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汁》 Chapter01 1. 九月叁十号,张越在酒吧,程栀在家里。 张向群打电话回来问:“小栀,张越在家吗?他怎么不接电话?” 程栀乖巧地回:“在的叔叔,他在洗澡。” “行,他没有出去疯玩吧?” “没有的。”程栀说。 挂了电话,程栀打开朋友圈。梁欣桐叁分钟前发了条短视频,程栀点进去看,酒吧闪烁的灯光里,她看见了张越那张冷淡的俊脸。 校花梁欣桐在追校草张越。整个四中都知道的事情。 高叁的张越和高二的程栀是重组家庭。却无人知晓。 主要是,没人知道程栀是谁。 一根不起眼的杂草。 程栀换了身短袖,拿上钥匙和雨伞离开家。 打车到梁欣桐定位的酒吧,程栀不知道原来进酒吧是要查身份证的,没带,也没满十八岁。于是她坐在公交站的休息椅上,等张越出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凌晨叁点,大雨如期而至。 张越似乎喝了很多酒,原本白皙的脸已经变成了绯红色。梁欣桐挨在他身边,娇滴滴地说:“怎么突然下雨了啊,信哥,你家酒吧有没有伞?” 庄信也喝大了,手一挥,“等着啊,我去给你们拿。” 张越看了眼天,抬脚走进雨里。 梁欣桐在后面喊:“诶!张越!下雨呢你去哪!” 张越没理她,拦了辆酒吧门口的出租车,扬长而去。 没人注意到撑伞躲在后面的程栀。她觉得有点冷,跟在张越后面也拦了辆出租。 两辆车一前一后到达中山路。这个点商铺全关了门,路上黑灯瞎火。 程栀付了钱下车,小跑追上前面的人。 张越个子很高,她要把手高高举起,雨伞才能遮住两个人的身体。 张越看见她,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更臭了。 “你怎么在这?”张越脚步停下来。 庄信家的酒吧估计卖的是假酒,他喝了总是头疼。看见程栀,头更疼了。 程栀眨眨眼,说:“我一直在酒吧门口等你。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我来给你送伞。” 张越看了眼头上的唯一一把伞,冷笑。 “程栀。”他说,“滚开。” “……”程栀抿唇,“在下雨。” “滚。” 程栀不动。 张越睨她一眼,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程栀站在原地,看着他黑沉沉的背影,黑色短袖已经被雨水淋湿。 她记得的,班上女生说校草很拽。 确实。又拽又蠢。有伞不撑去淋雨。 程栀深吸一口气,再次跑到他身旁。 “叔叔刚刚打电话回来了,我说你在家里。明天如果他问你,你不要说漏嘴了。” 说完,程栀抓起他的手腕把雨伞塞进他手里,捂着脑袋往家跑。 * 程栀跑回家时衣服已经全湿了。她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浴室在大门边,洗头发的时候,她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 冷水刺激得她身体微微发抖。 程栀今晚穿了一件吊带丝绸睡裙,是程芸退下来给她的。 她走到张越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人应,她就继续敲,直到它被从里面打开。 程栀看着他,轻声道:“我洗好了,你快去洗吧,衣服丢在洗衣篮里,我明天帮你洗。” 张越低头,看见她胸前大片奶白色。蕾丝缀在上面,乳尖凸起明显。 ……他酒还没醒。 程栀说完就回了卧室。 浴室里。 张越发现自己的脸比刚才还要热,打开水龙头掬了把冷水。冷热交融,身体依然滚烫。 心里烦躁,双臂交叉从下往上脱了短袖,走到洗衣篮边,刚要扔进去,动作一顿。 蓝色的塑料洗衣篮里躺着一套少女白色内衣。 “操。” 终于忍不住低低骂出声。 张向群为什么要和程芸结婚。 操他妈的。 2. 阳光大亮。 张越终于醒了,宿醉的脑袋疼得欲裂。他从床上坐起来,忽地一僵。 掀开被子,裤裆处濡湿一片。 夜里的梦在晨间回潮。 女孩子的裸体在他身上起伏摇摆,身体被紧密包裹的快感让人脊椎发麻。 “……” 这个梦直接奠定了他今天的心情基调。 烦躁。 又烦又燥。 他重新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手机的时间显示下午两点十八分。 屋子里静悄悄,有些反常。 他倒了一杯水喝,饥肠辘辘的肚子让他想起来究竟是哪里反常。 程栀今天怎么没做饭? 他侧头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红棕色的木门紧闭。 出门了? 莫名松了口气,张越来到厨房,冰箱里没有食物。 点个外卖吧。他掏出手机。 外卖半个小时后送达,一碗沙茶面,不加辣不加醋。 张越从外卖员手里接过塑料袋,低头,玄关里程栀的鞋还摆在边上。 半分钟后,他走到浴室里看了一眼,昨天两个人换下来的衣服也原样摆在洗衣篮里。 张校草终于愿意来程栀卧室看一眼。 他没有敲门,直接扭开门把。狭小的卧室里,靠墙的小床上鼓起一个小包。 程栀还在睡觉。 “猪吧。”他在心里冷嘲。 关上门,打开客厅里的电视,调到体育频道。张越就着解说员的声音吃完了一碗沙茶面。 肚子热起来,心情也没那么差了。 就是程栀还在睡觉这件事让他不爽。 电视里他喜欢的队伍罚进了一个球,比赛进入中场休息阶段。张越站起身,第二次打开程栀的房门。 “程栀。”他叫。 没反应。 “程栀。起床。” “……” 张越走进来,一把掀开了程栀的羽绒被。 被子底下,是她爬到腰部的睡裙。 和一个穿着白色蕾丝内裤的屁股蛋。 张越瞬间回忆起昨晚的梦,下腹又有反应了。 操。 他赶紧把被子给程栀盖回去。 来来回回这么大的动静,程栀依然侧身蜷缩在床上毫无醒来的迹象。他弯下腰,用力推了推她的肩膀。 “起床。” 程栀的身体顺着他的力道转为平躺在床上,要不是她红扑扑的脸,他差点以为她死了。 “程栀!”他用手掌拍了拍她的脸。 烫得他快速将手收回来。 她在发烧。 张越愣了一下,无措的手抓着她的被子掀开又盖上。 “程栀!喂!醒醒!” 没有听见她的回答,张越在原地转了个圈,看见她书桌上的手机,想起来。 他跑回客厅,找到自己的手机打了一个120。 “思明区中山路银河花园六栋1102,快点,人要死了!” 急救电话打完,他又跑回房间,手掐住程栀的脸摇晃。 “别睡了程栀,你他妈醒醒!” “程栀!” “你妈回来了!程栀!” …… 经过他的“凌辱”,程栀终于有了点意识。 “爸爸……”她小声地喊。 张越一怔。 程栀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感冒加扁桃体发炎,直接烧到了四十度。张越给她挂的急诊,缴费时发现病历卡身份证什么都没有带,最后只能回去取。 又折腾到晚上六点,程栀清醒。 “爸爸……” 张越坐在病床边,抿唇看着她喊她爸。 这么想你爹,为什么还要跟着程芸来厦门? 待在你那个小城市不好吗? 麻烦精。 3. “谢谢你。” 程栀看着病床桌上的面线糊,虚弱地对张越说。 “……” 这一回张越难得没呛声。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她问道,问完又咳嗽了两下。 “不知道。”冷冰冰的男声。 “哦。”程栀说,“我饿了,你能帮我打开一下吗?” 她露出一只插着针头的手。 张越解开塑料袋,再打开餐盒上的盖子。 “吃。” “谢谢。” 程栀拿起一次性餐勺,舀了一勺喂进嘴里。面线已经有点冷了,还有点坨。 吃了两口,放下。 张越看她慢吞吞的样子,到最后还剩饭,皱起眉。 “吃干净!” “……”程栀怯怯地看他一眼,“手真的没有力气了。” 发了烧的人软绵绵的。 张越烦躁,和她在一起就是屁事多。他“啧”了一声,拿起勺子喂她。 “谢谢。” 她第叁次说。 吊瓶里的药没剩多少,张越按了铃,护士过来拔针。 “我们能走了吗?”张越问护士。 “行,明天还要再来打一针。待会去大厅取个药就能走了。” “谢谢姐姐。”程栀按着自己的棉签,朝人家道谢。 见她实在乖巧又懂事,护士朝她笑笑,转头对张越严厉地说:“做哥哥的要照顾好妹妹,怎么能让她淋雨呢?” 张越皱起眉,嘴巴一张就是骂人的迹象。程栀连忙抓住他的手,对护士说:“没有的,哥哥照顾得很好了,是我自己跑出去,给他添麻烦了。” “哥哥照顾妹妹怎么能算是麻烦呢?”护士揉揉程栀的脑袋安慰,推车走了。 程栀还握着张越的手。 因为知道张越不喜欢,私底下程栀不会喊他“哥哥”。张越努力散去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故意臭着脸。 “起来,回家了。” “啊……”听见她小小一声惊呼,“出血了。” 刚才在抓他手的时候把棉签掉了。 张越低头,“你怎么这么笨!”急哄哄地去护士站给她拿新棉签。 血止住了,程栀掀开被子,脚还没踩到地上,收住。 没鞋。 她抬眼无助地望着张越。 张越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救护车来的时候他火急火燎地就扛着人下楼了,别说鞋子,她连衣服都还是身上那套睡衣。 低头。 内衣也没穿。 “……” 两人对视半分钟,张越脸色一红,猛地脱了自己的卫衣。 “穿上!穿了我背你回去。” 他转过身,露出一个只穿着短袖的挺拔背影。 程栀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弯起眼。 这是两人同居一年以来,最亲密的一次。 没有(张越单方面的)争吵,没有冷眼,气氛像今晚海边的夜景一样和谐。 程栀趴在他宽阔的背上,下巴在他后脖颈蹭了蹭。 张越尾骨一麻,骂她:“你乱蹭什么!” 颈后皮肤马上感受到女孩说话时湿漉的气息。 “对不起……我有点困。” “……” 张越捧着她的屁股,明明短袖短裤,身体却像要烧起来似的。 他想说的不是程栀蹭他脖子。 是……她没有穿内衣的胸直接贴在了他的后背。 好软。 操。 4. 回到家,张越像抱着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把她丢在沙发上。 动作太急,程栀脱力摔在沙发柔软的垫子里,睡裙掀起,露出屁股。 张越匆匆撇开眼,逃也似地回了卧室。 程栀躺了一会儿,嗅着卫衣上沾染的淡淡烟味,沉默。 良久,她起身,回房间拿了新睡衣,进卧室洗澡。 洗澡前,她敲了敲张越的房门。 这回开了。 “我先去洗澡了哦。” 张越刚想说洗个澡报备什么,话到嘴边却是:“你生病洗什么澡?” 程栀说:“出了汗,不舒服。” 他视线落在她的脖子上。 她……还穿着他的衣服。宽宽大大的,只有胸前的尺寸是刚好的。 刚才就是这两个硬硬的点戳他的后背。 “爱洗就洗,谁管你!”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 程栀把头发扎在脑后,试了一下水温,这次用的温水。 脑袋依旧沉沉的,发烧的滋味很难受。 不过,值了。 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 直到浴室门的毛玻璃上出现一个影子。 “程栀。”张越敲门,“你洗澡怎么洗这么久。” 程栀在里面小声应:“我马上就好了。” 继续慢吞吞地冲洗。 那个影子还在外面。 她眼珠转了转,往地上挤了好几泵沐浴露。 然后—— “啊!” “程栀?你又怎么了!” 好像听见了呻吟。 “程栀,你开门!” “呜……我没锁。” 张越扭开门把冲进来,入眼是一个赤裸裸的女体。 白皙的背、挺翘的屁股、修长的腿。 脑袋里似乎发出一声轰鸣。 火冲下腹,今天所有的干柴都被点燃了。 张越傻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扶她。 “痛……” 程栀表情要哭了。 “你怎么这么蠢!洗个澡也能摔!”张越用叱责掩盖自己的慌乱,快速蹲下来扶起她。 更糟糕。 他看见她的胸部……真的像樱桃。 “身上没力气。”程栀为自己解释。 张越挪开眼,不管了,先把她扶起来。 程栀撑着他的手慢慢站起,膝盖似乎摔青了。 她倒在他怀里。 张越没看见她的动作,手里下意识抓紧她。却不是手,是……软绵绵的,圆乎乎的。 捏在手里像馒头。 “唔……张越!”程栀破天荒喊他的名。 张越转头,看见她瞪着自己。 “不是……” 话没说完,两人都红了脸。 “先出去吧,我腿好像摔到了。”程栀低下头说。 “……好。” 张越扯了架子上的浴巾,胡乱裹在她身上,然后打横抱起她。 走了两步,他发现了更糟糕的事情。 自己硬了。 * 几乎是两相无言地回到房间。 张越把她放在床上,眼神不敢乱瞟。 “我出去了。”他转身就走。 “等一下……嘶。”程栀喊他,“帮我拿一下药膏可以吗?流血了。” 膝盖一处淤青,手肘一处被置物架划出来的伤痕。 “等着。”张越闷声应道,“先把衣服穿上。” 他把床尾的衣服丢给她,然后去客厅的柜子里找药箱。 回来时程栀已经套上了睡裙。 “有碘伏吗?还要活络油。” 张越沉默地翻找,递了两个红瓶子给她。 程栀举着镊子,动作别扭地将蘸了碘伏的棉团往右手臂后抹。 张越看两眼,看不下去,接过来。 “别动。” 他垂下眼,动作倒是细致。 程栀默然看着他红红的耳朵尖。 “那个……还有膝盖。” 碘伏涂完,程栀说。 张越呼吸一滞,看着她拉高裙子,没有意识到她的得寸进尺。 他倒了活络油在掌心里搓热,刚坐在床上,程栀立刻把腿架在他腿上。 “谢谢。” “……” 张越怪异地调了下自己的姿势,挡住裆部,掌心贴在她膝盖上。 “啊疼!” 才刚搓了一下她就开始娇娇地喊。 “……” 他竟然不骂她麻烦精了,动作也轻了许多。 程栀疼得抓着他的肩膀,到最后受不了,求他: “哥哥轻点……” -- Chapter02 ρΘ㈠8㈠8.ⅭΘм 1. 给程栀上完药,张越基本上一整晚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第二天他带着程栀去医院打针,竟然还是那个护士。她看见程栀手上腿上的伤口,惊道:“这才一晚上,怎么还伤情加重了?” 张越闭着嘴不说话,程栀便笑笑道:“我不小心摔倒啦。” “小可怜。”护士姐姐叹口气,“坐到床上去,裤子拉下来一点。” 床位旁的帘子拉起,遮住了隔壁床的视野。空间变得逼仄起来,张越不适应这样的闷,开口:“我去外面等你。” 护士在抽药,程栀趁着这个空档喊他:“哥哥。” 张越停步。 “我有点怕,你能不能在这里陪我。” “……” 程栀费力地撅着屁股,任由护士将她的运动裤从腰部拉下来了一点,露出白皙的皮肤和一点点臀缝。她手肘撑着床,指尖去勾张越的手。他背对着她。 握上来的那一刻,张越手指一抖。 “唔。” 屁股针比吊瓶还要疼,针扎进来的瞬间,程栀收紧了手。 张越指尖有涔涔的汗。 “行了。”护士把汲了血的棉签丢进垃圾桶里,“接下来可要小心喽,别再磕着碰着了。” “谢谢姐姐。” 程栀拉下衣服。 边上张越一反常态地沉默,绕过床尾走到她身前。程栀以为他要赶着回家,小声说:“等一等,还有点疼,我缓一下。” “嗯。” 张越低头看她黑漆漆的发顶。 国庆假期,城市里涌来许多游客,出租车也变得不好打。 程栀撑着张越的手臂,借力靠在他身上问:“我们中午吃什么呀?” “你想吃什么?” 程栀眼珠一转,“想吃海底捞。” 张越冷笑一声,“那你想吧。” “……哦。”程栀露出沮丧的神情。 张越冷着脸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胳膊扶着她的腰,过了好久终于等来一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他们。 “湖滨路潮福城。” 程栀眼睛一亮,亮晶晶地看向张越。 张越被这目光看得一躲,“干嘛?” “我们去吃粤菜呀?” “我想吃了不行?” 程栀抿着唇,但笑意还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张越:“……” 餐厅里人也不少,他们坐在靠里的一桌。服务员递来菜单,张越扫了两眼就扔到了程栀面前。 “自己看。” 程栀乖乖拿过来,翻了两页,报出几个菜名。 “再来份甜点吧,你想吃什么?”她问张越。 张越正在摆弄手机,开口:“随便。” 边上的服务员说:“要不要试试我们的芒果班戟卷呢?也是比较受欢迎的哦。” 程栀摇头,“不行,我哥哥对芒果过敏。来份椰汁小白兔吧。”她转向张越,“你还要加点什么吗?” 张越的喉咙莫名干涩,干巴巴地说:“不要。” 他之前从来没注意过,程栀已经将他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了。 几乎是沉默着吃完了一顿午餐。张越时不时摆弄手机,以缓解自己的不自在。 程栀吃得差不多了,夹了一个叉烧包放到张越碗里。 张越筷子微颤,看她,眼神惊恐,仿佛敏感的小兔子被猎人吓了一跳。 “我吃饱啦,你多吃一点,浪费不好。”程栀柔柔对他讲。 要是在往常,张越肯定筷子一摔发脾气,嫌弃她的靠近。今天他只沉默了数秒,最后竟然乖乖地把叉烧包夹起来放进嘴里。 程栀笑,眼睛眯成了两弯月。 回家后张越接到庄信电话,让他晚上出来喝酒。这通电话拯救了张越如坐针毡的屁股,问了地址时间,答应过去。 程栀从房间里拿着活络油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轻声喊他:“张越。” 张越心莫名一抖。 “我想涂个药,你能再帮帮我吗?” “……” 昨天那样都帮忙了……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张越的掌心被程栀倒上药油,她主动地掀开了运动裤的裤腿。 白,软。 女孩子的腿。 “轻点哦……今天还是很疼。” 她害怕地闭上眼,哀求他。 掌心贴上膝盖,又是一声娇软的呻吟。 “哥哥,谢谢你。”程栀郑重其事地说,“要是我一个人在家,肯定做不好。谢谢你照顾我。” “……” 张越忘了告诉她自己晚上要出门。 不对,为什么他出门要告诉他?! 张越觉得自己疯了。 * 晚上张越没有出门。 电话里传来庄信的吼声:“搞什么啊?台都开好了!越哥我们一群人等你呢,你就这样放我们鸽子?!” 张越烦躁地在房间里抽烟,回:“今晚有事,下次我请你们。就这样。” 夜已经深了,他将烟掐灭。房门被敲响,心跳随之快了一拍。 “进来。” 门缝里探进来一个脑袋。 “我洗好了哦。你的衣服我一起丢洗衣机里啦?” 今晚程栀洗澡总算没再出什么岔子,张越收回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答,程栀把门关上,到厨房里热了一杯牛奶。 长富鲜奶。很难想象张越这身高一八五的大男生,每晚睡前都要喝一杯热牛奶,还必须是鲜牛奶。 程栀小心翼翼地端着玻璃杯,再度敲响房门。 张越才刚打开电脑准备玩一把游戏,听见声音有些不耐烦了。他随口凶了一句:“又干什么?” 程栀表情怯懦,“我给你热了牛奶。” “……” 程栀今晚穿了身浅绿色格子睡衣套装,倒没有程芸给她的那套露骨了。左胸上一个维尼熊图案,如她的高中生身份一样单纯。 程栀艰难走到书桌前,把牛奶放到桌子上。 “还有一点烫,你小心一点。”她叮嘱。 “……” 程栀转身,忽然看见他椅背上的一件外套。 “外套要不要洗?” 张越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下巴。 程栀会意,倾身过去,将外套从他背后抽出来。 长长的发丝扫过他手臂。 张越一僵,少女洗澡后的香气扑进他鼻腔。 牛奶味的。他们俩用的是同一瓶。 可是他在自己身上从来没闻到过。 “我出去了哦。” 门锁落下,房间重新归于平静。 张越看着游戏登录的页面愣神了许久,喉结动了动,低下头。 裆部鼓起一个包。 “……操。” 耳机是专门买来打游戏用的。平时不想听见外面“一家叁口”的交谈嬉笑声,张越就躲在房间里戴着耳机打游戏。 此时……耳机里却传来了AV女优的呻吟。 肤白腿长胸大的女人被一个壮汉压在身下,叫声夸张。张越右手握着自己粗硬的肉棒,狠狠撸了几下,始终没有要射精的感觉。 他心里烦躁,关掉视频,重新找了一部片子。 《清纯女学生の沐浴时间》 “……” 看见这个这个名字他鬼使神差就点了进来。 蓝白色日式水手服,没穿内衣裤的少女故意站在花洒下,任由水流打湿她的衣服。白色布料浸了水贴在身上,将她的玲珑曲线暴露得更加明显。 浴室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少女尖叫了一声,男人说了一句日语。 语言不重要,重要的是画面。 少女被贴面压在墙上,裙子掀到腰部,露出白嫩挺翘的屁股,男人粗大的阳具从她身后插入。 一声声喘息伴着尖叫,直到少女被后入高潮。 …… 张越手指收紧,指腹时不时扫过蘑菇头顶端,热腾腾的汗汽里,眼前似乎晃过昨晚看到的景象。 屁股、樱桃。 还有下腹隐现的黑色丛林。 排斥与吸引,复杂矛盾的情绪。 最后是她的一声“哥哥”。 柔软如低酒精奶酒。 张越面色赤红,终于在这些重现的景象中喷射出来。 “嗯……” 一声闷哼。 高潮后短暂的空白里,身体涌起空虚的感觉。他猛地意识到不妙。 如果那些梦是潜意识的想法,今晚的自渎就是他自我的放纵。 “操。” 成绩不好的差生,骂人也只会说操。 2. 假期第叁日。也是高叁生假期的最后一天。 张越没有再梦见那些旖旎脸红的情节了,但昨晚自渎的对象却让他看见程栀时眼神更加闪躲。 偏偏程栀在他眼前阴魂不散。 “中午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张越从房间里出来,程栀举着手机跑到他跟前问。 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小步。 “你自己吃,我要出门了。” “啊?” 程栀面露沮丧。 她的表情让张越涌起一丝愧疚——不该这样,凭什么,愧疚的应该是她,谁莫名其妙闯进这个家庭的? 他撇开眼,套上卫衣。 “走了。” 大门被关上。 屋里的程栀表情闪了闪,很快变得平静。 下午没有事,程栀便在家里看书。她跟着程芸从珑城跑来厦门读书,虽说是高一开学就来了,但这里的教学模式和珑城那个小城市很不一样,她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她想起刚来厦门的情景。 小城姑娘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见到海。 海的蓝无边无际,面上泛着粼粼波光。她被眼前景象迷住,切身实地感受到了“山外有山”这个词语的内涵。 山外不仅有山,还有大海。 观音山,鼓浪屿。 珑城是时代旧影,厦门就是华侨新城。 没有人会不爱它的白日繁华和霓虹灯光。 她骨子里流着程芸的血,和她一样痴迷珑城外的世界,不甘心囿于那个小山城。 来厦门的第二天,张向群和程芸的婚礼。她见到了那个据说闹脾气被押过来参加婚礼的哥哥。 很高,很帅。举动里流露出大城市的气息。 她再一次感到自卑,为那些生来注定不属于她的出身和容貌。 为什么人的命运不是众生公平,为什么上帝爱世人却让世人有缺陷长短。 趋光是蚊虫本性,也是人类本性。 程栀也想体验他们的富贵繁华,不愿意再当回那个平凡的小城居民。 她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在站到高处后,让那些努力变得不值一提。 所以程栀加了梁欣桐的微信。 想看看厦门的女孩子都是怎样生活的,她模仿她们的样子,洗刷自己身上带着珑城气息的泥土腥气。 梁欣桐时尚漂亮,却也有虚荣心。她的朋友圈里发了很多张和各种男生的照片,最多的是张越。大家私底下总揣测校花校草已经在一起了,而像程栀这样长相平凡的人天生就没有与美丽事物挨边的资格。 帅哥啊……谁没幻想过和帅哥恋爱的情节呢? 程栀坐在书桌前,合上写满笔记的课本。 因为知道想要什么,所以目标明确地往那个方向努力。 * 晚八点,梁欣桐又发了一条动态。 【越哥请唱歌自己却不唱,还有人不知道越哥唱歌是可以出道的水平吗?】 配图一只握着酒杯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没有露脸。 程栀知道手的主人是谁,她朋友圈里的好友也知道。 程栀关了手机,外面星子明亮,今晚没有理由再去找他。 不过按她对他的了解,在KTV待的时间会比酒吧短一点,应该零点过了就能回来。 她去浴室洗了澡,喷上她藏在书桌里的阿蒂仙香水,边看书边等张越回来。 灰姑娘的午夜十二点,门被打开。 一个醉醺醺的张越。 他面色腾红,直接倒在了沙发上。恍惚中看见一个影子,好像是那个麻烦精。 “哥哥。” 程栀小声喊他,右手轻轻推搡他的胳膊。 张越喝醉了酒,忘记了这两天的尴尬,胳膊一扫,将她的手挥开。 “滚开。”酒后的嗓音沙哑。 程栀一愣,胸部被他的手拂到,刚好是乳尖的位置,疼痛里夹杂一丝酥麻。 “哥哥,回房间睡。” “……” 张越拿抱枕盖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听见她聒噪的唠叨。 程栀凝视了他一会儿,最后弯下腰,扯住他的手臂。 裸露在吊带裙外的手臂贴上了他的身体,程栀费劲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 张越挣扎了一下,程栀的脖子贴在他胸前,他朦胧间闻到一股焚香与花香交杂的味道。 苦里带甜,后调清冽。 “回床上再睡好不好?” 耳畔是少女轻柔耐心的哄声。 如被海水包裹,他遵循意识贴上了她的身体。 温暖,柔软。 怀抱比布了刀片的陷阱更具有征服性。 张越跟着她回到卧室。 程栀的腿仍然在隐隐作疼,男生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像一座小山。 她把他放到床上,自己的身体也被他的手连带着一起压在身下。 陌生的嘴唇在她胸前裸露的皮肤上游走。 “……” 程栀喜欢这样的贴近,不是因为张越,而是因为肌肤的饥渴。 她动了动腿,在他腰上轻蹭。 “张越。” 最后提醒他。 “程栀。” 少年在她耳边喃喃。 他的卫衣布料柔软,身上味道却是难闻的。酒精混着尼古丁,程栀提醒他:“把衣服脱了。” 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动,手从她的睡裙底下探进去,探到不着一物的内里,柔软滑腻的胸脯,狠狠一捏。 “嗯……” 一点不留情的力道,程栀浑身发麻。 声音像催情剂。 他开始在她颈边啃噬,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漉的印子。程栀难耐地并拢腿,空虚的感觉比她自己夹腿时还要强烈。 性欲。 因为未经过系统教育,所以在大人遮掩的言辞里,它们变得更加神秘又独具吸引力。 会是什么样的呢? 总是忍不住好奇。 张越不满足于她的皮肤了,想要一点回应,于是他闭眼游走找到她的嘴巴。 “唔。” 他探舌进去,撬开齿关,蛮横扫荡她的口腔。 时间过久,津液从她嘴角滑落。 程栀不会让自己落于下风的,她的双腿夹住张越精瘦的腰,膝盖蹭开衣物,在他腰上摩挲。 “难受。”她低吟。 张越终于肯把自己的衣服脱了。 经常运动的缘故,他身上竟然藏了肌肉。此时坐在她腰上,居高临下地掀开自己的衣服,露出精壮胸膛。 他的头发被衣服蹂躏得凌乱,脱掉之后又急哄哄地重新俯身下来。 接吻,抚摸。 手指无师自通探进少女的内裤,触及一片略硬的毛发,他知道底下藏了什么。 湿润,比皮肤还要滑腻。 中指探进去,身下突然的疼痛感。 “啊——张越!” 程栀手指插在他发间,低喊。 少年的汗全蹭在了她的睡裙上。 自己都脱了,她不能不脱。他脾气变坏,凶她:“衣服脱了!” 程栀心一颤,对上他的眼,里面迷茫得似乎漫着酒精。 她松了口气,略有犹豫。 脱了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明白。 胆子真有那么大吗?她问的是自己。张越肯定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明天醒来就不一定了。 可是……底下湿漉漉的,又痒又麻,真的好难受。 程栀犹豫的时间太久,张越没耐心再等她,一把撕了她薄薄的睡裙,吊带从肩膀滑落到臂弯。因为动作激烈,在她手臂上还留下了一道衣服勒出来的红痕。 眼前是丰腴的桃子,在灯下粉嫩娇俏。 张越看呆了眼,觉得比片子里那些还要漂亮。 他身体发烫,欲望蔓延。 程栀胸口凉凉的,不适地动了动身子,忽然被他按住。 他俯身下来,一口咬上右边的蜜桃—— “嗯……啊。” 乳尖被舌头与牙齿含吮,程栀无助地拱起腰,双腿贴着他磨蹭。 他毫无章法,却也知道雨露均沾。右边吸了一会儿,又去抚慰左边。 粗砺的手指重新回到密林里,被她的小穴紧紧含住。 “轻……轻一点……” 不知道是让他上面轻一点还是下面。 她的水流得越来越多。 程栀开始主动进攻,手指找到他运动裤的边缘,探进去,触及肌肉紧实的臀部。 手指发软发烫,为自己的大胆。 她也想让他把裤子脱了。 似是预感到她心中所想,他腾出一只手,扒下自己的裤子。 “……” 程栀感到什么贴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是连内裤一起扒掉的,她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摸到前边,和她一样粗硬的毛发,再往前—— 怔住。 为什么是软的? -- Chapter03 ρò⑱⑱.Ⅽòм 1. 早上六点叁十分,张越被闹钟吵醒。 他对这铃声很陌生,挣扎着爬起来,茫然四顾,好一会儿才找到床头柜上的白色小闹钟。 不是他的。他下意识喊程栀的名字。然后伸手摁掉那烦人的声音。 啪。 房间重回安静。 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低头,看见一个全裸的自己。 懵了一瞬,直到记忆回笼。 他……为什么会裸着?好像脱了衣服……撕破了?身体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与昨晚皮肤相贴时的细腻重合,嘴巴不停地含吮,似乎在含一块奶糖……?? 脑袋里轰然一声响,张越记起昨晚的混乱。他不可置信地僵硬转头,一件白色睡裙挂在他枕边。 与深色床单相贴,亲密交映。它本不该属于这。 张越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用拇指和食指捻起睡裙,绸缎般的布料,从中间破开一个口子,在他手中无助飘零。脆弱又暴力。 是……程栀的。 操! 他昨晚做了什么啊! 张越脸瞬间涨红,一团火在他身上烧,烧得四肢百骸又燥又羞。 他喝醉了。他强上了程栀。他强上了程栀自己却一点舒爽的记忆都没有。 张越动了动嘴唇,彻底失声,神色惊恐。 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喝酒,他的手像提前步入老年帕金森一般颤。 * 这个早晨很安静。 张越恐惧地穿衣洗漱,生怕动静会惊醒隔壁的人。他还没想好怎么见她,没想好怎么说辞。 她……会不会觉得他是个拔屌无情的人?张越迈出门的脚步又犹豫了。 虽然他要上课,但,好歹要和她说一声吧?就这么走了?她会不会在家里多想?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 越想越惊悚,张越蓦地收回脚。沉默,转身走回屋子。 复式户型,程栀和他的卧室都在一楼。门挨着门,重组夫妻妄想这样拉近他们的关系。 确实拉近了。另一层意义上的。 张越深吸一口气,敲门。 “……程栀。”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程栀,你醒了没。”轻咳两声,佯装镇定。 “我去学校了。” “中午不回来。” “……” “程栀。” “昨晚……咳。” 少年脸边腾起绯红的云雾。 “你、你别怕,我昨晚喝醉了……啊我不是翻脸不认人的意思,就是你、你现在怎么想的……你说,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门外的人捏紧拳头,不安地看着眼前红棕色的木门。 “程栀?” “你说说话。” “程栀?你醒了吗?” 始终没有回应。 是没醒,还是一夜没睡?躲房间里哭?不想理他? 曾经巴不得程栀离自己越远越好的张越,现在却迫切希望得到她的回应。 是不想理他吧。哪个女孩子经历了这种事,会想见到犯了错的人渣。 张越的心脏被藤蔓捆绑,藤蔓上长着刺,又疼又闷。 他抿唇,垂下眼睑,声音低:“你不想理我就算了……我先去学校,回来,等你气消了,我们再好好聊一聊。都随你。” 转身,准备离开。 倒像是一个逃避错事的胆小鬼。 程栀不说话……她是在哭吧?哭……不会想寻死吧? 张越的脸色由红转白,惊恐地回身。 “程栀!” 他冲过去扭开门把。很顺利。 但还是呆住了。 里面空空荡荡,白色窗帘像预示着什么一般凌乱飘飞。 张越在冲到窗边的时候,被床尾的木架绊倒,腿上迅速青了一块,他没有知觉,煞白着脸看向楼下。 十一楼。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恐高。 楼下已经有了车流人影,清晨的厦门浸满海水的咸湿味,风轻,雾蓝。 没有。没有没有。 楼下没有救护车,没有围观群众。 他来不及松气,程栀会去哪?她才来一年多,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什么朋友。 那个孤僻的麻烦精……妹妹,她会去哪? 张越抖着手拿出手机。 程栀的电话如意料之中关机。 打给张向群? 不行,他会断一条腿,而程栀……会被赶出这个家。 大脑飞速运作,思考之后,他打给了班主任。请假。 “嗯,在医院,去不了了。谢谢老师。” 班主任第一次听见他这么乖巧地讲话。 岛内说大不大,却也不小。 从七点到中午十一点,从人迹寥寥的海滨到喧闹嘈杂的菜市场。 张越把所有程栀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始终没有看见那个平凡得混入人海就会被淹没的身影。 他挫败地蹲在路边,发现自己对程栀的社交圈一无所知。 她会去哪呢?还会回来吗? 张越决定再给她打一个电话,如果还没接,就要打给正在千里之外做生意的张向群和他后妈了。 “……” 号码拨出去,他左眼一跳,短暂的沉默后,有了声音。 竟然不是冰冷的已关机提示?! 张越蹭地站起来,五声嘟声后,空气安静了。 “程栀!” 那边还没说话,张越先吼。 然后才是她小声的,带着哭腔的。 “张越……” 完了,连哥哥也不叫了。 张越声音沙哑,“你在哪?我来找你。” 程栀犹豫了片刻,被张越以为是拒绝。他连忙道:“有什么事见面说,我们好好谈,一切都有办法。” 那头吸了一下鼻子,张越心跟着一颤。 她说好。 报了地址,张越才得知她就在家附近的连锁酒店里,而他差点坐跨海地铁找去岛外! 程栀一个人大晚上跑出去住了酒店,这得……受多大惊吓啊? 张越尚未探名心中复杂的情绪,挥手拦了一辆出租往回赶。 如家3118。 他走进去的时候,想到那些不好的新闻。 她一个女孩子竟然在这里独自住了一晚。 门是浅米色的,门板看起来很薄。张越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敲。 “程栀。” “……” 几秒的时间,宛若过了世纪。 直到它被打开。 张越看见一个眼睛红得像小鹿的程栀。 他又害怕了。 房间不大,帘子拉了一半,光线昏暗。如两人的心情。 张越进屋看见门缝里被塞进来的小卡片,心再次一跳。 一个女孩,深更半夜听见走廊里的敲门声,还有这些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廉价小卡片。如果真有人闯进来了呢?她怎么办? 张越脸色难看。 程栀站在墙边,指了指床。 “你坐吧。” 他没动。 她不像从前那样催促他,也不像从前那样聒噪。低着头看向脚下。 视野里出现一双红白色板鞋,张越最爱的那双。 他抬手想要碰她的肩膀,她却条件反射般身体吓得一抖。 心脏的藤蔓收紧。窒闷。 “程栀……”他干涩开口,“对不起。” 程栀轻轻摇头,“你喝醉了。” 她好像从来没有对他说过重话。哪怕这一年,他对她的态度始终很差。连这么无耻的事情发生了,她也不责怪他。 张越的愧疚感越来越重。 “虽然喝醉了,但我会负责的。” 程栀一愣,随即露出受伤的神情。 “不用。你不需要负责,不需要愧疚。你喝醉了能有什么意识呢?”她小声地讲,“是我明知道你喝醉了还逼着你回房间里睡。” 听出她的意思,他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愧疚!我对不起你,但是,不是全这样……” 张越解释半天,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程栀抬眼,他被她的目光看得畏缩。 她说:“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好吗?” 张越:“……” 没做? 张越回想晨起的景象。确实。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那些亲密触碰却是真实的。 他看着程栀直白的目光,滋味难明。 到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问:“那,你还回去吗?” 程栀犹豫了一下,在他期待的目光里轻轻点了点头。 藤蔓被斩断。 离开酒店,张越跟在程栀身边。两个少年少女出现在这种带着旖旎意味的场合,张越似乎感受到了周围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尴尬,不自在。尤其是他还做不到问心无愧。 只有程栀依然镇定。 她被吓傻了。张越想。 上车以后,程栀听见张越报了家名,问他:“你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张越坐姿端正,手无处安放地握成拳。 他支支吾吾地说:“请了假。” “为什么?” “……找你。” 他感受到程栀的视线,喉结微动,吞了口唾沫。 程栀不再说话,让车厢里保持这种尴尬的氛围。她本来想让他下午去上课,后来想了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成绩不好,不是她。 2. 程栀和张越的关系,像珑城和厦门。 两座风格迥异的城市,两个毫无关联的人。 是程芸的“进取心”让他们相遇。程芸在给服装店进货的路上,遇到了做生意回闽的张向群,两个单身离异的男女很快坠入爱河。一年后,他们在厦门办婚礼,收获大家的祝福。婚后程芸不再开店,张向群的小公司变成夫妻股。 一切都很和美,除了张越对此不满意。 一年。程芸征服了张向群。程栀征服了张越。 他们的关系由这一夜开始翻转变化。 张向群与程芸回来,发现那个总是臭脸的小霸王改了性,不再对妹妹冷嘲热讽,顶多避而不见。 程栀照旧读她的书,考她的大学。 考去哪呢? 厦大?还是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光是想到未来可能的人生,她就血脉沸腾。 她会站到很高的地方,做一个很快乐的人。 在程栀努力改变命运的时候,张越还在玩。 他为了躲避程栀,出入酒吧夜场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一点都没有一个高叁生的自觉。反正书读不读都那样,张向群不也只是个高中学历。 十月过完,学校突然回来了一位优秀校友。清华本硕毕业,即将赴美国读博。 他回来给马上要高考的师弟师妹们打气。 程栀听说了,若有所思。 晚上张向群和程芸已经睡下,她坐在一楼的沙发上边看书边等半夜偷跑出家的张越。时间过了午夜,程栀有些困了,明天还要上课。张越再不回来,她睡眠不足会在课上分神。 为了不影响到第二天的学习,她给张越打了一个电话。 此时张越正在庄信家的酒吧里,舞池人影晃荡,他在卡座索然无味。 梁欣桐穿一件黑色小吊带,妆容艳丽,手握着酒杯靠近他。 “张越,我们来舞拳。” 她没有穿内衣的上身往他身上蹭。 张越伸出食指把她推开。 “不玩。” 梁欣桐撅起嘴,佯怒。 “越哥,你最近不对劲啊,怎么像被妖怪吸去了精气神一样,要不要去南普陀拜拜?”庄信手戴两串佛珠,神神道道地对他说。 张越翻了个白眼,没理他。在酒吧里待多了,反而觉得这里枯燥。是歌声舞影喧闹后回归寂静的空虚。 他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拿出来,屏幕上两个汉字。 程栀。 心被酒吧的音响震得发麻。 梁欣桐毫无分寸感地凑过来看,被他躲开。他拿着手机站起来,走到外面接电话。 狂热的舞曲成了空远的背景乐。 他手心出了点汗,接起电话,没出声。 程栀隐约听见点歌声,狐疑地喊:“喂?” 张越的声音从嗓子里发出来:“嗯。”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声音柔软。 张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那一夜后程栀对他冷淡了许多。不过可以理解,谁让他做了那么无耻的事情。但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想起她的态度,又莫名觉得失落。明明以前巴不得她离自己越远越好。 此刻再次听见她温和柔软的声音,他有些激动。 声音还是沉沉的,“有事?” “太晚了,明天还要上课。”程栀解释,“如果你没这么早回来,那我就不给你留灯了哦,免得叔叔发现你不在家。” 她说完要挂电话,张越意识到,马上说:“很快回去。” 说完顿了顿,“灯别关。” “好,我等你。” 尾音勾勾绕绕在他心上织成小毛毯。 他收了电话回到卡座,一口喝掉杯子里的酒,酒舒缓了干涩的喉咙。 “这才中场?你就要走了?” 庄信见他拿起外套,连忙拦着。 “嗯,回家了。” 张越推开庄信走下阶梯。 庄信越发笃定他撞了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家里话了。 夜里的道路空荡,畅通无阻。即便如此,张越还是忍不住催促司机师傅。 “麻烦快点。” “已经够快啦,这是出租车不是跑车啊焉捯诶(闽南语:帅哥)。” 张越抿唇,十来分钟后车停在小区门口。他付了钱,直接从小门一路上电梯。 密码锁发出“滴”的声响,打开,玄关里亮着灯。 他动作慢下来,平复呼吸。 换鞋,进屋。声音很轻,二楼没有听见动静。他继续往里走,看见沙发上的身影,脚步一顿。 程栀等他等的在沙发上睡着了。 身体里的酒精在唱歌。 张越驻足看了她一会,才重新迈开步子走过去。手指在裤边磨蹭两下,最后伸出,像摸豆腐一样小心地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胳膊。 “程栀,醒醒。” “……” 程栀睁眼,哦,张越回来了。 她小声打了个喷嚏。夜里风凉。 “要睡回去睡。”张越说。 程栀点头,拿起身边的课本往房间走。走到一半想起来,转身。 “对了——”她说,“哥哥。” 张越心一颤,看她。 “你们年段明天是不是有个讲座啊?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什么讲座? 张越茫然。 然后他点了头。 程栀说:“谢谢。” 张越看见程栀对他笑。直到程栀回房间了,他的身体才逐渐松下来。 * 第二天经过打听,张越才知道这是什么讲座。 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师兄,要用晚自习的时间来给他们灌鸡汤。他嗤笑一声,庄信也笑。 “这玩意谁去啊?”庄信不屑,“诶,越哥,晚上讲座翘了吧,我们去网吧开个黑?” 张越撑着脑袋看向窗外,“不去。” “那你下午要干什么?” “睡觉。” “……” 好吧,是张越会干出来的事。 庄信耸肩。 放学铃响,走廊上的学生一群群往礼堂去,张越走出班级逆着人群走,边上偶尔响起几声惊呼。 不管到哪都是女生的焦点。 他漠然,拿手机给程栀打电话。 “喂?不是要听讲座?” 程栀正在班上收拾书包,手机夹在耳边说:“刚下课,我收拾一下马上就来。你在礼堂门口等我吧。” “没必要,我在你班门口。” 程栀愕然,转头,看见窗外一个高瘦身影。他校服拉链也不拉,松松垮垮地露出里面白T。班上好多女生连家也不回了,在班级里窃窃私语盯着他看。 “傻愣什么?不出来?” 程栀沉默两秒,开口:“你还是去礼堂门口等我吧,我们班好多人认识你。” “那有什么关系?”张越拧起眉。 “他们会议论我们。”程栀说。 “管他?” “你不怕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学校里还没有人知道程栀是张越的继妹。 “你不是要跟我一起听讲座?没我在你能进去?到时候还不是要知道。” “……” 程栀垂眼,良久。 “好吧。” 最后一本政治书收进书包里,她走出班级,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张越并肩而走。 她已经能想象到明天学校里的风浪。 像他们看见校花和张越走在一起时的模样。 那些隐秘的、难以启齿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满足。 3. 主讲的师兄叫路宇。戴着一副眼镜,模样不出众,但他的学识和谈吐给他添了很多光。 他毕业于清华医学院,手指纤长白皙,天生就是该拿手术刀的手。 程栀尽量让自己摒弃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认真地听路宇师兄演讲。 讲高考,讲北京,讲清华。 讲外面更斑斓多彩的世界。 “北京的高校,实习的机会肯定会比别的地方要多一点。我有个朋友,外语系的,大叁接了一个翻译的工作,对接的是美国的一家企业。毕业之后不需要实习,她凭着这份经历就进了这家外企。” 路宇说完,底下发出惊叹。他口中的世界,都是这些还没出校园的学生未曾见过的繁华。 穿衬衣打领带,手拿咖啡,穿梭行走于明净亮堂的格子间里,交谈也是流利的外语。 大家都想当这样的精英。 除了张越。 他靠着椅背睡着了。 演讲结束,程栀见他还在睡,没有叫醒他。因为讲台上路宇师兄正在接受学弟学妹们的提问。程栀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上去一起听。 早有女生看见她了,在她问出“大学申请保研是不是需要四年都保持优异成绩”的时候,有个女生说:“你不是高叁的吧?” 程栀的身子僵了一下,闪烁地看向路宇。 路宇笑得温和,“看着像……高一的小师妹?” 程栀摇头,声音小了点:“高二。” “高二的怎么混进来的?”那女生不依不挠。 其实她看到了,是张越带进来的。校草身边跟了一个这么平凡的女生,她感到不爽。 程栀抿唇,神情窘迫。 幸好师兄解了她的围。 “没关系,高二高叁都是师妹。”他看了旁边的女生一眼,到底大他们许多岁,一眼就将那人看得不敢再挑刺。他开始回答程栀的问题:“虽然你高二,现在考虑这个还太早,不过有想法是好的……” 他说了一些学分和奖学金的事情,程栀听得认真。 大学啊,最高学府。连出来的学生都优秀得像闪着光。 她对着路宇,自卑心让她向往他的生活。 最后人都散了,程栀也要回去。张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第一排,看她和师兄交谈甚欢。 “聊完了?”张越脸色有点臭。 程栀点头。 “聊完就回家。” 说完越过她走向门口,程栀连忙跟上。 “师妹!” 路宇忽然在背后叫住她。 程栀回头,面露惊讶。 “你想考清华吗?”路宇问她。 清华……要每科都将近满分的成绩才能考上。程栀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 她开口:“我……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你才高二,还有时间,怕什么?”路宇走到她面前,“留个微信吧,你有问题就来问我。” 程栀眼睛一亮,脸也兴奋得微微泛红。 “谢谢师兄!”她激动地说。 …… 彻底归于平静。晚间校园安静古朴,逸夫楼无言静立在月亮的清辉里。 “很激动?”张越冷不丁地问她, 程栀脸边的绯红未散,坦率地点头。 “费这么大工夫……就为了听这个破讲座?” 程栀:“……” “那个什么鲈鱼……” “是路宇。”程栀难得如此严肃地跟他讲话。 张越一噎,冷笑。 “行,路宇。很厉害?” “他是清华的本硕。”光这一句就足以介绍他的优秀了。 张越见不得她脸上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甚至觉出她语气里想和自己争辩的尖锐。 气闷又无处发泄。 “回家。” 冷冷抛下这一句。 -- Chapter04 1. 张家的餐桌,每天必然有一道张越喜欢的菜色。 阿姨把姜母鸭端上桌,张越却迟迟不见人影。 他没来,大家都不动筷。张向群日常生气:“这臭小子,在干什么?回来就臭着个脸。” “高叁嘛,压力大。”程芸宽慰,“小栀,去叫哥哥来吃饭。” “哦。” 程栀放下筷子,走向张越房间。 两声门响,无人应答。 “吃饭了。”她喊。 张越仍在因为讲座的事情不舒服。 程栀也生气,但不跟他计较。她总是将情绪掩藏得很好。 “哥哥。”她换个称呼,语调婉转。有人曾说程栀这个珑城人比厦门人说话还要更贴台湾腔。“吃饭了。” 她等了两秒,门从里面打开。 程栀抬头,朝他笑。 饭桌上的程栀是沉默乖巧的。张向群夹给她一个鸡翅,脸上笑纹深得能挤死苍蝇。 “听你妈讲你又考了第一名?不错,我们家也要出一个重点大学生了!” 闻言程栀望向程芸。她在喝汤,举止优雅,神情自然。 程栀能想象到她是怎么装作不经意地卖弄女儿成绩的,于是也表现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对张向群说:“只是班上第一。” “班上第一也是第一嘛,你看你哥,别说班上第一了,能考上大学我都谢天谢地。”张向群朝张越投了个冷眼,“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哪里有读书人的样子!” 借她来刺激张越,张向群总是这个套路。程栀不作声,悄悄瞥了一眼,果然,张越脸色比刚才还要臭。 好话不花钱,已经帮自己女儿卖了一波好感,程芸适时出来打圆场:“老张,别这么说孩子!小越还有一年,这一年再加把劲。” “加十把劲都考不上好学校!”张向群哼了一声,“都是在一个学校,小栀为什么就能这么优秀——” 乓。 瓷碗摔在木餐桌上。 张越冷着脸,眼里却透着暴躁的火气。 他在张向群震惊的目光中嘲讽:“再优秀她也不是你生的。” 成绩好就能当宝?张越想起程栀看着路宇时的神态。她眼里那些亮晶晶的色彩让他感到不适。 说罢,他丢下一桌人离开,走廊里传来房门被摔上的声音。 寂静、尴尬。连阿姨洗碗的动作也在这样的氛围里停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张越!” 父亲在身后怒吼。 “反了天了!到底谁才是老子!” 眼见事态大了,程芸赶紧让程栀回房间,自己留下来安慰盛怒的丈夫。 隔着门板,听见她讲“不要那么说孩子,孩子也有自尊心,尤其是男孩”“小越虽然成绩不好,但相貌品行都是很优秀的,不行我们就想着从别的地方发展”云云。 程栀之前听说过张向群的前妻是个事业型女强人,大抵是做不到程芸这样温柔解语的。 怪不得张向群会喜欢她。 * 程芸的显摆和张越的愤怒连手搞砸了一顿晚饭,程栀没能吃上几口,半夜饿得饥肠辘辘,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不得不摸黑走到厨房,搜索冰箱里有没有食物可以饱腹。 阿姨不是住家阿姨,只负责叁餐。张家不吃剩菜,食物是每天早上市场新鲜买的,当日吃剩的食物要么阿姨带走要么倒掉。 冰箱里空空荡荡。 没人记得程栀还饿着肚子。 她熟练地烧了一壶水,找到柜子深处的一盒原味麦片,冲泡后依然什么味道都没有,味同嚼纸。 热烫的温度,是它唯一优点。 厨房窗户没关,风吹进来。 这个时节的珑城已经秋风肃杀,而厦门还是盛夏姿态。 有那么一瞬间,程栀想念起珑城。想念它的秋天。 她会穿上温暖的外套,在长袖衣物的怀抱里迎接秋冬。 厦门从来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 庄信想叫张越出门吃夜宵,被张越拒绝。 他拿了衣服和浴巾,去浴室洗澡。开门来到走廊,廊灯没开,却发现屋子不是完全黑暗的。他走出去,看见厨房的毛玻璃透出莹莹灯光。 不是阿姨,她不会留宿。张越隐约猜测到厨房里的是谁。 他抿紧唇,傲气不允许他过去。进了浴室站在花洒底下,冰凉的水流刺激他的神经。 身体失温,如他们好不容易暖和的关系重新回到冰点。 水很冷。不舒服。 脑袋总是忍不住去想这么迟她在厨房里干什么。 张越突然抹了一把脸,关掉花洒,草草擦干身体后穿上衣服出去,走向厨房。 拉开移门时,里面的人吓了一跳,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程栀明明听见了厕所门打开的声音,此刻望向他的表情却很小心翼翼。 “你干嘛?”张越提起声音问。 程栀捧着碗,不安地抿了抿唇。 张越看见她手里的东西,问:“晚上没吃饱?” “……” “哑巴了?” “……” 无言的时刻,只听见窗外凄厉的猫叫。 猫爪挠在张越心上。 “说话!” 她的肩膀吓得一耸。 胆子和猫一样小。张越想。 程栀嗫嚅道:“……我饿。” “我家饿着你了?” 程栀忽然抬起头,略带哀怨地看着他。 “不都是因为你,我连饭都没得吃。” 女孩子连抱怨也是温软的,勾得张越尾椎发麻。 他愕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正在被别人带着走。 还是一个他本该讨厌的人。 张越皱起眉,不发一言回了房间。 直到听见门锁落下的声音,程栀收起表情,将剩下半碗麦片倒进垃圾桶。 难吃死了。 它的作用只是为了填满空虚的胃。 回到房间里,那些汉字因为肚子得到满足终于愿意钻进脑袋里,程栀捧着书,一字一句地背。 背到“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时,门忽然被推开,她转头,看见换了一件红色卫衣的张越。红色将皮肤衬得很白,少年眉目更加俊朗。 张越其人,只靠相貌就能让女生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如果……他那方面正常的话,程栀觉得自己还是会想要得到他的。不说别的,和他走在一起就能让好多女生羡慕。 在她为张越的样貌愣神的时刻,听见他说:“穿衣服,走。” “做什么?”程栀莫名其妙的。 “带你出去吃饭。快点,给你叁分钟,我在外面等你。” 门又被关上。 程栀:“……” 他做事好像向来凭心情而定。 夜间小摊,炭火炉烟气袅袅,空气里溢满油烟味。 “吃吧。”张越声音硬邦邦的,“猪一样。” 程栀才不反驳他。有人请吃饭,随他怎么说,又不会少两块肉。 张越看她像小猫一样的进食,浮躁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环顾四周,一家便利店在街角亮着灯。 他起身,去便利店里买了两听啤酒和一瓶旺仔。 大眼仔被放到程栀面前和她对视。 程栀犹豫地问他:“给我的?” “不然给我?我会喝这么幼稚的东西?” “……” 程栀想他大概是真的靠脸活了这么久。好话从来不会好好说。 她拿起牛奶,“谢谢。” “哼。” 张越单手打开瓶盖,一口喝掉半瓶。 程栀看着他,问:“你……很会喝酒吗?” “干嘛?” “听说酒精伤脑。” “……”张越瞪她,“你咒我?” 她眨眨眼,“不是啊,书上说的。” “……书呆子。”张越又想起那个什么鲈鱼师兄。一样的书呆子。 “不过,”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还是少喝一点吧。”喝傻了怎么办。 张越的回答是将剩下半瓶喝了个干净。 程栀默,专心啃起手里的鱿鱼。 酒足饭饱,两人一起往家走。张越的手插在卫衣口袋,身影被路灯拖得老长。 程栀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竟然能被他完全覆盖。 她悄悄往边上走了两步,直到看见自己的脑袋从他的影子下露出来。 “干什么?不怕有车?” 张越发现她的小动作,揪着她的卫衣帽把她扯回来。 “晚上又没车。”程栀小声反驳。 “没车就可以不遵守交规?你们小城市来的就这么没素质?” 程栀脸色微微一变。 张越说完就觉得不妥,但收回已经来不及了。他看见程栀明显低沉下来的脸色,身体里涌起一阵慌张。 明明从前也是这么冷嘲热讽,却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反应。 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张越咳了一声,“……我是说,晚上也有货车。” “哦。”再开口,是低了一个度的语调。 程栀垂头,一路上都不再看他一眼,明显被伤了心。 2. 十一月张向群又要出差广州,程芸照例陪同,出发前问孩子们想要什么手信。 程栀表情胆怯,小心翼翼地对张向群说:“我想吃潮汕牛肉丸。” 程芸立马说:“这不行,牛肉丸带回来都坏了。别麻烦你叔叔。” 张向群却哈哈一笑,“孩子想吃什么还不能满足吗?这样,等你们放假了,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一次广东。” 程栀眼睛亮起来,期待地看他。 “真的吗?谢谢叔叔。” 张向群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酸,这么乖的小孩,一次旅游就能满足。他又看向沙发上看电视的儿子,反差感让他头疼。 “叔叔答应你了。不过小栀,这段时间,你要帮叔叔看好张越,别让他到处乱跑。上次晚自习老师怎么打电话给我说他没去上?” “啊?”程栀面露惊讶,看起来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也对,她怎么会知道呢。 张向群叹口气,喊远处的张越:“张越,你给我老老实实去上课,听见没?” “知道了。”不耐烦的一句。 送走他们,程栀关上门,在玄关里揉了揉笑得僵硬的苹果肌,然后重新迈开脚步,穿过走廊。 “程栀。”张越喊住她。 她转头。 “晚上我不在家吃饭。” “哦。” 不在家就不在家,跟她说什么。 程栀随口应答后回了房间。 “……” 张越因她的态度一滞,心里憋起闷来,手中遥控器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如张向群预料的那般,张越已经连续几晚都在外面放纵。为了自己在这个家的舒服日子,程栀是不会告诉张向群的。 更别说她最近忙着和路宇聊天,根本没功夫关注张越。她有了更想要的东西——清华的录取通知书。 但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胆小谨慎的性格使得她习惯悄悄地往自己的目标走,成功后才愿意将自己的成果风轻云淡地展示给别人——看,成功不是很容易的事嘛。 张越白天好几次撞见她在跟谁聊微信,有次程栀去厕所,手机放在茶几上,张越看了一眼,发现她把微信通知设为了内容隐藏。 她有了秘密。这让他不爽。 饭桌上他状若无意地提起:“你最近消息怎么那么多?不读书了?” “什么?”程栀说,“我在读啊,有些题目不会,路宇师兄在教我。” 路宇。 张越的脸色一沉。 怎么又是这个海洋生物。 对面程栀边饮汤边玩手机,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脸色。 * 从酒吧回来,张越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他在玄关被什么绊了一了,开了灯发现是一只拖鞋。 “程栀!”酒意混着这些天被冷落的怒气朝屋里喊。 “……” 无人回应。 张越赤脚走进屋里,没有敲门,直接扭开门把。 房间内程栀正在和谁打电话。 “谁让你把拖鞋乱扔的!”他劈头盖脸地吼。 程栀一愣,手捂着话筒,对那边说:“不好意思师兄,我哥哥回来了。” 师兄? 敏感的两个字传入被酒精侵袭的大脑。 “嗯,好,那下次再聊。”张越看见她含笑的眉眼,心脏似乎被谁揪着。 最后一声“晚安”是压垮他清醒思绪的稻草。少女声音亲密柔软,是这些天她不再对他有过的语气。 曾厝垵的海水涌上礁石,在他心里撞出一片片酸涩浪潮。 程栀自从来到这个家起就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张越,张越其实知道她是为了在这个家能好过一点,但因为那些被程芸夺去的、父子俩本就剩余不多的相处时光,以及张向群频频地拿程栀与他作比较……各种敏感的因素聚合在一起,张越只会对这样看起来毫无存在感的“继妹”更加恶劣。 直到如今路宇出现,他才有了被抢夺所有物的危机感。 “怎么了?” 程栀挂了电话,问他。 张越自己都没发现握着门把的手青筋隐现。 他冷声问:“这么晚你还在和谁打电话?” 联想起他上一次听见路宇名字的反应,程栀含糊道:“朋友。” 朋友?张越沉下胸膛,知道她在骗自己。 有了秘密、还学会撒谎。 行。 他摔门回房。 程栀莫名其妙的,发觉他最近脾气越来越古怪,动不动就生气,家里的门板不知道经得起他再摔几次。 她沉默半晌,起身,去厨房烧了一壶开水。 橙黄的蜂蜜没入温水里,在里面悠哉地打了个圈。程栀用长柄勺搅匀,端着杯子敲响张越的房门。 “……我进来了哦。” 明知没得到回应,她学着他的样子,未经允许进入。 她看见张越躺在床上,被子将他的整个身子包裹,只露出一个漆黑的脑袋。 程栀轻声问:“你睡了?” “……” “我给你泡了蜂蜜水,喝一口再睡吧。” “……” “那我放桌上了哦。” “……” 程栀走到桌边,把杯子放到桌上。他桌上书本没有几本,电子设备倒是一大堆。名牌外设,价格不菲。 程栀收回眼,转身。在她快要踏出房门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拿过来。”他干涩的嗓子说。 程栀不得已又走回去。 张越从他的蚕茧里钻出来,冷漠地接过她递来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牛奶呢?” 喝完,张越问。 今天牛奶工送来的牛奶正在冰箱里放着。 程栀犹豫了一下,“还要喝牛奶吗?” “你说呢?”张越掀开被子下床,“我去洗澡,你去热牛奶。” 大少爷本性暴露,习惯了继母和继妹的服侍。 程栀想起自己那一沓没做完的数学题,不是很想帮他。 今天不想,以后也不想了。 她点头,“行。” 男生洗澡的速度比女生快一点。程栀算准时间,让牛奶在张越洗完澡时还能保持温热的温度。 微波炉“叮”的一声。热好了,奶泡黏在杯壁上。 与此同时,浴室门打开。 程栀直接用手去拿牛奶。热了叁分钟,玻璃是滚烫的。 皮肤碰到加热过的玻璃,摔碎也成了必然。 声音在夜里突兀。 张越洗过澡之后清醒了不少,听见厨房传来的动静,他擦头发的动作一滞,立刻冲向厨房。 “怎么了——” 进去看见穿睡衣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埋着头嘶气。大理石地面上一滩牛奶和玻璃渣的混合物。 “你怎么热个牛奶都不会!”他皱起眉,大步一迈,蹲下去抓着她的手臂。声音依然是嫌弃的:“笨手笨脚……” 话音一顿,看见她脚上的血痕。 程栀也没想到会这么狠,玻璃迸碎的时候好几片划伤了她裸露在外的小腿。 “我操怎么出血了!”张越立马恐慌起来,站起来又蹲下,随后终于反应过来把她抱出狼藉中心。 一点小血痕,程栀抓着他的肩膀说:“没事,不是很疼。” 张越像没听见似的嚷:“你怎么这么蠢,热个牛奶都能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把程栀放到卧室床上,去找来了药水。抹药的前一刻,他又开始担心肉里会不会有玻璃碎渣。 “不行,得去医院!” 张越站起来,急匆匆地要去拿手机,程栀迅速抓住他的手。 虽然是故意的,可是看他这样惊惶的模样,她有些心情复杂。 “真没事。”程栀将腿抬起给他看。又喊了一声:“哥。” 不是哥哥,不是张越。 更直接的称呼。 张越低头,被她握着的那只手,触觉与视觉一同交汇,在身体里融合成一种新的感知。 3. 说起来,这是张越第二次帮程栀上药了。 连抹药的姿势都变得熟稔,程栀裤子撩至大腿,张越正在检查她还有没有哪处受伤。 “应该没了吧。”程栀说。 张越握着她的脚踝,最后看了一眼,才应声:“嗯。” “谢谢。”程栀说,“还有对不起……把你的牛奶打翻了。” 张越扫她一眼,又变成那个坏脾气的大少爷。 “下次赔我一袋。” “……哦。” 他收了东西去浴室洗手。冰凉的水流冲洗在手上,渐渐消灭手里残余的温热触感。 张越盯着镜中的自己。 盯得久了,竟然生出一股陌生感。 认知在错乱。 程栀。 他不应该是讨厌她的吗。 为什么在靠近她的时候心会跳得那么快。 他撑着额头,脑袋发懵,完全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整个人变得很愚笨。 “酒精伤脑。” ——脑袋里无端冒出来这句话。 程栀说的。 他发现他能将程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她喊他哥的时候。 张越眼睫一颤。 为了确认那些无法清晰辨明的情感,张越回到卧室,深呼吸好几次后,打开了电脑。 硬盘里存着他之前鬼使神差下载下来的A片。 全是清纯女学生类型。 戴上降噪耳机,女优娇喘变得无比贴近,似就在耳边,张越的脑袋里却回荡着那晚喝醉程栀在他身下的呻吟。 丰胸,白臀。 一抹粉一簇黑。 他在突然清晰的记忆里硬得发疼。 知道是为什么了。 张越低头看向身下,挺翘的阴茎正在提醒他——你对程栀有感觉。 程栀,他的继妹。 张越鼻下气息灼热,脑海空白,只剩下宛如机器宕机的电流故障警报。 想着程栀,他手指滑过蘑菇头顶端。那一晚……她碰到这里了? 怎么会碰到这里呢?不小心的吧? 张越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紧紧握着自己的东西,加快速度耸动,试图找回那一晚的感觉。 程栀的身体比他滑腻许多,他的手掌根本不能取代。 张越暴躁起来,鼠标操控电脑,把进度条拖到了浴室里的一幕:少女撑着墙壁,正在被后入。 她背对着镜头,张越便能把她想象成程栀。 他意识到自己完蛋了。 * 程栀拿着张越遗漏的木珠手串,这是张向群送给张越的,他一直戴在腕上。她准备给他送回去。 还没进屋,听见里面传来的奇怪声音—— 低沉、沙哑。像是压抑着什么。 程栀心一跳,悄悄打开门,然后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张越正在自撸。 他不是……硬不起来吗? 程栀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她看见张越低头时的侧脸,下移,左手臂正在有力地前后晃动。五指收拢成拳状,滑下来时露出顶端一个深色的小头。 她知道那是什么。 即使没有触碰,也能感觉到他那一根很长、很硬。她喜欢看亚洲的A片,更加照顾女性情感,除了男优的性器偏小。 张越这根……超过了绝大多数亚洲男优。 这是程栀的第二反应。 屋里是从未听过的男生的轻喘,上天送他好容貌并好音色,欲起时的反应都是一幅高级裸露艺术品。 程栀握着门把,头一次现场观赏A片,她呼吸逐渐不稳。 被偷窥的少年还没发现屋子里多了个旁观者,满脑袋都是那个带着橙子酸甜滋味的名字。 程栀、程栀。 欲望即将攀上顶峰。 白光逐渐占据他的视野,一切都变得圣洁。 他加快速度,兴奋的时候差点将欲望对象的名字喊出来。 直到余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迅速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神情惊愕的少女。 四目相对,脑袋轰然一声。 积攒的精液因这刺激朝空中猛地射出来,半弧形抛物线,如一股小型喷泉。 比之前任何一次两性意外都要来得尴尬。 -- Chapter05 1. 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还有人类藏起来的隐秘与不堪。 这一瞬间,张越完全处在大脑空白的状态,耳机里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呆呆地看着程栀。 程栀似乎吓傻了,眼睛瞪大,两秒之后反应过来,立刻转身跑回卧室。 张越僵硬地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的浊液。 恐怖的世界末日。 大约过去了五六分钟,他才找到一点驱动肢体的力量。站起身,呆滞地清理完身上的狼藉,深吸一口气,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才敢踏出这个门。 他站在程栀的卧室前,红棕色的木门在漆黑的走廊里也变得黑沉沉的。 颤着手,敲了两下。 “程栀。”声音里是可察觉的紧张。 “吱呀”一声,像是锯子磨在他身上,呼吸也被割裂,屏气看着门里走出来的人。 他看见程栀垂着头,不敢直视自己。 却不知道她视线掠过已经整理好的裆部,眸子里全是惊讶与打量。 没人说话,短暂的沉默后,程栀默默举起一个手串。 声音怯怯:“……你刚才落下的。” 张越愣怔两秒,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程栀的手掌心,她瑟缩了一下,手串没抓稳,摔在地上。 程栀连忙蹲下捡起,颤巍巍地抬眼。 两人目光交汇,皆是红着脸。 “我进去了……晚安。” 明知道自己是来找她的,却绝口不提刚才的撞见,拒绝沟通。张越心虚得站立难安,在门关上前一刻抓住门把。 “我……”他说了一个音节又卡住,“刚才……那个什么……” 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紧张。 程栀差点没憋住脸上的笑,连忙低下头,低声说:“没事……我听他们说过,你们男生……有欲望也是正常。” 张越的脸几乎要烧起来。 “你听谁说的?!不是——”他想为自己辩驳,却词汇库贫瘠。 程栀主动道歉:“是我没敲门就进去了。” 说完逃也似地关上门,留张越自己在外面胡思乱想。 他现在只剩下一个想法:要离开这个家的可能是他了。 张越对于这个想法的实践,是逃去了各色夜场。 一连好几日不在家吃饭,晚上也是等凌晨两叁点程栀睡了才回来。中午阿姨煮饭时跟程栀聊天似地讲:“小越怎么又不回来吃饭,要是让他爸发现他成天到晚在外面玩,小心他屁股开花哦。” 程栀帮她择菜,边说:“可能最近学校课多吧。” 阿姨看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小栀,你这样护着他,他也不领情呀。毕竟你们俩没有血缘关系……” 程栀一愣,垂下眼睑,“没关系。妈妈和叔叔感情好就行了。” 阿姨开始替她委屈,多懂事的孩子。毕竟寄人篱下怎么都会不舒服,她却能做到这样温顺听话。 阿姨犹豫了一下,开口:“其实,小越心地不坏。他只是孤零零的没有人陪着,心里难受而已。” 据阿姨说张越初叁那年父母离婚,他受了不小打击。后来浑浑噩噩,也不学习。 阿姨“唉”了一声,“也是可怜哦。” 程栀倒是反应平平的,她不觉得环境是自甘堕落的借口。但为了自己的乖巧形象,她没说什么。 * 因为那天张越来找她,学校里的消息传得越来越盛,都说校草和高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妹在一起了,放学还等着她一起回家。大家都在为张越惋惜,说这个小学妹配不上校草。更有甚者直接找到了程栀的班级,每天围在班门口议论纷纷。 程栀的同桌也在私下里问她:“你认识张越啊?” 程栀说:“是邻居。” 同桌悄悄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跟张越在一起了。”说完又像怕程栀多想一样,道歉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没有讲你不好,只是觉得张越平时跟校花走那么近……” 程栀微笑,“没关系。上次是有事情才一起回家的。我下次和张越说,在学校的时候别来找我了。” 同桌听出她语气里和张越的熟稔,心里那点不舒服又涌上来了。 第二天梁欣桐听见的已经是另一个版本,终于坐不住,下楼来找这个据说和张越关系亲密的学妹。 程栀的同桌看似忧心忡忡地从外面进来对她说:“程栀,有人找你……” 程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梁欣桐带了两个女生站在走廊上。 “是不是因为张越的事啊?被老师知道你和他们认识就完了。” 程栀合上课本,“没事,我出去看看。” 学校统一要求穿校服,梁欣桐又爱美,就在校服的版型上下功夫。 校裙被她找裁缝改短了一点,笔直匀称的小腿上一双黑色过膝袜,看起来又纯又欲。 她打量面前这个矮她一截的女孩子,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是最近张越的确怪怪的,在酒吧也是和庄信那伙人一起,都不叫她。 她冷声开口:“你就是程栀?” 程栀不安地点头。 “你怎么认识张越的?他那天为什么和你一起回家?” 程栀便怯生生地将昨天对同桌的说辞,对着梁欣桐又复述了一遍。 梁欣桐听完后问她:“你们很熟吗?” 程栀沉默了一下,轻声反问:“怎么算熟呢?周末一起出去玩算吗?” 语气里的小心思立马被梁欣桐捕捉到,原来只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她脸色微变,警告程栀:“你以后离张越远一点。” 程栀表情茫然,“可是……如果张越来找我,我也没办法啊。” “你!”梁欣桐面色愠怒,手指着她。过往的学生见了叁个学姐围堵一个女孩子的场面,纷纷绕边走。 程栀目光越向她身后,忽然喊了一声:“老师!” 是班主任来了。 梁欣桐动作一僵。 程栀朝班主任跑过去。班主任看见盛气凌人的梁欣桐,想起自己从别的老师那里听过她成绩不好又贪玩,深深皱起眉头。 “怎么了?”他问程栀。 程栀一直是一个乖孩子,还是班上的尖子生。性格看起来内很内向,班主任直觉她受了欺负。 知道班主任要给自己出头,程栀微笑地摇摇头,“没事,学姐来问我一点事情。对了老师,昨天的卷子最后一道题的解法我觉得有点问题,你能再跟我讲讲吗?” 听爱徒这么说,班主任警告地瞥了一眼梁欣桐,把程栀带回了班上。 再坏的学生也是怕老师的,梁欣桐忿忿地站在原地。半晌,她对边上的朋友说:“最近职专那个怎么没动静了?” 朋友说:“上次打架被记过,估计怕了吧。” 梁欣桐哼一声,“她才不怕记过。这样,你找个人跟她说说我们学校的最近的事情……” 2. 程栀下午放学回家,走在路上忽然发觉有人跟着自己。通过路边的汽车交汇镜,她看见一个头发半截黄半截黑、身穿小吊带的女生。 差不多的年纪,却没穿校服,大概率是隔壁职专的。 学校里张越的八卦很多,程栀略微一想,就知道是谁了。 她停下脚步,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坐在副驾驶上,程栀从后视镜中看到那个女生也停了下来,愤怒地看着自己的方向。 她蹙眉,觉得今晚不能再让张越在外面鬼混了。 程栀知道现在的张越,一通电话是能把他叫回来的。 她在沙发上边看书边等,时至十点半,家里大门传来动静。 张越如今见到她就不可避免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把肩上的斜挎包丢在单人沙发上,眼神闪烁,瓮声瓮气地问:“怎么了?” 程栀抱腿缩在沙发角落,表情复杂,“那天……你来学校找我,好多人都知道了。” “嗯?”张越没意识到这有什么影响。 “这几天……好多不认识的人来问我,她们说……我是你新换的女朋友。” 话落,张越呆住。 这不是在他梦里才会出现的关系吗?! “张越……怎么办?”程栀语气充满不安。 “……女朋友?”张越念着这叁个字,忽然红了耳朵,望向程栀那双不知所措的眼睛,似乎所有希望都被放在自己身上了。被依赖的感觉让他身体酥酥麻麻的。 “如果被老师知道了怎么办啊?”程栀又问。 张越是没觉得受影响,反而隐隐有些开心。但见她这么紧张,他顺着她的话说:“那我明天去跟他们讲别传了。” 程栀一顿,狐疑地问:“那么多人,你一个个威胁过去吗?” “……” 程栀叹了口气,“算了,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毕业了他们就不会说了。” 听起来像是在熬日子,张越窒闷。 “嗯。” 他抬起脚往房间走。 “张越。”程栀叫住他,“你先别走。” 她拍拍身边的沙发,让张越坐下来。 “你这几天……为什么躲着我?”女孩子清软的声音带着不解和委屈。 张越刚坐下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那个场景又涌上脑海,张越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下腹热烫的,逐渐硬起来的东西。 程栀手指在沙发上画圈,见他没反应,继续加重剂量,“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张越立刻就想否认,可是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话噎住了。对着面前一身沮丧气质的程栀,他在心里深深后悔。 “你马上要高考了……如果你因为讨厌我不想回来的话,等叔叔和妈妈回来,我可以跟他们说,搬去学校的宿舍……” 张越眼皮一跳,脱口否认:“我不是!” 说完觉得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干巴巴地解释:“你出去住……他们肯定会觉得我欺负你。” “你没必要委屈自己,你不喜欢我是正常的。现在还在学校里跟我扯上这些关系。” 程栀眼睛红了。 张越慌张起来,“你别乱想,我没有讨厌你。学校里那些破事你不喜欢听我想办法让他们别说了,你就在这里好好住着,安心住着,听到了吗?”说到最后音量又不自觉大起来。 “你真的,不讨厌我吗?”她小心翼翼地确认。 张越深吸一口气,“没有。” 这样真挚的保证让他的耳朵由绯红转向深红。 “哦。”程栀低低地应。 张越不放心,问:“还住宿舍吗?” 她摇了摇头,“能再问你件事吗?” 张越对她的问题有心里阴影,语气不太好地说:“……什么?” “她们说我是你新换的女朋友。” 如此直白地谈及这个话题,两人都表现出不自然。 程栀问他:“你换过很多个女朋友吗?” 张越抿唇,如此开诚布公地谈论自己空白的感情经历让他觉得尴尬。 他用摇头代替。 “可是……今天放学有人跟着我,好像就是之前跟你传绯闻的那个职专女生。” “谁?”张越跟谁传绯闻自己都不知道。 “我也不认识,头发这一半是染过的黄色。”程栀用手在头发上比了个位置,“看着好凶。以前都没有,就是最近那些流言传出来,她才跟着我的。” 张越知道是谁了。之前因为打了一场篮球联赛缠上他的小太妹。 “我有点害怕,你以后放学,能等等我一起回来吗?”程栀恳求地看着他。 张越被她的目光看得心怦怦跳,面上强装镇定,点头。 “谢谢。” 程栀弯起眉眼。 3. 十一月是天蝎月,也是程栀的生日月。 去年生日的时候张向群和程芸也是在外地出差,张向群给程栀送了一部手机作为礼物。今天,她收到一台顶配的苹果电脑。她猜是程芸选的,刷起张向群的卡来程芸从来不手软。 因为没有在这个家过过一次生日,张越并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和庄信约了晚上唱歌,程栀从电话里听见KTV的名字。 “小栀,生日快乐,礼物收到了吗?”晚上张向群打电话回来问程栀。 程栀说:“收到了,谢谢叔叔。” “让你哥陪你去吃顿好的,叔叔报销。他人呢?” 程栀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说:“没关系,我们在家里吃就好了。我们定了蛋糕,哥哥去蛋糕店取蛋糕了。” “还算有点当哥哥的样子。”张向群露出点笑意,“我和你妈下周回来,再给你补一顿生日餐啊。” “好的。” …… 挂了电话,程栀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拿上放在餐桌上的蛋糕,出门。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车窗外繁华斑斓的夜景,她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坐她同桌的女生打了个语音电话。 “喂?是我。你在忙吗?” 顿了顿。 “嗯,要不要出来唱歌,我请你。” 那边听见程栀请客,马上就答应了。程栀笑着挂断电话。 * KTV在商圈里,周围人流量很多。程栀到的时候,两个特地从珑城赶过来的朋友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他们拎着五颜六色的礼物袋,朝程栀跑过来。最开心的属宋小园,嚷嚷的声音整个商圈都能听见。 “程栀!啊!我好想你!”宋小园扑到程栀身上。 程栀一手虚抱住她,一手赶紧把蛋糕拎远,“小心蛋糕——我也想你!” 珑城的朋友都是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只有在他们面前程栀才会露出真实放松的笑脸。 一旁的薛嘉木接过程栀手里的蛋糕,跟在两个忙于叙旧的女生后面。 程栀带他们往KTV里走,边问:“你们什么时候的车票回去?” 宋小园说:“明天下午的。” 程栀点头,“那明天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好啊,厦门有家店我想吃很久了。话说你们这里好热,珑城最近冷得不行,我差点要裹棉袄了!” 她叽叽喳喳的,程栀感觉到久违的鲜活。 进了KTV宋小园说要喝酒,在小超市里选了好多酒水零食。她知道程栀现在不差钱,拿起零食来也毫不手软。 推车推到冷柜区,怕被别人发现是未成年,低声问程栀:“什么酒好喝啊,会不会醉?” 程栀看着柜子里一排酒,茫然,“我也不知道,不然都试试?” “那就都试试,反正酒店就在边上,醉了睡觉。” 程栀忽然想到件事,问她:“你和薛嘉木一间房吗?” 宋小园腾地红了脸,打哈哈道:“啊,这什么酒,我还没听过。” “你好此地无银叁百两哦。”程栀嘲笑她。 换来宋小园的玩笑拍打。 她动作幅度大,不知道身后来了人,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只脚。 “啊,对不起对不起……” 宋小园抬头,看见一个五官和妆容都很精致的女生,不禁看呆了。 程栀也愣了一下,虽然知道他们在这里,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撞上。 她四处搜寻,张越呢? 对面梁欣桐正皱着好看的眉,本来今晚心情就够不好了,还遇上这个和喜欢的人闹绯闻的小学妹,又被她朋友踩了脚。梁欣桐气冲冲地瞪着她们:“没长眼吗?” 宋小园原本已经被她的美貌掰弯,却没想到美女说话这么凶,立刻又直回来。 去买宋小园想吃的车轮饼的薛嘉木匆匆赶来,把纸袋递给她们,问:“怎么了?” “我不小心踩到别人脚了。”宋小园说。 她对这里不熟悉,难免露怯,程栀和薛嘉木一起把她护在身后。 程栀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梁欣桐质问他们。 程栀说:“不过我们也没想到,你突然出现在后面。” “……” 梁欣桐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看见了她在这里故意过来找麻烦的。 小超市里顿时变得闹哄哄的,庄信听见动静,赶来。 “发生啥了?梁美女这么生气。” 梁欣桐刚要添油加醋地说一遍,看见他身后的张越,立刻换上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他们占着人多欺负我……” “好家伙。”宋小园在背后小声地说,“她演戏跟你有一拼。” 程栀:“……” 张越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卫衣,他一出现,程栀就听见身后传来宋小园的吸气。薛嘉木也听见了,低头警告地瞥了宋小园一眼,她马上作乖状。 张越从看见程栀起,视线就一直锁在她身上。他略过梁欣桐的委屈脸,走到程栀身边。 薛嘉木因为女朋友的赞赏和这场小风波,对他有些敌意,挡在程栀身前。“干什么?” 张越见他们亲昵的距离,瞬间不爽起来。怎么走了一个路宇又来一个。 他低声不悦道:“程栀。” 程栀乖乖地应:“在呢。”然后给两个朋友解释,“认识的。” 她才不会傻到在梁欣桐面前说自己和张越的关系,但张越却因为这冷漠的叁个字心情又沉下几分。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潜意识里不喜欢程栀来这种地方。 程栀犹豫了一下,小声地说:“来过生日。” 换张越一愣。他看见薛嘉木手里的蛋糕。 依稀记起去年也是这个时候。 程栀……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 -- Chapter06 ρΘ㈠8㈠8.ⅭΘм 1. 梁欣桐见自己被冷落,忿忿神情在脸上闪过。庄信已经开好包间了,不知道现在什么局面,问张越:“阿越你认识啊?” 张越想起刚才程栀的介绍,声音低下去,“嗯”一声。 庄信说:“那一起带来玩呗。” 张越看程栀。还没出声,程栀立马摇头,“不用了,你们玩吧……”说完看梁欣桐一眼,又很胆怯地避开,“我和我朋友已经开好包间了,我们先走了。” 程栀带着宋小园和薛嘉木往结账台走,还不忘朝梁欣桐弯了弯腰,轻声道:“对不起,刚才不小心踩到你,我们不是故意的。” 梁欣桐直觉她是故意这么说的,脸色很难看。 程栀在结账台前掏出手机,刚要打开付款码,头顶突然伸过来只手臂。 “我来。” 张越低磁的声音响起。 程栀一愣,“不用了……” 话未落,“滴”一声,付款完成。 她低声对张越说:“谢谢。” 张越没答,回头走了。 进了包间,宋小园才敢放开了问:“那是谁啊?” “张越。” 宋小园呆了一下,“你那个后哥?” 程栀点头,手机进来一条消息,同桌发来的,问她包间号在哪。 程栀给她回了,边把宋小园拉过来交代。 “待会我有个新同桌来,她……说话不太好听,你看着处吧。” 程栀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个同桌。她是自己来厦门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平时大家会一起喝奶茶聊聊天,但她有时候说话也很伤人,像故意这么说的。 同桌找到包间,开门进来。她以为是个大聚会,没想到里面算上程栀才叁个人。亏她还穿了短裙化了淡妆,不免有些埋怨程栀没和自己说清楚。 直到点歌的薛嘉木转身,她愣住。 又开始庆幸自己幸好打扮过了。 她捏着嗓子问:“他们是谁呀?” “我朋友,来陪我过生日的。” 同桌早就看见桌上的蛋糕了,此刻一脸惊讶,“你过生日啊?你早说,我都没给你带礼物。” 程栀说:“不用,没关系。大家一起玩。” 同桌还真放开了自己,她不知道薛嘉木和宋小园是情侣,凑到点歌台边,轻声说:“能帮我点一首歌吗?” 薛嘉木奇怪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直接走下了点歌台,给她腾出了位置让她自己点。然后回到沙发上挨着宋小园坐下,握起她的手。 同桌立刻明白了他们的关系,笑容一僵。 和张越那个包间比起来,他们这包确实冷清。同桌为了展示自己的歌技,一首又一首地唱。宋小园只想多和程栀说说话,边喝边聊渐渐地也喝了好多杯啤酒。薛嘉木想着她难得和程栀见一面,就没管。 一首歌唱完,同桌过来插入他们的话题:“你们都是珑城的啊?” 宋小园点头。 “讲起来,要不是认识程栀,我都不知道咱们福建还有这个地方呢。” “……” 话里藏怪,程栀脸色也沉下来。 宋小园冷笑,“福建这么大,你没听过也正常。” 要不是今天是程栀生日,她早就开骂了。总算明白程栀评价她“说话不好听”是什么意思。 程栀将搁置在角落的蛋糕放到茶几中央,“人太少了不热闹,我叫几个人来吧。”她转向同桌,“你还不知道吧,张越在隔壁。” “张越?”同桌惊道,“你能把张越叫来?” 在她震惊的目光里,程栀拿出手机给张越发了条消息。 【哥哥,来吃蛋糕么?】 * “阿越,你别光喝酒啊,又不唱?” 庄信抢了麦克风递给张越,被他不领情地推开。 他脑袋里盘旋着程栀那句冷冰冰的: “认识的。” 将两人间的关系推至生疏淡漠的距离外。 庄信被拒绝,知道张越不想做的事谁都劝不动,就自己去玩了。梁欣桐趁空子凑上来,问他:“张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小学妹啊?” 张越正在点烟,闻言看她一眼。 “你怎么知道是学妹?” 他的敏锐让梁欣桐一时有些慌乱。 “就……学校里大家都在说啊……” “你去找她了?” 梁欣桐下意识想说“没有”,但对上张越那双黑漆漆的眼,张不开嘴。 张越冷脸冷声:“没有下一次。你离她远点。” “张越……”梁欣桐红了眼眶,“你是在为了她凶我吗?我们认识这么久……” 还没说完,张越手机就进了条消息。 他解开屏幕,看清上面文字后,情绪突然被勾起了一个小尖,像毛衣针下的绒线,勾勾绕绕在胸口。他把烟掐灭后站起身,不理会边上几乎要哭出来的梁欣桐,大步往外走。 歌声震耳,庄信没发现他们这边异样,对着张越背影喊:“去哪呢!” 门已经被重新关上。 程栀知道张越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同桌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走进来。 一方面,她希望能见到张越,另一方面,又不愿意程栀和张越的关系真的熟识到如此地步。 程栀瞧见同桌的表情,微笑,拍拍身边的位置对张越说:“快来。” 张越抿着唇,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面上仍是淡然模样。 宋小园帮着程栀到茶几前拆蛋糕摆装饰,同桌犹豫了一下,坐到张越身边。 “学长,你好。” 张越不认识她,因为是程栀朋友,才点了点头。 “我是程栀的同桌,我叫刘颖丹。”她略有点紧张,“没想到程栀真的认识你啊……我还以为她吹牛。” 张越忽然抬起头。 “精致”一词多形容于女性长相,安在他身上却不见违和。恰到好处的精致,五官像是女娲造人时用矩精心比对过。容貌之外,点染这个年纪的男生才有的飞扬气质。 谁会不喜欢他呢?刘颖丹心跳加速。 张越问:“她怎么说我的?” 刘颖丹脑袋里涌上几缕不堪想法,脱口而出的话未经熟虑:“说你们是邻居,你经常来找她,但她觉得你在学校太张扬了,她会有点困扰。” 张越不知道女生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眉头随着刘颖丹声音皱起。 困扰? 怪不得,程栀对他时冷时热。他影响她了么。 头一次被人嫌麻烦,张越难免有些不开心。 刘颖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眸色深沉,掩去了自己的愉悦,补救道:“程栀不是讨厌你的意思,她可能就是,更在意学习吧。” 张越冷哼一声,“我知道。” 刘颖丹:“嗯?” 张越没有解释。 刘颖丹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深吸气,从兜里摸出手机。 程栀早就注意到刘颖丹的小动作,她喝了点酒,懒得理会。却见刘颖丹把手机伸到张越面前,还没来得及出声,张越像是没看见,忽略她伸过来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干脆利落地坐到了薛嘉木身边。 剩刘颖丹一个人坐在那尴尬。 张越从杯盘里抽出一个新杯子,倒满酒,敬薛嘉木。 薛嘉木默声看他。 张越说:“在门口不知道你是程栀朋友,抱歉啊。” 薛嘉木知道他和程栀的关系,却还是拿酒杯跟他碰了碰。 他故意问张越:“你呢?是小栀在厦门的新朋友?” 一声“小栀”,让张越心里对他那点不舒服又起来了。 他深深地看着薛嘉木,状似随意开口:“你们是珑城来的啊?这么大老远,不容易。”他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完,“不过我不是她朋友,我是她哥。” “哥?我怎么没听过小栀在厦门有哥哥。” “不一定要有血缘嘛,现在大家喜欢认哥。” “小栀才不会玩这些。” 张越警惕心起,声调降下来:“你跟她很熟?” 薛嘉木说:“巧了么。我也是她哥。堂哥。” 张越:“……” 蛋糕插上蜡烛,火光熠熠。宋小园播放了一首生日歌,音乐响起后跑到薛嘉木身边牵起他的手,带他一起给程栀唱歌。 张越看着他们的亲昵举动,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程栀在宋小园激动的歌声里许愿吹蜡烛。她头上戴了一顶生日帽,宋小园让她捧着蛋糕,拍了好几张照片。 闹过之后,程栀开始给大家分蛋糕。第一块给了尴尬坐在角落的刘颖丹,薛嘉木的那份让宋小园自己切了,程栀捧着一块蛋糕坐到张越身边。 “我记得你喜欢吃巧克力,喏,这有两块。”她对张越说。 “……” 张越看见她脸上洋溢的笑。 她来到这个家一年多,一直是乖巧爱笑的,但好像还没有哪次笑得像今晚这样轻松舒展,昏暗的环境里都能感受到她的开心。 因为珑城的朋友来了吗。 张越收回眼,接过。 然后程栀自己也去端了一块坐到他身边。 “你喝酒了?”吃一半,张越问她。 程栀一愣,讶然转头,“喝了一点。”怕他生气似的,又道:“你别告诉叔叔和我妈。” “只有这一次。”张越说,目光从她沾着奶油的嘴角移开。 因为张越离开太久,庄信见不到人就出来找他。透过门口的玻璃他看见里面摆着的蛋糕,自来熟般进来。 “过生日呐,”目光扫到程栀脑袋上的生日帽,“生日快乐啊。” 程栀说:“谢谢。” 她要给庄信切蛋糕,被他拒绝。 庄信问张越:“你啥时候回来,大家等着你一起喝酒呢。” 程栀也看向张越,“那你快回去吧。” 张越隐隐希望她能挽留自己。却听见她这么说,只能点头,“结束跟我说一声,我们一起回去。” 程栀说:“我们可能很快就结束了,你们没这么快吧?” 张越不答,留下一句“结束了找我”然后走出包间。 张越刚离开,刘颖丹也找了个理由回去了。今晚程栀和张越的亲密让她受到了冲击,心里泛酸,在这里待不下去。 宋小园抱着程栀的胳膊说:“这样看,他对你也还好?” 程栀“嗯”一声,“以前很差。” “了不得呀程小栀,还会调教人了!” 程栀也笑,问她:“还喝酒吗?” “喝啊,这么多酒不喝不浪费了。薛嘉木,如果我喝醉了,你记得把我背回去!” 2. 薛嘉木敲门找张越的时候,程栀头已经有点昏沉了。 她喝醉了并不会怎么样,只是思维没有以前那么灵敏,也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看见张越从走廊里往这边走,身后跟着庄信梁欣桐一伙人。因为张越走了,局也散了。 她蹲在厚重的地毯上,手撑着脑袋。 张越加快脚步,最后在程栀身前蹲下,看见她已经被醉意熏染的眼睛,忍不住抬头问薛嘉木:“你怎么让她喝这么多酒?” 薛嘉木说:“她过生日,开心最重要。”后一句降了音量,“毕竟,她来厦门这一年多,也就今天能这么开心。” 张越被他的话堵得胸闷。 他揽着程栀的胳膊把她扶起,问:“程栀,还能走吗?” 程栀似乎很费力地在辨认他,半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张越。” 张越的情绪就在她这个笑容里被分解了。 “嗯。”他低声应道。 程栀拍拍他的肩膀,“你低头。” “什么?” 她动手解生日帽的固定绳,然后把它放到张越的脑袋上。因为个子不够高,垫脚时没站稳,被张越抓着腰扶住。 身后一群人震惊地看着他们。 只有宋小园牵着薛嘉木的手低声惊呼:“牛逼。” 张越任她往自己头上带上帽子,问:“可以回家了?” 程栀满意地点头。 她被张越揽着,在KTV门口和宋小园说再见,转头看见不远处梁欣桐僵硬的脸色。收回眼,和张越一起上了出租车后座。 上车后,程栀把脑袋靠在车窗边,窗外的冷风让她清醒了一点,还没享受够,窗玻璃被张越横过来的手按下开关升起。 “别关。”她嘟囔。 “风大。”张越这次没顺从她。 “可是我很闷。” “谁让你喝这么多?” 程栀回头瞪他,“我过生日啊。你平时出去喝酒我都帮你瞒着,为什么轮到我就不可以!” “……” 张越觉得,喝醉了的程栀比平时乖乖柔柔的模样更活泼生动了一点,不再是那个看似什么脾气都没有的软包子。 这样……比之前好。 但他不会告诉程栀,只把她的脑袋扶正,避免她撞到车窗。 “忍一下,很快到家了。” 车里空气窒闷,程栀晕车,脑袋沉沉的,直接倒在张越肩上。 张越霎时肌肉紧绷。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还有一小段路程。 “走不动了。”程栀撑着张越,宛如撒娇般说。 张越今晚脾气格外的好,在她身前蹲下,“上来。” 程栀兴奋地扑到他背上,带着酒意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谢谢哥哥。” 张越稳稳扶住她双腿,起身,进入已经暗下来的中山路。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在这个时间,他拒绝她的伞。 世事难料。 已经是两种心态。 “程栀。”张越喊她的名。 “嗯?” “来厦门,你开心吗?” “……” 半天没有应答。在张越以为程栀已经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感受到她摇了摇脑袋,发丝摩挲他露出来的皮肤。 “开心,但也不开心。” “……怎么说?” “这里很漂亮,还有海,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海。这里好吃的也很多,我喜欢加辣加醋的沙茶面,还有加辣椒油的蛤蜊煎。”她把脑袋埋在他身上,目光里露出真切的难过,但是张越看不见,“可是,这里不是我家。” 张越怔住。 有的地方漂亮得让人痴迷,什么都好,却永远没有家里踏实的安全感。 “我很认真在记路线了,但还是会迷路。也听不懂你们的话,我还想吃家里的拌粉。” 张越声音闷闷的:“很好吃吗?厦门也有。” “不一样的,做法不一样的。”程栀说,“还有……张越。” “嗯?” “你也对我不好。” “……” “我从来没遇到过你这么凶的人。明明我都没有惹你。” 程栀刚来厦门的时候,是张越对她敌意最大的时候。他不喜欢程芸,连带着也不喜欢程栀,总觉得她们是骗人家产的狐狸精,好不容易抱到一棵大树就开始磨牙吮血。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张向群。 张向群和前妻陈映之算是生意场上的强强联手,也正是因为相同的个性,在张越小时候他们经常吵架,并且总是因为生意忙而忽略了张越。张向群再婚后,张越私底下比较过程芸和陈映之,程芸能力没有陈映之出众,但比她温柔。张越忍不住为自己妈妈感到不平。 “张越。”程栀见他不出声,继续道,“你很讨厌我吗?” 张越回想自己的行为,有时候确实很恶劣,无怪她会这么以为。 但他不可能承认,回答程栀:“没有。” “骗人。上次半夜给你送伞,你还不要。” 张越自知理亏,今晚他也喝了不少酒,破天荒地对她道歉:“那次是我不好,对不起。” 以为她会不依不饶一阵,没想到她很快说:“没事,我原谅你。” “……谢谢。” “但你以后不能这样了。”她说,“张越,我对你这么好,你以后也要对我好一点。” -- Chapter07 1. 清醒。第一眼是窗外的云。 程栀睡觉时向来会拉上窗帘,昨晚没有这些记忆。 她的脑袋发沉,夜间碎片断断续续嵌进脑海中。 她跟张越撒娇了。 张越答应她以后会对她好。 张越把她背到了家里,给她换鞋擦脸脱外套。 还有……洗脚。 很难想象张越会帮别人做这些事,连程栀自己也舒服得放纵,醉后没有清洗就随意进入梦乡。 罕见地给了自己一个不恪守流程规矩,放纵享受眼前舒服的机会。 她抬手,嗅到自己短袖肩上浓厚的酒臭味。 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程栀决定洗个澡再出门找宋小园和薛嘉木。 家里依旧静悄悄的,按张越的习惯这会儿还是他的睡觉点。程栀轻手轻脚进了浴室,将自己从头到尾清洗干净。从浴室出来,还没走两步,听见玄关大门传来的声响。 她错愕回头,和提着早餐回来的张越撞上。 张越穿了一身运动服,耳上戴着黑色的运动耳机,额前刘海因为汗湿捋了上去,露出一个饱满光洁的额头。 看见她,张越眼神闪烁了一下。 “醒了?” “嗯。”程栀语气自然,“今天又不上课,你怎么这么早起。” “我去跑步。” “哦。” 程栀抱着衣服往阳台去。 “程栀。”张越忽然叫住她。 “嗯?” “吃早饭。” “……”程栀讶异地看着他和他手里的早餐袋,停顿两秒,她露出笑,“好,我先把衣服丢洗衣机里去。” 早餐是商场里卖的南昌拌粉,张越听说过珑城和江西挨边,口味应该是差不多的。 他观察程栀,见她吃得开心,那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忐忑终于安了心。 “好吃吗?” 程栀点头。 张越很少吃粉,不算很喜欢这种口味。 “昨天你喝醉了。” 程栀愧疚道:“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喝多了。麻烦你把我带回来了。” “……你喝醉了会断片?” 程栀睁大眼,“我做什么了?让你不开心了吗……” “……”张越敛下眉眼,“没事。” “真的吗?”程栀不安追问。 张越现在一看到这样小心翼翼的程栀就会想起她昨晚的控诉。不记得也许是件好事。 “你今天要做什么?” “去找我哥和小园吃饭。他们下午就要回珑城了。” 张越轻轻点头,“你叫上人吧,吃什么,我请你们。” 程栀这回的错愕是真实的。 “不用了……” 张越已经站起来,“快吃,吃完出门。” 然后回了卧室拿衣服洗澡。 程栀目光落在对面那碗剩了大半的拌粉上。 * 宋小园知道张越要请客吃饭也很惊讶,嚷着要吃最贵的东西。 他们定在了中华城的姜虎东,时间尚早,顺便在附近海边走一走。程栀和张越说让他饭点再来,张越说不用,陪着程栀一起过去。 只张越一个见惯了海的本地人。程栀本来也习惯了,但宋小园跟滚滚海浪玩得疯,她也不自觉被感染。薛嘉木当然在一旁护着她们俩。 早上的海滩安静平和,女孩子的笑声更加清晰。张越一个人被丢在旁边廊道上坐着,背影落寞得像孤家寡人。 最后,是薛嘉木看时间差不多了,喊她们回来。 脱了鞋袜后的脚浸了海水又沾了沙,宋小园被薛嘉木抱到水池边清洗。程栀一手撑墙单脚站立,看起来很吃力。张越出现在身后,扶住她胳膊。 “快洗。” “哦。” 边上半蹲着帮宋小园擦脚的薛嘉木抬起头冷淡瞥他一眼。 烤肉全程是程栀和薛嘉木在烤,兄妹俩从小就会自己煮饭。宋小园也会一点,但薛嘉木不让她动手。张越这个大少爷更不必说,他习惯了程栀一块块按着他的口味烤好再放到他餐盘里。 “栀栀,你今年过年回来吗?” 高铁站,宋小园问程栀。她手里抱着程栀给她买的一堆特产,爱吃的人此刻却依然不开心。 程栀想了想,“有时间我就回去。” 薛嘉木说:“如果你妈不回来,你一个人回来也行。我和园园来接你,过年就住我家。” 宋小园猛点头,“好啊,我还能去陪你住几天!” “好,到时候看看。” 张越默不作声听他们交谈,直到把人送进站,出来发现程栀眼眶有点红。 “程栀?” “嗯。” 程栀情绪恹恹。热闹之后的孤独更让人难以忍受。 张越不会安慰人,对她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程栀靠着路边的灯柱吸鼻子。 珑城是一个她卯足了劲出来却又想念的地方。 人的感情总是如此复杂。不管是对物对人还是对一个地方。 张越在奶茶店里往外望,看见她落寞伤神的模样。知道她很想回去。 十分钟后,一杯饼干奶茶递到程栀面前。 “喝吧。” 程栀抬头。张越目光望向远处。 “……” 她呆滞两秒,张越已经将奶茶塞进她手心。 程栀抿唇,“谢谢。” “回家了。” 声调还是如从前一样平平,却又好像没那么冷漠了。 2. 虽然答应了宋小园,但过年回珑城还是遇到了一点意外。 张向群要带一家人去广东。 只因为程栀之前说想吃牛肉丸。 舷窗外白云像是静止了,程栀的心也似飘飘然在云层上不真切。 张向群对她和程芸真的很好。 好到她心生愧疚。 其实张越最初没有想错啊,她和她妈就是吸血吸髓的怪物。 这个春节假期是在广东过的。从广州到潮汕,几乎大半地方都被他们玩遍。最后又回到深圳。 张向群说,既然都来深圳了,不如再去香港转一趟。程芸欣然附议。她跟着张向群也算长了很多见识。 坐在酒店的游泳池旁,程栀小腿没入池水里,心不在焉。 连张越穿着游泳短裤在她面前半裸晃悠她都没工夫欣赏,脑袋里回荡宋小园打来的那通电话。 “啊?不能回来呀。” “好吧,那我给他们说一声。他们以为你会回来都兴奋得不得了。” …… 张越刚理了发。头发短了些,浸湿后捋在脑后。他是天生美人皮骨,没有发型修饰反而更加精致。 他听到程栀接电话了。“哗啦”一声从水面出来,在她身边坐下。 “要爽约了?” 程栀看他一眼,不答。 “想回去就回去嘛,有什么不好说的。” 程栀有时候会羡慕张越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不用瞻前顾后的性格,那也是因为他有底气。只有物质或精神贫穷的人才会被顾虑绊住手脚。 很不幸,她两者都占。 经济上仰赖于张向群,人格上甚至隐隐想讨好他。 张越不会懂她这种人的。 “行了,难过什么呢?” 张越看不下去她这副模样,腿伸长,随意搭在泳池台阶上。 “这样吧,陪我游泳,我能在年叁十前把你带回去。” “真的?” “不信?” 程栀犹豫,后下了决心。 “好。” 张越疏朗一笑,又听程栀道:“可是我不会游泳。” “……”张越万没想到这茬,皱眉,“下来,我教你。” 程栀的泳衣是酒店提供的。分体式短袖短裤,靓丽的藏蓝色。 张越不过是随口找个借口,直到手触碰上她腰际,在水里依然能感受到掌心的滚烫。 程栀有些害怕,呛了一口水后猛地抱住他的腰。 张越被她环住后腰,立刻浑身紧绷。 “咳、不行,好难受。” “我看看。”张越抬起她下巴,“灌水了?” 程栀脸上水涔涔的,皱着一张脸说:“有点。” 张越放开她,“那就别学了,反正也不是重要技能。” “不行,我要学。”程栀反而坚持起来。 她不喜欢半途而废。 天色暗下来,四处亮起繁华彩灯。程栀在不大的泳池里自主游了一个来回,最后停在张越面前。 她面露兴奋地朝张越喊:“你看!我会了!” 脸上神采混着水珠莹莹发亮。 张越凝眸,低沉道:“嗯。” * 张越跟张向群说要回泉州看望爷爷,顺便把程栀带回去认个亲,让张向群和程芸自己去过二人世界。 自从他们再婚以来,这还是张越头一次如此好言好语。 第二天,送走张向群和程芸,张越带着程栀直飞武夷山机场。 再一次闻到熟悉的山野草木味道,程栀整个人都因这满眼的绿而平静下来。 宋小园和薛嘉木早早在机场外等候,应程栀请求带来男女棉袄各一件。一问才知道张越来了。 宋小园说怎么把他带来了,程栀答带来玩一玩。 总不好过河拆桥抛下张越。 张越背着挎包,手里一个黑色行李箱,优哉游哉像来度假。 宋小园问:“那他今晚住哪?” 程栀想了想,说:“我给他定个酒店。” 张越脸色微变,“给我?” 程栀懵然道:“你不想住酒店?” “你不和我一起?” 薛嘉木说:“她有家,为什么要和你一起住酒店?” “……” 两人齐齐看向程栀。 程栀回来,也是住在薛嘉木家里。他家还有一个大伯,就两间房,程栀住进去其实并不很方便。 她斟酌着说:“我也去酒店好了,毕竟是我把人带回来的。” 张越满意了。 他们在近山的一家酒店开了一个大套房,两间卧室。 因为屋子够大,宋小园晚上想在这开party,问张越,张越没意见。 于是程栀以前在珑城玩得好的朋友全被叫来,吃食是炸鸡甜点和饮料,完全没有张越在外聚会时必点的酒水。 他和庄信那一群人玩的是蹦迪唱歌,而这群人玩的是狼人杀、真心话大冒险。 张越被排挤在另一个他曾经不屑的幼稚世界。 他看着程栀和从前的朋友谈笑风生,有那么一瞬间懂她在厦门时举目无友的落寞。 兴致正浓,程栀输了游戏,被朋友甲问她如今还喜不喜欢那个谁谁谁。 张越本来在打手游,闻言反应比程栀还大,耳朵顿时竖起。 谁? 程栀也懵了一下,问:“哪个?” “就我们初中的校草呀。” 程栀想起来了,“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有人心里松一口气。 朋友甲说:“他上次可跟我问起你,还说想考厦门来。” 朋友乙说:“程栀,你们当时差点就在一起了,你是不是见异思迁找到更帅的了?” 大家知道张越是她继兄,完全没把这个大帅哥往可发展对象里归纳。 程栀问:“他要考厦大吗?” 她记得那个人成绩不是很好。 朋友甲摇头,“他怎么考得上。可是厦门又不是只有厦大。” “哦。”程栀兴致缺缺,回答她们下一个问题:“我喜欢成绩好的。” 第二天程栀看到手机推送说武夷山有座山顶下雪了,问张越要不要去看。张越惊奇,“你们这会下雪?” “只有一些山顶,我也没见过。” “那就去看看。” 于是两人又打车回到武夷山。雪后山顶白皑皑一片,雾凇垂挂,没有太厚的积雪,空气却是湿冷的。 张越打了个喷嚏。 “我们这边很冷的。”程栀脱下手套塞给他。 张越不要,程栀已经收回手揣进兜里。她里面穿了宋小园的毛衣,张越不过是一件单薄的卫衣而已。 “那里有农家乐,中午在那吃吧。”程栀指着山腰的一处小院子说。 客随主便。也许程栀自己不觉得,张越却感受到了。回了闽北后,她俨然成了主人,举止语气都比在厦门时自在。 中午吃当地特色菜。爆炒螺蛳、笋炒腌菜、红烧牛腩和一碗芹菜肉丝汤。 程栀特意跟厨房说了少放辣椒,但张越还是觉得辣,双颊微红。 程栀给他舀了一碗汤,“很辣吗?我再叫两盘青菜吧。” 张越摆手,她递来的汤一口喝掉半碗。 “不用。你们这里都吃这么辣吗?” “唔,我叫他们少放辣了呀。” “……” 家里的菜照顾张越和张向群口味,张越也不知道程栀这么能吃辣。 饭后喝茶,热茶下肚,窗外雪景消融。 程栀懒洋洋地躺在竹椅上不愿意动弹,张越坐另一边,问程栀:“明天除夕,想怎么过?” 程栀的目光从手机上收回来,对他说:“我要去我哥家。你愿意来吗?” “薛嘉木?” “嗯。” 张越思考片刻,点头。 他不想一个人回泉州。 据程栀说,薛嘉木家里只有他和他爸。程栀爸爸在上海打工,过年不回来了。 大伯看见程栀也很高兴,知道张越的身份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进来了。 晚上叁个人忙着在厨房准备晚餐,乍然响起敲门声,程栀让张越去开。 大伯悄悄问程栀:“他们家人,对你好吗?” 程栀点头。 大伯嘟囔:“那个男孩子看着就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你别被他欺负哦。不开心给你哥说,让你哥揍他。” 程栀手指发劲,圆鼓鼓的饺子摆在圆盘里,她笑答:“知道啦。” 外头只听见开门声,后面就没了动静。程栀狐疑地走出厨房,看见张越在门口和人对视。 “爸?”程栀看清那人的模样,惊道。 她快速跑过去,身子撞到张越也顾不上,直到走到薛松身前了才急急停下。越浓厚的思念越胆怯。 薛松眼里有泪花,他比上次见面又老了一点,温声开口:“小栀。” 程栀扑进他怀里。 “爸爸。” …… “不是说不回来了?”大伯问薛松。 “听说小栀今年在家过年,就买票回来了。” 薛松摸摸程栀的脑袋,“怎么瘦了,是不是那边吃不习惯?” 程栀说:“有一点。” “那边吃得清淡,你又不喜欢吃海鲜。等回去我给你做点辣椒带回去吧。” “不用啦,那边有的。” 大伯也说:“厦门是大城市,怎么可能没有辣椒酱嘛。” 薛松沉默下来。除了饮食身体之外,找不到别的话题和程栀聊天。而孩子们的成绩,向来是不用大人操心的。 他看向边上陌生的张越,终于问道:“他是?” 程栀顿了一下,措辞:“噢……他叫张越,是……张叔叔的儿子。”末了补充:“是他陪我回来的。” 薛松以为他是薛嘉木朋友,没想到是程栀从厦门带来的,心情复杂,脸色也有些僵硬。 之后倒是没主动找他搭话。 薛家的年夜饭男人们是喝酒的,薛松往张越面前放了一个玻璃杯。 张越呆了一瞬,看向程栀。程栀调了清淡的饺子蘸碟放到他的酒杯旁边,朝他眨眨眼。 张越吞了口口水,喝就喝吧。 不出意外,他被薛家叁个男人灌醉。饭后脸色红润,一直含蓄遮掩的胆子也放开了,小霸王本性毕露,抓着程栀说他不喜欢吃辣。 程栀:“……” 饭后薛松想让程栀留下,张越醉得朦胧,意识里却还能捕捉到这句话,立刻抓着程栀的手说:“回家。” 好不容易脸色和缓了些的薛松又有点不高兴。 程栀撑着张越的身体,说:“没事,我先带他回酒店,明天早上我们再一起去庙上吧。” 大年初一珑城的风俗要去庙里烧香。 程栀开口,薛松就没再说话。 薛嘉木帮忙把张越一起送回了酒店,他走后,程栀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发呆。 珑城夜景不如厦门华丽,但小城市春节气氛浓,将至零点,鞭炮声此起彼伏,显得酒店里更冷清。 “程栀!” 床上的人突然喊了一声。 程栀回头,知道他喝醉,语气也不那么温柔了。 “干嘛。” “过来。” “……” 程栀走到床边,被他抓住了手。 “我也能吃辣的。”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他来了这么一句。 他闭着眼,被大伯和爸爸灌了许多白酒的脸潮红久久不退,也不知道会伤多少脑细胞。 张越,能不能考上大学呢。 程栀看着醉后格外安分甚至乖巧的张越,蓦地想起自己喝醉时他的举动,慈悲心起,抽了一张洗脸巾浸湿给他擦了擦。 冷水接触到皮肤,冰冰凉凉的,张越费力睁开眼。 程栀说:“闭眼,睡觉。” “……” 醉鬼听话闭上。 * 天蒙蒙亮,鞭炮声就开始响彻不绝。 程栀洗漱完,到张越房间,发现他用枕头把脑袋蒙着,也不嫌脏。 她扯开枕头,推推他的肩膀。 “张越,起床了。” “……走开。” 薛家喝的酒不太好,张越这会儿头疼欲裂,枕头被夺走,就裹着被子,整个人像条蠕动的毛毛虫。 “我们这大年初一要去庙上的,你快起来。” “……” 毛毛虫又动了两下。 程栀放弃劝说,“好吧,那你睡吧,我自己去,回来给你带饭。” 她刚起身,被子里快速伸出一只手抓住她垂下的手腕。 张越烦躁地翻了个身,瓮声道:“等我。” “那你快点。” 他哼了一声。 闽北拜神,闽南迎神。迎神往往是在大半夜就开始准备了,张越早已经习惯。 洗澡的时候程栀去买了早餐,叁明治和玻璃瓶装的鲜牛奶,还是温热的。 他皱眉,“我不喝这个。” 程栀把瓶子塞进他手里,“我小时候就喝这种,很好喝的。和长富一个奶场,你不知道长富是我们这里的吧。” “……” 张越晃了晃瓶子,浓厚的奶液挂在玻璃壁上。 他喝一口,有种很浓郁的味道,口感也很醇。 好吧,还可以。 “昨晚,你把我带回来的?” “还有我哥。” 张越喝酒不断片。他记得的,只是记忆里程栀还帮他洗了脸脱了外套。动作很温柔,他想确定那是她,但开不了口。 初一的庙会人影耸动,他们买了香烛,每过一座菩萨殿就会拜叁下。 下山时张越和薛嘉木一人走一边,护着她不被过往路人的香火碰到。 张越想着她刚才虔诚拜佛的模样,漫不经心问:“你刚才都拜了什么?” “这能说出来吗?” “有什么不行的,你不说出来菩萨怎么知道。” 程栀笑笑,没有说实话。 她看着张越的眼睛,随口道:“我跟菩萨说,希望你高考顺利。” 可张越还是愣住。 -- Chapter08 1. 程栀和张越回厦门的第二天,程芸和张向群也回来了。 晚上程芸到程栀的卧室,打开一个浅蓝色登机包,里面是五颜六色的衣裙,程栀还以为她从哪里采购回来。 “和你叔叔认识了一些新朋友,他们有的做药品生意,有的卖衣服鞋子。你看,这些都是人家送的。” 程栀拿起一个吊牌看了看,是一个知名的香港品牌,看来张向群和程芸这次又扩张了很多人脉。 只是初见面送衣服……也太奇怪了吧。还好那个做药品生意的没有送一堆药。 程芸拆开衣服的白色塑料包装,对着程栀上半身比划了两下,满意道:“还不错。” 程栀看着清凉小吊带款式的衣服沉默半晌,最后说:“学校规定要穿校服。” “那就不上课的时候穿嘛。再说上次家长会,我看到你们学校好几个女孩子都穿短裙脸上还化了妆。” 程栀说:“这件是不是有点暴露。” “有什么暴露的,”程芸像看一个上世纪古董花瓶一样微微睁大眼,“都什么年代了,妈妈跟你说,女人就是要自信展示自己的美。” 说完她挺了挺胸脯,黑色细针毛衣下波澜起伏。 程栀:“……” 等程芸离开,程栀把程芸分给她的衣服裙子都丢进了衣柜深处。 这个年过完,离张越高考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张向群终于不再缺席儿子的家长会,百日誓师这天,他穿了一身簇新的西服,陪张越到学校听誓师会,然后一起放飞象征美好祝愿的气球。 程栀在礼堂楼下看到他们,因为没改称呼,所以也不担心被别人听见发现他们复杂的关系。她甜甜地喊:“叔叔。” 张向群依然是那张笑容和煦的脸。 程栀注意到了张越眉目里舒展的情绪——他今天很高兴。 她猜想是因为张向群为他推掉了公事。 张越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掌压了压她的脑袋,“放学等我们一起回去。” 程栀“哦”了一声。 这让张向群感到诧异,却只当这是儿子懂事之后的兄友妹恭,诧异逐渐转为欣慰。 怎么也不会发现他们之间的端倪。别说两人名义上的关系,就说早恋这回事,张越虽然不可相信,但程栀一直是个好孩子,家长老师对她有天然的信任。 只有同龄人能发现。 “你看张越和他爸长得真像,张越老了以后一定也是这个样子吧,果然帅也是有基因遗传的。” 礼堂里,朋友拉着梁欣桐坐在后坐窃窃私语。 梁欣桐脸色不好,脑海里回荡的全是刚才张越摸程栀脑袋的一幕。她不知道那个小学妹竟然和张越家里熟悉到如此程度,摸头这样亲昵的动作家长看到了都不觉得不正常吗? 放气球的时候梁欣桐特意七拐八绕,装作偶遇远远地喊张越。 “张越!” 张向群闻声望去,看见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孩子朝自己儿子小跑过来。 “叔叔好,我是张越同学。” 梁欣桐说完羞怯地看了张越一眼,低头时却没发现张越微皱起的眉。 张向群一愣,表面微笑着回了“你好”,背地里立马怀疑起儿子的情感关系。 看见张越表情淡淡,他的猜疑才被打消。他明白自己的儿子,喜欢一个人绝对不是这种冷淡模样。 梁欣桐问张家父子:“你们要放气球了吗?一起吧。”语调低下去一些,显得可怜,“我妈今天没有来,只有我一个人。” 和张越玩在一起的,基本都是单亲家庭。梁欣桐跟着母亲一起生活,今天没来,只是因为忙着带和后爹生的小儿子去医院打疫苗。 张越闻言眉间沟壑更深了,还没开口,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清亮的“小越”。 他身体一怔,不可置信回头,竟然真的是陈映之。 张向群也很久没见到自己的前妻了,婚姻让他们从情人到亲人最后又沦为陌路,此刻再见情绪复杂。 陈映之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新式旗袍,保养得当的脸上看不见岁月和失败的婚姻带给她的影响。她略过张向群走到儿子面前,张越又长高了,她穿着高跟鞋也才到他肩膀。 梁欣桐意外看见一个眉眼低垂极其乖觉的张越。 “妈。” 张越喉结滚动,叫了一声。这个音节在他的词汇里空虚太久,出口生疏又干涩,可张越的目光还是一瞬不移地锁在陈映之身上。 陈映之温柔地朝他笑,“今天誓师会怎么没告诉妈妈?还好赶上了。” 张越抿唇,他以为陈映之忙得没空来。 “放气球了?走吧。” 陈映之转头,终于愿意正视前夫。 “老张,你胖了。” 她离婚后忙于事业没有再婚,脱离了家庭这个无形监狱越来越得意顺水。张向群好多次听说她公司又拿下了什么大单子,陈映之的名字在闽南商会越来越响亮。 结婚前,他爱的就是她果断坚决的性格,只是婚姻让这些优点变成了枯燥生活里的引信,点燃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张向群莫名觉得胸口不舒服,不知道是怀念过去还是因为看见陈映之离开自己过得越来越好,连此刻她平心气和的问候都不能如常答复。 破碎的昔日叁口由陈映之主导,找了一块空地,放飞蓝白色鼓鼓胀胀的气球,倒是都忘了梁欣桐。 梁欣桐也没有勇气再去追逐他们——看,张越爸妈哪怕是离婚了,为了他也愿意短暂相聚,而她爸妈呢? 绿茵草地上落了几滴因为少年自尊而不能对人言说的委屈泪。 放学后程栀在校门口等他们,她没有见过陈映之,自然不知道远处那个和张越亲昵并走的女人是谁,不过心里却有点隐约的猜测。 张向群走在最前头,知道后面母子俩还有话聊,对程栀说:“小栀,我们先上车。” 程栀没有多问,点头,“好的。” 她坐在后排,张向群也上车坐到了驾驶座。继父继女独处时的气氛是无声中透露出的尴尬与疏离,程栀从包里翻出了一本全英课本,继续巩固老师额外布置给她的课业。 张向群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的母子俩,各种复杂情绪在他胸口缠绕,逼得他忍不住靠抽烟来缓解。 车厢里很快漫上烟味。 程栀悄悄屏气,也不敢说要开窗,只有在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换两口气。 “最后时间努努力。妈妈已经给你找好门路了,但你还是要有个分数知道吗?”陈映之拍了拍张越的肩膀,叮嘱道。 “嗯。”张越凝视她新染的头发。 陈映之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说:“这些先拿去花,钱不够了就和我说。妈妈走了。” “妈,”张越喊住她,“不……一起吃个饭么。” 陈映之看了眼时间,“改天吧,等你高考结束,妈妈带你出国玩。” …… 告别陈映之,张越走向边上的黑色奔驰。他在车边停顿了两秒,拉开后座车门。 程栀原本坐在门边,见他开门上来,不得不往边上挪了挪屁股。 张越上车后就按下了窗户的按钮,让新鲜空气冲进来。张向群发动车子,边问他:“你妈是不是和你说了去国际班的事情?” “嗯。”张越抽出程栀手里的课本,满页英文看得他顿失兴致,又塞回她怀里。程栀没再继续往下看,把书收进书包。 张向群说:“去国际班也好,就在家门口读书。” 张越无所谓,他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窗外车流变成一道道虚晃的细丝,像被具象拉长的岁月。张越想起什么,转头,程栀正默不作声地望着另一边车窗。 “程栀。” 程栀回头。 “你呢,考哪?” 张向群听见张越的问话,也想知道程栀的目标,扫了一眼后视镜。 程栀犹豫了一下,说:“没想好。” 张越怕她还记着那个什么师兄什么清华,装作不经意道:“考厦大吧。”说完露出一个笑,抬手胡乱揉了揉她的发顶——他最近新迷上的小动作,“继续做我学妹?” 程栀微微撅起嘴,轻声抱怨:“头发乱了。” 车子拐弯,进入另一个隧道。 张向群先开口:“晚上我带你们去外面吃,你阿姨有点事。” 程栀知道是什么事,程芸最近忙着开辟服装业务,忙得不亦乐乎。 张越是向来不管他们生意上的事的。 2. 张越应该是所有高考生里压力最小的一个了,虽然也临时抱佛脚读了些书。 临近考试,家里的氛围紧张不少,程栀自从上一次打碎牛奶杯后再也没在睡前给张越热过牛奶,今晚却破例,又给他热了一次。 她敲门,得到张越的允许后才开门进去。 “张越,喝牛奶。” 张越放下手里的语文书,站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接过。 玻璃杯还有些烫手。 “管我干什么,去睡你的觉。” “哦。”程栀说,“你也早点睡吧,不然明天没精神。” 程栀其实想说的是就这一晚了,再突击也没有用,不如积攒精力明天应考。但看他难得这么积极,就没打击他。 “知道了。” “张越。” 程栀拉住转身的他。 张越低头,灯光里看见她带着莫名情绪的眼神。 “明天加油。” 她真诚道。 张越勾勾嘴角,笑容在灯下明朗帅气。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学校被用来当作考场,程栀不用上学,留在家里看书。 张向群和程芸也在家里,听说这两天张越都是陈映之接送。只有考最后一科的时候,张向群才换了身西装,去考场门口接儿子。 家里只剩下程栀和程芸,两人各坐沙发一端,程栀复习她的附加作业。 手机响起,程芸看了程栀一眼,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阳台。她不知道女儿正望着自己的背影,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朝那头轻柔说了声:“喂?” * 灯影酒气,尖叫欢呼。 谢师宴上所有人都放开了自己,哪怕老师在这里也毫无顾忌,推杯换盏互诉衷肠。 从此天涯各路,总有些情感要落实明白。 等老师们都走了以后,梁欣桐借着酒意和在场朋友的起哄,含羞带怯朝张越的方向踱步而去。 张越今晚也喝了不少酒,面色在白色T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酡红。 他的手指流连在和程栀的聊天框上,犹豫要不要叫她来接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考那几天受到的优待格外多,考完以后他觉得所有人都对他冷淡了不少。比如爸妈又去忙各自的公司,而他和程芸本就话少,程芸开始自己做生意以后两人更没交集。让他在意的是程栀,明明两人的房间就隔了一堵墙,她却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读书,也不怕读傻了。 想到程栀这几天的冷淡,他给程栀发了一个定位过去,附言:来接我。 还没等来回答,梁欣桐已经走到他面前。 “张越。” 女生的声调细听有些颤抖,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往这个方向看热闹。 梁欣桐看着张越微微皱起的眉,其实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告白会有多惨烈,但她还是想说。 张越却先她一步开口:“你喝醉了,阿信,你把她送回去。” 庄信早就将他们之间妾有情郎无意的情感看得清清楚楚,好几次明里暗里暗示过梁欣桐,可她不听劝,只以朋友身份跟在两人身边。现在毕业她终于憋不住,却出人意料地在这么显眼的场合下告白,被拒绝了肯定要被学校里的人议论,庄信赶紧拉住她。 “我送你回去。” “不要!”梁欣桐推开庄信,目光紧盯另一个眉目淡漠的男生。她喜欢的就是他桀骜冷漠的模样,可有时候也恨他性格如此。为什么他不能喜欢自己呢? 世间无奈,并非所有轰动的情感都有回响算其中之一。 梁欣桐眼里蓄着泪,对他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张越。” 张越的回答直接得伤人。 他说:“我不喜欢你。” 他连梁欣桐那些含泪的衷肠都不愿意再听,站起身离开这个热闹的舞台。走前拍了拍庄信的肩,低声道:“把她送回去。” “明白。” 张越对梁欣桐的礼貌也就到这里了。 * 程栀接到张越消息时,正在咨询路宇一些问题。她不想去接张越,也许是即将高叁的压力,还有那些尚未证实的蛛丝马迹,她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关注张越了。 正犹豫着,张越打来了电话,程栀接起,电话里传来风的呼啸。 “程栀,出来接我。” “……我在读书,你自己回来嘛。” “明天放假,今晚休息。快点,我在猫街等你。”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程栀抿唇,还是拿上一件外套出了门。 厦门的夜晚总是热闹的,猫街更是如此。 程栀到时,张越站在灯柱底下,手里拿了一个会发光的东西。程栀走进才看清那是一个缠了灯串的猫耳朵发箍。 “怎么这么慢。” 张越边抱怨,边不由分说地把发箍往她头上戴。 戴得歪七扭八,直男偏偏还暗自满意自己的眼光,程栀不得不抬手把脑袋上的东西重新调整了一下。 “行了,回家,车子还在等我们。” 程栀指指后头等候的出租,却没想到张越走过去跟司机说了什么,手机拿出来扫了钱,之后出租车飞驰离去。 张越回来,仗着个子高轻松揽住程栀肩膀,“走吧,带你逛街。” 他身上混着烟草和酒味,并不好闻,程栀试图挣脱,无果,反而被他箍得更紧。 他说逛街真就只是逛街,穿过各种曲折蜿蜒的小巷,路上看到什么甜点烧烤都要给她买一份。 程栀手里拿了各种口味的仙豆糕,张越站在烧烤店的肉摊前,不要钱似的往塑料篮里丢肉串。 程栀怀疑他晚上没吃饱。 这附近是大学城,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的学生,几个女生经过张越身旁好几次,最后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找张越要微信。 程栀远远站着,看见她们包上别的厦大校徽,默然。 跟梁欣桐她可以比学习,跟这些漂亮又会打扮的厦大学生她就显得一无所长了。 她既向往又自卑,撇开眼,不再看他们。 张越却早习惯了这样的搭讪,转头望一眼程栀的背影,对她们说:“我女朋友在后面。” 要微信的女生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 离开时特意经过程栀身边,直到走远了才敢交头接耳。 “她眼睛好大长得也好可爱,好想揉揉她的脸!” “帅哥眼光真好。” …… 烧烤张越要的是中辣,香味浓郁。他从冰柜里拿出两瓶豆奶揭开盖子插上吸管,一瓶递到程栀面前。 程栀说他:“你怎么点这么多。” “多吗?你先吃,吃不完给我。” 男生烧烤火锅点的都是荤菜,不像女生出去喜欢吃菌菇蔬菜。张越往嘴里猛灌一口豆奶消解辣意,发现程栀还在慢吞吞咀嚼着那串金针菇,伸手丢了一串鱿鱼到她的盘子里。 “别总吃菜,吃鱿鱼。” “吃不下了。” “再吃点肉。” 张越伸手拿过她手里吃剩的金针菇,无比自然地一口包进嘴里。 程栀:“……” 中辣的辣度还是把张越给辣到了,又开了一瓶啤酒。程栀吃饱后撑脑袋看他,他以为程栀也想喝,把酒移远。 “我跟你说,成年前你不许再碰酒。” 夏天,海风,烧烤,啤酒罐。 这是程栀在厦门度过的第叁个盛夏,也许是最后一个。白日的沉闷似乎都被打散在今晚的烟火气里。 程栀忽然觉得心情轻快了一点,弯起眼。 “好。” 张越和她对视,她眼如弯月卧水,水里倒映一个自己。 他心跳快一拍。 程栀收敛笑意,挪开眼。 “你也小心喝出啤酒肚。” 听清她嘟囔什么,张越冷哼一声,抓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肚子上贴。 坚硬的触感,和女孩子柔软的小腹截然不同。 两人皆是一愣,不约而同想起去年的“亲密接触”。 程栀飞速收回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快吃,吃完走啦。” 先一步走到店外。 凉爽晚风吹得她脑袋从热胀到清醒。 张越今晚主要是想带程栀去厦大走一圈。厦大作为全国最美的学府之一,夜景也不输白日。 “不错吧。”张越挑眉,问程栀。 他差不多就是来读这里的国际班了,自然希望程栀也过来。 程栀点头,“很漂亮。” 他们走到芙蓉湖边,在这里遇到了好几对情侣,张越看得意动,目光时不时落在程栀脸上。 她脸上还有一点点的婴儿肥。 经过一颗粗壮榕树,张越突然捂住程栀眼睛。 程栀吓了一跳,问他:“干嘛。” “别往那看,少儿不宜。” “……” 程栀其实看到了,不过是接吻而已。总觉得张越仗着毕业成年了就端着成年人的语气跟她说话。 此时此景实在太过于旖旎暧昧,程栀被捂着的眼睛传染胸口隐隐发烫。 “……回家了!” 她脸要烧起来。 他们原路返回,权当消食。猫街出口的灯柱下蹲了一个卖花的阿嫲,以为程栀和张越是情侣,用闽南话问他们要不要买花。 程栀听不懂,只知道她在和自己讲话。 张越抓着她手腕,到小叁轮车前看了看。太迟了,车上没剩下多少花,新鲜倒还挺新鲜。 阿嫲说:“买束花送给你女朋友吧。” 张越睨程栀一眼,仗着她听不懂,应下这个称呼,问阿嫲:“多少钱?” 阿嫲手臂在车上一晃,“你如果都要,这一车五十卖你咯,你送给女朋友她肯定开心。” 张越爽快扫码成交。 阿嫲骑着她空荡荡的小叁轮远去,留下一地透明纸包的鲜花,程栀才明白张越把它们全买下了。 他还邀功般问:“喜欢吗?” “……买这么多干嘛。” “也才五十。你看阿嫲年纪这么大还出来卖花,不让她早点回去啊。”他才不会告诉她阿嫲说她是自己女朋友。 程栀收声,轻轻叹口气,低头抱起几束。 “剩下的你来。” 洋甘菊的香气扑满她鼻腔。 张越手长腿长,抱着一堆花也绰绰有余,只是两个人实在太奇怪了,屡有路人以为他们是卖花仔。 张越低头看怀里的向日葵,想起晚上那些女孩子收到的毕业花,问程栀:“你今天怎么不来考场等我?” “叔叔不是去了么?” “别人都有收到花。” “你现在不也收到了。” “这是我买的。” 程栀侧头,刚才还觉得他故作老成,现在又像一个幼稚闹着要花的小孩。她停下脚步,腾了一只手掏出手机,找到他微信转了五十块,屏幕在他眼前晃过。 “毕业快乐。”程栀顿了顿,“哥。” 她明白自己或许没有机会再这样叫他几次。 张越不知情,心满意足地笑。 “程栀,等你毕业我给你搞一束大的,比这些还大。” “……” “然后,我再跟你说件事。” “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 -- Chapter09 ρò⑱⑱.Ⅽòм 1. 张越出成绩这天,程栀见到了那个给程芸送衣服的香港富商。他长相虽然比不过张向群,但别有一种儒雅气质。 他们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吃饭,偌大的包间只有他们叁个人,程芸让程栀喊“刘叔叔”,程栀乖乖地叫了。 吃饭时,收到张越发来的信息,她竟然涌上一种心虚的感觉。甩甩脑袋,把这些念头甩开了。她不愿意管程芸和张向群的事情,血脉里流动着和程芸一样的自私因子——她们只关注自己的目标。 回去路上,坐在张向群送给程芸的宝马车里,程栀问程芸:“你是不是要和张叔叔离婚了?” 程芸涂着指甲油的手悠闲敲击着方向盘,回头瞧她一眼,道:“你不用操心,好好高考,最好能去香港上大学。” 程栀不再说话,扭头瞧窗外坠落的夕阳。 满城的红血。 一到家,她们就撞上了来看儿子的陈映之。 旧日叁口和谐地坐在沙发里喝茶,看见程芸回来,他们竟然让她加入了茶局,场面诡异地和谐。 张向群脸上挂笑,说:“小越的成绩出来了,他九月份去读厦大的国际班。” 程栀感到疑惑,志愿不是还没开始填报么。 陈映之说:“幸好小越考得还可以,不然真不好办。” 程芸也对张越说:“恭喜你啊,小越。” 张越对于去读国际班倒是反应淡淡的,正好一局游戏结束,他收了手机站起来,一把勾住程栀的脖子往外走,对身后叁个人说:“我带她出去吃饭。” 陈映之最敏锐,看见他们亲昵的背影,皱了皱眉。 程栀得知张越只考了自己模拟考的一半分数还不到,惊讶得都忽略了他要带自己去和他朋友一起吃饭这件事。原来只要有钱,不管到没到分数线,都能够有书读。这大大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张越带她去的是湖滨路上的一家大排档,终于不是酒吧KTV这些夜场。她没有看到梁欣桐,倒是有几个眼生的女孩子,是张越朋友们带来的各自的女朋友。 张越提前告知了他们程栀和自己家的关系,大家都识趣地没有多问,程栀话不多,大家热热闹闹的,只有她安静得格格不入,像是在两个世界。 “越哥要去欧洲了?去多久?” “半个月。” 张越回答他们,手里剥了一只小龙虾,浸足汤汁放到程栀碗里。 他低头,声音也低下去一点,对程栀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程栀忙摇头,“我后天就开学了。” “那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程栀笑笑,喝一口旺仔。 因为总是借喝饮料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在陌生场合的局促,程栀面前的红罐子已经见了底。张越摘下一次性手套站起来,走出包间。坐在程栀边上的女孩子才敢和程栀搭话:“你是张越妹妹?他对你真体贴。” 搂着她腰的男生突然小声来了一句:“也得看是什么妹妹。” 然后意味深长看程栀一眼,眼里带着“我明白”的笑容。 程栀笑笑没说话,挪开目光。 张越很快回来,往她面前又放了两听旺仔。身子倾向她,替她打开罐子的易拉环,脑袋却看着另一侧,和别人说话。 程栀得承认,张越除了在长相这方面,两人关系转变后,他一些微小的举动也会让她有瞬间心动。 但仅止于此了。 人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的。 * 程栀作为高叁生提前开学,又过两日,陈映之带张越出国旅游,顺便谈生意。 出发这天,程栀问张越要不要去送他,张越看了一眼她肩上那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揉乱她的头发,边道:“算了,去上你的课吧,回来的时候再来机场接我。” 程栀便没再问。 到学校,班主任把她叫到单独的谈话室,厚厚一沓文件放在他们中间的小木桌上。 “这个比赛你要好好准备,全校只有你一个,如果真能选上,你就不需要和他们一样等到六月参加高考了知道吗?” 程栀的手在隐隐颤抖,不敢相信这个机会真能落到自己头上。上学期老师和她提过准备全国考试的事情,如今终于等来圆梦的一刻。 她声音因为激动而低哑:“我知道的……谢谢老师。” 因为后续还有诸多变故,这件事情只有程栀和几个校领导知道。月中她去了一趟福州,刚好和张越回国的时间错开。 张越一入境,马上和程栀报备,但程栀手机上课时间是不允许开机的,没听见,张越还以为她蓄着惊喜留给自己。下飞机前他特意洗了把脸,结果出来只看见张向群,连程芸都不见人影,更别说程栀。 仿佛兜头一盆冷水,那边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直到傍晚才打通。 “喂?你去哪了?” 张越站在程栀整齐干净得像没住人的卧室里,手中一堆购物袋也毫不怜惜地丢在她床上。 彼时程栀刚下课,坐在教学楼外的一棵大榕树下和他打电话。这里是一所大学的旧校区,暑期借给他们比赛补习用。道两旁种植十多棵芒果树,熟透的果子砸了一地,空气里都是果肉糜烂的酸甜味道。 程栀休息的时间没有多少,吃完饭还要赶回去上晚自习。连日的疲惫折磨得她语气恹恹,落在张越耳朵里以为她对自己态度冷淡。 “叔叔没有告诉你么?我在福州补习。” “什么补习还要去福州。” “准备比赛。” “……嘁。” 张越这等学渣不懂竞赛是保送的筹码,冷哼一声。张向群当然说了程栀来比赛,他只是不爽。 信息时代通过网络发送的文字无法表露主人的真实情感,一个标点符号都能引起大洋彼岸另一端患得患失的猜测。张越想着自己出国这段时间,程栀回复的既不准时且又简短的几条信息,心下更加烦闷,负气挂了电话。 程栀没有精力去哄他,看着矗立在黄昏下的教学楼,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挺住就是一切。】 她再一次默念里尔克的话给自己打气。 至于张越的情绪,完全顾不上。 调整了状态,她走到小卖部买了一个叁明治和一杯牛奶,在树下囫囵吃完就算晚饭。 “程栀!” 背后有人喊她。 程栀回头,看见新同桌夏明朗朝自己走过来。 “怎么不去食堂吃?” 他在程栀身旁坐下,双腿自然伸直,手撑着花圃的瓷砖,转头看她。 进食被人撞见,程栀有些窘迫,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吞咽了才回答他:“……食堂太挤了。” “也是,这个老校区的食堂太小了。”夏明朗顿了顿,“你如果不介意,下次我家给我送饭,我让我妈给你多带一份。” 他是本地人,每餐都是家里送饭过来。 程栀马上摇头,陌生的善意让她感到不安。 “不用,我饭卡里钱还没花完,不吃浪费。” 夏明朗说:“那行吧。对了,这次考试你的卷子能不能借我看看,老师的解法和我的有点不一样,我想看看你的思路。” 程栀点头,“好,回教室了我拿给你。” 夏明朗扬起一个和他名字一样的明朗笑容,对程栀说:“多谢。” 这个班级的同学都是各市选拔上来的尖子生,大家互不认识,只有同桌之间还算熟悉。比赛一结束,又要各归原位。 倒数第二天,夏明朗在傍晚休息时候要走了程栀的联系方式。依旧是榕树下花圃旁,福州的天气是内敛的闷热,夕阳不减毒辣。 男女生几乎是肩挨着肩的一幕比这里的阳光还要刺眼,不远处的张越握着拳,愤怒之下压抑着一种难以言诉的恐慌。 直到夏明朗离开,他才大步走过去,冷冷地道:“程栀。” 程栀正准备去食堂吃点什么,转头看见他,惊讶地睁大眼。 “你……怎么来了?” “不能来?”张越脸色臭臭的,像是又回到两人关系还没转圜的时候。 程栀大概猜到他不高兴的原因,换了个问题:“你吃饭了吗?我还没吃呢,我请你尝尝我们食堂好不好?” 张越没说话,程栀便拉起他的手臂,穿过芒果树,走到掉了外漆的老食堂门口。 程栀端着餐盘,自作主张给张越要了一份肉片加拌面,她知道张越喜欢吃面食。但她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便也要了份一样的套餐。 等餐的间隙,张越终于问她:“刚才那是谁?” “嗯?夏明朗?我同桌啊。” “不是来这里比赛么?这么快就认识朋友了。” 张越拈酸吃醋,程栀只当不懂。 她平淡地解释:“没有,我们刚才在讲题。” 张越冷睨她一眼,没说话,但好歹接受了这个回答。 餐做好,程栀要去端餐盘,被张越先一步端起,两人走到一张空桌上坐下。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要开学了吗?” 张越不答反问:“你明天回去?” 程栀点头。 “票买了?” “还没。” “几点结束,我来接你。” 连日的暑气似乎疏散了些许,程栀啜饮碗里酸辣的肉片汤,问他:“你是来接我的么?” “……哼。” 2. 第二天是周日,程栀结束为期一月的课程,在临时宿舍里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箱,和同寝的几个舍友告别。 张越等在门外,接过她箱子时没觉得,下楼梯了才感受到里面的重量。 ……他怀疑程栀往里面装了炸药。 程栀说:“我的书都在里面,是不是很重?咱们换着来吧。” 张越神情正常,轻松道:“不用。” “……” 幸好楼层不高,到了一楼终于可以换拖杆。张越忽然想起她也是这么来的,问:“来的时候你也是自己搬上去的?” 程栀点头。一个人在外,什么都要自己独立完成。 张越却深深皱起眉。 上了出租车,程栀听见他报地名,不是去车站,而是往市中心走。 “不回去?” “明天又不上课,这么早回去干嘛,在这里玩一天。” 程栀想说自己要回去收拾一下这几天的笔记试卷,张越看出她的意图,开口:“是谁答应了要去机场接我?我还没跟你算放我鸽子的账。” “……” 张越问:“为什么这几天总是不回消息?” 程栀面色歉疚,“集训要关手机。” 程栀不算苗条身材,集训的日子忙得不知今夕何夕,也没上过秤,张越却看出来她瘦了不少。 放过那些他介意的问题,忽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有些疼,程栀下意识往边上缩了一下。 “……干嘛?” 都没多少肉了。张越抿唇,靠在椅背上,眼不见心不烦地闭起眼。 张越住的是高级酒店的套房,程栀也不理解他为什么一个人要住这么大的房间。这里的酒店价格和过年在老家住的那间完全不一样,还是在市中心,贵得让人咂舌。或许这就是贫富差异。 放好行李,差不多饭点,张越带程栀去吃了海底捞。他本来打算去附近的一家海鲜自助,又想起过年的时候程栀她爸说她不喜欢吃海鲜,就没去。幸好没去,程栀对市井餐厅更感兴趣。 饭后夜游叁坊七巷,来往的都是成双成对的游客,程栀只顾赏头顶灯笼,没注意张越的目光全凝在她身上。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渐渐偏离了主街,卖唱的歌声越来越远,不知道走到了哪条小巷。 这边好几处房屋在修缮中,灯光暗淡,人影也少了。 程栀抬头看见张越还优哉游哉的,安了点心。 她靠近张越,问:“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张越却突然来了一句:“你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啊。” “那就随便逛呗,走到哪是哪。” 又不是奔着什么地方去,过程大于目的。 张越觉得这样就挺好。 他笑了一下,对程栀说:“你害怕了?” “才没有。” 张越装作随意地勾上她肩膀,“害怕就说啊,哥不是在这么。” “……” 程栀抿唇,左肩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声若擂鼓,害怕会被张越听见。她的脸也微烫,蝉鸣嗡嗡,世界腾起一片喧闹。 福州的夏天太热了,夜风都无法使人清静。 * 他们是第二天下午到家的。 回家以后程栀立刻马不停蹄地整理起这几天的笔记试卷,一月就要去清华参加自招考试了,所剩不多的时间逼迫着她的每个细胞都开始奔跑。 已经是大学生的张越比从前更加懒散,倚着门框看她忙碌。 他敲了敲木门。程栀回头,疑惑。 “不拆礼物?” 他视线落在床中间的纸袋上。 程栀看见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拆。 在张越的眼神催促下,她将它们一个个拆开。有法国的香水、比利时的巧克力……张越每到一个国家就跟不要钱一样逛商店,连陈映之都好奇问他买这么多送给谁。 张越弯起嘴角,“朋友。” 陈映之见他脸上笑容毫不遮掩,就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琳琅满目的礼物里,程栀被一个大型的木盒瓷里八音盒夺走全部目光。 边上张越压着笑意问她:“好看吧?” 程栀点头,她喜欢简约简单的东西,但也忍不住惊叹这个八音盒的巧妙。深棕色木盒子里正在上演一场豪华宫廷舞会,每一个小人都栩栩如生。 张越弯腰,抓着她的手带她摸索到八音盒上的一盏水晶灯,转了一下,盒中世界立刻活过来,音乐乍起。 这是他在英国的一个古董杂货店淘来的,他不懂其中的艺术价值,只知道它好看,送给程栀她一定喜欢。 程栀被微缩的水晶灯光晃了眼,抬起头,想和张越说谢谢,脑袋却撞上他下巴。 “嘶。”张越被撞得直起腰,看她一眼,“这么激动?” 程栀微红了脸,踮起脚用指尖挑起他下巴,“对不起,很疼?” 白皙的下巴被撞出了红印,应该是疼的。 “……” 两人距离过近,女孩子的温热呼吸似乎就喷洒在敏感的锁骨处,贴着皮肤的手指微凉,过电的感觉窜上尾椎,张越身体僵硬。 半晌,他才缓慢别扭地说:“哪有那么娇弱……” 说完吞咽了一下,喉结跟着上下一动。 张越的喉结很明显。程栀一直觉得喉结才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地方,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此刻身体里涌起的完全是色欲。食色性也诚不欺她。 张越不自在地推开程栀,“你自己慢慢拆,我回去了。” 不然指定被她发现身下窘样。 木门重新关上,程栀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 张越的喉结像幅画一样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 周一程栀回到学校,带着衣服和生活用品,住进高叁宿舍。住宿并不是强制的,张越高叁就没有。但程栀想住进去,一来为了方便,二来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个家风雨欲来前的平静。尤其是张向群的公司最近遇到了点小问题,程芸拾起良心,没有在这个时候和张向群提分手。 程栀的开学日,也是张越的开学日。陈映之和张向群一起送他入学,临走的时候,陈映之又给了他一张卡,“大学用钱的地方多,还有,我给你报的口语班记得去上,不要大叁出国了还不会说英语。” 张越无所谓地挥挥手,倒腾他特意装在宿舍的台式机。国际班的宿舍也是豪华版,他的舍友更是老熟人了——同样不会读书花钱进了国际班的庄信。 庄信陪着张越笑嘻嘻地送走他爸妈,转头就是一个放肆的笑容——从此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高皇帝远,谁还管得着。 -- Chapter10 1. 张越的大学生活,除了军训的半个月苦了点,接下来的日子简直赛神仙,连一些考去了别的学校的朋友也总是来蹭宿舍一起玩。熬夜打游戏、白天翘课补觉、周末再回去吃顿饭……生活是真的没有烦恼,除了偶尔会被程栀气到。 高叁的程栀比以前更加忙碌——一周只有一天假,还总是不回家,张越的信息也是闲下来看到了才回,惹得他经常自己生闷气。 程栀生日这天,是周日,按理说她可以回家,可是从上午开始电话就没有人接。张越午饭是一个人吃的——张向群在公司,程芸忙她的服装生意不回来,至于程栀……张越把筷子盖在瓷碗上,没了胃口。 阿姨听见动静,从厨房探出脑袋,关切地问他:“怎么了小越?今天的菜不合口?” 张越推开椅子站起来,闷闷地说:“没有,我吃饱了。”然后臭着脸回了房间。 直到阿姨也做好了卫生回去,这个家彻底安静下来,越安静,越是觉得有哪不对劲。手机屏幕里的时间流逝缓慢,他头一次发觉太闲也不是件好事。 时针跳到数字“1”,张越从放空的状态里抽身,穿上外套拿了车钥匙——车是上大学陈映之送的,一辆宝蓝色宝马,价格中等,她也不想儿子太招摇。 不过张越也不玩车,他除了对鞋和篮球、游戏有点兴趣,其他都是用来消磨时间的工具。 张越直接开到程栀学校,也是他母校。门卫的保安还认得他,说两句好话,也就让他进了。 他走到宿舍楼的片区,再往前的路就不熟了,又试着打了一通电话,依然未接。 张越等得烦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待会见到程栀一定要先抓来揍一顿。 正在脑海里想象待会该怎么惩罚程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犹犹豫豫的:“张越学长?” 嗓子像被门夹了,听得张越浑身一激灵。 他回头,是两个不认识的女生。 “学长,真是你啊。”刘颖丹惊喜地看着他,“我是程栀的同桌呀,去年她生日,我们还一起唱过歌的。” 其实张越压根就没碰麦克风,刘颖丹却故意含糊其辞,弄得旁人以为两人关系很亲密。果然,她身旁的同伴立刻投来一种奇妙目光。 张越将她的小心思看在眼里,没有出声,听她继续矫揉造作地说:“你不是毕业了吗?是回来玩吗?” 张越语气平淡:“我来找程栀。” 刘颖丹一愣,“程栀?” 酸味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些不可言说的妒忌。 张越问她:“你知道她在哪里?” “啊……我不太清楚,我也刚从图书馆回来。她出去玩了吧?今天不是她生日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 看见张越微变的脸色,刘颖丹心里才找回了一些平衡感。 张越微微点了点下巴,略过她往回走。 直到走出宿舍楼的片区,张越停下来。直觉告诉他刚才那女生的话不可信,他掏出手机,决定找认识的学弟帮忙——学弟不是有个同级女朋友么,或许会知道程栀。 他又想,肯定知道程栀吧,年段第一呢。 学渣的心里也会与有荣焉般升起骄傲的小旗帜。 程栀抱了一堆书,远远就看见张越。他实在太瞩目,穿白色卫衣站在油绿的香樟树下,像一朵亮眼的小白花,浑身明朗干净的少年气。 如果把他的形象抽象化,应该是一片海浪,张扬肆意而又不浮夸。 张越刚要把电话拨出去,程栀叫住了他。 张越拧着眉,到嘴的话变成了轻叱:“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程栀说:“我在图书馆,没有带手机。” 图书馆。 张越冷哼一声,就说那个刘颖丹不老实。 “今天不回家过生日?” 程栀茫然,“我和叔叔还有我妈说过了呀,今年不过了,反正也不差这一个。” 不过?张越想到自己特意记下的时间,他还没这样记过谁的生日,一时火气又来了。 他不容拒绝地说:“走,带你出去。成天待在学校里干什么。” 程栀知道张越要给自己过生日,于是回宿舍拿了手机。刘颖丹看见她回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程栀听张越说了刚才的事情,如果张越信了她,估计就要跑空这一趟。 她依旧是柔柔的笑脸,走到刘颖丹身旁。 “刚才张越和我说了,他说忘了谢谢你告诉他我在哪。” 刘颖丹表情太不太好看。 程栀找到抽屉里的手机,开机才发现零点的时候收到了好多珑城朋友发来的生日祝福,只是那时候她在睡觉,早上起来就直奔图书馆了。她边下楼,边一一回复过去。 “看路。”走出楼道,头顶传来一个怒气未消的声音。 “哦。” 上了张越的车,程栀自觉系安全带,侧头问他:“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 程栀念念不忘背包里的作业,说:“不然……我们去书店?” 张越眼皮一跳,诡异地看她一眼。 最后把她带去了星巴克。 他们坐在二楼窗边,点了两杯太妃榛果拿铁,温度降了,张越冰饮照旧。 “坐到五点,带你去吃饭。晚上吃火锅?” 张越也算熟悉了她的口味。 程栀专注笔下的作业,随口说:“可以,都行。” “……” 张越就这么憋着气,闷闷打开了一局游戏。 中途有个电话进来,程栀也没注意,张越避开她走到另一头接起。叁两句后挂了电话,看眼时间差不多,他跟程栀说:“你在这等我,我十五分钟后回来,然后我们就去吃饭。” 说完神神秘秘地拿上车钥匙下楼。 程栀看着他的背影,猜他应该是去取蛋糕了,不过张越不说,她便也装作不知情,配合他的惊喜。 张越定的是一个双层星黛露蛋糕,透明盒子包装,很吸引目光。 程栀捧着被张越塞进怀里的蛋糕,里面的星黛露正睁着大眼睛看她。她抬头,目露惊讶地问:“送我的?” 女孩子的眼睛里像闪着细碎的钻石光,张越故意压下唇角笑意,语气轻松,似乎并不在意程栀的反应。他说:“拿着,去吃饭。” 然后潇洒地转身。 程栀一直觉得,生日只有在小时候物质匮乏的年代才显得可贵。如今吃喝不愁,反而没那么注重了。抱着张越送的蛋糕,她突然发现,生日的意义在于感受到自己被人惦记,在于确认自己没有丢失过爱。 张越…… 她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 怕火锅店大堂太吵,他们要了包间,谁知道这家店竟然是张越朋友家开的,他朋友发现张越在这里吃饭,让人拿了酒水来跟张越喝了两杯。也是识趣的人,喝完没有打扰张越和程栀吃饭,吩咐服务员给他们打折后就走了。 人走以后,程栀好奇地问张越:“你朋友不是和你差不多大么?开始工作了?” 张越说:“他爸妈让他来店里锻炼一下,应该读完大学才会接手家里生意。” “噢……”程栀意味深长地应了声,话题忽然转到他身上,“大学课多吗?” 张越握着筷子的手迟钝两秒,含糊其辞:“还行。” 程栀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 她不动声色地叹口气,虽然很不想在这样的氛围里说煞风景的话,但是…… 她很少这么真诚道:“张越,叔叔说,你翘了好多课。” 张越皱眉,“他怎么什么都和你说。” “还有你的外语班呀,你学的怎么样了,不要到时候出国连沟通都成障碍。” 张越的国际班是3+1的课程,后一年要去澳大利亚。 张越从红锅里夹了一筷子烫熟的肥牛到她碗里,睨她,“管起我来了?人小鬼大。” 程栀便闭了嘴,言尽于此。 点蜡烛的时候程栀想去找火机,张越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用的。彩色的蜡烛一根根点燃,张越让程栀许愿。 程栀闭上眼,两秒后又睁开,歪头看张越,“希望我哥少抽点烟,顺利毕业。” 被张越轻轻拍了一下后脑勺。 张越跟不要钱似的买了个8+6的大蛋糕,他们两个当然吃不完,最后决定让程栀带回学校分给舍友吃。 走到停车场,两个人才双双想起来,张越是开了车来的,而刚才他朋友来跟他喝了酒。 虽然只是一杯啤酒,但也不能开车了。 程栀说:“不然你叫代驾吧,我打车回去。” 夜色浓厚,张越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回去,想起她刚才管束自己时的模样,他开玩笑地讲:“就一杯,不碍事,还能开。” 程栀这回是真变了脸色,瞪他:“张越!” “开玩笑啦,傻子。”他揉揉她的脑袋,手背在她脸上探了探温度,还行,不算太凉。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给庄信打电话,“我喝了酒,你过来帮我开车。” 被抓壮丁的庄信倒是很高兴,他家里不给他换车,只能觊觎张越的车。而张越知道他开车有多疯,一般情况下都不让他碰。 这次还带了一个程栀,上车前张越轻轻踹了他一脚,“给我慢点开。” 庄信拿了钥匙双眼放光,应他:“知道,你家妹妹还在呢,我又不乱来。” 幸好庄信还有分寸,一路平缓把程栀送回学校以后,张越才坐到副驾,盯着庄信不让他踩油门。 2. 备考的日子,一天快似一天。 年前程栀去了一趟清华参加自招考试,也是这时候,大家才知道程栀预备走保送这条路。 张越得知后生了几天闷气,原来程栀之前那么努力不是为了高考。而且她很早就开始准备考清华了,怪不得他跟她说考厦大的时候她总是跳过这个话题。 因为这,连过年放假他们的话都少了。张越回泉州,程栀回珑城,张向群和程芸留在厦门,各有各的忙碌。 年后返厦第一天,程栀收拾自己的卧室,准备住两天再搬去学校。张越也开车从泉州赶了回来,正好是饭点,他丢了一个纸袋在餐桌上就回了房间。 阿姨拆开纸袋,“咦”了一声,“大过年的买粽子干什么?” 程栀接过来,标签上是“钟楼肉粽”——她喜欢吃的那家。 她立刻明白了,这是张越的示好。虽然在她看来两个人并没有吵架,只是张越单方面幼稚地生闷气而已。 阿姨离开后,程栀走到张越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哥?” 没人应。 “我进来了哦。” “……” 推开门,张越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屏幕是灰暗的,他被击杀心情不好,微微侧头扫了程栀一眼又挪开,就差在脸上写上“我不开心”四个大字。 程栀问他:“你不吃饭吗?阿姨做了姜母鸭。” 张越硬邦邦地说:“吃不下。” 程栀眨眨眼,“那……你带回来的粽子,我可以吃吗?” 张越抿唇,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控诉她:“你有没有良心,我都吃不下,你还像猪一样好胃口?” 程栀噗嗤一声笑出来,“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嘛。” 张越脸色缓和了些,开口:“等我打完这局。” 程栀笑眯眯地点头,“好。” 依稀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的手机铃声,她回头,到房间里拿起桌上的手机,看见来电备注是周老师——她的班主任。 心猛地一跳,直觉这通电话和清华自招的事情相关。 有那么一瞬的胆怯,但很快,程栀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周老师好。” 她屏气凝神等待宣判。 今晚的家只有他们两个人,夜色静悄悄,张越的耳机里是庄信的吼叫声,很快,在耳机之外,他听见程栀喊他的名字。 声音兴奋、激动。 他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丢了耳机站起来往外跑。隔壁也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张越才跑到门口,程栀已经从屋里冲出来,直直地往他身上扑。 “张越张越!我考上了!” 巨大的喜悦灌满程栀的身体,紧紧搂着张越的脖子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这是她目前能搜寻到的记忆里,最开心的事情—— 清华大学,医学院。 女孩子的喜悦毫不遮掩,手脚并用攀在他身上。被抱住的张越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似乎也被她的心情感染,后知后觉护住她的腰不让她摔下来。 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他的人生顺风顺水,不像程栀这样有远大目标,自然也就体会不到圆梦的时刻。 * 周一张越返校,晚上是班会。庄信和他坐在最后一排,边上还坐了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同学。 这位外国友人的中文出乎大家意料的流畅,正和庄信讨论最近的一场游戏比赛。 国际互通的年代,连老外也学会了中文。 张越忽然感到一丝低落。难以言诉,像一捆麻绳缠住他的肢体,缠住他搭在鼠标键盘上的手,血肉深处生出一些焦虑和不安感。 庄信捅了捅张越的手肘,问他:“你那个‘妹妹’,真保送清华啦?” “还能有假?”张越皱眉,什么弱智问题。 “那她接下来是不是就不要去学校了?真爽。” “……” 张越没说话。 爽什么?将近半年的假期? 只有张越知道程栀为了这个保送名额每天不分昼夜地读书做题,彻底尘埃落定后,她像突然卸下了一块重石,身体也发起了高烧,休息了好几天才恢复。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程栀的情感拆分出来,还有一种名为“佩服”的存在。 而这种情感让人心里出现落差,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抓不住。 就像他希望程栀来厦大,但程栀凭着自己的努力去了清华。 而他,叁年国际班后,飞往澳大利亚。 他们的世界会越来越迥异。 -- Chapter11 程芸往香港跑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一次更是把程栀也带了过去,张越还傻乎乎地以为她是被程芸带去香港旅游的,就像他毕业那次出国游一样。 在刘叔叔买给程芸的小公寓里,程栀听见程芸和张向群打电话,商量下次回去办离婚手续的事情。没人提起过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张越,一是因为张越对程芸感情不深,二是因为告诉他也没有什么用。在他们看来,程栀远比张越要更有能力承担事情。 再一次回厦门,就是毕业典礼的日子。周一的飞机抵达高崎机场,家里只有阿姨和张向群,阿姨脸色古怪地给她们收拾了行李,张向群和和气气地送两人出门。 “叔叔,再见。” 程栀对张向群说。 张向群也不是一点都没有负面情绪,只是到了他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已经看淡,合则来不合则散,加上公司的事情比感情生活要来得更重要,光处理那些债务纠纷就已经够他身心俱疲了。 他拍拍程栀的肩膀,最后说:“好孩子。” 曾经以为家里能有个高材生的愿望也成了空。 他终究是没有给程芸留下只言片语,转身关上家里大门。 程栀拎着自己不多的行李——旧书籍卖给了收破烂的爷爷,张向群送给她的东西她没有带走,包括去年生日那台电脑,也是格式化后留在了张家——除了手上抱着的一个木头盒子,张越应该不会介意的吧。程栀这样想着。 接下来的几天,程栀母女俩会和刘叔叔一起住在酒店里,等程栀周五拿到毕业证,她们就跟随刘叔叔彻底定居香港。 行程满当,程栀发现程芸依旧没有给自己留下和张越、或者是和厦门的同学道别的时间。就像叁年前她被程芸雷厉风行地从珑城带走一样。 按张越的脾气,他回家后知道真相应该会非常不开心。然后呢? 程栀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应该学习程芸,时间没必要耗费在这上面,她目标明朗,有更远大的期待。 晚餐是精致的法餐,刘叔叔作为香港人,偏爱这些外来的料理。这点和张向群很不一样。 刘叔叔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对程栀说:“小栀啊,我去年在北京买了一套公寓,就在海淀,你开学直接住过去吧,宿舍多挤啊。” 程栀注意到程芸投来的目光,笑了笑,乖巧道:“好的,谢谢叔叔。” 饭后程芸说要带刘叔叔去海边散散步,程栀陪同。她走在最后,看着两个人手挽手姿态亲密,所有路人都会相信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而程栀是他们的孩子,是幸福的一家。 夜晚的海滩支起了烧烤摊,人群的笑语被海风吹起卷入海浪。程栀就是在这样一片弥漫的雾蓝色中看见张越的。 他站在人群中间,目光穿过无数黑漆漆的头顶,看着程芸,看着刘叔叔,看着程栀。 时间短暂地停滞,包括空气、呼吸。 瞬止。 程栀不知道张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而张越也以为她还在香港。 至于程芸,她并没有注意到这道冷沉的目光。 程栀看见张越紧绷的脸色,她的心跳也加快了几拍——一种很短暂的无措。她了解张越,他的怒气总是像火山一样,随起随灭。而今晚,他的愤怒是冷的,将周遭的一切喧嚣隔在他们的荒谬瓜葛之外。越是沉默,越是反常。 她以为张越会冲动地做些什么,加快了脚步走到前方,隔开张越逼向他们的视线。 这个举动被张越认为是维护。 就在程栀犹豫着要不要去和他解释的时候,却见张越冷笑了一下,忽然转身,朝人群的另一头走了。 “小栀,过来,这里有椰汁,你要不要喝?” 程芸的声音在后面呼唤她。 程栀抿唇远眺,张越的背影已经变成了沙滩上的一个小点,天色暗得几乎分不清哪一个是他。 她转了脚步,走回程芸身边。 “我不喝。”她说。 语速明显乱了些许。 * 张越的班级今晚有烧烤聚会,在他熟悉的海滩,本应该是一个很愉快的夜晚。 直到刚才。 他回到人群中,庄信揽着他的肩递来一瓶啤酒,他挥手推开,脸上的情绪显露出来。 庄信最是了解他,敛起笑嘻嘻的表情,问他:“咋啦?” 张越收紧拳,起身。 “我回家一趟。” 他往马路的方向走。 边上交好的同学不明就里地喊:“哎!就走吗?这还没结束呢。” 庄信帮他解释:“没事,阿越有事情。我来陪你们喝。” 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远去的方向。 张越打车回到了家。 一楼没有开灯,他拉开鞋柜,里面只剩下他们父子俩的鞋子,但他没有注意到,因为从来不留心这些。 他以为,程芸出轨了,张向群被戴绿帽,连程栀也帮着她亲妈打掩护。 也对,再怎么说都是亲妈,程栀不帮着程芸帮谁呢? 他早就知道程芸是个嫌贫爱富的女人,刚才那个男人,从头到脚都是奢侈高定,不像他爸只是个普通生意人,程芸当然会选择更有钱的。 张越以为,程栀跟她妈不一样。 可还是失望了。 以及对于自己父亲所遭受的耻辱的愤怒。 张越一般不上二楼,上二楼意味着父子俩的争吵。他在楼梯前站了一会儿,抬头,楼上也是昏暗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可以确定有人在家。 他听见张向群接了一个电话,声音沙哑,谈论的是公司的事情。 “行,我明天再和银行的人见一面。” “好,就这样。” “谢谢你了。” 原来,总是面容冷峻的张总也会和别人说谢谢。 张越心里不是滋味。 他的脑袋像乱成一团的麻线,思量再叁,还是决定不在今晚告诉他。刚要抬脚回房间,张向群突然从楼上下来,看见张越也是一愣。 “小越?”张向群惊讶地喊他,“今天不是周一么?怎么回来了?” 顿了顿,他的脸色再次严厉起来,继续问:“你是不是又翘课了?” 张越最烦他这种语气,顶嘴几乎是身体反应,可是这一次,话到嘴边卡住了。他闻到了张向群身上的烟酒味。 他沉默几秒,声音不太自然:“今天下午没课,班级聚会。” 张向群没上过大学,只隐隐约约听说过大学的课不是按一周五天的满课来上的,听张越这么说,知道是自己错怪了。 张向群轻咳两声。 “聚会啊?那怎么没去和大家一起玩?” 张越说:“没意思。” 安静,空荡。 父子俩很少有这样独处的时间,张向群甚至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香烟。外面天色已晚,他担心儿子还没吃饭,问他:“要不要和我出去吃个夜宵?”末了,又怕他拒绝似的补了句:“不想去也没关系。” 张越却很爽快地说:“行,去哪?” “……” 张向群鲜少来路边的大排档吃饭,但因为是张越选的地,还是起了好奇心。他不了解张越的世界,才明白原来儿子喜欢这样的餐馆。 海鲜烧烤,一箱啤酒。 张向群瞧见张越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手里的烟,想了想,把它摁在烟灰缸里熄灭。 他说:“我知道你抽烟,不过这东西,还是少碰。” 张越抬起眼皮,“你不也抽么。” “不一样,你爸我都到了这个年纪了,想戒戒不掉,没了烟反而哪哪都不舒服。”张向群笑笑,“但是儿子啊,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人生不止抽烟这一个乐趣。” “……” 张越的喉咙似乎已经闻到了烟味,微微发涩。 张向群不想让抽烟这件事打破今夜这么好的氛围。他拿起子开了瓶啤酒放到张越面前,绿色的玻璃瓶里酒液晃动。 “酒可以喝一点。” 张越接过,倒在塑料杯里,一口喝完。 “嗬,也没必要喝这么急,又不是生意场。”张向群笑骂道。 张越却顺着这句话,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做生意难么?” 倒把张向群给问愣了一下。 “做生意?”他想起了初创业的日子,“最开始的时候是挺难的,万事开头难嘛。” 他的语气似乎染上了店里炉炭烟火般的沧桑。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不爱读书,你爷爷也没法给我买学历。你知道我们那里什么出名吧?国内最火的几个运动品牌,老板都是咱们老乡。我初中毕了业就在鞋厂里给人打工,后来干不住,拿货自己去卖。你别看街上都是卖鞋子的,这里面学问还很多。什么鞋在什么地方卖得多、什么年龄的人喜欢穿什么款式……我那时候没车,就这样一步步走去推销,一天下来,脚都磨出了血泡。” 张越从来没听过张向群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从他出生起,家里条件就已经很不错了——因为陈映之坚持要有钱了才养孩子。 “所以小越啊,我为什么叫你多读书?你爸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小时候偷的懒,将来是一定会补回来的。命运是很公平的,你付出多少,就有多少。” 张向群喝尽杯子里的酒,语气感慨。 张越不知道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他虽然没有像从前一样对张向群的话句句反驳,但也不至于一晚的鸡汤就开了窍。他只能陪着,一杯又一杯地喝。 夜悄悄过去,父子俩都是喝酒上头的类型,脸上渐渐腾起薄红。 张越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压在心里,不知道眼前的时机是不是合适。 他还在纠结着,张向群已经开口:“还有,小越啊,我和你程阿姨,离婚了。” 张越猛地抬头看他。 “其实很早就要离婚了,只是小栀今年高考,我们才没有告诉你们。” 张越僵硬地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当我们是你这种小年轻啊,为了感情的事情折腾来折腾去。”张向群微笑,反应看似比张越还释然,“我和你程阿姨不适合在一起了。” “……” 所以,程芸不是出轨? 他之前从来没留意过的,这半年多以来,程芸确实不常待在家里了,生活也不再围着张向群转。 可是……可是。 张越想着程栀今天的反应——她分明像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 所以四个人,只有他一无所知? 为张向群鸣不平的情绪里还夹杂了一点愤怒、一点委屈。 ——— 希望大家给我个猪猪,爱你们喔! -- Chapter12 程栀看着手机里的聊天框,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在香港的时候张越总是叁天两头地给她发消息,直到那晚之后,他们的沟通就此断开。 这样也好,省去告别的麻烦,省去解释。反正她一定是要走的。 每个人都会漂向各自不同的大海。 毕业典礼这天,是她最后一次穿上高中校服,作为优秀学生站在国旗下给学弟学妹寄语。 家长席里坐的是程芸和刘叔叔,上台前同学和程栀聊天,说:“你爸爸妈妈真有气质。” 程栀微笑。 刘叔叔是豪门家庭培养出来的气质,而程芸是后天养成,倒也能唬人。 程栀对同学说:“那是我继父。” 同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地睁大眼。 和老师们一一告别,在校门口,程栀收到了一束花。 大小刚好适合两手合握。向日葵、白色洋桔梗,边上围着苹果尤加利叶。 祝福卡片是店家写的——毕业快乐。 程栀不由想起去年和张越在猫街的那一晚,张越放下豪言,毕业要送她一束巨大的鲜花花束。 是他吗。 程栀低头,拨了拨向日葵的黄色花瓣。 “呦,谁送的花?”程芸瞧见了问她。 程栀摇头,“不知道,外卖送来的。” “是小园吧?还是嘉木?”难为程芸还记得她在珑城的朋友。 可惜不是他们。 晚餐时,程栀接到路宇师兄打来的电话。 “小栀,花收到了?” 程栀一顿,“收到了,是你送的呀。” 那边笑了两声,“我刚睡醒,现在还来得及吧?毕业快乐小栀。” 路宇人在美国,现在是纽约时间早上六点,他正准备去晨跑。 程栀轻声道:“谢谢师兄。” 原来不是张越啊。 她和路宇闲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面前牛排摆盘精致,程栀拿刀哗啦几下,却没有胃口。 刘叔叔去洗手间了,程芸趁机叱责她不雅的餐桌礼仪:“不要玩餐具,小栀。” “哦。” “刚才是谁的电话?花是他送的?” 程栀点头,“是路宇师兄。” “啊?他还会给你送花啊,不是在美国吗?”程芸感到惊讶,嗅到一点不一样的味道,“他美国读博回来,应该能当个教授什么的吧?小栀,你多和他联络联络,你也是学医的,以后肯定对你有帮助。” “……”程栀喝了一口果汁,提醒她:“刘叔叔回来了。” 程芸马上闭嘴。 备考期间留下的习惯,即使已经毕业,程栀也还是在早上五点半就起床了。 路宇对她说过——运动可以让人保持一天活力。尤其是他们学医的,有时候一台手术下来就是十几个小时,体力尤为重要。 程栀在香港的时候听取了他的建议,现在依然保持着,换上运动鞋,沿着环岛路开始跑。 没有目的,凭着心情。就这么跑到了中山路,银河花园。 天光已经大亮,她前襟后背也被汗水浸湿,轻喘着气看着眼前的高楼。 几簇叁角梅从住户家的阳台里探出头,迎风垂挂在透亮的玻璃窗外。 含蕊红叁叶,临风艳一城。 不会再有哪座城市像厦门这样,满城红色花朵,挂满她所有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 程栀刷了门禁卡,走进小区。 ——她只是想,把钥匙还回去而已。 脚步停在熟悉的楼宇下。 这个点,阿姨应该已经在做早饭了吧?张越周末在家?叔叔呢? 程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上次已经说了再见,这次没必要再来一回。 不然,还是放到门卫保安那里好了。 程栀想着,又转身折返。 没走几步,她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小栀?真是你啊。” 是下楼倒垃圾的阿姨。 她手里抱着一束足以遮挡住她上半身的花束,看起来行动困难。 程栀问了好,接手帮忙,阿姨把花束交给她。 程栀要用双臂合力环抱才能将它堪堪抱住,她试探着问阿姨:“这花……” “小越买的,结果大早起来,他叫我扔了。” “……” “哎,小栀,你来这里……” “哦……我钥匙忘记留下了。”程栀艰难地把手掌摊开,小指勾着一串钥匙,“阿姨,你帮我还给叔叔吧。” “行。” 程栀抿了抿唇,忽地开口:“阿姨,这束花,能不能送给我?” 阿姨感慨地看了程栀一眼,点点头。 其实她早就知道这束花是送给谁的。 程栀说:“谢谢阿姨。还有……请你不要告诉张越。” * 这束花一看就是张越的风格。 各样品种的玫瑰围簇粉色绣球,配花是浅紫色的大飞燕和白色铃兰。 娇艳、浮夸。哪有人毕业祝贺用玫瑰做主花。 程栀跟着贺卡的标志,找到了这家花店,去时刚好遇上花店开门。 花店老板不认识程栀,但对这束花可是印象深刻。 程栀请她帮忙把花做好保鲜,装进适合飞机托运的大盒子里。 “要上飞机啊?不过做了保鲜花期也不长,我建议你下飞机后尽快把它们用干燥剂做成干花。” 程栀点头,“好,谢谢。” “订花的人是你男朋友吧?因为你这束用的花材多,他上周就来了。他对你可真有心。” 程栀朝她笑笑。 付了包装费,程栀捧着这一个大盒子打车回到酒店。 程芸和刘叔叔也起来了,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程芸惊道:“怎么又有一束花?” 程栀说:“我要把它带走。” “带走?这么大一束,别折腾了。喜欢花到香港再买,那里好多外国进口的,肯定比这漂亮。” 程栀平静地看着程芸,语气淡淡却带着一股坚持:“不用,我已经包装好了,到机场托运就可以。” 程芸不愿意这样折腾,到时候徒添麻烦。但对上女儿的目光,她张了张嘴,没有把话说出来。 “随你。到时候你自己拿,别找我帮忙啊。” 程栀已经抱着花盒回房间收拾行李。 登机前,她试着给张越发了一条信息。 结果信息栏边上出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她看着看着忽然轻笑了一声。 是真生气了。 不然再怎么样也不会删她好友。 其实还有电话、短信这些方式。 只是程栀没有再尝试。 飞机滑行、起飞,低低掠过这座她生活了叁年的城市,仿佛是在留时间给机上的旅客做最后道别。 最后,被云海湮没。 一段短暂的旅程结束。 她从他乡飞往另一个他乡。 -- Chapter13 张越平复情绪,大约花了一周的时间。 一周,七天。足够让一束鲜花埋进干燥剂的颗粒里,脱水,静止,经过时间处理成为另一个永恒时间。 它们的生命定格在最艳丽的一刻。 一周后,他把程栀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决定心平气和跟她谈一谈。 却在操作的时候看见她朋友圈的最新一条动态。 舷窗外雪白的云与水洗蓝的天空相接,干净的画面却无法让张越继续平静下去。 看眼时间,上周,毕业典礼的第二天。 所以她根本就没准备和自己解释?不知会一声又走了? 张越将枕头用力扔在床上,枕头与床垫触碰发出沉闷低低的呜咽。 良久。 他拨出电话,听到那边轻而柔的一声“喂”,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喊她的名字。 “程栀!” 程栀对张越打来的这通电话感到诧异,她以为两个人不会再有联系了。 “你去香港了?” “嗯。” 那边突然暴怒:“你他妈真牛逼。” 程栀皱眉,提醒他:“张越。” 张越全然忘了自己这通电话的目的,所有愤怒和不愿意承认的委屈被错乱的词句代替,如海水宣泄于口。 “你在玩我呢?程栀,你说,你把我当什么?” “张越,你冷静一点。” “冷静?呵,天底下最冷静的就是你程栀,我像个傻逼一样,被你玩得团团转。你考什么大学去什么地方都不要跟我说一声,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是,你高材生,我配不上你,所以你们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告诉我!” 程栀平静地听他控诉,没有说话。 张越仍在继续:“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真就和你妈一个样——” “啪”一声,电话挂断。 程栀动作流利地把张越拉进黑名单。 连同所有联系方式。 现在是盛夏七月,香港如同一座小火炉。 程芸给程栀报了一个完全由外国教师授课的补习班,程栀每天背着包搭乘地铁去上课,中午在补习班外的咖啡店、小食店随便吃点东西,饭后回到教室小憩二十分钟,然后继续上课。一天下来,早出晚归,家里每天交由保姆打扫。 刘叔叔跟已故原配生的一双儿女早些年就留学海外,只剩下他在香港孑然一人。他和程芸月中领了证,之后程芸便搬去太平山的花园洋房与他同住。 程栀一个人住在小公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虽然所住所吃仍是嗟来之食。 到了高考志愿公布的时间,薛嘉木和宋小园分别考入中山大学法学院和医学院,开学前他们来香港找程栀玩了一段时间,叁个人住在一起,小公寓里再次热闹起来,程栀也恢复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活泼。 张越没有办法再联系到她,她也不知道这期间张向群的公司彻底宣告破产,父子俩卖了中山路的复式楼,搬到陈映之留给张越的一套坐落于五缘湾的平层叁居室里。 对于张越来说,虽然还有陈映之在,但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那种万事不愁的奢靡心态。 尤其是在晚上看见张向群对着夜景发呆的寂寥背影,一些记忆随之被从时间深处翻出来。那是他还小的时候,张向群没有白发,爸妈也没有离婚。 那是他们在深夜归家后,打开儿子的房门,温柔缱绻的一眼。 * 日子眨眼过到开学,程栀送嘉木和小园到深圳,自己再独自飞往北京。 都说大学生活会轻松很多,可清华园的日子却比从前还要忙碌充实,能让程栀忘掉很多干扰。 高中的优势不复存在,这里的同学各个都是保送或者当年的省状元,谁身上没有点大小奖项。 圈子外,永远有一个更大的圈子。 除了知识摄取后的充实满足感,还有一件事让程栀欣喜。 北京下雪了。 她没有见过城市里的大雪,那种洋洋洒洒,可以堆雪人的雪。 钢铁森林被皑皑白雪覆盖,城市裹上温柔的雪外衣。 她和叁个舍友在初雪这天一起吃了一顿火锅,饭后各回各的图书馆、实验室继续学习。 听老幺这个本地人说,这场雪来了就不会再走,可以慢慢欣赏。程栀每天走过被雪覆盖的至善路,看着低矮灌木上的积雪越来越厚。 一直持续到她生日这天。 这是她和舍友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大家给她定了蛋糕,约好解剖课后一起去吃牛蛙。 下了课,脱掉身上白褂洗手消毒,程栀让舍友们在教室里等她一会儿,她要先去一趟科学楼,找老师拿一份待翻译的资料——老师私下有偿交给她的工作。 怕她们等太久,也怕老师已经下班,程栀背着包一路小跑到科学楼,因为太过专注脚下湿滑的雪路,没有注意到科学楼前站着的一个高瘦人影。 直到二十分钟后,她取了资料出来,听见一声既熟悉又在分别的日子里逐渐变得陌生的低沉男声。 她错愕地抬起头。 几个月不见,不知道张越是不是还坚持着每天喝牛奶,个子好像又长高了——也有可能是瘦了的缘故。 他们俩之间隔着一丛灌木的距离,雪花簌簌,飘落在他黑色的羽绒服上,肩头积攒了不少雪迹。 程栀记得,张越是喜欢穿白的。 当然,厦门的气候用不上羽绒服,她没见过这身也是正常。 他身上什么都没有带,双手插在衣兜里,身形干净利落。 他除了最初的那一声“程栀”,就没有再说别的话。 程栀很快猜出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来给她过生日的。 她总是能将他的心思摸透。 程栀绕过灌木丛,走近他。虽然心里清楚,但还是低声问道:“怎么来了?” 张越抿唇沉默许久,好歹没有像上一次在电话里那样发脾气。 他看着程栀的眼睛。 她变了好多。成熟、稳重,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透着一股如这座城市的霜雪般的沉静。 短短几个月,就能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多么? 张越没有意识到自己从落地北京就开始涌起的一种对陌生城市的恐慌。他是这座城市的客人,客人,即不属于这座城市。 没有归属感,没有亲切感。 手足无措,惴惴不安。 直到见到程栀。 她是他在这座城市唯一认识的人,可她也变得陌生了。 张越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程栀忽然低头,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抬眼,眼里仍余笑意。 “来陪我过生日的吗?” 数秒后,从男生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嗯”。 上次在电话里的不愉快立刻消弭,这就是和好了。 毕竟他们的关系也曾经历过一段没有血缘的亲缘。亲人吗——只要一方低下头,就能缓解那些看似声势浩大的隔夜仇。 程栀把他一起带着,舍友们不明白程栀怎么拿个资料还能带回一个人来。惊讶之后,却又礼貌地没有多问。 程栀跟她们解释说,张越是自己老家过来的朋友,大家彼此打了个招呼,坐地铁奔向牛蛙店。一天的课早就饿了,填饱肚子才是最要紧。 牛蛙锅用的是老北京的传统铜炉,选辣度的时候,大家不知道张越口味,舍长问程栀,程栀刚要说他不太能吃辣,结果张越自己开了口:“可以。” 程栀望他一眼。 “辣度我都可以,你们随意。” 于是大家高高兴兴点了中辣。 这家店的老板是四川人,口味偏重。菜都上齐后,叁个女孩子并不会因为有男生在就客气矜持,直接埋头猛吃,垫了肚子大家才有兴致聊天。 “你看这只腿,真结实嘿。”舍长夹起一只牛蛙腿,乐了。 “那可不,虽然人家娇小,但腿上都是肌肉。我今天解剖的时候差点没把那只牛蛙抓住。”老二附和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高材生,对解剖接受得很快,平时吃点什么动物内脏也会回顾一下课上的专业知识。大家都习惯了,今晚忘了还有张越这个外行在。 他意识到这些女生在说什么,看看自己碗里的腿肉,想起一些血腥画面,筷子一停。 边上程栀给他递来一杯温开水。 这个动作被舍友们看见,会心一笑。 老幺问张越:“你是从珑城来的吗?” 张越摇头,“厦门。” 程栀替他补充道:“他是厦门人。” “噢——” 外地朋友不知道这两个地方距离多远。 舍长说:“你们知道吗?认识程栀以前,我以为福建人不能吃辣,结果好家伙,她吃辣和我们四川有的一拼。”她看向张越,“今天再见到你,原来是我从前认知狭窄了。” 张越笑笑。 中辣的辣度对他来说仍然有些难度,鼻尖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拿纸巾拭去。 程栀默不作声看着他的动作。从什么时候发现他在学习吃辣的?一年多前在大学城附近一起吃烧烤的时候? 他今天话很少,连点蜡烛的时候都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程栀许愿。舍友们以为他性格如此,只有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心里清楚,他们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相处。 饭后,张越的去处成了难题。 程栀问他行李呢,他说没有。她沉默了两秒,问他是不是临时决定过来的。他点头。 没有行李,没有定酒店。只有上机前买的一件羽绒服,和一张长方形的机票。 他的手仍攒在口袋里,不再像从前那样摸她的头或揽她的肩。 变得克制又生疏。 程栀说:“在北京玩两天吧,反正明天周末。” 然后把他带回了刘叔叔买的那间公寓。 ——— 日常求珠珠˙?˙? -- Chapter14 ρΘ㈠8㈠8.ⅭΘм 程栀虽然拿了钥匙,但其实不常来这间公寓住。 屋里只有简单的换洗衣物和床单,以及一些不想放到宿舍里的小物件。 因为这不是她的房子,所以不会把这里当家,不会添置太多东西。 张越进门便看见一个空荡荡的客厅,沙发茶几都用防尘布罩着,明明开了暖气,屋里给人的感觉却比屋外还冷。 程栀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到他身前的木地板上,自己先一步换了鞋,进屋先脱下身上厚重的羽绒服,然后揭开家具上的防尘布。做完这一切,转头看见张越还傻站在门口。 她说:“进来啊。” 张越像个机器人一样需要她下指令才能动作。 他衣服上残存雪化的痕迹,程栀说:“屋里有暖气,外套脱了吧,我帮你挂去阳台晾一晾。” 等张越脱了衣服,她看见他里面穿的一件白色卫衣,一双手局促地搭在膝盖上,手背发红,略显干燥。 程栀收回眼,接过衣服走向阳台。 她的羽绒服还搭在沙发上,张越以为她忘了,想提醒她一起晾出去,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把手插进卫衣兜里。 阳台在客卧,程栀揭开床上的防尘罩检查了一番。床铺还算干净,衣柜里放着刘叔叔购房时让助理买的四件套和羽绒被,今晚睡觉没有问题。 她又进了一趟主卧。 主卧比客卧多一个卫生间,但在装修布置上甚至看不出来这是主卧。一样的简洁甚至简单,偌大的空间除了床和衣柜外再无他物。 程栀打开衣柜,空荡荡的柜子里一眼就能望见隔层上的木盒。 张越送给她的礼物都是一眼看中就刷卡买下的,他应该不记得这个八音盒上的雕花是什么样了。 她把木盒拿出来,塞到边上带锁的柜子里。锁是密码锁,密码不是谁的生日,简单的六个零。 程栀走出卧室,拿起刚才脱在沙发上的衣服。 张越一直注视着她的动作,眼见她再次穿上外套,心忽然一紧。 果然,听见她说:“我得回学校一趟,晚上要翻译资料。” 张越藏在卫衣兜里的手握成了拳,手背青筋隐匿于黑暗的布料中。 他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出口的话不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 顿了顿,他用干涩的嗓音说:“我送你。” 要是在从前,他肯定会不管程栀是不是有要紧事,直接专制地让她不许去。 程栀奇怪地看他一眼,“不用,学校很近。我拿点东西很快就能回来。” “回来?”张越傻愣愣地问。 程栀明白了他以为自己今晚住学校。 她没有多解释,交代他厨房有水壶,渴了自己烧水喝,然后拉好羽绒服的拉链再次走进北京的飞雪里。 * 回了一趟宿舍,程栀找出柜子深处的行李袋,往里面塞了几件衣物和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专业书放在背包里。 “我这两天不回来住,你们要带什么的话给我发消息。”她边收拾,边跟叁个舍友说。 此刻张越不在,舍友们才放开了问她:“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吗?” 程栀收拾东西的手停顿了两秒,朝她们笑笑。 舍长说:“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程栀平时不是上课就是泡在实验室里,一点也不像在和谁恋爱。 不过这是清华园的常态了,除了图书馆里相约学习的校园情侣,很少会见到谁整日窝在宿舍沉溺于异地恋爱的电话粥里。 程栀没有回答她们的八卦,幸好她们并不会不依不饶地往下追问。 离开学校,她照旧是搭乘地铁,不过换了一条线,先去了一趟商场。 张越不知道羽绒服也分等级,他在厦门买的衣服根本挡不了北京的寒风,更别说他卫衣里肯定没有穿保暖内衣。 她记得张越从前的身高,现在应该是又长了几厘米,便估摸着大概报给店员。 “这两套,大概一八八的男生穿,偏瘦。需要什么尺码?” 店员很快给她推荐了合适的尺码。 再回到公寓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时间久到张越怀疑她是不是又一声不吭地就改了主意不过来了。 他站在窗前看外面雪景,听见门锁响动的声音后猛然回头,眼里亮起一点光。像一只被主人丢在家里的小狗。 程栀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张越走过来帮她拎到沙发上。 “给你买了牙刷和换洗的衣服。北京天冷,下次再来记得要穿毛衣,卫衣不御寒。” 知道是买给自己的,张越才拆开纸袋。白色的羽绒服摸着比他穿来的那件厚实多了,还有一件黑色高领厚毛衣和一套保暖内衣。 掏到最底下,他的手忽地停住。 程栀竟然还给他买了两条内裤。 暖气和心里澎湃的热潮让他的耳朵变得像刚烧开的水一样滚烫。 程栀走到窗边,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往下望能看见小区里的小花园。 “怎么不关窗?”冷风把她脑袋吹清醒了一点。 张越说:“屋里闷。” 程栀想了一下,解释:“北方供暖是这样的,这里气候干,屈臣氏那个袋子里有面霜和护手霜,你自己拿去涂。” “……” 张越觉得她明明也没来北京多久,为什么话里话外都像一个老道的北方人,只有他和这里格格不入。 程栀给窗户留了一个小口,提起地上的白色塑料袋进了厨房。张越听见瓷器碰撞和微波炉运作的声音。 两分钟后,他被程栀喊过去。 流理台上放着一个711的塑料袋和一个空了的明治鲜奶盒。 倒进玻璃杯里用微波炉加热过的牛奶塞进他手心。 “这里没有长富,但是这款也很好喝。你喝完去洗澡,浴巾在我房间的衣柜里,睡衣我洗了烘干再拿给你换。” 程栀想他没有打伞,头发肯定也跟衣服一样被雪淋过。 “……” “张越?” 程栀见他呆呆的,提醒道。 “知道了。” 张越闷声应道。 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程栀都考虑到了,有条不紊,节奏分明,哪怕张越什么都没带,也不需要操心。 她的行事作风比从前还要干脆利落。 一个陌生的程栀。 花洒涌出的热水淋在张越脑袋上,半天飞机的疲惫、再见面的复杂心情、碳烤牛蛙的辛辣香气、还有……这座城市的陌生一切。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关掉花洒,走到镜子前。 眼眶泛红。 -- Chapter15 ρò⑱⑱.Ⅽòм 张越洗澡的时间,程栀已经帮他换好了客卧的床单被套。 沙发的靠垫丢在地上,用茶几当桌子整理老师给的资料。因为涉及到很多专业名词,电脑旁边还摊了好几本资料书。 张越从厕所出来时,程栀目光依旧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嘴里说:“衣服还要过一会儿才能烘干好,你再等等。” “嗯。” 张越应声,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坐到长沙发的最边上。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截空位,遥远得像这几个月的断层。 程栀把手边上的护手霜和脸霜推到茶几边缘,“擦一下。” 张越拿起来,旋开盖子,食指舀出一坨奶油色的脸霜。 动作粗糙,额前的碎发也没夹起来。 程栀侧目看他一眼。 然后,她站起身,双手作梳子,把张越的刘海全往后捋,露出一个饱满光洁的额头。 “涂吧。” 她替他固定住刘海。 两人对视,手掌贴着额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很暧昧的姿势。 张越呆了一下,听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声。 眨眼,瞳孔倒影里全是她。 程栀轻声:“快涂。” “……” 等他把脸霜涂均匀了,程栀才收回手,回到茶几前继续自己的事情。 张越悄悄摸了一下自己抹了脸霜滑嫩且热烫的脸。 还有空气里甜得溢出来的牛乳香——程栀买的是蜂蜜牛奶味道。 阳台的烘干机发出一声清脆的“滴”。它的任务已经完成。 程栀看眼时间,也不早了,对张越说:“衣服好了,你先去睡吧。” “……程栀。”张越叫住她。 “嗯?” “我们谈谈。” “……” 程栀打字的手顿了一下。 “明天好吗?”她问,“我今晚有点忙。” 身后的人沉默下来,最后站起身朝卧室走去。 听着脚步声渐远,程栀终于抬起头,望向他背影。 片刻的愣神。 其实,张越今天突然出现在北京,她是有一点触动的。 有一个人愿意从南边千里迢迢飞到北方一个陌生的城市来给你过生日……很难不心动吧。 程栀垂眼,收起外露的情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文献上面。 * 张越是真的困了,连续好几晚断续的睡眠,直到此刻,明明身在异乡,盖着陌生的被褥,却莫名松懈了神经。 他陷入破碎的梦境里。 梦里,是肌肤的贴近,像她替他捋头发时那样暖和的温度。 一觉天亮,睁眼,他看着白色没有纹路的天花板,缓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地。 时间是早上八点,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传来的城市运作声。 张越拉开窗帘,看见一片对他而言很陌生的雾霾,压抑的颜色让他感到胸闷。 他走出卧室,客厅没有人,主卧房门是闭着的。 还在睡觉么? 他在门前驻足,程栀还没有醒,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似乎一切行动都跟随她的节奏。 数分钟后,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环顾这间屋子的装潢。这套房子的面积应该和他妈在五缘湾买的那套差不多大,可这里是北京,还是市中心,价格最昂贵的地方。 八点半,大门被从外打开,程栀拎着早餐从外面回来。 彼此都感到惊讶,程栀问张越:“这么早就醒了?” 张越点头,他问程栀:“你去哪了?” 程栀说:“跑步,还给你买了早饭。吃不吃炸酱面?” 张越看见她一身运动装束。 什么时候养成的晨跑习惯? 房间里充斥浓厚的炸酱香,程栀买了牛奶给他搭配,自己喝豆浆。 她边吃边问他:“你想去哪里玩吗?” “你平时都去哪里?” “我?”程栀想了想,“我一般都待在学校。” “那去你们学校逛一逛。” 程栀愣了一下,点头。 她不知道张越为什么想来这里,他也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地方,只是将学校转了转,把这里的环境熟悉了一下。 程栀买的衣服厚实保暖,不像昨天初到北京那样被这里的寒冷冻得仿佛置身冰窖。 程栀问张越昨天怎么找过来的,张越说是跟着地图走到了医学院。 医学院很大,实验室和教学楼也不在同一处。如果昨天程栀没有回来拿资料,他们或许会就此错过。 程栀点头,忽然伸手抓住他的小臂往前走,“带你去堆雪人!” 旁边一块空地上,立着许多个或大或小奇形怪状的雪人。程栀每次都是匆匆路过它们,这还是第一次停下来,加入玩雪的行列。 中午程栀带张越吃了学校的食堂,晚上去商场里吃烤鸭。 夜色再一次暗下来,人压抑的情绪也越来越明显。 因为程栀说,有什么事今天谈。 谈什么?怎么谈? 她要如何宣告自己的死刑? 张越觉得程栀今天对自己的所有好,都是对一个将死的死刑犯的宽容。 她是慈悲的刽子手,马上要一片一片割下自己的血肉。 依然是同一张沙发、同样的距离。 茶几上放着一杯热牛奶。 “先把牛奶喝了。”程栀说。 张越不知道怎么起了点抵抗的情绪,“我今天不想喝。” 像是不喝就能让接下来要面对的结果变得不一样。 程栀看他一眼,“你喝完我们才能好好谈。” “……” 他沉默,最后在她的目光里败下阵,将温热的牛奶喝掉。 他开口:“说吧。” “你想听我说什么?” “……” “说我妈和你爸的事吗?” “……不说他们。” “你不是为了他们的事情在生气么?” 好像是这样,可又不完全是。 张越暗自咬牙,墨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你去香港,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把我删了。” “我哪有……”他一顿,“是拉黑。” “差不多。” “那你怎么不来问问我为什么生气?” 程栀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也没有问我原因就把我拉黑了。” “……” 时隔多月,那些具体的经过细节其实两个人都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好像就是短短一天内的事情,只记得张越很生气,先是生气以为程芸出轨,后是生气程栀没有来找他,甚至一声不吭离开厦门。 程栀说:“张越,你总是一冲动就说话不过脑。” 记忆拉回那天——张越说:“真就和你妈一个样。” 张越说完自己都忘了这句话,程栀却对此印象深刻。 有时候,无心之言才是自己留给他人最真实的印象。程栀想,自己还是和程芸很像的吧。 因自卑而起的虚荣心、对别人赞誉的渴望。 她从前接近张越,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征服欲——因为他相貌出众、因为他受到大部分女生爱慕。 征服他会很有成就感。 可张越是一个很傻的人。 成绩不好,神经大条。 一颗真心像置于乾坤之下供人观摩,谁对他好,他就把真心双手捧起送给对方把玩。 真傻。 傻得让人心生愧疚。 张越忘记了自己曾说过的话,此时被程栀莫名“批评”了这一句,只觉得无辜委屈又生气。但不敢像从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发泄,微变了脸色,垂下头。 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反正,你们也看不上我,不都觉得我是废物么。” 程栀皱起眉,很认真地看着他,“张越,看不看得上,不是别人能说得算的。你看得起你自己吗?” “我说了有什么用。” “有用。张越,你比我幸运很多。你看,普通人拼死拼活的学历,你轻轻松松就有了。什么东西来得轻松,得到以后就会变得不在乎。” “……” “张越,除了生死天命,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决定权不在别人,在你自己。” 程栀从小就习惯了自己主动争取想要的东西,而张越没有这样的竞争意识,他不知道这世界对普通人有多残酷。 她说完这句话,从沙发上站起来,留给他自己去想。 她帮不了他。 张越对于她说的话懵懵懂懂,半天只回味出一个“决定权在你自己”。 他猛然拉住程栀的手,从后面抱住她。 程栀停下脚步。 湿热的呼吸洒在她裸露的脖颈后,激起一阵颤栗。 “那我说,我们和好吧,你也答应么?” “张……” 没等她把话说完,张越又道:“不只是和好。程栀,你知道的,你这么聪明,什么都明白。” 曾经过分亲密的接触,两人心照不宣的暧昧。 一段,并不属于普通兄妹情的关系。 身后的人紧张得在微微发抖,呼吸也乱了,身体的热气传到她身上。 良久。 程栀发出一声“嗯”。 她说:“下次来北京,记得穿厚一点。” 昨晚,她就对他说过了。 可惜他没听明白。 巨大的欣喜瞬间淹没了张越,暖气片里的热气似乎全跑到了他的脑袋里,空白、无措,满腔喜悦不知安放到哪,化作一个更紧密的拥抱。 他颤着声音喊她的名字:“程栀……” 明明二十岁的大学生,仍旧在第一次恋爱得到确认的时候像个心愿得偿的小男孩般激动。 程栀被他勒得有些难受,拍拍他的手,“你……松松手,我喘不过气了。” “哦——” 他赶紧松手,却在程栀回头的时候,飞快和她对视一眼,然后又害羞地避开她的目光。 眼睛看向餐厅的吊灯,如星明亮。 原来,是这样的反应。 程栀抿住嘴边笑意,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怀抱再次被填满,程栀脑袋贴近他的胸口,心跳震耳。 “时间不早了,我去洗澡。” 在张越意识到自己要回抱她的时候,她却从张越怀里钻出来,然后转身脚步镇静地走向卧室。 “……” 不满足。 听见主卧的门“咔嚓”关上,张越像被突然启动了什么开关,将自己的身体重重抛入沙发里,脸朝下,抱着抱枕无声宣泄,用它来填满自己内心的不满足和无处释放的喜悦。 …… 房间里的程栀也是。 她靠着门坐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 好烫。 -- Chapter16 程栀不喜欢被洗澡洗头占据太多的时间,总是动作迅速。今晚,却比平时花了多一倍的时间。从浴室出来时,张越已经回房间了。 程栀的脸被冷水拍过,恢复了正常温度。她穿一身灰格睡衣,敲响客卧的门。 张越正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当蠕虫,突然被敲门声惊吓,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程栀听见里面激烈慌张的动静,张越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门打开,露出他过于红润的脸。 “……” 张越眼神闪烁,说话结巴:“怎、怎么了?” 程栀眉眼软和,说:“让我进去,我去阳台把衣服洗了。” “哦……” 程栀越过他走到阳台,放下手里的脏衣篓,发现阳台的衣篓里已经丢了衣物。 张越亦步亦趋黏糊在她身后。 她问:“你洗过澡了?” 张越迅速点头,“嗯。” 程栀便把他的衣服一起倒进洗衣机里。 她的内裤在浴室里就洗好了,张越盯着她晾衣服的动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白色的,小叁角。 和他刚才洗好的内裤一起晾在阳台的小架子上。 张越脸红得能滴出血,立刻转身回卧室。 “张越。”程栀的声音也有些不太自然,晾好衣服,视线掠过边上的黑色男士内裤,回到屋子里问他,“你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周末只有两天假,提到这个话题,张越的火苗灭了一点。 “我……后天早上再回去。” “嗯?后天不是周一吗?来得及?” “周一没课。” “……” 程栀盯着他,发现他目光闪躲。 “你课表给我看看。”她说。 “……” 拙劣的谎话立刻被拆穿。 在程栀的眼神威慑下,张越掏出手机找到课表图片。周一早上的《经济法》,下午还有一节英语课。 程栀很严肃地说:“张越,下不为例,你不要骗我,也不要再逃课了。” 张越扭头看着床头的木纹,瓮声瓮气道:“我们今天才和好,不想明天就回去。” “……” 程栀站在床前低头看他黑漆漆的脑袋,头发像是也随着主人的情绪恹下去软绵绵的。但她仍然没有妥协,继续说:“待会把身份证给我,我帮你买回去的车票。今晚早点睡,明天白天还有时间。” 他不说话。 “张越。” “……” 程栀沉默两秒,微微倾身。 “你抬头。”她语气沉下去一些。 张越把头抬起,看见她靠近的脸。 两人对视,程栀继续往前凑—— 这是两人第一次接吻。仅仅是嘴唇相贴。 柔软,微干。带着不属于冬天的温暖。 张越震惊地眨了下眼。 “晚安。” 程栀低语。 然后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在她走了两步远的时候张越才反应过来,蹭地从床上起身,大步一迈勾住程栀的腰。 程栀身体失重,脚步离开了地面,像一个轻飘飘的风筝一样被他从后抱住摔在柔软的床上。 她目露惊讶,却没有出声制止他,仰躺在床上看着他目光灼灼地跨坐到自己腿上。 张越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但总不能在这时候表现出胆怯吧! 他咬着牙心一狠,重新亲上她的嘴。 不止于唇瓣相贴。 他忘了高中在厦门的时候,自己醉酒那一晚的感觉,此刻凭着本能,探舌、深入、缠绕、吮吸。 空气变得黏糊糊湿漉漉的。 程栀闭上眼,扶着他的肩膀。 鼻腔里是甜甜的沐浴液香气。 时间在这一刻被延长,所有感觉都集中在嘴上。 直到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了,张越才放开她。 只是放开她的嘴而已,他埋首在她颈侧,胸膛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下巴忍不住在她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蹭了蹭。 滋味太好了,拥抱也让人觉得内心空洞被填满。张越鼻子酸涩,竟然有点想哭。 他忍住了。 不能在两人刚确定关系的这一晚表现得像个娘们唧唧的小姑娘! 只是深呼吸的声音被程栀听见。 她左手搂着他的腰,右手搭在他后颈。 男生的腰也可以这么细的么……程栀悄悄搂紧了一点,反正他现在一头热也感受不到她对他身体的迷恋。 她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又细又软,像公仔的毛。 张越问:“可不可以不回去?” 闷在颈侧的声音听起来像撒娇。也的确是撒娇,只是张越心里不承认这个事实。 程栀安慰地摸摸他的脑袋,嘴里说:“不可以。” “……” 张越抬起头,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神情委屈。 程栀说:“平时好好上课,不可以逃课。没课的时候……我会去看你,或者你过来。你周五不是没课么?” 说起来,他们的课比程栀要轻松一点。 可张越还是郁闷,“你为什么要来这么远还这么冷的地方读书。” 程栀没答。她没有提醒张越,还有一年他就要出国了。 也不知道他英语学得怎么样。 程栀推推他的身体,“好了,时间不早了,明天带你出去吃火锅,然后送你上飞机。” “外面冷死了,不要出去。”张越知道是不可能后天再走了,情绪不佳,语气也恶劣起来,像是找回曾经两人相处时的感觉,霸道地说:“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你也不许去跑步,陪着我。” 爱意得到回应的人,才不会胆怯自卑,才敢表达要求。 程栀忍俊不禁。 “那明天我们吃外卖。现在,快点睡觉。” “程栀……”张越恋恋不舍,故意放低了声音哄她,嘴唇贴近她的,“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什么? 当然是接吻啊。 这回程栀主动抱着他的脑袋,他搂着程栀的腰。比上一回熟练了一点,原来接吻是个极其容易学会学精的“功夫”。 她的嘴唇被张越吸得红艳艳的,他的手也不知不觉摸进她的衣服里。 女孩子的腰像豆腐一样滑嫩柔软,他爱不释手。 程栀轻轻喘息。他的吻已经来到锁骨——第一颗扣子早在两人紧密的拥抱里蹭开了。 凹进去的肉窝和凸起的骨头组成一个漂亮的线条,张越入迷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程栀忍不住轻喘,声音让他下腹冲动,手往上又滑了一点。 程栀洗完澡,没有穿内衣。 他碰到柔软的乳肉边缘,手被吓得一抖。 偷偷抬起眼看程栀,发现她嘴唇微张,眼睛像带着雾气一样迷离地回视自己。 鼓起了勇气,重新亲吻她,手掌也悄悄地在她胸上捏了捏。 程栀轻颤。 她不是没有感受到张越下腹硬起来的地方,心里有些犹豫。 要推开他吗? 倒不是说很看重,反正……不就是一个喜欢就去做的事情,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只是要这么快吗? 虽然两个人已经认识很久,也在同一屋檐下以兄妹关系住了很久。 程栀想到昨晚在便利店里买的一盒避孕套。 就在程栀踌躇的时候,张越已经帮她做了决定。 他最后深重地亲了她一口,像勇士断腕一样,狠心拉下她的睡衣,把她抱起送回她自己的卧室。 放到床上、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最后再亲一口。 “晚安。” 程栀全程讶然看着他的举动。 门被关上,她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冬天还没过去,春天的泉水已经融化流过她的身体。 夹紧了腿,心怦怦跳。 …… 一个走道之隔,张越也不好受。 不想弄脏内裤,他捉住身体的感觉冲进浴室。 打开花洒、制造声响。 水声里混进压抑低沉的喘息。 ——— 高产的因因值不值得大家的珠珠′? ? `? -- Chapter17 早上,程栀提早了跑步的时间。这样既可以在张越醒来前到家,又不会打乱自己每天的计划。 买早饭的时候她还在附近的饽饽铺给张越买了一些驴打滚牛舌饼之类的零嘴,他喜欢这些甜腻软糯的东西。 回到家,张越还没起,昨晚太兴奋以至于失眠到凌晨才睡。程栀回到自己房间洗了澡,然后才推开客卧的门进去,屋子里光线暗淡,深灰色的被褥里鼓起一个小山包。她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被子下的肩膀。 “张越。”声音轻且柔。 一连叫了好几声,睡得天昏地暗的人才悠悠转醒。脑袋仍旧混沌,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此时此地、自己和程栀的关系。 不一样了。 他的身体再次兴奋起来,脸颊发烫,倏地埋进被子里捂住头。 程栀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这是……还没适应两个人的关系转变?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程栀……” 程栀带着笑意答:“嗯,起床了。” “你先出去,我马上就起了。” 程栀没走,反而在床边坐下,两只手伸进被子里找到他的脑袋。 “张越……你在害羞吗?” 即便张越闪躲,她还是摸到了他的脸,大清早就这么烫。 张越听了恼羞成怒地翻身,用被子把程栀裹在身下,两人对视。 她还在笑。 张越被笑得脸越来越红。 程栀双手捧着他的脸,有些凉,降去了一点温度。 她心情愉悦地说:“早上好。” “……” 张越抿唇,哥哥的尊严在此刻尽失,但感觉好像也不赖。 算了,有这种待遇……被调戏就被调戏吧。 他埋头在程栀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程栀提醒他:“快起床,我给你买了下午五点的机票,中午咱们在家里吃火锅。” 又是这个话题,张越不想面对。 他问:“怎么没买晚上十点那班?” 程栀说:“十点的飞机回去都凌晨了,用不着那么累。” 程栀计算过五点的飞机八点多就能到,时间不会太赶。 张越“哼”了一声,“只有我舍不得。” 程栀对于将要分别的理智态度让他有些难过。 程栀看着他,把他的脑袋压下来了一点,因为角度问题,只能亲到他下巴。 “课要好好上,放假了我们就见面。” “……知道了。” “那……亲一下?” 张越的眼睛立刻亮晶晶的,但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从床上跳下来。 “还没刷牙,我先去刷牙,你等着我!” 他匆匆往外跑,跑到门边又匆匆转身,折回来在程栀脑门上重重亲了一口。 外面的浴室里很快响起水声,程栀把自己埋在张越睡过的床上,鼻腔里满是温暖的味道。 恋爱的感觉很好,拥抱的感觉也很好。 张越……也很好。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去操心吧。 从早上这个吻开始,一天下来,张越时不时地就要去亲她一口,在接吻这件事情上很热衷。 中午程栀叫了火锅外卖,张越现在对麻辣牛油锅的接受度很高,只是会吃得嘴唇微肿。 时间越流逝,他的情绪就越低沉。叁点钟,一路沉默到机场,张越抓着程栀的手不说话。 程栀帮他值机后两个人还剩半个多小时的相处时间,他们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张越像根焉掉的黄瓜。 “我昨天说的,你听到了吗,记住,不要缺课。你口语班学得怎么样了?” 张越睨她一眼,“咱能不能换个话题,你快比我妈还唠叨了。” 程栀板着脸看他。 “啊,知道了知道了。” 她的脸色才缓和一些。 手被轻轻捏了捏,程栀低头,他的五指严丝合缝地和自己的相握,骨节分明,手指细长。 登机的广播提示还是响起了。 程栀站起来,张越隐忍地仰头看她。 “走吧。”程栀拉起他。 她把张越送到安检口,一个稍微空旷的地方,两人告别。 “到了给我说一声。” “……” 张越不想走,叛逆情绪越来越重。 程栀轻轻叹口气,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进去吧。” 张越抱住她,“你先走,我看着你出去。” 程栀想了想,“好。” 交缠的一眼。 “再亲一下。” 说罢不容程栀反驳,不顾周围来往的人群,低头。 轻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作为她如此狠心的报复。 “走吧,等哥下次来看你。” 他拢紧她的围巾,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程栀转身,没有再回头,因为知道回头只会让彼此更加难过。 * 从机场出来,程栀直接回了学校。荒废了一个白天的时间,给晚上囤积了许多任务,她饭也没吃就开始继续翻译老师的资料。八点多,接到张越的视频电话,他刚下飞机,问程栀在做什么,程栀把手机立在电脑旁的支架上,告诉他自己在宿舍翻译资料。 张越穿了来时那件薄一点的羽绒服回去,可还是给厦门的温度热得出了点薄汗。 他一手拎着糕点袋,一手脱下外套,对程栀说:“我好饿。” 程栀扫一眼屏幕,那边镜头有些晃,耳机里还能听见他走路时的喘息声。她注意力难得不集中,说:“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 张越音量提高:“八点半了,你一直在宿舍?” “嗯,中午吃太多了,不饿。” 他立刻说:“不行,我们一起去吃饭,快点,我看着你。” 程栀不想中断手里的事情,只能说:“我真不饿。” “你不出去吃的话那我给你点外卖了啊,你宿舍地址发给我——” “……” 程栀无奈,只能合上电脑起身。 “知道了,我出门了。” 那边满意地哼笑两声,“你吃什么?” “不知道,看看食堂还有没有饭吧。” “我要去吃沙茶面。”镜头一晃,张越已经走到了街道上,商铺的灯光晃眼。 不提还好,一提程栀也有些想念沙茶面的味道了。她随口接:“我也想吃。” “北京没有?” “没有。” “那你们食堂可真不全国化,我们食堂就有北京烤鸭。” 程栀:“……” 这个点,食堂的盘菜窗口已经关门了,程栀最后吃了沙县,一碗拌面。 张越听见她点餐、刷卡、和老板说谢谢,断续细碎的声音填满他心里长达四个月之久的空洞。 最后他吃完面,还给庄信打包了一份,乘出租车回到学校。程栀因为去洗澡把视频挂了,他拎着一堆食物推开宿舍的门。 庄信正在打游戏。 “哟,追爱回来了?” 张越没理他语气里的揶揄,得意洋洋地把手里东西放在桌上。 “吃不吃?” 庄信闷头打一天游戏了,现在饿得不行,马上嚷:“来了来了,饿死我了。” 他关掉游戏,忽然看见打包沙茶面的塑料袋外还有一个更精致的礼品袋。 “这什么?” 他伸手去翻,被张越一掌拍开。 张越小心翼翼地拿出程栀给庄信准备好的那一份糕点,虽然种类也很多,但数量比不上给张越的那一份,张越对此差别待遇感到很满意。 “我女朋友买的,这一袋给你。” “嘿,还有我的份——”庄信眼睛睁大,“女朋友?我操牛逼啊!去一趟就成事了?” 张越抿唇都藏不住脸上的骄傲。 “你这两天,就顾着谈恋爱了?你住哪?” “她在那边有公寓。” “你们住一起了?” 脸颊浮起红晕,“嗯。” “操你这表情好恶心!”庄信打了个冷颤,“你们……那啥没有?” 张越瞪他一眼,“说什么你!” 庄信震惊得像是第一天认识张越一样,才发现他是真纯情。 “那个什么,需要种子找我啊,你这万年老处男也该补补专业知识了。” 张越给了他一个爆栗。 -- Chapter18 北京厦门,来往并不快捷,而张越又巴不得两人天天见面,一周一次都觉得难捱。不愿意让程栀来回折腾,加上她周五有课,如果等她来厦门那就要白白浪费一天的时间,于是张越每周四下午的课结束立刻奔赴机场,深夜抵达北京,程栀会来接他。虽然他嘴上说让程栀在家里等就好了,可在机场看到程栀的时候还是高兴得嘴角快咧到耳朵根。 十二月初程栀的资料翻译好交给老师,老师付工资也很速度,六百整,刚好够她上次帮张越买的机票钱。忙活了好几天最后是在帮张越打工,她自己都无可奈何地笑笑,幸好之前还存下了不少钱,她没什么高消费,张越不来的话她每天只有吃食堂的开销,不至于穷困潦倒。 十二月开始,这座繁华都市渐渐披上霓虹彩衣,圣诞的气息浓郁起来。 平安夜在周叁,圣诞节周四。程栀被舍友问到圣诞节准备和男朋友去哪玩,她思考着,以张越的性格肯定很重视他们俩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节日。 她去问宿舍唯二有男朋友的老幺,希望圣诞节男朋友给她准备什么礼物。 老幺说:“送我一束花吧,再给我准备一棵堆满礼物的圣诞树,然后吃一顿烛光晚餐,啊!还要有那个最近很火的草莓圣诞蛋糕!” 老幺家条件不差,男朋友也是京圈一个小小富二代,这点要求还挺容易满足的。 程栀听了若有所思。 周叁下午程栀是后两节的课,前两节在宿舍学习,本来是想去图书馆的,但张越非要跟她开着视频让她陪他。他下午有一场篮球赛,现在是热身时间。北京飘雪的季节,他只穿一件白色球衣,里面套了件短袖。 “程栀,看我。” 张越在视频里喊她。 程栀从书里回神,换了球衣的他精神奕奕,少年般阳光灿烂的气息浓郁得要溢出屏幕。 “嗯?怎么了?” 张越瞪她一眼,挺胸,“发现什么了?” 程栀没看出来,嘴里说:“你今天真帅。” 被夸赞的人马上眉飞色舞的,“那是——你哥我什么时候都很帅。” 不小心偏题了,他又严肃起来,右手抓着自己的球衣前襟给她看,“我让你看这里!” 球衣上印着他的名字【ZHANGYUE】和球员号。 数字21。 程栀的生日。 程栀愣了一下,张越的眼睛闪闪发亮。 他声音低下去一点:“我选的,你看哥多爱你。” “爱”字很顺口地就说出来了,虽然还是会有点害羞。 程栀心如擂鼓,用话题转移自己的情绪,问他:“什么时候选的?” 总不会是今天。 张越说:“大一进球队就选了,哼。” 本来是想作为一个惊喜,等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再告诉她。谁知道比预定时间晚了几个月。 场上裁判开始吹哨,要比赛了。 张越恋恋不舍挂了视频,跑进球场。程栀坐在宿舍的书桌前抱着腿,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 嘴角忍不住上扬。 舍长从水房打水回来,见她这模样,发出一声惊呼:“呀,视频挂啦?爱情的力量,把我们程栀这样冷冰冰的学习机器都变成了一言不合就脸红心跳的小姑娘!” * 傍晚下课,程栀看了眼手机,张越比赛已经结束,但他想着程栀在上课就没有给她打电话,只发了条消息说赢了比赛大家一起出去聚餐庆祝了。 程栀回复让他少喝酒早点回去明天还有课,然后收起手机,在食堂吃了晚饭后收拾课本和电脑坐地铁回公寓。 网购的圣诞节装饰到了,她得提前一天回去把屋子布置好。 一棵跟她差不多高的云杉树,程栀想着假树节日过了就不适合摆放,实用性不高,于是买了一棵真的。花店服务周道,替她将这棵树搬进家里,她再自己踩着小凳给树装饰。 时间快到八点半,张越那边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程栀以往总是被他一天好几通电话和视频地骚扰着,这会儿清静下来反而感到不适应,主动给他去了一个电话。 好久才接起。 “喂?”张越的声音。 程栀更加狐疑,他竟然没问自己为什么打电话过去,背景声也有些不一样。 “你在哪?” 张越声音明显不太自然:“还在外面。” 程栀皱眉,“还没回去吗?明天不是早八的课。” 含含糊糊应着:“嗯,就快了,马上就回去,啊,他们叫我过去,等我回去再跟你说啊——” 程栀压下心里不舒服,叮嘱:“没开车吧?喝了酒不要开车,回去给我打电话。” “嗯嗯知道!” 挂了电话。 程栀胸口窒闷,连眼前装饰了一半的圣诞树也看不顺眼,有些丑。她只能先暂停,用手机搜索别人是怎么装饰的。 输入关键字后出来好多图片,有传统的亮红亮金色系,也有雪景白和少女粉。 程栀视线停留在一株粉色的圣诞树上。 嗯,很适合张越。 她把自己逗笑。 但买来的装饰品不是粉色系的,她还是按着传统的款式将树上的挂件拆下来重新组装。 装到一半,门口忽然传来声响,是密码锁运作的声音。 拉着行李箱进来的张越也是没想到程栀今晚会来公寓,两人错愕地对上目光。 他看见屋里那棵巨大的圣诞树,程栀却关心他怎么提早来了。 “你不是——在聚餐吗?” 程栀想到刚才那通电话嘈杂的背景声,推推时间,应该那时候就落地机场了。所以是傍晚的飞机?瞒得倒挺严实。 她跳下椅子,走到门口给张越拿了拖鞋。 张越嘿嘿笑,先将程栀抱进怀里亲了一口,然后才说:“打完比赛就来了,今天是平安夜,我想早点来和你过节嘛。” “……明天的课怎么办?” 想到这是他的惊喜,程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在教训他。 “请假了。” “……” 程栀沉默,在他期待的目光里,还是没有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那怎么不去学校找我,知道我在这里?” 张越羞涩地抿着嘴边的笑,把行李箱往前一推。 “我给你带了礼物,想先放过来再去找你的。”他目光转向客厅里那棵冷杉,“不知道你在这里布置圣诞树。给我准备的惊喜?” “现在不是惊喜了,”程栀装作泄气地叹口气,“还没弄好就被你发现了。” 张越笑得更得意,又把人捞过来响亮地亲一口,语调上扬:“没关系,我很开心。” 程栀任他亲够了,把他推进洗手间洗手。既然他来了,那么装饰圣诞树的环节就由他接力,她在旁边指挥,顺便看他带来了什么东西。 打开箱子一看,好几个用艳色包装纸包好的大小礼盒,程栀没有准备礼物,这下倒好,待会全堆在圣诞树底下,明天一起拆。 张越的身高不需要站椅子,他一边挂彩灯一边扭头对程栀说:“以后这种活交给我,你一个人在家站椅子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他神经兮兮地假想出程栀摔倒却没人发现的画面。 程栀含笑对他点头,“好,下次苦力都留给你。今天赢了比赛开心吗?” 张越毫不犹豫地说:“反正没有见到你开心,他们晚上还要去酒吧,我记着你的话呢,才不跟他们去。上飞机前庄信那狗比还在骂我重色轻友,哼,林北*就只重程栀!” 异地的这些天,靠文字和视频传递相思的情感,倒是把张越说情话的能力练得炉火纯青。 程栀轻咳一声,把星星递给他。 “挂顶上去。” 张越却没接,倾身将程栀拦腰抱起,举高。 “我们一起挂。” 彩灯闪烁,衬着夜景,挂了星星的圣诞树将节日气氛烘托到极致。 林北:(闽南语)老子 -- Chapter19 “好想去过圣诞节啊。” 舍长撑着下巴看老幺化妆,发出感慨。 “去嘛,”老二说,“没有男朋友,咱们俩过。” 舍长拍手,“好啊,那我们也化个妆?” 两个人立刻加入化妆的行列,只有程栀还在忙着文献翻译。 舍长从镜子里看见她,转头问:“老叁,晚上不是去过节吗?一起化个妆呀,你看老幺多重视她男朋友。” 程栀从厚重的文献里抬头,她最近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近视了,改天得去测测视力,看看需不需要配副眼镜。 听舍长这么说,她想了一下,说:“我不会化妆。” 以前确实想学的,但上了大学一直没时间也没机会。 老幺给自己画完眼线,拧上盖子,边道:“这还不简单,我给你画,你学着点!化妆品——”她见程栀桌上除了书和电脑什么都没有,“先用我的吧。” 程栀说:“不用,化妆品我有的。”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旅行袋,是开学前程芸给她的。大家凑过来看,发现都是价格不菲的牌子。 “老叁……没想到啊,你还是个小富婆!那你平时干嘛还那么辛苦接翻译的活?”老二惊道。 程栀笑笑,解释:“没有,这套是别人送的。” 她把化妆品摊开,按着老幺的要求去洗了把脸,然后将脸乖乖伸到她面前任她摆弄。 老幺的化妆技术很好,化完一照镜子,说不上哪儿有变化,但就是比以前好看了。 大家化好妆互相帮忙折腾了一下穿搭,差不多到上课的点,再结伴去教室。到了教室发现,平时素颜的女同学都打扮一新,圣诞氛围倒先从班级开始浓郁起来了。 下午只有两节的理论课,老师也看出台下的学生心情躁动,提前给大家下了课,还祝他们圣诞节快乐。大家回了祝福一哄而散,程栀宿舍四人走出教学楼,老幺眼尖看见了自己男朋友等在外面。 “我先走了!” 她和大家道别,然后飞奔向男朋友的怀里。 看得她们在后面哧哧笑。 程栀和张越约好了在学校门口的地铁站见面,正准备和另外两个室友一起出去,脖子忽然被一只手臂从后面勾住。 她还没回头,倒是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 像草木和橙柚香的结合。 回头,是明显打扮过的张越。 张越看见妆后的程栀也是眼前一亮,忍不住用食指轻轻戳了她的脸,语调惊喜:“化妆了?” 程栀听见舍友的笑声,捉住他的手,回头,“那我也先走了。” “走吧走吧,就剩咱们两个孤家寡人,哎——” 这一声叹得程栀脚步微微错乱。 * 节假日的地铁总是拥挤的,张越一手握着吊杆,一手把程栀护在怀里。 程栀忍不住又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抬头问:“你喷香水了?” 张越期待地问她:“喜欢吗?” 程栀如实点头。 他心满意足地将程栀拥得更紧了点,“你都为我化妆了,我当然不能邋里邋遢地跟你出来约会。” 程栀轻笑,张越本来就是个很注重自己仪容的人,今天一打扮,确实更加惹人注目了。 不过她没有告诉他,怕他骄傲得要甩尾巴。 下了地铁,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张越牢牢地攥着程栀的手插在兜里,直奔目的地——超市。 他们昨天商量过了,今天不和大家一起在街上挤,决定买了东西回去边打火锅边看电影,程栀还订了老幺说的那种草莓蛋糕。路过超市的酒水区,她停下脚步,轻声问张越:“喝不喝酒?” 张越愣了一下,皱起眉表情纠结。 “喝不喝嘛。”程栀挠挠他的掌心。 心顿时软下来,“拿几瓶想喝的吧,别拿多。” 不过,反正有他在呢,喝醉了也没关系。 张越想起之前程栀唯一醉酒的那次,喝醉了的程栀,倒是怪可爱的。 回到家里,调试投影设备。蛋糕由闪送送上门,鲜花是张越买的,一大束红玫瑰放在圣诞树脚下,像是在过情人节。 程栀找了一部前几年的片子,两个人窝在沙发前,暖气开着,火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倒是希望时间就停留在此刻了。 程栀曾搜索过别人的恋爱是什么样的——从春心萌动,到确认关系,恋爱初期的含羞带怯,后期才进入老夫老妻的模式。 她觉得她和张越直接越过了那些步骤,来到最后一步。 毕竟他们也算半个亲情转爱情。 虽然……她从第一次见到张越的时候,就因为他的长相生出过非分想法了。 程栀悄悄瞟了一眼身边的人,他专注于影片的内容,左手无意识在她右手背上摩挲。 茶几上的酒瓶空了叁瓶,程栀脸微热,但还不至于上头。 她轻吐一口气,又开了一瓶,将两人杯子倒满。 张越回眸,“还喝吗?”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再喝一瓶吧?这味道挺好。” 张越接过来看了眼瓶身,是女生会喜欢的果酒,度数对他而言并不高。 他点头,心里记下牌子。 火锅的电已经关了,程栀也终于如愿把自己灌到微醺的状态。 影片接近尾声,男女主人公在海滩边拥吻,这样的画面情侣一起看总是藏着些别的暗示的。 程栀感觉到张越握着自己的手紧了,心一动,脑袋轻轻靠近他的肩膀,抬头,近距离看见他的喉结,充满荷尔蒙的地方。 吐息在他耳边。 “你看,像不像厦门的海。” 张越尾椎发麻,低沉沙哑地发出一声“嗯”。 低头,程栀眼巴巴地看着他,酒气熏人。 “喝醉了?” 他凑近,两人的鼻尖几乎触在一起。 程栀摇头,傻笑。 笑得张越也觉得自己醉了,从牵着她的手改为揽着她的腰,亲吻。 舌尖满是果酒味,主动勾缠着他。 …… 喝醉的程栀,不仅可爱,还主动。 张越完全被牵着走。 程栀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抱着他的脖子跨坐到他腿上,这不仅方便了她亲吻,还方便张越。 他的手挑起衣服贴上她的皮肤,滑嫩温暖,所有欲望立刻从脑子涌向下腹。 程栀清晰感受到了他身下的凸起。 像是嵌在她的耻骨上一样,她很快就湿了。 张越不知道她身体的反应,还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以为她今天的主动都是因为酒精。 指腹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是她胸衣后面的扣子。他脑袋埋在她颈边,吐息全在那块了,声音略抖地喊:“程栀……” “嗯?” 程栀难受地耸了耸自己腰。 内裤一定湿了吧……她脸热。 “我解了?”他试探着问。手指在她的脊椎处上下滑动。 明明不是第一次摸了,为什么还要征求她的意见。程栀不懂张越的脑回路,点了点头。 张越立刻颤着手把它解开,束缚了一天的胸乳得到自由弹跳出来,被张越用手托住。 下腹更涨了。 他兴奋得用牙齿轻磨她的肩膀、脖子,手像揉面团一样抓着她的右乳揉捏。他不会煮饭,但觉得揉面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程栀怎么比面团还软呢。 张越爱不释手。 自己摸胸和别人摸胸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程栀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摸胸而湿了内裤。 她想起从前看过的那些小黄文小黄片,在看的时候脑海里带入的只有一张脸。 而现在这些幻想全成了真。 她把张越的衣服都抓皱了,身下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已经不是靠自己看片夹腿能缓解的程度了。 她咬住下唇,终于在硬挺的乳尖被张越手指蹭到的时候轻喘,喊他的名字。 “张越。” 张越动作一停。 “进房间。” 猛地抬起头看她。 “你、你喝醉了!”他语不成句。 程栀气得想揍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怎么还不懂,这个榆木脑袋。 “你……要不要做?”她小声问。 张越眼睛亮得快比圣诞树上的彩灯,“可以吗?” 程栀被他气得不想说话,直接低下头,重新吻住他。 是一个信号。 张越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醉了酒的人,幸福来得太突然,脑袋懵懵的。 “进房间。” 程栀又重复了一句。 张越立刻撑着地把她抱起来,起身时下腹一顶,程栀猝然抓紧他的肩膀。 走到房门口又犯了难。 “去你房间还是我的?” 程栀埋着连,闷声:“都可以啦。” 最后张越转头进了自己房间——在熟悉的地盘比较能壮胆。 张越把程栀轻轻放在床上,两人视线撞在一块,又都赧然躲开。 “程栀。” 张越用亲吻盖住她的视线。 “我之前,想等你高中毕业说的。”他呢喃,“我不要做你哥了,我要做你男朋友。” ——— 来点珠珠给哥哥加加油?(??? ?)? -- Chapter20 ρΘ㈠8㈠8.ⅭΘм “你已经是了。” “嗯,我已经是了。” 张越傻笑,笑时胸腔的震动传递给她。 他们躺在床上细密接吻,程栀凑近他肩颈,还能闻到隐约的香水残余味道。 她回来时就卸了妆换了轻便的家居服,胸前衣扣在混乱中蹭掉一半,胸衣也因为失去防守全推到了胸上。 张越把她衣服也推上去,稍撑起手臂,在灯下看她的身体。 嫩,白。和记忆里的一样。那些他在过去的日子里只能靠着回忆来疏解生理需求的画面。 小腹平坦,再往上,确是隆起的两座小奶山,顶端朱果待采。 他几乎痴迷,目不转睛的样子看得程栀脸热。 终于在她越来越燥热的身体感觉中,张越看够了,抱着她的腰,低头,从左边的乳肉开始舔起。 像含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奶糖。 从轻舔,到啄吻。 鼻尖碰到程栀的乳尖,她轻喘了口气,抱住他的脑袋。 张越得了鼓舞,继续往上,舌尖勾了一下已经硬挺的乳尖,感受到她的轻颤,埋头,整个含进嘴里。 用了些力。有些疼,更多是痒。身体的空虚让她分开了双腿缠住张越的腿。 所以,是舒服的吧? 张越更加卖力。 他雨露均沾地伺候另一边胸乳,左手往下,挑开家居裤的松紧,里面还有一层,他现在还没有胆子进去。 隔着一层棉质布料,沙沙的手感,是包裹在底下的毛发的触感。 有一条凹陷的缝,和男孩子的生理构造不一样。 张越的指腹微微陷进去,陷在两瓣肉之间,抬头看程栀,她眼睛里有雾蒙蒙的水。 “真的清醒吗?” 他脑袋凑回她脸边,轻问。 得到程栀一个主动的吻,封住他的嘴。 张越还是别说话的好。 程栀手往下,胡乱摸上他的小腹,结实的腹肌纹理。他的身材每次拥抱都会让她产生一些不能明说的荒淫想法。 但她今晚的目的不是这儿。 下探,那一处在以往的过度亲密中总是顶着她的东西。 “唔,栀栀……” 张越撑着床的手臂一下子失力软下来,倒在她颈窝喘了一口气。 程栀问:“这样子……你舒服吗?” “……” 张越用行动回应她,带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下撸动,喘息声越来越深重旖旎。 她还醉着。张越对这个认知深信不疑。 可是……都这样了。 他在她侧脸凶残到近乎是啃咬了一口,贪婪摄取她的气息。 做吧。反正他会一辈子都对她好的。 张越心里下定了决心,起身抬起她的屁股,一不做二不休地扯下了那条宽松的家居裤,连内裤一起。 屋内的空气拍上程栀的腿,她不喜欢这种赤身裸体置于空气中的感觉,于是紧夹了张越的身体,感受他身上的热度,和两具躯体黏在一起时的满足。 张越目光掠过她身下,虽然没有经验,但也知道要在足够润滑的情况下才能进去。尤其是女孩子的第一次。 可那里被黑色的密草挡着看不清楚,他咽了一口口水,伸手。 这回毫无布料遮挡了。 指腹穿过毛发,下面是柔软水润的地方。手指刚拨开穴肉就被吸住,视觉与触觉的双重刺激。 程栀下意识挺了挺腰,本就裸露在外的乳房像是迫不及待想要送到他面前。 张越的火已经烧到了脸上,整个脸庞都红了。 他挺动手腕,中指找到最湿润的地方,插进去一个指节。程栀浑身颤抖,手胡乱中抓住他的衣料,却不是拒绝的意思。 她半边脸埋在被褥里,闭眼感受陌生的手指插进自己的身体,起初有些不适应,但能承受,因为已经足够湿了。 屋里响起女生小声的呜咽和微末水声。 张越发现自己在碰到程栀阴蒂的时候,她的身体反应会很明显。他眸色深沉,看着一张一翕的肉穴,倾身。 “张越!” 程栀惊喊。 因为他舔上了那里。 张越这次没有回应她。 他想让她先高潮一回,这样才不会疼。可又不想用手进去,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还是希望她的第一次,是和自己的身体紧密镶嵌的。 他的嘴找到她的阴蒂,深吸慢舔,程栀的腿根因为刺激而肌肉紧张,夹着他的脑袋。 他几乎整张脸都在她下阴处蹭,高挺的鼻梁与耻毛摩擦,鼻尖时不时碰到更敏感的地方。 张越可以将自己的私密处一览无遗——这个认知让羞耻和欲望一同袭来,给她的身心带来一股非常矛盾的兴奋感。 咕叽的水声、身下的吞咽声、程栀的呜咽呢喃。 她身体随着张越的动作抽搐得越来越频繁,最后忍不住抓着被单,哭喊:“不要了不要了,你快走开!我——啊!” 水流喷薄,弄湿了张越的脸。他的眼睫上还挂着水珠,欣赏她抽搐不断的肉穴。 程栀的身体反应……全因他而起。这让他感到隐秘的满足,即便自己身下还涨着,但对她身体的完全操控的喜悦感已经盖过了自己的生理需要。 而程栀,又羞又爽,胸前空荡荡的,底下也任人欣赏。她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哭着喊他:“张越……” “嗯。”张越马上低低地回应她,声音沙哑低磁,光是这样的声音就能延长体内的快感。 程栀抬手抓他的手指,他立刻会意,回到她身前抱紧她。 程栀喜欢拥抱。这是他们在一起之后发现的。 张越安慰地抚摸她脑袋,又在她脸上亲了亲,最后亲到耳垂,轻声问:“舒服吗?” 程栀缩缩脖子,躲进他胸口,不说话。 心跳声清晰有力。 “栀栀。” “嗯。” “我们没有……避孕套。” 程栀微赧,安静了一下,小声说:“我房间里有。” “……”张越讶然,“什么时候买的?” 程栀不敢抬头看他,怕他知道自己早就准备好这东西,撒了个谎:“我舍友……送的。” 张越惊奇地睁大眼,原来这些高材生私底下也这么开放的吗? “你,去我房间拿,床头柜第一个抽屉。” 张越立刻起身。 程栀在离开他怀抱后,缩进了被窝里。 她几乎全裸,而他还一身完好。刚才高潮后的拥抱,皮肤磨蹭到他卫衣布料,粗粝的触感惹得她下身的水像是流不尽似的。 趁着张越去拿套,她把自己已经爬到胸口的家居服也脱了。 这回是真的不着寸缕。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悄悄往下一摸,满手的水,腿缝里快能养鱼。 张越动作迅速地取了套回来。程栀只露出半个脑袋在外,眼睛忽眨忽眨地看着他,轻声说:“你……先脱衣服。” 只有她一个人赤裸总觉得很奇怪。 张越双手交错从下往上脱去衣服,先露出一个精瘦的腰腹,肌肉线条流畅,延伸到胸膛和肩颈,结实却不粗蛮,十足的少年感体格。 程栀爱死了这副身材这张脸。 想到要在她面前握着自己的阴茎然后戴上套,张越有些不好意思,穿着裤子坐到床边,手指碰了碰她的眼。 “栀栀,把眼睛闭上。” “哦……” 程栀乖乖闭眼。耳朵听觉更加敏锐——窸窣的声响,塑料纸被拆开,还有一些,橡胶展开的声音。 最后是他的轻喘。 怎么戴个套还能发出这种声音。 程栀不知道是自己的避孕套买小了,张越戴上去有些紧,闷得不舒服。 被子被扯开,张越重新覆上她的身体,程栀睁眼。 他的脸比她还红,眼里藏着星光。 他把程栀的腿分开放在腰两侧,一手撑着床,一手在身下扶着自己的欲望。避孕套上本来就有润滑,可是程栀的身体不需要辅助工具就已经很湿了,他一时没找准位置,在穴口外滑蹭了一下,才被什么给捕捉到含住圆柱状的顶端。 是这里了。 程栀紧张地抓着他的小臂。 张越低头去亲她的眼睛,问:“害不害怕?” 有一点,但,更期待。 程栀轻轻摇头。 张越亲吻她的嘴唇,在两人舌头交缠的时候挺腰。 没有什么深浅技巧,像个一往无前的勇士,进入,被她亲密包裹。 是一体了。 程栀双腿牢牢缠着他的腰,从来没有这么深刻的感觉,一点点痛、一点点舒。 更多是生命似乎从此有了着落的充实。 她听见张越带着喘息的声音: “栀栀……宝贝。” -- Chapter21 这个庸俗的称呼却让程栀心里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两个人身上都是汗津津的,胸贴着胸,脸贴着脸。 最传统的姿势,也是最适合拥抱的姿势,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程栀的紧张。 张越缓慢挺动了几下,低声问她:“会不会疼?” 程栀咬着下唇,摇头。 张越便开始加速。 相撞的清脆声音响彻这间客卧,两人十指相握,张越的汗滑过下颚,甩到程栀身上。 第一回总是比较快的。 程栀在茫茫然里感受到一层塑胶接住了他射出来的液体,触感像装了水的气球。 张越赖在她身体里不肯出去,鼻子在她锁骨上蹭了蹭,闷声道:“我……第一次,男生第一次都……比较快的。” 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程栀想笑,忍住。 “嗯,我知道。” 他猛然抬起头,“你怎么会知道?” 程栀默,半晌,无奈开口:“我是学医的。” “哦——” 他黏糊地亲亲她。 正是温存的好时刻,张越摘下套子扔进垃圾桶,然后火速回到床上抱紧程栀,生怕动作迟了,事后的温暖暧昧气氛就要散了。他想起个问题,问程栀:“为什么,当初想学医?” 他记得,路宇就是清华大学的医学生。 语气古怪:“不是为了那个什么师兄一起来的吧?” 程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路宇。 张越这醋从高中吃到了大学。 虽然觉得很莫名,但还是要和他说明白,免得他吃一些不着调的飞醋。程栀摇头,“当然不是。”她对路宇除了敬佩没有别的情感。 至于为什么学医? 清华医学实验班八年本硕,毕业即博士,还有出国的机会。 既然可以保送,当然要去最好的学校,最有挑战性的专业。 说出去,多光辉。 就像她当年望着路宇身上那些光芒一样。 她靠一些金灿灿的冠冕来获得自我满足感。至于医生的职业理想,是在进入这个专业后,面对大体老师的遗体、面对专业老师的事迹生出来的内心感动,是面对医院里的生死无常、病人的恐惧家属的悲痛、面对自己肩担的重量生出的责任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学医的初衷是因为可以得到最盛大的荣誉,像曾经喜欢张越时的虚荣心一样,程栀不能告诉他。她只说:“医生……受人尊敬。” 张越松了口气,不是因为路宇就好。 两个人缩在床的一侧,另一侧的床褥已经被水弄湿了没法再睡。程栀说:“明天再换床单吧,晚上,去我房间睡?” 张越求之不得。 只是,有点儿意犹未尽。 “反正都弄湿了……我们再来一次吧?” 半硬的东西刮蹭她大腿内侧。 他红着脸说:“我有经验了……” 不会像刚才那么快就射出来。 说罢哼哼唧唧地亲她的身体,反正冬天衣服穿得厚什么也看不见,不怕留下印子。他像只小狗舔舐她的脖子肩膀,最后到乳房,程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胸会这么敏感,当张越含着乳尖的时候,刺痒感让她挺胸,像是迫不及待把自己的乳房送到他嘴里似的。 张越埋头,另一只手摸寻到枕边剩余的避孕套,拱起腰戴上,这期间嘴就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 扶着自己在穴口上下一滑,刺入。 爽得要翻天。 为了帮助程栀获得更多快感,他一边抽插一边用手指按压揉捏她的阴蒂。阴蒂的刺激远大于阴道,张越跟寻程栀嘴里流露的破碎呻吟来判断用什么方式会让她更快乐。 他的力道比第一次猛多了,程栀咬着自己的指关节憋声,身体像坐了一艘轮渡在大海上摇摇晃晃,眼前满是海浪扬起的眩波。 “别咬手,”张越把她的手抽出来,放到嘴边亲了亲上面的牙印,“叫出来好不好?” 程栀红着脸看他一眼,更喊不出声了。 张越短暂地从她体内退出来,捞起她的腰翻了个身,让她趴在床上自己从后入。 “嗯——” 程栀反应不及,一下子被撞趴在床上,屁股高高翘起。 张越抱着她的屁股,粗硬的阴毛碰到她软嫩的屁股蛋,因为太过用力而留下红痕,印着白雪般的臀肉。 他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操得更用力。 程栀胸乳一波一波地晃荡,甩得很疼,她只能一手撑起上身,一手捂胸。 张越不明所以,从后往前握住她的乳肉,捏了捏,“怎么捂着?害羞?” 程栀小声讲:“甩得有点疼……” 张越愣了一下,闷笑,“嗯,你好大,便宜我了。” 他把程栀肩膀捞起来,双手穿过她的腋下从后将乳房罩住,这样就不会甩了。 程栀完全没有可支撑的着力点,只能覆上他的手背。 “张越……” 语带哭腔。 “嗯,在呢。”张越放慢速度,啄她肩线,“喊声哥来听听?” “……” 没听见回答,张越掐住她的乳尖,身下猛地一插,程栀尖叫。 “快喊。”他喘着气威胁。 胸前的轻微痛感和身下的饱胀感让程栀完全失去理智,抓着他的手背哭道:“哥、哥哥。” 张越脑袋热气蒸腾,迅速翻身把她的腿架在自己臂弯,身体贴实。 “宝贝好乖,哥真想操死你。” “……” 小霸王在床上找回了他的场子。 接下来的两回,张越一雪前耻,程栀在高潮来临时想起,这个圣诞夜竟然是在床上过了。 年少时的幻想成真,帅气得让所有女生心颤的少年和她在床上翻来又覆去…… 她蜷缩身体躲在张越怀里,一种安心的感觉袭来。 温度渐渐降下来,街道也没那么吵闹了,万籁俱静。 张越抱着程栀回了她的卧室,程栀说想冲个澡,他也黏人地跟进去。 两个人做过之后,他似乎得到了什么肯定一般,觉得自己和程栀就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一对,这辈子就是彼此了——他的第一次都给程栀了,他只能和她在一起。 要是程栀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给他下一个“处男情节”的诊断。 但她太困了,第一次就如此纵欲,腿根后知后觉地酸软,缩在被窝里进入沉沉梦乡。 张越却截然相反,身体心理达到了空前的兴奋。等程栀睡着后,他去客厅里把餐后的茶几收拾干净,碗筷丢进洗碗机,还颇有情调地拿自己的香水往空气里喷了喷,满室的淡香味。 他坐在圣诞树下摸脸看着玫瑰花傻笑。 他和程栀上床了。 这个认知让他脸红耳烫,恨不得现在就拉开窗对着外面的冷空气狂喊发泄。 回想晚上的那些细节,他的身体又起了反应,冲回卧室里抱着程栀小心翼翼地亲吻缓解。 程栀还不知道自己睡梦里赤身裸体地被人舔了全身。 ——— 许个愿,希望在橙汁这篇结束前,咱的珠珠能集齐1颗小星星^ ^ -- Chapter22 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闹钟。 程栀从一个被捆绑住的梦里醒来,发现自己正被张越八爪鱼似的抱住。 他睡着的时候很乖,额前的发贴着,脸庞光洁。 程栀盯着他看了几分钟,回味完昨晚那些情节,小心翼翼从他怀里退出来,起身。 腿根还是有点酸疼,下地不稳。 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栀栀?” 张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嗓子略哑,语气里浓浓的倦意。 程栀被他抓住手腕,低低地应了一声。 “去哪?” “跑步。” “……”张越静默一瞬,手上收力,把她拉回来了一点,说:“今天不跑。” 就没见过初夜早上还能起来晨跑的。 程栀被他拉回床上。 重新回到温暖柔软的窝里,张越被子下的手环上她裸露的皮肤,在腰上捏了捏,“疼吗?” 程栀犹豫两秒,如实告诉他:“有一点。” “我给你按按。” 张越靠近,下巴蹭蹭她的肩头,手渐上移,来到胸乳与腰的交界,半圆的软嫩乳肉夹住他的手指。 仍有些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做了,程栀醒来也没有后悔的迹象。 兴奋得人都不困了。 “如果还想运动,我带你。”张越说。 同时攥住程栀乳房。 开了荤的男人,恨不得死在床上。 张越这一晚根本没睡多久。早上把最后一只避孕套用完,他撑着精神将程栀送去学校,然后回到公寓开始补觉。 程栀傍晚下课回来他还在睡,她打包了食堂的生煎包和甜粥放到厨房温着,自己在客厅做作业。 张越来北京,她为了分出时间陪他,只能更加紧凑地完成原本的任务。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里才终于传来点动静。 程栀从屏幕上抬眼,“醒了?” “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张越睡眼惺忪地走到她身后坐下,抱住她。她电脑屏幕上尽是他看不懂的英文和符号。 程栀转头,凝视他好一会儿,才伸手用指腹按了按他眼下的淡青色。被他捉住手指不放。 “下课就回来了。我给你带了我们食堂的米粥,甜的,在厨房里,去拿出来喝。” 张越要亲她一口才愿意起身。 张越吃完饭,拉着程栀拆昨天的圣诞礼物。程栀一连拆了好几个盒子的项链、耳钉,他送礼物的偏好多年如一日。 玫瑰花底下垫着一个鞋盒差不多大小的彩色盒子,和其他包装的风格很不统一。程栀打开,里面竟然是码放整齐的杜蕾斯,一眼望去差不多有二十来盒。 程栀转头看张越。 张越也愣住了,连忙解释:“这是庄信给的!我不知道他会往里面装这个!” 操,他回去一定把庄信摁在地上摩擦。这下子程栀肯定以为他蓄谋已久! 虽然烫手山芋似的澄清了这些避孕套不是自己带来的,但晚上程栀忙着做作业时,他还是心痒难耐地凑过去,支支吾吾地问她:“既然送了这么多避孕套,咱们要不来试一试?” 程栀耳后被他的呼吸撩得发痒,缩缩脖子,道:“我作业还没做完……” “明天又不要上课,明天再做。” 手指探进衣缘,轻捏她因为坐姿而微微显露的小肚子,手感和摸胸一样好。 程栀怕痒,缩了一下,正好如张越所愿缩进他怀里。 他将程栀拦腰抱起,快速冲回房间。 程栀坠入弹性十足的床上,扭头,枕边五六盒未拆封的避孕套,张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进来的。 他脱掉自己的上衣,动作凌乱,显得迫不及待。 程栀注视他的身材,说不想做是假的,枯燥的作业和刺激的运动相比当然是后者更吸引人。食色性也,怪不得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说法。 张越把自己脱得一件不剩,开始扒拉程栀的衣服。吻一路落下,先把程栀伺候舒服了。他磨咬程栀的大腿内侧,两只手指并着伸进穴里,那里很快和早上一样湿漉。 在她喷水的时候张越将她的腿掰成M型,看她穴肉翕张的样子,脑袋发热。 嘴巴回到程栀耳边,“我们来试试别的姿势好不好?” 程栀面色潮红,“什么?” 话音落下,整个人被换了个方向,由躺着改为坐在他腰上。 她撑着张越的腹肌,明白他想用什么姿势。 程栀动了动屁股,往下,湿淋淋的下体碰到一个粗硬的阻碍。 张越喘息声更深重了。 程栀不得章法,需要张越抬着程栀的屁股帮助她坐上去。 “动动,宝贝。” 程栀大腿出力,撑起又坐下。 她是真不会,张越舒爽又想笑,抓着她的腿根挺腰,把程栀顶得一颤,乳房也跟着上下摇晃。 这样来回几下,不过瘾,欣赏够了跳动的乳肉,张越起身下床,将她拉到床边,屁股空悬,腿扛到自己肩上。 他弓腰捏了捏程栀的肚子,“不是每天跑步么,核心这么差,改天哥带你去健身房。” 程栀看见他的肌肉沾满汗珠,油亮亮的,破碎地说:“我又不需要练出肌肉。” 张越抓起她的手贴着自己肚皮,满怀期待地问:“那喜欢你哥的吗?” 程栀举高手臂让他把自己抱起来,推他回床上,对坐交迭的姿势。 小声:“喜欢得不得了。” 说这话的时候,张越的呼吸明显更急促了。 “你是不是很早就馋我身子了?”突然灵光乍现,“昨晚没喝醉吧?” 程栀心里紧张,哼哼唧唧地没有回答。 张越身下加快速度,嘴巴叼起她的乳头猛吸,吸得程栀尖叫推他。 “不要,痒……” “你说,是不是很早就盯上我了?昨晚是不是故意的?” 手去挠她敏感的部位,程栀挣扎想跑,两个人交连的下体也分开。张越动作更快,把她压在床上,从后进入,一边挺动一边挠她的腰。 程栀被折腾得眼角泌出眼泪,求饶地抓他的手:“张越……哥哥……真的好痒,不要了。” 张越停下动作,身下没有退出来,就势伏在她背上,两人一起平复喘息。 “你一定很早就盯上我了。”他肯定地说,“她们都喜欢我,你怎么会不喜欢。” 声音低下去了一点,像是说给自己听。喜悦的情绪里夹杂着一些能让他安定的力量。 “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见到我眼睛都亮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程栀确实被张越的容貌惊艳到。 程栀不想被他看得如此透明,转头,略作嗔怪问:“你也知道很多女生喜欢你。” 爬起一丝危机感,张越立刻说:“我又不喜欢她们。” 但程栀还是不高兴了,把他推开,缩进被子里。 “栀栀……” 程栀不理。 张越慌了神,连人带被抱住程栀,“栀栀?宝贝?我真没办法控制别人喜欢我,她们告白我都拒绝了!我那时候不想谈恋爱。” “谁知道你天天夜店酒吧都在干什么呢?” 张越不明白局面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想起庄信说的那句:“女孩子的情绪说变就变。” 可是手忙脚乱里还有一点欣喜,栀栀是在吃醋吧?她会为他吃醋了诶! 不过该解释的东西还是要解释清楚的:“我那时候就和朋友喝酒了,不是没人管我么?你要是那时候管我,我肯定听你的。” 程栀在被子下弯起唇,用被子捂住情绪,瓮声说:“你才不听我的,你从前可讨厌我了。” 他声音委屈:“你都说了是从前了……而且,也不是讨厌啊,就……” 他不愿意承认是因为张向群对他本就少得可怜的关心还因为程栀的到来而变得更少了。张向群对他就从来不会像对程栀那样轻声细语。 重组家庭的孩子多少还是有点敏感的。哪怕张越这样看似张扬恣意的男生也不例外。 程栀不想戳他伤心事,探出头。张越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低下脑袋,委屈地说:“我这辈子只对你好。” 突然说出的叁个字,份量太过沉重,可张越却说得那么自然。 程栀眼神心虚地扫向别处,她是没有办法像张越这样轻易地给出承诺的。 未来太长了,有什么会恒久不变呢。 “栀栀,我们不想从前了好不好?” 程栀默然,点头。 “嗯。” “不生气了?那你亲亲我。” 程栀心软下来,捧住他的脸撅起嘴。 张越顺势低头,延长这个带着喘息的吻。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他小声追问,目光如呼吸炽热。 程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不是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被你看出来了吗?” 张越眼睛发亮。 “所以,是真的?你对我一见钟情?” “……”程栀抿唇,“只是觉得……你长得很好看。” “爹妈给的,”他欣喜地埋进她颈侧,又很快焦虑起来,“那会不会,以后我人老珠黄,你就不喜欢我了?” “……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哼,我没文化,你快说。” 程栀笑,“所以你要保持光鲜亮丽。” “那你快点去研发一个‘青春永驻丸’!” 天马行空的幻想都出来了。 -- Chapter23 ρò⑱⑱.Ⅽòм 两人隔着一床被子,吻得深入。 张越的手探进软被下,揭开那层棉质阻碍,肉与肉相贴。 “栀栀……” “嗯?” “你摸摸它。” 张越握着程栀的手,带到自己身下。 刚才被吓得都软下去了,自然要程栀负责。 程栀摸到一个半软的东西,像是一层皮肉附着在骨上。 她红着脸,只会机械地上下撸动,但张越依然觉得刺激,发出几声让她忍不住夹紧腿的低喘。 谁说只有男生喜欢听叫床。张越的喘息声像是从灵魂深处燃起来的火,火燎烧着程栀的听觉系统,影响她每一个神经,激起最原始的欲望。 张越含混地吻她,直至受不了,进入。 挺动时仍不忘讲:“栀栀……虽然,喜欢我的脸很好,但都没有我这个人重要。等我老了,不帅了,你也要喜欢我。” “……唔。”程栀被撞得说不出话。 张越深深地看着她情动的样子,“我会一直爱你的。” “……” 程栀已经坠入情欲漩涡,无法回应他。 周末两天,最后还是厮混过去了。 突破了男女间的最后一层亲密,他们比上个月还要黏腻。张越连程栀做作业都要把她抱在怀里,哪怕那些公式英文看得他头疼。 程栀做正事时不想被他一直毛手毛脚地骚扰,抽了本英语专业书给他,让他学。 张越迫于程栀的威慑,竟也乖乖学了一点,程栀偶尔分神考考他的进度。 不管怎么说,程栀教他,比补习班那些老师教的,更能让他学进去。 周末过完,张越回学校,程栀照例叮嘱他好好上课,这次又多加了一条——不要为了提前来北京而请假。 她一直以为圣诞这一次张越是请假过来的,直到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她才发现不对。 这天晚上,张越在浴室里洗澡,手机交给程栀帮他核对学分,而学分关系到他们最后一年的出国计划。程栀算了算,少了几分,意味着下学期要多修几门课程。她以为是自己的失误,重新算了一遍,就在这时候,手机进来一条消息,是庄信的。程栀没有点开,半分钟后又来了一条。 庄信:操,凭什么警告?不就翘了几节课? 警告?翘课? 程栀蹙眉,点进对话框。 庄信:妈的,你看看这个表,我都说了那个傻逼针对我们,就他还当班长?老师都没点名他天天盯着我们干什么。 接着发来一份表格,比程栀正在核对的学分表更加细致。 程栀点开来,头两行被用红色标记了,写着张越和庄信的名字。 红色刺目,程栀皱眉盯着张越那栏。 旷课八课时,严重警告。重修课程:微观经济学。 程栀情绪复杂。 一方面因为他欺骗自己,另一方面因为他屡次旷课,把自己人生当儿戏。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张越擦着浴巾走出来,身上一股沐浴后的淡香。 他走到程栀身边,发现程栀还在对他的学分。他屈膝上床,从后抱住程栀,脑袋搁在她肩上,却看见手机屏幕一直停留在班群的信息里。 终于发现些不对劲,他自认手机里没有瞒着程栀的东西,而且洗澡前两个人还好好的,程栀为什么不开心? 他说:“怎么了?” 程栀没有回头,熄掉屏幕,淡声道:“你学分不对。” “嗯?我看看。” 张越去接手机,却被她躲开。 两人身体也因此拉开距离。 程栀语气彻底冷下来,“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翘课?” “我没——”张越下意识开口,吐出两个字又停住。他知道程栀不喜欢什么,所以自己如果翘课了,都不敢告诉她。 可是看程栀脸色……像是已经知道了。 程栀冷冷地盯着他,“你骗我。” 她和张越说过不要骗她。 张越察言观色,果断认错:“有一次打比赛,学校那边不让请假,没办法才翘的。还有几次是之前,那时候我们还没和好,不能算……栀栀……” “什么叫不能算?如果不是我要求你不能翘课,你是不是还觉得这些警告记过没有什么大不了?是不是还天天翘课?” “不是!”张越忙说,却又语拙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程栀胸口发闷,因为张越的态度。也许为了翘课这件事她生气是小题大做,可是在清华,翘课本身就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实验班平时的课程排都排不过来,为什么张越一点都不重视?更别说直接记上严重警告。 她解开张越手机密码,调出庄信发来的表格,推到他面前。 “你知道你被严重警告了吗?微观经济学是你的专业课吧?如果下学期你重修还没有过,你大叁怎么办?不要出国了?” 说到后面程栀把自己气到。 张越扫了两眼表格,比起严重警告他更怕程栀生气,小心翼翼去牵她的手也被甩开。 “我错了,我后面肯定不翘课,专业课我会补上的。栀栀,别生气,别把自己气坏了。” “张越。”程栀认真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能重视一下你的学业呢?我不是说让你拿奖学金评先进,至少,你这大学四年,别白读了吧?你有想过以后吗?” 话越来越重,张越被她的表情和话里的份量吓到,一时答不上来。 程栀说:“我问你,圣诞节那天,你是不是也没有请假,直接翘课来的?” “……”沉默了一下,“嗯……但我是想请假的,学校不让。” 果然如此。 程栀推开他,起身下床。 “去哪!”张越拉住她的手臂。 程栀把他的手指掰开,“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以后你究竟要干什么。” 说完,她走进客卧,把门关上,反锁。 “栀栀……我真的错了,你开开门。” 张越站在门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明白,为什么程栀这么生气。 “以后你究竟要干什么。” 一句话,旋在他内心的天空里。 以后要干什么? 毕业了不就知道吗。 他沮丧地垂下头。 程栀把自己关在客卧。她既是气张越翘课,也是气两人的观念差别。 气自己对张越的那些叮嘱都没有用,气他岌岌可危的学分和出国安排,还气他茫然无畏的态度。 她希望一切都能在计划中,偏偏张越是个玩心重无目标一切随缘的人。 疏解情绪的办法是做家务。程栀将阳台脏衣篓里的衣服都洗了,张越许是听到声音,又开始敲门。 “栀栀,你在洗衣服吗?放着我来洗……天这么冷,你是女孩子,少碰冷水。” “栀栀?” “栀栀我真的知道错了。” “栀栀……” 程栀把整个客卧带着阳台都打扫了一遍,最后才打开房门。 张越本是背靠着门边的白墙低头发愣,听见声响,连忙挺直脊背,冲着走出来的程栀喊:“栀栀!” 程栀给他一个眼风,去客厅拿自己的电脑。 “栀栀,十二点了,还要写论文吗?我们睡觉吧……你别不理我,跟我说说话。” 程栀对着解剖图看了一会儿,那些熟记于心的名字此时却溜过她的眼睛不往脑子里进。 她抿唇,沉了一口气,转头。 “反省了?” 张越立刻点头如蒜捣。 程栀微抬下巴,“说说。” “我不该翘课,更不该骗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翘课,我怕你生我气。” “怕我生气就能撒谎了?”程栀问他,“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相信你,以后你跟我说了什么话,每一句每一个字我都要去分析你是不是骗我的。” 张越猛摇头,“不会的,我不会再骗你了!真的!栀栀你信我一次好不好?除了翘课,我其他什么都没骗过你,我发誓。” 他举起手指。 程栀睨了一眼,不说话。 -- Chapter24 “我真的错了。” 张越垂头丧气。 黑发随着他的情绪恹恹贴在额上——原本因为程栀喜爱他露额的样子,他总是梳上去的。 程栀到底生了恻隐,无声叹气。 她问:“你不喜欢上课,那么,喝酒打球就会很开心吗?” 张越听她语气观她表情,这句话是字面意思上的发问,不是挖了陷阱为了继续训斥他。 他沉默几秒,最后决定如实回答:“喝酒也没有很开心,但喝了酒以后会很轻松。至于打球……会很兴奋。” “嗯。”程栀目光扫过屏幕上的人体画册。 她想起自己当初背器官组织的痛苦。 张越不知道她应这一声什么意思,屏气凝神,悄悄碰她搭在桌上的手。她没甩开。 还不等张越高兴,又听见程栀说:“读书是挺累的。”说完这句话,她看向张越。 “所以也没有阻止你不能有娱乐活动。只是,你的人生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玩下去吧?喝酒为了逃避烦心事,可是酒醒了该面对的现实一样逃不掉。运动是好事,但因为快乐的事情而忽略了自己本职的任务,是不是本末倒置?”程栀感受着握着自己手指的力道渐紧,继续说:“你骗我说你请了假,不要再有下一次。不管是什么形式的欺骗,这次过后,如果再有,我都不会原谅你了。” 张越脸色一松,但程栀话还没完:“可是翘课,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跟我道歉。我会因为你翘课去酒吧感到难以接受,但说到底,它是你自己的选择。该承担这些后果的,是未来的你,不是我。张越,你有没有想过,人生像不像你打的那些游戏?开局没有武器装备,你要一点一滴地靠自己的实力打过去。游戏失败了可以重开,但人生没有重来。你如果一点准备都没有,靠什么打那些大BOSS?” “……” 程栀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张越能听进去多少。但愿他能明白,虽然程栀心里清楚,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他亲身体会来得有效。 “不管怎么样,要先拿到学历证书吧?你下学期的学分必须补上,不然你去不了澳大利亚,更毕不了业。” 这一晚,程栀是背对着张越睡的。 张越比以往安静,直到她睡熟,才敢小心翼翼从后将她抱进怀里。 他睁眼看窗帘缝隙里露出来的一线夜景。 程栀今晚告诉他,大叁结束,她也会出国。去哪个国家还不知道,会去两年。两年之后回北京,临床实习博士毕业,之后就待在北京的研究所或医院。 她问张越,以后他想去哪做什么。 张越没有升学打算,至于去哪里,如果程栀留在北京,那他也过来。异地是绝不可以的。两人未来要面临的那叁年异国都让他想到就郁闷。 哪怕是留在厦门也没有他想要做的事情。 那么来北京,能做什么呢? 他感到迷茫。 早上程栀醒来,腰被箍紧。她想掰开张越的手臂,睡梦中的人却像有意识似的,牢牢不放。 张越梦到程栀还在生自己的气,他在梦里急得心猝。 画面一转,程栀已经成为了正式的医生。她穿着白大褂从实验室出来,依旧是清华的那栋实验楼外,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程栀往树下奔来。 张越高兴地张开手臂想要抱住她,欣喜未散,却发现自己的视角变成了俯视。 程栀奔入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男人西装革履,程栀笑得让张越心痛。 梦里程栀和别人结了婚,好像是大学教授。他们接受朋友们的祝福,婚后生活美满,一起下班、煮饭、聊学术…… 好像这就该是程栀的人生。 最适合程栀的人生。 他像个旁观者看着他们的日常点滴,有一天,跟着他们进入医院,再出来时,程栀的肚子已经如球一般大。 他骇得大喊:“栀栀——” 她却听不见。 …… 程栀摸索到枕边的手机,六点零五分,北京天色霭霭。 本该是睡着的人,忽然在背后喊她的名字。 程栀回头,张越仍是闭着眼,眉头紧蹙。 口中念念:“栀栀,栀栀不可以,栀栀……” 到最后竟然还听见了小声的呜咽。 程栀愣住,反应过来是不是昨晚的事情给他留下的影响。 她沉默片刻,轻拍他的后背,软声道:“我在,怎么了?” “把你肚子变回去,不要,我不要……” 程栀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抹去他眼角的一滴泪。 张越忽地惊醒。两人对视。 “栀栀。”张越呆呆地看着她,尚不清楚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 “嗯,”程栀应一声,“做噩梦了?” 张越眨眼,脸埋进她颈侧,勒得程栀快喘不过气。 确定了刚才都是梦,他的心才安定下来。 “我做了一个梦。”他心有余悸地讲。 程栀等着他把梦的内容说出来,但他没有说。 他开始亲程栀的脖子、锁骨。撩起她的衣服,亲遍她身体每一处。 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是为了讨好程栀。 他知道程栀喜欢自己哪里,想哄她开心。 晨间的雾被阳光冲散,卧室里掠起海潮。 程栀被他弄湿、泉涌、进入。 进入的时刻,张越问她:“你不生气了吧?” 程栀抓着他肩膀肌肉,喘息。 “嗯。” 张越吮吸她的耳垂,声音灌入她耳朵:“不要生气,不要吵架。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商量。” 昨晚的气氛让他想起幼年时父母的争吵,那些仍是他至今未愈的伤疤。多少夫妻情侣都是这样吵散的。 程栀说好。 * 新的一年,给老师翻译论文的工资到账,这次的数目比以往加起来的总和都要多。是程栀熬了几个通宵换来的。 程栀存了一部分,剩下的去商场里买了几件衣服,是送给张越的新年礼物。他来北京总不爱带行李,这里的衣物都是她准备的。 程芸从香港飞来看女儿,隆冬季节,她穿得像在时尚晚宴,以皮草御寒。 商场的柜姐因着这一身对她们母女态度谦卑,见程栀挑了好几件男款卫衣,程芸问她:“交男朋友了?” 程栀没有犹豫地点头,“嗯。” 程芸抛出接连串的问题:“叫什么?长什么样?多大?什么学历?家里做什么的?” 程栀调出手机的付款码,边侧头跟程芸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程芸笑骂她:“行啊,都有自己的秘密了。钱我来付吧,不过你买的这几件也太便宜了,人家能看上吗?” 程栀拦住她拿卡的手,“我自己来。” 扫码付款,提袋离店。 接下来的目的地是程芸的奢侈品店。 她这次来北京,其实还为了这里的专柜新上的设计师名牌包。 程芸边走边说:“你钱够用吗?在外面读书也不问我拿生活费,你们老师给的工资真有那么多啊?” 程栀说:“够的。” “你别逞强。你看你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布料这么糙。” “穿什么不是穿?”程栀反而不理解程芸对那些花哨奢侈品包的审美。 程芸叹:“你真不像我生的。” 那最好。 程栀往沙发上一坐,掏出手机回张越的消息。 张越这周有场篮球赛过不来,正好省了程栀告诉他程芸来了。 张越不待见程芸,程栀知道的。 她在程芸抵京之前把房间里张越的生活用品和两人用的“东西”都上了锁,也不用再去和程芸解释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周末过完程栀送程芸去机场。虽然张越基本每周都会过来,但他除了第一次,后面都不让程栀接送了,因为机场太偏远。 程芸却不这样。路上她忙着叮嘱程栀,诸如“恋爱可以谈,多谈几个,女孩子要多选选,一定要看他的家庭条件”这类的话题。 看着那个保养精致的美妇进了安检口,程栀才松一口气。 应付程芸比翻译论文还累。 修改了两个bug: 张越国际班是3+1,最后一年去澳大利亚。 程栀读的是医学实验班。八年制。大四大五出国学习。 -- Chapter25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程芸喊程栀“回”香港。薛松也想程栀了,问程栀要不要去上海,或者两个人回珑城过年也可以。程栀考虑了一下,决定先去香港,按程芸的要求问候一下刘叔叔,毕竟她在北京住的还是人家的房子。但年叁十她回珑城过,刘叔叔不像张向群,也许是环境原因,富豪家的亲情观念都很淡薄,刘叔叔也不需要她这一个继女去讨好。 张越那边,他今年过年是要和张向群一起回泉州的,爷爷的身体有点不好。算下来,春节期间两个人也许见不到几面,这让张越变得更黏腻,每天视频电话只多不少地打。有几次薛嘉木看见程栀带着耳机像在自言自语,就知道她又被那个幼稚鬼给缠上了。 除夕这天,爸爸叔叔甚至薛嘉木都给程栀发了红包,还有一份程芸的转账,比过去任何一年都要“厚重”——是刘叔叔给小辈的压岁钱,出手阔绰。 对于刘叔叔这样财力的人来说,推拒只会让他不高兴。程栀将钱存到一张专门的卡里,然后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表示感谢。 年夜饭后,鞭炮声响,夜沉下去,烟花炸裂于天际。 喧嚣声里,程栀接起张越的视频电话。 “吃饭了吗?” 视频里的张越似乎在外面,周围很热闹。他回程栀:“吃了,带你看看泉州。明早我们要迎神,大家都在准备。” 镜头切换,看见街道上来往的人影。 程栀难得见张越这么积极,爱睡懒觉的人竟然愿意四五点就起来迎神。 程栀说:“看看你衣服。” “唔。” 张越把镜头转回来,伸长手臂,让镜头照到整个上半身。 “怎么样?好看吧?” 是程栀给他买的红色卫衣。 程栀点头,“好看。不会冷吗?” 他就只穿了这一件红卫衣,也没有外套。 “不冷,又不像你们那,你多穿点啊,感冒了揍你屁股。” “我没戴耳机。” “……” 立刻噤声。 程栀噗嗤一笑,张越羞窘,瞥见她耳朵上的一抹白色,佯怒:“好啊,你敢骗我,看我到时候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程栀撑着脸笑,“我错了。” “哼哼,晚了。”傲娇的人下巴一抬,不理她。 程栀笑够了,跟他说:“你等我一下,别挂。” “去哪?” “你待会儿就知道。” 程栀把镜头转向墙壁,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和张越身上一样的卫衣,套头换上,重新回到镜头前。 张越眼睛瞬间放光。 “你买了两件?” “好看吗?”程栀在镜头前转了个圈。 “好看!”张越坏坏地笑,“原来你这么想和我穿情侣装啊,早说啊,哥给你买它个十七八件。” …… 两个人聊到零点,张越在电话里跟她说了新年快乐,然后催她去睡觉。 已经过了程栀睡觉的点了,她说了晚安,合眼很快入睡。 第二天照旧是在闹铃前醒来,拿起手机想看眼时间,发现支付宝有两条消息。 十分注重仪式感的人在早上四点半给她发了两封“俗气”的红包,分别是【520】和【1314】。 程栀看着屏幕界面,半晌,抿唇莞尔。 她给张越发了条信息,那边很快回了一个电话过来。 “起床啦?” “嗯,你怎么四点多就起了。” “压根没睡,等会弄完我要去补觉,困死我了。” “哦,这几天都要这样熬夜吗?” “没,不过晚上鞭炮那么吵,也睡不着。” “怎么会睡不着,你不是属猪的吗?什么能吵醒你。” “程栀——你是不是仗着我现在揍不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程栀在电话那头闷闷地笑。 “栀栀……” 张越高大的身子蹲在地上,拿树枝拨弄地上的鞭炮碎屑。 “嗯?” “我想你了。” “……” * 家里听说程栀就要走了,一个比一个惊讶。 薛松问她:“现在才初十,过完十五再走不行么?” 程栀有点歉疚,但最近张越在电话里念叨得频繁,“想”字不要钱似的挂在嘴边。她……也有点想他了,思考再叁,决定去给他一个惊喜。 程栀解释:“我先去一趟泉州,然后从晋江飞香港。” “去泉州干嘛?” “见见朋友。” 沙发上的薛嘉木抬头瞥她一眼。 身为父亲的薛松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机感,小心翼翼地问:“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程栀犹豫了一会儿,说:“男朋友。” 薛松震惊。 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信息,不太自然地开口:“啊,我们小栀长大了……长大了,都有男朋友了……”薛松表情复杂。从小没怎么管过程栀,现在女儿有男朋友了,心里滋味难明也不敢开口。他搜刮出几句叮嘱的话:“谈恋爱……是好事,我们小栀这么优秀,肯定有很多人喜欢的……但是结婚,不急啊,一定要擦亮眼,家庭条件那些都是次要,最重要是人好,对你好。” 程栀点头。 “我女儿……真长大了。” 薛松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 收拾行李的时候,薛嘉木进了程栀房间,手里拎着薛松准备的年糕和一些零食。 “喏,你爸让你带走的。” 程栀接过来,看见年糕已经用红纸包好,跟糕点一起放在礼袋里。 虽然薛松没有说,但她也明白,这应该是让她带给“男朋友”的。 薛嘉木心里不爽,问程栀:“他让你过去的?” 程栀动作一顿,“他还不知道呢,没跟他说。” “那你一个女孩子这么主动?” “……唔。” 程栀谈恋爱了家里叁个男人心里都不舒服,程栀觉得自己应该体恤他们心情,没有辩驳。 她总不能跟他们说张越每周都会去北京看她吧?要是知道两人同居了,家里估计会派薛嘉木去厦门把张越的皮给扒了。 带着自己的几件衣服和薛松准备的“礼物”,程栀坐上去泉州的动车。 她还没来过泉州,幸好张越家就在市区,下车前,她给张越打了一个电话。 那边声音沙哑惺忪,“栀栀。” 现在是下午,程栀问他:“在睡觉?” “嗯……昨晚没睡。” “哦。” 动车上的广播开始报站,程栀准备下车。 张越听见了,却没反应过来,“你在外面?” “在车上。” “去哪?” “去见我男朋友。” 愣了一下,“你骗人,是哪个狐狸精勾搭你了。” “……” 后知后觉,张越猛然清醒,从床上跳起来。咚的一声,差点撞上墙壁。 “你来泉州了!” “唔。” “你怎么没和我说!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我准备下车了,在动车站。” “你在那等着我!不要乱跑!” 挂电话前,程栀听见张越激动的嗷叫。 爷爷家几个兄弟不知道张越睡一觉起来又在发什么疯,连长辈都被他吓了一跳,笑骂:“小越这孩子怎么都二十岁了还这么疯。” 知情的堂哥讲:“谈恋爱谈傻了呗。智者不入爱河没听过?他这已经在爱河里泡傻了。” 长辈们惊道:“小越谈恋爱了?女孩子是哪里的?乖不乖哦?”说完又敲堂哥的脑袋,“小越都恋爱了你做哥哥的怎么还单身,连弟弟都比不上!” 堂哥怒,“干嘛又扯上我欸?” 张越一心记挂着动车站的女朋友,随便洗了把脸套上衣服就往外跑,跑到一半又回来拿车钥匙。 “哥,车借我!” 堂哥追着他的影子,“去哪?把拖鞋换了!穿拖鞋也敢开车,这小子嫌自己分多是不是。” 姑妈说:“过个年还没长大呢。” 堂哥嘲笑:“都你们惯的。” 当事人已经跑出院子开车远去了,家里谁也不知道他急匆匆去干什么。 -- Chapter26 ρΘ㈠8㈠8.ⅭΘм 程栀出了站,走到路边一个显眼角落等张越。车站门口拉黑车的司机不时上来搭话,带着一口浓郁乡音问她去哪。程栀摆摆手,一辆黑色奔驰匆匆驶来,潦草地停在程栀面前,刹车声划破如洗的蓝天。 是陌生的车,但心灵感应,程栀弯起眼,看驾驶室的门打开,刚睡醒头发微显凌乱的人激动地朝她跑来。 张越长腿跨上路牙,一把将女朋友拥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 太过惊喜而显得不真实。 程栀环住他的腰,抬头,“高兴吗?” “高兴得要死了!” 程栀轻拍他后腰,“过年呢,别乱说话。” 张越讨好地低头蹭她脑袋。 毕竟是在外边,车站门口的摩的和黑车师傅正愁无聊,目光全在他们身上。程栀让他抱了一会儿,讲:“先走吧,我定好了酒店。” 张越想也没想地说:“去什么酒店,我带你回家。” 他不懂那些礼数规矩,程栀问他:“你不怕你家里人吓到?” 张越茫然,“这有什么好吓到的。” “……”程栀叹口气,“他们会想,我一个女孩子,大过年跑来男朋友家,招呼也不打一声。” 更别说他们还是“前兄妹”的关系。 “才不……”说到一半,反应过来。这样对女孩子名声不好。 张越提起她行李,“行吧,那这几天我陪你住酒店,明年就让你光明正大住家里去。” * 上车,张越给程栀系上安全带,车窗全升起了,他的脑袋贴在她面前。 如隔叁秋的湿吻,好长时间,车子都没发动。 程栀早知他忍不到回酒店。 她定的是老城区的一家连锁,巧的是竟然就在张越爷爷家附近,走两条巷子就能看见爷爷家的闽南风格小院。 但张越现在没功夫带她认家门,进了酒店登记刷卡上楼,门刚打开程栀就被张越抱起,用脚关上门,两人双双跌落床上。 “栀栀,栀栀,想不想我。” 急于确证,急于诉说。 分别多日的想念与热恋期情侣时刻不可分的亲昵。 他亲她耳廓,卫衣推到胸上,含胸亲吻。 可真当程栀说出“想你”时,他又兴奋得不敢抬头,脸埋在她胸前遮住表情,只余两只红扑扑的耳朵。 像窗外红似火的刺桐花。 鲤城的冬总是温暖的,盛开的刺桐花是这座城市的意象。张越早就熟悉这里风景,但与往年又有点儿不同。 她来到他成长的城市。 从此咸湿的海风里多了一杯橙汁的酸甜味道。 程栀不会知道她主动来泉州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被重视、被选择、被偏爱。 是心海上的礁石,自卑不安可以落脚,一切不确定的惶恐得到安定。 * 等到喘息声渐渐平静,已至疏星垂挂的夜。 张越拿起一瓶酒店赠送的矿泉水,拧开盖,递给程栀。 声音是事后的低哑:“喝水吗?” 程栀点头,却不动。她感受到自己身下还在翕张的部分,一动似乎就能流出体液。 张越把她抱起来,程栀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被子滑下来了一点,肩头肌肤光滑,吻痕明显。张越回忆起刚才的滋味,背脊酥麻,连忙将被子拢好。 他将剩下的矿泉水喝尽。一口,仰头,喉结不断滚动。 程栀目不转睛。 等张越喝完水,她说:“我饿了。中午的车,没来得及吃午饭。” 张越扭头,皱眉自责。他光顾着开心了,都没注意到她来这里的车次,也没问她有没有吃东西。 “叫外卖?不行太慢了。我下去给你买,你在房间等我。” 自问自答地说完,起身穿衣。程栀瞧见他肌肉光裸的后背,脑袋缩进被子里。穿好衣服的张越没发现她的偷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偷了个香。 楼下就有小吃店。张越记着程栀刚开学的时候说想吃沙茶面,北京吃不着。 他买了两碗,一碗牛肉一碗海鲜;一碗加辣加醋,一碗原汁原味。 回到酒店,敲门,故意不出声,考验她的警惕性。 程栀很快从里把门打开。张越板起脸,说:“怎么不问人?万一是陌生人怎么办?” 程栀一愣,“我知道是你嘛。” “哼,下次得问人知不知道?” “哦,你买了什么?我闻到味道了——沙茶面!” 程栀接过袋子,拎到窗户边的小桌上。 自觉地把加了辣椒的那份摆在自己面前,迫不及待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舌头被烫得一缩。 “嘶。” “慢点啊!烫都不知道?”张越弯腰,掐着她下巴,“我看看。” 只是被烫了一下,确认她没什么事,张越拉走塑料碗,用筷子将面拌匀才还给她。 窗外红顶小楼在夜幕下亮着暖色的灯,满城侨乡旧影。 张越不坐桌对面,非要挤在程栀身边。他问程栀:“晚上要不要出去出去走一走?” 程栀想了想,摇头。 “明天再去吧,有点累。你不回家……可以吗?” “我跟他们说过了,没事。你都来泉州了,我才不要让你一个人住酒店。” 程栀把碗里的牛肉夹给他,表达自己的开心。 张越要夹回去,“你自己吃。” 程栀撒娇:“吃不掉了。” “刚才不是还喊饿。” “好像饿过头了,嘿嘿。” 程栀摸摸肚子,坐在张越怀里,脑袋靠着他肩膀看窗外的车流。 张越说:“晚上休息一下,明天带你去玩。想不想看海?” “唔,都可以。你安排吧,我听你的。” “好乖。” 张越以指代梳,程栀的头发缠绕在他指尖。 异地恋的情侣,见了面总要补回这些天缺少的亲密。两人从程栀平板里挑了部有些年份的片子,窝在床上观影。进度条才到一半,戏外的气氛却渐渐变了味。先把持不住的是程栀,跨坐张越腰上,边摸他胸肌边亲吻。 张越捏捏她的腰,语气揶揄:“不是累了么?” 才说完便被程栀轻抠了一下乳尖,她借黯淡光影遮住脸上绯红,难得如此主动:“我好想你……哥哥。” 想要装一回“坐怀不乱柳下惠”的张越立刻破功,一双眼亮得比拟街上霓虹。 他满怀期待地问:“有多想?” 程栀眨眼,手向下,握住。 在他不可思议目光里,扯下他运动裤腰,连刚穿上的内裤一起。 低头,嘴唇离他只有咫尺。 张越慌了,撑起腰推开她。 “不行!” 程栀用眼神问为什么。 “……脏。” “你洗过澡了。”程栀脸烫,觉得张越不配合。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推回床角,再次低头,像吃雪糕一样含住。 张越疯了。后悔刚才说不行。幸好程栀没听他的。 操,爽死了。 平板里的电影早停了,谁还记得剧情。 程栀时不时抬头观他表情,慢慢摸出些门道。含得深一点,他浑身都是汗。 程栀趴在他鼓鼓的大腿肌肉上,奇怪的味道冲进鼻腔,不好闻,但能忍受。似乎只要是张越身上的味道,她都能接受,包括那些隐隐的烟味也是。虽然要求他少抽烟,但她没说的是,那些烟味让她每次抱他都忍不住轻嗅。 画面太色情,眼前是他暴露的下体和纹理清晰的腹肌。程栀还衣着完好,双腿夹紧忍住流水的秘密。她更卖力,双手并用玩弄他卵蛋。 第一次就让张越没绷住射出来,程栀连忙闭眼,黏腻的体液射了她满脸。 张越舒爽而后怕,抽了纸巾去擦她的脸,慌乱道:“怎么样,栀栀,会不会难受?” 程栀摆手,眼里有情动的水光。 “舒服吗?” 张越和她对视片刻,猛地抱紧她,脑袋蹭她肩膀。 “舒服——”想讲死了,不妥,改词,“舒服极了。” 程栀莞尔,扯扯身上的黄色睡衣。 “衣服被你弄脏了。” 领口沾染淫靡的产物。 张越只一眼,又硬起来。彻底将她剥光,翻个身子,戴套,从后进入。 没动几下,床头柜上程栀的手机响起。 “等等……好像是我妈。” 张越动作变慢,却没抽出来。 程栀吐出一口气,装作平静地开口:“妈。” 程芸问她:“你还在珑城?” “唔。” “什么时候过来?” 身后的人忽然一撞,程栀紧张地收缩,“再看吧——嗯。”咬住唇。 手机被张越拿去,开了免提。 程芸的声音扩大:“什么再看,元宵节要不要来香港过?你刘叔叔要办一个宴会。” 张越弯下上半身,挺腰的动作不停,胸膛贴上她的脊背,左手往下摸到小核,揉捏。在她耳边低声道:“陪我。” 程栀回程芸:“我不过去了。” 就算张越不要求,她也不想参加香港那些富商富婆的聚会——不是自己的世界,何必浪费时间。 程芸又讲了两句,听程栀态度坚决,只能挂了。她不知道自己女儿在电话这头被“前任继子”撞得支离破碎,电话挂断后才敢轻声哭喊。 张越一边揉捏她阴蒂一边撞进阴道最深处。 里外都是剧烈的快感。 “感受到了吗?”张越汗洒落在她背上,“我有多想你。” -- Chapter27 浪涌后的平静,海面粼粼。 张越喜欢把程栀完全收拢在怀里,不留一丝空隙,感受两人呼吸频率的一致。私心里,还是想她完全依赖自己。更深层一点,因为能力的不平等、所生活学习的环境的差异。 但又不是个富于纠结的人。譬如现在,见了面那些焦虑不安便全甩到云外,眼里只容得下这个小房间、这张小床。还有床上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贪恋手下光滑裸背,双腿夹住程栀的腰,平息高潮后的余波。 “栀栀,刚才那样,你是不是很喜欢?” 和程芸打电话的时候,张越明显感觉到程栀的紧张,穴肉吮吸得他寸步难行。 程栀抬眼,“你故意的。” 张越弯唇,呼吸撩得她颈侧发痒。 声音也低:“你刚才夹得我好紧。” 程栀脸发烫。 睡衣弄脏了,只能穿着T恤睡。睡前张越抱着程栀去洗了个澡,今天干柴烈火做了太多次,洗澡的时候倒是规规矩矩的,张越还洗了程栀的睡衣晾在窗台。 留一盏过道灯,光线昏黄。程栀睡意朦胧,察觉到床微陷下去,自动滚进张越怀里。 “要睡了?”张越轻抚她后背。 程栀睡意来袭不想说话,只点头,脸在他胸前蹭了蹭,深嗅他的气息。 张越轻声道:“晚安。” 亲亲她。 爱是无尽头的海,哪怕此刻灵肉紧贴也仍旧贪婪想要更多。 想用骨骼锁住她骨骼,骨与骨相嵌相锁。 他像两人初夜那晚,无处宣扬内心爱意,于是将她全身舔舐。 * 累狠了。 感受到手机的震动,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关掉。 程栀翻了个身,搂住张越的腰。往常她起得早,知道张越爱睡懒觉,不会在起床时吵醒他。今天却一反常态,故意将右腿攀上他腰际,八爪鱼般抱紧。 “张越。” “……” “张越。” “唔。”张越困得睁不开眼,动作倒是下意识地回抱她。 “起床了。” “要跑步吗?”张越含含糊糊地问。 “不跑,累。” “那带你去吃早餐?想吃什么?” “还早。晚点再吃。”程栀翻了个身,趴在他身上。 张越睁眼,目光有些迟钝,呆呆的。 程栀半支起身子,双手捋起他刘海,晨光还未显现,窗外雾蒙蒙的,室内也昏暗。 模糊的光影里,张越却还是很好看。 程栀亲他,“醒了吗?” “嗯。”手探进她衣服里摩挲她腰侧软肉。 程栀说:“我还想再睡一下。” “……好。” 张越不明白程栀突然的恶作剧——自己被闹钟吵醒便也不想让张越睡。她难得如此幼稚。 被闹醒的人一点怨言都没有,程栀得寸进尺,“我要在你身上睡。” “行。” 张越爽快答应。他的睡意彻底跑光,胸前压了个脑袋,呼吸有点负担。 可也是甜蜜的。 只是太过亲密,便会引发一些身体反应。 程栀阖眼酝酿了几分钟,没能睡着,惩罚意味地咬了他一口,刚好在胸口,牙齿轻轻磨了磨略硬的胸肌。 “不睡了?”张越拍拍她屁股,触感柔弹。 “你这样我怎么睡。” 下身被一个晨起精力活泼的东西硌着。凹凸完美,只要再动一动就能嵌合。 “那就不睡了。” 张越托着她的屁股翻身。 开了空调,脱她衣服也不担心会着凉。 从拂晓到天光大亮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就在床上消磨了光阴。 张越决定带程栀去钟楼吃她喜欢的肉粽。 洗澡前,程栀从箱子里翻出两人同款的那件红色卫衣。张越看见,问她:“今天穿这件?” 程栀点头。 张越拧眉,“我回去一趟。” “去干嘛?” “拿衣服。” 他想穿情侣装。 快速跑回去,家里人大多还没起,只有奶奶和爷爷在院子里逗狗。看见他,两位老人家吓一跳,大黄狗也激动地汪汪叫。 爷爷拍拍大黄狗的脑袋,“哟,昨晚去哪了?” 记着程栀的教导,张越说:“在朋友家玩。” 奶奶说:“没喝酒吧?” “没呢。” 张越手里拎着程栀从珑城带回来的年糕和糕点,交给奶奶。 “谁拿来的啊?” “朋友。”虽然很想说是女朋友,但张越不想程栀受到一些世俗的议论,哪怕是背后议论也不行。 “你怎么就拿东西啊,也不把人带回家里吃顿饭!”爷爷责怪他不懂礼数。 他嘟囔:“早晚要来。” 上楼收拾了几件衣服,装进背包里。 张越和爷爷奶奶说自己来了朋友,懒得跑来跑去,在朋友家住几天。 好不容易瞒过两个老人家,回到酒店,程栀已经洗好澡,趴在床上回宋小园的消息。 宋小园从薛嘉木那里听说程栀去泉州了,话题逐渐变得没有下限。 聊了几句,门被敲响。这回程栀学乖,问是谁。听见张越的声音才开门,换来他奖励的亲吻。 换了衣服。 “人帅是不是穿什么都好看。”张越伸平手,将自己展示给程栀看。对于外貌他一直很自信。 程栀忍笑,“嗯,真帅。快出门啦。” 手交给他,牵着出门。 穿一样的衣服走在街上,张越内心膨胀起激动的情绪,走路也挺胸抬头的。 一整天都是如此。程栀看破不说破。 张越带她逛了泉州比较有代表性的几条街,晚餐吃一家特色排档。 说它特色,是因为店里不光卖烧烤,还有调酒台和歌台。和珑城那种充满烟火气的嘈杂排档不一样,这里的排档完全就是年轻人过笙箫夜生活的地方。 更让程栀意外的是,店里老板还是张越发小。见到张越带了女孩子来,有些惊讶。早听说张越谈恋爱,但从未见过“真容”。 容貌太普通了。 从前玩在一起,张越追求者是最多的。大家总猜张越会看上哪种女孩子。今天见到程栀,不符合他们从前任何一种预想。 外表很普通,却有一股特别的气质。 说不上来,不像他们这里生长的人。 坐在木头长廊旁,侨乡风情一览眼底。 老板亲自上菜,附赠两杯特调。 “酒是我调的,请你们喝。” 张越也不客气,“谢了。” 老板回到室内,仍旧忍不住向外看,那个一贯张扬跋扈冷漠拒绝女生表白的张越此刻正在细心给女朋友剥虾。 他偷偷拍下来,发给张越。 同一时间张越手机响起,他把剥好的皮皮虾放到程栀碗中,摘手套,解锁。扫了眼屏幕,最后将图片保存。 城区还是小,在哪都能遇到熟人。 程栀喜欢喝这种果味的酒,自己杯里的喝完了还想去喝张越的,被张越拦下。 “我尝尝你的味道嘛。”程栀撒娇。 “刚才不是尝过了?” “再尝一口。” “不要。我给你拿牛奶。” 说完把杯里的酒一口喝掉,起身去店里给程栀拿旺仔。 张越刚走开,他的位置上就坐下了一个人。 程栀皱眉。 “小妹妹,一个人?” 是个长相出色的男人,程栀冷淡地回答他:“我男朋友马上就回来。” “哦——”拉长的尾音,“男朋友啊。”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张越看见程栀被搭讪,赶紧出来宣誓主权,手刚搭上对方肩膀,看清容貌,顿住。 “哥?” 程栀也愕然。 张靖笑眯眯地将程栀身边的位置还给他,坐到对面。 “刚才看你们好久了,女朋友来了?”张靖朝程栀点点头,“你好,我是张越堂哥。不过我看你——有点眼熟,咱们是第一次见吗?” 不是。早在程芸和张向群的二婚婚礼上,他们就见过面。只不过年代久远,程栀没有想起来,张靖也不能确定。不过看这反应……他笑睨了张越一眼。 张越打断他,“哥。” “OK。”张靖耸耸肩,“原来你昨晚夜不归宿就是陪女朋友啊。放心,我不会告诉家里。你带着……弟妹,好好玩啊。” 张靖随二伯做生意,多年在生意场淬出的圆滑。他没有戳破程栀从前的身份,闲聊了几句,走前还给他们买了单。 他的出现让两个人想起从前的关系。 “你哥应该是在婚礼上见过我吧。” 张越郁闷,“他怎么记那么清楚。” 程栀没说话。 -- Chapter28 程栀知道张向群破产,是在正月十五张越带她回厦门的时候,发现他不再住在银河花园。 “什么时候的事?”程栀环顾这套比从前小了一半的房子,问张越。 张越说七月。 那时候他们吵架没联系。 “那叔叔……他现在在做什么?” “去广州了,和我二伯一起。过年也在那。” 张越二伯生意做得很大,张向群过去他手底下做事了。 不管怎样,也是从老板变成了员工,肯定会有落差。 程栀问:“怎么没告诉我?” 张越揽上她肩膀,“这有什么好说的。走了,我们去买菜。” 晚上两人在家过元宵节。 从泉州带回来的元宵、张越从小吃到大的五香、还有一小份珑城乡下亲戚做的年糕,切片沾蛋液放平底锅里煎,煎好了软趴趴的。外面酥脆,内里糯叽叽。还没上桌就被张越偷吃了一块。 张越不会下厨,程栀只会简单的食物,但两个人也在厨房里找到下厨的快乐。 饭后张越洗碗,程栀收拾桌子。元宵过完这个年就算结束,街道上人们拿出囤积了整个春节的烟花爆竹,点燃,烟火震耳。 程栀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折身回到厨房,从后搂住张厨娘的腰。 “我们去放烟花吧。”她说。 “行啊,开车去海边吧,那里视野好。” 说完加快手中速度,洗净手,擦干,故意拿手背冰了冰程栀的脸。 “呀!好冰!” “我亲亲就不冰了。” 左右脸蛋各亲一下。 “你怎么不戴手套洗。” “戴那玩意干啥,娘兮兮的。走了,带我们栀栀小朋友放烟花去。” “……” 其实他更幼稚吧。 绚烂烟花炸开,程栀捧着一杯温热奶茶坐在沙滩的长椅上。张越负责点烟火,她负责观赏。 高大的身影跑回来,口袋里摸出一盒仙女棒。 “要不要这个?” 程栀点头。 张越分了一根给她,先点燃自己手里的,再用自己的仙女棒头对头去点燃她的。 他说:“哥给你变个魔术。” 程栀笑眼看他又想玩什么游戏。 见他快速晃了一下仙女棒,在空中划出一个图案。烟火的闪烁尾巴以夜幕大海为底拖出个一闪而过的心形。 很随意的语气:“看到了吗?我的心。” 这一瞬间。 他的眉眼映在斑斓烟火后。 闪耀,明朗。 她失去言语的能力。 直到烟火燃尽成为焦灰。 滚烫的铁丝。 扑通跳动的心。 “哥。” “嗯?” “过来亲亲。” 夜幕、疏星、大海、涛声。 自然一切都为他们作配。 * 回到家已是深夜。 不想浪费今晚的好时机,张越还没进门就开始亲她。 程栀从兜里摸出钥匙,艰难开门。 屋里灯却是亮的。 “你没关灯?”程栀问他。 “关了啊。” 张越跟在程栀后面进去。 走到客厅。她愣住,他也随之愣住。 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张越抓紧程栀的手,出声:“……妈。” 程栀跟在后面说:“阿姨。” 陈映之也才从泉州驱车回来,回之前,带着些礼物,去了一趟前婆家。 虽然和张向群已经离婚,但两位老人家过去对她很好。她是个念感情的人,逢年过节都会给他们送些礼物吃食。这一次她想着还能顺便看看儿子,结果爷爷奶奶说张越回厦门了。陈映之心下便觉得不对,多问了几句,有些猜想,立刻开车返厦。恰好当时张靖出去和别人聚餐了,要是他在还能拦一拦,或者跟张越通口气。 他们就这样被陈映之发现。 陈映之看着张越和程栀牵在一起的手,良久不言。 她不是不同意儿子谈恋爱,只是过来看见两人的衣物什么都放在一起,晚上肯定也是住一起的。这才多大?就同居了?更别说她认出程栀是张向群上一任的女儿,这叫什么关系? 怪不得那时候就觉得他们俩过于亲密了。 “张越,你跟我过来。” 陈映之声音僵硬地丢下这句,走进书房。 张越沉下一口气,低头看程栀,捏捏她的手。 “别怕,我进去和我妈聊聊。”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程栀也没那么胆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比那些长辈的思维更直白。唯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只有曾经复杂的关系。可也是曾经了,他们又不是真有血缘的亲兄妹。 张越走进书房,陈映之站在窗边,脸色凝重。 “我没认错吧,她是你爸之前那个女人带来的?” 张越轻皱眉,“是。”顿了顿,“但我的事和他们没关系。” 陈映之被噎了一下,“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我之前就觉得你们不对劲。” “前几个月。妈,我们都成年了。” “是,张越。你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但是你说你们才在一起多久?你就敢和女孩子同居?别说你们还有之前那一层关系,要是被你爸和她妈知道,你怎么说?” 陈映之太阳穴直跳。确实他们没有不合法规,但道德上总是有违常理。而且她听说,张向群是被那个女人出轨的。 张越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又不完全是。关键在——确实,得以程栀为先考虑。 他们才在一起几个月就同居了。可是转念想想,之前还有不可忽视的叁年啊。 张越沉声开口:“我会对她负责的。” 陈映之看着他。看着自己贪玩难管教的儿子。 他的脸上是她作为母亲,从来没有见过的严肃认真。 听见开门的声音,程栀立刻从沙发上起身。 张越走到她身边,怕她紧张,揉揉她的脑袋说:“没事啊。” 陈映之随后出来。程栀抿唇,喊她:“阿姨。” “嗯。”竟然听见陈映之应了一声。虽然脸色依旧不太自然。 她拿起衣帽架上的包,对张越说:“我先回去了,你来送送我。” 张越低头看程栀一眼,程栀松开他的手。知道他们母子还有话讲,她不好在旁。 程栀送他们到门口。 “你在家等我。”张越接过程栀递来的外套,低头叮嘱她。 陈映之将这幕看在眼里,她对儿子的反应觉得好笑。其实,自己儿子才是那个更紧张不安的人吧,总归是女孩子比较成熟一点,除去刚才见到自己时的惊讶,后面越来越冷静。 或者说,程栀的性格,陈映之从前就看出来了一点。 临走前,陈映之对程栀说:“听说你过几天就去香港了?去之前让张越和我联系吧,阿姨请你吃饭。” 两个孩子同时一怔。程栀很快点头,“谢谢阿姨。” 电梯门关上,张越迫不及待地问陈映之:“你不反对我们了?” 陈映之睨他,“我反对有用么?你从小就不听我管。” “哪有。”张越得了便宜立刻卖乖,“不都是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么。” 陈映之气乐。就是因为儿子懒散没目标,她之前才一直发愁。现在来看,谈个恋爱倒还长大点。 她随意说:“那我让你们分手也行?” “这不行!”张越立刻回道。 陈映之又剜了他一眼。 送到停车场。张越送陈映之上车,驾驶座的车窗降下,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美人脸露出来。 虽然不反对他们的事,但仍有些要交代的。 “你们年纪都还小。小姑娘还没有二十岁吧?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陈映之说完觉得不对,该做的不该做的他们都做了,顿时又来了点气,“你自己看着办,不要让人家父母找到家里扒你一层皮。到时候我肯定不护着你。” 张越点头,“我知道,您开车小心啊。” 他朝陈映之的车尾灯挥挥手,心情大好狂奔回家。 回到家,在陈映之面前装出来的成熟稳重就不见了。 他抱住听见门锁声走过来的程栀,狠狠亲一口。 “行了,现在婆婆也见了。” “……你妈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啊,让我好好对你呗。行啊,高材生就是高材生,连婆婆都这么快拿下。” 话里揶揄,程栀掐他腰的腰。 张越嚷:“你见了婆婆胆都大了!还对我家暴!” 程栀被他一口一个“婆婆”说得心跳加快,转身回卧室不想理他。 “栀栀,宝贝。” 张越打横抱起她,一起滚到卧室床上。 “还紧张吗?别担心,有我呢。” 说那么多只是想逗她开心让她放松。 程栀揪着他衣摆,凝视半晌。 “你妈妈真的……没说什么?” 张越想了想,拧眉,“还真有一件事。” “什么?” “她说她不想那么早给我们带孩子。” “……” -- Chapter29 ρò⑱⑱.Ⅽòм 厦门的天已经热了起来。程栀收拾行李,厚一点的衣服都装进箱子。 张越见不得这个银灰色的行李箱,在她身后抱怨:“不是还有两天吗,这么早收拾干嘛。” 程栀背对他,也有几分难过。 他们马上又要回到异地恋的状态。 手机响起,进来一条群消息。打篮球认识的朋友问群里兄弟下午出不出去打球。 张越心里烦躁,巴不得每分每秒都和程栀黏在一起,哪有时间和心情打球。 “不去”两个字已经跃然于输入框上。 有人比他回的更快,言简意赅的一个“好”。 张越看着这人头像上的女生,忽然转念,对程栀说:“下午陪我去打球吗?” “嗯?” “去嘛去嘛。” “你们打球,我去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不知道我们这有个逼人每次都带女朋友来,就他有女朋友啊!讨厌死了。”暴露了攀比心,张越不服气,在程栀身边蹲下,下巴蹭她后颈,“去嘛,你都没看过我打球,我穿球衣给你看。” 张越缠着程栀,程栀被撩得脖子痒,答应了。 到球场,已经有一堆人围簇在那里。看见张越,几个人挥手。 “哟,是阿越女朋友吧?” 程栀和他们打招呼。 一旁张越仰着头,脸上的炫耀藏都藏不住。 他牵着程栀走到边上看台,那里一站一坐两个人,男生正弯腰和女生讲话。 张越走过去一把揽住男生的脖子,“阿放,带女朋友来了啊。好巧,我也有。” 后面的程栀:“……” 程栀和这个叫徐晤的女生坐在一块,两人都不懂篮球,聊了几句,发现她竟然也是珑城人,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 徐晤说她每次也是被陈放磨来看他打球的,还告诉她,这几个人很幼稚,每天明里暗里攀比。今天谁女朋友来看比赛了,明天又是谁女朋友给送了零食饮料。 程栀忍俊不禁。 直到中场休息,张越和陈放一起下场。 两人望向看台,两个女生相处得很好。陈放也挺开心,这样徐晤就不会无聊了。 张越用胳膊推推他的肩,“看吧,不只你有女朋友。” 陈放冷笑一声,“幼稚。” “有本事你下次别带你女朋友来。搞得你不幼稚一样。” 陈放凉凉回怼他:“不带来我们每天也能见面。” 异地恋的张越顿时沉默。 又输了一次。他想找程栀安慰,还没走两步,两个人堵住他的去路。 是被他拒绝了还锲而不舍来要微信的女生。 与此同时,徐晤也提醒程栀。 “你注意哦,之前她们来了好几次了,都以为你男朋友是单身呢。” 程栀抬头,看见张越皱起眉,不安地和看台上的她对视一眼。 从认识张越开始,程栀就知道他经常遇到这种事。 从前程栀还会羡慕那些或外表或学历优秀的女生,如今倒是没有这种感觉了。当她充实于自己的生活,也就不会去与外界做比较。 “他能处理好的。”程栀说。 徐晤讶然,“嗯,之前来要微信的都被他拒绝了。”顿了顿,“不过,男生应该也希望女朋友去‘宣示’一下主权的吧。” “……” 程栀愣住,细嚼她这句话。 她是相信张越的,所以平时吃醋这种事情,多是张越在干。 虽然有时候被他缠得没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会严厉推开他,但她从来没在张越那里缺少过安全感。 张越呢? 程栀思考两秒,拿起地上水瓶走下看台。 “怎么出这么多汗。” 当着几个女生的面,她抽出纸巾给张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张越目光闪亮,乖乖低头。 “看到了吗?我刚才扣篮。” “嗯,很帅。喝水。”她把矿泉水递给他,然后转身,微笑,“有什么事吗?” 要微信的女生面露羞窘,结结巴巴地说没事,立刻跑开了。 “栀栀……”张越压下嘴角笑容,牵起她的手,略显委屈地说:“之前还有几次,我都没理她们。” “嗯,因为你这张脸招桃花。” 张越反应迅速:“我只想招你这朵。” “嘶。” 身后路过的朋友龇牙咧嘴摸了摸胳膊。张越嫌他烦,骂他滚蛋。 转头对程栀继续撒娇:“你得看紧我。” * 离开前一晚,陈映之请程栀吃饭,一家海鲜酒楼。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交谈,随意聊几句,只是为了尽一个长辈的关心,电视剧里那些恶婆婆刁难媳妇的桥段并没有上演。 除了快要结束时,陈映之问她:“你和你母亲提过没有?” 程栀说还没有。 陈映之微笑,“也是,现在还太早,未来很多不确定。” 一句话说得张越脸色微变,“妈。” 陈映之和程栀同时给他一个眼神,让他不要说话。 陈映之又道:“我是说如果,你们真到了最后一步。你准备怎么怎么和你母亲说?还有张越,你爸那边,你怎么讲?” 张越说:“该怎么讲就怎么讲。” 陈映之抿了一口红酒,淡声道:“你们还是孩子思维,不考虑人情世故闲言碎语。” …… 回去路上,因为喝了点酒,程栀不让张越开车,两人随处走走逛逛。 “我下次会提醒我妈,让她别带你吃海鲜,你又不喜欢,晚上都没吃多少。” “不用,其实偶尔吃吃也挺好吃的。” “不行。你们以后还要一起吃很多次饭,她得知道你口味。” 察觉到他的情绪,程栀捏捏他的手。 “你知道就好了。下次你妈妈说什么你不喜欢听的,你别顶嘴,他们肯定有他们的考量。” 张越脚步停下来。 “那也不能质疑我们以后会不会在一起啊,这还需要质疑吗?谁敢说我们以后不会在一起?” 程栀静静看他。 她的目光沉静,像一个时钟齿轮。他从这个齿轮里,跟随时间流转,看到更遥远的未来。 看不清。一片空白。 张越脸色郁郁,手从她手里抽开。 “张越?” 程栀追上他负气的背影。 “我不是赞同你妈妈的话。” “你就是。”张越手捏成拳,越走越快。 他一副不想听的样子,程栀索性停下脚步,在原地等他。 一、二、叁。 张越站在离她两叁米远的地方,转身。 “怎么?家也不想跟我回了?” 程栀叹口气,追上去,牵他的手。这回没甩开了。 “明天我就走了,我们还要这样吗?” 张越抿唇,“还不都是你。” “哥。”程栀踮起脚,双手举起捧住他的脸,“你听我说呀。” 张越板着脸,好一会儿才开口:“行,我听听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让我生气的话。” 程栀先亲他一下,让他消气。亲完才说:“我让你不要反驳你妈妈,是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情闹不愉快。每个人的观念都不一样,吵架能有什么用呢?” “你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她又没有预知的能力,怎么能说我们以后不会在一起。” 程栀没忍住笑,“有一句是有道理的。” 张越怒瞪她。 “你确实有点小孩子脾气。”见他又要生气,程栀捏了捏他的脸,触感柔软光滑,捏完再亲,让他消气。“我们以后会不会在一起,是要我们去做的呀,光靠说有什么用。难道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 道理张越都明白,就是不喜欢听。 “不过我不觉得你妈妈说的是对的,我既然跟你在一起,就不会受到我妈的影响。而且,她干扰不了我的决定。” 她用两只食指轻轻将他的两边嘴角往上推,张越还是笑起来最帅。 “但我总不能这么跟你妈妈说吧。你想让你妈对我印象不好?” 张越抓住她的手,低声:“她才不会对你印象不好,而且有我在。” “是呀,你是她儿子。所以你以后不要因为我们的事情跟她顶嘴,她不会生你的气,但会觉得是我引起你们母子俩之间的争吵呀。你没听说过婆媳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儿子在调和吗?” “你这是还没嫁给我就认婆婆了?” 程栀脸热,“我打个比方!” 张越一扫刚才的失落,实际上只要程栀哄哄就能开心。 “行,我记下了。以后你们婆媳矛盾,我表面上帮她,回床上哄你。” 程栀拧他腰肉。 张越知道程栀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要带她去吃消夜,程栀说去吃烧烤。 重走猫街,卖花的阿嫲没有出现,倒是烧烤店还在。张越现在已经很能吃辣了。 两人坐在塑料椅上等老板烤好,快到开学的日子,店里还有些提前返校的厦大学生,场景仿佛回到升高叁那年。 程栀说:“我之前很羡慕他们。” 张越看了那几个女生一眼,没明白。“什么?” 程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什么都羡慕。你说我是小地方来的,也没错,看你们这里什么都新鲜,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张越再次拧起眉,“我以前这么说过?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就真的觉得有差异啊。我很喜欢厦门,但我以后不会在这里生活。你相信城市也有磁场么?我的磁场不适合这里。” 明明她晚上没喝酒的,也许是被海风灌醉,莫名想告诉他这些。她曾经总是扮演一个少言乖巧的人,难得想表达一个真实的自我。 “羡慕长得漂亮的女孩子,羡慕厦大的学生。长相、家庭都不是我能选择的,从前觉得很奇怪,神爱世人,却让世人各有长短。” 酸涩的味道在张越喉间漫开,看着程栀回忆起过去时的呆愣神情,那种离她的世界很遥远的感觉再次涌来了。 这也是他和程栀的不同,程栀细腻敏感,他却一直是恣意张扬的。只有去年,为了找程栀而去北京的时候,才因环境的不适应感到手足无措。原来程栀当年来厦门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道歉:“对不起,哥以前对你很差。” 老板端来烧烤,张越用筷子替程栀一个个从竹签上剥下来,放到盘子上。 程栀借此避开张越目光。 她不敢告诉张越,自己以前都蓄意对他做了哪些事情。 从某方面来说,她依靠和张越的亲密,来安慰自己并不平庸——看,大帅哥也和你关系匪浅啊。 是后来才找到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的。 她说:“但是你现在对我很好。以后会对我更好的对吧?” “那当然。所以你以后有什么不开心要告诉我,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想。”见程栀只顾着吃,他却食不知味,“听见没,我现在什么身份啊。” 程栀答:“男朋友。” “对,身为你男朋友,有责任扛起你所有不开心。” “可是我现在没有不开心的事呀。从前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跟人比,就比成绩。直到上了清华,发现大家都很优秀。这就叫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和别人比是比不完的,我现在就想做好自己的事。” 读书给了她自信和充实的生活。 张越点头,“这样才对嘛。” 程栀吸了一口旺仔,歪头瞧他。 “反而是你,张越。你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我哪有。” “没有吗?” “……” 程栀学他的话:“我是你女朋友,你有什么不开心能不能也告诉我呢?” 张越低头,凑近她耳朵。 “我没有不开心,只有——”他弯唇,“空虚寂寞冷。需要我女朋友多陪陪我。” 最后一晚,照旧是在床上过的。 张越压着程栀,一次又一次,想把她融入骨血里。 喘息和汗水交杂,他不厌烦地问她:“你爱不爱我?” 程栀意识涣散,抓着他肩膀点头,嘴边分不清是呻吟还是回答。 “我也爱你。爱死你了。你以后不在厦门,我就去找你。”张越埋在她颈边湿吻,“你去哪我去哪,我们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信誓旦旦。窗外月如弯钩。 ——— 首发:sаńjìμsんμщμ.νìρ(sanjiushuwu.vip) -- Chapter30 剥落城市积雪,季节已入春。 程栀课业繁重,第二学期依然是张越往返两座城市。 张向群破产带给程栀的影响,张越是在她第四次买飞机票时发现的。 因为都是张越花钱花力,程栀时不时也会替他买好返程机票。但她连续四周都是如此,有几次更是把来程的也买了,便察觉到一丝不对。 第五周的时候,张越忍不住问她:“你是不是在给我省钱啊?” 程栀从书本里抬起头,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装傻:“什么?” “机票。” “怎么啦?我刚好看到就买了。” “你骗我。”张越凑近她,“你知不知道你骗人的时候很冷静,还会一直盯着我看。” 程栀好笑地看他,“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张越弹她脑门,“我不需要你省钱,虽然我爸没钱了,但我生活费都是我妈在出。你不需要担心我的经济情况啊。” 程栀这回是真变了脸色,放下书,看他半晌,说:“你妈妈的钱也是钱。而且,恋爱中的双方应该是公平的,不能总是你出钱。” 平时在外吃喝什么的都是张越买单,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程栀也不好跟他抢单。可是机票是大头,普通情侣绝对不敢像他们这样每周见面。 “我觉得公平就行了。”张越说。 “但我觉得不公平呀,如果总是你付钱,我心里会不舒服,会不开心。” 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理由。张越无法反驳。 算了,随她。反正他们俩不需要考虑经济问题。 直到此刻,他还以为程栀跟他一样生活费仍是父母赞助。 程栀大二的时候,生日,张越请她舍友吃饭。 大家聊天聊起一年级时的奖学金,老幺说程栀奖学金就够半年生活费了,如果程栀是她爸妈女儿,不问家里要生活费,她爸妈能乐死。 张越愕然。 装了满肚疑问回家,程栀去洗澡,出来发现他大字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发什么呆。 程栀上床趴在他身边,伸出食指点点他的鼻梁,“怎么啦?” “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妈不给你生活费。”他搂住程栀的腰,脑袋在她肚子上轻蹭。酸酸涩涩的心疼,以及一些不知该怎么表达的滋味。 程栀知道他误解了,推开他肩膀,笑道:“什么啊。我妈给了我生活费,是我不要的。” “为什么?” “我妈和刘叔叔结婚,生意就没做了,在香港当全职太太。刘叔叔又不是我亲爸,用他钱也不太好意思。” 程栀在香港并不自在,也许越是豪门就越冷漠。不是针对程栀,刘家整个家族都是如此,哪怕与海外放假回来的继兄继姐相处,大家也是疏离客套而淡薄的。况且程芸上位并非没有受到闲言碎语,程芸能受得了,程栀却没有那么大功力。只能告诉自己与程芸割席。她是香港阔太太,而她只是小县城里出来的程栀。 张越本想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却回忆起程栀高中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怎么找自己老爹拿钱,除了逢年过节生日时的一些礼物红包。连搬走的时候,那些送给她的东西也都留在了厦门没有带走。 他突然意识到,程栀把自己和他人分太清了。 她,和外部世界。 外部世界里包括他。 张越抿唇,“没钱可以找我啊,干嘛要给你们老师做兼职。” “可是给老师做兼职,收获的不仅是钱,还有很多经验。” 张越有些不高兴,两侧脸颊的肉因为抿唇的动作也微微鼓起。他不理解程栀的思维。 “我不管,你以后花我的钱。” 程栀轻轻吐出一口气,耐心地跟他说:“你觉得,我能心安理得花你的钱吗?” 张越嘴一张就要说有什么不能,程栀打断他:“我不想,变成我妈那样。” 两两相望。极少谈及这个话题,以至于此刻气氛略显僵硬。 程栀认真地望着他,“你能理解我的,对吧?” 他怎么能说不呢。沉默。 程栀捋起他的额发,距离拉近,缓和气氛。 “也不是不花你的钱。等你以后赚钱了再给我花嘛。” …… 观念不同。爱她便愿意交付所有,把她当作生命一样供养。 但程栀划清的是两人情侣的关系,深知他们还没更进一步能亲密到分享银行账户。说到底他们也不过二十岁,都没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怎么谈及那些谁养谁的问题,为时过早。 未来太多不确定。程栀知道自己喜欢张越,甚至不止是喜欢。 可很难说漫长的时间里会变化些什么。 像一场实验,开头就井井有条,什么试剂该放在哪个位置。那么中途、结尾也一定不会手足无措,每一步骤都条理清楚。 雪一直在下,张越整晚沉闷。 洗漱、上床、掀被。 程栀回完邮件回来,便看见他背对自己,面朝窗户睡着。 她拉上窗帘,回到床边关闭小夜灯,从另一侧摸黑上床。 被窝暖融,他体温一直很热。 睡着了么? 从后环来一双手,碰到肌肉结实的背脊和略凹下去的腰侧,脸贴背,黑暗中抱紧他。 这个动作让张越一下子就心软了。 忍了没几分钟,转身,回抱她。 “还没睡啊。”程栀明知故问。 张越声音闷闷:“你看你帮你们老师干活,牺牲了多少陪我的时间。我在床上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 程栀手指插入他发间,吻他下巴,“困了?” 张越不说话。他没困,只是想要程栀哄他。 程栀却不解风情,“困了就睡吧。” 他郁结,“……不困。” 程栀轻声道:“还不开心吗?” 颈边喷洒湿热的呼吸,是张越在啄吻她。 “栀栀,我不想你这么累。” 程栀在黑暗的环境里出神了一阵,告诉他:“可是……很充实。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觉得我比以前变得更好了。这样的生活,让我快乐。” 终究是思想观念的差异。 最后是张越妥协。 “那你钱不够花了一定要告诉我,机票也不准你买。” 程栀轻笑,“你把我想得多穷啊,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呢。我有存款的。” “你就不能像别的女生那样,买买包买买化妆品?” “我不喜欢那些啊,东西够用就好了,一直买也用不到。” 张越语气强硬:“我不管。你以后不许为我省钱。” “哎行行,知道了。” 亲亲他让他消气。 张越没说,他感到很挫败。 程栀从不依靠他,他们也没有共同话题。 不安一直扎根在他心里,时不时破肉而出提醒他两人之间不可回避的观念问题。 -- Chapter31 年前,张越已放寒假,程栀因为学校的事情仍在北京,张越飞过来找她。 “今年也来泉州吧?我带你回家。” 张越坐在沙发上,对着脚边趺坐写论文的程栀说。 语气里含着忐忑期待,见家人,对他来说有不一般的意义。 程栀没回头,打字的动作也没停下,看起来一切正常。 “我还没有跟我爸说。” “也是,该我先去拜访叔叔。”张越想了一下,“那……我去珑城找你?” 屏幕上的字终于卡在一个标点符号。 她转头,带笑说:“不怕我爸把你丢出去?” “丢出去也要带你一起。总是要说的。” “唔,今年应该不行。” 对面的人微变脸色。 声音也从期待变为微怒:“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名份。” 他最近实在太敏感了。一点不合意就能闹脾气。 “想什么。”程栀撑着手臂坐回沙发上,“我可能过年要和老师出一趟国,因为还没定下来,就没和你说。” 张越愕然。“去哪?” “澳大利亚。”程栀牵起他的手交握,倾身,拉近两人身体距离,不动声色撒娇。“算不算帮你提前踩点?” 张越明年就要去澳大利亚了。 果然,程栀一亲昵,张越的火就撒不出。闷闷地说:“谁要你去踩点了。去多久?什么时候去?” “就是不知道呀,老师只说在正月。外国人又不过咱们新年。你以后过去了,也不能回来过年的。” 听他低声骂了句操。 他挠了挠后脑勺,很是烦躁,“早知道当初就他妈不读这个国际班,在哪读不是读。” “就一年,忍忍就过去了啊。”程栀捧起他的脸,知道他厌学。可是张越完全没想过他除了国际班别无选择,选择权是靠分数换来的。但此时说这个已无意义。 “什么一年,我回国你又出去,这是叁年!” 他害怕的不是一年的孤单留学生活,而是叁年的异国。 程栀软声:“那你等等我嘛。” 张越忽然安静下来,低头凑近她,鼻尖触鼻尖。 “我等你?”露出一个狡黠笑容,“我等你两年,你回来跟我结婚?” “……” 程栀身体微僵。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比刚才张越想带她回家还让她觉得不知所措。总觉得太快,但说出来张越一定生气。 张越观她脸色,客厅瞬间安静。 “你不愿意?” 越是亲近看重的人,越是不想欺骗。程栀大可以说“我愿意”,却张不开嘴。嘴上哄人高兴很容易,做到很难。 同样也说不出不愿意,身体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力量决定她此刻能不能发声。 胡乱总结,只能得出“还太早”的结论。 太早了啊。 未来那么长。 结婚不在她短期的计划里。但张越在。她的一切计划都会给他留出一个位置——张越是她的不可控因素。 即使不可控,也要尽量按计划来,不能偏离轨道。 张越和程栀思维不一样。程栀都没有想过他们结婚的事情,是不是不想结? 他的世界只有二元对立。 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爱,不爱。 眼见他盛怒站起,不可置信地看着程栀。 程栀也起身,身高仍差他一截,不得不仰头。 “没有。我只是觉得还太早了嘛。” “什么太早,你都到了法定年龄了,还想找什么借口。” “那古代十六岁就能结婚,你也要学人家?” “如果可以。”张越幼稚地附和。 “你有没有想过十六岁结婚对女孩子身体伤害有多大。”话题扯到这,程栀学他二元对立,“你们男人就只顾自己。” “……”张越气鼓鼓地坐回去,“行,我说不过你。” 程栀跨坐到他腿上,掰正他因置气扭开的脸,“我又没说不愿意。” “你不跟我回家,也不带我回家,像养情人一样养着我,这不很明显了吗。”他阴阳怪气。 程栀被逗笑,“谁养谁啊。不是你说你养我的吗?” “是啊,我出钱还在床上出力,到头来连个名份都没有,你见过哪个金主像我这样憋屈?”张越瞪她,“你还笑!” 程栀搂住他脖子,“我只是觉得,结婚是件很遥远的事情。” 声音降下去,程栀难得露出她的怅然。 “你想啊,结婚,不是咱们一时兴起说结就结的。要有个房子吧,要经济稳定吧,总不能结了婚还靠家里。婚后还有小孩,小孩该什么时候来呢?我们自己生活都没稳定下来,让小孩跟着我们混乱过日子吗?”程栀伸出手指,“而且你算算,我现在大二,有哪个女生大二就考虑结婚的?” 与其说程栀没想过该几岁结婚,不如说是想得太多了。 张越嚷:“你就不能做这第一人?” 程栀摇摇头,重复:“我现在大二,毕业还有六年。” 张越瞪大眼,“谁让你算到博士毕业的?” “按计划来嘛,读书的时候读书,毕了业再考虑结婚,不是正好。一步步来,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说得有道理。什么事情都能被她说出道理。 张越郁闷。 “你给我个准话吧,觉得应该几岁结婚?” 程栀试探着说:“……叁十岁?” 第一个音节刚发出来他的手就掐上了她的腰。 “那二十八?” “你二十八我都叁十而立了,人家孩子都能跑了我还没把你娶回家!”他气。 “那就二十六嘛,那时候我刚博士毕业,不能再早了,读书的时候不行。” 张越不开心,但没再说话了。 殊不知自己陷入程栀的谈判心理学里,她本来就准备大学毕业才考虑这些的。 * 清华实验班目前合作的外国实验室只有美国和澳大利亚两个国家。 程栀年初二坐上飞往澳大利亚的飞机,和同系的几个师兄师姐一起。说不紧张是假的,也有很多兴奋。 她沉浸于观摩和国内完全不同风格的各种实验里,累一天回到酒店倒头就睡,常常忘记回复张越的消息。 以至于张越来接机的时候很幽怨。 程栀辞别老师和同门,奔进张越怀里。 “怎么样,都是袋鼠的国家好玩吗?” “又不是去看袋鼠的。” “是啊,程小姐,能不能问一下你,是什么夺走了你的注意,让你连男朋友都不要了?” “……” 张越说要教育程栀,惩罚是压床上做一天。 供暖的屋子,汗水加速蒸腾。 却接到老师电话。 程栀怕张越像之前那样闹她,推开他汗涔涔的胸膛,用被子裹住自己。 “老师。” 因为没开免提,张越听不见那边说了什么,怨气却是越来越重了。 “嗯,不忙,您说。” 程栀抵住张越凑来的脑袋,他在她肩上轻咬,留下一个浅淡的牙印。 “好,我会和师姐联系,等回学校一起模拟一下这个实验。” 被子下探来一只手。袭上胸,抓了一把。程栀拍开。 老师交代了几条实验细节,又问程栀觉得这次去交流的实验室怎么样。 程栀不知道老师什么意思,如实说:“学到了很多,他们的模式跟我们有些不一样。” 老师问她大四要不要过去。 程栀惊讶:“去澳大利亚吗?” 张越骚扰的动作随之停下,唯恐她又要出国。 那边说了什么,程栀答:“好,我会好好考虑的。谢谢老师。” 挂了电话。 “你们老师说什么?又要带你出国?” 张越紧张地问。 程栀蹙眉,“不是,他问我大四要不要选择去澳大利亚的实验室。” “你们可以自己选?” “嗯,也就只有美国和澳大利亚两个选择而已。” “那你去吗?” “不知道,老师说不着急,说不定下学期还有去美国交流的机会。到时候再对比一下吧。” 张越陷入自己的沉思里。 如果,程栀去澳大利亚。 也就迟他一年。 那他们两人不就这样白白错开了么? 程栀给师姐发完消息,见他表情出神,问:“想什么?” “没有,我还以为你刚回来又要出去,吓死我了。”张越再次扑倒她,“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天有多少次超过十二个小时没回我消息了?” 被子下的手挠起她的腰。程栀怕痒,求饶,“不是有时差嘛。” “栀栀,”张越语气降下去,“会不会以后异国了,我们一年才见一次面,连消息你也不回我。” 对于即将到来的异国恋,他比谁都要恐慌。 程栀环住他脖子,“只要没事,你的消息我看到就会回的。”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张越,他低头,埋在她颈窝。 “我不想出国。” 现在才开始后悔高中的时候没有好好读书。 程栀顺着他的话问:“不出国你想干什么?” 沉默。 程栀轻叹气,翻了个身将他压在身下。 “我放假就会回来,你也可以去看我啊。” 她吻他下巴,喉结。 一通电话将他的热情消散,身体的反应也软了一半。 “你不会抛下我的,对吧?” 舔舐声里,张越突然问她。 程栀抬头,看见他疏眉朗目,心在这一刻软得不行。 “只要你不会,我也不会。” 对于程栀这样的“流变”主义*来说,这是很突破的承诺了。 张越找到主心骨,进入她,亲吻。 “我肯定不会。”他保证。 “流变”: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思想。 任何事物都在永久流动之中,没有永恒不变之物。 “一切皆流,无物常驻。” -- Chapter32 ρΘ㈠8㈠8.ⅭΘм 冬雪消融,树发新芽。 程栀的实验受到了很多瞩目,大二就出国观摩又接手项目,赞誉是与压力成等比的。常常是深夜张越打视频过来,她还没有回到宿舍,仍留在实验室里。 而张越的不安,因为出国日的临近,肉眼可见地变得明显,一天没课的时间都要听着她的呼吸才能缓解心中恐慌。有几次程栀手机静音没接到电话,他还发了脾气。 所以当学校组织了与厦大的交流会时,程栀暂缓手里实验,申请了一个交流名额。 时间在周一,她没有告诉张越。 周六晚上,程栀找出短期旅行用的的小行李箱,往里面放进自己的东西,另一半放张越衣物。拉上箱子,推到客厅。 张越洗完澡出来,看见行李箱愣了一下。 脚步一转快速朝她走来,“你要去哪?” 程栀随意道:“没去哪啊,给你收拾东西。” “带了什么?这么多。”张越平时往返京厦是不用行李箱的。他伸手拉了拉箱杆,被程栀拦住。 “一点零食,你别打开了,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 语气也许有点急,显得冷漠。张越不开心地“哦”一声,坐沙发上打开手游。 还没登陆,他手机响起。 是陈映之。 “喂?妈。” 那边说了什么,张越看了程栀一眼,起身走到书房阳台。 这个举动让程栀起了疑惑。她了解张越,他在她面前不藏也藏不住秘密的。但她没有问,也许是家里的事情,男生总有点自己的自尊心,不愿意一些难以启齿的家庭琐碎被喜欢的女生知晓。更何况像张越这样,骨子里仍然透着点大男子主义的人。 睡前,张越输了几把游戏,闷闷不乐。程栀将牛奶递到他面前,他抬头瞥一眼,接过,一鼓作气喝完。 “去刷牙,睡觉了。” 程栀说完,收回杯子去厨房清洗。张越看着她的背影,抿唇,腮帮子微鼓,像憋一股气。 浴室镜子明亮,照出一个二十一岁的男人。 二十宛如一道界线,少年与青年的区别。 但现在很少人会称呼“青年”了,只用成熟来代替。 张越边刷牙,边用左手捋起自己刘海,端详这张脸。 真年老色衰了? 他捏捏腮帮子。 卫生间门没有关,程栀进来,看见他“自虐”的动作,呆了一下。 “你干嘛?” 张越通过镜子望她,不说话。 程栀走到水池前和他并排站立,接水,挤牙膏,刷牙。 镜子里两人并列紧贴的手臂让张越心里得到一点安慰。 他别扭地开口:“我是不是老了?” 程栀莫名其妙地转头。 他叹气,“年老色衰,惨被抛弃。” 怨妇语气把程栀噎住。 她吐出嘴里泡沫,漱口。然后转向他,正色道:“你看看我。” 张越低头。 程栀问他:“看见什么了吗?” “什么?” 程栀手指自己的眼睛。连轴转好多天,眼下淡淡青色。 “黑眼圈,痘痘。我好看吗?” “好看。”答得很干脆。 “……”他眼神清澈,没有骗人,是真这么觉得。程栀沉默两秒,微扬嘴角,说:“你也好看。” 他投来哀怨的一眼。 “骗人。” “骗你干什么?” “我二十一岁了。” “嗯。” “不年轻了。” “……” “十八岁你喜欢我的脸,二十八岁还喜欢吗?” “……张越。” “哼。” 程栀手抓着他的手臂,掰过他身体。 玩笑地说:“你最近好不对劲。” “是吗?”张越硬邦邦地反问。 “闺怨了?” 又是声冷哼。 这幅样子摆明了要程栀哄,程栀顺着他的意,问:“怎么了嘛?” 她主动打开一个匝口,供他倾泻连日的委屈和难过。 “你不喜欢我了。” “哪有?我怎么不喜欢你了。” “你晚上好冷漠。” “……怎么说?” “不理我,还凶我。” “我不是在给你收拾行李吗?你不要乱想。”程栀垫脚,捧起他的脸揉捏,“还这么嫩,怎么一天到晚担心自己老不老的,让那些比你年龄大的男人怎么办?再说,你老了也是老帅哥呀。” “真的?” “真的真的。虽然笑会长皱纹,但我还是喜欢你笑。”亲他一口,“张校草,对自己自信一点,你别说今年二十一,八十一我也喜欢你。” 这句话取悦了张越,“再亲亲。”他撒娇讨吻。 程栀后腰顶着水池边,仰头承受他的探入。带着同款清淡柠檬味,衣角也被撩起,沾了水的指尖冰凉,反而在腰上窜起一团火。 …… 第二轮从卫生间到卧室。张越趴在程栀身上喘息。 炉火熄灭,留下碳的余温。是适合情侣交心的时刻。 程栀抚摸他脊椎骨的弧度。和实验室里的模型或真人骨都不一样。他的骨是有温度的,凸起、凹陷,每一处皆在细水般流逝的时间里被她熟悉甚至亲吻过。她比张越更要了解他的骨骼结构、肌肉纹理。 不是医学上的骨节名称,是经她手掌探索出的部落。 程栀忽然问他,你这么在意脸,喜欢我什么。 倒是把张越问懵。 他从前不在意脸的。知道自己好看,也从不遮掩,但却没有精心爱护过。 直到和程栀在一起。 她喜欢他的脸。容貌便成了他唯一骄傲的地方。 眼皮在锁骨处轻蹭,声音从唇与乳的夹缝中溢出。 答非所问:“我爱你。” 喜欢这件事哪有什么文绉绉的原因,他只跟着感觉走。 正如程栀大一生日那年,他想她,就临时买机票飞来了北京。 张越这句用的是闽南语,声音低,几乎是贴着肉说。程栀没听清,也听不懂,微支起脑袋问他:“什么?” “林北喜欢你还要原因?”他身体往上移了点,脑袋在她上方,凶狠地瞪她。 “我又不好看。”程栀故意讲。 他眉一拧,“谁讲的?”头低下去,对于说情话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气势汹汹地开口:“你在林北心里就是仙女。” 程栀忍俊不禁。 他又讲:“没跟你开玩笑。” “嗯。”程栀信他。 如果张越喜欢好看的人,凭那张脸就已经早恋百八十回。 -- Chapter33 出门前,张越动作磨蹭。 程栀提醒他:“要赶不上飞机了哦。” 张越沉沉叹口气,起身,接过她手中行李箱。 “再亲一下。” 程栀故意说:“不亲。” 他不可置信地嚷:“快点,你不亲我不出门。” 程栀一本正经地说:“那我自己出门了啊。” “你要去哪?” “送你去机场。不想我送吗?” 张越眼睛一亮,却又口是心非地说:“有什么好送的,机场那么远。” 程栀背上包,推他出门,“可是我想送,快点,咱们出门啦。” 张越高高兴兴牵起她的手。 程栀瞒着他,临上飞机张越含糊地腻了好久,然后才发现程栀跟着到了安检口。 手里两张机票,一张递给他。 由于值机时是程栀故意一个人去办理的,张越抽走她手里的机票,瞪大眼。 “……怎么有两张?” 程栀忍着笑,“你说呢?” 明明机票上大字写了程栀的名字和目的地,他却傻了一般,呆呆地问:“你要和我回厦门?” “嗯。” 广播通知的声音再度响起,程栀没有给张越反应的时间,拉着他去排队。 过完安检张越才消化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恍然大悟地说:“所以你昨天收拾的是你自己的东西?” “嗯哼。” “……” 张越凝视她半晌,忽然伸出双手轻捏她两边脸颊,推挤成一个小猪脸。 “行啊,你现在都会给我惊喜了?” “开心不?”程栀挑眉。 张越弯起嘴角,飞扬的眉宇满是少年鲜活气,他扛起程栀就往候机厅里跑,也不在意周围目光,边跑边说:“你觉得呢?” 失重感让程栀抱紧他的肩膀,小声喊:“放我下来!” 直到跑到长椅旁,程栀才落地。 她热着脸,看见张越亮晶晶的眼睛。 是真的高兴。 这是张越头一回如此兴奋地坐上返程的飞机。 抵达厦门是晚上八点,程栀定了民宿,在厦大附近,明天下午再和老师同学会和。 张越便没回宿舍,给庄信发了条消息。听说张越不回去,他也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宿舍,又跑去酒吧,还问张越要不要一起。 张越才不愿意损失和程栀腻歪的时间,拒绝了,顺便叮嘱庄信别错过明早的课。 庄信随口答应。 但第二天庄信仍旧睡过了头,正巧遇上老师点名,张越把他手机电话打爆都无人接听。专业课老师很生气,不是第一次查到庄信翘课,当即放下话,让学委转告他别参加期末考了,参加了也过不了。 下课学委为难地找到张越,请他帮忙转达,学委自己不愿意去惹庄信那个炮筒。 张越也头疼,体会到一点当初程栀耳提面命不让他翘课时的感受。庄信这样,大概率是出不了国了,甚至还有可能面临延迟毕业的后果。 上午四节满课,后两节在小教室。老师嘴里的计量经济学对于张越来说就是催眠曲。昏昏欲睡之际,察觉到桌肚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程栀发来的。 【听课。】 张越猛然抬头,明净玻璃窗外,程栀站在走廊上望着他。 嘴角刚扬起一丝弧度,就看见程栀指了指讲台。 “听课。” 她用口型说。 上课的时间对张越来说是难熬的,尤其今天程栀还在教室外“动摇军心”。 程栀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索性走到他的视野盲区等着。 下课铃响张越第一个冲出来,毫不避讳周围同学的目光,牵起她的手,问:“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知道我在这个教室?” “来了没多久,一来就看见你上课睡觉。”程栀路过好几个女生探视的目光,发现自己不再有高中时期和张越走在一起时那种平静表面下隐藏的炫耀欲。她不再需要这些来让自己获得自信。她回答张越说:“你课表不是在我这吗?来的时候还在门口碰到了徐晤,她给我指的路。” “哦。”张越捏了捏她手指,“不是我故意要睡觉的,这课太他妈难听了。” 程栀瞥他一眼。 张越讨好地笑笑,“饿不饿?带你去吃饭?” 程栀无可奈何。 张越名气在学校里太响,路上收获许多打量。张越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自自在在地带程栀到食堂找了位置坐下,自己端着餐盘去买她喜欢吃的东西。 回来时一餐盘的食物不仅震惊了程栀,还震惊了一群八卦的校友。 当天,学校小群里就炸了消息。 当事人是不知道这些的,程栀看着在身旁坐下的张越,惊疑地问他:“买这么多干什么?又吃不完。” 张越将一碗四果汤端到她面前,“吃不完我吃。” 难得的机会,他想让程栀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也都尝一遍。 程栀舀了一勺甜水送进嘴里,张越眼巴巴地问她:“好喝吗?” 程栀点头,“不错。” “给我尝尝。”他凑近脑袋。 程栀:“……” 知道他才不是想尝尝,只是想让自己喂他。程栀又舀一勺用手接着滴落的汁水喂给他,满足了他的愿望后就不再惯着他了。毕竟是在学校,她递给他一把勺子,吩咐:“自己吃。” 四果汤里铺垫了多种水果,糖水甜到张越心里。他忽然感慨:“终于体会到了。” “什么?” “和你一起上课。你要是当初报了我们学校,还能管着我,我上课肯定不睡觉。” “……”程栀气笑,“你倒打一耙的本事越见高明啊。” “本来就是嘛。” 见程栀不再动面前的四果汤,张越换了一盘蚵仔煎到她面前,自己扫荡她剩下的汤水。 * 吃了饭,厦大校园里散散步。大概到一点,程栀准备出发去和老师约好的汇合点,两校交流见面流程走完后直接出发集美校区的医学院。 张越则打包了一份套餐饭回宿舍,果不其然庄信还在睡。 “起床了。” 他轻踹床脚。 庄信翻个身,咕哝:“回来了?” “操,你昨晚喝到几点,臭死了。” “头好痛,昨晚绝壁喝到假酒了。” 张越把餐盒放到他桌上,低骂:“早晚喝死你,打电话也不接,你这科挂了知不知道?” 庄信满不在意地摆手,“挂就挂了吧,那老师在看我不顺眼。” 张越:“……” 程栀因为申请不跟队伍,傍晚需要乘地铁从岛外回岛内,张越下课后会在地铁站的出口等她。 她跟着导航找到最近的地铁站,正要往前走,路边停下来一辆白色小车,按了声喇叭。 扭头,小车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明媚艳丽的脸。 程栀脚步一顿。 “阿姨……” * 正是晚高峰,地铁站人潮川流。张越站在其中,白色卫衣,个子高挺,像一道白色海浪,显眼明亮。 他心急见不到程栀,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那头声音有些沉,但他太兴奋,没听出来。 “你到了吗?”他问。 “快了。” “我下来找你。” “你到路边等我吧。” “为啥?” 虽然有疑问,张越还是乖乖照做。没几分钟,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车牌。 车上坐着两个对于他来说最亲密的女人。 他与她们对视,傻了。 不是对于她们的接触,而是对于自己瞒着程栀做的计划。 -- Chapter34 张越吞咽了一口口水,身体僵直。 车里,程栀手才搭上门把,陈映之叫住她:“不用下去,让他上来。” 声音略显冰冷,带着忍而不发的怒气,连程栀也被她的气场震慑。 有陈映之的怒气在前,程栀没那么严厉。怕他真的难过,又怕不让他吃点教训的话他不长记性。她降下车窗,声音平淡:“上来吧。” 可冷淡的目光还是让张越惴惴不安。他磨磨蹭蹭地上了后座,喊了声“妈”,然后看着程栀扎着马尾的后脑勺,“栀栀。” 程栀低“嗯”一声。 张越试探着问:“你们……怎么在一起?” 陈映之发动车子,“很意外?你不见我,也不让程栀见我了?” “……” 含酸带刺的,张越干巴巴地笑,“怎么会。” 他拿出手机给程栀发了条微信,分明看到程栀拿起手机解锁看了一眼,却没有回。 陈映之带着两个孩子去吃了晚餐,泰国菜,酸辣口。 席间偶尔给程栀夹菜,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倒是理都不理。 张越谨小慎微的模样让程栀有点心软,顶着陈映之的目光夹了一只椰汁西米糕放到他盘里,他脸色一松,刚要动筷,便听陈映之冷声说:“菜都不会夹了?” “……” 两个小孩立刻噤声,椰汁西米糕冷落在盘里,陈映之说:“程栀,你自己吃。” “……好。”程栀只能把食物夹回来。 这是顿故意折磨张越的晚餐。 陈映之问程栀来厦门几天,晚上住哪。 “明天还要去岛外?”陈映之听了程栀的回答,眉一挑,表情和平时的张越有几分相似。她问程栀:“跑来跑去不累吗?晚上我带你过去,刚好我在大学城边上有套房子。” 程栀还没说话,张越立刻替她拒绝:“她不去!酒店已经订好了,又不能退,不住多浪费钱。” 这句话精准踩到陈映之的雷点。她放下脸色,“原来你也知道浪费钱啊?申请延期毕业的时候怎么不心疼那一年几十万的学费?” 店里闹哄哄的,独他们这一桌安静。 撕破了张越最后一层窗户纸,他下意识扭头看向程栀。却见她低着脑袋,拨弄盘里米饭。 心里惶恐、紧张。还夹杂着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憋屈。 * 下午陈映之到岛外办事,偶遇程栀,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放慢车速再叁观察,才确定程栀的确来了厦门。 陈映之是在上周五收到张越辅导员的消息的——张越申请延期出国。学校需要询问家长意见。 陈映之用脚想都知道自己儿子突然抽风是为了什么,立刻就要联系程栀,但被张越拦着。 说不生程栀气是不可能的,张越和她谈恋爱就像卖了脑子的傻瓜,什么疯事都做得出来,作为母亲难免迁怒。可她发现程栀也不知道这回事。 于是从岛外开回岛内的车程,两个人聊了一会儿,达成的观点一致:不许张越延期出国。 张越虽然怕陈映之和程栀生气,但自己做的决定也不愿意更改。对他来说不过就是迟一年毕业,这一年留校又或者在国内实习都无所谓。 陈映之多次打他电话都被他躲过去,可还是没能跑得了庙。再者就算没遇到程栀,陈映之也准备周一“杀”到学校去。 张越见程栀脸色不对劲,微皱起眉,喊:“妈。” “妈什么妈,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这么大的事情不要和我商量就做了?” 张越沉默,半晌才说:“我和你商量你就同意?” 陈映之反问他:“知道我不同意还做?” 张越语气也不好了:“我已经申请了,今年不出去。不管你同不同意。” “我还没有签字。”陈映之讲,“你不要瞎胡闹!” 他硬声:“我怎么胡闹了?!” 张越脾气不好,程栀初识他就知道的。他会顶张向群的嘴,父子俩的生活经常红脸相对。也就只有对陈映之的时候,张越会“乖巧”点,可本质火爆是不会变的。 程栀垂着的眼抬起,一瞥,张越已经气得耳根泛红。 程栀手在桌下拉住他,察觉到他身体微顿。 张越低头看她,眼神里透露委屈。 程栀无声叹气,开口打散母子俩之间一触即发的战火烟云,说:“阿姨,我晚上不去您那了。您别生气,我和张越聊聊。” 落在张越耳朵里,却觉得她们俩已经统一了战线,赌气说:“有什么好聊的!” 连桌下的手也甩开。 一生气就不过脑地说气话是张越的习惯。 儿子犯蠢,陈映之知道该怎么治他,程栀也知道。 陈映之听程栀这么说,忍下怒气,下巴微点了点。 “行。” 这段饭就这样结束,陈映之先走,母子俩连道别也没有,各自生气。 程栀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回头看张越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瞪她。 “回去么?”她问。 “不回去。” 程栀竟然没有哄自己。张越心里难受死了,虽然是他瞒着她在先不对,可他只是为了和她一起出国留学。 他错了吗?没有! 为什么不可以延期出国! 张越想让程栀来哄自己。 程栀问他:“那你想去哪?” 他扭开脸,“随便,去哪都可以,反正你和我妈也不想见到我。” 明明来时还怕她生气,一顿饭的时间局面就变了,张越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 程栀想了想,反而平静下来,点头。 “好,那我先回去。” 说完真的起身拿包。 张越眼疾手快,把她的背包夺到怀里抱着。 他气惨了,怒视她的眼里似乎都带着水汽。 程栀有点想笑,被他幼稚的举动。她决定给他一个台阶下。 “为什么拿我的包?” “我给你买的当然只有我能背!”这个背包是张越去年节日里送的礼物,程栀平时装点书,张越如果在场都是他背。 “可是里面装了我的书。”程栀说。 张越不吭声。 周围的食客大多散了,服务员收拾餐盘偶尔投来几眼。 程栀喜欢关起门来算账。 “行吧,你愿不愿意帮我把它背回去?” 张越听懂她话里的橄榄枝,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起身,脸色却不肯服软,撑着自己的傲娇。 -- Chapter35 开门,落锁。 背包丢在沙发里,张越背负一晚怨气走上二楼卧室。程栀随后上楼,开灯,看见他整个人趴在床上,身体陷进被子里。 她靠着楼梯扶手,开口:“张越。” “……” “不理我了?” 张越的反应是抓过枕头盖住自己的脑袋。 程栀不惯着他,走到床边,拉扯枕头的一角。张越没有使力,她一下子就拽开。 抬起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 两人对视几秒,灯的荧光落在他瞳孔像一层水汽。面庞白净,在外的桀骜感从他身上消失,整个人显得无辜且可怜。 程栀总是对着这张脸心软。 但她还是说:“谈谈?” 程栀没笑的状态,脸部肌肉放松,神情很淡漠。张越怂了,梗着脖子应道:“我困了,要睡觉。” “行啊,那你自己睡。”程栀回答他。 她最了解张越软肋,两个人偶有争吵的时候,张越顶多背着她睡,从来不肯分床。 今天也如此。程栀作势转身,张越从床上跳起来,把她抓着用手按着肩膀压在床上。 他半跪着临下看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欺负我。” “我哪欺负你了?”程栀问。 哪都欺负了。 张越忿忿地想。 “你为什么帮着我妈?”他问程栀。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帮着阿姨呢?”程栀平静地回答,“张越,你不和我们商量就决定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你这样对吗?” 烦躁心起,张越松开她,跪坐在床上控诉:“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自己做决定?” 程栀也直起身,“你当然可以自己做决定,前提是你不乱来。没有缘由地留级,白白浪费一年时间,你这不是乱来是什么?” “我怎么没有缘由了!”他声音拔起又降下,后半句不如前半句威风,沉默数秒才开口:“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出国。” 程栀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一个人能为你做到这样还有什么感情问题好担心的呢。程栀自认自己绝对做不到如此,她只会将自己摆在第一位。 虽然没错,可有时对于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仍会在某些时刻感到一点愧疚。 所以程栀没办法真对他生气。 她倾了倾身子,抓住张越的手。 “可是,我们还有很长的将来。” 这句话说完,张越的怒气似乎消减了一点。 “就算你和我一起出国,我要在外面两年,我们也注定会有一年短暂分别的。”程栀凝视他的眼睛,语气哄劝,“所以,忍耐一下好不好?” 张越默然,摇头,“……不好,我会难受。” “先苦后甜,先甜后苦,这是人生恒常,你总要选择一样……而且,我对你也有期待。”程栀顿了顿,“我希望你顺利毕业,不要被我耽误。你因为我而耽误了自己,我并不会开心。” 张越反驳:“我只是推迟毕业,又没有耽误你。” “对我来说就是耽误。”程栀说,“而且,你早点毕业,早点结束你不喜欢的读书生活,去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好么?” “我喜欢的事情就是和你在一起。” “……” 程栀无奈,换了个说法。 “张越,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讲过,我小时候和我爸妈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我没有自己的卧室,大件的家具也不敢买,就怕将来换房子了搬不走。后来我爸妈离婚,我跟我妈去厦门,也只是住你家。现在在北京,那套公寓也是王叔叔的。” 想起前尘往事,程栀依然感慨。旧事如电影,再提起略感陌生。是心态不同了。 “所以,我一直很想要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从小漂泊,只是有个家乡的概念,却没有“家”的感受。 张越心里泛酸,那些不开心彻底消散。抱住她,说:“我们毕业就买房。” 程栀摇头,“我知道你家有能力给你买房。可是我觉得这些,必须要靠自己的能力获取才能来得踏实安稳。只有拥有自我生存的能力,才不会过度依赖环境。因为环境不总是安全的。” 她和张越生长情况不一样,知道生活中太多不确定因素。而张越自小衣食无忧的,也许张向群破产对他来说就是出生后唯一的大变故了。可即使如此,他也还有一个陈映之。 只是,万一呢? 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别人。 张越明白了,说到底,程栀是在惶恐他是否拥有保障两人未来的能力。 所以,有吗? 没有。 张越胸口堵堵的。 因为程栀这一番话,对自己的无能为力。 如果程栀知道他想法,就会告诉他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她希望张越有一个独立自我,可他显然不是这样的性格。程栀是因为自我需求而获得目标,张越却天生就是一个需要从他人身上获得生命快乐感的灵魂。 两个人各具脾气秉性,也算阴差阳错,矛盾统一。 最后,张越还是被程栀劝着,在次日取消了申请。 * 叁天交流会后,程栀回到北京,张越开始进入出国的最后准备阶段。 和他一比,庄信就轻松许多,依然没有压力,照旧他的游戏和夜场生活。 所以张越听不见的舆论,庄信这个网瘾选手却在第一时间捕获。 学校小群里不知道是谁拍了张越和程栀的照片,张越名声太响,引得大家议论纷纷。因为不了解程栀,大家所知的只有她的外貌,有人说张越和程栀相处时的细心周到让他魅力值比从前还要爆,也有人说校草眼神不好,找了个这么一般的女生。大多是男生幸灾乐祸,明明没有张越的容貌,却如当事人深刻体会到了他的感受一般,为他“不平”。 庄信就混迹在最大的一个群里,当即学电影里的台词回复了一条:“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谁想这句话直接点燃对面怒火,放出更多程栀的照片。都是偷拍,当然比不上精修。还有几张摆手或者走路时的动作重影,群里看戏的人越来越多,事情也逐渐闹大。 庄信将这件事告诉张越,张越刷了几条,议论他的话都略过了,只有在看到他们议论程栀那些不好的话时,火气蹭地上来。 一个叫“小黑”的人说:“张越女朋友不是本地的吧?怎么还来我们学校了啊,千里送炮么这不是。” 他握着手机的手背青筋鼓起,问庄信:“这傻逼谁?” “不知道,小号。” 张越体会到程栀前两天跟他说的“自身的能力”。确实,如果他能力够强,就不会让程栀受到这么多傻逼议论。 他暴怒地给陈放打了一个电话。 陈放是学计算机的,听说自己还在研发什么软件,查个ip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后来目标锁定在隔壁宿舍楼的一间宿舍。 四人间,张越找人问了问那间卧室都住了谁,知道名字后,很快就确定其中一人。 还是个熟人。 王珲。高中他们隔壁班。张越本来不认识他,但是去年同学聚会,梁欣桐带了这么一号人来,名义上是家属,大家因着对梁欣桐的“校花滤镜”,连带着她男友一起夸。夸他“厦大高材生”——听说高考689。 毕竟同学聚会么,不就是表面互捧。 后来有知情八卦人士告诉庄信,庄信再说笑话一般告诉张越。原来王珲一直都把张越当假想敌,他暗恋梁欣桐多年,梁欣桐却只注意到张越。后来张越不知怎么疏远了梁欣桐,才让王珲找到机会乘机而入。 梁欣桐现在在工学院读书,很难说,答应王珲的追求有没有他“厦大生”这层身份在。毕竟,来这里能见到张越。 虽然张越现在对她已经是陌路人的态度。 王珲也知道这些,表面上不敢招惹张越,背地里在网络上没少追着张越的名字拈酸吃醋。 张越找程栀这么一个“普通”的女生恋爱,终于让王珲除了成绩外又找到一处优越感,什么形容词都往程栀身上套。如果有人和他一起这样讨论,他还会更激动,像一只依靠诋毁他人来确定自身地位的阴沟老鼠。 张越确定了是谁,马上就找到隔壁宿舍。 时间是晚上了,走廊里上下楼的男生看见最近的话题人物张越面色晦暗又来势汹汹,退避叁舍后小心翼翼地吃瓜看戏。 张越踹开虚掩的宿舍门,王珲正在搭配明天见梁欣桐的衣服。被巨大的门响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王珲脸色有那么一瞬惊慌,然后欲盖弥彰地和他打招呼:“嗨,张越。好巧。” 张越大步迈进去,抓起他刚捋平的白衬衫衣领,拎起,寒声道:“巧你妈。” -- Chapter36 另外叁个舍友都知道王珲干了什么,被随后跟来的庄信笑嘻嘻地劝开。“借个地,聊点私事。你们出去喝点酒吧?回来张越报销。” 宿舍里便只剩下他们叁个人。 王珲见瞒不住了,尝试着从张越手里挣开,未果,大喊:“张越!你干什么,放开我!这里是学校!” 张越冷笑一声,“你他妈还知道这里是学校?嘴巴喷粪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把这里当厕所。” 王珲眼神闪烁,“你在说什么……” “不承认是吧?”张越回头,庄信会意,在桌子上找到他手机。 手机是指纹锁,王珲蜷缩手指不敢解开,张越直接让庄信抓着他,然后大力掰开他的手掌。 解锁,找到微信,查看切换账号。 王珲又急又怕,喊:“张越!你凭什么动我手机!你这是侵犯我隐私权!” 张越恍若未闻,果然在切换账号里发现王珲的微信小号。 他将王珲大意未删除的聊天记录全部传送到自己手机里。 “我会报警的!”王珲说。 张越滑动聊天记录,因为又一次看见那些过分的言论而阴沉了脸色,回头一脚踹上王珲腹部。 “行啊,你猜猜你能不能活着去见警察。” 狠戾的表情吓到了王珲,张越也不用工具,仅靠拳脚将他摁在地上打,拳拳见肉。 起初王珲还能反抗,后来痛得无法动弹,连尿液都被张越打出来,狭小的寝室里涌动一股尿骚味。 庄信见张越还不解气,怕真出什么事闹大了,上前拉住他。 “行了,没必要为这傻逼搭上自己。你想想你家程栀。” 张越这才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大批老师赶到。 * 程栀不知道她离开厦门之后发生的事,学校联系了陈映之和张向群,张越有可能会被退学。 王珲有错在前,但毕竟是张越先动的手,加上王珲学生会的副主席身份和保研名额,他死咬着说不会放过张越。 程栀电话来时,张越靠着办公室外的墙等陈映之和张向群出来。办公室里的风雨严峻似乎与他无关,接通电话依然是那个温声软语的张越。 “栀栀。” “你在干什么?吃饭了吗?” “在我妈这里,刚吃完。你呢?”他撒了个谎。 “我刚做完实验,在去食堂的路上。之前都忘了提醒你,箱子里的点心记得吃,保质期很短。” “好。”身后的门传来响动,张越侧头,“我妈叫我,先不聊了。” “嗯,你别和阿姨吵架啊。” “知道了,你快去吃饭。晚上再跟你视频。” 挂断电话,陈映之和张向群先后出来。 校领导客气地将他们送远,直到出了校门,走到没人的地,张向群的怒气才显现。 一巴掌落在张越脸上,力道不小,左脸很快泛红。 陈映之也惊了,喊:“老张!” 张越脸被扇到一侧,表情却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你错了没有!”张向群怒叱。 张越沉默了一下,点头。 “我打人,确实不对。但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直接把张向群气得血压飙升。 张越坦荡荡地回视他,“他得为他说的话负责。” “你真是反了天了!你呢?你能为你的行为负责吗?你如果被退学,你连个毕业证都没有,你将来怎么办!”张向群生气,却又下不去第二个巴掌。 张越不答。 张向群继续道:“还有,你什么时候和程栀在一起的!你们俩之前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吗!” “关系再复杂也没有血缘。这点我没做错。”张越说。 话在理,可感情上总是难以接受。 陈映之打断父子俩,“行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回去再说。” 他们回的是陈映之的房子。因为这件事,陈映之和张向群在离婚后第一次同住一个屋檐下。 陈映之看了张越保存的聊天记录,作为女性,她更能体会到这些话的恶意。 她将这份聊天记录作为证据交给了律师,一并请他帮忙查找一些证词。 在调查期间,学校里有人将这件事情摘头去尾发布到了网络,网友们不知前因后果,只知道校内斗殴,一时话题舆论指向张越,不仅他被停课,连程栀也知道了这件事,再一次请假飞来厦门。 “给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见面第一句话,程栀抓着他的手上下观察。 “你别听网上瞎说,是我打人,不是打架,我单方面的知道吗?”张越没事人似的讲。 程栀确定他身上真的没有受伤的痕迹,松一口气,放下脸,“打人很骄傲吗?” 她也只大概知道缘由,不知道那些污言秽语的内容。更了解张越,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不会无缘无故和人打架。 她问张越:“为什么打架……打人?” 张越闭上了嘴。 程栀看着他,大有不说不罢休的气势。 张越没办法,低声道:“他嘴巴不干净。” 程栀才讲:“不就是说了我几句,你把人家打成那个样子啊。” 还是被程栀知道了。张越垂眼,认真地说:“不行。谁都不能讲你。” 一下子,程栀说不出责怪他的话。 * 张越不肯告诉程栀学校里的人都说了什么,但程栀已经从徐晤那里获悉了。事情的推进徐晤也帮了很大的忙。 说来巧,王珲是新闻系的,和徐晤同一院系。徐晤对他早有耳闻,也知道一些内幕消息。 学校里沸沸扬扬,她从陈放那里了解更完整的内容,将也许有用的信息发给程栀。 另一边,经程栀同意,在网络上还原头尾,舆论开始有了反转。 第一个将事情发酵到网络上的是王珲,接手的是徐晤。 算是两个新闻学子的较量。 徐晤不齿王珲的言行,知道张越妈妈在请律师调查,提醒他们:“王珲私生活不行,作为学生会副主席,没少带底下学弟出去‘吃喝’。” 其实这件事在内部也不是秘密了——王珲带学弟嫖娼。 只是没人有证据举报而已。 还是要陈映之出手,这会儿舆论风向已经大变。 有人说王珲本质厌女,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有人说张越打得好,正常人都忍不了女朋友被这么辱骂。 还有人夸赞张越,又好看又有责任感的男生更让人心动。 …… 直到有人扒出程栀来厦大交流的照片——清华医学实验班交流队合照。 连那几声质疑两人般配的声音也没有了,原来这次事件的女主角才是那个需要让人仰望的存在。连帅哥的美貌也无法匹配。 身份暴露不在程栀和徐晤的预料范围内,但程栀没有掩饰自己身份,凭本事考来的学历,没必要遮遮掩掩,就算是真的炫耀了也没关系。为什么不能为自己骄傲呢。 陈映之将自己调查到的信息“透露”给学校,学校需要重新考虑王珲“随意发言”对学校的影响。 网友们也知道了,网络上渐渐只剩下一种声音,让学校调查王珲。 肯定会有不同意见的人,但只需要将自己想要听见的声音“推高热度”,那些“不合时宜”的话也就消沉了。 徐晤深谙“沉默螺旋”理论。 至此,功成身退。 最后的结果,王珲被退学,张越记过。 结果出来时,程栀已经回到北京。 她接受了老师让她去美国实验室的建议。 -- Chapter36(下) ρò⑱⑱.Ⅽòм 这么多年,再一次和张越面对面站立,梁欣桐心酸得想落泪。 张越被她突然挡住了路,语气不好地问:“干什么?” 梁欣桐深深看他一眼,这叁年,她来厦大许多次,从来都只敢躲闪地看他。 不过是借口:“你……打了王珲?” 张越轻嗤一声,“来算账的?” 梁欣桐抿唇,她想说我来看看你,可是骄傲自尊不允许。 “他做错了什么我替他道歉,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你能不能原谅他一次,退学是很严重的惩罚,他就要保研……” 张越不想听下去,打断:“不能。” 干脆的拒绝在梁欣桐的意料之中,下一句话却仍然让她难受。 只见张越皱起眉,唯恐避之不及地说:“你别乱说话,我们有什么‘交情’?” 是连“朋友”也算不上了。梁欣桐一怔,黯然。叁年的大学生活和暗恋不得的感伤磋磨了她的傲气,在喜欢的人面前更是畏畏缩缩。 “张越,你说话真伤人。” 张越不答她,要走。 梁欣桐忽然笑了一下,“果然还是她。张越,我高中就看出来了,她只是表面小白花,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张越脚步一顿,回头,压着声音:“关你屁事。” * “为什么去美国?” 北京公寓里,张越盘腿坐在床上,问程栀。 程栀把自己多余的脸霜分给他,像奶油点在他鼻尖,一边替他抹匀一边回答:“美国的实验室更好。” “澳大利亚不行么?” “嗯,差一点。在美国学到的会更多。” 见张越不说话,她揉揉他的两腮。 “怎么啦?等我出国你都回来了,去哪不都一样。” 张越是抱着最后一点期望,想要和程栀一起出国的。但程栀只是单纯从学校和国家水平考虑。 “栀栀,我真的不能申请推迟出去吗?” 程栀脸色变化,“不行,我也不会去澳大利亚。” “知道了,凶什么。”张越咕哝。 他躺下,蒙上被子。 程栀跟着躺在他身边,关了灯,房间里一片黑暗。 后腰环来一双手。 张越紧紧抱着他,情绪隐匿在夜色里。 “栀栀。” “嗯?”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总是在吵架?” “有吗?” 程栀低头,什么也看不清。 吵架说不上,只是一些矛盾分歧被张越主观放大,比以往更加敏感而细腻。 程栀揉他头发,细软的发丝穿过她指尖,像长毛狗狗绒绒的毛发。 “头发是不是长长了?明天我陪你去剪头发吧。” “嗯。” 他的耳垂也是肉肉的,指腹向后滑动,从翳风穴滑到枕骨落在颈椎,手掌包住脖子,张越心跳的频率被她裹在掌间。 “不要多想,你只是因为要出国而感到不安。不管怎么样,总要迈出第一步,我会一直陪你,好吗?” 张越埋首程栀胸前,肌肤贴近使他获得安全感。 闷闷的声音:“好。” * 不管张越怎么不情愿,大四开学,程栀送他上飞机。 分别那天,从北京机场出发,张向群和陈映之都到场,还有因学分不够留在国内的庄信。 张越和他们一个个道别,最后才是程栀。 眼睛已经红了。 昨晚哭过,浮肿未退,又添新痕。 程栀怕自己表现出不舍,张越真能做出不上飞机的行为。她撑出一个笑,第一次当着张越爸妈的面抱住他。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想我给我打视频。知道吗?” 张越低头,力道重得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 程栀蹭了蹭他前襟的衣服,眼角泪水悄悄擦干。 “我放假就回来了,你等我。” “嗯。” 已经到最后时间,他们目送张越过安检。 陈映之长叹一口气,心平气缓对张向群讲:“希望他这回出去,能长大一点。” 程栀垂眼,眼泪落在机场瓷砖地。 -- Chapter37 ρΘ㈠8㈠8.ⅭΘм “你太理智了,有时候也许不是件好事。” 同住在一个房子的法国舍友Chloe听了程栀的恋爱故事,这样形容她。 彼时程栀正在收拾行李,外国的圣诞,亚洲留学生也跟着一起放长假。 “也许。我知道,但是改变很困难。” “竟然有能让你觉得困难的事情?”Chloe玩笑般道。 程栀对她笑笑。 人的思维习惯能改变一切外在表现,却不能改变习惯本身。 她无法改变自己人生的侧重点。 只带了常用的东西,轻便行李,背一个黑色双肩包。 出门前和Chloe拥抱道别。 “新年见。圣诞快乐。”程栀说。 Chloe贴脸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新年快乐,程。祝你回家玩得愉快。试试偶尔放下理性,生活需要一点‘不可控’的浪漫。” 程栀轻颔首,表示自己收下她的祝福。 程栀一年多没回国,本来是想两年时间不长,读完再回也是一样,视频通讯这么发达,既省了机票钱又免得来回奔波。但今年刘叔叔做生日宴,逢十的岁数,香港人很看重,程芸要求程栀回来参加。 她倚靠舷窗,航行地图显示他们现在正在太平洋上空,饼干块似的玻璃外却只能看见蓝色浓重的夜空。 因为出发前与Chloe的闲聊,也因为即将踏上故土的如潮情感,海水一样漫开的夜色里,她想起张越。 为什么会分手? 和张越在一起,不稳定如程栀,却也愿意试着相信世界上有永恒的爱,考虑过两人的以后。 Chloe说:“他提分手,是想让你挽留。” 她不知道吗? 难道没有存了想断舍离的心情吗? 精神世界诸多差异的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互相消耗。 * 送张越出国的那个夏天,程栀自己的生活节奏也如战斗般紧锣密鼓,一边上课实验,一边陪伴还要安慰孤身在外不安焦躁的人。 可仍旧有疏忽,张越的脾气因异国而见长,程栀有时候还没把他哄高兴,自己就已经在电话这头累得睡着了,剩下他独自闷气。 实话说,会很累。程栀将于次年出国,各种需要准备的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人到疲惫处,顾不上语言的冷热,有时候一些未加控制语气的话,落在张越耳朵里就是患得患失的刺。 几次大小矛盾后,张越坐不住,从澳大利亚飞回来,程栀正在忙手上项目,见到他,惊喜之余,开始训斥。 “你不是在考试周吗?怎么就回来了。” 是程栀忙到将日子记岔了,考试周已经结束,张越只不过提前了几天回来而已。 但他没为自己辩解,脸色刷变。他期待着程栀见到自己会满脸惊喜,可是没有。 程栀气他翘了考试,语气略硬地嘱咐说:“你先回家,我晚上下课再来跟你算账。” 然后抱起背包往实验楼跑。 张越望着她背影消失在北京白茫茫的雪色里,从欣喜到委屈失望的巨大落差淹没了他的身体。 他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只是想抱抱她。 男生嘛——宽容一点,栀栀只是太忙。 张越如是安慰自己。 他拖着行李箱往程栀离去的方向走,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引来一些目光。 高挑俊朗但比去年多了些成熟气的男生走在雪地里,是一幅清新亮目的水彩画。 张越对程栀的学校很熟悉了,穿过小路,前方一栋白色建筑。张越出国前,好几次就站在这幢建筑前的杨树下等程栀下课。 那时的心情一直是雀跃的,而今却不同。 张越冷眼看着眼前一幕。 该怎么形容他现下的心情—— 化雪一样冷,难以呼吸。 程栀站在实验楼前,身旁是张越也眼熟的一个男人,他想起来,高中来他们学校开讲座那个,叫什么路宇。 他低头温声和程栀说话,手里抱着程栀的包。 让张越呼吸凝滞的是程栀被他握着的手臂。 世界上向来不乏想象力丰富的人。可是这样的景象又怎么不叫人多想。 当下张越也没说话,直接掉头回机场,飞去厦门。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冲自己惊惶的心。 * 程栀深夜到家,屋里一片漆黑,白天因为低血糖摔在雪地里的腿隐隐作疼,开了灯撩起裤腿,仍是可怖的青红色。 心急就出错,程栀叹口气,可是一想到张越回来了,烦乱的心又平静下来。 唔,张越呢?按他的习惯早在听见门响的一刻就会冲出来。 程栀知道张越别扭,以为他在屋里生闷气,白天她着急确实有点凶了。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揉揉脸缓和表情,走进去。 “张越?” 推开卧室门,也是暗的。 不在? 又到外面找了一圈,依然不见人影。程栀愣住,想起些什么,门口没有张越的鞋,家里也没有他的行李箱。 她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 张越生气到连她电话都拒接。 幸好微信没有拉黑,程栀也不给他打语音了,发了个“你在哪”的文字消息。 没回,又发第二条——“张越。” 顶栏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分明是看到了,却不肯回复她。不过这次程栀再打电话过去,好赖是通了。 “你在哪里?” 北京这么冷的天她想不到他能去哪。 电话里短暂的安静,知道他在听,似乎也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然后,他才开口。 “厦门。” “厦门?”程栀重复了一遍,“你去厦门干什么?” “你不是不想见我么?”他冷淡地问。 声音里浓郁得溢出来的情绪,程栀语塞,思考该从哪里开始哄他。 “我没有。”她先否认,免得他多想。 但该想的不该想的都已经想完了。 “没有么?”他反问。程栀还听见电话里的一声轻笑。 她敏锐地察觉,“你……是不是喝酒了?在酒吧?” “你关心我吗?”他刺她。 “……” 不等程栀回答,那边又挂断。 这一晚程栀实在太累,洗澡抹了药水出来,手机安安静静的,她无法,给张越发了一条微信。 “少喝酒,明天睡醒了给我电话。” 她想让他清醒了再谈,却没想到,第二天接到的是张越酒驾,人在医院的消息。 -- Chapter38 程栀脑袋一瞬空白,短暂地失去思考能力,甚至忘了给老师请假,大学以来第一次“翘课”,抵达高崎机场后直接打车到医院。 医院里,陈映之和张向群都在。程栀到的时候,手术已经结束,张越躺在观察室里。陈映之煞白着脸,满脑子儿子脸上身上血淋淋的样子,推张向群去和警察交谈。 顾不上尴尬的身份了,程栀喊了声“叔叔阿姨”,视线穿过观察室的玻璃往里面瞧。只看见棉被下身体的起伏,和一张裹了纱布的侧脸。 程栀的心似乎也被这些纱布裹缠无法呼吸。 陈映之按了按眼睛,反过来安慰程栀:“别担心,没什么事了。” 虽这么说,但仍可听出话里的颤音。 程栀手搁在观察窗的边缘,紧紧攥着墙沿,指尖泛白。 “张越他……怎么会出车祸?” 程栀问完这句话,陈映之忽然沉默,转头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说:“程栀,你是不是和小越在闹别扭?” 程栀一愣。 陈映之又说:“阿姨不是怪你的意思。你知道,小越这孩子比较冲动……” 程栀不知道陈映之想表达什么,但预感不太好,脸色被医院里的冷风掠过,微微僵硬,心却猛跳。陈映之这番,不是好话。 “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陈映之说,“而小越从小贪玩,凡事都要人操心,又犟,死心眼。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狗,后来没看溜出门被车撞死了,小越就再也不养狗了。” 程栀静静听她说,目光落及之处,玻璃窗里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他容易感情用事,也容易陷入感情。甚至恨不得把自己都搅烂投入这段感情里。这样的性格,让你很累吧。” 程栀抬头与陈映之对视,隐约猜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虽然铺垫的这几句处处贬低张越,但语气却是锐利地朝程栀来的。 “你和张越不一样。阿姨挺喜欢你的性格,以后人生肯定有所成就,不会被感情左右。” “阿姨……” “你们俩,总归还是有很多差异,矛盾是不可避免的。现在热恋期不觉得,有没有想过以后呢?长此以往矛盾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直到崩坏。婚姻不像恋爱,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按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它是叁观的选择。而你和小越……”陈映之顿了顿,“不一定适合一起生活。” 程栀默然。 说到底,谁都不看好他们这段恋爱。 包括当事人也心知肚明。 陈映之不需要程栀立即给出回答,她也不想被儿子记恨,又补了一句:“阿姨和你说这些,是想你再考虑考虑,你和阿越的事情我不会插手太多,但阿越毕竟更幼稚,所以一些事情,辛苦需要你来考虑。” * 张越醒来时是这日黄昏。 程栀守候在他身边,张向群和陈映之去处理警察的事情了。张越半睁眼看见她,目光像脱落的生命监视器上的一段平波直线,好久,他才眨眨眼,下意识喊“栀栀”。 麻药刚散,人是混沌的,车祸的记忆也记不清了。 他以为自己还在澳大利亚,回到在国外生病想家想程栀的那日。 扬起一个明朗笑容,牵动脸部皮肤,传来的疼痛他还以为是感冒的副作用。 “你不是忙实验吗,怎么来了?我没事,一点小毛病……” 张越记得自己明明没有告诉程栀生病的事情啊。程栀手上有一个重要实验,他不想打扰她。 程栀知道他还糊涂着。张越睡着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反反复复的,想到身疲心累。 她将两个人合适度用张越专业里学的效益分析来计算,却忘了人是复杂的生命体,感性与理性从来不可分割。 人受理性指引,也受感性牵绊。 也许,正如陈映之说的那样,他们在一起还需要很多磨合的地方。但是又怎么样呢? 原来“我喜欢”就是最无可撼动的理由。 长时间没说话,声音沙哑:“张越。” 张越费力举起手抓住她,“怎么了,不高兴?那些外国佬欺负你了?” 张越初来国外,语言生疏,没少受一些有种族歧视的外国人排挤,他担心程栀也是。 程栀提醒他:“你已经回国了。” 张越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医院墙壁上挂着熟悉的中文汉字。 前挡玻璃碎开的画面重现于他脑海。 刺目的灯光、撞击声。 以及身体的疼。 “阿信……” 他忽然想起庄信。 他想起程栀和路宇举止亲密的画面,出国在外的不安让他多疑敏感,负气跑回厦门,被庄信约去喝酒…… 脸色逐渐变得很不好看,脑袋钝痛。 程栀连忙叫来医生。 医生来看了,手术后的副作用,休息一下就好了。 病房重新恢复宁静,程栀见张越煞白着脸,躬身探他脸的温度,被他侧头躲开。 她的手凝在半空。 “庄信呢?”张越问。 “庄信?”程栀茫然。 张越记得车祸时驾驶座的惨烈,程栀却不知道庄信也出了事,没人跟她说。 张越心急,不顾身体的状况,撑着手就要从另一侧下床,踉跄摔在地上,手背的针管血液回流。 “张越!” 程栀跑到床的另一侧,用全身力量撑起他回床上。张越情绪激动,不停地问程栀庄信怎么样了。 “你冷静一点!”程栀眉头紧锁,“庄信怎么了?你昨晚和他在一起?” 也是,张越回厦门,必然会和他见面。 张越不说话,程栀叫来护士替他处理手上针头。护士说病人情绪不稳定,家属要减少外界对他的刺激。 陈映之也回来了,张越清醒,她放下心头大石,急切询问张越的术后感受,张越紧紧看着她,像刚才问程栀那样问:“庄信呢?他怎么样了?” 陈映之顿了一下,说:“在另一个病房,人没大事。” 所谓的人没大事,是陈映之为了照顾张越情绪编织的谎言。 程栀在另一层ICU外隔着窗看见他。 他受的伤比张越严重,即便程栀学医,看见白色棉被下腿部平坦的一片,也呼吸停滞了数秒。 庄信和张越一样,爱玩,爱运动,爱篮球。 今后这些爱好恐怕都不再能有。 重症外是哭得晕过去又醒来的庄家父母,陈映之安慰的话语对他们来说起不了任何作用。 再先进的医学技术也换不回庄信的腿。 程栀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张越回到厦门,被庄信拉去酒局。庄信本来就玩得疯,张越心里藏事,加上旧友久别重逢,两个人都喝得多了些。 散场后几个人把张越扛回他的车上,庄信叫了代驾,结果代驾路上出了点事,庄信等得不耐烦,自己上了驾驶座。 张越醉醺醺躺在后座,根本不知道开车的是庄信。 听警察重述了一遍昨晚的车祸细节,程栀倚靠病房的白墙,心里浮起后怕。 这么说有些无情——可她无法想象,如果是张越截了肢躺在ICU…… 幸好不是他。 人到底是自私的,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丑陋。 又悄悄上楼去看了庄信一回,撞上医生发现他术后感染,需要进行再度截肢,医院里AB型血库存不够,四处询问志愿者。 程栀是这个血型,做了第一个献血的。 不管怎样,她希望庄信能活着。 从她作为几面之缘的“朋友”的角度,从预备医生的角度,也从张越的角度。 庄信要活下来。 -- Chapter39 献了血,手臂上留下一个青淤的痕迹。程栀将它藏在白色针织毛衣下,含着一颗护士给的奶糖,回到楼下。 张越原本躺在床上四处张望,看见程栀来,才脑袋一缩,继续垂头保持生气冷漠的样子。 “头还痛不痛?” 程栀想摸他的脑袋,但那里裹缠了纱布无从下手。 这句话提醒了张越,他感受着仍在隐隐发疼的身体部位,忽然闷声道:“给我拿个镜子。” 程栀一愣,看向厕所,回头说:“没有镜子。” “不管,我要照镜子!”张越发了脾气,怒瞪她。 程栀沉默看他。 气氛僵持着,陈映之从外面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回转,走向张越。 “怎么了,小越,你刚醒,情绪不能太激烈。”她又看向程栀,“你从北京飞过来,还没休息吧?先去休息,小越现在也没事,你好好睡一晚。” 程栀明白,陈映之怕自己刺激到张越,特意支开。 也确实,张越扭着脸不想和她交流的模样。 于是她点头,转身离开病房。 门又合上,陈映之将包放在床尾,脚步一动,挡住张越追随出去的视线。 “不想让她走?刚才不是还和人家吵架吗?” 疼痛和疲惫随着程栀的离开再度席卷身体,张越颓然地倚靠着床架,闭了闭眼,声音又低下去几分。 “没吵架。” 他不想和程栀吵架,只是有些情绪他控制不住,明知道会让程栀难受,却想靠哭闹得到她的体贴。 是潜意识里的幼稚心理。 他避开这个话题,对陈映之说:“我手机呢?” “坏了,我把你的卡插到旧手机上了,你现在要吗?” 张越点头,陈映之便将手机递给他。 张越拿到手机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打电话发消息,而是打开相机,调到前置,终于看清自己此刻的模样。 头发因为手术剃光,没有被纱布包裹的脸侧落了几道还很新鲜的划痕。这些疤痕让他的情绪再次从心起。 他知道程栀喜欢自己相貌,醒来的这段时间,好几次敏感地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些目光是深重的,复杂的,每一眼都加深他对自己有可能失去唯一引以为傲的“优势”的恐慌。 如果他不再好看,程栀还会喜欢自己什么? * 张越住院的日子,程栀定了医院附近的一家连锁酒店,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睡在医院的陪护床上。张向群和陈映之各有工作,本来要请护工,被程栀拒绝了,张越也表现出了不想要外人像看残废一样看护他的意愿。 说到底,只要程栀。虽然他仍旧在闹别扭。 有次夜里,程栀守着张越睡着,听着各种仪器运作的声音在黯淡的光线里拿出电脑写论文。夜很深了,人也疲惫,程栀看眼时间,已过凌晨一点,再抬头,发现原本已经睡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又醒了,躺在床上侧头看她。 他们就这样在充满药水味道和仪器蓝光的病房里对视了几秒,最后是程栀放下电脑起身,走到他的病床边,声音轻而微哑:“怎么醒了?” 张越问她:“你在干什么?” “写论文。” 他沉默了一下,“很忙吗?不然你还是回去吧。”然后扭开头偏向另一侧墙。 程栀也是累到极点,撑着精力答他:“等你好一点了我再回去。” 张越缩起脑袋,藏进被子里。 第二天早上医生来换药,张越将程栀和张向群陈映之都赶出了病房,只留下医护人员能看见他的伤口。中午几个从前的同学朋友知道张越车祸的事来看望他,被陈映之请他们先瞒着张越庄信截肢的事情,只说他病情不同,转去别的医院了。 朋友们带着鲜花水果叁叁两两地来,程栀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见张越露出了车祸后的第一个笑,病房里也终于有了点生气。张越是外向的,他的朋友多且活泼爱玩,和程栀的朋友圈很不一样。 能让他开心一下也好。程栀垂眼,想。 元旦过后,不能一次性请太长的假期,程栀开始北京厦门两地跑的日子。又过几天拆线,护士早早来通知,等医生来的时间里,张越问程栀:“我拆完线你就回去了?” “嗯,”程栀点头,“如果你恢复得差不多,我先回去一趟。”学校里还有个presentation等她参加,其实,这个presentation结束,也差不多要确定出国的细节事项了,程栀还没和张越讲。 张越抿着唇,想说什么,拆线的医生已经进来。 “你出去吧。”张越说。 这回程栀却摇头,“我陪着你。” “你出去。” “我不。” 两人僵持,连正在做准备的医生也抬起头。 程栀注视他的眼睛,说:“就算你现在不让我看,等拆了线你也是要见我的。你要一辈子藏着这些疤不见我吗?” 张越:“……” 拆线是疼的,程栀就守在他身边。医生操作专业,程栀自己也实操过好多回,这回却没有多看医生动作的步骤,而是一直观察张越的表情。 他闭着眼,手放身边,握成拳。镊子碰到伤口,手背青筋跟着一跳。 程栀伸出手握上他,十指交扣,被他捏得很紧。 车祸留下的疤痕,有两处较深。一道在左下颌,平时不抬头也不容易发现,另一道却从右额延伸至眉骨,张越剃了发,现在也才长出短短的发茬。没有刘海遮挡,更加明显。 这回张越没向程栀要镜子,下了床,左腿不能正常行走,需要撑着拐杖。另一边被程栀搀扶走到厕所,却把她留在外面。 镜子明亮,照映出他最在意的脸。疤痕破坏了它,加上闷在病房多日气色不好,又有些心理作用,张越在厕所待了很久。 程栀听见里面传来的水流声,敲了敲门,“张越,你现在不能碰水。” 水声停,门开,脸部干燥没有水渍,除了眼眶泛红。 程栀意识到他刚才打开水龙头是为了遮掩失控的声音。 她上前一步,搂抱他的腰,腰腹比之前又清减不少。 “你还是很好看。” 张越却没答应她,手也垂在两侧。 * 亲近的人都看出来,一场车祸让张越的性格变得有些消沉。他不知道庄信的状况,信了他们骗他转院的说辞。直到,他被医生叮嘱多在走廊走动,然后从阳光房的花园往下望见脚步匆匆走进住院部大楼的庄母。 当下便起了疑心,午饭后又问程栀庄信的情况。 程栀撒谎也是镇定的,直视他的眼睛说:“比你严重一点,所以还在特别看护阶段。” 如海水清澈的眼睛也会骗人。 张越不相信她,反问:“庄信不在这个医院,那他妈来这里干什么?” 程栀眼睛里的闪烁被他捕捉到。 瞒不下去,她带他去楼上看了同样苏醒后情绪躁郁的庄信。 “你跟我说这叫‘严重一点’?!” 止步于庄信的病房外,张越踉跄失神回到楼下,脑海里抹不去刚才所见的画面,转头质问程栀。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手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劝说自己消除这一愧疚——明明在一辆事故车上,他已经能走动,庄信却再也站不起来。 程栀没说话,任他发泄情绪。 可张越心里冲撞的情绪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发泄的。 人一旦陷入无措的境地,就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些能像吸氧机一样帮助自己呼吸的借口。无法报复地伤害自己,便会伤害到身边的人。这些天压抑的情绪如登临界点,然后倾泻爆发。他问程栀:“你为什么要骗我,庄信都他妈残废了!你跟我说这叫没事?” 程栀还是沉默,她的沉默更加刺激了他。 程栀真的有感情吗? 是,她成绩优秀,吃饭时也能泰然自若地聊起解剖。连活生生的人在她的眼里也不过是活体标本。她爱谁呢?她爱她自己。 张越像是抓到了她冷心的证据,证实了自己一直惶惶恐惧的担忧——程栀,她是喜欢你,但是爱呢?她随时可以抽身去喜欢下一个,你永远不是她的无可替代。 一切蛛丝马迹都能做证明,连车祸醒来那日程栀身上的奶糖味也成了他心里的芥蒂——他都这样了,她还有心情吃糖。 张越濒临自我胡想的崩溃境地,而程栀始终安静,只有在他的伤腿因久站而发抖时才动了动身体去搀扶他。 “你不能一直站着。” 张越后退一步,却因为这个动作拐杖没撑好,身体摔在地上。 “张越!” 程栀的脸色终于起了波澜,半跪下去扶他。 张越说:“这算什么呢?好歹我还能站,庄信呢?他的腿呢?你们学医的不是很厉害吗?他的腿呢?为什么你们不能救他的腿?” 说到这里已是哽咽,眼里有泪光。 程栀深吸一口气,“医学不是无所不能的。人也不是。” …… 是张向群和陈映之赶来,把张越扶回了床上。怕摔到了伤口,还叫医生来检查了一遍。 陈映之让程栀先回酒店,暂时不要和张越见面。 程栀胸口堵了一根刺,又疼又酸。她的课程里有医患沟通,书里却没有告诉他们当病患不只是病患更是家属时他们又该怎么做。 亲密关系并没有让他们彼此理解,反而让一些伤害更加肆无忌惮。 她以为自己了解张越,现在开始怀疑这个认知。 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张越。 程栀决定听从陈映之的建议,但是是回北京。 临走前,想和张越说一声。 张越又悄悄拄着拐杖去看了庄信,回来后连晚饭也不吃,蜷缩在病床上看窗外的残血。 程栀开门进来,张越听见了,从脚步声和一种灵犀感应里判断出来应该是程栀。 他没有回头,身体未动,静得像睡着了。 “张越,”程栀说,“我要回一趟北京。” 她停驻床尾。 “等那边实验结束,我再来厦门陪你。” 程栀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张越用哭过后沙哑的声音喊她:“程栀。” 他很少叫她全名,她心一拧,已经有些预感。 “我们分手吧。” “……” 连夕阳也安静了片刻。 程栀绕到他面对的那侧床边,两人对视。 “你说什么?” “分手吧。”张越机械地重复。 那根刺在胸口发炎溃烂,影响呼吸。 一些理性在程栀脑袋里勾勾缠缠挤到了神经最前端。暂时,暂时还没被感性追上。 她点头。 “好。” -- Chapter40 抵达香港,参加了刘叔叔的生日宴。香港富商奢靡,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场合程栀并不是很能适应。席间来了好多二代叁代,程芸有意让程栀和他们认识。 倒不是他们不好,各个都是受绅士教育培养的,只是相处下来总是有壁。他们在另一阶层,程栀不觉得自己能像母亲那样适应,因此敬而远之。 生日宴结束,程栀回了内地。在广州和宋小园薛嘉木见了一面,然后飞去厦门——徐晤陈放要结婚了。 厦门。 这个城市让程栀心里喜欢又有股难言的滋味。 两年前的那根刺似乎仍在,一踏进这座城市的范围就受沿海湿气影响开始蠢蠢欲动。 酸、痒。 不可自控地想起张越。 徐晤知道她回国,也知道她和张越之间的事情,所以问得很小心:你能来参加吗? 能。 程栀的回答。 心知肚明张越一定会去,说不上来是想参加婚宴,还是想再看看他。 当年爽快地答应了分手,她直接改签回了北京,落地北京的第一天还好好的,正常吃饭上课做实验,第二天才感到落差。 没有人再碎碎叨叨地给她发消息,没有人再在睡前温声软语地陪着她。 分手后的第一次难过,从不适应单身的状态开始。 不是没有过后悔,而是预料到自己会后悔,所以早早预防性地删除了所有联系方式,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 及时止损,长痛不如短痛。 两个人在一起,并没有更好,那就分开吧。 心痛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药方,没有谁会失了谁活不下去。熬过去就好了。 程栀的生活也被出国的计划充满,过完年,提前去了美国,换了环境,忙忙碌碌,逐渐的,很少再想起从前的事从前的人。 只是……偶尔听见闽南语的歌曲,偶尔看见海,还是会酸酸涨涨。 * 婚礼前,有一场小聚会,地点在一家清吧,来的都是陈放玩得好的朋友。 卡座角落里,脊背靠着墙,闲闲散散坐了一个穿黑色卫衣的男人。刘海过长,覆盖额头。指尖夹了根烟,烟头火星明灭,烟雾淡淡。 他安静得过分,听周围朋友聊天。 “没想到你们会回来办酒。”朋友甲揽着陈放的肩说。 陈放笑笑。外人不知道,厦门对他和徐晤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不管后来去了哪。 “婚礼一完就回北京了?” “嗯,元旦假期结束,我老婆还要回学校上课。”陈放眉眼温软含笑。 朋友乙拈酸“嘶”了声,“还没办婚礼呢,这么迫不及待就叫上了啊!陈大爷,刺激我们这么多年了,也放过我们一次,今晚是单身趴,考虑考虑你周围这群单身狗吧!” 大家哄笑。 “你家那位北京读研,你就去北京工作,你这算不算妇唱夫随?” “你才知道啊,咱放哥,大情种。” “不止他,”另一个朋友说,“阿越也要去北京了。” 一时间,大家齐齐看向角落的张越。 陈放去北京没什么,徐晤在中传读研,他们以后说不定定居在北京。那张越呢?好端端的,去北京干什么? 众人所知,张越和北京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他那个保送清华的前女友。 有心人带了几句,话题扯远了,大家的目光不再落在张越身上。 只有陈放坐到他身边,玻璃杯轻碰,男人间的交心话由酒打开。 “决定好了?”陈放问。 张越又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点燃,这两年烟瘾颇重。他低声:“嗯。” 陈映之不同意他去北京,所以毕业后进入陈映之的公司工作,他攒了点积蓄。 陈放颔首,没有说别的。 酒吧有个小歌台,喝至酒意疏懒,时不时唱首歌。最后纷纷推张越上去,都知道他唱歌好听。 “来一首吧阿越。” 张越掐灭烟,咧了下嘴。 “行。” 他唱《鱼仔》,其中有部分是闽南语。 看鱼仔 在那 游来游去 游来游去 我对你 想来想去 想来想去 这几年我的打拼跟认真 都是因为你 花在风中 摇来摇去 摇来摇去 我对你 想来想去 想到半暝 希望月光带你回来我身边 张越音色很好,又因为沉郁气质和歌词的契合与出众容貌,吊起许多顾客,尤其是异性胃口。有勇敢的过来要他微信,却都被他拒绝了。 朋友们说他现在清心寡欲。 也差不多。 除了偶尔遇到几个像她的女生,会有片刻愣神,之后是熟悉的闷痛,为一些不可得的事情。 终究不是她。 酒杯见底,聚会结束。 张越拿上外套,准备离席。 陈放拉住他的手臂。 “我送你回去?” 张越笑笑,“不用。” 酒后脸颊腾起薄红。 陈放没再坚持,只是站起来,说:“婚礼……” 张越茫然回视。 “程栀也会来。她回国了。” 瞬间怔住。 酒精似乎这时候才有意识侵袭他的神经,思维迟钝,且混乱。 * 程栀傍晚时候入住了徐晤为她准备的酒店,洗漱一番,去街上找了家窗明几净的小店吃一碗沙茶面。 熟悉的味道,加辣加醋,不吃五香。 饭后街边散步,天桥下流浪歌手卖唱,唱闽南语歌。 音调一响,两年的时间久得她快忘了曾经相处的点滴,身体的反应却是埋藏在灵魂深处的。 不至于泪下,但也窒闷。 她停下脚步,和其他路人一样围成半圆欣赏。 流浪歌手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程栀没忍住,花钱听了首《鱼仔》。 这一听就忘了时间,坐在路边石墩上感受久违的厦门夜景,回到酒店夜已深了。 她擦着酸疼的眼走进酒店大厅,拐弯,等电梯。“叮”一声响,走进电梯时似乎瞥见一个黑色人影,回头却只有前台小姐在为一对外国旅客办理入住。 她没多想,按下楼层键。 直到电梯门合上。 张越从拐角处走出来。 她回来了。 是她。 嘴角咧起一个很难看的笑,泪却从眼角落下。一滴,迅速被他擦去,剩下一双通红的眼。 前台小姐发现这边异样,走过来,闻见他浑身酒味,以为又是哪个喝醉酒的客人。 前台小姐警惕地说:“先生?您住几号房?需不需要我叫人来帮您?” 这句话唤醒张越略有些失控的状态,摆摆手往外走。 就算陈放告诉他程栀住在哪,他也不敢和她见面。 那个词是什么——近乡情怯。他近人情切。 知道她回来了,你又能怎么样? 分手是你提的,身体恢复处理完庄信的事情再后悔跑去北京,人已经远飞美利坚。 人生不是游戏,不是次次都有机会反悔,人要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 歌曲:卢广仲《鱼仔》。 小说+:『52ьしωχ.cοм』 -- Chapter41 婚宴在靠海的一家酒楼。 天凉,海边风大,程栀往精心搭配的衣裙外套了件风衣。乘车到酒店,新郎新娘站在门口,她远远看见陈放低头给徐晤添了件白色的小坎肩,眼里露出多年不减的绵长爱意。 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被爱的人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程栀想起从前,垂下眼,整理出一个笑容后才上前,祝他们新婚快乐。 徐晤拥抱她,告诉她宴厅在八楼。 一旁陈放如常话少,目视程栀身后,抱着个小男孩躲在花圃后的张越。 程栀已经往里走去。 徐晤也看见张越了,转头低声问陈放:“你把他们俩排一桌了?” 陈放捂住她微凉的手,揉了揉,“嗯。” 徐晤说:“那就让他们自己去纠结,反正我们创造机会了。” 两个瞎折腾的人,外人都比他们看得明白。张越这两年的状态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而程栀——徐晤开始真觉得她早忘了厦门的人和事了,直到见面两人在酒店聊了一些,话里话外绕不开那些情绪,徐晤就知道,程栀没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利落。 按习俗,婚礼上需要一对小孩来做金童玉女,张越堂哥家刚好有个现成的小男孩,就被张越带来了。另一个小女孩是徐晤朋友家的。 张越带童童喝了牛奶回来,看见程栀,一时愣住,没敢往前走。 胆小鬼似的躲在花圃后,直到人走远才出来。 “看见了?”陈放问。 张越点头。 “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 张越不说话。 徐晤摸摸童童圆圆小小的脑袋,抬眼对张越说:“这里我们来就行了,你先带童童上去吧。” 张越心如擂鼓。他知道,待会儿他们肯定会碰面的。 只是没想到还未做好准备,就已经在电梯里遇上了。 * 程栀看见电梯旁卫生间的标识,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补个妆。 她对打扮从未这么看重,今天是个特例。还脱了风衣外套,里面一件淡黄色的薄衬衫,底下是黑色短裤。 从卫生间出来时,最边上的电梯刚好抵达,她加快脚步按下上行键,即将合拢的门又被打开。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和张越对上眼。 这一瞬间,脑袋什么也没想,只是看着他,五感被抽离。 时间连带着这些年的光阴停止在这一刻。 电梯里只有他和他怀里的小男孩,程栀下意识的反应是缩回脚。 张越被她这个动作再次一伤。 即便做了诸多准备,真碰上面还是有些无措。两人都是如此。 程栀最先反应过来,微笑,声音轻但平稳:“张越。” 两年过去,张越在和程栀的相处中仍然无所长进——迟钝、笨拙,手臂的力量箍得童童生疼。 童童喊:“叔叔!” 张越才大梦惊醒。 程栀也松一口气。 虽然知道大概率不是他的小孩,但,万一呢? 没有确认前,脸上浅淡的笑都是强装出来的。 张越差点脱口而出“栀栀”,嗓子以酸涩来抵抗发声。他没有再这样喊她的权利。 于是沉默。 没有回答,程栀再次一笑。 垂眼,转身,站在电梯最前面,注视冰凉铁色的门缓缓合上。 也许,来参加婚礼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有点后悔。 重新变得安静的时候,张越才醒悟自己刚才可以说些什么。怎么就开不了口呢?大大方方地回应一句也好,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显得小肚鸡肠? 还是这么差劲,张越。 他懊恼地盯着她的后背,看见她露出来的一段脖颈。 剪短发了啊。 想起从前自己也常抚摸过这些细软的发丝,心里苦得要发疯,偏偏面上想让她看见自己已经成熟、成长,和从前不一样了。 你回头看看,程栀。 他目露委屈。 一楼到八楼,时间漫长。 电梯在叁楼停下,涌进来一群吵闹的客人。 他们不知电梯里的僵硬,用喧闹声冲散了它。一个阿姨正激动地同旁人聊天,手差点挥到程栀,程栀被迫往后一退。 两人距离更近了。 鼎沸的人声里,张越一动不动,她身上的味道却自带导航窜进他鼻腔。 那是别人都闻不到的,只有张越最熟悉的味道。 因为他曾埋首沉浸在这样的味道里。 除了遇见时程栀的一声招呼,之后两人再无交谈,程栀先他一步走出电梯。 张越跟在后头,不敢太近。 却发现他们坐在同一桌。 程栀看见张越被服务员引着过来也是一愣,没说话。全场她认识的只有一对新人和张越,反正坐哪都是一个人。 这桌除了她,还有个带着个小女孩的女人。小女孩穿公主裙,和穿西装的童童一起做金童玉女。 张越想和程栀坐一块,又不敢太明显,于是把童童的儿童椅安排在他们之间。边上女人见了,不知内情,弯腰跟程栀商量:“不好意思,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茜茜想和童童坐一块,待会儿他们好一起上台。” 程栀看着那个叫茜茜的小女孩,朝她一笑,“好。” 女人道了谢,自然跟着茜茜坐在旁边。 于是程栀和张越之间除了两个小朋友外又隔了一个女人。圆桌,这样子他们几乎是面对面的距离,目光总是时不时撞到一块,距离又很遥远。 因为程栀一个人来,边上女人和她搭话,两叁句下来,程栀知道她姓肖,是徐晤本科舍友,这桌剩下的位置排的不是伴郎伴娘就是开婚车帮忙的朋友。 肖女士问程栀是不是也是伴娘,看她的着装又感觉不像。 程栀说不是。 心里也猜到坐在这里应该是徐晤陈放故意安排。 伴郎伴娘回来了,听说是新人的高中同学,一对双胞胎兄妹,姓周。他们落座后,这里又热闹了点。 伴娘周思思坐在程栀右手边,坐下时包里口红不小心掉落地毯,程栀提醒她。周思思也是活泼性格,开宴前没少找程栀聊天。 程栀一面与她聊,一面偷偷观察张越,他正在教育童童糖不能多吃。肖女士边替茜茜整理头发,边笑道:“童童,待会儿你和茜茜姐姐一起去台上把花递给新娘子,阿姨就奖励你再吃一颗糖好不好?” 童童奶声奶气说好,张越却皱了下眉。 “你是清华的啊?”程栀被周思思声音拉回注意力,“行啊徐晤,朋友一个个都是高材生。这是我哥,他也在北京,你们距离还挺近。” 她向程栀介绍周思衍。 周思衍北大天文系本科毕业,留在北大读研二。 程栀和周思衍寒暄时,明显感觉到张越的视线。她恍若无察,朝周思衍笑。 把张越酸得像开席前先灌了瓶陈年老醋。 宾客陆续到齐,这桌剩下的朋友也帮好了忙都回来了。他们和张越认识,还没坐下就吵吵嚷嚷地打招呼,程栀跟其中一个有过几面之缘,在一起时,张越带她去看过他们打篮球。 他也认出了程栀,目光扫过来顿时定住。 然后在程栀和张越间来回跳,见当事人都没什么反应,摸摸鼻子坐下了。 这桌全是单身汉。程栀不是最漂亮的,右有学校校花周思思,左有轻熟系美女肖女士。另外一位完全局外人的男士想要找她们搭讪喝酒,可惜周思思被哥哥护着,肖女士又以带小孩为借口,他才退而求其次将主意打到程栀身上。 程栀推脱不会喝酒,对方嬉笑着说多喝喝就会了。 知情人见张越脸都黑了,连忙拉着劝酒的那人,“行了行了,别对女孩子灌酒。” 这才作罢。 可是等到婚礼正式开始,伴郎伴娘以及金童玉女和两个监护人全到了舞台前,这桌只剩下包程栀在内叁个人,陌生的男人干脆挪到了程栀身边坐着,手背搭在她椅背上,问她叫什么,年龄多大老家哪人。 知情人一脸纠结的表情,犹豫着要不要拉住朋友。程栀瞥他一眼,忽然直起背,所有问题都微笑应答。弄得对方以为自己有戏,酒也劝了几杯。 程栀被劝了两杯红酒,对方说:“你这不像是不会喝啊。” 程栀放下杯子,表情坦然,“没喝过,也不知道自己能喝多少。” 对方说:“没关系,今天开心嘛,大家都是新人朋友,四舍五入我们也是朋友了。” 知情人捂住脸,不忍再看。 周围突然一阵欢呼,台上新人的捧花丢到了童童身上,童童不明缘故,捡起花塞进张越手心。 主持人反应灵敏地指挥灯光打在张越身上,对台下众人夸赞张越长相,又问张越有没有对象,说新娘捧花会带来祝福,也许帅哥马上就会有好事发生。 张越背对程栀,没看见她,却能感应到她的方向似的,当主持人再一次问他有没有对象的时候,他摇了头。 主持人马上呼吁在场单身女性抓住机会,大喜的日子来个喜上加喜。 程栀看见已经回到座位的肖女士突然亮起的眼睛。 -- Chapter42 ρò⑱⑱.Ⅽòм 张越脸色阴沉地落座,对面程栀仍和那个叫郭林远的男人相谈甚欢。 他烦躁地揉捏桌上一盒香烟的外壳,在室内,身旁又有小朋友,不能抽烟,硬质的纸壳快要被他捏烂。 朋友硬着头皮喊:“林远,坐回来,要开席了!” 郭林远毫无察觉地挥挥手,“没事,伴郎伴娘陪着新人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就坐这里。” 说完又朝程栀敬酒,程栀余光扫到张越,知道他注意着自己,笑笑举杯应了。 嘴唇才碰到杯壁,边上小女孩乱跑不肯吃饭,撞到程栀身上,新倒的酒顿时洒了一身。 “茜茜!”肖女士低声叱责小女孩,然后连忙转头跟程栀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帮你擦擦。” 酒渍在胸前这个尴尬的位置,轻薄的衬衫上的星点红色格外明显。小女孩知道自己干了坏事,躲到肖女士身后不肯出来。程栀总不能和小孩子计较,郭林远拿了纸巾过来想要帮忙,张越身体绷紧,差点拍桌站起来。 幸好被程栀眼疾手快地挡住了。她摆摆手说没事,自己去卫生间整理。 桌上只剩下肖女士教育小孩的声音,郭林远在旁边帮腔:“没关系,小孩子又不懂。” 肖女士没理他。 张越的脸色已经沉得不像样,把童童往朋友怀里一塞,起身,“你喂他吃饭。”说完跟着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朋友夹了个小糕点给童童,等郭林远碰了鼻子灰坐回来,才敢压低声音对他说:“你知道刚才你劝酒的那姑娘是谁吗?” “谁啊?” “张越前女友。” “……”郭林远被吃下去的春卷噎了喉咙,“你说什么?” “你没看见张越脸都冷成那样了吗?你是真的猛啊。”明夸暗贬的嫌弃。 郭林远显然吃了一惊,“怎么可能,张越前女友怎么会这么……” 朋友抬眼睨他,“什么?一般?也挡不住你想钓人家啊。你说她虽然吧长得是很普通,但也是一清华高材生,为什么有闲情陪你喝酒?不是做给张越看的?” “……” “真的,听句劝。”朋友一手抱着童童,一手揽郭林远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别看张越现在死装正经,分手两年还能为了这女的抛下厦门发展跑去北京,他们间的事肯定没完,你就别往上凑了啊。” 听完这番话,郭林远陷入震惊当中,吃得满手椰蓉的童童突然抬起头,奶声奶气地喊:“叔叔,女朋友!” 童言童语说不出一段完整地话,关键词倒没漏。朋友乐了,狠狠一揉他的小脑袋。“诶对,你叔叔去追你婶婶了!” 肖女士闻言脸色一变。 * 男女卫生间各有各的水池,外面一个狭长通道。通道灯光明亮,是暖色的,照映脚下黑色大理石地砖。 等待的时间里,张越看着对面墙纸的暗金花纹发呆,手好几次无意识摸了摸刘海下的前额。 像笔尖划破原本干净整洁的纸面,留下一道不平的疤痕。 程栀出来看见他靠着墙抽烟,高瘦的脊背此刻是微驼的,皮肤依旧白,浑身一股颓丧的气质。 两年过去,各自都有成长,但她依旧一眼就为这幅皮囊心动。心动后又心软,差点原谅刚才在电梯里、在宴席上他的冷漠。 他似乎等在这里很久了。 这个点大家都在宴厅,墙的存在,吵闹声被阻隔了一些。耳畔传来声响,张越侧头,入眼一双白净的板鞋。 运动品牌的基础款,他也有一双。 并非两人在一起时搭的情侣鞋,程栀后来买的。至少是在他们分手后。 那几年,程栀对服饰的审美受他影响改变了很多。 烟的苦味呛满喉咙胸腔,不再是用以疏解的道具。 张越喉结滚动,生涩开口:“程栀。” 脾气依然这么别扭,程栀想。 明明电梯里叫他又不搭理,现在等在这里干什么? 她脚步停下来,等张越开口。 张越却只看着她,目光里的情绪让程栀也有点难受。 她轻吐出一口气。 “张越。”再一次低声喊他。 张越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 “放假么?” “嗯。” 那估计也快回去了。 张越躲开眼,又到了无话可说的时候,却不想这么早回席,心里忍不住祈祷程栀能再跟他说些什么。 程栀是说了。她说:“回去吧,要开始了。” 然后越过他走出去。 背影落在他眼里,轻松坦荡,毫无半点犹豫。 放不下的人只有他。 * 程栀回到位上,郭林远不再来骚扰她,只是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很让人不舒服。 肖女士也突然变得殷勤,见程栀加了外套,问她:“是不是擦不掉啊?不然这样,我赔你一件,或者等宴席结束我去买一件给你。” 程栀拒绝:“不用了,便宜的衣服,回去洗洗就干净了,没关系。” 来回客套,最后程栀仍然没有收她的钱。 小风波过去,刚被教育完的茜茜又开始乱跑。这回跑到了张越身边,想拉着童童跟她一起玩,童童忙着吃东西不肯下桌,茜茜就去骚扰张越。 童言无忌:“哥哥,你觉得我小姨好不好看?你做我小姨父好不好?” “茜茜!” 肖女士红了脸。 一桌人也惊住了,肖女士赶紧把茜茜拉回来,“你怎么乱说话?” “不是你跟我夸这个哥哥好看的吗?”茜茜委屈地嘟起嘴。 肖女士偷偷看着张越,张越却盯着程栀。 她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专心与手里的鲍鱼壳作斗争,筷子取了鲍鱼肉蘸辣酱后放进嘴里。 这些年他们对彼此的生活都已经陌生了,只有这些不易改变的饮食习惯让他找回一些熟悉感。 新人敬酒到这桌,才打破了桌上尴尬的局面。 全是朋友,酒喝起来也不含糊。新娘的酒都被新郎和伴郎伴娘挡了,热络场面下,徐晤悄悄捏了捏程栀的手,给她一个只有女生之间才懂的眼神。 “晚上真不过来?”徐晤问她。 程栀摇头。从前的同学得知她回来,非要聚一次,所以徐晤这边,晚上的酒席就参加不了了。 不过没人知道她续了酒店的房间,都以为她参加完婚礼就走。 散席,又是同一趟电梯,张越故意的。巧的是肖女士和茜茜也在。 童童嫌弃张越身上的酒味,不肯被抱着,拿着一辆张越给他买的玩具小汽车站在旁边。叫茜茜的小姑娘跟姑姑一样喜欢好看的东西,今天一直缠着童童想和他玩,即便童童内向总是躲开她的邀请。 她不气馁,拿手中糖果跟他套近乎。 童童原本抱着张越的腿躲在后面,这会儿见了糖,眼睛一亮,探出个小脑袋。 张越揪着他的衣领不让他拿,茜茜已经配合地把糖塞进他手里。 “张睿轩,不准吃糖。”不能和别人家小朋友计较,张越只能冷声警告童童。 “我要吃糖!”童童仰着脸。 “你都咳嗽了还吃什么糖?把糖还给姐姐。” “我不要!”童童挣开张越的控制,跑到角落,刚好藏在程栀后面。 他剥了糖纸就要吞。 肖女士也劝:“就一颗,没关系的吧。” 张越沉默,一直没有说话的程栀突然蹲下了身子,手盖在童童小手上,挡住他剥糖纸的动作。 “童童,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童童不认识程栀,胆怯地摇了摇头。 “我是医生哦。专门给小朋友打针的医生。童童怕不怕打针?” 最近厦门降温,童童抵抗力差有些感冒,才从医院打针回来,对长长的针头仍心有余悸。 他怯怯说:“不要打针。” “不想打针就不可以吃糖,把糖给我好不好?” 童童犹豫了一下,不舍地将糖交出去。 程栀微笑,摸摸他的脑袋,“乖孩子。” 童童跑回张越怀里,对这个当医生的姐姐很是惧怕。 程栀起身,没有回头看张越和脸色僵硬的肖女士,电梯开了门就去出去了。 张越:童童,不能叫姐姐。 -- Chapter43 按习俗,晚上也有酒席。童童被爸爸接走了,张越轻松不少,只是左看右看没找到程栀,心里不免多想。 如果她真的还在意自己,就会和自己一样,不错过每个可能见面的机会。 但是没有。 晚上喝酒的人多,第二天又是周日,大家也放开了。 新郎被灌了很多酒,这会儿双颊通红醉眼朦胧地抱着新娘撒娇。 一桌醉鬼,徐晤无奈搀着陈放哄他:“要不要上楼去休息一下?” 陈放只看着她傻笑。 叹口气,找到正在起哄的周思思,嘱咐她照看一下局面,自己先领着陈放去楼上开好的房间休息。离开时看见张越一个人坐在角落,右手搭在眼上,脖子搭着椅背脑袋往后仰,明显是喝上头了。 于是回到房间,她就给程栀打了个电话过去。 程栀那边的饭局刚好结束,徐晤问她要不要过来,她犹豫一下,应了。 晚上车流繁忙,来时热闹将散。 周思思正替缺席的新郎新娘与酒店交接,看见程栀,笑迎上来。 “我还问徐晤你晚上怎么没来呢?她说你赶场去了。” 程栀笑笑,周思思又说:“有几桌还在喝,你快去坐,我给你拿副新的餐具。” 程栀找到角落里的那个身影,婉拒:“不用了,我来接人。” 周思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啊?哦……” 是那个比她哥还帅的男人。周思思好像发现了什么八卦,想探寻又不敢开口,眼睛亮晶晶地躲在边上偷偷观察他们。 张越喝多了,起身往厕所的方向走。他还没有发现程栀就跟在后面。 水龙头里流出冰凉的水,拍在热烫的脸上,刺激、清醒。 眉宇沾染水珠,连刘海也湿了水,成一缕缕的。 眼前递来一只手,捻着纸巾。 他错愕,抬头撞上程栀的视线。 酒意在这个时候突然席卷,他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 茫茫然还以为是梦。 “擦擦。”梦中人说。 张越抿唇,许久,才很委屈地开口。 “栀栀……”瞳孔像潋滟的湖水,声音颤抖,“我想你……” 程栀:“……” 她闻到张越身上的烟酒气,倾身靠近他,感受他温热的体温。 “脸擦干净,该回去了。” 他眨了眨眼。 等了一会儿他没有动作,于是程栀将纸巾贴上他的脸。 柔软的触感告诉张越这不是梦。 他忽然猛地抱住程栀,手臂用力发紧,未擦干的水全抹在了她颈侧。 也许有一部分是泪。 外貌气质及其不符行为的高瘦男生黏糊地抱着一个女生,这里是男厕所的水池间,进来几个男人,纷纷投以侧目。 程栀扫过他们看戏的视线,被夹在张越怀抱下的手举起,拍了拍他的背。 微弓的脊背是一道瘦削的青山,山顶已经落雪多年。 这个拥抱似乎打破了分开的这些日子里筑起的疏离隔阂,两人关系一下子亲密拉近,找到些曾经在一起时的感觉。 “先出去,好不好?”程栀极其耐心地问他。 张越没出声,但很听话地任由程栀握着手腕往外走。 最先发现他们的是周思思,其次是因为张越才留在这里一直没走的肖女士。最后满桌人都看见他们了,亲昵的动作让大家感到诧异。 程栀跟安顿好陈放下来收尾的徐晤说他们要回去了。 牵着张越走出酒店,夜的寒风扑面而来,张越喝了酒,被冷得一抖。 “栀栀,你冷不冷,穿我衣服。” 说着双手交叉抓住衣摆,想要脱下卫衣给她。 她没有穿白天弄脏的那身,加绒卫衣足够保暖。反观张越,掀起的衣角下是薄薄的一件t恤。 程栀按住他的手,低声:“穿好,我不冷。” 拦下路边一辆的士,把张越先塞进车里,张越拽着她,生怕她不上车。 “去哪?”司机问他们。 程栀转头问张越:“你现在住哪?住家里吗?” 张越眼神有些呆,迟钝了一会儿才听清楚她的话,快速摇头,“我不回去。” 程栀转头,报了自己住的酒店名给司机,然后才回头问张越:“那跟我回去吗?” “……” 张越表情更傻了,连司机也从后视镜偷偷看他们。 “我这几天住酒店,你今晚要不要跟我回去,如果你不想回家的话。” 他藏在身侧的手攥紧,与程栀对视,眼尾还残留着情绪激烈后的红痕,眼睛却亮晶晶的。 “我……跟你回去。” 程栀说好。 * 酒店其实离张越家不远,没多久车就到了。程栀付了车费,率先下车,张越跟在后头。 厦门算是张越的地盘,按理说他不该感到陌生,但是因为紧张的情绪,他心飘飘的,唯有程栀是这栋建筑里他最熟悉亲近的存在。 按电梯,指示灯随楼层跳跃。敏感的地方、孤男寡女的氛围,狭小空间里很快滋长出一片暧昧空气。 到了楼层,张越的脚步反而慢下来。 房间在左拐第二间。 程栀刷了房卡,侧头看几乎黏着走廊墙壁行走的人。 “进来?” “……” 小套间,不算大。 一张床,一张短沙发。 “厕所有浴袍,你先去洗个澡?” 张越从上了电梯就变得沉闷,紧张得话也不敢多说,程栀说什么他做什么。 这回让他去洗澡,他立马走向卫生间。 程栀说:“别用酒店的浴巾,我的浴巾挂在架子上。” “……嗯。” 许多酒店,都有个程栀不喜欢的毛病——卫生间是用玻璃隔开的。 这间也是,程栀自己住时不觉得,这会儿张越进去开了灯,一个朦胧人影立马显现在毛玻璃后。 张越也许喝多了,心也没程栀那么细,倒没反应。 反而是程栀坐在床上盯着玻璃上的影子看了好一会儿,看他脱衣,从外到里。 心跳加速,脸也变烫。 她站起来,走到小阳台,手机里点了杯热茶外卖。 窗外夜景斑斓,想起从前一些事。 刚认识张越的时候,他晚上跑出去玩,说是和朋友一起出去喝茶。程栀以为是和闽北的习惯一样,坐在茶馆里喝用茶具泡出来的那种茶,后来才知道厦门人管饮料店里小坐叫喝茶。 张越喜欢冲调出来的甜味绿茶,大晚上也喝,喝完依旧能很快入睡。按他的话来说,晚上如果不喝酒,和朋友在茶店聊聊天吹吹风也很舒服。 程栀就不行,晚上如果想早睡绝对不碰茶饮料。 后来张越了解了她的习惯,也不大晚上带她出去和朋友喝茶了,换了更热闹的夜宵摊。如果要喝酒,还会先给她买瓶牛奶,一边在桌下玩她的手指一边跟朋友聊天。 朋友聚会时如果程栀也来,张越和他朋友也不常在她面前抽烟。 程栀今天却闻到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那是从前从未有的。 感情是在细节里加深的。 程栀想自己大概就是始于脸,陷入于他一些细心体贴的陪伴里,以至于两年过去还记忆犹新。 -- Chapter44 热水从头浇淋,醉意消散一半。 男生洗澡很迅速,只是张越洗好了不敢出来。 他站在门前,眉宇纠结成凌乱的线条,脑袋里打鼓,闷声轰隆。 做了好久的好心理建设,最后理了理额前的刘海,确定它服帖厚重,手才敢搭上门把手。 出来时程栀正抱着电脑看文献。 她听见动静回头,张越像大姑娘嫁人头一回一样,小心翼翼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程栀还纳闷明明吹风机的声音早就停了,却磨蹭了这么久,回头看见厕所里的人影好半天都没动作。 他穿酒店浴袍,身体中间部分遮得严实,只露出上面一截修长的脖颈,和下面常年运动充满力量感的小腿。 程栀避开目光,放下电脑拿上手机,对他说:“我出去拿个外卖。” 门锁落下,张越面露沮丧。 当年的亲昵早不见了,彼此都尴尬和不知所措。 外卖还没到,程栀站在风口,晚风吹散身体的躁意。 心跳仍旧很快。 从邀请张越跟自己回来的那一刻,又或是更早,答应徐晤来接张越的时候,她就已经接受了另一条轨迹。 当年为什么答应分手? 那些原因已经在时间搓磨里模糊了,回想起来只剩下开心的事情。 开心得,让她想再次感受。 会重蹈复辙吗? 走向同一个结局? 程栀自己也苦恼。 可是看到张越的时候就只剩下怦然了。 便利店仍有营业,亮着招牌立在安静沉默的道路旁。 程栀盯着它的招牌看了一会儿,最后抬起脚走过去。 * 床褥平铺,整洁干净。程栀的习惯,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迭被褥。 张越大字型躺在床上,呆呆盯着天花板,呼吸间闻到她今天用的香水的味道。 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是……不回来了? 他脑袋里涌上无数负面想法,却不敢给她打电话。 直到敲门声响起,一跳而下跑去开门。 气息微喘。 程栀举起纸袋,笑了笑说:“给你买了绿茶,解解酒。” 张越的心再次一酸。 她越这样,他好像越委屈。因为有人关心,所以情绪才能肆无忌惮。可又怕是自己的误解,误会她也想复合。 “喝完茶,就睡觉吧。明天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早上不叫你。” “……没有。” 程栀点头,“好。” 她转身走向小阳台。 张越捏了捏手里的纸袋,“那……你呢?” 程栀脚步一顿,回头,“嗯?” “你……不睡觉吗?” “我今晚要看文献,不睡了。”程栀语气轻松地回答。 “栀栀。”他低声,垂眼,“如果是因为我打扰你了,我现在也可以回去的。” 大约安静了有十几秒的时间。 程栀朝他一笑,“没有,是真的有事,你别多想。我带你回来就是想清楚了。你现在快去睡觉。” “……” 今晚这一觉,熬过开头的辗转,到后面张越渐渐睡沉。 酒精的缘故,也可能因为现实的环境是日思夜想的梦,太过轻易实现便感觉飘飘然。 破碎的梦境里全是他和程栀的故事,有些是从前真实发生过的,有些是今天的,还有些是臆想。 反正全是她。 他睡沉后,程栀放下电脑,轻声踱步到床前,慢慢蹲下。窗外月光如霜,照他白皙侧脸。 皮相出色,骨相也不逊。 程栀伸出手,轻轻撩开他的刘海。 那道疤露出来,精致的美感顿时被破坏,像完整的碧玉有了裂痕。他人或许觉得惋惜,程栀却觉得还好。 因为知道这道疤的来历,所以更多是身体如同感般的疼痛。至于外貌,他还是张越啊,那个她刚来厦门时,见到的不服管教、桀骜难驯的张越。像海边澎湃的浪花,潇洒恣意地奔向沙滩。 他具备她所欠缺的某些特质。这些特质她不要求自己拥有,但有时也羡慕的。 率真和感性。 张越的外衣丢在沙发上,程栀捡起来替他晾好。浓重的烟酒味,看来这些年他烟没少抽。 程栀如有所料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并一只火机。 他出门就这叁样了——加上一部手机。 她没有把烟还回去,而是带着到了阳台。 开窗,风凉。 抽出一支烟,火机清脆的声响。 她抽了两根,苦后回甘。 烟雾溜出窗户窜进夜幕,在月色下散开。 * 张越是后半夜醒来的,梦里甜蜜的前调结束,又出现了医院他对程栀说分手的画面。然后是庄信血淋淋的腿,还有他从楼顶跃下流了满地的红河。 一个人能有多? 从完整到缺失,从天堂到地狱。 一直没有体会过挫折的人,一旦命运遭遇坎坷,生活骤变,抗过来了是新生,抗不过来就是自我毁灭。 张越觉得自己能理解庄信,真的。毕竟他也有痛苦想死的时候,只是还对未知的可能和感受过的美好抱有期待。比如程栀,比如成年后才感受到的父母辛苦。 所以他不怪庄信抛下所有亲人朋友离开,但怪自己。 如果……他没有和庄信去喝酒,如果,他们除了喝酒放纵能有点别的爱好……庄信是不是就不会出车祸,不会残疾,更不会死。 太多的如果养出了他这两年恐惧至深的梦魇。 惊醒。 习惯性找烟、找酒。 陌生的陈列摆放,他后知后觉这是在酒店,程栀的房间。 程栀。对,程栀。 代替烟酒医治他的解药。 他赤脚抹黑地在墙边的小沙发上找到她,她蜷缩成一团睡在上面,身上只盖了他的卫衣当薄被。 虽然屋里开了暖气,但这样还是会不舒服,连梦里都微锁着眉。 张越又想哭了。 他的朋友因为他的关系离世,他还用自己的痛苦伤害了最心爱的人。 他总是搞糟事情。无能又没用。 太过靠近,眼泪落了一滴在程栀脸上。张越手忙脚乱去擦,手刚碰到她的脸,她就已经有了反应。 两人黑暗中借着月光对视。 张越结结巴巴遮掩自己的行为:“你……你去床上睡。” 程栀没说话,张越以为她生气了。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看见程栀突然起身,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脑袋凑近。 湿漉柔软,久别重逢的亲吻。 -- Chapter45 ρò㈠8㈠8.Ⅽòм 张越呆了。 这是一个由程栀主动并且掌控的亲吻。 程栀头仰着,身子越挨越近,鼻尖触碰一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脸上。 她低语:“张越。” 张越眼泪越流越汹涌。 “哭什么?” 回应她的是一个反攻的啃吻。 呼吸急促,吞咽声清晰。 暗调的混乱中,张越把程栀压在沙发上,程栀双腿分开环上他的腰。没有更情欲的动作,只是拥抱和接吻。 停下时,他的眼泪也不再流了。 “你怎么能这样。” 明明被压在身下的人是她,张越却埋首她颈侧这样喃喃。 程栀仰面朝上,凝视暗夜半晌,问他:“想复合吗?” 没声,她感受到他身体骤然僵硬。 “嗯?要复合吗?你说的算。”她重复一遍。 张越不敢答。 他怕程栀只是因为看见他哭泣的丑样一时心软,他怕两人仍是独立无法共通的两个世界。 他想要程栀真心实意的喜欢,而不是可怜施舍。 程栀在沉默中懂了他的回答。 倒是出乎她意料,这个笨蛋。 她顺他的意,“好,那你回床上去睡觉,明天我送你回去。啊,对了,后天我回珑城,你要不要来送送我?来吧,走个仪式。上次你说分手就分手了……也没有好好聊一聊,这次算个机会,咱们好聚好散。” 张越咬紧牙。 好聚好散? 不要。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一样别扭。害怕她不是真心复合,又怕她真的再次走掉。 他起身,避开程栀目光,“你去睡吧,我睡这里。” 酒完全醒,大概身体热度也随酒意散掉了,只觉得冷。 他坐在沙发尾端,双腿叉开,两只手肘分别搭在两边膝盖上,脊背弯弓似的勾着,低头凝视地面不语。 “也行。” 程栀收腿走下沙发,脚步声后,是上床掀被的声音。 张越心里快呕出血。 等了一会儿,床上的人只翻了个身。她真能睡着。 张越闷闷地换了个姿势,仰面躺下。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只能蜷缩在短沙发里,短短一分钟内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无法入睡。 程栀缩在被子里听他翻身的声音,差点笑出声。 终于憋不住,喊:“张越。” 没料到她会喊自己,张越不动了。 “嗯。” “睡不着吗?” “……没有。” “你过来一下。” “……” 程栀索性打开了床头睡前灯,在张越过来的时候往旁边让了让,“要不然,你也睡床上来吧。” 他猛地一抬头。 “沙发太小,你肯定睡不舒服。”程栀掀开靠他那边的被子。 张越吞了口口水,“不用……我可以……” 手被她突然一拉,整个人毫无防备往前扑。 浴袍凌乱,露出锁骨。 程栀翻身,腿一跨坐他腰上。 “你怎么还是这样?”她笑道,“口是心非。” 他似受了什么屈辱,咬着下唇。 程栀俯身,嘴唇擦过他的唇瓣,在他已经咬出痕迹的下唇上再加了一口。 “真的不想吗?” 往下,是她有意无意扫过很多眼的喉结,牙齿轻磨。 张越立刻起了反应。 “程栀。”开口哑了声。 是预警,是不安。 是求饶。 程栀还剩一句“你明明就想复合”没有说出口,怕这句说出来以后又伤到他敏感纤细的内心——有些话本来只有第一层意思,是人类灵魂各自独立,才让语言变得不再纯粹。 说什么都不相信,那就做吧。 程栀手伸进睡袍,手下肌肉紧实。 空着的另一只手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避孕套。 张越看见了,喉结滚动,手紧张得抓紧床单。 “栀栀。” “哥哥。”程栀叫他。 这一声让他克制的情感终于爆发溃堤。 * 原来,两个久别重逢的人,最先熟悉起来的是肉体。 没有什么前戏,不是为了享乐,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交融于一体。 程栀解开他的衣带,也放任他红了眼扒去自己的衣服,屁股对坐在他大腿上面。 衬衫的扣子全开,里面一件淡绿色前扣内衣,右乳被他的左手揉捏成各种形状,一边啃咬左边乳肉,一边解开暗扣。 丰腴美润的乳房立刻跳出来,初时轻松,后面被他吮吸揉捏得有了轻微刺疼的感觉,像要从她身体里报复性吸走什么。 张越爱喝水,爱流汗,明明刚才哭了那么久,这会儿流出的汗还是把程栀也弄得浑身湿漉漉。 已经换了个姿势,张越没用他最喜欢的后入,因为想看着程栀,看着她的脸,看着她的微表情。 灯的重影中,程栀抓着撑在脸侧的两只手臂,看见张越额前汗湿成一缕的头发。 第一次不算久。太久没做、紧张、喝多了,这些原因都有。 程栀没有高潮,但心里的满足感早胜过了生理上的高潮。 她想让张越失控,想让他舒服,想再看他哭。 想他如湖中央抱住浮木一般紧紧抱住自己。 平复了呼吸,程栀轻轻摩挲他耳垂上的肉。 “这两年,你想我吗?” “……” “后悔跟我说分手吗?” “……” 他除了刚才的喘息,始终没有说话。直到程栀说:“给我看看你额头的疤。” 这次他反应很大,程栀伸手的时候马上偏头避开,捂着刘海阴着脸躲到旁边。 也不抱她了,掀开被子背对她躺下。 “现在可以了吗?我睡觉了。”声音很低。 程栀无声叹口气,到一侧关了灯。 钻进被窝里,感受到身边人的僵硬,她从后面抱住他,脸贴上他后背。 “我不是为了睡你才去接你过来的。”她解释,“避孕套我晚上拿外卖的时候在楼下便利店买的,因为我觉得,我们俩肯定会做些什么。我了解我自己,了解我们。你呢?” 被褥下两只腿缠在一块,张越但凡有躲开的意图,程栀就说:“脚好冷。” 他不动了。 “你真的不后悔说分手吗?我始终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让你对我没有信任。你一直都不相信我喜欢你吗?” 睫毛轻眨,扫过后背皮肤,像蝴蝶翅膀一样柔软。 “不止是喜欢你的脸。哪怕我是个瞎子,你对我那么好,我也会对你心动的。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呢?” 程栀抓起他的手放到他胸前,两个人一起感受心跳。 “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值得被喜欢的地方啊,不止是你的长相。长相这么重要,难道我也要自卑,自己配不上被那么多女生拥簇的大校草?” 她这些年一直猜测,张越会提分手的原因。虽然她深知两个人在性格上的诸多不同,可是确定自己喜欢他以后,从没主动想过分手。顶多——是被缠得太紧时会有点不耐烦,顶多是把个人的发展看得更重,所以一旦两边有了冲突,她选择优先发展自身。 如果这也算自私的一种,程栀接受。她现在肩上任务没出国前那么重,两年的异国求学学会了分解压力,学会了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也有能力不及的地方。 “没什么想做的,开心地和家人朋友,还有我爱的人过完这一生就好了。人生哪有那么多必须完成的事啊。” 张越曾经告诉她的,她后来渐渐有所领悟。 中国人避而谈死,却不知道什么是生。 没有死哪来的生呢? 反正大家都是会死的,所以活着的时候就好好玩啊,不要被社会的眼光、无形的框架限制。 生活是自己的游戏。 每次想到这些,程栀都会笑。 张越虽然成绩不好,但在别的地方,教会她很多。 房间里久没声音,程栀在等他回答。 ——不答也可以,她只是想说说两年前来不及说的话。 却听见张越说: “庄信死了。” -- Chapter46 当年的祈祷没有奏效,庄信死于跳楼。 张越背对程栀,声音有些哽咽,强撑着用简短的语言告诉她。这些事情他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每一次重提都是伤口的撕裂。 程栀已经想不起庄信样貌了,只记得从前的几次交集。 一个自我内心大厦倒塌的人,是所有旁人都救不回来的,医生也不行。 虽然交情不深,但心里还是会有些压抑,她沉默。 “叔叔阿姨做试管,今年又怀了一个小孩。”张越讲庄信父母,“人是不是死了就会很快被替代?” 张越始终不能理解这件事。庄信父母中年丧子,那阵悲痛过去,好像也就过去了,他们竟然能再造一个生命来遮掩庄信曾经的存在。 程栀没回厦门的时候,张越开玩笑地跟陈映之提起过这件事,陈映之却表示很理解,她说:“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死去的人已经死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是,好像没人会因另一个生命的逝去而痛苦一辈子。 血脉亲情也不行。 如果死的是他,陈映之和张向群反而更有条件开始他们的新生活新家庭吧。 爱人如爱生命,爱人死即殉道……这些只会存在于文学的升华里。 却是张越向往的。 程栀答不出,额头抵着他的后背,时间慢慢流逝,两个人毫无睡意。 很久。 “我们明天去看看他吧。”程栀说。 掌心覆盖他手背。 这两年,张越其实不是特别有勇气去看庄信。多是在喝醉的时候,或是真的情绪崩溃压抑不住,才一个人打车到墓园,找到他的墓,坐在旁边,一边哭一边道歉。 他不再碰车,驾照似乎也荒废在那一场事故里,平时出门,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都能让他心颤。 夜里的雨浸湿了墓园的石砖地,草木沾染露水,明明是属于冬的季节,这里却生机勃勃。 庄信的墓在高处,单独一处,能眺望远处海面。程栀把带来的鲜花放到他墓前,还未说话,身旁的人就红了眼眶。 张越是感性的,无论是哪种情感都在他的生活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墓碑上的人灿烂地对他们笑。那是庄信刚进大学时拍的照片,青葱年纪,意气风发。 “我常常想,要是那天我没有回厦门、没有和他出去喝酒,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程栀清理杂草的手一顿。 “他是为了送我回去。”张越又说。 程栀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起身,“因果是很难说的。”那天是庄信的朋友局,知道张越回来才临时叫了他过去,谁能料到后来的事情。“张越,你了解庄信。就算那天你不在,可能……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庄信爱刺激爱飙车早有前科,只不过一直没出事,赌个概率。 谁都觉得意外不会发生到自己头上,可是人类只有面对生老病死这一件事是公平的。 张越无法像程栀这样说服自己,如此会有为自己推脱责任的嫌疑,胆小又可耻。 但却渴求程栀的说服,如果程栀说“没关系”,那是不是代表还有人能原谅他的过错,他还不是那么糟糕吧? …… 后面的时间,程栀留给张越,她走到旁边平台的榕树下等他。 墓园很安静,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张越没有待多久,大概头顶麻雀盘旋几圈的时间,他就在心里和庄信告了别,转身往台阶下走。 程栀站在树下等他。 “等”这个字让张越无端生出恍惚感。 这些年他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等一个人想起他,远渡重洋回来见他。 其实当年提完分手他就后悔了,只是赌着气想让程栀为他做个让步。后来庄信跳楼,占据了他全部精力。直到一切一切都重新平静下来,他身心俱疲需要躲进一个怀抱时,拄着拐杖飞去北京,却发现程栀已经走了。 明明出国的日子不是那段时间,却像躲着什么似的。 张越理解为程栀对他们的感情毫无留念。 一路无言走出墓园,程栀侧头问他:“接下来呢?你跟我回去……还是回你自己家?” 张越敛眉,“我回家。” “好,那……我打车走。” 张越没吭声。 程栀拦了一辆的士,上车,对师傅报了地名,最后跟张越再见。 张越看着载着她的车开远,心里酸水直冒。 ——明明,昨晚还说不是为了睡他才把他带回去的,现在下了床就不认了。 这算什么?炮友? 他轻笑一声自嘲。 * 难得回国一次,当然要回家。 薛松去年买了辆车,得知她回福建,特地从上海开车回来。 程栀是中午的高铁,昨天从墓园回来,她和张越就没再联系了,今天临出发,抱着手机犹豫许久,还是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号码早烂熟于心,如果他没换的话。 嘟声响了不久后接起,还未说话,程栀就知道是他。 张越也知道。 “张越。” “嗯。” “我今天回去了。” “……” “你要不要来送送我?” 他们约在火车站见面,厦门火车站还是从前模样,连地下通道卖点心的摊子似乎都没变。 张越沉默地拉着她的箱子走在前头,离检票有段时间,程栀忽然停下脚步。 “张越。”程栀对上他转过来的目光,“我想喝奶茶。” “……”张越朝四周扫视一圈,人来人往的,“我去买,你先过去。” “我想喝你之前给我买的那家店。” 又是一怔。 “什么?” “读高中的时候,小园和我哥来厦门玩,送他们回去那天,你给我买的。” 什么品牌什么款式程栀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件事。 张越完全没印象。 “算了,可能那家店不在了。”程栀笑笑。 张越轻拧了下眉,把箱子推到她面前,“你先过去,我去找找。” 竟然真给他找到那家店,主要他认品牌,给程栀买的奶茶也只会是他觉得好喝的店。 只不过程栀从前喝的那款奶茶已经下架,张越换了这个冬天的新品,温热少糖。 到珑城应该要傍晚,他又买了点面包。回来时程栀正在打电话,说的英语,两年留学生活把张越口语训练得精进不少,从谈话内容推测出应该是她在美国的导师。 她说圣诞假期结束就回去。 “还买了面包?”挂了电话,程栀打开袋子看了看。 “随手买的。”张越抬头搜寻时刻表,“什么时候检票?” “快了,还有十分钟。” “那先进去吧,安检还要时间。” “……好。” 真是很奇怪的模式,明明昨晚那么亲密的事都干了,两个人的内在想回到过去的状态却还需要磨合。是时间断层造成的生疏,继而小心翼翼。 程栀拿起行李走上扶梯,扶梯越升越高,升到一半,程栀回头,张越还在原地看着她。 她笑笑,说:“回去吧。” 人潮拥挤吵闹,张越没听见。 -- Chapter47 发车后,程栀接到了张越打来的电话。她还以为他不会主动打给她。 “车开了?” “嗯。” “东西拿好,注意安全。” “好。” “你刚才和我说什么?” “嗯?” “进站的时候。” “哦,我让你回去吧,下午不是还要上班吗?”边上乘务员来检票,程栀把身份证给他,张越举着手机听她跟别人交谈,“对了,还没问你,你现在是在阿姨的公司上班吗?” “嗯。” “做什么?” “一些杂事。” 陈映之的生意在厦门本地来说还算可以,但毕竟南边做生意的人多,放全省甚至全国就是一粒芝麻粒了,毕业继承千万家产是不存在的。何况陈映之知道张越斤两,有心让他从基层学起,今年才让他接手管理一家门店。 “哦,也挺好。”程栀说。 张越坐在回去的出租车上,指腹摩挲膝盖,纠结了很久才开口:“你……” 车进山洞,窗外的景象一下子陷入黑暗,通话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没得到回答,张越心冷下来。 “刚才车子过山洞没信号,你说什么?”程栀问他。 一鼓作气,再而衰。张越忽然间失去重述的勇气。 “没什么。我还有事,先挂了。” “……哦,好。” 高速行驶的列车一点一点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面了。 张越像被抽干力气,闭眼靠在椅背上。 * 回珑城的几天,才算是真正的假期。懒散了一段时间,假期余额也所剩不多。 程芸打电话来问她要不要去香港,从香港直接回美国,程栀这边拒绝,转头就给张越打过去,谁让她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他主动联系。 “嗯,是这样,我要回美国了,上次在厦门你的手串落在了我这里,被我带回来了,今天才在行李箱发现。你看看给我个地址吧,我寄给你。” 这串南普陀寺求的檀木手串他带了很多年,只有洗澡睡觉的时候会取下来。也是酒店那晚掉的,说是掉,不如说是程栀有心没提醒他,后来张越回家看见空落落的手腕才想起来。大概猜到会掉落在哪,却一直没问程栀。 现在手串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程栀说她要回美国了。 心被沉闷一击,周围喧闹的音乐立刻变得空远。 “好。”他说。 挂断电话,朋友凑上来邀他喝酒,却不再有心情。大家嬉笑打闹,周围的热闹仿佛成了与他无关的事情。 这场局他提前退场,一个人走在街上。从前不觉得,失去才知孤独。程栀离开他了,庄信也离开了,明明是家乡的地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倾诉的对象,最后他去找了马上也要和徐晤离开厦门的陈放,他们是这座城市唯二知道他和程栀详细过往的人了。 在大排档,又叫了酒,燃烧后的烟蒂快塞满烟灰缸。 “你们说,我和她现在算什么?” 徐晤怕两人喝得胃不舒服,沏了茶水放到他们面前。从刚才张越的描述里隐约听出点门道,猜到程栀的心思,但她没有点明,只是刺激张越:“那她这一回去,不又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了?啊,程栀上次和我说,好像想留在国外读博来着。” 张越猛地抬起猩红的眼。 留在美国读博? 那是不是还会留在那里工作、成家? 也许还会和一个金发碧眼胡子拉碴的美国人结婚,然后生一个不洋不土的小混血。 想到这种可能,他又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烟灌进肺里,一时慌乱,引发剧烈的咳嗽。 “所以你为什么当时没答应她?”陈放问他程栀提复合的事情。 张越颓然地垂着脑袋,好久才说:“我不敢。” 陈放和徐晤对视一眼。 “我怕她只是可怜我,她不喜欢我,委屈自己跟我复合。” 这个回答让两人都无语。 徐晤靠着陈放的肩膀说:“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张越。万一她是真的想复合呢?你的‘不敢’不就让你白白错失机会了?将来你会后悔的。” 张越又说:“就算我们复合,她还是要出国……我们从前就是因为异国分的手。” “异国又怎么样?只要有心,时间距离都不是问题。” “……” “错过这次,就真的错过了。程栀不会再回厦门了,你想清楚,与其思考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听听自己的心,不要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月光亮堂堂。 桌上的烤鱼还是完整的鱼身,脚边的酒箱已经空了。玻璃杯落在桌上清脆一声响,张越站起来。 “我去找她。” 说完就要走。 徐晤连忙让陈放拉住他,“已经凌晨了,高铁早就停运。你不如先睡一觉,早上再坐车去珑城。” …… 这一晚,他只睡了叁个小时。第二天最早的一趟高铁,直达珑城。 谁能想到遇上罕见的不可抗因素,列车停运,他滞留车站一整天。 似乎老天都在阻止他的这个决定。 -- Chapter48 南边生了一场5.1级的地震,波及闽东闽南,高铁罕见地大规模停运。 张越进站,看见车次显示牌上红色的“延误56分钟”的标识,还以为是列车检修,心里着急却没有办法,只能在候车厅找了个位置坐下。直到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耳边吵吵嚷嚷的,再次抬头,发现所有列车的等待标识都变成了红色,延误时间也是以小时为单位。 他站起来,头顶响起车站广播,这才知道外面地震了。立刻拿出手机搜索,震波辐射范围只在他们这边,北边是没有的,心里松口气。 这一延误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车,敏感的心思对号入座,觉得这是老天冥冥中的安排。 掉头回去? 想起徐晤说这次错过就不再有机会。 宿醉的脑袋头疼欲裂,两种抉择火上浇油地在脑内冲撞对抗。 不然……再等等吧?说不定很快就能走了。 他劝说自己。 程栀得知南边地震,是在微信,福州厦门的朋友发的动态占满了整个朋友圈。 这回不是故意找借口,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张越,却无人接听,心立刻悬起。 现代人电话未接消息不回差不多就等于失联状态,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想到徐晤和陈放也许还在厦门,又打给他们。 “怎么啦?我刚进机场。”徐晤问她。 “你们要走了?” “嗯,假期不长。” “是这样,我看有人说厦门地震了。” “地震?啊对,不过震中不在厦门,只是有一点影响,震感不强,反正我没感受到。” “哦,好,没事就好。”程栀手指终于放过桌上绿萝的叶子,伸向水杯。 徐晤聪明,猜到她这一通电话的目的,问:“你是担心张越吧?” 程栀也没遮掩,“嗯,联系不上他。” “联系不上?他今天……应该去珑城找你了。” “啪嗒”一声,水杯倾倒,杯子里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来珑城了?!” 虽然有心刺激张越,却没想到他直接过来了啊…… 程栀呆呆地和徐晤再见,坐在沙发上陷入沉默。 * 联系不上张越,是因为他手机没电关机了——昨晚喝酒回去忘记充电,只记得定闹钟和醒来后必须去做的事情。 他身上只有手机和身份证两样东西,高铁站也没有借充电宝的地方,出门匆忙还连充电器都没拿。 这下真是进退维谷,想了半天想不出到底该怎么办,干脆自暴自弃地坐在候车室里,心里嘲笑自己的怂样。 列车线傍晚才恢复秩序,车站里早就乌泱泱挤了大把的人,工作人员开放了所有检票口,告诉乘客只要检票口上方显示的车次有去往他们的目的地都可以上车。 张越站在通道旁犹豫了很久,直到他买的那一趟也即将发车,像是被某种力量推着迈开了脚步。 同车的乘客大多挤上了先开的那些列车,他坐的车厢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位旅客。隔壁座看着是一个差不多年纪的青年,见张越一个人,自来熟地跟他聊起来。 他的小桌板上放了一个充电宝,充电线也和张越一样,张越开口借用,对方爽快答应。 手机终于充上电,张越等了会儿才开机,微信好几条消息进来,还有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是程栀。 她的微信名和从前一样,头像换成了一只吃草的小羊。 沉寂一整天的血液此刻才似有了活力般涌动发烫,张越刚点下接受,又一电话进来。 还是程栀的。 “张越!” 程栀打了一整天的电话,张越的接通毫无疑问是个惊喜,不等他回答,她马上不停歇地问:“你现在在哪?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消息?是因为地震吗?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张越发现自己又没用地想哭,她一句担心就让他一整天的不安惶恐全部溃散。 “张越?”程栀稍缓了缓激动的情绪,“你没事就好。” 咽下喉间酸涩,张越开口:“我……在动车上。” “……” “我想去找你,程栀。” 程栀明明早就知道他来了,却还是在这一刻鼻酸,咬着手指关节才没哭出声。 电话那端,张越轻声笑了一下,“我怕自己再不去找你,就真的找不到你了。”隔壁的男人去了厕所,车厢空荡,他可以大胆说出这些年翻来覆去的悔意,“我很后悔,后悔当时跟你说分手。我就是胆小鬼,回国那天看见你和别的男人站在一起,我的第一反应是逃跑。我怕我出国的日子你已经喜欢上了别人,毕竟他们都比我优秀,不是么?在国外的日子,我控制不住自己想回国找你,我总是感觉我们的世界越来越遥远,我追不上你,也怕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张越……” “庄信走了以后,我从学校毕业,留在厦门,被我妈安排进店里,从服务生做起。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很累,总是在晚上回家的地铁上想起你,睡了觉又梦到庄信……工作以后,我才发现那几年有多荒唐,明明我大你一岁,你在前进,而我却享受停留原地的节奏,我们越来越远也是正常。” 张越也哽咽了,“可是栀栀,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两年我有好好努力工作,我还设想过很多种我们重逢的场合,我要让你看见我的改变,让你也后悔答应我的分手……但是真的又见到你了,却只想让你抱抱我。” “我真的很想你,栀栀。” 电话两头,两个人都落泪。 上厕所的男人回来,看见张越泪眼邋遢,吓了一跳,“兄……兄弟……你怎么了?我知道列车延误了一整天很难受,不过没关系,这不是马上就到家了嘛……” 通话未断,程栀在电话那头吸吸鼻子,“你几点到?我去接你。” -- Chapter49 珑城多山,天寒风大。 大概因为知道此行结果,所以下车时脚步比上车轻松些,但还是忐忑。 张越去了一趟厕所,长方形的镜子里倒映出一个略显憔悴的他,他掬了把冷水洗脸,对这里的冷空气恍若没有感觉。 走出长长的通道,在出站的闸机口就看见了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的程栀。她穿一件白色羽绒服,臂弯里还挂了件黑色大衣。 她朝他笑。 正如从前在北京,她每次来机场接他时的笑容一样。 悬着的心蓦地松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多穿。”见了面程栀没有提及那些事情,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出现过断层,“我从我哥柜子里翻出来的,太久没穿可能有点潮味,你先将就着穿。” 张越伸手,任她将衣服套在自己身上。 “手也这么冰。” 程栀捧起他双手,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顺势这样牵着他到停车场。 她开车来的,普通的黑色大众。打开副驾的门让张越坐进去,然后绕到另一侧开门上车。 点火,挂挡,发动。 熟练又老道。 张越知道她有驾照,但还是第一次见她开车。 “你在高铁站等了一天?是不是也没有吃饭?”程栀侧目问他。 张越点头,奇怪的是明明一天未进食,却到此刻都没有饥饿的感觉。 程栀伸手在口袋里摸索,拿出一颗蓝色包装的小糖果递到他面前,“先吃颗糖。” 张越看着有些眼熟。 “童童,是叫这个名字吧?电梯那次,从他手里‘没收’来的,一直放在口袋。”程栀撕了包装,“他应该才一岁多吧?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酸甜的味道充满味蕾,怪不得童童爱吃。 张越点头,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一岁半。” 程栀在出口交了停车费,重新踩下油门,“那天就觉得童童好像你哦,是你哥哥的儿子吗?” “张靖的。” 程栀想起他了。但记得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张靖还没有女朋友啊,怎么突然孩子都这么大了。 也许时间就是如此神奇,在每个人身上的流速都不一样。 “我先带你去吃饭哦?”程栀又看他一眼,他低着脑袋不知道想些什么。“你想吃什么?汉堡?沙县?还是去吃炒菜?” “都可以。” 程栀带他去了小吃店。 扁肉汤冒着热气,蓝边白瓷碗里的拌面每一根都裹匀了香甜的花生酱。 喜好是不会变的。 程栀撑着脑袋看他吃饭,炽热的目光让张越差点忘了咀嚼的动作。 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攥紧,他们这算是和好了吧? 张越小心翼翼,试图在平和的环境下找回从前的亲密。 还差些什么。 直到他填饱肚子,程栀收了他的身份证,开车到珑城最好的一家酒店。她怕小县城的宾馆张越睡不习惯。 “开间房。” “双人间还是大床房?”前台小姐照例询问。 “大床房。”程栀将两张身份证推给她。 前台小姐递回了身份证和他们的房卡,程栀看清楼层,握着张越的手上电梯。 十叁层,能俯览小县城一半景象的高度。 程栀刷卡进去,张越跟在后面。 关门,落锁。 她脚步不再移动,抬起头看他。 密闭的空间本来就会增添某种氛围,程栀刚才在外面表现得十分正常,这会儿到地方了,才终于能卸下名为正经的面具,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好久。 张越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也许她在等自己开口? 说些什么?该说的都在电话里说了,只等她宣判。 刚张开嘴想要发声,程栀忽然上前一步,手臂环上他的腰紧紧抱住他,脑袋埋进他胸口。 “我给你抱抱了。”她说。 张越愣怔,想起自己在车上情绪崩溃时的“请求”。 是真的和好了。 不是做梦。 程栀提醒他:“你也要抱抱我。” 生疏感散了影,换来的是流窜在身体里酸麻的感觉。 他猛地抬手,用力回抱她。 没有亲吻、没有更亲密的举动。 拥抱本身就能让人感到踏实。 * 连续几晚缺乏的睡眠,本来身体应当感到疲惫,却不知是不是那一碗热汤扁肉的缘故,精神状态达到近日最佳。 程栀让张越先洗漱,洗到一半自己又去敲浴室的门。 “张越。” 里面水声停下。 “你开开门,我给你拿了件浴袍。” 数秒之后,玻璃门拉开一个小口,探出一只白皙结实的小臂。 程栀本就没存正经心思,抓住他的手掌侧身挤进去。 张越吓了一跳,光着身子往后一躲,眼前哪有什么浴袍,只有一个穿着浴袍的程栀。 “你……” 不等张越反应,程栀已经解开了浴袍衣带。 宽大的棉质浴袍下,是未着寸缕的身体。 她将浴袍丢到旁边的水池台面上,抱住几乎是贴着墙面的站立的张越,垫脚,“还要不要抱抱?” 浴室里水汽氤氲,连她的眼睛也泛着莹莹的光。 张越喉结滚动,低下头,“要。” 程栀笑开,终于可以吻到他嘴唇。 重归于好的男女有更多黏糊不完的亲密。 这个亲吻逐渐变味,往程栀想要的方向发展。她感受到张越已经挺立起来的某物,勾着他脖子的手腾出了一只向下,贴着自己的肚皮撸动。 张越忍不住发出轻喘,喘息低沉似舒服似难受,酥酥麻麻拂过她身上每一处毛孔。程栀夹紧腿,察觉到自己因他喘息而生的反应,溪水正潺潺从她身体里流出来。 总是她占主导,张越轻轻咬了下她的舌尖,掐着她腰的手也突然放开,长驱直入伸向她闭紧的腿缝根处。 敏感的地方塞进了一只手掌,碰到略有些粗硬的毛发,拨开它们,在软滑小巧的地方揉了揉,程栀差点腿软跪在地上。 “唔……” 张越一改先前弱势,猛地进攻,中指往更深处插入。 “张越!” 程栀帮他撸动的左手彻底松开,不得不用两只手抱着他的肩膀扶稳。 又挤进了一根手指,张越低喘着问她:“你……想不想我?” 程栀深吸一口气,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想的,我很想你啊,哥哥。” …… 从浴室到床上,做了两回。 第二次换了地方,姿势可以更加紧密,张越一边啃咬她的身体一边狠狠插入,想要把他这些年的悔和念从胸口剖出来融进她的血肉。 射出的时候,他紧紧抱着她的身体,啄吻颈侧肌肤,皮肤下的动脉因为激烈的运动正在有力跳动。 汗水和眼泪融合落下,划过她的后颈。 他哭声说:“我们再也不要分手了,好不好?” 程栀重重点头。 “好。” -- Chapter50 “刚到美国的那段时间,人生地不熟的,总是想起你。” 待呼吸平缓,程栀手指插入他发间,胸腔随着呼吸的吞吐起伏。张越仍伏在她身上,感受耳畔的轻微震颤。 她声音很轻,目光越过这个昏暗的小房间,越过岁月,审视那段日子。 “要调整作息、适应不习惯的食物、记下和国内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在一群各种颜色皮肤的外国人中学会独处……忍不住想起你刚出国的时候,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因为要独自面对这么多陌生的东西而感到难受。” 不管外语学得好不好,社交能力怎么样,第一次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总会害怕、会孤独。哪怕是程栀也不例外。 那段日子对如今的张越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我出国的时候,你好像在忙一个实验。” “唔……” “我怕影响你。” 程栀以为的黏腻,已经是张越克制后小心翼翼的亲昵。 总是呼朋唤友的人突然之间身边没了可以说话的伙伴,他只能寄希望从程栀那里得到安慰。可程栀总是很忙。 “所以,是我总是没时间理你,你才会觉得我不喜欢你?” “……” 他们间的许多问题在于自爱与爱对方的平衡,从两人的性格就奠定了这是一段不同形式的爱。 张越的爱是火山,热烈而盛大;程栀的爱是细水,包容且长流。 程栀想,自己大概还是没办法做到超越自爱去爱别人,她和程芸一样自私,永远都会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但她也和程芸的自私不一样,程芸可以为了自己牺牲外界的爱,而她好像做不到。 因为被张越爱着,是件很幸福的事,和功成名就一样幸福。 世上人有千千万万,每个人爱人的方式都不尽相同,她也许也该改变一点方式,让张越感受到被爱。 “张越。”程栀缩了缩脖子,换个姿势,滚到张越胸前,“你以后,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嘛,不要自己闷着。其实我们之间没有大问题,只是你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 “说好了。” “好。” 珑城的夜安静,空气里的风声杂音如夜的絮语。 一间小小的房间,两个交换这两年空白经历的男女。 没有错过的说法,只要是爱你的人,他会一直在那里。 * 程栀跟张越说自己要回美国了,这个日期在一周后,而张越却误以为这个“马上”是“立即”。 程栀最后决定从厦门转机,这意味着她可以陪张越一周。 张越毕业后没有住家里,先是和朋友合租了一间小套房,后来岗位变动涨了工资,朋友也交了女朋友,他就搬出来单住。 庄信的事给陈映之以警醒,她怕张越也会因为挫折的打击而一蹶不振,尤其刚出院那段日子经历了分手和朋友去世的张越脆弱得可怕。等张越身体稍好,返回澳大利亚继续剩下学业,再毕业回国,陈映之只给了张越两万的“赞助金”和一份基础岗位,让他自己去历练。 意志是磨练出来的,不是宠溺。 如今这两万张越已经赚回还给了陈映之,手上还攒了点钱。他没告诉程栀自己要去北京的事,那时候攒钱是为了去北京找她,现在人找到了,看她接下来计划,他再跟着她的计划调整。 程栀跟着张越回到厦门,他现在住在五缘湾,离门店不远的一处小区,电梯房,一居室。 内部跟程栀想象的差不多,不整洁,但也不会很杂乱,客厅里除了沙发还摆了一张书桌放电脑,进门手边是厕所,厨房和卧室分别在客厅两侧。 没有餐桌,从茶几上的啤酒罐来看他平时应该是在这儿吃饭,沙发扶手上还搭了几件衣服。 张越去时匆匆,没来得及整理打扫,这会儿发现程栀站在门口环顾这间屋子,心里有些紧张。 “我……没收拾。” 程栀抿嘴笑,“那你是要收拾屋子,还是和我一起去睡个午觉?我有点困。” 和好后的第二天,程栀就带张越回了家,以男朋友的身份把他介绍给爸爸和叔叔。 薛松面对张越心情复杂,说的话很少,喝的酒却很多。 两个因为程栀而有了交集的男人喝酒到深夜,晚上张越睡在程栀家的客厅,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起坐车回厦门。 连续两晚没休息好,程栀精神不足。她走到半掩的卧室门口,“卧室是这间吧?我可以进去吗?” 张越点头。 程栀推门进去,卧室挺整洁,只是被子没铺开,揉成一个长条挤在床的右边,床头柜上放了个烟灰缸。她出来问张越有没有睡衣,她懒得开箱子了。 张越给她找了件t恤和大短裤。 张越的床带了他身上的味道,烟味混杂着些别的,不难闻,反而有点喜欢。程栀埋在被窝里,困意很快沉沉来袭。 外头张越收拾了下沙发上的杂物,卧室里已经没了动静,想来程栀睡着了。这么大好的时光,他突然将手里东西一扔,转头走向卧室,一边快速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程栀半梦半醒间,身旁挤来一个人。 “我也要跟你一起睡。”他说。 明明有两个枕头,张越非要睡程栀现在睡的那一个。 程栀抱住他的脑袋,含糊应了声,感受到腰上又搭来了一只腿。 她在睡意朦胧间揉揉他的脑袋。 没人定闹钟,这一觉睡到了晚上,窗帘的缝隙间看不到一点天色。 程栀身上趴了个“重物”,艰难伸手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已经七点多了。 她推推张越肩膀,“张越。” “……嗯?” “起床了。” 安静几秒,张越费力睁眼,睡太久表情有些茫然,脱去社会磨练出来的棱角,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明朗干净的少年模样。 程栀盯着他瞧,心软如海岸线上漂浮的云。 等张越清明一点,程栀才跟他说饿了。他从被窝里出来,下床拿手机想点外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我们出去吃?” 程栀见他目露期待,猜他是不是又想做什么。 “好啊,吃什么?” “我带你去我店上吃?”张越试探地问她。 -- Chapter51 要去张越工作的地方,程栀特地打扮了一下。 张越看着她打开行李箱挑选衣服,又跑到厕所去涂口红,其实心里有点高兴。 他不在乎程栀打扮得漂不漂亮,在他心里,程栀是他想要努力摘下的月亮,他才是那个痴心妄想追逐月亮的人。 他高兴的是程栀对他的在意。 * 陈映之开的无国界料理店,在闽南一带已经有很多家分店,算是做出了招牌。 她让张越去的是利润还不错的一家,位置也繁华,程栀一进门,就看见了里面雅致的装修。 柜台后站了个服务生,一见张越,惊讶道:“越哥?!” 小老板明明前几天还说休息两天,怎么突然又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张越和程栀牵着的手上,懂了。 张越第一次以这个身份站在程栀面前,难得不自在,他对服务生说:“我带我女朋友来吃饭,让他们准备点菜。” “好嘞,嫂子喜欢吃什么?” 程栀:“……” 她没想到连店里的服务生也这么机灵。 张越以为她会害羞,低头观她表情,却见程栀笑笑,“我不挑的,你们按着张越的口味做就好啦。” 咚。 月亮撞在他棉花似的心上。 “你们看着做,甜点先上几样。”他压下嘴角笑意,扭头交代服务生。 程栀:“不要太多。” 张越想了想,“那就菜色多一点,菜量少一点。”然后低头看眼程栀,“我想让你都尝尝。” 边上的服务生小哥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们进了个小包间,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店里不需要排队,环境也安静了许多。 “你和他们相处的挺不错?”程栀问。 张越点头,“还行,我刚回厦门,被我妈安排来这里,也是从服务生做起来的。他们比我来得早,渐渐就玩熟了。” “阿姨是想锻炼你吧。” “嗯。” “刚上班,辛苦吗?” 张越仰头,回想刚毕业的时候。 “有一点,不过还好。” 其实一点也不好。 餐饮业休息少下班迟,店里客人每天都很多,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时间,连吃饭也是和正常的饭点错开的。张越每天回家几乎是倒头就睡,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甚至是失去了娱乐社交。 唯一的好处是,身体忙碌减少了大脑的思虑,不会那么频繁地想起程栀和庄信。 张越忽然低声问她:“你觉得我跟从前比呢?” “?”程栀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有没有……变成熟、变更好了?” 程栀心一动。 “你觉得你比从前的自己更好了吗?” 他犹豫,“……好像有?” “那就是有。对自己自信一点,张越。” 程栀与他对视。 成熟的代价是逐渐消散的少年气和眼里明媚的神采。 如果这是所谓的“变好”。 程栀不敢深想,自己当初希望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张越吗? 她习惯于做计划,却忽视在计划外的意外,它以几近毁灭的方式逼迫张越从痛苦中成长。 她的走神被进来的服务生打断。 上了一桌菜,并一瓶生打椰汁和叁份甜点,程栀吃不完的全进了张越的肚子。 店里的菜味道确实不错,尤其是咖喱蟹,程栀一个人就吃了大半,怪不得能开遍闽南地区。 饭后两人沿街道散步,海岛的晚风温柔吹过,将额前刘海吹得微微散开。 程栀侧头看他,即使和好,他仍对脸上的疤痕无法释怀。 张越没注意到自己被风吹起的头发,“栀栀。” “嗯?” “你还要在美国待多久?” “半年。” “之后呢?你……回北京吗?” “嗯,项目定了北京的研究所学习。” 气氛有些沉默,终究逃不过要面对的异地问题。 “陈放和他老婆也回北京了。她老婆好像在那里读研?”张越突然转移话题。 程栀莫名,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答:“有听说,在中传吧。” “陈放是因为徐晤才去的北京。” 程栀脚步停下。 “他不喜欢异地恋,我也是。”张越鼓起勇气,“等你回来,我去北京陪你好不好?” 陈映之的生意远没有那么广大,去北京意味着张越要放弃自己熟悉的一切。 就算张越能从头开始,扛住首都职场高压,陈映之和张向群会同意吗? 程栀问:“你想清楚了吗?” 张越说:“就算这次你没来,我过完年也是要去的。我已经跟我妈把这边的工作辞了。” 程栀心情很复杂。 * 第二天,张越得回去上班了,从前每天都想着翘课见程栀的人,现在工作了倒很守时。 程栀一个人待在他家里,闲来刷刷论文,偶尔走神想想两个人未来的计划。 中午,她准备点外卖,门铃在这时候响起。透过猫眼,看见一张和张越眉眼相似却气质迥异的脸。 张越没说张靖会来啊…… 程栀犹疑地开了门,这才看到小小的,未能出现在猫眼里的童童。 门外父子俩看见她都是一愣,童童反应最大,立刻往张靖身后躲。 张靖挑眉,“真回来了?” 程栀:“……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张靖似笑非笑。他没时间跟程栀客套,直接问:“张越呢?” “他在上班。” “不是休息么?” “好像调休了?不如你先进来坐坐?” 张靖高瘦的身体岿然不动,上下打量了程栀一眼,“也行。” 程栀满头雾水。 只见张靖躬身拎着童童的领子像抓鸡仔一样抓到程栀身前,童童的小手还抱着张靖的手臂不放。 “这小子先放你们这两天。” “爸爸!抱!”童童快哭了。 张靖丝毫没有心软,捏捏童童软乎乎的脸,“让你……小婶婶先带你两天,我和你妈玩回来就来接你啊。” 程栀:“……” -- Chapter52爱是力量。 ρò㈠8㈠8.Ⅽòм 张靖也是个神奇人,不顾童童的哭闹,把他推进张越家,自己跑了。 程栀没有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童童和他身边装尿不湿的史迪仔小背包。 “童童。”程栀弯腰,手撑在膝盖上问他:“哭什么呢?” 童童抽抽噎噎,上一次被程栀“威胁”的场景历历在目,生怕她下一秒就给自己打针。 “叔叔……” 他不回答程栀,只喊张越的名字。程栀叹口气,给张越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张越对这种事情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说他马上回来。 这期间,难道让童童一直哭着么?程栀听着他哭哑的嗓音想。 “你要不要吃东西?” “呜……嗝。”童童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小串雨滴似的泪珠。 程栀忍俊不禁,“我给你找找看有什么吃的好不好?” 果然是个小吃货,程栀一这么说,童童立马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还是不敢靠近程栀,但也迈着小短腿跟在她后面。 程栀搜寻记忆,张越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小朋友可以吃的零食,童童见她找不到,噔噔噔越过她跑到客厅的电脑桌边,手指举高指向桌面。 上面放着几颗润喉糖。 程栀拒绝,“这个不能吃哦。” 虽然不知道婚宴那次张越为什么不让童童吃糖,但程栀决定尊重童童家里的养育方式。 只是童童嘴一扁又要哭。 程栀蹲下身耐心道:“我给你做点心吃好不好?” …… 早餐留了几片面包,程栀拿鸡蛋和牛奶做了两片简易西多士,上面没有放糖,淋上了一点草莓味的酸奶——张越的冰箱,各种乳制品向来是不缺的。 这个手艺程栀也是在国外的日子摸索出来的。 童童在厨房门口扒着玻璃拉门偷看,还以为自己的小身体藏得很好,程栀干脆把剩下的牛奶热热拿给他喝。 本来张越和张靖就长得很像,程栀看着童童喝奶的样子,像看到了张越小时候。 小孩子大概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程栀做了两片,童童吭哧吭哧一口气吃了半片。张越也在这时候回来,打开门收到一大一小热情的注目礼。 他还以为会看到鸡飞狗跳的场面呢——毕竟电话里童童的哭声都快炸掉听筒了。 “叔叔!”童童喊,却没起身。 程栀过去接过他手里带回来的午餐,张越低声问她:“这小鬼没闹你吧?” 程栀眨眨眼,“没啊,童童好乖的。”她转头,“对吧童童?” 被夸奖的小朋友挺起小胸膛,点点头,“嗯!” “吃的什么?”张越凑过去看。 “面包。”程栀说。 “你做的?” 不然还能有谁?程栀给他一个眼神。 张越拿起另一把叉子,一口就吃了整片。童童顿时瞪大眼,后知后觉扁嘴要哭。 张越薅他脑袋,含糊说:“你又哭,再哭我就不给你吃蛋糕!” 童童立刻闭嘴忍住了。 张越带了程栀喜欢的咖喱蟹拌米饭,还有几样小菜和造型精致的甜点。不过程栀说让童童吃完饭再吃,童童起初不肯,程栀把蛋糕放进厨房,丝毫不退让,“不吃饭蛋糕也没有了。”声音淡淡,不算严厉,但带着一种不许反驳的气势。 小朋友人小力量微,出乎张越意料,竟然没用哭闹来反抗,乖乖听了话。 程栀后来才知道,童童是早产儿,从小身子弱,呼吸方面有点小毛病。他爹张靖看着不着调,但也为小朋友戒了烟。家里从上到下控制着童童的零食,所以小朋友才会对甜的东西这么渴望。 “张靖老婆出差,张靖也跟去了,他嫌这小鬼碍事,丢我们这里两天。” 厨房里,张越一边洗碗一边对程栀说。 程栀回头看童童,他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其实挺乖的。 “你看起来很有经验?” “这种事张靖没少干。”张越说。自打童童出生,他已然快成了童童半个爹。 “那你以前一个人,要去上班的时候怎么办?” “把童童也带店上去,他跟张靖一点不像,你不知道张靖小时候多欠揍,我们经常打架。”张越擦干净手,“我想睡一觉,下午还要去店里。” 平常张越中午是不回来的,这次全因程栀和童童在家。 张越带童童去厕所换尿不湿和睡衣,出来后往童童专用的小杯子里倒了开水,滴了一滴在手背上,温度合适才让他喝。动作熟练老道,程栀看着看着生出些恍惚感。 真不一样了呀,张越。 等童童喝完水,张越一把扛起他,扭头对程栀说:“你睡吗?” 程栀摇头,“我写论文。” “那你待会儿叫我。”张越捂住童童眼睛,亲她一口。 大约睡了半小时,程栀进房间轻声叫醒张越,张越放空了会儿,起床穿衣,回头看见程栀在为童童捻被角。 屋里窗帘拉上,日光隐现。这一刻,大学时那些关于两人婚后的畅想重新复燃。 * 童童在张越家待了叁天,从前不觉得,现在张越每天都催张靖回来带孩子,因为程栀马上要走,他们俩相处的时间也不多。 程栀临行前一天,张越情绪低落,晚上缠着程栀要了好久。 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被子陷下两个小小的窝,程栀在晃动的浪潮里看见他额发下隐约露出来的额头。 等到海面平静。 张越平躺床上,攥着程栀胳膊。程栀从他怀里起身,凝视他片刻,伸手拨开刘海亲在那处疤痕上。 张越没有防备,身体瞬间僵了。 “没关系的,都过去了。”程栀说,“你现在真的已经很好了。” 张越眼睛有点红了。 “从前的事不是你的错,我也有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毛病。”程栀抬起头,“张越,等等我好吗?等我回来。” 张越收手抱紧她,低声:“我肯定会等你回来的,你也等等我。” 程栀笑。 “张越。” “嗯。” “一段好的情感,是一起进步。我觉得我们都比从前变得更好了,你觉得呢?” “嗯。” 程栀又亲了亲那道伤疤,他破茧的象征。 “所以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了。” 程栀教会张越成长,张越教会程栀相信爱。 生活肯定还存在着各种问题,但只要有爱的勇气。 爱是力量。 【正文完】 ——— 完结啦!!! 应该会有些碎碎念,总之是一阶段的完成。 另外《橙汁》这本电子版与知乎签了,之后完整版修订好会移送知乎平台。 相逢即有缘,如有喜欢可后续在知乎再见面~ -- 番外一 ρò㈠8㈠8.Ⅽòм 新春将至,外国华人多的街区也添上了中国味。程栀下课后去超商买了点食物,中途接到张越打来的电话。 她有些诧异,“今天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栀栀,”张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梦到你了。” 程栀拿起货架上的一袋面粉放进购物车,声音柔软:“梦到什么啦?” “梦到你回来了。” 梦里细碎的画面在醒来后像烟雾般渐渐散去,只留下怅然难受的感觉堆积在胸口。那是一种从云端跌入现实的空虚。 程栀看眼时间,国内还很早,她问:“现在睡不着了吗?” “嗯。” “那要不要视频?” “好。” 程栀戴上耳机,视频过来,按下接通。那边天色未亮,屋里也没开灯,张越侧身埋在被子里,露出一半侧脸,在黯淡光线下显得软乎乎的。 他见程栀背景人来人往 ,问:“你去哪了?” “刚下课,来超市买点食材,Chloe说想尝尝中国的饺子。” “自己做?你会做吗?” “之前跟着视频做过两次。” 安静了一会儿,张越说:“我也想吃。” “我回去给你做。” “栀栀。”他望着屏幕里的脸,忽然道:“我去找你好吗?” …… 农历腊月二十九,张越抵达美国。他穿一件白色羽绒服,站在航站楼出口,清瘦挺拔。 程栀小跑过去,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 “栀栀!” 张越张开手臂将她抱住。 外国人开放,机场相拥的桥段他们也见怪不怪了。程栀任他抱了一会,主动踮起脚亲亲他的嘴角。 回公寓的出租车上,程栀的手一直被张越十指紧扣地攥着,脑袋也歪在她肩上。 “累吗?”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她怕他坐得难受。 张越摇了摇头,头发撩过程栀下巴,有点痒,“还好,飞机上睡了一觉。” “待会儿要不要再休息一下?还是先吃饭?飞机上吃东西了吗?”程栀一连抛出好几个问题。 “躺一下吧,不是很饿。你舍友都在公寓?” “今天休息,Chloe应该在。Anna去和男朋友约会了。” 程栀公寓叁个房间,分别住着她、a和她叫Jason的男友。 程栀事先跟他们说过她男朋友这几天会来,Chloe最好奇,因为程栀先前跟她提的那个爱情故事。在Chloe认知里,张越就是狐狸嘴下的小羊羔。 她捏捏张越的手,“你这次过来,叔叔阿姨没有说什么吗?” 明天就是除夕夜,本该是家人团聚的时刻,张越却拎着箱子跑来了美国。 “说什么?我爸今年也没回去,爷爷奶奶那里他们有童童就够了。” 以前张越是家里老小,长辈们都偏爱他,现在来了个童童,他们立刻喜新厌旧把张越甩到一边。 况且,从张越毕业那年开始,逢年过节回泉州总有人催婚,张越早烦了。 程栀:“那你妈呢?” “店里忙,春节不休,她要留在厦门。” 说到这,张越抿了抿唇,忽然起身,转头看她。 “我跟你说件事。”语气严肃认真,“我来之前,已经跟我妈把店里的工作辞了。” “辞了?”程栀讶然,“阿姨同意了?” 张越点头。其实刚开始跟陈映之说的时候,没那么顺利,但是招架不住张越铁了心要去北京。 “我想着你五月份毕业不是么,等过完年回去,我先去北京安定下来,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生活。”开车的司机是美国人,听不懂中文,只看见男人握着女人的手一脸认真地保证,“我卡里有二十来万,在你学校附近租个房子没问题,工作我也在看了,感觉北京的就业机会还是挺多的。” 程栀没想到他已经想了这么多了。 怎么说呢,她有点来不及反应。 “栀栀,你觉得怎么样?”张越忐忑地问。 程栀思考了一下,“过完年直接去北京吗?那段时间我可能没有假回去陪你找房子找工作……” “你不用回来。” “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 回到公寓,Chloe正准备出门,程栀互相介绍了一下他们俩。张越毕竟也留学过,口语还算流利,简单和Chloe寒暄了几句。 中外审美不同,但张越的长相在外国人眼里也算是优异的,Chloe终于得见真人,心领神会地朝程栀点点头,“刚好我有个约会,这里留给你和你的小羊羔。”说完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张越听了一半以为自己听岔了,等Chloe走了才问程栀:“她说什么?你的lamb?” 程栀快憋不住笑,走向其中一间白色的卧室门,打开。 这就是她在美国住的地方了,还没有他当年留学租的那套公寓大。进门左手边是厕所,往里走,房间里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家具。从书本整齐的摆设来看,跟当年在北京住那套公寓风格倒是差不多,程栀简洁的习惯一点没变。 她把行李箱推到墙角,张越手臂一伸关上门。现在终于只有他们俩了,还不等程栀说话张越就将她压在墙边亲吻。 撬开她的齿关探进舌头,程栀回神后也抱着他的脖子回应。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吞咽声。大概是这个姿势久了不舒服,张越把程栀抱起,一起倒进她的床上。 “什么是lamb?”张越竟然还记得这茬,伏在她耳边低声问。 程栀被他挠了几下腰侧,弓着身子躲避,“之前Chloe知道我要回国找你,她说我是老狐狸,你是送上门的小羊羔。” 小羊羔? 张越回过味,眸光沉了些。 “嗤,你觉得我是吗?” “好像……有点?”程栀笑吟吟的。 “那你是老狐狸?” “……” 张越解开她牛仔裤的前扣,“我看不像。狐狸精是真的。” 程栀身下很快凉飕飕的了。 她以为张越会有下一步动作,却见他突然起身,在她不解的目光里说道:“先洗澡,在飞机上待了一天。” “你去。”程栀不懂他要洗澡解自己裤子干嘛。 “你陪我。”张越扛起她就往厕所走。 花洒开着,温热的水流落在身上。一切都湿漉漉的。 程栀撑着墙,屁股翘高,两瓣臀肉被张越捧着。他扶着自己的东西在已经泌出体液的穴口上下滑动,程栀微张着嘴,看不见身后景象,小声喊:“进来。” 张越挺腰,如她所愿送进去。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浴室的墙面很滑,程栀好几次支撑不住,被张越拉着肩膀才不至于滑落,浴室里淫靡脸红的声音快盖过花洒流出的水声。 “栀栀。” 张越右手绕到她胸前抓着嫩乳揉捏,嘴唇亲吻她的脊背,留下一个个小花瓣似的印子。 “那天早上……”喘息声里,张越告诉她,“我梦到你回来,我们住在新家里,很快乐。” 他说前几日的梦。 梦见他们有个小家,每天柴米油盐,平凡而珍贵。 张越把程栀翻了个身,让她夹着自己的腰,边耸动边和她接吻。 程栀睫上挂着水珠,眼神有些迷离,可耳朵里的声音是真实的。 张越搂紧了她,她也如有感应,像藤蔓攀住他的肩膀。 亲密的交融里,程栀听见他说:“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能有一个家了?” -- 番外二 刚到北京的那段时间,张越其实并不太顺利。 没工作没房子,认识的朋友只有陈放和徐晤。他们邀请张越在稳定前先去他们家住着,被张越领了心意拒绝了,毕竟陈放是已婚人士,他一个大男人过去不方便。 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找到工作,所以他找了家环境干净的青旅,七十五一晚,白天出去面试,晚上继续投简历。 碰了很多壁,他毕业就在自家店里上班,虽然学了不少,但是毕竟阅历狭窄,那些学历经验很快被淹没才人才济济的北京。 随后只能降低期望,从一个最底层的小职员做起。 工作确定后,他开始找房子,这比找工作还难。房子不能将就,因为程栀要来和他一起住的,面积可以不大,但位置和环境要好。 最后是陈放租住的小区里刚好有人要转手一套一居室,陈放帮他联系租定。 五月份,北京入夏,气候适宜。 程栀上午抵达首都机场,张越把她接回“家”。打开门,屋内陈设尽入眼帘,许多家具还没添置,显得略微空旷,但面积上还是可以看出来,比张越在厦门租的那套小多了。 程栀知道他这段时间吃了很多苦,心里微酸,面上却轻松地问他:“怎么没挂窗帘啊?” 张越说,想等她回来一起。 那些家具布置,他们两人要一起挑选摆放。 中午就近在陈放他们家吃了顿火锅,下午两人一起去宜家,买了些家居用品。连碗筷杯碟也是成套的,张越一个人住的时候仅有一两件碗碟用来应付。 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后续慢慢添置。躺在新换的床单上,也许是时差的缘故,程栀毫无倦意。 张越洗了澡从厕所出来,带着一身湿气扑倒在床上、她怀里。 “累吗?”程栀问他。 张越盯着她瞧。他一身干净,似乎把家乡的清澈蓝海融在眼里,带到了这座北方城市。 摇摇头,“见到你就什么都不累了。” 有希望的日子和没希望的日子是不一样的。 他抱着程栀,“我很开心,真的。你回来了。” 她回来了。 回到国内,回到他身边。 * 程栀回国第一年,还在本科的导师手下,蒙老师看重接了个项目,实验室和医院来回跑。张越也升了职,工资比刚来时翻了一倍多,两人在同小区里换了个大一点的房子。 程芸在某次来北京时得知了他们在一起的事情,谁能想到,在过去错综复杂的关系里,最反对他们的不是张越爸妈和薛松,而是对程栀关心最少的程芸。 如今程栀自己有工资,程芸无法以生活费威胁她跟张越分手,便私底下找到张越,恩威并施“劝告”他。 明亮的咖啡厅里,程芸打扮讲究,气度较在厦门时又有些不同。 她抿了口咖啡,开口便是:“栀栀现在已经是半个科学家了。” 张越公司就在离这不远的大厦里,他刚下班,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正装。 他知道程芸要说什么。 “小越,咱们也算熟悉,别的东西就不谈了。阿姨只是想告诉你,你和程栀将要生活的世界不同。”程芸淡淡道,“你们还小,不知道未来生活条件对一个家庭来说有多重要。来北京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随便一个年轻人都可以说自己“来北漂”。这个“漂”……到最后能上岸的又有多少呢?你以后准备一直在这样的格子间里给别人打工吗?程栀的未来已经确定了方向,你呢?” 初冬的季节,张越背后却有一层汗。他握着面前的水杯,试图让自己平静心态。 “不是阿姨残忍,你们不合适。” “程姨,”张越深吸一口气。他能耐心地听程芸说完一长段,回答得却很简单,“栀栀喜欢我,我也爱她。这就是合适。” “我也许达不到您觉得‘合适’的程度,但不管怎样,那些都是您想要的生活,不是程栀的。” “程栀和您不一样。” …… 晚上回去,张越给程栀带了份咖啡店的甜品。小小一个草莓蛋糕,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 程栀的实验项目终于有了点苗头,她心情愉悦,但张越却像有心事似的,他以为他藏得很好,其实程栀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今天怎么啦?不开心?”她窝在他怀里,亲亲他的嘴角。 “没,工作上有些事情。” 他们俩专业不同,程栀没法帮他解决,只能抱抱他,安慰地摸摸他的脑袋。 “栀栀,”忽然听见他说,“我好爱你。” 程栀顿了一下,捧起他的脸。 “我也很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 程栀忍不住微笑。 他好幼稚啊。可她好喜欢。 吃完蛋糕张越去洗澡,程栀把两人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照例掏了掏口袋,从里面翻出一张商品小票。 是咖啡店的,细则显示他点了一杯意式浓缩和一份草莓蛋糕。 张越一个人去喝咖啡了?不会。他不喜欢咖啡,更不会喝意式浓缩。 等张越从浴室出来,程栀问他:“你今天去喝咖啡了?” 张越眼皮一跳,马上想到自己放在口袋里的那张小票。 “啊?和、和同事。” 程栀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她又没问他和谁去。 她停下手里的事情,看着他,“张越?” “……”张越没办法,只能告诉她。 程栀眉头越皱越紧,张越怕她和程芸吵架。 “你妈就是提了两嘴,没做什么。没事啊……你生气啦?笑一笑嘛。”他用手指提起程栀两边嘴角,“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程栀见他紧张得不行还要逗她开心,叹口气,“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刚才那反应差点让我误以为你背着我和别的女生去约会了。”她也逗他。 “绝不可能!”这下他反应激烈,“我要是敢有二心就让我烂……” 没说完,被程栀一眼瞪回去。 张越嬉笑着抱起她,“不生气了吧?不生气咱们就做点开心的事。你摸摸,这东西可得保护好它不能烂掉……” 程栀:“……” 程栀还是去见了程芸,在她回香港这天。 “妈。” 程芸微笑,“来送我?” “算是吧。”程栀说,“还想告诉你,不要再去找张越了。” 程芸笑容僵住。 程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蓝色的银行卡,“这是出国这几年,你给我的生活费,还有以前王叔叔给的红包。都在这里了,还给你。” 程芸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意识到她们母女之间好像越来越疏远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程栀上大学?还是从她把女儿从前夫手里抢来,带去厦门开始? 人生只有血缘是不能选择的命定。程芸永远是程栀的妈,程栀不会否认这一点,但,彼此精神和生活的割离也是必然的。 程栀送她上机,临走前留了一句话。 “我要的人生,和你不一样。” 那天,张越也是这么告诉程芸的。 * 二零一九年末,随着武汉军运会结束,一种新型病毒悄然出现。彼时疫情尚未全面爆发,但国内多家研究所已经嗅到异常的味道。 程栀最近往家里带回好多口罩,又给徐晤家送去一些,叮嘱他们注意防范。所有人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确诊数铺天盖地地袭来。 北京又下雪了。 张越看着程栀来往房间收拾行李,心里不安,却知道无法阻止她。 程栀作为助手要和老师一起奔赴武汉的研究所,明天就出发。 临睡前,张越不安的心情达到顶峰,程栀如有所感,缩在他怀里。 “真的……要去吗?你还只是学生啊。” “这是我的工作。”程栀轻声说,“没关系,我很快就回来的。” 他不说话。 “很快”是什么时候呢?程栀虽然这样安慰他,但隐隐有预感,不会那么快回来。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安慰张越,也安慰自己。 “其实,高考那年报完志愿,小圆就有问过我为什么学医。我跟她说,‘我没什么伟大愿望,只是既然考出了这分数,那就别浪费,去最好的学校,学最好的专业。’而且啊,从小就有亲戚说我冷血,这样的性格不是学医正好吗?” “你才不冷血。”张越嘟囔。 程栀笑笑,“我自己也这么以为的啦。大学第一次上解剖课,好多同学吓得脸都白了,我也没什么反应……那时候还以为自己选对了专业。直到后来第一次去医院实习,我才发现我也许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厉害,只是很多事我没亲身经历。” 程栀回想过去,“那次我值夜班,在休息室里看材料,医院静悄悄的,突然有人在外面喊医生——你能想象那种声音吗?撕裂又尖锐。我跑出去,看见重症监护室门口站着一群人,护士姐姐跟我说不论怎么喊病床上的老人家他都没有回应,生命体征也很微弱。”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类渺小啊。我以为我可以很镇定地去检查病人的状况,可我的手在发麻。” “如果真的有生命离去,我们都无能为力。” 这晚的夜同多年前医院里的那晚一样安静。张越在她的叙述里想起庄信。 那也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 “后来呢?”张越喉咙苦涩。 “幸运的是,那个病人只是睡着了。虽然……他还是在第二周走了。自然走的。”那是程栀遇到的第一个在她手上离世的病人,“人死灯灭,他们没有意识了。影响的是活着的人吧,让我们为自己的无奈痛苦。” “在医院里,能见到很多的生离死别。病人去世的时候,有的家属会愤怒,有的家属会晕厥,大多数家属会失去力气跪在地上,求我们救救他们的爸爸、妈妈、爱人、孩子……” “如果没有死亡多好啊,相爱的人可以永远在一起。可死亡是宇宙的逻辑。” 程栀很少哭,这会儿有了些鼻音。 “我想做些我能做的。那边很危险,我知道。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们活在宇宙的逻辑里,为了让人类心甘情愿服从逻辑,逻辑又给了我们情感、理性。理性深耕科学,而情感让人成为人。共情、怜悯、爱……这些都是我们生活的能量。” …… 这一晚上,张越失眠了。 在程栀睡着后,他泪流满面。 因为想念庄信。有些人永远无法再见。 * 程栀安慰张越自己很快就能回北京的话没有实现。武汉封城,也挡不住肆虐到全国各地的病毒。程栀和老师、同行一起留在武汉的实验室,日夜不眠想要找出抗击疫情的办法。 就连年叁十的晚上,两人也只是简单用视频聊了一会儿,张越看见她脸上被口罩勒出来的痕迹。 “栀栀在做她想做的事,你要支持她。” 张越心里告诉自己。 直到开春程栀才回来。 隔离的酒店外,两人远远对视一眼。程栀在落地窗前蹦蹦跳跳地跟张越打招呼。只有看见她的人,张越悬了这么久的心才终于可以放下。 疫情也影响到了全球的经济。 张越复工后,格子间里的同事毫不意外全都死气沉沉的,连大老板的薪资也急剧缩水。 不破不立,他做了个决定。 封城期间张越接触最多的人是陈放。陈放学计算机,没复工的日子他手里琢磨了一款小游戏,但是在经济形势大减的当下,没有投资方敢贸然出钱。 张越给陈映之打了个电话,说想自己创业。陈映之问了几句,听他心里有谱,便没多管。“爱拼才会赢”是闽南人骨子里的精神,她早早就为张越准备了一笔资金,虽然不多,但总可以让他放手闯一闯。 于是陈放技术入股,张越资金入股,两人的“小工作室”就这么捯饬起来。 开始时游戏只在熟识的几个朋友里面小范围地“内测”,吸取了一些意见,做了些改良。后来徐晤找了个北大文学系的老同学帮忙设计后面的剧情,那位“编剧”的对象是个小有名气的球员,秉着支持老婆事业的精神,免费在互联网上帮他们做了波宣传,吸引来不少用户。 万事开头难,挺过创业初期的艰难,后面会好得多,他们已经有底气去拉大投资。 某个晚上。 张越洗了澡回到卧室,像往常一样扑到床上等程栀抚摸。这个睡前仪式被他戏称为“充电”。 程栀知道他有多辛苦,放下手里书籍,摸摸他因为消瘦而更加明显的下颌线。 他微抬起头瞧了她一眼,然后又闭上。 他们一起挑选回来的落地灯亮着暖融融的光,城市安静,抚摸轻柔,他的心也被填得满满当当。 困意在这份美满中袭来。 程栀低眉看他。 那个少年已经长成青年。 依然一身干净,清澈明朗。 她开口,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 “张越,我们结婚吧。”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