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 1 阖宫皆知御前总管周荃是一朵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 清清冷冷谪仙一般的品貌,不阿谀奉承便得皇上宠信,且不入情尘欲凡,净如清风皎月。 此时一同值夜的小宫女山茶对此深有所感。内殿云雨声息不歇,她早听得面红耳赤,挨得更近的周总管却一直容色淡然,垂眸静立。 看了会儿面前的人,山茶沉陷了进去。 他长得是真好看啊,英眉修目,俏鼻玉颊,雪面丹唇,若同女子作比,秾丽非常,若比男子,则清雅有加。通身是将两种相反的美调和得极佳的风致。 这时节手持拂尘背倚朱门而立,更添几分仙气。 正入神间,眼前仙人忽地动了,抬起一手掩唇打了个呵欠。 咦好像困了哦。 山茶怔住了。 该不会是因为一直困着才那般安生吧。 不会的不会的,肯定只是偶然罢了。 “周荃。” 内殿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周荃顿时困意驱消,即刻安排底下人送水进去。 他自己也疾步行了进去,径至塌前绞了帕子驾轻就熟地为谢晗苍擦拭身体。 【周荃】 诶听闻宫里好些人议论我是高岭之花, 实是误会。我处的位置高,算是太监的头儿,可我,到底是个太监啊。 说我清冷,大抵是我惯常眠歇不足,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被误认是冷淡。 不阿谀奉承,难道不是我嘴笨不会说话?能得圣上宠信,不过是因着已尽心侍奉了圣上几年罢了。 再至于吹捧说我禁欲的人,怕不是有些丧心病狂。还是那句话,我是个太监啊,在有的事上无能,为何要生那么颗心平白给自己添堵? 咳,入戏深了,玩笑话说重了些。 我不是真正的太监,却也无根。 是的,我是个女子。我需得时刻谨慎着不被人发现这回事,否则一个欺君,我这人便在这世上不复存在了。 保一天命,我便尽心服侍一天圣上。 因而我不是什么高岭之花,不是。不在高岭,更不是什么美娇花。 . 我想我不是以自己原本的身份进宫的。我对前事的记忆停留在我进宫前夕,那会儿有一户人告诉我我是周家小子,而且教我守死我是净过身的男童之事。 我那时对自己对人世毫无所忆,整个人痴痴傻傻的,他们如何教唆我,我便如何做。 后来我想明白,那户人家由于山穷水尽,欲把儿子净身送入宫中,但是那个男孩子没活下来。这时节我出现了,他们为了银钱便教我顶替那个男孩入了宫。 是以我入宫那年我也不知是几岁,大概在十岁左右。 刚入宫那会儿我被派各种粗活,但是由于身子骨弱小什么也做不好,时常挨受责罚。 圣上彼时还是皇子,偶然间见到我生了恻隐之心,言说他书房里还缺一个洒扫的童儿,便把我带去了他府上。 而且我果是被安排在书房做事。 这下我终于不把活计都做得一团糟了,除了一些轻松的洒扫事宜外,我仿佛认得书册上的字,经常会把书房案上架中的书册按目理好。 圣上得知此事后,问我: “你识得字,读过书?” “不知。” 我还是懵懵懂懂的,并不记得自己是否读过书,甚至对读书这事本身不明就里。 他不嫌我卑贱的身份,把我抱至膝头,随手翻开一卷书教我念。 我听进他的话,望着书页便把一个个墨字念了出来: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这些字中间无任何区隔,我循着深心的想法在念时依句做了停顿,甚至想到这些文字好像有一个名字是叫《中庸》。 看起来我是读过书的。 后来圣上又拿了许多书试探我。 经此我虽然仍然没有恢复记忆,却终于神思清明了起来。 圣上见我不傻了,把我调到近身服侍,还为我起了个体面的名字,一个“荃”字。圣上大概是取我办事周全之意,草头“荃”也兼香草之美寓。从那以后,便没人草率地唤我“小周子”了,毕竟我有了正经的名字,又是他的人。 再后来,圣上登基,教我总管后宫琐务。 我的位子权限很大。 按说琐务我管,遇决断要请示皇后娘娘,但皇后娘娘与圣上关系尴尬,手持凤印却不大管事,因而我的权限比前任总管还要大些。 也因而—— 好累,真的好累。 既要近身服侍圣上又要理事,无一时可偷闲,叁更眠四更醒是常事。往往刚寻到时机不必在圣上跟前候着了,便有各局尚宫、各宫总管找上来。 不过既然是圣上的安排,我自然没有置喙的资格,只能尽心做事。 大抵是瞧我年轻熬得住吧。我正十六七的年岁,伺候先帝的纪老,干到了六十岁,现下正在宫中养老。我……还是希望不要干到纪老的年岁,这样想好像是对圣上不敬,毕竟我一直侍奉圣上,我要退岂不是说他…… 我也想过带带徒弟,兴许能早些退下去。有资历的太监都会课徒,但是我虽资历位置都没得说,年岁上却是够呛。 啊好累。 . 经年默契之下,很多时候若要吩咐什么事,圣上不必说,唤我一声,我便知作何安排。 比如这会儿,自然是云歇雨收,该传水了。 我亲自往热水里绞了帕子为他清理身上的黏腻。 侍浴、濯足、更衣等杂事,都可以旁人来做,但是净面还有这回事,他只接受我来。 我刚开始侍奉他时,年纪小不懂事,后来过于熟悉他的身体了,超过对我自身的熟悉,也就不觉着有什么了。 原先同我一道候在外殿的小宫女山茶,垂着透红的双颊,自去服侍她家娘娘。这才是正常小姑娘撞见男子身体的反应吧,但我真的已经对圣上熟知到毫无感觉了。 圣上并没有宿在凤鸾宫的打算,清理罢便教更衣。 “皇上不宿在此么?”皇后娘娘伏在塌上,软着声腔问。 “朕说过,允你一个孩子。” 圣上语调清冷地回道。 这意思是说允便只是允,旁的温存半分也不再有。 但这不是因着圣上血冷,吝于怜香惜玉,里头另有根由 。 他扶住我的手,迈步往外。 “摆驾紫宸殿。” 我一面快着步伐跟上他过于修长的双腿,一面吩咐道。 要么说累,明明早困得不行了,我还要行路且缓不得步子。 “恭送皇上。” 身后传来皇后娘娘落寞的声音。 . 要说圣上同皇后娘娘的事,我知晓得清楚。他们结发之时,我已经随在圣上身边两年了。 皇后娘娘,是圣上当初一眼看中的。 这一眼看中的东西可就多了。家世,秉性,德行,容貌,皇后娘娘样样皆好,堪为贤妻国母。 而且皇后娘娘对圣上也颇有好感,于是圣上便向先帝求了赐婚。 婚后也好生恩爱过一段时日。 后来圣上才知晓皇后娘娘原是有意中人的。成亲前明明同皇后娘娘见过几面,彼却一次都不曾说。圣上只道女儿家心热口难开,认定是自己做差,而且皇后娘娘的母家急着攀附他,想是逼迫了她。 但是废后一事非同小可,皇后娘娘在母家的欺压下也求圣上不要休弃她。圣上对皇后娘娘说过道歉的话,在她有意中人的情形下娶了她,甚至承诺不再碰她。 圣上真的没再碰过皇后娘娘,即便嫡子很重要,但圣上说没有嫡子也无碍,他本人就不是嫡子。可以说对己对人很不双重标准了,自己不是嫡子,也不强求自己的继任者是嫡子。 在欲望实在需要纾解之际,圣上宁肯自渎也不去找皇后娘娘。 至于他为何一直都未纳旁的女子,他说因为…… 因为我的手比女人要好。 是的,他在犯懒的情形下会……让我代劳。 但是他所说的,当然是句半开玩笑的话。 圣上事务繁多,特别是登基后,又要安定朝政,又急于算计倾颓的南朝,心里并不想着寻欢作乐之事,只在必要时寻一方便之途解决所需便罢。 待朝务宽松些了圣上肯定是会纳妃的。我暗戳戳地希望圣上纳妃的日子晚些个,他有真正喜欢他的女孩子陪他当然是大好的事,只是那也意味着我要看顾的事务更多了。 现下几个太妃都不安于养老,成日家要这要那闹到我这来,还有各司各局的活计需得我统筹,日后春风得意的新人入了宫,只怕多的是我要忙活的。 如果出现话本子里常写的后妃争宠的事,幺蛾子不断,我怕是更得一个头两个大。 说回去我的手……比寻常女孩子的手要长上一些,且骨节分明,因而虽然在男子中显见地小,却不至于太违和,而且会被认为好看。 圣上还曾问我没了男根,还有无有那方面的欲求,这事我没与同僚们那些真正的太监交流过,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有。然后他告诉我说若我身子无缺,我这年纪也该通自渎这回事了,既然没有,那便……便宜他了。 怎么说呢,圣上这人,我觉得是很真实的一个人。 -- 2 χyùzんàìщù.ǒйè 圣上一眼望去有些冷然,一双鹰眼敛起锋芒时容色淡淡,整个人显得有些文质,甚至偶尔能伪装得全然无害,但是一旦逼视起什么来没人顶得住那威势。山根很高很高,我小时候不小心磕到过,好疼好疼。上唇薄削线条分明,下唇则微厚透出点不一样的感觉。 是那种,未必一眼惊艳,看久了则易令人沉沦的长相。 声音随脸清冷,低沉带着点微哑鼻音,时常听小宫女们说他嗓音勾人。 看似正经冷感的圣上,被繁重事务累倦了,偶尔也会没正形起来。据我五年来专注的观察,他负普天最重之权势,有配位之格局,也有自己的私欲,但是不屑于上不得台面的欲望,因而显得格外自持。 圣上才真正是高岭之花,又切切实实的有人间气。 所以结发叁载,皇后娘娘转变心意喜欢上圣上,我一点也不觉得稀奇。 皇后娘娘私下找我倾诉过这回事。先前她未能回应圣上,冷淡许久后,再想恩爱两不疑,着实棘手,便搭上了我这边。 彼时我诚恳地对皇后娘娘道:“圣上真心喜欢您,您坦白内心便好。”Ⓟó⑱Ⅽしυв.Ⅽóm(po18club.com) 皇后娘娘面上却仍凝着愁色,似是不以为意。她大抵觉着我这样的人,逢上主子便只说好话,并不能尽信。但是我对她所言的确是实话,她是圣上亲自选的发妻啊,圣上心里肯定有她,若知两情相悦,岂不是皆大欢喜。 终于看出我的耿直后,皇后娘娘仍然不打算将我的话入心,只是说我还太年轻不懂。 我想说,所以知道我在这事上不靠谱,为何还来找我。当然没敢,只是尴尬地言了句: “呃……奴才好像也不需要懂。” “若真有可心的人也无妨,本宫和皇上都能成全你,毕竟周总管长得那般好看,宫外头可是都呼你一声周天使。” 天使即天子的使节,更多时是话本子里称天上天帝的使臣。我出宫宣旨时,头回被不小心喊出声周天使后,就落下这么个名号。 皇后娘娘这份拉拢我就受不得了,佯装腼腆相拒。且不说我没磨镜之好,我肯为她重拢圣心献言,为的终归是圣上,要我在侍主上心意不专,是不能的。 之后皇后娘娘以嫡子为借口求圣上碰她,想来自有考量,只是观来受屈得很。圣上的自持到底不是说说而已,他若决意宥于允诺,是真的不会轻易启开心扉的. 翌日,趁圣上召大臣议事的工夫,太后把我喊了过去。 太后同圣上感情甚笃,是母子亦是友人,好多事圣上并不瞒太后,包括先前同皇后娘娘形同陌路之事。 我初次谒见太后之时,圣上刚把我带身边不久,她同圣上打趣我: “这孩子牙长全了么?就教他近身服侍你。” “牙长没长全不知晓,办事倒挺周全的。” 而后五年,就这么周全着过来了。 但是太后也有凌厉的一面。 那是在圣上登基之初,太后催他选妃他不肯,又不留神被太后知道他曾差遣我为他自渎,太后当即神色凛冽起来。 “荃儿你说真的,他曾不曾拿你泄过火!” “当然不曾!” 我慌忙否认,这就是两码事了。 “哀家不信,来人查验周荃身子。” 我虽是新晋总管,但太后宫里的人到底有底气,当即就有几个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朝我逼近。 我当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攸关性命的事,容不得我因为紧张就阵脚全乱,当即便往圣上身边退。 幸好圣上讲义气,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到身后。 “谁敢动他。” 那些大太监就不敢造次了。 “荃儿是个好极的孩子,我真有龙阳好也舍不得碰他。” 圣上当时说。 “那你舍得叫他给你自渎?” “两码事,而且你儿子你信不过?” “还真信不过,保不齐你见色起意动了荃儿。” “朕见色起意?” 圣上仿佛听到什么信不得的玩笑话,食色性也,但他真不是重色之人。 “你怎么不了?就说你那婚事,我也为你参谋了那许多贵女,你怎么单单看上一个曾韶玉?” 曾韶玉便是皇后娘娘的名讳了。 “她从各方面来讲是最合适的。” 圣上道。 “你敢说同美色无关。当初若听我的,择一个容貌次些但更知根知底的,哪有旁的幺蛾子。” 太后这是暗指皇后娘娘心有所属的事。 “木已成舟,多言无益。” 圣上显然不愿多提这回事。 “哀家记得你成婚那会儿荃儿牙堪堪长全……” 太后悠悠言道,这是还不肯跟我的牙过得去。 “这会儿长开了,竟是漂亮得过分了,又尽心服侍你数年,你若是打他的主意,哀家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太后觑着我,意味深长道。 “你儿子没那癖好。” 圣上面无表情道。 我大气也不敢出,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 终于从太后那儿全身而退后,圣上问我: “方才怕么?” 未及我回应,他道: “肯定怕,都快跳朕怀里了。” “谢圣上相护。” 我道,他应是以为我知书达礼因而不惯被粗暴对待,并没多想,正不宜引他多想。 虽然也是他累我被怀疑吧,不对,归根结底隐瞒性别这事是我欺君在先,不过真的好想保命。 尽管我除却为圣上办事外,孑然一身,总还是想努力活下去,保不齐哪天就想起了自己最初是个什么人。 回到现下。 太后过问了帝后近来敦伦的事。 我正踌躇要不要将皇后娘娘的真实心意说出,这事我应过皇后娘娘守口如瓶,但是闷声不言反不利于教太后和圣上对她改观。 “罢了,算不得什么事。” 太后却是摆了摆手。 “女人还有子嗣,不过是晗苍他自己还不上心,终归不会成问题。” 晗苍,谢晗苍,是圣上的名讳,普天之下只有太后这般明里唤了。 我闻声便没多言什么。 -- 3 χyùzんàìщù.ǒйè 近来老感觉脖颈子凉凉的。 纪老说是我脖子太修长,太容易感受到风凉之故,特别是还大清早的。 脖子长容不容易受凉什么的我不清楚,喉头很明显是真的,因为这加重了我被怀疑是女儿身的危险。好在我“打小净身”,喉结不明显这点甚是被宽容。 只是难道事情真有那么简单? 圣上近来也不太寻常,从前非我不可的事都亲力亲为起来,不是非我不可的事更不教我插手。 这……倒是令我松快了些。Ⓟó⑱Ⅽlυв.Ⅽóm(po18club.com) 但是他突然一副对我产生芥蒂的情状,难道不比从一些轻如鸿毛的小事上得到的解脱,要严重得多么…… 正神思恍惚低头思忖间,我罕见地,不是跟在圣上身后,而是迎头碰上了他。 我忙俯身行礼,却忽地体虚头昏腰身下塌,他见状一把将我腰扣到怀里。 我收收晨起还未垫补有些发抽的小腹,肥着胆子扶着他的手臂直起身,接着抽身退开,忙不迭地告罪。 他手臂僵了僵又放下,眸光有些许闪烁,而后很快敛起之,并且瞪了我一眼。 吓得我够呛。 我跟圣上五年,见过他所有发狠发怒的神情与举动,都不是针对我,尽管旁观本身便令人生畏。我事情做得不合他意时,他多是皱皱眉,轻训几声罢了,后来我便越来越不教他不合意了。这是我头一回被他嗔视。 很久之前某个清晨我唤他起身时,冒冒失失磕他山根上,他都没生气。他是有起床气的,据说我还是第一个且唯一一个叫他起床不被摆脸色的,而且那回,他首先是问我疼不疼。 “疼……不疼!” 我当时趴他身边,呆愣愣仰视着已经半坐起身的他回道。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梁骨,促狭地言了句: “没磕歪就行。” 抛开事情不寻常的意义不论,被圣上那双鹰眼深深觑上一眼,真的不容易禁受。 难道是我没小时候讨喜了?这却无妨,没以前讨喜便愈发恭谨着,横竖我本职就是个办事的,办事不出岔子便好。 但是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沦落至一次失态便教他嗔怒的地步,我肯定是哪儿出大错了。 看起来我脖颈子凉的缘故找出来了,我的首级察觉到了危险。 “没休息好?” 圣上终是眸光浅淡下来,问了声。 鉴于他方才明显很冲的怒气,我小心翼翼地回道: “回圣上,没有的事。” 他却若有所思地迈步靠近我,指腹望我眼底下抹了一把。 蹭下去了一小点我刚抹的粉。 是的,妆面用的脂粉。 世人常说我颜色好,其实受制于精神不济,我眼下时常蓄着青灰。而在御前侍奉,为了让气色好一些,我便去有司寻些宫人用的脂粉,每日点在眼底下。 我本来觉得我涂点粉彰显气色是很机智的举动,不承想很快便被圣上发现了。 他说我脸太白了,傅粉反不及本真颜色,另赐了我上好的妆粉。 我当时神色复杂着不知该受还是不受。 后来当然还是受了的,圣上的赏赐不敢不受。还大剌剌用了,并且成了我的一个习惯。 毕竟我跟圣上之间,不同别个,能用上的好东西没必要供起来。 只是这会儿神色有些复杂的却是他。 -- 4 他指腹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了几寸后才收回手, 我给他递过去帕子,他还只是看我,我就自为他拭去了手上脂粉。 周周到到。 “没搽胭脂?” 他说了声。 “没!” 正经男孩子谁搽胭脂。 “委屈你了。“ 他煞有介事道。 我摸不太着头脑,也不敢摸得着。 他怕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 我跟纪老说了这回事。 纪老知道我本身是女孩子,圣上登基后,他同我住一个院子养老,因为好多不懂的事我还得劳他指点。过从甚密久之,我露了形迹。我对此一直很过意不去,毕竟这样的话,一旦我身份暴露,纪老这个知情瞒报的也要被连累。不过真有危险了,我也只能跟纪老商量着来。 我希望纪老对我说我只是多虑了,圣上只是凑巧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前段时间还有朝中要臣在俟圣上召见时,过问我圣上心情不好的事。我言说不知,只是想总不至于跟我有关。那位大人便教我好生侍奉圣上,接着我发觉圣上同我相处时忽然变得僵冷。 没想到纪老直接让我思虑后路,他说圣上念及情分不会杀我,我该想想日后是留在宫中做个娘娘继续服侍圣上,还是别的什么出路。 我的确想早些养老,但是不想这么早,更不想以被发现的局面。 圣上仍旧冷着我,近身侍候还有值夜皆唤旁人。打理宫务之余,我骤觉轻快,甚至抽出空来,誊抄了整卷《金刚经》。 是夜宫宴,圣上微醺之际,推开了身旁去搀扶的宫人,唤了声:“周荃。” “周总管不在跟前。” 宫人躬身回话。 “速去传他。” 我赶到时,忙向圣上告罪,他懒怠则声,大掌重重压住我的手,往寝殿行去。 许是酒意燥人,不多时他手心渗出层热汗来。 到沐浴时,他没在跟前留人,看起来也是我的活计了。 我帮他解衣,到最后一层时,他按住了我已捻上他衣襟的手。 然后,他披着中衣就进了浴池。 我有些瞠目,他以前没这么入过浴,这样我也无从下手。 “圣上,中衣……” 我斗胆提醒一声。 他只是自顾眯眼浅寐。 醉了但没完全醉的状态,以前也没见这样过。 我正局促不安,他就在水中解下湿透的中衣,眼角浅波漫不经心觑我一眼。 我领会他的意思,拿了巾子和干净中衣过去。他径取了中衣,自池中起身之际恰恰将衣衫披上身,其间衣上半滴水也未沾,他的躯体半寸儿也未曝现。 他行至更衣用的窄塌处坐定。 我复跟过去时,见他手正隔着薄透的衣料掌着欲望,眼儿在今夜第一度直勾勾落我身上。 灼得我周身发烫。 我行过去跪在他身旁,正欲抬手。 他捏起我的下巴,指腹轧在我唇上。 “这次,用这里。” 不提防手猛落在他膝头。 倘若权做宣泄,没什么所谓。 只是两种方式,一为自渎,另一则为他读,意味究竟不同。 他的神色也不同,以往唤我来时多是懒散状,现在分外灼热。 “遵命。” 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主子有命没有不从的道理,况且圣上于我恩重,我违不了命也不该违。 掀开他胯间的衣料,我复拉下他底裤。 他那处我历来单手掌不住。一直是拿年纪还小搪塞过去,后来有次他问我为什么光长个子,手却一直偏小。 事实证明,比起我的手,我现在容纳得要更艰难。 不受控制地,咸湿的泪珠自眼角滑出,并晕开点我眼底下的脂膏。 他开始摸我的脸,温热指腹上经习武提枪和捉笔批奏章留下的薄茧,刮的我面颊生痒。 但是我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小事。 好难受。 -- 6 我找出前些时趁空抄毕的《金刚经》卷。 太后说不上多笃信南无,但是曾言在宫中累形半生,终于得了闲,平日里翻翻经卷,涵养些心性是好。我这经卷便是为她抄的。 我操劳惯了,很向往能袖起手来谈心性的生活。 有言语说一类人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当下南朝这种的大有人在。 他们无用,用他们误国。然而我始终觉着纵然无用,主动求死决然赴死却绝不是件轻易的事。他们也有他们的风骨。 我也心甘为圣上去死,但是不想像昨夜那样行事。我对他无爱无欲,只有敬仰。 思绪回转,我撷了拂尘和手抄经卷,去太后那儿问安。 问个心安。 太后展开经卷,挑眉揶揄我,“以往多是空手来,可是近日轻闲?” 我羞赧低笑片时。 太后说我写得一笔清俊骨铮的柳楷,想来自有风骨。我忙道谬赞。 “晗苍启蒙时也是练的柳楷,是他教的你么?” 我不敢欺瞒,说不是。 她眉头微皱,并未深究,转而又慈爱地看我。 太后到现在也是风韵绝佳气度慑人的美人,就是每每看到我,神情都会转为和蔼。因之,我一面喜欢亲近她,一面又觉得难为情。人一般是对乖巧的小孩子,什么时候都和和气气的。 她忽然屏退旁人,“荃儿你近前来。” 莫非有什么有关圣上的私密事要问我。 我不免紧张起来,行至太后近前,她未发一言,玉指前端狭长的嵌宝黄金甲套挑开我前襟。温凉的甲背蹭过我颈根。 “这是什么?” 她另取了置于小几上的一面靶镜,映出我的肌肤来。雪白之上,数点殷紫。 我粗观两眼,敛好衣襟。 “想是……蚊虫叮咬落下的痘疹。” 顶着对圣上的不敬佯装镇定说了句。 “这蚊虫腹中也忒饥了,叮你这许多处。”太后语中忽多了几许肃杀之意,“知道宫中私相授受的后果么?” “奴才总管宫务,自然知道。” “罢了。”她眼神玩味起来,“看来有的人不是私相授受了。” “哀家记得某人说舍不得碰你来着。” 我只敢低眉诺诺。 丢魂落魄回到紫宸殿,周稻催着我去见圣上,说他退朝后就遣我去跟前侍候了。 他还想见我啊。 可是我要怎么样见他。 . “过来。” 不待我伏身请安,他就留意到了我。朗如寒星的双眼抬起,眸光锋锐中夹着点温淡。 我慢腾腾行到桌案前。 “到朕身边来。” 他皱起眉又说了句。 我不敢不从,不承想到他身边后,方便了他一把将我扯怀里。 我本就僵直的脊背更不敢有片丝松懈了。 他掐着我腰迫我软软靠他怀里,“你侍奉过朕上千个日夜,扭捏什么?” 扭捏。 昨晚是谁洗个澡都不让看的。 说句大不敬的,他昨晚已经不是扭捏了,是别扭。 身体不给看,后来却逼着我看最不该给人看的一处,还要我含入口中。 可惜这些想法,我半句都不敢言。 他原先扶我肩上那只手,抬起我下颌。眼儿凑近我的脸,一点一点迫近,将将要同我鼻尖相抵。 “今日母后同你说什么了?” 他启唇问我。 以往我谒见太后,他都会同我确认口径。我每每都能遂他心意,毕竟归根结底我跟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想太后知道什么又不想太后知道什么,我都得支应周全。 可是这次,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我决定如实说。 “太后娘娘……” 刚欲答言,他却捂住了我的嘴。 “喉咙伤着了就别说话了。” 我现在的声音果是分外嘶哑难听。 “保护好你的嗓子,”他曲指轻轻刮了刮我咽喉,在我变声音那几年,他就提醒过我,我面上乖声应下,私底下还是一直压低嗓音说话。 许是想起旧茬,他犹不放心,补了一句:“不保护好朕就狠狠要你!” 话落我跟他皆不觉错愕不已。昨晚纵然旖旎暧昧,终究没真正纠缠上,犹可粉饰太平,他这句话把我们关系的变动摆到了明面上。 他先敛了神色,拉开我的衣领,将我上衫顺着肩头往下剥。 “圣上!” 我下意识挣扎着想起身。 这会儿这是青天白日的,而且过于突然了些,就紧跟着他那句话,我不能不慌。 他瞪我一眼:“想朕现在就狠狠要你?” 我忙安生下来,所幸他只是把我衣衫褪至锁骨处,我自攥住领口,以防衣服继续往下滑。 -- 7 χyùzんàìщù.ǒйè 我这才留意到他手边有一个小巧的白玉罐,他启开来剜药膏涂抹在我肤上淤处。 “谢圣上。” 我轻声言了句。伤淤是他弄出来的,但还是下意识赶紧狗腿子着。 “噤声。”他却斥我一句。 哦对,不让说话来着。 “要谢,好生表现便罢。” 我方将衣衫整好,他轻轻掰过我的脸寻到我的唇浅吻。 堪堪在这时,外殿守着的袁荣似是有事要启禀,唤了一声“陛下”。 他开始疏远我之后,主要是袁荣近身侍奉他,周稻跟我一道打理宫务。 “高少将军觐见。” 袁荣那边厢禀了句。Ⓟó⑱Ⅽしυв.Ⅽóm(po18club.com) 我刚觉着能松快了,却听他不耐地说了句:“侯着。” 这次他直接叼住我的嘴唇,重重厮磨,犹觉不快似的,纠住我的舌吸吮,攫夺了不少津液。 “好了,你退下吧,”他终于放了我的唇,手臂也慢腾腾撒开,“下去好生歇息。” 终于结束了,我悄悄拿帕子拭了拭业已发麻的双唇。我头一次不懂他了,他不是重欲之人,为何从昨夜起,一意向我需索,即使是知道了某件事。莫非这就是他想罚我的方式。 退到外间后,我对高少将军高彻唱了个喏,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不期他是个事多的,明明都各自背了身,他又回转身叫住了我,“嗳,本将一直想问,周总管芳龄?” 还问了个很迷惑的问题。 我回应他一个疑惑的神情。 他反应片时,“哦不是,是贵庚。” 这才算像话,但我还是有点在意,随口说了句:“快弱冠了。” “哈哈哈本将才不信,”他却大笑起来,咧出四颗尖尖的虎牙,“你连束发都还未到吧,脸比小姑娘还嫩生还好看!” “是您想问的。” 我转了转手中的拂尘,微愠着道。 “真的不信嘛。” “高彻!” 他声音太清朗,圣上在内殿想是也听到了,肃声唤道. 眼下南北不合,朝中有战和两派,高彻自然主战。而前些时两朝议定,南朝不日将送皓琼公主来结秦晋之好,主和派势强。高彻见陛下,应是为此事。 我不大关心朝政,本朝宦官干政是大忌,只是公主要来,有不少内务得张罗。 公主所居的宫殿,一应物制,封妃典礼,诸种事宜。 所以圣上让我这会儿下去歇息,根本不可能。 倘若皇后娘娘肯多管些事,我一介阉竖也不至于每日家忙乱不已。 但是这时节,皇后娘娘也急了。当然不是急宫务,是圣上同她又冷了起来。 这事内里的根由我不想多言。 皇后娘娘还亲自摆銮驾来了紫宸殿。几度遣大宫女来邀,圣上都不理。 她来时,圣上正在案前挥毫泼墨。我知趣想自行退下,他还特意把我叫住了。皇后娘娘看起来也不把我当外人,也没要屏退我的意思,我只能硬着头皮留下。 “世人都传皓琼公主美若天仙,美天仙还未入宫,圣上便厌弃臣妾了么?” 皇后娘娘柳眉微蹙,杏眼氤泪,泫然欲泣。 “你我之间本就没有情根,谈何厌弃。” 圣上双目仍不离笔下丹青。 我好像又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 早先皇后娘娘有旁的意中人那回事,我就不该知道。只是圣上为了方便用我,总同我交心。年少时只欣喜这是主子信任自己。 “那您之前许过臣妾的事呢?” 圣上的笔顿住了。但是很快又继续运起笔来。 沉寂片时,他言了句: “皇后同朕提那件事时,真的思虑清楚了么?” 一语就将事情全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 “臣妾……” 她当然思虑得清楚,但是碍于性子的端方软绵,她半个字也没分辨出。 皇后娘娘讪然离去后,圣上靠椅背上呼了口气。 嗯?他方才竟然紧张了么。 他眸光懒散觑我一眼。 “你过来。” 我已经怕了他叫我过去了,但是又不能不听命。 -- 8 χyùzんàìщù.ǒйè 他拉住我的手问我:“你还是记不起,你最初到底是什么人么?” “奴才还是记不得。” “罢了,不要紧。不论你曾经如何,你此后都是朕心尖尖上独一的那个人。” 我闻言怔住了。他不是想罚我么?他口中我于他而言的意义,太重了吧。 “朕先前轻率地答应皇后,是因为当时还被你蒙骗着,觉得有些事无足轻重。” 我想叫圣上醒醒。 您是九五至尊,您一言九鼎。 不行,我说也没用。他真能做出毁约这种事。他从前是带兵打过仗的,在高彻的年纪,便建了高彻还显耀的功勋。兵不厌诈,他打心底里,并不会真的有多看重所谓一言九鼎。 “奴才卑贱,只求能一生一世侍奉圣上,圣上着实抬爱了。” 我双膝着地,低眉俯眼。Ⓟó⑱Ⅽlυв.Ⅽóm(po18club.com)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何况君王的爱广博,昔日明皇宠爱杨妃,冷落梅妃,一朝怀念,还是偷召梅妃侍寝。 我敬慕他这个人,但是不想为他待在争风吃醋的后宫。一辈子以卑贱奴身忠心侍奉反要快活许多,虽然很累。 “圣上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啊,奴才实在无德无能。” 我只是想说君王可以爱很多人,他却回应说,“朕什么人都不想要,只有你,朕纯而又粹地喜欢。” 纯而又粹,是了。 圣上当初择皇后娘娘为妻,不是多钟情她这个人,而是有种种考量。皇后娘娘有意中人却还肯嫁给圣上,亦是如此。 而我,身世一片空白,他可以单纯地喜欢我这个人。 “朕位寡血冷,但是可以有一份纯粹的喜欢,为什么要放过。江山还有你,朕能齐拥,便都不会放过。” 他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你从前尽一切心力侍奉朕,朕今后便给你尽极的疼宠。欺君之罪,朕宠你不能较真,罚还是要罚。就罚你先把人给了朕。” “那您,可以准奴才一直以现在的身份侍奉您吗?” “只要不是推拒朕,朕什么都准你。” 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何况我只是更卑微的奴。他想要我,无非是多一档子事。命都是他给的,命都给他亦无所谓,若没有他眷我一眼,我可能早泪眼冰冷冻死在冬日的御花园里。我只不想做众金丝雀中的一只。 他解开我的腰带,将我衣襟散开,指背一寸一寸滑到我胸口,“那晚朕遂你意没碰这儿。” 他俯下脸,口齿衔开我小衣的系带,继而直接敷上了柔软的暖处。我那处本没什么资本,不然我也不至于男装得那般顺利,他却很稀罕的样子,又是将前端纳入口中挑逗,又含吮将将整个半边,间或以齿关轻磨浅咬。 我整个上身都酥软了,双手攀紧他双肩。偏他修长的玉指也未闲着,一手掌着另半边,一手早褪掉我下裳,在底下迤逗得春水潺湲,直洇湿他的腿。 因他未及屏退外殿侍从,我掩住唇,不敢泄声,只敢低喘些微。 我的喘息声偏粗沉,男子气,一如平时说话的嗓音,并辨不出雌音。 “你不用掩饰自己本来的声音了。” 他望我喉间轻咬一口。 “奴才不曾掩饰……” “怎么回事?” 我说了原委。先前学男人说话学废了,不知道女子的发声方式了。 “你这让朕有种朕是断袖的错觉。” “奴才也不想,奈何……无法更易。圣上若不喜欢,奴才这就……退下。” “想得美。” 倏地,他抱着我起身,拂落桌案上的文房用具,把我放在案上。 “以后朕帮你找原本的声音。” 他将我下裳尽数扯下,分开我的腿,修腰抵近。而后紧紧搂住我,双唇切近厮磨我的耳垂。 “呃啊……” 有预料,但没预料到如此快地,他抵了进来。 五年了,我对他的身体比对自己的身体要熟悉。一直是把他当成另一个自己侍奉尽心。看他好,自己也发自内心觉着好。 但是当他进入我的身体,同他之间是前所未有的亲热,我对他的熟悉感却开始剥离。 我理解“要”这个词了。要的一方对被要一方侵占、据有,犹如枭雄之于开拓疆土。 他的吻自我耳垂流连到颈肩,在本来就还没消全的痕印上烙下新的。 纵春水弥漫,我还是胀疼得厉害,忍不住唤他一声。 “圣上……” 他蹭至我唇畔,轻“嗯”一声,我顺势捧住他脸,唇压他唇上,以没去痛吟。他应是不防有些惊诧,微微启齿,我不小心探舌进去同他交缠起来。他口中是淡淡的香草气息,带着点燥意。 他分出一只手摸入我怀里,四处试探。我头一次知道自己身体原来很敏感,很轻易便颤栗起来。 侍奉他时,我也碰过他身体各处,这不算什么,扯平了罢了。 即使被他紧紧揽着怀抱,我还是被他撞得肌肤同桌案磨蹭生疼,忍不住则声央求他。 “可以……” 我早在唇舌相纠间败下阵来,起头那么一个热烈的吻本就是个意外。这会儿是他在肆意舐咬我双唇,他只自鼻腔轻轻哼出一声:“嗯?” “去别处么?这里好硬。” “别处就不硬了么?” “卧榻上,总好些。” 我说。 慢来慢来,我跟他所言似乎不是一个意思。 他轻笑一声,抱着我又离了桌案行进寝殿,就近压着我倒在贵妃榻上。他翻身背欹迎枕上,把我扒拉到身前,教我跨坐到他腿上。 “现在还硬么?” 我没则声,只是抓着他胸前的衣裳闭眼喘息。 “给朕解开衣服。”他说,“你服侍朕更衣向来妥帖,今日为何迟钝?” 终于我同他赤身相接了,他肌肤表面的温度透过薄淡的汗湿烫得我也发了些汗。 他退出来,宣泄到我腿上。我只觉得浑身每一寸肌骨都酥软软不想动,他一时没找到帕子,随手拿过中衣擦净了我腿上污浊,并点点殷红。 结束了。 我的外衣虽然尽数散开但还松垮披在身上,我敛了前襟,未及问圣上要一身干净衣服,他又抱我入怀,扔我进了帐幔层迭的龙床里。 还没完? 他以前……不至于此啊。 他一把撩下我外裳,手攥住我腿根,鹰眸氤着绯红直勾勾看着我。见我打了个冷颤,很快覆身上来。 几番云雨过后,我全身上下没他没碰过的地方了。 扯平了,太平了。 -- 9 他亲亲我唇角,拉过衾被将我整个人盖住,自撩开帐子出去吩咐事。 过了会儿,我听到袁荣的唯诺声,并他的声音:“滚吧。事情若有一丝声息露了出去,小心你的脑袋。” 袁荣退下后,他望水里绞了巾子要给我清理,我忙道:“奴才自己来。” 他扣住我探过去接巾子的手,“这次换朕侍候你,礼尚往来。” 我道:“圣上同奴才之间无往来一说,唯有圣上说什么奴才从什么。” 话毕不觉后悔口快。 所幸他没发怒的意思,只是语气强硬地言了句: “这次朕侍候你。” . 他又留我同塌睡了一晚,所谓“值夜”。 周稻问我怎么昨晚值夜,后来袁荣也过去了。 “您一个人支应不过来么?” 我一口茶呛了出来,险没溅手边的账目上。 因着昨夜圣上吩咐袁荣备水并我的干净衣裳,袁荣知晓昨夜发生过什么。只是很可能知晓得稍有偏差,他敢情以为我跟圣上是分桃断袖来着。我不能直视袁荣了。 于是我真没直视他,同他碰面时皆避过视线交汇。直到他多心以为我是疏远他而专同周稻推心置腹,到我跟前“声泪俱下”哭诉,我才放开些。 我只是拉不下脸来而已。 . 皓琼公主的车驾终于抵达帝京,只是封妃典礼还稍晚几日。 传言不虚,皓琼公主容貌极美。 如一朵濯清涟而妖的绝色水莲,比寻常莲花美上许多倍,因万种风情尽集一人身,可清丽出尘,亦可娇媚妩妍。 名花国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 不过君王这会儿正在同太后对弈。 言及此事,太后道:“哀家看,论姿容皇后不及皓琼公主。” 话里有一丝讽意。 又说:“你受用可以,但是不要沉湎美色。” 我侍立在旁,悄悄低眼阖目静神。 不知何时,周遭沉寂下来,连落子的声响都没有了。 我睁开眼,吓了个够呛。 那两位都正看我。 确切来说是圣上在看我,太后看正在看我的圣上。 . 他把我抵廊柱间,探指摩挲我下颌。 “平心而论,朕不觉得荃儿你容貌逊于皓琼。你更有女子多不具的英气,更胜一筹。” “美色也不只是容貌。” 思及太后的话,我干笑两声。 “那还有什么?” 他微微愣神,手探我怀里虎口掐住柔软。 “荃荃,你这就被朕带坏了么?” 我可什么都没说! 他力道加重,我疼得抽了口气,他才敛起几分。 皓琼公主封妃当夜,依礼该侍寝。 值夜之际,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非雾频频看我,一双翦水秋瞳中似是写满心事。 我主动行到她身旁。 “好姐姐,你几番视我,是有什么事同我说么?” 她点点头,“还请周总管借一步说话。” 她问我是否知道她朝的苏再晖将军。 自然知道, 苏将军曾是南朝同我朝作战的主力,而且重挫我朝多次。但是因被指拥兵谋逆,被南朝皇帝处死,并抄家。也正是他死后,圣上在疆场上失去劲敌,转到庙堂为先皇分忧。 我不关心朝政,苏将军之陨落更是在我来圣上身边之前,但是他实在太有名。南朝人至今唾骂他是叛臣,反是我朝人,多为此一代将才唏嘘。 非雾说她原先并非服侍公主,而是苏将军之女苏艺的婢女。苏将军被抄家之时,家眷被判流徙,她因恰正被皓琼公主借去做绣品,被隐匿宫中,逃了过去。 “姐姐的身世好生悲戚。” 非雾已渐次哽咽难言,“苏艺小姐才是身世悲戚,流徙之时,她才十一岁,且不久便下落不明。” “姐姐兴许……该有心理准备。” 流徙途中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非雾却道,她跟公主总还是心存幻想,这些年悄悄寻过边境许多地方,都没寻到声息。近来,她们终于见到一个人,除了年岁有差个头高些,容颜同苏艺当年几乎一般无二,仿佛只是苏艺当年那张精致的小脸变大了而已。 言语时,她定定地望着我的脸。 “只可惜那个人是男孩子,不然公主几欲相认。” “世上容貌相似者甚多,何况雌雄不一,更不可能是一个人了。” 我道,她还欲张口言些什么,我却先道:“我忽觉身子不爽利,恐服侍不周,先走了。烦劳姐姐给袁荣袁公公带个话,圣上跟前,请他顶上。” 言罢,我便自匆忙回了紫宸殿。 若是从前,我不可能会有这样的行径。即便身上真的不舒坦,也不会擅离职守。 可是今天,我心神乱了起来。 我行进御书房,没人也不会有人拦我。 御架上,至今留着与苏再晖将军相关的卷秩。 我从不关心朝政,但是圣上同大臣议事,多多少少都会听进去一些。我隐约清楚,苏将军并非真正谋逆,而此事与北朝未必无关。 我跪坐在地上,翻找御架的下层。 忽然我后衣领被人拉扯了一下。 -- 10 我以为是哪个值守的宫人闯了进来,回头欲搪塞过去,却猛对上了圣上。 “身子不爽利?” 他眸光落在我并被我抽出的卷帙上,神情则晦暗辨不分明。 我后背登时被冷汗浸透。 他不是应当在同皓琼燕尔么? 想来,皓琼性子烈,虽迫于时势,来充当粉饰和局的工具,但必不肯真正侍奉他。 他自我手中夺过卷帙,深漆漆的鹰眸瞥我一眼,“你在查苏再晖?怎生对他起了兴趣?” 此际,非是慌乱,我心头蓦地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 他握住我手臂,把我拉起来,我起身后却又栽进了他怀里。 我昏了过去,最后一点记忆是自己湿浸的面颊和剧痛的心坎。 . 我做了个很沉重的梦。 梦里旧事浮沉。 醒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两个面生的宫人,说是圣上遣来服侍我的。 观其身姿,想是出自他的暗卫。 说是他教我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宫务跟他近旁的琐事都暂且放下,交给周稻和袁荣他们。 两个宫人,名唤春韭和秋菘,每日家端来好些汤药,也不说是何用,只说是圣上教太医院安排的,我皆闷头灌下。 死不了就行。 死得了也没事。 骤然变得无比清闲,我去找些读物静心。在佛经与儒经之间,我选了后者,拿了四书。 春韭问我看的什么书,我随口说闲书罢了,周稻来探望我时,见我捧卷似是津津有味,也问,我仍是那般说。 入夜有人在我枕边翻找什么东西,我本就眠浅,睁开眼握住那人的腕子,竟是谢晗苍。 我赶忙松了手。 “您……” 他将夜明珠挂在床帐旁,拿过我枕边的四书,“来看你最近看的什么书。” “嗯……您问我我也不是不说。” “这就是他们问你时,你说的闲书?” “闲暇时读的书,便算是闲书罢。” “我问你,你是怎么了,那晚缘何去翻那些东西?皓琼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何忽然想查苏再晖的事?” 他语气转厉。 “苏再晖将军,是我舅舅。” 我说。 “在世人眼中,则是我父亲。” . “苏再晖,止一女,苏家被抄家后同众家眷一道流徙千里,途中下落不明。彼时苏女十一岁。” 他捋了捋事情。 不承想他曾在前线同舅舅交战,对舅舅的家事也知晓得清楚。 年岁上我对得上,何况我已经想起了以前的事。 “你为什么说他是你舅舅,你父亲究竟是谁?” 这是相信我所言了,只是我也后悔起唐突来了。破罐破摔之下,将事情和盘托出。若是改口,他必然不信,若是将实情娓娓叙来,却是家丑难言。 “虽说于血缘上不是亲父,但是我一直视舅舅为最敬的亲人。我同父亲也没有什么感情。”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唉。 . 自我记事起,舅舅是我亲父,舅妈是我亲母。 后来我事情懂多了,得知在大人们眼里,我其实是舅舅的外室所出。 可是,舅妈待我确实如亲女,倘若我真是外室所出,她真的能如此大度么? 我知正室自有其气量,然而,舅舅同舅妈感情甚笃,他的女人,除了舅妈,止那位据传生下我不久便撒手人寰的外室。倘若这事是真的,我该格外惹舅妈膈应才是。 所以我很可能也不是舅舅的亲生子。 这件事梗在心头,我性情愈发内敛,但是并没有把事情同舅舅摊开。 后来我去给皓琼做伴读,这事是南朝先帝钦点的。他在一次宫宴上见到我,表现得很喜欢我,把我抱在怀里端详许久,赐下许多赏赐。 但是大部分大人并不格外喜欢我,开朗伶俐的稚子才更讨人欢喜。我这种沉闷的,大人们见了会夸一句乖巧,却绝不是惯承欢绕膝的。 成为皓琼的伴读后,他时常去查看我们的功课,据说皇子都鲜少得到他这般关照的,太子都常过来以期一并沐恩。一时间皓琼和她母妃风光无两。 有一日,他留我单独在身边,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但是那些话我记了很久,后来就想明白了。 他对我说:“你怎么生得不甚像她,反是像朕多些?” “你若是个男娃儿,江山兴许都有救了。” 之后我更向舅舅问明了细节。 舅舅瞒不过我,告诉我,我母亲憎恶南帝,但是不预杀生,在生下我后不知所踪。 “您可别说出去啊,这事连皓琼都不知晓。” 我尴尬着恳求谢晗苍。 糊弄是糊弄不过去了,他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毕竟是能教我口称“圣上”的人。 “你身世如此,不知伤怀么?”他却俊眉紧蹙,“提起你父母亲时,你心境似乎毫无波澜。” “伤怀的。”我道,“想起舅舅后,还不争气地哭了许久。” “至于遭父母亲弃置的事,委实没什么可伤怀的。血大概是一种缘,但未必是最浓厚的一种缘,若是淡薄,便在别处补回来吧。若补也不过来,那便自己支撑自己。” “不知该说你凉薄,还是强大。”他双手插在后腰上,神色微敛,“比起你对朕,朕对你实在算不上多了解。不承想面上最热的人,心却最冷。” 我勉强笑笑。 “你……若想弥补,朕……” 但是他好像没有因发现我的真实面目,要讨厌我的样子,反是朝我捱近过来。 “我,奴才生得是什么病?敢问。” 我出息了,都敢打断他说话了。 他愣了愣神,手按在我腰侧。 “你,这里不行。” 不防力气使大了,一把给我摁倒回塌上,想捞住我,却只及揽住我肩背,自己还扑我身上。 唇压在我脸颊上。 片时后,他声调沉沉:“朕本来不想动你。” -- 11 χyùzんàìщù.ǒйè 我思索片时,腰不行,腰侧不行,在医理上对应什么。 他抬眼觑我,瞳仁深漆,眸光锐利。 “我既然不行,还是算了。” 我侧过脸,别开眼。 阴虚,应该是劳累过度的缘故,但是同他近期频频索取的事,想必也不无关联。 再有就是,他若将想杀人的眼神,跟想要人的眼神,区分一下便好了,我心不至于时常又骇又颤的。这同我近来不行,可能也失不了干系。虽然我现在做好了被杀也无所谓的准备。 “那你好生休息。” 他低喘一声,慢腾腾起了身,手捻着帘勾要将床帐放下来。 我竟然拒绝了他的要求。Ⓟó⑱Ⅽしυв.Ⅽóm(po18club.com) 他登基后,毫无征兆地要求我做御前总管,我即使很没自信,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 我当时看起来真的不能干。 他帮我放下帐子后,踱了几步,却并没离开,而是又折返回。 长指微微挑开帐幔,“等你睡着后,朕再走。” “奴才惶恐,万不可误了圣上龙体,何况早朝……” “明日休沐,不记得了么?” 可是他在外面的话,我就更睡不着了,即便暗色帐幔垂下,只夜明珠光亮微透,龙涎香气淡萦。 这些日,脑中数思旧事,时常睡不安稳。他在一旁,岂不是多一件事挂心。 我努力平稳气息,想假装已经睡着。却听他又掀开帐子。 并探指脱起外衣来。墨黑色修腰圆领袍,随着镶金玉扣和腰封解散开,经臂弯褪下身,被扔衣挂上。 他着素白中衣,憩我身侧,“你不睡,朕睡。” 这劝人睡觉,或者说陪人睡觉,也太蛮横不讲理了。不,在这儿,他就是理。 但我还是想挣扎一下。 “您若想歇息,是不是当回紫宸殿……” 他握住我一只手,十指交扣,紧捏一把。 “闭眼。”. 他同我分衾而眠,止扣住我一只手,双眸阖着,然气息微乱,应该也一时睡不着。 成为周荃这五年里,我一直谨小慎微察言观色,最主要察的便是他,现下我也不免揣测起他的心思来。 他是被何种思虑纠缠以致难眠。 可能在想我离奇的身世、今后如何处置我。 我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对他的态度却必然会发生转变,未必会像从前一样毫无杂念绝对忠于他。 我的确有了一些杂念,但是我还是该认他为我的圣上。 我对过去有执念,现在执念满足了太半。而,是他让我变成了现在这么个人,这么个我想继续以之活下去的状态。不管他如何处置我,我都会一如既往敬重他。我也相信他不会对我多狠。 只是,我为什么对圣上产生不了那种喜欢。 因为不习惯,也不想习惯。 他忽然抬臂搭我肩上,双眸微掀: “借朕抱会儿。” “你睡不好,不若先帮朕睡好。” 圣上的要求没有不应的道理,虽然我不记得他有抱着什么东西才能睡好的习惯。 不待他费力气揽我,我主动挨过去,缓缓将手搭他腰上。 他安抚性摸了摸我发顶。 等我确认他入眠以后,我已经被他锁紧了,想出也出不去。在如此压迫性的环境里反而思想逐渐放空,难得在近日睡了一个好觉,果然物极必反么。 我在入睡前不断提醒自己一定要早点醒,把圣上喊起来,就算是休沐日,他也不能青天白日莫名出现在我房里。 然后我醒来时天光大亮,帘帐半开,他欹枕上,正自春韭那儿接过一盏温茶。 我几乎是立时把脸埋入衾被里。 不会被误会吧。 不存在不存在,本来就有事,只是昨晚真的无事发生。 紫宸殿那边传圣上身体有恙,卧床歇息一日,然而他还赖我这儿与我跏趺相对。 他问我有什么想做的事,他尽可以安排妥当。 这是不会因为我的过往弃了我的意思 我看了眼身边的四书,如实说:“我想考取功名。” 他极其意外,但是很快镇定下来。 “好啊,朕也想看看你管事之外,在治学上还能有个什么水平。” “南朝的功名。” 我补了一句。 一记眼刀迅速朝我劈了过来。 希望他忍住不要杀了我,我真不是想谋个逆什么的,我只是心里不平。他问我想做什么,人最想做的事不就是了却心中不平。 “我想给舅舅报复过去。” 我忙又补充说。 “纵去个什么东朝西朝也无妨。只要你不离开朕、无论如何都再回到朕身边来,一切都应允你。” “可是你是否想过,你舅舅会想你报复回去么?” 这个于我也全然无妨。 “舅舅人已经没了,我很没良心地,不会顾忌他的风范。我跟他是很不一样的人,我以自己的方式行事。” 小时候我同舅舅见面并算不得多,毕竟他公务繁忙,在我懂事后更是频繁出征,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但他对我的影响并不太大,不然也不至于他忠君报国,而我凉薄入骨,即便那君是我骨肉生父。 我的圣上,只有面前这个人。 “如果朕以后得罪你了,你是不是也会对朕这么狠?” 他挑挑眉。 -- 12 χyùzんàìщù.ǒйè 我只能跟纪老解释一切。 他前脚刚出宫,圣上同我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还有想起过往的事。 纪老双目惊圆,他服侍先帝大半生,愣是没见过这种世面,反复扳我脖子确认我首级还在。 安定下来后又拉着我的手问我圣上是怎么要我的。这当然不好说! 他终是满面愁容,凝着眉目说日后一定为我留意着圣上的意思。 “嗳,谢谢您!” 我朝他笑,对君王察言观色,纪老当然比我还会。虽然对于圣上,我有把握比所有人都更了解,包括太后。 我休养几天,又理起事来,昼夜留在紫宸殿,没空也不用在纪老跟前难为情了。 周稻跟袁荣还不能把我的活分担好。 再就是,圣上说他要指点我考功名的事。 苦读是一方面,还要答卷。Ⓟó⑱Ⅽlυв.Ⅽóm(po18club.com) 我写到一篇策论,谈如何驱除北虏。 这是南朝春闱常考的一道题目,今年未必考,毕竟皓琼来和亲,暗潮虽仍旧汹涌,明面上总得做做样子。 下下笔总归有益处。 他看过之后,星眸紧紧逼视我:“你很想驱除朕?” 嗯?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眸光落在被他攥得紧皱的、我刚洋洋洒洒写满的卷纸上。 “没有的事!就是写写策论而已!” 我旋即辩解道,在心里则安抚自己,看来我写的还不赖,都让圣上因此怀疑我了。 “身体将养得怎么样了?” 他猝不及防问了句。 “挺好。” 我下意识便往好了敷衍说。 下一刻他便给我推圈椅里。 “您不改改了么?” 有件事太久没接触,我陡然慌乱起来。 “你只是写写策论而已。” 他手上渐次用力。 “是,那是。” “记住你是谁的人。” 大可不必以某种方式记住…… 我心说. 他自我颈根往上亲吻,齿尖厮磨多处。那次被太后看出首尾后,他会克制对我颈部的欲望,但是再后来他说我快离宫了,不想再有一点忍着耐着,留下太明显的痕迹的话,那我就称病几天,横竖我现在正对外营造一种身体日渐衰弱不日会得重病不能见人的印象。 吻到双唇的时候,我嘴唇不小心蠕动了几下,他察觉到了,意外地评价说:“懂回应了。” 我正尴尬,他火上浇油:“等会儿记得也好好回应。” 说实话我就算想回应也心有余力不足,他还记得那篇策论,要得又重又急,还吓我,提及若我日后敢不回宫—— “紫宸殿有密室你知道吗?” 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多少有心理准备,毕竟话本子亦或宫闱野史里,多多少少都会写到,枭雄与谋臣聚在隐蔽空间里密谋,另外一些香艳的话本子,提到的就是别的性质的事了。 而圣上拿这个吓我,参考的…… 他把我手腕拉到唇畔,吻了吻,“若你日后敢不回来,朕会赐你两副金丝镣铐,赏你后半辈子在这龙床后的密室里过。” “不敢不敢,奴才不敢。” 我忙说。太可怕了,他阴沉的脸色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奴才真从没有离开您的想法,除非是您要奴才走。” 我继续表心迹,可千万不要走极端,什么事都好商量。心下想,如果真的不想再回宫,一定不要痴心妄想说远走就真能隐匿得了形迹,应该是让他不想再见到我,主动赶我走。 “没有你说那个除非,”他在我腕子上留了个浅浅的牙印,“你也别自称奴才了,朕没对你说过好听话,是知道说了你也不听,但是你就一丁点信任都不肯给朕?别人是恃宠而骄,你是压根儿无视宠爱。” 我敷衍地说些没有没有、不敢不敢之类的话。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身份是不对等的,我都会认定他对我同对任何人一样一视同仁,这样便能时刻如履薄冰恪守不渝。 见他面上郁色未减,想必是看明白了我的敷衍,怕他现在就带我去看小黑屋,我大着胆子抽回手,双手够到他脖子攀好,仰头亲了亲他软软热热的嘴唇。刚以为可以功成身退了,一只手都准备要撒开,他双眸清明睁着睨我一眼,吓得我又亲了回去,并探舌出来紧紧勾缠,加深了这个混淆意味的吻。 伴君太可怕了。 到他把我抱入浴池之际,我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更不想动弹。他说要像我以往服侍他那样,伺候我洗浴,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像,一则不敢,再则他真的不是只是趁空再次摸遍我全身吗? 重点服侍好特殊部位后,他手按在我小腹上。 “若这里有了冤孽,看你敢不敢不回宫。” 我顿时清醒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臂,“圣上!” “放心吧,现时朕不让你有。” 说到底,除非我身体有问题,万一哪天他真不教我避着子嗣了,我就彻底被拿捏在他手里了。 “朕答应你了就不会出尔反尔,你别多想、多为。” 他又看明白了我。 -- 13(潦草完结) 后来我离宫两个春秋。 我改了个名字去南朝,因为贪图简便,将第一个名字“艺”字谐音并拆开,取名“易执云”,很快便被年幼时在一道顽过的人,大抵能算是竹马,认了出来。我死活不承认,那人又顾念青梅情谊,纵容我赖了过去。 其间圣上来就过我一次,我一度怀疑是梦,直到醒得不能再清醒,终于接受眼前的事实。好在他安排妥当,没有出什么岔子。 等我再回宫的时候,一切已经迥异于先前的景况。皇后娘娘同皓琼不睦,行事出了差错,差点导致皓琼没命,兼母家犯事倾颓,已经被贬出宫。 再说皓琼,我一直没有同她通气,没告诉她我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姐妹,可能已经去了好些年、又可能还在某处苟活着的苏艺。还是圣上告诉的她。 我出宫之前托圣上帮我护好皓琼,如此我跟圣上正好两相安心,我确认皓琼安好,而他确认我会乖乖回到他身边。在我走之后不久,圣上便将皓琼贬至冷宫,然而吃穿用度并侍应宫人,一概不差。南朝国破的时候,皓琼性子烈一心要殉国,圣上便把我的事告诉了她,她心里重新有了牵挂的东西,于是消停下来。 后来她见到我,粉拳捶在我胸口,骂我冷心冷肺,我赔了好长时间的笑脸哄她。有的人之间是如此的,不管音信不通多少年,乍再见到面感情如故。 而我再一次成为周荃,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身份,即便最卑贱。苏艺算是闺秀,易执云最终沦为降臣但毕竟是臣。周荃不过区区阉竖。 当初离宫的时候我一定要圣上留“周荃”活口,所以在世人眼里,周总管是生了病,出宫养了两年。甚至总管的职位都一直在,周稻跟袁荣分我原先的活,职分上是副总管,但是不让呼他们“总管”,因为一喊“周总管”,圣上首先会想到我。只能说周稻倒霉,也姓周,袁荣被他的倒霉一并连累。 我实在是懒怠管事,所以回宫后继续清闲着,只在决断上拿些主意。圣上也不希望我像从前那样事必躬亲每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他觉得我该把精力留给别的事情。虽然我别的事情也应付地很消极。 好笑好些人见我回宫后圣上一如既往宠信我,认定我风光依旧。竟然还有小宫娥寻机伏到我膝上,说要我疼她。 我非常惊诧,以前从没有过这种事。毕竟想要僭位抑或欢爱,攀附圣上不是更好? 这件事被圣上知道了。于是我把疑惑对他讲了出来,他没回应,只是捏着我的下巴言了句:“你长开了。” 我不解何意。 “你十六岁以前容色再美,却几乎完全是少年人的形貌,教人怜爱甚于觊觎。现在么,更易引人觊觎了。” 他指腹沿着我衣领内侧捻到领口处,往下勾了勾。 “你如果不想再遇到这种事,就明面上也成为朕的人,这样再也不会有人敢觊觎你。” “事实上是您的人不就好了。” 我浅笑应之,还是重复了无数次的说辞。他也再一次很失落,却也再一次没向我施压。 我以后或许会有想通的时候,不过以后的事,便以后再管。好容易才得到这喘口气的机会,现在他既然肯纵着我,我便毫不矫作,且按自己最喜欢的活法来。 有言,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阉竖何妨,这个身份,我很自在。 足矣。 【小说+:『52ьしωχ.cο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