可以出面去替你向父皇和婆婆说明,若是你不想,那不如今夜便杀了他。” 王淳很识趣的闭嘴了。 喜欢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和他的妹妹一脸认真的讨论要不要杀死自己。王淳再傻,也能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头。 “这……”端睿不出所料的中了圈套,她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王淳许久,似乎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嫁给他,她看王淳一眼王淳心里便抖一下,若不是承启严厉的目光示意他闭嘴,他恐怕已经开口拒绝了。 想了许久,端睿皱起眉摇摇头:“我不要嫁他。” 承启一挑眉:“为何?” “他和我讲他不会娶妻,我干嘛要自讨没趣?”端睿皱着眉,“不过我也不想他因为我做的错事就被杀头。” “那?”见妹子上钩,承启故意试探的问道。他心中早有打算,却不肯由自己亲口说出,只是不停引诱端睿继续说下去。 “我去和父皇和婆婆认错,此事就是因我而起,与王淳无干。”端睿一昂头,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坚决,颇有些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魄。 承启笑着摇摇头:“傻妹子,你这样说父皇和婆婆哪里会信?只会当你袒护他,到时候不但保不了他的性命,连你也有不是。何况你今日这副模样是许多人都看到的,若没有特别的缘由又岂能说服婆婆?” 端睿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解释实在苍白无力,只听承启又温言道:“事情经过只有你、我与王淳三人知道,你不如说是去东门外游玩,遇到歹人行凶,恰好有殿前司侍卫路过此处将你救下并送你至东华门,后面的一切便都说得通了。我再帮你从旁边斡旋,想必父皇和婆婆也不会为难你什么。” 端睿将这番话又细细推敲了一下,也觉得与自己经历的事情似乎并没多大差别,不过是换了个说法而已,而且也能掩饰今日所有过错,二哥肯帮忙还能省去父皇一顿教训,想了几遍都是有百益无一害,当下便欣然应允道:“那便如此,一言为定!”又不放心的看看王淳,“你记下了?若是对质可不要说错啊!我不想嫁你的!” 王淳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看着兄妹二人从剑拔弩张到其乐融融一副手足情深的和谐模样,见端睿问他,只得迫不得已的点了点头。 端睿心满意足的笑得灿烂,承启见目的达到,也心满意足的笑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夜也深了,快叫宫女伺候你梳洗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去父皇和婆婆宫里认错呢,不然若是让他们先知道了,你又要挨骂。” 书房的门随着端睿离去时轻快的脚步咔嗒一声将漫天的星光与月影挡在了外面,承启转过身,对着同样灰头土脸的王淳微微一笑:“现在,该我们来聊聊了。” 33.夜奔 --> 端睿打马到了望春门的时候,王淳和枣红马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她心里着急,知道怎么追也是追不上,却不知这个人是打算从东角楼递牌子走还是准备从宣德楼那边硬闯进去,犹豫半晌,总算想起王淳的目的地是承启和他的庆宁宫,当下便拿定主意,调转马头沿着马行街朝东华门方向一路驰去。 王淳却与她想到了一处,入了东华门右转便是庆宁宫前阶,可以说是从内城到庆宁宫最近的一条路。若是运气好遇到值守的是熟人,几乎可以不用惊动在紫宸殿值守的诸率府侍卫,在大内巡逻了五年的王淳对此熟门熟路,没有多想就选定了这条路线。 待跑到了东华门前,王淳才意识到事情没他想的这么简单。 先不说他此时已经离开了诸率府卫队,进出宫门 分卷阅读90 - 分卷阅读9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1 不能再像以往那般自由,单是那灰头土脸的面容以及身上明显被人用鞭子抽过的痕迹就足以令守备的侍卫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王淳的模样他们自然认识,但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名刚下战场的士兵。诸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心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念头,立时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难道……殿前司卫队出了什么变故? 便有人持枪拦住,喝道:“何人如此大胆?胆敢擅闯东华门!” 王淳四下一望,只见又有几名侍卫持着兵刃围了上来,他心中已经拿定主意,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拱了拱手,答道:“下官乃是殿前司翊卫郎将王淳,有急事要面见太子殿下!” 在初听到邺郡君去世的消息时,王淳的脑子轰的一下便炸了,邺郡君虽说是因生育而去世,端睿讲的时候却是语焉不详,兼之对他恨意甚深,王淳心中不禁便要怀疑这事是不是承启故意一手造成。他口里虽替承启辩白,心里却清楚这位太子殿下为了实现目的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下头脑一热,凭着一腔血气就直奔庆宁宫要找承启问个明白,眼下见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他也明白擅闯宫门是掉脑袋的大罪,心中倒踌躇起来了。 这一犹豫,那些侍卫更不会让他进去,先前那人便喝道:“有急奏当送银台司呈报中书!何故擅闯东华门?还不下马伏罪?”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却见远远一匹白马驮着一名少年飞驰而来,马蹄过处带起滚滚的烟尘,少年到了东华门前也不勒马,也不管众侍卫手中刀枪,直朝着诸人冲来。众人猝不及防之下被马蹄冲得连忙闪躲,少年更抬手挥鞭照着人没头没脑的抽下来,口中喝道:“我乃是端睿公主,要入宫见我二哥!谁敢拦我?”一面喊一面跃马进了东华门,方才勒转马头停了下来,手持腰牌朝王淳喊道:“王淳!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我吩咐你的事你都忘了吗?!”又冲着目瞪口呆的众侍卫傲然笑道:“擅闯东华门的罪名,若有人问起来,你们便说是端睿公主做的好了!”说罢,抬手抽了坐骑一鞭子,直朝庆宁宫驰去。 众人大眼瞪小眼,端睿公主的淘气任性在建宁朝是出了名的,这种擅闯宫门的事情依她的性子也不是干不出来,偏偏文宗极宠这个最小的女儿的事情也是尽人皆知,再大的罪名,端睿一掉眼泪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下见她把这擅闯宫门的罪名一力扛了,有眼色的便知道此事已经稀里糊涂的就此了结,没眼色的还在那里犹豫究竟要不要去追赶。众人想法不一,都打算等别人领头自己再跟上,这一犹豫之下反倒乱了阵脚。 王淳见状,哪还肯等这些侍卫回过神来?他也顾不得在宫中骑马大不敬的罪名,当下紧随其后,好容易才追上这位脾气急躁的小公主。 到了庆宁宫前阶,端睿跳下马,将缰绳随手一扔,也不去看跟上来的王淳,径自朝后殿方向走去。她现下身着布衣,又是男装打扮,加上头发蓬乱面有泥灰,与平日里宫装的样子大相径庭。侍卫们见这少年不管不顾的似乎要硬闯,正要喝止,恰巧见到王淳从后面追了过来,他们虽不认识端睿,对王淳却再熟悉不过,都知道他是当今太子殿下面前一等一的红人,只不知这是唱得哪一出戏。王淳见诸人发怔也不好多做解释,只道:“还要烦请诸位替我通报,就说端睿公主与翊卫郎王淳求见太子殿下!” 端睿冷哼一声:“什么通报不通报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等你自己去等!”抬脚就走,诸人这才知道这位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邋遢少年就是当今建宁皇帝最宠爱的十九娘,拦也不好拦,劝也不好劝,便有人借着护卫公主的名义紧随其后,有人急匆匆的跑进去报告承启了。 此时已近戌时,承启却还未休息,后殿的纱窗内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侍卫们忙乱的脚步声令他心中一惊,他也不肯唤太监询问,自己推开殿门向外唤道:“何事如此喧嚣?!” 门外便有人答道:“回禀殿下,翊卫郎将王淳与端睿公主眼下正在前阶候着,要见殿下。” 他嘴上说是候着,心里却明白,此时王淳与端睿怕都已经走到中殿了。 乍听到王淳名字,承启心中不由一紧,又听到端睿也跟着跑来,他心中立刻半惊半疑。惊的是王淳为何要在此时冒着禁令硬闯宫门,疑的却是这两个人为何会凑到了一起。正犹豫间,只见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同着一群忙乱的侍卫一齐闯了进来,不是王淳与端睿又是哪个? 二人这时也已经看到了承启,不由停下了脚步,三人各怀心事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说半个字。王淳一心想问承启邺郡君为何会逝世,承启却是在疑端睿为何会和他一起闯进来,俩人的模样还像是从土里捞出来一般,端睿一双眼睛看看王淳又看看承启,她心里琢磨的却是承康的话,难道这个看上去很粗蛮的大个子真的让二哥那么挂心吗?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看了片刻,王淳总算回过味来,众目睽睽之下无论什么话他都是不能问出口的,灵机一动连忙跪倒在地,抱拳道:“王淳有急事要面见殿下,不及通报失了礼数,还望殿下恕罪!” 承启咳嗽了一声:“夜闯禁中罪不容诛,若恕了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效仿?法令必将形同虚设!”一面说,一面拿眼瞅向端睿。他这话说得光明正大无非是因为当着诸侍卫的面,袒护的事情不好做的太过分,心里却是着实希望端睿此时能够站出来求两句情,他好借个台阶下了饶了他。然而端睿年龄尚小,平时又是单纯任性,心思绝没她这个二哥百转千回,见到承启不肯恕王淳的罪,倒觉得二人之间坦坦荡荡,不像有什么偏爱偏私的丑事。这想法一有,她便站在那里发了呆,心里隐隐怪承康胡乱猜测小题大做了。 承启见妹子只傻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心里也知道指望她出来救场怕是痴心妄想,只得又干咳一声,厉声道:“事有轻重缓急,擅闯宫门的罪责先记下,你若报上的不是什么急务,数罪一并罚!” 说罢,再不肯站在这里让众人看笑话,转身朝书房走去了。 他这是故意示人以坦荡,一旦进了后殿,不管事实如何,隔日必能各色谣言满天飞,书房里说话就要好办的多。 王淳一呆,慌忙站起身追了过去。端睿见这二人一齐走了,也不管自己守在旁边会多碍人眼,也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她人虽小腿却快,总算赶在承启关门之前挤了进去。 承启望着这一大一小的二人,面色十分难看。 他狠狠的瞪向端睿,这个妹子真是个惹祸精,他几乎可以想像二人是怎么闯进庆宁宫来的。明日一早,此事必然会传到文宗耳朵里,说不定连两宫皇太后也会知道。王淳 分卷阅读91 - 分卷阅读9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2 ,又是王淳,他费尽心思把他弄到殿前司卫队,就是想让他在这种流言四起的时候离是非中心远一些,为了自己也是为他好!谁想莞儿刚刚去世流言渐渐平息,这家伙竟又不管不顾的回来了! 他越想越气,却不肯先去责备王淳,反正王淳有的是时间让他骂让他罚,端睿却是金枝玉叶与这个糊涂男人不一样。承启冷着脸,看着妹子那张鬼画符一样的面容在他冰冷目光的逼视下一点一点垂下去,方才加重了语气冷笑道:“现在倒知道错了?” 端睿扁了扁嘴,偷眼看了承启一眼,一脸委屈:“是这个人要见你嘛,人……人家不过是怕他进不来,才……” 话音未落,承启已经狠狠一掌拍在梨花木桌上,直震的画案上的碟子碗儿弹了起来,端睿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这位一向温和淡漠的二哥,本来酝酿了半天的眼泪也缩了回去。 承启已是气极。 “他是外臣,进得来进不来,与你有何干系?”也不顾妹子一脸泫然欲泣的神情,承启继续冷笑,“你看看你这模样,衣冠不整面容不洁,哪有半点公主的样子?我也知道你的事,一天到晚借着清河的名义往宫外溜,父皇事忙不曾管束你,你倒越发大胆,如今连这么失体统的事情居然都敢做出来!”承启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回头望向端睿,“难道你这金枝玉叶的公主做腻了,想要当个平民家的女子不成?” 他表面上声色俱厉句句晓以大义,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这二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巧得很难令他相信这仅仅是一次偶然。承启清楚这个妹子,虽说年龄尚幼淘气任性,与外臣却甚少来往,尤其王淳身为武将,于情于理与端睿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但就是这么一层浅薄的关系,端睿却甘愿扛起挨骂的后果帮助他夜闯禁中……这里面到底有何文章? 端睿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温和稳重的二哥发这么大火,一时也慌了神,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却不敢掉下来。比起身为皇帝的文宗,她心里其实更畏惧这个不好说话的二哥,现在见承启话说的极重,她方才感到后怕,正要认错,忽然又想起此事原本是因承启冷落莞儿而起,心中顿时备感委屈,忍不住回嘴道:“我夜闯禁中自然是失了皇家体面,你和这个人鬼鬼祟祟的事,难道就不羞羞脸了?” “你说什么?!”心病被端睿戳了个正着,承启脸上立刻红一阵白一阵,好容易才定下心神,恶狠狠的剜了王淳一眼,回头望向端睿,声音倒平静了几分,“这话是从何说起?” “反正有人告诉我……”端睿丝毫没察觉到承启的心绪变化,犹自嘟囔道。 “笑话,那些话宫人们传来传去倒罢了,你是公主身份,听到了不说没听到,还敢学舌?”承启不屑的冷笑了一下,“看来最近真是对你疏于管教,回去以后,将《女诫》用心抄一遍,三日后我要亲自查你!” 他却是知道这妹子性格最是倔强,绝不肯轻易服输,说这话是要故意激她供出背后传话的人。 端睿果然中计,不服气的嚷道:“哪里是宫人说的!明明是承康告诉我……啊!” 一句话未说完,突然才想起承康当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万万不可再对人讲。可惜话已出口,再想收回已经晚了。 “承康?”承启眯起眼睛,笑得狐狸一般,“他是怎么说的?”一边笑,一边拨开遮住端睿脸颊的发丝,“你对我讲实话,我就不罚你抄《女诫》了。” 端睿见这次死活也瞒不过去了,只好咬咬牙,把那一日承康在潘楼大街上遇见承启,承启差点被马掠倒,王淳救他,二人形容暧昧的事情吞吞吐吐说了一遍。好不容易讲完,见承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端睿不禁心中咯噔一下,默默念道:“现在这样子大概就是书中常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三哥啊三哥,以后他要是去寻你的晦气你可莫要怪我,只能怪你自己先大嘴巴……” 又想了一想,觉得光供出承康恐怕还不足以让二哥饶过自己,只得狠狠心,将莞儿去世时她心中如何难过,听到承康讲到承启喜欢别人的事后如何愤怒,如何去大街上寻王淳的麻烦,如何诱他到荒野,如何设陷阱又如何被抓住的事也索性一并说了,末了偷偷看了承启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才轻声道:“反正我质问大个子这事的时候,他说他喜欢你,听说莞儿姐姐去世他眼圈还红了,然后疯了一样非要今天来见你,你们之间还是很奇怪……” 承启狐疑的目光转向王淳,王淳立刻红着脸低下头,那模样不用问也知道端睿说的是真话了。 “然后你们就一齐闯宫门?”承启挑了挑眉,“十九娘,你是金枝玉叶,父皇最多是训斥你几句禁足几天。可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会因为这件事送了命?” 他故意把王淳的性命和端睿的错事连在了一起。承启心里明白,若是端睿没有恰巧替王淳扛下擅闯宫门的罪名,王淳此时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但现在更棘手的问题是当文宗和高太后知道此事后,细问之下必然会将王淳这个名字与之前的流言联系到一起,他身为流言的另一位主角自保尚不容易,又怎么可能出面去替王淳求情?恐怕他越求情王淳死的越快。承启也是万不得已才想到利用一下这个单纯爱闯祸的十九娘来保王淳的性命。 “啊?会吗?”端睿大吃一惊,她显然没想到明明她已经扛下了全部罪过,为何这名莞儿姐姐的“情敌”还会因此死掉。她去找王淳麻烦完全是一时冲动,抽了他顿鞭子后那怨气也几乎消了个一干二净,又见承启对他丝毫不袒护,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莽撞。现在听到二哥说的如此严重,她本性纯良,立时便替王淳担心起来。 “会吗?!”承启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情,“你不要忘了,你是公主!他是什么?他是外臣!一名武将和公主不明不白的搅在一起,父皇会怎么想?婆婆会怎么想?朝中大臣们又会怎么想?他若不娶你他便只有死了才能证明你的清白!” “啊?!”这次轮到王淳大吃一惊,“会……会吗?!” 又一个笨蛋! 承启不去理他,继续添油加醋道:“你可要想好。若是想嫁他,我可以出面去替你向父皇和婆婆说明,若是你不想,那不如今夜便杀了他。” 王淳很识趣的闭嘴了。 喜欢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和他的妹妹一脸认真的讨论要不要杀死自己。王淳再傻,也能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头。 “这……”端睿不出所料的中了圈套,她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王淳许久,似乎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嫁给他,她看王淳一眼王淳心里便抖一下,若不是承启严厉的目光示意他闭嘴,他恐怕已经开口拒绝了。 想了 分卷阅读92 - 分卷阅读9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3 许久,端睿皱起眉摇摇头:“我不要嫁他。” 承启一挑眉:“为何?” “他和我讲他不会娶妻,我干嘛要自讨没趣?”端睿皱着眉,“不过我也不想他因为我做的错事就被杀头。” “那?”见妹子上钩,承启故意试探的问道。他心中早有打算,却不肯由自己亲口说出,只是不停引诱端睿继续说下去。 “我去和父皇和婆婆认错,此事就是因我而起,与王淳无干。”端睿一昂头,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坚决,颇有些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魄。 承启笑着摇摇头:“傻妹子,你这样说父皇和婆婆哪里会信?只会当你袒护他,到时候不但保不了他的性命,连你也有不是。何况你今日这副模样是许多人都看到的,若没有特别的缘由又岂能说服婆婆?” 端睿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解释实在苍白无力,只听承启又温言道:“事情经过只有你、我与王淳三人知道,你不如说是去东门外游玩,遇到歹人行凶,恰好有殿前司侍卫路过此处将你救下并送你至东华门,后面的一切便都说得通了。我再帮你从旁边斡旋,想必父皇和婆婆也不会为难你什么。” 端睿将这番话又细细推敲了一下,也觉得与自己经历的事情似乎并没多大差别,不过是换了个说法而已,而且也能掩饰今日所有过错,二哥肯帮忙还能省去父皇一顿教训,想了几遍都是有百益无一害,当下便欣然应允道:“那便如此,一言为定!”又不放心的看看王淳,“你记下了?若是对质可不要说错啊!我不想嫁你的!” 王淳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看着兄妹二人从剑拔弩张到其乐融融一副手足情深的和谐模样,见端睿问他,只得迫不得已的点了点头。 端睿心满意足的笑得灿烂,承启见目的达到,也心满意足的笑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夜也深了,快叫宫女伺候你梳洗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去父皇和婆婆宫里认错呢,不然若是让他们先知道了,你又要挨骂。” 书房的门随着端睿离去时轻快的脚步咔嗒一声将漫天的星光与月影挡在了外面,承启转过身,对着同样灰头土脸的王淳微微一笑:“现在,该我们来聊聊了。” 34.何当共剪西窗烛 --> 王淳本能的流了一脖子冷汗,此时他才终于明白,刚才像一名旁观者一样看承启教训端睿的行为有多么愚蠢。他与端睿一起打了架,一起闯过东华门,又一起闯了庆宁宫,承启训端睿训得声色俱厉毫不容情,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承启眯起了眼,如同蛇盯着青蛙一般吐着信子将王淳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这家伙一阵子不见,头脑性情没有丝毫长进,个子却仿佛又高了,肤色也跟着黑了许多。承启的视线落在王淳□的脖子上,看得王淳不自然的吞了口口水。 “你既然夜闯禁中,一定有你的理由。”出乎王淳意料,承启并未像训斥端睿那般对待他,反而和颜悦色的拣了张荷叶交椅坐下,又将头舒服的靠在锦垫上,似乎是倦极了般微微合起双眼,等着王淳把这个理由给他讲成一个故事。 王淳心里顿时十分纠结。 他原本是想正儿八经的来问邺郡君逝世的事情,是愧疚也好,是歉意也罢,在王淳可怜又单纯的想法中,承启再如何冷漠,遇到妻子逝世的事情后或多或少都应会感到悲痛。王淳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替他分担这不愉快的情绪,然而在看到这位刚刚经历丧妻之痛的太子殿下如此若无其事的躺在那儿,像之前的那些时候一样把自己摆成一个舒适惬意的姿势等着他过去亲近的时候,王淳心中,与承启有关的温情幻想再一次被现实击了个粉碎。 这个人,还真是冷血无情啊! 王淳想了一下措辞,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唤起承启心中的亲情天性。 “听说……她为你产下一名郡主?” 承启睁开眼,瞟了王淳一眼,方才慢慢抬起手,将注意力转向那双被宫女太监精心伺候的手指上,口中漫不经心的答道:“嗯。” 说完便住了口,仿佛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还不如一双手来得重要。 他这副无所谓的摸样彻底激怒了王淳,若说以前的承启对某些情感仅仅是“不懂”,那么现在的承启几乎可以说已经丧失了天性。王淳深吸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满,继续追问道:“邺郡君她……是早产?” “嗯。”承启淡淡答道,“她不顾祖宗规矩夜闯我的寝宫,却在路上不小心失足跌倒……只能说是她的命数罢。” “命数?” “她既然成了我的妻,应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承启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再美的女子都有容颜衰退的一天,又怎么能期盼恩宠始终如一?何况这原本便是一场政治婚姻。”他有些倦了似的将头歪在枕上,斜着眼睛望向王淳,“你今日闯宫,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事?” 王淳点点头:“我以为你会难过。” “难过?”承启扶住额头,有些讽刺般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只是在发愁,她这一去,我又要重新选一名大家闺秀来坐到那个位置上。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该选哪位朝臣家的女儿。”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双手,“这些事搅得我寝食难安,哪有难过的心思?” 屋子里静的出奇。 承启似乎全未察觉二人间的气氛已经开始变得尴尬,只笑道:“你今日一路闯进来,我还以为殿前司那边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谁想竟是来问一个女人。你是我将来要用的人,如此心软又怎么能成的了大事?”一面说一面微微摇头,似乎觉得王淳的行为十分可笑。 “你可还记得最后见我的那一日?”承启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手上离开,好整以暇的望向王淳面无表情的脸,“那一日你走得果断干脆,我还当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这副妇人心肠多少能改一改,谁想还是没有丝毫长进。”话语中竟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王淳盯着承启,似乎想借助他说话的神情语气判断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想法。承启与之前相比变化实在太大,王淳几乎要怀疑此时在自己面前的是另一个人,他有些不确定的向前走了几步。 承启合上眼:“我的头很痛,你替我按一按。” 曾经在两人间出现过无数次的命令,此时却让王淳瞬间感到了心灰意冷。 那双带着茧子的手并未像从前一般小心翼翼的伸过来,然后轻柔的帮他缓解头脑的疲惫。四周静悄悄的,承启不耐烦的睁开眼,正看到王淳将佩剑、银鱼袋一件件的解了下来,放在了那张铺着画毡的梨花木大案上。 承启一挑眉:“你要做什么?” “辞官。”王淳答得十分干脆,“你希望 分卷阅读93 - 分卷阅读9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4 我成为的那种人,我做不来。” 承启沉默的看着那些象征着朝廷武官、皇家恩宠、君主权威的配饰被这个人毫不留恋的丢在了桌子上,又看着这个人最后对他点了点头,像丢掉那些配饰一般毫不留恋的转过身去,朝书房外走去。 推开书房的侧门,王淳正要大步跨出去,忽然听到承启出声唤住了他。 “玉呢?” 王淳扭头看看他,荷叶交椅上的太子殿下面容恍惚,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屋内烛影摇曳,烛光落在他的脸上,为白净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灰暗,那张曾经刻入骨髓的脸孔就这么溶解在满室的龙诞香中。王淳哦了一声,从怀中摸出那块一直贴身带着的羊脂白玉,珍而重之的拿在手中,看了最后一眼,走近承启,将它轻轻放在他的身旁。 他再次转身,手却被另一只手拉住了。 承启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挺得笔直,方才懒散无谓的模样似乎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承启面上挂笑,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着王淳。 王淳惊讶的看着他,承启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些,笑道:“你果然还是那个王淳。” “你……”虽说不太相信,王淳还是犹犹豫豫的问出了口:“在试探我?” 承启冷冷的哼了一声。 “事情太过巧合,我不得不疑。”承启眯起双眼,唇上浮起一抹冷笑,“流言四起的时候我便理应察觉其中不妥,但那一夜我与你争执,确实曾惊动了黄门内班,有这种流言也不足为奇。直到父皇向我问起我此事,我才隐隐觉得幕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他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羊脂白玉,将它又塞回到王淳手中,“于是我便借机要你远离禁中避开这场风波。你离开后,我掉以轻心以为从此太平,为了引蛇出洞我仅仅在庆宁宫里布置了人手,又闭门不出试图把他们的视线引到我这边,但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莞儿她……”承启摇摇头,苦笑道:“我以为以她的教养身份,应在华延殿安心养胎等着我过去看她,谁想她性子外柔内刚,偏偏会过来寻我……那些流言伤不了我半分,却正中她的死穴。” “害了她的人,是我。”感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承启继续低声道:“她临去之前我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理应恨我……她宁可不要性命也要坚持产下淑寿,便是要将此事刻进我的骨肉里,今生夜夜不得安宁。” “淑寿刚出生的时候,面色发紫,连呼吸都不平稳。”承启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一日的种种景象,声音亦愈来愈低。王淳在他身边蹲下,握紧承启的双手,要给他一些支持一般任由他慢慢靠在自己身上。“我不忍再看第二眼,便将她交给了奶娘,父皇却极欢喜,命母后好生着人教养,又怕她身体先天不足以至早夭,特特赐她为淑寿郡主。” “我原本已不敢再想这些事,我怕我哪一日醒来后便又有宫人报上噩耗,莞儿她因我而死,在寻出那个人之前,我绝不能分一丝心。”承启扭过头,看着王淳那张满面同情的脸,不由苦笑:“偏偏在这个时候,你还与端睿一起闯禁中。端睿那丫头听到风就是雨,她知道的事情这宫中便没有不知的,你今夜在我书房中留宿第二日怕就能传的满城风雨,我之前的布局有一大半就要因此重新开始,你要我如何不生疑?” “我……”自己的莽撞居然毁掉了承启的一番苦心,王淳十分惭愧的低下了头。 “还好总算叫我试出来了,你不是他们的人。”承启温声道,“我一向自负,莞儿的事情让我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我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这些日子我一直患得患失在所有事上止步不前,我虽心知这幅样子正中他们下怀,却仍旧不敢再做决断。” “你为何肯信我?”王淳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事说了这么话让这位太子殿下放下了所有戒心,忍不住问道。 “为了一名无关的女子,你弃官不做甚至下定决心要离开我。”承启静静的看着这个目前他唯一可以信任的男人,轻声道:“你我曾有过那些纠缠,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我还辨的出来。” 王淳的脸刷的红了。 “我已经试探你许久。”承启扳过王淳的脸,“你很奇怪,我见过形形□的人,每个人接近我时都怀有各式各样的目的。你的目的既然是我,我便以自己为饵钓你背后的鱼,可笑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嘴唇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也许我早就已想到,一个动不动就会脸红的男人,他的心里藏不住什么阴谋诡计。” 确实藏不住,也学不来。王淳很早前便有了这样的觉悟。他又想到了漫天繁星的那一夜,他与承启一起去相国寺看完桃花往回去,那一日承启对他说什么来着?不懂有不懂的好处,也许在承启的内心深处也不希望他看懂这些。今夜能听到这些话他已经感到很满足,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触到了承启重重戒备的内心。 情不自禁的,王淳伸出双手轻轻按上承启的太阳穴,承启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舒服的合上了眼睛。 他甘愿将最脆弱的头部交到他的手中,他嘴上说什么试探、目的、心机,故意用那些各式各样的词语作为屏障隔开试图接近他的人,故意做出一副冷淡薄情的模样将亲情、爱情拒之门外……王淳一边揉着一边想,其实这位殿下不过是个不擅于表达内心情感的笨家伙。 如果这都不算信任,还有什么算? 王淳的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承启正舒服的享受着他恰到好处的温柔。明日……流言……如果没有那些扰人的烦心事,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你可以像阿九一般与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样一直为你揉下去又有什么难处? 承启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这些日子他太累太倦了。缺少了王淳保护的庆宁宫不再令他感到安心,那个入夜后黑洞洞的宫殿像一张巨口,将所有藏在人们内心深处暗涛汹涌的阴谋诡计掩盖在这绿树红墙琉璃瓦、瑶琴画案围棋盘之中。在这样混乱的时期,一名守卫宫殿的侍卫有多重要?春坊司不会在乎这个,他们只会关心兵刃是否锋利;诸率府不会在乎这个,他们只会在意侍卫的多寡;殿前司也不会在乎这个,他们只会在意侍卫武艺是否高强。王淳的离开不会引起各殿各司各位长官的注意,但承启却知道那之后的每一个夜里他几乎都无法安眠。 这家伙又傻乎乎的回来了……虽然只有一个晚上。睡梦中的承启感到荷叶交椅被人轻轻放平,又有什么丝绸锦缎模样的东西盖在了他的身上,旁边是熟悉且安心的气息,他舒服的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王淳还未睡,正坐在一边呆呆的看着他的脸。 分卷阅读94 - 分卷阅读9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5 承启忽然感到一阵窘,二人亲吻时他从未羞涩,谈情说爱时他也从未羞涩,即使是肌肤相亲的时候也是他主动居多,为何当王淳盯着他看的时候,两颊会突然烧起来? 他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问道:“在看什么?” 王淳尴尬的笑了笑,却不肯答话。承启以为他没有听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看你。”挠了挠头,王淳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总想着下次再见不知什么时候,就想着应趁现在多看你几眼。” 承启扭过头:“有什么好看的。”语气中满是不屑。 王淳又笑了,笑的十分开怀。承启在他爽朗的笑声中终于恼羞成怒,随手抓过盖在身上的锦缎塞向那张可恶的嘴。 “不许笑!”凶巴巴的眼神,凶巴巴的命令,却阻止不了王淳的嘴角越咧越大。 “好,不笑。”嘴巴答应着,眼睛又笑弯了,眼角竟隐隐出现了几条笑纹。 承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此时此刻王淳已经变成了平铺在地上的肉垫,锦缎丝绸早已在打闹纠缠中散落一地,聪明内敛的建宁皇太子正以各朝礼制典籍中从未记载过的姿势扑倒在这个肉垫上,用睥睨天下的气势瞪着强忍住笑的肉垫侍卫。 王淳终于止住笑,温柔的望着骑在自己身上,始终一脸骄傲的太子殿下,轻声道:“明日又该有流言了。” 承启笑得极轻蔑:“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你今日既然有胆子敢闯我的庆宁宫夜宿书房,怎么到了这时候又怕起了流言?” 流言流言,自然是在有人需要它时它才会出现,莞儿已经去世,淑寿郡主由向皇后亲自教养,承启已经取得的优势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对朝政的影响力也因为邺郡君的逝世大打折扣。此时此刻,又有谁有那个闲心去在意留在他书房里的人是谁? 发动一场新的阴谋所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34.何当共剪西窗烛 --> 王淳本能的流了一脖子冷汗,此时他才终于明白,刚才像一名旁观者一样看承启教训端睿的行为有多么愚蠢。他与端睿一起打了架,一起闯过东华门,又一起闯了庆宁宫,承启训端睿训得声色俱厉毫不容情,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承启眯起了眼,如同蛇盯着青蛙一般吐着信子将王淳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这家伙一阵子不见,头脑性情没有丝毫长进,个子却仿佛又高了,肤色也跟着黑了许多。承启的视线落在王淳□的脖子上,看得王淳不自然的吞了口口水。 “你既然夜闯禁中,一定有你的理由。”出乎王淳意料,承启并未像训斥端睿那般对待他,反而和颜悦色的拣了张荷叶交椅坐下,又将头舒服的靠在锦垫上,似乎是倦极了般微微合起双眼,等着王淳把这个理由给他讲成一个故事。 王淳心里顿时十分纠结。 他原本是想正儿八经的来问邺郡君逝世的事情,是愧疚也好,是歉意也罢,在王淳可怜又单纯的想法中,承启再如何冷漠,遇到妻子逝世的事情后或多或少都应会感到悲痛。王淳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替他分担这不愉快的情绪,然而在看到这位刚刚经历丧妻之痛的太子殿下如此若无其事的躺在那儿,像之前的那些时候一样把自己摆成一个舒适惬意的姿势等着他过去亲近的时候,王淳心中,与承启有关的温情幻想再一次被现实击了个粉碎。 这个人,还真是冷血无情啊! 王淳想了一下措辞,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唤起承启心中的亲情天性。 “听说……她为你产下一名郡主?” 承启睁开眼,瞟了王淳一眼,方才慢慢抬起手,将注意力转向那双被宫女太监精心伺候的手指上,口中漫不经心的答道:“嗯。” 说完便住了口,仿佛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还不如一双手来得重要。 他这副无所谓的摸样彻底激怒了王淳,若说以前的承启对某些情感仅仅是“不懂”,那么现在的承启几乎可以说已经丧失了天性。王淳深吸口气,强压住心中的不满,继续追问道:“邺郡君她……是早产?” “嗯。”承启淡淡答道,“她不顾祖宗规矩夜闯我的寝宫,却在路上不小心失足跌倒……只能说是她的命数罢。” “命数?” “她既然成了我的妻,应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承启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再美的女子都有容颜衰退的一天,又怎么能期盼恩宠始终如一?何况这原本便是一场政治婚姻。”他有些倦了似的将头歪在枕上,斜着眼睛望向王淳,“你今日闯宫,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事?” 王淳点点头:“我以为你会难过。” “难过?”承启扶住额头,有些讽刺般咯咯的笑了起来,“我只是在发愁,她这一去,我又要重新选一名大家闺秀来坐到那个位置上。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该选哪位朝臣家的女儿。”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双手,“这些事搅得我寝食难安,哪有难过的心思?” 屋子里静的出奇。 承启似乎全未察觉二人间的气氛已经开始变得尴尬,只笑道:“你今日一路闯进来,我还以为殿前司那边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谁想竟是来问一个女人。你是我将来要用的人,如此心软又怎么能成的了大事?”一面说一面微微摇头,似乎觉得王淳的行为十分可笑。 “你可还记得最后见我的那一日?”承启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手上离开,好整以暇的望向王淳面无表情的脸,“那一日你走得果断干脆,我还当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这副妇人心肠多少能改一改,谁想还是没有丝毫长进。”话语中竟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王淳盯着承启,似乎想借助他说话的神情语气判断这番话背后的真实想法。承启与之前相比变化实在太大,王淳几乎要怀疑此时在自己面前的是另一个人,他有些不确定的向前走了几步。 承启合上眼:“我的头很痛,你替我按一按。” 曾经在两人间出现过无数次的命令,此时却让王淳瞬间感到了心灰意冷。 那双带着茧子的手并未像从前一般小心翼翼的伸过来,然后轻柔的帮他缓解头脑的疲惫。四周静悄悄的,承启不耐烦的睁开眼,正看到王淳将佩剑、银鱼袋一件件的解了下来,放在了那张铺着画毡的梨花木大案上。 承启一挑眉:“你要做什么?” “辞官。”王淳答得十分干脆,“你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我做不来。” 承启沉默的看着那些象征着朝廷武官、皇家恩宠、君主权威的配饰被这个人毫不留恋的丢在了桌子上,又看着这个人最后对他点了点头,像丢掉那些配饰一般毫不留恋的转过身去,朝书房外走去。 推开 分卷阅读95 - 分卷阅读9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6 书房的侧门,王淳正要大步跨出去,忽然听到承启出声唤住了他。 “玉呢?” 王淳扭头看看他,荷叶交椅上的太子殿下面容恍惚,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屋内烛影摇曳,烛光落在他的脸上,为白净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淡淡的灰暗,那张曾经刻入骨髓的脸孔就这么溶解在满室的龙诞香中。王淳哦了一声,从怀中摸出那块一直贴身带着的羊脂白玉,珍而重之的拿在手中,看了最后一眼,走近承启,将它轻轻放在他的身旁。 他再次转身,手却被另一只手拉住了。 承启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经挺得笔直,方才懒散无谓的模样似乎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承启面上挂笑,一双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着王淳。 王淳惊讶的看着他,承启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些,笑道:“你果然还是那个王淳。” “你……”虽说不太相信,王淳还是犹犹豫豫的问出了口:“在试探我?” 承启冷冷的哼了一声。 “事情太过巧合,我不得不疑。”承启眯起双眼,唇上浮起一抹冷笑,“流言四起的时候我便理应察觉其中不妥,但那一夜我与你争执,确实曾惊动了黄门内班,有这种流言也不足为奇。直到父皇向我问起我此事,我才隐隐觉得幕后有人在推波助澜。”他随手拿起放在一边的羊脂白玉,将它又塞回到王淳手中,“于是我便借机要你远离禁中避开这场风波。你离开后,我掉以轻心以为从此太平,为了引蛇出洞我仅仅在庆宁宫里布置了人手,又闭门不出试图把他们的视线引到我这边,但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莞儿她……”承启摇摇头,苦笑道:“我以为以她的教养身份,应在华延殿安心养胎等着我过去看她,谁想她性子外柔内刚,偏偏会过来寻我……那些流言伤不了我半分,却正中她的死穴。” “害了她的人,是我。”感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承启继续低声道:“她临去之前我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理应恨我……她宁可不要性命也要坚持产下淑寿,便是要将此事刻进我的骨肉里,今生夜夜不得安宁。” “淑寿刚出生的时候,面色发紫,连呼吸都不平稳。”承启似乎是回忆起了那一日的种种景象,声音亦愈来愈低。王淳在他身边蹲下,握紧承启的双手,要给他一些支持一般任由他慢慢靠在自己身上。“我不忍再看第二眼,便将她交给了奶娘,父皇却极欢喜,命母后好生着人教养,又怕她身体先天不足以至早夭,特特赐她为淑寿郡主。” “我原本已不敢再想这些事,我怕我哪一日醒来后便又有宫人报上噩耗,莞儿她因我而死,在寻出那个人之前,我绝不能分一丝心。”承启扭过头,看着王淳那张满面同情的脸,不由苦笑:“偏偏在这个时候,你还与端睿一起闯禁中。端睿那丫头听到风就是雨,她知道的事情这宫中便没有不知的,你今夜在我书房中留宿第二日怕就能传的满城风雨,我之前的布局有一大半就要因此重新开始,你要我如何不生疑?” “我……”自己的莽撞居然毁掉了承启的一番苦心,王淳十分惭愧的低下了头。 “还好总算叫我试出来了,你不是他们的人。”承启温声道,“我一向自负,莞儿的事情让我平生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我身边也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这些日子我一直患得患失在所有事上止步不前,我虽心知这幅样子正中他们下怀,却仍旧不敢再做决断。” “你为何肯信我?”王淳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事说了这么话让这位太子殿下放下了所有戒心,忍不住问道。 “为了一名无关的女子,你弃官不做甚至下定决心要离开我。”承启静静的看着这个目前他唯一可以信任的男人,轻声道:“你我曾有过那些纠缠,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我还辨的出来。” 王淳的脸刷的红了。 “我已经试探你许久。”承启扳过王淳的脸,“你很奇怪,我见过形形□的人,每个人接近我时都怀有各式各样的目的。你的目的既然是我,我便以自己为饵钓你背后的鱼,可笑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嘴唇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也许我早就已想到,一个动不动就会脸红的男人,他的心里藏不住什么阴谋诡计。” 确实藏不住,也学不来。王淳很早前便有了这样的觉悟。他又想到了漫天繁星的那一夜,他与承启一起去相国寺看完桃花往回去,那一日承启对他说什么来着?不懂有不懂的好处,也许在承启的内心深处也不希望他看懂这些。今夜能听到这些话他已经感到很满足,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已触到了承启重重戒备的内心。 情不自禁的,王淳伸出双手轻轻按上承启的太阳穴,承启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舒服的合上了眼睛。 他甘愿将最脆弱的头部交到他的手中,他嘴上说什么试探、目的、心机,故意用那些各式各样的词语作为屏障隔开试图接近他的人,故意做出一副冷淡薄情的模样将亲情、爱情拒之门外……王淳一边揉着一边想,其实这位殿下不过是个不擅于表达内心情感的笨家伙。 如果这都不算信任,还有什么算? 王淳的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承启正舒服的享受着他恰到好处的温柔。明日……流言……如果没有那些扰人的烦心事,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你可以像阿九一般与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样一直为你揉下去又有什么难处? 承启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这些日子他太累太倦了。缺少了王淳保护的庆宁宫不再令他感到安心,那个入夜后黑洞洞的宫殿像一张巨口,将所有藏在人们内心深处暗涛汹涌的阴谋诡计掩盖在这绿树红墙琉璃瓦、瑶琴画案围棋盘之中。在这样混乱的时期,一名守卫宫殿的侍卫有多重要?春坊司不会在乎这个,他们只会关心兵刃是否锋利;诸率府不会在乎这个,他们只会在意侍卫的多寡;殿前司也不会在乎这个,他们只会在意侍卫武艺是否高强。王淳的离开不会引起各殿各司各位长官的注意,但承启却知道那之后的每一个夜里他几乎都无法安眠。 这家伙又傻乎乎的回来了……虽然只有一个晚上。睡梦中的承启感到荷叶交椅被人轻轻放平,又有什么丝绸锦缎模样的东西盖在了他的身上,旁边是熟悉且安心的气息,他舒服的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王淳还未睡,正坐在一边呆呆的看着他的脸。 承启忽然感到一阵窘,二人亲吻时他从未羞涩,谈情说爱时他也从未羞涩,即使是肌肤相亲的时候也是他主动居多,为何当王淳盯着他看的时候,两颊会突然烧起来? 他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哑着声音问道:“在看什么?” 王 分卷阅读96 - 分卷阅读9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7 淳尴尬的笑了笑,却不肯答话。承启以为他没有听清,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看你。”挠了挠头,王淳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我总想着下次再见不知什么时候,就想着应趁现在多看你几眼。” 承启扭过头:“有什么好看的。”语气中满是不屑。 王淳又笑了,笑的十分开怀。承启在他爽朗的笑声中终于恼羞成怒,随手抓过盖在身上的锦缎塞向那张可恶的嘴。 “不许笑!”凶巴巴的眼神,凶巴巴的命令,却阻止不了王淳的嘴角越咧越大。 “好,不笑。”嘴巴答应着,眼睛又笑弯了,眼角竟隐隐出现了几条笑纹。 承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此时此刻王淳已经变成了平铺在地上的肉垫,锦缎丝绸早已在打闹纠缠中散落一地,聪明内敛的建宁皇太子正以各朝礼制典籍中从未记载过的姿势扑倒在这个肉垫上,用睥睨天下的气势瞪着强忍住笑的肉垫侍卫。 王淳终于止住笑,温柔的望着骑在自己身上,始终一脸骄傲的太子殿下,轻声道:“明日又该有流言了。” 承启笑得极轻蔑:“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你今日既然有胆子敢闯我的庆宁宫夜宿书房,怎么到了这时候又怕起了流言?” 流言流言,自然是在有人需要它时它才会出现,莞儿已经去世,淑寿郡主由向皇后亲自教养,承启已经取得的优势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对朝政的影响力也因为邺郡君的逝世大打折扣。此时此刻,又有谁有那个闲心去在意留在他书房里的人是谁? 发动一场新的阴谋所需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35.猎苑秋围 --> 慈寿宫内,弥漫着霭霭的茶香,高太后静静的端着一盏茶,微笑着望向文宗。 “娘娘,端睿这丫头实在是荒唐,居然同着一名侍卫夜闯禁中!哪有半分公主的模样,实在有失皇家体面!朕一向怜她是女孩儿对她优容有加,谁想如今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文宗一面说,一面气得背着手在慈寿宫走来走去,一眼看到旁边的玉如意,袖子一扫,一把摔成两段。 高太后静静的听文宗说完,并未出声附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宫女乖巧的把剥好的江西金橘放到一个玉盘中,高太后微笑道:“官家先消消气,吃了这枚橘子再说。” 文宗此时哪有心情吃东西?但自己母亲有赐,亦不好推辞,只得欠身道:“谢娘娘。”勉强坐下拣起橘子,三口两口吃完,他心中有气,又吃得急了,竟一口噎住,慌得宫女们手忙脚乱,又是捶背,又是送水,好容易才咽了下去。 高太后见文宗如此,忍不住出言责备道:“官家方才还抱怨端睿年幼不庄重,自己不也一样不沉稳?” 文宗听高太后如此说,也不好反驳,只得红着脸坐定,叹道:“这一次她委实做得过火了,这若是传了出去,唉……” 高太后笑道:“端睿毕竟年幼,况且游玩时遇到歹人行凶,以她的阅历,沉不下心来也是有的。”一面说一面轻轻吹去茶上的浮沫,继续道:“也亏得她机敏,不去向你告状反而去找承启那孩子,可见此事她自己也知道错了,怕你责罚才会想出个折中的办法来掩饰。” “可惜瞒是瞒不住的。”高太后微笑着摇摇头,“承启在管束弟妹上一向用心,今晨她主动去找你认错怕也出自他的主意。” 高太后一语倒是点醒了文宗,二人不约而同想到端睿被承启教训的模样,不禁莞尔。文宗叹道:“承启一贯沉稳内敛,这是他的好处。只是太过内敛终不免伤身,邺郡君去世后,我担心他念及夫妻恩爱旧情见到淑寿又不免伤心,便命皇后代为抚养。我也曾询问过黄门内班的总管太监,这孩子表面上虽并未见有太多伤悲,却也再不曾诏过妃嫔侍寝,如今他妻位空悬子息不旺,也实在是朕的一块心病。” 高太后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承启纳吕莞儿为妃的事情她原本便不甚赞同,如今吕莞儿伊人已逝,她更不好去论她的不是。在高太后心里,哪怕是事出有因,但有孕在身的太子妃深夜去找太子本身就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有失体面且不说,更难作为后宫其它嫔妃的表率。若不是出了这件不幸的事,她必会细究莞儿的罪责,按照祖宗的法令好好罚她一罚。 文宗见自己母亲不说话,心里也明白她是介意莞儿的举动太过冲动。他平生所涉男女情爱极多,深知沉浸在感情中的女人会有的各种冲动,若他不是身为皇帝要对天下臣民做个表率,以文宗的性格,对这名儿媳的做法必然会公开赞赏,此时却也不好多说,只道:“近来宫中多事,须得找个法子发散发散才好。”又略略一想,忽然想到两日前京郊御苑派去值守的人来报告猎班在猎苑中赶出了獐子、鹿等大小野物若干,当下灵机一动,笑道:“眼下正值金秋,眼看着便是中秋佳节。依朕的意思,倒不如命他们准备一下秋围的事情,朕与诸皇儿可以先去围猎。中秋节的时候娘娘再率诸后妃一同过去,到时便以猎得的猎物数量做由头赏的赏罚的罚,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共赏明月,岂不比往年过节要有趣的多?” 高太后素来知道文宗最爱围猎,听他如此说,心中虽是不以为然倒也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又想了一想,也觉得宫中生活甚是沉闷无趣,秋围的事情原本便是皇家传统,便是提前几日也不算违了祖宗规矩,便点头赞许道:“果然有趣,以猎物多少做由头赏罚,官家这个主意正好让承康、承煦好好表现,也免得有人在心里怪你三个儿子你独偏着一个。” 文宗闻言一愣,彩头的主意他只觉得有趣,却从未往这个上面想。承启是他的储君,平日里教养的自然多些,听母亲此时在话里提点才恍然觉得自己平日里似是夸承启的次数太多,承康承煦难免吃味。他心中揣摩着承启是个读书的,围猎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胜不过那两个整日遛马架鹰的小子,这倒是个表现他这个父皇一碗水端平的好时机,便也点头表示同意。 当下计议已定,便有太监出去传文宗口谕,将今秋端午赏月的地点定在了京郊御苑,消息一出后宫鼎沸,人人都知道文宗围猎后必会心情大佳,侍寝邀宠的机会也必定比往日多上几分。又有些未曾破身又自觉相貌出众的宫女瞄上了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有些自知之明的便想上了承康,连着承煦也被那些想爬上枝头做凤凰的宫人私下议论了多次。这些人有了目标,打扮起来就格外用心,一时间后宫个个摩拳擦掌人人争奇斗妍,恨不得将所有最好的钗环一并堆到头上,服饰也一个比一个轻薄飘逸,目光所及之处处处一片□,竟比春日赏花赐宴、游沁兰水榭的时候还要热闹。 人人高兴人人 分卷阅读97 - 分卷阅读9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8 欢欣之际,只有一个人不高兴。 庆宁宫里,端睿正在大发公主脾气。 “二哥,你明明讲过父皇不会怪罪我!”一张小嘴堵得能挂起油瓶,端睿哭过闹过全无效果,终于改变了策略开始撒娇,“这一次秋围你们人人都去,凭什么只剩我一个在这宫里?我就算犯了错罚也要罚别的才对啊!二哥~你去和父皇说说,就说端睿知道错了,这次恕了她,下次若再犯数罪并罚!” 承启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这个妹子,轻轻呷了一口带着浓郁香气,口感醇厚的茶水,安抚道:“怎么能说只留你一个在宫中呢?先去御苑围猎的都是男子,女子都是随着婆婆一同过去,只不过是迟了两日罢了。你且不要说这个,上次的事父皇本要罚你禁足三个月,是我念着中秋佳节本该阖家团圆,怕你自己一个留下孤单,替你求情才算是免了,如今你得寸进尺还想去学男子围猎?” “可是我马术很好啊,弓箭也不错!”端睿转转眼珠,继续求道:“二哥,我听蓝公公讲,这次秋围得到的皮子要作为端午节赏罚的由头,你每天忙于政务,若论马术弓箭必然比不上三哥和四哥,到时候难免要在诸人面前出丑。依我看此事也不必对父皇讲,我就扮作你身边的侍卫,到时候必能多多帮你猎到那些畜生,我们赢个大彩头,你道岂不极妙?” 听端睿说得如此认真,承启不禁弯了一双眉眼:“我的事不劳烦你操心,我自有对策。”又笑道:“你有来求我的功夫倒不如去找承康承煦,他两个也是胆大包天惯了,又和你一向感情深厚,必然肯讲这个义气,到时你能帮他们赢个大彩头也说不定。” 端睿死说活说,承启就是不肯松口,她看看事情无望,心里也明白这个二哥一旦拿定了主意那是谁说也不管用,当下便做出愤愤的样子道:“哼,你就是信不过我的弓马!不过是围猎嘛,我才不稀罕!”一面说一面扭头急急跑掉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承启笑得越发畅怀,不禁回头望望一直站在他身后沉默寡言的“对策”,笑道:“你看她这个脾气,这个心眼儿,将来能找到个怎样的夫家?” 王淳皱眉:“若是带她去应该也不妨事吧……何苦故意为难她?” “不妨事?”承启一挑眉,“她从小到大惹出过无数祸事,次次都是我为她遮掩,不然此事她怎么会先找上我?”又笑道:“你不要看她走的时候那副气冲冲的样子,她是见我这说不通,改变主意打算去找承康和承煦的麻烦,怕我知道说出来才会故意如此,我们只要在一边看笑话便好。” 王淳不能理解的望向承启:“你又是如何知道?” 承启弯起了嘴角,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将手中喝的只剩一些残茶的瓷杯递到王淳手上:“我教她的,我又怎会不知?” “对策”无言接过瓷杯,残茶已经微凉,却还带着浓郁的香气,也不知承启往里面加了些什么香料,深沉怪异的馥香经久不散。他不禁想起今日上午承启从文宗处回来后,意外的没有再去御书房处理政事,反而命宫女准备好最新进上的团茶、香料、沸水与兔毫盏,兴致勃勃的留在书房中拿着茶笼开始他从未见过的分茶技艺。王淳第一次知道原来茶水可以这样喝,他虽不懂分茶的各种规矩技巧,但从承启娴熟的手法、专注的神情中他也能猜到承启必定是这种技艺的个中高手,何况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优雅好看。待承启笑吟吟的将刚刚分好,还浮现着各色泡沫的茶水送到他手中,他很感激这份好意,端起瓷杯像饮酒一般一饮而尽后,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真香”的夸赞,换来的却是太子殿下的摇头轻叹。 “牛嚼牡丹。”承启如此说,却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快。 只是嚼便嚼了罢,这头牛嚼过的牡丹横竖也不止这一个。不知怎么的,端睿的愤愤离去,王淳对茶艺的不懂欣赏让承启在莞儿离去的这些日子里第一次心情不再感到阴郁压抑。他不禁推开书房的木棱隔窗,一阵秋风破窗而入,任性的将画案上的未画完的画卷吹落一地。王淳见状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的去拣,可惜他手笨脑子笨,手上又不敢用力,狗熊掰玉米一般拣了这个丢了那个,急得满头大汗。阳光也趁乱倾泻而来,洒得满室一片金黄,正照在那张专心致志、线条硬朗的脸上。承启见此不禁莞尔,那笑容让伏在那里干活的“对策”红了脸,手中的一幅画卷再一次落在地上,绑着画卷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经断掉,卷好的画径自滚开,里面一幅由水墨绘成、气势磅礴的江山万里图就这么被铺满了书房,变成了二人脚下的图案。承启摇摇头,不再看他,转身去望向书房的窗外。此时庆宁宫的后殿内值勤的已不再有王淳那个傻大个,另有一些陌生且熟悉的面孔在那里认真的巡视,太子殿下开窗的举动只换来他们远远一瞥,承启忍不住朝他们笑了笑,他们却只顾着履行职责对太子殿下的微笑鼓励全无所觉,他有些无聊的抬起头,这才恍然惊觉这澄碧的天空竟是如那一年般天高云淡。 35.猎苑秋围 --> 慈寿宫内,弥漫着霭霭的茶香,高太后静静的端着一盏茶,微笑着望向文宗。 “娘娘,端睿这丫头实在是荒唐,居然同着一名侍卫夜闯禁中!哪有半分公主的模样,实在有失皇家体面!朕一向怜她是女孩儿对她优容有加,谁想如今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文宗一面说,一面气得背着手在慈寿宫走来走去,一眼看到旁边的玉如意,袖子一扫,一把摔成两段。 高太后静静的听文宗说完,并未出声附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宫女乖巧的把剥好的江西金橘放到一个玉盘中,高太后微笑道:“官家先消消气,吃了这枚橘子再说。” 文宗此时哪有心情吃东西?但自己母亲有赐,亦不好推辞,只得欠身道:“谢娘娘。”勉强坐下拣起橘子,三口两口吃完,他心中有气,又吃得急了,竟一口噎住,慌得宫女们手忙脚乱,又是捶背,又是送水,好容易才咽了下去。 高太后见文宗如此,忍不住出言责备道:“官家方才还抱怨端睿年幼不庄重,自己不也一样不沉稳?” 文宗听高太后如此说,也不好反驳,只得红着脸坐定,叹道:“这一次她委实做得过火了,这若是传了出去,唉……” 高太后笑道:“端睿毕竟年幼,况且游玩时遇到歹人行凶,以她的阅历,沉不下心来也是有的。”一面说一面轻轻吹去茶上的浮沫,继续道:“也亏得她机敏,不去向你告状反而去找承启那孩子,可见此事她自己也知道错了,怕你责罚才会想出个折中的办法来掩饰。” “可惜瞒是瞒不住的。”高太后微笑着摇摇头,“承启在管束 分卷阅读98 - 分卷阅读9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99 弟妹上一向用心,今晨她主动去找你认错怕也出自他的主意。” 高太后一语倒是点醒了文宗,二人不约而同想到端睿被承启教训的模样,不禁莞尔。文宗叹道:“承启一贯沉稳内敛,这是他的好处。只是太过内敛终不免伤身,邺郡君去世后,我担心他念及夫妻恩爱旧情见到淑寿又不免伤心,便命皇后代为抚养。我也曾询问过黄门内班的总管太监,这孩子表面上虽并未见有太多伤悲,却也再不曾诏过妃嫔侍寝,如今他妻位空悬子息不旺,也实在是朕的一块心病。” 高太后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承启纳吕莞儿为妃的事情她原本便不甚赞同,如今吕莞儿伊人已逝,她更不好去论她的不是。在高太后心里,哪怕是事出有因,但有孕在身的太子妃深夜去找太子本身就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有失体面且不说,更难作为后宫其它嫔妃的表率。若不是出了这件不幸的事,她必会细究莞儿的罪责,按照祖宗的法令好好罚她一罚。 文宗见自己母亲不说话,心里也明白她是介意莞儿的举动太过冲动。他平生所涉男女情爱极多,深知沉浸在感情中的女人会有的各种冲动,若他不是身为皇帝要对天下臣民做个表率,以文宗的性格,对这名儿媳的做法必然会公开赞赏,此时却也不好多说,只道:“近来宫中多事,须得找个法子发散发散才好。”又略略一想,忽然想到两日前京郊御苑派去值守的人来报告猎班在猎苑中赶出了獐子、鹿等大小野物若干,当下灵机一动,笑道:“眼下正值金秋,眼看着便是中秋佳节。依朕的意思,倒不如命他们准备一下秋围的事情,朕与诸皇儿可以先去围猎。中秋节的时候娘娘再率诸后妃一同过去,到时便以猎得的猎物数量做由头赏的赏罚的罚,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共赏明月,岂不比往年过节要有趣的多?” 高太后素来知道文宗最爱围猎,听他如此说,心中虽是不以为然倒也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又想了一想,也觉得宫中生活甚是沉闷无趣,秋围的事情原本便是皇家传统,便是提前几日也不算违了祖宗规矩,便点头赞许道:“果然有趣,以猎物多少做由头赏罚,官家这个主意正好让承康、承煦好好表现,也免得有人在心里怪你三个儿子你独偏着一个。” 文宗闻言一愣,彩头的主意他只觉得有趣,却从未往这个上面想。承启是他的储君,平日里教养的自然多些,听母亲此时在话里提点才恍然觉得自己平日里似是夸承启的次数太多,承康承煦难免吃味。他心中揣摩着承启是个读书的,围猎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胜不过那两个整日遛马架鹰的小子,这倒是个表现他这个父皇一碗水端平的好时机,便也点头表示同意。 当下计议已定,便有太监出去传文宗口谕,将今秋端午赏月的地点定在了京郊御苑,消息一出后宫鼎沸,人人都知道文宗围猎后必会心情大佳,侍寝邀宠的机会也必定比往日多上几分。又有些未曾破身又自觉相貌出众的宫女瞄上了风流倜傥的太子殿下,有些自知之明的便想上了承康,连着承煦也被那些想爬上枝头做凤凰的宫人私下议论了多次。这些人有了目标,打扮起来就格外用心,一时间后宫个个摩拳擦掌人人争奇斗妍,恨不得将所有最好的钗环一并堆到头上,服饰也一个比一个轻薄飘逸,目光所及之处处处一片□,竟比春日赏花赐宴、游沁兰水榭的时候还要热闹。 人人高兴人人欢欣之际,只有一个人不高兴。 庆宁宫里,端睿正在大发公主脾气。 “二哥,你明明讲过父皇不会怪罪我!”一张小嘴堵得能挂起油瓶,端睿哭过闹过全无效果,终于改变了策略开始撒娇,“这一次秋围你们人人都去,凭什么只剩我一个在这宫里?我就算犯了错罚也要罚别的才对啊!二哥~你去和父皇说说,就说端睿知道错了,这次恕了她,下次若再犯数罪并罚!” 承启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这个妹子,轻轻呷了一口带着浓郁香气,口感醇厚的茶水,安抚道:“怎么能说只留你一个在宫中呢?先去御苑围猎的都是男子,女子都是随着婆婆一同过去,只不过是迟了两日罢了。你且不要说这个,上次的事父皇本要罚你禁足三个月,是我念着中秋佳节本该阖家团圆,怕你自己一个留下孤单,替你求情才算是免了,如今你得寸进尺还想去学男子围猎?” “可是我马术很好啊,弓箭也不错!”端睿转转眼珠,继续求道:“二哥,我听蓝公公讲,这次秋围得到的皮子要作为端午节赏罚的由头,你每天忙于政务,若论马术弓箭必然比不上三哥和四哥,到时候难免要在诸人面前出丑。依我看此事也不必对父皇讲,我就扮作你身边的侍卫,到时候必能多多帮你猎到那些畜生,我们赢个大彩头,你道岂不极妙?” 听端睿说得如此认真,承启不禁弯了一双眉眼:“我的事不劳烦你操心,我自有对策。”又笑道:“你有来求我的功夫倒不如去找承康承煦,他两个也是胆大包天惯了,又和你一向感情深厚,必然肯讲这个义气,到时你能帮他们赢个大彩头也说不定。” 端睿死说活说,承启就是不肯松口,她看看事情无望,心里也明白这个二哥一旦拿定了主意那是谁说也不管用,当下便做出愤愤的样子道:“哼,你就是信不过我的弓马!不过是围猎嘛,我才不稀罕!”一面说一面扭头急急跑掉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承启笑得越发畅怀,不禁回头望望一直站在他身后沉默寡言的“对策”,笑道:“你看她这个脾气,这个心眼儿,将来能找到个怎样的夫家?” 王淳皱眉:“若是带她去应该也不妨事吧……何苦故意为难她?” “不妨事?”承启一挑眉,“她从小到大惹出过无数祸事,次次都是我为她遮掩,不然此事她怎么会先找上我?”又笑道:“你不要看她走的时候那副气冲冲的样子,她是见我这说不通,改变主意打算去找承康和承煦的麻烦,怕我知道说出来才会故意如此,我们只要在一边看笑话便好。” 王淳不能理解的望向承启:“你又是如何知道?” 承启弯起了嘴角,露出狐狸一般的笑容,将手中喝的只剩一些残茶的瓷杯递到王淳手上:“我教她的,我又怎会不知?” “对策”无言接过瓷杯,残茶已经微凉,却还带着浓郁的香气,也不知承启往里面加了些什么香料,深沉怪异的馥香经久不散。他不禁想起今日上午承启从文宗处回来后,意外的没有再去御书房处理政事,反而命宫女准备好最新进上的团茶、香料、沸水与兔毫盏,兴致勃勃的留在书房中拿着茶笼开始他从未见过的分茶技艺。王淳第一次知道原来茶水可以这样喝,他虽不懂分茶的各种规矩技巧,但从 分卷阅读99 - 分卷阅读10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0 承启娴熟的手法、专注的神情中他也能猜到承启必定是这种技艺的个中高手,何况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优雅好看。待承启笑吟吟的将刚刚分好,还浮现着各色泡沫的茶水送到他手中,他很感激这份好意,端起瓷杯像饮酒一般一饮而尽后,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真香”的夸赞,换来的却是太子殿下的摇头轻叹。 “牛嚼牡丹。”承启如此说,却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快。 只是嚼便嚼了罢,这头牛嚼过的牡丹横竖也不止这一个。不知怎么的,端睿的愤愤离去,王淳对茶艺的不懂欣赏让承启在莞儿离去的这些日子里第一次心情不再感到阴郁压抑。他不禁推开书房的木棱隔窗,一阵秋风破窗而入,任性的将画案上的未画完的画卷吹落一地。王淳见状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的去拣,可惜他手笨脑子笨,手上又不敢用力,狗熊掰玉米一般拣了这个丢了那个,急得满头大汗。阳光也趁乱倾泻而来,洒得满室一片金黄,正照在那张专心致志、线条硬朗的脸上。承启见此不禁莞尔,那笑容让伏在那里干活的“对策”红了脸,手中的一幅画卷再一次落在地上,绑着画卷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经断掉,卷好的画径自滚开,里面一幅由水墨绘成、气势磅礴的江山万里图就这么被铺满了书房,变成了二人脚下的图案。承启摇摇头,不再看他,转身去望向书房的窗外。此时庆宁宫的后殿内值勤的已不再有王淳那个傻大个,另有一些陌生且熟悉的面孔在那里认真的巡视,太子殿下开窗的举动只换来他们远远一瞥,承启忍不住朝他们笑了笑,他们却只顾着履行职责对太子殿下的微笑鼓励全无所觉,他有些无聊的抬起头,这才恍然惊觉这澄碧的天空竟是如那一年般天高云淡。 36.古墨轻磨满几香 --> 位于东京城南郊的猎苑大约已有近二百年的历史,虽名义上是皇家御苑,但建宁朝的百姓们却都知道,除了每年八、九、十这三个月份为了供天子围猎而禁止百姓私自入内外,其它月份却是可以随便出入的。猎苑入口处把守的禁兵在这些月份里仅仅负担看管维护之责,对百姓的捕猎并不会有太多干涉。因此东京城的百姓们更喜欢把这座皇家园林称为南郊猎苑以示亲切。同样在特殊日子里才会禁止入内的皇家园林还有位于大相国寺附近的金明池,不过那里只有大型演武的时候才会不许百姓围观,相比于每年有三个月不能入内的猎苑,金明池几乎可以说成了东京市民随时都可以去散步消乏的场所。除了大雪纷飞的隆冬,春、夏、秋三个季节亦有歌女在金明池上泛舟弹琴。但大家都知道,金明池虽不限人游览,但湖中心建有行宫的小岛却是一年四季都不许平民登岸的。 雷逾渊牵着一匹白马,沿着金明池畔的堤岸慢慢前行。此时已近中秋,也许是因为秋风萧索的缘故,金明池两侧的游人较夏日明显少了许多,便是在湖中游船上的歌伎似乎也不似以往那般有精神,丝弦琵琶弹得绵软无力,似是敷衍一般湮没在这繁华似锦的东京城里。 雷逾渊索性停了步子,将马拴在旁边的一株柳树上。他这已是第二次来东京城了,上一次为了护着羁縻州知州之子辙恕去太学读书,来去路上不敢多有耽搁,在东京城里也仅是草草游览,几乎连走马观花都称不上。此次前来虽是另有要事,但他的心情较上次却是轻松不少,便拿定主意要好好游览赏玩这座建宁朝最为繁华的都市,领略领略她的特殊风情。 这金明池畔与相国寺附近便是大有不同。 许是离景灵西宫近的缘故,相国寺那边较这里要更显繁华,说书的,唱曲儿的,卖香烛的,摆瓜果茶摊的,各式各样的营生在那边叫卖声此起彼伏,到了这金明池畔,游人稀少不说,连带着做生意的人也少了许多,倒是有些字画玩意儿的摊子摆在这里,与相国寺附近不绝于耳的叫卖揽客声相比,这里的字画摊子无一不是静悄悄的,有人过去问才回个一两句,一副可卖可不卖的样子,生意就更显得冷清了。 雷逾渊反倒觉得有趣,他外表虽是个武人,却因为好歹也是个堡主出身,幼年时也曾学过诗书字画,待到懂事后认为书生文章于国家无望,便将那些一一弃了,只肯在武艺弓马上用心,现下见这里有字画摊子,他心里也好奇东京城内文人的笔法功力,忍不住随便拣了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摊子走了过去。 看摊子的是名白衣少年,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手中正捧着一卷书看得出神。雷逾渊走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全无所觉,面露微笑不说,口中似乎还在微微吟诵着书中的句子。雷逾渊将摊子上的字画略略一扫,有几幅字是狂草,写的却极一般,远没有那种出奇诡变的味道,倒是旁边几幅画还算有些意思。 他随手指了指其中一副画,问道:“小哥,这幅画多少钱?” 听得有人问话,少年这才惊觉般抬起头来,还未及答话,雷逾渊却是一阵惊讶:“是你?!” 此人俨然就是他上一次来东京城时,在潘楼大街上遇到的那名被辙恕差点冲撞了的少年。 见对方一脸狐疑的望着他,雷逾渊这才想起上次来去匆忙又是一身戎装,这少年和那个男子对他未必还有印象,便笑道:“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他实在是喜欢王淳武艺和为人,终于开口询问道:“你的那个……朋友呢?没和你在一起?” 摆摊子卖字画的人却是阿九。 王淳又是几日没有回来了,虽然隔日他便托人捎来话说最近又要在禁中做事,无事不便回家,但阿九心里对王淳此时和谁在一起却是心知肚明。以他的立场,王淳不管做什么他都不能干涉且无法干涉,一想及此,阿九心中便忍不住一阵酸痛,他也不愿再独自住在那个院子里,便画了几张画写了几幅字,趁着秋高气爽的天气来到这金明池畔摆个字画摊,一来是为了赚些银钱,二来看着这来来往往的游人,多少能舒缓些心中的抑郁。 他并不知道王淳承启与雷逾渊曾有过那样一场争执,眼见得对方显然认错了人,他便笑道:“这位公子可是认错人了?我并没有什么朋友的。” 雷逾渊见他这样,也不知他是装的还是真的不懂,也自觉问的鲁莽,但想到那个男子始终不知姓名,终觉可惜,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就是你身边那个个子很高,功夫很好的男人。那一日在潘楼大街上我多有得罪,正想找个机会道歉,却不料在此遇到了。” 潘楼大街四个字却触动了阿九心事,他心里略一盘算,笑道:“原来是你。”站起来与雷逾渊行了礼,又道:“恕小可眼拙,一时竟未认出。”一面说一面将手中书放下,“他如今刚刚升了翊卫郎,不在家中住了。” 分卷阅读100 - 分卷阅读10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1 “哦,”听说王淳眼下不在这里,雷逾渊心中不禁一阵失望,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只觉得他比上次见时似乎清减了不少,也不见那副骄傲起来神采飞扬、言辞犀利的模样,又看到他提及那位“朋友”时脸上神情若有所失,便先入为主的断定俩人间是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肯再多问一句了。 俩人又闲谈了几句,雷逾渊从阿九摊子上挑了一副字一副画,又将自己如今在东京城内落脚的下处告诉了阿九,嘱咐他转述给王淳好请他赴这个故人之约。阿九无可无不可的应了,雷逾渊见他如此,再次断定自己的推测无误,便劝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他升了官职便将你抛在脑后,你又何苦如此留恋?”说完,不待阿九接话,拱了拱手告辞去了。 阿九一面好笑的看着这个偶然遇到的“故人”匆匆离去,一面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如此像吗?” 只可惜像与不像,却不是雷逾渊说了算的。 京郊御苑中。 抛下了手头的政务,承启比往日看起来要轻松不少。虽说文宗已经命令中书将待处理的政务改送到御苑,但有哪个不识相的宰执会在皇上与太子行猎时还去故意破坏这好兴致呢?吕宗贤口中喏喏,却还是将不那么紧急的卷宗一一压了下来,送到御苑的折子也多是薄薄几页,全部批复完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承启一悠闲,王淳便倒了霉。 也许因为不在大内少了那许多规矩约束的缘故,承启在御苑中更显得放松肆意。王淳悲哀的发现,这位他默默注视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殿下原来脑子里有的不仅仅是心术政局,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主意,而且这些主意全都针对他。刚到御苑的头两日王淳跟在承启身后疲于应付,被这位众人眼中素来严谨的殿下耍得团团转。更可恨的是当他中了圈套出丑时,承启的表情仍旧是一贯的内敛平和,有时甚至还会故意皱起眉责备两句,只是在责备完后依然故我的摆下各种圈套看笑话并乐此不疲。 好在马上就要开始围猎了,承启既然把他视作“对策”,少不得在围猎前要给些好处安抚一番。王淳在第三次被承启递过来的故意加了盐的茶水呛得泪流满面后,只得在心中如此自我安慰。 他所有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承启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个傻子着实有趣,连续吃亏几次还是不长记性,总会被同一种伎俩欺骗。也许是想起了即将开始的围猎,也许是觉得作弄一个傻子很无趣,承启终于良心发现般的招招手,将王淳唤了过来。 王淳不知这位殿下又想到了什么新的点子,但承启唤他他也不敢违命,只得一脸警惕的一步一挪凑了过去。 “王淳,你去了殿前司这些日子,除了武艺可曾学到些其它的?说给我听听吧。”出乎他意料,等待他的并不是什么新的圈套,而是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王淳低头看看承启,那个人正舒服的靠在床榻上,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识字。”想了想,王淳也没觉得自己学到了什么特殊的本事,唯有那本花名册,在阿九的帮助下,里面的字他倒认得了一多半。 “哦?”承启不禁莞尔,这个傻子也会去学识字了?想到之前,二人私下相处时他曾要求王淳念书识字的事,承启心中不由一暖,连忙直起身饶有兴味的问道:“如何学的?认识了多少?” 王淳从怀里掏出那本阿九手抄的花名册,一面递给承启,一面将学习方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承启接过花名册随手翻了翻。册子上的字迹尚算得上清秀,显见得写字的人曾读过几年书,而且……承启估量了一下手抄本的厚度,心里就皱了眉,看来那名叫阿九的少年没少在这个傻子身上下功夫…… 将册子随手丢到一边,承启唇角含笑:“只是识得字?可会写了?” 王淳脸一红,说到写字,他只用脚在地上描过,除此就再没写过一个大字。倒不是他偷懒,实在是拿惯了刀枪,毛笔这东西他那两根指头怎么也夹不起来,阿九也曾教过他握笔,但王淳拿笔的别扭样子就好像他手里捏的是根绣花针,阿九下了好大的功夫也无计可施。现在听到承启问起,王淳只得红着脸摇了摇头。 “我教你。”承启忽然来了兴致,跳下床,也不唤太监准备笔墨纸砚,自己急匆匆的走到书案前,扭头唤王淳道:“你来。我要考你。” 王淳不情愿的凑了过去,承启已经磨好了墨,取过一支紫霜毫,润了笔入了墨,取过一张彩笺轻轻勾点,片刻书成。王淳凑过去看时,只见云母笺上墨迹未干的两个字一上一下,笔画繁复,缠缠杂杂的绕成一团,他仔细辨认良久,方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承……启?” 扭过头去,承启正在他身旁笑吟吟的点头:“果然是识字了。”又将笔塞到王淳手中,“你来写写看,就写这两个字。” 王淳再一次捏上了绣花针。 阿九要教他写的字,是这笨侍卫自己的名字,承启要教他写的字,却是这精明的太子殿下的名字。 又怎么敢学不会?又怎么能学不会? 更兼有太子殿下屈尊降贵悉心指点。王淳相信,再不会有哪位教书先生比承启更尽责了,他眼睁睁的看着承启将他按在椅子上,命他坐下,自己则绕到他身后,右手覆上他的手。承启虽说手不如他大,手指却要更加细长。二人手指交叠,竟也能覆得刚刚好。右手握住了笔,左手又从王淳的颈子后绕了过来,一根一根掰开他因为紧张而捏得死死的手指,又按照正确的握笔方法将那些僵硬的指头一根根的掰正。王淳觉得两个人身子贴着身子,承启的气息拂着他的额头,吹得他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王淳侧过头,那个人的喉结就在右近,仿佛他探探头就可以将它噙入口中。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头顶却传来承启含笑的声音。 “用心些。” 怎么用心?如何用心? 王淳勉强收摄心神,任凭那人捉住自己的手,润了笔蘸了墨,在上好的湖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大大的“承”字,手心早已汗透,那个人却仍不依不饶,捉着他的手又一笔一划写出个更加歪斜的“启”,却还嫌不够,捉着他的手又寻到块空白,将这两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最开始是他捉着他一起写,慢慢的不知何时承启便松开手,只是立在一旁双目含笑,看着王淳坐在那里将这两个字写满了整张白纸。待到再无一处可以下笔的时候,王淳抬起头,刚想问承启另要一张纸,还未开口,那嘴唇便不由分说直接压了下来。 夹着毛笔的右手手指早已麻木,笔挂在两个指头间怎么也松不开,王淳又怕墨渍染 分卷阅读101 - 分卷阅读10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2 了太子殿下的衣服,又怕二人一同栽到地上磕坏了太子殿下的脑袋,又要勉强应付那突如其来的温柔亲吻,一时间竟是手忙脚乱。 承启慢慢离开他的唇,眼睛早已蒙上一层霭霭的□。 “用心些。”依旧是话音儿里带着笑,却是不一般的撩人。 “哦。”王淳傻傻的答道。右手好像已不再麻木,他甩甩手,将那支名贵的紫霜毫甩到地上,终于腾出手来揽住承启的腰,把他拉进自己的怀中。抱紧了扶稳了,一切安全了,这才低下头去轻轻亲吻这个他爱了许久的人。 “用心些。”怀里的人在他身上蹭了蹭,似乎仍旧不满。 怎么用心?如何用心? 腰带解了,衫子脱了,一条白色绸裤也被扯下大半。椅子实在太窄,更何况还架着两个人,王淳用心的过程中早已觉得手臂行动多有不便,眼下又听到这抱怨。他索性站起身来将承启扛上肩头,全不顾那身上半挂着绸裤衣衫大敞的太子殿下又掐又咬的奋力挣扎,将他带到了里间的床榻上。 心无旁骛了方可用心。 碍事的绸裤也扯下了,太子殿下赤条条的被他压在身下,胸膛正因为刚才的挣扎一起一伏不住喘息。王淳忽然感到一阵满足,他低下头亲亲他的嘴唇耳朵,正准备脱下自己的衣服好好用心,解裤带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躺在他身下的人媚眼如丝□高涨:“明日便要围猎比赛,我的弓马你知道,要赢承康承煦没什么可能,你是我对付他们俩的‘对策’,今夜万不可耗了体力。” “对策”登时呆如木鸡。 这一夜,承启体力几乎耗尽,躺在王淳怀里呼吸均匀。 王淳抱着他睡得五味陈杂,如此听话如此乖巧如此随他恣意摆弄,一切完美却加了个大前提——只能看不能吃。 欲望这东西,起来了哪就那么好下去? 他偷偷伸手,却在半途中被另一只手截住,怀里的人眼皮儿都没抬,低声命令道:“睡觉。” 只能睡觉。 片刻后,太子殿下翻了个身,脸贴在王淳宽厚的胸膛上,嘴唇微微开合似是梦呓:“帮我赢了他们,就连今夜的一起补给你……” 36.古墨轻磨满几香 --> 位于东京城南郊的猎苑大约已有近二百年的历史,虽名义上是皇家御苑,但建宁朝的百姓们却都知道,除了每年八、九、十这三个月份为了供天子围猎而禁止百姓私自入内外,其它月份却是可以随便出入的。猎苑入口处把守的禁兵在这些月份里仅仅负担看管维护之责,对百姓的捕猎并不会有太多干涉。因此东京城的百姓们更喜欢把这座皇家园林称为南郊猎苑以示亲切。同样在特殊日子里才会禁止入内的皇家园林还有位于大相国寺附近的金明池,不过那里只有大型演武的时候才会不许百姓围观,相比于每年有三个月不能入内的猎苑,金明池几乎可以说成了东京市民随时都可以去散步消乏的场所。除了大雪纷飞的隆冬,春、夏、秋三个季节亦有歌女在金明池上泛舟弹琴。但大家都知道,金明池虽不限人游览,但湖中心建有行宫的小岛却是一年四季都不许平民登岸的。 雷逾渊牵着一匹白马,沿着金明池畔的堤岸慢慢前行。此时已近中秋,也许是因为秋风萧索的缘故,金明池两侧的游人较夏日明显少了许多,便是在湖中游船上的歌伎似乎也不似以往那般有精神,丝弦琵琶弹得绵软无力,似是敷衍一般湮没在这繁华似锦的东京城里。 雷逾渊索性停了步子,将马拴在旁边的一株柳树上。他这已是第二次来东京城了,上一次为了护着羁縻州知州之子辙恕去太学读书,来去路上不敢多有耽搁,在东京城里也仅是草草游览,几乎连走马观花都称不上。此次前来虽是另有要事,但他的心情较上次却是轻松不少,便拿定主意要好好游览赏玩这座建宁朝最为繁华的都市,领略领略她的特殊风情。 这金明池畔与相国寺附近便是大有不同。 许是离景灵西宫近的缘故,相国寺那边较这里要更显繁华,说书的,唱曲儿的,卖香烛的,摆瓜果茶摊的,各式各样的营生在那边叫卖声此起彼伏,到了这金明池畔,游人稀少不说,连带着做生意的人也少了许多,倒是有些字画玩意儿的摊子摆在这里,与相国寺附近不绝于耳的叫卖揽客声相比,这里的字画摊子无一不是静悄悄的,有人过去问才回个一两句,一副可卖可不卖的样子,生意就更显得冷清了。 雷逾渊反倒觉得有趣,他外表虽是个武人,却因为好歹也是个堡主出身,幼年时也曾学过诗书字画,待到懂事后认为书生文章于国家无望,便将那些一一弃了,只肯在武艺弓马上用心,现下见这里有字画摊子,他心里也好奇东京城内文人的笔法功力,忍不住随便拣了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摊子走了过去。 看摊子的是名白衣少年,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手中正捧着一卷书看得出神。雷逾渊走过去的时候他似乎全无所觉,面露微笑不说,口中似乎还在微微吟诵着书中的句子。雷逾渊将摊子上的字画略略一扫,有几幅字是狂草,写的却极一般,远没有那种出奇诡变的味道,倒是旁边几幅画还算有些意思。 他随手指了指其中一副画,问道:“小哥,这幅画多少钱?” 听得有人问话,少年这才惊觉般抬起头来,还未及答话,雷逾渊却是一阵惊讶:“是你?!” 此人俨然就是他上一次来东京城时,在潘楼大街上遇到的那名被辙恕差点冲撞了的少年。 见对方一脸狐疑的望着他,雷逾渊这才想起上次来去匆忙又是一身戎装,这少年和那个男子对他未必还有印象,便笑道:“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他实在是喜欢王淳武艺和为人,终于开口询问道:“你的那个……朋友呢?没和你在一起?” 摆摊子卖字画的人却是阿九。 王淳又是几日没有回来了,虽然隔日他便托人捎来话说最近又要在禁中做事,无事不便回家,但阿九心里对王淳此时和谁在一起却是心知肚明。以他的立场,王淳不管做什么他都不能干涉且无法干涉,一想及此,阿九心中便忍不住一阵酸痛,他也不愿再独自住在那个院子里,便画了几张画写了几幅字,趁着秋高气爽的天气来到这金明池畔摆个字画摊,一来是为了赚些银钱,二来看着这来来往往的游人,多少能舒缓些心中的抑郁。 他并不知道王淳承启与雷逾渊曾有过那样一场争执,眼见得对方显然认错了人,他便笑道:“这位公子可是认错人了?我并没有什么朋友的。” 雷逾渊见他这样,也不知他是装的还是真的不懂,也自觉问的鲁莽,但想到那个男子始终不知姓名,终觉可 分卷阅读102 - 分卷阅读10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3 惜,还是忍不住追问道:“就是你身边那个个子很高,功夫很好的男人。那一日在潘楼大街上我多有得罪,正想找个机会道歉,却不料在此遇到了。” 潘楼大街四个字却触动了阿九心事,他心里略一盘算,笑道:“原来是你。”站起来与雷逾渊行了礼,又道:“恕小可眼拙,一时竟未认出。”一面说一面将手中书放下,“他如今刚刚升了翊卫郎,不在家中住了。” “哦,”听说王淳眼下不在这里,雷逾渊心中不禁一阵失望,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只觉得他比上次见时似乎清减了不少,也不见那副骄傲起来神采飞扬、言辞犀利的模样,又看到他提及那位“朋友”时脸上神情若有所失,便先入为主的断定俩人间是出了什么岔子,也不肯再多问一句了。 俩人又闲谈了几句,雷逾渊从阿九摊子上挑了一副字一副画,又将自己如今在东京城内落脚的下处告诉了阿九,嘱咐他转述给王淳好请他赴这个故人之约。阿九无可无不可的应了,雷逾渊见他如此,再次断定自己的推测无误,便劝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他升了官职便将你抛在脑后,你又何苦如此留恋?”说完,不待阿九接话,拱了拱手告辞去了。 阿九一面好笑的看着这个偶然遇到的“故人”匆匆离去,一面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颊,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如此像吗?” 只可惜像与不像,却不是雷逾渊说了算的。 京郊御苑中。 抛下了手头的政务,承启比往日看起来要轻松不少。虽说文宗已经命令中书将待处理的政务改送到御苑,但有哪个不识相的宰执会在皇上与太子行猎时还去故意破坏这好兴致呢?吕宗贤口中喏喏,却还是将不那么紧急的卷宗一一压了下来,送到御苑的折子也多是薄薄几页,全部批复完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承启一悠闲,王淳便倒了霉。 也许因为不在大内少了那许多规矩约束的缘故,承启在御苑中更显得放松肆意。王淳悲哀的发现,这位他默默注视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殿下原来脑子里有的不仅仅是心术政局,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主意,而且这些主意全都针对他。刚到御苑的头两日王淳跟在承启身后疲于应付,被这位众人眼中素来严谨的殿下耍得团团转。更可恨的是当他中了圈套出丑时,承启的表情仍旧是一贯的内敛平和,有时甚至还会故意皱起眉责备两句,只是在责备完后依然故我的摆下各种圈套看笑话并乐此不疲。 好在马上就要开始围猎了,承启既然把他视作“对策”,少不得在围猎前要给些好处安抚一番。王淳在第三次被承启递过来的故意加了盐的茶水呛得泪流满面后,只得在心中如此自我安慰。 他所有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承启在一旁看得好笑。这个傻子着实有趣,连续吃亏几次还是不长记性,总会被同一种伎俩欺骗。也许是想起了即将开始的围猎,也许是觉得作弄一个傻子很无趣,承启终于良心发现般的招招手,将王淳唤了过来。 王淳不知这位殿下又想到了什么新的点子,但承启唤他他也不敢违命,只得一脸警惕的一步一挪凑了过去。 “王淳,你去了殿前司这些日子,除了武艺可曾学到些其它的?说给我听听吧。”出乎他意料,等待他的并不是什么新的圈套,而是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王淳低头看看承启,那个人正舒服的靠在床榻上,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识字。”想了想,王淳也没觉得自己学到了什么特殊的本事,唯有那本花名册,在阿九的帮助下,里面的字他倒认得了一多半。 “哦?”承启不禁莞尔,这个傻子也会去学识字了?想到之前,二人私下相处时他曾要求王淳念书识字的事,承启心中不由一暖,连忙直起身饶有兴味的问道:“如何学的?认识了多少?” 王淳从怀里掏出那本阿九手抄的花名册,一面递给承启,一面将学习方法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承启接过花名册随手翻了翻。册子上的字迹尚算得上清秀,显见得写字的人曾读过几年书,而且……承启估量了一下手抄本的厚度,心里就皱了眉,看来那名叫阿九的少年没少在这个傻子身上下功夫…… 将册子随手丢到一边,承启唇角含笑:“只是识得字?可会写了?” 王淳脸一红,说到写字,他只用脚在地上描过,除此就再没写过一个大字。倒不是他偷懒,实在是拿惯了刀枪,毛笔这东西他那两根指头怎么也夹不起来,阿九也曾教过他握笔,但王淳拿笔的别扭样子就好像他手里捏的是根绣花针,阿九下了好大的功夫也无计可施。现在听到承启问起,王淳只得红着脸摇了摇头。 “我教你。”承启忽然来了兴致,跳下床,也不唤太监准备笔墨纸砚,自己急匆匆的走到书案前,扭头唤王淳道:“你来。我要考你。” 王淳不情愿的凑了过去,承启已经磨好了墨,取过一支紫霜毫,润了笔入了墨,取过一张彩笺轻轻勾点,片刻书成。王淳凑过去看时,只见云母笺上墨迹未干的两个字一上一下,笔画繁复,缠缠杂杂的绕成一团,他仔细辨认良久,方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承……启?” 扭过头去,承启正在他身旁笑吟吟的点头:“果然是识字了。”又将笔塞到王淳手中,“你来写写看,就写这两个字。” 王淳再一次捏上了绣花针。 阿九要教他写的字,是这笨侍卫自己的名字,承启要教他写的字,却是这精明的太子殿下的名字。 又怎么敢学不会?又怎么能学不会? 更兼有太子殿下屈尊降贵悉心指点。王淳相信,再不会有哪位教书先生比承启更尽责了,他眼睁睁的看着承启将他按在椅子上,命他坐下,自己则绕到他身后,右手覆上他的手。承启虽说手不如他大,手指却要更加细长。二人手指交叠,竟也能覆得刚刚好。右手握住了笔,左手又从王淳的颈子后绕了过来,一根一根掰开他因为紧张而捏得死死的手指,又按照正确的握笔方法将那些僵硬的指头一根根的掰正。王淳觉得两个人身子贴着身子,承启的气息拂着他的额头,吹得他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王淳侧过头,那个人的喉结就在右近,仿佛他探探头就可以将它噙入口中。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头顶却传来承启含笑的声音。 “用心些。” 怎么用心?如何用心? 王淳勉强收摄心神,任凭那人捉住自己的手,润了笔蘸了墨,在上好的湖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大大的“承”字,手心早已汗透,那个人却仍不依不饶,捉着他的手又一笔一划写出个更加歪斜的“启”,却还嫌不够,捉着他的手又寻到块空白, 分卷阅读103 - 分卷阅读10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4 将这两个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最开始是他捉着他一起写,慢慢的不知何时承启便松开手,只是立在一旁双目含笑,看着王淳坐在那里将这两个字写满了整张白纸。待到再无一处可以下笔的时候,王淳抬起头,刚想问承启另要一张纸,还未开口,那嘴唇便不由分说直接压了下来。 夹着毛笔的右手手指早已麻木,笔挂在两个指头间怎么也松不开,王淳又怕墨渍染了太子殿下的衣服,又怕二人一同栽到地上磕坏了太子殿下的脑袋,又要勉强应付那突如其来的温柔亲吻,一时间竟是手忙脚乱。 承启慢慢离开他的唇,眼睛早已蒙上一层霭霭的□。 “用心些。”依旧是话音儿里带着笑,却是不一般的撩人。 “哦。”王淳傻傻的答道。右手好像已不再麻木,他甩甩手,将那支名贵的紫霜毫甩到地上,终于腾出手来揽住承启的腰,把他拉进自己的怀中。抱紧了扶稳了,一切安全了,这才低下头去轻轻亲吻这个他爱了许久的人。 “用心些。”怀里的人在他身上蹭了蹭,似乎仍旧不满。 怎么用心?如何用心? 腰带解了,衫子脱了,一条白色绸裤也被扯下大半。椅子实在太窄,更何况还架着两个人,王淳用心的过程中早已觉得手臂行动多有不便,眼下又听到这抱怨。他索性站起身来将承启扛上肩头,全不顾那身上半挂着绸裤衣衫大敞的太子殿下又掐又咬的奋力挣扎,将他带到了里间的床榻上。 心无旁骛了方可用心。 碍事的绸裤也扯下了,太子殿下赤条条的被他压在身下,胸膛正因为刚才的挣扎一起一伏不住喘息。王淳忽然感到一阵满足,他低下头亲亲他的嘴唇耳朵,正准备脱下自己的衣服好好用心,解裤带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 躺在他身下的人媚眼如丝□高涨:“明日便要围猎比赛,我的弓马你知道,要赢承康承煦没什么可能,你是我对付他们俩的‘对策’,今夜万不可耗了体力。” “对策”登时呆如木鸡。 这一夜,承启体力几乎耗尽,躺在王淳怀里呼吸均匀。 王淳抱着他睡得五味陈杂,如此听话如此乖巧如此随他恣意摆弄,一切完美却加了个大前提——只能看不能吃。 欲望这东西,起来了哪就那么好下去? 他偷偷伸手,却在半途中被另一只手截住,怀里的人眼皮儿都没抬,低声命令道:“睡觉。” 只能睡觉。 片刻后,太子殿下翻了个身,脸贴在王淳宽厚的胸膛上,嘴唇微微开合似是梦呓:“帮我赢了他们,就连今夜的一起补给你……” 37.林暗草惊风 --> 中午时分。 端睿破天荒的没有做假小子打扮,反而换上了一条浅粉色的纱裙。她先是在兰薰阁门口探了探头,鬼头鬼脑的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然后趁着四下无人飞快的溜进殿门,又蹑手蹑脚的绕过门口倦得打盹的太监,终于藏到一处假山石后,发现无人察觉自己溜了进来,这才出了一口长气。 如此没规矩的事却也不能怪她。端睿有些哀怨的望了望离假山石还有十余步远的九转回廊,要怪也该怪那个不通情理的二哥和滑头的三哥。围猎的事情承启怎么也不肯同意她趁乱跟去,她眼看事情就要无望只得去找承康帮忙,谁知承康脸上虽然笑嘻嘻的,口径却好似与承启商量好一般,也是绕来绕去都是不行,反将她唠叨了一番。想起此事,端睿无奈的叹口气,那俩人果然是一母所生,连教训的口吻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无奈之下她只得来找承煦帮忙。四哥承煦一向住在宫外,个没什么主意的人,几句话便可唬住他。只是听说娶了亲后便神龙见首不见尾,端睿下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承煦今天会来兰薰阁向萧妃娘娘请安。虽说萧妃娘娘是个名副其实的笑面狐狸,但围猎的诱惑似乎要更大一些。反复比较多时,端睿终于拿定了主意,准备埋伏在这里堵承煦一个正着。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约约的还伴着说话的声音。端睿心中暗喜,偷偷从假山石的缝隙中向外面窥去,果然见到承煦正大踏步的往外走,她心里高兴,忍不住就要冲出去打个招呼,却被后面追上来的那个身影生生吓的将身子缩了回去。 “你往哪里去?!”声音又尖又急,竟是一贯优雅的萧妃娘娘。 端睿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吓得身体紧紧贴在假山石上,一面又忍不住好奇,要仔细听听她母子二人说些什么。 “还能去哪?”说话的却是承煦,与萧妃的急促相比,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娘,这是谋逆啊!” “孽障!”清脆的一个巴掌抽到了承煦脸上,打得他身子一歪,萧妃柳眉倒竖,口气竟有些气急败坏,“我这样都是为了谁?他只要在这位子上一天就绝没有你的出头之日!这正是天赐的大好机会,你……你这个没胆子的孽障!” 那声巴掌吓得端睿一缩头,她此时已知道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事,心里又惊又怕,身子紧紧的贴着假山石,一手拼命捂住嘴巴不令自己发出声音。好在二人谈话声虽越来越近,却显然都没想到假山石后还藏着一个人,言语间更不甚避讳,她在石后藏着,倒比先前听得更清楚了。 “娘,你放手吧。”承煦破天荒的没有在乎这挨了的一巴掌,反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刺杀太子,这是谋逆啊!” 萧妃停住了脚步:“我便是谋逆,又如何?”她的声音冷的令假山石后的端睿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不过比你早出生,他又凭什么做皇帝?哼……”静了片刻,萧妃终于放缓了声音,低声道:“只要他在宫里住着,庆宁宫守卫森严哪有我们的机会?但围猎便不同了……流箭、陷阱,只要能要他的命……你以为事后还有人会查是不是阴谋吗?” 假山石后的端睿已经吓得腿都软了。 后面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二哥。萧妃居然要杀二哥……端睿拼命静下心神,待承煦与萧妃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如来时一般蹑手蹑脚的原路返回,疯了似的的逃离了兰薰阁。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二哥! ********************** 京郊御苑——大熊山。 文宗骑在一匹名为“飞电”的骏马上,象征着皇家最高权威的黄色锦旗在他的身后随着山风猎猎飘动,他随手抬起马鞭往前一指,笑道:“既然今年的中秋佳节要凭借猎物数目定赏罚,便总要有场赛事。你三人各带一队侍卫午时出发,巳时回到此处计算所获,如此三日,尚可称得公平罢?” 承启还未答话,旁边的承康抢先笑道:“这方法公 分卷阅读104 - 分卷阅读10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5 平自然是公平的,只是依儿臣所见,这侍卫猎队中有犬猎有鹰猎,似乎鹰猎的要讨些便宜?” 承启笑道:“三弟却想岔了,父皇口中说是比围猎,心里却未必把胜负看得如何重要,本意应是考较我兄弟的弓马。犬猎与鹰猎说到底不过是方法,输赢还要看各自本领的。” 承康被他说的一阵喏喏,又抬眼看看文宗面上似是微笑赞同便闭了嘴。文宗将他兄弟二人打量了一番,忽又想到一事,奇道:“走了这半日,怎么不见煦儿跟上来?” 这却把承启与承康都问住了,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承煦为何今日一直没有出现,倒是常在文宗身边伺候的太监蓝震元听到文宗发问,颠颠的催马凑上前来细声细气的回禀道:“回皇上,今儿上午兰薰阁那边有人来传话儿,说萧妃娘娘近来身子不爽利,礼国公心里担心,听到信儿就拍马回去了,就忘了向您禀报。” 他与萧妃素来沆瀣一气互相声援,且兰薰阁来人后承煦回去亦是确有其事,眼下见文宗问起倒也不怕有人拆穿,便忙凑上前来替承煦遮掩。 承启听得原委后并未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承康见承启不接话也不愿开口。文宗却因为乍听到萧妃生病,无意间触动了他的心事,又想到最近确实太过冷落她一时心中不禁升起一番愧意,承煦的事倒不好追究了,只皱了皱眉头便算作罢,承启与承康的反应他却没有太放在心上。 见文宗犹自沉吟不语,承启心里微微一琢磨已猜到八分,他有意要将文宗的思绪从萧妃身上牵回来,便故意抬头望了望天,笑道:“横竖有三天时间,今日不过小试牛刀。此时已近午时,依儿臣浅见不如我与三弟先行一步,待四弟赶过来再罚他也便是了。” 文宗想了一想,也觉得承启说的颇有道理,终不好因为承煦一人扫了诸人的兴致,便点点头道:“便依皇儿所言。” 承启得了文宗首肯,更觉高兴。他四下环视,见后面跟着的众猎手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父子三人等待吩咐,显见得刚才的对话已经被他们听走了大半,士气多少有些低迷。他也不多作计较,径自拍马上前高声喝道:“围猎比赛已开始!有哪些好手愿随我前往?” 他是太子,因着以前选拔侍卫的事在羽林军中威信本来就高,今天又是一副英姿飒爽自信满满的模样,倒真是未曾比便胜三分了。当下便有一大半猎手轰然应诺,似乎人人都是围猎的行家里手。亦有牵着猎犬架着鹰的饲卫在边上看到太子这边实力仿佛更强些心中犹豫,他们这些人全凭围猎本事升官进爵,谁也不愿意加入到弱队里,丢了面子事小阻了前程事大。这么一想,便有些犬猎手与鹰猎手亦蠢蠢欲动打算跟着承启,只是碍于文宗与承康在场不好公然加入罢了。 承启见此招果然奏效,当下心中暗喜。他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人都可以被他带走,本着做戏要做足的原则,承启回过身子向文宗笑道:“不愧是我建宁朝的英雄男儿,没有一个畏缩不前的。只是虽名为比赛,到底是我们自家兄弟之间游戏,亦不应太认真,儿臣便带四十人足矣。” 承康放眼望望,全部猎手大约一总百余人,他心里暗骂承启可恶——带走四十人,剩下的这六七十人难道要自己与父皇平分?可恨他便宜占了,好话还都是他说——心里虽这么想话却不肯直说,见承启停口便忙笑道:“既然如此,臣弟也带四十人!免得二哥到时候输了又说带的人少了不公平。” 承启哈哈大笑:“我岂是你?一贯爱耍无赖!”也不去理承康,只在那些侍卫中随意挑了四十人,向文宗遥遥行了一礼,策马率先进林中去了。 承康仔细看他挑出来的人,承启虽然貌似随意,但选的猎手无一不身高腿长,显见得都是马术腕力强于其余诸人的,另有犬猎鹰猎若干。他心里立时便明白这个二哥对这次围猎赛的胜负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是无比在意。承康心中一盘算,知道如果此次胜了也只是得个虚名儿,以后再想从承启手里捞好处就难了,倒不如这次做个人情给足他这面子。主意拿定,承康便更加随意的选了四十人,依样向文宗行了礼,也随着入林中去了。 待到彻底消失在文宗与承康的视线中后,王淳便拍马追了上来。这是他与承启早就商量好的计策——仗着这次围猎人人猎装,混在诸猎手中跟着一同过来——承启对其它人始终是不放心的,王淳与其说是他的“对策”,倒不如说是他自卫的武器,只是这心思却不好让王淳知道,便以“对策”为借口找个由头安他的心。 对于能猎杀多少猎物承启并不在意,反正有其他人在,不必劳烦他这位太子殿下亲自上阵满手血腥。眼看着猎手们都兴奋的又是放狗又是放鹰,承启反而勒住了马——刚刚这一通英姿飒爽的飞驰已经是他能做出来的极限,眼下大腿根被颠得生疼,若不是顾忌着众猎手,承启已是一刻也不愿在马上坐着了。 王淳见他放缓马速倒奇怪起来,他与承康是想到了一处,都以为承启对这次围猎的胜出势在必得,见他如此便追上来好心安慰道:“横竖戌时就回去了,今天索性拼一把,先赢一场后两日也不会这么辛苦。” 承启倒被他说的一愣,半晌才明白过来,禁不住一阵好笑,却也懒得去多做解释,只微笑道:“你都能看出来我想赢,承康又怎么会看不出?”一面说,一面命众猎手自去追捕猎物,自己索性落在后面慢悠悠溜达起来。 王淳听他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已经知道这又是所谓的“心术之道在于未卜先知”了。见承启如此信心满满,他也不再多问,便也令坐骑放缓步子,跟在承启后面一前一后朝众猎手追捕猎物的方向走去。 日头渐渐西下,山风阵阵。二人边走边谈东拉西扯倒也十分惬意,眼见得林中越来越昏暗,承启笑道:“看时辰也该回去了,只不知那些人追猎物都追到了哪里,这半日连个影子都不见。” 他不说自己磨蹭落后众人甚远,倒怪别人跑的太快。 王淳正要答话,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他心头顿时冒出一股古怪的感觉,也不及多想,连忙侧过马身挡在承启面前,自己则面朝声音来的方向抽出背上的羽箭,拉满一张长弓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前方。 承启见他如此已心知有异,亦抽出弓箭掉转马身,警惕的环视着其余几个方向。 马蹄声却停住了。 树林中的光线愈加昏暗,王淳四下扫视,除了风吹过灌木树林传来的沙沙声,林中静悄悄的似乎再无其它,但越是如此越说明情况危险,他扭头看看承启,承启手上虽有武器,脸色却有些发白,似是极度紧张。 王淳心中焦急 分卷阅读105 - 分卷阅读10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6 ,不管林中的敌人有多少人,承启的样子显然都不能应付。眼下敌暗我明,敌人随时可能发动攻击,若自己前去查探,放任承启一个人在此必然有失。他一皱眉,心中已有了主意,立刻迅速调转马头,紧贴着承启的坐骑蹭了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伸手就是狠狠一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承启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王淳扯的几乎从马上掉了下去,好不容易将身子放稳,承启惊魂甫定之余才发觉他正紧紧的抓着王淳的胳膊,身子则被他抱在怀里以极别扭的姿势侧坐在马上! 王淳这一下动作虽然极快,却将后背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了。 嗖! 一支羽箭从他背后悄无声息的射来,显见得对方也发现不好应付的人是王淳,一出手便要先干掉他。射箭的人离他们距离极近,王淳只听得耳后风响却已是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一狠心,冒着生挨一箭的危险把手中的弓朝身后狠狠一抽,刚刚击中箭锋,饶是那箭速度极快,也被他这一抽给偏了原来的路线,竟是擦着耳朵根飞过去的!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嗖的一声一箭又至,却是冲着马屁股来的,王淳看的仔细,趁势狠狠一踢马腹,那畜生被马刺踢狠了,不管不顾猛的朝前一窜,巧巧躲过了第二箭。 承启被王淳一拉一拽再加上坐骑的一跳一纵颠得头晕眼花,他心里却明白,知道此时事情紧迫不是发太子脾气的时候,自己已然成了王淳御敌的最大累赘,若是再不想对策二人恐怕谁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趁王淳躲箭的功夫,承启勉强调整了下坐姿,忍着越来越强的呕吐感强打着精神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朝东南方向挣扎了一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王淳心领神会,他伴着承启久了,知道这位太子遇事一向有谋定而后动的毛病,他既然指东南,那么东南自然是条生路,当下再不迟疑,一抖马缰,□的坐骑驮着二人便朝东南方冲了出去。 马蹄声紧随而来。 跑出去大约五百步远,便听得后面有人追赶。王淳连忙回头细看,此时已跃出了那丛灌木林,视野较之前开阔许多,只见刺客隐隐约约的却是个猎手打扮,来人显见得马术精湛,竟然一面追赶一面在马上开始解甲,试图让马速更快!眼见得二骑距离越来越近,王淳瞅准空档,回声嗖嗖连发三箭,不料那厮反应敏捷,一翻身垂在马腹边,三箭全部落空。王淳心知不好,连忙压着承启一同俯身狂奔,跑得数十步,就听身后风响,他赶忙低头,一支羽箭擦着头皮飞过。 便是这么一次交手,双方皆知遇上了劲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双方又互射了一箭,王淳的羽箭正中刺客马首,而那刺客的一箭正中王淳的马屁股!狂奔中的马忽然倒下,饶是那名刺客骑术精绝,也被摔得老远;王淳的马中箭一阵吃痛,发起性来一阵狂奔,竟也几乎将二人摔到马下! 37.林暗草惊风 --> 中午时分。 端睿破天荒的没有做假小子打扮,反而换上了一条浅粉色的纱裙。她先是在兰薰阁门口探了探头,鬼头鬼脑的听了听四周的动静,然后趁着四下无人飞快的溜进殿门,又蹑手蹑脚的绕过门口倦得打盹的太监,终于藏到一处假山石后,发现无人察觉自己溜了进来,这才出了一口长气。 如此没规矩的事却也不能怪她。端睿有些哀怨的望了望离假山石还有十余步远的九转回廊,要怪也该怪那个不通情理的二哥和滑头的三哥。围猎的事情承启怎么也不肯同意她趁乱跟去,她眼看事情就要无望只得去找承康帮忙,谁知承康脸上虽然笑嘻嘻的,口径却好似与承启商量好一般,也是绕来绕去都是不行,反将她唠叨了一番。想起此事,端睿无奈的叹口气,那俩人果然是一母所生,连教训的口吻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无奈之下她只得来找承煦帮忙。四哥承煦一向住在宫外,个没什么主意的人,几句话便可唬住他。只是听说娶了亲后便神龙见首不见尾,端睿下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承煦今天会来兰薰阁向萧妃娘娘请安。虽说萧妃娘娘是个名副其实的笑面狐狸,但围猎的诱惑似乎要更大一些。反复比较多时,端睿终于拿定了主意,准备埋伏在这里堵承煦一个正着。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约约的还伴着说话的声音。端睿心中暗喜,偷偷从假山石的缝隙中向外面窥去,果然见到承煦正大踏步的往外走,她心里高兴,忍不住就要冲出去打个招呼,却被后面追上来的那个身影生生吓的将身子缩了回去。 “你往哪里去?!”声音又尖又急,竟是一贯优雅的萧妃娘娘。 端睿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吓得身体紧紧贴在假山石上,一面又忍不住好奇,要仔细听听她母子二人说些什么。 “还能去哪?”说话的却是承煦,与萧妃的急促相比,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娘,这是谋逆啊!” “孽障!”清脆的一个巴掌抽到了承煦脸上,打得他身子一歪,萧妃柳眉倒竖,口气竟有些气急败坏,“我这样都是为了谁?他只要在这位子上一天就绝没有你的出头之日!这正是天赐的大好机会,你……你这个没胆子的孽障!” 那声巴掌吓得端睿一缩头,她此时已知道自己听到了了不得的事,心里又惊又怕,身子紧紧的贴着假山石,一手拼命捂住嘴巴不令自己发出声音。好在二人谈话声虽越来越近,却显然都没想到假山石后还藏着一个人,言语间更不甚避讳,她在石后藏着,倒比先前听得更清楚了。 “娘,你放手吧。”承煦破天荒的没有在乎这挨了的一巴掌,反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刺杀太子,这是谋逆啊!” 萧妃停住了脚步:“我便是谋逆,又如何?”她的声音冷的令假山石后的端睿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不过比你早出生,他又凭什么做皇帝?哼……”静了片刻,萧妃终于放缓了声音,低声道:“只要他在宫里住着,庆宁宫守卫森严哪有我们的机会?但围猎便不同了……流箭、陷阱,只要能要他的命……你以为事后还有人会查是不是阴谋吗?” 假山石后的端睿已经吓得腿都软了。 后面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二哥。萧妃居然要杀二哥……端睿拼命静下心神,待承煦与萧妃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如来时一般蹑手蹑脚的原路返回,疯了似的的逃离了兰薰阁。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二哥! ********************** 京郊御苑——大熊山。 文宗骑在一匹名为“飞电”的骏马上,象征着皇家最高权威的黄色锦旗在他的身后随着山风猎猎飘动,他随手抬起马鞭往前 分卷阅读106 - 分卷阅读10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7 一指,笑道:“既然今年的中秋佳节要凭借猎物数目定赏罚,便总要有场赛事。你三人各带一队侍卫午时出发,巳时回到此处计算所获,如此三日,尚可称得公平罢?” 承启还未答话,旁边的承康抢先笑道:“这方法公平自然是公平的,只是依儿臣所见,这侍卫猎队中有犬猎有鹰猎,似乎鹰猎的要讨些便宜?” 承启笑道:“三弟却想岔了,父皇口中说是比围猎,心里却未必把胜负看得如何重要,本意应是考较我兄弟的弓马。犬猎与鹰猎说到底不过是方法,输赢还要看各自本领的。” 承康被他说的一阵喏喏,又抬眼看看文宗面上似是微笑赞同便闭了嘴。文宗将他兄弟二人打量了一番,忽又想到一事,奇道:“走了这半日,怎么不见煦儿跟上来?” 这却把承启与承康都问住了,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承煦为何今日一直没有出现,倒是常在文宗身边伺候的太监蓝震元听到文宗发问,颠颠的催马凑上前来细声细气的回禀道:“回皇上,今儿上午兰薰阁那边有人来传话儿,说萧妃娘娘近来身子不爽利,礼国公心里担心,听到信儿就拍马回去了,就忘了向您禀报。” 他与萧妃素来沆瀣一气互相声援,且兰薰阁来人后承煦回去亦是确有其事,眼下见文宗问起倒也不怕有人拆穿,便忙凑上前来替承煦遮掩。 承启听得原委后并未说什么,只是笑了一笑。承康见承启不接话也不愿开口。文宗却因为乍听到萧妃生病,无意间触动了他的心事,又想到最近确实太过冷落她一时心中不禁升起一番愧意,承煦的事倒不好追究了,只皱了皱眉头便算作罢,承启与承康的反应他却没有太放在心上。 见文宗犹自沉吟不语,承启心里微微一琢磨已猜到八分,他有意要将文宗的思绪从萧妃身上牵回来,便故意抬头望了望天,笑道:“横竖有三天时间,今日不过小试牛刀。此时已近午时,依儿臣浅见不如我与三弟先行一步,待四弟赶过来再罚他也便是了。” 文宗想了一想,也觉得承启说的颇有道理,终不好因为承煦一人扫了诸人的兴致,便点点头道:“便依皇儿所言。” 承启得了文宗首肯,更觉高兴。他四下环视,见后面跟着的众猎手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父子三人等待吩咐,显见得刚才的对话已经被他们听走了大半,士气多少有些低迷。他也不多作计较,径自拍马上前高声喝道:“围猎比赛已开始!有哪些好手愿随我前往?” 他是太子,因着以前选拔侍卫的事在羽林军中威信本来就高,今天又是一副英姿飒爽自信满满的模样,倒真是未曾比便胜三分了。当下便有一大半猎手轰然应诺,似乎人人都是围猎的行家里手。亦有牵着猎犬架着鹰的饲卫在边上看到太子这边实力仿佛更强些心中犹豫,他们这些人全凭围猎本事升官进爵,谁也不愿意加入到弱队里,丢了面子事小阻了前程事大。这么一想,便有些犬猎手与鹰猎手亦蠢蠢欲动打算跟着承启,只是碍于文宗与承康在场不好公然加入罢了。 承启见此招果然奏效,当下心中暗喜。他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些人都可以被他带走,本着做戏要做足的原则,承启回过身子向文宗笑道:“不愧是我建宁朝的英雄男儿,没有一个畏缩不前的。只是虽名为比赛,到底是我们自家兄弟之间游戏,亦不应太认真,儿臣便带四十人足矣。” 承康放眼望望,全部猎手大约一总百余人,他心里暗骂承启可恶——带走四十人,剩下的这六七十人难道要自己与父皇平分?可恨他便宜占了,好话还都是他说——心里虽这么想话却不肯直说,见承启停口便忙笑道:“既然如此,臣弟也带四十人!免得二哥到时候输了又说带的人少了不公平。” 承启哈哈大笑:“我岂是你?一贯爱耍无赖!”也不去理承康,只在那些侍卫中随意挑了四十人,向文宗遥遥行了一礼,策马率先进林中去了。 承康仔细看他挑出来的人,承启虽然貌似随意,但选的猎手无一不身高腿长,显见得都是马术腕力强于其余诸人的,另有犬猎鹰猎若干。他心里立时便明白这个二哥对这次围猎赛的胜负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是无比在意。承康心中一盘算,知道如果此次胜了也只是得个虚名儿,以后再想从承启手里捞好处就难了,倒不如这次做个人情给足他这面子。主意拿定,承康便更加随意的选了四十人,依样向文宗行了礼,也随着入林中去了。 待到彻底消失在文宗与承康的视线中后,王淳便拍马追了上来。这是他与承启早就商量好的计策——仗着这次围猎人人猎装,混在诸猎手中跟着一同过来——承启对其它人始终是不放心的,王淳与其说是他的“对策”,倒不如说是他自卫的武器,只是这心思却不好让王淳知道,便以“对策”为借口找个由头安他的心。 对于能猎杀多少猎物承启并不在意,反正有其他人在,不必劳烦他这位太子殿下亲自上阵满手血腥。眼看着猎手们都兴奋的又是放狗又是放鹰,承启反而勒住了马——刚刚这一通英姿飒爽的飞驰已经是他能做出来的极限,眼下大腿根被颠得生疼,若不是顾忌着众猎手,承启已是一刻也不愿在马上坐着了。 王淳见他放缓马速倒奇怪起来,他与承康是想到了一处,都以为承启对这次围猎的胜出势在必得,见他如此便追上来好心安慰道:“横竖戌时就回去了,今天索性拼一把,先赢一场后两日也不会这么辛苦。” 承启倒被他说的一愣,半晌才明白过来,禁不住一阵好笑,却也懒得去多做解释,只微笑道:“你都能看出来我想赢,承康又怎么会看不出?”一面说,一面命众猎手自去追捕猎物,自己索性落在后面慢悠悠溜达起来。 王淳听他这话说的不明不白,已经知道这又是所谓的“心术之道在于未卜先知”了。见承启如此信心满满,他也不再多问,便也令坐骑放缓步子,跟在承启后面一前一后朝众猎手追捕猎物的方向走去。 日头渐渐西下,山风阵阵。二人边走边谈东拉西扯倒也十分惬意,眼见得林中越来越昏暗,承启笑道:“看时辰也该回去了,只不知那些人追猎物都追到了哪里,这半日连个影子都不见。” 他不说自己磨蹭落后众人甚远,倒怪别人跑的太快。 王淳正要答话,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他心头顿时冒出一股古怪的感觉,也不及多想,连忙侧过马身挡在承启面前,自己则面朝声音来的方向抽出背上的羽箭,拉满一张长弓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前方。 承启见他如此已心知有异,亦抽出弓箭掉转马身,警惕的环视着其余几个方向。 马蹄声却停住了。 树林 分卷阅读107 - 分卷阅读10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8 中的光线愈加昏暗,王淳四下扫视,除了风吹过灌木树林传来的沙沙声,林中静悄悄的似乎再无其它,但越是如此越说明情况危险,他扭头看看承启,承启手上虽有武器,脸色却有些发白,似是极度紧张。 王淳心中焦急,不管林中的敌人有多少人,承启的样子显然都不能应付。眼下敌暗我明,敌人随时可能发动攻击,若自己前去查探,放任承启一个人在此必然有失。他一皱眉,心中已有了主意,立刻迅速调转马头,紧贴着承启的坐骑蹭了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伸手就是狠狠一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承启心中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王淳扯的几乎从马上掉了下去,好不容易将身子放稳,承启惊魂甫定之余才发觉他正紧紧的抓着王淳的胳膊,身子则被他抱在怀里以极别扭的姿势侧坐在马上! 王淳这一下动作虽然极快,却将后背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了。 嗖! 一支羽箭从他背后悄无声息的射来,显见得对方也发现不好应付的人是王淳,一出手便要先干掉他。射箭的人离他们距离极近,王淳只听得耳后风响却已是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一狠心,冒着生挨一箭的危险把手中的弓朝身后狠狠一抽,刚刚击中箭锋,饶是那箭速度极快,也被他这一抽给偏了原来的路线,竟是擦着耳朵根飞过去的!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嗖的一声一箭又至,却是冲着马屁股来的,王淳看的仔细,趁势狠狠一踢马腹,那畜生被马刺踢狠了,不管不顾猛的朝前一窜,巧巧躲过了第二箭。 承启被王淳一拉一拽再加上坐骑的一跳一纵颠得头晕眼花,他心里却明白,知道此时事情紧迫不是发太子脾气的时候,自己已然成了王淳御敌的最大累赘,若是再不想对策二人恐怕谁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趁王淳躲箭的功夫,承启勉强调整了下坐姿,忍着越来越强的呕吐感强打着精神观察了下四周的环境,朝东南方向挣扎了一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王淳心领神会,他伴着承启久了,知道这位太子遇事一向有谋定而后动的毛病,他既然指东南,那么东南自然是条生路,当下再不迟疑,一抖马缰,□的坐骑驮着二人便朝东南方冲了出去。 马蹄声紧随而来。 跑出去大约五百步远,便听得后面有人追赶。王淳连忙回头细看,此时已跃出了那丛灌木林,视野较之前开阔许多,只见刺客隐隐约约的却是个猎手打扮,来人显见得马术精湛,竟然一面追赶一面在马上开始解甲,试图让马速更快!眼见得二骑距离越来越近,王淳瞅准空档,回声嗖嗖连发三箭,不料那厮反应敏捷,一翻身垂在马腹边,三箭全部落空。王淳心知不好,连忙压着承启一同俯身狂奔,跑得数十步,就听身后风响,他赶忙低头,一支羽箭擦着头皮飞过。 便是这么一次交手,双方皆知遇上了劲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双方又互射了一箭,王淳的羽箭正中刺客马首,而那刺客的一箭正中王淳的马屁股!狂奔中的马忽然倒下,饶是那名刺客骑术精绝,也被摔得老远;王淳的马中箭一阵吃痛,发起性来一阵狂奔,竟也几乎将二人摔到马下! 38.大雨 --> 就是这么一箭,两骑终于拉开了些许距离。王淳担心那名刺客有同党在附近埋伏,更不敢稍作停留,连忙趁着对方落马之际狠抖缰绳,疯了似的向东南方驰去。 也不知跑出去多远,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暗,地势也越来越高,他□的坐骑有伤在身,经过这一番猛跑此时已是眼睛凸睁大口喘着粗气,眼看随时都会倒地而亡。王淳见状愈发着急,跑了这半天显然是往大熊山深处去了,这一片山林虽比不上太行山脉起伏连绵,却也颇深不可测,加上这一路都未见人迹,不知敌人埋伏在何方不说,更不知应该如何脱身,若这畜生死掉难道要靠二人一双脚量出这林子?他正要再给坐骑一脚,忽然听到承启气若游丝的开了口。 “停下吧。” 承启已是晕到了极限,他这一路上狂呕了数次,将出娘胎以来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呕了出来,此时胃中再无可吐,只不停趴在马背上呕酸水。方才王淳只顾得上逃离险境,哪里顾得及他这毛病?此时才发觉这人脸色发白,平时整洁的模样无影无踪,身上、衣袖上全是一片一片呕出的污渍,王淳连忙停了马,扶着承启从马背上下来,掺到一棵树下伺候他坐好,也不等他吩咐便将脏了的衣物一件件脱下。他解衣服解得多了手法倒是极熟,不多时便将承启剥的只剩一件白色罩衫。看看终觉得不体面,又怕这人脸皮薄缓过神来拿自己开刀,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替他穿上,待他弄完这些承启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半睁着眼睛看了一眼那匹摔倒在地上口中犹在喘着粗气的马,勉强撑起身子道:“这畜生不行了。” 王淳正为他擦拭身上其余脏了的地方,听他如此说也不解其意,只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没停下。 “我渴,也饿。” 王淳抬头看看承启,此时天已接近全黑,黑暗中除了一双半眯着的眼睛,他看不清承启的表情。 “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水源。” 承启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把那畜生杀了吧。” 不用他再说,王淳也知道“那畜生”是方才驮着他们脱离险境的马儿,他正在擦拭秽物的手顿时僵住了。 “它受了伤,又跑了这些路,死掉是早晚的事。”感觉到王淳的犹豫,承启继续平和的分析道,“那刺客的目的还不清楚,也不知他有多少同党。若此事是一个阴谋,那些人早晚能凭着血迹找到此处……马是不能骑了,接下来的路我们必须自己走。” 他从靴子一侧摸出一把精致的短剑,看了一眼,才塞到王淳手中。 “去吧,我渴。”刻着花纹的剑身在月色下闪耀着冰冷的银光,淡漠的竟有些刺目,剑是好剑,未近前已是带来一阵寒风。接到这柄做工精美的凶器,触手的寒意令王淳的手不由颤了颤。 “我可以背你走。” 这话刚出口就看到了承启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笑容,似乎在嘲讽他这个天真的、不经大脑的建议。王淳看着承启将短剑从自己手中取回,又见他勉强撑起身子走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儿身旁,月光下的人影衣袂飘飘,身形依旧是当年初见时那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接下来的举动却残忍有如鬼魅。 之前也不是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脾性,但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副模样才是最真实的他。 那匹马似是知道死亡即将来临,倒在地上的巨大身体却再无办法移动,只得睁着一双温润的大眼哀求般的望着走近的承启。 分卷阅读108 - 分卷阅读10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09 王淳的心跳的越发急了,他扭过脸去不忍再看,马儿温热的血液会溅得那人一身吧?再无衣物给他换了……手持冰冷短剑的承启,一身血腥的承启,残忍无情的承启……王淳呆呆的看着自己脚下,大熊山植被茂盛,绿色的草丛及树木触目可见,在这最接近土地的地方盛开着一种不知名的白花,在这阳光难以穿过的树林中正顽强的开了个漫山遍野。 弓箭、皮囊以及一些零碎的杂物落在了他的面前,将那几朵白花砸了个稀烂。一双脚踢了踢正蹲在那里垂头丧气的王淳,王淳呆呆的抬起头,承启正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注视了他片刻,似是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算了,我不杀它了。” “真不明白你。”在王淳身边坐下,承启并没有如往昔一般靠在他身上撒娇,“不过是个畜生,何况它本来就快死了。” 王淳摇了摇头,他不想和承启解释什么。承启没有杀这匹对他们有恩的马,这很好,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一点柔软的东西在啊……就是这一点柔软让王淳突然有了精神。 他站起身。 “来。我背你走。” “蠢材。”承启也跟着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泥土,“我有腿。” 月朗星稀,承启抬眼望去。东南方向,一棵高耸的杉树立在高高的山坡上,那里,是他一开始便认定的“生门”。 同一时间。 猎苑的金帐中此时已是乱成一团了。 太子失踪的消息早在几个时辰前便传到了文宗处,派出去寻找的侍卫一队队的去,却只顺着血迹找到了打斗的地方和两匹倒毙的马尸,太子殿下仍旧不知所踪。跟随承启的猎手们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才发现殿下的马没有跟上来,更兼同行的各猎手之间彼此并不知姓名,也辨不清刺客何时混迹其中。一向脾气极好的文宗闻言勃然大怒,已是发了好几次火,众侍卫人人噤声,只盼着有哪个未归的队伍能带回些最新的发现。 承康此时已经平安回来,承启失踪、有刺客混迹于猎手队伍中的事情令他格外震惊。见文宗及诸人如此,承康定一定心神,大着胆子建议道:“父皇,眼下天色已晚,猎鹰受视线所困难以探察,且山林中树木繁茂,臣恐有刺客余党混迹其中。不如先缓一缓令诸侍卫养好精神,明日天明再行搜山。” 见文宗沉吟不语,承康咽口唾沫,又小心翼翼道:“眼下只搜到倒毙的马尸,二哥仍未有踪迹,料想应无大碍……” 话未说完便看到文宗目光闪过一抹犀利,承康吓得连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哼……他是朕的储君!刺客想要他的命也没那么容易。”文宗的语气中除了隐隐的担忧竟有一抹傲然,“只是此事虽事出突然却布置周密,显见得有人在幕后操纵,朕只担心这是贺兰人阴谋!” 贺兰人?!承康脑中电光急闪,一想到有可能是贺兰人掳走承启,后背也禁不住冒出丝丝冷汗。此时他才明白文宗为何如此忧心忡忡,承启若真是遇刺身亡一了百了,建宁朝大不了再换一个皇子做储君,天下依旧安定;但若被贺兰人掳去当人质,无论是碍于国家宗族的体面还是碍于储君性命,建宁朝与贺兰族之间都必将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到时候苦难的怕还是这诸多百姓。 身为储君,有时候活着的后果比死了更可怕。 这道理承启应也明白。 所以他才弃马而行,一路上想必他曾做过各种隐藏行踪的措施,是以一向善追捕围猎的猎犬在遇到马尸后便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鹅蛋一般皎洁的上弦月,被一片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乌云遮住了。 冰凉的雨滴落在了承启与王淳的脸上。 黑暗的山林和逐渐泥泞的路并没有阻挡二人前行,王淳在黑暗中具有与生俱来辨识方向的能力。走了这许久山路他还好,自小练武,脚下早长出一层厚茧倒也不觉得怎样。承启一贯养尊处优,长这么大行走全是坐轿,连骑马亦是不得已才为之,此时双脚早痛得失去了知觉。他性子极好强,兼因为马的事和王淳暗暗赌气,脚底再痛也不肯多说一句,何况黑夜里随风摆动的树木阴影和偶然看到的野兽眼睛更令他胆颤心惊。承启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影子不去多想种种可怕的事情,一双眼只盯紧前面王淳的脚步,可他这半日来水米未进,视线早因为雨水变得模糊,脚步亦开始绵软无力,加上山路泥泞不堪,承启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便向旁边歪了下去。 王淳正在前面专心致志的拨开草丛寻找落脚处,听得身后有响动连忙转过身去却发现空无一人,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已不知所踪。他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失去承启的恐惧瞬间占满了他的全部思绪,王淳几乎是本能般疯了似的往回跑,边跑边朝着黑漆漆的山林放声大喊:“承启?!” “这里……”一只白皙的手像从地底伸出来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承启身上早已满是泥泞,王淳连忙将他一把拉起来,一摸之下才发觉他的身体竟是从内到外的冰凉,吓得他忙将他一手搂进怀中,腾出一只手拼命摩擦他的胳膊,试图为这具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些暖意。 只是这身体被湿透的衣服紧紧包裹着,任王淳如何努力还是暖不起来。 “找个地方避雨吧。”雨越下越大,雨水沿着头发、脸颊流下来,湿漉漉的头发混着雨滴早模糊了王淳的视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试着向承启建议道,虽然他也不知在这山林中能否可以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 “嗯……”承启累极了,也饿极了。好大一场雨呵,能洗去这林中全部血迹与人的味道……不管那刺客是谁的人,再想寻过来怕就难了……他唇上露出一抹微笑,在王淳的怀中缓缓合上了双眼。 38.大雨 --> 就是这么一箭,两骑终于拉开了些许距离。王淳担心那名刺客有同党在附近埋伏,更不敢稍作停留,连忙趁着对方落马之际狠抖缰绳,疯了似的向东南方驰去。 也不知跑出去多远,眼见得天色越来越暗,地势也越来越高,他□的坐骑有伤在身,经过这一番猛跑此时已是眼睛凸睁大口喘着粗气,眼看随时都会倒地而亡。王淳见状愈发着急,跑了这半天显然是往大熊山深处去了,这一片山林虽比不上太行山脉起伏连绵,却也颇深不可测,加上这一路都未见人迹,不知敌人埋伏在何方不说,更不知应该如何脱身,若这畜生死掉难道要靠二人一双脚量出这林子?他正要再给坐骑一脚,忽然听到承启气若游丝的开了口。 “停下吧。” 承启已是晕到了极限,他这一路上狂呕了数次,将出娘胎以来吃过的所有东西都呕了出来,此时胃中再无可吐,只不停趴 分卷阅读109 - 分卷阅读11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0 在马背上呕酸水。方才王淳只顾得上逃离险境,哪里顾得及他这毛病?此时才发觉这人脸色发白,平时整洁的模样无影无踪,身上、衣袖上全是一片一片呕出的污渍,王淳连忙停了马,扶着承启从马背上下来,掺到一棵树下伺候他坐好,也不等他吩咐便将脏了的衣物一件件脱下。他解衣服解得多了手法倒是极熟,不多时便将承启剥的只剩一件白色罩衫。看看终觉得不体面,又怕这人脸皮薄缓过神来拿自己开刀,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替他穿上,待他弄完这些承启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半睁着眼睛看了一眼那匹摔倒在地上口中犹在喘着粗气的马,勉强撑起身子道:“这畜生不行了。” 王淳正为他擦拭身上其余脏了的地方,听他如此说也不解其意,只嗯了一声算作是回答,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没停下。 “我渴,也饿。” 王淳抬头看看承启,此时天已接近全黑,黑暗中除了一双半眯着的眼睛,他看不清承启的表情。 “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水源。” 承启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把那畜生杀了吧。” 不用他再说,王淳也知道“那畜生”是方才驮着他们脱离险境的马儿,他正在擦拭秽物的手顿时僵住了。 “它受了伤,又跑了这些路,死掉是早晚的事。”感觉到王淳的犹豫,承启继续平和的分析道,“那刺客的目的还不清楚,也不知他有多少同党。若此事是一个阴谋,那些人早晚能凭着血迹找到此处……马是不能骑了,接下来的路我们必须自己走。” 他从靴子一侧摸出一把精致的短剑,看了一眼,才塞到王淳手中。 “去吧,我渴。”刻着花纹的剑身在月色下闪耀着冰冷的银光,淡漠的竟有些刺目,剑是好剑,未近前已是带来一阵寒风。接到这柄做工精美的凶器,触手的寒意令王淳的手不由颤了颤。 “我可以背你走。” 这话刚出口就看到了承启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笑容,似乎在嘲讽他这个天真的、不经大脑的建议。王淳看着承启将短剑从自己手中取回,又见他勉强撑起身子走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儿身旁,月光下的人影衣袂飘飘,身形依旧是当年初见时那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接下来的举动却残忍有如鬼魅。 之前也不是不知道这人是个什么脾性,但却怎么也想不到这副模样才是最真实的他。 那匹马似是知道死亡即将来临,倒在地上的巨大身体却再无办法移动,只得睁着一双温润的大眼哀求般的望着走近的承启。 王淳的心跳的越发急了,他扭过脸去不忍再看,马儿温热的血液会溅得那人一身吧?再无衣物给他换了……手持冰冷短剑的承启,一身血腥的承启,残忍无情的承启……王淳呆呆的看着自己脚下,大熊山植被茂盛,绿色的草丛及树木触目可见,在这最接近土地的地方盛开着一种不知名的白花,在这阳光难以穿过的树林中正顽强的开了个漫山遍野。 弓箭、皮囊以及一些零碎的杂物落在了他的面前,将那几朵白花砸了个稀烂。一双脚踢了踢正蹲在那里垂头丧气的王淳,王淳呆呆的抬起头,承启正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注视了他片刻,似是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算了,我不杀它了。” “真不明白你。”在王淳身边坐下,承启并没有如往昔一般靠在他身上撒娇,“不过是个畜生,何况它本来就快死了。” 王淳摇了摇头,他不想和承启解释什么。承启没有杀这匹对他们有恩的马,这很好,他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一点柔软的东西在啊……就是这一点柔软让王淳突然有了精神。 他站起身。 “来。我背你走。” “蠢材。”承启也跟着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草屑泥土,“我有腿。” 月朗星稀,承启抬眼望去。东南方向,一棵高耸的杉树立在高高的山坡上,那里,是他一开始便认定的“生门”。 同一时间。 猎苑的金帐中此时已是乱成一团了。 太子失踪的消息早在几个时辰前便传到了文宗处,派出去寻找的侍卫一队队的去,却只顺着血迹找到了打斗的地方和两匹倒毙的马尸,太子殿下仍旧不知所踪。跟随承启的猎手们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才发现殿下的马没有跟上来,更兼同行的各猎手之间彼此并不知姓名,也辨不清刺客何时混迹其中。一向脾气极好的文宗闻言勃然大怒,已是发了好几次火,众侍卫人人噤声,只盼着有哪个未归的队伍能带回些最新的发现。 承康此时已经平安回来,承启失踪、有刺客混迹于猎手队伍中的事情令他格外震惊。见文宗及诸人如此,承康定一定心神,大着胆子建议道:“父皇,眼下天色已晚,猎鹰受视线所困难以探察,且山林中树木繁茂,臣恐有刺客余党混迹其中。不如先缓一缓令诸侍卫养好精神,明日天明再行搜山。” 见文宗沉吟不语,承康咽口唾沫,又小心翼翼道:“眼下只搜到倒毙的马尸,二哥仍未有踪迹,料想应无大碍……” 话未说完便看到文宗目光闪过一抹犀利,承康吓得连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哼……他是朕的储君!刺客想要他的命也没那么容易。”文宗的语气中除了隐隐的担忧竟有一抹傲然,“只是此事虽事出突然却布置周密,显见得有人在幕后操纵,朕只担心这是贺兰人阴谋!” 贺兰人?!承康脑中电光急闪,一想到有可能是贺兰人掳走承启,后背也禁不住冒出丝丝冷汗。此时他才明白文宗为何如此忧心忡忡,承启若真是遇刺身亡一了百了,建宁朝大不了再换一个皇子做储君,天下依旧安定;但若被贺兰人掳去当人质,无论是碍于国家宗族的体面还是碍于储君性命,建宁朝与贺兰族之间都必将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到时候苦难的怕还是这诸多百姓。 身为储君,有时候活着的后果比死了更可怕。 这道理承启应也明白。 所以他才弃马而行,一路上想必他曾做过各种隐藏行踪的措施,是以一向善追捕围猎的猎犬在遇到马尸后便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鹅蛋一般皎洁的上弦月,被一片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乌云遮住了。 冰凉的雨滴落在了承启与王淳的脸上。 黑暗的山林和逐渐泥泞的路并没有阻挡二人前行,王淳在黑暗中具有与生俱来辨识方向的能力。走了这许久山路他还好,自小练武,脚下早长出一层厚茧倒也不觉得怎样。承启一贯养尊处优,长这么大行走全是坐轿,连骑马亦是不得已才为之,此时双脚早痛得失去了知觉。他性子极好强,兼因为马的事和王淳暗暗赌气,脚底再痛也不肯多说一句,何况黑夜里随风摆动的树 分卷阅读110 - 分卷阅读11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1 木阴影和偶然看到的野兽眼睛更令他胆颤心惊。承启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影子不去多想种种可怕的事情,一双眼只盯紧前面王淳的脚步,可他这半日来水米未进,视线早因为雨水变得模糊,脚步亦开始绵软无力,加上山路泥泞不堪,承启脚下一滑,一个趔趄便向旁边歪了下去。 王淳正在前面专心致志的拨开草丛寻找落脚处,听得身后有响动连忙转过身去却发现空无一人,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已不知所踪。他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失去承启的恐惧瞬间占满了他的全部思绪,王淳几乎是本能般疯了似的往回跑,边跑边朝着黑漆漆的山林放声大喊:“承启?!” “这里……”一只白皙的手像从地底伸出来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承启身上早已满是泥泞,王淳连忙将他一把拉起来,一摸之下才发觉他的身体竟是从内到外的冰凉,吓得他忙将他一手搂进怀中,腾出一只手拼命摩擦他的胳膊,试图为这具冰冷的身体带来一些暖意。 只是这身体被湿透的衣服紧紧包裹着,任王淳如何努力还是暖不起来。 “找个地方避雨吧。”雨越下越大,雨水沿着头发、脸颊流下来,湿漉漉的头发混着雨滴早模糊了王淳的视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试着向承启建议道,虽然他也不知在这山林中能否可以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 “嗯……”承启累极了,也饿极了。好大一场雨呵,能洗去这林中全部血迹与人的味道……不管那刺客是谁的人,再想寻过来怕就难了……他唇上露出一抹微笑,在王淳的怀中缓缓合上了双眼。 39.暗箭 --> 文宗在金帐中来回踱着步子,脸上的忧色直接反映出他内心的焦虑。对于这位建宁皇帝来说,储君的失踪是并不亚于黄河决口的大事,而黄河决口古已有之,自有中书省去翻出诸多旧例处理,此事目前却只得他独自去思索。 承康静静的陪在一边,摇曳的烛光下,文宗的发色更显花白。承康忽然发现,他的脊梁也不再似记忆中那般挺拔魁梧,虽然面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是后宫中诸多女子争先恐后奉承讨好的那个人,但他无论面容还是身姿都已经显出一名老人的疲态,真是岁月不饶人呵。 文宗停了脚步,目光落在三衙刚刚呈上的京郊猎苑大熊山地形图上。承康随着他的视线扫了过去,一副很细致的地形图,将众多小路、山势、水脉一一标出。文宗已经看了这副图足足有半个时辰了,那专注的神情似乎想从这副图上找出承启可能会出现的地点。承康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大熊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况且山林密布地势崎岖。纵然有这样一副地形图,但要想从这茫茫一片树海中找到一贯养尊处优的储君,又谈何容易! 京师平时驻守的禁军大约三万,文宗得到消息后便调动了八千余人,集结在金帐二里之外,专候天明搜山,显见得承启在他心中的分量极重。 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成了拳,承康一直清楚文宗对承启的偏爱,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亲眼见到父亲焦虑又是另一回事,哪怕他是和自己血浓于水的兄长。承康心中暗暗有些不服,这些年来承启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目光中的焦点,自己这个亲弟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做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乖乖的听他义正词严的教训。也许从没有人真正拿自己和承启相比吧?甚至是父亲母亲……承康幼时曾不止一次为此掉泪,他们已经习惯了承启的优秀,习惯了承启这名储君为他们带来种种惊喜。呵……一个完美的储君,这天下的百姓大约也都如此想罢?既然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获得认可,那么何不索性做一名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承康摇摇头,最初得到承启失踪的消息他竟有一丝莫名的快意,虽然这快意在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理智否决。他需要去外面吹吹冷风,仔细思考一下如何才能找到承启,他毕竟是和他有血脉关联的兄弟。 刚转出金帐,承康正准备唤个太监来撑伞,忽然见几名侍卫押着一个犹在挣扎的人影走了过来。他被唬了一跳,心中一动,以为是抓住了什么奸细,忙叫住那几名侍卫喝问道:“这是何人?!” 众侍卫还未及答话,却见那黑影抬起一张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带着哭腔,打着颤:“三哥!是我!” 承康定睛一看,不由又惊又怒,连忙将她从目瞪口呆的侍卫手中拉了过来,为她整好了头发,也顾不得吩咐人去伺候端睿换去湿漉漉的衣服,忙问道:“十九娘?!你怎么来了!”又低声呵斥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父皇就在里面,知道了必要罚你!等雨停了你就回去!” 端睿带着哭腔,将她在兰薰阁听到的事情结结巴巴说了一遍。承康越听越胆颤心惊,口中喃喃自语道:“疯了……他们疯了……” 端睿跑了这半夜,正是又急又累,刚才眼看着卫兵越来越多,她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就想着寻个空子溜进来。只是这次她却没有以往的好运,还没走几步便被巡逻的侍卫抓个正着。诸人见她是个女孩子,又听她自称是建宁朝的端睿公主。他们哪见过这个模样的公主?却也不敢怠慢,心中虽是半信半疑也只得将她带过来供承康或文宗认上一认。 端睿被淋了雨,又被当罪犯一般押着这许久,正是满肚子委屈。她本以为自己带来的消息能让父皇和二哥好好夸奖一番便连忙说了出来,谁知承康听完后却只是如木头人般站在那里不停嘟囔着什么疯了。端睿急得跺脚,也顾不上长幼尊卑礼仪规矩,忍不住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告诉二哥和父皇啊!” 承康看了她一眼,才缓缓道:“二哥他……在围猎时似是被刺客突袭,现在踪迹全无生死未卜!” ※※※ 一阵诱人的烤肉香将承启从昏迷中唤醒。 王淳上身赤膊,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布裤,正蹲在那里背对着他烤一只不知从哪抓住的倒霉野兔。听到承启醒来便扭过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 “醒了?” 醒是醒了,但醒来后见到的这副场景让承启整个人都傻住了。 承启定定神,努力却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遇刺、逃离、大雨……那些失去的记忆如碎片一般拼凑起来。望着那丛跳动的火光,他不由一个哆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挣扎着要去将这树洞中唯一的光亮踩灭。 王淳察觉到承启的意图,以为他醒来后神志不清,连忙一把将他拽住,还不放心的摸摸他的额头,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会招来野兽!……和敌人。”承启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王淳微微一笑,顺手扯下一条烤得金黄的兔腿,塞进他的嘴 分卷阅读111 - 分卷阅读11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2 里。 “吃吧。”温柔湿润的眼睛一如往常那般带着关心,隐隐映出他的影子。似乎没有听到承启的担心,王淳看着他嘴里被塞满兔肉说不出话的样子又笑了,“渴吗,我接了好多雨水,喝点吧?” 承启忍着食物香气的诱惑将那条兔腿从嘴里取了出来。“烤肉香会招来野兽,火光会引来敌人!”他以为王淳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又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恨不得将这林中所有隐藏的危险全都塞进王淳的木头脑袋中,让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王淳轻轻松松的把他按在火堆旁坐下,又把兔腿塞了回去,“怕什么,有我在呢。” ……烤熟的兔肉实在太香了。 承启认命般的在他身边坐好,刚才太紧张还不觉得如何,此时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着了一件内衫。他脸上一红,知道是王淳已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将湿衣服脱下了,但终于还是抹不开面子半是质问半是责备:“我的衣服呢?” “在那边烤。”王淳随手一指,又将用大片树叶收集到的雨水小心翼翼递给他。“都湿透了,这件也是烤干后才给你换上的,到底是薄料子,干的快。” 脱了……烤干了……又换上了……一想到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就那么不着寸缕的躺在那里任王淳上下其手,这位打出生以来就有各式人伺候更衣的太子殿下终于还是一阵晕眩。 偏偏那人还不知好歹,一边大口嚼着肉,一边微笑问着他:“害羞啦?” 承启脸皮一紧,嘴巴却再不肯认输:“有什么好害羞的?”看了看那人嚼着肉意有所指,一副欠揍的模样又冷笑道:“哪一日不是太监伺候我更衣?若要加上侍寝的孺人良娣,看过我身子、被我看过身子的算算也有百十来人了。你不过是给我换换衣服,我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又一条兔腿塞进他的嘴里。 “吃。”王淳似乎心情极好,全不顾他的言语挑衅。不但不生气,反而开始对他发号施令了! 承启一肚子郁闷,缩在旁边恶狠狠的啃着兔腿,似乎这就是那人宽厚的肩膀,一口下去恨不得留上一个嫣红的血印子。可惜肉被烤得焦嫩,滋滋的冒着香气,远没有那人肩膀的弹性。嚼着美味的兔肉,承启心里也开始赞赏王淳的手艺。 想不到他还真有一套……咬了一口香喷喷的兔肉,承启有些感慨,连这种没有放任何调味的肉他都能弄得如此鲜嫩,不知做别的菜会是怎样的手艺…… 一只手伸了过来擦了擦他的嘴角,承启一惊,却见那人又是一笑,“沾到油了。”说完又回过头去将剩下的半只兔子翻了个身。 在这一刻,这个他钟爱了很久的人已经失去了平日里杏黄衫子、诸多侍卫和高大宫墙的保护,他一点都不像那名高高在上只会用眼角看人的太子殿下,他也不过是个吃着烤兔肉的少年。王淳快乐的看了一眼旁边被兔肉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承启。而他,也不再是那个站在地上仰望月亮的普通侍卫,这里只有他和他两个人,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平等的依靠着,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拥有他。王淳突然伸出胳膊,将承启整个人都揽进怀里,怀中的人身子明显一僵,随后却很快放松下来,仍旧专注的对付着手中的兔肉。王淳在他脏兮兮的脸上狠命亲了亲,承启乖顺的像一只猫,蜷在他怀中舒服且无赖。 王淳的快乐承启不懂,但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喜悦情绪。吃完了兔腿,承启擦擦手,终于疑惑的看了眼毫不掩饰快乐的王淳,吃饱喝足后,他的心思又转到了正事上。 “这里……离我昏倒的地方有多远?”仍旧懒懒的靠在王淳怀中,承启的声音好似梦呓。 王淳看了他一眼,放开搂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才不疾不徐的答道:“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吧。” “这么远?”承启皱起眉不再说话,也不知是不满那温暖怀抱的离开,还是在为这遥远的路发愁。 王淳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他心里涌起一股将他带走的冲动,离那宫廷越远越好。王淳知道承启一定有办法脱困,虽然这办法他不知道,但承启一定知道。他却自私的希望他永远也回不去,希望他的身边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旦回到那个环境,一旦再穿起杏黄色的衫子,一旦身边又出现了如众星拱月般的诸人,不知他是不是还会再依赖自己这颗小星星? 他叹了口气,这个念头太自私。而且,即使他带走他,他想必也不会快乐。 “还要朝东南走吗?”东南,是承启给他的唯一提示。 承启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这个问题,停了片刻才道:“依你看,潜伏的刺客共有多少人?” 王淳摇摇头:“一路上就遇到一个,不知道还有几个。” “不会少于八人。”承启冷冷一笑,取过一根松枝在地上随手画了起来。 “这个计划很周密,而且我担心它针对的未必只是我一个人。”树枝在地上画了四个人形,应分别代表他们父子四人。承启指着其中一个继续说道:“试想如果我不是用这种方法挑选随从的猎手,对方又如何敢确定我的猎队中可以混入刺客?” “因此,犬猎手、鹰猎手中都应有刺客混入,连侍卫队也未必能干净!”承启一面画,一面继续道:“如果想要每个猎队中都有刺客并且保证刺杀的成功,八个人是最低的数字。而且承煦今天没有来……这个变故巧合的令人生疑呵……” “假如对方不知这个变故。这种选择随从猎手的方法应至少能有四名刺客混入我的猎队。”轻轻一笑,承启在一个人形旁写了个四字,继续道:“可是一路上只出现了一名刺客,剩下的人在哪里?” 他似是在问王淳,却又似在问自己。 “当我遇刺后,刺客一击不成,我可能会有四种脱险方式。第一,追上随从猎手要他们保护;第二,往回程的路上逃,逃回金帐才得平安;第三,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第四,慌不择路。”在人形旁画了四条线,承启继续分析:“不难想像,会有一名刺客混在随从猎手中等待第二次刺杀机会;一名刺客在回程的路上等着我,当我人困马乏自以为脱离险境的时候突然出现,这样刺杀的成功率会更高些……也就是说,真正的刺杀会在这两个人身上。而剩下两种方式,对方应很清楚我不可能在路上留下任何泄露行踪的标记,我要么死于那名刺客之手,要么在这大熊山中失去方向……算来算去都只有死路一条。” 王淳流下了冷汗,在遇刺的瞬间便能想到这一堆东西,这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 “所以我要你往东南方走,这做法看似慌不择路,实际上……”承启淡淡一笑,“你有没 分卷阅读112 - 分卷阅读11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3 有注意到一路上地势越来越高?我们一直在往大熊山山顶走,那里有一棵很高的杉树。父皇他并不傻,在得到消息后他一定会猜到我的意图,天亮后必有禁军来搜山,杉树附近就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黎明时分,天空终于放晴了,几乎所有人都出了一口长气。 八千禁卫军数目虽多,但若想搜遍这大熊山无疑是大海捞针,真找到承启怕也只能替他收尸。文宗对着地形图几乎盘算了一夜,此时已拿定主意,指了几个地点命诸都值守带人去搜查,自己则坐镇金帐静等消息。 端睿带来的消息被这位建宁皇帝一力压了下来,这并不是说他不信任自己的女儿,实在是此事太过严重,在一切都未水落石出前,他的任何决定都会带来可怕的后果。文宗坐在金帐中,再一次细细看了一遍大熊山地形图。登基十七年,大小事情也见过几件,这种骨肉兄弟之间为了皇位争斗的事情也并不陌生。文宗轻轻摇了摇头,他替承煦感到悲哀。虽然此事的主谋是他的母亲,但承煦必会因此受到牵连…… ※※※ 似是受刺客事件的影响,文宗的金帐附近驻守着两千禁军,京师附近尚有两万驻扎,可谓防守严密。 承煦带着五十余名卫士,骑着马急急而来,在未接近金帐却被守卫的禁军拦下了。 自然早有人报给大账内的文宗:“陛下,礼国公来了。” “让他在帐外候着!朕就先不见他了。”文宗轻轻叹息一声,心中也有几分黯然,毕竟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有哪一个做父亲的愿意看到儿子被卷入这种事中来?! “遵旨。” 距文宗的金帐不过半里。 承煦和他的属下都已下马,身后的一批侍卫与禁军正在僵持中,承煦正不明所以,远远的却看到承康骑着一匹黑马驰了过来,他心里大喜,忍不住高呼:“三哥!” “四弟,父皇说不想见你。”承康在他面前停了马,同情的望着似乎还不知情的弟弟。 “为……为何?!”似是明白了些什么,承煦的手不由抓紧了马缰。 承康叹了口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看着承煦瞬间惨白的脸,索性将话说的更明白些:“萧妃的主意,已经传到父皇耳中了。” 话音未落,承煦已跌下马来,声音极度惨烈:“我便是来告知父皇此事的啊!三哥!三哥!看在小时的情分你带我去见父皇!我……我要跟父皇解释啊,三哥!” 承康想了良久,才十分为难的开了口:“你随我来吧!只是父皇是否肯见你,还要看你的运气。” 一众人来到了金帐附近。 承康下了马,先去和文宗禀明此事。片刻后又出来,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摇了摇头。承煦此时早已命人将麻绳缚住自己手臂,泪流满面的跪在尘土中,不敢抬头看金帐一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 将近午时,一个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终于从金帐中走了出来,在承煦面前站定。凭着那双金黄色的鞋子承煦已经猜到了此人是谁,他连忙抬起头,睁着已经哭肿的双眼哑着嗓子泣道:“父皇……” 文宗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跪在黄土中的儿子,还未及开口,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又急又快,竟准确的射中这位建宁皇帝的眉心。 39.暗箭 --> 文宗在金帐中来回踱着步子,脸上的忧色直接反映出他内心的焦虑。对于这位建宁皇帝来说,储君的失踪是并不亚于黄河决口的大事,而黄河决口古已有之,自有中书省去翻出诸多旧例处理,此事目前却只得他独自去思索。 承康静静的陪在一边,摇曳的烛光下,文宗的发色更显花白。承康忽然发现,他的脊梁也不再似记忆中那般挺拔魁梧,虽然面前这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是后宫中诸多女子争先恐后奉承讨好的那个人,但他无论面容还是身姿都已经显出一名老人的疲态,真是岁月不饶人呵。 文宗停了脚步,目光落在三衙刚刚呈上的京郊猎苑大熊山地形图上。承康随着他的视线扫了过去,一副很细致的地形图,将众多小路、山势、水脉一一标出。文宗已经看了这副图足足有半个时辰了,那专注的神情似乎想从这副图上找出承启可能会出现的地点。承康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大熊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况且山林密布地势崎岖。纵然有这样一副地形图,但要想从这茫茫一片树海中找到一贯养尊处优的储君,又谈何容易! 京师平时驻守的禁军大约三万,文宗得到消息后便调动了八千余人,集结在金帐二里之外,专候天明搜山,显见得承启在他心中的分量极重。 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成了拳,承康一直清楚文宗对承启的偏爱,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亲眼见到父亲焦虑又是另一回事,哪怕他是和自己血浓于水的兄长。承康心中暗暗有些不服,这些年来承启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目光中的焦点,自己这个亲弟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做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乖乖的听他义正词严的教训。也许从没有人真正拿自己和承启相比吧?甚至是父亲母亲……承康幼时曾不止一次为此掉泪,他们已经习惯了承启的优秀,习惯了承启这名储君为他们带来种种惊喜。呵……一个完美的储君,这天下的百姓大约也都如此想罢?既然自己怎么努力也无法获得认可,那么何不索性做一名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承康摇摇头,最初得到承启失踪的消息他竟有一丝莫名的快意,虽然这快意在脑中只是一闪而过便被理智否决。他需要去外面吹吹冷风,仔细思考一下如何才能找到承启,他毕竟是和他有血脉关联的兄弟。 刚转出金帐,承康正准备唤个太监来撑伞,忽然见几名侍卫押着一个犹在挣扎的人影走了过来。他被唬了一跳,心中一动,以为是抓住了什么奸细,忙叫住那几名侍卫喝问道:“这是何人?!” 众侍卫还未及答话,却见那黑影抬起一张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带着哭腔,打着颤:“三哥!是我!” 承康定睛一看,不由又惊又怒,连忙将她从目瞪口呆的侍卫手中拉了过来,为她整好了头发,也顾不得吩咐人去伺候端睿换去湿漉漉的衣服,忙问道:“十九娘?!你怎么来了!”又低声呵斥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父皇就在里面,知道了必要罚你!等雨停了你就回去!” 端睿带着哭腔,将她在兰薰阁听到的事情结结巴巴说了一遍。承康越听越胆颤心惊,口中喃喃自语道:“疯了……他们疯了……” 端睿跑了这半夜,正是又急又累,刚才眼看着卫兵越来越多,她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就想着寻个空子溜进来。只是这次她却没有以往的好运,还没走几步便 分卷阅读113 - 分卷阅读11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4 被巡逻的侍卫抓个正着。诸人见她是个女孩子,又听她自称是建宁朝的端睿公主。他们哪见过这个模样的公主?却也不敢怠慢,心中虽是半信半疑也只得将她带过来供承康或文宗认上一认。 端睿被淋了雨,又被当罪犯一般押着这许久,正是满肚子委屈。她本以为自己带来的消息能让父皇和二哥好好夸奖一番便连忙说了出来,谁知承康听完后却只是如木头人般站在那里不停嘟囔着什么疯了。端睿急得跺脚,也顾不上长幼尊卑礼仪规矩,忍不住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告诉二哥和父皇啊!” 承康看了她一眼,才缓缓道:“二哥他……在围猎时似是被刺客突袭,现在踪迹全无生死未卜!” ※※※ 一阵诱人的烤肉香将承启从昏迷中唤醒。 王淳上身赤膊,下半身只穿了一条布裤,正蹲在那里背对着他烤一只不知从哪抓住的倒霉野兔。听到承启醒来便扭过头,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白牙。 “醒了?” 醒是醒了,但醒来后见到的这副场景让承启整个人都傻住了。 承启定定神,努力却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遇刺、逃离、大雨……那些失去的记忆如碎片一般拼凑起来。望着那丛跳动的火光,他不由一个哆嗦,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挣扎着要去将这树洞中唯一的光亮踩灭。 王淳察觉到承启的意图,以为他醒来后神志不清,连忙一把将他拽住,还不放心的摸摸他的额头,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会招来野兽!……和敌人。”承启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王淳微微一笑,顺手扯下一条烤得金黄的兔腿,塞进他的嘴里。 “吃吧。”温柔湿润的眼睛一如往常那般带着关心,隐隐映出他的影子。似乎没有听到承启的担心,王淳看着他嘴里被塞满兔肉说不出话的样子又笑了,“渴吗,我接了好多雨水,喝点吧?” 承启忍着食物香气的诱惑将那条兔腿从嘴里取了出来。“烤肉香会招来野兽,火光会引来敌人!”他以为王淳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又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恨不得将这林中所有隐藏的危险全都塞进王淳的木头脑袋中,让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知道。”王淳轻轻松松的把他按在火堆旁坐下,又把兔腿塞了回去,“怕什么,有我在呢。” ……烤熟的兔肉实在太香了。 承启认命般的在他身边坐好,刚才太紧张还不觉得如何,此时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着了一件内衫。他脸上一红,知道是王淳已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将湿衣服脱下了,但终于还是抹不开面子半是质问半是责备:“我的衣服呢?” “在那边烤。”王淳随手一指,又将用大片树叶收集到的雨水小心翼翼递给他。“都湿透了,这件也是烤干后才给你换上的,到底是薄料子,干的快。” 脱了……烤干了……又换上了……一想到有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就那么不着寸缕的躺在那里任王淳上下其手,这位打出生以来就有各式人伺候更衣的太子殿下终于还是一阵晕眩。 偏偏那人还不知好歹,一边大口嚼着肉,一边微笑问着他:“害羞啦?” 承启脸皮一紧,嘴巴却再不肯认输:“有什么好害羞的?”看了看那人嚼着肉意有所指,一副欠揍的模样又冷笑道:“哪一日不是太监伺候我更衣?若要加上侍寝的孺人良娣,看过我身子、被我看过身子的算算也有百十来人了。你不过是给我换换衣服,我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又一条兔腿塞进他的嘴里。 “吃。”王淳似乎心情极好,全不顾他的言语挑衅。不但不生气,反而开始对他发号施令了! 承启一肚子郁闷,缩在旁边恶狠狠的啃着兔腿,似乎这就是那人宽厚的肩膀,一口下去恨不得留上一个嫣红的血印子。可惜肉被烤得焦嫩,滋滋的冒着香气,远没有那人肩膀的弹性。嚼着美味的兔肉,承启心里也开始赞赏王淳的手艺。 想不到他还真有一套……咬了一口香喷喷的兔肉,承启有些感慨,连这种没有放任何调味的肉他都能弄得如此鲜嫩,不知做别的菜会是怎样的手艺…… 一只手伸了过来擦了擦他的嘴角,承启一惊,却见那人又是一笑,“沾到油了。”说完又回过头去将剩下的半只兔子翻了个身。 在这一刻,这个他钟爱了很久的人已经失去了平日里杏黄衫子、诸多侍卫和高大宫墙的保护,他一点都不像那名高高在上只会用眼角看人的太子殿下,他也不过是个吃着烤兔肉的少年。王淳快乐的看了一眼旁边被兔肉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承启。而他,也不再是那个站在地上仰望月亮的普通侍卫,这里只有他和他两个人,两个人第一次如此平等的依靠着,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拥有他。王淳突然伸出胳膊,将承启整个人都揽进怀里,怀中的人身子明显一僵,随后却很快放松下来,仍旧专注的对付着手中的兔肉。王淳在他脏兮兮的脸上狠命亲了亲,承启乖顺的像一只猫,蜷在他怀中舒服且无赖。 王淳的快乐承启不懂,但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喜悦情绪。吃完了兔腿,承启擦擦手,终于疑惑的看了眼毫不掩饰快乐的王淳,吃饱喝足后,他的心思又转到了正事上。 “这里……离我昏倒的地方有多远?”仍旧懒懒的靠在王淳怀中,承启的声音好似梦呓。 王淳看了他一眼,放开搂着他的胳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才不疾不徐的答道:“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吧。” “这么远?”承启皱起眉不再说话,也不知是不满那温暖怀抱的离开,还是在为这遥远的路发愁。 王淳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他心里涌起一股将他带走的冲动,离那宫廷越远越好。王淳知道承启一定有办法脱困,虽然这办法他不知道,但承启一定知道。他却自私的希望他永远也回不去,希望他的身边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旦回到那个环境,一旦再穿起杏黄色的衫子,一旦身边又出现了如众星拱月般的诸人,不知他是不是还会再依赖自己这颗小星星? 他叹了口气,这个念头太自私。而且,即使他带走他,他想必也不会快乐。 “还要朝东南走吗?”东南,是承启给他的唯一提示。 承启却没有马上回答他这个问题,停了片刻才道:“依你看,潜伏的刺客共有多少人?” 王淳摇摇头:“一路上就遇到一个,不知道还有几个。” “不会少于八人。”承启冷冷一笑,取过一根松枝在地上随手画了起来。 “这个计划很周密,而且我担心它针对的未必只是我一个人。”树枝在地上画了四个人形,应分别代表他 分卷阅读114 - 分卷阅读11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5 们父子四人。承启指着其中一个继续说道:“试想如果我不是用这种方法挑选随从的猎手,对方又如何敢确定我的猎队中可以混入刺客?” “因此,犬猎手、鹰猎手中都应有刺客混入,连侍卫队也未必能干净!”承启一面画,一面继续道:“如果想要每个猎队中都有刺客并且保证刺杀的成功,八个人是最低的数字。而且承煦今天没有来……这个变故巧合的令人生疑呵……” “假如对方不知这个变故。这种选择随从猎手的方法应至少能有四名刺客混入我的猎队。”轻轻一笑,承启在一个人形旁写了个四字,继续道:“可是一路上只出现了一名刺客,剩下的人在哪里?” 他似是在问王淳,却又似在问自己。 “当我遇刺后,刺客一击不成,我可能会有四种脱险方式。第一,追上随从猎手要他们保护;第二,往回程的路上逃,逃回金帐才得平安;第三,留在原地等待救援;第四,慌不择路。”在人形旁画了四条线,承启继续分析:“不难想像,会有一名刺客混在随从猎手中等待第二次刺杀机会;一名刺客在回程的路上等着我,当我人困马乏自以为脱离险境的时候突然出现,这样刺杀的成功率会更高些……也就是说,真正的刺杀会在这两个人身上。而剩下两种方式,对方应很清楚我不可能在路上留下任何泄露行踪的标记,我要么死于那名刺客之手,要么在这大熊山中失去方向……算来算去都只有死路一条。” 王淳流下了冷汗,在遇刺的瞬间便能想到这一堆东西,这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 “所以我要你往东南方走,这做法看似慌不择路,实际上……”承启淡淡一笑,“你有没有注意到一路上地势越来越高?我们一直在往大熊山山顶走,那里有一棵很高的杉树。父皇他并不傻,在得到消息后他一定会猜到我的意图,天亮后必有禁军来搜山,杉树附近就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黎明时分,天空终于放晴了,几乎所有人都出了一口长气。 八千禁卫军数目虽多,但若想搜遍这大熊山无疑是大海捞针,真找到承启怕也只能替他收尸。文宗对着地形图几乎盘算了一夜,此时已拿定主意,指了几个地点命诸都值守带人去搜查,自己则坐镇金帐静等消息。 端睿带来的消息被这位建宁皇帝一力压了下来,这并不是说他不信任自己的女儿,实在是此事太过严重,在一切都未水落石出前,他的任何决定都会带来可怕的后果。文宗坐在金帐中,再一次细细看了一遍大熊山地形图。登基十七年,大小事情也见过几件,这种骨肉兄弟之间为了皇位争斗的事情也并不陌生。文宗轻轻摇了摇头,他替承煦感到悲哀。虽然此事的主谋是他的母亲,但承煦必会因此受到牵连…… ※※※ 似是受刺客事件的影响,文宗的金帐附近驻守着两千禁军,京师附近尚有两万驻扎,可谓防守严密。 承煦带着五十余名卫士,骑着马急急而来,在未接近金帐却被守卫的禁军拦下了。 自然早有人报给大账内的文宗:“陛下,礼国公来了。” “让他在帐外候着!朕就先不见他了。”文宗轻轻叹息一声,心中也有几分黯然,毕竟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有哪一个做父亲的愿意看到儿子被卷入这种事中来?! “遵旨。” 距文宗的金帐不过半里。 承煦和他的属下都已下马,身后的一批侍卫与禁军正在僵持中,承煦正不明所以,远远的却看到承康骑着一匹黑马驰了过来,他心里大喜,忍不住高呼:“三哥!” “四弟,父皇说不想见你。”承康在他面前停了马,同情的望着似乎还不知情的弟弟。 “为……为何?!”似是明白了些什么,承煦的手不由抓紧了马缰。 承康叹了口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看着承煦瞬间惨白的脸,索性将话说的更明白些:“萧妃的主意,已经传到父皇耳中了。” 话音未落,承煦已跌下马来,声音极度惨烈:“我便是来告知父皇此事的啊!三哥!三哥!看在小时的情分你带我去见父皇!我……我要跟父皇解释啊,三哥!” 承康想了良久,才十分为难的开了口:“你随我来吧!只是父皇是否肯见你,还要看你的运气。” 一众人来到了金帐附近。 承康下了马,先去和文宗禀明此事。片刻后又出来,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摇了摇头。承煦此时早已命人将麻绳缚住自己手臂,泪流满面的跪在尘土中,不敢抬头看金帐一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 将近午时,一个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影终于从金帐中走了出来,在承煦面前站定。凭着那双金黄色的鞋子承煦已经猜到了此人是谁,他连忙抬起头,睁着已经哭肿的双眼哑着嗓子泣道:“父皇……” 文宗叹了口气,低下头看着跪在黄土中的儿子,还未及开口,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又急又快,竟准确的射中这位建宁皇帝的眉心。 40.大行皇帝 --> 文宗连哼都未哼一声,身躯一晃,倒在了黄土地上。 “弑君!”“弑父!”不同的念头泛上不同人的心中,承康脸色立时苍白,几乎要与文宗一起栽下身去;承煦见得此景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抱着头不停的打摆子,生怕那刺客下一箭的目标就是他!便在此时,南面有人厉声喝道:“皇上被礼国公李承煦的刺客所弑!儿郎们,快护卫庆国公,诛杀刺客!”紧接着数十个士兵高声呐喊道:“皇上被礼国公李承煦的刺客所弑!护卫庆国公,诛杀刺客!”承康回头望去,却是枢密副使吴均领兵到了。 吴均虽不似吕宗贤那般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却也是老于谋略之人,他远远望见承煦跪在地上文宗走出金帐,二人正要说话,不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枝长箭,正中文宗——吴均心中盘算了下各方势力,立时便想到嫁祸江东之计——眼下太子殿下下落不明,礼国公与萧妃又有谋逆的嫌疑,皇帝生死未卜……这朝政大权少不得要落到庆国公承康的手上了!心中略一权衡,吴均立刻发现这是表示立场的大好时机,便毫不犹豫的决定将罪责全推在承煦身上。他命这数十士兵喊将出去,不知底细的人自然要信以为真。至于事后是否经得起推敲,却并非此时要考虑的了。 想及此,吴均也顾不得此时仍尚未发现刺客踪迹,他大步走上前,铁青着脸环视着手持兵器护卫承煦的十几名侍卫,厉声喝道:“庆国公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难道想谋反不成?!” 众侍卫面面相觑,眼见自己的主人不明不白被扣了个弑父的帽子,敌众我寡大势已去, 分卷阅读115 - 分卷阅读11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6 抵抗自是无益。但是放下武器,又焉知下场如何?数百侍卫在吴均部的威逼下,下意识的护着犹自跪在地上的承煦缓缓后退成一个小圈子。 “再不投降,就地诛杀,满门处死!”吴均脸上青气更盛。 “当”的一声,终于,一个侍卫抛下了武器。一人如此,众侍卫也纷纷抛下武器,有些忠心者更是抱头痛哭。 吴均立即驱使兵卒将这些侍卫与承煦分开。承煦慌张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所措,承康早已奔向文宗遗体,扑了上去,放声大哭。吴均这时候却不能去装模作样假哭,他只得一面部署侍卫护卫承康,一面派人去召集文武百官,一面又让自己的亲信部下领人去找玉玺。 他是见惯了场面的人,又是军旅出身,此时处理起事情更是有条不紊。 待诸事处分完毕,此时文宗遗体早已移到金帐之内,吴均走进帐中,向承康跪下,低声说道:“还请庆国公节哀,此时奸人未除,人心未稳,且太子殿下不知所踪,公当墨缞治事。先帝侍卫无能,导致先帝被弑,臣请赐众侍卫自尽,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承康微一犹豫,他也知道这是杀人灭口之策。射杀文宗之人,眼下虽然不及、不便追查,但自己亦率侍卫在此,总是难逃干系。既然要嫁祸萧妃,那众多金帐侍卫自然非死不可!他停止哭泣,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道:“赐其自尽,陪葬先帝,厚恤其家人。” 吴均漠然点头,无言的朝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略一欠身,默默退出金帐。片刻之后,就听见马蹄奔驰、弓箭掠空,一声声惨叫传入帐中。吴均便在这惨叫声中扶起承康,一面说道:“礼国公与萧淑妃党羽众多,虽与公是兄弟手足亦不可掉以轻心;受奸党所累,殿下至今仍生死未卜……眼下之事,公当安抚人心,趁势擒杀萧妃党羽!”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名奉命去寻找玉玺的部下闯入帐中,吴均连忙问道:“玉玺呢?找到没有?” 那部下单膝跪倒,面有愧色,道:“臣无能,没有找到!” “啊?!”承康站起身来,与吴均四目相交,不由又紧张起来。 “回禀吴大人!”一个侍卫急冲冲闯了进来,说道:“五里之外,出现一支黑衣步兵!看旗号是去寻太子殿下的京师禁军!” 承康与吴均对视一眼,踌躇道:“也许他们找到二哥了也未可知……他能主持大局自是再好不过。”一面说,一面拭去脸上的泪水,与吴均一同快步走出了金帐。 吴均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在此时看到的人,正一身缞衣,坐在一匹白马上缓缓向金帐走来。近三千名禁军护卫身着黑色军服,跟在他的身后人人步履沉重,黑色的阵形映得那个白色的身影一身哀伤,肃穆的气氛令吴均这个见惯了场面的人也在心中打了个寒颤。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度不合理的想法,太子……难道真的是失踪了吗? 承启早在遇到值哨的士兵时便知道了文宗遇刺的消息,大惊之余他并没有像这天下孝子一般奔回到父亲遗体身边。反而镇定下心神,命士兵卸去重甲,只着黑色军服跟随;同时,命令王淳持手诏火速赶回京师调动诸率府、殿前司卫队监禁萧妃,又另发手诏分别给吕宗贤、杜醒、王确和吴均四人——他却不知吴均此时早在京郊御苑,也已去命人知会文武百官了——又密令王淳代发手诏,安抚京师、陕西路、山西路各路守臣,并禁止行人出关及散播谣言——这却是为了防范北方贺兰族闻讯后趁火打劫不得不做的安排。 做完这些事后,看着王淳快马加鞭离开的背影,承启摇摇头,自己换上一身缞衣,终于回过身去翻身上马,朝金帐方向缓缓行去。 这样的储君,这样的护卫。金帐旁围着的侍卫不管是吴党还是承康的亲信,见到这支如潮水一般涌来、人人悲戚的队伍,连按例询问口令的事都忘记了,不由自主侧过身去,为来奔丧的储君让开一条道路。 承康早在承启的马出现在金帐附近便扑了过去,眼中含泪:“二哥!你……你回来的迟了!” 承启连忙翻身下马,携起承康的手,脸上早已布满泪痕:“父皇他,他是如何……”一语未尽已是泣不成声。 承康引着他,兄弟二人携手进了金帐,文宗的遗体静静的躺在帐内床上,端睿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承启呆呆的看着这个昨日还谈笑风声的老人遗体,再多的矜持、再清醒的理智也在这一刻化作了烟云。他仿佛不敢置信般慢慢走近文宗的遗体,一只手伸过去抚上那已经略显苍老的手,颤声道:“爹爹……儿、儿子回来了!” 那双手已经冰凉,它再也不会如曾经那样,见到他以后便抬起来爱怜的抚一抚他的头顶。 承启的身体晃了一晃,终于跪了下去,脸贴着文宗的手悲声哭泣起来。 那些缺失的感情在一瞬间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这许多年来始终沉浸在宫廷与政治的斗争中,始终以一颗冷硬的心将别人玩弄于股掌,承启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如何去真实的哭泣。莞儿走的时候他也曾落泪,但那时更多是惋惜与惭愧。而这一次的泪水流得是那么没有道理,似乎这天地间原本就是该一片悲戚。承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眼眶中的水滴落下来,濡湿了大片的衣襟,他有些慌张的抬起袖子想拭去它们——拭去这些不是做戏的水滴。袖子却被端睿拉住了,他抬头望向自己的妹妹,却见这名年仅十四的少女模糊着一双泪眼,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承启站起身。文宗额头正中插着一支羽箭,伤口处的血早已结成了黑紫色的血块,这位一生风流多才的皇帝正睁着一双眼睛,仿佛要看清楚羽箭射来的方向,又仿佛在等待着儿子的消息…… 承启伸出手,贴在文宗的眼皮上轻轻一拂,再抬起来时文宗已合上了双眼。若不是额头那支羽箭,文宗的模样与睡着时并无二致,承启的眼睛转向那害文宗去世的罪魁祸首——白色的箭尾羽毛平整,箭身上刻着两个清晰的篆字——“春坊”。 承启心里不由动了一下。 春坊,是东宫的官署。护卫东宫的侍卫们身上所佩带的武器兵刃上莫不刻了“春坊”二字以为标识,弑君的箭上有此二字,这嫁祸的矛头竟是直指承启了! 难道是针对我吗?……这个念头在承启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默默的将视线从羽箭上收回,似乎对它全无所觉。 “殿下。”吴均在旁边轻声提醒道,“此时非悲伤之时,请殿下节哀顺变墨缞治事,眼下当以大局为重啊!” 承启和承康哪个在政治上更有前途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吴均聪明的甩掉了承康改投承启,他亦不怕承康把他的所作所为抖出来。他是枢密 分卷阅读116 - 分卷阅读11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7 副使,储君登基后需要倚仗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承启已经拭去了脸上的泪水,见诸人都望着自己,他轻轻摇了摇头。 “先帝刚刚驾崩,我身为人子已方寸大乱,实在无心再想这些事啊!” 吴均以为他这是故意以退为进,正要再劝,却听承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无比。 “吴卿,你是先帝的肱骨重臣,此时定当助我!”虽是恳求,太子殿下的眼神却认真的令他无法拒绝。 吴均心里一声长叹。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位太子不是那么好糊弄,既有所求必是大事。果然,他还未及开口,便听承启继续说道,“奸臣党羽之事,就要劳烦吴卿你去办了!”说这话时承启脸上满是信任,吴均却对此心中大不以为然,却也只得勉强答应。果然,待他正要领命前去兰薰阁的时候,承启又似想起些什么,嘱咐道:“礼国公与我虽非同母所生,终是骨肉兄弟。他性格一贯平和,料想不会是此事主谋……还望吴卿虑及此处多方查办,找到幕后真正主使之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吴均心中大为不解。 不都说东宫与兰薰阁势不两立吗?况且先帝调动禁军搜索大熊山也是听说与刺客刺杀太子有关,此时眼前明明有一个令对方永远不能翻身的机会,但听太子的口气却好似要替礼国公开脱一般,他难道就不怕放虎归山留下后患吗?……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是风平浪静。吴均施了一礼,答道:“臣,定不辱命!”径自去了。 40.大行皇帝 --> 文宗连哼都未哼一声,身躯一晃,倒在了黄土地上。 “弑君!”“弑父!”不同的念头泛上不同人的心中,承康脸色立时苍白,几乎要与文宗一起栽下身去;承煦见得此景吓得腿都软了,跪在地上抱着头不停的打摆子,生怕那刺客下一箭的目标就是他!便在此时,南面有人厉声喝道:“皇上被礼国公李承煦的刺客所弑!儿郎们,快护卫庆国公,诛杀刺客!”紧接着数十个士兵高声呐喊道:“皇上被礼国公李承煦的刺客所弑!护卫庆国公,诛杀刺客!”承康回头望去,却是枢密副使吴均领兵到了。 吴均虽不似吕宗贤那般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却也是老于谋略之人,他远远望见承煦跪在地上文宗走出金帐,二人正要说话,不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枝长箭,正中文宗——吴均心中盘算了下各方势力,立时便想到嫁祸江东之计——眼下太子殿下下落不明,礼国公与萧妃又有谋逆的嫌疑,皇帝生死未卜……这朝政大权少不得要落到庆国公承康的手上了!心中略一权衡,吴均立刻发现这是表示立场的大好时机,便毫不犹豫的决定将罪责全推在承煦身上。他命这数十士兵喊将出去,不知底细的人自然要信以为真。至于事后是否经得起推敲,却并非此时要考虑的了。 想及此,吴均也顾不得此时仍尚未发现刺客踪迹,他大步走上前,铁青着脸环视着手持兵器护卫承煦的十几名侍卫,厉声喝道:“庆国公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难道想谋反不成?!” 众侍卫面面相觑,眼见自己的主人不明不白被扣了个弑父的帽子,敌众我寡大势已去,抵抗自是无益。但是放下武器,又焉知下场如何?数百侍卫在吴均部的威逼下,下意识的护着犹自跪在地上的承煦缓缓后退成一个小圈子。 “再不投降,就地诛杀,满门处死!”吴均脸上青气更盛。 “当”的一声,终于,一个侍卫抛下了武器。一人如此,众侍卫也纷纷抛下武器,有些忠心者更是抱头痛哭。 吴均立即驱使兵卒将这些侍卫与承煦分开。承煦慌张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所措,承康早已奔向文宗遗体,扑了上去,放声大哭。吴均这时候却不能去装模作样假哭,他只得一面部署侍卫护卫承康,一面派人去召集文武百官,一面又让自己的亲信部下领人去找玉玺。 他是见惯了场面的人,又是军旅出身,此时处理起事情更是有条不紊。 待诸事处分完毕,此时文宗遗体早已移到金帐之内,吴均走进帐中,向承康跪下,低声说道:“还请庆国公节哀,此时奸人未除,人心未稳,且太子殿下不知所踪,公当墨缞治事。先帝侍卫无能,导致先帝被弑,臣请赐众侍卫自尽,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承康微一犹豫,他也知道这是杀人灭口之策。射杀文宗之人,眼下虽然不及、不便追查,但自己亦率侍卫在此,总是难逃干系。既然要嫁祸萧妃,那众多金帐侍卫自然非死不可!他停止哭泣,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道:“赐其自尽,陪葬先帝,厚恤其家人。” 吴均漠然点头,无言的朝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略一欠身,默默退出金帐。片刻之后,就听见马蹄奔驰、弓箭掠空,一声声惨叫传入帐中。吴均便在这惨叫声中扶起承康,一面说道:“礼国公与萧淑妃党羽众多,虽与公是兄弟手足亦不可掉以轻心;受奸党所累,殿下至今仍生死未卜……眼下之事,公当安抚人心,趁势擒杀萧妃党羽!”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名奉命去寻找玉玺的部下闯入帐中,吴均连忙问道:“玉玺呢?找到没有?” 那部下单膝跪倒,面有愧色,道:“臣无能,没有找到!” “啊?!”承康站起身来,与吴均四目相交,不由又紧张起来。 “回禀吴大人!”一个侍卫急冲冲闯了进来,说道:“五里之外,出现一支黑衣步兵!看旗号是去寻太子殿下的京师禁军!” 承康与吴均对视一眼,踌躇道:“也许他们找到二哥了也未可知……他能主持大局自是再好不过。”一面说,一面拭去脸上的泪水,与吴均一同快步走出了金帐。 吴均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在此时看到的人,正一身缞衣,坐在一匹白马上缓缓向金帐走来。近三千名禁军护卫身着黑色军服,跟在他的身后人人步履沉重,黑色的阵形映得那个白色的身影一身哀伤,肃穆的气氛令吴均这个见惯了场面的人也在心中打了个寒颤。 他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极度不合理的想法,太子……难道真的是失踪了吗? 承启早在遇到值哨的士兵时便知道了文宗遇刺的消息,大惊之余他并没有像这天下孝子一般奔回到父亲遗体身边。反而镇定下心神,命士兵卸去重甲,只着黑色军服跟随;同时,命令王淳持手诏火速赶回京师调动诸率府、殿前司卫队监禁萧妃,又另发手诏分别给吕宗贤、杜醒、王确和吴均四人——他却不知吴均此时早在京郊御苑,也已去命人知会文武百官了——又密令王淳代发手诏,安抚京师、陕西路、山西路各路守臣,并禁止行人出关及散播谣言——这却是为了 分卷阅读117 - 分卷阅读11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8 防范北方贺兰族闻讯后趁火打劫不得不做的安排。 做完这些事后,看着王淳快马加鞭离开的背影,承启摇摇头,自己换上一身缞衣,终于回过身去翻身上马,朝金帐方向缓缓行去。 这样的储君,这样的护卫。金帐旁围着的侍卫不管是吴党还是承康的亲信,见到这支如潮水一般涌来、人人悲戚的队伍,连按例询问口令的事都忘记了,不由自主侧过身去,为来奔丧的储君让开一条道路。 承康早在承启的马出现在金帐附近便扑了过去,眼中含泪:“二哥!你……你回来的迟了!” 承启连忙翻身下马,携起承康的手,脸上早已布满泪痕:“父皇他,他是如何……”一语未尽已是泣不成声。 承康引着他,兄弟二人携手进了金帐,文宗的遗体静静的躺在帐内床上,端睿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承启呆呆的看着这个昨日还谈笑风声的老人遗体,再多的矜持、再清醒的理智也在这一刻化作了烟云。他仿佛不敢置信般慢慢走近文宗的遗体,一只手伸过去抚上那已经略显苍老的手,颤声道:“爹爹……儿、儿子回来了!” 那双手已经冰凉,它再也不会如曾经那样,见到他以后便抬起来爱怜的抚一抚他的头顶。 承启的身体晃了一晃,终于跪了下去,脸贴着文宗的手悲声哭泣起来。 那些缺失的感情在一瞬间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这许多年来始终沉浸在宫廷与政治的斗争中,始终以一颗冷硬的心将别人玩弄于股掌,承启一直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如何去真实的哭泣。莞儿走的时候他也曾落泪,但那时更多是惋惜与惭愧。而这一次的泪水流得是那么没有道理,似乎这天地间原本就是该一片悲戚。承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眼眶中的水滴落下来,濡湿了大片的衣襟,他有些慌张的抬起袖子想拭去它们——拭去这些不是做戏的水滴。袖子却被端睿拉住了,他抬头望向自己的妹妹,却见这名年仅十四的少女模糊着一双泪眼,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承启站起身。文宗额头正中插着一支羽箭,伤口处的血早已结成了黑紫色的血块,这位一生风流多才的皇帝正睁着一双眼睛,仿佛要看清楚羽箭射来的方向,又仿佛在等待着儿子的消息…… 承启伸出手,贴在文宗的眼皮上轻轻一拂,再抬起来时文宗已合上了双眼。若不是额头那支羽箭,文宗的模样与睡着时并无二致,承启的眼睛转向那害文宗去世的罪魁祸首——白色的箭尾羽毛平整,箭身上刻着两个清晰的篆字——“春坊”。 承启心里不由动了一下。 春坊,是东宫的官署。护卫东宫的侍卫们身上所佩带的武器兵刃上莫不刻了“春坊”二字以为标识,弑君的箭上有此二字,这嫁祸的矛头竟是直指承启了! 难道是针对我吗?……这个念头在承启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默默的将视线从羽箭上收回,似乎对它全无所觉。 “殿下。”吴均在旁边轻声提醒道,“此时非悲伤之时,请殿下节哀顺变墨缞治事,眼下当以大局为重啊!” 承启和承康哪个在政治上更有前途是傻子都知道的事情。吴均聪明的甩掉了承康改投承启,他亦不怕承康把他的所作所为抖出来。他是枢密副使,储君登基后需要倚仗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承启已经拭去了脸上的泪水,见诸人都望着自己,他轻轻摇了摇头。 “先帝刚刚驾崩,我身为人子已方寸大乱,实在无心再想这些事啊!” 吴均以为他这是故意以退为进,正要再劝,却听承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诚恳无比。 “吴卿,你是先帝的肱骨重臣,此时定当助我!”虽是恳求,太子殿下的眼神却认真的令他无法拒绝。 吴均心里一声长叹。他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位太子不是那么好糊弄,既有所求必是大事。果然,他还未及开口,便听承启继续说道,“奸臣党羽之事,就要劳烦吴卿你去办了!”说这话时承启脸上满是信任,吴均却对此心中大不以为然,却也只得勉强答应。果然,待他正要领命前去兰薰阁的时候,承启又似想起些什么,嘱咐道:“礼国公与我虽非同母所生,终是骨肉兄弟。他性格一贯平和,料想不会是此事主谋……还望吴卿虑及此处多方查办,找到幕后真正主使之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吴均心中大为不解。 不都说东宫与兰薰阁势不两立吗?况且先帝调动禁军搜索大熊山也是听说与刺客刺杀太子有关,此时眼前明明有一个令对方永远不能翻身的机会,但听太子的口气却好似要替礼国公开脱一般,他难道就不怕放虎归山留下后患吗?…… 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是风平浪静。吴均施了一礼,答道:“臣,定不辱命!”径自去了。 41. 萧绰儿 --> 一陂春水绕花身,身影妖娆各占春。 纵被春风欺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北宋.王介甫 兰薰阁南面的杏冈上,三月春风中那些如锦似霞的杏花此时早已开败,再不复往昔的美景。这些杏树与翠竹似乎也知道炎夏已过,水榭环绕的兰薰阁用不到它们带去清凉,也开始陆续卸去枯黄的叶子以待来年春至。 来年……春至。 萧妃独自一人站在略嫌空旷的中厅里,她奇怪自己为何会偏爱这种豁亮宽敞的大间房屋,可以将一切一览无余的感觉、然后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她曾经是如此渴望……可今天这屋子却冷清寂寞的可怕。 承煦……想到自己的儿子,萧妃的心也终于开始感到刺痛。一向懦弱的儿子居然会如此大声的反对,然后疯了一般的离开,他会去告发自己吗?他毕竟是她的亲儿呵……尽管理智拼命在说服,但女人天生的直觉却让她心中浮起近乎绝望的担忧。承煦是她的儿子,她一向知道他懦弱的性格,也知道他其实不那么适合去做这个皇帝,但生在皇家的男儿不做皇帝又能如何?难道真的去做国公吗?有几个国公能有好下场?他们哪一个不是早病早夭?就算本朝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那个虚伪的李承启又哪里是什么易与之辈?扶助承煦登上那个位置难道错了吗?须知只有那个睥睨天下的位置才最稳妥也最安全啊!可谁想这许多年铺垫下来,连亲生儿子也弃她而去……萧妃望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腕,它们也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曾叱咤风云,只是如今一切已经全变了…… 兰薰阁外,奉承启命令来监禁萧妃的王淳却与另一名张姓将领僵持上了。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兰薰阁禁止闲杂人等出入!”王淳的声音中气十足。他确实是接了承启手诏,也不怕被人说成假传旨意。在王淳心里,萧妃与礼国公谋逆的事情仅凭端 分卷阅读118 - 分卷阅读11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19 睿的一面之词和一支不知何方射来的羽箭根本算不得证据确凿,在查到其它谋逆证据之前,萧妃还是萧妃,还是大行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怎能因为先帝去了就不由分说将罪责都推到她的身上?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令王淳十分鄙夷,语气不觉也执拗了起来。 张姓将领却是奉了枢密副使吴均的命令,来兰薰阁搜捕奸臣党羽的!他也是个武人出身沙场将军,性子一贯鲁莽,哪里有王淳这种怜香惜玉的心思?况且枢密副使命他搜捕奸臣党羽,做得好了这自然是个加官晋爵的好机会!在五品官的职位上呆了许久,他头上这顶乌纱早就想换换了。 可叹出师不利,遇到了个如此不识好歹的殿前司翊卫郎。 一方非要进,一方非不让进,僵持了半个时辰,张大人终于恼火,他征战沙场许多年哪受过这样墨迹的鸟气?当下瞪圆眼睛,胡茬都气得一跳一跳的,喝道:“你百般阻拦难不成是给奸党争取时间逃脱?莫非你也是奸党一伙?”一面说,一面手臂一挥声如洪钟:“来人!将这些反贼与本官拿下!” 被他这么一搅合,王淳也急了眼,当下也厉声喝道:“张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知围逼后宫形同谋反?!且尔口口声声说搜宫捕人擒拿奸党,且请问,证据何在?诏书何在?!”言罢,也抽出腰间所佩刀剑摆出一副迎敌的架势。他身后诸士兵见长官如此,亦颇有默契的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张姓将领。王淳见此心中稍安,方道:“下官奉太子之命护守兰薰阁,若张大人仍要一意孤行,少不得要说声得罪了!” “你……”张姓将领气得一时语塞,他是得到命令后匆匆而来,只想着立了头功好要封赏,却忽略了这个诏书的问题,心中也自觉理亏。且看这阵势若真硬碰硬少不得要打个两败俱伤,倒让奸党看了笑话……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个小黄门满头大汗飞驰而来,见到张王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也略略吃了一惊,也不多问,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书,高声道:“信国公李诏:诸将护守兰薰阁,不得惊扰!”又另取出一封信来,高声喝道:“殿前司翊卫郎王淳何在?!”一边用目光在众人脸上挨个扫视了一番。 王淳连忙将刀插回腰间,出列答礼。小黄门将他略略一打量,将手中书信递到他手上,道:“殿下亲笔,请王大人看过后复信一封交我带回!” 王淳心中十分疑惑,他出生到现在全部会写的加起来也不过李承启三个字,也不知承启是要玩什么把戏,居然想到要他的手书,一面想一面忙将信接到手上,撕破蜡封,粗粗一看便皱紧了眉,才接过旁人递上的纸笔,刷刷几行立书而就,又将信按原样叠好,用蜡封上递回给小黄门,不发一言退下去了。 “也就是说……张司朋最后也没进得兰薰阁?”忙碌了整整一天,洗去满身的尘埃,脱去缞衣后的承启根本没有时间去尽为人子该尽的孝道——自有礼部官员去操心这些事情,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他最该做的。 “没有,王大人与他一番对答后,他只得离去了。”一名武官打扮的人毕恭毕敬的回道。 “萧妃呢?” “萧妃娘娘还在兰薰阁候旨。”那武官犹豫了一下,又道:“据小的一个亲信回报,萧妃娘娘得到殿下回来的消息后,就已经遣散了兰薰阁里平时侍候的宫女太监。这整整一天,也未见那边有什么闲杂人出入。” 承启沉默良久,才点点头:“知道了。” 那武官见太子殿下并未再细问,心知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了,方施礼退下。 那个人呵……想到下午从王淳那里收到的那封复信,承启不由苦笑了一下。王淳什么都好,忠诚、义气、善良,只是也太忠诚太义气太善良了……他轻轻展开手中几乎已经捏的稀烂的字条,白纸黑字,歪歪扭扭却笔笔有力,一看就是那个莽夫的字迹,上面仅仅回了他三个字——木子李。 命他去暗杀萧妃,果然是错误的。 叹了口气,承启披上缞衣,不管如何,有些事今天夜里一定要解决,用王淳做这种事是他这个决策者的失误呵……倒也怪不得那个傻子。 只是这么一试也试出了那个人嘴里曾说过的那些情话,是多么做不得数。 眼里只有我吗?如果只有我,为何不肯乖乖听我的话? 只带了几名侍卫几名太监,承启上了轿子,一行人从庆宁宫朝兰薰阁方向缓缓行去。 远远的便看到王淳的身影,他个子实在太高了,高的即使在这朦胧的月色下承启也能一眼认出他来。承启命人停了轿,招过一名小太监吩咐道:“殿前司卫队也守了六七个时辰了吧?就说我的话,换诸率府守着,让他们歇着去吧,明早还有别的吩咐。” 小太监领命去了,承启没有下轿,远远的看着太监与王淳说了什么,王淳有意无意的往这边望了一眼,承启心里不由一跳,再回过神的时候王淳已经只余下一个背影了。 兰薰阁中,真是冷清呵。 承启亦是第一次踏足这里,周围护卫的侍卫紧张的举着火把,准备应对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逆贼——太子殿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小道消息灵通的他们却都听说了殿下这次夜行的原因,先帝在建宁朝百姓心目中有着不错的名声,如今宫中提到萧妃也再不是又畏又惧,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几乎已经笃定她就是害先帝驾崩的罪魁祸首了。 萧妃并没有休息,兰薰阁外闪烁的火把光芒让她早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或是那个人派来的刺客。她细心的描了眉,施了粉黛,穿上最正式的宫装——镜中的打扮令她忽然想到那一夜的邺郡君,那个年轻的女子被推下石阶时也是作如此打扮——这是你的复仇吗邺郡君?要我也这副模样,走上和你同样的道路? 萧妃不由冷笑,我萧绰儿又何曾惧过谁来?她仔细的将眉梢眼角又描了一遍。眼波流转之间,更是要做出那百般的风情,只求在奈何桥上较个高下。女人与女人呵……哪怕我们不是为了争夺同一个男人,我们也是天生的敌人,不要忘了我们看中的都是那男人身后的位置。 邺郡君呵,你太年轻了,你不懂,但我懂。萧妃望望自己眼角的皱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笑得那样开怀,那样爽朗,以至于承启在走近中厅的时候不由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来了。”似是知道承启已经到了,萧妃轻轻转过身,笑得仪态万千,“让他们都退下吧,殿下。这许多年来,你我一直不曾好好的聊过。” 承启微一犹豫,点点头:“好。”萧妃却又咯咯笑了起来:“别怕,这里没有刺客。”这话似是在对那些 分卷阅读119 - 分卷阅读12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0 侍卫说,又似在对承启说。 待人都散尽了,萧妃这才坐下:“我以为来的会是别人。” “我有话要问你。”承启并不肯坐,只淡淡道:“父皇待你不薄,为何要做出这等蠢事。” “哦?”萧妃眉毛一挑,“难道不是你做的吗?殿下?” 承启苦笑着摇摇头:“不是。” 萧妃玩味的看着他的表情,轻笑道:“我不信。我与你是一类人。”她缓缓直起身子,“我们这样斗了十几年,李承启,我了解你甚至胜过了解我自己。”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你的种种手段,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必须要想到。可惜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居然这样狠。……我输的倒是心服口服呢。” 承启叹了一口气。 “我说了不是我。”他亦笑了,“你既然了解我,便该知道我从不打诳语。”略顿了一顿,承启又道,“我亦猜到不是你,只是这罪过却不得不你来背。” “刺杀我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你放心,我也不会对承煦如何,他会安安稳稳的继续做他的礼国公,只是他不能再留在京师。杭州……赣南……涿郡……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他的孩子会承袭他的爵位,只是三代后再无恩荫。”承启语气平和淡漠,仿佛在讲述一个没有什么波澜的故事,“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吧。”萧妃抬起眼看着他,该来的总会来,李承启作出的决定哪一次没有权衡过种种利益? “你是先帝的宠妃,先帝大行,你心中怕也已悲伤至极。……你身后亦将哀荣备至,以后妃之最高礼仪葬至先帝陪陵……最近几日发生的这桩公案亦不会再有谁提起。萧绰儿、萧家甚至是杜家都不会受此事的牵连。”承启看着这个一袭宫装的女子,他十几年来一直费尽心力去应付的对手,他的对手是如此好强,不肯露出一丝疲态。就好像下一局棋,收官了,胜负已分却感觉不到丝毫胜者的喜悦。 “一开始直说便是,何必兜那么一个大圈子?”萧妃的眼神是破天荒的温和,那是堪破生死后的平静。“我知道你要什么,亦知道你为了什么。是我害了邺郡君,一命偿一命。” “只是这毒酒,我要自己喝。”不屑的看了承启一眼,萧妃笑得灿烂,就像十几年前承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青春妩媚、万种风情。“我萧绰儿便是落难,也是九天凤凰。” 42.永平迷案(一) --> “……癸丑晨,帝崩于京郊御苑,年四十又六。谥曰体元显道法古英武圣文神德皇帝。永平兴国初年四月乙卯,葬永安陵…… 妃萧氏从死者,谥曰钦成贤妃……” ——《文宗本纪》 “梆、梆、梆。” 三更时分,梆子鼓清脆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寂静的深宫中,福宁殿值夜的小太监正困的一下一下鸡啄米般不住的点头,被这梆子声一惊,手一松,手中的照明灯笼扑的一下掉到白玉石台阶上,烛光在里面晃了晃,到底灭了。 额头上立刻挨了毫不客气的一榧子,小太监有点委屈的抬起头,正对上黄门院班值守公公挂着怒气的脸。 “小东西!贪睡不说还弄掉东西,若是惊扰了官家看卷宗,你摸摸你自己有几个脑袋!”骂完了,负责福宁殿值夜的张公公看看自己这个小属下实在是困的撑不住了,叹口气,“你下去睡吧,下次记得勤谨些!要是倒个茶水、换个蜡什么的都让官家自己动手,要你们何用?” 他口中的“官家”便是建宁朝的太子殿下李承启,如今永平朝的在位皇帝。 小太监扁扁嘴爬下去了,张公公拣起灭了的灯笼重新点燃蜡烛,看看福宁殿书房中透出的烛光,心里悄悄摇摇头。 早就知道这一位是个胸中有大抱负的明君,只是……也太勤勉了。 奏折卷宗那是要一份份细看的,份份还都要朱笔批阅;三更睡五更醒更是家常便饭,早朝、殿上议事自登基来没有哪一天漏了的,无分寒暑;就是下了朝也要在御书房里将那些元老重臣们留下再仔细商议……一日一日连轴般的不得休息。张公公在旁边冷眼旁观着,只觉得官家的身子似乎又清瘦了,两颊也凹下去不少,这副样子若是让太后见到,八成又要说官家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但若是当真去劝,官家又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哪里肯把这些话听进去?下人难做哟! 烛光下,承启正皱着眉,细细看一份两浙路递上的关于兴农田水利的折子。 兴农田水利本是好事,涝时储雨旱时救灾,若是得力黄河流域的洪灾将被很好控制,下游地区也不用再担心旱季无雨。承启曾同三司使杜醒仔细商讨过在两浙路试行农田水利法的方案,也曾拟出一套临时的法规,但法令未行反对的折子就递上来了,看两浙路总督宋韦乔的意思这农田水利在两浙路竟是兴不得的。 这折子上的话句句有理,说新的措施仅在北方试行过,南方气候、水土与北方不同,种种利弊也不相同……承启不由皱起眉,这折子上的话究竟是实话,还是为了保护旧党利益而写成的表面文章? 若是有人能替我去看一看这民间真实情况,那该有多么好? 就这么一出神,倦意便趁机袭了过来。承启扔下折子,将身子靠在荷叶交椅的椅背上慢慢合上眼睛,头又开始痛了……就休息一会吧……朦胧中似乎有一双带着粗茧的手正小心翼翼的帮他揉着太阳穴位,舒服且贴心。承启心中一惊忽然睁眼,蜡烛已燃掉了三分之一,书房里空落落的哪有第二个人在? 那个家伙! 赌气似的拿起奏折,扫了一眼,承启将它放到了右手的金黄匣子中,留待明日与杜醒、吕宗贤等人商议好了,或是问问两浙路的其它官员再做决定罢!宋韦乔是先帝钦点的状元,极有才学,他的意见是值得仔细考虑的。 批完最后一道折子,承启直起身来略略活动了下微酸的脖颈。这个动作好似一个暗号,服侍他惯了的张公公立刻知道,官家这是要沐浴了。 打庆宁宫就开始伺候承启的他熟知这位官家沐浴的习惯,也不待吩咐便自作主张的吩咐小太监将大桶的热水、花露沤子送了进来。看着热腾腾的清水被倒入木质浴池中,张公公心中一阵轻松,若不是还有这么个大体力活儿等着,外面伺候的人其实都可以去睡了。 官家沐浴时,是从不爱有人伺候的。 悄悄掩上门,张公公对门外眼巴巴候着的小太监们努努嘴:“无干的人都睡去吧!记得待会收拾手脚轻省些,莫要惊扰了官家。” 小太监们答应着下去了,张公公最后看了一眼掩着的殿门,确定今夜如往常一样官家不会再有什么吩咐后,也自行下去休息了。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 分卷阅读120 - 分卷阅读12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1 远去,承启才终于放松下来。他慢慢缩入温热的清水中,任它们将他环绕包裹着,……很累,虽然每日处理的政务与登基前大同小异,却不知为何一天比一天更觉疲惫,若不是那个从幼年起便坚定的决心像黑暗中的一抹微光一直引着他向前走,这种日子还不知能撑多久。 躺在渐渐变凉的水中,承启看着自己的黑发像鱼儿一般在水中游动,泛起一圈圈的波纹,似乎要为他沉闷的生活带来一点童趣一点生机。承启将它们沿着耳鬓捋顺,只有在这种不被政务烦扰的时候,他才能分出一点心神,去想一想那个曾为他的生活带起波澜的人。 四个多月了。 登基以后诸事繁忙,忙了个天昏地暗,却有一半是刻意,与那个人不知不觉竟有这许多时间未曾见过了。 他的诸率府侍禁卫,他的殿前司翊卫郎。 水,开始凉了。 承启从水中站起,取过旁边叠放整齐的松江棉布慢慢拭净了身子,换上一件白绸罩衣,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容里带着几分寂寞。 不就是……一名侍寝吗?!努力将王淳的温柔抛到脑后,他走向那张独属于他的床榻。绣工精美、布料柔软的被褥正安静的躺在那里等着服侍这位年轻皇帝入梦,温柔恭谨却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气。 缩在被子里,承启咬着牙根想着心事。现在已是夏末,万籁俱寂的夜里,连吹过纱窗的风也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与凉意,但他却感到浑身烦躁,头很倦身子也很累,却就是睡不着! 难道是太久没有性事了?毕竟是正值青春年少的身子,积蓄了精力也是正常……要召人侍寝吗?出上一身热汗,然后摸着那些丝滑柔软的身体沉沉睡去?然而刚刚沐浴完……一想到那些黏腻的汗水带来的不洁感,承启不由皱起好看的眉毛。算了……侍寝的事明天再说罢!出一身热汗后再清洗干净恐怕就要四更天了,明日还有早朝…… 然而还是睡不着! 这一整夜,承启就在各种各样的想法中摇摆着,犹豫着,白天的政务也趁机过来凑热闹,原本逐渐理清的思绪又被绕了乱七八糟。他迷迷糊糊的睡着,醒着,偶尔还做一两个不明所以的梦,梦到幼年,梦到学琴,梦到下棋,梦到莞儿和文宗……那似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满园子的鲜花盛开着,碧蓝澄澈的天空中有大大小小的风筝飞舞,那些熟悉的人在他的身边笑着跑着满脸愉悦,而他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快乐。莞儿,似乎是莞儿,将风筝的线轴递到他的手中,似乎是要他将那风筝放得更高,他抬起腿想要奔跑,却发现自己的腿沉重的好似灌了铅,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正穿着金黄色的龙袍…… 承启猛的惊醒,天已微明,梦始终还是梦。身上却出了一身黏稠的汗,似乎他方才曾真的奔跑过。全身依旧乏力,完全没有睡醒后该有的轻松,他艰难的翻了个身,继续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 王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院子里芭蕉下的躺椅上,望着满眼的繁星正在出神。 “虽是夏日,但夜里还是凉的,何况露水沉重,一夜睡下来定会伤了身子。”伴着含着笑意的话语,一袭麻布做成的薄被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王淳抬眼看去,阿九正立在他的身边含笑望着他。 “哪里就热到如此了?一夜一夜只图舒服,睡在外面难道就不怕蚊虫叮咬?”阿九无奈摇头,像在笑一个任性的孩子。他还真是搞不懂王淳的想法,若说仅仅是因为不愿和他瓜田李下才睡到外面,可他最近确实不曾缠过他…… “哦,是你。”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王淳从木躺椅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也是,天气凉了,今天就回屋里睡。” 一面说一面将躺椅收了起来,仔细的靠在屋檐下,扭头看看阿九还在原地站着看他,王淳笑了。 “还有事?” “是有事要对大哥商量。”阿九笑笑,语气温和。“我也想过了,在京中住着总不是个长远的事情,近来靠卖字画赚了些盘缠,想回苏州老家去……这些日子,谢谢大哥的照顾了。” “哦。”王淳不甚在意的点点头,猛的才回味过来阿九话里的意思,这才惊讶的看向他,“你说回苏州去?!” “嗯……虎丘那边还有一些族人在,多少能有个照应。”阿九的话音淡淡的,望着王淳的眼神却透出不寻常的热切。 “哦……”王淳抓抓头发,“也好,定了什么日子启程了吗?” “正是要与大哥商议的。”脸上还在笑着,笑容却变得勉强。阿九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明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却还是想再试探一下,哪怕这试探的结果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我最近不忙,你定下日子,我送你出京。”王淳抬起手,像哄小孩子一样拍拍阿九的头,“只是我不能送你到苏州……买个仆人随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到了苏州记得写信报个平安。”他顿了顿,又有些犹豫的开了口,“要是……要是在苏州生活不习惯,你就还回这儿来,有大哥罩着,京师没人敢欺负你。” “好。”阿九垂下头去,却顺势抱住了王淳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再也不肯抬起来。 王淳笨拙的拍打着阿九的肩膀,他不知道阿九想要干什么,又怕自己的举动伤了他的心。反正阿九要回苏州了……他愿意抱,就让他抱一抱吧,王淳有点自暴自弃的想着。 “你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吧?”闷闷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声音不大,却震的王淳呆如木鸡。他当然知道阿九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是他一直不曾提起,用尽理智才可以不去思念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冷不丁听他提起,王淳几乎是本能的心口涌起一股酸涩。 “你就不想他吗?”阿九抬起头,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你们……做过那些事吧?” “我……我……”被阿九的目光一望,王淳脸刷的红了,顿时结巴起来。 “不想吗?”在他的怀里像小猫一般蹭了蹭,阿九的声音里都是委屈,“我为什么就不行?” “……你整夜整夜的在这看着天空想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将身体贴得更近,听着那胸膛里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响,阿九终于忍不住般狠狠拉下王淳的头,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是与上一次完全不同的感觉,木讷、死板,完全没有酒醉后的温柔激动、以及小心翼翼的呵护。恋恋不舍的将嘴唇分开,阿九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失望。 “不行。”王淳安抚的拍怕他,就像哥哥在给一个不懂事的弟弟讲道理,“我不想把你当成他的替身,但我现在喜欢的人就是他一 分卷阅读121 - 分卷阅读12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2 个。” “……他哪里好?” 王淳摇摇头:“哪里都不好。”想到自己最近这几个月的遭遇和各种烦恼,王淳不由苦笑:“性格阴晴不定的,嘴巴又刁,一肚子心眼儿,我守了他这么久,却压根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练武,一心想保护他,他说光练武没用,要我去读书认字以后好帮他。我听了他的话去学认字,好不容易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文章了,却再没见过他。……可能他早就把我给忘了。” 阿九正要答话,忽听到门外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伴着马儿的嘶鸣响彻了整条巷子,紧接着就听到急促的拍门声,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永平皇帝诏:宣殿前司翊卫郎王淳入宫听旨!” 二人同是一惊,不禁面面相觑。门外的太监竟然连摆香炉、升香案这一系列规矩都省掉了,可见事情实在是突然。王淳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一面口中应着,一面随手抓过衣服披上便匆匆出了门。 隔着院墙,阿九听不清王淳与太监究竟说了什么,只听得巷子里的马蹄声、人声渐渐远去。他轻轻掩上门,整个人无力的靠在了墙上。 “明明说过要送我离京的……”阿九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潮,他抬起手蹭了蹭,快步回到房中寻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早就该离去了,那个人登基的那一天就该走,却在这个院子中又多留了四个月。阿九略一犹豫,还是翻出纸笔匆匆写成一封简短的书信。 他四下一望,这屋子虽然不算破旧,但王淳自打搬来后就并未添置过什么家什物品,屋中摆设极为简朴,一时竟想不到放置书信的地方。阿九想了一想,将书信塞到床上的被褥之间,又轻轻抚平,料想自己走后王淳收拾房间的时候,应该会发现这封信吧?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夜后,王淳再未回到过这所小院中。 41. 萧绰儿 --> 一陂春水绕花身,身影妖娆各占春。 纵被春风欺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北宋.王介甫 兰薰阁南面的杏冈上,三月春风中那些如锦似霞的杏花此时早已开败,再不复往昔的美景。这些杏树与翠竹似乎也知道炎夏已过,水榭环绕的兰薰阁用不到它们带去清凉,也开始陆续卸去枯黄的叶子以待来年春至。 来年……春至。 萧妃独自一人站在略嫌空旷的中厅里,她奇怪自己为何会偏爱这种豁亮宽敞的大间房屋,可以将一切一览无余的感觉、然后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她曾经是如此渴望……可今天这屋子却冷清寂寞的可怕。 承煦……想到自己的儿子,萧妃的心也终于开始感到刺痛。一向懦弱的儿子居然会如此大声的反对,然后疯了一般的离开,他会去告发自己吗?他毕竟是她的亲儿呵……尽管理智拼命在说服,但女人天生的直觉却让她心中浮起近乎绝望的担忧。承煦是她的儿子,她一向知道他懦弱的性格,也知道他其实不那么适合去做这个皇帝,但生在皇家的男儿不做皇帝又能如何?难道真的去做国公吗?有几个国公能有好下场?他们哪一个不是早病早夭?就算本朝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那个虚伪的李承启又哪里是什么易与之辈?扶助承煦登上那个位置难道错了吗?须知只有那个睥睨天下的位置才最稳妥也最安全啊!可谁想这许多年铺垫下来,连亲生儿子也弃她而去……萧妃望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腕,它们也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曾叱咤风云,只是如今一切已经全变了…… 兰薰阁外,奉承启命令来监禁萧妃的王淳却与另一名张姓将领僵持上了。 “太子殿下有令!今日兰薰阁禁止闲杂人等出入!”王淳的声音中气十足。他确实是接了承启手诏,也不怕被人说成假传旨意。在王淳心里,萧妃与礼国公谋逆的事情仅凭端睿的一面之词和一支不知何方射来的羽箭根本算不得证据确凿,在查到其它谋逆证据之前,萧妃还是萧妃,还是大行皇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怎能因为先帝去了就不由分说将罪责都推到她的身上?这种落井下石的做法令王淳十分鄙夷,语气不觉也执拗了起来。 张姓将领却是奉了枢密副使吴均的命令,来兰薰阁搜捕奸臣党羽的!他也是个武人出身沙场将军,性子一贯鲁莽,哪里有王淳这种怜香惜玉的心思?况且枢密副使命他搜捕奸臣党羽,做得好了这自然是个加官晋爵的好机会!在五品官的职位上呆了许久,他头上这顶乌纱早就想换换了。 可叹出师不利,遇到了个如此不识好歹的殿前司翊卫郎。 一方非要进,一方非不让进,僵持了半个时辰,张大人终于恼火,他征战沙场许多年哪受过这样墨迹的鸟气?当下瞪圆眼睛,胡茬都气得一跳一跳的,喝道:“你百般阻拦难不成是给奸党争取时间逃脱?莫非你也是奸党一伙?”一面说,一面手臂一挥声如洪钟:“来人!将这些反贼与本官拿下!” 被他这么一搅合,王淳也急了眼,当下也厉声喝道:“张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不知围逼后宫形同谋反?!且尔口口声声说搜宫捕人擒拿奸党,且请问,证据何在?诏书何在?!”言罢,也抽出腰间所佩刀剑摆出一副迎敌的架势。他身后诸士兵见长官如此,亦颇有默契的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张姓将领。王淳见此心中稍安,方道:“下官奉太子之命护守兰薰阁,若张大人仍要一意孤行,少不得要说声得罪了!” “你……”张姓将领气得一时语塞,他是得到命令后匆匆而来,只想着立了头功好要封赏,却忽略了这个诏书的问题,心中也自觉理亏。且看这阵势若真硬碰硬少不得要打个两败俱伤,倒让奸党看了笑话……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个小黄门满头大汗飞驰而来,见到张王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也略略吃了一惊,也不多问,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书,高声道:“信国公李诏:诸将护守兰薰阁,不得惊扰!”又另取出一封信来,高声喝道:“殿前司翊卫郎王淳何在?!”一边用目光在众人脸上挨个扫视了一番。 王淳连忙将刀插回腰间,出列答礼。小黄门将他略略一打量,将手中书信递到他手上,道:“殿下亲笔,请王大人看过后复信一封交我带回!” 王淳心中十分疑惑,他出生到现在全部会写的加起来也不过李承启三个字,也不知承启是要玩什么把戏,居然想到要他的手书,一面想一面忙将信接到手上,撕破蜡封,粗粗一看便皱紧了眉,才接过旁人递上的纸笔,刷刷几行立书而就,又将信按原样叠好,用蜡封上递回给小黄门,不发一言退下去了。 “也就是说……张司朋最后也没进得兰 分卷阅读122 - 分卷阅读12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3 薰阁?”忙碌了整整一天,洗去满身的尘埃,脱去缞衣后的承启根本没有时间去尽为人子该尽的孝道——自有礼部官员去操心这些事情,如何解决眼下的问题才是他最该做的。 “没有,王大人与他一番对答后,他只得离去了。”一名武官打扮的人毕恭毕敬的回道。 “萧妃呢?” “萧妃娘娘还在兰薰阁候旨。”那武官犹豫了一下,又道:“据小的一个亲信回报,萧妃娘娘得到殿下回来的消息后,就已经遣散了兰薰阁里平时侍候的宫女太监。这整整一天,也未见那边有什么闲杂人出入。” 承启沉默良久,才点点头:“知道了。” 那武官见太子殿下并未再细问,心知这里已经没他什么事了,方施礼退下。 那个人呵……想到下午从王淳那里收到的那封复信,承启不由苦笑了一下。王淳什么都好,忠诚、义气、善良,只是也太忠诚太义气太善良了……他轻轻展开手中几乎已经捏的稀烂的字条,白纸黑字,歪歪扭扭却笔笔有力,一看就是那个莽夫的字迹,上面仅仅回了他三个字——木子李。 命他去暗杀萧妃,果然是错误的。 叹了口气,承启披上缞衣,不管如何,有些事今天夜里一定要解决,用王淳做这种事是他这个决策者的失误呵……倒也怪不得那个傻子。 只是这么一试也试出了那个人嘴里曾说过的那些情话,是多么做不得数。 眼里只有我吗?如果只有我,为何不肯乖乖听我的话? 只带了几名侍卫几名太监,承启上了轿子,一行人从庆宁宫朝兰薰阁方向缓缓行去。 远远的便看到王淳的身影,他个子实在太高了,高的即使在这朦胧的月色下承启也能一眼认出他来。承启命人停了轿,招过一名小太监吩咐道:“殿前司卫队也守了六七个时辰了吧?就说我的话,换诸率府守着,让他们歇着去吧,明早还有别的吩咐。” 小太监领命去了,承启没有下轿,远远的看着太监与王淳说了什么,王淳有意无意的往这边望了一眼,承启心里不由一跳,再回过神的时候王淳已经只余下一个背影了。 兰薰阁中,真是冷清呵。 承启亦是第一次踏足这里,周围护卫的侍卫紧张的举着火把,准备应对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逆贼——太子殿下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小道消息灵通的他们却都听说了殿下这次夜行的原因,先帝在建宁朝百姓心目中有着不错的名声,如今宫中提到萧妃也再不是又畏又惧,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几乎已经笃定她就是害先帝驾崩的罪魁祸首了。 萧妃并没有休息,兰薰阁外闪烁的火把光芒让她早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她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或是那个人派来的刺客。她细心的描了眉,施了粉黛,穿上最正式的宫装——镜中的打扮令她忽然想到那一夜的邺郡君,那个年轻的女子被推下石阶时也是作如此打扮——这是你的复仇吗邺郡君?要我也这副模样,走上和你同样的道路? 萧妃不由冷笑,我萧绰儿又何曾惧过谁来?她仔细的将眉梢眼角又描了一遍。眼波流转之间,更是要做出那百般的风情,只求在奈何桥上较个高下。女人与女人呵……哪怕我们不是为了争夺同一个男人,我们也是天生的敌人,不要忘了我们看中的都是那男人身后的位置。 邺郡君呵,你太年轻了,你不懂,但我懂。萧妃望望自己眼角的皱纹,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笑得那样开怀,那样爽朗,以至于承启在走近中厅的时候不由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来了。”似是知道承启已经到了,萧妃轻轻转过身,笑得仪态万千,“让他们都退下吧,殿下。这许多年来,你我一直不曾好好的聊过。” 承启微一犹豫,点点头:“好。”萧妃却又咯咯笑了起来:“别怕,这里没有刺客。”这话似是在对那些侍卫说,又似在对承启说。 待人都散尽了,萧妃这才坐下:“我以为来的会是别人。” “我有话要问你。”承启并不肯坐,只淡淡道:“父皇待你不薄,为何要做出这等蠢事。” “哦?”萧妃眉毛一挑,“难道不是你做的吗?殿下?” 承启苦笑着摇摇头:“不是。” 萧妃玩味的看着他的表情,轻笑道:“我不信。我与你是一类人。”她缓缓直起身子,“我们这样斗了十几年,李承启,我了解你甚至胜过了解我自己。”她自嘲的笑了一下,“你的种种手段,你下一步要做什么,我必须要想到。可惜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你居然这样狠。……我输的倒是心服口服呢。” 承启叹了一口气。 “我说了不是我。”他亦笑了,“你既然了解我,便该知道我从不打诳语。”略顿了一顿,承启又道,“我亦猜到不是你,只是这罪过却不得不你来背。” “刺杀我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你放心,我也不会对承煦如何,他会安安稳稳的继续做他的礼国公,只是他不能再留在京师。杭州……赣南……涿郡……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他的孩子会承袭他的爵位,只是三代后再无恩荫。”承启语气平和淡漠,仿佛在讲述一个没有什么波澜的故事,“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吧。”萧妃抬起眼看着他,该来的总会来,李承启作出的决定哪一次没有权衡过种种利益? “你是先帝的宠妃,先帝大行,你心中怕也已悲伤至极。……你身后亦将哀荣备至,以后妃之最高礼仪葬至先帝陪陵……最近几日发生的这桩公案亦不会再有谁提起。萧绰儿、萧家甚至是杜家都不会受此事的牵连。”承启看着这个一袭宫装的女子,他十几年来一直费尽心力去应付的对手,他的对手是如此好强,不肯露出一丝疲态。就好像下一局棋,收官了,胜负已分却感觉不到丝毫胜者的喜悦。 “一开始直说便是,何必兜那么一个大圈子?”萧妃的眼神是破天荒的温和,那是堪破生死后的平静。“我知道你要什么,亦知道你为了什么。是我害了邺郡君,一命偿一命。” “只是这毒酒,我要自己喝。”不屑的看了承启一眼,萧妃笑得灿烂,就像十几年前承启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青春妩媚、万种风情。“我萧绰儿便是落难,也是九天凤凰。” 42.永平迷案(一) --> “……癸丑晨,帝崩于京郊御苑,年四十又六。谥曰体元显道法古英武圣文神德皇帝。永平兴国初年四月乙卯,葬永安陵…… 妃萧氏从死者,谥曰钦成贤妃……” ——《文宗本纪》 “梆、梆、梆。” 三更时分,梆子鼓清脆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寂静的深宫中,福宁殿值夜的小太监正困的一下一下鸡啄米般不住 分卷阅读123 - 分卷阅读12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4 的点头,被这梆子声一惊,手一松,手中的照明灯笼扑的一下掉到白玉石台阶上,烛光在里面晃了晃,到底灭了。 额头上立刻挨了毫不客气的一榧子,小太监有点委屈的抬起头,正对上黄门院班值守公公挂着怒气的脸。 “小东西!贪睡不说还弄掉东西,若是惊扰了官家看卷宗,你摸摸你自己有几个脑袋!”骂完了,负责福宁殿值夜的张公公看看自己这个小属下实在是困的撑不住了,叹口气,“你下去睡吧,下次记得勤谨些!要是倒个茶水、换个蜡什么的都让官家自己动手,要你们何用?” 他口中的“官家”便是建宁朝的太子殿下李承启,如今永平朝的在位皇帝。 小太监扁扁嘴爬下去了,张公公拣起灭了的灯笼重新点燃蜡烛,看看福宁殿书房中透出的烛光,心里悄悄摇摇头。 早就知道这一位是个胸中有大抱负的明君,只是……也太勤勉了。 奏折卷宗那是要一份份细看的,份份还都要朱笔批阅;三更睡五更醒更是家常便饭,早朝、殿上议事自登基来没有哪一天漏了的,无分寒暑;就是下了朝也要在御书房里将那些元老重臣们留下再仔细商议……一日一日连轴般的不得休息。张公公在旁边冷眼旁观着,只觉得官家的身子似乎又清瘦了,两颊也凹下去不少,这副样子若是让太后见到,八成又要说官家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但若是当真去劝,官家又总是左耳进右耳出,哪里肯把这些话听进去?下人难做哟! 烛光下,承启正皱着眉,细细看一份两浙路递上的关于兴农田水利的折子。 兴农田水利本是好事,涝时储雨旱时救灾,若是得力黄河流域的洪灾将被很好控制,下游地区也不用再担心旱季无雨。承启曾同三司使杜醒仔细商讨过在两浙路试行农田水利法的方案,也曾拟出一套临时的法规,但法令未行反对的折子就递上来了,看两浙路总督宋韦乔的意思这农田水利在两浙路竟是兴不得的。 这折子上的话句句有理,说新的措施仅在北方试行过,南方气候、水土与北方不同,种种利弊也不相同……承启不由皱起眉,这折子上的话究竟是实话,还是为了保护旧党利益而写成的表面文章? 若是有人能替我去看一看这民间真实情况,那该有多么好? 就这么一出神,倦意便趁机袭了过来。承启扔下折子,将身子靠在荷叶交椅的椅背上慢慢合上眼睛,头又开始痛了……就休息一会吧……朦胧中似乎有一双带着粗茧的手正小心翼翼的帮他揉着太阳穴位,舒服且贴心。承启心中一惊忽然睁眼,蜡烛已燃掉了三分之一,书房里空落落的哪有第二个人在? 那个家伙! 赌气似的拿起奏折,扫了一眼,承启将它放到了右手的金黄匣子中,留待明日与杜醒、吕宗贤等人商议好了,或是问问两浙路的其它官员再做决定罢!宋韦乔是先帝钦点的状元,极有才学,他的意见是值得仔细考虑的。 批完最后一道折子,承启直起身来略略活动了下微酸的脖颈。这个动作好似一个暗号,服侍他惯了的张公公立刻知道,官家这是要沐浴了。 打庆宁宫就开始伺候承启的他熟知这位官家沐浴的习惯,也不待吩咐便自作主张的吩咐小太监将大桶的热水、花露沤子送了进来。看着热腾腾的清水被倒入木质浴池中,张公公心中一阵轻松,若不是还有这么个大体力活儿等着,外面伺候的人其实都可以去睡了。 官家沐浴时,是从不爱有人伺候的。 悄悄掩上门,张公公对门外眼巴巴候着的小太监们努努嘴:“无干的人都睡去吧!记得待会收拾手脚轻省些,莫要惊扰了官家。” 小太监们答应着下去了,张公公最后看了一眼掩着的殿门,确定今夜如往常一样官家不会再有什么吩咐后,也自行下去休息了。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承启才终于放松下来。他慢慢缩入温热的清水中,任它们将他环绕包裹着,……很累,虽然每日处理的政务与登基前大同小异,却不知为何一天比一天更觉疲惫,若不是那个从幼年起便坚定的决心像黑暗中的一抹微光一直引着他向前走,这种日子还不知能撑多久。 躺在渐渐变凉的水中,承启看着自己的黑发像鱼儿一般在水中游动,泛起一圈圈的波纹,似乎要为他沉闷的生活带来一点童趣一点生机。承启将它们沿着耳鬓捋顺,只有在这种不被政务烦扰的时候,他才能分出一点心神,去想一想那个曾为他的生活带起波澜的人。 四个多月了。 登基以后诸事繁忙,忙了个天昏地暗,却有一半是刻意,与那个人不知不觉竟有这许多时间未曾见过了。 他的诸率府侍禁卫,他的殿前司翊卫郎。 水,开始凉了。 承启从水中站起,取过旁边叠放整齐的松江棉布慢慢拭净了身子,换上一件白绸罩衣,嘴角抽动了一下,笑容里带着几分寂寞。 不就是……一名侍寝吗?!努力将王淳的温柔抛到脑后,他走向那张独属于他的床榻。绣工精美、布料柔软的被褥正安静的躺在那里等着服侍这位年轻皇帝入梦,温柔恭谨却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气。 缩在被子里,承启咬着牙根想着心事。现在已是夏末,万籁俱寂的夜里,连吹过纱窗的风也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与凉意,但他却感到浑身烦躁,头很倦身子也很累,却就是睡不着! 难道是太久没有性事了?毕竟是正值青春年少的身子,积蓄了精力也是正常……要召人侍寝吗?出上一身热汗,然后摸着那些丝滑柔软的身体沉沉睡去?然而刚刚沐浴完……一想到那些黏腻的汗水带来的不洁感,承启不由皱起好看的眉毛。算了……侍寝的事明天再说罢!出一身热汗后再清洗干净恐怕就要四更天了,明日还有早朝…… 然而还是睡不着! 这一整夜,承启就在各种各样的想法中摇摆着,犹豫着,白天的政务也趁机过来凑热闹,原本逐渐理清的思绪又被绕了乱七八糟。他迷迷糊糊的睡着,醒着,偶尔还做一两个不明所以的梦,梦到幼年,梦到学琴,梦到下棋,梦到莞儿和文宗……那似乎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满园子的鲜花盛开着,碧蓝澄澈的天空中有大大小小的风筝飞舞,那些熟悉的人在他的身边笑着跑着满脸愉悦,而他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快乐。莞儿,似乎是莞儿,将风筝的线轴递到他的手中,似乎是要他将那风筝放得更高,他抬起腿想要奔跑,却发现自己的腿沉重的好似灌了铅,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低下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正穿着金黄色的龙袍…… 承启猛的惊醒,天已微明,梦始终还是梦。身上却出了一身黏稠的汗,似乎他方才曾真的奔跑 分卷阅读124 - 分卷阅读12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5 过。全身依旧乏力,完全没有睡醒后该有的轻松,他艰难的翻了个身,继续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 王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院子里芭蕉下的躺椅上,望着满眼的繁星正在出神。 “虽是夏日,但夜里还是凉的,何况露水沉重,一夜睡下来定会伤了身子。”伴着含着笑意的话语,一袭麻布做成的薄被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王淳抬眼看去,阿九正立在他的身边含笑望着他。 “哪里就热到如此了?一夜一夜只图舒服,睡在外面难道就不怕蚊虫叮咬?”阿九无奈摇头,像在笑一个任性的孩子。他还真是搞不懂王淳的想法,若说仅仅是因为不愿和他瓜田李下才睡到外面,可他最近确实不曾缠过他…… “哦,是你。”吐掉了嘴里的狗尾巴草,王淳从木躺椅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也是,天气凉了,今天就回屋里睡。” 一面说一面将躺椅收了起来,仔细的靠在屋檐下,扭头看看阿九还在原地站着看他,王淳笑了。 “还有事?” “是有事要对大哥商量。”阿九笑笑,语气温和。“我也想过了,在京中住着总不是个长远的事情,近来靠卖字画赚了些盘缠,想回苏州老家去……这些日子,谢谢大哥的照顾了。” “哦。”王淳不甚在意的点点头,猛的才回味过来阿九话里的意思,这才惊讶的看向他,“你说回苏州去?!” “嗯……虎丘那边还有一些族人在,多少能有个照应。”阿九的话音淡淡的,望着王淳的眼神却透出不寻常的热切。 “哦……”王淳抓抓头发,“也好,定了什么日子启程了吗?” “正是要与大哥商议的。”脸上还在笑着,笑容却变得勉强。阿九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明明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喜欢的人是谁,却还是想再试探一下,哪怕这试探的结果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我最近不忙,你定下日子,我送你出京。”王淳抬起手,像哄小孩子一样拍拍阿九的头,“只是我不能送你到苏州……买个仆人随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到了苏州记得写信报个平安。”他顿了顿,又有些犹豫的开了口,“要是……要是在苏州生活不习惯,你就还回这儿来,有大哥罩着,京师没人敢欺负你。” “好。”阿九垂下头去,却顺势抱住了王淳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再也不肯抬起来。 王淳笨拙的拍打着阿九的肩膀,他不知道阿九想要干什么,又怕自己的举动伤了他的心。反正阿九要回苏州了……他愿意抱,就让他抱一抱吧,王淳有点自暴自弃的想着。 “你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吧?”闷闷的声音从胸口处传来,声音不大,却震的王淳呆如木鸡。他当然知道阿九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是他一直不曾提起,用尽理智才可以不去思念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冷不丁听他提起,王淳几乎是本能的心口涌起一股酸涩。 “你就不想他吗?”阿九抬起头,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你们……做过那些事吧?” “我……我……”被阿九的目光一望,王淳脸刷的红了,顿时结巴起来。 “不想吗?”在他的怀里像小猫一般蹭了蹭,阿九的声音里都是委屈,“我为什么就不行?” “……你整夜整夜的在这看着天空想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将身体贴得更近,听着那胸膛里的心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响,阿九终于忍不住般狠狠拉下王淳的头,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是与上一次完全不同的感觉,木讷、死板,完全没有酒醉后的温柔激动、以及小心翼翼的呵护。恋恋不舍的将嘴唇分开,阿九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失望。 “不行。”王淳安抚的拍怕他,就像哥哥在给一个不懂事的弟弟讲道理,“我不想把你当成他的替身,但我现在喜欢的人就是他一个。” “……他哪里好?” 王淳摇摇头:“哪里都不好。”想到自己最近这几个月的遭遇和各种烦恼,王淳不由苦笑:“性格阴晴不定的,嘴巴又刁,一肚子心眼儿,我守了他这么久,却压根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练武,一心想保护他,他说光练武没用,要我去读书认字以后好帮他。我听了他的话去学认字,好不容易能看懂一些简单的文章了,却再没见过他。……可能他早就把我给忘了。” 阿九正要答话,忽听到门外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伴着马儿的嘶鸣响彻了整条巷子,紧接着就听到急促的拍门声,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永平皇帝诏:宣殿前司翊卫郎王淳入宫听旨!” 二人同是一惊,不禁面面相觑。门外的太监竟然连摆香炉、升香案这一系列规矩都省掉了,可见事情实在是突然。王淳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一面口中应着,一面随手抓过衣服披上便匆匆出了门。 隔着院墙,阿九听不清王淳与太监究竟说了什么,只听得巷子里的马蹄声、人声渐渐远去。他轻轻掩上门,整个人无力的靠在了墙上。 “明明说过要送我离京的……”阿九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潮,他抬起手蹭了蹭,快步回到房中寻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早就该离去了,那个人登基的那一天就该走,却在这个院子中又多留了四个月。阿九略一犹豫,还是翻出纸笔匆匆写成一封简短的书信。 他四下一望,这屋子虽然不算破旧,但王淳自打搬来后就并未添置过什么家什物品,屋中摆设极为简朴,一时竟想不到放置书信的地方。阿九想了一想,将书信塞到床上的被褥之间,又轻轻抚平,料想自己走后王淳收拾房间的时候,应该会发现这封信吧?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夜后,王淳再未回到过这所小院中。 43.永平迷案(二) --> 冷冷的夜风一吹,王淳的头脑立时便清醒了许多。 望着前面匆匆打马疾驰的宣诏太监背影,他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疑惑。 这一次宣诏处处透着古怪,且不说规矩不同以往,连诏见的原因使者也说得含糊不清,只吞吞吐吐的说有要事命他速速进宫见驾,伺候便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到得垂拱殿,早有一众太监打着大红的灯笼在那里伸着脖子候的心焦。王淳记着宫里的规矩,连忙下了马,取下自己的腰刀、佩剑递给垂拱殿门前的护卫,随后在太监的引领下匆匆忙忙的向福宁殿走去。 便有一个三四十岁的、打扮与众人皆不一样的总管太监急急跟了上来,笑道:“王将军可算来了,方才官家已经命人出来问过两三次了,将军再不来,咱家正不知怎么回官家话呢。” 这太监正是伺候承启的张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6 公公,他在这宫中混得久了,最善于揣摩上意,眼见这一晚皇上突然宣诏且诏书宣的如此急迫,心里便猜到此人日后一定会得宠。他也不管王淳此时不过是一名五品翊卫郎,便讨好的以将军相称,也是为了拉拢拉拢关系,日后自己好多一条人脉。 王淳却顾不上去想他这些心思,今晚的诏见实在太过反常,宫中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下先自提防了几分,听到张公公如此说,也只淡淡的嗯了几声作为回答。入了垂拱殿,王淳一路看去,见这些太监神色如常不似有什么阴谋的样子,他才又略略放下些心来。 说话间一众人已走到了福宁殿门前,太监们都不肯进去,只在殿门前站住了脚。王淳刚要问,张公公在一旁笑道:“这却是官家的意思,只让王将军一人去见驾,咱家也不好不遵旨的。”一面说,一面将一盏明瓦灯笼塞到了王淳手里。 王淳心中越发疑惑,他也是仗着胆大,脚下只略略一犹豫,便大踏步向福宁殿深处走去。 福宁殿内灯火通明,除了保护皇帝安危的侍卫,静悄悄的却不见半个宫女太监的人影。 若不是在宫中四年,王淳早知道福宁殿的位置,否则见到这处宫院,他真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福宁殿比庆宁宫要小上许多,作为永平朝皇帝的寝宫,福宁殿的摆设、装饰全不见半分奢华——倒颇有几分庆宁宫的味道,处处可见独属于承启的趣味。这份熟悉的感觉莫名的令王淳感到安心,他心底一阵轻松,快步朝殿内走去。 书桌前,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立在那里看着手中一份文书,不是承启又是谁? 听到有人进来,承启似受了惊吓般猛的抬头,待看清来人是王淳时,整个人才好似虚脱一般倒在那张铺设了金黄丝缎的梨花木椅上。 承启现在的模样几乎是变了一个人。他消瘦了很多,再不是王淳记忆中那副平和淡雅的模样,也全无半点做太子时华美的风姿。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和脸颊显得他颧骨更高下巴也更尖,那双原本灿灿生辉的眸子放在这张苍白的脸上竟带了几分戾气。王淳心中一酸,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快步走到他旁边蹲下身子:“怎么就瘦成这副模样了?” “瘦了?”承启全无所觉的摸摸自己的脸,那双曾经骨肉停匀的手上凸起了的根根青筋令他略怔了一怔,方才苦笑道:“先不要去管这些。”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文书递给王淳:“承康遇刺了。” “啊?!”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王淳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去接那张薄薄的文书,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伤势如何?” 承启摇摇头:“还不知,这消息是今日银台司五百里加急报过来的。”略停了一停,又道:“我登基后,封他做陕西路节度使,一个月前他离京去任上,如今刚入陕西境内谁知就……这消息连中书枢密都没有经过,在我手里压了下来。王淳,你替我想一想!是谁?究竟是谁要置先帝、我、承康于死地?!” 王淳叹口气:“我又哪里知道,刺杀你和先帝的人,不是早就被你正法了么?” 他仍旧记得那封命他去“帮助”萧妃自尽的书信,他在复信上写下他平生仅会写的几个字——木子李。他为萧妃母子求情,希望承启能念在萧妃母子、承煦兄弟的情分上留他们一条生路,可是结果呢?那个结果让王淳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他看着承启的小轿进了兰薰阁,然后萧妃自愿殉葬文宗,礼国公被分封赣南——傻子都知道这是留着情面的发配了!庆国公承康去陕西路做节度使却手无实权……王淳看着承启将他曾经的政敌和可能的政敌一个一个用各种名义眀升实贬,看着他在朝堂上开始任用年轻的官员,逐渐分化那些元老重臣的权利。而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放心。 承启惊诧的望着王淳。王淳虽是在反问,但话语中的不以为然他听得出来。想到今日诏他前来的目的,承启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的焦躁,故意与王淳贴得更近些,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其实早就知道,刺杀先帝的人不是萧妃也不是承煦。” “啊?!”这个消息比前一个来得还要劲爆,王淳差点跳了起来,他不可思义的望着承启:“你说你早就知道?!” 承启点点头:“她只是运气不好成了牺牲品。”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查个水落石出,找出真凶?!” “找出真凶?”承启笑了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古怪,“你要我如何查?先帝遇刺身亡,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你信不信会令天下人心惶惶?……只要想想前朝十龙夺嫡,天下大乱的惨状,我又如何能查?……贺兰族一向固守北方,与我朝以太行山脉为界,新帝巴拉氏狼子野心,若在那个时候听闻我朝手足不和,先帝遇刺的消息必会蠢蠢欲动挑起争端,你要我割地赔款?还是发起一场战争?到那个时候苦的总是我天下百姓。” “你还不明白吗?”看着王淳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承启笑笑,“只要我是这永平朝的君主,我的眼里就只有天下利益。” “我现在需要你。”承启的声音添了几分真诚,“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了。自从先帝遇刺后,一夜一夜,我梦到的都是白色的帐幔和去世的那些人。你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是我睡得最好的日子,王淳,你曾经说会保护我一生一世,现在我要你回到我身边,像从前那样保护我。”他的语速开始急促,脸上也泛起一抹潮红,“你现在是五品翊卫郎,我会升你的官职……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这不过是个你留在宫中的名份。你也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给的都可以。” “我说过我不要这些。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王淳直起身,承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在急切的等着他的答案,他却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拒绝他的念头。开出个条件,然后信心满满的等待交易,这还真是李承启的作风呵,虽说以前便知道,但这位永平皇帝登基后,这个毛病似乎更严重了。 门被轻轻叩响了,随后便被人推开。王淳一惊,几乎是本能的护在承启面前,却看到一名宫装的女子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奶娃娃走了进来。 “公主要睡了,官家赶紧看几眼,好放我们休息去。”那名宫女的语气不似众人一般恭谨,反而带了玩笑的口吻,令王淳诧异的是,承启并未责怪她,反而好似来了精神般站起身,快步朝奶娘走了过去,将奶娃娃轻轻接到了怀里。 “今日睡得怎么这么早?”看了半天,才似下足了决心般在奶娃娃脸颊上亲了一下。话虽是在问奶娘,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奶娃娃的脸上。 “不早了,都戌时了。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7 ”奶娘笑道,“今日公主可是淘气呢,看见太皇太后吃橘子,也要伸手抓,好容易才拦下来。” 承启笑得十分开心,将奶娃娃一天内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问了个仔细,方肯抱给王淳看:“漂亮吗?” 不待王淳回答,他又道:“这是淑寿,小名儿唤作環環的。你看看,是像她母亲还是像我?” 淑寿公主李環環在承启怀里睡得正香,全不知有个大男人正在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这张金枝玉叶的公主脸。 莞儿的模样,王淳早已记不真了,但他还是认真看了一会,又看了看承启那张已经瘦脱了人形的面容,道:“鼻子像你,脸……像邺郡君多些。” “眼睛也像我。”承启似是不满意他这个答案,立刻纠正道:“白天再给你看你便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将淑寿轻轻交还到奶妈手里,又嘱咐了几句才肯让奶娘离开。 “一年了……環環都已经一岁了。”似乎在感慨着什么,承启叹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今日诏见王淳的正事,方才的慈父模样立刻烟消云散,语气又变得渴望与热切:“你还没有回答我。” 王淳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早已不是少年时的模样,也再不见曾经的风流。即使是对于那些偏爱男色的人,承启现在的模样也很难再勾起男人挑剔的欲望,那一身骨架抱起来会咯的慌,那嘴唇亲上去只会令人觉得干涩。他的容貌比阿九已经差得远了,性情也不似阿九般温顺体贴……而且,伴君如伴虎,谁愿意整夜抱着一名皇帝入梦?可笑的是承启对这些全无所觉,他还在自以为是的用曾经的感情作为资本和筹码与他谈判,试图换回他曾经给予他的忠诚。 只有在你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吧? 王淳自嘲的笑了笑,头却点了下去:“好啊。” 不是为了现在的李承启,却是为了见到環環时的李承启。王淳亦想不到,承启居然会有这样一面,这个为了权势六亲不认的人居然会对自己的女儿关怀备至,王淳突然觉得留在他身边看看他不为人知的各种模样,将不会是一件乏味的事。 这个承诺令承启轻松了许多,心思又回到了政事上。他拉着王淳在身边坐下,将那份文书复又打开,细细的读了一遍,方才道:“这次刺杀,分明是看准了我刚刚登基无暇分心细查。这或者是承康的苦肉计,或者是真的有人要刺杀他,或者是针对于我的嫁祸;不管如何必有后招。此时我便如他们的意不去细究,将它作为我朝一桩迷案命大理寺查访。反正若我所料不差,此事自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43.永平迷案(二) --> 冷冷的夜风一吹,王淳的头脑立时便清醒了许多。 望着前面匆匆打马疾驰的宣诏太监背影,他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疑惑。 这一次宣诏处处透着古怪,且不说规矩不同以往,连诏见的原因使者也说得含糊不清,只吞吞吐吐的说有要事命他速速进宫见驾,伺候便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到得垂拱殿,早有一众太监打着大红的灯笼在那里伸着脖子候的心焦。王淳记着宫里的规矩,连忙下了马,取下自己的腰刀、佩剑递给垂拱殿门前的护卫,随后在太监的引领下匆匆忙忙的向福宁殿走去。 便有一个三四十岁的、打扮与众人皆不一样的总管太监急急跟了上来,笑道:“王将军可算来了,方才官家已经命人出来问过两三次了,将军再不来,咱家正不知怎么回官家话呢。” 这太监正是伺候承启的张公公,他在这宫中混得久了,最善于揣摩上意,眼见这一晚皇上突然宣诏且诏书宣的如此急迫,心里便猜到此人日后一定会得宠。他也不管王淳此时不过是一名五品翊卫郎,便讨好的以将军相称,也是为了拉拢拉拢关系,日后自己好多一条人脉。 王淳却顾不上去想他这些心思,今晚的诏见实在太过反常,宫中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心下先自提防了几分,听到张公公如此说,也只淡淡的嗯了几声作为回答。入了垂拱殿,王淳一路看去,见这些太监神色如常不似有什么阴谋的样子,他才又略略放下些心来。 说话间一众人已走到了福宁殿门前,太监们都不肯进去,只在殿门前站住了脚。王淳刚要问,张公公在一旁笑道:“这却是官家的意思,只让王将军一人去见驾,咱家也不好不遵旨的。”一面说,一面将一盏明瓦灯笼塞到了王淳手里。 王淳心中越发疑惑,他也是仗着胆大,脚下只略略一犹豫,便大踏步向福宁殿深处走去。 福宁殿内灯火通明,除了保护皇帝安危的侍卫,静悄悄的却不见半个宫女太监的人影。 若不是在宫中四年,王淳早知道福宁殿的位置,否则见到这处宫院,他真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福宁殿比庆宁宫要小上许多,作为永平朝皇帝的寝宫,福宁殿的摆设、装饰全不见半分奢华——倒颇有几分庆宁宫的味道,处处可见独属于承启的趣味。这份熟悉的感觉莫名的令王淳感到安心,他心底一阵轻松,快步朝殿内走去。 书桌前,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立在那里看着手中一份文书,不是承启又是谁? 听到有人进来,承启似受了惊吓般猛的抬头,待看清来人是王淳时,整个人才好似虚脱一般倒在那张铺设了金黄丝缎的梨花木椅上。 承启现在的模样几乎是变了一个人。他消瘦了很多,再不是王淳记忆中那副平和淡雅的模样,也全无半点做太子时华美的风姿。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和脸颊显得他颧骨更高下巴也更尖,那双原本灿灿生辉的眸子放在这张苍白的脸上竟带了几分戾气。王淳心中一酸,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快步走到他旁边蹲下身子:“怎么就瘦成这副模样了?” “瘦了?”承启全无所觉的摸摸自己的脸,那双曾经骨肉停匀的手上凸起了的根根青筋令他略怔了一怔,方才苦笑道:“先不要去管这些。”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文书递给王淳:“承康遇刺了。” “啊?!”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王淳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竟忘了去接那张薄薄的文书,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伤势如何?” 承启摇摇头:“还不知,这消息是今日银台司五百里加急报过来的。”略停了一停,又道:“我登基后,封他做陕西路节度使,一个月前他离京去任上,如今刚入陕西境内谁知就……这消息连中书枢密都没有经过,在我手里压了下来。王淳,你替我想一想!是谁?究竟是谁要置先帝、我、承康于死地?!” 王淳叹口气:“我又哪里知道,刺杀你和先帝的人,不是早就被你正法了么?” 他仍旧记得那封命他去“帮助”萧妃自尽的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8 书信,他在复信上写下他平生仅会写的几个字——木子李。他为萧妃母子求情,希望承启能念在萧妃母子、承煦兄弟的情分上留他们一条生路,可是结果呢?那个结果让王淳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他看着承启的小轿进了兰薰阁,然后萧妃自愿殉葬文宗,礼国公被分封赣南——傻子都知道这是留着情面的发配了!庆国公承康去陕西路做节度使却手无实权……王淳看着承启将他曾经的政敌和可能的政敌一个一个用各种名义眀升实贬,看着他在朝堂上开始任用年轻的官员,逐渐分化那些元老重臣的权利。而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不放心。 承启惊诧的望着王淳。王淳虽是在反问,但话语中的不以为然他听得出来。想到今日诏他前来的目的,承启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的焦躁,故意与王淳贴得更近些,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其实早就知道,刺杀先帝的人不是萧妃也不是承煦。” “啊?!”这个消息比前一个来得还要劲爆,王淳差点跳了起来,他不可思义的望着承启:“你说你早就知道?!” 承启点点头:“她只是运气不好成了牺牲品。”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查个水落石出,找出真凶?!” “找出真凶?”承启笑了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古怪,“你要我如何查?先帝遇刺身亡,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你信不信会令天下人心惶惶?……只要想想前朝十龙夺嫡,天下大乱的惨状,我又如何能查?……贺兰族一向固守北方,与我朝以太行山脉为界,新帝巴拉氏狼子野心,若在那个时候听闻我朝手足不和,先帝遇刺的消息必会蠢蠢欲动挑起争端,你要我割地赔款?还是发起一场战争?到那个时候苦的总是我天下百姓。” “你还不明白吗?”看着王淳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承启笑笑,“只要我是这永平朝的君主,我的眼里就只有天下利益。” “我现在需要你。”承启的声音添了几分真诚,“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了。自从先帝遇刺后,一夜一夜,我梦到的都是白色的帐幔和去世的那些人。你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是我睡得最好的日子,王淳,你曾经说会保护我一生一世,现在我要你回到我身边,像从前那样保护我。”他的语速开始急促,脸上也泛起一抹潮红,“你现在是五品翊卫郎,我会升你的官职……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这不过是个你留在宫中的名份。你也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能给的都可以。” “我说过我不要这些。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王淳直起身,承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在急切的等着他的答案,他却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拒绝他的念头。开出个条件,然后信心满满的等待交易,这还真是李承启的作风呵,虽说以前便知道,但这位永平皇帝登基后,这个毛病似乎更严重了。 门被轻轻叩响了,随后便被人推开。王淳一惊,几乎是本能的护在承启面前,却看到一名宫装的女子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奶娃娃走了进来。 “公主要睡了,官家赶紧看几眼,好放我们休息去。”那名宫女的语气不似众人一般恭谨,反而带了玩笑的口吻,令王淳诧异的是,承启并未责怪她,反而好似来了精神般站起身,快步朝奶娘走了过去,将奶娃娃轻轻接到了怀里。 “今日睡得怎么这么早?”看了半天,才似下足了决心般在奶娃娃脸颊上亲了一下。话虽是在问奶娘,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奶娃娃的脸上。 “不早了,都戌时了。”奶娘笑道,“今日公主可是淘气呢,看见太皇太后吃橘子,也要伸手抓,好容易才拦下来。” 承启笑得十分开心,将奶娃娃一天内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问了个仔细,方肯抱给王淳看:“漂亮吗?” 不待王淳回答,他又道:“这是淑寿,小名儿唤作環環的。你看看,是像她母亲还是像我?” 淑寿公主李環環在承启怀里睡得正香,全不知有个大男人正在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这张金枝玉叶的公主脸。 莞儿的模样,王淳早已记不真了,但他还是认真看了一会,又看了看承启那张已经瘦脱了人形的面容,道:“鼻子像你,脸……像邺郡君多些。” “眼睛也像我。”承启似是不满意他这个答案,立刻纠正道:“白天再给你看你便知道了。”一面说,一面将淑寿轻轻交还到奶妈手里,又嘱咐了几句才肯让奶娘离开。 “一年了……環環都已经一岁了。”似乎在感慨着什么,承启叹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今日诏见王淳的正事,方才的慈父模样立刻烟消云散,语气又变得渴望与热切:“你还没有回答我。” 王淳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早已不是少年时的模样,也再不见曾经的风流。即使是对于那些偏爱男色的人,承启现在的模样也很难再勾起男人挑剔的欲望,那一身骨架抱起来会咯的慌,那嘴唇亲上去只会令人觉得干涩。他的容貌比阿九已经差得远了,性情也不似阿九般温顺体贴……而且,伴君如伴虎,谁愿意整夜抱着一名皇帝入梦?可笑的是承启对这些全无所觉,他还在自以为是的用曾经的感情作为资本和筹码与他谈判,试图换回他曾经给予他的忠诚。 只有在你遇到麻烦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吧? 王淳自嘲的笑了笑,头却点了下去:“好啊。” 不是为了现在的李承启,却是为了见到環環时的李承启。王淳亦想不到,承启居然会有这样一面,这个为了权势六亲不认的人居然会对自己的女儿关怀备至,王淳突然觉得留在他身边看看他不为人知的各种模样,将不会是一件乏味的事。 这个承诺令承启轻松了许多,心思又回到了政事上。他拉着王淳在身边坐下,将那份文书复又打开,细细的读了一遍,方才道:“这次刺杀,分明是看准了我刚刚登基无暇分心细查。这或者是承康的苦肉计,或者是真的有人要刺杀他,或者是针对于我的嫁祸;不管如何必有后招。此时我便如他们的意不去细究,将它作为我朝一桩迷案命大理寺查访。反正若我所料不差,此事自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44.终南捷径 --> 王淳的到来并没有为承启带来太多政务上的帮助,御书房里堆积如山的折子依旧是一样多,一样杂,一样烦心。政事堂诸位公卿被这位新登基的皇帝种种法令、政策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伺候皇帝的内侍却感到轻松高兴,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官家起夜的次数比以往少了许多,脸色看着也红润了。 最高兴的人还是承启,那夜交谈之后,王淳尽忠职守的履行着他侍卫的职责,却不曾提出过任何关于身体的亲密要求。承启很满意王淳这种识大局的做法,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29 承康遇刺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他第一反应便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实在太少,有些人空有忠心却无能力,王淳与他曾有过那样一番过往,于情于理,承启都相信王淳不会拒绝这个要求。唯一困扰他做出决定的只有两人的亲密行为,他现在已经是永平朝的皇帝了,太子时期承启可以放任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皇帝……承启不禁要自问,以前每一次他都是相对弱势的一方,他虽也有自信可以将王淳玩弄于股掌中,但这段不能抹杀的过去无疑就像是哽在他喉中的一根刺,令他提不起也难再放下。 如今王淳识趣的不提,他自然也乐得糊涂,白天的政务原本烦心,晚上又哪有那么多精力去令一个男人愉悦?一面想,承启一面将目光投向御书房书案上,内侍新买的一大摞书上,随口问道:“这中间有什么些书?” “启禀皇上,那些参加省试的举子们都在买一本叫《大律》的书,奴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听说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所写。”内侍知道只有新奇的事情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 “噢,知道了。”承启随手从中间抽出那本厚厚的《大律》,刚要翻开,著书人的姓名却令他的手略顿了一顿——印刷古朴的封面上以小楷印着两个字——杨衡。 承启不禁哑然失笑,这算是天意还是巧合?难道这位写书杨衡就是那一年在大相国寺内遇到的失意举子?他登基后诸事繁忙,当年对杨衡的承诺早忘到了九霄云外,谁想对方倒还真上了心,这一两年内不仅读书应试,还著书立说了。他心中不由起了好奇心,也不管手头还有诸多折子等着批阅,将《大律》拿起,走马观花翻了一遍,便将著书人的主张明白了八九分。 杨衡,真是个有心人。 整部书以变法为主旨,对目前朝政的种种弊端毫不留情的进行了批判,主张以严格的律法来改革建宁朝遗留下来的贪污腐败的弊端,手段主张极其强硬。最令承启注意的是,作者甚至在最后强调,古今变法,能坚持不易者必能克成其功……其中偏激之处,比那一次承启与他面谈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承启微笑着将《大律》合上,将它放回到那一摞书中。杨衡,你自以为揣摩透了我的心意才会如此主张吗?你是要以第二个商鞅自居吗?承启权衡了一下目前的局势,如今永平朝中,仍旧是以中书吕宗贤为代表的保守派势力较大,其它一些新党目前羽翼未成立足未稳。在这种时候,他很高兴能看到一个自愿跳出来充当刀枪的杨衡出现。 手指缓缓从“大律”二字上划过,承启突然觉得心情奇佳,禁不住向内侍笑道:“去诏吕相与杜卿前来,朕有事要问他们。” 皇帝诏见对于中书和三司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因此吕宗贤接到内侍传旨的时候,也并未多想,他正好也有事情要去向承启禀报呢。 一想到新上任的那几个小御史,吕宗贤就忍不住要扯着胡子叹气,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原本相安无事的御史台这阵子拼命揪着他的学生门下做文章。今天一本明天一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昨天更有个不知好歹的来参他的门生孙宜之纵容族人强占农田——这是什么大事吗?朝中的哪个公卿家人没有做过这种事?谁又是靠俸禄过日子的?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但这事居然传到皇帝耳朵中去了,皇帝虽然年轻却是个精细人,表面上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折子打回去让大理寺细查——吕宗贤知道这是承启在给自己留面子,查来查去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这种事情出现的如此频繁,皇帝心里怎么想可就难说了…… 他对御史中丞王确也是各种不满,你手下的人做出这等事来,摆明了就是你指使,既然如此,大家谁也别想好过!吕宗贤袖中就藏了这样两份奏章,一份是替孙宜之辩的,另一份则是参王确用人不慎的。 那些小御史,没一个按照规矩在地方上做满三年任期。王确用他们当御史,实在是不合祖宗法度啊! 二人刚踏进御书房,眼见得皇帝今天心情还不错,吕宗贤心里先略略舒了一口气,还未开口,便见承启将一本书递给了他,笑道:“吕卿,朕听闻此书在民间流传甚广,卿可曾读过?” 吕宗贤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前阵在市面上热卖的《大律》,他也曾命家中的书童买回来填补书房,便点点头答道:“听闻此书作者不过二十七八岁,臣也曾好奇读过此书。” “卿以为如何?”承启饶有兴味的望着吕宗贤的眼睛。 吕宗贤略一思忖,这书中的见解他大多不以为然,认为是年少张狂的言论,但承启既然如此问,他心里也明白皇帝必是对此人极感兴趣才会有此一问,想了一想,方答道:“依老臣之见,此人二十多岁有此才学实属不多,但他行文之间多见放诞之处,还需再历练几年呵。” 承启只是点点头,却把目光投向杜醒:“杜卿,你以为如何?” 杜醒最近受打击颇多。 一直以来,他在政治上都支持承康,支持变法改革,但眼看着承启先是娶了吕宗贤的女儿,再后来就是太子理所当然的登基,承康亦去做了个有名无实的陕西路节度使,一时间,原本还算过得去的改革派顷刻做鸟兽散。先不说在前朝的这场政治博弈中改革派已再无翻牌的机会,便是他这个三司使的位子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再坐多久,毕竟一切全看皇帝的心意。如今的杜醒再无之前争强斗气的心,每日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看着吕系在朝堂上各种风光,他也并没有想到这一次诏见居然有他这个失宠已久的臣子,何况……皇帝还是问这么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杜醒心中一动,他也不管吕宗贤在旁边咳嗽使眼色,心中一横,反正我就是要让你不得意!忙恭谨欠身答道:“依臣浅见,此人所提出的种种方略,皆是仿秦汉古法所制,借‘法先王’之名行变法之实,实是道尽了人所不能言之事。至于吕相所说‘行文多见放诞’,臣以为此是年轻人不老成所致,与其才学相比好似白璧微瑕实无大碍。” 承启略略点一点头,他又如何不明白这二人心事?却也不说破,只故意惋惜道:“此人性情姑且不论,只是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终是遗憾啊。” 一面说一面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二人,似乎是期盼这两位重臣能给他一个答案。 吕宗贤笑道:“陛下求贤若渴,只是这个杨衡身上并无甚功名,仅仅单凭此书才可声名鹊起,若是陛下想用其人恐不能服众。” “陛下,微臣以为,我朝科举制度多有弊端,又怎可单以功名论其才?况且杨衡既然出此书,心中必是有一番大抱负。陛下不如诏他一见,君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3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0 臣相得,臣以为杨衡定报陛下知遇之恩,陛下也好知其人才学深浅,不至错失千里驹啊。”杜醒在一旁侃侃而谈,他才不管吕宗贤高兴不高兴,二人朝政上的事撕破脸已久又哪里在乎再多一件?反正看吕宗贤不顺眼已久,如今多一个人牵制他当然不是什么坏事。 “陛下,这不合体例!” “前朝玄德君三顾茅庐,又何曾合体例?”杜醒斜睨着吕宗贤语带讥讽,寸步不让。 “好了好了。”承启见火候差不多了,方笑着抬手,“杜卿说得不错。如此,草诏,便诏布衣杨衡崇政殿相见。” “遵旨!” “吕卿,朕见你来时面上似有忧色,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奏?” “启奏陛下,臣……” *** 杨衡深吸了一口京师的空气,依旧是久违的冷冽,却隐隐带着一丝花香。他随意走进一家印书坊,杨衡微笑着询问跑来跑去忙碌的小伙计:“小哥,《大律》一书,你家可有卖的?” 小伙计见他一身读书人打扮,也不敢怠慢,连忙答道:“这位公子您来的不巧。这书别说我家没卖的,就是咱这东京城里也都卖完啦!您想啊?连官家都赞好儿的书,那些读书的识字的,谁不想买一本回去读读啊?” “连官家都赞好?”这话让杨衡又惊又喜,惊的是此书居然这么快就能传到大内中去,喜的是承启看了之后必会赏识自己,看来,这两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信国公当年一番话也并不是应付人的幌子…… “宫里的消息。”小伙计神秘的眨眨眼,“听说还是杜三司保举的那,这个叫杨衡的,可真是交了好运哟。” “好运?”杨衡不禁一愣,“读书人因材获得赏识,怎么能说是交好运?” “有才华的人何止千百,能传到官家耳朵里的一个指头也能数得清。依我见识,也是咱官家关心咱民间的事儿,不然怎么就能这么快这么巧?若是官家因此找到良臣辅佐,那也是官家的运气,您说是不?”小伙计笑吟吟的一一答来。 回到相国寺宿处,杨衡心中一阵轻松。他并不打算依信国公当年的嘱咐赴三年制科,制科出身的官员先要去地方历练三年才能进入朝堂,算下来就需要四五年时间。这四五年,谁知道皇帝的想法会不会变?谁又知道在朝堂斗争中自己能否获得优势?唯有这一条路是最快的:先依靠出书在士林中扬名立万,然后凭借这名声去引起皇帝注意,顺便堵那群元老重臣的嘴。杨衡手中还有两本描述自己主张的书籍还未付梓,在他的计划里,《大律》只是第一步。若是在天子脚下一年内连出三本书并开始造势,本本都引起士林轰动,那么皇帝想不注意自己都难。到时候,那个年轻的信国公一定会想到相国寺之约!然后自己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借着皇帝的宠信进入永平朝的权利核心……杨衡没有时间去等待,他相信那个急切的信国公也同样不肯去等待,等待这个腐朽的国家一点一点老死吗?杨衡望着相国寺宿处那布置简洁的厢房,我有我的抱负,为了理想我会不择手段。 44.终南捷径 --> 王淳的到来并没有为承启带来太多政务上的帮助,御书房里堆积如山的折子依旧是一样多,一样杂,一样烦心。政事堂诸位公卿被这位新登基的皇帝种种法令、政策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伺候皇帝的内侍却感到轻松高兴,毕竟这段时间以来,官家起夜的次数比以往少了许多,脸色看着也红润了。 最高兴的人还是承启,那夜交谈之后,王淳尽忠职守的履行着他侍卫的职责,却不曾提出过任何关于身体的亲密要求。承启很满意王淳这种识大局的做法,承康遇刺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他第一反应便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实在太少,有些人空有忠心却无能力,王淳与他曾有过那样一番过往,于情于理,承启都相信王淳不会拒绝这个要求。唯一困扰他做出决定的只有两人的亲密行为,他现在已经是永平朝的皇帝了,太子时期承启可以放任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皇帝……承启不禁要自问,以前每一次他都是相对弱势的一方,他虽也有自信可以将王淳玩弄于股掌中,但这段不能抹杀的过去无疑就像是哽在他喉中的一根刺,令他提不起也难再放下。 如今王淳识趣的不提,他自然也乐得糊涂,白天的政务原本烦心,晚上又哪有那么多精力去令一个男人愉悦?一面想,承启一面将目光投向御书房书案上,内侍新买的一大摞书上,随口问道:“这中间有什么些书?” “启禀皇上,那些参加省试的举子们都在买一本叫《大律》的书,奴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听说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所写。”内侍知道只有新奇的事情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 “噢,知道了。”承启随手从中间抽出那本厚厚的《大律》,刚要翻开,著书人的姓名却令他的手略顿了一顿——印刷古朴的封面上以小楷印着两个字——杨衡。 承启不禁哑然失笑,这算是天意还是巧合?难道这位写书杨衡就是那一年在大相国寺内遇到的失意举子?他登基后诸事繁忙,当年对杨衡的承诺早忘到了九霄云外,谁想对方倒还真上了心,这一两年内不仅读书应试,还著书立说了。他心中不由起了好奇心,也不管手头还有诸多折子等着批阅,将《大律》拿起,走马观花翻了一遍,便将著书人的主张明白了八九分。 杨衡,真是个有心人。 整部书以变法为主旨,对目前朝政的种种弊端毫不留情的进行了批判,主张以严格的律法来改革建宁朝遗留下来的贪污腐败的弊端,手段主张极其强硬。最令承启注意的是,作者甚至在最后强调,古今变法,能坚持不易者必能克成其功……其中偏激之处,比那一次承启与他面谈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承启微笑着将《大律》合上,将它放回到那一摞书中。杨衡,你自以为揣摩透了我的心意才会如此主张吗?你是要以第二个商鞅自居吗?承启权衡了一下目前的局势,如今永平朝中,仍旧是以中书吕宗贤为代表的保守派势力较大,其它一些新党目前羽翼未成立足未稳。在这种时候,他很高兴能看到一个自愿跳出来充当刀枪的杨衡出现。 手指缓缓从“大律”二字上划过,承启突然觉得心情奇佳,禁不住向内侍笑道:“去诏吕相与杜卿前来,朕有事要问他们。” 皇帝诏见对于中书和三司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因此吕宗贤接到内侍传旨的时候,也并未多想,他正好也有事情要去向承启禀报呢。 一想到新上任的那几个小御史,吕宗贤就忍不住要扯着胡子叹气,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原本相安无事的御史台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1 这阵子拼命揪着他的学生门下做文章。今天一本明天一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昨天更有个不知好歹的来参他的门生孙宜之纵容族人强占农田——这是什么大事吗?朝中的哪个公卿家人没有做过这种事?谁又是靠俸禄过日子的?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但这事居然传到皇帝耳朵中去了,皇帝虽然年轻却是个精细人,表面上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折子打回去让大理寺细查——吕宗贤知道这是承启在给自己留面子,查来查去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这种事情出现的如此频繁,皇帝心里怎么想可就难说了…… 他对御史中丞王确也是各种不满,你手下的人做出这等事来,摆明了就是你指使,既然如此,大家谁也别想好过!吕宗贤袖中就藏了这样两份奏章,一份是替孙宜之辩的,另一份则是参王确用人不慎的。 那些小御史,没一个按照规矩在地方上做满三年任期。王确用他们当御史,实在是不合祖宗法度啊! 二人刚踏进御书房,眼见得皇帝今天心情还不错,吕宗贤心里先略略舒了一口气,还未开口,便见承启将一本书递给了他,笑道:“吕卿,朕听闻此书在民间流传甚广,卿可曾读过?” 吕宗贤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前阵在市面上热卖的《大律》,他也曾命家中的书童买回来填补书房,便点点头答道:“听闻此书作者不过二十七八岁,臣也曾好奇读过此书。” “卿以为如何?”承启饶有兴味的望着吕宗贤的眼睛。 吕宗贤略一思忖,这书中的见解他大多不以为然,认为是年少张狂的言论,但承启既然如此问,他心里也明白皇帝必是对此人极感兴趣才会有此一问,想了一想,方答道:“依老臣之见,此人二十多岁有此才学实属不多,但他行文之间多见放诞之处,还需再历练几年呵。” 承启只是点点头,却把目光投向杜醒:“杜卿,你以为如何?” 杜醒最近受打击颇多。 一直以来,他在政治上都支持承康,支持变法改革,但眼看着承启先是娶了吕宗贤的女儿,再后来就是太子理所当然的登基,承康亦去做了个有名无实的陕西路节度使,一时间,原本还算过得去的改革派顷刻做鸟兽散。先不说在前朝的这场政治博弈中改革派已再无翻牌的机会,便是他这个三司使的位子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再坐多久,毕竟一切全看皇帝的心意。如今的杜醒再无之前争强斗气的心,每日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看着吕系在朝堂上各种风光,他也并没有想到这一次诏见居然有他这个失宠已久的臣子,何况……皇帝还是问这么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杜醒心中一动,他也不管吕宗贤在旁边咳嗽使眼色,心中一横,反正我就是要让你不得意!忙恭谨欠身答道:“依臣浅见,此人所提出的种种方略,皆是仿秦汉古法所制,借‘法先王’之名行变法之实,实是道尽了人所不能言之事。至于吕相所说‘行文多见放诞’,臣以为此是年轻人不老成所致,与其才学相比好似白璧微瑕实无大碍。” 承启略略点一点头,他又如何不明白这二人心事?却也不说破,只故意惋惜道:“此人性情姑且不论,只是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朝廷所用终是遗憾啊。” 一面说一面将热切的目光投向二人,似乎是期盼这两位重臣能给他一个答案。 吕宗贤笑道:“陛下求贤若渴,只是这个杨衡身上并无甚功名,仅仅单凭此书才可声名鹊起,若是陛下想用其人恐不能服众。” “陛下,微臣以为,我朝科举制度多有弊端,又怎可单以功名论其才?况且杨衡既然出此书,心中必是有一番大抱负。陛下不如诏他一见,君臣相得,臣以为杨衡定报陛下知遇之恩,陛下也好知其人才学深浅,不至错失千里驹啊。”杜醒在一旁侃侃而谈,他才不管吕宗贤高兴不高兴,二人朝政上的事撕破脸已久又哪里在乎再多一件?反正看吕宗贤不顺眼已久,如今多一个人牵制他当然不是什么坏事。 “陛下,这不合体例!” “前朝玄德君三顾茅庐,又何曾合体例?”杜醒斜睨着吕宗贤语带讥讽,寸步不让。 “好了好了。”承启见火候差不多了,方笑着抬手,“杜卿说得不错。如此,草诏,便诏布衣杨衡崇政殿相见。” “遵旨!” “吕卿,朕见你来时面上似有忧色,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奏?” “启奏陛下,臣……” *** 杨衡深吸了一口京师的空气,依旧是久违的冷冽,却隐隐带着一丝花香。他随意走进一家印书坊,杨衡微笑着询问跑来跑去忙碌的小伙计:“小哥,《大律》一书,你家可有卖的?” 小伙计见他一身读书人打扮,也不敢怠慢,连忙答道:“这位公子您来的不巧。这书别说我家没卖的,就是咱这东京城里也都卖完啦!您想啊?连官家都赞好儿的书,那些读书的识字的,谁不想买一本回去读读啊?” “连官家都赞好?”这话让杨衡又惊又喜,惊的是此书居然这么快就能传到大内中去,喜的是承启看了之后必会赏识自己,看来,这两年的心血没有白费,信国公当年一番话也并不是应付人的幌子…… “宫里的消息。”小伙计神秘的眨眨眼,“听说还是杜三司保举的那,这个叫杨衡的,可真是交了好运哟。” “好运?”杨衡不禁一愣,“读书人因材获得赏识,怎么能说是交好运?” “有才华的人何止千百,能传到官家耳朵里的一个指头也能数得清。依我见识,也是咱官家关心咱民间的事儿,不然怎么就能这么快这么巧?若是官家因此找到良臣辅佐,那也是官家的运气,您说是不?”小伙计笑吟吟的一一答来。 回到相国寺宿处,杨衡心中一阵轻松。他并不打算依信国公当年的嘱咐赴三年制科,制科出身的官员先要去地方历练三年才能进入朝堂,算下来就需要四五年时间。这四五年,谁知道皇帝的想法会不会变?谁又知道在朝堂斗争中自己能否获得优势?唯有这一条路是最快的:先依靠出书在士林中扬名立万,然后凭借这名声去引起皇帝注意,顺便堵那群元老重臣的嘴。杨衡手中还有两本描述自己主张的书籍还未付梓,在他的计划里,《大律》只是第一步。若是在天子脚下一年内连出三本书并开始造势,本本都引起士林轰动,那么皇帝想不注意自己都难。到时候,那个年轻的信国公一定会想到相国寺之约!然后自己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借着皇帝的宠信进入永平朝的权利核心……杨衡没有时间去等待,他相信那个急切的信国公也同样不肯去等待,等待这个腐朽的国家一点一点老死吗?杨衡望着相国寺宿处那布置简洁的厢房,我有我的抱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2 负,为了理想我会不择手段。 45.暗香 --> 正晌午,福宁宫。 一名小内侍蹑手蹑脚的绕了进来,手边小心翼翼的带着个走路踉踉跄跄,却也学着他的样子蹑手蹑脚的小丫头,还没绕进福宁宫正殿,正在打盹的张公公一个激灵,眼尖的就瞅到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手下的身影,连忙一把揪住,低声喝道:“这个时候乱走动什么?!益发胆大了!居然还带着小公主,这这这,这是谁的主意?王尚宫呢?真是太大意了,太大意了!” 他一面说,一面左右张望着看四下无人,这才板起脸来打算继续教训,还未张嘴,便听得那小内侍一肚子委屈:“是官家的意思,要见淑寿公主,就怕您知道了唠叨,还特意遣人嘱咐不让您老人家看见的。” “啊?!”张公公一听也愣了神,却也不好再拦了,只得挥挥手:“去吧去吧。”待那小内侍走出三四步远,他又叫住问道:“若是官家问你怎么溜进来的,你怎么说?” 小内侍转转眼珠,嬉笑道:“就说瞅了个空儿,没让您逮到。” 张公公这才放心,自己又回到了廊下的藤椅上,继续打起了瞌睡。 大晌午的,官家要见淑寿公主,还真是心血来潮。 承启在福宁宫里正等得有些发急,眼见得小内侍带着女儿磕磕绊绊的走了进来,脸上立时添了几分喜色,却还惦记着自己的皇帝架子,只把笔搁下了向淑寿伸出手去:“来,过来。”声音中竟不自觉的带了些哄骗。 小公主却不吃他这一套,只躲在内侍身后将身子扭成一股橡皮糖。承启见女儿一派天真可爱,倒还不觉得什么,却把那送公主来的内侍给吓坏了,连忙将淑寿往皇帝跟前推,口中还小声诱哄道:“去呀,过去呀。官家唤那。” 淑寿对这些是全无所觉,只觉得被人推揉心中不爽,扁了嘴刚要哭,一扭头就瞅见了在一旁侍立的王淳,立时眉开眼笑,也顾不得还在努力诱哄的皇帝爹爹,反倒跌跌撞撞的朝王淳扑去,伸出胖乎乎的双手,含糊不清的叫道:“抱、抱。” 王淳直接愣了,扭头看看承启,只见他对于自己女儿不来找自己跑去找别人也是满脸醋相,却还死撑着轻咳一声:“既然是公主吩咐了,王卿,你就领旨吧?” 一句不冷不热的王卿叫的王淳炸起了寒毛,却也只得答应一声,掀起衣襟蹲下身子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他又哪里抱过小孩子?只觉得一团软软的东西在自己怀里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淑寿被他抱起,不由得咯咯大笑,一对小眼睛真幽黑得宝石似的,可爱之极,却还不老实,挣扎着去够王淳右侧一个盘花架子上摆放的佛手柑。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公主是看中了那个佛手柑,可惜身量不足,便想出这么个法子,倒难为她这个一岁多的孩子了。 见女儿如此聪明,承启自觉面上十分有光,连忙取了佛手柑递到淑寿手里,看着这丫头咯咯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将她从王淳怀里接了过来,在那吹弹得破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方才笑道:“原来是要这个玩意,这个却吃不得。” 淑寿抱着胜利品玩得不亦乐乎,她毕竟年纪还小,小孩子原本便觉多,平日里这个时间正在自己宫中睡午觉,今日却被内侍带到福宁宫来一顿折腾,早就有些乏了,又经过这么一闹腾,更觉困倦。加上刚刚得了佛手柑正是心满意足,哪里还顾得上皇帝爹爹还没和她玩够?也不管爹爹教训,头一歪,在承启怀里呼呼的直接睡过去了,手里兀自抓着她的宝贝。 承启见女儿如此不给面子,也是无法。忙招呼内侍带淑寿去侧室休息,自己还颇有些意犹未尽,向王淳道:“刚才可看仔细了?眼睛是不是很像我?” 王淳想起那双乌溜溜的双眸,黑得好似一双宝石,不觉一笑:“是。” 原来他是惦记着昨天的话,特意把淑寿弄来让王淳再看上一看的。 听到这个答案承启才算心满意足,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册子文卷,懒洋洋的向后一仰,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的盯上了身旁的侍卫:“她这么一闹,真把人闹乏了。” 王淳很想说你自找的,又想说明明是你闹腾人家,终于忍住了没开口,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怎么办?” “头痛哩……” 那便揉吧。 又摸到了太阳穴,又是沿着穴位往下轻轻用力。承启躺在王淳的掌中,闭着眼睛优哉游哉,满脸都是说不尽的惬意。 两人谁也没说话,时光好似一晃回到了许久以前,在那个年少轻狂的时候,这个两人之间独有的暗示结束后,便是一个抱着另一个到床上去,然后一起度过的一个有时暧昧有时坦荡有时风流的夜晚。王淳的心突然跳的有些快,承启在想什么,他发现自己一年前猜不透,一年后依然猜不透。 微风吹过,那个人睫毛微动,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吗? 王淳轻轻亲了下他的嘴唇,没有丝毫回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他松了一口气,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朝床榻走去。 将怀里的皇帝放在床榻上,王淳为他盖好被子,又仔细看了下那张熟睡的脸,才又悄悄离去。 心里还是喜欢他。 填的满满的,再放不下第二个人,即使这个人有那么多不好,其余人有那么多好,王淳很悲哀的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着李承启。 却不想抱他。 这亦是另一种古怪的情绪。自从文宗大行,萧妃自缢、承康遇刺后,承启在王淳的心里一发冷血无情。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承启都有足够的理由把自己撇的干净,为了天下为了家国他都是各种不得已,这些大义凛然的话王淳说不出来,却不能妨碍他按照自己的标准去判断。还有邺郡君……想到那个面容模糊的女子,想到邺郡君难产离去时,泪流满面的端睿公主,王淳的心不由一紧,他爱的人身上有太多其它人用生命留下的印记,无视这些,将这个人揽到自己怀里占有他,他王淳这辈子都做不到。 屋外的侍卫想着自己的心事,屋里的皇帝也慢慢睁开了眼。 居然算错了吗?承启不由皱紧了眉头,除了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他所有预想的后续都没有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是这男人太隐忍了吗?承启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王淳再次入宫已经近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以来二人再无丝毫肌肤之亲,这在承启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王淳虽不是一个随时在发春的男人,但这么长的时间,尤其是今日,气氛好情绪好暗示足够,他居然就那么离开了! 承启突然觉得有些慌,他知道的太清楚,王淳的忠心不用金钱不用权势,靠的就是一份爱,可现在呢?难道这份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3 爱没有了?承启感到有些迷茫,为什么就没了?我一直没有变,难道变的是王淳吗?…… “王淳!王淳!” 这个念头一起来,承启什么都顾不得了,也顾不得自己还在装睡,连忙高呼这侍卫的名字。 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 王淳一进来,就看到承启半撑着身子靠在床榻上望着他,眼中满是慌乱。 “怎么了?做噩梦了?” “你过来,我问你。”许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承启脸上微红,声音也低了几分。 王淳不明所以的走上前,承启的样子很怪,王淳跟着他那么久,很少见到他会如此失控,也顾不得多想,几步走到床榻前蹲下身子:“嗯?” “你……还喜欢我吗?”承启定定的望着王淳的眼睛,对于自己这种单刀直入问感情的方法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该羞涩的地方,问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仿佛要看透王淳的内心。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答我啊!”情不自禁的抓住了王淳的袖口,承启的眼神有些慌,“你和我讲实话。” “喜欢。一直都喜欢。” 没有什么比这个答案更能让承启心里舒了一口气,他孩子一般任王淳将自己身体放松下来,重新放平到榻上,重新盖好锦被。 “既然还喜欢,刚才为什么就走了?”安心后,皇帝提出了他的质疑。 王淳有些啼笑皆非,这家伙果然是装睡,他不由伸出手去,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你要白昼宣淫吗?” 承启脸上红了一红,却还兀自嘴硬:“我是皇帝,我想怎样就怎样。” “睡吧。”王淳没有理会他,帮他把被角掖好,“这些日子好容易养胖了些,少费些心神吧。” “哦。”承启应的迷迷糊糊,却还似神智清明般嘱咐道:“你哪也别去……” “嗯,哪都不去。”王淳亲亲他,承启总有触动他心底柔软之处的本事,令他回忆起那些温柔的情感,甚至令他感到喜悦,这人待自己毕竟还是特殊的……如果,即使是如果,如果他不是皇帝那该多好呵。 坐在承启的床榻前,王淳十分怀念京郊御苑被刺客追杀时,二人一起独处的时光。那时节,他只有他,他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他。 45.暗香 --> 正晌午,福宁宫。 一名小内侍蹑手蹑脚的绕了进来,手边小心翼翼的带着个走路踉踉跄跄,却也学着他的样子蹑手蹑脚的小丫头,还没绕进福宁宫正殿,正在打盹的张公公一个激灵,眼尖的就瞅到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手下的身影,连忙一把揪住,低声喝道:“这个时候乱走动什么?!益发胆大了!居然还带着小公主,这这这,这是谁的主意?王尚宫呢?真是太大意了,太大意了!” 他一面说,一面左右张望着看四下无人,这才板起脸来打算继续教训,还未张嘴,便听得那小内侍一肚子委屈:“是官家的意思,要见淑寿公主,就怕您知道了唠叨,还特意遣人嘱咐不让您老人家看见的。” “啊?!”张公公一听也愣了神,却也不好再拦了,只得挥挥手:“去吧去吧。”待那小内侍走出三四步远,他又叫住问道:“若是官家问你怎么溜进来的,你怎么说?” 小内侍转转眼珠,嬉笑道:“就说瞅了个空儿,没让您逮到。” 张公公这才放心,自己又回到了廊下的藤椅上,继续打起了瞌睡。 大晌午的,官家要见淑寿公主,还真是心血来潮。 承启在福宁宫里正等得有些发急,眼见得小内侍带着女儿磕磕绊绊的走了进来,脸上立时添了几分喜色,却还惦记着自己的皇帝架子,只把笔搁下了向淑寿伸出手去:“来,过来。”声音中竟不自觉的带了些哄骗。 小公主却不吃他这一套,只躲在内侍身后将身子扭成一股橡皮糖。承启见女儿一派天真可爱,倒还不觉得什么,却把那送公主来的内侍给吓坏了,连忙将淑寿往皇帝跟前推,口中还小声诱哄道:“去呀,过去呀。官家唤那。” 淑寿对这些是全无所觉,只觉得被人推揉心中不爽,扁了嘴刚要哭,一扭头就瞅见了在一旁侍立的王淳,立时眉开眼笑,也顾不得还在努力诱哄的皇帝爹爹,反倒跌跌撞撞的朝王淳扑去,伸出胖乎乎的双手,含糊不清的叫道:“抱、抱。” 王淳直接愣了,扭头看看承启,只见他对于自己女儿不来找自己跑去找别人也是满脸醋相,却还死撑着轻咳一声:“既然是公主吩咐了,王卿,你就领旨吧?” 一句不冷不热的王卿叫的王淳炸起了寒毛,却也只得答应一声,掀起衣襟蹲下身子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他又哪里抱过小孩子?只觉得一团软软的东西在自己怀里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淑寿被他抱起,不由得咯咯大笑,一对小眼睛真幽黑得宝石似的,可爱之极,却还不老实,挣扎着去够王淳右侧一个盘花架子上摆放的佛手柑。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小公主是看中了那个佛手柑,可惜身量不足,便想出这么个法子,倒难为她这个一岁多的孩子了。 见女儿如此聪明,承启自觉面上十分有光,连忙取了佛手柑递到淑寿手里,看着这丫头咯咯笑得合不拢嘴,连忙将她从王淳怀里接了过来,在那吹弹得破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方才笑道:“原来是要这个玩意,这个却吃不得。” 淑寿抱着胜利品玩得不亦乐乎,她毕竟年纪还小,小孩子原本便觉多,平日里这个时间正在自己宫中睡午觉,今日却被内侍带到福宁宫来一顿折腾,早就有些乏了,又经过这么一闹腾,更觉困倦。加上刚刚得了佛手柑正是心满意足,哪里还顾得上皇帝爹爹还没和她玩够?也不管爹爹教训,头一歪,在承启怀里呼呼的直接睡过去了,手里兀自抓着她的宝贝。 承启见女儿如此不给面子,也是无法。忙招呼内侍带淑寿去侧室休息,自己还颇有些意犹未尽,向王淳道:“刚才可看仔细了?眼睛是不是很像我?” 王淳想起那双乌溜溜的双眸,黑得好似一双宝石,不觉一笑:“是。” 原来他是惦记着昨天的话,特意把淑寿弄来让王淳再看上一看的。 听到这个答案承启才算心满意足,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册子文卷,懒洋洋的向后一仰,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的盯上了身旁的侍卫:“她这么一闹,真把人闹乏了。” 王淳很想说你自找的,又想说明明是你闹腾人家,终于忍住了没开口,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怎么办?” “头痛哩……” 那便揉吧。 又摸到了太阳穴,又是沿着穴位往下轻轻用力。承启躺在王淳的掌中,闭着眼睛优哉游哉,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4 满脸都是说不尽的惬意。 两人谁也没说话,时光好似一晃回到了许久以前,在那个年少轻狂的时候,这个两人之间独有的暗示结束后,便是一个抱着另一个到床上去,然后一起度过的一个有时暧昧有时坦荡有时风流的夜晚。王淳的心突然跳的有些快,承启在想什么,他发现自己一年前猜不透,一年后依然猜不透。 微风吹过,那个人睫毛微动,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吗? 王淳轻轻亲了下他的嘴唇,没有丝毫回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他松了一口气,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朝床榻走去。 将怀里的皇帝放在床榻上,王淳为他盖好被子,又仔细看了下那张熟睡的脸,才又悄悄离去。 心里还是喜欢他。 填的满满的,再放不下第二个人,即使这个人有那么多不好,其余人有那么多好,王淳很悲哀的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着李承启。 却不想抱他。 这亦是另一种古怪的情绪。自从文宗大行,萧妃自缢、承康遇刺后,承启在王淳的心里一发冷血无情。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承启都有足够的理由把自己撇的干净,为了天下为了家国他都是各种不得已,这些大义凛然的话王淳说不出来,却不能妨碍他按照自己的标准去判断。还有邺郡君……想到那个面容模糊的女子,想到邺郡君难产离去时,泪流满面的端睿公主,王淳的心不由一紧,他爱的人身上有太多其它人用生命留下的印记,无视这些,将这个人揽到自己怀里占有他,他王淳这辈子都做不到。 屋外的侍卫想着自己的心事,屋里的皇帝也慢慢睁开了眼。 居然算错了吗?承启不由皱紧了眉头,除了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他所有预想的后续都没有按照他的剧本走下去。是这男人太隐忍了吗?承启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王淳再次入宫已经近一个月了,这段时间以来二人再无丝毫肌肤之亲,这在承启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王淳虽不是一个随时在发春的男人,但这么长的时间,尤其是今日,气氛好情绪好暗示足够,他居然就那么离开了! 承启突然觉得有些慌,他知道的太清楚,王淳的忠心不用金钱不用权势,靠的就是一份爱,可现在呢?难道这份爱没有了?承启感到有些迷茫,为什么就没了?我一直没有变,难道变的是王淳吗?…… “王淳!王淳!” 这个念头一起来,承启什么都顾不得了,也顾不得自己还在装睡,连忙高呼这侍卫的名字。 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 王淳一进来,就看到承启半撑着身子靠在床榻上望着他,眼中满是慌乱。 “怎么了?做噩梦了?” “你过来,我问你。”许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承启脸上微红,声音也低了几分。 王淳不明所以的走上前,承启的样子很怪,王淳跟着他那么久,很少见到他会如此失控,也顾不得多想,几步走到床榻前蹲下身子:“嗯?” “你……还喜欢我吗?”承启定定的望着王淳的眼睛,对于自己这种单刀直入问感情的方法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该羞涩的地方,问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的,仿佛要看透王淳的内心。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答我啊!”情不自禁的抓住了王淳的袖口,承启的眼神有些慌,“你和我讲实话。” “喜欢。一直都喜欢。” 没有什么比这个答案更能让承启心里舒了一口气,他孩子一般任王淳将自己身体放松下来,重新放平到榻上,重新盖好锦被。 “既然还喜欢,刚才为什么就走了?”安心后,皇帝提出了他的质疑。 王淳有些啼笑皆非,这家伙果然是装睡,他不由伸出手去,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你要白昼宣淫吗?” 承启脸上红了一红,却还兀自嘴硬:“我是皇帝,我想怎样就怎样。” “睡吧。”王淳没有理会他,帮他把被角掖好,“这些日子好容易养胖了些,少费些心神吧。” “哦。”承启应的迷迷糊糊,却还似神智清明般嘱咐道:“你哪也别去……” “嗯,哪都不去。”王淳亲亲他,承启总有触动他心底柔软之处的本事,令他回忆起那些温柔的情感,甚至令他感到喜悦,这人待自己毕竟还是特殊的……如果,即使是如果,如果他不是皇帝那该多好呵。 坐在承启的床榻前,王淳十分怀念京郊御苑被刺客追杀时,二人一起独处的时光。那时节,他只有他,他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他。 46.崇政殿对答 -->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杨衡骑着马行走在东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潘楼街上,与两年前那个落魄的士子不同,如今的他早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湖丝长袍,腰间束了一条干干净净的丝带,虽尚未有功名不能头戴官帽,却也用一条同色的带子将头发束了起来,另用一根玉色簪子插了——他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了,一部《大律》正摆在御书房的案头,皇帝刚刚赞了好,东京城的达官贵人争相结交,正是眼下士林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些日子的交游亦使得杨衡忙了个不亦乐乎,他现在交游的人士也不再是当年如程毅那样的读书士子,而以官员居多。朝中的杜醒杜三司、翰林学士苏子由、御史王确都曾先后派人送来过请帖请他去府上探讨学问,中书省的吕执事虽然未曾发帖相邀请,但他门下的门生却早踏破了杨衡寄居的相国寺的门槛。杨衡自己亦心知肚明这些人看重的是自己未来对政治的影响,他也不肯说破,也一个都不敢得罪,今日与这个高谈阔论,明日与那个写诗作赋,敷衍的不亦乐乎。 对于自己的治国安邦之策,杨衡却一个字都不肯多做吐露。他这一番心事全都是留着面圣的,哪能轻易便与这些人吐露心声?有人问及他便按着自己书中所述一一敷衍,他所读书原本极杂,对于先秦律法也诸多推崇,答辩起来亦是头头是道,诸人说他不过,又想着这人既然是皇帝亲口赞好的,早晚必有大用,眼下锋芒既盛又何苦与他争一时之短长?也便开始附和的说起好来,一时间,东京城里的士林文人,无论有没有真和杨衡打过交道见过面的,竟都稀里糊涂的开始赞起他的学问来了。 杨衡在民间风头日盛,宫中自然也不会寥寥无闻。 承启笑着翻开一本《十策》,这本书的来历说来有趣,杨衡红遍东京城后所著书籍全部大卖,一时间洛阳纸贵人人争相一睹为快。东京城的印书坊急着赚钱,日日去杨衡落脚的下处催新稿子,杨衡亦被催了个焦头烂额,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5 他这些日子心思全在交游上,原有的写书计划虽已进行了差不多但稿子终究还是欠妥的,如今印书坊催得急了,他又被士林捧得有些飘飘然,便也不及多想,将这一部未曾仔细斟酌的稿子交了出去。印书坊如获至宝,加班加点的赶印出来。自打承启对《大律》赞了好,整日关心新书的内侍对民间的印书坊更是加倍注意,此时见杨衡又出新书又岂会放过这个大新闻?仅仅隔了一日,犹自带着墨香的《十策》就被擅长揣摩皇帝心思的内侍送到了承启的御书桌上。 承启翻那部《十策》翻的十分高兴。 他高兴的并不是因为这书中的见解如何独到,实在是因为此书出现的时机太妙。他如今登基亦有一段时间了,朝中政事渐渐平稳,王淳这边的心意也已确定,承启正打算将军权慢慢转到王淳的手中,只总唏嘘文臣难找一个贴心如意的人。眼下杨衡一本接一本的出书,先不说此人才华是否真的可用,只看着这士林间的声势已经先造了起来。承启心里明白,此时正是用杨衡的大好机会,一旦用他,便可对士林宣称此人“负天下之声望”,再用他来开始政务上的事情改革自会顺利很多。 之前虽也曾吩咐人草诏要诏见杨衡,但吕宗贤因和杜醒不合,故意卡着不去安排,承启心里明镜似的,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此时正触动了这桩心事,因笑着将大学士苏子由诏了进来,倒也不去惊动吕宗贤,只命他写一份诏书宣杨衡崇政殿见驾。 苏子由答应着,一面低下头去自去寻思,一面偷眼看承启看《十策》看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心里知道杨衡此人怕是马上便要得宠了,皇上不通过尚书省发文,反而诏自己这个翰林学士写诏书,显然是要避过尚书省的吕宗贤,这诏书的措辞便不能太过正式,否则怕是要得罪了吕执政……他也不敢怠慢,略一思忖,提起笔来片刻立书而就,苏子由是个谨慎人,诏书写成后也不肯立即就呈给承启,自己先字斟句酌的仔细推敲了一遍,吹干了墨迹,这才轻轻交到承启手中。 承启略略扫了几眼,见诏书上的行文口吻全是出自翰林学士院,对杨衡的才华大加赞赏却对他的政务主张只字不提,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原由,便笑着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份诏文。 杨衡坐在专用的马车上,对于车外御街的奢华景致视而不见。此时此刻,他心中半是激动半是担心,激动的是终于得到了这个盼望已久的面圣机会,担心的却是不能令那个看上去便精明无比的信国公满意,自己的理想、前途全部系在这位新皇帝的一念之间,若是此次面圣君臣相得,那自然是声名鹊起成为真正的“白衣卿相”,若是自己令皇帝失望,这平生的一番抱负又如何得以施展?…… 他偷眼打量着来宣诏自己的中使,看这人的做派衣着,显见得此人在宫中地位不低,杨衡心中一动,忙寒暄道:“方才仓促,不敢请问公公高姓大名?” “不敢,小的张择善。”这名中使正是常常在承启身边伺候的张公公,他亦知道这几日杨衡是皇帝心中记挂的人,当下也不肯怠慢。 一边患得患失,一边与张择善寒暄着,忽然就感觉马车一滞,只听那张择善说道:“杨公子,皇城已然到了,请下车,从这边走。” 杨衡举目望去,现在马车仍然在御街之上,大内离此还远。只是这一段御街的右侧便是尚书省、御史台等中央机构,一座座衙门庄严肃穆的座立于路旁,那一对对张牙舞爪的石狮,瞪大了眼睛向天下宣布这里便是永平王朝的核心所在。若在此处还坐着车便是十分不敬了。他连忙下了车,随着张择善前行,一边偷眼打量着路边的建筑。几乎每座衙门之前,都有一堆堆的官员聚集着等待着官长的接见。这些官员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闲聊攀谈,打发这等待的时间。一路上偶尔也会有人和张择善打招呼,却都有点诧异的打量着张择善身后的杨衡,偶尔有一两个知道,躲在旁边窃窃私语,向杨衡投来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有些伶俐的,便向目光向杨衡示好,只是很难让人分清那目光里的笑意是真诚的善意还是虚伪的谀笑。 从宣德楼的一个侧门入了大内,杨衡行走益发恭谨,生怕失了礼数让人笑话,他也不敢再东看西看了,只是目光平视,跟着张择善亦步亦趋,走了四五十分钟,方见张择善停住,原来是到了一座宫殿前面。杨衡抬眼望去,一块竖匾上写着“崇政殿”三个大字,心知是到了。 杨衡刚进御街,便有内侍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承启。承启一面心中暗笑,一面命人将王淳诏了过来,将前事略略一说,末了道:“你也随我一同去见见此人,且看看这两年时间,与当初相国寺一面之时,此人学问见识可曾长进了?” 对于承启这个突发奇想的念头,王淳大不以为然。先不说他自知自己不懂政务,单看承启谈起此事这笑嘻嘻的模样,便知道他早已拿定了主意,并且并不是十分看重此人。皇帝已经拿定的主意又岂是他可以改变的?当下便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反正以他的身份官职权责,上金銮殿保护皇帝亦是分内之事,倒也不能算是逾矩。 到了崇政殿,张择善向杨衡道了个歉便自去缴旨,一个穿着绿色官服,头戴三梁冠的年轻人走过来,杨衡一眼便看到他身上的银鱼袋,心里已知此人必是哪家勋贵的年轻公子,又仔细打量了他身上的官服,心里亦猜到必是个侍讲、侍读什么的,否则绿袍、三梁冠都是七品服饰,而七品官员没有资格佩银鱼袋。只听他高声喊道:“传布衣杨衡觐见——” 杨衡连忙整了整衣服,拾阶而上,入得殿去,再拜叩首:“草民杨衡,拜见陛下。”行礼完毕,方敢抬起头来,却见大殿正前方,一个穿着淡黄衫袍的年轻人坐在龙椅上,微笑着对他说:“杨卿免礼平身。” 杨衡心中一阵激动,龙椅上那人,不是当年的信国公又是谁? 谢过承启,杨衡又小心的偷眼打量着年轻的皇帝,却见二十多岁的皇帝脸色略显苍白,两颊凹陷,远不似两年前的丰润,整个人略显清瘦,只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较之前更显得精明了。 只听承启笑道:“杨卿何来之迟也?” “山野之人,身无功名,实无益于陛下。”杨衡朗声答道。 这却是场面话了,杨衡心里记起与信国公两年前的约定,心中不由一阵得意,当年说的是科举之试取进士及第第一名,面圣后授翰林院修撰,如今自己凭借真才实学令皇帝提前诏见,这又如何不是自己的本事? 却见龙椅上的信国公对此似全无所觉,只是笑着点点头,似有意似无意的与身旁一名侍卫交换了个眼神,道:“朕在宫中,亦久闻你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6 的大名。” “不敢,只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让陛下失望。” “《大律》和《十策》岂是凭空能写出来的?杨卿不必过谦。朕观杨卿颇有经纬之才,朕正欲励精图治,富国强兵,杨卿可有所教朕?”承启的眼光似有几分热切,也有几分戏谑。 “臣何人,岂敢为帝师?臣闻贤主求治,必委之士大夫,陛下欲为明主,励精图治,亲贤人,远小人,臣以为陛下当以此为第一急务。” 承启笑着点点头:“此言甚善。”一面说,一面却又瞟了王淳一眼,却见王淳亦皱着眉望着他,那眼神似有困惑,似有不解,却令承启的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 承启心情大好,也不去管王淳的困惑,对杨衡只捡些最平常不过的问题去问,杨衡虽是对答如流,却也只是捡些场面上的言辞说些泛泛的言论。先不说这一番对答中对治国安邦真正有用的建议能有多少,起码从场面上看,君臣之间却是和乐融融的。 吕宗贤在一旁已是沉默良久了。 他虽看不出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从这场面上看出承启是拿定了主意要用杨衡。想及此,吕宗贤不由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最近几个月内名噪京师的年轻人——时下最流行的湖丝袍子,简简单单的发髻上插了根同样简单的簪子,清瘦的脸,眼中闪耀着不安分的光芒。吕宗贤在心中不由皱了眉,他不喜欢杨衡这样的年轻人,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本分,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士子,凭什么做出这么一副狷傲的姿态?不过一狂生耳!吕宗贤心中为杨衡暗暗下了这么个定论。 但这个想法却是不能说的,皇帝目前对这个年轻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个站在崇政殿内当着一群侍读侍讲侃侃而谈的读书人是要得宠了……吕宗贤正自出神,忽然听到承启笑问道:“朕以为布衣杨衡才学见识,皆非凡品,拟赐杨衡同进士及第,翰林侍读学士,特赐出入禁中侍读,赐银鱼袋,吕卿以为如何?”承启随口便说出一堆官职,虽然翰林侍读学士只是正七品,但是赐同进士及第和银鱼袋就是皇帝少有的恩宠了。 吕宗贤还未答话,早有礼部官员要晕倒了,有人连忙出列说道:“陛下,这出入禁中侍读当为几品官?” 吕宗贤狠狠瞪了那名官员一眼,心说你出来搅合什么啊?回头我们随便定不完了?!眼下也只得出列道:“臣以为出入禁中侍读不宜为官职,只当作恩宠便是。” 杨衡听得如此,连忙跪下叩首谢恩,心中万分激动。他心知这翰林侍读学士官职品秩虽低,但好处是可以常常看到皇帝,很多五品官员在京师混了一辈子,与皇帝说话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见皇帝的次数多了,恩宠还能少吗?更何况承启还赐了他银鱼袋,这是只有勋贵子弟才能佩带的物事,便是大内也找不出十几个来,以他这新贵身份,佩带银鱼袋出去,二府三司谁敢不给他面子?便是那些大郡的太守也是不敢轻易怠慢的,可见皇帝此次对于自己的恩宠实在是很过分了。 一想到日后自己很快就要进入这座庞大帝国的决策中心,杨衡感激的抬起头,望了承启一眼,却见承启也在望着他,那眼神似有鼓励,亦似有期待。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出得崇政殿,带着“同进士及第,翰林侍读学士,特赐出入禁中侍读,赐银鱼袋”这一堆官职回到相国寺的杨衡心情极度欢畅,皇帝果然是英主,是明君。杨衡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理想和政治抱负随着承启的恩宠,一同踏上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路。 46.崇政殿对答 -->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杨衡骑着马行走在东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潘楼街上,与两年前那个落魄的士子不同,如今的他早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湖丝长袍,腰间束了一条干干净净的丝带,虽尚未有功名不能头戴官帽,却也用一条同色的带子将头发束了起来,另用一根玉色簪子插了——他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了,一部《大律》正摆在御书房的案头,皇帝刚刚赞了好,东京城的达官贵人争相结交,正是眼下士林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些日子的交游亦使得杨衡忙了个不亦乐乎,他现在交游的人士也不再是当年如程毅那样的读书士子,而以官员居多。朝中的杜醒杜三司、翰林学士苏子由、御史王确都曾先后派人送来过请帖请他去府上探讨学问,中书省的吕执事虽然未曾发帖相邀请,但他门下的门生却早踏破了杨衡寄居的相国寺的门槛。杨衡自己亦心知肚明这些人看重的是自己未来对政治的影响,他也不肯说破,也一个都不敢得罪,今日与这个高谈阔论,明日与那个写诗作赋,敷衍的不亦乐乎。 对于自己的治国安邦之策,杨衡却一个字都不肯多做吐露。他这一番心事全都是留着面圣的,哪能轻易便与这些人吐露心声?有人问及他便按着自己书中所述一一敷衍,他所读书原本极杂,对于先秦律法也诸多推崇,答辩起来亦是头头是道,诸人说他不过,又想着这人既然是皇帝亲口赞好的,早晚必有大用,眼下锋芒既盛又何苦与他争一时之短长?也便开始附和的说起好来,一时间,东京城里的士林文人,无论有没有真和杨衡打过交道见过面的,竟都稀里糊涂的开始赞起他的学问来了。 杨衡在民间风头日盛,宫中自然也不会寥寥无闻。 承启笑着翻开一本《十策》,这本书的来历说来有趣,杨衡红遍东京城后所著书籍全部大卖,一时间洛阳纸贵人人争相一睹为快。东京城的印书坊急着赚钱,日日去杨衡落脚的下处催新稿子,杨衡亦被催了个焦头烂额,他这些日子心思全在交游上,原有的写书计划虽已进行了差不多但稿子终究还是欠妥的,如今印书坊催得急了,他又被士林捧得有些飘飘然,便也不及多想,将这一部未曾仔细斟酌的稿子交了出去。印书坊如获至宝,加班加点的赶印出来。自打承启对《大律》赞了好,整日关心新书的内侍对民间的印书坊更是加倍注意,此时见杨衡又出新书又岂会放过这个大新闻?仅仅隔了一日,犹自带着墨香的《十策》就被擅长揣摩皇帝心思的内侍送到了承启的御书桌上。 承启翻那部《十策》翻的十分高兴。 他高兴的并不是因为这书中的见解如何独到,实在是因为此书出现的时机太妙。他如今登基亦有一段时间了,朝中政事渐渐平稳,王淳这边的心意也已确定,承启正打算将军权慢慢转到王淳的手中,只总唏嘘文臣难找一个贴心如意的人。眼下杨衡一本接一本的出书,先不说此人才华是否真的可用,只看着这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7 士林间的声势已经先造了起来。承启心里明白,此时正是用杨衡的大好机会,一旦用他,便可对士林宣称此人“负天下之声望”,再用他来开始政务上的事情改革自会顺利很多。 之前虽也曾吩咐人草诏要诏见杨衡,但吕宗贤因和杜醒不合,故意卡着不去安排,承启心里明镜似的,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此时正触动了这桩心事,因笑着将大学士苏子由诏了进来,倒也不去惊动吕宗贤,只命他写一份诏书宣杨衡崇政殿见驾。 苏子由答应着,一面低下头去自去寻思,一面偷眼看承启看《十策》看得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心里知道杨衡此人怕是马上便要得宠了,皇上不通过尚书省发文,反而诏自己这个翰林学士写诏书,显然是要避过尚书省的吕宗贤,这诏书的措辞便不能太过正式,否则怕是要得罪了吕执政……他也不敢怠慢,略一思忖,提起笔来片刻立书而就,苏子由是个谨慎人,诏书写成后也不肯立即就呈给承启,自己先字斟句酌的仔细推敲了一遍,吹干了墨迹,这才轻轻交到承启手中。 承启略略扫了几眼,见诏书上的行文口吻全是出自翰林学士院,对杨衡的才华大加赞赏却对他的政务主张只字不提,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原由,便笑着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份诏文。 杨衡坐在专用的马车上,对于车外御街的奢华景致视而不见。此时此刻,他心中半是激动半是担心,激动的是终于得到了这个盼望已久的面圣机会,担心的却是不能令那个看上去便精明无比的信国公满意,自己的理想、前途全部系在这位新皇帝的一念之间,若是此次面圣君臣相得,那自然是声名鹊起成为真正的“白衣卿相”,若是自己令皇帝失望,这平生的一番抱负又如何得以施展?…… 他偷眼打量着来宣诏自己的中使,看这人的做派衣着,显见得此人在宫中地位不低,杨衡心中一动,忙寒暄道:“方才仓促,不敢请问公公高姓大名?” “不敢,小的张择善。”这名中使正是常常在承启身边伺候的张公公,他亦知道这几日杨衡是皇帝心中记挂的人,当下也不肯怠慢。 一边患得患失,一边与张择善寒暄着,忽然就感觉马车一滞,只听那张择善说道:“杨公子,皇城已然到了,请下车,从这边走。” 杨衡举目望去,现在马车仍然在御街之上,大内离此还远。只是这一段御街的右侧便是尚书省、御史台等中央机构,一座座衙门庄严肃穆的座立于路旁,那一对对张牙舞爪的石狮,瞪大了眼睛向天下宣布这里便是永平王朝的核心所在。若在此处还坐着车便是十分不敬了。他连忙下了车,随着张择善前行,一边偷眼打量着路边的建筑。几乎每座衙门之前,都有一堆堆的官员聚集着等待着官长的接见。这些官员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闲聊攀谈,打发这等待的时间。一路上偶尔也会有人和张择善打招呼,却都有点诧异的打量着张择善身后的杨衡,偶尔有一两个知道,躲在旁边窃窃私语,向杨衡投来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有些伶俐的,便向目光向杨衡示好,只是很难让人分清那目光里的笑意是真诚的善意还是虚伪的谀笑。 从宣德楼的一个侧门入了大内,杨衡行走益发恭谨,生怕失了礼数让人笑话,他也不敢再东看西看了,只是目光平视,跟着张择善亦步亦趋,走了四五十分钟,方见张择善停住,原来是到了一座宫殿前面。杨衡抬眼望去,一块竖匾上写着“崇政殿”三个大字,心知是到了。 杨衡刚进御街,便有内侍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了承启。承启一面心中暗笑,一面命人将王淳诏了过来,将前事略略一说,末了道:“你也随我一同去见见此人,且看看这两年时间,与当初相国寺一面之时,此人学问见识可曾长进了?” 对于承启这个突发奇想的念头,王淳大不以为然。先不说他自知自己不懂政务,单看承启谈起此事这笑嘻嘻的模样,便知道他早已拿定了主意,并且并不是十分看重此人。皇帝已经拿定的主意又岂是他可以改变的?当下便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反正以他的身份官职权责,上金銮殿保护皇帝亦是分内之事,倒也不能算是逾矩。 到了崇政殿,张择善向杨衡道了个歉便自去缴旨,一个穿着绿色官服,头戴三梁冠的年轻人走过来,杨衡一眼便看到他身上的银鱼袋,心里已知此人必是哪家勋贵的年轻公子,又仔细打量了他身上的官服,心里亦猜到必是个侍讲、侍读什么的,否则绿袍、三梁冠都是七品服饰,而七品官员没有资格佩银鱼袋。只听他高声喊道:“传布衣杨衡觐见——” 杨衡连忙整了整衣服,拾阶而上,入得殿去,再拜叩首:“草民杨衡,拜见陛下。”行礼完毕,方敢抬起头来,却见大殿正前方,一个穿着淡黄衫袍的年轻人坐在龙椅上,微笑着对他说:“杨卿免礼平身。” 杨衡心中一阵激动,龙椅上那人,不是当年的信国公又是谁? 谢过承启,杨衡又小心的偷眼打量着年轻的皇帝,却见二十多岁的皇帝脸色略显苍白,两颊凹陷,远不似两年前的丰润,整个人略显清瘦,只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较之前更显得精明了。 只听承启笑道:“杨卿何来之迟也?” “山野之人,身无功名,实无益于陛下。”杨衡朗声答道。 这却是场面话了,杨衡心里记起与信国公两年前的约定,心中不由一阵得意,当年说的是科举之试取进士及第第一名,面圣后授翰林院修撰,如今自己凭借真才实学令皇帝提前诏见,这又如何不是自己的本事? 却见龙椅上的信国公对此似全无所觉,只是笑着点点头,似有意似无意的与身旁一名侍卫交换了个眼神,道:“朕在宫中,亦久闻你的大名。” “不敢,只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让陛下失望。” “《大律》和《十策》岂是凭空能写出来的?杨卿不必过谦。朕观杨卿颇有经纬之才,朕正欲励精图治,富国强兵,杨卿可有所教朕?”承启的眼光似有几分热切,也有几分戏谑。 “臣何人,岂敢为帝师?臣闻贤主求治,必委之士大夫,陛下欲为明主,励精图治,亲贤人,远小人,臣以为陛下当以此为第一急务。” 承启笑着点点头:“此言甚善。”一面说,一面却又瞟了王淳一眼,却见王淳亦皱着眉望着他,那眼神似有困惑,似有不解,却令承启的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 承启心情大好,也不去管王淳的困惑,对杨衡只捡些最平常不过的问题去问,杨衡虽是对答如流,却也只是捡些场面上的言辞说些泛泛的言论。先不说这一番对答中对治国安邦真正有用的建议能有多少,起码从场面上看,君臣之间却是和乐融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8 融的。 吕宗贤在一旁已是沉默良久了。 他虽看不出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从这场面上看出承启是拿定了主意要用杨衡。想及此,吕宗贤不由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最近几个月内名噪京师的年轻人——时下最流行的湖丝袍子,简简单单的发髻上插了根同样简单的簪子,清瘦的脸,眼中闪耀着不安分的光芒。吕宗贤在心中不由皱了眉,他不喜欢杨衡这样的年轻人,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本分,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士子,凭什么做出这么一副狷傲的姿态?不过一狂生耳!吕宗贤心中为杨衡暗暗下了这么个定论。 但这个想法却是不能说的,皇帝目前对这个年轻人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个站在崇政殿内当着一群侍读侍讲侃侃而谈的读书人是要得宠了……吕宗贤正自出神,忽然听到承启笑问道:“朕以为布衣杨衡才学见识,皆非凡品,拟赐杨衡同进士及第,翰林侍读学士,特赐出入禁中侍读,赐银鱼袋,吕卿以为如何?”承启随口便说出一堆官职,虽然翰林侍读学士只是正七品,但是赐同进士及第和银鱼袋就是皇帝少有的恩宠了。 吕宗贤还未答话,早有礼部官员要晕倒了,有人连忙出列说道:“陛下,这出入禁中侍读当为几品官?” 吕宗贤狠狠瞪了那名官员一眼,心说你出来搅合什么啊?回头我们随便定不完了?!眼下也只得出列道:“臣以为出入禁中侍读不宜为官职,只当作恩宠便是。” 杨衡听得如此,连忙跪下叩首谢恩,心中万分激动。他心知这翰林侍读学士官职品秩虽低,但好处是可以常常看到皇帝,很多五品官员在京师混了一辈子,与皇帝说话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见皇帝的次数多了,恩宠还能少吗?更何况承启还赐了他银鱼袋,这是只有勋贵子弟才能佩带的物事,便是大内也找不出十几个来,以他这新贵身份,佩带银鱼袋出去,二府三司谁敢不给他面子?便是那些大郡的太守也是不敢轻易怠慢的,可见皇帝此次对于自己的恩宠实在是很过分了。 一想到日后自己很快就要进入这座庞大帝国的决策中心,杨衡感激的抬起头,望了承启一眼,却见承启也在望着他,那眼神似有鼓励,亦似有期待。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出得崇政殿,带着“同进士及第,翰林侍读学士,特赐出入禁中侍读,赐银鱼袋”这一堆官职回到相国寺的杨衡心情极度欢畅,皇帝果然是英主,是明君。杨衡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理想和政治抱负随着承启的恩宠,一同踏上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路。 47.乌衣巷(一) -->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王淳骑着一匹马,行走在汴京城里最繁华的潘楼街上。 他今日倒是少有的没有在宫中值守——这位殿前司翊卫郎的勤勉曾经颇引起过一些人的非议,毕竟像他这样一门心思保护皇帝的翊卫郎无论是在建宁朝还是在永平朝都是不多见的,有些知道王淳底细的人便私下讲他曾经的傻事,只是后来大家也都发现,这位最傻的翊卫郎却是最得皇帝宠信,升迁也是最快的,不出几年功夫已经是正五品的官衔了。 不少人在眼红、嫉妒、议论着王淳的好运,可这位当事人却浑然不觉,他有他的烦恼。 在他小的可怜的社交圈里,他的烦恼也只会来自一个人,那位高高在上的永平朝皇帝陛下。 行至潘楼酒店,熙熙攘攘的人群迫使王淳不得不下了马,牵着马步行,一年时间,这里似乎又繁华不少。无论汴京的府尹如何三令五申,依然有许多小商小贩在这附近摆摊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他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肯以性命相托付的午后,只可惜风景依然是那个风景,街道也是那条街道,人却全变了。 也许那个人并没有变,只是了解那个人多一分,便会对自己当初盲目的爱情多一分怀疑。王淳抬头看看二楼的卡座,似乎那个人正坐在那里向店小二要一盘葱泼兔,他踌躇了一下,叹了口气,到底向潘楼酒店走去。 眼尖的店小二早招呼过来了,虽说这位客官衣着普通,但他牵着的那匹马实在是膘肥体壮毛色光亮,更兼马身上配着精致的马鞍,店小二达官贵人见得多了,心里便猜着这一位没准也是微服出来的谁家公子,又怎肯怠慢? 这一次他却猜错了。 王淳的马,是公家的,马鞍子却是承启有一次高兴恩赐的。他俸禄虽然不算低,却有一大半送给了族中的叔婶,更兼表弟几人如今都念了学堂,花销更是要多出许多,王淳对金钱本不在意,如今更没有闲钱去买一匹马,出门时便借官府的马匹暂用,这种拮据在永平朝的官员中也是极少见的。 上得二楼,因为并非是吃饭的时间,上一次坐过的卡座并没有人,附近也没什么食客,王淳径直走过去坐了,也不看墙上挂着标着菜价的牌子,依样点了西京笋、素油佛手菜、葱泼兔和紫苏鱼。 一样一样,一桩一桩,原来早刻在心里了。 王淳要了一壶酒,端起来一饮而尽,酒入喉绵软香醇,带着一阵暖洋洋的香,舒服的就像秋日午后晒得人昏昏欲睡的阳光,眼前有些模糊,他又想起了今日午后承启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今日午后,与寻常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承启突然问起他对于杨衡的看法,杨衡这个人,看着就是一副精细模样,也有抱负,听说最近写书名震京师,只是这个人做的事太有目的了,难道承启就看不到他眼里对权利的欲望吗……王淳想着,也如此说了,承启却是浅浅一笑,反而问起他最近是否还在读书习字。王淳便有些糊涂,近来自己是否读书习字与杨衡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吗?承启却不依不饶,末了,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吓了他一跳。 “王淳,你很好,我想让你做永平朝的将军。” 言犹在耳,承启的笑颜上,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看不到精明算计的光芒,却笑得有如一只狐狸。 王淳便本能的起了戒心,此时,承启的手却又伸了过来,他就那么僵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这位永平朝的皇帝环住了他的腰。 “又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一心一意呢?”话里带着笑音,却是全无半点征兆的举动。王淳感到那个人的脸就那么靠在自己肩上,故意让他的心怦怦的跳的要炸出来。王淳看着那个人拖着自己走到后室,揽过一面菱花镜,镜中映出两个人的容颜。王淳眼睁睁的看着承启心血来潮的拖着他走来走去,看他在其它人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在自己面前柔顺的像一只吃饱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39 了打盹的猫。 然而猫是有爪子的,偶尔一伸便会伤人。 “永平朝的军队,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王淳,你知道我的抱负,你要助我,现在吴均老了,已经不能再上战场,他手握枢密大权,一直在不停的提携他的门生,他现在表面对我恭谨,但若是真有什么事吴均是指望不上的。永平朝如果想不受外侮,士卒就一定要最精锐的男丁,可是现在军队中青壮年士卒不到三分之一,每日空耗钱粮,国库空虚,寅吃卯粮……我若想解决财政的问题便一定要裁军,军队我交给你,裁军才能不动声色的进行下去。王淳,你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保护着我,我……亦看在眼中。现在我□乏术,杨衡我要用他来处理政务,军事方面我只能靠你了。” 衣带被一只手悄悄解开了,承启的目光满是热切。 “我可以给你你要的。” 曾经说过一些傻话。 不要权利,不要金钱,只想要守着你。曾经的心清澈如水,说出来的话也是如清泉般透亮见底,如今却被撒上一把桃花瓣,艳丽了,却也不再纯洁如许。 将军么?荒谬啊! 王淳自嘲的又倒了一杯酒,承启在想什么?把军队大权交给自己一个没有读过书,不懂兵法只懂武功的武人吗?把那么多人的性命都交到自己手里吗?只因为对他有那样一份忠心?……他莫名的想到了熙河战役,想到了面目早已模糊的父亲,想到了建宁朝曾经的惨胜,想到了战争过后,乡野劳作无男丁……却不知顾老兵与侯录事,他们如今怎样了。 也正是这样一番心血来潮,王淳饮干了杯中酒,结了帐下了楼,骑上马向新门瓦子方向慢慢行去。 时值今日,顾老兵不再是一名老兵,侯录事也早已不是录事。二人早已陆续辞去了身上的职务,在外城朱雀门南门外的一条名为新门瓦子的巷子买了两所房子做起了邻居。这些事王淳也只是有耳闻,自打他进入御林军后,一来是军中规矩森严无事不得外出,二来那个时候正是血气方刚的阳春少年,一颗心全系在承启身上,倒难得去想这两位待他胜似亲人的恩人,因此这新门瓦子巷虽知道大致方位,竟是从未去过。今日恰巧有这半日闲暇,加上心血来潮,便在潘楼街上买了几斤点心几斤牛肉,信步去了。 因为不在皇城附近,新门瓦子巷压根也比不上王淳住所附近繁华,小商小贩不易看到不说,便是往来的行人衣着也多是破旧的。王淳一路走一路问,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顾老兵现下的住处所在。 那条巷子,名字倒古朴,唤作乌衣巷。 然而这条巷子却不似书画中的古香古色,王淳放眼望去,房屋矮小破旧不说,且多为木制结构,与皇城下那些青砖建成的房屋相比,竟是说不尽的寒酸。 住久了繁华的汴京城,习惯了大内处处的金碧辉煌,就算是曾经与某人一同微服私访,也只是在皇城根下走马观花,谁会想到,出了汴京外城竟是如此?若是再往远处走,走到那天子视线之外,看到的才会是这一卷繁华的画卷下掩盖真实景象罢! 王淳犹自胡思乱想着,巷子口却有两个人说笑着走了进来,那熟悉的音容笑貌不是顾老兵与侯录事又是谁? 二人显然也认出了他,顾老兵的脚步先是一滞,口里倒已经喊出来了,声音惊喜之外还带着少许怀疑,侯录事在一旁却没挪步,只似笑非笑的冲王淳点点头,表情无油无盐,说不上看到他是喜欢还是讨厌。 “傻小子!你倒有空来了?来来,屋里,屋里坐!”口中招呼着王淳,顾老兵身手依然敏捷,几步便走到了屋门前,麻利的掏出钥匙开开锁,那形容举止一点都不似一位年已花甲的老人。 王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顾伯父,侯伯父。”年纪小的时候,这二位与他亦师亦友,平时也从不讲什么礼数,倒不觉得如何,今日这两个称呼一喊出来倒似生分了一般,侯录事也不是个肯轻易饶人的,此时听了王淳这般称呼,倒笑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边说一双眼一边朝他手里的点心蒲包和牛肉溜了溜,侯录事笑容和蔼:“居然还知道带东西了,这些礼数是哪个教你的?” 王淳憨厚的笑了笑,这些礼数没人教,人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就像明白感情,明白亲情一样,曾经感觉平常的那些往事,如今回想起来竟是无比美好。 侯录事也没在此事上多做纠缠,笑呵呵的招呼王淳随着顾老兵进了家门,口里似是寒暄,却又似意有所指。 “听得你做了翊卫郎?好小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就是个五品武官,我和老顾和官府打了一辈子交道,年轻时也有过军功,也不过混个没品的录事拿一点俸禄,你年纪轻轻便如此得皇上赏识,将来莫不是要做到一品镇国大将军了?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寥寥数语,恰恰说中了王淳心事。 “老侯啊。”不待王淳接口,顾老兵先开了口,“年轻人不像你我这把老骨头,自然是要更有前途些,后生可畏呵。”又转向王淳道:“他和顶头上司拗,让人一句话给弄丢了录事的闲职,如今连养老的那点俸禄都领不到。好在他还认识几个字,替人写写往来信件和官司文书什么的糊口度日,从此就愤世嫉俗了,莫要理他。” “姓顾的,你还说我?”另一边是侯录事的冷笑,“也不知是谁,趁着黑灯瞎火月黑风高把我那顶头上司头上套了麻袋揍了一顿。坏事做便做了,偏偏还让人查到,丢了闲职不说还被打了三十板子轰了出来,整个开封府的同僚都看着,丢不丢人?!末了连糊口营生都不会,日日在我这蹭吃蹭喝。就这,也好意思当着傻小子倚老卖老了?” “喝!这味儿!一定是张记的腱子肉!今天可算开荤喽!”顾老兵乐颠颠的打开王淳带来的蒲包,“唉,说出来不怕傻小子你笑话,自打丢了那闲职,老叔叔我就没吃过一口肉,嘴里都要淡出鸟来!” 王淳立在一旁笑着看这二人如当年一般斗嘴争吵,他知道这只是他所看到的表面,这俩人一起打过熙河,又一起做了那么多年的同僚,又一起反了顶头上司,末了还做起了邻居,若不是那系在二人身上的默契二字,又怎会行至如此地步? 我和承启,有默契吗?会有默契吗? 烛光下,小酒,牛肉,花生米,兰花豆,三个男人,两老一少,都已微醺了。 “有啥心事,说说。”打了个饱嗝,顾老兵意犹未尽的剔着牙,“你小子高了,也壮了,只是心事更重喽,怎么,做翊卫郎很烦心?” “不。”王淳摇摇头,酒真是好东西,喝下去暖洋洋的,看到谁都像看到了亲人,那些闷在胸口许久的话,就想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4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0 一下倾泻而出,竹筒倒豆子一般倾诉个干净,他咬咬嘴唇,最终还是拣了几句重点。 “他想让我以后做将军。” “他是谁?”侯录事酒喝得少,头脑也没那么糊涂,眯细了一双眼,专捡话里的漏洞问王淳。 “皇帝。”承启这个名字在舌尖上滚了几滚,到底没溜出来。想让我王淳当将军的是永平朝的皇帝,不应该是承启呵。 “那……多好!”大着舌头,顾老兵拣了个兰花豆放进嘴里,“不想当将军的裁缝不是好厨子……嗝!” “你醉啦,闭嘴吧!”侯录事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将话题又带了回来,“私下说的?” “嗯。”望着酒杯里的倒影,自己的一张脸早已模糊,倒是身后的明月,清清圆圆映在杯中,像一个圆溜溜的鸡蛋黄。 “好事,应了。”侯录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先应了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管什么其它!” “可我不懂带兵,不会打仗。”王淳望着酒杯里的鸡蛋黄,越说头垂的越低,“我也就是看过几本兵书,也是看了个似懂非懂,比我有本事的人多的是,这军队要是就这么交到我手里,再有个什么万一就又是一次熙河……” “小皇帝是个好皇帝。”含含糊糊的,顾老兵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老侯是识字的,以前常跟我讲小皇帝又颁布什么诏令了,治的都是什么什么人;又发什么诏书了,说三年不加赋,就冲这个,小皇帝是个好皇帝。” “他是不是好皇帝,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王淳叹口气,“我的职责就是护着他,不让人欺负了他去……” “蠢材,蠢材。”侯录事摇摇头,“小皇帝年纪轻,那心可不轻。他看重的人又怎么会有错?况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觉得自己现在当不了将军,那就努力去当将军,这不就完了?何至于愁到如此?” “嗝……我若是年轻二十岁,遇到这样的皇帝赏识……嗝……我一定当将军!”顾老兵打着酒嗝踌躇满志。 “可……”王淳还想说什么。 “年轻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顾虑?”侯录事用手指蘸了蘸酒,在石桌上随手勾出一副地图,“看到没?这是北方的贺兰族,当年熙河战役就是跟他们干了一架,那帮人的马是真快呵,弓箭也真利,你想想,若是这帮人的铁蹄踏入中原,你,我,还有千千万万咱们这样的人,还能如此悠闲的在这坐着喝酒聊天吗?” “所以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你就是他。小皇帝心里惦记的全是这些事,他也是打出生起就扛起这担子的人,他要你当将军,肯定是觉得你能替他分担点儿,你当将军他放心。须知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呵!”侯录事端着残酒,悠悠道:“你得相信咱这皇帝的眼光,小皇帝打小就是出了名的精细人。如今当政,宫里那些事虽然不许说不许传,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多少也知道些。能把那样的大事压的无风无浪,有这本事的人物看中的人又怎会有错?” …… 福宁宫里。 承启背着手对着墙已出神良久了,左右太监一概不敢过来惊扰。皇帝看得出神的那片墙上,挂着的正是一副一人多高的《天下郡县图》。 47.乌衣巷(一) -->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王淳骑着一匹马,行走在汴京城里最繁华的潘楼街上。 他今日倒是少有的没有在宫中值守——这位殿前司翊卫郎的勤勉曾经颇引起过一些人的非议,毕竟像他这样一门心思保护皇帝的翊卫郎无论是在建宁朝还是在永平朝都是不多见的,有些知道王淳底细的人便私下讲他曾经的傻事,只是后来大家也都发现,这位最傻的翊卫郎却是最得皇帝宠信,升迁也是最快的,不出几年功夫已经是正五品的官衔了。 不少人在眼红、嫉妒、议论着王淳的好运,可这位当事人却浑然不觉,他有他的烦恼。 在他小的可怜的社交圈里,他的烦恼也只会来自一个人,那位高高在上的永平朝皇帝陛下。 行至潘楼酒店,熙熙攘攘的人群迫使王淳不得不下了马,牵着马步行,一年时间,这里似乎又繁华不少。无论汴京的府尹如何三令五申,依然有许多小商小贩在这附近摆摊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令他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个肯以性命相托付的午后,只可惜风景依然是那个风景,街道也是那条街道,人却全变了。 也许那个人并没有变,只是了解那个人多一分,便会对自己当初盲目的爱情多一分怀疑。王淳抬头看看二楼的卡座,似乎那个人正坐在那里向店小二要一盘葱泼兔,他踌躇了一下,叹了口气,到底向潘楼酒店走去。 眼尖的店小二早招呼过来了,虽说这位客官衣着普通,但他牵着的那匹马实在是膘肥体壮毛色光亮,更兼马身上配着精致的马鞍,店小二达官贵人见得多了,心里便猜着这一位没准也是微服出来的谁家公子,又怎肯怠慢? 这一次他却猜错了。 王淳的马,是公家的,马鞍子却是承启有一次高兴恩赐的。他俸禄虽然不算低,却有一大半送给了族中的叔婶,更兼表弟几人如今都念了学堂,花销更是要多出许多,王淳对金钱本不在意,如今更没有闲钱去买一匹马,出门时便借官府的马匹暂用,这种拮据在永平朝的官员中也是极少见的。 上得二楼,因为并非是吃饭的时间,上一次坐过的卡座并没有人,附近也没什么食客,王淳径直走过去坐了,也不看墙上挂着标着菜价的牌子,依样点了西京笋、素油佛手菜、葱泼兔和紫苏鱼。 一样一样,一桩一桩,原来早刻在心里了。 王淳要了一壶酒,端起来一饮而尽,酒入喉绵软香醇,带着一阵暖洋洋的香,舒服的就像秋日午后晒得人昏昏欲睡的阳光,眼前有些模糊,他又想起了今日午后承启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今日午后,与寻常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承启突然问起他对于杨衡的看法,杨衡这个人,看着就是一副精细模样,也有抱负,听说最近写书名震京师,只是这个人做的事太有目的了,难道承启就看不到他眼里对权利的欲望吗……王淳想着,也如此说了,承启却是浅浅一笑,反而问起他最近是否还在读书习字。王淳便有些糊涂,近来自己是否读书习字与杨衡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吗?承启却不依不饶,末了,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却吓了他一跳。 “王淳,你很好,我想让你做永平朝的将军。” 言犹在耳,承启的笑颜上,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看不到精明算计的光芒,却笑得有如一只狐狸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1 。 王淳便本能的起了戒心,此时,承启的手却又伸了过来,他就那么僵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这位永平朝的皇帝环住了他的腰。 “又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一心一意呢?”话里带着笑音,却是全无半点征兆的举动。王淳感到那个人的脸就那么靠在自己肩上,故意让他的心怦怦的跳的要炸出来。王淳看着那个人拖着自己走到后室,揽过一面菱花镜,镜中映出两个人的容颜。王淳眼睁睁的看着承启心血来潮的拖着他走来走去,看他在其它人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在自己面前柔顺的像一只吃饱了打盹的猫。 然而猫是有爪子的,偶尔一伸便会伤人。 “永平朝的军队,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王淳,你知道我的抱负,你要助我,现在吴均老了,已经不能再上战场,他手握枢密大权,一直在不停的提携他的门生,他现在表面对我恭谨,但若是真有什么事吴均是指望不上的。永平朝如果想不受外侮,士卒就一定要最精锐的男丁,可是现在军队中青壮年士卒不到三分之一,每日空耗钱粮,国库空虚,寅吃卯粮……我若想解决财政的问题便一定要裁军,军队我交给你,裁军才能不动声色的进行下去。王淳,你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保护着我,我……亦看在眼中。现在我□乏术,杨衡我要用他来处理政务,军事方面我只能靠你了。” 衣带被一只手悄悄解开了,承启的目光满是热切。 “我可以给你你要的。” 曾经说过一些傻话。 不要权利,不要金钱,只想要守着你。曾经的心清澈如水,说出来的话也是如清泉般透亮见底,如今却被撒上一把桃花瓣,艳丽了,却也不再纯洁如许。 将军么?荒谬啊! 王淳自嘲的又倒了一杯酒,承启在想什么?把军队大权交给自己一个没有读过书,不懂兵法只懂武功的武人吗?把那么多人的性命都交到自己手里吗?只因为对他有那样一份忠心?……他莫名的想到了熙河战役,想到了面目早已模糊的父亲,想到了建宁朝曾经的惨胜,想到了战争过后,乡野劳作无男丁……却不知顾老兵与侯录事,他们如今怎样了。 也正是这样一番心血来潮,王淳饮干了杯中酒,结了帐下了楼,骑上马向新门瓦子方向慢慢行去。 时值今日,顾老兵不再是一名老兵,侯录事也早已不是录事。二人早已陆续辞去了身上的职务,在外城朱雀门南门外的一条名为新门瓦子的巷子买了两所房子做起了邻居。这些事王淳也只是有耳闻,自打他进入御林军后,一来是军中规矩森严无事不得外出,二来那个时候正是血气方刚的阳春少年,一颗心全系在承启身上,倒难得去想这两位待他胜似亲人的恩人,因此这新门瓦子巷虽知道大致方位,竟是从未去过。今日恰巧有这半日闲暇,加上心血来潮,便在潘楼街上买了几斤点心几斤牛肉,信步去了。 因为不在皇城附近,新门瓦子巷压根也比不上王淳住所附近繁华,小商小贩不易看到不说,便是往来的行人衣着也多是破旧的。王淳一路走一路问,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顾老兵现下的住处所在。 那条巷子,名字倒古朴,唤作乌衣巷。 然而这条巷子却不似书画中的古香古色,王淳放眼望去,房屋矮小破旧不说,且多为木制结构,与皇城下那些青砖建成的房屋相比,竟是说不尽的寒酸。 住久了繁华的汴京城,习惯了大内处处的金碧辉煌,就算是曾经与某人一同微服私访,也只是在皇城根下走马观花,谁会想到,出了汴京外城竟是如此?若是再往远处走,走到那天子视线之外,看到的才会是这一卷繁华的画卷下掩盖真实景象罢! 王淳犹自胡思乱想着,巷子口却有两个人说笑着走了进来,那熟悉的音容笑貌不是顾老兵与侯录事又是谁? 二人显然也认出了他,顾老兵的脚步先是一滞,口里倒已经喊出来了,声音惊喜之外还带着少许怀疑,侯录事在一旁却没挪步,只似笑非笑的冲王淳点点头,表情无油无盐,说不上看到他是喜欢还是讨厌。 “傻小子!你倒有空来了?来来,屋里,屋里坐!”口中招呼着王淳,顾老兵身手依然敏捷,几步便走到了屋门前,麻利的掏出钥匙开开锁,那形容举止一点都不似一位年已花甲的老人。 王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顾伯父,侯伯父。”年纪小的时候,这二位与他亦师亦友,平时也从不讲什么礼数,倒不觉得如何,今日这两个称呼一喊出来倒似生分了一般,侯录事也不是个肯轻易饶人的,此时听了王淳这般称呼,倒笑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边说一双眼一边朝他手里的点心蒲包和牛肉溜了溜,侯录事笑容和蔼:“居然还知道带东西了,这些礼数是哪个教你的?” 王淳憨厚的笑了笑,这些礼数没人教,人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就像明白感情,明白亲情一样,曾经感觉平常的那些往事,如今回想起来竟是无比美好。 侯录事也没在此事上多做纠缠,笑呵呵的招呼王淳随着顾老兵进了家门,口里似是寒暄,却又似意有所指。 “听得你做了翊卫郎?好小子有出息,年纪轻轻就是个五品武官,我和老顾和官府打了一辈子交道,年轻时也有过军功,也不过混个没品的录事拿一点俸禄,你年纪轻轻便如此得皇上赏识,将来莫不是要做到一品镇国大将军了?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寥寥数语,恰恰说中了王淳心事。 “老侯啊。”不待王淳接口,顾老兵先开了口,“年轻人不像你我这把老骨头,自然是要更有前途些,后生可畏呵。”又转向王淳道:“他和顶头上司拗,让人一句话给弄丢了录事的闲职,如今连养老的那点俸禄都领不到。好在他还认识几个字,替人写写往来信件和官司文书什么的糊口度日,从此就愤世嫉俗了,莫要理他。” “姓顾的,你还说我?”另一边是侯录事的冷笑,“也不知是谁,趁着黑灯瞎火月黑风高把我那顶头上司头上套了麻袋揍了一顿。坏事做便做了,偏偏还让人查到,丢了闲职不说还被打了三十板子轰了出来,整个开封府的同僚都看着,丢不丢人?!末了连糊口营生都不会,日日在我这蹭吃蹭喝。就这,也好意思当着傻小子倚老卖老了?” “喝!这味儿!一定是张记的腱子肉!今天可算开荤喽!”顾老兵乐颠颠的打开王淳带来的蒲包,“唉,说出来不怕傻小子你笑话,自打丢了那闲职,老叔叔我就没吃过一口肉,嘴里都要淡出鸟来!” 王淳立在一旁笑着看这二人如当年一般斗嘴争吵,他知道这只是他所看到的表面,这俩人一起打过熙河,又一起做了那么多年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2 的同僚,又一起反了顶头上司,末了还做起了邻居,若不是那系在二人身上的默契二字,又怎会行至如此地步? 我和承启,有默契吗?会有默契吗? 烛光下,小酒,牛肉,花生米,兰花豆,三个男人,两老一少,都已微醺了。 “有啥心事,说说。”打了个饱嗝,顾老兵意犹未尽的剔着牙,“你小子高了,也壮了,只是心事更重喽,怎么,做翊卫郎很烦心?” “不。”王淳摇摇头,酒真是好东西,喝下去暖洋洋的,看到谁都像看到了亲人,那些闷在胸口许久的话,就想一下倾泻而出,竹筒倒豆子一般倾诉个干净,他咬咬嘴唇,最终还是拣了几句重点。 “他想让我以后做将军。” “他是谁?”侯录事酒喝得少,头脑也没那么糊涂,眯细了一双眼,专捡话里的漏洞问王淳。 “皇帝。”承启这个名字在舌尖上滚了几滚,到底没溜出来。想让我王淳当将军的是永平朝的皇帝,不应该是承启呵。 “那……多好!”大着舌头,顾老兵拣了个兰花豆放进嘴里,“不想当将军的裁缝不是好厨子……嗝!” “你醉啦,闭嘴吧!”侯录事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将话题又带了回来,“私下说的?” “嗯。”望着酒杯里的倒影,自己的一张脸早已模糊,倒是身后的明月,清清圆圆映在杯中,像一个圆溜溜的鸡蛋黄。 “好事,应了。”侯录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先应了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管什么其它!” “可我不懂带兵,不会打仗。”王淳望着酒杯里的鸡蛋黄,越说头垂的越低,“我也就是看过几本兵书,也是看了个似懂非懂,比我有本事的人多的是,这军队要是就这么交到我手里,再有个什么万一就又是一次熙河……” “小皇帝是个好皇帝。”含含糊糊的,顾老兵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老侯是识字的,以前常跟我讲小皇帝又颁布什么诏令了,治的都是什么什么人;又发什么诏书了,说三年不加赋,就冲这个,小皇帝是个好皇帝。” “他是不是好皇帝,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王淳叹口气,“我的职责就是护着他,不让人欺负了他去……” “蠢材,蠢材。”侯录事摇摇头,“小皇帝年纪轻,那心可不轻。他看重的人又怎么会有错?况且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觉得自己现在当不了将军,那就努力去当将军,这不就完了?何至于愁到如此?” “嗝……我若是年轻二十岁,遇到这样的皇帝赏识……嗝……我一定当将军!”顾老兵打着酒嗝踌躇满志。 “可……”王淳还想说什么。 “年轻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顾虑?”侯录事用手指蘸了蘸酒,在石桌上随手勾出一副地图,“看到没?这是北方的贺兰族,当年熙河战役就是跟他们干了一架,那帮人的马是真快呵,弓箭也真利,你想想,若是这帮人的铁蹄踏入中原,你,我,还有千千万万咱们这样的人,还能如此悠闲的在这坐着喝酒聊天吗?” “所以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你就是他。小皇帝心里惦记的全是这些事,他也是打出生起就扛起这担子的人,他要你当将军,肯定是觉得你能替他分担点儿,你当将军他放心。须知家国天下,家国天下呵!”侯录事端着残酒,悠悠道:“你得相信咱这皇帝的眼光,小皇帝打小就是出了名的精细人。如今当政,宫里那些事虽然不许说不许传,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多少也知道些。能把那样的大事压的无风无浪,有这本事的人物看中的人又怎会有错?” …… 福宁宫里。 承启背着手对着墙已出神良久了,左右太监一概不敢过来惊扰。皇帝看得出神的那片墙上,挂着的正是一副一人多高的《天下郡县图》。 48.乌衣巷(二) --> 乌衣巷的小院里,牛肉是上好的腱子肉,炖的又烂又软,夹起一块搁嘴里,卷着舌头打着滑就溜进了嗓子眼儿,带着浓郁的酱香,真不枉张记的老字号;酒不是陈年的花雕,喝到嘴里辣辣的,却甚合顾老兵侯录事这年纪人的口味,加上被滚滚的开水烫过,更添了几分诱人的香气,肉嫩酒香推杯把盏,便是神仙也要羡慕的快活日子。 有人醉了,有人醒着,有人却半醉半醒的开始说胡话。 侯录事眯缝着一双眼,看着王淳一杯接着一杯喝了个满面通红,心里便有了三分数。虽说一向是顾老兵和这傻小子亲厚些,但他这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小子长大,他的脾气又怎会不知?今天这酒喝得闷了,看来傻小子有了心事。侯录事用眼角看看已经醉倒在石桌上打鼾的顾老兵,没用的老家伙!他心里嘟囔了一句,把眼眯缝的更细了。 “贤侄如今可曾成了亲?”酒喝得多了,称呼就近了,侯录事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话,不出意外的看着王淳摇了摇头。 “年纪也不小罗……就算公务繁忙也该想想终身大事。”试探着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此话,侯录事的眼睛始终没离开王淳的脸。 王淳再次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说话,脸色却有些黯然。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侯录事没有再问下去,嘴里却唱开了曲子,又从旁边取过一支竹筷,轻轻的敲在石桌上打起了拍子。 一个唱,一个喝,这酒喝得更闷了。 “……侯伯父,我不懂。”不知是不是喝得够了量,王淳终于出声,直听得侯录事精神为之一振,偷偷竖起了耳朵,脸上却仍是那副漠不关心的神色。 “不懂什么?贤侄你杯子空啦……满上满上。”不由分说的拿过王淳的杯子,侯录事斟满一杯酒,笑眯眯的送到王淳手中,“来,喝!” 王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不懂,我只想守着他,不让人欺负了他去。他却要我做这个,做那个,也不管我会不会,做不做的来。他一到用的着我的时候就用各种方法哄我听他的话,根本不管我怎么想……我待他一片真心,却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我好。” 王淳大着舌头,闷葫芦倒豆子一般把心里憋了许久的郁闷一口气吐了出来。 “哦。”侯录事浅斟了一口酒,“他是谁?” 王淳却不肯再说下去了,只不住的摇着头。 侯录事亦没有再问,到底是年轻人,还会有为情所伤的时候,傻小子脑筋死,看上一个人就认准了一个人,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让他这么伤神。……侯录事有些寂寞的摇摇头,他年轻便参了军,归来后年纪大了,娶亲的心思也淡了,如今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好在有个顾老兵俩人搭伴打光棍倒也不觉的如何,不知不觉便混到了须发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3 皆白。他看着王淳年轻的、棱角分明的脸,心中又是一番感慨,若是老王还活着,见到儿子如此有出息,不知会做何感想。 “承启……”喃喃一声低语,却让兀自感慨的侯录事手狠狠的一抖,杯子差点掉在地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般猛的抬起头,王淳已经醉死过去,那个名字似乎压根不是从他口中唤出的,只是他那微微开合的厚嘴唇以及眼角的泪光出卖了他的全部心事。 侯录事颤着手将酒杯轻轻放到石桌上,承启,那不是当今皇帝的名讳么?! 这一夜,是怎么也不好过了。 一大早,三个人的眼睛都是通红,只不过两个人是醉的,一个人却是彻夜不眠熬夜熬的。 顾老兵与王淳面前,一人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醋汤。 “咱这比不得宫里,可没醒酒石给你们含着。”示意王淳将醋汤喝下,侯录事有些促狭的嘲笑道,“看你们两个醉的那模样,外人看了还以为喝了多少呢。不过是半坛子黄酒,怎么就醉死过去了?” 二人不好意思的抓抓头,乖乖的将那不知道添了多少奇怪调料的醋汤捏着鼻子灌了下去。昨天喝到最后,只有侯录事没醉倒这是事实,也不知他是怎么把两个人拖到屋里去的……一碗醋汤灌下去,果然神智好似清明了一些,王淳甩甩脑袋,昨天自己似乎嘟囔了一堆话,过了一晚上却一句也记不得,果真贪杯误事啊! “小子。”侯录事为二人端来小米粥,又将一碟白萝卜丝腌的酱菜往王淳面前推了推,满脸的和颜悦色,“一会儿着急回去不?不着急的话咱爷俩再聊聊。” 王淳想了想,此时已近午时,已经耽搁了整个上午,早误了早晨的点卯,倒不如告一天假在这清净的小院里偷个懒,想定了便摇了摇头。 侯录事见他应了,自己便也端过一碗粥吃了起来。他昨夜搜肠刮肚的想了大半夜,心里对于王淳恋上皇帝这事始终是半信半疑的,猛然间却想到小皇帝要把军队交到王淳手里王淳却不肯要的事,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再想到本朝自从邺郡君去世后,后宫始终无主……这两人的形迹倒真有些暧昧了。 若是自己想多了倒还好,但若事情真的如此……侯录事挟了一筷子酱菜,本来挺咸的东西今天吃起来却味同嚼蜡。小皇帝不愧是人中俊杰,满朝的文武百官独独挑中这么个傻小子掌军权。傻小子恋着他,掌了军权以后肯定是谏不肯谏,说不肯说,一切便全凭小皇帝的心意了……小皇帝其志不小,眼下颁布了一堆诏书改革政令,表面上看是打击贪官污吏,实际上却全为一个钱字。国库虽然不丰盈却也没到入不敷出的地步,这笔多出来的银子怕是要充当西北军费了,待时机成熟后……侯录事想起北方的贺兰族,想到二十几年前那场噩梦般的战争,不禁万般感慨。 也许自己真的老了,对于那个一提起就热血上涌的贺兰族,自己今日竟是如此不希望永平朝的军队主动出击。军队是什么?军队是保卫朝廷不受外侮的,但若是用它开疆扩土,将会有多少无辜百姓为此送上身家性命?旷日持久的熙河战役使得建宁朝在很长一段时间喘不过气来,好在文宗对国家一直采取休生养息的政策建宁朝才慢慢摆脱了最初的困境。建宁朝时,朝廷的确一直没有多少余钱,但百姓生活都过得安稳了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小皇帝登基,虽说宣称对百姓三年不加赋税,但却针对行商设了收税的关卡,弄得现在整个东京城物价都在涨。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都明白,那个精明的小皇帝又怎会不知? 钱多了,自然就是打仗。 只可惜如今的军方敢于据理力争和皇帝吵红脸的人不多了,吴枢密副使是其中一个,大概正因为如此,小皇帝才会迫不及待的寻找枢密院合适的接班人吧? 一旦吴均被小皇帝找茬弄的告老还乡,傻小子又是个只知道做事的闷葫芦,对小皇帝定会唯唯诺诺。到了那个时候,这太平日子可就再难看到喽! 愣了半天神,猛然听到顾老兵在跟王淳念叨如今上集市买菜,菜要比以往贵的事,恰恰说到了侯录事的心坎里。想了想,他终于斟酌着开了口。 “有件事倒想问问你们年轻人的看法。”侯录事笑得和颜悦色,“这话就在只咱们三个人中说了。小子,我问你,你说百姓向朝廷交税,为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把王淳问愣了,他一向认为百姓向朝廷交税,农闲时做朝廷派下来的徭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却从未想过为什么这三个字,为什么呢?为了供养皇帝和他的后宫吗?为了供养朝廷中那班只会子曰诗云的士大夫吗?显然这些答案不对,他老实的摇了摇头,诚恳的望向了侯录事。 “这事我闲下来常想,却怎么也想不透。”侯录事捻着须子,笑道。“可是有一天,我看你顾伯父上集市买菜跟商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突然就明白了。” “百姓向朝廷交赋税,等于是向朝廷买了对自己的保护,是为了让朝廷保护自己不受外族欺负,也不受本族人欺负;朝廷收了百姓的钱,就有责任保护百姓,所以在贺兰族入侵中原的时候朝廷就会派军队去迎敌;所以在陕西旱灾的时候,小皇帝就会开仓赈灾,下旨地方官府尽力安顿流民……小子,我说的对不对?” 朝廷收了赋税,就要保护百姓?这个想法王淳从未有过,这难道就是昨夜喝酒时侯伯父说的承启打出生起就要扛起的担子么?就是因为扛着这么个担子,承启才会每夜每夜的批奏章,才会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能够让这个国家富强?王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承启了,懂他的辛苦,懂他的焦虑。可能承启现在所做的事情不一定都是对的,但他的心是好的,没有人教给他该如何去当好一名皇帝,他却能努力凭着一己之力不断摸索、尝试,大胆任用新人,改革旧的弊端,只为了那个压在他身上的担子。 这份责任,定有千钧重。 曾经怪他只在要自己帮他做事的时候才会变得像一个情人;曾经嫌他太过冷酷无情,将萧妃活活逼死,亲弟放逐边关;曾经觉得朝堂上的他总爱用心术权谋驾驭群臣……对他迷恋过,爱过,失望过,却不曾想过他身上一直背着这样一份天下百姓压下来的责任。 承启,你累吗?我说过要保护你,却不曾想过替你分担一些压力。 想着心事,却听到侯录事又悠悠开口。 “要想保护百姓,朝廷必须强大,但这是好事,亦是坏事。” “为何?”这回连顾老兵也好奇了,连忙追问道。 “朝廷强大了并不意味着百姓生活就好。”侯录事用筷子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圈,“强大的军队是去做守卫疆土的英雄,还是做踏碎别国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4 江山的铁骑,全在当朝皇帝的一念之间。” “如果遇到个明白事理的,仅用军队做守卫疆土的砝码,百姓自可安居乐业;但若碰上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战事频繁百姓生活亦是苦不堪言。”说及此,侯录事的眉毛也不禁皱了起来,“王淳,我问你。你若做了将军,是听小皇帝一人的话,还是听这天下百姓心里的话?” 他第一次唤王淳的姓名,神情亦是严肃之至。 “自然是听这天下百姓心里的话!”毫不犹豫的,王淳答道,答案掷地有声。 “若庙堂上诸公一致要你去听小皇帝的话,你当如何?” “据理力争。” “若是争不过呢?” “辞官!” 侯录事笑了。 “傻小子就是傻小子,怎么动不动就要辞官?像你这样的话朝廷上诸公岂不是要走没了?”侯录事敲敲他的头,笑道,“须知这世上,有谋,有经,有权。凡事皆有权宜之计,譬如你行路遇到块大石挡路,你推不动,绕不过去,这路难道就不走了?你必要去找个能碎石的办法,虽然要花上一些时间和力气。但路却通了,后来人也可因此得益,你的辛苦便是值得的。……经权之术,是你以后当多学的。” 这一番话王淳亦是头一次听,句句有理却又句句似懂非懂,他茫然的点点头,末了又问道:“该去哪里学?” 侯录事几乎是本能的望了顾老兵一眼,无奈的摇摇头。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第一次带着王淳进入那红墙琉璃瓦的大内宫廷时,傻小子死活不开窍。粪土之墙在此,纵使自己聪明胜过诸葛又如何? “多想,多看,万不可意气用事。”亦是无法,侯录事只得提出自己的忠告,“小不忍则乱大谋。”看王淳一脸懵懂,他又补充道:“你就想,一旦你辞官了,接替你位置的是个油盐不进只会溜须拍马的废物,你就得扛起这份责任来咬紧牙关挺住,再不济你也要选定个接手的人,你才能走。” “哦。”这话通俗,王淳懂了,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还有一句话要送你。”侯录事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轻轻击打着节拍,漫声吟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语调悲怆,似是沉浸在年轻时战场厮杀的往事,一旁的顾老兵听他吟此句,也不由摇头叹息。 “小子,记住,不管小皇帝怎么说,内战和主动挑起的战争,在百姓看来都是痛苦。”侯录事望着王淳刚毅的脸,轻声道。 48.乌衣巷(二) --> 乌衣巷的小院里,牛肉是上好的腱子肉,炖的又烂又软,夹起一块搁嘴里,卷着舌头打着滑就溜进了嗓子眼儿,带着浓郁的酱香,真不枉张记的老字号;酒不是陈年的花雕,喝到嘴里辣辣的,却甚合顾老兵侯录事这年纪人的口味,加上被滚滚的开水烫过,更添了几分诱人的香气,肉嫩酒香推杯把盏,便是神仙也要羡慕的快活日子。 有人醉了,有人醒着,有人却半醉半醒的开始说胡话。 侯录事眯缝着一双眼,看着王淳一杯接着一杯喝了个满面通红,心里便有了三分数。虽说一向是顾老兵和这傻小子亲厚些,但他这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小子长大,他的脾气又怎会不知?今天这酒喝得闷了,看来傻小子有了心事。侯录事用眼角看看已经醉倒在石桌上打鼾的顾老兵,没用的老家伙!他心里嘟囔了一句,把眼眯缝的更细了。 “贤侄如今可曾成了亲?”酒喝得多了,称呼就近了,侯录事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话,不出意外的看着王淳摇了摇头。 “年纪也不小罗……就算公务繁忙也该想想终身大事。”试探着以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此话,侯录事的眼睛始终没离开王淳的脸。 王淳再次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说话,脸色却有些黯然。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侯录事没有再问下去,嘴里却唱开了曲子,又从旁边取过一支竹筷,轻轻的敲在石桌上打起了拍子。 一个唱,一个喝,这酒喝得更闷了。 “……侯伯父,我不懂。”不知是不是喝得够了量,王淳终于出声,直听得侯录事精神为之一振,偷偷竖起了耳朵,脸上却仍是那副漠不关心的神色。 “不懂什么?贤侄你杯子空啦……满上满上。”不由分说的拿过王淳的杯子,侯录事斟满一杯酒,笑眯眯的送到王淳手中,“来,喝!” 王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不懂,我只想守着他,不让人欺负了他去。他却要我做这个,做那个,也不管我会不会,做不做的来。他一到用的着我的时候就用各种方法哄我听他的话,根本不管我怎么想……我待他一片真心,却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我好。” 王淳大着舌头,闷葫芦倒豆子一般把心里憋了许久的郁闷一口气吐了出来。 “哦。”侯录事浅斟了一口酒,“他是谁?” 王淳却不肯再说下去了,只不住的摇着头。 侯录事亦没有再问,到底是年轻人,还会有为情所伤的时候,傻小子脑筋死,看上一个人就认准了一个人,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让他这么伤神。……侯录事有些寂寞的摇摇头,他年轻便参了军,归来后年纪大了,娶亲的心思也淡了,如今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好在有个顾老兵俩人搭伴打光棍倒也不觉的如何,不知不觉便混到了须发皆白。他看着王淳年轻的、棱角分明的脸,心中又是一番感慨,若是老王还活着,见到儿子如此有出息,不知会做何感想。 “承启……”喃喃一声低语,却让兀自感慨的侯录事手狠狠的一抖,杯子差点掉在地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般猛的抬起头,王淳已经醉死过去,那个名字似乎压根不是从他口中唤出的,只是他那微微开合的厚嘴唇以及眼角的泪光出卖了他的全部心事。 侯录事颤着手将酒杯轻轻放到石桌上,承启,那不是当今皇帝的名讳么?! 这一夜,是怎么也不好过了。 一大早,三个人的眼睛都是通红,只不过两个人是醉的,一个人却是彻夜不眠熬夜熬的。 顾老兵与王淳面前,一人放着一碗热腾腾的醋汤。 “咱这比不得宫里,可没醒酒石给你们含着。”示意王淳将醋汤喝下,侯录事有些促狭的嘲笑道,“看你们两个醉的那模样,外人看了还以为喝了多少呢。不过是半坛子黄酒,怎么就醉死过去了?” 二人不好意思的抓抓头,乖乖的将那不知道添了多少奇怪调料的醋汤捏着鼻子灌了下去。昨天喝到最后,只有侯录事没醉倒这是事实,也不知他是怎么把两个人拖到屋里去的……一碗醋汤灌下去,果然神智好似清明了一些,王淳甩甩脑袋,昨天自己似乎嘟囔了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5 一堆话,过了一晚上却一句也记不得,果真贪杯误事啊! “小子。”侯录事为二人端来小米粥,又将一碟白萝卜丝腌的酱菜往王淳面前推了推,满脸的和颜悦色,“一会儿着急回去不?不着急的话咱爷俩再聊聊。” 王淳想了想,此时已近午时,已经耽搁了整个上午,早误了早晨的点卯,倒不如告一天假在这清净的小院里偷个懒,想定了便摇了摇头。 侯录事见他应了,自己便也端过一碗粥吃了起来。他昨夜搜肠刮肚的想了大半夜,心里对于王淳恋上皇帝这事始终是半信半疑的,猛然间却想到小皇帝要把军队交到王淳手里王淳却不肯要的事,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再想到本朝自从邺郡君去世后,后宫始终无主……这两人的形迹倒真有些暧昧了。 若是自己想多了倒还好,但若事情真的如此……侯录事挟了一筷子酱菜,本来挺咸的东西今天吃起来却味同嚼蜡。小皇帝不愧是人中俊杰,满朝的文武百官独独挑中这么个傻小子掌军权。傻小子恋着他,掌了军权以后肯定是谏不肯谏,说不肯说,一切便全凭小皇帝的心意了……小皇帝其志不小,眼下颁布了一堆诏书改革政令,表面上看是打击贪官污吏,实际上却全为一个钱字。国库虽然不丰盈却也没到入不敷出的地步,这笔多出来的银子怕是要充当西北军费了,待时机成熟后……侯录事想起北方的贺兰族,想到二十几年前那场噩梦般的战争,不禁万般感慨。 也许自己真的老了,对于那个一提起就热血上涌的贺兰族,自己今日竟是如此不希望永平朝的军队主动出击。军队是什么?军队是保卫朝廷不受外侮的,但若是用它开疆扩土,将会有多少无辜百姓为此送上身家性命?旷日持久的熙河战役使得建宁朝在很长一段时间喘不过气来,好在文宗对国家一直采取休生养息的政策建宁朝才慢慢摆脱了最初的困境。建宁朝时,朝廷的确一直没有多少余钱,但百姓生活都过得安稳了却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小皇帝登基,虽说宣称对百姓三年不加赋税,但却针对行商设了收税的关卡,弄得现在整个东京城物价都在涨。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都明白,那个精明的小皇帝又怎会不知? 钱多了,自然就是打仗。 只可惜如今的军方敢于据理力争和皇帝吵红脸的人不多了,吴枢密副使是其中一个,大概正因为如此,小皇帝才会迫不及待的寻找枢密院合适的接班人吧? 一旦吴均被小皇帝找茬弄的告老还乡,傻小子又是个只知道做事的闷葫芦,对小皇帝定会唯唯诺诺。到了那个时候,这太平日子可就再难看到喽! 愣了半天神,猛然听到顾老兵在跟王淳念叨如今上集市买菜,菜要比以往贵的事,恰恰说到了侯录事的心坎里。想了想,他终于斟酌着开了口。 “有件事倒想问问你们年轻人的看法。”侯录事笑得和颜悦色,“这话就在只咱们三个人中说了。小子,我问你,你说百姓向朝廷交税,为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把王淳问愣了,他一向认为百姓向朝廷交税,农闲时做朝廷派下来的徭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却从未想过为什么这三个字,为什么呢?为了供养皇帝和他的后宫吗?为了供养朝廷中那班只会子曰诗云的士大夫吗?显然这些答案不对,他老实的摇了摇头,诚恳的望向了侯录事。 “这事我闲下来常想,却怎么也想不透。”侯录事捻着须子,笑道。“可是有一天,我看你顾伯父上集市买菜跟商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突然就明白了。” “百姓向朝廷交赋税,等于是向朝廷买了对自己的保护,是为了让朝廷保护自己不受外族欺负,也不受本族人欺负;朝廷收了百姓的钱,就有责任保护百姓,所以在贺兰族入侵中原的时候朝廷就会派军队去迎敌;所以在陕西旱灾的时候,小皇帝就会开仓赈灾,下旨地方官府尽力安顿流民……小子,我说的对不对?” 朝廷收了赋税,就要保护百姓?这个想法王淳从未有过,这难道就是昨夜喝酒时侯伯父说的承启打出生起就要扛起的担子么?就是因为扛着这么个担子,承启才会每夜每夜的批奏章,才会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能够让这个国家富强?王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承启了,懂他的辛苦,懂他的焦虑。可能承启现在所做的事情不一定都是对的,但他的心是好的,没有人教给他该如何去当好一名皇帝,他却能努力凭着一己之力不断摸索、尝试,大胆任用新人,改革旧的弊端,只为了那个压在他身上的担子。 这份责任,定有千钧重。 曾经怪他只在要自己帮他做事的时候才会变得像一个情人;曾经嫌他太过冷酷无情,将萧妃活活逼死,亲弟放逐边关;曾经觉得朝堂上的他总爱用心术权谋驾驭群臣……对他迷恋过,爱过,失望过,却不曾想过他身上一直背着这样一份天下百姓压下来的责任。 承启,你累吗?我说过要保护你,却不曾想过替你分担一些压力。 想着心事,却听到侯录事又悠悠开口。 “要想保护百姓,朝廷必须强大,但这是好事,亦是坏事。” “为何?”这回连顾老兵也好奇了,连忙追问道。 “朝廷强大了并不意味着百姓生活就好。”侯录事用筷子在桌子上画了两个圈,“强大的军队是去做守卫疆土的英雄,还是做踏碎别国江山的铁骑,全在当朝皇帝的一念之间。” “如果遇到个明白事理的,仅用军队做守卫疆土的砝码,百姓自可安居乐业;但若碰上个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战事频繁百姓生活亦是苦不堪言。”说及此,侯录事的眉毛也不禁皱了起来,“王淳,我问你。你若做了将军,是听小皇帝一人的话,还是听这天下百姓心里的话?” 他第一次唤王淳的姓名,神情亦是严肃之至。 “自然是听这天下百姓心里的话!”毫不犹豫的,王淳答道,答案掷地有声。 “若庙堂上诸公一致要你去听小皇帝的话,你当如何?” “据理力争。” “若是争不过呢?” “辞官!” 侯录事笑了。 “傻小子就是傻小子,怎么动不动就要辞官?像你这样的话朝廷上诸公岂不是要走没了?”侯录事敲敲他的头,笑道,“须知这世上,有谋,有经,有权。凡事皆有权宜之计,譬如你行路遇到块大石挡路,你推不动,绕不过去,这路难道就不走了?你必要去找个能碎石的办法,虽然要花上一些时间和力气。但路却通了,后来人也可因此得益,你的辛苦便是值得的。……经权之术,是你以后当多学的。” 这一番话王淳亦是头一次听,句句有理却又句句似懂非懂,他茫然的点点头,末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6 了又问道:“该去哪里学?” 侯录事几乎是本能的望了顾老兵一眼,无奈的摇摇头。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第一次带着王淳进入那红墙琉璃瓦的大内宫廷时,傻小子死活不开窍。粪土之墙在此,纵使自己聪明胜过诸葛又如何? “多想,多看,万不可意气用事。”亦是无法,侯录事只得提出自己的忠告,“小不忍则乱大谋。”看王淳一脸懵懂,他又补充道:“你就想,一旦你辞官了,接替你位置的是个油盐不进只会溜须拍马的废物,你就得扛起这份责任来咬紧牙关挺住,再不济你也要选定个接手的人,你才能走。” “哦。”这话通俗,王淳懂了,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还有一句话要送你。”侯录事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轻轻击打着节拍,漫声吟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语调悲怆,似是沉浸在年轻时战场厮杀的往事,一旁的顾老兵听他吟此句,也不由摇头叹息。 “小子,记住,不管小皇帝怎么说,内战和主动挑起的战争,在百姓看来都是痛苦。”侯录事望着王淳刚毅的脸,轻声道。 49.常平给敛法 --> 御书房里,承启几乎是苦笑着看着面前的一大堆奏折,果然不出所料,新制订的《常平给敛法》想要推行下去,遭遇到的阻力要远超自己的想象。回想起方才崇政殿上群臣激烈的辩论,承启不易察觉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除了新晋的翰林侍读学士杨衡,满朝的文武百官,甚至是那个一向以改革派自居的老狐狸杜醒,居然没有一个支持此部新法的! 这个局面已是大大出乎承启的预料了,杨衡先不说,青苗法改革的诸多条款大多出自他的手笔,虽然细节有待商榷,但眼下还是廷议阶段,便是承启也没有立即便将法令实施的打算,可是仅仅是抛出法令的大条文便引来如此多的反对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就连承启自己也都认为这部法令是可笑的痴人说梦了。 这却要从三日前,杨衡递上的《本朝常平给敛法札子》说起了。 在《本朝常平给敛法札子》中,杨衡详细的分析了建宁朝的流俗积弊,如各地常平仓虽为储粮仓,但当地官府往往私自挪用常平仓粮食,寅吃卯粮,导致民间遇到旱灾、水灾后府库无粮要等朝廷救济;又如百姓大多无余钱,到了春季播种的季节常常要靠借贷才能买得粮食种子,便有当地的地主、士绅借此发放高利贷盘剥百姓,高利贷利息之重即便是秋后丰收,借贷的百姓也难以偿还,导致不得不卖掉田产,放贷的地主士绅借机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凡此种种,一桩桩一件件看得承启触目惊心,常平仓常年亏空的事他心中是有数的,无奈积重难返,也不好急于这一时,倒是那土地兼并的事情如若放任不管,失去土地又迫于生计的百姓很可能聚集成绿林、赤眉那样的匪类,那便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大事…… 杨衡的主意倒也简单,先是派出提举官核查各地常平仓内余粮,然后命令各地知县在春季时以常平仓的粮食为本钱,向需要借贷的百姓放贷,利息为二分,待秋后百姓卖了粮有了余钱再归还府库。如此一来一往,常平仓的粮食没有挪用之虞,又可解救百姓的燃眉之急,使他们不至于被高利贷所扰,同时二分利息归于国库,等于又为永平朝平添了一项收入,实在是一举数得的好办法。 然而就是这么个一举数得的好办法,承启与杨衡私下商议了诸多细节,在可能徇私舞弊的地方都特意想出了解决办法。为了这本札子,杨衡几乎亦可说是绞尽脑汁,然而今日在朝堂上公开廷议,居然就听到了如此多的反对之声。 “试问若有刁民秋后不肯还与钱粮,若何?!” “自有借据保人,及官府衙役!” “若有五等户冒充一等户,借机多借钱粮,到期却又无力归还,若何?!” “自有士绅乡老,且十户一组联合做保,此举不足忧也!” “荒唐荒唐,此举实乃与民争利,有违祖宗之法有悖圣人之道也!” …… 朝堂上,杨衡舌辩滔滔,可惜他以一人之力,在诸多大臣不约而同的摇头声中,气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承启不动声色的看着,末了对此事不发一言直接退朝,他用沉默的态度来表示自己对这部札子中想法的支持,然而这种态度并未让杨衡的处境有所好转,相反,今日的廷议为他招致了更多的攻击。 这种状况,难道不是一开始便预料到的吗? 承启不由苦笑,在百姓最需要的时候由官府借给他们钱粮无疑断掉了许多放高利贷的人的财路,虽然没有人明说,但这些朝堂上的公卿们哪一个在家乡没有上百顷田地?又有哪一个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以及自己的族人从未放过高利贷?此举无疑是让他们不能够再继续兼并百姓的田产,直接触及了他们的利益,也难怪他们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只是这朝堂上的反应,比预料中的未免大太多了。 承启不由感到失望,即使这个结果一开始便曾设想过,但他怀抱着一腔雄心,难免还是要感觉到失望的。满朝文武,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去想百姓的疾苦?他们始终都是士大夫呵……好在杨衡的出身并不高,承启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提拔了一名落魄的士林举子,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坚定的站在那些士大夫的对立面上,却不知他这个刚刚接触到权利与政治的人,在食髓知味后还能撑上多久。 还有一个人!脑中灵光一闪,连承启自己都尚为察觉,口中便几乎同时吐出那个人的姓名。 王淳…… “来人!宣翊卫郎王淳见驾!” 这个念头为承启注入了一点精神,使他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心中有一些东西跃跃欲试的想要跳出来。王淳来自民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兄长和族人都是在京郊世代耕种的普通百姓,即使他从小入了羽林军,他和他们的生活也应该走的更近一些。这部札子的好处和意义,他听过后,一定会比朝堂上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士大夫理解的更为深刻,他没有理由会反对……承启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想札子中种种有待商榷的细节了,他的心中充斥的都是那些反对的声音,想从声音中听到一句支持的话实在太难,而这,恰恰是他现在最渴望的东西。 王淳进来的时候,对上承启几乎可以说是热切的目光,不由愣了一愣。 待他听完承启急急描述的构想,大大出乎承启意料的,王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这样不行。” “为何不行?”因为激动,承启的声音微微提高,变得有些尖厉,几乎是冷笑着,承启反问道:“难道王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7 卿也像朝堂上那些士大夫一般,认为此法有违圣人之道了?” 与承启这个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帝不同,王淳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官与民、民与官之间的“规矩”。在承启眼中,土地兼并的出现是无可奈何的,遇到水旱灾年,百姓借贷无门只有破产,破产后便只能背井离乡,他们的田地自然会被其余的富户以低廉的价格买去——这总比让它荒芜着要强上许多。但王淳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为了迫使那些百姓破产,谁知道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推波助澜?他虽然不常回到族叔家中,却也曾从一些市井流言里听说过富户豪门强买田地、夺人家产的事情,对于承启这次改革所依赖的士大夫,甚至是读书人这个族群,王淳心中都是颇不以为然的。 但这一点却不能说,那一句情急之下的王卿如六月天空中的惊雷,使王淳恍然明白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是君,他是臣,即使曾经再如何亲密过,这一道鸿沟永远也无法跨越。 只有疯子,才会去告诉皇帝他所依赖的士大夫阶层统统不可信任。 王淳心中苦恼着,却不得不小心的选择着措辞,试图用最浅显的话向承启讲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本能的认为这个法子“不行”。 “这个想法很好。”只是太不通实际。在心里悄悄补上这么一句,王淳慢慢说道,“表面看,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只是……” 承启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这法令现下有很多弊端他亦深知,不然也不会叫这个没有读过几天书,却还知道一些民间情况的王淳来商议。可气的是这个家伙听后不但不赞好反而丝毫不顾二人情面,当头狠狠一击不说,还从头到脚泼了自己一盆冷水。承启不由心中扼腕,王淳这种不善进谏的做法若是换了其它皇帝,恐怕下一步就是赶他出去打板子了。 想归想,他却并不想让自己的真实情绪流露出来,面上依旧是冷笑,嘴里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句就再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且让我看看,你说不行的原因吧! “先不说各地常平仓中现在已是寅吃卯粮,原本就没有可以借贷的钱米。”这话是刚才承启兴致勃勃的讲述构想时偶然一句提到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过来用个现成的王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如今朝廷如果颁布这条政令,地方上的官员为了做出政绩,就算没有钱米也一定会要百姓借贷的……” “是否借贷全凭百姓自愿!朕自会派提举官监督执行!”不待王淳说完,承启便急急打断他的话。地方官员执行不力正是法令的弊端所在,只是他想到的却是官员不去推行,却从未想过官员为了做出政绩而去强制推行这一层。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句耳熟能详的古话令承启不由打了个哆嗦。 王淳摇摇头,全国土地何止千万,仅凭那几个提举官又能成什么事?这话他却不能说,只得接着说道:“而且府库无粮,地方上的官员一定会担心借出米银到期无法收回,若真是按规矩由保人承担倒算了,怕就怕不到秋天,官员为了早早收回本金而迫使百姓提前还贷……” 承启不说话了,这一点也不是没有虑到,今天的廷议吵了半日,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吗?杨衡是个有主意的,信誓旦旦的说朝廷可以严申法令,禁止此事出现。可是一道政令能起到的作用有多大承启心里也不禁有些没底。光凭法令,禁止是禁止的过来吗?若那些百姓都那么听话天下早已太平,又哪需要他这个皇帝如此操心? 最后还是需要提举官去各地监督执行,少不得还要派钦差大臣去监督提举官,还要派监察御史去监督钦差大臣……如此一层层的监督下去,承启不由苦笑,仅仅在这张纸上,在这间御书房里,这道法令就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若是这群人因此勾结起来,欺上瞒下……自己久居宫中,又怎么可能对民间诸事一一详知?承启不由打了个哆嗦,一名被朝臣架空的皇帝,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虽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在利益的驱动下,这些人能干的出什么事又有谁敢说呢? 可是王淳的话还没说完。 “何况这利息……国库收二分利,到了地方上利息就可能变成三分甚至四分。”这句话王淳是大着胆子说出来的,前几日与顾老兵侯录事喝酒,听二人讲集市贸易法越严格,集市上东西就越贵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一道政令明明是好的,做出来后偏偏就变了味道。就拿市易法来说,明明是要禁止奸商一味抬高物品的价格,规定某些商品如棉布、蔬菜等由官府专营,可是末了,官府卖的价格比商人卖的还要高,百姓怨声载道。王淳知道,那价格早已远远超过最初所定的价格,中间的差额八成进了官员们的私囊。一个在京师施行的市易法尚且如此,何况这要在永平朝全国范围内施行的常平给敛法呢? 承启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显然,市易法的种种弊端也早已传入他的耳中,但以他的立场此时却不能退,一步退便要步步退,以后朝廷威信更是荡然无存,他的雄心也便随之成了镜中月水中花。好在市易法影响的范围并不大,现在出现的一些问题也可以采取积极的手段去补救,但王淳提到的这一点却像一柄利剑,直直指向了他的软肋。 若是官府真的将利息提升至四分甚至五分,那么和那些高利贷者又有什么区别! 肩膀微微有些颤抖,显然,承启在凭借着他强大的自制力控制着掩不住的失望,一道原本看上去很美的法令经这么一分析竟是千疮百孔,而且很难找出补救的办法……难道就不去做了吗?但如果不做,眼前的局面不但不会有丝毫改变,反而会愈演愈烈啊! 这是真真正正进退两难的泥潭。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不知怎的,王淳心头突然浮出这样一句,侯录事悲怆的语调再一次感染了他的情绪,现在和承启谈及的这些并不是战争,但它可怕的后果却不亚于一场战争对百姓的吞噬。 “你说什么?!”承启不由瞪大了眼,王淳冷不丁冒出的这么一句诗看似与此事毫无关系,却令他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家伙,是将我这个一心令国家强大的皇帝与那些好大喜功的君主等同起来了?静一静心神,承启终于缓缓开口。 “王淳,我问你。” 不再自称朕,也不再称他为卿,我与你,这两个字令承启放下所有身为皇帝的骄傲,心平气和的向王淳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一列受惊狂奔的马车驶在路上,正前方走着四个人,叉路上走着两个人,作为驾车者,你欲将车赶向何方?” 这种两难的选择题令王淳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若是真正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8 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马车停下来或是令它撞到没有人的那一边。但这不是现实,这只是承启给他的一道选择题,他想了良久,似乎明白了这个问题背后的用意。 “你或许会说将那两个人牺牲掉。”王淳道,“但我却想,无论牺牲哪一个,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无人可以替他们选择。” 承启笑了笑。 “依朕的意思,常平给敛法能济得一户百姓,总好过无动于衷的任事态发展,只要它有一丝好处,便是有再多的弊端,也有执行的必要。”承启的眼神有些飘忽,声音中却透出无比的坚定。“哪怕那屈死的两个人因此怨恨我,只要能济得那四人我亦无悔。”随手取过手边的一本书,轻轻翻了两下,承启的声音有一丝苦闷,“为政者无私德……我如今便在驾驶这样一辆马车,我不知道我的方向是否正确,也不知道它会驰向何方,前进的路上会撞到些什么人,我能做的只有抓紧缰绳,去除眼前一切阻碍令马车永不会翻车。” “我要看的不是一户、几户甚至几百户百姓的利益,我要看到他们的子孙,看到更多人。”翻开书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为了这后世的利益,他们只能暂忍一时之痛,可我却不知道这个‘暂时’要暂时到什么时候。”希冀自己的想法能得到王淳的理解,承启抬起头,却看到王淳向他摇了摇头。 “没有人可以替他们做决定,他们如果不愿意牺牲掉,你不能强迫。”走近承启,将他揽入怀中,王淳惊讶的发觉这几日不见,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更加削瘦了,“这部法令不是不好,只是我却觉得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做……”有些困惑的选择着措辞,王淳像哄孩子一样笨拙的拍打着承启的后背,“我觉得你说的对,不去做肯定是不行的,不去做,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似乎很高兴自己终于用到一个成语,王淳的手劲也不由大了几分,拍的怀中的人一阵颤抖。 “我有主意了!”从王淳怀里抬起头,承启一扫方才的失意与阴霾,满脸喜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王淳的脸,闪烁着慑人心魄的喜悦,直教这个抱了他半天的大个子侍卫恍了心神,再一次心跳如鼓,脸红到了脖子根。 49.常平给敛法 --> 御书房里,承启几乎是苦笑着看着面前的一大堆奏折,果然不出所料,新制订的《常平给敛法》想要推行下去,遭遇到的阻力要远超自己的想象。回想起方才崇政殿上群臣激烈的辩论,承启不易察觉的轻轻叹了一口气。 除了新晋的翰林侍读学士杨衡,满朝的文武百官,甚至是那个一向以改革派自居的老狐狸杜醒,居然没有一个支持此部新法的! 这个局面已是大大出乎承启的预料了,杨衡先不说,青苗法改革的诸多条款大多出自他的手笔,虽然细节有待商榷,但眼下还是廷议阶段,便是承启也没有立即便将法令实施的打算,可是仅仅是抛出法令的大条文便引来如此多的反对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就连承启自己也都认为这部法令是可笑的痴人说梦了。 这却要从三日前,杨衡递上的《本朝常平给敛法札子》说起了。 在《本朝常平给敛法札子》中,杨衡详细的分析了建宁朝的流俗积弊,如各地常平仓虽为储粮仓,但当地官府往往私自挪用常平仓粮食,寅吃卯粮,导致民间遇到旱灾、水灾后府库无粮要等朝廷救济;又如百姓大多无余钱,到了春季播种的季节常常要靠借贷才能买得粮食种子,便有当地的地主、士绅借此发放高利贷盘剥百姓,高利贷利息之重即便是秋后丰收,借贷的百姓也难以偿还,导致不得不卖掉田产,放贷的地主士绅借机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凡此种种,一桩桩一件件看得承启触目惊心,常平仓常年亏空的事他心中是有数的,无奈积重难返,也不好急于这一时,倒是那土地兼并的事情如若放任不管,失去土地又迫于生计的百姓很可能聚集成绿林、赤眉那样的匪类,那便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大事…… 杨衡的主意倒也简单,先是派出提举官核查各地常平仓内余粮,然后命令各地知县在春季时以常平仓的粮食为本钱,向需要借贷的百姓放贷,利息为二分,待秋后百姓卖了粮有了余钱再归还府库。如此一来一往,常平仓的粮食没有挪用之虞,又可解救百姓的燃眉之急,使他们不至于被高利贷所扰,同时二分利息归于国库,等于又为永平朝平添了一项收入,实在是一举数得的好办法。 然而就是这么个一举数得的好办法,承启与杨衡私下商议了诸多细节,在可能徇私舞弊的地方都特意想出了解决办法。为了这本札子,杨衡几乎亦可说是绞尽脑汁,然而今日在朝堂上公开廷议,居然就听到了如此多的反对之声。 “试问若有刁民秋后不肯还与钱粮,若何?!” “自有借据保人,及官府衙役!” “若有五等户冒充一等户,借机多借钱粮,到期却又无力归还,若何?!” “自有士绅乡老,且十户一组联合做保,此举不足忧也!” “荒唐荒唐,此举实乃与民争利,有违祖宗之法有悖圣人之道也!” …… 朝堂上,杨衡舌辩滔滔,可惜他以一人之力,在诸多大臣不约而同的摇头声中,气势也渐渐弱了下来。 承启不动声色的看着,末了对此事不发一言直接退朝,他用沉默的态度来表示自己对这部札子中想法的支持,然而这种态度并未让杨衡的处境有所好转,相反,今日的廷议为他招致了更多的攻击。 这种状况,难道不是一开始便预料到的吗? 承启不由苦笑,在百姓最需要的时候由官府借给他们钱粮无疑断掉了许多放高利贷的人的财路,虽然没有人明说,但这些朝堂上的公卿们哪一个在家乡没有上百顷田地?又有哪一个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以及自己的族人从未放过高利贷?此举无疑是让他们不能够再继续兼并百姓的田产,直接触及了他们的利益,也难怪他们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只是这朝堂上的反应,比预料中的未免大太多了。 承启不由感到失望,即使这个结果一开始便曾设想过,但他怀抱着一腔雄心,难免还是要感觉到失望的。满朝文武,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去想百姓的疾苦?他们始终都是士大夫呵……好在杨衡的出身并不高,承启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提拔了一名落魄的士林举子,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坚定的站在那些士大夫的对立面上,却不知他这个刚刚接触到权利与政治的人,在食髓知味后还能撑上多久。 还有一个人!脑中灵光一闪,连承启自己都尚为察觉,口中便几乎同时吐出那个人的姓名。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49 王淳…… “来人!宣翊卫郎王淳见驾!” 这个念头为承启注入了一点精神,使他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心中有一些东西跃跃欲试的想要跳出来。王淳来自民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兄长和族人都是在京郊世代耕种的普通百姓,即使他从小入了羽林军,他和他们的生活也应该走的更近一些。这部札子的好处和意义,他听过后,一定会比朝堂上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士大夫理解的更为深刻,他没有理由会反对……承启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想札子中种种有待商榷的细节了,他的心中充斥的都是那些反对的声音,想从声音中听到一句支持的话实在太难,而这,恰恰是他现在最渴望的东西。 王淳进来的时候,对上承启几乎可以说是热切的目光,不由愣了一愣。 待他听完承启急急描述的构想,大大出乎承启意料的,王淳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这样不行。” “为何不行?”因为激动,承启的声音微微提高,变得有些尖厉,几乎是冷笑着,承启反问道:“难道王卿也像朝堂上那些士大夫一般,认为此法有违圣人之道了?” 与承启这个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帝不同,王淳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些官与民、民与官之间的“规矩”。在承启眼中,土地兼并的出现是无可奈何的,遇到水旱灾年,百姓借贷无门只有破产,破产后便只能背井离乡,他们的田地自然会被其余的富户以低廉的价格买去——这总比让它荒芜着要强上许多。但王淳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为了迫使那些百姓破产,谁知道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推波助澜?他虽然不常回到族叔家中,却也曾从一些市井流言里听说过富户豪门强买田地、夺人家产的事情,对于承启这次改革所依赖的士大夫,甚至是读书人这个族群,王淳心中都是颇不以为然的。 但这一点却不能说,那一句情急之下的王卿如六月天空中的惊雷,使王淳恍然明白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他是君,他是臣,即使曾经再如何亲密过,这一道鸿沟永远也无法跨越。 只有疯子,才会去告诉皇帝他所依赖的士大夫阶层统统不可信任。 王淳心中苦恼着,却不得不小心的选择着措辞,试图用最浅显的话向承启讲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本能的认为这个法子“不行”。 “这个想法很好。”只是太不通实际。在心里悄悄补上这么一句,王淳慢慢说道,“表面看,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只是……” 承启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这法令现下有很多弊端他亦深知,不然也不会叫这个没有读过几天书,却还知道一些民间情况的王淳来商议。可气的是这个家伙听后不但不赞好反而丝毫不顾二人情面,当头狠狠一击不说,还从头到脚泼了自己一盆冷水。承启不由心中扼腕,王淳这种不善进谏的做法若是换了其它皇帝,恐怕下一步就是赶他出去打板子了。 想归想,他却并不想让自己的真实情绪流露出来,面上依旧是冷笑,嘴里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句就再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且让我看看,你说不行的原因吧! “先不说各地常平仓中现在已是寅吃卯粮,原本就没有可以借贷的钱米。”这话是刚才承启兴致勃勃的讲述构想时偶然一句提到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拿过来用个现成的王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如今朝廷如果颁布这条政令,地方上的官员为了做出政绩,就算没有钱米也一定会要百姓借贷的……” “是否借贷全凭百姓自愿!朕自会派提举官监督执行!”不待王淳说完,承启便急急打断他的话。地方官员执行不力正是法令的弊端所在,只是他想到的却是官员不去推行,却从未想过官员为了做出政绩而去强制推行这一层。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句耳熟能详的古话令承启不由打了个哆嗦。 王淳摇摇头,全国土地何止千万,仅凭那几个提举官又能成什么事?这话他却不能说,只得接着说道:“而且府库无粮,地方上的官员一定会担心借出米银到期无法收回,若真是按规矩由保人承担倒算了,怕就怕不到秋天,官员为了早早收回本金而迫使百姓提前还贷……” 承启不说话了,这一点也不是没有虑到,今天的廷议吵了半日,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吗?杨衡是个有主意的,信誓旦旦的说朝廷可以严申法令,禁止此事出现。可是一道政令能起到的作用有多大承启心里也不禁有些没底。光凭法令,禁止是禁止的过来吗?若那些百姓都那么听话天下早已太平,又哪需要他这个皇帝如此操心? 最后还是需要提举官去各地监督执行,少不得还要派钦差大臣去监督提举官,还要派监察御史去监督钦差大臣……如此一层层的监督下去,承启不由苦笑,仅仅在这张纸上,在这间御书房里,这道法令就已经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若是这群人因此勾结起来,欺上瞒下……自己久居宫中,又怎么可能对民间诸事一一详知?承启不由打了个哆嗦,一名被朝臣架空的皇帝,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虽说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在利益的驱动下,这些人能干的出什么事又有谁敢说呢? 可是王淳的话还没说完。 “何况这利息……国库收二分利,到了地方上利息就可能变成三分甚至四分。”这句话王淳是大着胆子说出来的,前几日与顾老兵侯录事喝酒,听二人讲集市贸易法越严格,集市上东西就越贵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一道政令明明是好的,做出来后偏偏就变了味道。就拿市易法来说,明明是要禁止奸商一味抬高物品的价格,规定某些商品如棉布、蔬菜等由官府专营,可是末了,官府卖的价格比商人卖的还要高,百姓怨声载道。王淳知道,那价格早已远远超过最初所定的价格,中间的差额八成进了官员们的私囊。一个在京师施行的市易法尚且如此,何况这要在永平朝全国范围内施行的常平给敛法呢? 承启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显然,市易法的种种弊端也早已传入他的耳中,但以他的立场此时却不能退,一步退便要步步退,以后朝廷威信更是荡然无存,他的雄心也便随之成了镜中月水中花。好在市易法影响的范围并不大,现在出现的一些问题也可以采取积极的手段去补救,但王淳提到的这一点却像一柄利剑,直直指向了他的软肋。 若是官府真的将利息提升至四分甚至五分,那么和那些高利贷者又有什么区别! 肩膀微微有些颤抖,显然,承启在凭借着他强大的自制力控制着掩不住的失望,一道原本看上去很美的法令经这么一分析竟是千疮百孔,而且很难找出补救的办法……难道就不去做了吗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5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0 ?但如果不做,眼前的局面不但不会有丝毫改变,反而会愈演愈烈啊! 这是真真正正进退两难的泥潭。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不知怎的,王淳心头突然浮出这样一句,侯录事悲怆的语调再一次感染了他的情绪,现在和承启谈及的这些并不是战争,但它可怕的后果却不亚于一场战争对百姓的吞噬。 “你说什么?!”承启不由瞪大了眼,王淳冷不丁冒出的这么一句诗看似与此事毫无关系,却令他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家伙,是将我这个一心令国家强大的皇帝与那些好大喜功的君主等同起来了?静一静心神,承启终于缓缓开口。 “王淳,我问你。” 不再自称朕,也不再称他为卿,我与你,这两个字令承启放下所有身为皇帝的骄傲,心平气和的向王淳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一列受惊狂奔的马车驶在路上,正前方走着四个人,叉路上走着两个人,作为驾车者,你欲将车赶向何方?” 这种两难的选择题令王淳呼吸不由急促起来,若是真正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马车停下来或是令它撞到没有人的那一边。但这不是现实,这只是承启给他的一道选择题,他想了良久,似乎明白了这个问题背后的用意。 “你或许会说将那两个人牺牲掉。”王淳道,“但我却想,无论牺牲哪一个,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无人可以替他们选择。” 承启笑了笑。 “依朕的意思,常平给敛法能济得一户百姓,总好过无动于衷的任事态发展,只要它有一丝好处,便是有再多的弊端,也有执行的必要。”承启的眼神有些飘忽,声音中却透出无比的坚定。“哪怕那屈死的两个人因此怨恨我,只要能济得那四人我亦无悔。”随手取过手边的一本书,轻轻翻了两下,承启的声音有一丝苦闷,“为政者无私德……我如今便在驾驶这样一辆马车,我不知道我的方向是否正确,也不知道它会驰向何方,前进的路上会撞到些什么人,我能做的只有抓紧缰绳,去除眼前一切阻碍令马车永不会翻车。” “我要看的不是一户、几户甚至几百户百姓的利益,我要看到他们的子孙,看到更多人。”翻开书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为了这后世的利益,他们只能暂忍一时之痛,可我却不知道这个‘暂时’要暂时到什么时候。”希冀自己的想法能得到王淳的理解,承启抬起头,却看到王淳向他摇了摇头。 “没有人可以替他们做决定,他们如果不愿意牺牲掉,你不能强迫。”走近承启,将他揽入怀中,王淳惊讶的发觉这几日不见,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更加削瘦了,“这部法令不是不好,只是我却觉得没有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做……”有些困惑的选择着措辞,王淳像哄孩子一样笨拙的拍打着承启的后背,“我觉得你说的对,不去做肯定是不行的,不去做,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似乎很高兴自己终于用到一个成语,王淳的手劲也不由大了几分,拍的怀中的人一阵颤抖。 “我有主意了!”从王淳怀里抬起头,承启一扫方才的失意与阴霾,满脸喜色,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王淳的脸,闪烁着慑人心魄的喜悦,直教这个抱了他半天的大个子侍卫恍了心神,再一次心跳如鼓,脸红到了脖子根。 50.变 --> 杨衡走进御书房的时候,立在一旁的张公公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龙袍,上面用黑色的丝线绣着张牙舞爪的九条黑龙,正以它们的威严诉说着君临天下的权威。杨衡忽然觉得这样的皇帝比金銮殿上见到的那一位更年轻也更和蔼,虽然认为自己的君主和蔼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想到张公公方才的那个眼色,杨衡连忙收摄心神,轻轻走上前去。 御书房里,除了他和张公公之外,还有最近愈发沉默的中书省政事堂执政吕宗贤、三司使杜醒、御史中丞王确以及三名面熟却不知道职位的官员,正围在御桌前同着皇帝一起看札子。 “杨卿,你来了,过来这里。”皇帝显然心情不错,不待杨衡跪下行礼便出声将他唤住。 杨衡哪敢怠慢,行完大礼后,连忙提着官服亦步亦趋的走上前去。 “方才朕已同吕卿、杜卿再议常平给敛法。”承启微笑道,一面示意张公公将札子递给杨衡,“二卿均以为,此法利虽多,但弊端亦甚,这一点不可不虑。” “陛下……”听着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将常平给敛法说得一文不值,杨衡着急的抬起头,目光急切的望向承启待要分辩,却被承启止住了。 “只是弊虽甚,若是众卿家能在实行之前将其考虑周全,逐步推进,此法亦是良法。”承启一面示意杨衡仔细阅读手中的札子,一面温言道。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旁边一名杨衡不认识的三品官员摇头晃脑的吟起了屈子的名句,表示立场的同时轻轻拍了一下皇帝的马屁。 杨衡厌恶的低下头仔细看起手中的札子来。 越看越惊心。 首先,青苗钱不再从官府常平仓中出,反而要向各地的钱庄施以政令,若要继续经营钱庄生意必须要向百姓提供青苗钱的借贷云云,官府的立场从执行者变成了监督者,而通过青苗钱获的利息也随之打了一个极大的折扣。 其次,青苗钱的利息由二分降为一分利,杨衡心中迅速的计算着,如果按之前的政策,青苗法每年大约可以为国库带来四百万贯的收益,但经过这么一变,每年的收益有一百万贯就要谢天谢地了。 国库不充盈尽人皆知,皇帝一直在发愁的事情也是永平朝架子大内里空,三百万贯就这么随着两条政令流去,杨衡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最后,最令杨衡无法接受的一点是,原本打算在次年春季便推行全国的常平给敛法,竟然被压缩到仅仅在福建路、江南西路试行,并且全国实现的时间由原定的三年被活活延长至八年。 太谨慎了……杨衡的手微微有些抖,想也知道,这份谨慎的方案必定出自朝堂上的那些公卿之手。在永平朝的朝堂上,来自福建路与江南西路的官员是最少的,因此在这两路试行新法遭遇的阻力自然也会最小,这必然是这些士大夫们看到皇帝坚决的态度后所做出的让步,并且执行时间被延长了,这就很难说在执行的过程中会不会因为一些人有目的的故意打击导致新法半途而废……想及此,杨衡不由抬眼望了望正在龙椅上正襟危坐的皇帝。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在大相国寺,信国公说“没有时间”这四个字时的语调和表情。 可叹他虽记得,信国公当了皇帝后却忘记了。 一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1 面在心中想着措辞,一面将手中的札子轻轻递回到来接札子的张公公手中。 “杨卿以为如何?”还未及开口,龙椅上的皇帝话中带着笑意开口了。 “臣以为,不妥。”不顾皇帝话语中的期待,杨衡斩钉截铁道。 “哦?” “陛下,臣以为,行大事者,当不避艰难。”杨衡也顾不上什么礼法体面,索性以指代笔,在御书桌上画出蜿蜒曲线,“常平给敛之法,其要是在防止豪门大户兼并土地,让穷苦小民有土地耕种,有钱购买粮种。札子上所说先在福建、江南西路实行,已经大违此法本意。因为这两路地处江南富庶之地,百姓生活较江北相对富庶,此法在这两路试行,其效果定要打一个折扣。如今黄河以北遭旱灾,豪强趁机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即便是试行,也正应在此路先举!” 承启心中不由微微点头,杨衡果然是个他所需要的人物。杨衡并没有猜错,在福建路与江南西路试行新法确实是为了减少来自朝堂的阻力,只是他却猜错一点,提出这个办法的,不是政事堂的公卿,而恰恰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以及此时正在御书房门前执勤的一名大个侍卫。 “江南乃富庶之地,正可试行此法。治国如治病,病情严重之处,猛然下药,只怕会医死病人。现在从情况稍好的诸路试行,积累经验,岂不强过骤然在黄河以北推行?”回想起自己提出先在江南试行的主意时王淳脸上惊讶的表情,承启心中不由微有得意。大个子与杨衡都是一根筋,只看得到眼前的目标,却忘了这世上想做事情却是需要一点手段的。 这番话他却没有对杨衡说,只微微点头,示意之前听过他这番高论的杜醒说出来。 闻弦歌而知雅意,杜醒好歹也是个掌管永平朝钱粮国库的三司使,皇帝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清楚?此时轻咳两声,温言道:“先在情况稍好的诸路试行亦是不扰民之策,即便此法弊端显露,扰民也所费有限且好根治。若强行在黄河以北诸路推行,所获成效亦是有限且容易生变。为政者,当虑千秋大业。” 杨衡却不买他的帐,轻笑几声,诘问道:“杜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现在黄河以外兼并严重,而常平给敛法正是对症之药,岂有不在此处实施,反而去千里之外的福建、江南西路积累经验的道理?各地情况不同,江南的经验又如何可以搬到河北来?” 这番话连承启也不由频频点头,杨衡的话不无道理,但杜醒那句“为政者,当虑千秋大业”却恰恰说进了他的心坎。 若是推行太急,新法弊端激起民变,政权岌岌可危的时候……承启在心中冷笑,那还谈个什么富国强兵呢? 见承启点头,杜醒心中却有些急了,他的老家便在河北,皇帝的模样像是不记得但他却不能不记得,眼珠一转,改变主意,向杨衡问道:“杨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杨大人以为天下兼并隐瞒最重的地方是哪里?开封?河北?秦凤?” 这御书房的诸人倒有一半以上来自这三个地方,这三处土地兼并严重也是事实,只是事实归事实,在御书房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杜醒故意开口引诱,便是看他年纪轻性子冲动,要钓他上钩。 杨衡此时占了上风也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开封、河南最厉害,其次是河北。” 顿时,御书房中哗声一片,诸人的脸色便都不大好看起来。杨衡见此也不禁后悔自己说话太急,一时间得罪的不仅是这些公卿大臣,竟连皇亲勋贵也一并算进去了,想及此后背也不由开始微微发凉。 承启原本是个聪慧的明白人,又听王淳念叨过许多民间情况,见此时二人唇枪舌剑就差动手打起来,杨衡此语一出,又已是得罪了满朝文武,心中也不由好笑。他早打算要用杨衡去做那开路的石头过河的桥,自然不愿在此时牺牲掉他,闻言便轻轻抬手示意二人不要再争论下去。“朕要做励精图治之主,自当不避艰险。但民间情况复杂多变,为政者当为百姓多虑,凡事多谨慎一分百姓便可少损一分。”承启以目光环视御书房内的诸位大臣,“杜卿,你是三司使,掌管天下国库钱粮,土地兼并一事自然你最清楚,当拟札子呈上交政事堂定夺,否则此法岂非儿戏?” 一句话虽然没有明说,却不轻不重的道出了自己的立场。杜醒的态度诸人看得明白,他定出的札子又岂会不遂着皇帝心意?吕宗贤自始至终未曾表态,但他是士大夫出身,门下在朝中为官的学生亦多,来自河北、河南的亦多,皇帝嘴头上说交于政事堂定夺,表面看与杜醒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大家心里有数,杜醒的札子呈上后再没有通不过的。 在福建路、江南西路试行竟是已成定局了。 杨衡郁闷的走出御书房。从头至尾,他都感觉这是一场戏,而自己就是其中一名可怜的戏子,明明是已经定好的政策,却偏偏要找一个人出来当反对者。皇帝将矛盾丢在自己身上,让那些心中各自有鬼的士大夫们站到一条阵线上同仇敌忾,攻击自己达成共识以实现新法的推行。 仰头望望碧蓝的天空,杨衡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为国者无暇谋身呵……不管怎样,新法还是被提到了政事堂的议程中,虽然这部法令与自己最初的构想大相径庭,但它起码还保留了其中一点最根本的东西,这,也许是自己这枚棋子仅存的安慰吧? 张公公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唉,杨大人,”悄悄的拉了拉杨衡的袖子,张公公不由摇头,“这法子是出自官家之手,你又何必多说。” 杨衡感激的望这名好心出来通风报信的太监一眼,也许因为最初自己对待这名残废人的客气态度,也许因为曾为了打通人脉做过一些打点,不管怎样,此时此刻,张公公显然是站在他这边的。 轻轻叹口气,杨衡仍旧心中惋惜:“陛下久居宫中,民间情况他不清楚也是有的。” 在背后随意点评皇帝,在民间无所谓,但在宫中这话就实在是太不谨慎了,但张公公并没把它听到心里去,只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官家身边的王大人就是民间来的,民间情况,官家心里是明白的。”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王中丞?”杨衡不由一愣,御史中丞王确今天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在旁边鹰隼一样暗暗抓各人的小辫子等着以后参上一本,他是来自民间的官员?怎么从未听说过? 张公公知他误会,笑了一笑:“不是王中丞,是官家身边的翊卫郎王大人。” “哦……”杨衡想了想,在进御书房的时候似乎看到个佩刀的大个子虎视眈眈的打量着诸人,当时还曾觉得有些面熟,现在想想,当年在大相国寺见过的应该也是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2 他了。 “原来是他……”杨衡摇摇头,一名只通武功的翊卫郎给出的意见又怎么能做决定政务的参考呢?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张公公轻声道:“他是官家的东宫旧人,听说以前还有救驾之功呢,是个难得的好汉。” 对于那关键的救驾之功四字,却是再不肯多说了。 杨衡点点头,皇帝身边总会有一两个特别宠信的人,这也在情理之中,此次常平给敛法受了这么大的挫折,倒是给自己一个警醒。看来光在朝政上与士大夫们说理是行不通的,倒是可以从皇帝身边的近臣身上下下功夫,如果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距离理想的实现便可更进一步了。 50.变 --> 杨衡走进御书房的时候,立在一旁的张公公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龙袍,上面用黑色的丝线绣着张牙舞爪的九条黑龙,正以它们的威严诉说着君临天下的权威。杨衡忽然觉得这样的皇帝比金銮殿上见到的那一位更年轻也更和蔼,虽然认为自己的君主和蔼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想到张公公方才的那个眼色,杨衡连忙收摄心神,轻轻走上前去。 御书房里,除了他和张公公之外,还有最近愈发沉默的中书省政事堂执政吕宗贤、三司使杜醒、御史中丞王确以及三名面熟却不知道职位的官员,正围在御桌前同着皇帝一起看札子。 “杨卿,你来了,过来这里。”皇帝显然心情不错,不待杨衡跪下行礼便出声将他唤住。 杨衡哪敢怠慢,行完大礼后,连忙提着官服亦步亦趋的走上前去。 “方才朕已同吕卿、杜卿再议常平给敛法。”承启微笑道,一面示意张公公将札子递给杨衡,“二卿均以为,此法利虽多,但弊端亦甚,这一点不可不虑。” “陛下……”听着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将常平给敛法说得一文不值,杨衡着急的抬起头,目光急切的望向承启待要分辩,却被承启止住了。 “只是弊虽甚,若是众卿家能在实行之前将其考虑周全,逐步推进,此法亦是良法。”承启一面示意杨衡仔细阅读手中的札子,一面温言道。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旁边一名杨衡不认识的三品官员摇头晃脑的吟起了屈子的名句,表示立场的同时轻轻拍了一下皇帝的马屁。 杨衡厌恶的低下头仔细看起手中的札子来。 越看越惊心。 首先,青苗钱不再从官府常平仓中出,反而要向各地的钱庄施以政令,若要继续经营钱庄生意必须要向百姓提供青苗钱的借贷云云,官府的立场从执行者变成了监督者,而通过青苗钱获的利息也随之打了一个极大的折扣。 其次,青苗钱的利息由二分降为一分利,杨衡心中迅速的计算着,如果按之前的政策,青苗法每年大约可以为国库带来四百万贯的收益,但经过这么一变,每年的收益有一百万贯就要谢天谢地了。 国库不充盈尽人皆知,皇帝一直在发愁的事情也是永平朝架子大内里空,三百万贯就这么随着两条政令流去,杨衡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最后,最令杨衡无法接受的一点是,原本打算在次年春季便推行全国的常平给敛法,竟然被压缩到仅仅在福建路、江南西路试行,并且全国实现的时间由原定的三年被活活延长至八年。 太谨慎了……杨衡的手微微有些抖,想也知道,这份谨慎的方案必定出自朝堂上的那些公卿之手。在永平朝的朝堂上,来自福建路与江南西路的官员是最少的,因此在这两路试行新法遭遇的阻力自然也会最小,这必然是这些士大夫们看到皇帝坚决的态度后所做出的让步,并且执行时间被延长了,这就很难说在执行的过程中会不会因为一些人有目的的故意打击导致新法半途而废……想及此,杨衡不由抬眼望了望正在龙椅上正襟危坐的皇帝。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在大相国寺,信国公说“没有时间”这四个字时的语调和表情。 可叹他虽记得,信国公当了皇帝后却忘记了。 一面在心中想着措辞,一面将手中的札子轻轻递回到来接札子的张公公手中。 “杨卿以为如何?”还未及开口,龙椅上的皇帝话中带着笑意开口了。 “臣以为,不妥。”不顾皇帝话语中的期待,杨衡斩钉截铁道。 “哦?” “陛下,臣以为,行大事者,当不避艰难。”杨衡也顾不上什么礼法体面,索性以指代笔,在御书桌上画出蜿蜒曲线,“常平给敛之法,其要是在防止豪门大户兼并土地,让穷苦小民有土地耕种,有钱购买粮种。札子上所说先在福建、江南西路实行,已经大违此法本意。因为这两路地处江南富庶之地,百姓生活较江北相对富庶,此法在这两路试行,其效果定要打一个折扣。如今黄河以北遭旱灾,豪强趁机兼并土地,百姓流离失所,即便是试行,也正应在此路先举!” 承启心中不由微微点头,杨衡果然是个他所需要的人物。杨衡并没有猜错,在福建路与江南西路试行新法确实是为了减少来自朝堂的阻力,只是他却猜错一点,提出这个办法的,不是政事堂的公卿,而恰恰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以及此时正在御书房门前执勤的一名大个侍卫。 “江南乃富庶之地,正可试行此法。治国如治病,病情严重之处,猛然下药,只怕会医死病人。现在从情况稍好的诸路试行,积累经验,岂不强过骤然在黄河以北推行?”回想起自己提出先在江南试行的主意时王淳脸上惊讶的表情,承启心中不由微有得意。大个子与杨衡都是一根筋,只看得到眼前的目标,却忘了这世上想做事情却是需要一点手段的。 这番话他却没有对杨衡说,只微微点头,示意之前听过他这番高论的杜醒说出来。 闻弦歌而知雅意,杜醒好歹也是个掌管永平朝钱粮国库的三司使,皇帝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清楚?此时轻咳两声,温言道:“先在情况稍好的诸路试行亦是不扰民之策,即便此法弊端显露,扰民也所费有限且好根治。若强行在黄河以北诸路推行,所获成效亦是有限且容易生变。为政者,当虑千秋大业。” 杨衡却不买他的帐,轻笑几声,诘问道:“杜大人此言差矣。所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现在黄河以外兼并严重,而常平给敛法正是对症之药,岂有不在此处实施,反而去千里之外的福建、江南西路积累经验的道理?各地情况不同,江南的经验又如何可以搬到河北来?” 这番话连承启也不由频频点头,杨衡的话不无道理,但杜醒那句“为政者,当虑千秋大业”却恰恰说进了他的心坎。 若是推行太急,新法弊端激起民变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3 ,政权岌岌可危的时候……承启在心中冷笑,那还谈个什么富国强兵呢? 见承启点头,杜醒心中却有些急了,他的老家便在河北,皇帝的模样像是不记得但他却不能不记得,眼珠一转,改变主意,向杨衡问道:“杨大人既然如此说,那么杨大人以为天下兼并隐瞒最重的地方是哪里?开封?河北?秦凤?” 这御书房的诸人倒有一半以上来自这三个地方,这三处土地兼并严重也是事实,只是事实归事实,在御书房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杜醒故意开口引诱,便是看他年纪轻性子冲动,要钓他上钩。 杨衡此时占了上风也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开封、河南最厉害,其次是河北。” 顿时,御书房中哗声一片,诸人的脸色便都不大好看起来。杨衡见此也不禁后悔自己说话太急,一时间得罪的不仅是这些公卿大臣,竟连皇亲勋贵也一并算进去了,想及此后背也不由开始微微发凉。 承启原本是个聪慧的明白人,又听王淳念叨过许多民间情况,见此时二人唇枪舌剑就差动手打起来,杨衡此语一出,又已是得罪了满朝文武,心中也不由好笑。他早打算要用杨衡去做那开路的石头过河的桥,自然不愿在此时牺牲掉他,闻言便轻轻抬手示意二人不要再争论下去。“朕要做励精图治之主,自当不避艰险。但民间情况复杂多变,为政者当为百姓多虑,凡事多谨慎一分百姓便可少损一分。”承启以目光环视御书房内的诸位大臣,“杜卿,你是三司使,掌管天下国库钱粮,土地兼并一事自然你最清楚,当拟札子呈上交政事堂定夺,否则此法岂非儿戏?” 一句话虽然没有明说,却不轻不重的道出了自己的立场。杜醒的态度诸人看得明白,他定出的札子又岂会不遂着皇帝心意?吕宗贤自始至终未曾表态,但他是士大夫出身,门下在朝中为官的学生亦多,来自河北、河南的亦多,皇帝嘴头上说交于政事堂定夺,表面看与杜醒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大家心里有数,杜醒的札子呈上后再没有通不过的。 在福建路、江南西路试行竟是已成定局了。 杨衡郁闷的走出御书房。从头至尾,他都感觉这是一场戏,而自己就是其中一名可怜的戏子,明明是已经定好的政策,却偏偏要找一个人出来当反对者。皇帝将矛盾丢在自己身上,让那些心中各自有鬼的士大夫们站到一条阵线上同仇敌忾,攻击自己达成共识以实现新法的推行。 仰头望望碧蓝的天空,杨衡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为国者无暇谋身呵……不管怎样,新法还是被提到了政事堂的议程中,虽然这部法令与自己最初的构想大相径庭,但它起码还保留了其中一点最根本的东西,这,也许是自己这枚棋子仅存的安慰吧? 张公公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唉,杨大人,”悄悄的拉了拉杨衡的袖子,张公公不由摇头,“这法子是出自官家之手,你又何必多说。” 杨衡感激的望这名好心出来通风报信的太监一眼,也许因为最初自己对待这名残废人的客气态度,也许因为曾为了打通人脉做过一些打点,不管怎样,此时此刻,张公公显然是站在他这边的。 轻轻叹口气,杨衡仍旧心中惋惜:“陛下久居宫中,民间情况他不清楚也是有的。” 在背后随意点评皇帝,在民间无所谓,但在宫中这话就实在是太不谨慎了,但张公公并没把它听到心里去,只笑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官家身边的王大人就是民间来的,民间情况,官家心里是明白的。”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王中丞?”杨衡不由一愣,御史中丞王确今天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在旁边鹰隼一样暗暗抓各人的小辫子等着以后参上一本,他是来自民间的官员?怎么从未听说过? 张公公知他误会,笑了一笑:“不是王中丞,是官家身边的翊卫郎王大人。” “哦……”杨衡想了想,在进御书房的时候似乎看到个佩刀的大个子虎视眈眈的打量着诸人,当时还曾觉得有些面熟,现在想想,当年在大相国寺见过的应该也是他了。 “原来是他……”杨衡摇摇头,一名只通武功的翊卫郎给出的意见又怎么能做决定政务的参考呢?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张公公轻声道:“他是官家的东宫旧人,听说以前还有救驾之功呢,是个难得的好汉。” 对于那关键的救驾之功四字,却是再不肯多说了。 杨衡点点头,皇帝身边总会有一两个特别宠信的人,这也在情理之中,此次常平给敛法受了这么大的挫折,倒是给自己一个警醒。看来光在朝政上与士大夫们说理是行不通的,倒是可以从皇帝身边的近臣身上下下功夫,如果能争取到他们的支持,距离理想的实现便可更进一步了。 51.庆州哗变 --> 杨衡正兀自想着心事,忽然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杨大人请转来!” 二人皆是一惊,不由对望一眼,张公公连忙向后走了几步,急急迎上那名不知轻重的太监,做出一副严厉的模样训斥道:“何事要这么大呼小叫的?宫里的规矩都忘了?” 那太监被他一番抢白心中满是委屈,却也不敢多分辩什么,只得低了头道:“杨大人刚出御书房不久,官家就命杨大人转回哩,为着何事小的却是不知道的。” 张公公无法,与杨衡行了个礼,悄悄使了个眼色,自去了。 杨衡心中也是惴惴,却也不得不随着那名出来传话的太监转回到御书房中。 御书房里还是方才见过的那几名官员,只是气氛却与先前大不一样。原本守在御书房门口的那名高个子侍卫也站了进来,门口换了别的侍卫站岗执勤。杨衡想起刚才张公公说过的话,不由多留意了此人几眼,但从那张无表情的面容和高大的身躯上,除了能看出此人武功不差外就再也看不出其它了。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两名官员几乎是小跑着闯进了御书房,额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杨衡偷眼打量,这两人却都是见过的,一个是枢密副使吴均,另一个他叫不出名字,却知道也是本朝的武将之一,看服饰却是四品官员的模样。 承启见人都到齐了,方缓缓开口道:“刚才接到银台司八百里急奏,庆州兵哗变,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孙舫战死,抚宁诸堡全部沦陷。安抚使韩魁闻得此事已急命韩驰、赵瞻二人率三万兵马守御西北防线,以防西北大雍趁火打劫,这才勉强控制住局面。只是环庆一路是我永平朝咽喉之地,此事不宜久议。诸卿且看王舫之后,谁可当此重任?” 此事来得十分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噤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4 声,御书房里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吴均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御书房内的静寂。 “臣以为,孙舫之子孙撼随乃父守御西北多年,西北边事他自是了如指掌,可当此大任,安抚使韩魁亦可任,赵瞻亦可倚重。” 吕宗贤闻言当即反对:“韩魁在西北军中颇有威名,大雍君臣对他颇为忌惮,他若去了谁来守御西北防线?且东北贺兰族对我朝一直虎视眈眈,难保大雍不会借此事从中作梗,孙撼虽随乃父征战多年,然而毕竟年轻,环庆一事事关重大,人选不可不慎啊!” 一席话说得承启微微点头,目光又投向了枢密副使吴均。 吴均微一沉吟,他心中倒是有个人选,只是…… 此人的名字在脑中转了数次,终于,吴均一咬牙,开口道:“陛下,且看庆国公如何?” “啊?!”承启闻言不由一惊,“承康?!” 再紧急的军情,此时也要搁置下来了。 摒退了众人,承启皱着眉毛,独自坐在御书桌前对着那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龙诞烛发呆。 再没想到,吴均居然会提议承康。 自己这个亲弟的本事他心中是有数的,承康自小亦是个聪明少年,只是幼年时心思全不在正事上才显得顽劣异常,但懂事后的读书文字却比那个不成器的承煦要高明的多。自打自己登基改元号后,承康亦按照宗室的规矩外放至陕西路任节度使,这一两年历练下来对西北军情自是再熟悉不过,只怕韩魁闻得庆州哗变后不急于收复庆州,反而派遣重兵守御西北防线这一策略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庆州哗变的事情可惧的是事发突然,却不是庆州兵壮,只要时间充裕,随便派个将领便可平定军士叛乱。此事可惧之处仅仅是乱兵抢劫屠杀百姓以及大雍的趁火打劫,后者自不必说,前者么……大约在消息传到时便已经结束了。 韩魁是安抚使,若庆州百姓被屠他亦罪责不浅,绝对做不出这种快刀斩乱麻的事情。只有承康这个置身局外的旁观者才能如此清晰的选择最大的利益,并且凭借自己的身份对韩魁施以压力。 只是西北军事交给承康,也放心,也不放心。 西北一线说到底也只是守御,想必不会有太多战事,不放心的却是宗室带兵实为本朝大忌,前朝的藩镇割据之乱不可不虑啊…… 思来想去,一抬眼,一个人影被烛光映着,投在了御书房的桌前。 承启眉毛动了动,承康也许是可以用的,藩镇之祸只要想得周到,也是有法子可以避免的…… 诺大的御书房里,只有承启与王淳君臣二人,连常常在一旁伺候的张公公也被承启摒退了。 承启的目光凝视着王淳,声音温和:“庆州兵哗变的事情,你今天也听到了。你可还记得朕……”说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道:“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王淳心中已隐隐觉出些什么,此时却只得答道:“记得。” 承启微微一笑,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静默着抬起头,目光越过御书房的窗棂望向那黑漆漆的夜空,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热切与憧憬,“你可知道,崇政殿曾经改过一次名字……在太祖皇帝时,此殿本名简贤讲武殿,太祖皇帝的意思是只要能统一四海就不能不简贤讲武,先帝则认为这个名字杀伐气太重,治国如修身,才将它改名为崇政殿。” “只是如今庆州哗变猝不及防,孙舫已经殉国,失去约束的乱军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承启的面上流出一丝苦涩,“崇政对于庆州乱兵是行不通的,若要平定军变只能‘讲武’!” 王淳静静地听着承启讲这段关于这每日都要议政的大殿的历史,低垂着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承启的腰间——承启今天罕见的佩了一柄佩剑! “我要让你去陕西!”承启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吕宗贤说的有理,孙舫战死殉国,其子孙撼年青经验不足。老将殉国后,年轻将领后继居然无人,竟要朕的亲弟去守御西北!”说至此,承启面上露出一抹沉重,不由摇了摇头。 “好在仅仅是守御西北,但此事不能不引以为戒。”承启望向王淳,目光里透着一丝热切与期待,“我知你甚深,知你善良,知你忠心。”他将手抚上王淳那张线条刚毅的脸,“我亦知你有一身好武艺,也知你一直都在不间断的学习识字和兵法。我曾经对你说过要你做本朝的将军,却不是一句顽话。” 手指划过王淳的脸,在他略厚的嘴唇上停了下来。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承启面上微红:“你所缺少的仅仅是经验。王淳,我要你去陕西去经历一场真正的战争,去学习带兵打仗的本事,去平定庆州的叛乱,让百姓们早日回复到平安的日子,还有……去护卫承康的安全。” 闪烁的烛光下,承启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声音是那么激动。这是真情流露吗?王淳心里突然有一丝感动,为了这个人似乎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他轻轻将承启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将它们握在掌中,答道:“好。” 承启满意的笑了,灿烂若五月春花,王淳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他的笑容亦一点一点绽开了,所有的情感开了个满山满谷,在心里澎湃着,然后汇成一股温暖的河流,心头满溢着幸福。 “只是……”犹豫着,承启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更加和缓,“有一事我要嘱咐你,庆国公再如何,也是永平朝的一名臣子,你是我的侍卫首领,对他的保护……要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王淳的声音带着惊奇与疑问。 “西北一线是军机重地。”承启斟酌着,并没有直接回答王淳的问题,“庆州兵变是一个警醒,朝廷八年内会对贺兰族用兵,西北线便不可不防,我要将精锐的军队逐步调入西北与北方三路,并准备好军储物资,修葺好道路城寨,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之时,就是我永平朝真正永平之日!……只是,若是如此,陕西路节度使在这八年内会掌握越来越多的禁军,虽然目前禁军依然受到枢密院的管辖,虽然有卫尉寺、监察御史,虽然还有种种的防范措拖……但是前朝的藩镇之乱,实在让我难以放心。” 王淳一边听着承启讲着这些,一边微感迷惑,但听到最后这一句,他便猛然惊醒。果然,只听承启继续说道:“如果让宦官去监军,不仅有前朝的殷鉴,还会有朝廷内外的阻力。这是下策,我不取它。我要让我最信任的人,去做陕西路节度使的护卫首领。” “我……” 承启伸出手,轻轻将他抱住。轻声道:“我信任你,能替我办好这个差使。不仅要保护忠于朝廷的庆国公不被大雍人刺杀,不受战乱之祸,同时,也要保证这个庆国公绝对忠于朝廷!”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5 “臣……不敢辜负陛下所托。”王淳在心中苦笑,什么兄弟情谊骨肉亲情,承启心中有的始终还是君臣,一番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前面的却都只是铺垫,自己去陕西的目的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而是去做为承启的耳目去防范他的同胞弟弟! 这个环抱着自己的人,这个曾经在自己怀中耍赖的人,一度熟悉又一度陌生。王淳忽然很想问问他,承启,你要的究竟是什么?这天下这王权,与你心中压抑了这许多年的情感相比,孰轻孰重? 即便是耳鬓厮磨,这个人也是高高在上若即若离。 大约哪一日就会从怀中消失了……王淳将目光投向御书房的门外。今日承启接到银台司急奏后就诏他进来,庆州兵哗变的事情并没有瞒他,显然从那时起便已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进来后,门外执勤的便换上了其它的侍卫,自己去了陕西后,保护他的人亦会顺理成章的换上别的翊卫郎。 到了那个时候,你会不会想我? 有些发狠的咬着承启的耳垂,听到他痛得哼了一声却出奇的没有将自己推开,王淳一面酸涩的想着,一面在他的身上留下自己的齿印。会再有宫嫔侍奉吧?会再有孺人伺候吧?会有那些如花美眷陪着你度过这似水华年吧?你可以给她们恩宠,却吝于再给我多一刻时间…… 51.庆州哗变 --> 杨衡正兀自想着心事,忽然就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杨大人请转来!” 二人皆是一惊,不由对望一眼,张公公连忙向后走了几步,急急迎上那名不知轻重的太监,做出一副严厉的模样训斥道:“何事要这么大呼小叫的?宫里的规矩都忘了?” 那太监被他一番抢白心中满是委屈,却也不敢多分辩什么,只得低了头道:“杨大人刚出御书房不久,官家就命杨大人转回哩,为着何事小的却是不知道的。” 张公公无法,与杨衡行了个礼,悄悄使了个眼色,自去了。 杨衡心中也是惴惴,却也不得不随着那名出来传话的太监转回到御书房中。 御书房里还是方才见过的那几名官员,只是气氛却与先前大不一样。原本守在御书房门口的那名高个子侍卫也站了进来,门口换了别的侍卫站岗执勤。杨衡想起刚才张公公说过的话,不由多留意了此人几眼,但从那张无表情的面容和高大的身躯上,除了能看出此人武功不差外就再也看不出其它了。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两名官员几乎是小跑着闯进了御书房,额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杨衡偷眼打量,这两人却都是见过的,一个是枢密副使吴均,另一个他叫不出名字,却知道也是本朝的武将之一,看服饰却是四品官员的模样。 承启见人都到齐了,方缓缓开口道:“刚才接到银台司八百里急奏,庆州兵哗变,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孙舫战死,抚宁诸堡全部沦陷。安抚使韩魁闻得此事已急命韩驰、赵瞻二人率三万兵马守御西北防线,以防西北大雍趁火打劫,这才勉强控制住局面。只是环庆一路是我永平朝咽喉之地,此事不宜久议。诸卿且看王舫之后,谁可当此重任?” 此事来得十分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噤声,御书房里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吴均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御书房内的静寂。 “臣以为,孙舫之子孙撼随乃父守御西北多年,西北边事他自是了如指掌,可当此大任,安抚使韩魁亦可任,赵瞻亦可倚重。” 吕宗贤闻言当即反对:“韩魁在西北军中颇有威名,大雍君臣对他颇为忌惮,他若去了谁来守御西北防线?且东北贺兰族对我朝一直虎视眈眈,难保大雍不会借此事从中作梗,孙撼虽随乃父征战多年,然而毕竟年轻,环庆一事事关重大,人选不可不慎啊!” 一席话说得承启微微点头,目光又投向了枢密副使吴均。 吴均微一沉吟,他心中倒是有个人选,只是…… 此人的名字在脑中转了数次,终于,吴均一咬牙,开口道:“陛下,且看庆国公如何?” “啊?!”承启闻言不由一惊,“承康?!” 再紧急的军情,此时也要搁置下来了。 摒退了众人,承启皱着眉毛,独自坐在御书桌前对着那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龙诞烛发呆。 再没想到,吴均居然会提议承康。 自己这个亲弟的本事他心中是有数的,承康自小亦是个聪明少年,只是幼年时心思全不在正事上才显得顽劣异常,但懂事后的读书文字却比那个不成器的承煦要高明的多。自打自己登基改元号后,承康亦按照宗室的规矩外放至陕西路任节度使,这一两年历练下来对西北军情自是再熟悉不过,只怕韩魁闻得庆州哗变后不急于收复庆州,反而派遣重兵守御西北防线这一策略便是出自他的手笔。 庆州哗变的事情可惧的是事发突然,却不是庆州兵壮,只要时间充裕,随便派个将领便可平定军士叛乱。此事可惧之处仅仅是乱兵抢劫屠杀百姓以及大雍的趁火打劫,后者自不必说,前者么……大约在消息传到时便已经结束了。 韩魁是安抚使,若庆州百姓被屠他亦罪责不浅,绝对做不出这种快刀斩乱麻的事情。只有承康这个置身局外的旁观者才能如此清晰的选择最大的利益,并且凭借自己的身份对韩魁施以压力。 只是西北军事交给承康,也放心,也不放心。 西北一线说到底也只是守御,想必不会有太多战事,不放心的却是宗室带兵实为本朝大忌,前朝的藩镇割据之乱不可不虑啊…… 思来想去,一抬眼,一个人影被烛光映着,投在了御书房的桌前。 承启眉毛动了动,承康也许是可以用的,藩镇之祸只要想得周到,也是有法子可以避免的…… 诺大的御书房里,只有承启与王淳君臣二人,连常常在一旁伺候的张公公也被承启摒退了。 承启的目光凝视着王淳,声音温和:“庆州兵哗变的事情,你今天也听到了。你可还记得朕……”说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道:“可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 王淳心中已隐隐觉出些什么,此时却只得答道:“记得。” 承启微微一笑,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静默着抬起头,目光越过御书房的窗棂望向那黑漆漆的夜空,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热切与憧憬,“你可知道,崇政殿曾经改过一次名字……在太祖皇帝时,此殿本名简贤讲武殿,太祖皇帝的意思是只要能统一四海就不能不简贤讲武,先帝则认为这个名字杀伐气太重,治国如修身,才将它改名为崇政殿。” “只是如今庆州哗变猝不及防,孙舫已经殉国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6 ,失去约束的乱军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承启的面上流出一丝苦涩,“崇政对于庆州乱兵是行不通的,若要平定军变只能‘讲武’!” 王淳静静地听着承启讲这段关于这每日都要议政的大殿的历史,低垂着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承启的腰间——承启今天罕见的佩了一柄佩剑! “我要让你去陕西!”承启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吕宗贤说的有理,孙舫战死殉国,其子孙撼年青经验不足。老将殉国后,年轻将领后继居然无人,竟要朕的亲弟去守御西北!”说至此,承启面上露出一抹沉重,不由摇了摇头。 “好在仅仅是守御西北,但此事不能不引以为戒。”承启望向王淳,目光里透着一丝热切与期待,“我知你甚深,知你善良,知你忠心。”他将手抚上王淳那张线条刚毅的脸,“我亦知你有一身好武艺,也知你一直都在不间断的学习识字和兵法。我曾经对你说过要你做本朝的将军,却不是一句顽话。” 手指划过王淳的脸,在他略厚的嘴唇上停了下来。许是情绪太过激动,承启面上微红:“你所缺少的仅仅是经验。王淳,我要你去陕西去经历一场真正的战争,去学习带兵打仗的本事,去平定庆州的叛乱,让百姓们早日回复到平安的日子,还有……去护卫承康的安全。” 闪烁的烛光下,承启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声音是那么激动。这是真情流露吗?王淳心里突然有一丝感动,为了这个人似乎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他轻轻将承启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将它们握在掌中,答道:“好。” 承启满意的笑了,灿烂若五月春花,王淳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他的笑容亦一点一点绽开了,所有的情感开了个满山满谷,在心里澎湃着,然后汇成一股温暖的河流,心头满溢着幸福。 “只是……”犹豫着,承启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更加和缓,“有一事我要嘱咐你,庆国公再如何,也是永平朝的一名臣子,你是我的侍卫首领,对他的保护……要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王淳的声音带着惊奇与疑问。 “西北一线是军机重地。”承启斟酌着,并没有直接回答王淳的问题,“庆州兵变是一个警醒,朝廷八年内会对贺兰族用兵,西北线便不可不防,我要将精锐的军队逐步调入西北与北方三路,并准备好军储物资,修葺好道路城寨,待到一切准备就绪之时,就是我永平朝真正永平之日!……只是,若是如此,陕西路节度使在这八年内会掌握越来越多的禁军,虽然目前禁军依然受到枢密院的管辖,虽然有卫尉寺、监察御史,虽然还有种种的防范措拖……但是前朝的藩镇之乱,实在让我难以放心。” 王淳一边听着承启讲着这些,一边微感迷惑,但听到最后这一句,他便猛然惊醒。果然,只听承启继续说道:“如果让宦官去监军,不仅有前朝的殷鉴,还会有朝廷内外的阻力。这是下策,我不取它。我要让我最信任的人,去做陕西路节度使的护卫首领。” “我……” 承启伸出手,轻轻将他抱住。轻声道:“我信任你,能替我办好这个差使。不仅要保护忠于朝廷的庆国公不被大雍人刺杀,不受战乱之祸,同时,也要保证这个庆国公绝对忠于朝廷!” “臣……不敢辜负陛下所托。”王淳在心中苦笑,什么兄弟情谊骨肉亲情,承启心中有的始终还是君臣,一番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前面的却都只是铺垫,自己去陕西的目的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而是去做为承启的耳目去防范他的同胞弟弟! 这个环抱着自己的人,这个曾经在自己怀中耍赖的人,一度熟悉又一度陌生。王淳忽然很想问问他,承启,你要的究竟是什么?这天下这王权,与你心中压抑了这许多年的情感相比,孰轻孰重? 即便是耳鬓厮磨,这个人也是高高在上若即若离。 大约哪一日就会从怀中消失了……王淳将目光投向御书房的门外。今日承启接到银台司急奏后就诏他进来,庆州兵哗变的事情并没有瞒他,显然从那时起便已经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自己进来后,门外执勤的便换上了其它的侍卫,自己去了陕西后,保护他的人亦会顺理成章的换上别的翊卫郎。 到了那个时候,你会不会想我? 有些发狠的咬着承启的耳垂,听到他痛得哼了一声却出奇的没有将自己推开,王淳一面酸涩的想着,一面在他的身上留下自己的齿印。会再有宫嫔侍奉吧?会再有孺人伺候吧?会有那些如花美眷陪着你度过这似水华年吧?你可以给她们恩宠,却吝于再给我多一刻时间…… 52.永平迷案续 --> 在外人眼里,王淳的官衔十分奇怪:昭武校尉、武经阁侍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兼权陕西安抚使司护卫都指挥使。而同往陕西的人,还有王淳挑选的几十个班直侍卫,在他们光鲜的胄甲的外面,都套着一件丝罗绯色背心,背心上绣着一只振翅张爪的恶雕。靠着这件背心的图案,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些背心的主人,都是建宁皇帝的班直侍卫。 三四个月过去了,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们仍旧还记得这名年轻的武将陛辞时的样子——那个木讷、腼腆,有着明显超过一般人的身高的大个子——他是他们这群人近三个月来茶余饭后的笑谈。官家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此次虽说是命这大个子去做陕西安抚使司护卫都指挥使,但明眼人都清楚官家是怕庆国公受大雍人的暗箭才派了自己的侍卫首领前去,可叹这大个子许是在宫中呆的久了,心性远没有他的外表来得英武,陛辞的时候居然全没有壮志凌云的气派!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呀,多少人眼馋还馋不来呢,他却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不过大约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大个子才会如此让官家放心吧?皇帝的心思,总是矛盾的…… 小太监一面想着,一面将厚厚一叠西北加紧递来的军情奏折放到了御书房的桌子上,这些日子,官家对西北军情的关心但凡长着眼睛就都看得出来——用过午膳后便要取过来细细翻阅,连午睡的惯例也给免了——害的他们这些人连趁着官家小憩的时间偷个懒都不行。 心里悄悄感慨了下日子难混,小太监小心的抽出一份折子,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最上面。这是张公公特意吩咐过的,也不知是哪位新上任的大人急着自己的奏折被官家看到,特意花了银子来托这关系,其实在御书房内做久了的都知道,无论事繁事简,所有的折子官家都会一一看到,再不怕有什么看漏了的。 端着一杯温热的团茶,承启习惯性的将手伸向了书桌右上角的那堆奏折。西北军情如今缓和了不少,但这些奏折的厚度却是有增无减。承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7 启无奈的笑了笑,西北军情的,新法的,要求建太学的,还有要他给自己加封号的……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却一样都不能耽搁。好在中书省很会揣摩人意,知道他关心军情便特意将与军情有关的折子放在最上面。每日详细批阅那些军情奏折已经成了承启的一种习惯,竟会莫名的感到期待与雀跃——也不知那个人现下走到哪里了,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听我的吩咐老实办事?——如此这般想着,承启不由弯了一双眼,轻轻提起朱笔,慢慢翻开了手中的折子。 却不是关于西北军情的。 不大的一张折子,裹着两个信封,折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将承启心中那些与温柔有关的心思驱了个烟消云散。 御书房外伺候的小太监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又警觉的捂住了嘴,抬头望望天,算算时辰也该到掌灯时分了,便依例缴了对牌,领了龙诞香烛,悄悄推开御书房的门,准备如往日里一样点蜡烛剪灯花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和人声令承启猛的一个激灵,这时才恍惚发觉那折子上的蝇头小楷已经在暮色里变得宛如忙忙碌碌的蚂蚁,乱糟糟的滚成了一团,手中的折子竟已被掌中的冷汗弄得有了几分潮气。抬眼望望,只见远处一名小太监点蜡烛剪着灯花,动作娴熟轻巧。他不动声色的等了许久,终于在龙诞香烛燃起、小太监退下的时候,将手中的奏折就着那一点跳跃的火苗燃成了灰烬。 原本乱如麻的心绪,也随着这轻轻扬起的飞灰而逐渐清晰。 是夜,建宁皇帝开封府尹陈绛觐见,一同被诏见的另有不明身份的人物若干。 陈绛垂手站在铺满青砖的御书房里,地板光可鉴人,若是白天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不知这里会是多么明亮……一边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面努力将思绪拉回到正事上,陈绛偷眼望了下烛光里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又小心的将目光收了回来,恢复了恭谨的模样。 “陈卿,当日朕命你私下访查那件事,曾给了你八个字做为破案之要。”承启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隐隐的威严,“这……就是你今日给我的结果?” “‘内紧外松,欲速不达’这八字臣不敢有忘!”先不管皇帝口气中隐隐的责问,陈绛连忙表示自己的态度,“只是此案牵涉十分重大,臣……臣……”一面说,一面抬眼望了望御书房另一侧阴影中站着的数人一眼。这些人,怕是皇帝的探子了,只是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会形成一场祸事,听到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承启会意,抬手命他们下去,方望向陈绛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惨白的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绛连忙趋前几步,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陛下自从吩咐那八字后,臣时刻谨记,也曾吩咐开封府捕头严守城门,一遇可疑人等立刻盘查,可叹全无头绪。臣便想,能做出此事的人想必对猎苑郊游人数、军马、人手布局都是极熟悉的,八成是宫中出了内鬼,这样查下去要查到何年去?于是便作了个引蛇出洞的主意,将手下人分作两支,一支仍旧把守城门查访来往路人,另一支便散布在民间寻访消息。” “便在三个月前,开封府破获一起窃盗案。”陈绛咽了下口水,低声道。“此案乃是飞贼所做,赃物涉及数十家,其余倒罢了,只是赃物中有一个青皮包裹,内有书信二封及印章若干,倒似是永平一案的线索所在,臣连忙提审贼人,才知晓这青皮包裹在三个月前他们便窃得入手,因看那印章小巧精致便想用来做个讹物,谁想却始终没有人报失窃。臣想着那失主得知包裹丢了定已仓促离京,便发檄文教各路驿站只说是防范流寇,严查过往客商,如此一路寻到苏州方才访得。臣亦不敢打草惊蛇,待得风声平息了才命可靠人寻上门去,只敢说是缴获了一批赃物要他来京师认,那包裹的失主闻得便昼夜兼程,业已到了开封府了,这才敢来请陛下示下。” “你既已访得失主,定已知晓他的姓名籍贯了,为何不敢再查?”承启没有理会陈绛的这一番说辞,只淡淡问道。 “此人名唤徐文玖,苏州虎丘人氏。”陈绛连忙回道,“臣已命人访得明白,建宁十六年因无力还债曾被人买下,入宫为奴。后被赐给了前右侍禁、今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王淳为家奴,建宁十七年被销了卖身契,如今已入民籍。再往下查便要涉及到朝廷要员,是以臣不敢妄动。” 徐文玖?王淳?承启眼皮不动声色的跳了跳,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努力回想着那些与王淳有关的事,王淳的家奴朕不可能不知的,王淳的家奴,又怎么会牵扯进这样一桩谋反案里?!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陈绛说下去。 陈绛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三日前,臣亦派人搜查过徐文玖昔日在京时的住处,亦是今日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王淳的府邸。府邸中无奴无婢,竟是荒废了许久的模样,臣命人寻了多时,仅在床头被褥里找到这封书信。”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轻轻呈到承启面前。 承启接过信,先不拆开,只细细一番打量。信被一张粗糙的薄纸包着,仅在封口处印了红泥,他前后看了看,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方才嗯了一声细细拆开看去。 许是写信人写的仓促,信中字迹略略有些纷乱,却是纤秀的小楷写着两行字: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承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将信丢给陈绛:“陈卿可看仔细了,开封府查出的信,笔迹与这一封可相同?” 陈绛慌忙接过来,仔细将信读了几遍,目光却落在了信封上的红泥上,又认真审视了一遍,方才毕恭毕敬的将信还给承启,道:“臣看仔细了,字迹是不同的。不过这信上的封泥却与臣得的印章是一模一样的。” 承启没有说话,那两封信的内容他如今想起还觉得不可思议,更奇怪自己当时怎能如此冷静。一封,是要见信人将永平案中行刺文宗的那些侍卫借着赏赐之名不留痕迹的处死,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倒也可算是稀松平常;另一封却是要此人借着行动之便,多多收集文章印信。但收集印信的作用却没有细说,只说日后必有大用。 这个王淳的家奴徐文玖,不是个简单人物。 行动之便……印信……日后必有大用……这些关键字眼在承启脑中闪过,心头冒出的想法惊得他差点从龙椅上站起来。这,难道是要谋求朕的玉玺?! 冷汗顺着后脊梁不住的往外冒,承启颤抖着手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王淳,王淳未必会牵涉其中!他略有一丝侥幸的想着,随后理智却又狠狠否定了这个想法。敌人要谋求的不是别的,是他的命!是他的江山!他只要略有些犹豫和仁慈,那掉在地上的头颅怕就是他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8 李承启的了! 细长的手指假装镇静的端起桌上已略凉的团茶,却险些将茶水洒在袖子上。承启一遍一遍的在心中质问着自己,质问着王淳。那个人是那么不愿意去陕西,他在陛辞的时候曾表现出如此多的不舍与留恋。留在宫里自然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玉玺,虽然自己一向很注意不让近臣涉政,却也在最近要实行的青苗法中将这条原则略略松动,假以时日,难保王淳他不会有看到玉玺的机会,到那时,会如何?!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因为想要守着我,才不肯去陕西? 视名利,视爵位为粪土的人这世上不是没有,但这很难说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名利所做出的姿态还是单纯的发自本心。承启细细回想着他与王淳相识的这许多年,正因为王淳的这种姿态他才会逐渐对他放松了戒心,进而让他登堂入室做了自己的入幕之宾。王淳会满足于此吗?若是不满足,那么他的下一步呢? 承启似乎觉得有一把冰冷的刀,带着锋亮的利刃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而他却浑然不觉。 茶盏被稳稳的放在了梨花木案书桌上。 “朕,要亲审徐文玖!” 52.永平迷案续 --> 在外人眼里,王淳的官衔十分奇怪:昭武校尉、武经阁侍读、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兼权陕西安抚使司护卫都指挥使。而同往陕西的人,还有王淳挑选的几十个班直侍卫,在他们光鲜的胄甲的外面,都套着一件丝罗绯色背心,背心上绣着一只振翅张爪的恶雕。靠着这件背心的图案,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些背心的主人,都是建宁皇帝的班直侍卫。 三四个月过去了,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们仍旧还记得这名年轻的武将陛辞时的样子——那个木讷、腼腆,有着明显超过一般人的身高的大个子——他是他们这群人近三个月来茶余饭后的笑谈。官家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此次虽说是命这大个子去做陕西安抚使司护卫都指挥使,但明眼人都清楚官家是怕庆国公受大雍人的暗箭才派了自己的侍卫首领前去,可叹这大个子许是在宫中呆的久了,心性远没有他的外表来得英武,陛辞的时候居然全没有壮志凌云的气派!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呀,多少人眼馋还馋不来呢,他却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不过大约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大个子才会如此让官家放心吧?皇帝的心思,总是矛盾的…… 小太监一面想着,一面将厚厚一叠西北加紧递来的军情奏折放到了御书房的桌子上,这些日子,官家对西北军情的关心但凡长着眼睛就都看得出来——用过午膳后便要取过来细细翻阅,连午睡的惯例也给免了——害的他们这些人连趁着官家小憩的时间偷个懒都不行。 心里悄悄感慨了下日子难混,小太监小心的抽出一份折子,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最上面。这是张公公特意吩咐过的,也不知是哪位新上任的大人急着自己的奏折被官家看到,特意花了银子来托这关系,其实在御书房内做久了的都知道,无论事繁事简,所有的折子官家都会一一看到,再不怕有什么看漏了的。 端着一杯温热的团茶,承启习惯性的将手伸向了书桌右上角的那堆奏折。西北军情如今缓和了不少,但这些奏折的厚度却是有增无减。承启无奈的笑了笑,西北军情的,新法的,要求建太学的,还有要他给自己加封号的……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却一样都不能耽搁。好在中书省很会揣摩人意,知道他关心军情便特意将与军情有关的折子放在最上面。每日详细批阅那些军情奏折已经成了承启的一种习惯,竟会莫名的感到期待与雀跃——也不知那个人现下走到哪里了,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听我的吩咐老实办事?——如此这般想着,承启不由弯了一双眼,轻轻提起朱笔,慢慢翻开了手中的折子。 却不是关于西北军情的。 不大的一张折子,裹着两个信封,折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将承启心中那些与温柔有关的心思驱了个烟消云散。 御书房外伺候的小太监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又警觉的捂住了嘴,抬头望望天,算算时辰也该到掌灯时分了,便依例缴了对牌,领了龙诞香烛,悄悄推开御书房的门,准备如往日里一样点蜡烛剪灯花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和人声令承启猛的一个激灵,这时才恍惚发觉那折子上的蝇头小楷已经在暮色里变得宛如忙忙碌碌的蚂蚁,乱糟糟的滚成了一团,手中的折子竟已被掌中的冷汗弄得有了几分潮气。抬眼望望,只见远处一名小太监点蜡烛剪着灯花,动作娴熟轻巧。他不动声色的等了许久,终于在龙诞香烛燃起、小太监退下的时候,将手中的奏折就着那一点跳跃的火苗燃成了灰烬。 原本乱如麻的心绪,也随着这轻轻扬起的飞灰而逐渐清晰。 是夜,建宁皇帝开封府尹陈绛觐见,一同被诏见的另有不明身份的人物若干。 陈绛垂手站在铺满青砖的御书房里,地板光可鉴人,若是白天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不知这里会是多么明亮……一边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一面努力将思绪拉回到正事上,陈绛偷眼望了下烛光里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又小心的将目光收了回来,恢复了恭谨的模样。 “陈卿,当日朕命你私下访查那件事,曾给了你八个字做为破案之要。”承启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隐隐的威严,“这……就是你今日给我的结果?” “‘内紧外松,欲速不达’这八字臣不敢有忘!”先不管皇帝口气中隐隐的责问,陈绛连忙表示自己的态度,“只是此案牵涉十分重大,臣……臣……”一面说,一面抬眼望了望御书房另一侧阴影中站着的数人一眼。这些人,怕是皇帝的探子了,只是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会形成一场祸事,听到的人自是越少越好。 承启会意,抬手命他们下去,方望向陈绛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惨白的脸,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绛连忙趋前几步,声音也压低了几分:“陛下自从吩咐那八字后,臣时刻谨记,也曾吩咐开封府捕头严守城门,一遇可疑人等立刻盘查,可叹全无头绪。臣便想,能做出此事的人想必对猎苑郊游人数、军马、人手布局都是极熟悉的,八成是宫中出了内鬼,这样查下去要查到何年去?于是便作了个引蛇出洞的主意,将手下人分作两支,一支仍旧把守城门查访来往路人,另一支便散布在民间寻访消息。” “便在三个月前,开封府破获一起窃盗案。”陈绛咽了下口水,低声道。“此案乃是飞贼所做,赃物涉及数十家,其余倒罢了,只是赃物中有一个青皮包裹,内有书信二封及印章若干,倒似是永平一案的线索所在,臣连忙提审贼人,才知晓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59 这青皮包裹在三个月前他们便窃得入手,因看那印章小巧精致便想用来做个讹物,谁想却始终没有人报失窃。臣想着那失主得知包裹丢了定已仓促离京,便发檄文教各路驿站只说是防范流寇,严查过往客商,如此一路寻到苏州方才访得。臣亦不敢打草惊蛇,待得风声平息了才命可靠人寻上门去,只敢说是缴获了一批赃物要他来京师认,那包裹的失主闻得便昼夜兼程,业已到了开封府了,这才敢来请陛下示下。” “你既已访得失主,定已知晓他的姓名籍贯了,为何不敢再查?”承启没有理会陈绛的这一番说辞,只淡淡问道。 “此人名唤徐文玖,苏州虎丘人氏。”陈绛连忙回道,“臣已命人访得明白,建宁十六年因无力还债曾被人买下,入宫为奴。后被赐给了前右侍禁、今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王淳为家奴,建宁十七年被销了卖身契,如今已入民籍。再往下查便要涉及到朝廷要员,是以臣不敢妄动。” 徐文玖?王淳?承启眼皮不动声色的跳了跳,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努力回想着那些与王淳有关的事,王淳的家奴朕不可能不知的,王淳的家奴,又怎么会牵扯进这样一桩谋反案里?! 他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陈绛说下去。 陈绛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三日前,臣亦派人搜查过徐文玖昔日在京时的住处,亦是今日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王淳的府邸。府邸中无奴无婢,竟是荒废了许久的模样,臣命人寻了多时,仅在床头被褥里找到这封书信。”说罢,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轻轻呈到承启面前。 承启接过信,先不拆开,只细细一番打量。信被一张粗糙的薄纸包着,仅在封口处印了红泥,他前后看了看,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方才嗯了一声细细拆开看去。 许是写信人写的仓促,信中字迹略略有些纷乱,却是纤秀的小楷写着两行字: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承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将信丢给陈绛:“陈卿可看仔细了,开封府查出的信,笔迹与这一封可相同?” 陈绛慌忙接过来,仔细将信读了几遍,目光却落在了信封上的红泥上,又认真审视了一遍,方才毕恭毕敬的将信还给承启,道:“臣看仔细了,字迹是不同的。不过这信上的封泥却与臣得的印章是一模一样的。” 承启没有说话,那两封信的内容他如今想起还觉得不可思议,更奇怪自己当时怎能如此冷静。一封,是要见信人将永平案中行刺文宗的那些侍卫借着赏赐之名不留痕迹的处死,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倒也可算是稀松平常;另一封却是要此人借着行动之便,多多收集文章印信。但收集印信的作用却没有细说,只说日后必有大用。 这个王淳的家奴徐文玖,不是个简单人物。 行动之便……印信……日后必有大用……这些关键字眼在承启脑中闪过,心头冒出的想法惊得他差点从龙椅上站起来。这,难道是要谋求朕的玉玺?! 冷汗顺着后脊梁不住的往外冒,承启颤抖着手努力令自己冷静下来。王淳,王淳未必会牵涉其中!他略有一丝侥幸的想着,随后理智却又狠狠否定了这个想法。敌人要谋求的不是别的,是他的命!是他的江山!他只要略有些犹豫和仁慈,那掉在地上的头颅怕就是他李承启的了! 细长的手指假装镇静的端起桌上已略凉的团茶,却险些将茶水洒在袖子上。承启一遍一遍的在心中质问着自己,质问着王淳。那个人是那么不愿意去陕西,他在陛辞的时候曾表现出如此多的不舍与留恋。留在宫里自然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玉玺,虽然自己一向很注意不让近臣涉政,却也在最近要实行的青苗法中将这条原则略略松动,假以时日,难保王淳他不会有看到玉玺的机会,到那时,会如何?! 还是说他只是单纯的因为想要守着我,才不肯去陕西? 视名利,视爵位为粪土的人这世上不是没有,但这很难说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名利所做出的姿态还是单纯的发自本心。承启细细回想着他与王淳相识的这许多年,正因为王淳的这种姿态他才会逐渐对他放松了戒心,进而让他登堂入室做了自己的入幕之宾。王淳会满足于此吗?若是不满足,那么他的下一步呢? 承启似乎觉得有一把冰冷的刀,带着锋亮的利刃已经架在了自己脖子上,而他却浑然不觉。 茶盏被稳稳的放在了梨花木案书桌上。 “朕,要亲审徐文玖!” 53.私心(小修) --> 午时过后。 开封府。 陈绛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浮云满布,淡一块、浓一块,坐在开封府衙之内,也能感觉空气的潮热,非常的湿闷。陈绛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道:“真不是一个好天气!” 此时皇帝尚未驾到,陈绛心中居然有了些自暴自弃的懒散,他出身世家,自小便受着名门大户的君子教育,与那些一心想往上爬的官员不同,陈绛这辈子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只想寻一个安逸稳妥、不大不小的官职,说出去不丢陈家的脸面。如今他做着开封府尹,管着天子脚下的治安,事情虽琐碎却也没什么麻烦。 原以为就可以这么一直混下去的……想到那一夜在御书房内与皇帝的对话,陈绛的心又沉了下去。永平迷案真的就那么难查吗?皇帝心里一定是有数的,就像自己心里也同样有数一样,只是在那个时候不能说也不敢说。现今是太平盛世,皇帝的位置也坐稳了,不然又何必旧事重提,揪着徐文玖那么个小人物做文章?徐文玖背后的人是谁,那些书信印章是如此清楚明白,铁证如山,便是生出八百张嘴也是混赖不掉的。 今天的审讯还不如说是一场作秀,想不想将永平迷案彻查到底就全看皇帝的心意了……想及此,陈绛又深深叹了口气。这个案子就是个大泥潭,而自己今天已经泥足深陷,希望今天堂上徐文玖不要供出什么不能供出的人。否则,知晓此案来龙去脉的自己,这官怕也是当不长了…… 他侧身望旁边正襟危坐的翰林侍读杨衡,又极其不以为然的扭过头去。杨衡的出身太低,他这样的世家子弟一向是不屑与之为伍的,只是这小子最近风头甚健,借着士林的声明入了朝堂,上书言常平给敛法之事,得了皇帝赏识才到了这个位置。陈绛奇怪的却是为何今日并没有什么监察御史来旁听审讯,反而派了这么个翰林侍读来记供词。 他又哪里知道,今天早晨皇帝才下定决心要让杨衡参与到此案中来。借助杨衡那刚直的性子来将案情审个水落石出仅仅是承启的一个目的,另一个原因则是自从常平给敛法时杨衡的主张被打击后,杨衡的政治地位下降,心性也略略有些萎靡。承启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6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0 正需要一个机会来向朝臣们重新宣告他对杨衡的倚重和宠信,何况,徐文玖曾经是王淳的家奴,借着杨衡的手来打击一下王淳,在承启的潜意识里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对那个傻大个实在太好了。望着窗外微明的曙光,这位永平皇帝如是想。 在陈绛出神的时候,皇帝已经驾到了。为了掩饰承启的皇帝身份,早就得到密旨的陈绛和杨衡不敢起身行礼,仅仅屈了屈身子便胡乱作数,待到皇帝落座二人才敢随着一同坐下,屁股却也不敢全挨在椅子上的。 待到一切坐定,陈绛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开堂!” 衙役立时拖长声音喊道:“威——武——” 杨衡连忙整整衣襟,身子坐的更直了。 “宣失主徐文玖上堂认领——”陈绛高声喝道,故意加强了“失主”二字的语调。承启不置可否的眯着眼;已经略略知道案情的杨衡脸上却不免微微变色。 不多时,徐文玖便由一个衙役领上堂来,他抬起头,先是扫视了审讯的众人一圈,目光在坐在主位的陈绛脸上停了停,方才从容行礼道:“草民徐文玖,拜见大人。” “草民?你不是家奴吗?”杨衡语带讥刺的问道。 徐文玖头也未抬,从容答道:“回大人,草民已经脱籍。” 陈绛见杨衡讨了个没趣,连忙接过话来,先是例行公事的核实了徐文玖的身份,这才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问道:“飞贼一案,本府破获赃物若干。徐文玖,你既失了物品,为何当时不曾报官,待本府破案后才出来认领,受此冒领之嫌?” 阿九答道:“回大人,那一日草民本预定了车船,要回苏州虎丘去寻访族人。包裹虽失,丢的不过是印信若干及几封书信,盘缠什么的却还在草民身边。草民因想着印章书信贼人窃去亦是无用,更兼行程已定车船不等人,这才未及报官。” 陈绛微微点头,示意差役递上青皮包裹及里面的物件,问道:“徐文玖,你可看仔细,这包裹内的物事可是你当日所失?” 阿九答应一声,小心拆开包裹,略看了看,断然道:“回大人,这印章正是草民失物,这书信草民却从未见过!” “啊?!”陈绛不由愕然,书信与印章是一同被查获的,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如今这位“失主”却将书信矢口否掉了,这书信内的内容正是永平迷案的铁证啊!但陈绛很快便明白过来,也不说破,只问道:“哦?你并未拆启看信,如何便知道这书信不是你当日所失?” 阿九笑道:“回大人,草民的信件乃是家信。是草民在京师的义兄担心我回到苏州后寻不到族人无人照顾,亲笔写了托他的朋友照看的,信封上留有义兄印章,这信封上并没有印章,是以草民知道并非草民失物。” “义兄?”陈绛半信半疑的捻着胡须,追问道:“你义兄既在京师,作何营生?可有户籍?” “回大人,”阿九垂下头去,脸上泛起一丝不宜察觉的红,“草民曾入宫为奴,后随了当今圣上身边的翊卫郎王淳做家奴,他念我出身可悯,撕了我的卖身契,认草民为契弟……如今他仍在朝堂供职,大人一问便知。” 陈绛还未答话,却听身后轻轻一声冷哼,不由扭头看去,却见皇帝嘴角正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打量着堂下的徐文玖。他连忙等皇帝示下,然而身后那位却什么都没说。 陈绛咳嗽一声,正容道:“此事本官自会查证。只是这两封书信与你的印章一同放在一个青皮包裹里。如今印章尚在,书信却换了两封别的信,事情却是蹊跷了。”他顿了顿,方缓缓道:“这中间缘故,你知不知?” “回大人,草民不知。”阿九一双澄亮的眼中满是无辜。 “那两枚印章曾是庆国公府中之物。徐文玖,为何它们会出现在你的失物中?”堂上三人,有其中一人全不为阿九看似天衣无缝答话所动,略带玩味的问出自己的疑问。 “这位大人,此印章是草民私物,一直留在身边。庆国公乃是皇亲国戚,他的印章又怎会在草民手里?大人想是……记错了?”阿九不卑不亢的答道,丝毫没有理会此人的质问。 问话的人正是承启。承康的印章他虽不敢说每一枚都曾见过,但却从那熟悉的刻章手工上辨认出是皇家之物——这问话却有一半是试探一半是诈。阿九入宫前的来历陈绛早命人访得一清二楚,经由承康手送入宫中做探子的少年,手中若有一两枚方便行事的印章也是平常之事,但若因此而定案却是证据不足了。 阿九的回答并未激怒承启,他只是笑了笑便放由陈绛去继续追问。这个少年一脸的聪明相,却是太过聪明了,连话中有了破绽也不自知——王淳的亲笔信?还是家书?——承启不由想起他命王淳逼萧妃自缢时王淳写的那封“求情信”,那个家伙大概一共只会写几个字吧?看来……这两个人倒未必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杨衡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的脾气原本便有些拗,方才阿九不冷不淡的顶撞令他在皇帝面前损了面子,已是不自在了好一会儿。现在见陈绛连连追问一无所获,皇帝的质问也碰了钉子,他便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到了。 杨衡冷笑道:“徐文玖,你既说那包裹中的书信并非你物,那这包裹里的印章又如何可断定就是你所失的那两枚?也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若能请得王指挥使做保,这两枚印章便发还与你。” 话音一落,陈绛脸上浮现出轻松的微笑,阿九脸色变得凝重,而坐在杨衡右侧的皇帝却略带不满的看了杨衡一眼。 陈绛有陈绛的算盘,若真像杨衡所言,这个叫徐文玖的少年郎能够请出当朝五品指挥使王淳出来做保,那么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可以正大光明丢出去了。王淳的傻在朝中是赫赫有名的,他一定不会去管这个案件背后的复杂和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只要这个徐文玖真的认识他,陈绛有理由相信,王淳绝对会胸脯一拍签字画押把一切都给画上个句号。 承启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思,比起陈绛想法的单纯,承启心中又另有一层顾虑。在真相未明之前,他甚至介意让王淳知道这次案件的审理有他的参与。二人间有太多不可告人的故事,已经很难将公与私划得黑白分明,何况他之前曾最大限度的向王淳表示过对他的信任,在这种微妙敏感的时候,即使背后舞刀子是他李承启一贯的作风,但若真让王淳知道他在他头上动刀子,那份忠心会不会动摇就很难说了。 阿九心里却是百味陈杂。 欺骗,从始至终都是欺骗。事情的真相只有他才最清楚,一开始入宫为奴便是抱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然后是遵照指示接近太子身边的亲信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1 侍卫,按照计划,一步步…… 只是计划后来有了变故,当那个人就那么轻松的将自己那张湿透的卖身契揉烂的时候,当那个人憨厚的笑着拒绝自己的时候,当那个人带着无尽的期望和忧伤望着夜空的时候……一个可爱的像大孩子一样的男人,却又那么可靠。欺骗这样一个人是件很费力的事情,于是他索性任由自己去随着本心对待王淳,不就是要表现出依恋和情爱吗?只要让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不就可以了吗? 然而新的命令又来了,自己这才匆匆离开京师赶往苏州,却在路上遗失了重要的包裹,今时今日过来认领,心中也知道有可能是对方布下的圈套,却也冒着风险、带着侥幸来了,站在这堂上的时候便已在心中做足了准备,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想要一人做事一人当也是个奢望。 王淳是真的会来做担保,保了自己出去后大概也不会多问什么。但担保之后呢?阿九想起王淳半夜三更望着夜空的眼神,心中竟有一丝喜一丝涩。喜的是王淳从此便要和自己站在一条船上,涩的却是这个不可告人的计划将把喜欢的人牵扯其中。 私心呵……阿九不由捏紧了拳头。此时,我又该当如何? 正当杨衡准备进一步盘问的时候,承启忽然侧过身,似乎有话要说,陈绛见此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杨衡偷眼打量,只见皇帝嘴唇微动,却听不真他说了些什么,陈绛的表情却是明显一僵,怔了怔才勉强点点头。他见杨衡看他,慌忙又冲杨衡使了个眼色,才正了正衣襟方又坐好。 杨衡也是个聪明人,见此已经会意,明白皇帝心中已拿定主意,眼下是在吩咐陈绛了。他心里略有些耿耿,却也不肯再多言,只等陈绛发话。 陈绛十分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方才板起脸缓缓道:“你既在被赐予王大人为奴时便脱了奴婢籍贯,此后所做事情与你主人自然再无关系,何况王大人久在殿前侍奉,对你的所作所为又岂能一一尽知?可见所言不尽不实!来人!”他猛的一拍惊堂木,“先打二十杀威棒!” 立时便有两个虎狼一般的差役扑了过来,一个拖住胳膊将阿九强行按下,另一个便高高举起棒子作势要打。这事来得极突然,阿九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们一推倒地,按在递上挣扎不得,只得仰起脸来高声喊道:“大人!都说国有国法,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不明不白就要打?!” 陈绛冷笑道:“你目无法纪,大声喧哗,公堂上公然顶撞长官,还不该打?给我掌嘴!”一使眼色,又有名差役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扇了二十来下。阿九的脸顿时肿的像个包子,嘴角也渗出了细细的血丝,却还依然倔强,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含混道:“大人也是读书人出身,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如何能做这一方的父母官?!” 陈绛被他说的面皮微红,正要开口,承启却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做了什么你心中自然明白。”又转头对陈绛道:“此人既然和王卿曾有主仆情分,小心别给打死了,留他一条性命罢!” 说罢,再也不看堂下说话间已挨了十来下棒子的阿九一眼,转身离去了。 53.私心(小修) --> 午时过后。 开封府。 陈绛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浮云满布,淡一块、浓一块,坐在开封府衙之内,也能感觉空气的潮热,非常的湿闷。陈绛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道:“真不是一个好天气!” 此时皇帝尚未驾到,陈绛心中居然有了些自暴自弃的懒散,他出身世家,自小便受着名门大户的君子教育,与那些一心想往上爬的官员不同,陈绛这辈子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只想寻一个安逸稳妥、不大不小的官职,说出去不丢陈家的脸面。如今他做着开封府尹,管着天子脚下的治安,事情虽琐碎却也没什么麻烦。 原以为就可以这么一直混下去的……想到那一夜在御书房内与皇帝的对话,陈绛的心又沉了下去。永平迷案真的就那么难查吗?皇帝心里一定是有数的,就像自己心里也同样有数一样,只是在那个时候不能说也不敢说。现今是太平盛世,皇帝的位置也坐稳了,不然又何必旧事重提,揪着徐文玖那么个小人物做文章?徐文玖背后的人是谁,那些书信印章是如此清楚明白,铁证如山,便是生出八百张嘴也是混赖不掉的。 今天的审讯还不如说是一场作秀,想不想将永平迷案彻查到底就全看皇帝的心意了……想及此,陈绛又深深叹了口气。这个案子就是个大泥潭,而自己今天已经泥足深陷,希望今天堂上徐文玖不要供出什么不能供出的人。否则,知晓此案来龙去脉的自己,这官怕也是当不长了…… 他侧身望旁边正襟危坐的翰林侍读杨衡,又极其不以为然的扭过头去。杨衡的出身太低,他这样的世家子弟一向是不屑与之为伍的,只是这小子最近风头甚健,借着士林的声明入了朝堂,上书言常平给敛法之事,得了皇帝赏识才到了这个位置。陈绛奇怪的却是为何今日并没有什么监察御史来旁听审讯,反而派了这么个翰林侍读来记供词。 他又哪里知道,今天早晨皇帝才下定决心要让杨衡参与到此案中来。借助杨衡那刚直的性子来将案情审个水落石出仅仅是承启的一个目的,另一个原因则是自从常平给敛法时杨衡的主张被打击后,杨衡的政治地位下降,心性也略略有些萎靡。承启正需要一个机会来向朝臣们重新宣告他对杨衡的倚重和宠信,何况,徐文玖曾经是王淳的家奴,借着杨衡的手来打击一下王淳,在承启的潜意识里也不是一件坏事。 我对那个傻大个实在太好了。望着窗外微明的曙光,这位永平皇帝如是想。 在陈绛出神的时候,皇帝已经驾到了。为了掩饰承启的皇帝身份,早就得到密旨的陈绛和杨衡不敢起身行礼,仅仅屈了屈身子便胡乱作数,待到皇帝落座二人才敢随着一同坐下,屁股却也不敢全挨在椅子上的。 待到一切坐定,陈绛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开堂!” 衙役立时拖长声音喊道:“威——武——” 杨衡连忙整整衣襟,身子坐的更直了。 “宣失主徐文玖上堂认领——”陈绛高声喝道,故意加强了“失主”二字的语调。承启不置可否的眯着眼;已经略略知道案情的杨衡脸上却不免微微变色。 不多时,徐文玖便由一个衙役领上堂来,他抬起头,先是扫视了审讯的众人一圈,目光在坐在主位的陈绛脸上停了停,方才从容行礼道:“草民徐文玖,拜见大人。” “草民?你不是家奴吗?”杨衡语带讥刺的问道。 徐文玖头也未抬,从容答道:“回大人,草民已经脱籍。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2 ” 陈绛见杨衡讨了个没趣,连忙接过话来,先是例行公事的核实了徐文玖的身份,这才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问道:“飞贼一案,本府破获赃物若干。徐文玖,你既失了物品,为何当时不曾报官,待本府破案后才出来认领,受此冒领之嫌?” 阿九答道:“回大人,那一日草民本预定了车船,要回苏州虎丘去寻访族人。包裹虽失,丢的不过是印信若干及几封书信,盘缠什么的却还在草民身边。草民因想着印章书信贼人窃去亦是无用,更兼行程已定车船不等人,这才未及报官。” 陈绛微微点头,示意差役递上青皮包裹及里面的物件,问道:“徐文玖,你可看仔细,这包裹内的物事可是你当日所失?” 阿九答应一声,小心拆开包裹,略看了看,断然道:“回大人,这印章正是草民失物,这书信草民却从未见过!” “啊?!”陈绛不由愕然,书信与印章是一同被查获的,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如今这位“失主”却将书信矢口否掉了,这书信内的内容正是永平迷案的铁证啊!但陈绛很快便明白过来,也不说破,只问道:“哦?你并未拆启看信,如何便知道这书信不是你当日所失?” 阿九笑道:“回大人,草民的信件乃是家信。是草民在京师的义兄担心我回到苏州后寻不到族人无人照顾,亲笔写了托他的朋友照看的,信封上留有义兄印章,这信封上并没有印章,是以草民知道并非草民失物。” “义兄?”陈绛半信半疑的捻着胡须,追问道:“你义兄既在京师,作何营生?可有户籍?” “回大人,”阿九垂下头去,脸上泛起一丝不宜察觉的红,“草民曾入宫为奴,后随了当今圣上身边的翊卫郎王淳做家奴,他念我出身可悯,撕了我的卖身契,认草民为契弟……如今他仍在朝堂供职,大人一问便知。” 陈绛还未答话,却听身后轻轻一声冷哼,不由扭头看去,却见皇帝嘴角正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打量着堂下的徐文玖。他连忙等皇帝示下,然而身后那位却什么都没说。 陈绛咳嗽一声,正容道:“此事本官自会查证。只是这两封书信与你的印章一同放在一个青皮包裹里。如今印章尚在,书信却换了两封别的信,事情却是蹊跷了。”他顿了顿,方缓缓道:“这中间缘故,你知不知?” “回大人,草民不知。”阿九一双澄亮的眼中满是无辜。 “那两枚印章曾是庆国公府中之物。徐文玖,为何它们会出现在你的失物中?”堂上三人,有其中一人全不为阿九看似天衣无缝答话所动,略带玩味的问出自己的疑问。 “这位大人,此印章是草民私物,一直留在身边。庆国公乃是皇亲国戚,他的印章又怎会在草民手里?大人想是……记错了?”阿九不卑不亢的答道,丝毫没有理会此人的质问。 问话的人正是承启。承康的印章他虽不敢说每一枚都曾见过,但却从那熟悉的刻章手工上辨认出是皇家之物——这问话却有一半是试探一半是诈。阿九入宫前的来历陈绛早命人访得一清二楚,经由承康手送入宫中做探子的少年,手中若有一两枚方便行事的印章也是平常之事,但若因此而定案却是证据不足了。 阿九的回答并未激怒承启,他只是笑了笑便放由陈绛去继续追问。这个少年一脸的聪明相,却是太过聪明了,连话中有了破绽也不自知——王淳的亲笔信?还是家书?——承启不由想起他命王淳逼萧妃自缢时王淳写的那封“求情信”,那个家伙大概一共只会写几个字吧?看来……这两个人倒未必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杨衡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的脾气原本便有些拗,方才阿九不冷不淡的顶撞令他在皇帝面前损了面子,已是不自在了好一会儿。现在见陈绛连连追问一无所获,皇帝的质问也碰了钉子,他便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的时候到了。 杨衡冷笑道:“徐文玖,你既说那包裹中的书信并非你物,那这包裹里的印章又如何可断定就是你所失的那两枚?也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若能请得王指挥使做保,这两枚印章便发还与你。” 话音一落,陈绛脸上浮现出轻松的微笑,阿九脸色变得凝重,而坐在杨衡右侧的皇帝却略带不满的看了杨衡一眼。 陈绛有陈绛的算盘,若真像杨衡所言,这个叫徐文玖的少年郎能够请出当朝五品指挥使王淳出来做保,那么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可以正大光明丢出去了。王淳的傻在朝中是赫赫有名的,他一定不会去管这个案件背后的复杂和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只要这个徐文玖真的认识他,陈绛有理由相信,王淳绝对会胸脯一拍签字画押把一切都给画上个句号。 承启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思,比起陈绛想法的单纯,承启心中又另有一层顾虑。在真相未明之前,他甚至介意让王淳知道这次案件的审理有他的参与。二人间有太多不可告人的故事,已经很难将公与私划得黑白分明,何况他之前曾最大限度的向王淳表示过对他的信任,在这种微妙敏感的时候,即使背后舞刀子是他李承启一贯的作风,但若真让王淳知道他在他头上动刀子,那份忠心会不会动摇就很难说了。 阿九心里却是百味陈杂。 欺骗,从始至终都是欺骗。事情的真相只有他才最清楚,一开始入宫为奴便是抱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然后是遵照指示接近太子身边的亲信侍卫,按照计划,一步步…… 只是计划后来有了变故,当那个人就那么轻松的将自己那张湿透的卖身契揉烂的时候,当那个人憨厚的笑着拒绝自己的时候,当那个人带着无尽的期望和忧伤望着夜空的时候……一个可爱的像大孩子一样的男人,却又那么可靠。欺骗这样一个人是件很费力的事情,于是他索性任由自己去随着本心对待王淳,不就是要表现出依恋和情爱吗?只要让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不就可以了吗? 然而新的命令又来了,自己这才匆匆离开京师赶往苏州,却在路上遗失了重要的包裹,今时今日过来认领,心中也知道有可能是对方布下的圈套,却也冒着风险、带着侥幸来了,站在这堂上的时候便已在心中做足了准备,可现在才知道,原来想要一人做事一人当也是个奢望。 王淳是真的会来做担保,保了自己出去后大概也不会多问什么。但担保之后呢?阿九想起王淳半夜三更望着夜空的眼神,心中竟有一丝喜一丝涩。喜的是王淳从此便要和自己站在一条船上,涩的却是这个不可告人的计划将把喜欢的人牵扯其中。 私心呵……阿九不由捏紧了拳头。此时,我又该当如何? 正当杨衡准备进一步盘问的时候,承启忽然侧过身,似乎有话要说,陈绛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3 见此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杨衡偷眼打量,只见皇帝嘴唇微动,却听不真他说了些什么,陈绛的表情却是明显一僵,怔了怔才勉强点点头。他见杨衡看他,慌忙又冲杨衡使了个眼色,才正了正衣襟方又坐好。 杨衡也是个聪明人,见此已经会意,明白皇帝心中已拿定主意,眼下是在吩咐陈绛了。他心里略有些耿耿,却也不肯再多言,只等陈绛发话。 陈绛十分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方才板起脸缓缓道:“你既在被赐予王大人为奴时便脱了奴婢籍贯,此后所做事情与你主人自然再无关系,何况王大人久在殿前侍奉,对你的所作所为又岂能一一尽知?可见所言不尽不实!来人!”他猛的一拍惊堂木,“先打二十杀威棒!” 立时便有两个虎狼一般的差役扑了过来,一个拖住胳膊将阿九强行按下,另一个便高高举起棒子作势要打。这事来得极突然,阿九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们一推倒地,按在递上挣扎不得,只得仰起脸来高声喊道:“大人!都说国有国法,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不明不白就要打?!” 陈绛冷笑道:“你目无法纪,大声喧哗,公堂上公然顶撞长官,还不该打?给我掌嘴!”一使眼色,又有名差役走上前来,不由分说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扇了二十来下。阿九的脸顿时肿的像个包子,嘴角也渗出了细细的血丝,却还依然倔强,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含混道:“大人也是读书人出身,如此不问青红皂白,如何能做这一方的父母官?!” 陈绛被他说的面皮微红,正要开口,承启却站起身来,淡淡道:“你做了什么你心中自然明白。”又转头对陈绛道:“此人既然和王卿曾有主仆情分,小心别给打死了,留他一条性命罢!” 说罢,再也不看堂下说话间已挨了十来下棒子的阿九一眼,转身离去了。 54.三尺青锋 --> 杨衡回了府邸,早有小书童捧上清茶来。他心中全是这半日审案的事,只顾盯着茶水发怔。今天这案子实在是莫名其妙:皇帝一开始的打算明明是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谁想却在中途突然变了主意草草收尾。从他与皇帝接触的几件事上,他清楚的感觉到这位皇帝年纪虽轻,却是个拿定主意后绝不会轻易被别人左右的性子,这点从他坚定的推行常平给敛法中便可窥一斑——承启正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和措施推行着新法,全不顾那些朝臣们纷纷上书的折子堆满了御书房。自然,这是后话。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小书童见他眉头深锁,小心翼翼道:“老爷今日出去后就有客来访了,现下正在书房候着,老爷要不要去见见?” “客人?”杨衡一怔。他自当了官后杨府便门庭若市,昔日故交今日好友纷纷上门。起初他还每个都会一会,谈古论今。时间长了也烦了,如今是能不见就不见,不是特熟悉的都教书童一概推掉,谁想如今却又来了一位,还在书房候了一下午了。 他一边脱去朝服换上家常衣服,一边随口问道:“是哪一位老爷?” 书童小心道:“问了,他却不肯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只自称是姓吕,说老爷一见便知的。” 杨衡皱皱眉,也没有再问下去。这些访客他原不可能一一记得,来人既然等了他一下午,也足见诚意了。 书房里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一张瘦长的马脸,穿件窄袖的湖丝长袍,腰间没有束带,正坐在那慢悠悠的喝着茶,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那模样不似是什么达官贵人,也不似读书人,倒像是哪家的幕僚哪里的掮客。 杨衡却不认识他,满心疑惑的走上前去,二人见了礼,分宾主坐下。不待杨衡寒暄开口,中年人笑吟吟抢先道:“敝姓吕,今日到访实是有一件要紧事,这才未及下名帖,失了礼数。不过,”他话音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在下却是来与杨大人送一桩大好前程的。” “送前程?”杨衡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一脸疑惑的望着这个吕姓中年人,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中年人却不开口,只从袖中抽出两个信封,轻轻递与杨衡。 杨衡疑惑的接了过来,拆开看时,却发现是两封奏章。他有一目十行的本事,略略扫过,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不动声色的看完,杨衡将奏折轻轻掩上,又递还回马脸中年人。 这两份奏章一份是弹劾杨衡心怀不轨,放纵有罪之人,一份则是说杨衡文学出色,明达吏事,办案公允,推荐杨衡入中书省。两封奏章上的御史名字已被人用朱笔涂去。显然,这两封内容完全相反的奏章在不同的情况只有一封会呈到御书房里。 中年人见杨衡发怔,也不去问他,只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在下的主人曾听闻杨大人近日奉皇命在审一桩朝廷要案。” 杨衡又是一愣。审理徐文玖的事情他虽不敢说只有他、陈绛、皇帝三人知道,但知悉其中故事的人绝不可能多过五个,今日才刚刚审完,便有消息流了出来,这个姓吕的口中的主人,想必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了。 中年人淡淡一笑,道:“杨大人请放心,我家主人绝不会干涉案情,也不敢要杨大人审案中存什么私心,在下前来只求杨大人一件事,若是妥了日后自有好处的。” “你们要什么?”杨衡只觉得自己口舌有些发干,对方话虽然说的客气,却也隐隐含着威胁,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御史的奏章,对宫里的消息又是如此熟悉,这样的人要想对付自己,简直就像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小事一桩。”中年人比了个易如反掌的手势,笑道:“杨大人只要借机将那几枚章毁了,在下的主人将不胜感激。” 杨衡冷笑道:“你家主人消息倒灵,居然已经知道那包裹里的东西了。”他面色一冷,将手中的奏折拍到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杨衡不是这种蝇营狗苟之人,让他去给别人送功名吧!” 说罢,站起身来:“在下还有要事,先生请回吧!” 中年人不怒反笑,那奏折他也不去接,竟是抬手撕了个粉碎,哈哈大笑道:“杨大人好风骨!我家主人果然没有看错人!”细长的三角眼里突然精光一闪,“现在主人正在京城,不知杨大人可有兴趣与他一晤?也好解了心中的迷团,知道这幕后的是何许人?” 他这么一说,杨衡倒犹豫了。 这是什么案?这是谋反案!这种事情的主谋难道不都该躲在幕后当黑手吗?对方居然敢如此大大方方的站出来主动约见他,没有丝毫顾忌!这人的胆子,也实在是可称得上是胆大包天了。 中年人拱拱手,笑道:“杨大人若 分卷阅读163 - 分卷阅读16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4 有意,今日酉时请去潘楼酒店,等候大驾光临。”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杨衡看看时辰钟,现在离酉时还有一个时辰,中年人的一番话正说进了他的心坎里。这许多日来在朝堂上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那些士大夫们有自己的交谈方式,他这个初入朝廷的官员虽然目前十分得皇帝宠信,却是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什么话也插不进去。就拿今日审案来说,皇帝的决断也只肯跟陈绛一个人讲。他这个陪审的审了一圈结束,却发现自己连为什么要审这个案子都不清楚。 这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令杨衡心中如百爪挠心一般难受。审案审案,案情自然该越审越明,但看下午的架势,皇帝竟是要陈绛把它审成一桩糊涂案!疑团越来越大,疑点越来越多……杨衡盘算了许久,苦笑着将手里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随即很快便作出了决定。 既然阴谋不是冲自己而来,那么去见这人一见又有何妨?! 酉初时分,杨衡也不带书童,独自一人如约来到了潘楼酒店。 他这样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建宁朝京师有着开国时便传下的规矩,酉时宵禁,酉时三刻关城门。百姓们宵禁时若在外面溜达,被士兵发现就少不得要一番审讯。杨衡现在虽有官职在身,违反宵禁禁令的事传到御史耳朵里,参劾的本子也是少不了的。 杨衡却不甚在意这些,他胆大妄为惯了,一向不爱将这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酉时的潘楼酒店早就关了门,杨衡刚刚走过去,酒店门却吱呀开了一条小缝,一双眼睛自里面望了望,便听到吕姓中年人的笑声:“杨大人果然好胆识!” 杨衡不肯与他搭话,入了潘楼酒店,早有一辆青色篷顶的二轮马车停在一侧,中年人比了个请的手势,杨衡也不和他客气,刚上了马车坐定,便立时被人捂住了口,眼睛也被蒙了个严严实实。 杨衡猝不及防被人按倒,情急之下慌忙挣扎了两下,却感到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手劲奇大,一双手钩子似的紧紧扣着他的要害,竟是半分力气也用不上,他心里已经明白对方是个练家子,自己反抗也只是徒劳,便松了力气示意妥协,这才感到束缚着身体的力气一松,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 只听吕姓中年人笑道:“此举乃是不得已,全为谨慎之故。我家主人吩咐下来,小可不敢不从。只是要委屈杨大人了,等见了主人小可再向大人请罪罢!” 马车缓缓动了,京师这几年路面修得平整,除御街外,全铺了红砖做路面,木制车轮压在上面也听不到半点声音。驾车人显见也是训练有素的家奴,仅靠缰绳便将马车驾驭的十分平稳,只在车子急速转向的时候杨衡才会感到车身轻微的摇晃。马车行走的时间越长,杨衡心中越是惊心,原本还想依靠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判断曾走过哪些小道,但显然对方也早已虑到了这一层,车身四周竟似垫了棉花一般。看来这一次,自己还真是有些大意了。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杨衡感觉马车速度逐渐放缓,接着眼睛和嘴巴上的蒙着的布也被人摘了下来。马脸中年人的那张脸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得罪,得罪。” 杨衡揉了揉已经酸麻的手腕,心里只觉得窝囊万分,却也无奈,只得讥讽道:“贵府的待客之道倒还真是新奇。” 便听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先生多有得罪,勿要怪我为是。”随之马车的车帘便被一双手掀开了,一个身着华服细眉大眼的年轻公子正站在车下,见杨衡站起来,连忙伸过手来搀扶,口中还嘱咐道:“先生请仔细脚下。” 杨衡见此人如此殷勤,倒不好再拉着脸了,也忙随着下了车。吕姓中年人在一旁笑吟吟的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家主人,杨大人,哦不,杨先生远来辛苦,且请上座!” 那年轻公子便携了杨衡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连声赞好,又笑道:“果然久闻不如一见,先生的书在下全是读过的,一心要想先生请教,这才莽撞了,万望先生看在下求贤若渴的份上,千万恕罪!” 他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倒把杨衡弄的糊涂了,待那公子一说完,他连忙抽出手,躬身道:“在下杂学浅见,不敢当贵主人盛赞。却不知贵主人尊姓大名?” 那公子与中年人对视一眼,中年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那公子却笑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便是当朝庆国公李承康。” “啊?!”杨衡一惊,连连后退几步,“你,你现在不是正在环庆主持大局吗?!” 承康摇头笑道:“这且先不去说他。今夜酒宴有个规矩,我要与先生把酒论文,因此不谈国事。”说罢,他转过头去,向身后几人招手笑道:“我这还有几个不成器的陪客,希望先生莫要嫌弃。” 便拉着一个站的离二人最近的少年笑道:“这一位在京师是赫赫有名的纨绔,唐家老三,姓唐名谦的。” 那少年笑嘻嘻的打了一躬,笑道:“在下家里虽是做小本生意,但先生若去在下的铺子里买货,却是可以不要钱的。” 他这么一说杨衡才明白这就是京师第一大商唐家的子孙,京师的茶叶铺子竟有八成都是他家的,还兼做丝绸书馆的生意,买卖商铺从南往北铺的极大,几乎全国各地都有他家的银号铺子。 他还不及回礼,一个长相讨喜目光精明的胖子走上前来,将唐谦推到一边,口中道:“就你小气,那点买卖也拿出来说事。”又冲杨衡嘻嘻一笑,唱个诺:“我……不,在下,在下姓金,也是个不成材的,家里做得是青楼赌馆的生意,先生有空可去转转。”说罢,一脸猥琐的笑了。 另有一名面容温和,看上去年纪略大些的年轻人走过来,也不理那胖子,只是笑对杨衡道:“在下李云中,号九溪散人。久仰杨先生大名。” 杨衡一愣,李云中他却是知道的,年少时极有才华,做得一手好词,十五岁时便高中状元,随即辞官不做,对先帝说只愿沉浸在书法绘画金石篆刻中了此余生,此言一出,深得先帝的欢心,竟就此放他去了,九溪散人这名号也是先帝御赐的。但这位散人一入了红尘竟声名寥寥从此再无音讯,真如闲云野鹤一般。今日一见已是出乎意料,更没想到会是如此年轻的人物。 马脸中年人也走上前来,笑道:“方才一直多有得罪,现在和杨先生赔个不是。在下吕长卿,家父便是当朝执政吕宗贤。” 杨衡更是惊诧,他再也想不到,吕宗贤的儿子竟会也扯到这些人中,还与庆国公主仆相称,另外几人看举止形容却好像是朋友样子。他看看四周这些人,心中疑窦丛生,在场诸人都是有名有号的,却也是三教九流,怎么就能都混到一起去了? 承康比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 分卷阅读164 - 分卷阅读16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5 进了大厅,承康做了主位,一再要杨衡上座,杨衡推脱不得,只得在他身旁坐了,婢女斟上酒来,三杯过后,承康笑道:“先生虽是和我们喝酒,心里一定早就想走了,”他随便指指陪酒的几人,道:“像老金,他就不认得几个字,连家里的账本都看不过来;唐谦别看长得白净,肚里却没有多少墨水,只能哄哄女人罢了;云中是个有学问的,但他的学问只好烂在肚子里;至于长卿……”承康摇摇头,“这辈子别想有功名,只好去学了武艺。先生与我们,怕是谈不来的吧?” 杨衡正要分辩,承康却笑着拍拍他:“但我却慕先生文名久矣,本想着请圣上引荐,但因此时正有一事要请教,因此才不管不顾请先生前来一唔。不知可有教我?” 杨衡忙起身,躬身道:“庆国公但问无妨。” 承康拉着他坐下:“莫要如此客气,他们都唤我承康。”一面说,一面摇头笑道,“什么国公不国公的,不过是个虚名儿,今日既请了警之你前来,便没有将你当作外人,何必如此。” 他不及思索便叫出杨衡的字,令杨衡心中顿时一暖,连忙屏息静气听承康发问。 “我看警之的文章却是偶然。”承康微笑道,“有一年你考科举,不好好答卷子却在上面写了一首词,说什么‘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我偶然听到父皇念起,就留了意,后来看你写《大律》,才明白你胸中的抱负,那时便起了敬仰亲近的心。再后来你被皇兄所识,入仕做了翰林,我以为本朝从此会有一番新气象,谁知竟还不如之前的模样!”承康面色一凝,“这就要请教,今日警之所做之事,是否有违写《大律》时的本心?” 杨衡想要回答,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大律》……承康今日不提起他几乎要忘了这块垫在脚下换来了名声与官职的砖头。《大律》写的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主张变法、主张改革,主张以严格的律法来改革建宁朝遗留下来的贪污腐败的弊端。但入仕以来呢?他在那股看不见的力量之前竟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上《常平给敛法》札子的时候,他向士大夫、向皇帝妥协;审永平疑案徐文玖的时候,因皇帝的一个命令,陈绛不顾律法对徐文玖用刑,他看在眼中却没有阻止……当时的主张,如今细想想,现在的自己竟一个也不曾坚持过。 当年的杨衡,当年谈吐潇洒,敢在卷子上大放厥词的杨衡哪去了? 见杨衡垂首不言,承康亦叹了口气:“这却怪不得你,只怪皇兄不会用人。” “他用你,却还防着你。”承康一笑,“他怕你声名太盛,本应用你去做御史替他监管百官,却偏偏要你去当什么翰林,用那些老家伙们一点一点磨你的性子,使你空有才华却伸展不得。”承康比了比陪酒的四人,“你看他们几个,哪个是肯被人磨性子的?若是肯被磨,凭着身家背景又有哪个入不了朝廷当不了官?云中满腹才华,宁愿选择乡野……呵,云中,那首诗,你再唱来!” 李云中放下酒杯,随手取过一支筷子,也不管手里造价不菲的官窑碗碟,敲着碗边漫声唱道:“……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他声音清越,温和中带了丝堪破世情的凉意,直唱得杨衡心坎中去。杨衡一时不由感慨万千,酒一杯接一杯的灌下肚去,待李云中唱完,他才慢慢道:“我心中又怎么不明白现在的僵局?只是我身在朝堂上,能做得一分便是一分,唯尽心罢了。” 承康望着他,目光中带着同情,话里却有几分责备:“警之,你可明白?方向错误的时候,做得越多错得也就越多。”他轻轻拍拍杨衡的肩,“承启是个好皇帝。”他突然直呼皇帝的名讳,令杨衡不禁一个哆嗦,其余几人却似见惯了一般全无反应。“他也只能做皇帝,绝不能做朋友、亲人……以及爱人。他永远也不会信任谁,他只信他自己,我们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工具。” 承康有点凄惨的笑了笑:“以他的性子,警之,这段日子你想必也极委屈吧?” 过河的桥,铺路的石。杨衡不由想到常平给敛法讨论的时候,承启曾将他推到了风暴的最前端,让他一个人与那些士大夫们辩论争执,随后又凭借皇帝的威权改变了原定的法令,将他轻易牺牲掉;现在审理陈绛能躲就躲的永平疑案,他再一次被推到了前端……杨衡郁闷的又喝干一杯酒。承康说的没错,工具……在皇帝眼里,自己恐怕只是一件好用的工具。 “可怜那个王淳。”承康状似随意的拈起一颗榛子,吹去细皮,“执迷不悟的爱了那家伙这许多年,还是被送到陕西去做炮灰了。” “王淳?王翊卫郎?”这八卦消息让杨衡更加吃惊,“他……这怎么可能?!” 承康笑笑,却不肯再答话了。 唐谦笑道:“王淳是个人材,当年做东宫侍卫时起码就救了他两次。那个人武功好,人品也无可挑剔,却不知怎么就迷上了这么个人,实在是可惜了。” 承康摇头叹道:“警之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也不奇怪,我们几个却都是心里清楚的。长卿的妹妹邺郡君嫁给他为妃,受伤小产。那时候他正跟王淳在一起,邺郡君到死也没见到自己的夫婿,这事在当时还闹出好大一场风波。那王淳对他也称得上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了,他……唉,我才从陕西回来,此事最是清楚,那边现在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每天都是提着头过日子。试想,他若对王淳有一点心,又怎么会把他派到那种地方去?” “那,这些事王翊卫郎难道自己不清楚?”想了半天,杨衡还是提出了疑问。 承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那是个听话的傻子,不然早被他杀了。” 金胖子笑道:“确实是个听话的傻子,可惜只听皇帝的话。在陕西时,庆国公当日曾送他青锋宝剑助他上阵杀敌,他还说没有皇帝发话,不敢收呢。哈哈哈!” 承康微微一笑:“那剑倒是我偶然得的,因为欣赏王淳的人品和人材,想送他做个护身,谁想他却不领情。警之正好可替我鉴赏鉴赏!”一面说,一面命人捧上一把宝剑递给杨衡。杨衡接过看时,只觉触手生寒,便知这把剑的确是一把宝剑。他把盒子放到一旁,右手握剑,左手抓鞘,刷的一声,把剑拔出半截,满桌寒光四溢,杨衡转过剑身,只见上面用小篆题着一句诗:“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正是古人赠朋友礼物时用的佳句。像这样一把剑,配上这样一句诗,再加上承康的慧眼垂青,这样的礼物又会有哪个武人不喜欢?那王淳竟然拒绝了。 承康将剑接了过来,有意无意 分卷阅读165 - 分卷阅读16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6 的望了杨衡一眼,叹道:“警之现在就如这盒中宝剑,只要弃了盒子,剑出了鞘。”他随手一挥,酒桌的桌角在一道寒光中应声而掉,“锐气之下,又有谁可阻挡?” 54.三尺青锋 --> 杨衡回了府邸,早有小书童捧上清茶来。他心中全是这半日审案的事,只顾盯着茶水发怔。今天这案子实在是莫名其妙:皇帝一开始的打算明明是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谁想却在中途突然变了主意草草收尾。从他与皇帝接触的几件事上,他清楚的感觉到这位皇帝年纪虽轻,却是个拿定主意后绝不会轻易被别人左右的性子,这点从他坚定的推行常平给敛法中便可窥一斑——承启正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和措施推行着新法,全不顾那些朝臣们纷纷上书的折子堆满了御书房。自然,这是后话。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小书童见他眉头深锁,小心翼翼道:“老爷今日出去后就有客来访了,现下正在书房候着,老爷要不要去见见?” “客人?”杨衡一怔。他自当了官后杨府便门庭若市,昔日故交今日好友纷纷上门。起初他还每个都会一会,谈古论今。时间长了也烦了,如今是能不见就不见,不是特熟悉的都教书童一概推掉,谁想如今却又来了一位,还在书房候了一下午了。 他一边脱去朝服换上家常衣服,一边随口问道:“是哪一位老爷?” 书童小心道:“问了,他却不肯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只自称是姓吕,说老爷一见便知的。” 杨衡皱皱眉,也没有再问下去。这些访客他原不可能一一记得,来人既然等了他一下午,也足见诚意了。 书房里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一张瘦长的马脸,穿件窄袖的湖丝长袍,腰间没有束带,正坐在那慢悠悠的喝着茶,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那模样不似是什么达官贵人,也不似读书人,倒像是哪家的幕僚哪里的掮客。 杨衡却不认识他,满心疑惑的走上前去,二人见了礼,分宾主坐下。不待杨衡寒暄开口,中年人笑吟吟抢先道:“敝姓吕,今日到访实是有一件要紧事,这才未及下名帖,失了礼数。不过,”他话音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在下却是来与杨大人送一桩大好前程的。” “送前程?”杨衡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一脸疑惑的望着这个吕姓中年人,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中年人却不开口,只从袖中抽出两个信封,轻轻递与杨衡。 杨衡疑惑的接了过来,拆开看时,却发现是两封奏章。他有一目十行的本事,略略扫过,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不动声色的看完,杨衡将奏折轻轻掩上,又递还回马脸中年人。 这两份奏章一份是弹劾杨衡心怀不轨,放纵有罪之人,一份则是说杨衡文学出色,明达吏事,办案公允,推荐杨衡入中书省。两封奏章上的御史名字已被人用朱笔涂去。显然,这两封内容完全相反的奏章在不同的情况只有一封会呈到御书房里。 中年人见杨衡发怔,也不去问他,只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在下的主人曾听闻杨大人近日奉皇命在审一桩朝廷要案。” 杨衡又是一愣。审理徐文玖的事情他虽不敢说只有他、陈绛、皇帝三人知道,但知悉其中故事的人绝不可能多过五个,今日才刚刚审完,便有消息流了出来,这个姓吕的口中的主人,想必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了。 中年人淡淡一笑,道:“杨大人请放心,我家主人绝不会干涉案情,也不敢要杨大人审案中存什么私心,在下前来只求杨大人一件事,若是妥了日后自有好处的。” “你们要什么?”杨衡只觉得自己口舌有些发干,对方话虽然说的客气,却也隐隐含着威胁,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御史的奏章,对宫里的消息又是如此熟悉,这样的人要想对付自己,简直就像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小事一桩。”中年人比了个易如反掌的手势,笑道:“杨大人只要借机将那几枚章毁了,在下的主人将不胜感激。” 杨衡冷笑道:“你家主人消息倒灵,居然已经知道那包裹里的东西了。”他面色一冷,将手中的奏折拍到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杨衡不是这种蝇营狗苟之人,让他去给别人送功名吧!” 说罢,站起身来:“在下还有要事,先生请回吧!” 中年人不怒反笑,那奏折他也不去接,竟是抬手撕了个粉碎,哈哈大笑道:“杨大人好风骨!我家主人果然没有看错人!”细长的三角眼里突然精光一闪,“现在主人正在京城,不知杨大人可有兴趣与他一晤?也好解了心中的迷团,知道这幕后的是何许人?” 他这么一说,杨衡倒犹豫了。 这是什么案?这是谋反案!这种事情的主谋难道不都该躲在幕后当黑手吗?对方居然敢如此大大方方的站出来主动约见他,没有丝毫顾忌!这人的胆子,也实在是可称得上是胆大包天了。 中年人拱拱手,笑道:“杨大人若有意,今日酉时请去潘楼酒店,等候大驾光临。”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杨衡看看时辰钟,现在离酉时还有一个时辰,中年人的一番话正说进了他的心坎里。这许多日来在朝堂上他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外人,那些士大夫们有自己的交谈方式,他这个初入朝廷的官员虽然目前十分得皇帝宠信,却是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什么话也插不进去。就拿今日审案来说,皇帝的决断也只肯跟陈绛一个人讲。他这个陪审的审了一圈结束,却发现自己连为什么要审这个案子都不清楚。 这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令杨衡心中如百爪挠心一般难受。审案审案,案情自然该越审越明,但看下午的架势,皇帝竟是要陈绛把它审成一桩糊涂案!疑团越来越大,疑点越来越多……杨衡盘算了许久,苦笑着将手里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随即很快便作出了决定。 既然阴谋不是冲自己而来,那么去见这人一见又有何妨?! 酉初时分,杨衡也不带书童,独自一人如约来到了潘楼酒店。 他这样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建宁朝京师有着开国时便传下的规矩,酉时宵禁,酉时三刻关城门。百姓们宵禁时若在外面溜达,被士兵发现就少不得要一番审讯。杨衡现在虽有官职在身,违反宵禁禁令的事传到御史耳朵里,参劾的本子也是少不了的。 杨衡却不甚在意这些,他胆大妄为惯了,一向不爱将这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酉时的潘楼酒店早就关了门,杨衡刚刚走过去,酒店门却吱呀开了一条小缝,一双眼睛自里面望了望,便听到吕姓中年人的笑声:“杨大人果然好胆识!” 分卷阅读166 - 分卷阅读16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7 杨衡不肯与他搭话,入了潘楼酒店,早有一辆青色篷顶的二轮马车停在一侧,中年人比了个请的手势,杨衡也不和他客气,刚上了马车坐定,便立时被人捂住了口,眼睛也被蒙了个严严实实。 杨衡猝不及防被人按倒,情急之下慌忙挣扎了两下,却感到那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手劲奇大,一双手钩子似的紧紧扣着他的要害,竟是半分力气也用不上,他心里已经明白对方是个练家子,自己反抗也只是徒劳,便松了力气示意妥协,这才感到束缚着身体的力气一松,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 只听吕姓中年人笑道:“此举乃是不得已,全为谨慎之故。我家主人吩咐下来,小可不敢不从。只是要委屈杨大人了,等见了主人小可再向大人请罪罢!” 马车缓缓动了,京师这几年路面修得平整,除御街外,全铺了红砖做路面,木制车轮压在上面也听不到半点声音。驾车人显见也是训练有素的家奴,仅靠缰绳便将马车驾驭的十分平稳,只在车子急速转向的时候杨衡才会感到车身轻微的摇晃。马车行走的时间越长,杨衡心中越是惊心,原本还想依靠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判断曾走过哪些小道,但显然对方也早已虑到了这一层,车身四周竟似垫了棉花一般。看来这一次,自己还真是有些大意了。 大约行了半个时辰,杨衡感觉马车速度逐渐放缓,接着眼睛和嘴巴上的蒙着的布也被人摘了下来。马脸中年人的那张脸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得罪,得罪。” 杨衡揉了揉已经酸麻的手腕,心里只觉得窝囊万分,却也无奈,只得讥讽道:“贵府的待客之道倒还真是新奇。” 便听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先生多有得罪,勿要怪我为是。”随之马车的车帘便被一双手掀开了,一个身着华服细眉大眼的年轻公子正站在车下,见杨衡站起来,连忙伸过手来搀扶,口中还嘱咐道:“先生请仔细脚下。” 杨衡见此人如此殷勤,倒不好再拉着脸了,也忙随着下了车。吕姓中年人在一旁笑吟吟的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家主人,杨大人,哦不,杨先生远来辛苦,且请上座!” 那年轻公子便携了杨衡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连声赞好,又笑道:“果然久闻不如一见,先生的书在下全是读过的,一心要想先生请教,这才莽撞了,万望先生看在下求贤若渴的份上,千万恕罪!” 他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倒把杨衡弄的糊涂了,待那公子一说完,他连忙抽出手,躬身道:“在下杂学浅见,不敢当贵主人盛赞。却不知贵主人尊姓大名?” 那公子与中年人对视一眼,中年人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那公子却笑了:“告诉你也无妨,我便是当朝庆国公李承康。” “啊?!”杨衡一惊,连连后退几步,“你,你现在不是正在环庆主持大局吗?!” 承康摇头笑道:“这且先不去说他。今夜酒宴有个规矩,我要与先生把酒论文,因此不谈国事。”说罢,他转过头去,向身后几人招手笑道:“我这还有几个不成器的陪客,希望先生莫要嫌弃。” 便拉着一个站的离二人最近的少年笑道:“这一位在京师是赫赫有名的纨绔,唐家老三,姓唐名谦的。” 那少年笑嘻嘻的打了一躬,笑道:“在下家里虽是做小本生意,但先生若去在下的铺子里买货,却是可以不要钱的。” 他这么一说杨衡才明白这就是京师第一大商唐家的子孙,京师的茶叶铺子竟有八成都是他家的,还兼做丝绸书馆的生意,买卖商铺从南往北铺的极大,几乎全国各地都有他家的银号铺子。 他还不及回礼,一个长相讨喜目光精明的胖子走上前来,将唐谦推到一边,口中道:“就你小气,那点买卖也拿出来说事。”又冲杨衡嘻嘻一笑,唱个诺:“我……不,在下,在下姓金,也是个不成材的,家里做得是青楼赌馆的生意,先生有空可去转转。”说罢,一脸猥琐的笑了。 另有一名面容温和,看上去年纪略大些的年轻人走过来,也不理那胖子,只是笑对杨衡道:“在下李云中,号九溪散人。久仰杨先生大名。” 杨衡一愣,李云中他却是知道的,年少时极有才华,做得一手好词,十五岁时便高中状元,随即辞官不做,对先帝说只愿沉浸在书法绘画金石篆刻中了此余生,此言一出,深得先帝的欢心,竟就此放他去了,九溪散人这名号也是先帝御赐的。但这位散人一入了红尘竟声名寥寥从此再无音讯,真如闲云野鹤一般。今日一见已是出乎意料,更没想到会是如此年轻的人物。 马脸中年人也走上前来,笑道:“方才一直多有得罪,现在和杨先生赔个不是。在下吕长卿,家父便是当朝执政吕宗贤。” 杨衡更是惊诧,他再也想不到,吕宗贤的儿子竟会也扯到这些人中,还与庆国公主仆相称,另外几人看举止形容却好像是朋友样子。他看看四周这些人,心中疑窦丛生,在场诸人都是有名有号的,却也是三教九流,怎么就能都混到一起去了? 承康比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进了大厅,承康做了主位,一再要杨衡上座,杨衡推脱不得,只得在他身旁坐了,婢女斟上酒来,三杯过后,承康笑道:“先生虽是和我们喝酒,心里一定早就想走了,”他随便指指陪酒的几人,道:“像老金,他就不认得几个字,连家里的账本都看不过来;唐谦别看长得白净,肚里却没有多少墨水,只能哄哄女人罢了;云中是个有学问的,但他的学问只好烂在肚子里;至于长卿……”承康摇摇头,“这辈子别想有功名,只好去学了武艺。先生与我们,怕是谈不来的吧?” 杨衡正要分辩,承康却笑着拍拍他:“但我却慕先生文名久矣,本想着请圣上引荐,但因此时正有一事要请教,因此才不管不顾请先生前来一唔。不知可有教我?” 杨衡忙起身,躬身道:“庆国公但问无妨。” 承康拉着他坐下:“莫要如此客气,他们都唤我承康。”一面说,一面摇头笑道,“什么国公不国公的,不过是个虚名儿,今日既请了警之你前来,便没有将你当作外人,何必如此。” 他不及思索便叫出杨衡的字,令杨衡心中顿时一暖,连忙屏息静气听承康发问。 “我看警之的文章却是偶然。”承康微笑道,“有一年你考科举,不好好答卷子却在上面写了一首词,说什么‘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我偶然听到父皇念起,就留了意,后来看你写《大律》,才明白你胸中的抱负,那时便起了敬仰亲近的心。再后来你被皇兄所识,入仕做了翰林,我以为本朝从此会有一番新气象,谁知竟还不如之前的模样!”承康面色一凝,“这就要请教,今日警之所做之事 分卷阅读167 - 分卷阅读16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8 ,是否有违写《大律》时的本心?” 杨衡想要回答,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大律》……承康今日不提起他几乎要忘了这块垫在脚下换来了名声与官职的砖头。《大律》写的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主张变法、主张改革,主张以严格的律法来改革建宁朝遗留下来的贪污腐败的弊端。但入仕以来呢?他在那股看不见的力量之前竟做了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上《常平给敛法》札子的时候,他向士大夫、向皇帝妥协;审永平疑案徐文玖的时候,因皇帝的一个命令,陈绛不顾律法对徐文玖用刑,他看在眼中却没有阻止……当时的主张,如今细想想,现在的自己竟一个也不曾坚持过。 当年的杨衡,当年谈吐潇洒,敢在卷子上大放厥词的杨衡哪去了? 见杨衡垂首不言,承康亦叹了口气:“这却怪不得你,只怪皇兄不会用人。” “他用你,却还防着你。”承康一笑,“他怕你声名太盛,本应用你去做御史替他监管百官,却偏偏要你去当什么翰林,用那些老家伙们一点一点磨你的性子,使你空有才华却伸展不得。”承康比了比陪酒的四人,“你看他们几个,哪个是肯被人磨性子的?若是肯被磨,凭着身家背景又有哪个入不了朝廷当不了官?云中满腹才华,宁愿选择乡野……呵,云中,那首诗,你再唱来!” 李云中放下酒杯,随手取过一支筷子,也不管手里造价不菲的官窑碗碟,敲着碗边漫声唱道:“……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他声音清越,温和中带了丝堪破世情的凉意,直唱得杨衡心坎中去。杨衡一时不由感慨万千,酒一杯接一杯的灌下肚去,待李云中唱完,他才慢慢道:“我心中又怎么不明白现在的僵局?只是我身在朝堂上,能做得一分便是一分,唯尽心罢了。” 承康望着他,目光中带着同情,话里却有几分责备:“警之,你可明白?方向错误的时候,做得越多错得也就越多。”他轻轻拍拍杨衡的肩,“承启是个好皇帝。”他突然直呼皇帝的名讳,令杨衡不禁一个哆嗦,其余几人却似见惯了一般全无反应。“他也只能做皇帝,绝不能做朋友、亲人……以及爱人。他永远也不会信任谁,他只信他自己,我们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工具。” 承康有点凄惨的笑了笑:“以他的性子,警之,这段日子你想必也极委屈吧?” 过河的桥,铺路的石。杨衡不由想到常平给敛法讨论的时候,承启曾将他推到了风暴的最前端,让他一个人与那些士大夫们辩论争执,随后又凭借皇帝的威权改变了原定的法令,将他轻易牺牲掉;现在审理陈绛能躲就躲的永平疑案,他再一次被推到了前端……杨衡郁闷的又喝干一杯酒。承康说的没错,工具……在皇帝眼里,自己恐怕只是一件好用的工具。 “可怜那个王淳。”承康状似随意的拈起一颗榛子,吹去细皮,“执迷不悟的爱了那家伙这许多年,还是被送到陕西去做炮灰了。” “王淳?王翊卫郎?”这八卦消息让杨衡更加吃惊,“他……这怎么可能?!” 承康笑笑,却不肯再答话了。 唐谦笑道:“王淳是个人材,当年做东宫侍卫时起码就救了他两次。那个人武功好,人品也无可挑剔,却不知怎么就迷上了这么个人,实在是可惜了。” 承康摇头叹道:“警之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也不奇怪,我们几个却都是心里清楚的。长卿的妹妹邺郡君嫁给他为妃,受伤小产。那时候他正跟王淳在一起,邺郡君到死也没见到自己的夫婿,这事在当时还闹出好大一场风波。那王淳对他也称得上是忠心耿耿死心塌地了,他……唉,我才从陕西回来,此事最是清楚,那边现在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每天都是提着头过日子。试想,他若对王淳有一点心,又怎么会把他派到那种地方去?” “那,这些事王翊卫郎难道自己不清楚?”想了半天,杨衡还是提出了疑问。 承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那是个听话的傻子,不然早被他杀了。” 金胖子笑道:“确实是个听话的傻子,可惜只听皇帝的话。在陕西时,庆国公当日曾送他青锋宝剑助他上阵杀敌,他还说没有皇帝发话,不敢收呢。哈哈哈!” 承康微微一笑:“那剑倒是我偶然得的,因为欣赏王淳的人品和人材,想送他做个护身,谁想他却不领情。警之正好可替我鉴赏鉴赏!”一面说,一面命人捧上一把宝剑递给杨衡。杨衡接过看时,只觉触手生寒,便知这把剑的确是一把宝剑。他把盒子放到一旁,右手握剑,左手抓鞘,刷的一声,把剑拔出半截,满桌寒光四溢,杨衡转过剑身,只见上面用小篆题着一句诗:“肝胆一古剑,波涛两浮萍。”正是古人赠朋友礼物时用的佳句。像这样一把剑,配上这样一句诗,再加上承康的慧眼垂青,这样的礼物又会有哪个武人不喜欢?那王淳竟然拒绝了。 承康将剑接了过来,有意无意的望了杨衡一眼,叹道:“警之现在就如这盒中宝剑,只要弃了盒子,剑出了鞘。”他随手一挥,酒桌的桌角在一道寒光中应声而掉,“锐气之下,又有谁可阻挡?” 55.双刃剑 --> 西边的夕阳已隐入重重叠叠的楼宇亭阁之中,晚霞渐渐消退,乳白色的炊烟却依然飘荡在天际,小虫子们已经开始聚集成团在空中嗡嗡飞旋。黄昏里的福宁殿看起来美丽而安详。 承启独自坐在殿内,房间里很空旷,也很安静。太监们知道他的性子,无事时再不愿多上前凑一步,久而久之,承启面前常在伺候的人竟是寥寥了。 张公公就是其中一个,眼见得黄昏已至皇帝仍不许人掌灯,只管一个人坐在那里出神,便猜到这位官家心中定是又有了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他心里揣摩着承启的心思,凑上前去笑道:“这天色也暗了,官家若是批折子,着人把蜡烛点上可好?” 承启被他猛的一惊,抬起头来,待到看到眼前的人是这个伺候了自己许久的老太监方才放松下来,他只淡淡的哦了一句,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张公公却不肯离开,又道:“方才娘娘那边派人来请,说庆国公从陕西回来了,请官家得闲过去见见。”说罢,便垂首侍立,等着承启的示下。 庆国公三个字却恰恰触动了承启的心事。这一两年来,承康逐渐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就算明知道这位胞弟有不臣之心,以他的立场却只能忍,只能让,只能防备,以守待攻。他防他也算防得严了……承康在陕西的这些日子,他的一举一动不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早在三日 分卷阅读168 - 分卷阅读16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69 前,庆国公秘密潜回京师的消息便有人递到了他的手上。 承康回来的消息并没有令承启感到太多意外,徐文玖落网,陈绛审理永平疑案已经是京师公开的秘密,承康听说后若还能坐的住,那他只好等着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只是……承启不由皱起好看的眉,说防患于未然也好,说是未雨绸缪也罢,他特特派了王淳去陕西,给了王淳那样一个使命,可笑承康都已经入了宫,王淳那边的消息却还没有送到。 承启忽然感到一股寒意,承康是不可信的,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就开始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窥伺着皇位;朝臣们是不可信的,他们心里始终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盘算着能够从他这个皇帝手里得到多少好处;向太后那边呢?也未必可信,若是真发生了手足相残的惨剧,她身为母亲,为了大局只会默默支持活下来的那一个;还有王淳,这个最让他头痛也最令他犹豫不决的人,他可信吗?…… -------------------------- 慈寿殿里,承康坐在向太后的下首位置,正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的讲着陕西的见闻趣事,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直逗得向太后与高太后二人不住咯咯笑个不停,连带着旁边侍立的宫女也一起莞尔,一阵阵的欢笑声从慈寿殿内传了出来,承启走进去的时候,眼里正映入这样一番和乐融融的景象。 “官家来了。”向太后笑道,又慈爱的抚摸着承康的额顶,“康儿你也真是,这么大人了还是不懂规矩,回京师就回京师,怎么也不知道和你二哥提前说一声呢?”她语气虽是责备,却更多了几分怜爱。 承康站起身大大的作了个揖,笑道:“二哥恕罪,二哥恕罪。臣弟与娘娘、二哥四五年未见,也是想念的紧了,一时就忘了忌讳。不过我这次回来就带了几个家仆,亲兵都留在了陕西让王都指挥使暂领,应该不算犯了大错罢?” “你这孩子!”向太后微微皱眉,“怎么这么不管不顾的?现在路上也不太平,万一出个什么闪失……” 承启冷眼看着这一切,承康倒乖觉,知道外臣无旨入京是朝中大忌,这一回来就先跑到母后这边搬救兵。向太后虽然话里没有替他求情,但言外之意却是让自己网开一面,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好拂了两宫太后的面子?一面向承康递了个告诫的眼神,承启一面开口道:“你回来的倒也是时候,环庆一路的事情,朕正好要问你。” 承康还未答话,向太后先皱了眉,嗔道:“你们两兄弟四五年没见,怎么一见面就开始说国事呢?国事哀家和娘娘可是不好去听的,要说,你们去御书房里说!” 承康笑道:“娘娘莫怪,二哥日日忧心国事,见了我自然要问。”他抬头望望窗外,又笑道:“只是今日确实迟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误了出宫的时辰,到时候又要坏了祖宗规矩,二哥且放了我,明日清早我自会去御书房等二哥示下。” 他说的是外戚申时必须离宫的规矩,即使承康是文宗与向太后的亲生儿子,只要成年设府就不能再在宫中过夜。承启也知道这规矩,看看天色确实晚了,方点点头,算是允了。 待承康离去,承启又陪着向、高两位太后说了几句话,正打算走开,向太后却笑着唤住了他。 “官家一向事忙,哀家也不愿多占官家的时间。这次请官家来,也是有件事想问问官家的意思。”和蔼的面容,温和的口气,却令承启再一次感到与母亲的疏离。 承启微笑道:“娘娘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向太后与高太后对视一眼,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前日濮国公夫人来哀家处问安,说清河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但京师这些宰执的公子们她一个也看不上,想问问官家身边可有什么配得上的人材,即便出身差一些也无妨的。” 高太后亦点头道:“正是,出身差些的孩子只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那就是一门好亲。若是选那些宰执公子,以清河的性子,只怕嫁过去会受委屈呢。” 承启听说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先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事娘娘做主便可,能娶到县主为妻,这天下的男子们又有什么不乐意的呢?清河想嫁谁,她只要肯说出来,朕就下旨成全她!” 向太后的神情却显得有几分踌躇,犹豫了半晌才道:“这却也不能全看清河她一个姑娘的意思……哀家听说,官家现在的臣子里颇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有心要替清河去做这个媒人,却不知会不会碍了官家的事。” 承启闻得此言,眼皮突突一跳,心中就有几分不安涌了上来。向太后的话说得很含蓄,背后的意思却清楚。清河是县主,与皇家的血缘关系原本就远了一层,濮国公家也是个没有实权的恩萌王,娶了她的男人在仕途上不会有太多助力,却也不会因而招来皇帝的忌讳,可说是一场有利无害的太平婚事。这样一桩婚事,自然要用在该用的人身上才不算浪费……承启不由在心中暗暗盘算,自己朝中那几个年轻些的臣子,有哪个能入得了向、高两位太后的眼,要劳烦她们亲自做媒的。 高太后见他沉吟不语,淡淡的笑道:“其实清河这孩子的婚事也是老身与娘娘听了康儿一番话才想到的,这话娘娘不好说,老身这个年纪再没什么可忌讳的,就与官家讲了罢!” 承启望望高太后,他知道自己这位祖母年纪虽大,却一向颇有见识,经历过两朝皇帝的她同样也经过了后宫斗争的风风雨雨,她既然说有话要说明白,自然有她的道理。 高太后摒退了两边服侍的宫女,放缓了语气,这才道:“老身听说前阵子环庆兵变,官家为了救急,曾命殿前司翊卫郎同知都指挥使,去陕西路暂领兵权,可有此事?” 承启眉头不由一皱,高太后说的正是前阵子他命王淳去陕西“保护”承康的事情,想不到承康已经先在太皇太后与太后面前露出了口风,他一面盘算着该如何应对,一面微微点了点头。 高太后又道:“老身还听说,官家派去陕西的都指挥使自幼父母双亡,如今尚未成家,京师中再无亲族,这又是与不是?” 她说的全都是事实,承启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只得又在高太后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这便是官家的不谨慎了。”高太后面色一凝,正色道:“他在京师没有亲族,孑然一身,如今去了陕西,正是天高皇帝远,手中又掌着兵权,若是有了不臣之心,趁着环庆兵荒马乱之时,借了西北大雍的兵力……官家,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承启一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只是那时想着王淳再如何也不会是那个谋他反的人,再加上有韩魁、赵瞻、孙撼等人坐 分卷阅读169 - 分卷阅读17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0 镇西北,就算想谋反也需要盘算盘算,是以才冒着风险做出那个决定。如今这隐藏的风险被高太后一针见血指了出来,且有理有据,承启一时间也不由无言应对。 高太后虑得有道理。祖宗法度,将领领兵出征,家眷老小都要迁往京师居住,说好听些是让将领远征无后顾之忧,说难听些却是让她们做防止将领投降辱国的人质罢了。 高太后见承启不吭声,和颜悦色的说道:“老身知道他是你东宫旧人,情分自然不同,但老身经过了两朝皇帝,这些事也看得多了,还是要多劝官家一句,人心隔肚皮,不可不防。”她轻轻拍了拍承启的手,又笑道:“何况防着他也是为了成全他,自古君臣间最难善始善终,与其将来有个什么变故,倒不如趁现在早早绝了这些可能。那王淳若是有了相中的小姐,官家不妨早日下旨赐婚,促他成家,臣子得了这面子心里自然也会感激官家的恩典;若是他还没有定下婚事,倒不如就和清河凑成一对,清河相貌好,性子好,又是个县主身份,不像公主有那么多规矩管束着。就算嫁给他官家将来也一样可以用这个人,不怕有什么忌讳,于国于家都是一桩美事。” “朕……”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承启合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朕确实从未听说过他已经定了亲。” “官家事忙,哪里想得到这些?”高太后与向太后笑吟吟的对视了一眼,“也就是老身与娘娘,天天盘算这些未出阁的公主、县主们。不瞒官家说,娘娘起初还担心那王淳是个武夫,清河嫁给他委屈了,还是康儿听说娘娘的顾虑后把那王淳好一番夸,娘娘这才肯放心。听康儿说,现在环庆的事情已经平定了八分,倒有一半是那个王淳的功劳呢。” 向太后也点头笑道:“康儿说那王淳是个老实的厚道人,脾气最是和气,官家看着是怎样?” 承启勉强笑了笑:“他在我面前自然是和气的。清河……嫁给他确实不会受什么委屈。” 只怕那人不肯娶。 福宁殿中的蜡烛光芒,今日比往常要亮得更久了。 想都不用想,当王淳知道两宫太后希望他娶清河为妻时一定会断然拒绝,那个人直率的根本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思。但不娶的理由呢?难道是爱上一个男人这样荒诞可笑的理由吗?朝廷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绝不会这样想,他们只会认为娶县主为妻并不能满足王淳的野心,或是猜测他外表忠诚却内藏祸心。何况,清河一名未出阁的女儿被人拒绝迎娶,先不说濮国公脸上是否挂得住,清河这一生的名声怕也会毁在世人的嘴里。 再加上承康的推波助澜…… 除非王淳肯辞官老老实实回家去当他的平民百姓,才可能远离这权利斗争的中心。以王淳的性子,恐怕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一条路。想到这点承启不禁苦笑,承康还真是敏锐呵,早已看出了王淳对于他的重要。他如此轻巧的将王淳从这个朝廷中驱逐出去,简简单单的断掉自己一条臂膀,令自己在这个朝廷中更加孤立无援。 55.双刃剑 --> 西边的夕阳已隐入重重叠叠的楼宇亭阁之中,晚霞渐渐消退,乳白色的炊烟却依然飘荡在天际,小虫子们已经开始聚集成团在空中嗡嗡飞旋。黄昏里的福宁殿看起来美丽而安详。 承启独自坐在殿内,房间里很空旷,也很安静。太监们知道他的性子,无事时再不愿多上前凑一步,久而久之,承启面前常在伺候的人竟是寥寥了。 张公公就是其中一个,眼见得黄昏已至皇帝仍不许人掌灯,只管一个人坐在那里出神,便猜到这位官家心中定是又有了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他心里揣摩着承启的心思,凑上前去笑道:“这天色也暗了,官家若是批折子,着人把蜡烛点上可好?” 承启被他猛的一惊,抬起头来,待到看到眼前的人是这个伺候了自己许久的老太监方才放松下来,他只淡淡的哦了一句,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张公公却不肯离开,又道:“方才娘娘那边派人来请,说庆国公从陕西回来了,请官家得闲过去见见。”说罢,便垂首侍立,等着承启的示下。 庆国公三个字却恰恰触动了承启的心事。这一两年来,承康逐渐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就算明知道这位胞弟有不臣之心,以他的立场却只能忍,只能让,只能防备,以守待攻。他防他也算防得严了……承康在陕西的这些日子,他的一举一动不全在他的掌握之中?早在三日前,庆国公秘密潜回京师的消息便有人递到了他的手上。 承康回来的消息并没有令承启感到太多意外,徐文玖落网,陈绛审理永平疑案已经是京师公开的秘密,承康听说后若还能坐的住,那他只好等着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只是……承启不由皱起好看的眉,说防患于未然也好,说是未雨绸缪也罢,他特特派了王淳去陕西,给了王淳那样一个使命,可笑承康都已经入了宫,王淳那边的消息却还没有送到。 承启忽然感到一股寒意,承康是不可信的,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就开始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窥伺着皇位;朝臣们是不可信的,他们心里始终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盘算着能够从他这个皇帝手里得到多少好处;向太后那边呢?也未必可信,若是真发生了手足相残的惨剧,她身为母亲,为了大局只会默默支持活下来的那一个;还有王淳,这个最让他头痛也最令他犹豫不决的人,他可信吗?…… -------------------------- 慈寿殿里,承康坐在向太后的下首位置,正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的讲着陕西的见闻趣事,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直逗得向太后与高太后二人不住咯咯笑个不停,连带着旁边侍立的宫女也一起莞尔,一阵阵的欢笑声从慈寿殿内传了出来,承启走进去的时候,眼里正映入这样一番和乐融融的景象。 “官家来了。”向太后笑道,又慈爱的抚摸着承康的额顶,“康儿你也真是,这么大人了还是不懂规矩,回京师就回京师,怎么也不知道和你二哥提前说一声呢?”她语气虽是责备,却更多了几分怜爱。 承康站起身大大的作了个揖,笑道:“二哥恕罪,二哥恕罪。臣弟与娘娘、二哥四五年未见,也是想念的紧了,一时就忘了忌讳。不过我这次回来就带了几个家仆,亲兵都留在了陕西让王都指挥使暂领,应该不算犯了大错罢?” “你这孩子!”向太后微微皱眉,“怎么这么不管不顾的?现在路上也不太平,万一出个什么闪失……” 承启冷眼看着这一切,承康倒乖觉,知道外臣无旨入京是朝中大忌,这一回来就先跑到母后这边搬救兵。向太后虽然 分卷阅读170 - 分卷阅读17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1 话里没有替他求情,但言外之意却是让自己网开一面,这种时候,他又怎么好拂了两宫太后的面子?一面向承康递了个告诫的眼神,承启一面开口道:“你回来的倒也是时候,环庆一路的事情,朕正好要问你。” 承康还未答话,向太后先皱了眉,嗔道:“你们两兄弟四五年没见,怎么一见面就开始说国事呢?国事哀家和娘娘可是不好去听的,要说,你们去御书房里说!” 承康笑道:“娘娘莫怪,二哥日日忧心国事,见了我自然要问。”他抬头望望窗外,又笑道:“只是今日确实迟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误了出宫的时辰,到时候又要坏了祖宗规矩,二哥且放了我,明日清早我自会去御书房等二哥示下。” 他说的是外戚申时必须离宫的规矩,即使承康是文宗与向太后的亲生儿子,只要成年设府就不能再在宫中过夜。承启也知道这规矩,看看天色确实晚了,方点点头,算是允了。 待承康离去,承启又陪着向、高两位太后说了几句话,正打算走开,向太后却笑着唤住了他。 “官家一向事忙,哀家也不愿多占官家的时间。这次请官家来,也是有件事想问问官家的意思。”和蔼的面容,温和的口气,却令承启再一次感到与母亲的疏离。 承启微笑道:“娘娘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向太后与高太后对视一眼,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前日濮国公夫人来哀家处问安,说清河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但京师这些宰执的公子们她一个也看不上,想问问官家身边可有什么配得上的人材,即便出身差一些也无妨的。” 高太后亦点头道:“正是,出身差些的孩子只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那就是一门好亲。若是选那些宰执公子,以清河的性子,只怕嫁过去会受委屈呢。” 承启听说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先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事娘娘做主便可,能娶到县主为妻,这天下的男子们又有什么不乐意的呢?清河想嫁谁,她只要肯说出来,朕就下旨成全她!” 向太后的神情却显得有几分踌躇,犹豫了半晌才道:“这却也不能全看清河她一个姑娘的意思……哀家听说,官家现在的臣子里颇有几个不错的人选,有心要替清河去做这个媒人,却不知会不会碍了官家的事。” 承启闻得此言,眼皮突突一跳,心中就有几分不安涌了上来。向太后的话说得很含蓄,背后的意思却清楚。清河是县主,与皇家的血缘关系原本就远了一层,濮国公家也是个没有实权的恩萌王,娶了她的男人在仕途上不会有太多助力,却也不会因而招来皇帝的忌讳,可说是一场有利无害的太平婚事。这样一桩婚事,自然要用在该用的人身上才不算浪费……承启不由在心中暗暗盘算,自己朝中那几个年轻些的臣子,有哪个能入得了向、高两位太后的眼,要劳烦她们亲自做媒的。 高太后见他沉吟不语,淡淡的笑道:“其实清河这孩子的婚事也是老身与娘娘听了康儿一番话才想到的,这话娘娘不好说,老身这个年纪再没什么可忌讳的,就与官家讲了罢!” 承启望望高太后,他知道自己这位祖母年纪虽大,却一向颇有见识,经历过两朝皇帝的她同样也经过了后宫斗争的风风雨雨,她既然说有话要说明白,自然有她的道理。 高太后摒退了两边服侍的宫女,放缓了语气,这才道:“老身听说前阵子环庆兵变,官家为了救急,曾命殿前司翊卫郎同知都指挥使,去陕西路暂领兵权,可有此事?” 承启眉头不由一皱,高太后说的正是前阵子他命王淳去陕西“保护”承康的事情,想不到承康已经先在太皇太后与太后面前露出了口风,他一面盘算着该如何应对,一面微微点了点头。 高太后又道:“老身还听说,官家派去陕西的都指挥使自幼父母双亡,如今尚未成家,京师中再无亲族,这又是与不是?” 她说的全都是事实,承启不知她卖的什么关子,只得又在高太后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这便是官家的不谨慎了。”高太后面色一凝,正色道:“他在京师没有亲族,孑然一身,如今去了陕西,正是天高皇帝远,手中又掌着兵权,若是有了不臣之心,趁着环庆兵荒马乱之时,借了西北大雍的兵力……官家,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承启一呆,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层,只是那时想着王淳再如何也不会是那个谋他反的人,再加上有韩魁、赵瞻、孙撼等人坐镇西北,就算想谋反也需要盘算盘算,是以才冒着风险做出那个决定。如今这隐藏的风险被高太后一针见血指了出来,且有理有据,承启一时间也不由无言应对。 高太后虑得有道理。祖宗法度,将领领兵出征,家眷老小都要迁往京师居住,说好听些是让将领远征无后顾之忧,说难听些却是让她们做防止将领投降辱国的人质罢了。 高太后见承启不吭声,和颜悦色的说道:“老身知道他是你东宫旧人,情分自然不同,但老身经过了两朝皇帝,这些事也看得多了,还是要多劝官家一句,人心隔肚皮,不可不防。”她轻轻拍了拍承启的手,又笑道:“何况防着他也是为了成全他,自古君臣间最难善始善终,与其将来有个什么变故,倒不如趁现在早早绝了这些可能。那王淳若是有了相中的小姐,官家不妨早日下旨赐婚,促他成家,臣子得了这面子心里自然也会感激官家的恩典;若是他还没有定下婚事,倒不如就和清河凑成一对,清河相貌好,性子好,又是个县主身份,不像公主有那么多规矩管束着。就算嫁给他官家将来也一样可以用这个人,不怕有什么忌讳,于国于家都是一桩美事。” “朕……”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承启合上眼,轻轻摇了摇头,“朕确实从未听说过他已经定了亲。” “官家事忙,哪里想得到这些?”高太后与向太后笑吟吟的对视了一眼,“也就是老身与娘娘,天天盘算这些未出阁的公主、县主们。不瞒官家说,娘娘起初还担心那王淳是个武夫,清河嫁给他委屈了,还是康儿听说娘娘的顾虑后把那王淳好一番夸,娘娘这才肯放心。听康儿说,现在环庆的事情已经平定了八分,倒有一半是那个王淳的功劳呢。” 向太后也点头笑道:“康儿说那王淳是个老实的厚道人,脾气最是和气,官家看着是怎样?” 承启勉强笑了笑:“他在我面前自然是和气的。清河……嫁给他确实不会受什么委屈。” 只怕那人不肯娶。 福宁殿中的蜡烛光芒,今日比往常要亮得更久了。 想都不用想,当王淳知道两宫太后希望他娶清河为妻时一定会断然拒绝,那个人直率的根本不懂得掩 分卷阅读171 - 分卷阅读17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2 饰自己的心思。但不娶的理由呢?难道是爱上一个男人这样荒诞可笑的理由吗?朝廷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绝不会这样想,他们只会认为娶县主为妻并不能满足王淳的野心,或是猜测他外表忠诚却内藏祸心。何况,清河一名未出阁的女儿被人拒绝迎娶,先不说濮国公脸上是否挂得住,清河这一生的名声怕也会毁在世人的嘴里。 再加上承康的推波助澜…… 除非王淳肯辞官老老实实回家去当他的平民百姓,才可能远离这权利斗争的中心。以王淳的性子,恐怕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一条路。想到这点承启不禁苦笑,承康还真是敏锐呵,早已看出了王淳对于他的重要。他如此轻巧的将王淳从这个朝廷中驱逐出去,简简单单的断掉自己一条臂膀,令自己在这个朝廷中更加孤立无援。 56.夜客(一) --> 春去秋来。 西北战事并未因政局的复杂产生影响,朝廷以其雷厉风行的手段将环庆兵变的恶果控制在最小的范围,边境生活的人民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兵荒马乱的日子,战事刚刚平稳,陕西路的几个重要大郡就又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王淳与新任京兆府尹赵瞻骑着马行走在这座刚刚经过战乱摧残的城市大道上,这座西北第一大郡远不及京师的富庶繁华,甚至连京师附近的郡县都比不上。在这里,承启的人民生活得并不好,他的视线不由转向沿街墙角下乞讨的老人与孩子,那些沧桑羸弱的面容令他不由一阵心酸。 “老爷,老爷,给点吃的吧。”一个瘦骨伶仃的身子冲到王淳的马前,伸出又黑又瘦的双手,眼中满是无助的神情,“三天没吃东西了,求您赏点吧!” 王淳的马停住了。 几个灾民可能是看到了王淳的同情心,立时一拥而上,把王淳与赵瞻二人团团围住,一个妇人把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推到王淳面前,用夹杂着乡音的土话乞求道:“老爷,求你行行好,买下这个女孩吧!她再跟着我们,就要饿死了。”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她这么一开头,立时众人都把孩子推到他面前,跪下苦苦哀求。 王淳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凄惨的景象,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这些战乱后活下来灾民,只要目光一触碰到那些瞪大双眼,跪在地上,虽然默不作声,却已在眼中写满了哀求的孩子,他的心如被刀割一下,连忙下了马,默默的掏出身上的铜钱,塞到乞讨的孩子手中。 赵瞻苦笑着,也掏出身上的铜钱,然而纵是二人把全部的钱散尽,又能救得几个人?反倒是吸引得乞讨灾民愈来愈多了,赵瞻摇摇头,拉住王淳苦笑道:“你我又能济得几何?这种事,还是要靠朝廷。”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沉默,今日出来,原意是要看看这座在朝廷公卿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西北第一大郡经历过战乱后的安定,并将这些事写在给朝廷的札子里,谁想却遇到了如此凄凉的事情,赵瞻看出王淳的心事,叹道:“他们都是环州、庆州的灾民,流落到京兆府。与那两个郡相比,我们这已经算得上繁华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写表上报朝廷,要朝廷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一些无人耕种的地也可以分给他们,让他们先安定下来再说。怕只怕灾民数量太多,我京兆府容不下啊……” “朝廷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这些?”王淳不禁疑惑,战乱不是最可怕的,战乱后带来的问题才是朝廷急需处理的。 “官家日理万机,这些事都是小事。”赵瞻苦笑道,“何况现在朝廷也没有粮。若是庆国公在这边,倒是可以请庆国公先开常平仓再上表回奏朝廷。偏偏如今国公又回了京师,奏章一来一回的时间起码要半个多月,唉……只愿国公在官家面前能提一下,也好让那些灾民们少受几日苦啊!” 王淳心不在焉的听着。少受几日苦……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令他心酸,为了防止瘟疫流行,每日都有饿死的灾民尸体被拉到城外火化,这几日还是数十具,真要等到十天半月后,怕是要成百具了! “能不能先开常平仓?”一同在西北处理边事的这些日子,这位不奢侈不浮夸的京兆府尹已经深得王淳的好感。 赵瞻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庆国公若在西北,就可以先开常平仓,国公自会在官家面前把所有罪责揽下。若是你我的身份,呵呵……”他苦笑了下,“只怕常平仓刚开,你我就要人头落地了。”他停了半晌,又道:“将军不几日就要回京,这次平定环庆战功赫赫,说不定能有机会见到官家,将军若有心,可以将京兆府所见所闻面奏,总也是个法子。” 御书房里。 承启认真的听着承康对陕西路、环庆兵变诸事的禀报,心中满是感慨。奏折他之前早已看过,有条理的行文,事无巨细的调查,种种应对问题的方略……撇开这个弟弟对皇位的窥伺不谈,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承康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治理一方土地。与他这个常年呆在皇宫的皇帝不同,承康已经见过了太多外面的事情,想及此,承启不由有些妒忌。每一日他所看到的,都是朝廷公卿们的表章,里面充斥了歌功颂德词句,至于真实的情况没有人会告诉他。在这个皇位上坐的时间越长,承启越觉得自己像一个瞎子、聋子,需要别人牵着才能行走。看着对地方政务侃侃而谈的承康,承启笑了,恐怕现在朝廷上也只有他敢告诉我真实的民间情况了…… “环庆战乱后,灾民大多流入京兆府、洛阳二郡,以臣弟所见不如就由朝廷颁旨,开常平仓以赈济,再由二郡太守召集地方乡老,发些无人耕种的土地与他们,每二十户朝廷发耕牛一头,免其一年赋税。一来可以安顿灾民,不至于引起变乱;二来荒地亦有人开垦,不会闲置……”承康将事情讲完,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好!”承启点点头,笑道:“四五年不见,三弟真是大有长进了。不过还少了一条。” “哦?”承康不由一愣,忙问道:“二哥还有更好的办法?”二人一母所生,无人时从不顾忌这些宫中的规矩,还是按照承启做太子时的称呼相称。 “赈灾的方略很好。”承启缓缓道,“只是常平仓赈灾所耗巨大,恐怕京兆府与洛阳的常平仓一时救不得全部灾民。可以将灾民中的青壮年选编入乡军,一来防止绿林、赤眉事重演,二来也可缓解常平仓压力。” “二哥!”承康急道:“这样是可以防止绿林赤眉事重演,但现在乡军、禁军已经极其庞大,每日空耗粮饷,而且青壮年正是灾后重建的主要劳动力,你将他们编入乡军,难道要让那些老弱妇孺去耕种荒地吗?!” 承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总比灾民聚集, 分卷阅读172 - 分卷阅读17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3 绿林赤眉重演要好。”他将目光放在了承康的折子上,“你奏折中也提到了,受战乱影响的灾民聚集京兆府、洛阳,若是出现心怀不轨之人,百姓们又要经历战乱不说,朝廷也要为此发兵,到时候造成的影响恐怕还要糟糕。” “二哥!”承康有些苦笑不得,“哪个百姓不是为了平安的生活?朝廷只要赈灾,他们何必要反?!” 承启端起手中微凉的茶水,深深看到承康眼睛里,才轻轻笑道:“哪个说他们要反了?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王淳并不知道,赈灾的事情已经早早传到了朝廷并且曾经有过一场小范围的讨论,只是这样一道折子,因为承启与承康二人的争执与承康的坚持,已经被压在御书房里两天了。 待到熟悉的城门出现在他的眼前,王淳终于松了一口气。京师,总算是回来了!星夜兼程奔波了这几日,十五天的路程只跑了六天,即使是一向强健的身体也开始感到疲惫,但一想到京兆府里见到的那些茫然无助的眼睛和瘦弱的孩子,王淳就觉得身体中涌起了新的力量。 措辞他早已想好。他并不懂得什么治国的方略,只能原原本本的将所见所闻告诉承启,他相信承启会在第一时间里做出决定,这几年来承启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一个勤政的皇帝是不会不管自己的子民的。 按例去兵部职方司报了道,王淳刚提出面圣的要求,便被同僚笑嘻嘻的劝住了。 “王大人远来辛苦,何必急急忙忙的就要面圣?”负责此事的官员笑成一片橘子皮,“不如就趁这两日多歇一歇,这次王大人立了大功,官家的面少不得是要见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任王淳好话说尽,那官员仍旧就这一句,末了才勉强答应将他回来的事情报上去,但皇帝肯不肯这两日见说不准了。 王淳郁郁的回了家。他原本想得极好,回京师、见承启、说灾情,事事都想到了却再没想到如今要见承启一面是这样难。 小院久无人住早已显得荒凉,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王淳刚刚买下这里的样子,阴冷的房间、潮湿的柴火、泥泞的路面……王淳不由叹了口气,他已经没有精力,也没有心力再去修缮这个院子了,承启不会再到这里来了,修缮再无意义。与承启在这院中相处的事情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隔了四年仍是仿如昨天。王淳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挂在颈上的玉璧,承启在这院子中赠与他的礼物,被他一直贴心珍藏的礼物,那时候的承启虽然冷淡,却还有着少年的心性,不是如今这君心难测越来越远的永平皇帝…… 想见他一面,还要等着诏见。 夜,渐渐深了。 王淳躺在床上,静静的想着心事,他与承启的事,环庆百姓的事。他是那么急于要见到他,身份这道巨大的墙却将他拦在了宫门外。 一丝几不可闻的声音传入了王淳的耳朵,似是什么人踩到了枯草发出的。王淳心中一凛,轻轻抄起从不离身的刀,贴着窗缝向外看去。 一道黑影闪了过来。 “谁!”王淳厉声喝道,一脚踹开屋门,他心里正好郁闷,如今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贼人会在这个时间摸上这无人居住的小院。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并未因王淳的突然高喝受到半点惊吓,身形一顿,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照着王淳直刺而来! 王淳偏身闪过,从这手法极快的一剑上,他已明白对方绝不是普通的梁上君子,反而……更像是一名刺客。 刺客?!自己今日才回京师,这刺客今夜便来行刺,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了! 回身斜斜一个劈刺,趁那人跳起躲避时王淳刀锋顺势向上一挑,封住了对方的去路,逼的那人一个鹞子翻身向后退去。 王淳几步上前,照着对方面门便劈。他如今的刀路与当年在乡军所学已经大不相同了,经历过战争的武人不会再看重刀法是否好看,他们只关心这一刀下去能不能要了对手的命,是以王淳一出手刀法便凛冽凶狠,招招都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套路。 对手亦是好手,处于劣势也不惊慌,长剑一挡封住了王淳的刀路。饶是王淳力气不小也觉得虎口一麻,正要回手,对方左手中已闪出一柄冷森森的匕首狠狠向王淳心窝刺来。 王淳连忙后退闪避,就是这一退之间对方便掌握了先机,长剑一挺又是杀招。 就是这么一会功夫,二人在小院中已经交手二十余招了,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二人武功底子都不差,一来一去竟是打了个平手。 王淳顾忌着要捉活的,刀式不由就缓了几分,对方瞅准这个机会几步挺上,长剑直指王淳面门,王淳侧头闪过回身一踢,一脚正踹在那人腰眼处,踢得那人身形一个趔趄,刚扭过头,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便架在脖子上,随后便是王淳那张愤怒的脸。 “说,谁命你来的?!” “哼……”那人眼中全是鄙夷,“要杀就杀,我雷逾渊没本事,杀不了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小人!” 56.夜客(一) --> 春去秋来。 西北战事并未因政局的复杂产生影响,朝廷以其雷厉风行的手段将环庆兵变的恶果控制在最小的范围,边境生活的人民似乎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兵荒马乱的日子,战事刚刚平稳,陕西路的几个重要大郡就又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景象。 王淳与新任京兆府尹赵瞻骑着马行走在这座刚刚经过战乱摧残的城市大道上,这座西北第一大郡远不及京师的富庶繁华,甚至连京师附近的郡县都比不上。在这里,承启的人民生活得并不好,他的视线不由转向沿街墙角下乞讨的老人与孩子,那些沧桑羸弱的面容令他不由一阵心酸。 “老爷,老爷,给点吃的吧。”一个瘦骨伶仃的身子冲到王淳的马前,伸出又黑又瘦的双手,眼中满是无助的神情,“三天没吃东西了,求您赏点吧!” 王淳的马停住了。 几个灾民可能是看到了王淳的同情心,立时一拥而上,把王淳与赵瞻二人团团围住,一个妇人把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推到王淳面前,用夹杂着乡音的土话乞求道:“老爷,求你行行好,买下这个女孩吧!她再跟着我们,就要饿死了。”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她这么一开头,立时众人都把孩子推到他面前,跪下苦苦哀求。 王淳一生都没有见过这么凄惨的景象,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望着这些战乱后活下来灾民,只要目光一触碰到那些瞪大双眼,跪在地上,虽然默不作声,却已在眼中写满了哀求的孩子,他的心如被刀割一下,连忙下了马,默默的掏出身上的铜钱,塞到乞讨的孩子手中。 赵瞻苦笑着,也掏出身上的铜钱,然而纵是二人把全部的钱散尽 分卷阅读173 - 分卷阅读17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4 ,又能救得几个人?反倒是吸引得乞讨灾民愈来愈多了,赵瞻摇摇头,拉住王淳苦笑道:“你我又能济得几何?这种事,还是要靠朝廷。”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沉默,今日出来,原意是要看看这座在朝廷公卿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西北第一大郡经历过战乱后的安定,并将这些事写在给朝廷的札子里,谁想却遇到了如此凄凉的事情,赵瞻看出王淳的心事,叹道:“他们都是环州、庆州的灾民,流落到京兆府。与那两个郡相比,我们这已经算得上繁华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写表上报朝廷,要朝廷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一些无人耕种的地也可以分给他们,让他们先安定下来再说。怕只怕灾民数量太多,我京兆府容不下啊……” “朝廷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这些?”王淳不禁疑惑,战乱不是最可怕的,战乱后带来的问题才是朝廷急需处理的。 “官家日理万机,这些事都是小事。”赵瞻苦笑道,“何况现在朝廷也没有粮。若是庆国公在这边,倒是可以请庆国公先开常平仓再上表回奏朝廷。偏偏如今国公又回了京师,奏章一来一回的时间起码要半个多月,唉……只愿国公在官家面前能提一下,也好让那些灾民们少受几日苦啊!” 王淳心不在焉的听着。少受几日苦……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令他心酸,为了防止瘟疫流行,每日都有饿死的灾民尸体被拉到城外火化,这几日还是数十具,真要等到十天半月后,怕是要成百具了! “能不能先开常平仓?”一同在西北处理边事的这些日子,这位不奢侈不浮夸的京兆府尹已经深得王淳的好感。 赵瞻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庆国公若在西北,就可以先开常平仓,国公自会在官家面前把所有罪责揽下。若是你我的身份,呵呵……”他苦笑了下,“只怕常平仓刚开,你我就要人头落地了。”他停了半晌,又道:“将军不几日就要回京,这次平定环庆战功赫赫,说不定能有机会见到官家,将军若有心,可以将京兆府所见所闻面奏,总也是个法子。” 御书房里。 承启认真的听着承康对陕西路、环庆兵变诸事的禀报,心中满是感慨。奏折他之前早已看过,有条理的行文,事无巨细的调查,种种应对问题的方略……撇开这个弟弟对皇位的窥伺不谈,连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承康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治理一方土地。与他这个常年呆在皇宫的皇帝不同,承康已经见过了太多外面的事情,想及此,承启不由有些妒忌。每一日他所看到的,都是朝廷公卿们的表章,里面充斥了歌功颂德词句,至于真实的情况没有人会告诉他。在这个皇位上坐的时间越长,承启越觉得自己像一个瞎子、聋子,需要别人牵着才能行走。看着对地方政务侃侃而谈的承康,承启笑了,恐怕现在朝廷上也只有他敢告诉我真实的民间情况了…… “环庆战乱后,灾民大多流入京兆府、洛阳二郡,以臣弟所见不如就由朝廷颁旨,开常平仓以赈济,再由二郡太守召集地方乡老,发些无人耕种的土地与他们,每二十户朝廷发耕牛一头,免其一年赋税。一来可以安顿灾民,不至于引起变乱;二来荒地亦有人开垦,不会闲置……”承康将事情讲完,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好!”承启点点头,笑道:“四五年不见,三弟真是大有长进了。不过还少了一条。” “哦?”承康不由一愣,忙问道:“二哥还有更好的办法?”二人一母所生,无人时从不顾忌这些宫中的规矩,还是按照承启做太子时的称呼相称。 “赈灾的方略很好。”承启缓缓道,“只是常平仓赈灾所耗巨大,恐怕京兆府与洛阳的常平仓一时救不得全部灾民。可以将灾民中的青壮年选编入乡军,一来防止绿林、赤眉事重演,二来也可缓解常平仓压力。” “二哥!”承康急道:“这样是可以防止绿林赤眉事重演,但现在乡军、禁军已经极其庞大,每日空耗粮饷,而且青壮年正是灾后重建的主要劳动力,你将他们编入乡军,难道要让那些老弱妇孺去耕种荒地吗?!” 承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总比灾民聚集,绿林赤眉重演要好。”他将目光放在了承康的折子上,“你奏折中也提到了,受战乱影响的灾民聚集京兆府、洛阳,若是出现心怀不轨之人,百姓们又要经历战乱不说,朝廷也要为此发兵,到时候造成的影响恐怕还要糟糕。” “二哥!”承康有些苦笑不得,“哪个百姓不是为了平安的生活?朝廷只要赈灾,他们何必要反?!” 承启端起手中微凉的茶水,深深看到承康眼睛里,才轻轻笑道:“哪个说他们要反了?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王淳并不知道,赈灾的事情已经早早传到了朝廷并且曾经有过一场小范围的讨论,只是这样一道折子,因为承启与承康二人的争执与承康的坚持,已经被压在御书房里两天了。 待到熟悉的城门出现在他的眼前,王淳终于松了一口气。京师,总算是回来了!星夜兼程奔波了这几日,十五天的路程只跑了六天,即使是一向强健的身体也开始感到疲惫,但一想到京兆府里见到的那些茫然无助的眼睛和瘦弱的孩子,王淳就觉得身体中涌起了新的力量。 措辞他早已想好。他并不懂得什么治国的方略,只能原原本本的将所见所闻告诉承启,他相信承启会在第一时间里做出决定,这几年来承启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一个勤政的皇帝是不会不管自己的子民的。 按例去兵部职方司报了道,王淳刚提出面圣的要求,便被同僚笑嘻嘻的劝住了。 “王大人远来辛苦,何必急急忙忙的就要面圣?”负责此事的官员笑成一片橘子皮,“不如就趁这两日多歇一歇,这次王大人立了大功,官家的面少不得是要见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任王淳好话说尽,那官员仍旧就这一句,末了才勉强答应将他回来的事情报上去,但皇帝肯不肯这两日见说不准了。 王淳郁郁的回了家。他原本想得极好,回京师、见承启、说灾情,事事都想到了却再没想到如今要见承启一面是这样难。 小院久无人住早已显得荒凉,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王淳刚刚买下这里的样子,阴冷的房间、潮湿的柴火、泥泞的路面……王淳不由叹了口气,他已经没有精力,也没有心力再去修缮这个院子了,承启不会再到这里来了,修缮再无意义。与承启在这院中相处的事情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隔了四年仍是仿如昨天。王淳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挂在颈上的玉璧,承启在这院子中赠与他的礼物,被他一直贴心珍藏的礼物,那时候的承启虽然冷淡,却还有着少年的心性,不是如今这君心难测 分卷阅读174 - 分卷阅读17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5 越来越远的永平皇帝…… 想见他一面,还要等着诏见。 夜,渐渐深了。 王淳躺在床上,静静的想着心事,他与承启的事,环庆百姓的事。他是那么急于要见到他,身份这道巨大的墙却将他拦在了宫门外。 一丝几不可闻的声音传入了王淳的耳朵,似是什么人踩到了枯草发出的。王淳心中一凛,轻轻抄起从不离身的刀,贴着窗缝向外看去。 一道黑影闪了过来。 “谁!”王淳厉声喝道,一脚踹开屋门,他心里正好郁闷,如今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贼人会在这个时间摸上这无人居住的小院。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并未因王淳的突然高喝受到半点惊吓,身形一顿,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照着王淳直刺而来! 王淳偏身闪过,从这手法极快的一剑上,他已明白对方绝不是普通的梁上君子,反而……更像是一名刺客。 刺客?!自己今日才回京师,这刺客今夜便来行刺,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了! 回身斜斜一个劈刺,趁那人跳起躲避时王淳刀锋顺势向上一挑,封住了对方的去路,逼的那人一个鹞子翻身向后退去。 王淳几步上前,照着对方面门便劈。他如今的刀路与当年在乡军所学已经大不相同了,经历过战争的武人不会再看重刀法是否好看,他们只关心这一刀下去能不能要了对手的命,是以王淳一出手刀法便凛冽凶狠,招招都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套路。 对手亦是好手,处于劣势也不惊慌,长剑一挡封住了王淳的刀路。饶是王淳力气不小也觉得虎口一麻,正要回手,对方左手中已闪出一柄冷森森的匕首狠狠向王淳心窝刺来。 王淳连忙后退闪避,就是这一退之间对方便掌握了先机,长剑一挺又是杀招。 就是这么一会功夫,二人在小院中已经交手二十余招了,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二人武功底子都不差,一来一去竟是打了个平手。 王淳顾忌着要捉活的,刀式不由就缓了几分,对方瞅准这个机会几步挺上,长剑直指王淳面门,王淳侧头闪过回身一踢,一脚正踹在那人腰眼处,踢得那人身形一个趔趄,刚扭过头,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便架在脖子上,随后便是王淳那张愤怒的脸。 “说,谁命你来的?!” “哼……”那人眼中全是鄙夷,“要杀就杀,我雷逾渊没本事,杀不了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小人!” 57.夜客(二) --> 长刀顿了一顿,并没从那人脖子上挪走半分。王淳皱了皱眉,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却想不起曾从哪里听过。趁着他这么一犹豫,那人脖子一缩,闪过刀锋,右手随即倏地伸出向王淳的脉门扣来! 饶是王淳反应快,也差点被那人劈手夺过刀去,他也不甘示弱,趁那人的注意力全在一柄长刀上,狠狠一掀,将蒙在刺客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一张有些面熟的脸和王淳堪堪打了个照面。 刺客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脸色有些发黄,带着风尘仆仆的江湖气,一看便是不苟言笑的人物。但那双眼睛却透出一股凛冽的英气,正如鹰隼一般盯着王淳。 “是你!”那似曾相见的眼神勾起王淳数年前的回忆,立时便认出这人竟是几年前,承启微服私访时在潘楼大街上遭遇险情,二人与之起争执的中年汉子。王淳不由呆了一呆,他再没想到,时隔数年对方竟然还会对当年的事怀恨在心,巴巴的寻上门来! 雷逾渊趁他发愣,冷不防探出手来,劈手夺下长刀,反手便向王淳劈来,刀光闪过夹着一丝寒风,口中还冷哼道:“亏你还记得!”一面说,一面刷刷刷连劈三刀,照着王淳的上、中、下三路攻来!他手中刀虽快,嘴上却也没有停止质问:“你既然记得我,如何就忘了徐文玖?!” 徐文玖?陌生的名字令王淳一愣,恍惚间刀光已至面前,他连忙后跳,堪堪避过带着寒意的刀锋,口中答道:“我并不认得什么徐文玖!” “不认得?”雷逾渊冷哼一声,刀气大盛,他脸上全是不屑:“当日你在潘楼大街上如何说的?他若受一丝伤,便让我们几个死无全尸的誓,是哪个畜生立的?!” “他受那些狗官逼供的时候,你在哪?!他受牢狱之灾的时候,你在哪?!他无药无医弥留之际的时候,你在哪?!”似是越说越愤怒,一连问出三个问句,雷逾渊手中的长刀刀光更盛,步步紧逼,竟然招招都是要人命的杀招。 王淳顾不得理会他的质问,雷逾渊显然误会了什么。潘楼大街上他曾护着的那人现在自然好端端的坐在福宁殿里,身边更会围着数不清的护卫。在不确定事情缘由的情况下,他不想再这么和眼前这个愤怒的男人纠缠下去,心思一动随即卖了个破绽,待雷逾渊欺身上前的时候,王淳已经跳出战圈外了。 “那人现在很好。”双手环胸,王淳的神情、语气都很淡定,但他警惕的眼神却显示出他已做好了应对对方进攻的准备。“还有,我并不认得徐文玖,你搞错了。” “不认得……”雷逾渊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似是自嘲,又似是叹息,“亏他在临终前还殷殷切切的托我带话给你……你既不认得,那这话也没必要说了!”他身形一凛,“今夜多有叨扰,告辞!” 说罢,将王淳的长刀随手一丢,就要纵身离开。 “慢着!”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些不确定的事情浮上心头,王淳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询问道:“你说的徐文玖,可是阿九?” “……他叫阿九吗?”突然听到的这个名字令雷逾渊也感到陌生,但他终于停下离去的脚步,想了一想,声音中透出一丝无奈,“应该就是他吧。” 阿九,死了。 “我在京师偶然遇到他,那时他刚刚被开封府放出来,已经被折磨的脱了人形,没两天就去了。”雷逾渊说的时候语气平淡,并没有他最初意图刺杀王淳时的恨意,也不复潘楼大街上初见时的狂妄。他好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故事,那漠不关心的口吻实在很难让人把现在的雷逾渊与刚才那个凌厉得如刀锋一样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临终前,他要我来这个地方,给你留句话。他说他负你良多,要你以后看在他已经去了的份上莫再怪他。”顿了一顿,雷逾渊继续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已经把话带到。但还有一句我却不得不说。”他眼中闪过一丝凉意,“你在潘楼大街上曾因我偷袭那一箭说我是人渣,那时我当你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敬你三分。谁知你升官发财后便将他弃若敝履,这种作为我雷逾渊亦是不齿。我与徐文玖仅见过三面,欣赏他那淡泊的性子,如今已当他是故人,今夜前来便是要替故人出这一口胸中恶 分卷阅读175 - 分卷阅读17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6 气的!” 一番话说得慷慨,王淳却恍若未闻。 阿九不是承启,他也并未给过他任何与感情有关的承诺,但他也确实曾信誓旦旦的告诉过他,有大哥罩着,在京师不会让人欺负了他去! 雷逾渊质问他的话一句都没有错,自打阿九对他说要回苏州老家的时候起,他的心就再没有往阿九那边飘过半分。 阿九的旅途,行至哪了?他身上的盘缠是否足够?他有没有找到苏州的族人?阿九不跟他讲,他也就不去问,嘴上说是相信阿九能将这些事处理得很好很好,实际上却自私的怕与阿九再生出情感的纠葛,故意吝于给他一丝一毫的关心。他曾答应过阿九要送他离京,却因为承启的一个宣诏急急入宫再未回来。毕竟在承启面前他不能错半分,而阿九却始终可以带着一丝浅笑,留在这个小院中一直等他回来…… 可是恍然之间,再听到阿九的消息,竟是幽魂已逝,故人已远。 那个伶俐的少年,有着顽皮的性子,精致的容颜,大把大把的青春。那个从初见到分开,总是无怨无悔等着他的人,如今再也不会回来。 偏偏他还是从一个外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如果不是雷逾渊恰巧遇到重伤的阿九,这名无亲无故的少年的名字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提起,这世上也不会再有谁记得曾有阿九这个人。 王淳望向雷逾渊,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澎湃的情绪,才缓缓道:“潘楼街上那人,是当今的皇帝。” 雷逾渊的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再说什么。 “那时候他还是太子,我是他身边的侍卫,阿九正是他赐给我的。”连王淳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要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吐露这样一段尘封已久的私情,他只是想说下去,也许多一个人知道,阿九这个名字便会多一个人记在心上。 “他们长得很像,性格却完全不一样。”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前,他陪着少年时的承启微服出访、去大相国寺看桃花的时候以及他瞒着阿九独自跑掉,却看到阿九在雨中痴痴傻傻等他的时候。 这个小院落,两个人都曾经住过,都曾与他一起抬眼看过漫天的星星,只是一个怒着,一个笑着,一个淡漠着,一个温柔着。曾经的一切一切如今鲜活的浮在他的面前,王淳觉得自己的眼眶很潮,有些热腾腾的东西不受控制的往下落,他看着它们大滴大滴的落在砖红色的小路上,再开口,声音中就带了几分哽咽。 “他想让阿九做他的替身,我干不出这种事,撕了阿九的卖身契,认阿九当弟弟。我……我跟阿九说,他想去哪都随他,想做什么也随他。阿九说好,想回苏州,我没多想就放他一个人回去了,结果……却害了他。” 手握成拳,随后又缓缓张开。“你知不知道开封府为何要囚他?” “不知道。原因他不肯说。”雷逾渊摇摇头,“我私下去探过,主审的是开封府推官陈绛和翰林学士杨衡,一言不合便开始用刑,倒像是有意用大刑逼供。” 陈绛这个人王淳并不认识,但杨衡他却是知道的。这个两年前在大相国寺匆匆会过一面的年轻人,如今正是承启改革国家制度的得力干将。王淳的心头猛的沉了下去,似是坠上了千斤的坠子。能在这个时候劳动杨衡来主审的案件,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案,承启……也未必会不知情! 雷逾渊亦皱起了眉,显然也想到了类似的地方。 “徐文玖既然曾经是皇家的人,那些一心向上爬的狗官没可能不知道!”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雷逾渊显然不相信王淳的一面之辞,“即便他们真的不知情,也该从户籍上查出来你与徐文玖的关系,你们同在朝廷为官,怎样也会派人来和你通个声气,哪有你一点不知道的道理?!” “我刚刚从环庆回来,有六七个月不在京师。”王淳的神色十分疲惫,“信不信由你,若不是你来报信,我……”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说你刚刚回来?”雷逾渊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难怪……” 他的神情并没有逃过王淳的眼睛,“难怪什么?” “我有些明白了。”雷逾渊笑得有几分邪气,几分诡异。“难怪徐文玖会被开封府囚了三个月,然后打个半死莫名其妙的丢出来。看来是有人不愿你知道了!哼……恐怕,这件事还得从陈绛和杨衡两个人身上才能问出缘故!”他心中打定主意,便向王淳抱了抱拳:“江湖人行事方便,此事我去查访。你……”说及此,雷逾渊上下打量了王淳一番,“阿九的坟墓立在城南乔家院,你若有心,就去给他烧点纸钱吧!告辞!”随后一个纵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57.夜客(二) --> 长刀顿了一顿,并没从那人脖子上挪走半分。王淳皱了皱眉,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却想不起曾从哪里听过。趁着他这么一犹豫,那人脖子一缩,闪过刀锋,右手随即倏地伸出向王淳的脉门扣来! 饶是王淳反应快,也差点被那人劈手夺过刀去,他也不甘示弱,趁那人的注意力全在一柄长刀上,狠狠一掀,将蒙在刺客脸上的黑布扯了下来,一张有些面熟的脸和王淳堪堪打了个照面。 刺客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脸色有些发黄,带着风尘仆仆的江湖气,一看便是不苟言笑的人物。但那双眼睛却透出一股凛冽的英气,正如鹰隼一般盯着王淳。 “是你!”那似曾相见的眼神勾起王淳数年前的回忆,立时便认出这人竟是几年前,承启微服私访时在潘楼大街上遭遇险情,二人与之起争执的中年汉子。王淳不由呆了一呆,他再没想到,时隔数年对方竟然还会对当年的事怀恨在心,巴巴的寻上门来! 雷逾渊趁他发愣,冷不防探出手来,劈手夺下长刀,反手便向王淳劈来,刀光闪过夹着一丝寒风,口中还冷哼道:“亏你还记得!”一面说,一面刷刷刷连劈三刀,照着王淳的上、中、下三路攻来!他手中刀虽快,嘴上却也没有停止质问:“你既然记得我,如何就忘了徐文玖?!” 徐文玖?陌生的名字令王淳一愣,恍惚间刀光已至面前,他连忙后跳,堪堪避过带着寒意的刀锋,口中答道:“我并不认得什么徐文玖!” “不认得?”雷逾渊冷哼一声,刀气大盛,他脸上全是不屑:“当日你在潘楼大街上如何说的?他若受一丝伤,便让我们几个死无全尸的誓,是哪个畜生立的?!” “他受那些狗官逼供的时候,你在哪?!他受牢狱之灾的时候,你在哪?!他无药无医弥留之际的时候,你在哪?!”似是越说越愤怒,一连问出三个问句,雷逾渊手中的长刀刀光更盛,步步紧逼,竟然招招都是要人命的杀招。 分卷阅读176 - 分卷阅读17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7 王淳顾不得理会他的质问,雷逾渊显然误会了什么。潘楼大街上他曾护着的那人现在自然好端端的坐在福宁殿里,身边更会围着数不清的护卫。在不确定事情缘由的情况下,他不想再这么和眼前这个愤怒的男人纠缠下去,心思一动随即卖了个破绽,待雷逾渊欺身上前的时候,王淳已经跳出战圈外了。 “那人现在很好。”双手环胸,王淳的神情、语气都很淡定,但他警惕的眼神却显示出他已做好了应对对方进攻的准备。“还有,我并不认得徐文玖,你搞错了。” “不认得……”雷逾渊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似是自嘲,又似是叹息,“亏他在临终前还殷殷切切的托我带话给你……你既不认得,那这话也没必要说了!”他身形一凛,“今夜多有叨扰,告辞!” 说罢,将王淳的长刀随手一丢,就要纵身离开。 “慢着!”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些不确定的事情浮上心头,王淳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询问道:“你说的徐文玖,可是阿九?” “……他叫阿九吗?”突然听到的这个名字令雷逾渊也感到陌生,但他终于停下离去的脚步,想了一想,声音中透出一丝无奈,“应该就是他吧。” 阿九,死了。 “我在京师偶然遇到他,那时他刚刚被开封府放出来,已经被折磨的脱了人形,没两天就去了。”雷逾渊说的时候语气平淡,并没有他最初意图刺杀王淳时的恨意,也不复潘楼大街上初见时的狂妄。他好像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故事,那漠不关心的口吻实在很难让人把现在的雷逾渊与刚才那个凌厉得如刀锋一样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临终前,他要我来这个地方,给你留句话。他说他负你良多,要你以后看在他已经去了的份上莫再怪他。”顿了一顿,雷逾渊继续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已经把话带到。但还有一句我却不得不说。”他眼中闪过一丝凉意,“你在潘楼大街上曾因我偷袭那一箭说我是人渣,那时我当你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敬你三分。谁知你升官发财后便将他弃若敝履,这种作为我雷逾渊亦是不齿。我与徐文玖仅见过三面,欣赏他那淡泊的性子,如今已当他是故人,今夜前来便是要替故人出这一口胸中恶气的!” 一番话说得慷慨,王淳却恍若未闻。 阿九不是承启,他也并未给过他任何与感情有关的承诺,但他也确实曾信誓旦旦的告诉过他,有大哥罩着,在京师不会让人欺负了他去! 雷逾渊质问他的话一句都没有错,自打阿九对他说要回苏州老家的时候起,他的心就再没有往阿九那边飘过半分。 阿九的旅途,行至哪了?他身上的盘缠是否足够?他有没有找到苏州的族人?阿九不跟他讲,他也就不去问,嘴上说是相信阿九能将这些事处理得很好很好,实际上却自私的怕与阿九再生出情感的纠葛,故意吝于给他一丝一毫的关心。他曾答应过阿九要送他离京,却因为承启的一个宣诏急急入宫再未回来。毕竟在承启面前他不能错半分,而阿九却始终可以带着一丝浅笑,留在这个小院中一直等他回来…… 可是恍然之间,再听到阿九的消息,竟是幽魂已逝,故人已远。 那个伶俐的少年,有着顽皮的性子,精致的容颜,大把大把的青春。那个从初见到分开,总是无怨无悔等着他的人,如今再也不会回来。 偏偏他还是从一个外人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如果不是雷逾渊恰巧遇到重伤的阿九,这名无亲无故的少年的名字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提起,这世上也不会再有谁记得曾有阿九这个人。 王淳望向雷逾渊,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澎湃的情绪,才缓缓道:“潘楼街上那人,是当今的皇帝。” 雷逾渊的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再说什么。 “那时候他还是太子,我是他身边的侍卫,阿九正是他赐给我的。”连王淳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要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吐露这样一段尘封已久的私情,他只是想说下去,也许多一个人知道,阿九这个名字便会多一个人记在心上。 “他们长得很像,性格却完全不一样。”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前,他陪着少年时的承启微服出访、去大相国寺看桃花的时候以及他瞒着阿九独自跑掉,却看到阿九在雨中痴痴傻傻等他的时候。 这个小院落,两个人都曾经住过,都曾与他一起抬眼看过漫天的星星,只是一个怒着,一个笑着,一个淡漠着,一个温柔着。曾经的一切一切如今鲜活的浮在他的面前,王淳觉得自己的眼眶很潮,有些热腾腾的东西不受控制的往下落,他看着它们大滴大滴的落在砖红色的小路上,再开口,声音中就带了几分哽咽。 “他想让阿九做他的替身,我干不出这种事,撕了阿九的卖身契,认阿九当弟弟。我……我跟阿九说,他想去哪都随他,想做什么也随他。阿九说好,想回苏州,我没多想就放他一个人回去了,结果……却害了他。” 手握成拳,随后又缓缓张开。“你知不知道开封府为何要囚他?” “不知道。原因他不肯说。”雷逾渊摇摇头,“我私下去探过,主审的是开封府推官陈绛和翰林学士杨衡,一言不合便开始用刑,倒像是有意用大刑逼供。” 陈绛这个人王淳并不认识,但杨衡他却是知道的。这个两年前在大相国寺匆匆会过一面的年轻人,如今正是承启改革国家制度的得力干将。王淳的心头猛的沉了下去,似是坠上了千斤的坠子。能在这个时候劳动杨衡来主审的案件,不会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案,承启……也未必会不知情! 雷逾渊亦皱起了眉,显然也想到了类似的地方。 “徐文玖既然曾经是皇家的人,那些一心向上爬的狗官没可能不知道!”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雷逾渊显然不相信王淳的一面之辞,“即便他们真的不知情,也该从户籍上查出来你与徐文玖的关系,你们同在朝廷为官,怎样也会派人来和你通个声气,哪有你一点不知道的道理?!” “我刚刚从环庆回来,有六七个月不在京师。”王淳的神色十分疲惫,“信不信由你,若不是你来报信,我……”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你说你刚刚回来?”雷逾渊似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难怪……” 他的神情并没有逃过王淳的眼睛,“难怪什么?” “我有些明白了。”雷逾渊笑得有几分邪气,几分诡异。“难怪徐文玖会被开封府囚了三个月,然后打个半死莫名其妙的丢出来。看来是有人不愿你知道了!哼……恐怕,这件事还得从陈绛和杨衡两个人身上才能问出缘故!”他心中打定主意,便向王淳抱了抱拳:“江湖人行事方便,此 分卷阅读177 - 分卷阅读17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8 事我去查访。你……”说及此,雷逾渊上下打量了王淳一番,“阿九的坟墓立在城南乔家院,你若有心,就去给他烧点纸钱吧!告辞!”随后一个纵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58.江山,江山! --> 银色的闪电肆虐的撕扯着漆黑的十月天空,暴雨在狂风的助纣下如鞭子一样抽打着世间的一切,平素点缀诗情画意的垂柳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彰显京城高贵的梧桐树也枝断干折,“喀嚓”,焦雷打下,一株百年老树当场被劈成碎片,狂风把碎枝烂叶扫成一团,扬进浩浩黄河,顷刻间便再不见踪影。 御书房外,被骤来的暴雨打得混身早已湿透的小宦官们躲在屋檐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靠近门口的地方,老奸巨猾的张公公忐忑不安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只听见一圈一圈的踱步声。不比平时轻,也不比平时重,机械的重复着同样的节奏,他的心也随着那脚步声一抽,一抽,紧张地嘴角几乎吐出血来。 “朕升你官比谁都快,朕待你满腔信任付你一腔心血,你如今竟敢如此顶撞朕!朕……朕要诛你九族!” “死些须几个人怎么了?那是永平朝第一谋反案!那些人他们一直在窥伺朕的皇位,朕就是诛了他们又如何?况且朕已经将事情压了下去,苦心孤诣全为这朝纲太平,不过是死了个把人,凭什么就来指责朕?!” “朕亲弟要反,朕虽心知肚明却也只能忍,你去环庆是做什么的?朕的旨意你当作耳旁风,回来后还要为灾民请旨,居然还敢说朕做错了!你凭什么!” 这些话在承启的脑海里如咆哮的江水一般翻滚着,似是随时都会冲垮理智的堤口,但自始至终却没有露出半个字,各种念头在承启的心中翻来覆去的转着,转着,憋着,憋得他脸色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太监们从来没见皇帝发过这么大的大火,越是一言不发越是让人心惊胆战。两个站岗的侍卫是羽林军出身,虽然身体在风雨中依然如苍松一样笔挺,耳朵却明显的向御书房内转动。 黯淡的天光下,御书房地上的血迹显得格外恐怖。承启如发怒的狮子一般踱来踱去,忽然,他身形一顿,停住了,目光落在了挂在墙上的《天下郡县图》上。 “如画江山,如画江山!”转过头,狠狠的将书案上的书籍、笔墨、卷宗、瓷器不管不顾的扫在地上,任凭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摔了个粉碎。看着地上混合着墨渍的晶莹碎片,承启心头的戾气才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听到屋里东西落地的声音,张公公连忙匆匆忙忙的冲进来,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把尚称得上完好的物品一件件拾起,在承启身边伺候了这么久,他第一次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一不小心,说不定官家就会把刚才在王翊卫郎身上没有发泄尽的怒气发泄在自己身上,官家舍不得杀王翊卫郎,杀自己可没有半点顾忌。 王淳不能杀,承启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更加生气。就在一个时辰前,在御书房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两名闻声赶来的侍卫望着跪在地上,头上开了一道大口子的王淳目瞪口呆。 “还愣着做什么!给朕扶他去太医处医治,朕要驳得他心服口服,再治他犯上之罪!” 强忍着心中翻腾的怒气,承启逼着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说出了上面的话。 两名侍卫马上识趣的搀着王淳落荒而去,他们都是羽林军出身。作为第一名深得皇帝宠信、羽林军出身的平民翊卫郎,王淳的名字在他们中间仍有一定的影响力,今日见他遭了如此厄运,难免会生出照拂之心。太监们也趁机借着送两名侍卫的机会一个个鱼贯溜出,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直面天威。 怎么可能?有些无力的扶住额头,承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狂跳。说什么庆国公如此作为亦是为了天下百姓,说什么朕知法犯法坏了国家纲理,说什么疑心太重会寒了天下人的心……承启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纤长的手指狠狠的捏着不知何时攥在手中的玉石镇纸,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不过是去了一趟陕西立下些许功勋,居然也敢恃宠而骄,理所当然的教训起朕来了! 你的官职,是朕给的,你的宠信,是朕给的,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你又凭什么教训朕?! 本来……是要赏他的。 谁想这许多时间不曾见,那人也黑了也瘦了,目光也更炯炯有神了。见礼过后不请功,不邀宠,反而一改平日笨嘴拙舌的模样侃侃而谈。 “环州、庆州灾民日多,还望陛下抛去顾虑,早日开常平仓以济苍生。” “厢军已臃肿不堪,且青壮年正是主要劳力,陛下不但不应征诏青壮年入军,反而该借机裁汰环、庆厢军。庆国公亦是一番好意,还请陛下为着环庆百姓免了这心头顾忌。” 他说的在理,承启亦心知肚明,原想微笑着、和气的同那人讲道理,维持一下身为皇帝的尊严,回避掉这令人不愉快的话题,谁想那人油盐不进,话题是转了,却是承启更不愿意听到的话语。 “数日前,开封府推官陈绛、翰林学士杨衡施重狱,以至草菅人命。”傻大个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傻,承启听到也不由一个心惊。 “永平朝自有律法,律法自应公平。就是大奸大恶之徒,也应有对应的律法惩处,怎能因人好恶去定刑罚?” “你视百姓之命为草芥,百姓必视你为寇仇。一个人两个人无端身死不是大事,怕只怕你纵容了这些知法犯法的官员,寒了天下百姓的心,从此再无人肯为永平朝效力。纵使徐文玖真有谋逆,他也不过是一桩阴谋中一枚棋,你为何不肯去定那主使者的罪?” “皇家的血脉里流的是血,平民百姓的血脉中流的也是血。” 这些话如重锤一样打着承启的头,他每说出一个理由,王淳立刻面不改色的驳回来。早就该知道,眼前这个大个子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面对自己的怒气,他的眼神不但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更加清澈、温和却又透着严厉,似是要直看入自己的心里去。 承启忘不掉最终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将砚台砸向王淳的时候,王淳的一双明澈的眼睛。 “大胆!竟敢如此对朕说话!你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见王淳根本就没有闪避的意思,直接被砚台砸中的额头上鲜血喷涌而出,饶是承启盛怒之下,心中也不由有些心虚。 谁知王淳只是漫不经心的擦了擦额上的鲜血,淡然一笑。 “你若不爱听,我大可不必说。反正我孤身一人,唯一亲近些的徐文玖又已身死,与你有血脉关系的庆国公与我更是毫无瓜葛。我不过是不愿看你一个人在这皇宫中为这所谓的江山玩弄 分卷阅读178 - 分卷阅读17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79 权谋、用尽心术,结果却害了自己也害了百姓。”大滴的鲜血滴在地上,是触目惊心的殷红,“承启呵承启,你做太子时的志向与理想,现在还记得几分?” “你当年为安国兴邦踌躇满志,如今当了皇帝,做到的又有几分?” “你爱这如画江山,你为了守住皇位不遗余力哪怕兄弟阖墙。可笑的是,你长这么大却从没出过京师一步,这江山就算再繁华似锦,你又见过几分?” “我劝你,是为你。你听得进去听不进去都由你。如今你想自毁建宁朝基业,关我王淳屁事?” 那语调,那声音,那表情,那不屑的目光,足以使承启最后的理智崩溃。 偏偏又拿他无可奈何。 杀了他吗? 挟一国之威,能奈一匹夫何?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夹杂着银色的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承启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朕,应如何做? 从来没有如此困惑过。 被他几句话,居然说得朕像一个暴君了。 承启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以及不被人理解的苦闷。不在皇帝这个位置上,恐怕体会不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八个字的深意。祖制、礼法、错综复杂的朝局就像这御书房院子中的大槐树一般,枝叶茂密覆盖住了一方原本明净天空,而自己则注定要生活在它的阴影之下。一举一动都要谨慎,都要权衡各方利益,都要避免任何一方威胁到政权,都要寻找最无害的方法,时日久了,最初的初衷就变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天子天子,都说是上天之子,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啊! 罢了,罢了。 承启无力的坐在御案前,几日前承康上的札子仍摆在上面,他拾起朱笔,将札子上的方略粗粗扫了一遍,随后毫不犹豫的题上朱批,取出玉玺,重重的按在了上面。 就让他们,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吧。 反正都是为了百姓。 朕,也不是自私的皇帝。 一只手扶住额头,承启将脸埋进了手掌中,有些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湿漉漉的,就似这御书房外磅礴的水汽。 惟愿这江山千里似锦,万里如画。 58.江山,江山! --> 银色的闪电肆虐的撕扯着漆黑的十月天空,暴雨在狂风的助纣下如鞭子一样抽打着世间的一切,平素点缀诗情画意的垂柳被狂风刮得东倒西歪,彰显京城高贵的梧桐树也枝断干折,“喀嚓”,焦雷打下,一株百年老树当场被劈成碎片,狂风把碎枝烂叶扫成一团,扬进浩浩黄河,顷刻间便再不见踪影。 御书房外,被骤来的暴雨打得混身早已湿透的小宦官们躲在屋檐下,抱着肩膀瑟瑟发抖,靠近门口的地方,老奸巨猾的张公公忐忑不安的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只听见一圈一圈的踱步声。不比平时轻,也不比平时重,机械的重复着同样的节奏,他的心也随着那脚步声一抽,一抽,紧张地嘴角几乎吐出血来。 “朕升你官比谁都快,朕待你满腔信任付你一腔心血,你如今竟敢如此顶撞朕!朕……朕要诛你九族!” “死些须几个人怎么了?那是永平朝第一谋反案!那些人他们一直在窥伺朕的皇位,朕就是诛了他们又如何?况且朕已经将事情压了下去,苦心孤诣全为这朝纲太平,不过是死了个把人,凭什么就来指责朕?!” “朕亲弟要反,朕虽心知肚明却也只能忍,你去环庆是做什么的?朕的旨意你当作耳旁风,回来后还要为灾民请旨,居然还敢说朕做错了!你凭什么!” 这些话在承启的脑海里如咆哮的江水一般翻滚着,似是随时都会冲垮理智的堤口,但自始至终却没有露出半个字,各种念头在承启的心中翻来覆去的转着,转着,憋着,憋得他脸色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太监们从来没见皇帝发过这么大的大火,越是一言不发越是让人心惊胆战。两个站岗的侍卫是羽林军出身,虽然身体在风雨中依然如苍松一样笔挺,耳朵却明显的向御书房内转动。 黯淡的天光下,御书房地上的血迹显得格外恐怖。承启如发怒的狮子一般踱来踱去,忽然,他身形一顿,停住了,目光落在了挂在墙上的《天下郡县图》上。 “如画江山,如画江山!”转过头,狠狠的将书案上的书籍、笔墨、卷宗、瓷器不管不顾的扫在地上,任凭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摔了个粉碎。看着地上混合着墨渍的晶莹碎片,承启心头的戾气才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听到屋里东西落地的声音,张公公连忙匆匆忙忙的冲进来,诚惶诚恐地伏在地上把尚称得上完好的物品一件件拾起,在承启身边伺候了这么久,他第一次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脸色。一不小心,说不定官家就会把刚才在王翊卫郎身上没有发泄尽的怒气发泄在自己身上,官家舍不得杀王翊卫郎,杀自己可没有半点顾忌。 王淳不能杀,承启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更加生气。就在一个时辰前,在御书房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两名闻声赶来的侍卫望着跪在地上,头上开了一道大口子的王淳目瞪口呆。 “还愣着做什么!给朕扶他去太医处医治,朕要驳得他心服口服,再治他犯上之罪!” 强忍着心中翻腾的怒气,承启逼着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醒,说出了上面的话。 两名侍卫马上识趣的搀着王淳落荒而去,他们都是羽林军出身。作为第一名深得皇帝宠信、羽林军出身的平民翊卫郎,王淳的名字在他们中间仍有一定的影响力,今日见他遭了如此厄运,难免会生出照拂之心。太监们也趁机借着送两名侍卫的机会一个个鱼贯溜出,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直面天威。 怎么可能?有些无力的扶住额头,承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狂跳。说什么庆国公如此作为亦是为了天下百姓,说什么朕知法犯法坏了国家纲理,说什么疑心太重会寒了天下人的心……承启略显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纤长的手指狠狠的捏着不知何时攥在手中的玉石镇纸,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不过是去了一趟陕西立下些许功勋,居然也敢恃宠而骄,理所当然的教训起朕来了! 你的官职,是朕给的,你的宠信,是朕给的,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你又凭什么教训朕?! 本来……是要赏他的。 谁想这许多时间不曾见,那人也黑了也瘦了,目光也更炯炯有神了。见礼过后不请功,不邀宠,反而一改平日笨嘴拙舌的模样侃侃而谈。 “环州、庆州灾民日多,还望陛下抛去顾虑,早日开常平仓以济苍生。” “厢军已臃肿不堪,且青壮年正是主要劳力,陛下不但不应征 分卷阅读179 - 分卷阅读18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0 诏青壮年入军,反而该借机裁汰环、庆厢军。庆国公亦是一番好意,还请陛下为着环庆百姓免了这心头顾忌。” 他说的在理,承启亦心知肚明,原想微笑着、和气的同那人讲道理,维持一下身为皇帝的尊严,回避掉这令人不愉快的话题,谁想那人油盐不进,话题是转了,却是承启更不愿意听到的话语。 “数日前,开封府推官陈绛、翰林学士杨衡施重狱,以至草菅人命。”傻大个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傻,承启听到也不由一个心惊。 “永平朝自有律法,律法自应公平。就是大奸大恶之徒,也应有对应的律法惩处,怎能因人好恶去定刑罚?” “你视百姓之命为草芥,百姓必视你为寇仇。一个人两个人无端身死不是大事,怕只怕你纵容了这些知法犯法的官员,寒了天下百姓的心,从此再无人肯为永平朝效力。纵使徐文玖真有谋逆,他也不过是一桩阴谋中一枚棋,你为何不肯去定那主使者的罪?” “皇家的血脉里流的是血,平民百姓的血脉中流的也是血。” 这些话如重锤一样打着承启的头,他每说出一个理由,王淳立刻面不改色的驳回来。早就该知道,眼前这个大个子和所有人都不一样,面对自己的怒气,他的眼神不但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更加清澈、温和却又透着严厉,似是要直看入自己的心里去。 承启忘不掉最终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将砚台砸向王淳的时候,王淳的一双明澈的眼睛。 “大胆!竟敢如此对朕说话!你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见王淳根本就没有闪避的意思,直接被砚台砸中的额头上鲜血喷涌而出,饶是承启盛怒之下,心中也不由有些心虚。 谁知王淳只是漫不经心的擦了擦额上的鲜血,淡然一笑。 “你若不爱听,我大可不必说。反正我孤身一人,唯一亲近些的徐文玖又已身死,与你有血脉关系的庆国公与我更是毫无瓜葛。我不过是不愿看你一个人在这皇宫中为这所谓的江山玩弄权谋、用尽心术,结果却害了自己也害了百姓。”大滴的鲜血滴在地上,是触目惊心的殷红,“承启呵承启,你做太子时的志向与理想,现在还记得几分?” “你当年为安国兴邦踌躇满志,如今当了皇帝,做到的又有几分?” “你爱这如画江山,你为了守住皇位不遗余力哪怕兄弟阖墙。可笑的是,你长这么大却从没出过京师一步,这江山就算再繁华似锦,你又见过几分?” “我劝你,是为你。你听得进去听不进去都由你。如今你想自毁建宁朝基业,关我王淳屁事?” 那语调,那声音,那表情,那不屑的目光,足以使承启最后的理智崩溃。 偏偏又拿他无可奈何。 杀了他吗? 挟一国之威,能奈一匹夫何?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了,夹杂着银色的闪电和轰隆隆的雷声,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承启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朕,应如何做? 从来没有如此困惑过。 被他几句话,居然说得朕像一个暴君了。 承启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以及不被人理解的苦闷。不在皇帝这个位置上,恐怕体会不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八个字的深意。祖制、礼法、错综复杂的朝局就像这御书房院子中的大槐树一般,枝叶茂密覆盖住了一方原本明净天空,而自己则注定要生活在它的阴影之下。一举一动都要谨慎,都要权衡各方利益,都要避免任何一方威胁到政权,都要寻找最无害的方法,时日久了,最初的初衷就变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天子天子,都说是上天之子,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啊! 罢了,罢了。 承启无力的坐在御案前,几日前承康上的札子仍摆在上面,他拾起朱笔,将札子上的方略粗粗扫了一遍,随后毫不犹豫的题上朱批,取出玉玺,重重的按在了上面。 就让他们,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吧。 反正都是为了百姓。 朕,也不是自私的皇帝。 一只手扶住额头,承启将脸埋进了手掌中,有些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湿漉漉的,就似这御书房外磅礴的水汽。 惟愿这江山千里似锦,万里如画。 59.夜凉如水 --> 京师南郊乔家院。 乔家院仅仅是一个地名,离汴京城外南门还有二十余里。虽然唤作乔家院,这里放眼望去却只有大块的农田,就连最近的村庄也在数里开外了。 阿九的冢边,青烟兀自袅袅不散,纸钱漫天飞舞,亦如花般慢慢委与泥土。 王淳独自站在墓前,一匹黑色的马儿在他身边悠闲的咀嚼着田野间的嫩草。青石制成的墓碑上简单的刻了“苏州徐文玖之墓”七个字,至于他的生平,不知是不是因为制作此碑的人不肯写,竟是只字未提。此时夕阳也似要渐渐入土了,残阳的光芒照着新坟,愈发显出一种凄凉的红黄色。王淳默不作声的看着这座孤零零的新坟,那个曾经鲜活的人有着飘零的身世,终其一生都未曾安定,而他如今就静静的躺在里面沉睡着,丢下一切烦恼,跳出了这滚滚红尘。 往事前尘,就如一场遥远的旧梦,现在开始的新梦是什么呢?看着纸钱慢慢化作黑色的蝴蝶,王淳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唐。 他从身边摸出一个酒壶和一个酒盏,先斟了半杯仰头一饮而尽后,随手将酒壶中剩下的残酒一滴不剩的洒在了阿九的墓前。 “从来不曾好好陪你喝过酒……” 轻轻拍了拍阿九那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墓碑,仿佛那名少年正如往常一样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他也如往常一般拍着他的肩膀,可惜触手却是青石微微透着寒气的冰冷。王淳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却发现墓前燃着的香已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灰烬。 “改日我再来看你。”这约定似是承诺,又似是补偿。王淳终于转过身,牵过还在旁边寻找嫩草、意犹未尽的黑马,将辔头重新系上,又最后看了一眼映着夕阳余晖的青石墓碑。 马儿却不懂得他的心事,肚子吃得饱了,见王淳重又给它戴上辔头,知道是要回去的意思,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欢快的打了个响鼻走了几个小步,竟是有些雀跃。 王淳骑着马,慢慢的朝京师方向走去。 他并不想回家去。祭拜后,他的心中忽然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觉,这些年过去,曾经那个傻傻的、执着的爱着承启的王淳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他也试图找回曾经的自己,却发现当年的王淳随着去世的阿九和那愤怒之下掷过来的砚台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赶在关城门之前上了朱雀大街,王淳才略略提起些精神。自承启盛怒那日已经 分卷阅读180 - 分卷阅读18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1 过去四五天了,这些天来,他借着额头有伤请了假,却不曾躲在家里养伤,而是今天去寻顾老兵、侯录事喝个酒,明天去找羽林军的兄弟们练个刀——在他心里,那一日的顶撞早晚都要被处分,而现在处分迟迟没有下,大约是皇帝正在犹豫该怎么罚吧? 刚骑着马拐进巷子,王淳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也许是初秋略微湿润的空气,也许是缘自武人天生的直觉。此时马上就要宵禁,皎洁的银色月光映着的小巷十分静谧,但王淳的直觉却告诉他——巷子里有人! 想及那日雷逾渊的刺杀,王淳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提高了警惕。 确实有人。 小院那斑驳、破旧的门前正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初秋的晚上并不十分寒冷,那身影的主人却早早披上了深秋时才会拿出来穿的罩衣。他的身体和脸被罩衣遮了个严实,映在月光下活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是谁在哪?!”在这种时间遇到这样一个奇怪的人,王淳心中不禁警铃大作,连忙下了马喝问道。 那人听他喝问却没有丝毫惊慌,只是慢慢转过身子,一只手掀开遮住脸庞的罩衣,露出半张王淳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是我。”不慌不忙,淡淡的声音中透出几分矜持与尊贵。 仿佛天空一个炸雷伴着闪电劈下来,王淳立时僵住了。 “你,你怎么……”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冲着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就要宵禁了,进去说话吧。” “哦。”手忙脚乱的打开了鱼形的铜锁,王淳推开门,看着那人伴着木门的吱呀声慢悠悠的晃进了小院,又看着那人轻松随意的走上了青石小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马牵进了院中。 掌心已全部是汗。 那人熟门熟路的进了主屋,待王淳将马拴好回过头时,屋内的蜡烛不知何时也点燃了,正从纸糊的窗户内透出淡淡的黄色光晕。 努力定了定慌乱的心神,王淳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屋门。 那人已脱去了披在外面的黑色罩衣,端端正正的坐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正用眼睛静静的打量着这屋中的布置。 “你怎么来了。”深吸一口气,王淳的声音竟微微有些抖。 “出来看看。”那人的视线落在了王淳的脸上,“我问了端睿,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出宫的方法。” “太乱来了……”怎么也没想到,在人前那么一本正经的永平皇帝竟然会去学当今最淘气的公主殿下,趁着暮色降临偷个腰牌溜出宫来! 那人却似毫不在意一般发出一声轻笑。 “那伤,好了吗?”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招呼,“过来我看看。” 他的声音仿佛能控制人心。在那个声音,那个眼神的蛊惑下,王淳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待到清醒过来,那人的手已经掀起了他额前的黑发。 “结痂了。”那人略看了一眼便缩回手,却微微别转头,似有意似无意的问道:“今日,去哪逛了?” “去祭拜一个朋友。”想起早逝的阿九,想起那田野上的新坟。王淳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今日一见之后才明白,纵使赔上阿九一条性命,他对承启始终怨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承启亦叹了口气。 “徐文玖的事我知道,但用重刑以至令他去世却并非我的本意。”他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今夜到访仅仅是为了陈述这个事实。 “不管是不是你的意思,他因为杨衡、陈绛而死。”看承启似要辩解,王淳不待他张口便急急打断,“我知道你会有一堆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我也说不过你。逝者已逝,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承启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勉强。 “……京兆府赵瞻上表开常平仓济民,已经准奏了;杨衡、陈绛滥用刑罚,罚俸一年;朕……亦有用人不当之责,亦应受罚……三日前已下旨,宫中所有用度减半。”承启并没有看向王淳,他的目光始终停在这屋中简陋的家具上,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收在心底。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情,只是静谧的房间内,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泄露了他的心事,“朕并不是不通事理的皇帝。” 薄薄的窗纸挡不住秋夜的寒意,似有微风吹过,摆在桌案上的烛火轻轻摇曳着,烛光将承启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墙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更细、更长。 坐在那里的人感觉如此熟悉。早不同于少年时的丰润,那张脸已逐渐被岁月雕刻出棱角,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一发显出主人的精明坚毅,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仍如当年一样不时流露出疲惫的神色,却被主人聪明的掩饰过去。众臣子面前,他永远是一名神采奕奕的皇帝。 那双眼睛里的疲惫、倦怠,以及喜怒哀乐诸般感情,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 “你……” “朕……”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承启矜持的笑了下:“你先说。” 这样的承启,这样的夜,令王淳忽然窘迫起来。 “你来了这半日,光顾说话,我竟忘了去泡茶。”一面说,王淳一面慌忙转过身去,“渴了吧?我先去烧水。” 不待承启答话,他便匆匆忙忙走出去,找木柴、引火、打水……哐啷哐啷,院子里,他弄出的动静伴着凉凉的秋风,一直传进屋内人的耳朵。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的这个时候正值晌午,那时也是两个人对坐。一个在外面汗流浃背的劈柴,一个闲闲的站在阴凉里看着,一个嘴里哼着变了味儿的曲子,另一个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却不知是偷笑还是欣喜。 承启今夜突然至此的缘故,王淳已经不想再去想了。 泡茶的开水,泡澡的热水……待到这些都准备好,王淳额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屋内那个人,许是等得久了,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待王淳捧着热水进去的时候,那人正以罩衣为被,歪在椅子上睡得香甜。 蜡烛,也已烧得只剩半寸了。 王淳轻轻走过去,那人养尊处优的身体丝毫不曾嫌弃座椅的粗糙。他的眼下,透着淡淡的黑色,这几日他想必睡得都不好。 稍稍犹豫了一下,王淳放弃了唤承启起来沐浴的打算。他驾轻就熟的抱起他,慢慢放在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蜡烛终于燃尽了最后半寸,淡淡的青烟缓缓升起,银色的月光不甘寂寞的穿透窗棂,落在两个人的身上,直洒得满室清辉。 59.夜凉如水 --> 京师南郊乔家院。 乔家院仅仅是一个地名,离汴京城外南门还有二十余里。虽然唤作乔家院,这里放眼望去却只有大块的农田,就连最 分卷阅读181 - 分卷阅读18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2 近的村庄也在数里开外了。 阿九的冢边,青烟兀自袅袅不散,纸钱漫天飞舞,亦如花般慢慢委与泥土。 王淳独自站在墓前,一匹黑色的马儿在他身边悠闲的咀嚼着田野间的嫩草。青石制成的墓碑上简单的刻了“苏州徐文玖之墓”七个字,至于他的生平,不知是不是因为制作此碑的人不肯写,竟是只字未提。此时夕阳也似要渐渐入土了,残阳的光芒照着新坟,愈发显出一种凄凉的红黄色。王淳默不作声的看着这座孤零零的新坟,那个曾经鲜活的人有着飘零的身世,终其一生都未曾安定,而他如今就静静的躺在里面沉睡着,丢下一切烦恼,跳出了这滚滚红尘。 往事前尘,就如一场遥远的旧梦,现在开始的新梦是什么呢?看着纸钱慢慢化作黑色的蝴蝶,王淳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唐。 他从身边摸出一个酒壶和一个酒盏,先斟了半杯仰头一饮而尽后,随手将酒壶中剩下的残酒一滴不剩的洒在了阿九的墓前。 “从来不曾好好陪你喝过酒……” 轻轻拍了拍阿九那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墓碑,仿佛那名少年正如往常一样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他也如往常一般拍着他的肩膀,可惜触手却是青石微微透着寒气的冰冷。王淳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却发现墓前燃着的香已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灰烬。 “改日我再来看你。”这约定似是承诺,又似是补偿。王淳终于转过身,牵过还在旁边寻找嫩草、意犹未尽的黑马,将辔头重新系上,又最后看了一眼映着夕阳余晖的青石墓碑。 马儿却不懂得他的心事,肚子吃得饱了,见王淳重又给它戴上辔头,知道是要回去的意思,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欢快的打了个响鼻走了几个小步,竟是有些雀跃。 王淳骑着马,慢慢的朝京师方向走去。 他并不想回家去。祭拜后,他的心中忽然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觉,这些年过去,曾经那个傻傻的、执着的爱着承启的王淳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他也试图找回曾经的自己,却发现当年的王淳随着去世的阿九和那愤怒之下掷过来的砚台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赶在关城门之前上了朱雀大街,王淳才略略提起些精神。自承启盛怒那日已经过去四五天了,这些天来,他借着额头有伤请了假,却不曾躲在家里养伤,而是今天去寻顾老兵、侯录事喝个酒,明天去找羽林军的兄弟们练个刀——在他心里,那一日的顶撞早晚都要被处分,而现在处分迟迟没有下,大约是皇帝正在犹豫该怎么罚吧? 刚骑着马拐进巷子,王淳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也许是初秋略微湿润的空气,也许是缘自武人天生的直觉。此时马上就要宵禁,皎洁的银色月光映着的小巷十分静谧,但王淳的直觉却告诉他——巷子里有人! 想及那日雷逾渊的刺杀,王淳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提高了警惕。 确实有人。 小院那斑驳、破旧的门前正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初秋的晚上并不十分寒冷,那身影的主人却早早披上了深秋时才会拿出来穿的罩衣。他的身体和脸被罩衣遮了个严实,映在月光下活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塑像。 “是谁在哪?!”在这种时间遇到这样一个奇怪的人,王淳心中不禁警铃大作,连忙下了马喝问道。 那人听他喝问却没有丝毫惊慌,只是慢慢转过身子,一只手掀开遮住脸庞的罩衣,露出半张王淳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是我。”不慌不忙,淡淡的声音中透出几分矜持与尊贵。 仿佛天空一个炸雷伴着闪电劈下来,王淳立时僵住了。 “你,你怎么……”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冲着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就要宵禁了,进去说话吧。” “哦。”手忙脚乱的打开了鱼形的铜锁,王淳推开门,看着那人伴着木门的吱呀声慢悠悠的晃进了小院,又看着那人轻松随意的走上了青石小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马牵进了院中。 掌心已全部是汗。 那人熟门熟路的进了主屋,待王淳将马拴好回过头时,屋内的蜡烛不知何时也点燃了,正从纸糊的窗户内透出淡淡的黄色光晕。 努力定了定慌乱的心神,王淳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屋门。 那人已脱去了披在外面的黑色罩衣,端端正正的坐在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正用眼睛静静的打量着这屋中的布置。 “你怎么来了。”深吸一口气,王淳的声音竟微微有些抖。 “出来看看。”那人的视线落在了王淳的脸上,“我问了端睿,才知道原来还有这种出宫的方法。” “太乱来了……”怎么也没想到,在人前那么一本正经的永平皇帝竟然会去学当今最淘气的公主殿下,趁着暮色降临偷个腰牌溜出宫来! 那人却似毫不在意一般发出一声轻笑。 “那伤,好了吗?”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招呼,“过来我看看。” 他的声音仿佛能控制人心。在那个声音,那个眼神的蛊惑下,王淳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待到清醒过来,那人的手已经掀起了他额前的黑发。 “结痂了。”那人略看了一眼便缩回手,却微微别转头,似有意似无意的问道:“今日,去哪逛了?” “去祭拜一个朋友。”想起早逝的阿九,想起那田野上的新坟。王淳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今日一见之后才明白,纵使赔上阿九一条性命,他对承启始终怨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承启亦叹了口气。 “徐文玖的事我知道,但用重刑以至令他去世却并非我的本意。”他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今夜到访仅仅是为了陈述这个事实。 “不管是不是你的意思,他因为杨衡、陈绛而死。”看承启似要辩解,王淳不待他张口便急急打断,“我知道你会有一堆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我也说不过你。逝者已逝,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承启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似乎变得有些勉强。 “……京兆府赵瞻上表开常平仓济民,已经准奏了;杨衡、陈绛滥用刑罚,罚俸一年;朕……亦有用人不当之责,亦应受罚……三日前已下旨,宫中所有用度减半。”承启并没有看向王淳,他的目光始终停在这屋中简陋的家具上,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收在心底。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情,只是静谧的房间内,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泄露了他的心事,“朕并不是不通事理的皇帝。” 薄薄的窗纸挡不住秋夜的寒意,似有微风吹过,摆在桌案上的烛火轻轻摇曳着,烛光将承启的影子投在对面的墙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更细、更长。 坐在那里的人感觉如此熟悉。早不同于少年 分卷阅读182 - 分卷阅读18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3 时的丰润,那张脸已逐渐被岁月雕刻出棱角,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一发显出主人的精明坚毅,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仍如当年一样不时流露出疲惫的神色,却被主人聪明的掩饰过去。众臣子面前,他永远是一名神采奕奕的皇帝。 那双眼睛里的疲惫、倦怠,以及喜怒哀乐诸般感情,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 “你……” “朕……”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承启矜持的笑了下:“你先说。” 这样的承启,这样的夜,令王淳忽然窘迫起来。 “你来了这半日,光顾说话,我竟忘了去泡茶。”一面说,王淳一面慌忙转过身去,“渴了吧?我先去烧水。” 不待承启答话,他便匆匆忙忙走出去,找木柴、引火、打水……哐啷哐啷,院子里,他弄出的动静伴着凉凉的秋风,一直传进屋内人的耳朵。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从前的这个时候正值晌午,那时也是两个人对坐。一个在外面汗流浃背的劈柴,一个闲闲的站在阴凉里看着,一个嘴里哼着变了味儿的曲子,另一个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却不知是偷笑还是欣喜。 承启今夜突然至此的缘故,王淳已经不想再去想了。 泡茶的开水,泡澡的热水……待到这些都准备好,王淳额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屋内那个人,许是等得久了,许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待王淳捧着热水进去的时候,那人正以罩衣为被,歪在椅子上睡得香甜。 蜡烛,也已烧得只剩半寸了。 王淳轻轻走过去,那人养尊处优的身体丝毫不曾嫌弃座椅的粗糙。他的眼下,透着淡淡的黑色,这几日他想必睡得都不好。 稍稍犹豫了一下,王淳放弃了唤承启起来沐浴的打算。他驾轻就熟的抱起他,慢慢放在了硬邦邦的木板床上。 蜡烛终于燃尽了最后半寸,淡淡的青烟缓缓升起,银色的月光不甘寂寞的穿透窗棂,落在两个人的身上,直洒得满室清辉。 60.风起 --> 第二日绝早王淳便醒过来了,抬头看看窗外,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分辩不出时辰。承启躺在他的身侧,枕着他的袖子睡得正香,平静绵长的呼吸平稳的穿过带着早秋寒意的空气传到他的耳畔,令王淳恍惚之间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经过那些事后,两人居然还能如此平和的躺在一起,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心中忽然产生一丝好奇,这个如今这样不设防躺在自己身边的男子,真的是如今永平朝的皇帝李承启吗?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张略显苍白却线条精致的脸庞,手指还未碰触到那细腻的皮肤,那人的睫毛便颤了颤,王淳一惊,伸出去的手立刻本能的缩了回来。 承启慢慢转过身,眼睛却依然微阖,薄薄的嘴唇吐出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什么时辰了?” “不知。鸡还没叫。”王淳老实的答道,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不用上早朝,再多睡会吧。” 承启吃吃的笑了。 “今天……不回去。”他终于肯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在那双眸子里一点一点扩散,看得王淳心神微漾。承启惫懒的掠过额上垂下来的长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朕才不要回去。” 也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那些长久以来被他小心翼翼设立的防线还没有竖起来,眼下的承启,微微翘起的嘴唇,略带抱怨的口吻,竟让王淳觉得……他是在撒娇。 “哦。”不知道说什么好,王淳只好加深搂住他的力气。也许是被褥太薄、床板太硬,承启的后背也带着凉意。 “冷吗?”十分担心皇帝在自己这里受了风寒,王淳慌忙将被子往承启那边拽,原本就不够宽大的被子被他这么一拉扯,仅有的暖意也被寒冷的空气稀释,承启不由皱了皱眉,身子几乎是本能的贴了过来。 “你身上有味道。”往王淳怀里凑了凑,承启忽然道。 “啊?”王淳慌忙将他推开一些,自己低头仔细闻了闻,似乎真有什么味道传到鼻孔里。他不禁窘红了脸,昨天跑了老远,晚上也没顾得上清洗……上一次沐浴,是哪天来着? 承启终于抬起眸子。 王淳的窘样他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翘了翘,随后又垂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盯着这个在他目光注视下手足无措的男人。 随手从手边扯过件罩衣披在身上,承启支起一侧胳膊肘,貌似随意的靠在上面:“你啊,明明那么细心,对自己的事情怎么总是粗枝大叶的?”声音中似有感慨,似有叹息。 他的手上抚上王淳的喉结,被那双眼睛盯着,王淳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承启将身子攀了过去。 “你真是个怪人。”他说,“好歹也是本朝五品的武官,却甘愿住在这么一所小院子里,而且。”细长的眼睛扫过王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的房间,“连个伺候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人,怕是会怪朕太苛刻臣子了。” 王淳笨拙的环住他:“我自己习惯了……” “哦。”喉咙间发出暧昧的声音,承启笑了笑,声音中却带了丝意有所指的味道,“不会觉得寂寞吗?” 他的手慢慢搭上王淳的腰,“连朕都会觉得寂寞,何况你呢?” 王淳忽然觉得不舒服起来。 在他面前,两人独处的时候承启很少自称朕,这一点似乎连承启也没有意识到。王淳的心中早已把这当作一种不设防的姿态,而今日,短短的时间里这个称谓居然几次从承启的口中说出,王淳宁愿相信这是因为两人分开太久的缘故。 “嗯。”含糊的应了一声,王淳的视线落在那双黑得仿佛一汪潭水的眸子上。 “如果有个人陪着你……”只说了半句,承启的嘴唇便凑了上来,将剩下的半句活生生的淹没在两个人的唇间。 王淳凭着极大的自制力,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他紧紧的盯着承启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承启对上他直视的目光,笑了。那略带粉色,仿佛绽放的桃花一般艳丽的双唇微微开合,“朕只是想,若有个合适的女子替你主管家计,这里便不至于这样冷清。夜里你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他的口气是那么理所当然,王淳几乎被气笑了,他扭过头去,不肯再看承启一眼。 “没有子嗣和妻子,不孤单吗?”将王淳的沉默误认为是被说中心事,承启契而不舍的继续游说,“你爱朕,朕晓得。只是朕永远不能给你这些,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为难?” 承启扳过王淳的脸。“可不是为难?你看看你这里如此冷清,劈柴、烧水、喂马那样的粗重活也要自己做。你哪有半点朝廷官 分卷阅读183 - 分卷阅读18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4 员的样子?” 一股怒气腾的在心中炸开一般,王淳猛的挥开他抚摸着自己的手:“原来你来我这里,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面对王淳的突然发难承启没有半点防备,那在武人中都可以称得上的蛮力令他的手腕立刻出现了一道浅红色的伤痕。 “疼!” 王淳丝毫没有察看他伤痕的意思,只是冷冷的盯着承启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拉过一件衣服穿好,王淳的声音有些不带感情的冰冷,“你是皇帝我是臣子,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何苦要玩这一套!” “你……”咬了咬嘴唇,出乎他意料之外,承启并没有如他想象般暴怒。“你果然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他脸上浮出一抹苦笑,“随你吧……我要回宫里去了。” 王淳叹了口气,在承启身边呆了这么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皇帝的一举一动无非都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使用的手段和心机?只是这个模样的承启却最是让他放不下也丢不开,抱着自暴自弃的觉悟,王淳开了口:“你想要什么就直说。跟我不要用这些招数。” “娶清河。”事情既然被摆在明面上,撒娇的模样也好,温柔的模样也罢,一瞬间在承启的身上烟消云散。面对王淳单刀直入式的逼问,承启答得也十分痛快。“你是五品武官,将来必然要带兵打仗。如果你在京师中没有亲眷做人质,你要我、朝中诸臣,甚至是两宫皇太后又如何能放心?” 面对如此现实的理由,王淳只能报以沉默。 “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承启耸耸肩,脸上挂着一丝无谓的笑,“因为我也不愿意。” “其实把清河嫁给你是两宫太后的意思。”笑容不减,承启继续道,“前阵子她们听了承康的游说,要我早日下旨玉成你和清河的美事,被我一直拖着。” “你不愿意,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因为促成这件事的是承康?”无视承启话中的含义,王淳忽然开口问道。 承启愣了愣:“两者都有吧。”他想了想,又道,“我也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朝廷,本想替你直接拒了。只是忽又想到,清河确实温柔娴淑,男人娶到她真算得上有福气。何况我昨夜亲见你这里冷清寂寞,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若是你能与清河结为夫妇,子孙绵延……我倒不好凭着一己私心断了这桩婚事。” 王淳无奈的笑了一声。 “有个邺郡君做先例,还不够吗?”轻轻的揭起承启心中最深处的那块伤疤,王淳带着残忍的笑容继续道,“清河县主好歹也算得上是你的妹子,难道你想让她将来和邺郡君一样?” “莞儿的事只是偶然……”承启的嘴唇蠕动着,“你和我不同,你必能待她好。我……唉!”他垂下头去,将脸深深的埋入凌乱的被褥中,“不要再提她了!你若不愿意娶清河,回绝了便是!” “承启。”王淳将他的脸强行从被褥中拖出来,苦笑着看着面前这个永远自私自利的人,“你老实告诉我,我没有去上朝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承启嘴唇动了动,却偏过脸,不肯正视王淳的眼睛。 “你突然来我这,就是为了对我讲要我娶清河的事吗?”王淳扳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了过来,逼着他的目光和自己对视,“你有心事。” “我甩开你的手,你居然没有给我一巴掌。而且,昨天夜里居然会屈尊降贵的到我这……我在你身边这些年,你何时想过踏进这里一步?”贴近承启的脸,王淳在他的耳边轻声询问,“说吧,是什么事让你转了性子?” “说了又如何?”似是受不了他的亲昵一般,承启偏过头,“你不会答应。”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继续攻击着承启的脖颈,王淳的声音里有着鼓动和诱惑,“也许你说了,我就会答应。”狠狠咬了一口形状漂亮的锁骨,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不要忘了,你是我的皇帝。” “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人压在身下,他啃咬过的部位亦传来淡淡的疼痛与焚烧般的火热,承启不由气苦,嘴里说的好听,这人如今哪有半点身为臣子的模样?! 他试着推开王淳,却被人不耐烦的抓住双手狠狠别了过去。 “说吧,乖。”另一只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带着浓浓的诱惑。 “贺兰人……派兵挑衅边境。”似是放弃了抵抗一般,承启软下身体,像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吞吞吐吐的说出这样几个字。 “嗯,然后呢?”身体被那人的手拂过便带起一片火热。而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人的声音居然也能如此平稳,似乎并没有令他感到如何震惊。 “十万重兵压境……朝中无将。”承启的目光中透着悲戚。该死的贺兰族居然趁着环庆兵变的时机想要浑水摸鱼,眼下外忧内患重兵压境,身为皇帝他原本应主持大局,可他却在与王淳发生御书房的争执后心慌意乱。回想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的手足无措,承启的心中不由一阵悲哀。 身上的人笑了起来。 “想让我去吗?”他俯下身,轻轻亲吻着承启的眼睛、脸颊、嘴唇,像是在亲吻最珍视的宝物。被他如此温柔的对待着,承启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又怕我带兵远征不受朝廷控制,所以要我先娶清河?” “是……”虽说这个顾虑最初由两宫太后提出,但承启自己心中也不能说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该怎么办好呢?”带着点困惑的口吻,王淳抬高身体,玩味的望着那双已经开始变得迷茫悲伤的眼睛,“如果是四五年前,我答应下来不会有半点犹豫。如今。”他低下头,碰碰承启的嘴唇,“你要给我什么?” “你要什么?”在这种时候谈条件了吗?面对突然转变的王淳,承启更加难过。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要赐给他一些什么,却无一例外被拒绝,如今他却在这种时候开始提条件,难道连这个人也被那些蝇营狗苟的臣子们影响,学会趁火打劫了吗? 王淳笑了,他埋首于承启的颈肩,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想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 承启看不到他的表情,却隐隐约约能猜到他未说出口的话。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环住王淳宽厚的肩。 “我们这个样子,不够吗?”咬了咬嘴唇,承启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开口,“我心甘情愿与你做这种事,不够吗?” “你给我的只是一时一刻。”王淳亲吻着他的眼角眉梢,“不够,我想要一生一世……” “太长了。”无奈的摇摇头,眼睛笼上一层雾气,承启苦笑着,“一时一刻已是奢求。” 初生的春笋被一层层剥去表层坚 分卷阅读184 - 分卷阅读18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5 硬的外壳后,剩下的只有不设防的、柔嫩的笋心。只是那笋心也只可在每年的初春雨后才能寻觅得到,错过那最美好的时节便晚了,也迟了。 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承启的脸颊流了下来,沾湿了王淳的嘴角。 “你想要的,我记着便是。” 我也不愿你再背负着这天下,我只想要你属于我一个。承启不知道的是,剩下的半句话被王淳咽回了口中。 60.风起 --> 第二日绝早王淳便醒过来了,抬头看看窗外,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分辩不出时辰。承启躺在他的身侧,枕着他的袖子睡得正香,平静绵长的呼吸平稳的穿过带着早秋寒意的空气传到他的耳畔,令王淳恍惚之间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在经过那些事后,两人居然还能如此平和的躺在一起,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心中忽然产生一丝好奇,这个如今这样不设防躺在自己身边的男子,真的是如今永平朝的皇帝李承启吗?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张略显苍白却线条精致的脸庞,手指还未碰触到那细腻的皮肤,那人的睫毛便颤了颤,王淳一惊,伸出去的手立刻本能的缩了回来。 承启慢慢转过身,眼睛却依然微阖,薄薄的嘴唇吐出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什么时辰了?” “不知。鸡还没叫。”王淳老实的答道,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不用上早朝,再多睡会吧。” 承启吃吃的笑了。 “今天……不回去。”他终于肯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在那双眸子里一点一点扩散,看得王淳心神微漾。承启惫懒的掠过额上垂下来的长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朕才不要回去。” 也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那些长久以来被他小心翼翼设立的防线还没有竖起来,眼下的承启,微微翘起的嘴唇,略带抱怨的口吻,竟让王淳觉得……他是在撒娇。 “哦。”不知道说什么好,王淳只好加深搂住他的力气。也许是被褥太薄、床板太硬,承启的后背也带着凉意。 “冷吗?”十分担心皇帝在自己这里受了风寒,王淳慌忙将被子往承启那边拽,原本就不够宽大的被子被他这么一拉扯,仅有的暖意也被寒冷的空气稀释,承启不由皱了皱眉,身子几乎是本能的贴了过来。 “你身上有味道。”往王淳怀里凑了凑,承启忽然道。 “啊?”王淳慌忙将他推开一些,自己低头仔细闻了闻,似乎真有什么味道传到鼻孔里。他不禁窘红了脸,昨天跑了老远,晚上也没顾得上清洗……上一次沐浴,是哪天来着? 承启终于抬起眸子。 王淳的窘样他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翘了翘,随后又垂了下来,若有所思的盯着这个在他目光注视下手足无措的男人。 随手从手边扯过件罩衣披在身上,承启支起一侧胳膊肘,貌似随意的靠在上面:“你啊,明明那么细心,对自己的事情怎么总是粗枝大叶的?”声音中似有感慨,似有叹息。 他的手上抚上王淳的喉结,被那双眼睛盯着,王淳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承启将身子攀了过去。 “你真是个怪人。”他说,“好歹也是本朝五品的武官,却甘愿住在这么一所小院子里,而且。”细长的眼睛扫过王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的房间,“连个伺候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人,怕是会怪朕太苛刻臣子了。” 王淳笨拙的环住他:“我自己习惯了……” “哦。”喉咙间发出暧昧的声音,承启笑了笑,声音中却带了丝意有所指的味道,“不会觉得寂寞吗?” 他的手慢慢搭上王淳的腰,“连朕都会觉得寂寞,何况你呢?” 王淳忽然觉得不舒服起来。 在他面前,两人独处的时候承启很少自称朕,这一点似乎连承启也没有意识到。王淳的心中早已把这当作一种不设防的姿态,而今日,短短的时间里这个称谓居然几次从承启的口中说出,王淳宁愿相信这是因为两人分开太久的缘故。 “嗯。”含糊的应了一声,王淳的视线落在那双黑得仿佛一汪潭水的眸子上。 “如果有个人陪着你……”只说了半句,承启的嘴唇便凑了上来,将剩下的半句活生生的淹没在两个人的唇间。 王淳凭着极大的自制力,拉开两个人的距离,他紧紧的盯着承启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承启对上他直视的目光,笑了。那略带粉色,仿佛绽放的桃花一般艳丽的双唇微微开合,“朕只是想,若有个合适的女子替你主管家计,这里便不至于这样冷清。夜里你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他的口气是那么理所当然,王淳几乎被气笑了,他扭过头去,不肯再看承启一眼。 “没有子嗣和妻子,不孤单吗?”将王淳的沉默误认为是被说中心事,承启契而不舍的继续游说,“你爱朕,朕晓得。只是朕永远不能给你这些,你又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为难?” 承启扳过王淳的脸。“可不是为难?你看看你这里如此冷清,劈柴、烧水、喂马那样的粗重活也要自己做。你哪有半点朝廷官员的样子?” 一股怒气腾的在心中炸开一般,王淳猛的挥开他抚摸着自己的手:“原来你来我这里,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面对王淳的突然发难承启没有半点防备,那在武人中都可以称得上的蛮力令他的手腕立刻出现了一道浅红色的伤痕。 “疼!” 王淳丝毫没有察看他伤痕的意思,只是冷冷的盯着承启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拉过一件衣服穿好,王淳的声音有些不带感情的冰冷,“你是皇帝我是臣子,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何苦要玩这一套!” “你……”咬了咬嘴唇,出乎他意料之外,承启并没有如他想象般暴怒。“你果然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他脸上浮出一抹苦笑,“随你吧……我要回宫里去了。” 王淳叹了口气,在承启身边呆了这么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皇帝的一举一动无非都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而使用的手段和心机?只是这个模样的承启却最是让他放不下也丢不开,抱着自暴自弃的觉悟,王淳开了口:“你想要什么就直说。跟我不要用这些招数。” “娶清河。”事情既然被摆在明面上,撒娇的模样也好,温柔的模样也罢,一瞬间在承启的身上烟消云散。面对王淳单刀直入式的逼问,承启答得也十分痛快。“你是五品武官,将来必然要带兵打仗。如果你在京师中没有亲眷做人质,你要我、朝中诸臣,甚至是两宫皇太后又如何能放心?” 面对如此现实的理由,王淳只能报以沉默。 “ 分卷阅读185 - 分卷阅读18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6 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承启耸耸肩,脸上挂着一丝无谓的笑,“因为我也不愿意。” “其实把清河嫁给你是两宫太后的意思。”笑容不减,承启继续道,“前阵子她们听了承康的游说,要我早日下旨玉成你和清河的美事,被我一直拖着。” “你不愿意,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因为促成这件事的是承康?”无视承启话中的含义,王淳忽然开口问道。 承启愣了愣:“两者都有吧。”他想了想,又道,“我也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朝廷,本想替你直接拒了。只是忽又想到,清河确实温柔娴淑,男人娶到她真算得上有福气。何况我昨夜亲见你这里冷清寂寞,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若是你能与清河结为夫妇,子孙绵延……我倒不好凭着一己私心断了这桩婚事。” 王淳无奈的笑了一声。 “有个邺郡君做先例,还不够吗?”轻轻的揭起承启心中最深处的那块伤疤,王淳带着残忍的笑容继续道,“清河县主好歹也算得上是你的妹子,难道你想让她将来和邺郡君一样?” “莞儿的事只是偶然……”承启的嘴唇蠕动着,“你和我不同,你必能待她好。我……唉!”他垂下头去,将脸深深的埋入凌乱的被褥中,“不要再提她了!你若不愿意娶清河,回绝了便是!” “承启。”王淳将他的脸强行从被褥中拖出来,苦笑着看着面前这个永远自私自利的人,“你老实告诉我,我没有去上朝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承启嘴唇动了动,却偏过脸,不肯正视王淳的眼睛。 “你突然来我这,就是为了对我讲要我娶清河的事吗?”王淳扳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了过来,逼着他的目光和自己对视,“你有心事。” “我甩开你的手,你居然没有给我一巴掌。而且,昨天夜里居然会屈尊降贵的到我这……我在你身边这些年,你何时想过踏进这里一步?”贴近承启的脸,王淳在他的耳边轻声询问,“说吧,是什么事让你转了性子?” “说了又如何?”似是受不了他的亲昵一般,承启偏过头,“你不会答应。” “你不说又怎么知道?”继续攻击着承启的脖颈,王淳的声音里有着鼓动和诱惑,“也许你说了,我就会答应。”狠狠咬了一口形状漂亮的锁骨,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不要忘了,你是我的皇帝。” “你!”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这人压在身下,他啃咬过的部位亦传来淡淡的疼痛与焚烧般的火热,承启不由气苦,嘴里说的好听,这人如今哪有半点身为臣子的模样?! 他试着推开王淳,却被人不耐烦的抓住双手狠狠别了过去。 “说吧,乖。”另一只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带着浓浓的诱惑。 “贺兰人……派兵挑衅边境。”似是放弃了抵抗一般,承启软下身体,像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吞吞吐吐的说出这样几个字。 “嗯,然后呢?”身体被那人的手拂过便带起一片火热。而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人的声音居然也能如此平稳,似乎并没有令他感到如何震惊。 “十万重兵压境……朝中无将。”承启的目光中透着悲戚。该死的贺兰族居然趁着环庆兵变的时机想要浑水摸鱼,眼下外忧内患重兵压境,身为皇帝他原本应主持大局,可他却在与王淳发生御书房的争执后心慌意乱。回想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自己的手足无措,承启的心中不由一阵悲哀。 身上的人笑了起来。 “想让我去吗?”他俯下身,轻轻亲吻着承启的眼睛、脸颊、嘴唇,像是在亲吻最珍视的宝物。被他如此温柔的对待着,承启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又怕我带兵远征不受朝廷控制,所以要我先娶清河?” “是……”虽说这个顾虑最初由两宫太后提出,但承启自己心中也不能说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该怎么办好呢?”带着点困惑的口吻,王淳抬高身体,玩味的望着那双已经开始变得迷茫悲伤的眼睛,“如果是四五年前,我答应下来不会有半点犹豫。如今。”他低下头,碰碰承启的嘴唇,“你要给我什么?” “你要什么?”在这种时候谈条件了吗?面对突然转变的王淳,承启更加难过。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要赐给他一些什么,却无一例外被拒绝,如今他却在这种时候开始提条件,难道连这个人也被那些蝇营狗苟的臣子们影响,学会趁火打劫了吗? 王淳笑了,他埋首于承启的颈肩,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想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 承启看不到他的表情,却隐隐约约能猜到他未说出口的话。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环住王淳宽厚的肩。 “我们这个样子,不够吗?”咬了咬嘴唇,承启终于鼓起勇气一般开口,“我心甘情愿与你做这种事,不够吗?” “你给我的只是一时一刻。”王淳亲吻着他的眼角眉梢,“不够,我想要一生一世……” “太长了。”无奈的摇摇头,眼睛笼上一层雾气,承启苦笑着,“一时一刻已是奢求。” 初生的春笋被一层层剥去表层坚硬的外壳后,剩下的只有不设防的、柔嫩的笋心。只是那笋心也只可在每年的初春雨后才能寻觅得到,错过那最美好的时节便晚了,也迟了。 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承启的脸颊流了下来,沾湿了王淳的嘴角。 “你想要的,我记着便是。” 我也不愿你再背负着这天下,我只想要你属于我一个。承启不知道的是,剩下的半句话被王淳咽回了口中。 61.谁持白羽静风尘 --> 永平六年,又是一年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牧童口里的歌谣伴着带着寒意的微风在已经可以窥到□的田野间回响着,黑色的水牛悠闲的寻找着最嫩的青草,牧童在田间轻轻的甩着鞭子,为水牛赶走落在背上的牛虻,远处,勤快的农人已经抓紧时机春耕播种了。 三年前,西北边关的贺兰族趁着环庆兵变,朝中政局不稳的时机派兵挑衅边境,十万重兵压境,时局一下子便紧张起来,犹记得当年京师的大街小巷都在对边关的战情议论纷纷。驿道上,传递信息的信使在西北与京师间络绎不绝的穿梭着……但是终于胜了,虽说战争一打就是两年,虽说有大批的精壮男儿前仆后继去了边关,但好在战争终于胜了。 有的人回来了,带着大把的赏赐与妻儿团聚,有的人却将一缕英魂永远的留在了贺兰山。 “官家。”张公公轻轻的推开了御书房的门,跪在了地上。“轿子备好了,要移驾忠烈祠吗?” “嗯。”房间内响起了沙沙的声音 分卷阅读186 - 分卷阅读18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7 ,是官家在收拾朝中公卿们递上来的奏折的声音。张公公连忙趋前几步,“这些事唤咱家做就好。” “不妨事。”咳嗽了几声,承启笑着将书案整理好,视线落在了张公公身上,“礼部都准备妥了?” “是……都妥了。”张公公毕恭毕敬的答道。忠烈祠是在本朝建立的,全为了纪念在贺兰山上战死的英魂。回想当年,为了是否应该建立忠烈祠供奉殉国将士,还曾引发了朝堂诸公的一场大辩论。 反对者的理由很明白,朝廷没有钱再去额外花费这样大的一笔费用。不仅仅要建祠堂,还要派专门的官员照管看护,保证在忠烈祠里供奉的香油长明灯永远长明……大家没有想到的是,一向那么介意朝廷财政的皇帝,在这件事上却异常坚决偏执。 忠烈祠就这么建起来了,礼部也调派了数名祭官昼夜照管。犹记得皇帝第一次驾到忠烈祠,那正在值守的两名祭官慌忙接驾行礼的时候,却被至高无上的天子止住了。 “这里供奉的是我永平朝的英烈。”两名祭官不敢抬头看向皇帝的脸,只听得他的声音温吞如水,“逝者为尊。你等既然在这里替朕供奉诸贤英灵,不必向任何人参拜。特别是在此殿上更是不可。你等可曾见过僧人在释迦牟尼面前向朕叩头吗?” “这……”两名祭官一时语塞,却也不敢抗旨,只得畏畏缩缩的站起身来,不甚自然的行了礼,添了香油退下了。 忠烈祠内的祭官不向任何人行跪拜礼的规矩,便是那时候形成的。 原本定的规矩是每逢春郊、秋祀便由宰相代天子去忠烈祠行祭拜礼,但皇帝对忠烈祠却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每逢初一十五,只要有片刻余暇就要去忠烈祠呆上半日,最开始出行的仪式极其隆重,后来便摒退了众人,只带上几名贴身侍卫、宦官随身保护。而且……常常在面对那些被祭祀的逝者牌位独自发呆。 这些并没有逃过张公公的眼睛,他也隐隐约约的能猜出为何,只是猜出归猜出,却不敢说也不敢劝。 忠烈祠建于京师的东南一隅,距离大相国寺并不遥远。这是一所典型的宫殿式建筑,大门正上方高悬一匾,写着“永平忠烈祠”五个大字,正是当今皇帝李承启的亲笔手书。 承启的车舆在忠烈祠正门前停住了,至高无上的天子走出车舆,望了望那高悬于正门、毫无生气的匾额,默不作声的步入了祠中正殿。 那一日,似乎也是清明。 信使的马蹄踩在朱雀大道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奔驰声。一身黑衣的信使骑在白色的骏马身上沿着御道疾驰入朱雀门,却例外的没有人上前拦阻,那使者一直冲进崇政殿前才翻身跃下马背,面容神情浑身上下都透着精神的气息,到得殿前,抬手递上折子与国书:“贺兰族发书于我朝,折冠求和!” 这个消息立时令朝堂上沸腾了,满朝皆喜。花白着胡子的宰执吕宗贤笑吟吟的几步上前,接过国书与折子,将它直接呈到承启面前,“大喜,大喜呵!” 平日里再如何告诫自己喜怒不应形于色,此时脸上也忍不住透出兴奋的潮红。 被这场战争一拖就是两年的永平朝再也不用源源不断的向前线输送军士、粮草、战马!负荷过重的财政终于可以偷偷松上一口气,派遣到前线的将士们也终于可以回来与家人团聚……而自己,也赢得了十几年的时间不必再担心贺兰族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 从此尽是太平天下,万里江山,边疆再无战事! 带着愉悦的心情,接过吕宗贤手中递上来的奏折,迫不及待的翻开想要细读。所有的喜悦却在看到那一块羊脂白玉时消失殆尽。 似是要确认那枚小小的玉璧是不是残存的幻象,承启闭上眼,再睁开时白璧仍静静的躺在他的眼前。阳光从崇政殿的正门映了进来,映在白璧上,映出圆润的光和自己的影子。 全天下,恐怕再难找到一枚如它这般莹洁白润的玉璧。 承启的目光落在玉璧上,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拿起它。触指是温润的冰凉,小小的玉璧上系着的红色丝线早已褪色,变成了黯淡的深棕。玉璧上刻着两个字,那两个字是什么,承启已经没有余力去看清了。 信使已经依礼站起身来,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前踏了一步。 承启勉强抬起头,正对上信使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他纷乱心绪的目光。承启顾不上去叱责他的殿前失礼,他的心此时已被迷惑和各种复杂的情绪塞满,一些情感在胸中不受控制的奔腾咆哮着,试图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勉强自己仔细打量着这位千里迢迢来送信的使者,眼前的人高大英武,一眼望上去便是将材的模样,兵部曾经报过他的名字和来历,说是王……说是那个人在贺兰山侧收编的某部族首领,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信使见皇帝的目光望向自己,轻轻点头行礼,身子却退到了一侧。 早朝在承启纷乱的心绪中匆匆结束了,众朝臣山呼万岁带着各种喜悦议论纷纷退去后,那名信使似乎知道皇帝仍有话要问他,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移驾御书房。 面前只有信使一人,连亲信的太监都被摒退的时候,承启才肯慢慢打开折子。折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楷书,不过是捷报、军情而已,他定下心神仔细浏览那字里行间的文字,除了那个令他心惊肉跳的噩耗,再也找不出半点与那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你叫什么名字?”承启的目光终于落在不发一言的信使身上。 “下官雷逾渊,曾是羁縻州雷家堡堡主。” “你从前方来,前方的战事想是清楚的,与朕讲讲罢。” 雷逾渊不着痕迹的望了他一眼,张开略显厚实的嘴唇,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抑扬顿锉。 战事的经过,其实很简单。 派往贺兰山的那支军队唤作镇北军,朝廷为了慎重起见采用了吴均的建议,用老将周胜做主帅,王淳做为一名略有军功的翊卫郎只是那众多副将中不起眼的一个,主管襄办军务。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王淳将属于自己的公务做得尽心尽力,就连对他这种出身羽林军的新晋军官一向看不太上眼的镇北大将军周胜对王淳也是青眼有加。镇北军中,王淳保持了他沉默的本色,他很少开口干涉周胜的军务。无论周胜安排他做什么事,他都会完成得很到位。 战况从第一年的被动防守变成了第二年的主动进攻,面对着逐渐溃散的贺兰军队,所有人都乐观的认为将贺兰族远远的赶出永平朝的边疆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士气空前高涨,士兵们在训练时也显得格外有精神,镇北军没有辜负朝廷赐给它的名号,很快,这支军队便可成为永平朝军事上一支有力的铁 分卷阅读187 - 分卷阅读18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8 拳。 变化从镇北军的主帅周胜和襄办军务轻车都尉王淳之间一次小小的争执开始。 争执的原因并不复杂,在不断的胜利消息传回京师后,朝廷理所当然的下了一道圣旨。战争的目的,已经从最初的保家卫国变成了开疆拓土。 镇守和林的大将军郭英被调走,新的和林守将按照周胜的建议,任命为他的侄子周承。周承亦是将门之后,他早亡的父亲便是建宁朝都指挥使。有了父亲和攻无不克的叔叔做后盾,加上自己的骁勇善战,周承长大后在军中屡立战功。周胜推荐周承守和林,也并不是完全出于私心,和林是被贺兰族环绕的地方,亦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聪明”一点的将军都不会为了那些军功主动请缨冒险。 王淳向周胜提出的意见,却是派自己或副将军宋庆明去守和林。王淳并不是不相信周承的能力,相反,他十分欣赏这个与自己年龄仿佛、带着些狂傲不羁的年轻将领。攻城掠地打前锋,周承的战斗力毋庸置疑,王淳所担心的却是周承镇守和林时一旦遇到麻烦必然会影响到周胜对于战局的判断力。在这种事关生死的战局上,做为主帅,周胜的判断背后便是成千上万士兵的性命。 “少将军本为骑将,攻城拔寨是其所长,派如此骁将守城,在下亦觉得可惜,这种偷懒的活还是交给老夫吧?”副将军宋庆明见周胜在听到王淳的建议后隐隐有些不快,赶紧出来打圆场,他亦是在战场上征战多年,也认为与其让周诚守城,不如让周诚做进攻的前锋,自己这种经验丰富、谨慎持重的老将守城要更合适一些。 “老夫岂是因私废公之人,戎马半生,未尝闻惊雷而变色!”,周胜带着明显的不快否决了王淳和宋庆明的建议。 王淳不再坚持,作为部将,进言是自己的责任,是否采纳则是主帅的权利,作为军人他必须服从主帅的命令。镇北军的军规又令他想到了当年的殿前司侍卫选拔。沉默的、忠诚的侍卫才是那些居上位者需要的人。何况从成为翊卫郎到进入镇北军这许多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做过了太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不在乎再多受一次委屈。 争执很快揭过了,事后谁也没再提起,双方都小心的回避开这个话题,不想让小小的不快在新旧军官中构成裂痕。直到数日前,和林的失守。 当那个满身是尘土的送信士兵跑来报告和林被困,贺兰军足足有七八万时,周胜想都没想就下达了北上的命令。镇北军已经训练得差不多,该到检验其训练结果的时候了。执这样一支利器,周胜可以傲视天下,七八万贺兰军算得了什么?他们只配给镇北军祭旗!困住的是自己的侄子!周胜相信周诚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坚守到自己的到来,那时候,贺兰人将被歼灭在和林城下,自己也可以告慰哥哥的在天之灵,告诉哥哥他的遗孤已经被抚养成才。 就在这个当口,王淳又第二次提出了和主帅不同的意见。这次他说得非常详细,不能轻易有动作,最好先收集足够的贺兰军情报。他的理由很充分,和林距离镇北军驻守的营地大约三百多里,是否失守不知,敌情不明,仓促出击容易误入陷阱,即使出击,也要步步为营,万万不可突然冒进使得队伍之间相互脱节。 出乎所有人意料,修养甚好的周胜突然暴怒,失去了倾听王淳解释的心情,“老夫身经百战,居然需要一个连兵书都没读过的侍卫来教如何打仗,真是笑话”。冰冷的话语将王淳的建议全部堵回了嘴里。 出身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不经过战火的洗礼,这道鸿沟很难被填平,也许只有被热血滋润过的土地才能使残存在人心中的鸿沟逐渐愈合吧…… 仿佛和王淳赌气一般,老将军周胜带着大队人马强渡黄河,留下王淳所率领的襄办军卫一半将士押运粮草。 前四天,镇北军连战连捷,歼灭贺兰部族无数。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和林城头,火炮、弓弩把城墙砸得千疮百孔,碧蓝碧蓝的天空上,永平朝的旗帜依然在城头倔强飘舞。 周诚也望见了自己的叔叔,却再没有能抓住冲出来的机会。一场突如其来的豪雨扭转了整个战局,被永平朝的火炮、投石机、弓弩打得焦头烂额的贺兰骑兵抓住这个战机,高举马刀呐喊着冲向了镇北军。 被豪雨遮住了视线、陷入了泥泞之地的镇北军因此陷入了苦战,贺兰人辛苦从西部诸国学来的长弓、买来的战马在雨中发挥了最大威力,伴着雷鸣闪电不断把镇北军士兵成批射倒。 好容易挨到天晴,周胜收拢被打懵了的士卒,三万多人马损失了一万多,且战且退,勉强又支持了几日,弹尽粮绝。 一贯不言不语、默默无闻的王淳此时做成了平生第一笔成功的生意,用自己和五百弟兄的生命换回了半支镇北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而还,是一名武将平生最好的归宿。 这些发生在永平朝国土上,洒满鲜血的故事,上报军功的折子上永远也不会写。折子上有的只有被士大夫的文笔润色过的冰冷的词语,伴随着歌功颂德仿佛诗歌的句子。战争获胜的原因无非是因为皇帝的英明神武、文治武功。 还有一件事,雷逾渊没有说。 “良鸟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永平皇帝不能给你施展才华的空间,为何不把胸中丘壑交给识货的明主?” “你们汉人,伍子胥可以掘了楚王的墓,王猛可以成就苻坚霸业,既然是男儿,要成大事便要不拘小节!” 贺兰族新主巴拉乃尔蛮也曾熟读汉家史书,说起汉人卖祖的典故亦是滔滔不绝,出征前他曾将自己的心得仔细交代给各部将领。和林城外,百胜将军速迭儿和自己的主子巴拉乃尔蛮一样满怀热情地期待着收服自己的对手。 “回报你家贺兰新主,他将王某的出身查得非常很仔细,王某佩服。王某的确出身乡野,曾经亦不过是个殿前司侍卫,但是请你转告他,王淳什么都敢不看不管,就是不敢不看顾李家的万里江山!” 和林城南,沉默寡言的王淳客气地送别前来劝降的贺兰族使者,转身走进了滚滚黄河。 斜晖漠漠,落箭如雨。浪花淘尽永平英雄。 承启眼光闪烁,他有些慌乱的指着着那块刻着“平安”二字的羊脂玉璧却说不出半个字,只得把视线求助般的投向了雷逾渊。 “那块玉璧是王将军在周老将军做出回守和林的决定的时候,交于下官保管的。”雷逾渊抬眼看了承启一眼,“下官因想着它既是将军遗物,当应交还与朝廷。” 这一年的清明节,伴随着大胜的捷报、求和称臣的国书,阳光灿烂。 61.谁持白羽静风尘 --> 永平六年,又是一年清明。 分卷阅读188 - 分卷阅读18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89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牧童口里的歌谣伴着带着寒意的微风在已经可以窥到□的田野间回响着,黑色的水牛悠闲的寻找着最嫩的青草,牧童在田间轻轻的甩着鞭子,为水牛赶走落在背上的牛虻,远处,勤快的农人已经抓紧时机春耕播种了。 三年前,西北边关的贺兰族趁着环庆兵变,朝中政局不稳的时机派兵挑衅边境,十万重兵压境,时局一下子便紧张起来,犹记得当年京师的大街小巷都在对边关的战情议论纷纷。驿道上,传递信息的信使在西北与京师间络绎不绝的穿梭着……但是终于胜了,虽说战争一打就是两年,虽说有大批的精壮男儿前仆后继去了边关,但好在战争终于胜了。 有的人回来了,带着大把的赏赐与妻儿团聚,有的人却将一缕英魂永远的留在了贺兰山。 “官家。”张公公轻轻的推开了御书房的门,跪在了地上。“轿子备好了,要移驾忠烈祠吗?” “嗯。”房间内响起了沙沙的声音,是官家在收拾朝中公卿们递上来的奏折的声音。张公公连忙趋前几步,“这些事唤咱家做就好。” “不妨事。”咳嗽了几声,承启笑着将书案整理好,视线落在了张公公身上,“礼部都准备妥了?” “是……都妥了。”张公公毕恭毕敬的答道。忠烈祠是在本朝建立的,全为了纪念在贺兰山上战死的英魂。回想当年,为了是否应该建立忠烈祠供奉殉国将士,还曾引发了朝堂诸公的一场大辩论。 反对者的理由很明白,朝廷没有钱再去额外花费这样大的一笔费用。不仅仅要建祠堂,还要派专门的官员照管看护,保证在忠烈祠里供奉的香油长明灯永远长明……大家没有想到的是,一向那么介意朝廷财政的皇帝,在这件事上却异常坚决偏执。 忠烈祠就这么建起来了,礼部也调派了数名祭官昼夜照管。犹记得皇帝第一次驾到忠烈祠,那正在值守的两名祭官慌忙接驾行礼的时候,却被至高无上的天子止住了。 “这里供奉的是我永平朝的英烈。”两名祭官不敢抬头看向皇帝的脸,只听得他的声音温吞如水,“逝者为尊。你等既然在这里替朕供奉诸贤英灵,不必向任何人参拜。特别是在此殿上更是不可。你等可曾见过僧人在释迦牟尼面前向朕叩头吗?” “这……”两名祭官一时语塞,却也不敢抗旨,只得畏畏缩缩的站起身来,不甚自然的行了礼,添了香油退下了。 忠烈祠内的祭官不向任何人行跪拜礼的规矩,便是那时候形成的。 原本定的规矩是每逢春郊、秋祀便由宰相代天子去忠烈祠行祭拜礼,但皇帝对忠烈祠却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每逢初一十五,只要有片刻余暇就要去忠烈祠呆上半日,最开始出行的仪式极其隆重,后来便摒退了众人,只带上几名贴身侍卫、宦官随身保护。而且……常常在面对那些被祭祀的逝者牌位独自发呆。 这些并没有逃过张公公的眼睛,他也隐隐约约的能猜出为何,只是猜出归猜出,却不敢说也不敢劝。 忠烈祠建于京师的东南一隅,距离大相国寺并不遥远。这是一所典型的宫殿式建筑,大门正上方高悬一匾,写着“永平忠烈祠”五个大字,正是当今皇帝李承启的亲笔手书。 承启的车舆在忠烈祠正门前停住了,至高无上的天子走出车舆,望了望那高悬于正门、毫无生气的匾额,默不作声的步入了祠中正殿。 那一日,似乎也是清明。 信使的马蹄踩在朱雀大道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奔驰声。一身黑衣的信使骑在白色的骏马身上沿着御道疾驰入朱雀门,却例外的没有人上前拦阻,那使者一直冲进崇政殿前才翻身跃下马背,面容神情浑身上下都透着精神的气息,到得殿前,抬手递上折子与国书:“贺兰族发书于我朝,折冠求和!” 这个消息立时令朝堂上沸腾了,满朝皆喜。花白着胡子的宰执吕宗贤笑吟吟的几步上前,接过国书与折子,将它直接呈到承启面前,“大喜,大喜呵!” 平日里再如何告诫自己喜怒不应形于色,此时脸上也忍不住透出兴奋的潮红。 被这场战争一拖就是两年的永平朝再也不用源源不断的向前线输送军士、粮草、战马!负荷过重的财政终于可以偷偷松上一口气,派遣到前线的将士们也终于可以回来与家人团聚……而自己,也赢得了十几年的时间不必再担心贺兰族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 从此尽是太平天下,万里江山,边疆再无战事! 带着愉悦的心情,接过吕宗贤手中递上来的奏折,迫不及待的翻开想要细读。所有的喜悦却在看到那一块羊脂白玉时消失殆尽。 似是要确认那枚小小的玉璧是不是残存的幻象,承启闭上眼,再睁开时白璧仍静静的躺在他的眼前。阳光从崇政殿的正门映了进来,映在白璧上,映出圆润的光和自己的影子。 全天下,恐怕再难找到一枚如它这般莹洁白润的玉璧。 承启的目光落在玉璧上,他情不自禁的伸手拿起它。触指是温润的冰凉,小小的玉璧上系着的红色丝线早已褪色,变成了黯淡的深棕。玉璧上刻着两个字,那两个字是什么,承启已经没有余力去看清了。 信使已经依礼站起身来,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前踏了一步。 承启勉强抬起头,正对上信使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一眼便能看透他纷乱心绪的目光。承启顾不上去叱责他的殿前失礼,他的心此时已被迷惑和各种复杂的情绪塞满,一些情感在胸中不受控制的奔腾咆哮着,试图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勉强自己仔细打量着这位千里迢迢来送信的使者,眼前的人高大英武,一眼望上去便是将材的模样,兵部曾经报过他的名字和来历,说是王……说是那个人在贺兰山侧收编的某部族首领,他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信使见皇帝的目光望向自己,轻轻点头行礼,身子却退到了一侧。 早朝在承启纷乱的心绪中匆匆结束了,众朝臣山呼万岁带着各种喜悦议论纷纷退去后,那名信使似乎知道皇帝仍有话要问他,脚步没有挪动半分。 移驾御书房。 面前只有信使一人,连亲信的太监都被摒退的时候,承启才肯慢慢打开折子。折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楷书,不过是捷报、军情而已,他定下心神仔细浏览那字里行间的文字,除了那个令他心惊肉跳的噩耗,再也找不出半点与那人有关的蛛丝马迹。 “你叫什么名字?”承启的目光终于落在不发一言的信使身上。 “下官雷逾渊,曾是羁縻州雷家堡堡主。” “你从前方来,前方的战事想是清楚的,与朕讲讲罢。” 雷逾渊不着痕迹的望了 分卷阅读189 - 分卷阅读19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0 他一眼,张开略显厚实的嘴唇,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抑扬顿锉。 战事的经过,其实很简单。 派往贺兰山的那支军队唤作镇北军,朝廷为了慎重起见采用了吴均的建议,用老将周胜做主帅,王淳做为一名略有军功的翊卫郎只是那众多副将中不起眼的一个,主管襄办军务。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王淳将属于自己的公务做得尽心尽力,就连对他这种出身羽林军的新晋军官一向看不太上眼的镇北大将军周胜对王淳也是青眼有加。镇北军中,王淳保持了他沉默的本色,他很少开口干涉周胜的军务。无论周胜安排他做什么事,他都会完成得很到位。 战况从第一年的被动防守变成了第二年的主动进攻,面对着逐渐溃散的贺兰军队,所有人都乐观的认为将贺兰族远远的赶出永平朝的边疆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士气空前高涨,士兵们在训练时也显得格外有精神,镇北军没有辜负朝廷赐给它的名号,很快,这支军队便可成为永平朝军事上一支有力的铁拳。 变化从镇北军的主帅周胜和襄办军务轻车都尉王淳之间一次小小的争执开始。 争执的原因并不复杂,在不断的胜利消息传回京师后,朝廷理所当然的下了一道圣旨。战争的目的,已经从最初的保家卫国变成了开疆拓土。 镇守和林的大将军郭英被调走,新的和林守将按照周胜的建议,任命为他的侄子周承。周承亦是将门之后,他早亡的父亲便是建宁朝都指挥使。有了父亲和攻无不克的叔叔做后盾,加上自己的骁勇善战,周承长大后在军中屡立战功。周胜推荐周承守和林,也并不是完全出于私心,和林是被贺兰族环绕的地方,亦是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聪明”一点的将军都不会为了那些军功主动请缨冒险。 王淳向周胜提出的意见,却是派自己或副将军宋庆明去守和林。王淳并不是不相信周承的能力,相反,他十分欣赏这个与自己年龄仿佛、带着些狂傲不羁的年轻将领。攻城掠地打前锋,周承的战斗力毋庸置疑,王淳所担心的却是周承镇守和林时一旦遇到麻烦必然会影响到周胜对于战局的判断力。在这种事关生死的战局上,做为主帅,周胜的判断背后便是成千上万士兵的性命。 “少将军本为骑将,攻城拔寨是其所长,派如此骁将守城,在下亦觉得可惜,这种偷懒的活还是交给老夫吧?”副将军宋庆明见周胜在听到王淳的建议后隐隐有些不快,赶紧出来打圆场,他亦是在战场上征战多年,也认为与其让周诚守城,不如让周诚做进攻的前锋,自己这种经验丰富、谨慎持重的老将守城要更合适一些。 “老夫岂是因私废公之人,戎马半生,未尝闻惊雷而变色!”,周胜带着明显的不快否决了王淳和宋庆明的建议。 王淳不再坚持,作为部将,进言是自己的责任,是否采纳则是主帅的权利,作为军人他必须服从主帅的命令。镇北军的军规又令他想到了当年的殿前司侍卫选拔。沉默的、忠诚的侍卫才是那些居上位者需要的人。何况从成为翊卫郎到进入镇北军这许多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做过了太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不在乎再多受一次委屈。 争执很快揭过了,事后谁也没再提起,双方都小心的回避开这个话题,不想让小小的不快在新旧军官中构成裂痕。直到数日前,和林的失守。 当那个满身是尘土的送信士兵跑来报告和林被困,贺兰军足足有七八万时,周胜想都没想就下达了北上的命令。镇北军已经训练得差不多,该到检验其训练结果的时候了。执这样一支利器,周胜可以傲视天下,七八万贺兰军算得了什么?他们只配给镇北军祭旗!困住的是自己的侄子!周胜相信周诚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坚守到自己的到来,那时候,贺兰人将被歼灭在和林城下,自己也可以告慰哥哥的在天之灵,告诉哥哥他的遗孤已经被抚养成才。 就在这个当口,王淳又第二次提出了和主帅不同的意见。这次他说得非常详细,不能轻易有动作,最好先收集足够的贺兰军情报。他的理由很充分,和林距离镇北军驻守的营地大约三百多里,是否失守不知,敌情不明,仓促出击容易误入陷阱,即使出击,也要步步为营,万万不可突然冒进使得队伍之间相互脱节。 出乎所有人意料,修养甚好的周胜突然暴怒,失去了倾听王淳解释的心情,“老夫身经百战,居然需要一个连兵书都没读过的侍卫来教如何打仗,真是笑话”。冰冷的话语将王淳的建议全部堵回了嘴里。 出身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不经过战火的洗礼,这道鸿沟很难被填平,也许只有被热血滋润过的土地才能使残存在人心中的鸿沟逐渐愈合吧…… 仿佛和王淳赌气一般,老将军周胜带着大队人马强渡黄河,留下王淳所率领的襄办军卫一半将士押运粮草。 前四天,镇北军连战连捷,歼灭贺兰部族无数。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和林城头,火炮、弓弩把城墙砸得千疮百孔,碧蓝碧蓝的天空上,永平朝的旗帜依然在城头倔强飘舞。 周诚也望见了自己的叔叔,却再没有能抓住冲出来的机会。一场突如其来的豪雨扭转了整个战局,被永平朝的火炮、投石机、弓弩打得焦头烂额的贺兰骑兵抓住这个战机,高举马刀呐喊着冲向了镇北军。 被豪雨遮住了视线、陷入了泥泞之地的镇北军因此陷入了苦战,贺兰人辛苦从西部诸国学来的长弓、买来的战马在雨中发挥了最大威力,伴着雷鸣闪电不断把镇北军士兵成批射倒。 好容易挨到天晴,周胜收拢被打懵了的士卒,三万多人马损失了一万多,且战且退,勉强又支持了几日,弹尽粮绝。 一贯不言不语、默默无闻的王淳此时做成了平生第一笔成功的生意,用自己和五百弟兄的生命换回了半支镇北军。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而还,是一名武将平生最好的归宿。 这些发生在永平朝国土上,洒满鲜血的故事,上报军功的折子上永远也不会写。折子上有的只有被士大夫的文笔润色过的冰冷的词语,伴随着歌功颂德仿佛诗歌的句子。战争获胜的原因无非是因为皇帝的英明神武、文治武功。 还有一件事,雷逾渊没有说。 “良鸟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永平皇帝不能给你施展才华的空间,为何不把胸中丘壑交给识货的明主?” “你们汉人,伍子胥可以掘了楚王的墓,王猛可以成就苻坚霸业,既然是男儿,要成大事便要不拘小节!” 贺兰族新主巴拉乃尔蛮也曾熟读汉家史书,说起汉人卖祖的典故亦是滔滔不绝,出征前他曾将自己的心得仔细交代给各部将领。和林城外,百胜将军速迭儿和自己的主子巴拉乃尔 分卷阅读190 - 分卷阅读19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1 蛮一样满怀热情地期待着收服自己的对手。 “回报你家贺兰新主,他将王某的出身查得非常很仔细,王某佩服。王某的确出身乡野,曾经亦不过是个殿前司侍卫,但是请你转告他,王淳什么都敢不看不管,就是不敢不看顾李家的万里江山!” 和林城南,沉默寡言的王淳客气地送别前来劝降的贺兰族使者,转身走进了滚滚黄河。 斜晖漠漠,落箭如雨。浪花淘尽永平英雄。 承启眼光闪烁,他有些慌乱的指着着那块刻着“平安”二字的羊脂玉璧却说不出半个字,只得把视线求助般的投向了雷逾渊。 “那块玉璧是王将军在周老将军做出回守和林的决定的时候,交于下官保管的。”雷逾渊抬眼看了承启一眼,“下官因想着它既是将军遗物,当应交还与朝廷。” 这一年的清明节,伴随着大胜的捷报、求和称臣的国书,阳光灿烂。 62.千古名将英雄梦 --> 京城御苑。 此时已是早春,翠色点缀着这整座皇家园林,园内溪水纵横小路如织,东南西北四角隐隐约约更可望的到大片大片的花林,正是桃李芬芳梨花俏的时节,更有铮铮的琴身隐约传来,透过这层层叠叠的翠障,更诱得一个桃红色的小小身影步子快了几分。 琴声愈发近了,却不见有人来引路。散着发髻,身穿桃红纱衣的女童好奇的四处打量了一番,一眼便望见了那琴声的源头,她脸上立刻绽出笑容,蹑手蹑脚的朝着那高高的亭子间溜去。 亭子里坐着的人正在专注的抚琴,再不知在这惜时亭以外正有个小女孩儿小心翼翼的溜了过来。直到那桃红色的身影扑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时,他才恍然惊觉,却没有将她推开,反而任她钻进怀里,琴声,也就嘎然而止了。 小女孩儿发出咯咯的笑声,爬到他的腿上坐下,好奇的看着那张摆在石桌上的瑶琴,一面忍不住伸出手去碰那几根细细的弦子,却只发出单调的杂音,再也听不到方才那般美妙的旋律。她不死心的拨弄了一会丝弦,终于宣告放弃,扭过头来不甘心的问道:“爹爹,它怎么不像刚才那么好听了?” 承启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想学吗?爹爹教你。” 桃红色的女孩儿又拨弄了几下弦子,摇摇头:“環環不要学,環環想听。” 承启笑了一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顶,一双手便搭上了瑶琴,流畅的乐音便又像方才一般倾泻而出了。 坐在他腿上的女孩儿,正是他和莞儿唯一的血脉,当今永平朝的淑寿公主。 淑寿长得很像莞儿,却也像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白瓷似的皮肤小巧的下巴,不说话的时候那抿起的红唇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端庄的皇家风范,但只有承启才知道这些全是假象,自己这个女儿只有在人前才会摆出公主的架势,平日里最喜欢满御苑的跑不说,还像男孩子一样喜欢斗蛐蛐、登高爬树,压根就是个坐不住的疯丫头。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寻些命妇去教環環琴棋书画、刺绣诗书,也曾邀了臣子家与環環年龄仿佛的女孩儿来做環環的闺中密友。谁想環環却是个坐不住的,那些规规矩矩的命妇追不上她且不说,就是同龄的女孩儿们和她呆几天,性子仿佛也开始变得不端庄起来,弄到最后,臣子们一听说这位小公主的名头都是绕着走,倒颇有几分当年端睿的模样。 今日看见環環难得对手里这张瑶琴感兴趣,承启便又动了心,手下也不由施了功夫,弹得是一首极悠扬的玉梅令。 一曲弹毕,本想看到女儿兴奋的笑颜,谁想却对上了環環皱着的眉头。 “我要听刚才那首嘛,这个不一样。”環環噘着小嘴,这样埋怨着。 刚才那首?承启踌躇了一下,刚才那首,是幽兰。 他好言安抚:“这首不好听吗?” “好听。”環環扒着丝弦,眼睛却滴溜溜的望向了他,“可是不如刚才那个曲子温柔。” 承启不由哑然失笑,他抱起女儿,让她在自己腿上坐的更稳。 “今天去哪玩了?”摸了摸環環额前被汗水浸得有些湿的头发,承启不想再和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女孩纠结曲子的事。 環環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小姑姑带我出去玩了!” “哦?”承启轻声应了一句,心里却暗暗皱了皱眉头。终于知道環環如今这性子是怎么来的了,端睿这个做姑姑的自己不知庄重,一天到晚往外跑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这丫头如今得了意越发放肆,居然跑来宫里带坏他的女儿了! “嗯!”環環却不知道承启的心思,还以为爹爹也喜欢,忙兴致勃勃的显摆道:“小姑姑带我吃冰糖葫芦,捏糖人,还看了耍杂技和猴子的!还看到了有人会喷火,还能吃剑,还去喝茶,还听人讲故事!”她一高兴,这一天做了点什么恨不得样样都学给自己的爹爹听。 她高高兴兴的说了半天,抬脸却看见承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细,忙又道:“那故事好好听,讲的是从前一个大将军打仗的故事,小姑姑说茶楼里每天都会讲一段,改天还要带我去听,爹爹也一起去好不好嘛!” 一起去?端睿若是听说自己要去恐怕会溜得比谁都快。承启拍怕女儿粉嘟嘟的小脸,觉得有些话还是该嘱咐下她。 咳嗽了一声,怕吓坏環環似的轻声道:“那种地方,以后还是少去……” 少去两个字刚刚说出口,環環在他身上立刻扭成了猴儿。 “不嘛不嘛不嘛!”死命的黏着自己的爹爹,杏核眼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雾蒙蒙的透着水汽,“我要知道那个大将军后来怎么样了嘛!” 被女儿闹得无法,承启只得先用了缓兵之计,哄她道:“哪个大将军?爹爹知道,爹爹讲给你听好不好?” 環環立刻不闹了,眨巴着乌黑的大眼,老实道:“就是那个叫做《英雄谱》的故事,爹爹也听过吗?” 任是承启博览群书,却再没听说过诸子百家中有这样一本故事。 他只得摇摇头,眼看環環的眼泪又要滚下来,忙问道:“是讲什么故事的?” “说是从前有个将军,武艺特别特别厉害。有一年有坏人打了过来,他为了不让百姓受苦就去跟坏人打,结果带队的大将军不懂事,打了败仗。他为了救大将军的性命就带了自己手下去救。那个讲故事的人说到这里就不说了,说‘且听下回分解’。人家想知道这个将军有没有救了大将军性命嘛!” 且听下回分解几个字,環環学得有模有样,十足是茶楼里说书人的口吻。 笑容在承启的脸上僵住了,好一阵子,他的神情才慢慢 分卷阅读191 - 分卷阅读192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2 放松下来,也没再询问環環什么,只轻声道了一句荒唐。 環環还在扯着他的袍脚黏着他,承启蹲下身,想了想,拍了拍環環的手。 “爹爹明日带你去听,只是对谁都不可以讲。” 環環咬着嘴唇:“连小姑姑也不能么?” “不能。”承启直起身,拉起她的手,“你若讲了,以后再不许你出宫去。” 小小的嘴唇扁了扁,杏核眼又偷偷瞄了瞄自己的爹爹,似乎在分辩承启话中的真伪,最后还甚是不放心一般,小小的女孩儿伸出小小的手指:“爹爹明天可不要忘了,勾勾手!” 啼笑皆非的与女儿那柔软的手指勾了两下,那些陈年的旧事又翻腾着浮了上来。環環居然都已经七岁了,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晃又是一年。 第二日。 環環记得与她爹爹的约定,早早的便跑到了福宁殿。承启一贯起身甚早,见女儿跑来倒也不甚在意,只嘱咐她万万不可声张,带着她偷着换了民间的衣服,又寻出那块数年前曾用过的腰牌,携了環環的手,出宫去了。 不用環環指引,承启也知道那说书的茶楼必是在潘楼街附近。 京师大街的繁华与多年前如出一辙。 沿途贩卖面点水果的摊子依然占据了不足六米宽的街道,叫卖声依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恍惚间,承启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与王淳微服出访的那一日,他扭头看了看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与他牵着手的環環。小丫头正专心致志的和手里的大冰糖葫芦奋斗,山里红的残渣吃了个满脸。承启不由失笑,抬手替她擦去,却又发现她那双滴溜溜的眼睛盯上了街旁卖茯苓羹的摊子,那模样像极了第一次出宫看到什么都新鲜的自己,只不过如今换了自己去牵她的手,当年牵自己手的人如今已永远留在了贺兰山。 心底没来由的疼了一下,承启不由将環環的手攥的更紧。父女二人在熙熙攘攘的潘楼大街上走走停停,承启努力寻找着昔日记忆里的茶馆酒店,却还是環環眼尖,小丫头字不认识几个,认酒楼牌子却是极准的。承启顺着她兴奋的喊声望去,正看到了酒幌高高挑着的潘楼酒店和旁边的茶馆。 带着環環进了潘楼酒店,好容易寻到楼上一个安静些的位子,承启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要了紫苏鸡、葱泼兔、西京笋几样菜。没有人再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用银针试毒了,承启只略动了动便放下了筷子,他微笑着看着環環好食欲的吃了满手的油,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取出帕子替她将手和嘴都擦了个干净。 旁边便是環環和端睿听说书的潘楼茶馆,承启踌躇了一下,经不起環環的闹,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许是来的晚了,茶楼里已坐满了听书的人,人虽多却不嘈杂,纵有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台子上有位先生正讲的眉飞色舞。 “上回书说道:北部贼子来袭,十几日内便破了北方防线,消息传到京师满朝战栗……御殿堂里一片黝黑,几欲不辨物什,萧索寒风里时见蝙蝠的穿梭低飞,来去逡巡于御殿!人君当头,鼠子张狂,一至于斯,当真是气数尽矣?……那风是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鬼哭神号的那种哽咽声,闪电明灭里,照见着满殿跪伏的文武大臣殿上诸公,照见着人君那一张白惨惨削瘦的脸。殿上诸公每承下问,也只是叩头哭泣。当真是‘庙堂无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 说书先生后面的话承启再也听不进去了。 那一幕幕,说书先生说的竟似如同亲见。贺兰族十万重兵压境之际,朝中诸臣子不出意料的种种反应令他这个皇帝恨得咬碎了牙。 不是没有主战的人,武将大多力主一战,却被舌辩滔滔的文臣堵的说不出话来。而那些文臣呢?旁征博引分析利弊之后,却是要他这个皇帝遣一能言善辩者去北地,靠三寸不烂之舌说得贺兰人退兵。而那退兵背后的种种条件,永平朝都要含恨忍了。 永平永平,这天下总是永不太平。 那夜他便去找了王淳,朝中的臣子们令他心慌,与王淳恰恰在这个时节的争执令他更加心乱如麻。臣子们各有各的利益,心中都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都在推着他这个皇帝朝着他们希望的方向走,他们说了长篇大论的道理,为的却无非都是自己。 满朝的人,大约只有王淳不会骗他。 王淳果然没让他失望,默默的听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其实那些话他原不该让他知道,只要下一道旨意他就得老老实实娶清河为妻,毕竟他是君而他是臣。他一向信奉对人总要留三分,不可全抛一片心的。可是在面对王淳那双温和眼睛的时候他却情不自禁的讲了,讲了那些黑暗的、可能会令他手中这唯一一根稻草失望的心术与权谋。王淳却没有说什么,他如曾经那般温柔的亲吻着他的嘴唇和身体,这温柔令他安心,令他温暖的落了泪。他记得他身上的味道,也记得他曾说,他想要和自己一生一世,不管是谁留在谁身边,谁又伴着谁。 只是说了这话的人却再没回来。 也不是,他也回来了,他命自己的部下将那枚玉璧送了回来,玉璧两侧刻着平安二字,他走了,却还自己以平安。 那风雨交加、他初赠他玉璧的一夜他曾说过什么来着?说什么今生今世至死不渝,说什么他在这玉就在……承启仿佛醒觉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却听到那说书先生正说到最紧张的部分,满茶馆的人正屏息静气的听着。 “……却说那将军一个提缰,身下白马如有灵性纵身跃起,眼看着便要冲出贼子的包围!可叹贼子人多势众,砍了十个围上百个,砍了千个围上万个,如黑色波潮一般源源不绝!将军反到越战越勇,回手之际刀锋闪过,立将一名贼子劈于马下……刀口砍得起了刃,将军索性弃了刀,借□白马飞驰趁势弯弓搭箭,白羽过处又有贼子落马,将军带着那几百亲兵且战且退,不觉便退到了城南,再往前便是那神鬼夜哭的九曲黄河岸!” 啪!先生将手中的醒木一拍,面对着台下意犹未尽的诸人,用抑扬顿锉的声音说道:“这正是:万里江山男儿血,千古名将英雄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62.千古名将英雄梦 --> 京城御苑。 此时已是早春,翠色点缀着这整座皇家园林,园内溪水纵横小路如织,东南西北四角隐隐约约更可望的到大片大片的花林,正是桃李芬芳梨花俏的时节,更有铮铮的琴身隐约传来,透过这层层叠叠的翠障,更诱得一个桃红色的小小身影步子快了几分。 琴声愈发近了,却不见有人来引路。散着发髻,身穿桃红纱衣的女童好奇的四处打量了一番,一眼便望见了那琴声的源头,她 分卷阅读192 - 分卷阅读193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3 脸上立刻绽出笑容,蹑手蹑脚的朝着那高高的亭子间溜去。 亭子里坐着的人正在专注的抚琴,再不知在这惜时亭以外正有个小女孩儿小心翼翼的溜了过来。直到那桃红色的身影扑了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时,他才恍然惊觉,却没有将她推开,反而任她钻进怀里,琴声,也就嘎然而止了。 小女孩儿发出咯咯的笑声,爬到他的腿上坐下,好奇的看着那张摆在石桌上的瑶琴,一面忍不住伸出手去碰那几根细细的弦子,却只发出单调的杂音,再也听不到方才那般美妙的旋律。她不死心的拨弄了一会丝弦,终于宣告放弃,扭过头来不甘心的问道:“爹爹,它怎么不像刚才那么好听了?” 承启爱怜的摸摸她的头,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想学吗?爹爹教你。” 桃红色的女孩儿又拨弄了几下弦子,摇摇头:“環環不要学,環環想听。” 承启笑了一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顶,一双手便搭上了瑶琴,流畅的乐音便又像方才一般倾泻而出了。 坐在他腿上的女孩儿,正是他和莞儿唯一的血脉,当今永平朝的淑寿公主。 淑寿长得很像莞儿,却也像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白瓷似的皮肤小巧的下巴,不说话的时候那抿起的红唇看上去还真有几分端庄的皇家风范,但只有承启才知道这些全是假象,自己这个女儿只有在人前才会摆出公主的架势,平日里最喜欢满御苑的跑不说,还像男孩子一样喜欢斗蛐蛐、登高爬树,压根就是个坐不住的疯丫头。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寻些命妇去教環環琴棋书画、刺绣诗书,也曾邀了臣子家与環環年龄仿佛的女孩儿来做環環的闺中密友。谁想環環却是个坐不住的,那些规规矩矩的命妇追不上她且不说,就是同龄的女孩儿们和她呆几天,性子仿佛也开始变得不端庄起来,弄到最后,臣子们一听说这位小公主的名头都是绕着走,倒颇有几分当年端睿的模样。 今日看见環環难得对手里这张瑶琴感兴趣,承启便又动了心,手下也不由施了功夫,弹得是一首极悠扬的玉梅令。 一曲弹毕,本想看到女儿兴奋的笑颜,谁想却对上了環環皱着的眉头。 “我要听刚才那首嘛,这个不一样。”環環噘着小嘴,这样埋怨着。 刚才那首?承启踌躇了一下,刚才那首,是幽兰。 他好言安抚:“这首不好听吗?” “好听。”環環扒着丝弦,眼睛却滴溜溜的望向了他,“可是不如刚才那个曲子温柔。” 承启不由哑然失笑,他抱起女儿,让她在自己腿上坐的更稳。 “今天去哪玩了?”摸了摸環環额前被汗水浸得有些湿的头发,承启不想再和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女孩纠结曲子的事。 環環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小姑姑带我出去玩了!” “哦?”承启轻声应了一句,心里却暗暗皱了皱眉头。终于知道環環如今这性子是怎么来的了,端睿这个做姑姑的自己不知庄重,一天到晚往外跑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这丫头如今得了意越发放肆,居然跑来宫里带坏他的女儿了! “嗯!”環環却不知道承启的心思,还以为爹爹也喜欢,忙兴致勃勃的显摆道:“小姑姑带我吃冰糖葫芦,捏糖人,还看了耍杂技和猴子的!还看到了有人会喷火,还能吃剑,还去喝茶,还听人讲故事!”她一高兴,这一天做了点什么恨不得样样都学给自己的爹爹听。 她高高兴兴的说了半天,抬脸却看见承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自己说的还不够细,忙又道:“那故事好好听,讲的是从前一个大将军打仗的故事,小姑姑说茶楼里每天都会讲一段,改天还要带我去听,爹爹也一起去好不好嘛!” 一起去?端睿若是听说自己要去恐怕会溜得比谁都快。承启拍怕女儿粉嘟嘟的小脸,觉得有些话还是该嘱咐下她。 咳嗽了一声,怕吓坏環環似的轻声道:“那种地方,以后还是少去……” 少去两个字刚刚说出口,環環在他身上立刻扭成了猴儿。 “不嘛不嘛不嘛!”死命的黏着自己的爹爹,杏核眼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雾蒙蒙的透着水汽,“我要知道那个大将军后来怎么样了嘛!” 被女儿闹得无法,承启只得先用了缓兵之计,哄她道:“哪个大将军?爹爹知道,爹爹讲给你听好不好?” 環環立刻不闹了,眨巴着乌黑的大眼,老实道:“就是那个叫做《英雄谱》的故事,爹爹也听过吗?” 任是承启博览群书,却再没听说过诸子百家中有这样一本故事。 他只得摇摇头,眼看環環的眼泪又要滚下来,忙问道:“是讲什么故事的?” “说是从前有个将军,武艺特别特别厉害。有一年有坏人打了过来,他为了不让百姓受苦就去跟坏人打,结果带队的大将军不懂事,打了败仗。他为了救大将军的性命就带了自己手下去救。那个讲故事的人说到这里就不说了,说‘且听下回分解’。人家想知道这个将军有没有救了大将军性命嘛!” 且听下回分解几个字,環環学得有模有样,十足是茶楼里说书人的口吻。 笑容在承启的脸上僵住了,好一阵子,他的神情才慢慢放松下来,也没再询问環環什么,只轻声道了一句荒唐。 環環还在扯着他的袍脚黏着他,承启蹲下身,想了想,拍了拍環環的手。 “爹爹明日带你去听,只是对谁都不可以讲。” 環環咬着嘴唇:“连小姑姑也不能么?” “不能。”承启直起身,拉起她的手,“你若讲了,以后再不许你出宫去。” 小小的嘴唇扁了扁,杏核眼又偷偷瞄了瞄自己的爹爹,似乎在分辩承启话中的真伪,最后还甚是不放心一般,小小的女孩儿伸出小小的手指:“爹爹明天可不要忘了,勾勾手!” 啼笑皆非的与女儿那柔软的手指勾了两下,那些陈年的旧事又翻腾着浮了上来。環環居然都已经七岁了,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一晃又是一年。 第二日。 環環记得与她爹爹的约定,早早的便跑到了福宁殿。承启一贯起身甚早,见女儿跑来倒也不甚在意,只嘱咐她万万不可声张,带着她偷着换了民间的衣服,又寻出那块数年前曾用过的腰牌,携了環環的手,出宫去了。 不用環環指引,承启也知道那说书的茶楼必是在潘楼街附近。 京师大街的繁华与多年前如出一辙。 沿途贩卖面点水果的摊子依然占据了不足六米宽的街道,叫卖声依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恍惚间,承启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与王淳微服出访的那一日,他扭头看了看紧紧跟在自己身后,与他牵着手的環環 分卷阅读193 - 分卷阅读194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4 。小丫头正专心致志的和手里的大冰糖葫芦奋斗,山里红的残渣吃了个满脸。承启不由失笑,抬手替她擦去,却又发现她那双滴溜溜的眼睛盯上了街旁卖茯苓羹的摊子,那模样像极了第一次出宫看到什么都新鲜的自己,只不过如今换了自己去牵她的手,当年牵自己手的人如今已永远留在了贺兰山。 心底没来由的疼了一下,承启不由将環環的手攥的更紧。父女二人在熙熙攘攘的潘楼大街上走走停停,承启努力寻找着昔日记忆里的茶馆酒店,却还是環環眼尖,小丫头字不认识几个,认酒楼牌子却是极准的。承启顺着她兴奋的喊声望去,正看到了酒幌高高挑着的潘楼酒店和旁边的茶馆。 带着環環进了潘楼酒店,好容易寻到楼上一个安静些的位子,承启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要了紫苏鸡、葱泼兔、西京笋几样菜。没有人再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用银针试毒了,承启只略动了动便放下了筷子,他微笑着看着環環好食欲的吃了满手的油,看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取出帕子替她将手和嘴都擦了个干净。 旁边便是環環和端睿听说书的潘楼茶馆,承启踌躇了一下,经不起環環的闹,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许是来的晚了,茶楼里已坐满了听书的人,人虽多却不嘈杂,纵有人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台子上有位先生正讲的眉飞色舞。 “上回书说道:北部贼子来袭,十几日内便破了北方防线,消息传到京师满朝战栗……御殿堂里一片黝黑,几欲不辨物什,萧索寒风里时见蝙蝠的穿梭低飞,来去逡巡于御殿!人君当头,鼠子张狂,一至于斯,当真是气数尽矣?……那风是一阵紧似一阵地刮着,鬼哭神号的那种哽咽声,闪电明灭里,照见着满殿跪伏的文武大臣殿上诸公,照见着人君那一张白惨惨削瘦的脸。殿上诸公每承下问,也只是叩头哭泣。当真是‘庙堂无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 说书先生后面的话承启再也听不进去了。 那一幕幕,说书先生说的竟似如同亲见。贺兰族十万重兵压境之际,朝中诸臣子不出意料的种种反应令他这个皇帝恨得咬碎了牙。 不是没有主战的人,武将大多力主一战,却被舌辩滔滔的文臣堵的说不出话来。而那些文臣呢?旁征博引分析利弊之后,却是要他这个皇帝遣一能言善辩者去北地,靠三寸不烂之舌说得贺兰人退兵。而那退兵背后的种种条件,永平朝都要含恨忍了。 永平永平,这天下总是永不太平。 那夜他便去找了王淳,朝中的臣子们令他心慌,与王淳恰恰在这个时节的争执令他更加心乱如麻。臣子们各有各的利益,心中都在打着自己的小九九,都在推着他这个皇帝朝着他们希望的方向走,他们说了长篇大论的道理,为的却无非都是自己。 满朝的人,大约只有王淳不会骗他。 王淳果然没让他失望,默默的听了也没有多说什么。其实那些话他原不该让他知道,只要下一道旨意他就得老老实实娶清河为妻,毕竟他是君而他是臣。他一向信奉对人总要留三分,不可全抛一片心的。可是在面对王淳那双温和眼睛的时候他却情不自禁的讲了,讲了那些黑暗的、可能会令他手中这唯一一根稻草失望的心术与权谋。王淳却没有说什么,他如曾经那般温柔的亲吻着他的嘴唇和身体,这温柔令他安心,令他温暖的落了泪。他记得他身上的味道,也记得他曾说,他想要和自己一生一世,不管是谁留在谁身边,谁又伴着谁。 只是说了这话的人却再没回来。 也不是,他也回来了,他命自己的部下将那枚玉璧送了回来,玉璧两侧刻着平安二字,他走了,却还自己以平安。 那风雨交加、他初赠他玉璧的一夜他曾说过什么来着?说什么今生今世至死不渝,说什么他在这玉就在……承启仿佛醒觉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却听到那说书先生正说到最紧张的部分,满茶馆的人正屏息静气的听着。 “……却说那将军一个提缰,身下白马如有灵性纵身跃起,眼看着便要冲出贼子的包围!可叹贼子人多势众,砍了十个围上百个,砍了千个围上万个,如黑色波潮一般源源不绝!将军反到越战越勇,回手之际刀锋闪过,立将一名贼子劈于马下……刀口砍得起了刃,将军索性弃了刀,借□白马飞驰趁势弯弓搭箭,白羽过处又有贼子落马,将军带着那几百亲兵且战且退,不觉便退到了城南,再往前便是那神鬼夜哭的九曲黄河岸!” 啪!先生将手中的醒木一拍,面对着台下意犹未尽的诸人,用抑扬顿锉的声音说道:“这正是:万里江山男儿血,千古名将英雄梦!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与小说无关的花絮 -->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by仓央嘉措 与小说无关的花絮 -->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默然相爱,寂静欢喜。——by仓央嘉措 64.每岁烟花一万重 --> 醒木落下发出一声脆响,敲得承启的心头不由也跟着颤了颤。扭过头去,却发现環環正牵着他的手怔怔的望着自己的脸。 “爹爹,你手心都是汗。”女儿声音清脆,透着天真无邪。 “哦。”承启笑了一下,从環環手中抽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发顶,“这段书真好听,爹爹也听得入迷了。” 環環小嘴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却见胖胖的茶博士笑容满面的挤了过来。 “客官若觉得这段书好听,不妨买本书回去细看?”茶博士一面说,一面递上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封面是不大优美的行书写成的标题——《英雄谱》,也不知是哪位落魄文人的手笔。封面上,是版刻的粗糙线条画,一名将军模样的人物正横刀立马怒目而视,在他身后,翻动的战旗遮住了万里江山。 承启不由就怔了,茶博士以为他在踌躇,忙又游说道:“这书可是眼下京师卖的最好的,不瞒您说,比那笑笑生的春情卷子卖的还要好几分呢!” 衣角袍袖动了动,承启低下头,環環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又看看那书。承启心里叹了口气,掏出钱来递给了茶博士,茶博士欢天喜 分卷阅读194 - 分卷阅读195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5 地的谢了,承启的手中便多了这么一本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粗糙民间故事。 粗糙的又何止是故事?那字,那画,那纸张那装订,没有一处不透着粗糙,承启的手指慢慢划过并不柔软的毛边纸,抚过封面人物的脸,粗糙的纸张质地扎的他手指微微疼痛,眉心也不由就蹙了起来。那画里的人,横眉怒目眼如铜铃,就像庙里的神像一般气势磅礴却冷冷冰冰,而且,那人物长得一点也不像他。 王淳长得是什么样子呢?承启努力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时时刻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热切目光。王淳的脸似乎已经模糊了,这许多年里,一直是王淳看着他,王淳追着他,他却不曾回过头去仔细看一看……那时候,仍是太过年轻呵! 承启微微叹了口气,拉着環環站起身,“回去了”。又要回到那重重的宫墙中去,又要去见那些心口不一的臣子们,又要回到那一成不变的日子中去,过了今天就是明天的日子,从生到死,一眼便能望得透透的日子。眼里有些什么东西滚动着,要在回到那宫墙之前拭掉它们,它们不适合那里,就让它们留在民间吧。 二人出得茶楼的门,天空不知何时已飘起了微微的细雨,牛毛一般吹在衣衫上,凉凉的带着几分让人清醒的冰冷。在茶楼门口候着卖油纸伞的小贩一见到承启出来便立刻凑上前兜售他手中那粗糙的油纸伞,承启默不作声的买了一把,撑了起来,拉过環環。淡青色衫子、文士模样的男人与他小女儿的身影便隐在了那一方油纸伞下。 環環手中一直抓着那本粗糙的《英雄谱》,她还不识字,却把那本书宝贝的什么似的,连睡觉也不肯放下。这一天真是累呵,小丫头在回宫的路上便撒娇似的嚷着脚痛,然后理所当然的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得意的什么似的,自己也宠溺的让她任性着,这多不合规矩,自己明明是皇帝,却任由女儿骑到了头上。 不过,这毕竟不是在宫里,在这京师的大道上,没有谁知道自己就是永平朝至高无上的天子,自己在路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个过分宠爱女儿的父亲。 承启想着,嘴角不由就勾起了弧度。他轻轻从環環手中抽出那本粗糙的故事,仍是扎手的疼。回到宫中了,这本来自民间、不合时宜的书就该一张一张撕碎,丢进火盆中,让民间的一幕幕与那粗糙的纸张一起化成飘舞的灰烬。待環環醒来,她一定会哭闹,那个时候就告诉她这是一场梦。她是永平朝的公主,民间的种种对她来讲原该就是一场梦。 等她再长大些,她自己也会把这段故事,这一天当作一场梦,无论她心中是不是真的明白。永平朝的公主要嫁给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的男子,嫁给一个这朝中的青年俊杰,这是她从出生时就注定要走的路。就像自己一样,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留下子嗣,看着他将这万里如画的江山四平八稳的坐下去,直至千秋万代。 注定要走的,摆不脱也挣不断。 手,在抚到封面上那模样如神像、画得粗糙可笑的人物时却怎么也撕不下去了。 仿佛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空一般,承启坐了下来,民间廉价的油纸伞似乎没有遮住那漫天飘舞的牛毛细雨,身上的衣衫仍是冷的、潮的、阴暗的,即使是在这奢靡的宫殿楼宇中也暖和不起来。承启放弃了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找了一方黄绫,将书粗粗包了包,压在了環環的枕头底下。 永平朝的皇帝病了。 其实也说不好是生病,太医院的太医们号过脉也会诊过几次,却仍在为皇帝的病情争论不休。只知皇帝每日总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补气养血的方子吃了不少,各地珍贵的药材源源不断的送往京师,仍是不见效果。皇帝亦一反当年勤政的模样,批着批着奏章便开始怔怔的出神。 太医们开始着急,朝中的臣子们更着急,比他们还着急的人是庆国公承康,从他不顾祖宗那非诏不得入京的规矩强行留在京师庆国公府的事上便可窥一斑。据京师那些达官贵人们私下议论,如今庆国公与朝中重臣们为了皇帝的病,走访的次数也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皇帝自己却不甚着急,承康一直留在京师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却没有说什么,承康与朝中肱骨之臣来往频繁的事情他想必亦有耳闻,却也不曾表示过反对。皇帝这种近似默许的态度令人生疑,亦令朝中一些臣子们开始摇摆,大家似乎嗅到了这平静空气下的紧张气氛,皇帝一直没有动作,谁也说不好这背后会不会有个陷阱等着如今蠢蠢欲动的人们傻乎乎的跳进去,毕竟,如今坐在皇位上,大权在握的人是太子时期便可轻轻松松将先帝遇刺身亡的事一笔带过的李承启。 但皇帝也许是真病了。 他上朝的次数比以前减了许多,奏折批阅的速度也慢了,最近也很少在御书房中接见他的肱骨重臣。从太医院到福宁殿的轿子车水马龙般的走着,药是一碗一碗煎好送来,却仍是不见起色。 后宫仍无子嗣。 皇帝大行的事不知是哪个先讲出口的,却如一场山林野火般烧遍了永平朝的朝廷。朝中的臣子们总是喜爱、也擅长未雨绸缪,大家不约而同的恍然惊觉,皇帝如果大行,如今能继承这永平朝正统的只有他的亲弟弟李承康。 恍然惊觉的人,当然也不仅仅只有朝中的臣子。 福宁殿内。 仍是炎炎的夏日,以翠竹为屏障的福宁殿透着不同于外面的清凉与幽静,微风过处风声竹影隐隐跃动,浅浅的阴影投在来访人的脸上,是异于眼下福宁殿主人的精明冷静。 “二哥近来身体似是有些不妥,朝中已是议论纷纷了。”福宁殿内的宫女已全被主人摒退,兄弟两个面对面坐着,相互打量的目光中,友善的少,审慎的多。 承启端起精致的汝窑瓷杯,浅浅的碰了下唇角:“亦不觉怎样,只是精神不如往年罢。” 承康笑了。 “二哥一向忙于国事,未免过于劳心费力。”他直直的盯着承启的眼睛,似是要看透他的内心,“如今心神不佳,这国事想必有些顾不过来了?” 承启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便是如此,又如何?” 承康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个总是将心事隐藏于心底、心思缜密阴沉的哥哥,目光也能如此坦荡,他的语气声音又是如此镇静,镇静的似是背后有什么阴谋陷阱在敞开了大嘴等着自己迈进去。 明争暗斗这些年,他太了解承启。承启做事不可能没有后手,更可怕的是每一步后手都是杀招。当年萧妃便死在了这后手上面,也是因为这防不胜防的后手,那一刻自己才会与玉玺失之交臂远赴边疆,几年内再无机会! 即使在承启久已不理国事 分卷阅读195 - 分卷阅读196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6 、朝中重臣已对自己表明忠心的现在,承康仍旧感到一丝心慌。 为了掩饰这翻腾不已的心绪,承康站起身,轻轻咳嗽了一声,似是在欣赏窗外竹影一般转过身去。 承启淡然的轻轻吹着手中的龙凤团茶,似是嫌它温度过高一般轻轻尝了尝,又蹙了眉。 承康猛的回过头来,一阵微风抚过,窗外的竹影动了动,落在他的脸上,透着几分阴晴不定。 “此时此刻,二哥还打算大权独揽么?” 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踏进福宁殿前便有将一切都摊牌的觉悟。不错,承启仍是皇帝,但那有什么用?他身边的太监、侍卫首领、臣子多多少少都收过庆国公府上送出的礼物钱财,一个孤家寡人的皇帝他又能做的出什么?! 承启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他的弟弟正目不转睛的瞪着自己手中的汝窑瓷杯,似是担心那莹白如玉的瓷杯落地后这殿内便会涌出无数刀斧手。弟弟的衣衫下,有什么东西奇怪的鼓了出来,大概是他所携带佩刀罢? “你要如何?” 承康向前迈了一步,逼近承启。 “我要你……让我摄政。” 他仍是心虚了。承启在心里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不行。”手中的茶有些凉了,承启将它送到嘴边,恰到好处的温度令他眉头舒展开来,笑容也随之露了出来。 承康的手摸向了腰际。 “那不行,”承启微笑着,“我还不想死。” “若是让你摄政,我这个皇帝从此便要防着宫人送上来的茶饭,防着夜里的刺客,日日夜夜不得安眠。”承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了精致的炕桌上,再也不看承康一眼,“你我本是一奶同胞,我也不愿让你下了这个狠手,以后难见母后与先君。” 摸向腰际的手停住了。 “承康,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训斥你那一句?”承启终于抬起了眼。 “哪一句?” “你与端睿曾用诸侍卫打赌,假充有刺客行刺,端睿输给你一把短刀。那时你说要将诸侍卫救驾的功绩上奏父皇,恰好被我撞到,我对你讲身在皇家岂可话同儿戏,不知你可还记得此事?” “自然记得。”那一日的事情岂能简单抹去?被哥哥说成连女孩儿都不如,自是这一生的奇耻大辱。 “记得便好。”承启的目光凝视着承康,“既然记得,现在可做的到?” “自然做的到。”不知承启在卖什么关子,承康咬着牙,吐出这五个字。 “既然做得到。”承启深吸一口气,面露笑容,“你给我環環,我给你玉玺。” “你……舍得?” “不过是一块石头,又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玉玺你得了,我从此不过与普通人一般,就如这路边的蝼蚁,对你再无威胁。”薄薄的嘴唇流出让人心惊的话语,承启面上的平静承康似是从未见过。“你国事从此必会繁忙,也没必要再分出心力应对我,于你于我均是一举两得,岂不好?” 那双被宫人仔细侍奉,莹白润泽的手掌从黄绫袍袖中伸了出来。 “你若应了,便与我三击掌,以此为誓。” 一场交易,自此尘埃落定。 64.每岁烟花一万重 --> 醒木落下发出一声脆响,敲得承启的心头不由也跟着颤了颤。扭过头去,却发现環環正牵着他的手怔怔的望着自己的脸。 “爹爹,你手心都是汗。”女儿声音清脆,透着天真无邪。 “哦。”承启笑了一下,从環環手中抽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发顶,“这段书真好听,爹爹也听得入迷了。” 環環小嘴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却见胖胖的茶博士笑容满面的挤了过来。 “客官若觉得这段书好听,不妨买本书回去细看?”茶博士一面说,一面递上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封面是不大优美的行书写成的标题——《英雄谱》,也不知是哪位落魄文人的手笔。封面上,是版刻的粗糙线条画,一名将军模样的人物正横刀立马怒目而视,在他身后,翻动的战旗遮住了万里江山。 承启不由就怔了,茶博士以为他在踌躇,忙又游说道:“这书可是眼下京师卖的最好的,不瞒您说,比那笑笑生的春情卷子卖的还要好几分呢!” 衣角袍袖动了动,承启低下头,環環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又看看那书。承启心里叹了口气,掏出钱来递给了茶博士,茶博士欢天喜地的谢了,承启的手中便多了这么一本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粗糙民间故事。 粗糙的又何止是故事?那字,那画,那纸张那装订,没有一处不透着粗糙,承启的手指慢慢划过并不柔软的毛边纸,抚过封面人物的脸,粗糙的纸张质地扎的他手指微微疼痛,眉心也不由就蹙了起来。那画里的人,横眉怒目眼如铜铃,就像庙里的神像一般气势磅礴却冷冷冰冰,而且,那人物长得一点也不像他。 王淳长得是什么样子呢?承启努力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时时刻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热切目光。王淳的脸似乎已经模糊了,这许多年里,一直是王淳看着他,王淳追着他,他却不曾回过头去仔细看一看……那时候,仍是太过年轻呵! 承启微微叹了口气,拉着環環站起身,“回去了”。又要回到那重重的宫墙中去,又要去见那些心口不一的臣子们,又要回到那一成不变的日子中去,过了今天就是明天的日子,从生到死,一眼便能望得透透的日子。眼里有些什么东西滚动着,要在回到那宫墙之前拭掉它们,它们不适合那里,就让它们留在民间吧。 二人出得茶楼的门,天空不知何时已飘起了微微的细雨,牛毛一般吹在衣衫上,凉凉的带着几分让人清醒的冰冷。在茶楼门口候着卖油纸伞的小贩一见到承启出来便立刻凑上前兜售他手中那粗糙的油纸伞,承启默不作声的买了一把,撑了起来,拉过環環。淡青色衫子、文士模样的男人与他小女儿的身影便隐在了那一方油纸伞下。 環環手中一直抓着那本粗糙的《英雄谱》,她还不识字,却把那本书宝贝的什么似的,连睡觉也不肯放下。这一天真是累呵,小丫头在回宫的路上便撒娇似的嚷着脚痛,然后理所当然的坐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得意的什么似的,自己也宠溺的让她任性着,这多不合规矩,自己明明是皇帝,却任由女儿骑到了头上。 不过,这毕竟不是在宫里,在这京师的大道上,没有谁知道自己就是永平朝至高无上的天子,自己在路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个过分宠爱女儿的父亲。 承启想着,嘴角不由就勾起了弧度。他轻轻从環環手中抽出那本粗糙的故事,仍是扎手的疼。回到宫中了,这本来自民间、不合时宜的书就该一张一张撕 分卷阅读196 - 分卷阅读197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7 碎,丢进火盆中,让民间的一幕幕与那粗糙的纸张一起化成飘舞的灰烬。待環環醒来,她一定会哭闹,那个时候就告诉她这是一场梦。她是永平朝的公主,民间的种种对她来讲原该就是一场梦。 等她再长大些,她自己也会把这段故事,这一天当作一场梦,无论她心中是不是真的明白。永平朝的公主要嫁给一个和她门当户对的男子,嫁给一个这朝中的青年俊杰,这是她从出生时就注定要走的路。就像自己一样,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留下子嗣,看着他将这万里如画的江山四平八稳的坐下去,直至千秋万代。 注定要走的,摆不脱也挣不断。 手,在抚到封面上那模样如神像、画得粗糙可笑的人物时却怎么也撕不下去了。 仿佛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空一般,承启坐了下来,民间廉价的油纸伞似乎没有遮住那漫天飘舞的牛毛细雨,身上的衣衫仍是冷的、潮的、阴暗的,即使是在这奢靡的宫殿楼宇中也暖和不起来。承启放弃了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找了一方黄绫,将书粗粗包了包,压在了環環的枕头底下。 永平朝的皇帝病了。 其实也说不好是生病,太医院的太医们号过脉也会诊过几次,却仍在为皇帝的病情争论不休。只知皇帝每日总是懒懒的提不起精神,补气养血的方子吃了不少,各地珍贵的药材源源不断的送往京师,仍是不见效果。皇帝亦一反当年勤政的模样,批着批着奏章便开始怔怔的出神。 太医们开始着急,朝中的臣子们更着急,比他们还着急的人是庆国公承康,从他不顾祖宗那非诏不得入京的规矩强行留在京师庆国公府的事上便可窥一斑。据京师那些达官贵人们私下议论,如今庆国公与朝中重臣们为了皇帝的病,走访的次数也比平日里多了许多。 皇帝自己却不甚着急,承康一直留在京师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却没有说什么,承康与朝中肱骨之臣来往频繁的事情他想必亦有耳闻,却也不曾表示过反对。皇帝这种近似默许的态度令人生疑,亦令朝中一些臣子们开始摇摆,大家似乎嗅到了这平静空气下的紧张气氛,皇帝一直没有动作,谁也说不好这背后会不会有个陷阱等着如今蠢蠢欲动的人们傻乎乎的跳进去,毕竟,如今坐在皇位上,大权在握的人是太子时期便可轻轻松松将先帝遇刺身亡的事一笔带过的李承启。 但皇帝也许是真病了。 他上朝的次数比以前减了许多,奏折批阅的速度也慢了,最近也很少在御书房中接见他的肱骨重臣。从太医院到福宁殿的轿子车水马龙般的走着,药是一碗一碗煎好送来,却仍是不见起色。 后宫仍无子嗣。 皇帝大行的事不知是哪个先讲出口的,却如一场山林野火般烧遍了永平朝的朝廷。朝中的臣子们总是喜爱、也擅长未雨绸缪,大家不约而同的恍然惊觉,皇帝如果大行,如今能继承这永平朝正统的只有他的亲弟弟李承康。 恍然惊觉的人,当然也不仅仅只有朝中的臣子。 福宁殿内。 仍是炎炎的夏日,以翠竹为屏障的福宁殿透着不同于外面的清凉与幽静,微风过处风声竹影隐隐跃动,浅浅的阴影投在来访人的脸上,是异于眼下福宁殿主人的精明冷静。 “二哥近来身体似是有些不妥,朝中已是议论纷纷了。”福宁殿内的宫女已全被主人摒退,兄弟两个面对面坐着,相互打量的目光中,友善的少,审慎的多。 承启端起精致的汝窑瓷杯,浅浅的碰了下唇角:“亦不觉怎样,只是精神不如往年罢。” 承康笑了。 “二哥一向忙于国事,未免过于劳心费力。”他直直的盯着承启的眼睛,似是要看透他的内心,“如今心神不佳,这国事想必有些顾不过来了?” 承启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便是如此,又如何?” 承康第一次发觉,自己这个总是将心事隐藏于心底、心思缜密阴沉的哥哥,目光也能如此坦荡,他的语气声音又是如此镇静,镇静的似是背后有什么阴谋陷阱在敞开了大嘴等着自己迈进去。 明争暗斗这些年,他太了解承启。承启做事不可能没有后手,更可怕的是每一步后手都是杀招。当年萧妃便死在了这后手上面,也是因为这防不胜防的后手,那一刻自己才会与玉玺失之交臂远赴边疆,几年内再无机会! 即使在承启久已不理国事、朝中重臣已对自己表明忠心的现在,承康仍旧感到一丝心慌。 为了掩饰这翻腾不已的心绪,承康站起身,轻轻咳嗽了一声,似是在欣赏窗外竹影一般转过身去。 承启淡然的轻轻吹着手中的龙凤团茶,似是嫌它温度过高一般轻轻尝了尝,又蹙了眉。 承康猛的回过头来,一阵微风抚过,窗外的竹影动了动,落在他的脸上,透着几分阴晴不定。 “此时此刻,二哥还打算大权独揽么?” 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踏进福宁殿前便有将一切都摊牌的觉悟。不错,承启仍是皇帝,但那有什么用?他身边的太监、侍卫首领、臣子多多少少都收过庆国公府上送出的礼物钱财,一个孤家寡人的皇帝他又能做的出什么?! 承启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他的弟弟正目不转睛的瞪着自己手中的汝窑瓷杯,似是担心那莹白如玉的瓷杯落地后这殿内便会涌出无数刀斧手。弟弟的衣衫下,有什么东西奇怪的鼓了出来,大概是他所携带佩刀罢? “你要如何?” 承康向前迈了一步,逼近承启。 “我要你……让我摄政。” 他仍是心虚了。承启在心里轻轻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不行。”手中的茶有些凉了,承启将它送到嘴边,恰到好处的温度令他眉头舒展开来,笑容也随之露了出来。 承康的手摸向了腰际。 “那不行,”承启微笑着,“我还不想死。” “若是让你摄政,我这个皇帝从此便要防着宫人送上来的茶饭,防着夜里的刺客,日日夜夜不得安眠。”承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到了精致的炕桌上,再也不看承康一眼,“你我本是一奶同胞,我也不愿让你下了这个狠手,以后难见母后与先君。” 摸向腰际的手停住了。 “承康,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训斥你那一句?”承启终于抬起了眼。 “哪一句?” “你与端睿曾用诸侍卫打赌,假充有刺客行刺,端睿输给你一把短刀。那时你说要将诸侍卫救驾的功绩上奏父皇,恰好被我撞到,我对你讲身在皇家岂可话同儿戏,不知你可还记得此事?” “自然记得。”那一日的事情岂能简单抹去?被哥哥说成连女孩儿都不如,自是这一生的奇耻大辱。 “记 分卷阅读197 - 分卷阅读198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8 得便好。”承启的目光凝视着承康,“既然记得,现在可做的到?” “自然做的到。”不知承启在卖什么关子,承康咬着牙,吐出这五个字。 “既然做得到。”承启深吸一口气,面露笑容,“你给我環環,我给你玉玺。” “你……舍得?” “不过是一块石头,又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玉玺你得了,我从此不过与普通人一般,就如这路边的蝼蚁,对你再无威胁。”薄薄的嘴唇流出让人心惊的话语,承启面上的平静承康似是从未见过。“你国事从此必会繁忙,也没必要再分出心力应对我,于你于我均是一举两得,岂不好?” 那双被宫人仔细侍奉,莹白润泽的手掌从黄绫袍袖中伸了出来。 “你若应了,便与我三击掌,以此为誓。” 一场交易,自此尘埃落定。 65.西园(大结局) -->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西园,又有个名字叫做西圃,之前也有史料记载它名为退思园,它原本位于京师城外,是哪朝哪代修建的已不可考,中间曾数度易主。随着时光蜿蜒岁月流淌,原本曲室数楹,修廊小阁的西园也显得破败。直至元佑年间京师外城重修,朝廷出了银两将西园收扩到京师的外城内,这才略有增修。总之,这座历经了沧桑的园林地处京师的西北侧,它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已无人再有兴趣,西园之名,也便由众人的嘴传开了。 西园既然是一座园林,也理所应当应有一名西园主人。 朝廷出钱重建西园的事在当年也曾被京师百姓津津乐道,大家悄悄议论猜测着这园子是官家要用来当行宫还是要做清河郡主的嫁妆,也曾伸长脖子等着看是哪一位贵人值得朝廷这么大兴土木,可惜贵人没见到,只看到大批羽林军模样的武人守住了西园附近的大路与小道,普通百姓且不去说他,便是客人商旅从那边经过也少不得要被盘查一番,时间一长,大家也略略知道住在那里的人必是非富即贵,西园附近便再不曾有人去了。 何况如今的朝廷…… 谈到如今的朝廷,讲话的人少不得要谨慎的看看四周,然后与听他讲话的人交换一个眼神,大家心有戚戚焉的叹一口气,摇摇头。 永平朝没有永远,也没有太平,它的存在像一簇明亮的焰火一般跳跃在时间的画卷中,突兀而鲜明。建宁朝是宽厚和缓的,满眼是其乐融融的诗词曲赋,醉醺醺的纸醉金迷,让人融进去便不愿意醒过来;永平朝是锐利清醒的,几乎每一天都会发现日子与之前有些不一样,虽然难以接受却并不讨厌,相反,让人对明天有一点点期待;元佑朝——便是如今承康的朝廷——似乎想将建宁朝的迷醉与永平朝的清醒绑在一起,却同时遭到二者的排斥,最后虽勉强将朝局稳定下来,却两者都不像。 都不像的结果就是朝政混乱,便有贪营钻利的小人趁机从中作梗,欺上瞒下的事情屡见不鲜。朝廷虽然一再颁布诏令却收效甚微,元佑帝自己也没有太多好办法,只得努力沿着父兄铺下的路走下去。 边境偶有烽火,好在始终没有酿成大祸。 炎炎夏夜,常有老人讲古,便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围了过去听故事。虽然是讲前朝的故事却不能明说是前朝,要犯当今官家的忌讳,毕竟前朝的那一位只是退位,听说仍是用的做太子之前的封号,唤作信国公。住的地方么……老人笑笑,眉毛垂下来,看着眼前孩子们全神贯注的眼睛,摇一摇蒲扇轻轻一比划,那一位住的地方听说就是京师西北的那座西园,随即便会竖起眉毛吓唬一下孩子们——那附近都有兵的,小孩子去了就会被抓起来,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这样的言词总是要说上几次才肯罢休。 老人们说的话不会有大错,那一位确实住在西园,西园附近也确实有羽林军日夜巡视,却不是为了抓小孩子。小孩子懂得什么?怕是怕有怀念前朝的人传递消息趁机作乱,如此而已。 所以西园那边其实人迹罕至,便是偶有琴音响起,也只是便宜了驻守禁军的耳朵。 这般的冷清,这般的寂寞。 西园的主人却是不甚介意的样子,当然,他介意也不会有谁知道。从福宁殿搬到西园后,唯一的女儿也不得陪在他的身边,朝廷的说法是西园清幽适宜他养病,小郡主久居西园少人照料不合皇家体统。但……每思及此承启仍是不由苦笑,难道将環環交给端睿教养就能教出符合皇家体统的郡主了吗?承康寻找的理由实在太过拙劣。 能见到環環的日子只有初一和十五,父女二人说话也总有侍卫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自己与環環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忠实的传到承康的耳朵里,时日久了,承启便开始称病,不肯再与環環多见面,吃了几次闭门羹后,端睿那边怕是猜到了什么,来往也不似之前了。 承康有时候也会过来,在西园一呆就是一天,夕阳斜下的时候才会离去。他为何会来西园承启猜得到几分,却也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兄弟间只肯谈谈最近有了什么新曲新诗新字画,大多时间亦是相顾无言。偶尔会为他分茶,偶尔也会弹琴。承康也是聪明人,茶喝毕琴听完便告辞回宫,几日后便会有人将宫里的新书送一份到西园。时间长了,茶与琴便是承启送客的默契,也是他寻承康要书看的手段。 日复一日,随着西园中的古树藤萝一起消磨着岁月,虽然不错却仍是少了什么。 尤其是病了的时候。 春夏之交的时候,承启染上了嗽疾且体虚畏寒,太医开了方子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只得慢慢调养罢!胡太医如是说。 嗽疾犯了,入夜后更觉折磨,尤其是冷冷清清的室内只听得自己一个人的气息。月光透过窗棂映进来,银白色洋洋洒洒泼在床间,心里像是有什么事被勾起来,酸酸麻麻疼的难受。心知又要一夜无眠,承启叹口气随手披上衣,也懒得束发,信步走到了园中。 月光果然皎洁,承启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似乎正是十五十六的日子。自从以雷厉风行的速度交出玉玺,搬到西园后,心中便再没了时间的感觉,沙漏日晷只是摆设,四季节气也不曾留痕。一晃,竟然已是一年时间。 月色里,夜风中。承启微微合上眼。 環環应该还好吧?端睿与清河应该也都不错,听闻得清河近日要出嫁了,大约是择了个好人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她们大约都睡得极香,陪着自己的也只剩了这月光。 难怪苏某人要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夜风里站的冷了,喉咙又开始发痒。承启心中虽有再多不愿也只得回到房中去,不能再病了……環環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爹爹。 分卷阅读198 - 分卷阅读199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199 微凉的风中,有些气息流淌着。 耳后掠过一阵风,承启心中一紧随后便被人狠狠勒住了胳膊,嘴也被捂了个严实。 是刺客吗?…… “别出声。” 来人贴着承启的耳朵低声道,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似曾相识的气息掠过承启的发丝。 承启动了动,立刻又被勒的更紧,来人显然早有准备,一块不知哪找来的布塞进了承启的嘴。 “——信国公,”那人顿了一顿,“信国公的寝居在哪里?” 他手中握刀,冰冷的刀刃映着银白的月光,轻轻比划着,贴近了承启的脖子威胁着。 “你知道吧?带我去!”还不甚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别想喊人……我刀更快!” 承启的眉眼弯了起来,很配合的微微点了点头。 来人见他不反抗,似是放下心来,手劲也松了几分,却仍是警惕的不肯放下手中长刀。 磨磨蹭蹭,身体挨着身体,挤到了信国公的寝居前。 来人却不肯放开他,似是怕有埋伏一般细细打量着四周,待听到四周仍只有虫鸣风声才拖着承启摸黑蹭进了未关紧的门。 显然他也发觉了,西园附近守卫虽多,园子里却是连侍女都少见,又仗着艺高人胆大这才有恃无恐吧? 古朴精致的床上,只有皎洁的月光和凌乱的被褥,屋内再无半个人影。 刀子带着寒意贴上了承启的喉咙。 “信国公人呢?”声音仍是低沉,却隐隐带上了可怕的杀意,承启立时发觉有一股大力从被箍住的手臂侧传来,带着焦躁不安的情绪,“他人呢!” 很想告诉他信国公人在哪里,却又坏心的想看他接下来会如何,嘴巴被破布塞住不能出声,承启只得一直微微摇头。 似是误会了承启的意思,抓住他的手松开了,刀子也慢慢放下了。 “他……死了吗?”失魂落魄的声音。 手被勒得酸麻,承启活动了一下手腕,取出了塞出嘴巴的布。来人呆呆的站在屋中,全不曾注意到一般,不曾阻止。 “问他下落之前,先告诉我,你是人是鬼?”口中极干,破布吸干了口中的唾液,但承启说出来的字句仍是掷地有声字正腔圆。 来人猛的抬起头,正对上月色中弯起的眉眼。 “你若是人,他便也活着,你若是鬼,他便也死了。” 一双手伸了过来,想碰触又不敢碰触一般撩起了承启的发。 熟悉,却又陌生的容颜。 “我……我……”狠狠的将承启抱进了怀里,原本杀气冲天的男人扔下了长刀,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许久之后,承启如是说。 男人擦干了泪,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承启抚上他的下巴。 “我知道你没有死,也只有你,才会傻的以为我会被你骗到。”顿了顿,承启叹口气,“想骗我,就不要让人把那块玉送回来,是谁当年曾对我说玉在人在的?” “你不肯娶清河,你怨我,你不肯再留在我身边,你派了个人回来说你战死贺兰山,我心里明白,我顺着你的心意修那个英烈祠,只当你已经死在了贺兰山……你逃了便逃了,何苦今日又要回来?”月色下的容颜冷冰冰的,“当年的那个王淳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我眼前的又是谁?!” 高大的男人在承启凌厉的言词中慢慢垂下了头。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刚才居然还那样对我,”修长的眉毛挑了挑,“怎么?我已经老的你认不出来了吗?” 多久了?有多久不曾对一个人如此任性?只因为知道他会全盘接受这样的自己,无论说什么他也不会生气,他所能做的最狠的事无非是离开,可是离开后他不还是一样回来了吗? “——我知道了。”黑沉沉的房中,月色映不到王淳的脸,只听到他声音低沉透着灰心,“你不愿意再见我……我原想带你离开这,不让这小小的园子囚着你。我一路上想了很多,想带你去看江南、大漠和草原,还有极远的、西边的雪山,我想带你看那么多东西,却忘了你原来不想看见我……当年我如果回来你一定会让我娶清河,我就想,就算不在你身边陪着你,但若是能帮你护着边疆也算是帮你分忧。前阵子我才知道国号变了,我念着你,日夜兼程赶回来……”他俯下身拾起了长刀,“原来现在你过的也很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你恐怕再不肯多看我一眼,也不愿再听我说话。”灰心丧气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自嘲,“我走了。” 屋内人影闪过,带起一阵风声。承启猛的抬起头,房门开着,随着那人离去的风微微摇动着,刚才还在屋中对着自己说话的人话音落下居然就能连人影都找不见,看来这些年他武功又高了。 只是武功再高,这个傻大个还是没有丝毫长进,空有一身武勇,对人心仍是一样懵懂无知。 承启大步走出房门。 西园内,只有月色虫鸣,空无一人。 “王淳!”轻轻咳嗽了几声,承启的声音凉凉的,“你休想骗过我!我知道你没走远!今天你要是真走了,我立刻回去当皇帝!” “你以为我在说笑?我告诉你,我既然能算计得让承康得了那位置,自然能将它要回来!” 身旁扑落落掉下一个人。 “别,别再当皇帝了。”那人小心翼翼的站在承启面前,声音也是小心翼翼。 承启的下巴冲他点了点,“吓唬你的,政权交替哪有那么简单。”他的眉眼随着月光弯成了月牙儿,自信满满,“不过是要你知道,我能诱得你自己现身,也能在你现身后逮住你。” 后记: “这世间万事就似一局棋。我做皇帝的时候算计惯了,不做皇帝了亦改不了这毛病。好在算无遗策,还不错。” “一个护着我,替我征战四夷的人最后却弃我而去,这人打下来的江山我才懒得稀罕!” “某人逃了就逃了,还编了个那么悲壮的故事,搞的坊间现在四处在讲那个什么黑犬英雄传,我的女儿可是迷你迷的很那!” “江山什么的,就让承康去烦恼吧,我曾忧心了二十余年,现今正好作壁上观。” “前朝柳耆卿曾做过一首词,说什么‘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说什么‘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听上去不错呢,同去看看如何?” 65.西园(大结局) -->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西园,又有个名字叫做西圃,之前也有史料记载它名为退思园,它原本位于京师城外,是哪朝哪代修建的已不可考,中间曾数度易主。随着时光蜿蜒岁月流淌,原本曲室数楹,修廊小阁的西园也 分卷阅读199 - 分卷阅读200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00 显得破败。直至元佑年间京师外城重修,朝廷出了银两将西园收扩到京师的外城内,这才略有增修。总之,这座历经了沧桑的园林地处京师的西北侧,它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已无人再有兴趣,西园之名,也便由众人的嘴传开了。 西园既然是一座园林,也理所应当应有一名西园主人。 朝廷出钱重建西园的事在当年也曾被京师百姓津津乐道,大家悄悄议论猜测着这园子是官家要用来当行宫还是要做清河郡主的嫁妆,也曾伸长脖子等着看是哪一位贵人值得朝廷这么大兴土木,可惜贵人没见到,只看到大批羽林军模样的武人守住了西园附近的大路与小道,普通百姓且不去说他,便是客人商旅从那边经过也少不得要被盘查一番,时间一长,大家也略略知道住在那里的人必是非富即贵,西园附近便再不曾有人去了。 何况如今的朝廷…… 谈到如今的朝廷,讲话的人少不得要谨慎的看看四周,然后与听他讲话的人交换一个眼神,大家心有戚戚焉的叹一口气,摇摇头。 永平朝没有永远,也没有太平,它的存在像一簇明亮的焰火一般跳跃在时间的画卷中,突兀而鲜明。建宁朝是宽厚和缓的,满眼是其乐融融的诗词曲赋,醉醺醺的纸醉金迷,让人融进去便不愿意醒过来;永平朝是锐利清醒的,几乎每一天都会发现日子与之前有些不一样,虽然难以接受却并不讨厌,相反,让人对明天有一点点期待;元佑朝——便是如今承康的朝廷——似乎想将建宁朝的迷醉与永平朝的清醒绑在一起,却同时遭到二者的排斥,最后虽勉强将朝局稳定下来,却两者都不像。 都不像的结果就是朝政混乱,便有贪营钻利的小人趁机从中作梗,欺上瞒下的事情屡见不鲜。朝廷虽然一再颁布诏令却收效甚微,元佑帝自己也没有太多好办法,只得努力沿着父兄铺下的路走下去。 边境偶有烽火,好在始终没有酿成大祸。 炎炎夏夜,常有老人讲古,便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围了过去听故事。虽然是讲前朝的故事却不能明说是前朝,要犯当今官家的忌讳,毕竟前朝的那一位只是退位,听说仍是用的做太子之前的封号,唤作信国公。住的地方么……老人笑笑,眉毛垂下来,看着眼前孩子们全神贯注的眼睛,摇一摇蒲扇轻轻一比划,那一位住的地方听说就是京师西北的那座西园,随即便会竖起眉毛吓唬一下孩子们——那附近都有兵的,小孩子去了就会被抓起来,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这样的言词总是要说上几次才肯罢休。 老人们说的话不会有大错,那一位确实住在西园,西园附近也确实有羽林军日夜巡视,却不是为了抓小孩子。小孩子懂得什么?怕是怕有怀念前朝的人传递消息趁机作乱,如此而已。 所以西园那边其实人迹罕至,便是偶有琴音响起,也只是便宜了驻守禁军的耳朵。 这般的冷清,这般的寂寞。 西园的主人却是不甚介意的样子,当然,他介意也不会有谁知道。从福宁殿搬到西园后,唯一的女儿也不得陪在他的身边,朝廷的说法是西园清幽适宜他养病,小郡主久居西园少人照料不合皇家体统。但……每思及此承启仍是不由苦笑,难道将環環交给端睿教养就能教出符合皇家体统的郡主了吗?承康寻找的理由实在太过拙劣。 能见到環環的日子只有初一和十五,父女二人说话也总有侍卫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自己与環環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忠实的传到承康的耳朵里,时日久了,承启便开始称病,不肯再与環環多见面,吃了几次闭门羹后,端睿那边怕是猜到了什么,来往也不似之前了。 承康有时候也会过来,在西园一呆就是一天,夕阳斜下的时候才会离去。他为何会来西园承启猜得到几分,却也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兄弟间只肯谈谈最近有了什么新曲新诗新字画,大多时间亦是相顾无言。偶尔会为他分茶,偶尔也会弹琴。承康也是聪明人,茶喝毕琴听完便告辞回宫,几日后便会有人将宫里的新书送一份到西园。时间长了,茶与琴便是承启送客的默契,也是他寻承康要书看的手段。 日复一日,随着西园中的古树藤萝一起消磨着岁月,虽然不错却仍是少了什么。 尤其是病了的时候。 春夏之交的时候,承启染上了嗽疾且体虚畏寒,太医开了方子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只得慢慢调养罢!胡太医如是说。 嗽疾犯了,入夜后更觉折磨,尤其是冷冷清清的室内只听得自己一个人的气息。月光透过窗棂映进来,银白色洋洋洒洒泼在床间,心里像是有什么事被勾起来,酸酸麻麻疼的难受。心知又要一夜无眠,承启叹口气随手披上衣,也懒得束发,信步走到了园中。 月光果然皎洁,承启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似乎正是十五十六的日子。自从以雷厉风行的速度交出玉玺,搬到西园后,心中便再没了时间的感觉,沙漏日晷只是摆设,四季节气也不曾留痕。一晃,竟然已是一年时间。 月色里,夜风中。承启微微合上眼。 環環应该还好吧?端睿与清河应该也都不错,听闻得清河近日要出嫁了,大约是择了个好人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她们大约都睡得极香,陪着自己的也只剩了这月光。 难怪苏某人要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夜风里站的冷了,喉咙又开始发痒。承启心中虽有再多不愿也只得回到房中去,不能再病了……環環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爹爹。 微凉的风中,有些气息流淌着。 耳后掠过一阵风,承启心中一紧随后便被人狠狠勒住了胳膊,嘴也被捂了个严实。 是刺客吗?…… “别出声。” 来人贴着承启的耳朵低声道,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似曾相识的气息掠过承启的发丝。 承启动了动,立刻又被勒的更紧,来人显然早有准备,一块不知哪找来的布塞进了承启的嘴。 “——信国公,”那人顿了一顿,“信国公的寝居在哪里?” 他手中握刀,冰冷的刀刃映着银白的月光,轻轻比划着,贴近了承启的脖子威胁着。 “你知道吧?带我去!”还不甚放心的叮嘱了一句,“别想喊人……我刀更快!” 承启的眉眼弯了起来,很配合的微微点了点头。 来人见他不反抗,似是放下心来,手劲也松了几分,却仍是警惕的不肯放下手中长刀。 磨磨蹭蹭,身体挨着身体,挤到了信国公的寝居前。 来人却不肯放开他,似是怕有埋伏一般细细打量着四周,待听到四周仍只有虫鸣风声才拖着承启摸黑蹭进了未关紧的门。 显然他也发觉了,西园附近守卫虽多,园子 分卷阅读200 - 分卷阅读201 江山多锦绣 作者:猫图案 分卷阅读201 里却是连侍女都少见,又仗着艺高人胆大这才有恃无恐吧? 古朴精致的床上,只有皎洁的月光和凌乱的被褥,屋内再无半个人影。 刀子带着寒意贴上了承启的喉咙。 “信国公人呢?”声音仍是低沉,却隐隐带上了可怕的杀意,承启立时发觉有一股大力从被箍住的手臂侧传来,带着焦躁不安的情绪,“他人呢!” 很想告诉他信国公人在哪里,却又坏心的想看他接下来会如何,嘴巴被破布塞住不能出声,承启只得一直微微摇头。 似是误会了承启的意思,抓住他的手松开了,刀子也慢慢放下了。 “他……死了吗?”失魂落魄的声音。 手被勒得酸麻,承启活动了一下手腕,取出了塞出嘴巴的布。来人呆呆的站在屋中,全不曾注意到一般,不曾阻止。 “问他下落之前,先告诉我,你是人是鬼?”口中极干,破布吸干了口中的唾液,但承启说出来的字句仍是掷地有声字正腔圆。 来人猛的抬起头,正对上月色中弯起的眉眼。 “你若是人,他便也活着,你若是鬼,他便也死了。” 一双手伸了过来,想碰触又不敢碰触一般撩起了承启的发。 熟悉,却又陌生的容颜。 “我……我……”狠狠的将承启抱进了怀里,原本杀气冲天的男人扔下了长刀,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许久之后,承启如是说。 男人擦干了泪,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承启抚上他的下巴。 “我知道你没有死,也只有你,才会傻的以为我会被你骗到。”顿了顿,承启叹口气,“想骗我,就不要让人把那块玉送回来,是谁当年曾对我说玉在人在的?” “你不肯娶清河,你怨我,你不肯再留在我身边,你派了个人回来说你战死贺兰山,我心里明白,我顺着你的心意修那个英烈祠,只当你已经死在了贺兰山……你逃了便逃了,何苦今日又要回来?”月色下的容颜冷冰冰的,“当年的那个王淳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我眼前的又是谁?!” 高大的男人在承启凌厉的言词中慢慢垂下了头。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刚才居然还那样对我,”修长的眉毛挑了挑,“怎么?我已经老的你认不出来了吗?” 多久了?有多久不曾对一个人如此任性?只因为知道他会全盘接受这样的自己,无论说什么他也不会生气,他所能做的最狠的事无非是离开,可是离开后他不还是一样回来了吗? “——我知道了。”黑沉沉的房中,月色映不到王淳的脸,只听到他声音低沉透着灰心,“你不愿意再见我……我原想带你离开这,不让这小小的园子囚着你。我一路上想了很多,想带你去看江南、大漠和草原,还有极远的、西边的雪山,我想带你看那么多东西,却忘了你原来不想看见我……当年我如果回来你一定会让我娶清河,我就想,就算不在你身边陪着你,但若是能帮你护着边疆也算是帮你分忧。前阵子我才知道国号变了,我念着你,日夜兼程赶回来……”他俯下身拾起了长刀,“原来现在你过的也很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你恐怕再不肯多看我一眼,也不愿再听我说话。”灰心丧气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自嘲,“我走了。” 屋内人影闪过,带起一阵风声。承启猛的抬起头,房门开着,随着那人离去的风微微摇动着,刚才还在屋中对着自己说话的人话音落下居然就能连人影都找不见,看来这些年他武功又高了。 只是武功再高,这个傻大个还是没有丝毫长进,空有一身武勇,对人心仍是一样懵懂无知。 承启大步走出房门。 西园内,只有月色虫鸣,空无一人。 “王淳!”轻轻咳嗽了几声,承启的声音凉凉的,“你休想骗过我!我知道你没走远!今天你要是真走了,我立刻回去当皇帝!” “你以为我在说笑?我告诉你,我既然能算计得让承康得了那位置,自然能将它要回来!” 身旁扑落落掉下一个人。 “别,别再当皇帝了。”那人小心翼翼的站在承启面前,声音也是小心翼翼。 承启的下巴冲他点了点,“吓唬你的,政权交替哪有那么简单。”他的眉眼随着月光弯成了月牙儿,自信满满,“不过是要你知道,我能诱得你自己现身,也能在你现身后逮住你。” 后记: “这世间万事就似一局棋。我做皇帝的时候算计惯了,不做皇帝了亦改不了这毛病。好在算无遗策,还不错。” “一个护着我,替我征战四夷的人最后却弃我而去,这人打下来的江山我才懒得稀罕!” “某人逃了就逃了,还编了个那么悲壮的故事,搞的坊间现在四处在讲那个什么黑犬英雄传,我的女儿可是迷你迷的很那!” “江山什么的,就让承康去烦恼吧,我曾忧心了二十余年,现今正好作壁上观。” “前朝柳耆卿曾做过一首词,说什么‘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说什么‘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听上去不错呢,同去看看如何?” 分卷阅读2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