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吴霸春秋》 第001章 要离刺庆忌 公元前513年,吴国,五湖(太湖)。 千帆竞走,波涛滚滚! 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数以百计的战船正在劈波斩浪的向前推进,浩浩荡荡。 每一艘战船上,都宛如伞盖一般站立着披坚执锐的甲士。 他们风尘仆仆的赶来,脸上却不见任何的疲倦之色! 而在最前面的那艘舰船甲板之上,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盘腿而坐,眺望着远方的山麓,脸上尽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色彩。 但见他昂藏八尺有余,身材高大,面如冠玉,身上穿着绯红色的战衣,包裹着漆黑色的铠甲。 以紫金冠束发,腰上系着一条饕鬄形状的青铜腰带,看起来雄姿英发,分外的威武霸气! 他,就是吴国的公子庆忌,已薨的吴王僚之子。 “公子,前方便是姑苏山。若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一两日,大军就可直抵王都,兵临城下!” 在庆忌的一侧,躬身侍立着一人。 此人生得身材瘦小,仅五尺余,腰围一束,形容丑陋,一只手握着短矛,另一只袖子空荡荡的,显然是少了一条胳膊。 要离跟相貌堂堂的庆忌两相比较之下,着实是相形见绌! “呵呵呵呵,要离,你认为我等此行,会这般顺利吗?” 庆忌只是一笑置之。 “自当顺利!” 名为要离的瘦小男子一脸谄媚的模样,低头道:“公子自起兵伐吴以来,攻必取,战必胜,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各处敌军皆是望风而降!” “眼下,只要公子可攻下吴都,枭首于窃国之贼姬光,必莅临王位,报得杀父之仇。” 闻言,庆忌的脸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意,不置可否的道:“要离,断不可掉以轻心。在一切都还未成定局之前,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公子所言极是。”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大风扑面而来,浪潮翻涌,庆忌等人脚下的舟舰都跟着摇摇晃晃,宛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一般。 庆忌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仿佛山岳似的屹然不动! 站在身后的部将孟贲上前劝道:“公子,江上风大,请入船楼中稍事歇息,养精蓄锐。” 不待庆忌说话,在一边的要离便道:“孟将军此言差矣。” “公子既为主将,就应当立于舰首,如此一来,既可以鼓舞士气,又能指挥船队前行!你怎可劝说公子入内休息?” 孟贲想一想,的确是这样的道理,于是不再规劝。 而庆忌自始至终,都稳当的坐在舰首之上,不发一言! 看着庆忌那宽厚的背影,要离低着头,眼中不时的闪过一抹厉芒。 不由得,要离紧紧的攥着左手中的那一支短矛,额头上不禁冒出了豆大的汗粒! 神色颇为紧张! 忽而,一阵更为猛烈的大风刮来,原本还能稳坐于舰首的庆忌,似乎已经招架不住,身形一晃一晃的。 要离逮住了这一时机,借着颠簸摇晃之势以短矛刺向庆忌! 这一击力大势沉,又是朝着庆忌的心窝子那里捅过去的,一旦刺中,则必然穿胸而过,届时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庆忌! “啊!” 一道杀猪般凄厉的惨叫声突兀的响起。 但,这并不是庆忌的惨叫,而是要离在哀嚎! 只见在千钧一发之际,庆忌猛然攥住了要离的短矛,又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使劲儿一握。 这力道可不小,至少能让要离手腕的筋骨错位! “呜哇!” 庆忌又旋即单手提着要离,掐住他的脖子,跟拎着小鸡仔一般,猛然把他的头投入水中,浸没一次,再浸没一次,反复三次! 直接让要离喝得满肚子都是湖水,两眼直泛白,几乎晕厥过去。 “嘭”的一声,庆忌又随手将要离扔在了一侧的甲板上,冷眼旁观。 身后的士卒见状,连忙上前摁住要离。 适才的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们都未能反应过来! 若要离果真得手,一矛杀死庆忌,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至少,这支完全由庆忌打造出来的复仇大军,都将土崩瓦解! 想到这里,孟贲等一众将士忍不住对要离怒目而视,挺着长矛就想把要离乱刃分尸。 “且慢。” 关键时刻,庆忌叫住了一众将士。 “要离,你还有何话说?” “咳咳咳……” 要离瘫倒在甲板上,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连带着吐出来不少水。 此刻,见到庆忌发问,要离禁不住惨笑一声,道:“庆忌,我要离今刺杀失败,无话可说,唯死而已!” 他昂起头,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哈哈哈哈!要离,你真是一个既可悲又可恨之人。” 庆忌一脸轻蔑的笑意,说道:“你忠人之事,不避斧钺来行刺我,确有胆魄,值得称赞。” “然,你为行刺我,居然自断一臂,劝逆贼姬光杀你妻儿,以接近我,赚取我的信任,实在不该!” 庆忌指着要离的鼻子厉声斥道:“你的妻儿何其无辜?你居然能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自残身体,杀妻灭子!” “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不,汝之事,禽兽尚且不能为之!” “我庆忌鄙夷你,天下人更羞于与汝为伍!” 一听这话,要离禁不住肩膀一阵颤抖,两股战战,脸上更是浮现出一片羞愧之色。 庆忌所说的这番话,是为事实,他无法辩驳! 要离是为屠夫,平时以捕鱼为生,得益于其父亲是职业刺客,故而要离剑术了得,有万夫不当之勇,在吴国都是分外有名的剑客。 专诸刺王僚后,要离又以专诸为榜样,立志扬名天下! 恰巧姬光篡夺吴王之位,得国不正,因而担心正在卫国厉兵秣马,准备为父报仇的公子庆忌,要离便适逢其会的献出苦肉计。 于是,要离被砍掉右臂,妻儿全部入狱! 在他出逃后,其妻儿更是被吴王姬光(阖闾)处死,并焚烧、弃尸于闹市! 要离的妻儿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其始作俑者,却是要离自己。 这如何能不让人唏嘘? 但,也正因如此,投奔到庆忌麾下的要离,才能得到庆忌的信任,并以他为心腹,令他每日训练士卒,修治舟舰。 庆忌之于要离,可谓是推心置腹的信任和器重! 谁成想,在这关键时刻,要离居然能干出刺杀公子庆忌之事? 第002章 吴国第一勇士 “庆忌,你杀死我吧!” 要离恨声道:“要离但求速死而已。” 看着眼前一心求死的要离,庆忌只是淡然一笑,说道:“要离,我扪心自问,待你不薄。你何以行刺我?” “呵呵呵呵,忠人之事而已。再者,我行刺你,不是为了做官发财,而是为了吴国的黎庶生活安宁,免受战乱之苦!” 说出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要离的脸上一副坦然之色。 庆忌不知道真假,但依旧是挥了挥手,道:“杀你,污我剑耳!” “我不杀你。要离,你走吧!” “你……” “公子!” 看见庆忌居然要放过要离,众将士皆是一副焦急的模样,就连要离自己都错愕不已。 “孟贲,准备一艘船,让要离自己逃生去吧!” “公子……” “嗯?” “诺!” 被庆忌那冷漠而不容置疑的眼神一瞪,孟贲立马弓着身,无奈的接受了这一道命令。 在孟贲下去准备船只的时候,要离却是自嘲的一笑,倒退两步,捡起了原本掉落在甲板一侧的短矛,将矛头抵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要离,你这是作甚?” 庆忌故作不解的问道。 只见要离喟然长叹一声,说道:“庆忌公子,你是真正的勇士,世所罕见的英雄豪杰。” “我要离虽是来行刺于你的刺客,然对于公子你,如何能不心生钦佩之意?” 要离摇摇头道:“而今,要离刺杀失败,苦肉计不成又害得妻儿惨死。” “于公子,是为不忠;于内人,是为不义;于儿子,是为不慈;于老母,是为不孝!” “我要离如此不忠不义,不慈不孝之人,又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上?” 言罢,要离便闭上眼睛,握着短矛猛然刺入自己的胸腔之中。 “噗嗤!” 矛头穿过衣甲,破皮开肉,让要离的胸前绽放出了一抹妖娆的血色。 一阵剧痛袭来,但要离并没有当场毙命! “公子……” 只见在关键时刻,庆忌一把攥住了短矛,没有让这支短矛刺到他的心脏之处。 “要离,大丈夫不应当这般死去。” 庆忌瞥了一眼呆立当场的要离,沉声道:“人之死也,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大丈夫要死,也要轰轰烈烈的死,在生前留下一世清名。如今你行刺不成,怎可窝囊的自刎而死?” 庆忌的一番话,让要离的心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儿。 在前来行刺庆忌的时候,要离已然做好不论成败,自己必死的觉悟! 然而,眼下要离行刺失败,庆忌非但没有大发雷霆的下令将他处死,反而一再阻止他自尽。 这如何能不让要离心生羞愧之意? “庆忌公子,你的心胸,真是非常人所能及也。要离叹服!” 要离深深的看了一眼庆忌,拜服道:“公子若能成为吴国之主,定可强盛国家,造福黎庶。” “今要离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刺公子你,真是不知所谓!” “公子宽宏大量,饶恕要离之罪,要离不胜感激。若有来日,要离必以死相报!” 话音一落,要离便挺起了自己的胸膛,在两名甲士的押送之下,登上一艘小船离开。 而庆忌目送着要离渐行渐远的身影,眼神已然有些恍惚! 为何? 因为这是他改变历史轨迹的第一步! 庆忌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是一名穿越者,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 吴庆忌,前世是毕业于国内某著名军校的高材生,世代将门,通晓古今,晓畅军事。 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吴庆忌意外丧生,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 吴庆忌是属于魂穿,而且,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是庆忌——公子庆忌。 庆忌,姬姓,吴氏,但庆忌一般都被称之为为“吴庆忌”! 盖因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男子,往往都是称氏而不称姓。 姓与氏是分开的! 在夏、商、周以前,姓氏分而为二,男子称氏,妊人称姓。 妊人就是女子,氏用于区别男女、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姓有名而无氏。 所以,有姓有氏的人,往往出身都非同一般! 庆忌自然也不例外。 庆忌,是吴国的公子,吴王僚之子! 他天生神力,自幼习武,有万夫不当之勇。史载其有“折熊扼虎,斗豹搏貆”之能。 庆忌的勇猛天下皆知,早年便声名鹊起,被世人称之为“吴国第一勇士”! 若不出意外的话,庆忌将成为下一代的吴王。 但是,正当庆忌有所作为的年代,公子光(阖闾)却派出刺客专诸杀死吴王僚,篡位自立。 当时的庆忌还在率军伐楚,听到这一消息,只能北上进入卫国,招兵买马,训练士卒,等到时机成熟就挥师伐吴,报仇夺位。 要知道,庆忌虽不过弱冠之年,但其在吴国是家喻户晓的勇士,在楚、卫、鲁、蔡等邻国都小有名气。 所以,在此期间,庆忌依靠着自己偌大的名望,招募了不少兵马! 终于在不久前,庆忌率领大军浩浩荡荡的伐吴。 庆忌的复仇大军自渡过大江(长江)后,一路势如破竹,诸如鸩兹、桐、沩等城池都纷纷开城献降,改旗易帜! 这得益于庆忌师出有名的合法性。 阖闾弑君篡位,终究是不得人心的。 所以,庆忌这一路伐吴都十分顺利,基本上没有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但,阴差阳错之下,在三日前,两个庆忌的灵魂却是融为了一体。 作为穿越者的庆忌,并没有任何的金手指。 系统? 不存在的! 非要说金手指,就是庆忌的先知先觉。 他熟知历史! 穿越之初的庆忌,心情还是颇为忐忑的。 为何? 因为他的对手,他的死敌可是在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春秋五霸”之一的吴王阖闾! 这让庆忌不禁压力山大。 好在,此时的阖闾还不成气候,而庆忌恰恰就有着跟阖闾一决雌雄的资本! 若是按照历史原来的趋势,公子庆忌将被要离刺杀而死,这支复仇大军也将土崩瓦解,泯然众人矣。 而历史上的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 父子俩都是被刺客所杀,其下场真是让人不生唏嘘。 好在,因为这个庆忌的出现,历史终将迎来更大的变化,直至面目全非! 第003章 兵临吴都 自己逃过一劫,并放过要离,就是庆忌改变历史轨迹的第一步。 对于要离,庆忌不是没想过杀之而后快。 但是,他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定放要离一马。 为何? 盖因要离的确是一个狠人,为成就自己的名声,千古留名,不惜身残破家,以苦肉计行刺庆忌。 而且,要离此人有勇有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庆忌惜才、爱才,如何能为发泄一时的心头之恨,而处死要离? 再者说,庆忌更需要注重自己的名声。 春秋时期,固然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但王公贵族依旧要注意自身的言行举止,谨言慎行! 庆忌若是杀死要离,固然能出一下气,而且顺理成章,不需要遭到世人的非议。 可是,倘若庆忌能放过要离,能造成怎样的影响? 试想一下,庆忌就连前来行刺自己的要离都能宽恕,其容人之量可见一斑。 届时,不但会极大的提高庆忌的知名度,让更多的人才投奔到他的麾下。 而且,那些原本还在庆忌与阖闾之间摇摆不定的吴国将吏,恐怕都将因此倒向庆忌的一边! 仁义之名的威力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庆忌想攻杀阖闾,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王位,光靠仁义是行不通的! …… “杀!” 冲天而起的喊杀声,震彻云霄。 五湖(太湖)的岸上,数以千计的阖闾军将士正在张弓搭箭,射杀着对面战船上的敌人! 密密麻麻的劲矢铺天盖地的落下,瞬间插满战船的甲板,并射死不少倒霉催的庆忌军士卒。 这个时代,不论是哪个国家的将士,都无法全部装备一套完整的盔甲。 庆忌军的将士亦是一样! 而且,即便是全副武装,甲胄穿戴整齐的锐士,都不一定能抵挡得住箭矢的穿透力。 所以被箭矢射中的士卒,往往都是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气绝身亡的。 “上!” “靠过去!” “放箭!” 庆忌亲自坐镇,站在船队最前面的一艘战船之上。 他挥舞着手中的青铜剑,遥指岸上的敌军! 附近的将士生怕庆忌被伤害,故而立马举着长方形的盾牌,围成一个月牙形状,将庆忌牢牢的护住。 当然,有时会有流矢射来,但都被庆忌一一挥剑击落! 遭到攻击的庆忌军将士不甘示弱,立刻张弓搭箭,向着岸上的敌军抛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嗖嗖嗖!” “呃啊啊啊啊!” 宛如蝗虫过境一般的箭雨从天而降,瞬间收割了数十名阖闾军将士的性命,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咚咚咚!” 战鼓声仿若天边的闷雷一般炸响。 庆忌军的战船以极快的速度劈波斩浪,朝着岸边飞驰过去! 战船上的士卒都光着膀子,奋力的划动船桨。 更有不少悍不畏死的将士,直接搭乘小船,试图先一步靠岸。 阖闾军在岸边所筑起的这道防线,终究是十分脆弱的! 不一会儿,庆忌军的战船便都纷纷靠岸,战船上的将士高声大喊着,挥着武器,迅速朝着前方的敌人冲杀过去。 “跟我冲!” “杀!” 庆忌身先士卒,一柄青铜剑投掷过去,就“噗嗤”一声,利剑穿胸而过,击杀了迎面而来的一名敌人。 他清喝一声,挺着手中的一支长矛率先杀入敌阵。 “噗!” 长矛一刺,立马挑飞一名阖闾军的甲士。 庆忌的长矛所向,或刺,或扫,或劈,或挑,手下无一合之敌! 附近的敌人见到庆忌这般勇猛,都不禁心生恐惧,纷纷后退。 而庆忌军的将士则是备受鼓舞,跟随在庆忌的身后大杀四方! 在阖闾军的中军大纛之处,大司马夫概眼看着庆忌军步步紧逼,而己方将士却是连连后撤,不禁心中暗自焦灼。 “逃啊!” “快撤!” 阖闾军原本还算是严整的阵型,终究崩溃。 当一个溃兵出现后,第二个,第三个……更多的溃兵纷纷转身,撒开脚丫子就跑。 夫概见状,不由得勃然大怒! “回去!快回去!” “谁敢阵前逃跑,格杀勿论!” 在战车上的夫概被气得不行,呼喝着试图叫住逃跑的将士,但都于事无补,压根儿就没人理睬他。 夫概暴怒,于是跳下战车,一连杀了两个溃兵,都依旧不能挽回颓势。 这时,在一侧的部将胆战心惊的劝道:“大司马,撤吧!咱们是挡不住庆忌大军的!” “大司马,你看!庆忌朝着咱们这边杀来了!” 夫概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果真见到庆忌正率领着一队锐士以猛虎下山之势,左冲右杀,朝着自己这边扑过来。 庆忌如何勇猛,夫概是心知肚明的。 毕竟,夫概是吴国的王族,阖闾之弟,在辈分上还是庆忌的从叔,怎能不清楚庆忌的神勇? “撤!” 夫概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下令军队撤退之后,就自顾自的登上战车跑路。 四周的阖闾军将士,眼看着夫概跑得如此之快,都跟着一起四散而逃! 而庆忌并没有斩尽杀绝,在见到阖闾军完全崩溃之后,就立刻大声喊着“降者不杀”。 于是,原本就没有多少战意的阖闾军士卒,都纷纷扔掉武器,跪在地上投降。 庆忌大军在登陆之后,击败夫概所率领的阖闾军,斩首八百有余,俘虏近一千人! 庆忌军又马不停蹄的跨过姑苏山,一路直抵泓上。 此时,庆忌军距离吴国的都城吴,已经不足三十里! 眼见天色已晚,庆忌军就在泓上安营扎寨,养精蓄锐,准备翌日与阖闾军大战。 …… 夜幕降临。 吴王宫! 此时,已经篡位成为吴王的阖闾,正坐在主位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在他的对面,跪坐着一个有着一头斑驳白发,脸上却不见老态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阖闾的心腹谋臣伍员——伍子胥! 阖闾正在为庆忌大军兵临城下的事情发愁不已。 前线的败绩传来的时候,阖闾更是对自己的弟弟夫概破口大骂! 将夫概骂的一个狗血喷头。 但,这显然是于事无补的! 为今之计,阖闾所要考虑的,就是该如何抵御庆忌军的进攻。 第004章 诡诈奇谋 “子胥,以当下之时局,寡人该如何是好?” 阖闾不得不问计于伍子胥。 要离行刺庆忌失败,致使庆忌的复仇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兵临吴都城下,这是阖闾万万没想到的! 盖因在阖闾看来,庆忌虽勇而少谋,而要离心思缜密,身手了得,且以苦肉计骗过了庆忌,如何能不成功刺杀后者? 但,事情的发展是出人意料的。 庆忌并没有跟预料之中的一般死于要离之手。 这让阖闾倍感棘手! 伍子胥沉吟了一下,便道:“大王,为今之计,吾等只能固守吴都,伺机而动。” “为何?” 阖闾很是不解。 因为庆忌大军固然来势汹汹,但阖闾可不惧! 论兵马,阖闾军是胜过庆忌军的。 他唯一不及庆忌的,就是人心! 伍子胥显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大王明鉴。庆忌以‘报父仇,讨国贼’为名,兴兵伐吴,国人响应者甚众,以至于卫、鲁、齐等邻国都纷纷资助庆忌!” “莫说是此前有感于先王僚恩德的臣民,便是在我大军当中,同情庆忌遭遇,对大王心怀不满者都不少。” 伍子胥喟然长叹道:“当此时,吴都固然有战车数百乘,兵士三万余,众于庆忌所部叛军。然,人心不济,何以一战?” 这正是伍子胥所担忧的。 倘若阖闾率军出城跟庆忌大军一战,己方将士临阵倒戈的话,局面将完全失控! 阖闾敢赌一把吗? 他不敢! 阖闾以专诸刺王僚,弑君夺位,这本身就是饱受国人非议的。 吴王僚在位多年,功绩不少,建树颇多,一直深受国人的爱戴! 眼下庆忌打着“报父仇,讨国贼”的旗号伐吴,焉能得不到吴国军民的支持? 师出有名且不说,庆忌原本的名望就足以让不少吴国的将士追随他。 事实上,正是如此! 庆忌逃亡到卫国后,除了自己所带的将士,还一直在招兵买马。 附近卫、鲁、楚、吴、齐等国的人都慕名而来,加入到庆忌的麾下,让后者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内,就已经拥兵二万。 当然,这其中离不开列国的钱粮资助。 列国的君主都看重庆忌的人品、能力、身份和声望,希望他能击败阖闾,或者分庭抗礼! 吴国因此一分为二是最好不过的,再不济,得国的庆忌也能感念列国的资助之恩,继而投桃报李。 “子胥,依寡人看,坐困吴都,更为不妥。” 阖闾蹙眉道:“寡人得国虽一年有余,然城中居心叵测者甚众,恐守城之时,有人与庆忌里应外合,届时偌大的一座吴都城,如何坚守?” “大王若欲出战,亦无不可。然则,大王需保证一战而破其军,且城中无有与庆忌暗通款曲者!” “这……” 阖闾闻言,不禁一阵迟疑起来。 他想毕其功于一役,一战灭掉庆忌大军,殊非易事,更何况还要确保吴都城内没有人跟庆忌里应外合,这如何能办到? “寡人欲出战,子胥何以教寡人?” 伍子胥身怀大才,这一点阖闾是十分清楚的。 在阖闾弑君篡位的过程中,伍子胥出力不少,刺客专诸就是他举荐给阖闾的! 所以,阖闾完全能信任伍子胥。 “大王,若战庆忌于野,需软禁先王僚之旧臣,再择大王之旧部将士以为前驱,迎战庆忌。” 伍子胥捋须沉吟,道:“为此,大王可下一道战书予庆忌,定于翌日交战。” “彼时交战之前,大王可择数千锐士连夜乘车舆绕到姑苏山之侧,待两军厮杀时,鼓声齐鸣,这支奇兵就可从背后突袭庆忌之师!” “届时庆忌的叛军腹背受敌,焉能不败?” “善!” 阖闾深以为然。 正所谓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 数百年前,列国之间的战争还会遵循礼仪,列阵而战。 一方尚未做好战斗的准备,鼓声未响,厮杀便不会开始! 然而,在进入大争之世后,礼崩乐坏,战争的规矩(礼仪)被践踏殆尽。 尤其是在泓水之战后,半渡不击的“仁义霸主”宋襄公战败,标志着列国之间的战事,已然进入“诡诈奇谋”的时代! 为了战胜敌人,阖闾能够不择手段。 于是,在伍子胥的谏言之下,阖闾立刻调兵遣将。 他先是命夫概率领两千兵士,将城内的贵族大臣通通软禁起来,许进不许出,又让儿子夫差坐镇吴都,严格把控各处城门,严禁臣民外出。 接着,阖闾又敕封行人伍子胥为大司马,率领甲士三千,战车五百乘,趁着夜色离开都城,朝着姑苏山的方向进发! 最后,阖闾又整军备战,准备在第二天跟庆忌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远在泓上大营的庆忌,已然接到阖闾所下的战书! “姬光究竟是何用意?” 庆忌颇为不解。 中军大帐之内,上首端坐着的是公子庆忌,左右两侧,则是虎背熊腰的将领们! 庆忌所打造出的这支复仇大军,战力极强,兵精将勇,唯一不足的,就是缺乏足智多谋的军师。 “公子,姬光愿意出城与我军一战,岂非更好?” “不错!我等所惧者,莫非是姬光坚壁清野,据城死守,而今姬光既然下了战书,相邀一战,索性还省事。”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将领们,都不惧一战。 但庆忌隐隐约约的,能猜测到其中的猫腻! 事出反常必有妖! 据庆忌所知道的,他这一回挥师伐吴,吴都城内,可是有着不少吴王僚的旧臣作为内应的。 反而,庆忌已然攻到吴都城下,却不见城内有何音讯! 这一点,让庆忌不得不防。 他的目光,渐渐的放在了挂在中间的那一张羊皮地图之上。 偌大的地图,以吴地为中心,标记着吴国的各个城池要塞,以及兵力守备之数!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对于吴国之前的情况,作为公子的庆忌自然是了然于心的! 忽而,庆忌的脑海中灵光一现。 “孟贲!” “末将在!” “你即刻调集甲士五千,备足箭矢弓弩,星夜赶往葫芦口,潜藏于此,待敌军进入,再一举伏杀之!” “诺!” 孟贲旋即领命而去。 第005章 兵车配置 庆忌那充满坚毅之气的眼神,就定格在了一个名为葫芦口的地方! 葫芦口,顾名思义,就是一座形状类似于葫芦的地方。 此处杂草丛生,放眼望去,尽是悬崖峭壁,便于隐藏,又利于打伏击。 庆忌本就生长在吴地,自然十分熟悉这里的环境! 为将者,光是通晓兵法,晓畅军事还不行,如何能将兵法上的知识融会贯通,灵活运用,这才是兵家制胜之道。 故而每到一个地方,古代为将者通常是先自己查勘一下地形,方可识别恰到好处的战机,作出最为关键的判断! 眼下庆忌的对手是阖闾,是伍子胥,都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帅才,庆忌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黑夫!” “末将在!” “你即刻率领两千士卒,战车三百乘,赶往葫芦口之北,若敌军冲至,闻听厮杀之声,则立即奔袭过来一起围猎!” “诺!” 将军黑夫领命之后,立刻转身离去。 庆忌又对在座的将领各自发号施令,妥善安排任务。 这一战对于庆忌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他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 翌日,在距离吴都城不足三十里之外的旷野之上,两支声势浩大的军队正在对峙。 一方,是头戴尖顶战盔,红衣黑甲的阖闾军将士。 另一方,是头上顶着椭圆形战盔,身穿红色战衣的庆忌军将士。 两方人马,服饰旌旗俱是绯红色,唯一不同的就是战盔的形状! 当然,为了区别敌我,庆忌军一方的将士在脖颈上还绑着黑色的麻带。 “咚咚咚!” 沉闷而又略显压抑的牛皮战鼓声,在旷野之上响起。 伴随而来的,则是气冲云霄的呐喊声! “吼!吼!吼!……” 庆忌军一方的将士呈现出多个巨大的方阵,旌旗蔽空之下,披坚执锐的士卒们大声嘶吼起来。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手持盾,一手拿剑的武士,他们每走三步,都将手中的青铜剑击打在圆盾之上,然后“吼”的大喊一声。 紧随其后的,是排列有序的战车,每一辆战车上都插着代表庆忌军的旌旗,站着御者、车左、车右。 御者驾马,左执射,右执戈或矛,不一而足! 在战车的两侧,还有不少顶盔掼甲的士卒负责护卫。 在这个时代,战车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每一辆战车的配置都极高,古制的是甲士十人,但随着战争的日渐频繁,战车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 在这个时代,除了战车上的甲士三人,还有甲士七人,徒兵二十人! 披坚执锐的甲士来源是国人,徒兵来源于庶人,身份地位有区别,庶人的地位要比国人低。 甲士冲锋陷阵,辅助车上主力作战,徒兵做一些打杂的工作,后勤等等。 而在战国时期,一乘战车的人员配备又有了变化,车上甲士三人仍然是主力,车下徒兵七十二人! 盖因那时已经混淆了国人、庶人等区别,所以统称为徒兵。 此时,庆忌军与阖闾军在旷野之上对峙,鼓声大作,充满肃杀之气。 阖闾军的方阵前沿地带,不同于庆忌军的武士,而是清一色的盾牌手! 走在最前面的,都是手持长方形巨盾的盾牌手。 这让阖闾军在气势上,无疑矮了庆忌军一头! “轰隆隆!” 就在这时,一辆战车从庆忌军的方阵当中飞驰而出,马蹄纷乱,掀起滚滚烟尘。 来到大概要阖闾军的弓箭射程之外后,战车立马顿足。 车上一名甲士高声喊道:“姬光!我家公子邀你阵前一会,你可敢应否?” 这甲士一连喊了三次,阖闾都阴沉着脸,没有回应。 在阖闾的挥动手臂之下,一支箭矢就飞射到那辆兵车的马前,顺道插在马蹄边上。 “吁——” 战车上都御者连忙拽着缰绳,拉住受惊的骏马。 显然,阖闾是没有跟庆忌在阵前会晤的心思! 出来喊话的兵车,跟着朝己方的大阵疾驰而去。 阖闾弑君篡位,自知理亏,故而没有出去向庆忌讨骂。 为了防止庆忌军叫骂,蛊惑军心,阖闾立即拔剑出鞘,站在戎车之上遥指对面的庆忌军方阵,大声道:“将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尔等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盾牌阵,出击——” 随着阖闾的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盾牌手就高声呐喊着,举着大盾宛如山岳一般向前推进。 庆忌也跟着挥剑直指对面的阖闾军所在的方向,朗声道:“击鼓!进军!” 庆忌军的方阵依旧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武士打头阵,中间是盾牌手与弓弩手,侧翼和中军则是为数不多的战车兵! “杀!杀!杀!” 两军对垒,杀声震天。 不论是阖闾军,还是庆忌军,都不约而同的在战鼓声的号召之下,亦步亦趋的向前踏步走! 从上自下,放眼望去,只见两股绯红色的浪潮在旷野之上翻涌,其声势震天动地。 “放箭!” 在庆忌军的士卒进入射程之后,对面的阖闾军弓弩手,立即张弓搭箭,做着整齐划一的动作。 随着旗牌官的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弓弩手旋即松开捻着弓弦的手指,一时间乱箭齐发! “嗖嗖嗖!” 宛如蝗虫过境一般的劲矢抛射出去,密密麻麻的布满大半个穹隆。 这一瞬间,能让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为之瑟瑟发抖! “噗嗤!” “呃啊啊!” 大片的箭矢落下,立刻射杀了数十名庆忌军的武士。 不少武士或举着手中的圆盾,或挥剑劈飞劲矢,但大多不能完全抵挡住,许多武士身上都插满箭矢,被射成了刺猬,气绝身亡! 殷红的鲜血,流淌在杂草纷飞的土地之上。 庆忌军的武士一个接着一个的中箭倒下,为之哀鸿遍野。 然而,余下的武士并没有因为恐惧而驻足不前。 在那密集的战鼓声中,在那充满杀意的箭雨之下,他们大声叫喊着,以更加迅疾的速度,踏着袍泽的尸体发起冲锋! “弓弩手,放箭!” 庆忌立于戎车之上,挥剑遥指对面的阖闾方阵,让跟在武士阵后边的一众弓弩手,乱箭齐发,以掩护武士们的攻势。 第006章 成王败寇 “杀!” 旷野之上,厮杀正酣。 在庆忌的调度之下,数百名武士冒着密集的箭雨,悍不畏死的冲向阖闾军的盾牌阵! “战车兵,出击!” 阖闾军这边同样不甘示弱。 盾牌阵散开一个缺口之后,上百辆兵车轰隆隆的直扑过来,大有将庆忌军的武士碾为齑粉之势! 庆忌军在突破盾牌阵后,迎面而来的就是气势汹汹的兵车群。 “杀啊!” “噗嗤!” 庆忌军的武士十分悍勇,面对着压迫感极强的敌军兵车丝毫不惧。 他们往往以挥剑砍伤马腿为攻势,大大的挫败阖闾军的战车! “啾——” “唰”的一声,疾驰过程中的骏马嘶鸣不已,被砍伤的马腿直接扑倒在地上,血流汨汨。 战马哀鸣! 兵车上的阖闾军甲士跟着身子摇晃不已,猝不及防的人一个不慎,就摔在车下,被活生生的碾压过去。 血肉模糊,化作一团烂泥! “喝!” “呜哇!” 对阖闾军兵车造成重创的同时,庆忌军武士自身的伤亡都是极大的。 只见兵车上的阖闾军甲士挥动长矛,奋力一刺,就挑飞了一名敌人! 更惨的,则是还没反应过来的庆忌军武士,兵车轱辘两侧装着的轴承铜刺直接滚动过去,硬生生的刺入他们的身躯,一时间鲜血淋漓。 场面十分的血腥! 兵车,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依旧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庆忌早已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命令所有兵车从阖闾军方阵的两侧冲击过去。 这般短兵相接之下,两军的伤亡情况大同小异,盖因他们的兵车实在不多! 让庆忌感到奇怪的是,在两军厮杀的时候,阖闾军一方的将士居然且战且退,逐渐的在扩大战场的范围。 这使得庆忌的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但,不知不觉间,两军厮杀已然半个时辰,庆忌准备佯败,以便吸引敌军进入自己事先布置好的伏击圈当中。 不料,意外又陡然发生! “杀啊!” “轰隆隆!” 在庆忌军方阵的背后,忽而响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伴随着狂乱的马蹄声,战车滚滚,烟尘四起! 庆忌不由得脸色一变。 “报——” 就在这时,一名小校驱马而来,在庆忌的跟前急匆匆的禀告道:“公子!大事不妙!大股敌军忽然从我军后方杀出!” “有多少敌军?” 庆忌眉头一蹙。 “尚未探明!但这股敌军尽是兵车甲士,观其旌旗声势,应有数千之众!” 闻言,跟在庆忌身边的一众将领,都不禁勃然变色。 数千敌军,还都是兵车甲士,这显然是阖闾军当中的精锐之师! 当下,就有不少将领低声咒骂起来。 “两军交战之际,姬光居然派兵偷袭我军后阵,真是卑鄙,不讲武德!” “此獠实乃毫无战争道义可言!说好的列阵一战,他竟以精兵突袭我后军!” “公子,眼下我军该如何是好?” 武德?道义? 庆忌心里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现在的天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谁还会遵循战争原有的规矩? 放在数百年前,阖闾这般不讲武德,明明约战,却派兵偷袭敌军的后方,这的确是不合规矩,不合周礼,将遭到世人的唾弃与耻笑。 更有甚者,阖闾还将遭到周王室以及列国之师的联合打击,以维护周礼的尊严! 然而,大周天下,早已礼崩乐坏,周王室自己的尊严都被一再践踏,还如何再维系逐渐崩溃的礼制? 成王败寇,这才是最现实的。 “全军立刻撤往葫芦口。传令,后军变前军,中军迎战突袭之敌,我亲自断后!” “公子!” 众将一听这话,顿时大惊,纷纷进言起来。 “公子乃万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 “请公子下令,末将愿领军断后!” “请公子先行撤退!” 听见众将这七嘴八舌的话语,庆忌只是一笑置之。 他将一杆锐利的乌金长矛横在一侧,昂着高傲的头颅,道:“诸君,吾之勇武,视此乱军如土鸡瓦狗尔,何足惧哉?” “我意已决,尔等休要再劝!” “诺!” 无奈之下,一众将领只能接受让庆忌自己率领中军断后。 对于庆忌的勇武,他们是心知肚明的! 毕竟,不少将士都狂热的崇拜着庆忌,视之为千古无二的战神! 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伤的了庆忌? 他可是吴国第一勇士! 勇武冠绝天下的勇士! 而庆忌做出这一决定,亦是无可厚非的。 盖因他原先定下的计策,就是将阖闾军引诱到葫芦口伏击! 现在阖闾派兵突袭己方的后军,正好能让庆忌顺理成章的实施这一计划,而不让阖闾起太多的疑心。 再者,庆忌亲自断后的话,也能吸引阖闾率兵来攻! 若以自身为诱饵,可毕其功于一役,庆忌认为十分值得。 “撤退!” 在庆忌的命令之下,所部兵马立即转换阵型,一阵旌旗翻涌,后军撤离,取而代之的,则是庆忌所率领的中军将士。 毕竟是庆忌所操练出的士卒,在看见令旗所表达出的旗语之后,将士们只是慌乱一阵,便开始忙不迭的后撤。 “全军出击!” “杀——” 立于戎车之上的阖闾,在看见庆忌军的旗鼓大乱后,立即挥剑相向,命所有士卒冲杀过去。 成败,在此一举! “将士们,跟着我的大纛!” “杀!” 庆忌一声大喝,就挥着乌金长矛,命令中军将士一起迎击奔袭而来的阖闾军。 “冲啊!” 见到庆忌这般身先士卒,四周的将士都不禁备受鼓舞,纷纷手持武器扑向蜂拥而至的敌军兵车。 “轰隆隆!” 庆忌所在的戎车迅速飞驰过去,绯红色的大纛,在戎车之上迎风猎猎。 “噗嗤”一声,庆忌一挥手中的乌金长矛,立马挑飞一名兵车上的敌人! 鲜血四溅! 肉沫横飞! 庆忌的衣甲上,瞬间沾染了充满腥味儿的血液。 不少阖闾军的甲士见到庆忌,都知道他是一条“大鱼”,所以都前赴后继的冲着庆忌这边杀来! 但是,他们手中的武器往往连庆忌的衣角都擦不到,自己已然被一矛刺死,尸体还被碾压过去,成了一滩肉泥。 第007章 阖闾自刎 深入敌阵的庆忌十分悍勇。 他仗着手中的一杆乌金长矛,天生神力,戎车所向之处,尽是一条血路,尸骸遍地! 庆忌好似一台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左冲右杀,手下无一合之敌。 能接得住庆忌一击的敌人,压根儿就没有! 即便庆忌挥矛横扫之下,对方堪堪一挡,却招架不住他的力大势沉,被硬生生的挑飞武器,然后一矛刺死。 见到庆忌这般勇猛,附近的阖闾军将士都大为震恐,不敢上前跟庆忌一战。 阖闾更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果断下令道:“传令!” “取下庆忌首级者,赏千金,封地于泓上!” 阖闾显然是被逼急眼了。 他深知庆忌对于自己的威胁! 只要庆忌一死,其大军便不足为惧。 阖闾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是故开出“赏千金,封泓上”的代价,要取下庆忌的脑袋! 要知道,这可一千金,封地于泓上。 赐金封爵且不说,泓上这一块封地可是实打实的! 只要能砍下庆忌的脑袋,即便是庶人出身的士卒,都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拥有封地的大贵族、封君! “杀!” 阖闾开出如此之高的价码,果真极大的刺激到了所部兵马。 更多的阖闾军将士围攻庆忌,试图扑上去砍下后者的头颅! 但,他们显然是办不到的。 且不说庆忌的身边围绕着不少的甲士,单凭庆忌那过人的勇武,就足以让他们铩羽而归,挨个送人头。 “撤!” 眼看着前军与后军都撤得差不多,庆忌当机立断,让自己负责断后的中军跟着撤离。 但阖闾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庆忌逃离? “追!” 阖闾一咬牙,下令全军追击。 恰在此时,赶来跟阖闾合兵一处的伍子胥眉头一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大王,且慢!” “嗯?” 阖闾疑惑的看着伍子胥。 “大王,切不可贸然追击!” 伍子胥苦口婆心的劝道:“庆忌之军虽溃走,然臣观其旌旗未靡,车辙未乱,恐有佯败,其中有诈!大王不可不防!” 一听这话,阖闾不禁迟疑起来。 眼下歼灭庆忌军,砍下庆忌脑袋的大好时机近在眼前,阖闾怎肯轻言放弃? “子胥,这如何有诈?” 阖闾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说道:“敌军固然旌旗未靡,车辙未乱,但得益于庆忌小儿亲自断后之故。” “再者,庆忌小儿不过是一介匹夫,他哪儿来的如此谋略,得以诈败而击我王师?” “大王……” “无需多言!” “伍员,寡人比你更了解庆忌。以庆忌的为人,不屑于用诡道,而往往以堂堂正正之道一战!他怎会用计?” 阖闾瞥了一眼伍子胥,淡淡的道:“寡人绝不能坐失如此良机!” 言罢,阖闾就搭乘着戎车朝庆忌军的方向一路飞驰过去。 伍子胥见状,不禁长叹一声,心中倍感无奈! 这真是,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 其实,伍子胥自己都不能确定庆忌军眼下之败,是否其中有诈! 但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简单。 …… 葫芦口。 当阖闾率军一路追击庆忌的溃兵,赶到此处时,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只见此处地势险峻,过道狭窄,既隐蔽又弯曲,是一个打伏击的理想之地。 再加上附近的飞鸟绝迹,不见飞禽走兽的鸣叫之声,这如何能不让阖闾心里惴惴不安的? 忽而,原本被阖闾军追击的庆忌军将士调转马头,开始跟最前沿的士卒厮杀起来。 山道的两侧,更是立马冒出来数以千计的庆忌军将士。 他们张弓搭箭,目泛凶光,恶狠狠的宛如虎狼一般盯着下面的敌人! 这一刻,阖闾浑身冰凉,如坠冰窖一般。 “杀!” “放箭!” 随着孟贲的一声令下,早就埋伏在此的士卒立刻放箭。 一时间,乱箭齐发,密密麻麻的从上自下的飞射出来! “噗嗤嗤!” “呜啊啊啊!” 猝不及防的阖闾军将士被射得七零八落的,身上插满箭矢,冒出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一头栽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不少士卒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命丧当场! 除了纷乱的箭矢之外,不少庆忌军的将士还朝着下面投放檑石、滚木,砸死了一片又一片的敌兵。 狭窄的山道中,躺着的尽是阖闾军将士的尸体! “撤!快撤!” 阖闾急声高呼着,让己方将士赶紧撤离。 但,为时已晚! “杀!” 在葫芦口的一侧,黑夫所率领的两千士卒,以及整整三百辆的兵车已然横陈在那里。 所有兵车呈现出一条直线,环环相扣,组成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 许多阖闾军的将士连忙后撤,但都被对面战车上都弓弩手放箭射杀,纷纷咽气。 慌乱之中,更有不少的阖闾军士卒被踩踏而死! 眼下,阖闾军已然被团团围住,山道左右两侧,尽是敌兵的箭矢、檑石和滚木,出口和入口更是被牢牢的锁死! 他们插翅难逃! 见到这一幕的阖闾,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灰败的色彩,喟然长叹一声。 “庆忌啊庆忌,寡人终究是小觑了你!” “寡人好恨,适才为何不听伍子胥之忠言!” 阖闾的双手捧起自己的那一柄吴王剑,摇头叹气道:“庆忌,汝胜了!” 阖闾小觑了庆忌,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但让阖闾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居然是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的。 当此之时,阖闾已然逃生无望! 看着四周被肆无忌惮的屠戮着的士卒,阖闾心中一阵悲苦。 这些将士,可以改弦更张,归降于庆忌! 但阖闾如何能向庆忌投降? 除了自刎,阖闾没有别的选择! 与其让跟自己有着杀父之仇的庆忌,将自己碎尸万段,阖闾寻思着,还是自行了断比较好。 如此一来,阖闾还能少受一些折磨! “寡人,不甘心哪!” 阖闾将吴王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又不由得仰天长啸一声。 就在阖闾闭上眼睛,准备抹脖子自刎的时候,入口那边忽而响起一阵厮杀之声! 第008章 求援于楚 “大王,是大司马!” 阖闾边上的甲士指着入口方向的旌旗,不禁大喜过望。 只见顶盔掼甲的伍子胥,正率领着数百乘兵车,以及几千锐士疯狂的冲击庆忌军的战车防线。 “杀!” 在伍子胥的指挥下,阖闾军的兵车迅速穿插进入谷口,杀出一条血路。 原本横陈在谷口,切断阖闾军退路的兵车,都被纷纷冲垮,一时间人仰马翻,尸横遍野。 伍子胥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救出阖闾! 这个时候,阖闾军试图反败为胜,已无可能。 只有救出阖闾,他们才有跟庆忌军继续斡旋的机会! “大王!快撤!” 伍子胥搭乘着兵车一路长驱直入,手中染血的长戟不断挥舞着,杀死不少的敌人。 听到伍子胥的这一声大喝,阖闾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让自己所在的戎车赶紧调转马头撤离! 见状,庆忌不禁脸色一沉。 这到嘴的鸭子,他怎能坐视其不翼而飞? “给我拦住姬光!不惜一切代价,截杀他!” 庆忌的想法与阖闾差不多。 二人的心中都很清楚,只要对方一死,自己就将高枕无忧,成为唯一的吴国之主! “杀出去!” 伍子胥镇定自若的站在兵车上指挥作战。 阖闾军的兵车于是结成一个锥形阵,将阖闾的戎车牢牢的护在中间,奋力往外边杀出去。 靠拢过来的庆忌军甲士试图挡住敌军的攻势,但都招架不住! 哀兵必胜! 在被逼到绝境的情况下,阖闾军的将士个个悍不畏死,能以血肉之躯护住自己的君王。 终于,在伍子胥等一众兵将的拼死保护下,阖闾得以逃出生天,离开葫芦口。 庆忌只能望着阖闾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倍感遗憾! 好在,庆忌军所斩获的战果斐然。 阖闾逃离后,其麾下的甲士兵车都放弃抵抗,纷纷投降。 仅此一役,庆忌军斩首四千余,归降的敌兵近一万! 这让庆忌完全掌握了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阖闾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 吴王宫。 成功逃回来的阖闾,惊魂未定的坐在榻榻米上大喘气。 不久前所发生的一切,让阖闾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败于庆忌小儿之手,还败得如此彻底! 这让阖闾难以接受。 阖闾一脸惭愧的神色,看着坐在对面,血染征袍的伍子胥,道:“子胥,当此之时,寡人应如何是好?” 之前不听伍子胥的劝告,致此大败,让阖闾的心情极为复杂。 他知道自己的才能不及伍子胥,但没想到差距居然如此之大! 倘若阖闾听从伍子胥的谏言,见好就收,没有贸然追击过去,中了庆忌军伏击的话,此刻阖闾绝对落不得这般狼狈的下场。 “大王,于庆忌之乱军,王师已不可力敌。” 伍子胥摇头叹息不已,说道:“为今之计,大王只有两个选择!” “一则,据守吴都,同时向楚国遣使求援。” “二则,弃守吴都,率领旧部南下抢占武原、陉、御儿之地,结盟于越,一同抗拒庆忌之兵!” 两个选择,阖闾只能任选其一。 放弃吴都城,这让阖闾难以接受! 盖因这座城池,是吴国的都城,土地肥沃,人口众多,既是吴国的zheng治中心,又是吴国的经济中心,还是一座不可多得的军事重镇! 弃守吴都,对阖闾而言,不但让他失去与庆忌一决雌雄的资本,还将使他失去吴王之位在法理上的正统性。 “子胥,若寡人据守吴都,遣使求援于楚,又当何如?” 阖闾颇为迟疑的问道。 闻言,伍子胥心中叹息不已! 作为阖闾的肱股之臣,伍子胥自然偏向于阖闾选择第一条计策。 据守吴都,求援于楚! 但,作为一个凡人,执念极强的凡人,伍子胥本能的从心理上排斥自己跟楚国有任何联系,与楚国结盟。 为何? 因为伍子胥与楚国,与已薨的楚平王之间可谓是有着深仇大恨。 伍子胥是土生土长的楚人! 其父伍奢为楚平王之时,太子建的太傅,负责教导太子建。 当年,楚平王为太子建聘娶秦哀公的长妹孟嬴为夫人,命费无极到秦国去迎亲。 费无极发现孟嬴貌美,极劝楚平王自娶! 楚平王好色,掉包,让一名齐女冒充孟嬴,自娶孟嬴为夫人。 由此,楚平王对费无极就格外宠信! 一年之后,孟嬴生下一个儿子熊轸(即现在的楚王),楚平王霸占未过门的儿媳妇,这一丑闻也开始泄露。 而费无极担心太子建继位后,对自己不利,干脆诬告太子建与伍奢密谋以齐、晋为外援发动叛乱。 楚平王信以为真,派城父司马奋扬去杀死太子建,后者逃亡宋国,但伍奢被牵连,以至于一家老小惨死! 好在伍子胥及时逃出楚国,这才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但,伍子胥无时无刻不想报自己与楚国之间的血海深仇! 刚烈暴戾如他,忍辱负重如他,之所以投靠到阖闾的麾下,出谋划策,殚精竭虑。 就是期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挥师伐楚,直捣郢都,为自己的父兄报仇雪恨! 然而,阖闾眼下居然选择求援于楚,这如何能让伍子胥的心情不复杂? 无奈之下,伍子胥只能叹息一声,说道:“大王若向楚国求援,当选派一能言善辩的说客,游说郢都。今楚王熊轸年幼,尚且不能操持国政!” “国家大事,皆由囊瓦、子西以及国太孟嬴把持。” “今大王欲游说楚国,或可由此入手。” 伍子胥沉吟道:“子西为人仁义刚正,可置一侧。囊瓦为楚国令尹,其人奸诈贪财,大王不妨出国库之奇珍异宝,贿赂于囊瓦!” “至于太夫人孟嬴,臣不甚了解,但料想她一个妇道人家,应喜好美玉器物,大王不妨投其所好,一并献上珍宝玩物。” “若果真能贿赂囊瓦、孟嬴,大事可期。则我吴国不必割让城池土地,或少割让一些城池土地,以换取楚国的援兵!” “彩!” 闻言,阖闾不禁大喜。 伍子胥不愧是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人,须臾之间,就能想出这等对策,而且对天下大事了若指掌! 第009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子胥,不知你以为,朝中诸卿,寡人应以何人为使者,游说楚国较妥?” 阖闾很是迟疑。 他弑君篡位一年有余,早年便笼络了不少的人才! 但,游说楚国之事,干系重大,阖闾实在不敢向别人托付大事。 如此重担,谁可胜任? 伍子胥倒是可以,只不过他跟楚国有着血海深仇,内心抗拒,故而不能胜任。 “此番游说楚国,马虎不得。为求楚人以援兵,使者需是一位能言善辩,且德行高尚的智者……” 能言善辩,德行高尚? 看着眼前卖关子的伍子胥,阖闾心中一阵游移不定。 对于伍子胥口中的这一智者,阖闾思来想去,脑海中只浮现出一人的身影—— 季札! “子胥,你说的可是季札?” “正是!” 伍子胥作揖道:“大王,公子札贤明博学,德才兼备,能说会道。” “其早年便代吴国多番出使晋、齐、鲁、卫等列国,大受好评,世人皆称季札为圣贤,是有上古遗风的君子贤士。” “若大王能让公子札出使郢都,定可马到功成!” 闻言,阖闾的心里很是为难。 为何? 因为对于季札,阖闾多多少少有些猜疑! 季札的贤德之名天下皆知。 不少人都将季札拿来跟吴国的开国先祖泰伯(吴太伯)相比较。 泰伯本是周太王的古公亶父长子,第一顺位继承人! 但父亲太王,有意传位于幼子季历。 季历,是为周文王姬昌之父,周武王姬发的祖父! 周太王一直为此事郁郁寡欢,泰伯于是将王位让出来,自己则以采药为名,逃到荒芜的荆蛮之地,建立吴国。 季札的境遇则更为传奇! 季札的父亲是吴王寿梦。 寿梦年老时,遇到跟老祖宗古公亶父一样头疼的问题! 寿梦有四个儿子:长子诸樊、次子余祭、三子夷昧、四子季札。 季札是寿梦四子中最知书达礼、仁爱贤明,因而深得寿梦的宠爱,寿梦想将王位传给季札,可是季札不肯接受! 于是寿梦临终前,把儿子们都叫到身边,并嘱咐长子诸樊,王位一定要兄终弟及,以便最后传到季札的手中,诸樊感泣而应! 老大诸樊薨前,欲立季札为王,但被辞让。 老二余祭与老三夷昧先后为吴王,本着兄终弟及的父命。 老三夷昧弥留之际,又将季札唤到病榻前,欲立他为吴王,但又被推辞! 不得已之下,季札退隐于山水之间,成日躬耕劳作,以表明他坚定的志节,才彻底打消了吴人的这个念头! 季札的厚德感动了吴国之人,他们如同众星拱月般,一心想要拥戴季札为国君。 季札的三次让国,更是被一时传为美谈! 后来,夷昧之子吴王僚被阖闾弑杀,季札大悲,到吴王僚的墓前哭泣。 阖闾一直十分忌惮季札的名望,于是将他封在延陵,但季札始终都没有就封,因为阖闾猜疑之故,季札被留在吴都终日闲赋在家而不得志! “子胥,就劳烦你代寡人跑一趟,劝季札出使一下楚国。” 阖闾实在无颜面对季札! 伍子胥倒是十分的坦然自若,道:“何须如此麻烦?大王可直接下一道诏令,命公子札出使即可。” “以公子札的为人,断然不会拒绝!” “善。” 阖闾选择相信伍子胥。 “另外,还请大王派人加固城防,严防死守。大王之旧部已死伤过半,城中军民,可尽数差遣!” “臣唯恐人心难测,吴都之内,不少吏民都偏向于庆忌,以至将士在开战时临阵倒戈。” “是故,臣请大王开府库仓禀之钱粮,赏赐军士,以稳定军心,鼓励士气!” “好。” 阖闾微微颔首,答应下来。 诚如伍子胥所言,人心叵测! 眼下,阖闾只能拿钱粮来收买士卒为自己卖命。 不然他可不敢保证,庆忌军攻城之日,是否会有人临阵倒戈,趁机闹事! …… 吴都城外。 戈矛如林,旌旗蔽空! 穿着绯红色战衣的庆忌军将士横城在旷野之上,大声嘶吼,响声震天动地。 庆忌就站于一辆戎车上,拄剑而立,眉宇之间一片神采飞扬! 吴都城,占地极广,四面城墙以夯土条砖打造,城墙高约三丈,外边围着一条潺潺流水的护城河。 八座城门高大厚实,此时紧紧关闭着。 庆忌军固然携带着不少的投石机、云梯、弩床之类的攻城器械,但若是想攻下这座固若金汤的吴都城,实非易事! 所以,对于这座城池,庆忌想智取而非强攻。 强攻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对于庆忌而言,似乎没有必要! “姬光,你这个弑君篡位之贼,既有谋逆的胆色,又怎地龟缩在城内不敢出来一战!” “城上的将士听着,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尔等这般助贼为虐,便不怕天谴乎?” “劝你等早早放下武器,立刻归降,我家公子当既往不咎,原谅尔等之过!” “姬光,你这缩头乌龟,无胆鼠辈,悖逆之贼!想我大吴历代君王皆仁德至善之人,为何出了你这等不仁不义,刻薄寡恩的不肖之徒……” 在庆忌的吩咐下,一众嗓门较大的士卒都站在城下,纷纷开口叫骂起来。 除了劝降,就是辱骂弑君篡位,得国不正的阖闾! 派专诸刺杀吴王僚,篡夺王位,这本身就是阖闾的黑历史,无法辩驳,故而阖闾一直待在宫中没有出来受气。 但城头上的将士听见这般叫骂,心中只感觉又羞又气,十分憋屈! 偏偏,他们又难以反驳。 若非早前阖闾开了府库,将钱粮都分发下去,可能军中早已哗变,被庆忌军的这一番劝降之话而动摇! “可恶!” 饶是如此,一直守在城头的公子夫差,那暴躁脾气却忍耐不住。 夫差瞪着在城下叫骂不已的敌军,咬牙切齿的道:“来人,给我打开城门,我要下去杀光这群满嘴喷粪的狂徒!” “且慢!” 在一侧的伍子胥连忙叫住了下去传令的士卒。 “大司马,你为何阻我?” “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还请公子暂且忍耐,待时机一到,公子自然能出气。” 第010章 同室操戈 “忍!我还要忍到何时?” 夫差不耐烦的问道。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忍受着城下敌军的叫骂! 性格暴烈如夫差,如何能容忍? 若非那些正在城下叫骂的敌人,都在弓弩的射程之外,恐怕他们早已被射成了马蜂窝! “公子,这不过是庆忌的诱敌之计,只想将我等骂出城外一战,还请公子切勿上当。” 伍子胥只能耐心的劝解夫差。 “哼!这是庆忌的计策又如何?难道我还能怕他不成!” 夫差昂着自己那高傲的头颅,很是不屑。 年少气盛的夫差,压根儿就不惧自己的族兄庆忌! 庆忌有着吴国第一勇士之名,冠绝天下。 但夫差只认为自己在勇力上不比庆忌差! 吴国第一勇士的桂冠,应该是属于他夫差,而非庆忌。 庆忌不过是比他年长几岁,早年成名而已! 此刻,见到夫差压根儿就不听劝告,一副刚愎自用的模样,伍子胥淡淡的道:“夫差公子若是听不得这些叫骂,还请回去。” “这里,由伍员坚守足矣!” “你!哼,也罢。你就自己在这里当个缩头乌龟吧!” 气急败坏的夫差瞪了一眼伍子胥,便转身离去。 城外,一直立于戎车之上的庆忌,神色自始至终都是这般淡然。 但待在一边的孟贲、黑夫等将领却是遭不住。 孟贲上前道:“公子,下令攻城吧!” “我军携带的攻城器械不少,弓箭足备,且士气正盛,强攻吴都,固然伤亡不小,但总比待在这儿跟他们干耗着强。” “正是!” “公子,末将愿率兵打头阵!” “现在,我军正当一鼓作气,攻取吴都!” 众将都纷纷上前劝谏,请庆忌下令攻城。 然而,庆忌却是摆了摆手,没有下达进攻的命令! 为何? 因为庆忌的心中十分清楚。 他的军队强攻吴都城,假以时日,的确能打下这座坚城,但必将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惨胜! 不是庆忌愿意看到的。 再者,不论是庆忌军,还是阖闾军,两方人马,都是吴国人! 这是内战! 士卒死一个少一个! 庆忌不愿造太多的杀孽,杀戮过甚。 这并不是庆忌妇人之仁。 而是他真的没有必要强攻吴都城! 大军围城之时,城内必然是人心惶惶,流言四起的。 莫说吴王僚的一众旧臣,即便是城中的军民,恐怕都没有多少的抵抗之意! 在这种情况下,庆忌完全可以一点一点的消耗掉守军的士气,只待时机成熟,就能一鼓而下之。 此时此刻,庆忌已然将自己当做吴王,将城内的军民,看成了自己的军民! 跟阖闾军相持不下,打消耗战又如何? 庆忌的背后,站着卫、鲁、蔡、陈等中原列国。 便是跟列国借粮又如何? 再者,庆忌也能在吴国征收钱粮,以助军资。 而城内的阖闾军只能是坐吃山空! 两相比较之下,庆忌真的不惧跟阖闾这般干耗着。 …… 夫概奉阖闾之命,率领一队甲士前往季札的府邸颁发诏令。 这是密诏,只能由季札一个人阅览。 然而,在看过这道密诏后,季札的脸色却不禁勃然大变,面皮抽搐,瞳孔为之失去焦距! “这当真是大王的诏令?” 季札颤抖的手,紧紧的攥着诏书,模样很是骇然。 “叔父,这的确是大王的诏令。” 夫概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闻言,季札泛白的脸色更是被气得通红,吹胡子瞪眼的斥道:“大王怎会写出如此诏令?吴楚世仇,如水火不可相容!” “大王要老夫使楚,贿赂楚人,割让城池土地以求楚国援兵,岂不知引狼入室乎?” “庆忌再不济,也是吴人,也是吴国根正苗红的后裔!” “老夫不惧身后骂名,但他姬光怎敢这般厚颜无耻,割让祖宗留下的土地,败坏基业?他如何担得起君王之名!” “姬光若要派人使楚,请另作他选,老夫绝不掺和!” “若非要逼迫老夫就范,便请他割下老夫的脑袋到郢都面见楚人!” 季札劈头盖脸的将阖闾臭骂了一顿,让人把夫概赶出门外。 夫概无奈之下,只能带着阖闾的密诏回去复命! 得知这一事情的阖闾,心中大为愤恨,不禁破口大骂道:“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匹夫,真是不知好歹!寡人让他使楚,是看得起他!” 在一侧的伍子胥,也没想到季札的脾气这般刚烈,脸色很是尴尬。 “子胥,眼下季札不愿使楚,依你看,寡人要不改任他人为使?” “不可。” 伍子胥摇摇头道:“大王,纵观我吴国,有谁的名望可及季札?季札现在不肯就范,只是仗着大王不敢对他痛下杀手,故而有恃无恐矣。” 阖闾的确不敢对季札怎么样。 毕竟,季札在吴国,在中原列国都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贤士,名气太大! 一旦阖闾杀死季札,少不得被千夫所指,万民唾骂,甚至于会遭到列国趁机讨伐都不一定。 似季札这般名声在外的贤士,如孔仲尼一般,即使不能以礼相待,最好也别太过得罪! 阖闾沉吟片刻,问道:“子胥,你可有办法让季札答应使楚?” “臣有一策,大王或可一试。” “请讲。” 伍子胥喟然长叹道:“是人,都避免不了七情六欲。每个人都有自身的羁绊!” “季札虽被世人称之为有上古遗风的‘圣贤’,但臣料想,季札依旧不能免俗!” “羁绊?” “不错。季札的羁绊,应与常人一般,是为亲情!” 伍子胥眯着眼睛,说道:“季札或许不惧一死,不避斧钺加身,但他又如何能不顾忌自己家小的死活?” “子胥,你是让寡人将季札的儿孙都抓住,以此胁迫季札使楚?” “正是。” “……” 阖闾闻言,不禁陷入了沉默。 换位思考一下,若有人以自己妻儿老小的死活,逼迫他阖闾使楚,卖国求生,后者能答应吗? 阖闾扪心自问,能答应。 盖因阖闾十分惜命,莫说是以自己妻儿老小的性命相要挟,即便是把剑架在阖闾的脖颈上,他都能答应下来! 第011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宁折不屈,在阖闾看来这是一种十分愚蠢的行为。 能忍辱负重,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才称得上是上善之道! 但他阖闾终究不是季札。 阖闾做不到的事,季札能做到,譬如舍小家而为大家! 阖闾知道,自己若以季札的儿孙性命相要挟,必将与季札撕破脸皮。 但阖闾别无选择! 派别人使楚,效果不佳,唯有季札亲自出马,阖闾才能事半功倍,求得楚国的援军! 为此,阖闾不介意自己再心狠手辣一次,再背上弑叔杀侄之名。 一旦季札使楚回归,阖闾就应该琢磨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季札意外死亡…… 狠! 厚黑! 是阖闾作为君王应有的品质! 当即,阖闾就派夫概再次率领一队甲士赶往延陵子(季札)府,将季札及其家眷通通抓住。 季札已年过六旬,妻子早丧,女儿已外嫁,只留下三子二孙,尚且还待在府中! 当夫概率兵闯入府里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将季札的家眷全部抓住,包括所有的仆奴都被集中到院落之中,严加看守。 “季札,你当真不愿使楚?” 夫概恶狠狠的将一柄剑刃,架在季札一个儿子的脖颈上,大声质问着季札。 季札此刻脸上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目光呆滞,好似活死人一般。 季札的眼神,让夫概的心里一阵发毛! 毕竟,不管怎么说,季札都是夫概的叔父,是长辈,且富盛名。 夫概又怎敢这般冒犯季札? 但,王命不可违! “夫概,有什么你冲着老夫来。别难为旁人,他们可都是你的兄弟子侄!” 兄弟子侄? 夫概压根儿就不在意! 他只将自己的兄长阖闾当做兄弟,其余人等,不过外人! “叔父,你别怪我无情。这都是王命,王命难违!” 夫概故作一副难为情的模样,说道:“只要叔父你能答应使楚,二三子不就都相安无事吗?” “呵呵,相安无事?” 季札不禁嗤笑一声,道:“夫概,老夫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姬光吗?老夫归楚之日,恐是亡命之时。” “我姬札不惧一死。但先祖留下的基业,岂可拱手让人?姬光引楚兵入吴,难道就没想过失国之难吗?” “现在姬光的所作所为,让人不齿,更让老夫不齿,让吴人心寒!” 一听这话,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季札,夫概被气得咬牙切齿,恨声道:“季札,你竟然这般执迷不悟!真是一个老顽固!” “难不成,你以为吾手中之剑不利乎?” 说着,夫概将手中的青铜剑抵近季札之子的咽喉一寸,割出了些许血肉! 他的手臂再颤抖一下,季札之子便可能就此命丧黄泉。 “你!” 季札牙关紧咬着,难以保持淡定。 “父亲!” 就在这时,被夫概挟持着的季札之子忽而高呼一声,眼含热泪的道:“父亲,请原谅孩儿不孝,不能再侍奉父亲于膝下。” “父亲,孩儿去也!” “等等!” 夫概惊叫一声,但只感觉手臂一麻,原来是被胁迫的季札之子忽然抓住那一柄青铜剑,一剑刺入他自己的心口之中! “噗嗤!” 顿时鲜血四溅! 染红了青铜剑的剑身,地板之上,更是流淌着潺潺的血水。 季札之子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似乎解脱了一般! 他的尸体,直挺挺的倒在血泊之中。 “礼儿!” 季札见状,惊叫一声,心中不禁悲痛万分的扑上去。 夫概更是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连忙后退两步,急声道:“这不是我干的!是他自己找死!他是自刎的!” 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无疑是让季札深感痛心之事。 他抱着儿子姬礼的尸体,不由得老泪纵横,身子直抽搐! 附近的家眷见到姬礼惨死,都不禁涕泗横流,哭得很是伤心。 忽而,不远处的另一个季札之子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花,哽咽道:“父亲在上!” “孩儿无能,不能替父亲分忧解难!” “但孩儿绝不忍见父亲助姬光为虐,为苟且偷生而卖国!” “父亲,孩儿去也!” 言罢,季札之子猛然发力,拽过身边一名甲士的长矛,背过身,一矛刺死自己那年幼的儿子,矛头穿胸而过,鲜血直流! “快阻止他!” 夫概连忙大喊。 但,为时已晚! 将自己的儿子了结后,他又嘶吼一声,甩开冲上前的两名甲士,随后一矛捅入自己的胸口之中。 他的嘴角溢出一抹鲜血,心口之处,更是血液四溅! 他还没死透,仍旧是大喘着气,目光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季札,以及早已经死去的儿子! 他的儿子,堪堪十岁! 还涉世未深,就已然被自己的父亲杀死! 何其悲哉!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但这季札之子却能手刃自己的儿子,这是多大的仇恨? 不,不是仇恨!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节! 君子气节! “呜哇!” 丈夫孩子接连死去,人群中的一个妇人不禁崩溃大哭,扑在二人的尸体上反复折腾。 季札看到这一幕,更是禁不住气急攻心,一时间气不过,脑袋一歪,便两眼一抹黑的晕厥过去! 在场的季札家眷,都是一副寻死觅活的模样,夫概连忙让人上前阻止。 死一个季札之子,这已然是夫概的罪过,更何况季札已然死掉二子一孙? 夫概自己岂非是要被青史所记,遗臭万年? 无奈之下,夫概只能再次回去复命。 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让士卒将季札及其家眷都单独关押起来,为防止他们自尽,还特意命人监视其一举一动! 吴王宫。 听到季札昏迷不醒,且其二子一孙皆先后惨死的事情,阖闾亦是不禁勃然变色。 要知道,季札的二子一孙固然是自尽的,但跟阖闾脱不了关系,他们都是被阖闾活生生逼死的! 这史官,岂非要记载此事? “没想到季札一家子,性情都如此刚烈!” “季札那边,情况如何?” 见到前来复命的夫概,阖闾再次询问道。 “回禀大王,季札清醒过后,准备撞柱而死,好在甲士被救下。现在季札已经答应使楚!” “这就好,这就好。” 阖闾不禁松了口气! 只要季札不死,阖闾还称不上是罪大恶极的! 阖闾又吩咐道:“即刻打点珍宝器物,带上国书,命季札出使。” “诺!” 事情闹到这一地步,阖闾不得不要求季札尽快出使。 他知道季札对自己心怀仇恨,但无可奈何! 伍子胥说的没错,季札固然是有着上古遗风的圣贤,但依旧不能免俗,免不了寻常人应有的感情纠葛。 阖闾相信,只要以季札剩下的一子一孙要挟他,季札必然乖乖就范,不敢再闹出任何幺蛾子! 第012章 只诛首恶 夜幕降临。 在中军大帐之内,庆忌正盘腿坐在一张蒲团上,借着油灯那昏黄的灯光,捧着一道竹简看得津津有味! 竹简上所记载的内容,是一份兵书。 这个时代,《孙子兵法》尚未问世,但依旧有不少古代的兵书能让为将者阅览温习,用于战策! 后世人大多只知道《孙子兵法》,却不知还有《黄帝兵法》、《太公兵法》、《管子兵法》、《尚书兵纪》等各种各样的兵书。 而庆忌手中这一道竹简上的内容,就是《太公兵法》的一部分。 闲来无事,庆忌就端详着这些兵书,不时的做一下注释,写上自己的观后感! “公子。” 就在这时,将军孟贲忽而进入帐中。 “何事?” “巡逻的哨兵在相湖抓到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人疑似是季子……” “季子?” 庆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能当得起“季子”之名的,可不正是他的叔祖,大名鼎鼎的季札吗? 庆忌不敢怠慢,立即就让孟贲带着自己去见季札。 季札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须发皆白,脸色红润,身高七尺,不见多少的老态。 季札不同于大多养尊处优的贵族,列国公子! 他是真正的圣贤,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正是这份良好的心态,让季札赢得世人的称赞,同时自己能做到修身养性,延年益寿。 六十几岁,在这个平均年龄大多不过而立之年的时代,季札已然称得上高寿! 庆忌见到季札的时候,后者正在一侧的营帐中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得知季札的身份后,庆忌军的将士并没有亏待他,以礼相待且不说,还要毕恭毕敬的伺候着季札,以免怠慢了这位名满天下的圣贤! 做人做到季札的份上,绝对是独一份的。 “侄孙庆忌,见过叔祖。” 庆忌认得季札,故而在确认了后者的身份之后,就毕恭毕敬的作了一揖。 让人奇怪的是,坐在蒲团上的季札却是一言不发,没有任何的回应! “叔祖此时出城,想必定有大事吧?若有要事,叔祖可告知一声,我也好派人护送叔祖前往。” 庆忌淡淡的笑着道。 季札依旧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孟贲进来在庆忌的耳畔低声细语几句。 “公子,季子的随从已经招认。” “季子是受命于姬光,前往郢都求援楚国的。” 庆忌的脸色波澜不惊,似乎是早已经猜到一般。 “叔祖,你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庆忌摇摇头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明事理之人,没想到,叔祖这般是非不分,为虎作伥!” “姬光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让叔祖你如此为他奔波劳碌?” 季札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姬光求援于楚,想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是割让城池土地,还是破财消灾?或两者皆有?” 庆忌的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说道:“姬光这般狗急跳墙,我毫不意外。然则,叔祖何以如此助贼?” “若只是以奇珍异宝贿赂楚人还好,若割让我大吴的城邑疆土,担此卖国失地之责,届时叔祖岂非与姬光一般,成为吴国的千古罪人?” “叔祖的一世英名,恐将毁于一旦!” “……” 季札依旧沉默,脸上泪痕犹在。 庆忌说的没错! 一旦季札出使楚国,割让城池土地,他就将是吴国的千古罪人。 但,季札是被胁迫的! 原本,庆忌与阖闾之间的战争,属于吴国的内战,王位之争,季札不愿掺和进去,只想置身事外。 奈何阖闾狠戾,居然逼死了季札的二子一孙! 骨肉相离! 这如何能让季札不痛心? 季札答应阖闾使楚,是为无奈之举,而且,他个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阖闾还关押着季札的一子一孙,及其家眷,逼迫季札使楚。 但季札已然是心如死灰! 为何? 他不惧一死,他的儿孙更不惧一死了之! 季札那惨死的二子一孙,便是不想让季札为难,故而自尽以明志的。 季札又怎能辜负他们? 所以,季札明面上是答应阖闾出使楚国,背地里却在琢磨着逃出吴都城,前来投奔庆忌,共商讨逆大事。 为此即便是家破人亡,季札都在所不惜。 然而,这些事,季札又如何向庆忌倾诉? “叔祖,我不知道你的难处。但,不管出于何等原因,你都不该助贼!” 庆忌义正辞严的道:“岂不闻昔日晋国假道灭虢之事?” “楚,乃霸主大国,兵多将广,战车千乘,姬光求援于楚,若楚军进犯,灭我庆忌,又岂能放过他姬光?” “届时吴都城破,社稷倾覆,宗庙危亡,叔祖百年之后,在九泉下又有何面目,再见吴国的列祖列宗?” 闻言,以往能言善辩的季札,只是这般张着嘴:“我……” 对于一百多年前的假道灭虢之事,季札又如何不知? 公元前655年,晋献公派使者到虞国,请求借道让晋军过境讨伐虢国。 当时虞君不听臣下劝谏,一意孤行,借道于晋军,结果晋军在灭掉虢过后,又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顺手灭了虞国! 正所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季札心中又怎能没有这种担忧? “叔祖,你回去吧。请代我转告姬光,只要他愿意卸甲归降,我可留他一个全尸!” 庆忌冷冷的道:“若姬光仍旧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届时吴都城破之日,我必将他车裂以示众,曝尸三日于野。” “此战,我只诛首恶,余者我皆可既往不咎,一一宽宥!” “若叔祖有心,这番话还请叔祖代我告知城内的臣民。” 季札听到这话,心中更是不禁感慨万千。 对比阖闾,庆忌的确显得较为宽仁,更适合成为吴王! 扪心自问一下,季札认为阖闾大势已去,若无意外的话,庆忌杀阖闾而莅临王位,是板上钉钉之事。 “公子,季子的另一个随从招认了。” 就在这时,孟贲又再度进入大帐中,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在蒲团上席地而坐的季札。 眼中,大多是钦佩的神色! “说。” “季子的确是代姬光出使楚国的,但,其中另有隐情……” 孟贲瞅了一眼季札,旋即站到庆忌的身边耳语道:“公子,据随从说,季子抗拒姬光之命,反对使楚求援,其二子一孙先后自尽,以坚定季子之志。” “而且,根据那随从招认,季子是自己撞上来的。似有投效公子之迹……” “……” 一听这话,饶是庆忌能想到季札的难处,心中都不禁大为触动。 第013章 高尚气节 二子一孙尽皆惨死,白发人送黑发人! 何其悲壮,何其惨烈! 季札又如何能不心酸,如何能不愤慨? 此刻,看着眼前眼眸深邃,宛如山岳一般佁然不动的季札,庆忌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就是有着上古遗风的圣贤! “叔祖,请叔祖原谅庆忌适才之过。没想到叔祖在城中,居然有着这般遭遇!”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庆忌立即向季札躬身行了一礼,真诚道歉! “无妨。你是不知情的,老朽又如何能怪你?” 季札惨笑道。 遭遇到这种惨事,季札还真不知道如何跟庆忌诉说的! 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季札又怎能怪罪庆忌? 这让庆忌的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阖闾,不愧是一代枭雄,其所作所为,真是心黑手狠! 不为人子,不为人君! 毕竟,阖闾逼死的,可是他自己的堂兄弟和侄子! 居然不怕落得万世骂名? 季札也真是够坚强的,居然能忍受着这种锥心之痛出来跑腿。 “请叔祖放心。侄孙一定替惨死的叔父从弟报仇,用姬光的首级,到他们的坟前祭拜!” 庆忌立刻保证道。 季札一家发生的这种惨绝人寰之事,让庆忌想起历史上颇有有名的一个成语典故—— 秉笔直书! 此事距今不远,大概在三十多年前,齐庄公有位大臣崔杼。 崔杼的妻子棠姜长得十分美貌,齐庄公垂涎棠姜已久。 一日,齐庄公吕光就借派崔杼外出办事,乘机到崔家与棠姜寻欢作乐! 崔杼知道后,怒不可遏,经过一番周密策划后,于公元前548年五月将齐庄公骗到自己家中刺杀,然后拥立齐庄公的异母弟弟,即现在的齐君杵臼即位,史称齐景公。 崔杼担任了杵臼的右相,掌握齐国的生杀大权! 而崔杼固然飞扬跋扈,专断朝政,但仍惧怕弑君之罪被史官记录在册,落个千古骂名,就直言不许史官如实记录。 齐国的太史伯不畏崔杼的权势和威逼,如实地记录了这件事! 崔杼得知此事,就带兵闯入太史府,把剑架在太史伯的脖颈上,逼着他篡改这段历史。 但太史伯宁折不屈,最终被崔杼一剑刺死! 而太史官职的继承是家族式的,太史伯死后他的弟弟太史仲接替了他的职位。 太史仲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写下了同样一句话: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君光! 崔杼更加愤怒,又杀了太史仲。 轮到三弟太史叔接替职位后,还是写下了同样一句话! 崔杼暴怒,逼着太史叔写下国君暴病而亡。 但太史叔依旧不屈,又被杀死! 四弟太史季的性格如出一辙,依旧不改铁笔。 最终,崔杼但无名愤怒化作深深的恐惧,只能弃剑而去! 太史季幸存下来,崔杼弑杀齐庄公的历史原本也被完全记录下来。 这时南方的一位旁支太史赶到临淄,只怕五月的这段历史没有记载! 翻开那道竹简一看,依旧是:夏五月乙亥,崔杼弑君光。 正如文天祥的《正气歌》中所云: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齐国的太史兄弟一个接一个地视死如归,秉笔直书,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存敬畏之心,所以才不惜用生命去捍卫历史的真相和史书的尊严。 也正是他们坚持真理,坚守职责和良知,才使史书有了真实的价值和温度! 而季札这二子一孙的死,也足以昭彰千古。 他们这般高尚的气节,不避斧钺加身的情操,实属世间罕有! “庆忌,老朽相信,以你的能力比姬光更适合为王,君临吴国。” “也罢!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再折腾一番吧!” 季札喟然长叹一声,说道:“翌日子时,若老朽还周全,当召集城内之公卿大夫率众,以火把为号,于吴都城东二门接应大军入内。” “多谢叔祖!” 庆忌暗自松了口气。 以季札的名望,若能相助,率领城中的公卿大夫里应外合,庆忌军若想攻破吴都城,毕其功于一役,不难! 当即,庆忌就派人备上一辆马车,护送季札进入吴都城。 城头上的守军知道是季札,不敢怠慢,连忙开城门迎接其入内! 季札德高望重,在吴国可谓是家喻户晓的,谁敢轻易得罪他? 知道季札被擒,还被庆忌派人送回吴都后,阖闾的心中并不起疑。 盖因连他阖闾都不敢慢待季札,更何况是孙子辈的庆忌? 然而,得知这一消息的伍子胥,连忙赶来觐见阖闾。 “大王,臣听说季子已经回到吴都城?” “不错。” 阖闾为之忧心忡忡的道:“没想到如今庆忌变得这般狡猾奸诈,心思缜密。” “若非咱们此次派出的使者是季札,恐怕其他人将是有去无回啊!” “而今季札无功而返。子胥,依你看,咱们是否还要再遣使说楚?“ 伍子胥闻言,摇摇头道:“大王,遣使之事,请搁置一边。现在季札回归,臣恐城中出现变乱!” “这……你是说,季札可能倒向庆忌?” “正是!” 伍子胥沉吟一声,说道:“大王,不可不防。” “如今城内的公卿大夫,固然都被软禁起来,但是一旦季札出面,以季札的人望,恐怕一呼百应,负责监视和看守一众公卿大夫的士卒,都不敢难为季札。” 一听这话,阖闾更是不禁眉头一皱。 “子胥,难道你让寡人将季札打入大牢,严加看守?” 这是阖闾能想到的唯一解决之法。 现在的吴都城,看似平静,实则早已经暗潮涌动! 莫说是已经被软禁起来的公卿大夫,即便是城内的一众军民,怕是有不少人已经起了倒戈之心。 对于阖闾而言,形势危如累卵! 一旦季札出面,率领公卿大夫们的私兵跟庆忌军里应外合,届时偌大的一座吴都城,又如何能守住? “非也!” 伍子胥眯着眼睛道:“大王非但不能将季札打入大牢,还应该撤去看守季札以及一众公卿大夫的士卒。” “若季札果真有跟庆忌暗通曲款,伺机里应外合之事,则季札必然到处奔走,笼络人马!” “届时大王只需要派人秘密跟踪季札,以观时变。” “善!” 话说到这份上,阖闾如何能不知道伍子胥的打算? 若是季札真的暗中跟庆忌有联系,准备里应外合。 阖闾就应该抢先一步布置兵马,借此围杀入城的庆忌之军。 如果庆忌亲自领兵更好,到时候他一入内,阖闾军便能关上城门,关门打狗。 即便不能杀死庆忌,阖闾也可以借此机会歼灭来犯之敌,扳回一城! 第014章 中大夫孙凭 在季札离开营寨后,庆忌又命令众将前来中军大帐,升帐议事。 庆忌环视一周,看着左右两侧的将领,说道:“传令下去,全军整束兵戈,埋锅造饭,养精蓄锐,定于明夜子时,至吴都城西二门发起进攻。” “诺!” 众将轰然唱喏。 在一侧的孟贲颇为不解,问道:“公子,你与季子相约不是在东二门里应外合吗?何以大军进击吴都城西二门?” 闻言,庆忌只是淡然一笑,道:“我倒不是信不过季子,只是姬光、伍子胥狡猾,恐怕信不过季子,还会将计就计,在城东设伏。” “既如此,我又何以不能再将计就计,趁敌军主力守于城东,各处守备空虚之际,发兵攻于吴都之城西?” 一听这话,孟贲等众将顿时恍然大悟。 “公子英明!” 众将正要退下,就在这时,一名甲士忽而进入帐中,禀告道:“公子,城内有一信使求见。” “信使?何人的信使?” “来人自称是南部尉、中大夫孙凭的信使。” “快请!” “诺!” 对于孙凭,庆忌的印象并不深刻。 他只知道孙凭原本是齐人,其先祖乃是陈国开国之君陈胡公,贵族出身,世代显赫! 孙凭其人更是了得,靠着祖上的余荫,以及自己所立下的汗马功劳,被封为卿士。 何为卿士? 卿士,就是国君之下最高一级的官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卿士类似于一国之宰相,但又有所不同。 因国情而异! 譬如晋国的卿士,都是世袭罔替的封君,权力极大。 其余列国的卿士大多有操持政务之权,但个人的权力十分有限。 孙凭为齐国卿士,本身就是一种荣誉性的虚衔。 两年前,齐国发生内乱,孙凭为躲避祸乱,举家迁徙到吴国。 当时的吴王僚知道孙凭的才干,但考虑到后者过去在齐国的地位太高,自己赐金封爵太甚,惹国人不满。 怠慢孙凭,又恐世人嘲笑自己不能任贤用能! 为此吴王僚左右为难! 好在孙凭似乎并不奢求名利,自己归隐于山林之间,闲赋在家。 吴王僚于是册封孙凭为中大夫,世袭罔替,这依旧是一种虚衔,只能定期领取一定的俸禄而已! 直到阖闾弑君篡位,成为吴王后,这才重新启用孙凭。 但孙凭只被任用为南部尉,不赐名爵! 南部尉,就是一种守城门的军吏,负责戍守吴都城南二门,职权不大,也不小。 这倒不是阖闾看不出孙凭的才干,不能知人善任! 而是孙凭自己要求的。 孙凭自称是自己在吴国寸功未立,不能接受更高的爵位,阖闾无奈,只能听之任之。 …… 话说季札回到吴都城后,便派人秘密联络城中的公卿大夫,一起举事,接应庆忌大军入城。 当得知阖闾已然撤去负责看守软禁公卿大夫们的士卒后,季札觉察到一种不妙的意味。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季札不惧一死,不惧自己身败名裂。 庆忌与阖闾之间,如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季札只想尽快解决吴国的这场内战,不论是阖闾胜出,还是庆忌胜出,对于季札而言,都不大所谓。 因为结果不论如何,季札都将选择归隐,从此不问世事! 子时,月黑风高夜。 吴都城东。 季札手持一柄青铜剑,立于战车之上,其身后尽是身穿各色服饰,但人人拿着武器的私兵! 这些私兵,都是各个公卿大夫所出的私兵、门客。 论单兵作战能力,他们要胜过正规军一筹! “二三子,随老夫锄奸剿贼,迎归王师!” “杀!” 季札率领数百名私兵如约而至,试图一举攻占城门。 在发起进攻的命令之前,季札已然命人从兵车上搬下来干枯的柴禾,放成一堆点燃,以火光为号,指引城外的庆忌大军入内。 “放箭!” 随着季札的一声令下,跟在四周的私兵都纷纷张弓搭箭,射杀了不少猝不及防的敌人。 负责守城的阖闾军将士,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拿起戈矛跟这些私兵战作一团。 “唰”的一声,季札站在战车之上,挥剑如苍龙出海,一剑封喉,迅速了结一名敌兵的性命。 他老当益壮,一人一剑,再加上正在疾驰的战车,居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就斩杀了多名敌兵! “上!” “挡住他们!” “快放箭!” 城头上的阖闾军将士连忙张弓搭箭,纷乱的箭矢一时间都往下面的私兵射去。 “噗嗤嗤!” 这些私兵大多不穿戴盔甲,也不配置盾牌,故而在箭矢射来之际,只能挥剑格挡,劈飞一支又一支的箭矢。 但是在这种黑灯瞎火之际,又有几人能挡住面前纷乱的箭矢? 是故,在阖闾军的几轮箭雨之下,私兵一方已然伤亡惨重。 好在从城下到城头的距离并不远! 私兵趁势攻上城道,在狭窄的过道中跟敌人一对一博杀起来。 一时之间,吴都城门之东,哀鸿遍野,尸体横陈! 季札率兵迅速抢占城门,并敞开大门,准备迎接庆忌军入内。 此时,篝火连天,浓烟滚滚,形成了一条炙热的火龙。 这般大的动静,这般显眼的火光,隔着十多里地都清晰可见! 然而,季札却迟迟等不到庆忌率军杀入城内! 季札的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 在这关键时刻,莫不是庆忌那边出了幺蛾子? 季札等待着庆忌大军的时候,阖闾也在等候着庆忌率军杀进来! 伍子胥果真料事如神。 猜到季札可能跟庆忌沆瀣一气,暗中勾结城中的公卿大夫一同起事后,阖闾不敢怠慢,连忙调兵遣将,将兵力都集中到吴都城之东。 准备瓮中捉鳖,将庆忌及其部众在此处一网打尽!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人意料。 季札与阖闾等了许久,都不见庆忌军杀进来,大大敞开的城门之外,不见一个人影! 阖闾见状,不禁瞠目结舌的道:“到这时庆忌居然都没有出现!” “难不成,庆忌信不过季札,只以为这是季札与寡人的诈降之计?” 站在一侧的伍子胥,心中都倍感疑惑。 此时,阖闾军数千兵马早已经横陈在各处街道上,只待阖闾一声令下,便冲上去将那些作乱的私兵,以及入城的庆忌军将士一并绞杀! 伍子胥与阖闾,都已然在高楼之上观望许久,但迟迟不见庆忌军的身影。 第015章 大王万年 “大王,这恐怕不尽然……” 伍子胥低头沉思了一下,叹道:“现在的庆忌,跟换了个人一般,不但勇力超绝,而且智谋过人。” “他如今迟迟没有出现,跟季札的乱军里应外合,臣怀疑,庆忌不是信不过季札,而是心有疑虑,想窥视城门之处是否有设下伏兵。” 伍子胥给出的这一理由,十分合情合理! 阖闾转念一想,觉着伍子胥所言不无道理。 “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暂不出击吗?” “请大王静观其变。” 倘若庆忌果真存着窥伺之意,阖闾的这种做法,倒是无可厚非的。 但,不论是阖闾,还是伍子胥,都太过小觑现在的庆忌了! 不一会儿,吴都城南忽而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伴随着一阵阵的火光,以及零零散散的厮杀声,让阖闾不禁勃然变色。 “怎么回事?” 阖闾很是不解。 就在这时,一名小校飞骑来报,匆匆忙忙的禀告道:“大王,不好了!” “敌军自城西杀进来了!” “什么!” 阖闾的瞳孔猛的一缩,震惊万分。 “庆忌小儿怎会突然杀入城中!城西的守军是干什么吃的?” “大王,不怪守军之故,敌军想必是趁着夜色以锐士登上城头掩杀,再以大军攻城的。眼下各处守军兵力微弱,如何能敌?” 在一侧的伍子胥,倒是临危不乱,依旧能觉察得出庆忌军是如何从城西杀进来的。 “庆忌居然率军破城而入,不行!快派兵去阻击!” 阖闾的话音未落,只见又有一骑来报。 “报——” “大王,大事不妙矣!中大夫孙凭暗通庆忌,已然打开城门,迎接庆忌军入城!” “什么!” 一听这话,阖闾更是气得不行,浑身上下直发抖,一张脸憋得通红。 “庆忌小儿——” 阖闾不甘的捂着自己的心口,仰天长啸一声,终于“哇”的一下,嘴里吐出一股鲜血,然后两眼一抹黑,仰头倒下。 “大王!” 附近的伍子胥见状,连忙抱住阖闾那不堪重负的身躯。 阖闾只是气急攻心,一时间受不了这种刺激晕厥过去的!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伍子胥的心中倍感无奈。 若阖闾此时还神志清醒,或许还能保证队伍的有序撤离! 但,眼下的状况,伍子胥只感觉十分棘手,阖闾能不能活着逃离吴都城都是一个难题。 “护着大王,撤!” “往南方撤!” 伍子胥当机立断,命令将士立刻撤离吴都。 只是,这一道命令下达得匆促,许多阖闾军的将士还来不及逃跑,就已经被入城的庆忌军团团围住,无奈归降! 鉴于各处城门大多已被庆忌军攻占,伍子胥无奈之下,只能率领阖闾的几千旧部,带着已经晕厥过去的阖闾一同从城东杀出去,奔向南方。 庆忌付出了极小的代价,成功拿下吴都城! 这彰示着,庆忌已然毫无悬念的,成为吴国的新一代君王。 …… 吴王宫。 原本戒备森严的宫城,此时此刻却人去楼空,卫士们零零散散的站在那里,显得格外的冷清! 在得知庆忌大军已经入城的消息,吴王宫上上下下,一片人心惶惶。 当然,普通的宫女和寺人,是不需要太过担心的。 盖因不论是阖闾,还是庆忌,他们都不可能在吴王宫大开杀戒! 该感到心情焦灼的,是吴王宫中的妃嫔与阖闾的旧部。 他们不知道庆忌在入主吴王宫后,自己将面临着怎样的下场! “哒哒哒!” 宽阔的街道上,响起了十分清脆的马蹄声。 放眼望去,在一一片片映得赤红的火把下,是披坚执锐的甲士与兵车。 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士卒们井然有序的踏步前行,目光坚毅,斗志昂扬。 好似斗胜的公鸡一般,昂首阔步! 此刻,顶盔掼甲的庆忌,就拄剑而立,站在最前面的一辆戎车上,眺望着眼前大气磅礴的吴王宫的宫城。 他,从此以后,将成为这里的主人! 最先映入庆忌眼帘的,是一群已然没有武器,穿戴盔甲的军吏。 他们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显露出一种毕恭毕敬之态。 这一刻,不论他们的心情如何复杂,都必须向庆忌俯首称臣! “小人伯噽,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跪在最前面的一人,自称是伯噽,双手捧起一方托盘。 托盘之上放置着一方由绯红色绢布盖着的物件,四四方方,应该是吴王的印玺! 在庆忌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伯噽已经称呼他为“大王”,跟着,跪在地上的军吏都纷纷高呼“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大王万年!” 热烈的氛围,迅速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跟在庆忌身后的将士,都跟着豪情万丈的高呼起来! 眼下庆忌虽未冠冕,但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吴王,他们的王! 伯噽吗? 庆忌扫了跪在地上的这个青年人一眼,想从脑海中搜寻出关于此人的记忆,但都一片空白。 显然,之前的庆忌是不认识伯噽的! 但,在春秋末期,尤其是吴越争霸的这段历史上,伯噽却占据着重头戏。 何以见得? 盖因伯噽乃是一代奸佞小人,其害死名臣伍子胥,屡次代越王勾践在夫差面前斡旋,终于导致“三千越甲可吞吴”! 历史上不可一世的霸主之国——吴国,毁于一旦! 而越国之所以能存国,能灭吴,伯噽在其中是功不可没的。 似伯噽这般的奸臣,历朝历代都有,而且比比皆是! “都起来吧!” 立于戎车之上的庆忌大手一挥,就让在场的人通通免礼平身。 此时,庆忌并没有自我膨胀! 在下了戎车后,庆忌又自顾自的上前,从伯噽的手中接过吴王印玺,随后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他都没有正眼瞧过伯噽一下! 这让伯噽的心里气苦不已。 要知道,他抢先一步来到吴王宫,游说这些宿卫放弃抵抗,并自己交出吴王印玺,这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而且,伯噽之所以手捧印玺,自报家门,就是想赢得庆忌的青睐,继而得到后者的重用。 现在庆忌这般,岂不是在冷落伯噽? 但伯噽并没有完全心灰意冷。 他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总有一天,庆忌能看到自己的能力,赏识自己,并加以器重。 第016章 论功行赏 天微微亮。 一大清早,庆忌就在大殿与群臣进行大朝会。 早在大军入城之时,庆忌便已然派人告知一众公卿大夫朝会之事,故而群臣一个不落,该来的都来参加。 庆忌在这个时候,已然卸掉身上的盔甲,穿着一袭属于帝王的常服! 盖因尚未冠冕的缘故,庆忌虽已是实际上的吴王,但依旧不便称孤道寡,穿着冕服。 只见此时的庆忌,身穿一件黑色的束身衣,外边罩着质地上乘,绣纹龙凤,洁白颜色的丝织羽衣,头戴长冠,看起来英姿雄发,甚是华贵威武。 王族出身,有着良好基因的庆忌,自然是生得一副好皮囊。 “臣等参见大王!大王万年,万年,万万年!” 庆忌在寺人(太监)的引路之下,从左侧的门口,亦步亦趋的进入大殿,登上陛台,接受着一众公卿大夫山呼海啸一般的朝拜。 庆忌站在王座之前,抬眼俯瞰着陛台之下正在大礼参拜的群臣,一时间,不禁心潮澎湃起来! 一国之君,执一国之权柄,生杀予夺。 这是自古以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为了登上这个位置,古往今来,更是不知道多少人命丧黄泉,身首异处! 国君,代表着在这个国家,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当庆忌站在这里,坐于王位之上的时候,心情又如何能不复杂? “免礼,平身!” “谢大王!” 随着庆忌随手一抬,陛台下的公卿大夫都纷纷站起身,坐在属于自己的蒲团之上,正襟危坐。 在这个时代,跪坐,席地而坐是十分讲究的! 古时的坐可同跪,而跪不同坐。 坐者,可直身亦可坐于脚踵。 跪者,两膝着地,直身,臀部不着脚跟! 前言之坐可同跪,正是因坐可取跪姿,而跪不可用坐姿也。 并且,交谈尽量坐于脚踵,吃饭则可采取跪姿,这样也符合人体结构! 而在这其中的坐不允许双脚摊开,犹如簸箕样。 这是不雅姿态,对别人不礼貌,故而一直都是被予以禁止的。 春秋战国时期,君主和大臣们虽然尊卑有别,然而都是跪坐或站立的方式进行宴饮和议事,只不过在议事和餐饮上,位置上有差别。 朝廷议事,以北、东为上! 《礼记·明堂位》中记载: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南乡而立;三公,中阶之前,北面东上。 诸侯之位,阼阶之东,西面北上。 诸伯之国,西阶之西,东面北上。 从此,北、东为上位的一直延续到清末! 而宴会则相反,在《礼记·曲礼上》记载:席:南乡北乡,以西方为上;东乡西乡,以南方为上。 可见坐席宴饮是西方、南方为上! 值得一提的是,自三皇五帝开始,迄今为止,君臣之间都是坐而论道,不会动不动就下跪。 后来逐渐演变成官员在君主面前站立! 历史上,从元朝开始,才有跪拜的规定。 到了明清时期开始泛滥,并且登峰造极,不但贬抑人格尊严,更多地豢养了不少人的奴才性格,因而危害极大! 此时,坐在王位上的庆忌,环视一周,看着陛台之下如老僧入定一般的群臣,朗声道:“我庆忌得以进入吴都,讨贼成功,尔等皆功不可没!” “此战,为拨乱反正之战,国之内战,庆忌只诛首恶,不计群凶!” “凡逆贼姬光之旧人,庆忌都可一一酌情处置。”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季子!” 庆忌叫了一声,却不见陛台之下有任何的回应,心中不禁纳闷。 “季子何在?” 这时,上大夫被离手执牙笏出列道:“启奏大王,季子在家装……装敛子孙尸首,举办丧事,故而告假!” 告假? 庆忌不知道这回事,但是也能体谅一下季札。 毕竟,季札这么大的岁数,还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不容易。 “传诏,赐季子之二子一孙,以封君之礼下葬,在相湖为其立祠。入土之日,我……寡人当率公卿大夫亲自祭拜,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大王仁德!” 群臣皆山呼道。 以封君之礼下葬,且立祠祭祀,这对于公卿大夫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殊荣,哀荣! 这不仅出自于庆忌对季札的体恤、看重,更体现出庆忌倡导这种舍生取义的高风亮节。 在季札的言传身教之下,其子孙能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 “孟贲、黑夫上前听封!” “末将在!” 庆忌心腹的两名大将顿时出列。 “尔等随寡人行猎于卫,募兵练士,挥师讨逆,患难与共,功莫大焉。” “寡人即敕封汝二人为上大夫,食邑泓上、淹陵各三百户,各赐上等宅邸一座,奴仆二十名!” 闻言,孟贲与黑夫都喜不自禁,连忙叩头拜谢道:“臣等谢大王赏赐!大王万年!” 上大夫的官爵着实是不低的,庆忌的赏赐十分丰厚。 宅邸、奴仆且不说,那食邑三百户非同小可! 天下列国的卿、大夫世代以采邑为食禄,拥有食税权,故称为食邑。 卿、大夫在食邑内享有统治权利并对国君承担义务。 眼下黑夫和孟贲又被晋爵为上大夫,可谓是一步登天! 但,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只因为他们早年便追随庆忌东征西讨,落难之时仍旧不离不弃,忠心耿耿,立下过不少的汗马功劳! 现在庆忌一朝得势,又怎能忘记自己的功臣? 紧接着,庆忌又论功行赏,予吴王僚之旧臣,只赏赐一些绢布、麻与钱财,对于立功的将士,多是加官进爵,赐宅邸和仆人。 这是皆大欢喜的场面! 只有那些原先被阖闾提拔起来的大臣,心中仍旧是惴惴不安的。 但庆忌并没有立马处置这些人! 这一点容人之量,庆忌还是有的。 作为一个国君,阖闾的确能做到慧眼识珠,知人善任! 所以庆忌相信,这些阖闾的旧臣当中,定然有着不少人才。 既然庆忌已经成了吴王,对于他们就能既往不咎,留职观察一阵! 不过,让庆忌感到郁闷的则是,除了季札之外,另一个有功之臣孙凭也缺席此次朝会。 第017章 话糙理不糙 庆忌能率军进入吴都城,除了将士用命,料敌先机之外,离不开两个人的帮助。 其一,是季札。 其二,则是孙凭! 季札被庆忌当成了诱饵,去吸引阖闾军的主力,以便让庆忌军从吴都城的守军力量薄弱之处一鼓而下,功劳最大。 孙凭则是主动投诚,开城门迎接庆忌大军入内! 但,不论是季札,还是孙凭,生性多疑的庆忌都信不过。 庆忌做了两手准备,这样趁着孙凭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的时候,庆忌也能率兵从吴都城西长驱直入,一举攻克整个吴都城。 毕其功于一役!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让阖闾逃了。 但是,跑了一个阖闾,问题不大! 攻取吴都,庆忌已然成为名副其实的吴王,沦为丧家之犬的阖闾,就跟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 “孙凭何在?” 听到这话,陛台下的群臣都不禁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回答庆忌。 难不成,孙凭告假了? 庆忌很是疑惑。 这时,上大夫被离又出列道:“大王,孙凭已经挂印而去,不知所踪。” “挂印而去?” 这让庆忌不由得脸色一沉,心情大为不悦。 孙凭真是不给面子! 这种时候居然挂印而去,玩失踪! 这不是在打庆忌的脸吗? “正是。大王,孙凭的仆人只交给臣一道其亲笔信,请大王一观!” 言罢,被离便从衣袖中掏出一道竹简,递给上前的寺人。 庆忌接过这竹简一看,不禁眉头一皱! 这封信,可谓是孙凭的辞职信。 不同于“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走走”之类的废话! 孙凭的这封亲笔信十分言简意赅—— 公子在上,凭叩首以拜。凭为齐人,因避国内乱而入吴,但愿了此残生,不为仕宦! 今吴动荡,历王僚、光,至公子,凭为人臣者,背离王光,不敢效公子以犬马之劳。 凭启城关,只愿吴国早熄兵戈,勿使吴人内讧自戕,生灵涂炭! 望公子体谅,勿念。 草民孙凭,参上! 看完孙凭的这一封亲笔信,庆忌的脸色忽明忽暗的,让人琢磨不透。 他大致上能猜得出孙凭的意思。 孙凭,多半是已然厌倦了无休止的杀伐、内乱,心中疲惫,故而又举家归隐! 只是,不知道孙凭是在何处归隐? 庆忌不动声色的将竹简放到一边的桌案上,随后缓声道:“二三子,今逆贼姬光逃亡于南方,恐以残兵据武原、陉、御儿诸地,以抗拒王师,裂土而自建一国。” “依二三子之见,寡人应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群臣都纷纷低头沉思,琢磨着计策。 将军孟贲首先起身道:“大王,当除恶务尽!臣请率大军南征,剿杀姬光,彻底杜绝后患!” “孟将军所言极是!大王,当起兵诛灭姬光,以绝后患!” “正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主,国无二君!大王岂能容忍姬光在南方称孤道寡?” 孟贲、黑夫等一众将领都纷纷起身,请求南征,一举剿灭姬光的乱军。 但,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这只是将领们的一厢情愿! 所以,庆忌不置可否。 上大夫被离更是直接出列道:“大王,臣以为不然,大军自卫国而来,一路舟马劳顿,几经厮杀,士卒疲乏,车马萎靡!” “若再一路追击乱军,唯恐姬光以逸待劳,予王师迎头痛击。届时大王岂非功败垂成乎?” 被离所言,不无道理。 这恰恰是庆忌顾虑的地方! 作为大军的统帅,庆忌十分清楚己方将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情况。 他们疲惫不堪,但还能作战,已经是强弩之末! 若不稍加休整,何以再战? 而且,庆忌这才刚刚王者归来,人心未定,事务繁杂。 他如何抽身出去,亲征阖闾? 换做一般人征讨阖闾,庆忌可不放心。 盖因他们的敌人,可是阖闾、伍子胥! 普天之下,能在行军打仗方面胜过这二人的可不多。 “上大夫所言大缪!” 孟贲哼了一声道:“姬光眼下已经是丧家之犬,何足惧哉?此时若不趁着姬光在南方立足未稳,趁势剿灭。” “难道要等着他真的占据南方诸城邑,联越以攻吴,我等才悔之晚矣吗?” “这……” 被离无言以对。 孟贲这是话糙理不糙! 阖闾若是真的在南方站住脚跟,为了对抗庆忌的吴国,势必结盟于越国,分庭抗礼。 到时候,阖闾更加难以对付,至少是一块硬骨头! “姬光尚有几千残军,的确不容小觑。” “然,诚如被离大夫所言,王师疲敝,不可久战,且姬光背靠越蛮,又有山川险阻阻隔,恐平叛非一时之功!” 庆忌说出了自己最直观的判断。 他知道,自己要剿灭阖闾的叛军,非一朝一夕之功! 吴国的南方,充满崇山峻岭,人口稀薄,不少地方瘴气丛生,不适宜耕种。 那是不毛之地! 阖闾很难发展起来。 而且,阖闾的南面,就是越国,越人狼子野心,常年派兵侵扰吴国的疆界,烧杀抢掠。 这一次,倘若阖闾为了生存勾结越人,想必越王允常是不可能拒绝的。 不要怀疑阖闾能不能干出这种事情! 而一旦越人掺和进来,吴国的形势将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庆忌很容易翻车! 到时候,庆忌可不想自己在南方消耗太多的兵力,深陷战争的泥沼。 所以,在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足以一并歼灭越军和阖闾的乱军之前,庆忌绝不能轻举妄动! “孟贲!” “臣在!” “命你即刻率兵三千火速南下,必须先乱军一步,从官道赶到武原城。到任后,你当构筑城防,加固工事,予敌,需坚壁清野,守而不攻!” “诺!” 孟贲很是不解,但依旧接受了庆忌的这一道命令。 那可是三千兵马! 要知道,能从吴都城逃出去,且赶到吴国南方的阖闾军,可能不过两三千的将士。 孟贲又何惧一战? 但庆忌不敢冒险,因为对方可是阖闾、伍子胥,孟贲即便占据兵力上的优势,又如何能击败他们? 庆忌的想法,只是将阖闾牢牢的摁在南方,无法进一步侵扰吴国的中部。 第018章 称王大典 大朝会上,庆忌与一众公卿大夫谈论国事,主要是商量着如何安抚百姓,以及对付阖闾的。 盖因在庆忌入主吴都后,吴国的各个城邑,基本上能传檄而定,不需要庆忌出动一兵一卒去征讨! 就譬如吴国南方的武原、御儿等地区,不论是庆忌,还是阖闾,只要他们之中谁能先一步赶到那里,其地方的归属权就是他的。 “大王,臣有事启奏!”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 庆忌抬眼一看,只见对方是一名穿着玄色朝服,头戴礼冠的青年男人! 其身长七尺有余,体态微胖,脸色红润,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出身。 话说,在吴国的朝堂之上,卿大夫出身贵族的比比皆是,庆忌早已是见怪不怪的! “你是何人?” “这……大王真是贵人多忘事。小臣是下大夫伯噽。” 自称为伯噽的青年人尬笑不已。 庆忌率军入宫门前,他还亲自端着吴王印玺跪迎庆忌,没成想后者一转头,就将自己忘却! 难道我伯噽的相貌当真这般平平无奇,扔在人群中都难以发觉的吗? 伯噽的心中很是郁闷,但脸上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满之色。 伯噽? 庆忌记起来了。 他入宫时,由于天色过暗,庆忌看不清伯噽的样貌,故而记不清楚! 但,对于伯噽,庆忌怎么可能不清楚? 这可是历史上吴国的一代奸臣,坑死伍子胥,葬送吴国基业的奸佞小人! 要知道,伯噽还是被伍子胥向阖闾举荐的,一朝得势,却把伍子胥举荐之恩抛之脑后,在吴王夫差的面前多次进馋言。 最终,一代名臣伍子胥被逼自刎,含冤而死! 值得一提的是,伍子胥的下场极惨。 历史上的伍子胥,被吴王夫差赠剑自刎,临死前,他在愤恨之余,留下遗言,要家人于他死后将他的眼睛挖出,挂在东城门上,让伍子胥亲眼看着越军灭掉吴国! 夫差暴怒,将伍子胥的尸首用鸱夷革裹着抛弃于钱塘江中。 后来吴国果然被越王勾践所灭,夫差羞于在阴间见到伍子胥,用白布蒙住双眼后才举剑自尽! 伯噽与伍子胥之间,真可谓是十分复杂的关系。 前期,二人是良师益友,黄金搭档,有着共同的志向(伐楚报仇)。 后期,二人反目成仇,盖因伍子胥一心为国,伯噽却自私自利。 理念相悖之下,他们又如何不起冲突? 但,庆忌并不否认伯噽的确是有才干的,要不然,也不能被一代雄主阖闾、夫差所任用,并一路爬到太宰的位置上。 伯噽,子姓,伯氏,其祖上是晋国公子遨之子伯宗,属于晋国公族。 只可惜,当年的伯宗性子执拗,公忠体国,不满权倾朝野的郤氏势力太大,被三郤诬陷致死。 伯宗之子伯州犁逃到楚国,任楚国大夫。 伯州犁生郤宛,子承父业,又为楚大夫,后郤宛被楚国令尹子常(囊瓦)攻杀,伯嚭被逼无奈,这才逃难仕于吴! “伯噽,汝有何事禀奏?” 庆忌淡淡的问道。 他并没有本着先入为主的观感,认为伯噽是一个只善于溜须拍马的奸臣! 至少,现在的伯噽,还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热血青年。 他跟伍子胥一般,都想向楚国复仇! 这样的伯噽,庆忌可以考虑重用一下。 “大王,小臣以为,大王如今虽已驱逐姬光,入主吴都,然则尚未行冠冕之礼,行称王大典,有王之实而无之名。” “吴人知吴国有王,天下人却不知,岂可乎?” 伯噽朗声道:“由此,小臣请大王择吉日,行冠冕之礼,宣扬于列国,以正其名分!” 冠冕之礼,称王大典,庆忌自然是要举办的。 这不仅是一种仪式,更是庆忌真正拨乱反正的时候! 这将彰示着,天下只有一个吴王,一个吴子,就是他庆忌,而非姬光! “善。” 庆忌不禁微微颔首,道:“寡人,就将自己的冠冕之礼定于两个月后,以便有所准备,及列国使臣能及时赶来参加。” “至于择吉日,筹办冠冕之礼等诸事,寡人便交由季子负责!” “季子?这……大王,季子丧期,恐无法全力筹备称王大典之事。” 伯噽的脸色很是迟疑。 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庆忌一清二楚! 庆忌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伯噽,道:“既如此,伯噽,寡人便任你为假使,辅佐季子筹备冠冕之礼事宜。” “小臣谨遵王命!” 伯噽当即大喜过望,领命下来。 他主动提起这件事,就是希望能以冠冕之礼事宜,办事利索、周到,博得庆忌的青睐,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权位! …… 下了大朝会后,庆忌又换上一身常服,乘坐一辆牛车前往季子府。 牛车,跟马车一般,可是一种颇为常用的交通工具! 而且,牛车相较于马车,行路平缓,没有那么颠簸。 列国的不少达官贵人,出行使用牛车的不在少数。 只因为如吴国一般,地方产马较少,马匹昂贵,且大多都被拉去充当战马了! 如此一来,牛车,自然成了人们出行的重要交通工具。 但,仅限于短程出行! 赶路的话,马车依旧是必备的交通工具。 庆忌现在固然贵为吴王,一国之君,但依旧不想自己的出行太过大张旗鼓,引人注目。 低调一些,对于现在的庆忌有益无害! “卖耒耜、銍、都匀犁各种农具!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郑国来的履,便宜卖了!” “卖鱼!各种新鲜的大鱼!今早刚逮上来的,还活蹦乱跳!” “都来看一看,瞧一瞧!橘子,又鲜又甜的大橘子!不甜不要钱!” 牛车经过一条集市,庆忌不禁掀开车上的帘子,抬眼观望外边繁华的景象。 偌大的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种繁华的景象根本不似昨日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城池! 不过,也能说得过去。 盖因庆忌与阖闾之间所进行的,是内战,同室操戈! 一旦二人分出胜负后,老百姓自然是该干嘛的干嘛,两不耽误。 只见在这大街小巷上,路边摊的小贩们都在大声吆喝着,招呼着往来的路人。 看到这一幕,庆忌不由得放下心来! 这场战争,并没有破坏掉吴国内在的潜力,吴人依旧是以往的那般血气方刚,朝气蓬勃。 第019章 小妇绯烟 前往季札府上吊唁的公卿大夫络绎不绝。 不仅是城中的公卿大夫,更有不少黎庶,慕名而来,自发的到季札府上哀悼。 这得益于季札偌大的名望,也得益于季札的二子一孙,死得甚是悲壮! 他们,俨然已经成了吴国“忠孝节义”的代表。 眼看着府门口熙熙攘攘,挂满缟素,牛车上的庆忌不禁摇头叹息一声,下车,缓步进入季子府。 “大王!” 不少眼尖的大臣,已然认出庆忌,连忙上前行礼。 但庆忌只是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进入灵堂。 此时,在灵堂的院落中,已经放置着一张大鼎,大鼎上燃烧着熊熊烈焰,焚毁的都是逝者生前的衣服,即一干遗物。 在大鼎的四周,还有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巫祝,在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不时的敲打着手中的鼓、缶、锣之类的青铜乐器,口中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咒语。 似是挽歌,又像是在吟诵! 灵堂之中,逝者的家眷更是跪坐于两侧,大大小小的,都脸色哀伤,一副泪痕犹在的模样。 有人上前吊唁的时候,他们都答应了一下。 唯独季札,自始至终都不置一言,闭着眼睛盘腿坐在蒲团上,似乎是已经神游天外,不再理会世间的纠葛纷扰! 在灵堂最中间的位置,则是摆放着三具棺椁,边上都放置着一樽冒着烟火气息的鼎炉。 季札死了二子一孙,但,按照吴国的习俗,尚未行弱冠之年的人早逝,其遗体是不能进入棺椁,入土为安的。 所以,季札那不满十岁的小孙子,是在经过火化后,骨灰撒入江湖之中,随水而流。 那,棺椁中安放着的遗体,究竟是何人的? 庆忌不解,但也没多问。 盖因他的心里或多或少都能猜得出来! 季札这一家老小,在季札的言传身教之下,上上下下都如此刚烈。 季札长子之妻,一日之间,丧夫又丧子,岂能经受得住这种打击,苟活于世? 所以庆忌猜想,这其中的一具棺椁,应该是她的。 吊唁过后,庆忌便静静地坐在一侧的蒲团上,闭目养神。 直到夜幕降临,前来吊唁的人都尽皆散去,再支开季札的家眷,庆忌这才缓缓的出声道:“叔祖,请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多谢大王关心,老朽晓得……” 季札的一张老脸,已经十分憔悴,神色苍白,好似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多岁一般。 看着眼前身子颤巍巍的季札,庆忌不禁喟然长叹道:“叔祖,人死不能复生,请勿过度哀伤,寡人还需要你,吴国还需要你。” “寡人想,即便礼叔他们在阴间,都不愿看见叔祖你这般颓废下去。所以,还请叔祖振作起来……” “大王此来,是想让老朽入仕朝堂的吧?” “……” 庆忌沉默。 “大王何苦来哉?老朽早已无心于朝堂之事,早在先王诸樊时,老朽就有归隐之心,做一闲云野鹤足矣。” 季札苦笑道:“奈何历代先王,包括姬光和大王你,都看重老朽的才干,不予退隐。老朽何辜?” “一辈子为大吴呕心沥血,临了,却是落得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季札向庆忌诉说着自己内心的酸楚。 大吐苦水! 季札的确是一个淡泊名利,不重权位的人,世所罕见的奇人! 这一点,从季札能三次让国,就可见一斑。 但吴国的人才本就不多,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大贤季札,历代吴王又怎能让季札就此归隐,不为国效力? 今天,庆忌到此,的确是想安慰季札,吊唁一下季札的二子一孙的。 这时候再强迫季札出山,似乎不大地道! “叔祖,寡人知道你心中悲苦。然,生于君王之家,何人可以置身事外?” 庆忌摇摇头道:“你不能,寡人不能,姬光不能。眼下,纵观我吴国朝野上下,何人可以真正替寡人排忧解难?” “唯独你季子!你是吴国的公子,寡人的叔祖,你是吴国擎天巨柱,定海神针。” “若无你的辅佐,寡人何以维系吴国的朝政?寡人又能用何人?” 这正是庆忌目前所担心的一大问题。 现在吴国的朝堂上,的确有些人才,但都不是经世济用的大才! 孟贲、黑夫等人只是将才,难堪大任。 被离、伯噽等公卿大夫不过是中上之才,无法执一国之牛耳。 在这种情况下,庆忌如何精兵简政,励精图治? 季札沉默了。 他知道庆忌眼下的难处! 但,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实在很难替庆忌分忧。 庆忌见到季札这种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很是无奈,只能叹气道:“叔祖,请你再三考虑。寡人可以给你一定的时间,太宰之位,寡人仍对你虚位以待!” 季札没有回答,只是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灵堂外边忽而急匆匆跑进来一名女婢,失声道:“主上,不好了!绯烟小妇溺毙了!” “你在胡说什么!” 以季札的心性,仍旧禁不住勃然变色,大声喝问道:“绯烟好端端的,怎会溺毙?” “真的!绯烟小妇不慎失足跌入池塘中,也有人说她是哀伤过度,投水自尽的。主上……” “前面带路!” 在一侧的庆忌立刻站起身。 “诺。” 这婢女连忙在前面引路,庆忌旋即搀扶起颤巍巍的季札,亦步亦趋的赶往后院。 小妇,是一种类似于后世“夫人”的称谓。 但就跟一般的贵族子弟不能称之为“公子”一般,只有国君所生之子,公族子弟,才有资格担当公子的头衔! 夫人,这是诸侯妻妾的一种称谓,不能乱用。 由此推断,主上的妻子是主母,妾是姬或者妇,小妇则应该是主上的儿媳妇! 季札这一连两日死了二子一孙,外加一个儿媳妇。 若再死上一个儿媳妇,估计季札就得从此一蹶不振,一命呜呼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当庆忌搀扶着季札进入后院的时候,只见在池塘边上,凉亭中围着一群人。 拨开人群,透过烛光就能看见躺在地上的那个年轻女人。 第020章 蒲柳之姿 那女子不过双十年华,五官精致,一袭素衣,不施粉黛的脸上此刻一片惨白,不见血色。 她那单薄的娇躯,便好似柳叶枝条一般,细腰盈盈不可一握,美不胜收! 庆忌无心端详着这女子,只知道这是一个少见的美人。 俏寡妇! “主上,绯烟小妇已经没了气息……” 瘫坐在地上的婢女抽噎不已。 闻言,季札只感觉脑海中一阵五雷轰顶,身躯摇摇晃晃的,但好歹能站住脚跟,没有让自己倒下! 活了这么大岁数,季札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只可惜,他那颗坚强的心脏,在这两日却是一再饱受重创! 绯烟真的死了吗? 庆忌不禁眉头一皱。 “她落水多久了?” “这……” “说!” 迫于庆忌眼中射出的寒芒,那婢女不由自主的为之战栗,回答道:“我家小妇落水应该不过半炷香。因为奴婢恰好习水性,连忙将小妇救了上来,谁知……” 话音未落,婢女又不禁掩面痛哭起来。 她哪里知道,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没看住绯烟,居然让后者“投水自尽”? “别哭了!” 庆忌被婢女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不禁清喝一声,然后上前抓住绯烟的皓腕一探,顿时如释重负。 “还有脉搏。叔祖勿忧,小婶尚且有救。” “还有救?” 一听这话,季札那原本浑浊的眼眸,不由得射出一道精光。 “大王,如何施救?” 在季札等人看来,溺水之人,除非是自己清醒过来,不然,即便是有脉搏,都无从施救。 庆忌果真有办法救人? 庆忌没有多说废话,而是先清除掉绯烟口鼻中的异物,放开气道,将粗糙的大手放在绯烟那白皙的额头上。 “得罪了。” 庆忌不由分说,便抱起绯烟那柔若无骨的娇躯,一路狂奔,跑到附近的一间屋子里,锁上,拒绝任何人入内,靠近都不行! 为何? 盖因庆忌所用的救人之法,乃是人工呼吸! 这是要嘴对嘴的救治。 尽管,春秋战国时代,民风颇为开放,但怎能容忍庆忌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如此轻薄一个女子? 更何况,这还是季札的儿媳妇,一个刚刚披麻戴孝的俏寡妇! 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将绯烟抱进屋中后,庆忌不敢怠慢,连忙捏住她的琼鼻,嘴对嘴的凑下去,将氧气送入绯烟的胸腔之中。 如此反复几次,庆忌又察觉到绯烟的心跳渐渐变得微弱,于是顾不得其他,连忙双手交叉,在她心口的位置上按压。 庆忌就这般忽而手部按压,忽而往绯烟的嘴里送气,终于,绯烟的心跳渐渐变得有力,鼻息亦是出现。 “咳咳咳!” 就在庆忌准备暂避一下时,被人工呼吸的绯烟忽而剧烈咳嗽几声,随后猛的睁开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庆忌自知理亏,连忙闪到一边去。 绯烟则是滚落到一侧,捂着自己的腹部,口中吐出不少的水,其胃里是一阵翻江倒海的! “你!你怎敢轻薄于我?” 绯烟恢复过来后,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不由得霞飞双颊,纤纤玉指颤抖着,怒视庆忌。 “别误会……” 庆忌想开口解释,但绯烟压根儿就不给他这一机会。 只见绯烟羞愤欲死的环抱着自己湿漉漉的诱人娇躯,冲着庆忌斥道:“登徒子!你败坏了妾身的名节!” “妾身乃是季子之儿媳,适才守孝的寡妇,你这般轻薄于妾身,便不怕遭天谴乎?” “……” 庆忌深感无语。 这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他不过是以人工呼吸的方式救了绯烟一命,招谁惹谁了? 见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没有反应,绯烟渐渐的冷静下来。 她,原本是季札之子,姬礼的妻子。 前日夫概带兵上门,以一大家子的性命要挟季札使楚,可惜刚烈的季札一家,居然接连闹出四条人命! 绯烟的大嫂,都因为受不了丧夫丧子之痛,自缢而亡。 绯烟自己还好,死了一个丈夫,虽伤心但还不至于寻死觅活的! 不料,晚间在后花园散步时,绯烟不慎失足坠入池塘之中,几近溺毙。 天可怜见! 绯烟只是一时不慎,可没有追随先夫而去之志! 没想到,一醒来就被一个登徒子轻薄! 尽管,这登徒子生得颇为英俊,但绯烟依旧是难以接受。 “你……你是大王?” 头脑已经冷静下来的绯烟,又抬眼看了看庆忌,不禁俏脸一阵煞白。 借着昏黄的灯光,绯烟依稀能看得清楚庆忌那英武不凡的相貌,可不正是白天在灵堂中所见的大王吗? 这让绯烟被吓得不行,香肩微微颤抖,娇躯几乎瘫倒在地上。 “小婶娘,你听寡人说。适才那是救你的一种方法,若有轻薄无礼之处,还请小婶娘多多担待。” 庆忌很是无奈的苦笑一声。 一听这话,绯烟更是感到尴尬不已,脸色为之一阵红润! 原来,是自己错怪了大王! “大王,适才无礼的是妾身,情急之下,请大王勿怪。” 绯烟连忙起身,向着庆忌福了一礼。 却不知,此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衣,又全身湿漉漉,勾勒出诱人曲线的绯烟,在庆忌的眼中是多么风情万种? 绯烟,本就是那种妩媚型的女子,其容貌,还颇似女星温bi xia,那一颦一笑,充满着万般风情。 但庆忌只是失神了一下,便很快稳住自己! 他的定力,尚且有待提高。 其实,这还真怪不得庆忌! 他原本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见到如此妩媚的美女,还是这般诱人的姿态,又怎能不动心? 当兵三年,还母猪赛貂蝉! 一个男人单身久了,常年足不出户,见个女人都觉得漂亮! “无妨。” 庆忌缓声道:“适才还是寡人冒昧。此事,应该是女子为之尚可,只是事况紧急,寡人不得已而为之。” 闻言,绯烟不禁嫣然一笑道:“大王乃是正人君子,妾身又怎会怀疑大王你别有用心?” “妾身这般的蒲柳之姿,怕是大王还瞧不上哩!” 就你这,还蒲柳之姿? 你让天底下大多数的女子怎生是好! 庆忌心中真是忍不住啼笑皆非。 但,不管怎样,庆忌都救了绯烟一命! 于情于理,季札都应该考虑重新出山吧? 第021章 温柔乡是英雄冢 回到吴王宫后,庆忌又吩咐宫女准备浴汤,好好清洗一番。 在古代,不管是哪个朝代的人,都极少在短时间内沐浴。 长则半年,短则一两日,古人才沐浴一次! 甚至不干净的人,很久都不沐浴一次,浑身很脏,自然味道很大。 吴越之地的百姓还好,盖因到处都是江河湖泊的缘故,所以时常能到那里去清洗一下身体! 若是放在晋、卫、宋、鲁等中原地区,恐怕一个月不洗一次澡的人,都不少见。 有条件而爱干净的贵族,自然时常沐浴更衣,修饰边幅。 如庆忌一般,征战在外日久,压根儿就没时间洗澡。 庆忌琢磨着,自己大概有三四个月没洗过澡! 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酸臭味儿! 这让有着现代人灵魂的庆忌,实在难以接受。 所以,一有空下来,庆忌就让人准备好洗澡水,让自己沐浴一番。 作为吴王,庆忌在宫里的待遇自然是最高的。 这不,他的沐浴之处是在一座颇为宽敞的宫室中,有着专门的浴池,四四方方。 浴池中尽是温热适中的水,冒着热气,萦绕在宫室里,为此处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 “大王。” 庆忌一进入这间宫室,就看见六名莺莺燕燕,各有千秋的宫女跪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 庆忌暗自琢磨着,这几个宫女应该是服侍自己沐浴的,故而张开自己的臂膀。 宫女们连忙上前,为庆忌褪去身上的腰带、衣物、靴子和长冠等各种服饰。 一阵忙活过后,连唯一一件牛犊裤都没有的庆忌,终于得以坐进热气蒸腾的浴池中,张开双臂,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大王,请让奴婢为您搓背吧?” 庆忌跟前,跪坐着一个穿一件薄纱,不过豆蔻年华,羞红着脸的宫娥,她在庆忌的面前呵气如兰,模样煞是诱人。 “善。” 庆忌并没有推辞。 他旋即抱着浴池旁边的一颗光滑圆润的石头,将自己的后背袒露在宫女的眼前。 宫女立马伸出柔嫩的小手,在庆忌的后背上按摩着。 旁边两名宫女,还用一把木制的勺子,从浴池中舀起一勺浴汤,浇洒在庆忌的背上。 “大王,请枕着奴婢的膝盖。” 又有一名小宫女鼓起勇气过来。 “……” 庆忌一阵无语,但同样是没有拒绝! 眼下,这哪里是澡堂? 分明就是美人窟! 英雄冢! 晚间,庆忌原本被绯烟勾起的邪火,又不禁蹭蹭蹭的往上冒! 他眼冒绿光,宛如饿狼一般,其鼻尖的呼吸,更顿时变得有些粗重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为庆忌膝枕的小宫女闻言,强忍着羞涩感,嘤咛一声道:“回禀大王,奴婢叫做栗子。” “栗子?你姓栗?” “不是的。大王,奴婢没有姓氏的……” 听到这话,庆忌才想起来,在这个时代,大多数的平民(庶人)是没有姓氏的。 姓氏,以前只有贵族有资格拥有! 现在老百姓的姓氏,大多取自于居住的地方,或者是让他人赐姓。 如住在城郭之东,姓就是“东郭”,居住在南郊,姓就是“南”或“郊”,十分的随意! 正如某个岛国一般,平民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姓氏,其开放后,平民这才敢胡乱取姓氏。 诸如苍井、小野、山下、牛甘、上毛野、马子……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姓氏,层出不穷! 没文化,真可怕! 当然,庆忌现在所处的春秋末期,百姓一样能有姓,但并不具备氏! “你多大了?” 庆忌又随口一问。 栗子旋即低下了头,娇羞的回答道:“大王,奴婢今年十三了。” “十……十三?” 庆忌有点发懵。 罪过,罪过! 栗子居然才十三岁! 还不过及笄之年! 借着昏黄暧昧的烛光,庆忌依稀可见栗子的容貌。 只见栗子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肤白如新剥鲜菱,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俏媚。 其容貌清纯可人,一双眼睛更是灵活之极。 他刚刚居然对栗子有那种冲动! 真是罪过! 庆忌心中感慨不已。 这个时代的人,发育当真是十分早熟的。 平民之家,十三四岁嫁做人妇的女子绝对不少。 毕竟就连贵族门第,都是女子到及笄之年能出嫁的岁数。 似栗子这般的少女,换在现代,还是在上初中的年纪! 谁敢欺负她?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大王,让环儿等人伺候你吧?” 这时,靠在庆忌背上的宫女环儿,见到自家大王发怔,不禁凑到他的耳畔幽幽的问道。 “伺候?你们不是正在伺候寡人吗?” “不是这种伺候,是……” 环儿亦是羞于启齿,只能在庆忌的耳垂轻咬一口,魅惑极了。 真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要加钟吗?” 庆忌近乎脱口而出! “加钟?” 环儿很是不解。 “咳咳。” 庆忌连忙咳嗽,以掩饰住自己内心的尴尬。 “寡人还不需要。” 最终,庆忌拒绝了栗子、环儿等宫女的诱人请求! 这倒不是庆忌没有那方面的需求,而是他要克制自己。 对方年纪太小还是其次,最关键的,还是庆忌认为自己还不能就此沉溺于温柔乡当中! 温柔乡本是英雄冢! 色是刮骨刀! 庆忌沐浴更衣完毕,便离开这间宫室,但环儿与栗子却惨遭噩运。 一名侍奉庆忌沐浴的宫女跑出去告密,得知这一事情的女官——宫监,立马带着一帮宫娥寺人赶到,逮捕栗子、环儿。 宫监气冲冲的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宫女,道:“你们两个贱婢,居然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大王岂是你们能勾引的?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性!什么身份!” 一听这话,栗子与环儿都被吓得俏脸一阵煞白,两股战战,抖如筛糠。 年长一些的环儿不由得一头磕在地板上,乞饶道:“宫监大夫,请念在奴婢俩年幼无知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次。” “下次奴婢一定不敢了!” “哼!还有下次?” 宫监嗤笑一声,指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栗子与环儿,大声道:“来人,把这两个贱婢狐媚子拉出去,杖责三十!” “从今往后,就让她们在浣衣殿当差!” “诺!” 随即,两名身材瘦长的寺人不由分说,不顾栗子与环儿如何乞求,硬生生的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第022章 侍寝人选 沐浴一番后,庆忌又来到吴王寝殿,从书架上拿出一道《姜太公兵法》,一边端详,一边写着注释。 对于此类兵书的内容,庆忌早已烂熟于心,再反复观看,加深记忆已经毫无意义,故而注释,以便消遣时间,养成一种良好的习惯。 这时,宫监领着两名宫女莲步轻移的进入寝殿。 宫女的手中都端着一张又一张的竹牌,竹牌上镌刻着各种各样的名字。 这是一种名牌! “臣妾宫监如梦,参见大王。” 如梦说话的声音十分轻柔,宛如糯米的味道一般,让人回味无穷! 宫监,是一种宫中的女官职务,类似于后世王朝的尚宫,职权不小,堪比普通的妃嫔。 庆忌放下手中的竹简,抬眼一看,便问道:“何事?” “回禀大王,臣妾是来询问大王,今夜是否需要美人侍寝?” “……” 庆忌的内心颇为躁动。 看着两名宫女端着的托盘上放置着的竹牌,暗自诧异! 没想到,这个年代,宫中居然已经有“翻牌子”的规矩。 不过,庆忌料想春秋时代的翻牌子是君王随心所欲的! 盖因庆忌刚刚入主吴王宫,尚未娶妻纳妾的他,晚上自然是无人侍寝的。 而在这偌大的后宫中,佳丽数百,庆忌却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庆忌几经思索,还没回答。 就在这时,一名寺人缓步而入寝殿。 “大王,下大夫伯噽求见。” “宣。” “唯!” 不多时,在一名寺人的引路之下,伯噽低眉顺眼的走进来,未近前,便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小臣,下大夫伯噽,参见大王!” “免礼。” 庆忌只是摆了摆手。 伯噽又抬眼瞧了瞧在一侧的宫监如梦,以及身后的两名宫女,贼目流转,脑海中不禁灵机一动! “大王可是在为今夜侍寝的人选而迟疑?” 伯噽自作聪明的问道。 庆忌倒是老神自在,不置可否的道:“长夜漫漫,不知下大夫可有举荐之人?” 这,庆忌便问对人了! 伯噽好似皮条客一般,一脸谄媚的笑意道:“启禀大王,若说这王宫当中第一美女,当属朱姬夫人。” “朱姬,乃是逆贼姬光所纳之侧夫人,生得如花似玉,我见犹怜!” “姬光还曾几度因为与朱姬的鱼水之欢,而荒废朝政。” “其宠冠后宫,据说天上之婵月见了她都躲着,地上的鲜花见了她都自觉羞愧,为之凋零!” “小臣有幸见过朱姬一次,确实美艳动人,世间罕有。” 闭月羞花? 听到伯噽将朱姬夸得这般天花乱坠,庆忌不为所动,只是嗤笑一声,说道:“伯噽,你这般夸赞朱姬,莫不是收了她不少好处?” “小臣不敢!” 伯噽吓得一哆嗦,差点没跪下。 “既然不敢,无此一事,你又何必多费唇舌,为她说好话?” 庆忌只是敲打一下伯噽,倒是没有因此而问罪他的心思。 阖闾的宠妃,其美色庆忌虽觊觎,但还不是时候享用! 一则,庆忌怕自己遭不住温柔乡的味道,就此堕落。 二则,阖闾的宠妃朱姬,万一她有不臣之心,意图行刺自己的话,庆忌何以应对? “伯噽,你深夜来觐见寡人,究竟有何事?” 此时,天色已晚,庆忌相信伯噽不会无缘无故求见自己的。 伯噽连忙道:“回禀大王,小臣打探到了孙凭的去处。” “孙凭?” “正是。小臣经打探得知,孙凭挂印而去后,并未离吴,而是隐居于五湖之上的夫椒山。” 闻言,庆忌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伯噽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善于察言观色,且办事干净利落。 这样的人才,往往能讨得君主的欢心,是君主最喜爱,用起来最得心应手的人才。 奸臣,往往都是有才干的,要不然都无法进入上位者的视野中! 这不,庆忌还没有表达出自己想寻找孙凭之意,伯噽便已经未雨绸缪的替庆忌找到了孙凭的去处。 “善。明日一早,便由你带着寡人去拜访孙凭。” “这……大王,孙凭何德何能,居然让大王亲自登门拜访?” 伯噽很是不解。 庆忌只是淡淡的笑道:“寡人求贤,求大贤。若不亲力亲为,让人代劳,岂非徒增笑耳?” “大王英明!” 伯噽只能这般恭维庆忌。 在庆忌看来,孙凭的确称得上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贤! 孙凭靠着祖上的余荫出仕齐国,又自己屡立战功,当上齐国的卿士,才能自然不是盖的。 不是帅才,就是将才! 吴国现在最缺的,就是能独当一面的帅才。 若孙凭不是帅才,而是将才,庆忌并不介意! 至少人才这种资源,对于庆忌而言是多多益善的。 庆忌不介意来一回“千金买骨”! 伯噽离开后,一直站在一侧的宫监如梦忍不住轻声道:“大王,今夜可还需要人侍寝?此竹牌中,列着各宫各院美人的姓名,大王可择一而选。” 闻言,庆忌只是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你,抬起头来。” “大王……” 如梦很是迟疑,但依旧照做! 庆忌又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如梦。 如梦约莫二十多岁,身材丰腴,容貌俏丽,穿着一件鹅黄se的宫装,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型,唇角一侧,隐约之间还有一颗细小的美人痣! 算是一个较为上等的美女! “你,可有丈夫?” “回禀大王,臣妾早年有丈夫,但,臣妾的丈夫早在十几年前,死在了吴楚两国的舒之战中,尸体还埋于异乡。” 说起这件事,如梦就不禁悲从心来,双眼蓄满薄薄的一层水雾。 庆忌又问道:“你可有心上人?” “并没有。” 如梦不知道庆忌问这作甚,但依旧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大王,臣妾入宫已逾十载,少出宫门半步,真正的男子都见得少,何以有心上人?” 没有丈夫,也没有心上人? 这便好! 庆忌微微一笑,伸手一指着如梦,道:“就你吧。今夜,寡人让你侍寝!” “啊?” 如梦愣住了,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旋即,得知自己并没有处于梦中的如梦,不由得欣喜若狂! 没成想,自己这已经算得上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年纪,庆忌居然能看得上她! 真是天上掉馅饼,还正好砸中如梦! “大王,请怜惜臣妾……” 如梦羞臊不已的低下头。 第023章 访贤 庆忌让宫监如梦侍寝,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 盖因这偌大的后宫中,佳丽数百,但庆忌一个都不认识。 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属于阖闾旧人,尽皆不大合适! 翌日,神清气爽的庆忌,便登上马车,跟着伯噽一起前往五湖。 五湖,即后世的太湖,湖面缥缈,水天一色,浩浩荡荡的湖泊无边无垠,跟苍茫的大海一般。 唐代诗人杜甫诗曰: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足以道尽五湖的风光。 庆忌与伯噽便搭乘一艘船只,前往位于五湖中心的夫椒山! 夫椒山是一座面积不小的岛屿,为五湖七十二峰之首,登巅俯视五湖,沐日浴月,烟霭无际,顿感美不胜收。 庆忌乘船而行,一路将沿途旖旎的风景揽入眼中,顿感心旷神怡。 及至中午,庆忌与伯噽终于登上夫椒山的湖岸。 “先生,汝可知道孙凭之家如何走?” 踏上海岸后,庆忌和伯噽又循着狭窄的山道前行。 在道路一侧,二人见到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蹲在那里,低着头,似乎是在端详着什么。 庆忌上去问路,但那青年男子似乎没听见,挥着并不愿搭理庆忌! 站在旁边的伯噽大怒,想上前呵斥男子几句,但被庆忌挥手阻止。 庆忌凑上前一看,只见这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看。 地上是一个蚂蚁巢穴,蚂蚁窝! 密密麻麻的蝼蚁正在混战,如人类的战争一般厮杀。 两方都是黑漆漆的蚂蚁,以庆忌的肉眼分辨不出敌我,但蚂蚁们却能依靠同一巢穴带有的固定气味,分辨敌我。 当遇到别的蚂蚁的时候,它们就会判断出这是己方还是敌方! 这男子似乎观察了许久,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有时候聚精会神的盯着地上的蚂蚁混战,有时候还在沉思。 伯噽上前一瞧,不明就里的嗤笑道:“呵呵呵呵,我原以为是在看什么稀罕宝贝,原来是一群蚂蚁打架而已。” “你这厮一个而立之年的人,大白天的观蝼蚁嬉戏,要么是弱智痴儿,要么就是闲散懒汉!” 被伯噽讥讽几句,这男子只是眉头一皱,并不辩驳。 庆忌一时间,并没有看出此中的门道,但禁不住轻声道:“先生,你是在观蝼蚁打架?” 闻言,男子抬眼瞧了庆忌一下,便道:“要下雨了,二位何不回去?” “……” 庆忌深感无语。 这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尬聊? 在一侧的伯噽闻言,更是忍不住抬头看向天穹,只见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哪里有下雨的征兆? 伯噽莫名的看眼前这人不爽,于是嘲笑道:“你怎知下雨?这风和日丽的天气,怎会有雨?” 庆忌都十分不解。 难道眼前这人会占卜? 男子则是不置可否的笑道:“信不信由你们。” “要下雨的事,是这些蚂蚁告诉我的。” “蚂蚁?” 伯噽不禁哑然失笑道:“难道你能听得懂蚂蚁说话?或者,这些蚂蚁能说人话?” 男子笑而不语。 庆忌忽而反应过来,的确,有些动物的异常现象,是将要下雨的征兆。 譬如蜻蜓低飞,蚂蚁搬家,小鱼浮出水面透气等等,不胜枚举。 “先生还真是观察入微。想必,足下是从这些蚂蚁搬家的轨迹中看出门道的吧?” 庆忌甚是赞叹。 什么道理? 科学道理! 一听这话,男子不由得诧异的瞥了一眼庆忌,说道:“足下倒是有识之士。不知,你适才从这些打架的蚂蚁中,看出来什么门道?” “这……倒是未曾。” 庆忌摇摇头。 男子则是轻笑一声,指着地上散落的蝼蚁道:“看蚂蚁打架,很有意思。” “足下请看,它们围而不乱,守而不慌,两翼包抄,内有策应。” “正甚合兵法之道!” “足下还懂兵法?” “略懂一二。” 就在这时,天穹之上忽而聚拢大片阴云,伴随着阵阵的闷雷声,遮掩穹隆。 “真……真下雨?” 伯噽有些发懵。 那男子旋即起身,拍了拍衣物上的尘土,笑道:“二位不是要去孙凭之家吗?请随我来。” 言罢,男子便转过身,大踏步向前跑。 庆忌见状,更是一溜烟儿的追上去! 这可害苦伯噽。 毕竟,伯噽的体型微胖,虽习过武,但长时间未曾锻炼过身体,体力如何跟得上前面二人? 庆忌则是一边奔跑,一边看着前面宛如风驰电挚一般的男子,心中十分赞叹。 这是一个人才! 观察入微,通晓兵法且不说,这体魄都颇为强健。 若不是庆忌常年征战沙场,锻炼体魄,都不一定能在速度上紧紧的跟着他! 不多时,翻过一道山涧之后,庆忌就跟着那男子进入一座由篱笆墙构筑而成的园子里。 园中栽种青翠欲滴的竹子,花团锦簇,只有三两间竹屋,盖上茅草,简陋却又显得精致! 庆忌跟着男子到屋檐下避雨,恰好随着天边的一道闷雷声响起,倾盆大雨如期而至,冲刷着干巴巴的土地。 庆忌再回头一看,已经不见伯噽的身影!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将伯噽甩在身后。 “在下吴庆忌,不知足下怎么称呼?” 庆忌是吴氏,姬姓,称之为吴庆忌是没毛病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就连普通的贵族都以封地为姓氏。 季札被封于延陵,就被称之为延陵札;嬴疾被封于樗里,就被称之为樗里疾。 以此类推,不外如是! “原来是吴王!” 男子连忙朝着庆忌作揖道:“在下孙长卿,参见吴王!” “不必多礼。” 看起来,眼前的孙长卿,并非吴国人,要不然将直接称呼庆忌为“大王”,而非是生分的“吴王”! “先生莫不是孙卿之子?” “正是。” 姓孙,又住在这里的年轻人,可不正是孙凭之子? “武儿,是何人到访?” 就在这时,竹屋里忽而响起一道清朗,而中气十足的声音。 “父亲,是吴王!” “……” 竹屋中又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袍的中年人快步走出! “草民参见大王!” “爱卿不必多礼。” 庆忌立马扶住孙凭。 第024章 天才型统帅 得知是吴王庆忌到访,孙凭倍感意外。 他知道自己私自挂印而去,不告而别,可能遭到吴国的通缉,也可能庆忌求贤若渴,派人请自己出山。 但,让孙凭万万没想到的是,庆忌居然这般折节下士。 不惜抛下繁杂的政务,亲自登门拜访! 这对于孙凭而言,自然是荣幸之至的。 孙凭父子连忙将庆忌请到竹屋当中,在一张榻榻米上,对席而坐。 “长卿先生,不知‘长卿’是你的名,还是字?” 庆忌颇为不解的问道。 刨根问底! 为何? 盖因庆忌意识到,眼前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可能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兵圣孙武! 武儿? 吾儿? 适才孙凭对孙长卿的称呼,庆忌还没搞清楚。 若是前者,则此人多半是孙武! 因为庆忌依稀记得,历史上的孙武是齐人,因内乱逃到南方的吴国,最终被伍子胥举荐给阖闾。 柏举之战,五战五胜,千里入郢! 旷古烁今的《孙子兵法》,就是孙武的著作。 “不瞒吴王,草民姓孙名武,字长卿。” 孙武回答道。 这个时代的人,有姓氏的多半是贵族,有字或无字的说不准。 盖因表字,此时还尚未风靡起来! 如庆忌、孙凭、季札等人都没有自己的表字,但依旧是显赫的贵族,名动天下。 而表字最盛行的时代当属三国! 基本上,读书识字的人,都有自己的表字。 孙武! 居然真的是孙武! 庆忌的面皮不禁抽搐一下,强忍住内心的欣喜若狂之情。 捡到宝了! 真是不虚此行! 他可是孙武,彪炳史册的兵家之圣孙武! 百世兵家之师、东方兵学的鼻祖! 历史上的吴国得以北威齐晋,南服越人,孙武在其中是功不可没的。 以三万之众,击败楚国二十万大军,这可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孙武孙武,好名。以武止戈,能止戈才是武,想必令尊在为先生取此名时,必寄予厚望。” 庆忌按耐住内心的激动,故作平淡的道。 “大王谬赞。” 孙凭十分谦和的道:“孙武之名,非草民所取,而是家父书所取的。” “古兵书上说‘武有七德’,即武力可以用来禁止强bao,消灭战争,保持强大,巩固功业,安定黎庶,协调大众与丰富财物!” “孙武之名,正是寄予了家父的厚望。” “长卿的字,亦是家父所取。只期望孙武将来也能如先祖一般,建立功业,入朝为官,出卿入将!” “只是,未曾想……唉!” 孙凭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孙凭父子祖上世代显赫,有确切的世系从舜的后代虞阏父开始! 周武王伐纣时,虞阏父当周国陶正之官,执掌陶器的制作,管理从事制陶的百工。 由于其管理有方,器用齐备,周武王将长女大姬嫁给阀父之子满,把他封于陈地一带,建立陈国,周王并对满赐以妫姓。 满称为胡公,当了陈国的第一代君主! 从胡公满开始,经过十代十二个国君的世袭传授,到桓公时,陈国发生了内乱。 陈厉公之子完,因内乱不得立,而奔往齐国,他是孙凭、孙武父子的直系祖先。 陈完在齐国积极活动,至四世孙田桓子(田无宇)已官为“上大夫”。 田桓子(田无宇)生五子,分别是:田武子(田开)、田僖子(田乞)、陈昭子(田昭)、田书、子亶。 其中田书于昭公十九年(公元前521年)因伐莒有功,齐景公封乐安,赐姓孙氏,孙书(田书)便是孙武的祖父,孙书生凭,凭生孙武! 这么一看,孙武跟后来田氏代齐的田和,属于同宗同源。 “孙卿,寡人相信,以孙卿及令郎的才干,日后光耀门楣,复兴孙氏,定当不在话下!” “大王……” 庆忌看着一侧的孙凭,脸色颇为痛心的道:“孙卿,何以弃寡人而去?若无孙卿,寡人岂可轻易进入吴都城?” “自古以来,赏罚分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入城之日,孙卿便挂印而去,岂非置寡人于不义不信?” “大王言重了。” 孙凭很是尴尬。 庆忌又道:“何以言重?卿有大才,岂可埋没于此荒僻山野之间?请孙卿以国事为重,以氏族为重。” “助吴霸于天下,孙卿显名诸侯,孙氏与国休戚与共,岂不美哉?” 闻言,孙凭颇为心动,但仍旧稳住自己的心神,道:“大王,草民实在无心于沙场,无意于朝堂。大王若要求贤,孙武想必更为合适。” 孙凭举荐了自己的儿子! 知子莫若父! 对于孙武的本事,孙凭又怎能不知? 孙武有经天纬地之才,其在兵事上的造诣,便是孙凭及其父孙书都自愧弗如! “父亲……” 孙武的目光很是复杂。 正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孙武身怀大才,自然渴望能够一展抱负,扬名立万,在史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事迹。 但,孙武不希望这样的机会是父亲给予自己的。 “武儿,快去你的屋中将兵法书简拿出来,请大王阅览。” 兵法? 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孙子兵法》? 庆忌很是好奇。 难道此时的孙武已经著成兵法? 孙武旋即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将一大堆的竹简搬到庆忌的面前。 庆忌怀着疑惑之心,打开竹简一看,顿时为之一怔! 竹简的开篇,赫然就写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分明是《孙子兵法》中的文字! 庆忌越看越心惊。 现在的孙武,居然已经著作兵法! 要知道,孙武还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尚未出道,更没有过任何的领兵作战经验。 果然,不世出的统帅都是天生的! 如韩信,如孙武,如徐达,他们一出道就能连百万之师,攻必克,战必胜。 纸上谈兵的赵括,在他们面前就是弟弟…… 由此可见,孙武绝对是天才型的统帅! “长卿先生、孙卿,汝父子皆有大才,若商之伊尹,周之姜尚,齐之管仲!” “庆忌若得二卿,如虎生双翼,何愁霸业不成,何愁吴国不兴?” 第025章 不以言获罪 庆忌立即起身,将姿态放得极低的冲着孙凭父子二人作揖道:“二卿若不答应庆忌,庆忌有何颜面去见吴人,有何颜面担当吴王之尊?” “庆忌愿拜孙卿为大司马、上卿,兼太师,日夜聆听教诲!” “当拜长卿先生为小司马、上大夫,操练兵士,治理军政!” 庆忌开出了极为优渥的待遇。 吴国,基本上继承周王朝的官制礼仪。 帅其属而掌邦政,以佐王平邦国! 司马的属官称为“政官”。 包括大司马卿一、小司马中大夫二、军司马下大夫四、舆司马上士八、行司马中士十六、旅下士三十二。 大司马,自然是一国之军队的最高统帅,相当于上将军。 这其中的权柄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庆忌眼下为请孙凭、孙武父子为自己效力,出仕吴国,可谓是用心良苦! 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怎不让人汗颜? 孙凭顿时诚惶诚恐的道:“大王切莫如此折煞草民父子!” “孙卿父子可愿助寡人?” 闻言,孙凭与孙武都对视了一眼,默默点头。 庆忌终究是得到两个大才! 但,孙凭可不敢接受庆忌开出的优渥待遇。 开玩笑! 大司马、上卿,兼太师? 还让吴王庆忌对孙凭执弟子之礼? 孙凭是活不耐烦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深谙世事的孙凭十分清楚。 现在庆忌还用得到自己,可能还以礼相待,不敢铲除权臣。 而一旦庆忌得势,用不着他们父子二人的时候,抄家灭族之祸,恐将不期而至! 孙凭毫不怀疑这一点。 所以,孙凭只请求庆忌拜自己为大司马,孙武为中大夫、将军,并不敢过多的奢求! 庆忌也乐得听之任之。 毕竟,孙武确有大才是没错,但肯定一下子不能提拔得太高,以免日后到封无可封的地步! 至于孙凭,曾经是齐国的卿士,名声在外,庆忌任用孙凭为大司马,掌吴国的兵权,想必朝臣都不大可能有异议。 入夜之后,庆忌又跟孙凭、孙武父子二人就《孙子兵法》探讨,相互钻研,倒是颇有所得。 毕竟,庆忌平日里的兴趣就是在钻研兵法,可能不及孙武,但在实战方面,可能孙武还不及庆忌! 翌日,庆忌就带着孙凭父子回到吴都城。 庆忌刚刚在朝堂上宣布自己对孙凭、孙武的任命,便忽而接到一个坏消息。 “报——大王,武原战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卒进入大殿,跪坐于御池的台阶之上,让一侧的寺人将竹简递给庆忌阅览。 武原战报? 庆忌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武原,即吴国南方的一座重要城邑,现在更是沦为兵家必争之地! 前不久,庆忌适才派出孟贲率兵马三千赶往武原,坐镇城邑,并勒令其不得擅自出战。 要知道,眼下阖闾所拥有的兵士不过两三千,孟贲要守住武原城是十分容易的。 难不成,武原城已易主,孟贲战败了? 庆忌打开战报一看,顿时眉头紧锁。 果然,武原城已经沦陷,孟贲败走! 孟贲率军抢先一步占据武原城,盖因阖闾还忙着在收拢一下溃兵,耽误时日。 但阖闾军依旧紧随其后,兵临城下。 孟贲为应对敌军的来犯,坚守城池的同时,又派出一部兵马于城外三十里地安营扎寨,深埋鹿角,以成掎角之势。 这本身是没毛病的! 这是兵家惯用之手法。 只可惜,孟贲依旧低估了伍子胥的谋略! 入夜后,趁着孟贲所部兵马立足未稳之际,阖闾军长驱直入,夜袭其营寨。 孟贲连忙率兵驰援,不料在这种时候,伍子胥又领着另一部兵马,扮作溃兵,鱼目混珠的骗入武原城! 最终,孟贲只能看着失陷的城池悲愤交加,又无可奈何。 “退朝!” 庆忌不由分说的站起身,一挥衣袖,拂袖而去。 只留下一众公卿大夫面面相觑,不明觉厉! 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能猜到,武原前线,多半是吃了败仗。 至于应对之策,庆忌并不打算在朝堂上商议。 为何? 因为庆忌还不能确定,朝臣之中,究竟谁还在跟阖闾暗通曲款,贼心不死。 因此,庆忌必须防患于未然! 散朝之后,庆忌只留下孙凭、孙武,在偏殿等候议事。 庆忌端坐在一侧,将手中的武原战报的竹简,递给面前的孙凭父子。 看过竹简的内容后,孙凭与孙武都不禁对视一眼,脸色颇为古怪。 “武原失守,贼势复燃。二卿以为,寡人当如何应对?” 庆忌并没有自己想办法! 他问计于孙凭父子,只求对策。 毕竟,庆忌现在已经是吴王,一国之君,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考虑得太过周到的! 闻言,孙凭与孙武都开始低头沉思。 孙武首先道:“大王欲王吴国,或是霸天下?” “自然是称霸于天下。” 庆忌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沉声道:“寡人心中要建立的宏图,堪比齐桓晋文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若有机会,寡人自当建立一番远迈古今,超脱历代列国君王的不世之功业!” “善!” 孙武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臣窃以为,大王应当置武原于不顾,专心经国治军,予民休养生息。” “置武原于不顾?” 庆忌的脸色不变,但对于孙武的这种谏言,不置可否。 在一侧的孙凭,却为之勃然变色! 孙凭连忙道:“大王,此乃小儿无心之言,还请大王原谅孙武之过。” “无妨。” 庆忌却不大介意! “我等君臣坐而论道,二三子皆可各抒己见,无有以言获罪也。” 孙凭只因为孙武劝庆忌放弃武原之举,会惹恼庆忌,但显然并没有! 庆忌从来都不是一个肚量狭小之人,更不可能以某人的言论,去治某人的罪过。 庆忌放弃武原,就预示着他将主动放弃吴国近六分之一的城池土地! 鼓动君王弃疆土,这不正是罪过吗? 若换做一般的国君,孙武早已被丢官去爵,或身首异处。 第026章 远交近攻 “长卿,你继续说。” 庆忌鼓励孙武说下去,而不必有任何顾虑。 孙武松了口气,又道:“大王失去武原、御儿、陉诸南方城邑土地,是暂时的,王师迟早能收复失地。” “当务之急,大王所要做的,并非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应加紧训练战兵,恢复国力,聚拢贤才,予民生息!” “为此,大王还应该结好于邻邦列国,远交而近攻!” 远交近攻? 对于孙武所提出的这一国策,庆忌认为十分中肯,但心中仍有疑虑。 “暂熄兵戈,寡人能做到。然,不知寡人何时方可灭姬光而一统吴国?” “长则三五年,短则一年。” 这个时间过程,庆忌不是不能接受。 “具体如何?” “大王首要之务,便是积蓄国力,联越以制姬光,盟楚以求外无战事。” 孙武侃侃而谈,说道:“大王欲霸天下,则攘外必先安内,剿姬光,合吴地,灭蛮越,方有与强楚抗衡之国力!” “彼时,大王当挥师弱楚,合或并陈、蔡、卫、钟吾、宋、鲁等列国,北上逐鹿,威服齐晋,方可入洛邑问九鼎之轻重,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彩!” 庆忌的想法,与孙武不谋而合。 历史上的吴国是如何称霸诸侯的? 春秋时代,晋国和楚国争霸,拥有战车的数量已达4000乘以上! 而吴国地处江南,水系较多,同时文化技术落后于中原,竟然一辆战车也没有。 大概在公元前584年左右,中原霸主晋国为制衡日渐强盛的楚国,送给吴国十五辆兵车。 同时,晋国送给吴人弓箭手、御者,教吴人如何驾车,如何射箭,还教给吴国人战斗阵列。 在晋国帮助下,吴国开始与中原各国交往,走上了强兵之路! 经过吴国历代先王的不懈努力,励精图治,对外扩张,终于奠定了称霸的雄厚基础。 吴国先后消灭了淮夷、徐夷、州来、巢、钟离、钟吾、邗等一众诸侯国。 和吴国相对应的是,晋国、楚国的崛起,也是因为不断吞并了周边的诸侯国! 当然,吴国能够称霸中原,也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等多方面的因素。 昔日的晋楚争霸之战,旷日持久,在国力上明显下滑,故而晋国与楚国早已经定下盟约,不再互相攻伐。 但两个霸主大国的倾颓之势已经不可避免! 特别是晋国,不仅自身实力明显下滑,而且因为卿大夫家族的崛起,导致晋国的内耗更加严重。 两大霸主国的相继衰落,无疑是为吴国的崛起提供了有利的外部环境。 而且,彼时的齐国,内乱便一直没有停息过,国君只是傀儡,何足挂齿? 除此之外,吴王阖闾、夫差父子还重用了孙武、伍子胥等人才,内修德政,外扩疆土,治国强兵。 终于在公元前506年,伍子胥协同孙武带兵攻入楚国都城郢,几乎灭亡楚国! 吴国倚重伍子胥等人之谋,西破强楚、北败徐、鲁、齐,成为诸侯一霸。 至于孙武,向吴王阖闾进呈所著兵法十三篇,受到重用为将。 他曾率领吴军以少胜多大败楚人,占领楚国都城郢城,几近覆亡楚国。 由此,在以上几个因素的影响下,吴国在春秋末期崛起,并在吴王阖闾、夫差时期击败了楚国、齐国等强国,进而称霸天下! 而且,让庆忌值得重视的是,从阖闾开始,吴国从崛起(破楚)用时九年,到称霸天下(艾陵之战)用时不过三十二年! 堪堪几十年的时间,便能够让一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吴国,一跃而成为天下之霸主大国。 可见吴国如何彪悍! 当然,吴国的霸业是昙花一现,来的快,去的也快! 吴国南方的越国,就跟一条毒蛇一般,时时刻刻都在等待时机,一举咬死吴国这头“恶狼”。 所以,庆忌认为自己有必要防患于未然! 在霸业未成之前,抢先一步灭越,以奠定属于自己的王霸之基。 “长卿,寡人欲将姬光与越国一并吞灭,当如何为之?” 庆忌问策于孙武。 须知,春秋战国时代的公卿大夫,可不是后来历朝历代那些大臣一般泾渭分明,有着文臣武将之分的! 一国之太宰(宰相),依旧能领兵作战,上阵厮杀。 一国之君同样可以! 他们在学习各种古典书籍,丰富知识的同时,自身的武力值都不低。 最典型的,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即士人必备的六种技能。 如孔老夫子,儒家的开山鼻祖,他可不是后世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至少孔子文武兼备,十分精通君子六艺。 孙武、伍子胥等大才亦然! 出外,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连百万之师,攻必取,战必胜! 入内,可出谋划策,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 出使邦交,能说会道,这些都是基本技能。 孙武不但是一代兵法大家,在谋略、政zhi、邦交等方面,同样是常人远不能及的。 出将入相,说的就是孙武这种人! 孙武只是沉吟片刻,便道:“大王,诚如臣适才所言。” “欲灭姬光,欲并越国,大王还需盟好楚、越,同时遣使北上,交好于晋、卫、鲁、郑、齐等列国,以便吴国鼎故革新,富国强兵。” 闻言,庆忌点了点头,说道:“卫、鲁、郑、齐等中原列国,与吴国并不接壤,且无利益纠葛。” “昔日寡人逃亡在外时,幸得卫国接纳,幸得中原诸国鼎力支持,这才得以伐吴成功,君临吴国。” “眼下寡人遣使感谢卫鲁等国,实属应当。” “至于楚国,吴楚世仇,难免楚人会趁着吴国新君初立,国家动荡之际趁火打劫。” 这正是庆忌担心的地方。 中原列国距离吴国太远,且庆忌早已结交,无需担心。 但楚国,那可是跟吴国世世代代有着血海深仇的国家! 而且两国接壤,楚强吴弱,难免楚人不会趁着吴国内部王权更迭之际,趁机伐吴! 毕竟,吴国就处在楚国的眼鼻子底下,楚人岂能容忍吴国就此做大做强? 第027章 季札病危 “大王所虑者不无道理。眼下天下之南部,基本上有三国,其一吴,其二楚,其三越。” “夫大国,楚也!” 在一侧的孙凭沉声道:“大王欲霸天下,问鼎于中原,需先灭越制楚。吴楚之间的仇恨,不可泯灭,然则可缓和之!” 闻言,庆忌微微颔首,说道:“人与人之间的仇恨,几代人都无法泯灭或调和。但国与国之间的的仇恨,却能与利益挂钩,继而缓和下来!” “若寡人是姬光,按照姬光的性格,应当盟好于越,邀请越国一道伐吴,同时遣使于郢都,令楚人兴兵伐吴,自己再坐收渔利。” 换位思考一下,倘若庆忌是阖闾,定然会这么做。 我姬光得不到的东西,你庆忌休想得到! 庆忌丝毫不怀疑阖闾的卑劣个性! 这一点,从阖闾被围困在吴都城,一筹莫展时,打算遣使于郢都,求楚国援兵之时,就可见一斑。 毫无疑问,阖闾是那种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心黑手狠的一代枭雄! 这样的人,其心性十分可怕。 眼下庆忌与阖闾之间,已然攻守互换! 庆忌强而阖闾弱。 阖闾现在麾下不过几千兵马,战车数十乘,而且其所割据的武原、御儿、陉等吴国的南方之地,遍布崇山峻岭,人口稀少,不适宜种植农作物,颇为贫瘠。 再者,阖闾如今只占据不过六分之一的地方,背靠一个怀揣着狼子野心的越国,他如何还能逆风翻盘? 唯有借助外力! 楚国与越国,就是阖闾必须要借助的两大外力强援。 为此,阖闾即便是导致吴国山河破碎又如何? 大不了失去吴国的一半疆土,反正阖闾自认为日后能夺回来,收复失地。 毕竟,阖闾现在的境况比之当初的庆忌糟糕多了! 庆忌落难之时,逃亡卫国,还能被卫人收留,而且能依靠自己偌大的名望,以及卫、晋、鲁等中原列国的鼎力相助,大肆招兵买马,扩张势力。 伐吴的时候,庆忌师出有名,其复仇大军更是一路势如破竹,没有遭到多少像样的抵抗。 但阖闾呢? 阖闾本就是弑君篡位,在法理上不及庆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吴人为之唾弃的乱臣贼子。 在这种情况下,阖闾依靠自己,根本做不到积蓄力量,打回吴都,重新夺回王位! “大王英明。” 孙武朝着庆忌作揖道:“是故,臣请大王遣使于楚越,当不吝啬财物,表明盟好之心!” 区区钱财,庆忌是不放在眼里的,盖因他志在天下! “善。” 孙武又道:“于楚,大王可互盟以稳定楚人之心。于越,大王当假意将姬光所割据的吴国南方诸地,让予越人!” “好!彩!” 庆忌颇为赞赏的看着眼前的孙武,含笑道:“眼下姬光所割据的武原、陉、御儿等地,好似一块美味的骨头,寡人扔出去,便让姬光与越人这两条恶狗自己争夺去吧!” “大王圣明!” 对于庆忌能这么快领悟自己的用意,孙武十分的激动。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一个良臣若是不能遇到明主,再大的才干都是白搭。 庆忌,正是孙武心目中最理想的君主! …… 季札府。 原本还在跟群臣议事的庆忌,听闻季札病倒的消息,便驾车赶来探望! 季札,在吴国不说是精神支柱的存在,但是,他在吴人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是犹如神祇一般,德高望重。 庆忌不能怠慢季札! “叔祖。” 庆忌匆匆进入屋中,便闻到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十分刺鼻。 他径直来到季札的病榻边上。 “大王……” 季札挣扎着想起身,给庆忌行礼,但被后者阻止下来。 “叔祖有病在身,不可折腾,这些俗礼便免了。” 庆忌搀扶着季札,拿出枕头,让季札在床榻上躺好。 他抬眼一看,只见此时的季札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两眼浮肿,脸色惨白,印堂发黑,唇角毫无血色,俨然就是一种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状态! 庆忌暗自吓了一跳! 难不成,季札果真已经染上重病? 真的这么凑巧? 庆忌不敢置信,但心中的疑惑显然是不能询问季札的。 “叔祖何以至此?” “唉!” 季札满脸颓然的模样,叹气道:“时也命也。自那日家中惊变之后,老臣的身子骨便每况愈下。” “终于在昨夜,病来如山倒,老臣呕血过去,便不知人事矣!” 季札的家眷跪在一侧,闻听此言,都无不失声痛哭起来。 他的儿媳妇绯烟,更是禁不住拿着手绢抹眼泪,一张俏脸哭得梨花带雨,缀泣不已的道:“大王,都怪臣妇没能照顾好父亲。” “前来诊治的医者只开了几副药,并说父亲是此前忧患成疾,命不久矣,我等需早早准备后事!” “咳咳咳!” 病榻上的季札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捂着嘴,抽泣一侧的手绢捂住。 庆忌连忙在季札的后背上拍了几下。 季札那浑浊的眼睛一瞪,拿开手绢,只见原本白色的绢布上,已然沾满了红黑色的血液! 卧槽! 这老头真的不行了? 庆忌的嘴角一抽,心中暗暗纳闷。 要知道,季札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在这个医疗卫生水平极度落后的时代,属于高寿! 一时间病来如山倒,季札就此嗝屁了,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足为奇! 但,庆忌隐约之中,任何此事透着些许诡异之处。 “大……大王,老臣与你,可能便要就此阴阳两隔了。” “叔祖莫说笑,寡人怎舍得叔祖你就此逝世?一群庸医的诊治,不足为意,寡人愿为叔祖开出重赏,遍寻天下良医!” 庆忌攥着季札的双手,语气中透着哽咽,以及不可置疑的坚定意味,道:“若有能救治叔祖者,寡人愿邑千户,赏金二百镒!” 闻言,季札更是被感动得泪如雨下,道:“大王厚恩。老臣如何担得起大王如此厚爱?” “叔祖,纵观我吴国,叔祖是寡人最亲近之人。寡人若不爱护叔祖,还能爱护何人?” 第028章 欺君之罪 看着眼前一脸真诚神色的庆忌,季札的心中十分感动,但依旧故作精神萎靡之色,喟然长叹道:“大王厚爱,老臣恐不能报答。” “大王,如今老臣时日无多。有一事,还请大王答应……” “叔祖但说无妨。” “临了,老臣想归于封地延陵,请大王成全。” 闻言,庆忌怔了一下,眼中不自觉的闪过一抹精光! 季札弥留之际,向庆忌所提出的唯一请求,居然是归于自己的封地延陵,是何道理? 要知道,古人十分讲求落叶归根,魂归故土! 客死他乡,在世人看来都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 而季札跟庆忌一般,是土生土长的吴都人,祖籍梅里。 就算季札要葬,理应是葬在吴都,而非延陵! 眼下季札提出这样的要求,庆忌认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想远离吴都,从此归隐田园,不问世事。 “叔祖,这既然是你的请求,寡人自当遵从。” “多谢大王成全。” 就在季札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不料庆忌又道:“叔祖归于延陵之事,不急。这几日,请让寡人照顾叔祖的生活起居,以尽祖孙之情!” “啊?” 季札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急道:“大王,万万不可!大王乃万金之躯,又日理万机……” “叔祖不必赘言,寡人心意已决。” 庆忌立马起身,打断季札的话头! 季札被庆忌的这种模样,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多时,绯烟便端着一碗药汤,款款而入屋中。 “大王,臣妇要服侍父亲喝药,请大王暂且回避。” 绯烟低眉顺眼跟庆忌说道。 “叔祖喝药,为何寡人要回避?” 庆忌有些不解。 这时,躺在病榻上的季札却道:“老臣服药之态,实在不雅,目睹者越少越好。从一而终,自是绯烟伺候老臣服药的,还请大王暂且回避!” “好。” 庆忌被季札的这一番言行举止,弄得一头雾水。 但依旧自顾自的离开屋里,到院落中等待! 庆忌心中还暗暗狐疑起来。 一个人喝药,都需要他人回避? 庆忌不大相信这种事情。 即便,喝药的姿态不怎么雅观,但季札没必要这般拘泥吧? 即便季札是一个有着上古遗风的君子,都不能如此。 庆忌知道季札是在装病,只是眼下找不到证据,无从入手。 不一会儿,绯烟就端着空空如也的陶碗走出来! “小婶娘,且止步。” 庆忌上前一步,叫住绯烟。 “大王有何事?” “小婶娘,医者为叔祖所开的药方,不知可否方便让寡人看一看?” “这……” 绯烟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慌乱的神色。 庆忌轻笑一声,说道:“莫不是药方不方便予寡人看?或者,叔祖是在装病,小婶娘你不敢拿给寡人看?” 装病! 对于庆忌而言,是欺骗,季札犯了欺君之罪。 但,此事可大可小! 若庆忌不追究,季札全然无事。 若庆忌追究到底,季札这一家老小可能都难逃一死! 绯烟被庆忌这般“恐吓”,吓得小脸一阵煞白,连声道:“大王,方便!方便的!臣妇这就去拿药方!” “寡人与你同去。” 庆忌旋即上前,跟着绯烟前往一侧的屋子,拿到药方,又找了一名御医查看,发现这药方上所列的药材,的确是治病所用。 这让庆忌不由得有些纳闷起来! 根据庆忌对于季札的了解,后者十分注重养生之道。 对于凡事,季札尽量保持着不愠不怒的心态,笑口常开,且时常锻炼身体,故而老当益壮! 庆忌依稀记得,历史上的季札可谓高寿,活到九十多岁,硬生生熬死了吴国几代君王! 这样一棵常青树,老寿星,怎么可能一下子折寿三十年? 即便家中遭逢惊变,季札理应看得开才是。 不解的庆忌,又回到季札所在的屋子里,又是一股子药渣子的味道,扑鼻而来! 庆忌端坐在床榻边上,不时的眼神飘忽,看着屋子里的各种各样的摆设。 这其中,放在床榻一侧的一只大瓮,引起了庆忌的注意! 这大瓮,相当于尿壶,让行动不便的人在里面大小便所用。 类似于现代的马桶! 庆忌认为,季札深知是药三分毒的道理,注重养生之道的季札,又怎会在并没有患病的情况下,擅自服药? 这样没病,都能被季札自己折腾成有病! 庆忌看了看还躺在床榻上睡觉的季札一眼,便站起身,蹑手蹑脚的靠近那只大瓮。 为了验证自己内心的猜想,庆忌打算拿来这大瓮上的盖子,看一看,瞧一瞧,亦或者凑上前闻一下…… 可能会有些恶心,但庆忌认为十分值得! 若是连这样的小事都干不了,庆忌又如何能在这大争之世,成就一番属于自己的霸业? 再者说,季札是一个有着上古遗风的君子,有轻微洁癖,如何能容忍自己跟排泄物睡在一起? 几经思索之下,庆忌瞧了瞧还在酣睡中的季札,终于掀开大瓮的盖子。 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儿扑面而来! 庆忌上前,伸出一根手指头探进大瓮中,沾了一下那乌黑发亮的不明液体,在鼻尖嗅了一下。 真的是药汤的味道! “叔祖,你骗得寡人好苦。” 当季札醒过来的时候,只见端坐在边上的庆忌苦笑不已。 而一侧的大瓮,其盖子已经被放在一侧,季札立马知道自己装病的事情泄露了! “大王,老臣确实无心于朝堂,无心于世事的纷扰。” “请大王看在老臣年迈,且为大吴多年不辞劳苦,呕心沥血的份上,允准老臣告老还乡吧!” 事到如今,季札只能长叹一声,请庆忌放过自己。 但庆忌如何能答应? “叔祖,寡人不想难为叔祖。然则,如今这天下乃是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吴,尚属孱弱小国,今逢内乱,姬光割据一方,又勾结楚越两国,图谋伐吴,亡我之心不死!” 庆忌捶着自己的胸口,痛心疾首的道:“叔祖,当此形势,你又怎舍得弃寡人而去,弃吴国而去?吴国可以没有庆忌,但不能没有你季札!” 第029章 使越 季札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倔老头! 不论庆忌如何费劲唇舌的劝说,几近恳求,季札就是不为所动,一心想归隐山林,远离世俗的纷扰。 但,庆忌对于季札这般贤才名士,那是志在必得的! 季札是何许人也? 他是吴国先王寿梦少子,孔子的老师,与孔子齐名的圣人,同时也是孔子最仰慕的圣人。 季札与孔丘,被后世称之为“南季北孔”,历史上南方第一位儒学大师,也被称为南方第一圣人! 他是先秦时代伟大的预言家、美学家、艺术评论家,华夏文明史上礼仪和诚信的代表人物。 季札不仅品德高尚,而且是具有远见卓识的政zhi家和外交家! 庆忌目前,正迫切需要季札的才干,以及季札那在吴国无人可及的名望。 所以,再一次被季札婉拒后,庆忌并不灰心! “叔祖若不愿出山,寡人就一直待在这里,哪都不去。叔祖一日不愿出山,寡人便一日不进食,滴水不沾!” 撂下这样的狠话,庆忌就端坐在床榻边上,正襟危坐,闭目养神起来。 不论季札与旁人如何劝阻,庆忌都不为所动! 对付季札,既然硬的不能用,来软的又不行,庆忌只能退而求其次,打起了感情牌。 相信以季札的为人,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侄孙被活活饿死。 再者,跟大名鼎鼎的圣贤季札沾上关系,庆忌自己又是吴王,一国之君,二人之间的这般事迹应该会被写进史册,青史留名,且被世人广而告之! 这无疑,为求贤若渴的庆忌,打了一波响亮的广告。 而且是那种反响热烈,效果极佳的广告! 一哭二闹三上吊,眼看着庆忌这般耍无赖,季札自然是无计可施。 直到翌日中午,庆忌都吃过一口饭菜,喝过一口水! 他就好似一座雕塑一般,屹然不动的端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嘴唇干裂,连自己的五脏庙发出响声都充耳不闻。 过来送菜的绯烟,看着地上摆放着的一道道残羹冷炙,不禁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大王,你还是吃些饭菜吧?” “你已然一天一夜未曾进食饮水,便是铜打的身子都扛不住呀!” 然而,庆忌就跟没听见一样,不发一言。 若非心脏还在跳动,呼吸还算平缓,恐怕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终究是季札于心不忍,看着坐在对面跟雕像一般的庆忌,季札喟然长叹道:“大王,你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即便大王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公卿大夫,为吴国的黎庶着想!” “大王乃是万金之躯,掌万民之生计,责任重大,怎可如此自误?” 闻言,庆忌终于睁开自己的双眼,但仍旧十分倔强的道:“叔祖,寡人说过。叔祖你一日不愿出山,寡人便一日不进食,滴水不沾!” “寡人,说到做到!” 庆忌的语气十分强硬,不容置疑。 说完这番话,他再一次闭上眼睛,宛如老僧入定一般端坐起来! 季札不是倔吗? 庆忌比他更倔! 见状,季札只能无可奈何的叹气。 直到日落西山,绯烟又匆匆进来禀告,说是孙凭、孙武、被离、伯噽等一众公卿大夫求见! 季札不能闭门谢客,所以群臣都纷纷进入季札府,在院落外边跪坐起来。 “请季子出山!” “季子若不愿出山。我等便随大王一直跪坐于此!” “季子一日不愿出山,我等便随大王一起,一日不进食,滴水不沾!” 一众公卿大夫的话语,说得十分决绝! 这让季札的心中感慨万千。 吴国众志成城如此,何愁不兴旺发达? 等到夜色笼罩下来的时候,季札终于想通,颤巍巍的站起身,看着端坐在床榻边上的庆忌,叹道:“大王,你有一群好臣子!” “老臣相信,在你的带领下,大吴定能繁荣昌盛,长治久安!” “也罢!老臣这把老骨头,就随大王你多折腾几年吧!” 一听这话,庆忌顿时郑重其事的举起自己的双手,朝着季札作揖道:“多谢叔祖!” “寡人代吴国,代所有吴人,谢过叔祖!” “恭迎季子!” 跪坐在屋外的公卿大夫们,都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若季札果真一意孤行,不愿出山的话,那么这原本好好的一场大戏,就成了闹剧! 届时吴王庆忌下不来台,颜面何存? 幸好,季札终究是顿悟了! 这正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 翌日,庆忌在朝堂上拜季札为百官之首的太宰,改其封地于州来,负责辅佐吴王处理政务。 同时,庆忌又以季札为使者,出使郢都,游说楚人签订盟好之国书,彼此互不侵犯,并让楚人放归被困在徐国、钟吾国的两个吴国公子掩余、烛庸,及其麾下的将士。 他们都是吴王僚的弟弟,庆忌的叔父,于情于理,庆忌都应该要求楚国放人! 再者,被困在那里的还有不少吴国将士,这可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有生力量。 而为促成吴楚两国之间的盟约,令楚国放人,庆忌特意吩咐季札的副使,入郢后,当拜访贪财好se的楚国令尹囊瓦,将一大批珍奇异宝献上。 垂帘听政的楚国太孟嬴,自然也是要贿赂的! 在钱财方面,庆忌毫不吝啬! 在让季札使楚的时候,庆忌又命上大夫被离作为使臣,出使卫、鲁、齐、晋、宋等中原列国,宣示吴国即将举行的称王大典,同时结好互盟。 出使中原列国的被离,不会有太大的压力,毕竟列国之于吴国,鞭长莫及。 庆忌遣使通知一声,交往一下,只是礼节上的事情。 紧接着,则是出使越国的人选! 庆忌纵观吴国的朝堂,上上下下,都没有最佳人选。 由此可见,吴国的人才资源多么匮乏! 最基本的邦交型人才都少之又少。 总不能派遣孙武为使者吧? 再者,吴人出使越国,着实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盖因吴越之间,边境时常爆发冲突。 虽不及吴楚两国之间的血海深仇,但吴越摩擦不断,吴国对于越国又不大了解,平日里都没有派遣使臣往来。 一旦越人不讲武德,斩杀吴国所派遣的使者,估计庆忌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一回的使越,可算得上是一份苦差事! 而且,这期间为了避免穿过阖闾所割据的吴国南方之地,使者可能要乘船出海,绕道而行。 在海上风浪过大,难免会发生意外! 直接南下的话,一旦被阖闾的士兵逮住,不死都要褪层皮的! 第030章 国之都城 “二三子,难道我偌大的吴国,朝堂上上下下,衮衮诸公,无一人能替寡人分忧,敢于使越的吗?” 庆忌站起身,一手按着腰间所悬挂着的吴王剑,一一扫视着陛台之下的公卿大夫。 几乎每一个被庆忌的眼睛扫视过的大臣,都满脸羞愧的低下头,默不作声! 将军孙武抬起头,想毛遂自荐,但被庆忌的眼神一瞪,便不自觉的低下头。 庆忌留着孙武在吴都,有大用! 再者,此番出使越国,着实是生死未卜。 使越之人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大王,小臣愿代大吴使越!” 就在这时,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下大夫伯噽,忽而手持牙笏出列道。 伯噽这般主动请缨,就是想在吴王庆忌跟前抛头露脸一回。 伯噽? 他的确是一个人才,而且平日里油嘴滑舌的,又善于阿谀奉承,两袖玲珑! 现在吴国朝野上下,的确没有比伯噽更为适合的使越之人。 “好!” “伯噽,你很好。” 庆忌颇为赞赏的看了一眼伯噽,笑道:“寡人没有看错你!” “只是,你以下大夫之官职使越,难免会让越人心生怠慢,厌恶我大吴。故而,入越之后,你可假称上大夫!” “小臣谨遵王命!” 这是伯噽的一次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伯噽固然怕走这一遭,但事在人为,他相信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的! 也幸亏庆忌体谅伯噽,让他假称上大夫。 不然,以伯噽一个下大夫的身份,可能连越王允常都见不到,就吃了闭门羹! 更有甚者,越人会认为庆忌太过傲慢,继而疏远吴国,一怒之下将伯噽烹杀,都并非不可能之事。 …… 将以季札、被离与伯噽为首的三支使者团一一饮宴送别之后,庆忌又穿上一身常服,以布带束发,随后出宫微服私访。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陪同庆忌的只有将军孙武一人。 庆忌欲在吴国实行改革,励精图治,少不得要实地考察一番,探访民情。 倘若他跟寻常的君王一般坐困于深宫高墙之内,两耳不闻窗外事,成了聋子和瞎子,还何谈改革? 原本,庆忌是想变法以强吴的,奈何按照时代的潮流,现在变革祖宗之法,对抗周礼,实在太过悖逆,故而庆忌只能退而求其次。 改革,是变法的一部分,但并不等同于变法! 变法是根本性而大规模的革新,改革只是小范围内,且可控的革新,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都过来瞧一瞧,看一看了!” “今早才捕上来的大鲤鱼!还活蹦乱跳,味道鲜美可口!” “壮士,看一下,某这口宝剑,乃是祖传的……” “童叟无欺,货真价实!今年新产的稻米贱卖!” 庆忌与孙武来到一处集市上,整个街道放眼望去,尽是各种各样的摊位,摊位边上,还有不少正在卖力吆喝的小商贩。 摊位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商量,甚至于有的人只扛了几袋大米,一柄青铜剑,便就地摆摊,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壮士请留步!” “且看某的这柄长矛,锋利无比,便是坚硬的岩石都能刺穿!” “还有某手上的这面盾牌,不论是何等犀利的武器,都能抵挡住。” 让庆忌哭笑不得的是,在一侧的摊位上还有一名小贩在那里自吹自擂。 卖矛与盾,又这般吹嘘,岂非自相矛盾? 好在,并没有人提议让这小贩拿自己的长矛,刺一下自己的盾牌,不然绝对糗大了! 庆忌瞥了一眼跟在身边的孙武,轻笑一声道:“长卿,你应该在临淄生活过吧?” “臣……我虽生于乐安,但长于临淄。” 孙武本想自称为“臣”,但考虑到庆忌提醒过这一次是微服私访,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故而连忙改口! “那,在你看来,吴都比之齐都临淄,如何?” 闻言,孙武怔了一下,旋即哑然失笑道:“主上,恕我直言,吴都虽繁华,市集熙熙攘攘,接踵摩肩,但论繁华程度,远不及临淄矣。” “我在临淄城生活多年,凡外出,必见途中车水马龙,人人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 “纵观临淄之黎庶,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别的不说,只人口一项,吴都便远不及齐都临淄。” “昔日齐桓公称霸时,临淄有黎庶四万余户,人口二十多万!” “临淄,乃是天下一等一之名城,便是郢都、定陶、洛邑这些大城,恐怕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听到孙武的这番话,庆忌的心中备受打击。 但,忠言逆耳利于行! 孙武说的都是实话,庆忌不得不虚心接受。 论繁华程度,吴都的确比不上临淄,甚至于各方面都远远不及! 盖因临淄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大城,普天之下,寰宇之内,无有一座城池能媲美临淄的。 只人口一项,临淄有百姓二十多万,吴都怕是连五万定居的百姓都没有! 而且,这只是定居的人口,还有不少往来的客商、豪侠之类的流动人口不计其中。 齐乃大国,临淄更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城,人口往来,熙熙攘攘。 临淄日常坐拥的人口怕是已经超过三十万! 而吴都,地处偏远,往来的客商游侠少之又少,流动人口五万,这还是较为乐观的数据。 “长卿,等着吧,总有一日,我吴国的都城,将比临淄更为繁华,人口更为巨多!” 庆忌眺望着远处的瓮城,眼眸当中,浮现出一抹坚毅之色。 他是认真的! 孙武则是郑重其事的点头道:“那,武便拭目以待,等着那一天早日到来。” “不,或许届时你我都将参与其中。” 庆忌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弧度,十分自信! 眼下的这座吴都城,相对而言太小,而且地理位置过于偏远,实在不能作为一个霸主大国的都城。 庆忌相信,假以时日,一旦吴国的国力大幅上涨,威服四方。 一座前所未有,震撼世人的城池,将出现在广袤的南方土地上! 第031章 正义感十足 庆忌与孙武正在集市上闲逛,一前一后,一边行走,一边闲聊。 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响起一阵喧闹的叫喊声! “站住!” “休走!拦住他!” 一阵鸡飞狗跳,撞倒了不少摊位与路人。 庆忌抬眼一看,只见是一群膀大腰圆的大汉正在追逐一名衣衫褴褛的瘦弱男子! 男子的身法颇为灵活,只依靠人群中的间隙,躲避着后边那群人的追赶。 但以庆忌的眼力,自然知道男子迟早会体力不支,被那些大汉逮住的! 怎么回事? 庆忌的心中颇为诧异。 但本着锄强扶弱的原则,在那瘦弱男子即将被逮住的时候,突兀的伸出一只脚,将一名大汉绊倒在地上。 “啊!” 猝不及防的大汉,被庆忌的这一脚搬倒,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随后,庆忌更是上前一步,挡住了这群人的去路。 只这一会儿工夫,那瘦弱男子便钻入人群当中,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了。 见状,一众大汉暴怒不已,上前将庆忌团团围住,并冲着他怒目而视! “你这厮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拦我等抓人,今日之事,绝不可轻易罢休!” 众汉都怒气冲冲的瞪着庆忌,大有一言不合,就群殴庆忌的架势。 但,庆忌浑然不惧,淡淡的扫了一眼跟前的一众大汉,说道:“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我又怎可容忍你等当街行凶抓人,恣意妄为?” 听到这话,一群大汉更是气得不行。 然而,看着庆忌身上所穿着的华贵服饰,那英武不凡,贵气逼人的模样,又让他们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是否有能力招惹得起眼前这人! “敢问足下,如何称呼?是哪家的贵人?” 为首的大汉,终究是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上前一步对庆忌垂手询问道。 庆忌自然是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故而道:“大司马之子,中大夫孙武,二三子可知晓?” “啊!原来是孙将军!适才失礼,多有得罪,还请孙将军见谅!” 大汉吓了一跳,连忙朝着庆忌躬身作揖道。 在一侧的孙武,却是脸色十分古怪! 没想到庆忌居然报出了自己的名讳。 作为当今大王跟前的大红人,吴国现在炙手可热的新晋贵族,孙凭、孙武父子俩在吴都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自然是家喻户晓的。 至少,市井之间,最近一段时间都在流传着他们的名字! 几个大汉又如何不知道? “无妨。” 庆忌十分的大度的一摆手,并没有否认。 “尔等适才为何要追逐那人?” “将军有所不知。刚刚逃窜的,乃是我家主上在市场购置的一名奴隶!小人等一时疏忽,居然让他钻了空子逃跑!” 大汉自怨自艾的道:“这要是不把他抓回去,如何向我家主上交差?” 闻言,庆忌这才知道自己有些唐突。 但,事已至此,庆忌并没有后悔自己适才所做之事! “你家主上购置方才那个奴隶花了多少钱?我替你等补上吧。” “多谢将军!” 一听这话,大汉不禁感激涕零起来。 追跑了那奴隶,他们这些人回去之后,少不得一顿惩罚! 倘若庆忌能自掏腰包,权当自己买下刚刚那个逃跑的奴隶,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将军若要买下适才那个贱奴,只需布币一百钱即可。” 这么便宜? 庆忌知道这布币一百钱,还是眼前这大汉要多的,但依旧是让作为随从的孙武付钱。 吴承周制,一脉相承,所以在吴国,通用货币除非黄金之外,大致上只有两种,分别是布币与蚁鼻钱! 春秋时期的货币,从形状和分布上分为布币、刀币、圜钱和蚁鼻钱(鬼脸钱)四种。 布币主要在三晋、两周地区通行;刀币主要流通在东方的齐、燕等地,后来又发展到秦、中山等国与布币并存。 圜钱则是后来的秦国所流通,最后被秦始皇统一的唯一货币! 至于蚁鼻钱,则是江淮流域楚国流通的货币。 吴国邻近楚国,彼此之间贸易往来不断,故而两国商人通商的时候,使用的货币往往是蚁鼻钱。 但在吴国,官方的货币是布币! 布币是一种在春秋早期出现,直至战国晚期铸行并流通的铲形货币。 “布”是“镈”的同声假借字,在古代通用! 布币是从青铜农具鎛演变而来的,主要在三晋、两周地区通行。 按布币形状划分,可分为空首布、平首布两大类。 最初的布币,保留着其作为工具的模样,留有装柄的的銎,原始而厚重,故称为空首布。 后来逐渐减轻,变薄,变小,币身完全成为片状,称为平首布。 平首布上面通常铸有地名或纪重的文字。 后来王莽的新朝亦曾造布币! 但王莽终究是倒行逆施,布币继而不复存在,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那群大汉离开后,在一侧的孙武,不禁“幽怨”的看了一眼庆忌。 自己一点俸禄都没领到,却要替大王付钱,是何道理? “没想到主上你居然这般嫉恶如仇。适才若无主上出手相助,那个奴隶被抓回去后,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哈哈,长卿,你是想说我多管闲事吧?” 庆忌笑着摇头道:“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本就是义士所为。我不明缘由,擅自挡住这些去追捕逃亡奴隶的人,的确有错!” “此乃我之过也。” 庆忌十分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他并非是那种正义感十足的人! 刚刚见到一群身强力壮的大汉追赶一个身材瘦小的人,庆忌的确有些犹豫不定。 盖因逃跑的人,可能是小偷小摸之徒,也可能是将要被抓捕成为奴隶的“野人”! 庆忌这般出手相助,只是随性而为,不值一提。 “走。长卿,咱们到牙行瞧一瞧!” “牙行?” 孙武有些发懵,但看着已经走在前面的庆忌,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牙行,就是古代的奴隶交易市场! 吴都城跟普天之下的大多数城邑一般,设置有专门买卖奴隶的市场,从事此等买卖的人,被称之为人牙子! 第032章 牙行 吴都城西,坐落着一片低矮的土坯房。 土坯房的四周,还环绕着偌大的篱笆墙,宛如与世隔绝一般,隔绝了外边集市的喧嚣! 靠近集市的一侧,大门口正上方悬着一副牌匾,上书“牙行”二字。 此处,就是吴都城,以至于整个吴国最大的奴隶交易市场! 庆忌带着孙武一起缓步而入牙行,因为他们的衣着光鲜亮丽,气质不凡,故而二人一进来,就受到牙行东家,即人牙子的热情招待。 庆忌举目四顾,只见在这一片偌大的空地上,放置着数十个排列有序的木制囚笼。 囚笼之中,被关押着三三两两的奴隶。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有的人甚至连普通的一件衣裳都没有,只能光着上身! 更让庆忌感到唏嘘的是,关押着奴隶们的囚笼里,尽是散发着阵阵骚味儿的气息,还堆积着不少的粪便——人的粪便! 这样看来,奴隶的悲惨遭遇是不言而喻的。 他们好似牛羊鸡鸭一般的牲畜,被人牙子圈养起来! 被客人看中,挑走的奴隶还好,一旦他们中有人染病或者久久没有售出,则是必将遭到肉体上的毁灭,亦或是扔到乱葬岗,任其自生自灭。 在这个奴隶制度与封建制度并存的时代,这些人活在世上,就是一种悲哀! 这个牙行圈养着二百多名奴隶,男男女女皆有,年纪大者不过四十,年龄最小的,也只有五六岁。 奴隶们形形色色,但脸色苍白,有菜色,眼中更是一种麻木的呆滞神情,看着都让人不寒而栗! 对于这些奴隶,庆忌的心中十分想要解救他们,让他们脱离苦海。 这不仅出自于庆忌对奴隶们的同情心,更是他作为吴王,一国之君,无可旁贷的职责! “贵人,如何?可有看上的奴隶?” 人牙子嬉皮笑脸的向着庆忌询问道。 庆忌与孙武在人牙子的陪同下,已然绕着奴隶们瞧上一圈,有了大致上的了解! 牙行当中,不乏来来往往的顾客。 但这些人少有公卿大夫,都是贵族们的家仆亦或子弟,故而认不出庆忌。 至于看上的奴隶…… 庆忌眉头紧锁,忽而将目光放在一侧的青铜囚笼上。 这是一个鹤立鸡群一般的囚笼,全部青铜打造而成,而且被关押在笼子里的奴隶看起来膀大腰圆,披头散发,让人看不清其真实容貌。 但庆忌却能敏锐的感知到,此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剽悍气息! 这厮,绝对是一个勇力超绝,且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的猛人。 只可惜,此时的他背靠在笼子的一侧,状若落寞,双手双脚还被锁链禁锢,动弹不得。 此人就好似囚笼中的凶兽一般,虽被囚禁,但凶气不减,甚是强悍! 庆忌有称霸天下之志,自然怀揣着一颗求贤若渴之心。 不论是怎样的人才,只要对方有一技之长,对于自己的霸业有帮助,庆忌都能不计代价,一一接纳,收为己用! “人牙子,这个奴隶,你卖多少钱?” 庆忌指着囚笼中的那个男人问道。 “他?” 人牙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脸谄媚之色的笑着道:“贵人当真是慧眼识珠。” “这奴隶先前听其口音,应该是楚人,楚国逃亡过来的野人。他勇力绝人,寻常十多个捕猎者都非其敌手!” “大概在三个月前,在桐地的一处溪河之畔,我们发现了他。” “当时这奴隶伤痕累累,风尘仆仆,似是为山中野兽所伤,再加上其一路奔波,早已不剩多少气力。” “饶是如此,我等在追捕的过程中,他亦是能徒手毙杀三人,打伤十几人!” “最终这贱奴是力竭而为我牙行的捕猎者所擒。小人原本想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但想到这样的凶暴之人,可能也卖得出一个好价钱,所以……” 对于人牙子所说的这番话,庆忌并不辨别真伪。 盖因意义不大! “直说吧,多少钱?” 人牙子这般费劲唇舌的一席话,不就是想赚取更高的利润吗? “贵人,此等勇力绝人的奴隶,市场上卖价极高。此奴隶,至少需要等值于布币一万钱的东西,方可购置!” 人牙子直接狮子大开口。 这个时代,虽有专用货币通行,但天下有列国之分,故而主要的硬通货还是绢、布、麻、米等等东西,若需商品,以物易物即可! 而这一万钱的布币,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庆忌还没说话,在一侧的孙武不禁站出来,斥道:“你怎么不去抢?布币一万钱,这已经足够一个普通五口之家生活三年有余,光是奴隶我都能随便买上百八十个!” “何须要你这一个奴隶?” 闻言,人牙子颇为尴尬的笑道:“贵人此言差矣。” “这个楚国出身的奴隶,实在非比寻常,别的不说,光是其勇力都非一般人所能比拟,十多个壮丁都不一定能近得了他的身!” “此美物也,价值自然不同。贵人若是驯养得当,日后外出,遇山贼草寇,定当性命无虞!” 听到这话,庆忌只是云淡风轻的笑道:“人牙子,你自己适才都说,此乃一个凶暴之人。若是他日不服管教,暴起杀人,我岂非做了赔本买卖?” “这……” 人牙子一时为之语塞。 庆忌并没有理睬他,而是上前,打量了一下青铜囚笼中的那个奴隶,居高临下的问道:“你可愿随我离去?” “……” 一阵沉默过后,那奴隶忽而抬起眼帘,眼中冒出一种宛如野兽般的凶光,忽明忽暗的。 天上折射下来的阳光,映照在他那一张邋里邋遢的脸上,显得格外阴翳! 他的瞳孔之中,已经尽是庆忌那霸气外露,好似傲视天下的身影。 庆忌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那种气质,让他不禁为之深深折服! 强大! 庆忌有着不输于他的勇武! “某,愿追随你。但,你要先答应某一个条件……” 话音未落,人牙子便不禁大声骂道:“你这给脸不要脸的贱奴!命如草芥,如猪似狗一般的奴隶,怎有资格跟自己的主人讨价还价?” 第033章 国人与野人 人牙子唯恐这奴隶的话语激怒庆忌,导致自己的这一桩买卖打水漂。 但,庆忌不以为意! “是何条件?” 那奴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木制囚笼,那里,关押着一个身材瘦小,面有菜色,不过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奴隶瓮声瓮气的道:“那是某的故人之子。其父对某有救命之恩,阁下若能将他一并赎买,某愿一生追随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 庆忌立刻答应下来。 他十分赞赏的看着青铜囚笼中的那个奴隶! 此人,果真重情重义,非比寻常。 别的不说,光是此人那义薄云天的气概,以及不凡的谈吐,便足以让庆忌能猜测到,他的来历一定不一般! 要知道,古代人不一定都是咬文嚼字,之乎者也的。 日常口语中,普通的黎民百姓对话用语十分简洁,只有贵族出身的人(知识分子)才能做到谈吐不凡! 庆忌当即从怀里掏出一袋马蹄金,将这奴隶赎买出来。 至于那个“故人之子”,则是被当做赠品,一并赎买! 出了牙行后,庆忌又跟那奴隶攀谈起来。 得知他是楚人,名为熊子丹,出身于显赫的楚国公族! 熊子丹的高祖父,正是大名鼎鼎的楚庄王。 按理说,作为楚庄王的苗裔,熊子丹是不应该如此落魄,甚至于沦落到被充当奴隶的地步。 但,有时候真是天意弄人! 熊子丹的祖父曾为大将,征讨楚国南方的滇蛮,但作战失利,远征的楚军被截断后路,深陷蛮夷之地,不能踏上归途。 于是,楚军就只能在滇地暂时安家落户,等候救援。 但长时间的了无音序,再加上常年同狡猾的滇蛮游击战,终于让大多数的楚军将士按耐不住,开始大规模逃跑。 熊子丹的父亲无奈之下,只能率领仅剩不多的楚军踏上归途! 不幸的是,这些楚人多数染上重病,撒手人寰。 熊子丹自己,则是侥幸存活下来! 他本想秉持父辈的意志,返回楚国,不料误打误撞的进入吴国。 最终,熊子丹因为寡不敌众,被一大群捕奴者逮住,直到今日才被庆忌赎买出来! 得知熊子丹的遭遇后,庆忌与孙武都深表同情。 堂堂一个楚国的苗裔,楚庄王的子孙,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怎不让人唏嘘? 不过,假使熊子丹回到楚国,恐怕楚人都不一定能接纳他。 盖因事情过去太久,楚人早已遗忘了那支曾被派到滇地远征的军队。 至于熊子丹,不过是其父与滇女所生之子,血脉不清不楚的,楚人能承认并接纳才怪! 这种捕奴的事情,其实在天下列国都并不罕见,甚至跟人们寻常打猎一般,习以为常的。 西周时期,天下万民主要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国人,一种是野人! 昔日周人灭商之后,摒弃了商朝比较原始野蛮的奴隶制,取而代之的是分封制,但这套制度,并非没有奴隶! 周人将商朝的遗民、战俘、周边征服的异族人等非周朝的子民进行放逐,他们被称为野人,只配种地,极少能够有上升的通道。 周朝实行分封制,一共有五等爵位,从高到低依次是:公、侯、伯、子、男。 吴国虽已自立为王,但在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中,属于第四等的子爵! 这是一种金字塔式的统治结构。 对应的统治地位则是天子、诸侯、卿大夫、士,他们是世袭制。 对平民,即国人,国人权限相对比较大,他们是贵族阶层统治的基础,国人不仅能种地,还可当兵,参与政zhi经济生活,也能实现士级的晋升! 而且,国人的权力不小,甚至起到能决定国君候选人的立位。 最著名的案例莫过于周厉王时期的“国人暴动”,不堪忍受盘剥的国人直接将国君处死! 简而言之,国人与野人的区别就在于户籍! 如现代的户籍制度一般。 户籍关系每个人的住房、教育、医疗、养老等等,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几件事,都与其息息相关。 而在西周时期,城市人口被称之为国人,农村人口被称之为野人。 奴隶,作为最底层的存在,自然是没有户籍的,即黑户。 而在庆忌所处的这个时代,盖因战事频繁,国人与野人之间的概念已经被混淆。 国人代表着公卿大夫这一类的贵族,庶人代表着平民百姓,野人则是逃亡的他国百姓,无土之人。 野人随时随地都可能被变成奴隶! 因为他们是黑户,一旦被捕奴者逮到,或者官府抓住,等待他们的,将是困苦且黑暗无比的奴隶生涯。 各国的奴隶交易基本上都是合法化的。 莫说是吴国这样的偏远之地,即便是中原的晋、齐、宋、卫、鲁等国,自诩为礼仪之邦的国家,奴隶制都十分的盛行! 奴隶的出处,不外乎野人、战俘、囚徒、犯人后代等等。 熊子丹就属于十分悲催的一种。 没有户籍的野人,成了捕奴者眼中值钱的猎物! …… 回到吴王宫后,庆忌将熊子丹及那个故人之子安置好,就跟孙武在偏殿对席而坐,谈论大事。 “长卿,今日寡人与你的这一趟微服私访,收获不小。” 庆忌感慨一声,道:“寡人欲在我吴国推行新政,或许,可由此入手!” “大王说的是奴隶制度?” “正是。” 庆忌微微颔首道:“奴隶之制,害人不浅。于个人,是为不仁;于国家,是为不利!” “寡人先前翻阅过吴国的户口典籍,发现先王僚之时,十年前,我大吴的黎庶不过十四万户,人口仅有八十三万!” “这么多年过去,吴国的人口才堪堪八十五万!” “何以户口增长速度如此缓慢?” “症结何在?” 闻言,孙武不禁沉吟一番,随后回答道:“大王,或许是由于我大吴近几年战事频发,内乱不止的缘故。” “不可能,绝无可能!” 庆忌掷地有声的道:“即便除去在战乱中丧生的军民,失踪的人口,我大吴的户口都不应增长如此之慢!” 第034章 吃闭门羹 “难道说,大王猜测,这可能是各地的贵族乡绅刻意隐藏人口,隐瞒不报之故?” 孙武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庆忌点头道:“亦有此等缘由。是人,都有私心,不可能做到如季子一般洁身自好,大公无私!” “战乱之故,黎庶逃亡之故,各地士大夫隐匿人口之故,此皆乃我大吴户口增速迟缓之缘由。” “吴国,欲雄霸于天下,非人力而不能为之!” “人口,乃是国家之根基所在,兵器、粮食、赋税、土地等等,皆由人出。” “是故,寡人以为,废止奴隶制,收纳流亡的野人成为庶民,乃是我大吴当前重中之重的事!” “嘶!” 孙武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大王,若是这般,臣唯恐朝中有奸佞作祟,公卿大夫都将竭力阻止,届时大王何以自处?” “欲行新政,寡人便需要有壮士断腕之魄力!寡人敢为之,卿可为否?” 庆忌瞥了一眼孙武。 后者立即脸色一正,作揖道:“臣当誓死追随大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然,臣窃以为,废止奴隶制,收纳野人之事,大王切不可操之过急。” “寡人知道。” 庆忌微微颔首,说道:“此事,当徐徐图之!不过,寡人在吴国推行新政之举措,势在必行。” “长卿,寡人信得过你。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何为国之重器?乃兵戈也!” “我吴国的兵车士卒,在任何方面都不逊色于天下列国。然则,寡人想组建一支远胜于诸国之劲旅,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师!” “精锐之师?” 孙武颇为好奇。 所谓的精锐之师,就是精兵! 但现在的天下列国,都没有“特种兵”这一概念。 他们的精兵,大多数都是在战时才集中到一起,单兵作战能力较强的士卒! 然而,这样的精兵,只是说是精兵,是劲旅,在庆忌看来却远远不能够被称之为精锐之师。 特种部队的雏形,真正堪称为精锐之师的雏形,还是在战事更加频发的战国时代。 秦国有铁鹰锐士,齐有技击之士,魏有武卒,楚有材士,韩有劲卒……战国七雄,每个国家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最强兵团! “不错。这支精锐之师,寡人只需要八百人的编制,你可从我吴国数万士卒中抽调出最强者,加入此军。” 庆忌正色道:“此军,寡人此名号‘陷阵营’,其兵当铠甲精炼具备,普通剑刃不可划破,寻常戈矛不能刺穿,令行禁止,配备强弓劲弩,人人敢战,人人死战!” 这支陷阵营的设想,正是庆忌取自于东汉末年的特种部队“陷阵营”。 据说,陷阵营全军仅有七百余人,个个骁勇善战,装备配制精良,每所攻击,无不破者! 庆忌就是希望被称之为兵圣的孙武,能打造出自己理想中的这支特种部队。 “陷阵,陷阵。大王,如此说来,大王命臣所组建的陷阵营,应当是配备重型铠甲的步卒,清一色的冲锋陷阵之步卒?” 孙武试探性的问道。 “不错。” 历史上的陷阵营,的确是重装步兵! 殊不知,庆忌现在所提出的这一想法,让孙武的心里都倍感棘手。 盖因当下的战争中,主力依旧是战车兵,让一群精锐的步卒,哪怕是身披重装铠甲的步卒冲上去,无疑是自找死路! 但,这是庆忌的王命,孙武又怎敢违抗? “大王组建陷阵营,是欲对楚,对越之战?” 这是孙武能想出来的唯一解释。 盖因南方缺少战马,吴、楚、越三国都是南方国家,步卒远远多于战车兵,而且有时候真正的作战主力是步兵,而非战车! 然而,庆忌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道:“若有可能,寡人期望,陷阵营能成为名动天下,让列国为之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 “诺!” 孙武立马答应下来。 “大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大王现在欲推行吴国新政,非众多能人贤士相助而不可为之。恕臣直言,今大吴朝野上下,尸位素餐之公卿大夫不少,而人才匮乏,恐新政难以推行!” 忠言逆耳! 孙武的这一番话,引起了庆忌的共鸣。 吴国地处偏远,且不似楚国和其余中原列国一般人杰地灵,涌现出大量的贤才。 在这种情况下,庆忌欲在吴国实行改革,推行新政,阻力重重且不说,其麾下能用的人才都没多少! 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一点,从庆忌之前到处遣使他国,使臣人选捉襟见肘就可见一斑。 “长卿,这正是寡人心中所虑也。” 庆忌摇摇头道:“吴国少有贤才。然,吴国没有,列国却有!” “是故,寡人欲颁布求贤令,广纳天下贤才于吴。” “寡人,要在姑苏山打造一座黄金台,使天下有志之士,在我吴国皆可一展抱负!” 求贤令? 黄金台? 对于此等事情,孙武闻所未闻,但心中知道这是庆忌招揽贤才所用的手段。 庆忌在吴国所推行的新政,绝对不亚于昔日齐国管仲的改革! …… 就在庆忌雄心勃勃,准备求贤令事宜的时候,下大夫伯噽所率领的使团,已然乘船东渡,改道南方,进入越国。 这一路走来,伯噽等人甚是艰辛! 盖因吴国南方之地,尚且被叛乱的阖闾割据着,无法通行。 即便伯噽敢于穿越此等地带,唯恐被阖闾的士兵抓住,有去无回! 所以,伯噽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冒险渡船而南向,进入会稽使越。 会稽,是越国的都城,城池规模比吴都小得多,论繁华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会稽城若是放在中原列国,怕是连一座上等城邑都算不上。 饶是如此,居住在这里的人口可不少! 伯噽使越,原以为能在第一时间面见越王,没想到一连两日,居然连越王允常的面都见不到,吃了闭门羹! 这让伯噽的心中纳闷不已。 第035章 先下手为强 起初,越人还是挺客气的,派出一名中大夫迎接吴国的使团,并将伯噽等人安置在传舍,等候允常召见。 但随之而来的,则是越人的态度越发淡漠,甚至敌视! 这一点,从传舍越人每一顿膳食所上的菜色规格,便可见一斑。 而且,最近伯噽感受到明里暗里的,都有人在监视自己! 这让伯噽不禁心中警铃大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 越人的态度,怎会出现如此之大的转变? 伯噽连忙派人去打听一下,得知的消息却是让他吓得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下大夫,小人打探到了。是姬光派出的使者种禽在允常跟前恶意中伤我王!” “种禽还请求越王允常处死我等吴国使团,以祭旗互盟!” 伯噽有点发懵,旋即踱步起来。 “越王只是让人冷落我等,现在并没有下令处死。也就是说,允常还在迟疑……不能耽搁了!” 伯噽一咬牙,看着身边的一群随从,问道:“二三子,汝等可知道在这会稽城中,谁能在允常跟前说上话,且极好贿赂?” “这……” 一众随从都不禁面面相觑。 一人禀告道:“下大夫,小人听说越国大司马石买,性情粗暴,声色犬马,喜好游猎,以此人在越国的分量,或可一试。” “善。” 伯噽亦是病急乱投医,权当一试! 他对于越国的了解着实不多,现在情况又是如此危急,如何化解? 即便石买并非贪财好色之人,伯噽投其所好,献上一些珍奇异宝,博取其好感,亦是值得一试的! 然而,现在他们的危机还没有解除。 伯噽又蹙眉道:“越王如今,在我王与逆贼姬光之间,来回摇摆不定。姬光使者种禽的存在,始终是一大隐患!” “二三子,尔等可愿随我一起袭杀种禽,完成大王所托付之重任?” “我等愿往!” 随从都是一些军旅出身的热血青年,自然没有拒绝伯噽的这一要求。 伯噽的目的,十分简单。 既然种禽要弄死他们,他们就必须先下手为强,弄死种禽! 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斩杀使者的后果十分严重,影响也异常恶劣! 因为这就表示,你压根儿就没有谈判之意。 届时,种禽一死,越王允常的橄榄枝,就将自然而然的偏向于吴王庆忌这一边。 至于阖闾,滚一边去! 伯噽十分自信,若是他出马,忽悠一个允常还不是手到擒来? 月黑风高。 伯噽根据随从打探到的消息,得知种禽等人居住在传舍的西院后,当即磨剑霍霍,带上十名随从赶到西院的门口。 一名探头探脑的随从在低矮的篱笆墙上望了一眼,又蹲下身子来,跟伯噽忧心忡忡的道:“下大夫,我等并不知晓种禽的栖身之所,当此何为?” 一听这话,伯噽却是丝毫不慌,道:“亏得尔等还是大王的亲卫出身,何以如此愚钝?住在此处之人,自然一个不留,全部杀死。” “可是……下大夫,这传舍之外,可是有不少越兵把守,届时杀戮一起,二三子岂非危矣?” “呵呵,你以为我让尔等事先准备的干柴何用?” 伯噽指着每人脚下的一捆干柴,笑吟吟的道。 随从们顿时心领神会! “上。” 随着伯噽的一声令下,两名随从就悄无声息的摸过去,将两个守在门口,此刻却昏昏欲睡的敌人一剑封喉,干净利索的解决掉。 紧接着,在伯噽的号令之下,所有随从都一拥而上,闯进西院的每一间屋舍,见人就杀! “唰!” “呃啊!” “噗嗤嗤!” 窗纸上绽放出一朵鲜红色的妖娆血花。 在哀嚎声中,一个又一个的人接连倒下! 种禽,包括他的一众随从,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杀死,气绝身亡。 眼看着事情已经完成,伯噽不禁如释重负的笑了一声,旋即将手中的火把扔到一堆干柴之上! 顿时干柴燃烧起来,火光冲天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 伯噽立马扯着嗓子大声叫嚷起来。 混乱的声音,霎时间掩盖住了正在厮杀的声响! 一听说传舍着火,在看见火光冲天的场面,原本守在传舍的越国兵将不敢怠慢,当即找一口水井打水,疯狂的扑进去救火。 …… 越王宫,大殿。 “嘭!” 听闻昨夜传舍失火,且阖闾使者种禽及其随从都死在火海中的事情,越王允常不禁勃然大怒! 世界上当真有如此离奇巧合之事? 传舍失火,居住在里面的其他人没事,反倒是种禽等人一一葬身火海,其尸体上还有伤痕! 允常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必然是吴国使者伯噽搞的鬼! “传伯噽觐见!” “诺!” 不多时,伯噽就在一名寺人的引路之下,亦步亦趋的进入大殿。 殿内的越国大臣,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怒视着伯噽,似乎恨不能将后者大卸八块一般! 但,伯噽却是全然不惧,不卑不亢的走到陛台之下。 “吴国上大夫伯噽,参见越王!越王万年!” 伯噽又换了一副嘴脸,毕恭毕敬的朝着上面端坐着的允常行礼。 “哼!” 允常冷哼了一声,拂袖说道:“伯噽,你少在寡人面前卖乖!昨夜传舍失火一事,是你所为吧?” “不瞒越王,正是敝臣所为!” “你好大的胆子!” 允常顿时拍案而起,瞪着陛台之下的伯噽,怒气冲冲的道:“在我越国传舍,王都会稽之地,竟敢纵火行凶?来人!” “将伯噽给寡人拉出去,烹杀!” 言罢,早就有两名披坚执锐的宿卫冲进来,准备将伯噽摁住。 “且慢!” 伯噽连忙大喊一声! 他可不想被扔进油锅里炸煮! “你还有何话可说?” 允常不屑的冷笑道。 “越王,敝臣只想说,关于敝臣昨夜纵火行凶之事,真乃是天大的冤枉!” “怎地,寡人还冤枉了你不成?莫非昨夜传舍之事,不是你所为?” 伯噽故作淡定的摇头道:“确是敝臣所为。然,敝臣之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越王着想,为了越国着想!” 第036章 化干戈为玉帛 听到伯噽口中所说的话,越王允常不禁气极反笑起来。 伯噽派人烧了自己越国的传舍,又行凶杀人,杀的还是将成为越国盟友的阖闾的使者! 此等所作所为,伯噽居然口口声声,自称是为他允常着想,为越国着想? 允常还要因此感激伯噽?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殿上的越国一众公卿大夫更是不由得勃然大怒,纷纷冲着伯噽指责起来。 “大胆伯噽!你竟然能说出这等荒诞不经之言?” “老夫已是花甲之年,所见所闻甚多,却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徒!” “大王,伯噽擅自烧我传舍,杀害他国使臣,罪大恶极!臣请大王将此獠烹杀之,以儆效尤!” “臣附议!” 这一下,伯噽已然是犯了众怒! 稍有一个不慎,等待伯噽的就将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现在的伯噽,表面上看着稳如老狗,实则内心慌得一批!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拖出去!” “且慢!” 伯噽再一次大喊一声,并推开身边的两名越国宿卫。 他上前一步,朝着陛台上的允常躬身作揖,道:“越王,敝臣适才所言非虚。” “越王若不信,请听敝臣讲完,若越王仍不满意,执意要将敝臣投入煮沸的铜鼎之中,敝臣自当死而无憾!” 闻言,允常看着神色不似作伪的伯噽,面皮一动,挥手道:“也罢!寡人便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伯噽,这大殿之外,早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尊煮沸的大鼎。若你所说的话,不能使寡人信服……伯噽,你只有会有怎样的下场!” 伯噽沉默。 他是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早在还没进入大殿之前,伯噽就已经看见允常所说的那一尊青铜大鼎。 遭到这尊大鼎烹杀的人,绝对不少,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公卿大夫! 伯噽惜命,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得不为之。 就像伯噽知道越人因为种禽的游说,准备处死自己一般,他深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抢先一步干掉种禽! 但,这并不代表伯噽就当真能不顾一切。 此番使越,伯噽身负王命,身上更背负着与楚国的血海深仇! 在还没有报仇雪恨之前,伯噽认为自己还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这帮越蛮子的手中,那样太过耻辱! 所以,伯噽现在面对着如狼似虎的越国君臣,反而能泰然自若起来。 “越王,敝臣纵火行凶之所作所为,的确是在拯救越王,的确是在拯救越国!” 伯噽慨然道:“吴越世仇,然则冤家宜解不宜结!” “敝臣此来,正是为解开吴越两国之间的仇恨,化干戈为玉帛也!” “敢问越王,而今之形势,是我王强,还是逆贼姬光强?” 听到这话,允常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是吴王庆忌强一些。” 允常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毕竟,阖闾不过是割据吴国南方的几座城池,还不及吴国六分之一的疆土,麾下兵马不过几千人,如何能比得上庆忌? 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即便,现在允常更看好阖闾,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越王何以弃我王于不顾,反而投身于逆贼姬光之怀抱,意图与之结盟?” “越王此等舍大义而顾大恶,弃大国而取小邦之举,岂非贻笑大方?” 听到伯噽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语,允常心下不悦,哼了一声道:“伯噽,你究竟想说甚?” “越王,敝臣只想说越王此等行为,无异于与虎谋皮,且将让天下人耻笑!” 伯噽忽而肃容道:“人尽皆知,姬光乃是大奸大恶之徒,窃国之贼。” “姬光派专诸刺先王僚,弑君篡位,为人所不齿!” “而我王,英明神武,仁德有方,众望所归。是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顿了顿,伯噽又道:“昔日我王落难之时,无有一寸吴国土地得以栖身,是卫国接纳我王,是卫、鲁、宋、晋、齐等中原列国倾囊相助,助我王讨贼成功,重登王位!” “姬光者,现在不过屈居于吴国一隅之地,苟延残喘。” “其遣使同越国结盟,所求者,无非是借越王之手,伺机削弱吴国,造成更大的内耗!” “越王,想必种禽还跟你说过,姬光已然与楚人结盟,准备一同征伐吴国之事吧?” “……” 允常很是无语。 这事儿,已经死去的种禽的确说过! 不然,单凭越军以及已经不成气候的阖闾军,如何保证吞得下偌大的吴国? 要知道,在国力上,越国比吴国逊色不少。 南方真正的霸主大国是楚国! 昔日的伐吴之战中,就是以楚国为首,越国还曾经沦为楚国的小弟,一起攻打吴国来着。 若有楚军出马,允常可以相信大家能吞得下吴国! 此刻,见到允常没有说话,伯噽知道正好验证了自己内心的猜想。 “越王,这都是种禽的一面之词,是他在诓骗越王,断不可信!” 伯噽痛心疾首的道:“楚人何以舍弃我王这位真正的吴王,而去拥戴姬光那个狼子野心的伪吴王?” “再者,季子已然使楚,相信不日吴楚两国便能互盟,重归于好。如此,越王岂能相信种禽所言?” 被骗了! 寡人上当了! 允常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倘若有大名鼎鼎的季札出马使楚,吴楚两国之间的盟约的确能订立。 那么,之前种禽对他所说的一番话,着实是在扯淡! 刹那间,允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异常的红晕。 这是羞愤! 善于察言观色的伯噽,偷偷隔着袖子,瞥了一眼允常后,又道:“越王,种禽之言不可信,然敝臣之言越王可信!” “我王有心重修吴越两国之盟好,故而遣敝臣前来,献上珍奇异宝,美姬佳酿,请越王笑纳!” 随即,伯噽就从衣袖中掏出一道竹简,让在一侧的寺人递上去给允常阅览。 允常看过伯噽所献上的礼单后,顿时心情大悦,忍不住喜上眉梢起来! 第037章 大礼 吴王庆忌为促成此番吴越两国结盟,一同对付阖闾,不吝财物。 黄金百镒(两千两马蹄金,计量单位是一镒等于二十两),上好玉璧一对,象牙餐具一套,牛皮五十张! 更有美女十名,吴国的美酒整整五十坛! 这对于越国而言,无疑是一笔巨资! 因为越国比起吴国更加贫穷,越王的府库中,各种珍奇异宝更是少得可怜,有的时候只能拿一些稻米、鹿皮、牛角之类的东西,赏赐臣民。 所以,庆忌所送的这些东西,对于允常而言无疑是厚礼,让他十分心动! “吴王果真精诚所至,寡人信服。” 在金钱的驱使之下,允常不得不选择相信伯噽,站在庆忌这一边。 伯噽暗暗松了口气,又道:“越王英明!越王,实不相瞒,此番敝臣受王命使越,除了为吴越两国缔结盟约,重修于好之外,还有一个目的!” “贵使但说无妨。” 正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允常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眼下庆忌出手这般阔绰,定有所求! 莫非是让越国一起出兵平定阖闾之乱? 或者,庆忌欲挥师扫灭割据一方的阖闾,但忧心于越国届时会出兵相助,故而让允常作壁上观? 不无可能! 然而,伯噽接下来所说的这一番话,却是让允常以及越国的群臣不禁大跌眼镜。 伯噽朗声道:“越王,我王除却此等珍奇异宝,美姬佳酿之外,还为越王准备了一份大礼!” “噢,大礼?” 允常很是狐疑。 吴王庆忌当真如此大方? 只见伯噽轻笑一声,说道:“正是。越王,不知在越王心目中,城池土地,是否大礼?” “自然是大礼。” 允常作为一国之君,如何能不知道,普天之下,最为贵重的东西不是什么黄白之物,不是什么美女好酒,而是货真价实的城池,货真价实的土地! 莫说允常,天下列国的每一个君王,对于城池土地,恐怕都是垂涎三尺的。 只不过,他们虽觊觎他国的城池土地,但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夺取的。 “那,我王愿将武原、陉、御儿、檇李整整四座城池,方圆二百里的疆土,全部献于越王!” “不知,越王可敢收下?” 一听这话,包括越王允常在内,越国的君臣们都不禁眼冒绿光,宛如贪婪的饿狼见到猎物一般,为之怦然心动。 话虽如此,但允常又如何能不知道,这是吴王庆忌所开出的一张空头支票? 盖因现在吴国的南方之地,被阖闾割据着,暂时不归属吴国正统所辖。 允常若要真正得到那里的城池土地,还需出动兵马,灭掉阖闾方可! 只是,庆忌的认可,让越国得以师出有名,对于野心勃勃,一向主张积极对外扩张的允常,庆忌所给予的这一名分,又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寡人如何不敢!” 允常昂着头,脸上浮现出一抹骄傲的笑意。 越国倾国之兵,完全能够碾压阖闾的残兵败将! 若庆忌能保证不插手其中,允常又如何不敢占领吴国的那一片南方之地? 当然,允常的心里十分清楚。 庆忌现在出手之所以如此大方,不外乎想让越国与阖闾相互攻伐,以便自己作壁上观。 但,允常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些细节! 只要越军吞并阖闾所占之地的速度够快,庆忌都将拿越国无计可施。 …… 下朝后,越王允常又单独将自己的左膀右臂,大司马石买与大司寇鹿鸣传召到偏殿中,席地而坐。 “吴国眼下欲与我越国结盟互好,又表面上将武原、陉、御儿、檇李四座城池划归于越。” “依二位之见,寡人是否答应吴国之盟,且接受吴人所赠送的城池土地?” 允常心里已经是接受的,但依旧是想过问一下,越国这两位重臣的意见。 大司马石买几乎不假思索,首先道:“大王,何不接受结盟于吴?不管怎么看,这都是我越国占便宜,损失的一方是吴国!” 允常微微颔首,又将目光放在另一位重臣身上。 大司寇鹿鸣,却是面有忧色,道:“大王,话虽如此,但臣实在是担心,吴人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越吴世仇,非一朝一夕所能化解!” “且两国自立国以来,时有战事,或吴攻越,或越攻吴,冲突不断。” “我越国欲通中原,问鼎于天下,当并吴而为之。” “吴国欲西向攻楚,北上逐鹿,也当灭越以无后顾之忧!” “是故,越吴两国就如同水火一般,不可相容。” 顿了顿,鹿鸣又喟然长叹道:“如今,庆忌遣伯噽使越,献上厚礼,又假以吴国南方四邑,盛情之下,恐有祸心!” 闻言,允常不禁皱起了眉头。 在一侧的石买却不以为然,讥笑一声道:“大司寇所言大缪。” “吴王庆忌包藏祸心又如何?其献上的大礼,我越国是不收白不收啊!” 石买已经接受了伯噽的贿赂,故而为吴国说话。 即便没有被吴人收买,相信以石买的一贯作风,都是认为与吴国结盟互好,出兵攻打阖闾所割据的地盘,那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大司马,吴国献上的重礼且不说,那吴国南方的四座城邑,方圆二百里的土地,庆忌岂能说划归越国,便划归越国?” 鹿鸣沉声道:“须知,现在吴国的南方四城,还在姬光的治下。我越国若取其地,还需动辄兵戈!” “倘若庆忌趁着我越军与姬光激战之时,趁机南下,届时大王何以自处?越国又何以自处?” “这……” 允常不得不陷入沉思。 鹿鸣又道:“大王,现在的天下大势,列国互相攻伐,礼崩乐坏,这一道盟书,岂可作数?” “更何况,咱们的对手是吴国,是庆忌!” “对于庆忌,二三子了解不多,只知道他的勇武冠绝天下,号称吴国第一勇士。” “然,就是这样的人,还能重整旗鼓,驱逐弑君篡位的姬光,称王于吴国!” “由此可见,庆忌的心机城府绝不一般。其人也,狡猾如狐,行事往往不择手段!” “如此大王岂可轻信?” 第038章 吴越之盟 对于鹿鸣所说的这番话,允常认为不无道理。 兵者,国之大事也,绝不能轻举妄动! 一旦越国起兵征讨阖闾,吴军又南下,横插一脚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至少,越人的确会被庆忌当枪使,而且可能为之蒙受不小的损失! “那,寡人便不与吴国结盟,不接受吴王庆忌划归的南方四城?” 允常很是迟疑。 “这倒不是。” 鹿鸣摇摇头道:“大王,这送上门的便宜,如何不取?臣所虑者,是吴人之险恶用心。” “光靠一道盟书,恐怕无法约束吴国!” “大司寇何以教寡人?” 允常不得不问计于鹿鸣。 鹿鸣只是沉吟一声,便道:“大王,臣听闻季蔻公主,已经是及笄之年,且待字闺中?” “不错……” 允常微微颔首,旋即反应过来,一脸诧异的神色问道:“大司寇,你莫不是让寡人将季蔻嫁到吴国?” “正是。” 见到允常欲言又止的模样,鹿鸣果断垂手道:“大王明鉴!自古以来,盟约的作用远不及联姻,联姻是一种十分高明的政zhi手段。” “臣听说吴王庆忌不过弱冠之年,尚未婚配。” “季蔻公主此时嫁过去,可为吴王后,大王也可从中调派细作,随时策应,密切监视吴国的一举一动!” “彩!” 得知与吴国联姻所带来的好处之后,允常不禁两眼放光,大声叫好喝彩起来。 要知道,季蔻乃是允常的掌上明珠,唯一的一个女儿。 允常自小便十分宠爱季蔻,后者长大后,更生得妩媚动人,是越国都罕见的美人! 正所谓奇货可居。 在季蔻尚未及笄的时候,允常就筹划着该为她找一位怎样的夫君! 现在看来,季蔻嫁到吴国,成为庆忌的王后正当其时。 至少,这并不辱没季蔻的公主身份,还能促成吴越两国之间的盟好! 入夜之后,允常又在大殿与公卿大夫们热情的款待吴使伯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允常便对伯噽说起吴越两国联姻之事! 若季蔻只是作为侧夫人嫁到吴国还好,但这是王后,是国夫人,故而伯噽不能做主,但对于越王允常的盛情,也不好拒绝。 所以,伯噽只能再三推辞,说自己将派人回国禀告庆忌。 若庆忌答应,则吴越联姻之事可成! …… 此时,远在吴都的庆忌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卷入一场在这个时代十分盛行的政zhi联姻当中。 庆忌正率领吴国的一众公卿大夫,在城门口迎接使楚归来的季札,以及两个吴国公子掩余、烛庸,及其身后的一千多名衣衫褴褛的将士。 值得一提的是,掩余和烛庸都是吴王僚之弟,庆忌的亲叔叔! 当年,吴王僚趁楚平王驾崩,国内动荡之时,兴兵伐楚。 二人率兵围攻楚国的潜邑,久攻不下,忽然听闻国内传回来消息,说是公子光(阖闾)派专诸刺杀吴王僚,已然弑君篡位。 掩余与烛庸大惊失色,想率军撤退,但后路已经被楚军截断。 无奈之下,二人只能一个逃亡徐国,一个逃亡钟吾国,寻求庇护! 盖因他们知道,以阖闾的性格,断然不可能放过自己的,所以就暂时安定下来,伺机而动。 当听说庆忌逃亡卫国,招兵买马,积蓄力量,准备讨伐阖闾以报父仇的时候,掩余和烛庸想去卫国投奔,但被楚人从中阻挠,不能成行。 一直到庆忌击败阖闾,君临吴国,并派遣季札使楚,要求楚国放人,他们这才得以返回自己的母国。 连带着一同逃亡的将士,都感到唏嘘不已! 要知道,徐国与钟吾国都是楚国的附庸,若楚国执意不肯放人,他们如之奈何? 幸好季札的面子足够大,再加上吴楚两国之间已经缔结盟约,重归于好,楚人倒是没有再难为他们。 “老臣季札(烛庸、掩余)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不必多礼!” 庆忌下了车驾后,立即上前握住季札的双手,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道:“叔祖一路奔波,甚是辛劳。请上王车,寡人当为叔祖亲自御马驾车!” “大王,老臣怎敢……” “叔祖,请!” 庆忌不由分说,便将季札请上自己的专属车驾。 随后,他又将目光放在了掩余与烛庸的身上,甚是感慨。 “二位王叔,经年不见,不知你们一向可好?” 闻言,掩余与烛庸一时间,不禁触景生情,语带哽咽的道:“多谢大王惦念!今次若非大王,恐我等今生今世都将无法重返吴国,客死他乡!” “在徐国虽好,徐君对臣以礼相待,但臣无时无刻不想重归故乡,为先王报仇!” 言罢,掩余与烛庸这两个堂堂的七尺男儿,竟然不由得眼含热泪,相拥而泣! “二位王叔,寡人迟早手刃姬光,为父报仇。寡人已经在大殿设下宴席,请你们回去梳洗一番,晚上即可入席。” “多谢大王!” 庆忌随即又站上车驾的前沿,扶着轼,面对着一千多名面有菜色的吴国将士,心中更是唏嘘不已。 这些将士身上没有一副完整的盔甲,一个个皆是蓬头垢面,邋里邋遢,衣衫褴褛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逃难的流民。 然而,他们的的确确是吴军,是追随掩余、烛庸二人入楚作战的将士! 虽然落魄于斯,但庆忌依旧没有在他们的身上,看得出任何的颓然之色。 当年公子光派专诸刺杀吴王僚后,掩余逃到徐国,烛庸逃到钟吾国。 两国虽都是楚国的附庸国,但跟吴国有旧,尤其是徐君,更是吴王僚的妹夫! 在这种姻亲关系下,徐君不得不庇护掩余。 只不过,掩余在徐国生活得滋润,可苦了一起逃亡的将士! 毕竟,徐乃小国,自家的几千兵马都无以为继,哪里还能再养活那么多吴军? 故而,他们在进入徐国之后,有的人已经安家落户下来,有的人则是逃亡,不知去向。 现在回到吴国的,只有一千多人,大半的将士不知所踪。 但,庆忌依旧是心满意足! 正是因为吴国有这种凝聚力,才能自强不息! 此刻,回归母国的将士们都不禁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二三子,我大吴的将士们!你们回家了!” 庆忌大手一挥,朗声道:“传诏,凡归国之将士,皆赏赐麻布二匹,稻米一石!” “寡人再赐给二三子美酒五十坛,鹿十只,犒赏你们!今夜,尔等可不醉不归!” 一听这话,一众将士顿时感激涕零的下跪道:“多谢大王!” “大王万年,万年,万万年!” 庆忌瞬间收服了这些将士的心。 回到吴国,他们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第039章 吴国立后 挥手送别一众将士后,庆忌又登上自己的王车,驾驭六马(六御),即六匹有杂色的黑马。 毕竟,吴国并不盛产马匹,基本上所有战马,都是从燕、晋、中山等国家进口而来的。 一般的士大夫出行,更多的是搭乘牛车,而非马车! 庆忌能凑出这六匹看起来差不多的御马,已经是实属不易。 而季札,此刻坐在王车之中,让吴王庆忌为自己驾车,心里是感到不胜荣幸。 放在这个时代,君臣同坐一乘,已然是极高的荣誉,更何况是国君亲自为大臣驾车? 不多时,庆忌便跟着季札一同进入府邸,在偏堂一侧各自落座。 “叔祖,此番使楚,可顺利否?” “自然顺利,楚人并没有刁难老夫。不论是订立盟约,还是游说楚人放归掩余、烛庸及其部众之事,都出奇的顺利。” 出奇的顺利? 这让庆忌的心中狐疑不已。 他知道,季札在当世有着莫大的名望,德高望重,甚至有不少楚人都仰慕于季子的德行才华,对他愿执弟子之礼! 但,这并不代表受到世人敬重的季札,邦交之事会这般顺利。 名望归名望,国事归国事,有时候不可混淆! 据庆忌所知,现在的楚王尚且年幼,但楚国的公卿大夫,上上下下都非善类。 即便吴国不惜代价贿赂令尹囊瓦,以及楚国太夫人孟嬴,怕是都极难取得这般效果! 但,事已至此,对于吴楚结盟,互不侵犯之事,庆忌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季札又忽而道:“大王,老臣有一事不明,不知大王可否解惑?” “叔祖但说无妨。” “大王,老臣在返程途中,入吴之时,便见到各城邑尽皆张贴大王的求贤令。求贤令中,大王的言辞之恳切,足见吴国求贤若渴之心!” 顿了顿,季札又道:“只是,大王可知道,吴国广纳天下之贤才,试图富国强兵,此举定然招致列国的忌惮?” “寡人有何惧哉?” 庆忌轻笑一声,道:“叔祖,实不相瞒,寡人欲在吴国推行新政,行仁政,若无贤才辅弼,恐难以成功。” “而大吴精兵简政,所畏惧者,莫非楚、越!” “正是。” 季札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他原以为庆忌所颁布的招贤令,只是一时之间心血来潮而已,没想到庆忌已然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不知道大王准备如何推行新政?” 作为吴国的太宰,季札自然是必须要了解庆忌关于新政的想法。 而庆忌早有准备,便从怀中掏出一道竹简,递给季札阅览! 季札打开这竹简认真的看了一遍,不禁眉头紧锁,面露忧色。 “大王……” 季札刚刚开腔,就被庆忌的话语所打断。 “叔祖,寡人知道你心中有何顾虑。然则,请叔祖相信寡人,相信吴国!” 庆忌忽而正色道:“当今天下,乃是大争之世,大国欲霸,小国求存,彼此互相攻伐。而在日渐频繁的战事中,大国更大,小国更小,直至消亡!” “吴国,偏居于九州东南一隅,然则历代君王皆有守土开疆之志。” “寡人不才,愿继承大吴历代君王之意志,守土开疆,改革以强国!” “叔祖,你可愿助寡人一臂之力?” 闻言,季札看了看庆忌,再瞧一瞧手中的竹简,所有顾虑顿时化作一声长叹。 “大王,老臣既然身为吴国之太宰,自当为吴国之崛起,竭尽全力,不敢懈怠!” 季札已然答应下来。 …… 翌日,庆忌在大殿举行朝会,接受一众公卿大夫的跪拜之礼后,便高坐于陛台之上,正襟危坐。 庆忌环视一周,看着左右两侧端坐着的群臣,并没有立马搬出新政,而是不疾不徐的道:“二三子,昨日,远在会稽的下大夫伯噽,派人给寡人上奏。” “奏疏所云,越王有意与寡人联姻,成吴越之好,不知二三子以为,此事可否?” 一听这话,公卿大夫们都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按理说,两个国家之间的联姻,的确是国之大事! 作为国君的庆忌是可以自己做主,或者找群臣一起商量。 然而,眼下庆忌居然主动提起联姻之事,是何道理? 坐在最前面的季札沉吟片刻,就起身问道:“大王,不知越王所嫁之女,是为侧夫人,或是为王后?” 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庆忌旋即缓声道:“是为王后。” “这……” 季札愣了一下。 随后,一众公卿大夫更是不禁面面相觑! 上大夫申息手执牙笏出列道:“大王,微臣窃以为,吴越两国联姻之事,可。然则越女嫁至大吴为王后,不妥!” “能为我吴国王后者,当是出身高贵,秀外慧中,千里挑一的女子。” “区区一个越国公主,可当得起吴后之名分?” 申息一带头,群臣顿时纷纷附议。 “大王,上大夫所言极是!” “越人,乃蛮夷也。” “吴国娶一越女为王后,唯恐其行为粗鄙,不甚秀丽,难登大雅之堂!” “大王若要立后,何不娶齐姜?晋姬?楚芈?再不济,退而求其次,徐嬴亦可!” 显然,对于吴国将要迎娶一个越国公主为王后之事,群臣都不大赞同。 更有甚者,居然认为堂堂一个越国公主,比不上弱小徐国的公主! 庆忌不由得三观尽毁。 要知道吴国固然地处偏远,但其王族跟周天子同宗同源,都是一个姓氏,所以吴人自认为高贵! 这个时代,是十分讲究血脉传承的。 君不见当年周武王分封诸侯列国的时候,除了分封自己的功臣子弟之外,还找来黄帝、大舜、大尧、伯益、夏启等上古帝王名人的后裔,大肆分封? 当然,不排除他们自身就具备着一定的实力。 而徐国,开国之君乃是伯益之子若木,嬴姓徐氏,历经夏、商、周三代,徐国都是诸侯国之一! 但人家越国,在血脉出身上,一点都不比徐国差,甚至更胜一筹。 至少越国的先祖夏朝,还曾经是天下共主! 即便越国再不济,综合实力必然要比已经沦为楚国附庸的徐国强得多。 何以被吴国的群臣贬低至此? 第040章 推行新政 “太宰,不知你对此事有何见教?” 庆忌将目光放在季札的身上。 一时间,群臣都安静下来,纷纷竖起耳朵,想听一听季札的意见! 季札摇摇头,说道:“大王,请恕老臣直言。大王已加冠,的确到了应立后以固国本的年纪!” “迎娶越女为王后,并无不妥。” 庆忌还没说话,上大夫申息忍不住站出来呛声道:“季子此言差矣!” “越,乃蛮夷之国,越女,更是蛮夷之女!” “我大吴的王后,理应出身高贵,何以迎娶一个粗鄙卑贱的蛮女为后?” 申息的话说得十分难听,庆忌心里都感到不舒服。 季札更是不禁眉头一皱,呵斥道:“敢问上大夫,何为高贵,何为卑贱?” “我吴国祖上世系出自泰伯,为周太王之嫡长子,根正苗红。出身可谓高贵?” “然,越国出身何以卑贱?须知,越国王族,亦是出自华夏正朔,是为大禹的后裔,夏朝苗裔!” 季札义正词严的道:“若论及出身,论及血统,论及高低贵贱,越国不比吴国差多少!” 一听这话,整个朝堂顿时为之一滞,针落可闻。 申息自己都无法辩驳季札! 的确! 越国的祖先,乃是鼎鼎有名的大禹。 越国处在东南扬州之地,始祖为夏朝君主少康的庶子无余,是华夏先祖大禹的直系后裔中的一支。 越国与杞国、缯国、褒国等皆为大禹后裔子孙所分封! 甚至于,越国比吴国早立国八百多年! 只不过,越国地处过于偏远,声名不显,早已经与当地的蛮夷融为一体,一直被排斥在华夏文化圈之外而已。 “太宰所言有理。” 庆忌淡然一笑,道:“既如此,寡人便让人回复越国,择吉日,迎娶越姒为王后!” 越姒,所指代的就是越国公主。 这个时代,每个国家对于公主的称谓都不尽相同! 最初是“姬”,接着根据“姓”而不同。 楚国公主为楚芈,吴国公主为吴姬,齐国公主为齐姜,秦国公主为秦嬴,以此类推! 越国是姒姓,其公主自然是越姒! 其实,庆忌对于这种政zhi联姻并不反感。 跟越国的这一次联姻,庆忌是赞同的! 盖因吴越相邻,固然不可相容,早晚必生大战,但庆忌仍旧是希望越国消停一点,让吴国有足够的时间富国强兵,积攒国力。 他之所以在大朝会上提出此事,只是想过渡一下,让一众公卿大夫更好的接受即将开始的新政之论! 此刻,见到庆忌已经点头同意,申息等一众大臣只能作罢,赞成吴越联姻之事。 “大王,微臣有事启奏!” 就在这时,不甘寂寞的上大夫申息又站起来。 “何事?” “大王,臣以为大王不该颁布招贤令,广纳天下贤才于吴!” “为何?” 庆忌不置可否的笑着,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根本琢磨不透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 申息肃容道:“大王,纵观我吴国上下,卿大夫尽皆各司其职,各得其位,已然可以治理国政,治理地方,何以求贤?” “若贤才入吴而不得其位,岂非使大王此番招贤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若贤才入吴而得其位,臣唯恐吴国官位不足,供不应求,继而造成各官司体制臃肿,耗费国之钱粮俸禄,岂非可惜哉?” 申息所言,不无道理。 其实庆忌在不久前,就已然想到了这一后果! 庆忌颁布求贤令,自然是期望天下贤才争相入吴,共襄大事。 但是,吴国的公卿大夫之位,地方官吏之位就这么多,如何能容纳下这么多人? 若庆忌不予接纳,恐怕天下人都会嘲笑庆忌愚弄贤才,继而吴国都将遭到排挤,威信大跌! 庆忌知道,自己招揽天下贤才入吴之举,定然会遭到列国的忌惮,国中公卿大夫的反对,但他依旧不能为之妥协。 于是,庆忌那不紧不慢的将自己的眼光,放在中大夫孙武的身上。 孙武暗自叹气,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道:“上大夫所言大缪!” “大王颁布求贤令,招贤纳士于吴之举,顾虑只有一个。即,如何妥善安置入吴士子贤能?如何可使人尽其才,各得其位?” 孙武顿了一下,便朝着陛台之上的吴王庆忌作揖道:“大王,微臣以为,对策也只有一个,便是改革官制!” 闻言,一众公卿大夫都不由得为之脸色一沉,气得浑身颤抖! “大缪!大缪也!” “官制关乎国本,岂可轻易更改?” “我吴国官制沿袭周室官制,已经用了六百余年!此为祖制,早已深入人心,岂能擅改?” “天下列国大多任用周室官制,为华夏诸侯之国也!” “而今你孙武竟敢教唆大王更改官制,岂非让我大吴同中原诸国离心离德,自成楚国一般的蛮夷?” 群臣都忍不住冲着孙武口诛笔伐,大声呵斥起来。 上大夫申息更是对孙武怒目而视,唾沫横飞的道:“大王有此求贤令之举,更易官制之心,定然是孙武教唆!” “大王,请将妖言惑众,蛊毒国君的孙武拖出去车裂烹杀,以儆效尤!” 面对着唾沫横飞,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的群臣,孙武的心里很是无奈,但又不得不为之! 盖因,这都是庆忌跟孙武事先商量好的。 庆忌毕竟是国君,不好跟自己的大臣们站在对立面。 毕竟谁都知道,推行新政,更改祖制这种事情十分得罪人! 而在这种时候,孙武不得不被庆忌推出来,充当一回出头鸟。 “大王,请诛杀孙武!” “孙武不死,吴国难宁!” “此獠欺主媚上,祸国殃民,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哪!” “大王明鉴!” 群臣立刻哗啦啦的跪倒一大片。 就庆忌的目光所及之处,基本上除了季札、孙凭、孙武、孟贲等一众自己的死忠份子,其余公卿大夫,尽皆跪倒,请庆忌处死孙武! 然而,面对着群臣的发难,陛台上的庆忌却显得异常淡定。 第041章 改革官制 对于孙武所提出的改革吴国官制之事,为何一众公卿大夫如此极力反对,甚至对孙武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道理十分简单! 因为吴国官制的这块蛋糕就这么大,一旦大量的贤才涌入,届时吴国本土的公卿大夫何以立足? 孙武所倡导的改革官制,无非是换一种说法,其实是想将*****剔除出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对于这种事,群臣门儿清! 他们甘于保守,不图进取,怎能容忍他人从自己的嘴里取下一块肉? 再者,就是部分公卿大夫不能容忍改革吴国官制的原因,无非是自视甚高,不愿沦为跟楚国一样的蛮夷! 吴周同源,故而吴国的官制实际上沿袭了周王室的官制,即世卿世禄制。 现在,天下列国基本上都在使用这种官制,没有改变,甚至于处偏远之地的越国都一样! 唯独楚国! 楚人自称为蛮夷,官制不同于中原,不同于华夏,所以自始至终都被华夏的文化圈所排斥。 而中原每兴起一个霸主大国,首先要挑战的都是楚国! 不揍一下楚人,都不好意思自称是霸主之国! 须知,吴国在寿梦的时候始称王,但并不被天下列国所认可。 吴国在出使他国的时候,都是用的周王室所分封的子爵名号! 吴国只是不想低楚国一头,这才始自称王的。 而一旦吴国更改官制,则说明吴人已经全面疏远正统的中原文化圈,开始向盛行的南方文化圈,即楚文化圈偏行。 这种事情,保守的公卿大夫岂能容忍? 而一旦吴国改革官制,岂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但,孙武压根儿就不管这些! 在朝堂陷入一片静默当中的时候,孙武面对着气势汹汹的群臣,浑然不惧的道:“孙武虽死,然唯恐吴国难以勃兴!” “吴之官制不改,恐天下贤才皆不入吴,或入吴而不得其位!” 孙武又环视一周,看着跪倒一大片的公卿大夫,嘴角上扬,勾出一抹讥讽的弧度道:“二三子,衮衮诸公,碌碌吴臣,眼下却只顾个人私利而枉顾国家之大义!” “岂非尸位素餐乎?岂可为人臣乎?” “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忠君之事!此等道理,便是寻常的市井屠夫,刺客游侠都知晓,难不成二三子连他们都不如?” “乌鸦有反哺之情,羊羔有跪ru之义,皆以施恩再报恩,大王对待二三子可谓是恩重如山,然则二三子又当如何报答大王?” “难不成,二三子连鸦、羊都不如?” 一听这话,群臣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羞愧难当。 孙武所说的这番话,字字珠玑,让人难以反驳! 他骂人了,但又好像没骂! 咬文嚼字的,骂人嘴里都不带一个脏字! 庆忌见状,心中叹服不已。 “孙武!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上大夫申息恨声道:“不管怎么说,改革官制,是为动摇祖制,是为国本之事,断然不该!” “请大王明鉴!” 申息又是一个头磕在地板上,将皮球又踢到庆忌这里。 庆忌倒是无所谓,但没有直言,而是将目光放在季札的身上。 “太宰,你意下如何?” 季札躬身道:“大王,更易祖制,变革官制之事,的确不应急于一时。” “究竟怎样的官制,才更适合吴国当下的国情,还有待商榷。” 看起来,季札是持中立态度,但更偏向于改革吴国官制! 因为庆忌事先已经跟季札打过招呼,早有预谋的。 “太宰所言极是。既如此,新的官制,就在吴国推行一番,若可行,便落实下来。若不可行,当尽早摒弃!” “大王英明!” 季札、孙凭、孙武等一众大臣纷纷山呼道。 见到庆忌已然一锤定音,申息等公卿大夫只能心中哀叹一声,无可奈何! 说是试行,但群臣又怎能不知道庆忌是铁了心要推行吴国的新官制? 若庆忌一意孤行,他们又能如何? 不由得,公卿大夫们都将怨毒的目光看向孙武,暗暗记恨。 若非孙武怂恿,大王岂能干出这等事情? 接下来,孙武就从怀中掏出一道关于新官制的竹简,大声宣读起来。 吴承周制,改世卿世禄制,基本上是秦朝模板的三公九卿制,但又有所不同! 吴王之下,是太宰、大司马、御史大夫。 三公的只能分别是:太宰为百官之首,协助吴王处理日常政务! 大司马为最高军事长官,协助吴王执掌全国之兵马! 御史大夫为太宰副职,掌图籍章奏,监察百官,是吴王的耳目。 三公之间互不统属,直接隶属于吴王,便于王权集中! 九卿,即太常、廷尉、治粟内史、典客、郎中令、少府、卫尉、太仆、宗正。 三公之下的九卿的职责为: 廷尉,掌司法; 治粟内史,掌国家财政税收; 太常,掌宗庙祭祀礼仪; 典客,处理国内各少数min族事务和对外关系; 郎中令,掌管吴王的宫廷警卫; 少府,掌管专供王室需要的山海地泽收入和官府手工业; 卫尉,掌管都城警卫; 太仆,掌宫廷车马; 宗正,掌吴国宗族事务。 但无论三公,还是九卿,均由吴王任免调动,一律不得世袭! 除了三公九卿之外,吴王庆忌还分别设置左右丞相,地位等同于九卿。 左丞相负责邦交大事,右丞相则是负责协助吴王,处理国政,都是太宰的副手,但归于吴王直接调遣! 三公九卿制出现后,原有的上卿、上大夫、中大夫和下大夫官职,一律作为名爵。 除此之外,庆忌还专门设置客卿一职,专门供奉入吴的贤才,留守待用。 而这三公九卿制,是庆忌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才搬出来的。 原来他想过推行更为先进的三省六部制,但考虑到吴国实在太小,人口不多,使用三公九卿制已经够呛,更何况是三省六部制? 除了改革官制外,庆忌又更易吴国的军制。 吴国的军制也基本上沿袭周王室! 周初,王室强大,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军权集中于周天子手中。 其下有“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等官职,仍不分文武! 各诸侯国及一些贵族大臣也都有自己的军队,但一般须听从周天子调遣。 西周晚期,王室衰微,遇有战事则往往倚重一些诸侯国和贵族大臣的军队! 第042章 求贤令 西周军队的士卒均由国人(都城及其周围的奴隶主和平民)充当,奴隶只能随军服杂役。 周王室军队最大的编制是师! 《周礼·夏官》称: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军将皆命卿。 二千有五百人为师,师帅皆中大夫。五百人为旅,旅帅皆下大夫。 百人为卒,卒长皆上士。 二十五人为两,两司马皆中士。 五人为伍,伍皆有长。 这样一看,周王室的军制依次是军、师、旅、卒、两、伍六个等级! 庆忌决定改革吴国的军队编制,则是七个等级。 从低到高,依次是:伍长、什长、卒长、都尉、校尉、中郎将、将军。 五人为一伍,设伍长; 十人为一什,设什长; 五十人为一卒,设卒长; 一百人为一都,设都尉; 五百人为一校,设校尉; 一千人为一部,设中郎将; 五千人为一军,设将军。 在将军的位置上,庆忌还特别设“四镇”、“四征”,加大都督衔,将军之上则是大司马,归于吴王统辖! 此刻,朝堂之上,公卿大夫们听着孙武所宣读的改革官制与军制的法令条文,不禁为之心中打怵,瑟瑟发抖。 庆忌这是铁了心要在吴国推行新政! 改革官制与军制,只是第一步,随后而来的,恐怕是一场更为强烈的风暴! 军制且不说,这官制之事,日后岂非庆忌随意任命罢免大臣? 这让一直靠祖宗余荫庇护着的公卿大夫们,不禁心生恐惧。 他们当中,德不配位,或者才不配位,尸位素餐的人可不少。 一旦庆忌当真广邀天下贤才入吴,让贤才们各得其位,他们这些人,岂能安生? 但,庆忌可不管这些。 若非本着循序渐进的原则,庆忌早就更进一步,将更多的新政一一颁布出去! …… 吴国,云阳。 城门口! 此刻,穿着各色衣裳的百姓都聚集在这里,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只见在城门口的一侧,已经贴了一张布告,左右还立着两名披坚执锐的士卒,以及一个小吏。 看着突然出现的告示,过往的行人都不禁凑过来,心中直纳闷。 “这告示上说的什么?” “应该是关于国政的。” “这是求贤令,吴王颁布于天下,广邀列国士子入吴,推行新政的求贤令!” 台下的百姓都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张告示上的内容。 他们当中,不乏来往于列国,走南闯北的客商,也不乏周游列国,求学问道的士子,更不乏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 形形色色的人,都张望着告示,指指点点的。 鉴于庆忌知道吴国当前大字不识一个的百姓居多,故而专门在每一张告示边上,命一名官吏负责宣读! 只见那小吏轻咳一声,便朝着台下的一众百姓,朗声道:“二三子,各位乡亲父老,这张告示,乃是大王颁布于天下的求贤令!” “内容如下:吴承周命,起于江汉,自泰伯迄今,吴享祚六百有余载。” “吾感念先祖昔奔荆蛮,断发文身,筚路蓝缕之不易,至寿梦始王,诸樊、余祭、余昧,尽兄终弟及,为天下唱,及吾父王僚,皆为后世开业,甚是光美!” “乃有不孝子孙光,刺王僚,弑君篡位,祸起宫墙,丑莫大焉。”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 “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 “二三子其佐吾明扬仄陋,当不问出身,唯才是举,有一技之长者,吾得而用之!” 将告示上的内容宣读出来后,小吏又采用通俗易懂的白话文,一一告知百姓。 诸如此类的求贤令,在庆忌的授意下,吴国的各处城邑都纷纷张贴,并通过口口相传,公布于天下! 远在楚国的宛地,都有不少士子得知吴国求贤令之事。 此刻,在一处僻远幽静的湖畔,两名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的青年男人正在垂钓。 “少伯,我听闻吴国新王庆忌求贤若渴,已经颁布求贤令,若有一技之长者,皆可重用。” “汝有经天纬地之才,上马可统军事,入朝可执政,你如向吴王献上治国之良策,定能得到重用,在吴国一展胸中抱负!” 左边一侧的青年男人钓上一条鲤鱼后,便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身旁的挚友。 名为少伯的青年人不置可否,缓声道:“自古以来,求贤之君王比比皆是,但有几人能做到成汤、周文王、齐桓公、晋文公一般?” “哈哈哈哈!少伯,你还是太过心高气傲。” 青年男人摇摇头道:“古来贤君者,莫过于成汤、周文王。古来霸者,莫过于齐桓公小白,晋文公重耳!” “然,又有几人是伊尹、姜尚?又有几人是管仲、赵衰?” 闻言,少伯并不气恼,只是淡然一笑道:“子禽,你认为我是自视甚高?” “这倒不是。” 子禽叹气道:“对于你的才能,我又如何不知?只可惜,我泱泱大楚,竟尽是小人坐于庙堂之上,玩弄权术,以至于不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楚国非贵族而不能入仕,实在埋没了少伯你的才干。” “如今吴王既然有求贤之心,少伯何不入吴,助其成就一番霸业,当不失青史留名,为后世传唱!” 听到这话,少伯沉吟片刻,便道:“子禽,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然,我又怎知,吴王是真求贤,还是假求贤?” “亦或者,吴王并无改革以富国强兵之魄力?” “少伯,你错看吴王矣!” 将鱼钩甩入湖中后,子禽朗声道:“我听闻吴王有意推行新政,且吴国现在已然改革官制、兵制,为的便是入吴贤才,皆各得其位,各尽其才。” “如此吴王,少伯又怎能说他没有中兴之君应有之魄力?” “而且,吴王的确求贤若渴。据闻吴王为求天下贤才入吴,还在吴都城外的相湖建造一座招贤台,又名黄金台,盖因其上置黄金二百五十镒(五千两),以供贤才分之。” “吴王又在宫城一侧,设置招贤馆,屋舍规格一如宫室,专门供给入吴士子居住,每日膳食皆与卿大夫等同!” “黄金台与招贤馆,皆为吴王亲自督造,不容马虎。更足见其求贤之诚意!” 第043章 苟富贵,毋相忘 听到挚友所说的吴王庆忌为求贤的种种,少伯不禁为之怦然心动。 “子禽,既然你如此看好吴王求贤之举,何不入吴,谋求一番不世之功?” 子禽闻言,只是缓缓的摇头道:“少伯,你我不同。我何尝不想入吴一展抱负?然,我为楚宛令,且有家室,如何能跟少伯你一般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少伯不由得沉默下来。 的确,他跟子禽是不一样的! 少伯、子禽,都只是二人的字,少伯是为范蠡,子禽是为文种,皆是楚人。 范蠡虽出身贫贱,但博学多才,文武兼备,沟壑之中有洞察天地之机,吞吐宇宙之志! 文种则是楚国贵族,家世显赫。 这样的两个人,是如何相识,如何结为至交好友的? 一开始,范蠡与宛令文种相见十分邋遢,蹲在狗洞对文种以狗声吠之,文种毫不在意。 次日,范蠡换新衣服与之相见,两人相谈甚欢! 这在于志趣相投而已。 文种对于范蠡这种破落户,并无偏见! 他知道范蠡有大才,几次举荐,奈何都因为范蠡的低贱出身而不了了之。 “子禽,你说,吴王庆忌是一个怎样的国君?” 范蠡忽而问道。 “吴王?” 文种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说道:“对于吴王的为人,我不甚了解,据闻吴王筋力果劲,万人之敌也,早年便号称吴国第一勇士。” “公子光弑君篡位后,庆忌为报父仇,在卫国厉兵秣马,整点旗鼓,终于破吴都,驱逐逆臣。” “庆忌又曾义释刺杀自己的要离,这般胸怀,这份仁义,着实世间少有!” 文种低头沉思了一下,随即道:“若让我回答,吴王庆忌究竟是何为人,其勇猛果毅,腹有良谋,仁德兼具,心怀天下,方能形容当今吴王。” “子禽对吴王的评价甚高。” “然,吴王当得起如此评价。” “……” 此刻,见到范蠡沉默不语,文种不禁轻笑一声,道:“少伯,你可入吴一窥究竟。” “若吴王果真有求贤之心,少伯在吴国得到重用,可致信于我,我当与少伯你一道效力于吴王麾下!” “好!” 范蠡旋即释然。 正所谓苟富贵,毋相忘! 范蠡自己飞黄腾达之日,绝对不会忘记文种这位知己。 范蠡身怀大才,但苦于没有用武之地! 眼下吴国求贤,若吴王庆忌果真慧眼识珠,能知人善任的话,范蠡相信自己定然能一展所长,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大名! 如范蠡、文种这般,因吴国的求贤令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贤才不可计数,多如过江之鲫。 他们有的人没有立刻动身前往吴国,还在观望。 有的人则是为了施展胸中抱负,带上路途所需的盘缠,踏上了入吴之路! 但,不管怎样,吴国的这一张求贤令,已经被天下列国所知。 原本默默无闻,近些年才猛然崛起的吴国,再一次进入了各个大国的视野中。 …… 吴都城外,营寨。 “刺!” “杀!” 偌大的校场上,响起气冲云霄的喊杀声,异常震撼。 数以千计的吴军将士正在进行操练! 在每一名都尉、卒长的发号施令之下,其麾下的士兵立刻整齐划一的挺动长矛,或者挥剑劈砍。 这般简单的动作,却是要日复一日的练习方可! 此刻,吴王庆忌就在孙凭、孙武、孟贲等一众将领的陪同下,巡视着校场上将士们的操练情况。 除了进行劈砍动作的士卒,也有不少弓弩手正在练习自己的箭术! “准备!” 随着令旗挥下,整整一队弓弩手立刻上前,张弓搭箭,瞄准了一百步之外的标靶。 ”放箭!” “夺夺夺!” 弓弩手们射出去的箭矢,基本上都能射在靶子上,只是准头有点差,少有能一箭命中靶心的。 “下一队!” 都尉又拿着令旗,叫喊着。 当一队弓弩手退下后,另一队弓弩手跟着就上前,张弓搭箭。 如此反反复复,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的箭术都能得到质的提升! 而在校场的另一侧,就是在练习御车与砍杀的吴军将士! “杀!” 两方人马都是五百名将士,个个手持没有矛头的长矛,上边点着白色的粉末,或者白漆。 凡是被长矛击打到的将士,身上都会沾着这种粉末,以此来宣告这人“阵亡”! 庆忌所组织的这种军事演习,那是十分逼真的。 所有人都十分的卖力! 为何? 盖因战败一方的将士,压根儿就吃不到晚饭。 而战胜一方的将士,则是能吃双份的晚饭,且额外加肉! “轰隆隆!” 一阵旌旗闪动。 “咚咚咚!” 随着沉闷而又略显压抑的战鼓声响起,两方将士就都驾驭着兵车,以风驰电挚一般的速度冲向对方。 鉴于彼此的衣甲都一样,故而这两方人马,一方手臂上帮着黑色的缎带,一方手臂上则是绑着白色的缎带! 这样就不会在混战中误伤了己方将士。 “为了吃肉!” “上!” “干掉他们!” 两方将士都嗷嗷直叫,跟饿狼一般。 “嘭”的一声,在两方人马混战的那一刻,嘶吼着的他们就挥出长矛,一把击飞了对面的敌人。 庆忌此刻就站在高台之上,观望着这场非同一般的军事演习。 这般激烈的战况,让附近的人都不禁为之动容! 且看两方人马都铆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就试图将对方击落于马下。 而随着战斗一打响,除了充斥着跟真实战场一般的厮杀声外,也有着不少的惨叫声。 混战的士卒当中,破皮出血,伤筋动骨的大有人在! 见到这一幕的大司马孙凭,心中颇为不忍。 “大王,臣窃以为,我等这般将士兵往死里练,恐怕不妥。” “最近军中的将士对此大多是怨声载道的,似这样惨烈的演武,着实是世所罕见哪!” “正是。大王,这一场演武下来,至少有数人严重伤残,下不了榻!” “近日来将士们私底下都在抱怨。长此以往,臣担心会发生营啸,乃至于兵变哪!” 孙凭一带头,跟随在庆忌身边的将领都纷纷进言,劝谏庆忌停止这般“惨烈”的演武。 然而,庆忌是不可能轻易回心转意的! 第044章 陷阵营 营啸? 兵变? 庆忌不以为意。 盖因他对于人性颇为了解! 人类的适应性极强,一支铁血强军,如何淬炼出来? 除了战场厮杀,日常的严苛操练必不可少。 现在,吴国的将士对于这种堪称残酷的演武极其痛恨,深恶痛绝,可是等到了真实的战场上,他们都能因此活命下来,逃过一劫。 如此,他们如何还能痛恨这种枯燥且残酷的大演武? 再者说,庆忌在军中实行这种“弱肉强食”风气,是无可厚非的。 大演武当中,战胜的一方晚上可以额外加餐,而战败的一方,则是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如此一来,可能激起将士们心中的反感,但他们的好胜欲同样愈发高涨。 而且,这样的大演武不会每天都举行,会按照军队的编制隔段时间定期举行,所以不必担心将士们经常饿着肚子,无力操练! 这只是庆忌激励将士的一种手段,仅此而已。 “二三子,寡人知道尔等所言非虚。” 庆忌脸色淡然的道:“练兵,尤其是练出一支可战之兵,天下强军,的确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 “寡人的确不该急于求成。然,寡人向来只信奉一个真理,那便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若是连这点苦头都吃不了,寡人又怎能奢望这些将士到了真正的战场上,可堪一战?” “这……” 一听这话,众将顿时面面相觑,不明觉厉! 庆忌又瞥了一眼身边的孙凭。 孙凭作为大司马,治理一国之军事,的确称职。 他跟这个时代众多大将一般,爱兵如子,能跟普通士兵同甘共苦,吃一样的饭菜,睡一样的床板! 但,孙凭却不明白一个道理——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当然,庆忌并不认为孙凭爱兵如子的做法是错误的,只是有的时候过分“溺爱”士卒,可能在战争期间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大司马,寡人让你准备的依仗之师,可已就绪?” “回禀大王,微臣已经准备妥当。按照大王的吩咐,臣已然调集五千锐士,日夜演练,在大王冠冕之礼那一日,便可如约而至,陈于相湖之畔!” “善!” 庆忌微微颔首。 对于孙凭的办事能力,庆忌还是颇为信任的! “长卿,你的陷阵营,操练得如何?” 庆忌随即又关心起孙武适才组建不久的陷阵营。 “大王,陷阵营如今,已经可堪一战。” 可堪一战? 庆忌的眉毛一挑。 他知道孙武的性格十分谦和,说是可堪一战,指不定已然成了一支天下少有的劲旅! 庆忌旋即又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之下,进入陷阵营所在的营地。 他们来的时候,只见陷阵营的锐士还在披着厚重的铠甲,全副武装的在校场之上抓对格斗。 每一个人,都累得汗如雨下,但眼神中都透露着一种坚毅的色彩! 从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庆忌就能知道这是一支不可多得的精兵。 那是自然! 毕竟,每一个陷阵营的锐士,基本上都是孙武从数万吴军将士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曾经历战争的淬炼。 他们体魄强健,性格坚韧,不论放在哪一国的军队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锐士。 “擂鼓!” 孙武立刻站在高台之上,大手一挥。 不多时,原本还在进行徒手搏斗的陷阵营锐士,便都迅速集结起来,整齐有序的站在高台下面,雄赳赳,气昂昂! 整整八百名锐士所组成的方阵,人人斗志昂扬,目视前方,没有任何一丝毫不相干的杂音。 当真是令行禁止! 庆忌见状,不由得微微颔首。 站在庆忌的位置上,由远及近的放眼望去,只见这些陷阵营的锐士,各个身披青铜重铠,披坚执锐。 他们每一个人都手执长戟,腰挂青铜剑,背上负一面犀面大橹和一把铁胎硬弓,并且还有带五十发弩矢。 再加上身披着的三层铠甲,庆忌估摸着,他们的负重都有几十斤! “孙将军,你的陷阵营真的可堪一战?” 在一侧的孟贲颇为不信,道:“这些将士负甲担器,十分沉重。看着还行,但唯恐上不得战场!” “如何上不得战场?” “哈哈哈哈,孙将军,莫说某孟贲不识你的练兵之能,然则此等披甲如龟壳一般的部众,守城尚可,外出野战只能引颈待戮!” 显然,孟贲等一众将领都在怀疑孙武的治军能力,怀疑陷阵营的战斗力。 甚至就连孙武的父亲,孙凭都不禁眉头紧锁,不大置信! 然而,面对着将领们的不解和奚落的眼神,孙武只是一笑置之。 “孟将军若是不信,你我不妨比试一下。” “如何比试?” “我以陷阵营这八百锐士,可破将军你一军之兵!” 一军之兵,就是五千人! 以八百敌五千,不论怎么看,都是在以卵击石。 孟贲不信,孙凭不信,在场的所有将领都不信孙武所说的这番话! 孟贲直接气道:“孙将军,你说这般大话,不怕闪了舌头?敌六七倍之兵力,你都有把握战而胜之?” 孙武笑而不语。 正好,庆忌想看一下孙武所组建,且一手操练的陷阵营,究竟有多少战力! 于是就放任孙武与孟贲各自率兵进行演武。 不过,对于“满口大话”的孙武,孟贲颇为不忿,故而只愿意率领两千步卒跟孙武的陷阵营一战! 毕竟,陷阵营的将士,原本就是吴国各部所出的最强之锐士,论单兵作战能力,非常人所能及。 保险起见,孟贲认为自己还不能太过大意! “咚!咚!咚!” 随着沉闷而又略显压抑的战鼓声响起,在空旷的校场上,孟贲所率领的两千将士,就跟孙武所率领的陷阵营八百锐士对峙起来。 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孟贲抢先一步,率兵向着摆开阵势的陷阵营发起进攻。 伴随着令旗的挥动,孟贲长剑一指,方阵最前沿地带的盾牌手,就举着长方形的盾牌,亦步亦趋的掩护着部队缓慢向前推进! 陷阵营一方,亦是在孙武的号令之下,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前进。 “放箭!” 还没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孙武就大手一挥,命令所有陷阵营将士都拿起铁胎硬弓,张弓搭箭,朝着对面的敌军方阵抛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等等!” 孟贲不禁瞪大眼睛,失声惊叫起来。 只见陷阵营锐士所射出的劲矢划破长空,居然准确无误的避开盾牌阵,落到敌军方阵当中! 猝不及防的孟贲军士卒纷纷中箭,疼得不行。 这种箭矢暂时没有箭头,但砸在头上依旧能让人有一种不小的疼痛感。 仅仅是几轮箭雨下去,孟贲一方的将士已经“阵亡”不少。 第045章 诚信高洁之剑 孙武不讲武德! 孟贲见状,心中不禁暗自恼火。 其实,他自己都十分清楚,对面的陷阵营锐士,各个身手了得,臂力超群! 他们所射出的箭矢,远比一般士卒射出来的要远的多,故而能得以抢占先机。 “弓手掩护!” “上!冲过去!” “砍下孙武的大纛!” 随着孟贲的发号施令,盾牌阵立刻撤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队又一队的弓箭手。 他们张弓搭箭,在己方将士发起进攻的同时,朝着陷阵营那边抛射出大量的箭矢! 然而,这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 只见孟贲一方抛射而来的箭矢,大多被陷阵营的锐士一一挥剑劈飞,亦或者是举盾当下。 这些箭矢,对于他们的伤害微乎其微! 孟贲实在不甘心,率领着一众将士就悍然朝着孙武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就在这时,随着孙武的手臂一挥,令旗一展,陷阵营再次变幻阵型,以半包围的形态包裹住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敌军! 等到孟贲发现自己一方越陷越深的时候,为时已晚。 “杀!” 孙武大声喊杀,眼神极度凌厉。 而随着孙武的号令,所有陷阵营的锐士就都在将敌军完成分割后,开始一一绞杀! 他们每个人,都是能以一敌十的锐士,面对着已经乱作一团的敌军将士自然不惧。 胜负已分! 观看到这里,庆忌心中不胜感慨。 要知道,孙武组建这支陷阵营,还不过一个月! 这固然是陷阵营本就是精锐,又都配备最精炼武器盔甲的缘故。 但,不论是主将的个人能力上,还是在士卒的战力上,武器装备上,陷阵营都是完败孟贲一方的! 倘若吴国的将士,都能成为陷阵营这般的锐士,大吴当雄于天下。 庆忌的心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但,仅此而已! 盖因庆忌知道,打造一支陷阵营已经实属不易,这将耗费吴国大量的财力物力,如何维系? …… 离开相湖大营后,庆忌又前往黄金台与招贤馆巡视。 这两座建筑物,都是庆忌亲自督造的,不容有失。 眼下,黄金台与招贤馆都已经竣工,可登台或入住,但庆忌并没有看见多少士子入吴。 真正堪称为贤能的人,更是不见踪影! 这让庆忌的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失落。 但,庆忌自己都清楚,没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世人就全都不知道蟹肉有多美味! 现在吴国这般声势浩大的求贤,入吴的士子却不多,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则,吴国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求贤令适才颁布不足一个月,不少晋、齐、宋、卫、鲁等国的贤才还不知情,亦或者是还在赶来的路上。 二则,天下贤才对于吴国求贤之事,还持观望态度! 吴国比不得晋、齐、楚这般的霸主大国,但算不得小国寡民,至少强过卫、鲁、宋等国,称得上是中等国家。 在吴国,士子们究竟能否一展抱负? 二三子不得而知! 巡视完黄金台与招贤馆后,天色已经不早,庆忌准备回宫。 但在经过宫门口的时候,庆忌忽而见到一对年轻夫妇,正在跟站岗的宿卫起了争执。 “大王!” 庆忌心中颇为好奇,便让人将一名宿卫传召到王车边上,说清楚事情的缘由。 宿卫禀告道:“大王,这夫妇二人,欲执剑求见大王,自称是欲献宝剑,乃稀世之宝。小人不敢擅专,恐此二人是刺客,欲对大王不利者!” 庆忌微微颔首。 难怪把守宫门的宿卫将这夫妻俩阻拦下来! 刺杀大敌,是阖闾的惯用伎俩。 昔日专诸刺吴王僚,要离刺庆忌,一成一败,但过程都惊险无比! 宿卫们是怕这对陌生的夫妇是敌国或者阖闾派来的刺客,欲对庆忌不利,所以阻挡住了,这是情有可原的。 “让他们过来。” “唯!” 宿卫答应一声,旋即将宫门口的那对年轻夫妇带到庆忌的跟前。 二人约莫二十几岁,衣着朴素,有着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丈夫的面庞略显黝黑,称得上英俊,只是在面对吴王庆忌的时候显得唯唯诺诺。 妻子的容貌清秀,气质端庄,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吴王,都能保持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草民干将(民妇莫邪),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夫妇二人立即躬身行礼,但不必下跪,大礼参拜。 这个时代,还不是后世被荼毒太深的封建时代,君主集权也还未森严,故而臣民在面对君主的时候,不必动不动就屈膝下跪! “免礼。” 庆忌一抬手,站在王车上虚扶了一下。 忽而,庆忌似乎是想到什么,不由得眼前一亮! 干将、莫邪? 他已经意识到,这对夫妇的来历不简单。 干将莫邪,可不单单只是某游戏中的人物,可不单单只是后来闻达于天下的两把名剑,而是活生生的历史名人! 据传莫邪是著名铸剑大师欧冶子之女,干将又是欧冶子的弟子,二人结为夫妇,传承欧冶子的铸剑工艺,也成了名气不小的铸剑师。 而且,干将貌似还是吴国人! “寡人听说,你二人欲献宝剑于寡人?” “正是!” 干将连忙将一柄藏于剑鞘中的长剑,双手高高举起,跪下道:“大王,此剑名为‘龙渊’,又名七星龙渊剑!” “此剑,为草民与家丈欧冶子所铸,为铸此剑,我等走遍江南名山大川,寻觅能够出铁英、寒泉与亮石之地。” “草民等人又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 “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盤卧。是名‘龙渊’!” 顿了顿,干将又道:“草民听闻大王有求贤强国之意,故而欲献宝剑龙渊,相助大王成就一番不世之功!” 居然是传说中的龙渊剑! 此刻,看着干将双手举起来的那一柄寒芒四起的宝剑,庆忌不禁两眼放光,甚是垂涎。 第046章 干将莫邪 对于龙渊剑,庆忌又怎能不知? 龙渊剑,又名龙泉剑,七星龙泉剑,是古代十大名剑之一,诚信高洁之剑。 传说是由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 庆忌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见到这把传说中的名剑! “将剑呈上来,容寡人一观。” 庆忌旋即稳住自己的心神,故作淡定之色道。 干将不敢怠慢,起身便想上前奉送龙渊剑,奈何被宿卫将军熊子丹所阻拦,龙渊剑只能由后者转呈庆忌。 庆忌是信不过干将的,毕竟阖闾这厮阴险狡诈至极! 万一干将莫邪真的是阖闾所派来的刺客,以庆忌自身的强悍武力,固然不惧,但届时庆忌又当如何对待干将莫邪夫妇? 值得一提的是,庆忌已经将熊子丹提拔为宿卫将军,即宿卫营的大统领,类似于郎中令的官职。 现在,吴国已经改革官制与军制,但没有完全普及贯彻,只因为吴国的贤能过少,许多人才不配位! 如此,庆忌又怎能放心对一众公卿大夫委以重任? 而对于熊子丹,庆忌是十分信任的。 盖因熊子丹勇猛,还有谋略,文武兼备,又是孑然一身,他自然是无论如何,都将自己悬挂在庆忌这辆战车上,休戚与共的。 接过熊子丹递来的龙渊剑后,庆忌又拔剑出鞘,细细的端详一番。 龙渊剑,不愧是古代十大名剑之一,只见其剑身幽阴深邃,透过剑芒,庆忌依稀可见龙渊剑的剑刃闪烁出的寒意,刺骨的寒意! 庆忌足以相信,这的确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大王可以一试。” 干将适时的低声道。 庆忌微微颔首,就从一侧的宿卫腰间,拔出一柄锐利的青铜剑,将龙渊剑横在身前,然后猛然挥剑劈下! “铛!” 普通的青铜剑劈在龙渊剑之上,居然应声而断。 再看看龙渊剑,完好无损,莫说是缺口凹槽,就是一点痕迹都没有! 庆忌不禁感叹道:“当真是一把神兵利器!” “干将,你能与欧冶子铸出此剑,并献于寡人,功莫大焉。你想要什么赏赐?” 言罢,庆忌又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朝着自己卑躬屈膝的干将。 他的眼神,好似能直视人心,将干将的整个人都完全看透一般! 事实上,的确如此。 从干将的言行举止中,庆忌不难看出,干将是一个追名逐利之人。 适才干将自报家门的时候,还抬出自己的岳父欧冶子,足见其为人! 盖因,此时的干将莫邪还太过年轻,声名不显,而欧冶子却成名已久,在江南一带是赫赫有名的铸剑大师。 甚至于中原列国的不少贵族国君,都知道欧冶子之名,想请他为自己铸剑! 干将报出欧冶子之名,无疑是想自抬身价,让吴王庆忌高看他一眼而已。 “回禀大王,草民献剑,不敢求任何赏赐。但愿草民日后能留在吴都,为大王效力,为吴国效力!” 干将不要赏赐,但所求者乃是封官! 他献剑于吴王庆忌,是为求得一官半职! 此刻,干将的妻子莫邪,见到自己的丈夫这般厚着脸皮,乞求名利,不由得转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悲哀之色。 她的丈夫,怎会是这样唯利是图之人? 庆忌却不大在意,笑吟吟的道:“干将,汝心系寡人,心系吴国之举,足可昭彰。不知你除了铸剑工艺之外,可还有别的才干?” 既然干将求官,庆忌不妨满足一下。 现如今的他,正缺少一个“千金买骨”的配角,干将,无疑是最佳人选! 铸剑师属于较为“低贱”的一种职业,工匠一类,登不得大雅之堂。 封建时代有着严格的涩会等级划分,士农工商,地位不同。 而在这个时代,等级划分更为森严,工匠一类的人,基本上都是默默无闻,少有被世人重视的! 干将的铸剑工艺传承自声名鹊起,闻达于诸侯的欧冶子,且备受重视,其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但,只会铸剑的干将,哪怕是向吴王庆忌献上龙渊宝剑,最多只能是被赐百金,或者封一个毫不起眼的下等官吏! 干将显然是意识到这一点,故而强忍住内心的狂喜,忙道:“回禀大王,草民除了善于铸剑,还精通版筑及算术之道。” 版筑,即修建墙体的一种技术。 昔日殷商时期的贤臣傅说,便是起于版筑之间! 听说干将还精通版筑和算数,庆忌不由得微微颔首。 他正要回复干将,不料在一侧的莫邪忍不住出声道:“良人,你精通的甚么版筑算术?” “良人的版筑,不过是在会稽山做过数月泥水匠。良人的算数,不过是跟着父亲学的几年!” “何谓精通?” 知夫莫若妻! 莫邪这般怒怼干将,足以证明干将在版筑和算术之道方面,的确没有真材实料。 对于如此急功近利的干将,莫邪只能暗自落泪! 干将已然是犯了欺君之罪! 倘若他日庆忌对干将委以重任,后者又无法交付差事,岂非引火烧身? 为此,莫邪必须要防患于未然,彻底打断干将入仕求官的这一念想! “你!” 干将气得不行,指着大义凛然的莫邪,一时间为之语塞。 坑夫! 坑夫矣! 普天之下,哪有如莫邪这般坑害自己丈夫的? 然而,庆忌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大王,此乃拙荆的失心之语,请大王万勿放在心上!” 干将害怕被庆忌治罪,故而连忙低下头解释。 “呵呵,干将,你可知道,汝适才所犯何罪?欺君之罪!” 庆忌忽而拿出一副冷淡而略显严厉的脸孔,道:“欺君之罪,在我吴国,轻则杖责五十,贬为奴隶。重则处死,或满门抄斩!” “大王,草民知罪!” “扑通”一声,吓得肝胆俱裂的干将,连忙下跪,满脸悔恨交加的神色。 在一侧的莫邪,也跟着跪在地上,乞求庆忌能放过自己的丈夫,不加重罪! 庆忌则是不咸不淡的道:“干将,你说寡人应如何处置你?” 第047章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求大王开恩!” 干将忙不迭的求饶,一个劲儿的在地上磕头,那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悯之情。 求庆忌法外开恩,放干将一马? 这不是办不到的事情。 毕竟,这是一个人治的时代,君即国家! 国君英明,则社稷富强;国君昏庸,则山河有恙;国君残暴,则国家倾颓。 春秋时期,君王的集权的确不如后世,但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还没有,君王可以对自己的臣民生杀予夺。 对于普通黎庶,是生是死,皆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唯一能约束国君的,只是自古以来形成的道德礼制。 若是封建王朝的皇帝,要宽宥一个犯罪之人,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此刻,庆忌故作沉思状,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处置干将! 莫邪小脸一阵煞白,但依旧鼓起勇气,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吴王庆忌,叩首道:“大王,民妇听闻,古来贤君,皆有长者之风,如慈父一般。” “大王英明神武若齐桓晋文,仁明慈爱若成汤周文!” “眼下干将固然有过,然不应治罪。” “只因干将求官心切,期望能为国家社稷之富强尽自己的一份心力,故而言语有失,实在无心欺瞒于大王!” “如稚儿为求得父母抚慰一般,以花言巧语使然,不尽狡黠。” 顿了顿,莫邪又道:“而今大王若以欺君之罪处置干将,或贬或死,皆有损大王之英名!” “民妇叩求大王三思!” 闻言,在场的人都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不明觉厉。 莫邪的这一番话,不无道理! 欺君之罪,不能轻易饶恕。 但,庆忌若是以这种罪名处死干将,或者贬干将为奴隶,的确有损英名!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看着眼前坚贞不屈的莫邪,庆忌的眼中不禁浮现出一抹赞赏之色。 在性格上,干将跟莫邪比起来,可谓是相形见绌! “干将,你有如此良人贤妻,夫复何求?也罢!” 庆忌挥了挥手道:“寡人便念在你献上龙渊宝剑,于社稷有功的份上,不治罪于你。” “多谢大王!” 干将不由得松了口气,后背冷汗直冒。 捡回一条命,让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白piao一柄绝世名剑的庆忌,心中也很愉悦,故而在示意干将莫邪夫妇避开后,便驱车进入宫门。 干将瞅了一眼身边的莫邪,一拍大腿,脸上满是幽怨神色的叹气道:“良人,你可害惨我也!” “如何害你?” 莫邪的黛眉一蹙,说道:“良人,妾身这是在帮你,又怎会是在害你?以一柄宝剑换回一条性命,良人已然是占了大便宜!” “不然,良人入仕为官,他日吴王若知道良人除铸剑工艺外一无是处,岂非从重治罪?” “届时莫说良人一人,便是举家都难逃一劫!” 闻言,已经冷静下来的干将想一想,的确是这样一个道理。 他立即想莫邪作揖道:“良人,是我错怪你也。” “我一时鬼迷心窍,险些害了妻儿,请良人原谅我的过失!” 莫邪微微颔首道:“既然良人已经醒悟,现在有何打算?” 干将沉吟片刻,便道:“今龙渊剑已献,大王以功过相抵,我不得一物。” “我二人如今别无他物,但有干将莫邪这雌雄二剑,可堪一用!” “良人,我打算到楚国献剑于楚王或令尹囊瓦,即便得不到楚人重用,也可得金钱丝绢之赏赐,聊胜于无!” 一听这话,莫邪顿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香肩抖动的看着干将,气道:“你还要献剑?” “良人,听妾身一句劝,朝堂本是名利之地,污浊之所在,你的为人不适合居于庙堂之上。” “既如此,我夫妇二人何不能处江湖之远?良人,咱们回越国吧!” “就跟以往一般,以铸剑为生,家境也殷实,良人又何必苦苦求于入仕?” 莫邪的这一番话,说得苦口婆心,但干将压根儿就听不进去。 他知道妻子莫邪是在为自己着想,但干将又怎能甘心就此放弃闻达于诸侯,扬名立万的机会? 干将的岳父欧冶子是一代铸剑大师,干将自认为自己在铸剑方面,达不到欧冶子这般高度。 这一次,干将带着妻儿举家从越国入吴,就是期望能以献剑为名,求得一官半职! 没成想最后差点丢了性命,龙渊剑都已然易主。 这让干将不甘心! 他不愿就这样灰溜溜的折返越国。 在离越之前,干将就已经发出誓言,不在外边闯出一番名堂,绝不回去。 可眼下的窘境,又让干将莫邪不得不慎之又慎! “再等等。咱们由越入吴,身上的盘缠花的差不多矣……” 干将不得不承认,他们身上的钱财已经所剩无几。 盖因在通过各处城邑的时候,干将莫邪都需要打点一下,再加上各种花销,现在干将的兜比脸还干净! 无奈之下,干将莫邪夫妇只能在吴都城的集市上拿出一些上好的青铜剑售卖。 这些剑的材质与性能比不得真正的绝世名剑,但依旧无比锋利,胜过普通的青铜剑不止一筹! 所以,干将莫邪夫妇没过多久,便卖出了不少的青铜剑,赚得盆满钵满。 再看看附近的一个武器摊位上,基本上无人问津。 摊主看着陌生的干将莫邪卖剑这般赚钱,不由得红着眼睛,恨得牙痒痒! 之前在这对夫妇还没出现的时候,摊主至少每天能卖出去几柄长剑,几块盾牌,现在干将莫邪一来,还有多少人光顾他的摊位? 摊主气不过,于是便找来一帮地痞流mang,冲着干将莫邪的摊子一阵打砸抢! “干什么!” “那是我的钱!钱哪!” 看见一个地痞居然拿起自己装着钱币的泥罐子,干将气不过,伸手过去抢,不料被地痞的两个同伴直接几拳击倒在地上,然后抬着扔飞出去。 “钱!” 干将又爬过去,试图抢回自己的钱罐子,但这一群地痞可不是善茬儿,纷纷抡起袖子,朝着干将身上招呼,拳打脚踢起来。 干将“哎呦呦”的惨叫不迭,在一旁的莫邪气不过,立刻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想救回自己的丈夫! 第048章 千金买骨 干将被一群地痞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只能被动的抱住自己的脑袋,蜷缩身躯,以免遭到致命性的重创! 而那群地痞似乎越打越起兴,冲着干将身上下狠手。 原本想冲上去解围的莫邪,都被两个地痞架住,只能挣扎着,无法挣脱。 “嘿,好俏丽的妇人。” “美人,你这良人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我等可饶了他,但,美人可自荐枕席乎?” 几名地痞看见莫邪容貌秀丽,身材婀娜,不禁心生歹意,挑起莫邪的下巴****着,一阵调侃。 莫邪则是恨得咬牙切齿,见到一人还伸手过来,硬是张开自己的一口银牙,狠狠地咬下去! “贱人!” “啪”的一声,吃痛之下的地痞,便一巴掌扇在莫邪的俏脸上,留下一个红手印。 莫邪则是被这股大力推到地上,挣扎着起身要反抗。 “休伤我良人!” 这时,浑身是伤的干将再也忍受不住,强忍着身上的剧痛,硬是从地上爬起来,冷不丁抽出一柄青铜剑。 欺负我可以,欺负我妻子不行! 干将怒了! 怒不可遏! 他红着眼睛,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青铜剑,试图跟驱散蚊虫一般,赶走这些可恶的地痞。 “小心!” 莫邪忽而惊呼一声。 “嘭”的一下,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干将的身后忽然出现一根木棍,硬生生的砸在干将的后脑勺上。 干将顿时栽倒在地上,两眼一抹黑,晕厥过去。 附近的人见状,都表现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过分矣!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怎敢出手伤人?” “几个人围殴一人,尔等便不觉得羞耻乎?” “报官,快去报官!” 吴人性格彪悍,眼看着地痞们这般肆无忌惮的殴打一个,都气不过,撸起袖子想上前救人。 为首的地痞则是瞪了他们一眼,一脸狠戾之色道:“某奉劝你们莫要多管闲事!不然,休怪某连你们一起教训!” 一听这话,周围的一些体格强健,血气方刚的汉子可忍受不住! “好大的口气!” “今日我倒是要看一看,是谁教训谁!” 愤怒的路人立马抡着拳头扑上去,跟一群地痞战作一团。 场面极度混乱! 吴地的黎庶,基本上是以前荆蛮、扬越与华夏人混居在一起的,他们断发文身,饭稻羹鱼,处穷山恶水之间,养成了吴人桀骜不驯的性格! 所以,动不动就打,私斗成风是常有的事情。 “住手!通通住手!” 不一会儿,披坚执锐的甲士连忙赶到,维持住现场混乱的局面。 好在他们及时赶到,再加上吴人私斗,大多是拳脚相向,极少动用武器,故而那些正在斗殴的人们,只是伤痕累累,并没有性命之忧。 最倒霉的还是干将莫邪夫妇,钱罐子里的钱币不翼而飞,挨了打不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干将欲哭无泪。 这时,莫邪看着眼前神情沮丧的干将,只能幽幽的叹了口气,劝道:“良人,事到如今,我们这里,真的只有干将莫邪二剑矣。” 只可惜,有两把名剑何用? 干将莫邪夫妇身上连最基本的盘缠都没有,如何入楚,如何献剑于楚国的权贵? 干将不由得心中悲戚,自怨自艾的道:“我之过矣!良人,早知如此,之前我就不该蹚吴国这趟浑水!” “良人切勿埋怨自己。” 莫邪摇摇头,说道:“良人,为今之计,妾身看只有将这雌雄双剑一起献于吴王。” “即便良人你不能被吴王重用,也可换取一些财物,让我夫妇二人得以折返越国……” 莫邪所言,不无道理,所以干将再一次为之怦然心动。 到了这个时候,干将莫邪已经山穷水尽,没有退路! 唯一的出路,就是寄希望于吴王庆忌能高看他们一眼,让干将得偿所愿,或者赏赐一些财物,用作返越路上的盘缠也好。 无奈之下,干将又在翌日求见庆忌。 这一次他并没有遭到阻拦,似乎是庆忌早就知道干将会觐见自己一般! 于是,干将就被传召到偏殿,献上干将莫邪两柄绝世名剑给吴王庆忌。 “大王,这两把剑,乃是草民与拙荆耗费三年之功所铸,一雌一雄,雌剑名曰‘莫邪’,雄剑名曰‘干将’,是为一对,如夫妻同体一般!” 闻言,庆忌细细的端详着摆在案上的两柄犀利的宝剑,心中十分满意。 干将莫邪双剑,虽不在古代十大名剑的行列,但也属于传说中的名剑,天下名器! 在锋利程度上,这雌雄双剑,丝毫不逊色于干将莫邪夫妇之前所献上的龙渊剑。 “干将,这两把剑,你当真要献于寡人?” 庆忌轻笑一声,询问道。 “还请大王收下!” 干将的嘴角展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对于昨日在集市上发生的群殴事件,庆忌是心知肚明的! 诸如此类的斗殴事件,在吴国可不少,每隔一两个月都将发生一次。 吴人早已司空见惯,庆忌固然有心整治一下吴国民间私斗成风,任性游侠的风气,奈何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 总不能搬出历史上严苛的秦法吧? 要知道,现在虽是大争之世,但上位者治国安邦,往往是采取怀柔政策,宽仁为怀。 庆忌骤然出台商鞅变法时的法令条文,恐怕适得其反,还会引起国人暴动,众叛亲离! 所以,就目前而言,庆忌对于吴国的这种不良风气,只能听之任之。 再者说,民间有这一种剽悍的风气,对于国家社稷而言,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干将,你可要什么赏赐?” 庆忌又问道。 “大王,草民献剑,原本不求赏赐,然……还请大王赏赐一些盘缠,足备草民举家返越。” 干将喟然长叹道。 “好。那,寡人便赏赐你千金!” “千……千金?” 干将顿时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不敢相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但庆忌则是认认真真的道:“千金。一千两黄金!” “干将,除了赐你千金外,寡人还准备封你为大工令,为九卿之一少府属官,掌武器制作事宜。” “你,可敢应下?” 第049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大王!” 干将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的叩首道:“臣不敢求赐千金,小人愿为大王效命,唯死而已!” 庆忌的所作所为,的确是让干将感恩戴德,不禁涕泗横流。 七尺高的汉子,在吴王庆忌的面前却哭得稀里哗啦,成了泪人! 干将万万没想到,峰回路转,他献上雌雄双剑,庆忌居然对他委以重任,成了地位仅次于九卿的大工令。 这如何能让干将心中生出一种士为知己者死之感? 现在,即便庆忌命令干将赴汤蹈火,后者的眉头都会不皱一下! “不,这一千两黄金的赏赐,你还是得要。” 庆忌淡然一笑。 庆忌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一千金的赏赐,再加上一个大工令的官位,全部给予一个微末出身的铁匠,这如何能不让天下士子蠢蠢欲动? 试想一下,庆忌连干将这样的人都能接纳,更何况是其他真正身怀大才之贤能? 这正是千金买骨的道理! 即便干将才不配位,没有那方面的才能,但大工令之位,本就人才齐备,只要干将不乱来,一切都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然出不了差错。 所以,庆忌是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这才打算敕封干将为吴国大工令的! 这一官位,便相当于中原列国的上大夫,地位十分尊崇,只是不会世袭罔替! “干将,汝妻莫邪甚是贤惠,想必一定治家有方,寡人打算让莫邪入宫为女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庆忌再一次询问道。 “大王,这是莫邪与小臣的荣幸!大王之于臣,有再造之恩,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辜负大王之厚望!” 干将满口答应下来。 回去后,干将又跟莫邪说起这件事! 莫邪的心中颇为纳闷,但并没有抗拒庆忌命自己入宫当一名女官的事。 毕竟,莫邪女承父业,也是一名铸剑师,但她的兴趣不在于此! 莫邪只想找一个彼此相爱的人,过上男耕女织,白头偕老的生活,并不追求名利。 因为莫邪十分清楚,名利场,等于是非之所! 一旦卷进去,就好似深陷泥沼一般,难以自拔。 眼下,丈夫干将既然已经陷进去,莫邪就不能视若无睹! 话虽如此,但莫邪总感觉莫名其妙。 难不成,庆忌觊觎自己的美色?惦记自己这样的有夫之妇? 不应该,不应该…… 莫邪连忙摇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抛之脑后。 …… 翌日清晨,在吴王庆忌的授意下,一队又一队的士卒就穿街过巷,敲锣打鼓,唯恐天下不知的宣告,第一名登上黄金台的人选已经出现! 铸剑师——干将! 这让听到消息的路人倍感震惊。 人群中的范蠡等列国士子,更是一阵错愕不已! 区区一个铁匠(铸剑师),居然能被吴王委以重任? 心中感到惊疑不定的人们,纷纷赶往招贤台,试图看一看事情的真伪。 此时,庆忌已经穿着一身衮冕,头戴长冠,站在招贤台之上。 一袭葛布衣衫,看起来跟寻常黎庶一模一样的干将,则是跪在庆忌的面前,毕恭毕敬,宛如面对心目中的神祇一般! 庆忌郑重其事的从一侧的寺人手中,接过大工令的印绶,递给干将,并让人搬出整整一千两黄金的箱子,全部赏赐干将。 黄金台下,见到这一幕的人,心中真是不禁一阵羡慕嫉妒恨! 倘若自己是干将,那该有多好?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区区一个铁匠,都能被授予大工令之位,被赐千金?他干将何德何能,不就是善于铸剑吗?” “吴越之地,铁匠铸剑师不可计数,某也是一名铸剑师,为何不能被大王看重,赐金封爵?” 人群当中,一名看着干将挂金封印的赤膊大汉,不由得两眼发红,酸溜溜的说道。 在一侧的中年人,则是忍俊不禁道:“壮士,只能说凡事都讲求机缘。你未被大王看重,如干将一般赐金封爵,多半是机缘未到之故!” “当真?” “不然,也有可能,这干将也有别的才干,否则岂能被大王敕封为大工令?” 赤膊大汉摸着自己的脑袋,有些不明觉厉。 这时,一名年轻士子颇为不解的问道:“这吴国的大工令,是何官位?” 中年人闻言,瞥了一眼这年轻士子,道:“听足下的口音,应该是卫人?” “正是。在下乃是卫国来的,听闻吴王求贤若渴,故来应召!” “好说!” 中年人轻笑一声,说道:“大工令却是我吴国独有的官位。原本吴承周制,与中原列国在官制、军制上并无不同!” “然,前段时间大王改制,朝中实行三公九卿制,这大工令之官位,仅次于九卿,掌武器制作事宜,权柄不小,大致上相当于他国的上大夫!” “嘶!” 听到这话,年轻士子包括身边的众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倍感震惊! 上大夫! 这可是上大夫! 纵观一个国家,上大夫都是中流砥柱的存在,地位仅次于卿士,甚至于一些小国,上大夫就已经是最高官吏! 属于百官之首的范畴! 年轻士子更是禁不住瞠目结舌的道:“既封上大夫,又被赐千金,这干将莫非是祖宗余荫庇佑,竟然能被吴王这般看重?” “不错!想他干将,区区一个铁匠,应当出身黎庶,并非贵族,何以当得起上大夫之位?” “吴王这般,岂非舍本逐末?求贤求贤,一个铁匠岂能堪称贤才?” 众人都十分不忿。 对于被赐金封爵的干将,他们心中更是嫉妒不已,恨不能自己可以取代干将,此刻就跪在黄金台上! 中年人则是摇摇头,说道:“这干将是否有祖宗余荫庇护,在下不得而知。然,他的确是贤能!” “二三子岂不闻大王早前在求贤令中所书?……当不问出身,唯才是举,有一技之长者,吾得而用之!” 中年人顿了顿,忽而笑着道:“干将善于铸剑,又献宝剑于大王,其精于此道,可谓一技之长,大王如何能不用之?” 第050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听到中年人所说的这番话,一众士子气得不行,心中更是堵得慌。 区区一个铁匠,即便精于此道,有一技之长,怎能让吴王庆忌委以重任? 但,事实就是如此。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干将从一个普普通通的铸剑师,一步登天,被挂金封印,成为仅次于九卿的大工令,如何能让人不艳羡? 不止如此,在对干将进行封赏后,庆忌又特别允许他“夸官”。 即穿戴印绶官袍,搭上一乘马车,在上百名披坚执锐的甲士簇拥开道之下,绕着吴都进行一日游行! 让所有人都见识一下,干将的风采。 这类似于后世的状元郎,被册封后,往往是要在京城进行夸官活动的! 这不仅显示着庆忌对于干将的看重,更彰显着庆忌说到做到。 吴国求贤,唯才是举,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入朝为官! 干将,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大丈夫当如是也!” 此刻,见到站在黄金台上意气风发的干将,人群中观望的范蠡,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他为何入吴? 不就是因为楚国庙堂黑暗,非贵族而不能出仕,埋没了自己的才干吗? 现在,吴王庆忌果真不论出身,唯才是举。 这不正是范蠡所向往的明君雄主吗? 招贤台上,原本二百五十镒的黄金,少了五分之一,仅存黄金四千两! 即证明,尚有四个人可以有干将这般殊荣,登上黄金台,被吴王封官,委以重任。 包括范蠡在内,在场的所有士子都清楚这一点。 他们都期望,自己是下一个干将,下一个登上黄金台的人! …… 吴王宫,大殿! 庆忌正在跟群臣商议国政。 就跟庆忌之前预料到的一般,他对出身低贱的干将赐金封爵,果真招致以上大夫申息为首的一众公卿大夫的非议。 “大王,请大王收回成命,切不可让干将入朝为官!” “正是!大王,干将不过区区一铸剑师,卑贱铁匠出身,如何能与二三子同朝为官?臣等羞于此等贱役为伍!” “大王之求贤,于国有利,臣等不该阻拦。然则干将之出身实在太过低下,这传扬出去,恐不利于大王之英名,有损国体!” “请大王三思!” 一众公卿大夫都跪倒在陛台之下,请求庆忌再三斟酌,切莫“自误”。 对于他们内心的想法,庆忌又何尝不知道? 群臣之所以极力反对,主要原因有两个。 一则,吴国已经改革官制,朝中实行三公九卿制,大工令虽不在三公九卿的范畴之内,但仅次于九卿,权柄不小。 一旦庆忌将三公九卿制完全落实下去,有了人选,落选之人又将何去何从? 毕竟,吴国官位的这块蛋糕,就这么大,少一人分享,他们能获得的利益就更大,职权更大! 二则,干将的出身实在过于低贱,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如何能跟贤能挂钩? 仅仅是因为善于铸剑? 以献宝剑取悦于吴王庆忌? 让这样的干将入朝为官,群臣都认为,极大拉低了吴国的整体形象,有损国体! 这让一众公卿大夫难以接受。 但,庆忌可不管这些。 只见他缓缓的站起身,扫视一下群臣,轻抬眼帘,以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掷地有声的拂袖道:“寡人的诏令,岂可朝令夕改?” 这一句话,好似天边的一道晴天霹雳,震耳欲聋,让跪在陛台之下的公卿大夫们都是一阵错愕。 “干将有才干,寡人必当用之。若有治国之才入吴,献上富国强兵之策,寡人何不尊官,以礼相待,与之分土?” 一听这话,一众公卿大夫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庆忌这是认真的! 庆忌那眼中所折射出的坚毅目光,彰显着,若有任何大臣敢于在这种时候进言,请庆忌收回成命,少不得要被治罪。 称孤道寡日久,庆忌隐约之间,已经养成了一种君王特有的气质! 不怒自威! 说一不二! 或者说,是包含着贬义的“刚愎自用”! 庆忌正是这般向群臣彰示着自己的决心。 所以,这一次他选择站在公卿大夫的对立面,而不是让季札、孙武充当出头鸟! “大王英明!” 太宰季札首先躬身行礼。 群臣无奈,都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满,赞同庆忌的这一决议! “太宰,冠冕之礼诸事宜,可准备妥当?” 庆忌又将目光放在了季札身上。 “回禀大王,典礼事宜,皆已备妥。大王的冠冕之礼可如期举行!” “善。” 这是庆忌必须要关心的一个问题。 盖因此时距离他的称王大典,不过数日,晋、齐、卫、鲁、宋等国的卿大夫作为使者,都已经不远千里的赶到吴都。 若这一次庆忌的冠冕之礼不能如期举行,岂非贻笑大方? 随后,季札又将关于称王大典的步骤、花销、礼仪、所需建筑等内容,都一一罗列在一道竹简上,让寺人转达庆忌。 庆忌看过这道竹简,不禁眉毛一挑! “太宰,这冠冕之礼的规制,是否过于简易?” 简易,这还是庆忌给季札留的颜面! 不然这何止是简易? 而是简陋! 寒碜! 抠门! 不合王制! 让庆忌自己都汗颜不已。 然而,面对着庆忌的质询,季札丝毫不慌,缓声道:“大王,这简易自然是有简易的好处。自大王执政以来,每每伐战、邦交、赏赐,何不需要金钱?” “大王的冠冕之礼,合乎礼制,无悖宗法,且有上古遗风!” “如此,天下人当知道我王乃是一位仁明简朴,又不失大气之国君!” 闻言,庆忌只能颇为郁闷的道:“太宰有心矣。” 庆忌知道,季札这是在借着筹备冠冕之礼的机会,趁机宣泄自己内心的不满情绪,拐弯抹角的向庆忌进言。 盖因吴国这段时间的花销实在太大! 打仗,贿赂楚越君臣,赏赐有功将士,修建黄金台与招贤馆,置二百五十镒金于招贤台上,又妥善安置入吴贤才,以礼相待等等。 这哪一项,不需要花钱? 而且花的都是巨资! 以吴国的财力倍感吃不消。 吴国历代君王所积攒的雄厚家底,差点没被庆忌消耗一空!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若非季札知道庆忌所花的每一分钱,自有用处,且于国有利,恐怕少不得一阵苦口婆心的劝谏。 饶是如此,季札也想借此机会,让庆忌明白,国库中的财务已然无多,还请大王拮据! 第051章 冠冕之礼 越国,王宫。 在一座朴素而颇具典雅之气的宫室中,一名年不及二八的少女正在席地而坐,面对着铜镜里映现出的容颜,呆呆的发怔。 少女有着一张堪称绝代风华的脸蛋儿,配上青色的华美衣裳,端庄而不失妩媚的气质,相得益彰! 她的容貌,实属世间罕见。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越地盛产佳丽,少女的容颜,即便是放在不可计数的越国美女中,都是顶尖的存在。 她,正是越国的公主——季蔻! “阿姊!” 宫室门口,忽而响起一道稚嫩的叫喊声。 人未到,声先到! 只见是一个穿着华贵衣裳,眉宇间颇显英气,不过八九岁大的小男孩,缓步而入宫室。 “鸠浅,你怎么来了?” 季蔻旋即拉住小男孩的手,为他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 小男孩却倔强的昂起头,说道:“阿姊,我听说你即将嫁到吴国去,这事是否属实?” 闻言,季蔻为之一怔,随即微微颔首,并不否认。 “阿姊,你怎能嫁到吴国,嫁给吴王?” 名为鸠浅的小男孩忿忿不平的道:“父王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吴国乃是我大越国的仇敌,不共戴天,父王怎能忍心将阿姊嫁于吴人?” “鸠浅,你听阿姊说,父王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 “苦衷?” 鸠浅气鼓鼓的道:“他的苦衷,便是卖女求荣?将阿姊你往火坑里推吗?” “鸠浅,住口!” 季蔻的黛眉一蹙,娇叱一声道:“我不许你如此说父王。越吴联姻,乃两国之间的大事,鸠浅你一介孺子,又怎会懂得其中真意?” “阿姊,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为父王说好话?” 季蔻摇摇头,一双纤纤玉手,随即搭在鸠浅的双肩之上,幽幽的叹了口气道:“鸠浅,你要明白,有时候生于君王之家,王族中人,总有太多太多的无奈。” “联姻之事,于国于民,都大有裨益。” “这若是放在以往,似阿姊我这般的越国公主,多半只能嫁给朝中的卿大夫,或者某个山越附庸部族的酋长!” “现在,我能嫁给吴王,那个高高在上,被称之为吴国第一勇士的男人,成为他的王后,阿姊已经心满意足。” 季蔻对鸠浅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古往今来,如季蔻身为一国公主的女子,大多沦为政zhi的牺牲品,被派到他国进行联姻,跟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男人成亲,共度一生。 越国地处偏远,又隔着一个偌大的吴国,并不与中原列国有多少联系,不知道天下大势! 但,这并不代表,越国王族不存在zheng治联姻。 在季蔻之前,每一名越国公主,不是嫁给某个附庸部族的酋长,就是下嫁到卿大夫之家。 她们幸福与否,季蔻不得而知。 盖因她们并无选择的权力! 庆忌,号称吴国第一勇士,现在贵为吴王,年纪轻轻,战绩彪炳,甚至于远在会稽的季蔻,都曾经听说过庆忌的事迹。 据闻庆忌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手撕虎豹,力敌千钧,其父吴王僚被杀,庆忌还能逃亡卫国,厉兵秣马,最终杀回吴都,驱逐公子光,重新夺回王位! 这在季蔻看来,庆忌的事迹都是充满着传奇性的。 能有这般事迹的吴王庆忌,也定然是英明神武的一代君王! 季蔻可以嫁给庆忌,成为他的王后,的确幸甚至哉。 “呜呜呜,阿姊,这一去,你我姊弟俩何时方可再相见?” 鸠浅忍不住内心的悲痛之情,扑在季蔻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一时间泪流满面。 季蔻只能叹了口气,抚摸着年幼弟弟的脸颊,说道:“鸠浅,或许你我姊弟二人,终生不得再次相聚……” “然,切勿悲悯,今后阿姊不在你身边,鸠浅你定要多听从父王的教诲,专心学业,莫要自误。” “阿姊!” 鸠浅的哭声,越发的嘹亮起来,充斥在整个宫室当中。 值得一提的是,鸠浅只是这个小男孩的本名,他日后真正的名字,是为勾践! 那个在历史上留下过浓重一笔,将苟道发挥到极致的越王勾践! …… 冬,十月初。 吴都城内内外外,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冠冕之礼! “呜,呜,呜,呜——” 高亢而又倍显激昂的号角声,在吴王宫的宫门口吹响。 穿着绯红色战衣,膀大腰圆的吴国宿卫,分列两侧,两人一支号角,一个人扛着,一个人吹奏! 附近更是站立着数以百计的吴军锐士,他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目视前方,身上尽皆散发着一种剽悍的气息。 在气冲云霄的号角声中,穿着一身冕服的吴王庆忌,亦步亦趋的走向属于自己的六御王车,然后在一众公卿大夫,精锐甲士的簇拥开道之下,朝着相湖之畔而去! 经过大街小巷的时候,两侧的黎庶都在翘首以盼,踮着脚尖,想一睹庆忌的风采。 庆忌则是显得亲和力十足的,面带微笑,朝着沿途的百姓招手。 “大王万年!大吴万年!” “大王万年!” 好似后世的追星族一般,吴国的百姓对于庆忌十分拥戴,纷纷高呼“大王万年”,差点没有大礼参拜。 就这样,庆忌在臣民的前呼后拥之下,来到相湖之畔。 此处,已经早早地建造起一座高高在上的四方台! 四方台之上,放置着一尊重逾千斤的青铜大鼎。 大鼎中放置着松脂、硝石、干柴等等易燃物,混杂在一起焚烧。 在漫天的火光中,一股浓浓的黑烟滚滚升起,遮蔽住了万里无云的天穹! 而四方台的每一级台阶上,都站立着一名披坚执锐,身材魁梧,手执方天画戟的宿卫。 他们掐着腰,单手执戟,神情严肃,眼神淡漠,宛如门神一般。 四方台周围,更是有不少的黎庶闻讯而至,上万人熙熙攘攘,将这片偌大的空地,硬是挤得水泄不通。 若非有不少的士卒在现场维持秩序,恐怕这乱糟糟的人群,少不得要出现踩踏事故,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第052章 士弥牟 庆忌搭乘自己的六御王车,在万千臣民的簇拥之下,下了车驾,缓缓走向相湖之畔。 但,按照礼制,他并没有立马就登上那一座四四方方的祭台,进行祭祀天帝的活动! 祭祀,必须要选择一个吉时。 春秋时代,固然礼崩乐坏,但列国君王在冠冕之礼这种大事上,依旧是十分讲求规矩的。 进入会场,庆忌首先要接待的,就是晋、齐、卫、鲁、宋等中原列国的使臣。 包括越国在内,此次一共有十五个国家的使臣前来向吴王庆忌道贺,献上价值不菲的贺礼! 庆忌之前攻取吴都,并没有立马举行称王大典,而是延后两个月,就是特意邀请天下列国的使臣过来观礼,以便宣扬一下吴国当前的威势。 “楚国使者来否?” 庆忌问了一句。 在一侧的太宰季札躬身道:“大王,还未见楚使人影。” 闻言,庆忌不禁眯起了眼睛,心中颇为不解! 楚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连晋国的使臣,都能不避艰险,不远千里的赶来参加庆忌的冠冕之礼,为何作为邻国的楚人,其连使者都不见。 一个消息都没有? 庆忌的心里很是狐疑。 按理说,吴楚两国已经订立盟约,吴王冠冕之礼,楚人不论如何都应该派遣使者观礼道贺才是! 庆忌没来得及多想,便收敛一下内心的思绪,笑脸相迎前来观礼的列国使臣。 自吴王寿梦时期起,吴国便开始频繁与中原列国交流,且在与楚人的战事中互有胜负,旗鼓相当,已经打出了吴国的威风! 故而,庆忌在面对这些列国大夫的时候,都能泰然自若,面带微笑之余,不失君王应有的风度。 “晋国使臣士弥牟,参见吴君!” 在太宰季札的陪同下,庆忌一一接见列国使臣。 只见一名身高八尺有余,穿红黑色官袍,戴着高冠的中年男人,上前对着庆忌躬身行礼。 “大王,这位是士伯,晋国理官。” 季札在一侧为庆忌介绍道。 “原来是士伯,久仰久仰!” 庆忌寒暄了一句。 这士弥牟,算得上春秋末期一个历史名人! 《左传》中,关于士弥牟的笔墨不少,甚至于多过寻常国君。 士弥牟,又名士景伯、士伯、司马弥牟,士文伯之子。 他是晋国理官,营成周,制定建成周之城设计方案! 值得一提的是,晋国的理官,相当于吴国的廷尉,掌刑狱,职权不小。 尽管士弥牟担任的是这样的官职,可他的辩才十分出众,能说会道! 士弥牟是在晋国的一众卿大夫当中,少有的德行高尚之人。 当年,晋国想释放被扣留的鲁国大夫叔孙偌,派遣士弥牟充当说客。 叔孙本来正怀揣一肚子气,一听晋国大夫前来,便图谋杀死晋大夫! 结果,士弥牟的一番言辞,不但保留了自己的性命,而且消除了鲁国对晋国的怨恨! 由此可见,有的时候智者的三寸不烂之舌,的确是能胜过千军万马。 现在,晋国能派遣理官士弥牟为使臣,入吴观礼,足见吴晋两国之间的盟友关系,依旧是牢不可破的。 盖因不论是吴国,还是晋国,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楚国! 所以,于情于理,庆忌对于士弥牟都该以礼相待。 “吴君,敝臣对吴君你,是真的久仰大名。” 士弥牟微微一笑,说道:“吴君年少成名,勇武冠绝天下,今驱逐逆臣,拨乱反正,以弱冠之年承继大统,君临吴国,于吴于晋,定是大有裨益!” “吴晋之情谊,寡人铭感五内,不能忘却。若无晋国鼎力支持,寡人何以有今日?” “吴君不必谦和。外力终究是外力,若吴君无能,又何以有今日这冠冕之礼?” 庆忌得以在卫国组建复仇大军,拨乱反正,的确离不开晋国的大力支持。 盖因庆忌不论是招兵买马,还是操练部众,都需要一定的粮草军资,正是有了晋国的支持,中原列国才能纷纷资助庆忌,让他筹集足够的兵马辎重! 对于列国而言,庆忌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潜力股。 而晋国,则是想要继续维系与吴国的盟友关系,让吴国接着跟楚国互相攻伐,自己以便坐收渔利! 弑君篡位的阖闾,显然不是一个善类,故而以晋国为首的中原诸侯,更加看好勇而少谋的庆忌,而非野心勃勃的阖闾。 这是一个极度现实的问题! 倘若以现代人的观感来看,这对于中原列国是一笔亏本生意。 但能助庆忌君临吴国,他们必然可以得到吴人好感,从此以后不必担心来自吴国的威胁! “吴君,有件事,不知道吴君知晓与否?” “何事?” 士弥牟忽而凑上前,在庆忌的耳畔低声道:“早前我晋国得到一道奏报,郢都那里的楚军正在秘密集结,且楚国的粮秣辎重现在一车接着一车不断运往舒地,粮车挤满道路,恐楚人有伐吴之心!” “当真?” 庆忌不禁眉头一皱。 士弥牟躬身作揖道:“敝臣不敢隐瞒吴君。原本集结于郢都的数万楚军,已经不知去向,恐怕都已经秘密进抵舒地!” “寡人知道了。” 庆忌表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心中暗骂不已。 舒地,是为楚国东部的一片地区,接壤吴国! 早年吴楚两国就围绕着舒地,鏖战不断,但吴军自始至终都没能拿下这块地盘。 楚军若伐吴,可以从多个方向进兵,舒地就是其中一个方向,而且楚军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吴国境内。 盖因隔着一条大江(长江),楚军从舒地进发的话,对面的吴国疆土就是一片崇山峻岭,道路阻塞,但十分的隐蔽! 楚军甚至都能经过连续不断的急行军,长驱直入,突袭到吴都,兵临城下。 当然,这是一个十分愚蠢的战略! 因为用这一战略,楚军自身的非战斗减员都十分严重。 所以,楚军伐吴的话,最佳途径依旧是乘舟师,从大江一路随水东进,破鸩兹、桐、汭等吴国沿江城邑,直抵吴都! 这条路线,正是庆忌之前伐吴的路线。 第053章 邗国 楚军即将大举进攻吴国,这一消息出自士弥牟之口,庆忌自然可以相信。 盖因士弥牟没有欺骗庆忌的理由! 再者,吴晋两国之间关系紧密,共同敌人都是楚国。 晋乃大国,在楚国各地安插的细作自然不少! 唯独吴国,楚人这般调兵遣将,居然不能事先探明! 消息如此闭塞,真是让庆忌不得不引以为戒。 敌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 楚军来犯的消息,居然是晋人奏报给庆忌的! 这如何说得过去? 话虽如此,庆忌依旧能稳住自己的心神,泰然自若,继续接见列国使臣。 看着庆忌的这份气度,处变不惊的模样,士弥牟的心中暗暗称赞不已! “轰隆隆!” 就在这时,远处忽而响起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让开!” “啪!” 随着一阵鸡飞狗跳,骂骂咧咧的叫喊声,以及鞭子抽打的声响,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突兀的闯入会场。 原本在边上观礼的吴国百姓,都被这支队伍驱散,鞭子不时的挥舞着,有时居然抽打在百姓的身上,一阵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 包括庆忌在内,所有人都放眼望去,只见这群不速之客穿着简陋的兽皮,套上板甲,头上扎着辫子,插上一支雉羽,面色黝黑,身材精壮! 他们好似大山深处走出来的野人一般,纵马驰骋,径直挥舞着手中的皮鞭与青铜剑,从人群中开出一条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让会场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看见自己的国人挨打,附近的吴国百姓无不大为愤慨,撸起袖子,朝着那支野蛮人的队伍靠拢。 这支野蛮人的队伍,却是一路径直闯入会场的中心,即祭台之下,吴王庆忌的跟前! 披坚执锐的吴军甲士立刻整齐划一的护在庆忌身前,附近的将士也都不由分说,将这些野蛮人团团围住。 一队弓箭手已经单膝下跪,张弓搭箭,对准这群不服王化的野蛮人。 只等着庆忌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吴军将士,就能将这群野蛮人一一绞杀! “你就是吴王庆忌?” 队伍的前端,为首的“野蛮人”勒住骏马的缰绳,“啾”的一声,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庆忌,大声喝问道。 显然,从衣着打扮来看,整个会场能穿着诸侯冕服的,只有庆忌一人! 然而,面对着这野蛮人首领的大声质询,庆忌只是冷着脸,不作应答。 因为这群野蛮人的出现,至少十几个无辜的黎庶惨遭鞭笞,哀嚎不已! 这是吴王庆忌所不能容忍的。 再看看会场上那些血气方刚的吴国青年,都一个个怒视着这群不速之客,似乎恨不能将这些人千刀万剐一般! 若非会场上的甲士举着长戈挡住,唯恐因为国人的暴动,现场已经是一片混乱。 此刻,庆忌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群野蛮人,眼中尽是肃杀之气。 他们这些人,明显是来砸场子的! 见到庆忌并不说话,为首的野蛮人自以为吓到了庆忌,不由得嗤笑一声,鼻孔朝天的说道:“哈哈哈哈!寡人听说庆忌乃是吴国第一勇士,有折熊扼虎,斗豹搏貆之神力!” “今日一看,不过如此!” 随从的兵士都跟着哄堂大笑,笑声与神态中尽是讥讽的意味。 “放肆!” 这时,饶是一向温文尔雅的季札,都不由得勃然大怒,冲着为首的野蛮人怒斥道:“尔等这般无礼,莫不以为我吴国无人乎?吴戈不利乎?” 连季札都这般恼火,可见在场的吴国臣民,对于这群突如其来的野蛮人,该有多么憎恨。 但,面对着吴军将士的戈矛弓箭,这群野蛮人并不畏惧! 为首的这人,衣着颇为华贵,态度又这般嚣张,还自称为“寡人”,庆忌琢磨着,他应该是一国之君。 属于周天子分封的一个诸侯,但绝不是中原列国的诸侯! 毕竟,中原文化源远流长,崇尚礼制,绝不能出这等粗鄙无礼的国君。 “不知足下是何许人也?” 庆忌淡淡的问了一句。 “哈哈!问得好!” 那人大笑一声,昂首挺胸的道:“寡人乃是邗(han)王干荡!听闻吴王冠冕之礼,特来相贺!” 邗王? 庆忌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所谓的邗王,只是邗子,跟吴、楚两国一般,是周王室分封的子爵诸侯,对外是子爵,对内则称王! 若无自信,区区一个子爵国家,何以妄自尊大的称王? 值得一提的是,邗国出自淮夷,即东夷一脉,与根正苗红的华夏国家,在文化习俗方面,有着一定的差别。 商周时期,东部海滨诸部族被称为“东夷”,东夷包括淮夷(南淮夷)。 当新建立的周王朝向大河(黄河)下游推进之时,崛起于淮水中下游及濒海一带的淮夷部族成为强大的抵抗力量,双方战争持续了三年,最后周王朝取得胜利! 自此,淮夷开始处于周的军事控制之下。 居于淮水以北的淮夷部落,除少数沦为鲁的附庸外,大多向江淮流域迁徙。 这期间,一批淮夷来到淮南江北海西面的扬州。 其时的大江(长江)北岸阶地,南面临江,北有溪流提供水源,适宜聚居,这批淮夷便建起一个部落方国——干国。 干国即邗国! 现在的邗国,跟吴国是邻居。 邗国北与淮河下游的赢姓小国淮夷接壤,东临大海,南隔大江与吴国相望! 作为邻国,吴国与邗国之间是爆发过战事的。 《管子·小问》记载:昔者吴干(邗)战,未龀(chèn)不得入军门。国子擿(ti)其齿,遂入,为干(邗)国多。 吴国攻打邗国,根据邗国规定,还没换乳牙的少年是不得从军打仗的。 为此邗国的孩子都被拔掉乳牙进入军营,上演了一场悲壮的“断牙从军记”,为国家建功立业! 说明邗国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刻,面对强大的吴国,不得已违反祖制甚至违背人道让尚未成年的孩子去充军。 另一方面邗国全民皆兵,同仇敌忾,可能在一定程度上确实震慑到了吴国,起到了些微效果。 不过,邗国毕竟国小兵寡,他们的力量和坚持都是短暂的,在这个大争之世,终究难逃亡国的命运! 第054章 主辱臣死 对于这个故事,庆忌是知道的。 盖因当年吴王寿梦在相继吞并宜国、南奄国后,便将目光对准了与吴国隔江相望的邗国。 只不过,那一次的吴国是受挫的,最终无功而返!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的邗国依旧逃避不了被吴国灭亡的噩运。 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为北上争霸,顺手灭掉邗国,在邗地筑城,并且开凿邗沟用来连通江淮! 就庆忌所知道的,如今的邗国虽是周天子分封的诸侯之一,但生活习俗依旧跟淮夷各部一般,半渔猎半农耕,茹毛饮血! 而且,邗国的人口不足五万,兵马几千人,战车不过十几乘! 就这样的国力,干荡就敢来挑衅吴国? 莫不是活腻歪了? “既然是来道贺观礼的,便是客人。邗王请下马,让寡人略尽地主之谊!” 庆忌倒是显得十分客气。 实则,庆忌的心中已经记住了干荡,记住了邗国! 正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 干荡既然这般无礼,庆忌就暂且记着,日后新账旧账一起算。 此刻,见到庆忌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干荡更显得倨傲无比,脸上尽是得意的神色。 他打从心里瞧不起庆忌! 干荡随即翻身下马,将鞭子交给一侧的随从后,冲着庆忌咧嘴一笑,道:“吴王,实不相瞒,寡人此来,除了向吴王道贺观礼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邗王但说无妨。” 对于干荡这种倨傲的姿态,庆忌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邗国人善于游牧,以牛、马、羊居多,牲口都甚是骠壮,只可惜,现在我邗国的马羊过剩,水草不足以供给!” “寡人听说你吴国的朱方、云阳二地,水草甚是肥美,适合放牧。” 干荡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庆忌,又道:“所以,寡人打算向吴国借一下朱方、云阳二地,不知吴王意下如何?” “放肆!” “大胆!” 季札、孙凭、申息等一众公卿大夫顿时怒不可遏,指着干荡大骂出声。 “汝不过一个小国之君,竟敢这般无礼?” “若要朱方、云阳,你可凭兵车甲士来取,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大王,请诛杀此獠,敬天法祖!” 群臣都冲着干荡怒目而视,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 庆忌早有心理准备,故而淡定得多! “邗王,你邗国的马羊过剩,何不赠予我吴国?” 庆忌淡淡的瞥了一眼干荡,说道:“我吴人替你邗人养马羊!日后定当归还,如何?” “你!” 见到庆忌这般气定神闲的说出这番话,干荡的脸色不大好看。 “吴王,如此说来,你是不愿将朱方与云阳二地借与我邗国放牧?” “邗王说笑了。” 庆忌摇摇头道:“邗人入吴放牧,寡人自当欢迎!寡人可以允准尔等放牧,但绝不能容忍尔等放肆!” “若要朱方、云阳,邗王不必口舌,但凭邗剑!” “邗王,寡人请二三子记着,我大吴的疆土虽广,但,没有一寸是多余的!” “好!” “彩!”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在场的人纷纷叫好喝彩,拍手称快起来。 庆忌所摆出的姿态,以及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无懈可击! 会场上的吴人都感觉解气得很。 就连在一侧的士弥牟等列国使臣,听到庆忌这一番豪气干云的话语,都不禁心生钦佩之情。 吴国能有庆忌这般的雄主,国力定然强盛! “你!哼!” 干荡气不过,又说不过庆忌,只能冷哼一声,道:“吴王,以前只听说吴王勇武过人,没想到嘴皮子居然也这般利索。” “邗王过誉。” “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随着干荡大手一挥,一名邗国的士兵顿时捧着一只外观精致的盒子上前。 干荡的嘴角,展露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看着庆忌说道:“吴王,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吴王笑纳。” “邗王客气了。” 庆忌挥了挥手,就让在一侧的宿卫将军熊子丹上前接过锦盒。 “吴王何不打开一窥究竟?” 看起来,干荡是铁了心要跟吴国作对,要让庆忌出丑! 庆忌倒是无所谓。 反正,这盒子里,最多就是藏着一条毒蛇,或者羞辱庆忌自己的东西,他有何惧哉? 在庆忌的眼神授意之下,熊子丹旋即缓缓的打开这一锦盒。 “啊!” “这……” “怎么会是这种东西?” “无礼,太无礼了!” “邗国欺人太甚!” 附近的公卿大夫见状,都不由得额角青筋凸起,怒火中烧。 大声斥责着干荡! 只见这精致的锦盒中放置的,并不是任何奇珍异宝,或者毒虫蛇蝎,而是一把……泥土! 黑漆漆的沼泽里的泥土! 这俗话说得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但邗国与吴国只是隔江相望,又是国礼级别的,送一把泥土算怎么回事? “邗君这是摆明了在羞辱吴王!” 会场外围,有不少围观的士子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东夷出身的蛮人,果真不改秉性!不服王化,不知礼节!” “吴王将如何处置这粗鄙无礼的邗君?” “说不定大王会在一气之下,将这蛮子烹杀或者车裂。” “如此甚好!只是,这干荡好歹是一国之君,又处于冠冕之礼,此等场合,大王说杀就杀,未免影响过于恶劣。” “那又如何?正所谓主辱臣死!大王遭受到了如此羞辱,我等吴人岂可袖手旁观?” 在场的士子黎庶都议论纷纷,更有不少血气方刚的吴国百姓,气不过庆忌被这般羞辱,都捶胸顿足,想冲上去为自家大王挣回面子。 就连庆忌边上的熊子丹、孟贲等将士,都忍不住把手按在剑柄之上,只待庆忌一声令下,保管眼前的这个邗子干荡身首异处! 但,庆忌却不以为意! 愣了一下后,庆忌旋即接过那一方装着泥土的锦盒,冲着干荡笑吟吟的道:“多谢邗王的这份厚礼!” “土,即疆土,象征着国家社稷。邗王既然自愿将邗国的疆土作为贺礼,献给寡人!” “寡人若不收下如此贺礼,岂非对不起邗王你的一片盛情?” 第055章 雅乐大韶 “好!” “彩!” 听到庆忌这般回怼粗鄙无礼的干荡,在场的人都感到十分解气。 干荡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原本他是想借泥土作为贺礼,伺机羞辱庆忌一下的。 没成想庆忌的思维居然这般敏捷,口才这般了得! 干荡羞辱庆忌的行为,到了庆忌嘴里,居然成为干荡自愿将邗国的江山社稷作为贺礼,献给庆忌? 是何道理? 干荡心中恼怒,奈何自知理亏,只能强忍着内心的怒火,悻幸的走到一边。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再的挑战庆忌的底线,不然就真是在作死! 眼下的庆忌,则是在克制自己,保持着自己的作为君王,作为东道主的风度而已。 一旦干荡真的激怒庆忌,则少不得要被处以车裂之刑,贻笑大方的! “吴王的器量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莫说是寻常人,即便是天下列国的君王,又有几人的器量能与吴王相提并论?” “不错。换做他国之君,恐怕干荡早已身首异处!” 对于庆忌表现出的器量,众人都不禁交口称赞。 “大王,吉时已到,大王应即刻登台祭天。” 在一侧的太宰季札跟着提醒道。 闻言,庆忌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那一套颇为繁琐的冕服,神色一正,准备登上那一座象征着天圆地方的祭台之时,忽而从远处疾驰而来一辆兵车。 兵车径直穿过人群,来到庆忌的跟前! “大王,鸩兹急报!” 兵车上匆匆跳下来一名甲士,连忙向庆忌递上一道竹简。 鸩兹的急报? 众人都不明觉厉。 只有庆忌与士弥牟心中能猜测到,究竟发生了何事! 鸩兹,是吴国位于大江边上的一座重要城邑,军事重镇。 那里是吴国进攻楚国的桥头堡,更是吴国的门户! 其地理位置,不言而喻。 因为从楚国伐吴,最近且最便利的一条路线,就是自鸩兹一路东征! 庆忌翻开战报一看,神色忽明忽暗的,让人琢磨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就跟庆忌之前猜测的一般,楚国果真挥师伐吴,而且选取的是鸩兹这条路线。 根据鸩兹守将黑夫的探报,大江沿岸,忽而出现楚国的舟师,而且规模不小! 而从鸩兹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的赶到吴都,至少需要五六日。 即便是走水路,也要两三日的时间! 如此看来,楚军已经在围攻鸩兹。 偌大的一座鸩兹城,已经岌岌可危! 庆忌随即朝着大司马孙凭挥了挥手,又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战报,交给孙凭一阅。 “大王……” 孙凭的脸上出现震惊之色。 “莫要声张。” 庆忌牵住了孙凭的手,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原定的仪仗之师取消,让他们即刻往鸩兹方向开拔,火速增援鸩兹守军。” “诺!” 孙凭一拱手,随后领命而去。 孙凭离开后,庆忌则是若无其事的继续进行自己的冠冕之礼! 吉时已到,不能错过! 此刻,看着庆忌亦步亦趋登上祭台的背影,晋国理官士弥牟心中赞叹不已。 庆忌果真有雄主之风! 敌国大军来犯,庆忌还能处变不惊的干着自己的事情,着实心机深沉,深不可测。 只见庆忌缓缓的登上祭台,站在烧得黑烟滚滚的那一尊青铜大鼎跟前。 此时的他,身穿着昊天上帝所用的大裘冕。 大裘、玄衣纁裳。 上衣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下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共十二章,因此又称十二章服! 一名寺人端着托盘过来,托盘之上,放置着一顶十二旒冕冠。 庆忌神情肃穆的取过十二旒冕冠,戴在自己的头上。 忽而,一阵悦耳动听的音乐声响起! 祭台之下的乐师们,纷纷按照先前排练过的节奏,演奏着各种迥然不同的乐器。 其一是两旁缀灵活小耳的小鼓,有柄,执柄摇动时,两耳双面击鼓作响,俗称“拨浪鼓”。 名为鼗(tao)! 另一种是打击乐器,形状像方匣子,用木头做成,在奏乐开始时敲打。 这是柷(zhu)! 还有名为镛的大钟,名为敔的打击乐器——奏乐将终时,击之使演奏停止。 此刻,听着会场上所响起的美妙音乐,听的入迷的公卿大夫们,都不禁摇头晃脑,似乎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境地! 这真是世人皆醉我独醒! 看着四周的公卿大夫们都这般模样,庆忌的心中感到好笑,但仍旧不动声色,装作一副十分陶醉的模样。 这时,配合着美妙的乐声,歌姬队伍那边以侬音哼唱起来。 “……森森群象兮,日见生成。 欲闻朕初兮,玄封冥冥。 洋洋至化兮,日见深柔。 欲闻大濩兮,大渊油油……” 更有一些人早早地出场,穿上兽皮绒衣,披上动物的羽毛,跟着在中间的地方“翩翩起舞”! 说是翩翩起舞,其实庆忌看着更像是群魔乱舞。 盖因他们是在扮演鸟兽、凤凰而起舞! 看着有些不伦不类的。 但,在场的人却都乐在其中,好似庆忌前世年幼时在看别人进行舞狮子表演一般。 庆忌知道,现在演奏的这一乐曲,名为《大韶》,是舜的乐舞,也是华夏自古以来的传统乐舞之一,传说为乐师夔(一说质)所作。 《礼记·乐记》所载: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 从这套乐曲可以看出,诗、乐、舞的紧密结合,缺一不可! 《大韶》,乃是六乐中最著名的一部,脍炙人口,源远流长。 传说这个乐舞的创制者是一只脚的怪兽“夔”,内容是歌颂舜帝能继承并发扬光大尧的功德。 而它的表现形式则是“击石拊石”,是“凤凰来仪,百兽率舞”,可见它原来也是氏族社会中的原始舞蹈! 而进行大型雅乐演奏,是十分繁琐的。 因为这是诗、乐、舞三位一体的乐曲曲,有钟、磐(pán)、琴、瑟、管、笙、箫、鼗(táo)、鼓、柷(zhu)、敔(yu)、镛(读yong)等乐器,一同演奏。 乐师、舞者,再加上歌姬,三者缺一不可,而且队伍庞大! 所以,纵观天下,有资格演奏《大韶》这种雅乐的,只能是君王贵族,而且必须要是正式场合,才能演奏! 一曲毕。 舞者跟着退场,但表演还未结束! 第056章 祭天 “铛!铛!铛!” 祭台之下,早就准备就绪的十二名乐师,敲响了编钟。 一排排编钟,由大小不同的扁圆钟按照音调高低的次序排列起来,悬挂在一个巨大的钟架上,乐师们用丁字形的木锤和长形的棒分别敲打铜钟,能发出不同的乐音。 编钟声音清脆明亮,悠扬动听! 而在此刻,乐师们所敲击编钟出来的音色,则显得格外的纯正典雅,又充满肃穆之气。 编钟被奏响之后,附近的吹奏鼓、瑟、缶、筝等不同的乐器,其所有音色都完全融汇在一起! 这正是古老的一种雅乐! 随即,一众身材婀娜的歌姬,都开始配合着音乐哼唱起来。 她们那优美的歌喉中所哼唱出来的,却是一种音律协调,充满肃杀之气的曲子! 战歌! “披铁甲兮,挎长剑。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带吴钩兮,众袍泽。与子征战兮,人未老! “踏八荒兮,逐仇寇。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听到歌姬们所哼唱出的这首诗歌,在场的人都不禁大为震撼,目瞪口呆。 包括士弥牟在内,所有的列国使臣,更是忍不住一阵错愕! 一曲毕,士弥牟忍不住拉了一下身边的季札的衣袖,低声问道:“季子,这可是你所作的吴风诗歌?” 在士弥牟等人看来,纵观整个吴国,能做出这般气势磅礴,且不失韵律的诗歌之人,唯有季札! 因为通晓音律,乃是当世之大贤,至德之人。 早年,吴国派遣季札出使鲁国。 到了鲁国,季札听到蔚为大观的周乐! 而后,他以深密的感受力和卓绝的见识,透析了礼乐之教的深远蕴涵,以及周朝的盛衰之势,语惊四座,使众人为之侧目。 听到《唐》,季札听出了思接千载的陶唐氏遗风! 听到《大雅》,他在乐曲深广的气魄里,听到了文王之德! 当《魏》歌四起,那“大而宽,俭而易”的盟主之志,辉映着以德辅行的文德之教。 一直到《招箾》舞起的时候,季札惊叹道:这是最令人叹为观止的至德乐章,就如同苍天无不覆盖,大地无不承载。 就算是盛德之至,也是无以复加了! “这可不是老夫所作之诗歌。” 太宰季札微微一笑,捋须道:“此诗歌,名为《与子征战》,是我王所作,老夫编曲,现在我王已经明示,此诗歌当成为我吴军之战歌,世代传颂下去。” “嘶!” 一听这话,士弥牟等列国使臣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倍感震惊。 没想到,号称吴国第一勇士,勇武都已然冠绝天下的庆忌,居然还有这般才情? 这充满肃杀氛围的诗歌,再配上大气磅礴,让人感到荡气回肠的曲谱,简直是天作之合! 而且,随之而来的,又是整整九十九名身穿绯红色战衣,穿戴盔甲的吴军锐士,站在祭台之下。 他们跟随着这首战歌的曲调,手舞足蹈起来,或劈手,或出拳,或下沉,或扎马步……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粗犷而有力,又不是一种另类的美感。 十分阳刚的美感! 这种舞蹈不同于那些美貌舞姬所跳的,但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一曲毕。 “好!” “彩!” 观礼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拍手叫好,赞不绝口起来。 “此等吴歌,此等吴舞,此等吴曲,真乃世上独一份!” “某真是不虚此行!” “彩!好一首诗歌,披铁甲,挎长剑,同敌忾,共死生!果真是让人耳目一新!” “世间有《邶风》、《鄘风》、《卫风》、《郑风》、《齐风》等等,何不见《吴风》之诗歌?” “哈哈哈哈!孔夫子应该将这首诗歌抄录到《诗》三百当中,编纂为吴风!” 众人都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都感觉吴人所作的这首诗歌,颇为优秀,应该被编入《诗》三百里,为后世人传颂。 所谓的《诗》三百,就是后来自汉朝起,被历代封建王朝尊为儒家经典,科举考试必不可少的——《诗经》! 作为《与子征战》的始作俑者,庆忌自然认为,这首诗歌有资格入选《诗经》! 《诗经》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 诗经在内容上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 《风》是周王朝各地的歌谣; 《雅》是周人的正声雅乐,又分《小雅》和《大雅》; 《颂》是周王庭和贵族宗庙祭祀的乐歌,又分为《周颂》、《鲁颂》和《商颂》! 据说《诗经》是尹君尹吉甫采集,后来由孔子编订而成,这是华夏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 周王室所分封的每一个诸侯国,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民谣,即《风》! 郑有《郑风》,齐有《齐风》,卫有《卫风》,秦有《秦风》,甚至于一些已经消亡的小国,都有着自己的《风》。 地处偏远的吴国,也有着属于自己的民谣,有《吴风》,奈何不能入选孔子的《诗》三百当中,到后面已经失传! 现在,庆忌所作的这一首《吴风·与子征战》,还不一定能入得了孔老夫子的法眼。 一曲毕。 祭台下的乐师与歌者,又分别演唱《大雅》、《周颂》! “於穆清庙,肃雝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不显不承,无射於人斯……” 庆忌很是无奈。 这究竟是自己的冠冕之礼,还是一场春秋版的演唱会? 饶是如此,庆忌都不得不沉住气,耐着性子“欣赏”。 终于,随着一阵阵号角声的响起,所有舞乐全部退下! 取而代之的,则是在祭台下燃起一堆篝火,然后一大群穿着奇装异服,嘴里念念有词的巫师。 巫师们围绕着篝火,手舞足蹈,不时的晃一下手中的小鼓、铃铛等等不知名的乐器,开始跳大神! 庆忌根本不清楚他们的嘴里在念叨着什么。 庆忌只是按照原有的礼制,面对跟前那一尊冒着滚滚黑烟的青铜大鼎,双手举过头顶,一展衣袖,跪拜下来。 第057章 以血还血 大鼎一侧的案上,还放置着祭天所用的三牲,即牛头、羊头、猪头! 三牲祭天是必不可少的。 除此之外,还放置着一道帛书! 庆忌在跪拜上苍后,又拿起这道帛书,根据上面的祭文念叨起来:“维太一上帝,皇天后土,厚德载物。” “有吴嗣王,敢用吉玉瑄璧,使其宗祝邵鼛布忠,告于东皇……” “兹祖宗之世,立国勾吴,处荆越之地,断发文身,饭稻羹鱼,泽被四方,乃荆蛮顺遂……” “孤吴庆忌,莅临大统,为勾吴二十四代国君……伏惟尚飨!” 洋洋洒洒的念完这一篇祭文,庆忌终于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一脸肃穆的神情,朝着青铜大鼎再度叩拜,极尽虔诚之色! 在所有祭天礼仪都完毕后,庆忌终于站起身,举着手中的帛书,霸气凛然的站在祭台的前沿! 一时间,他的身影在所有人的心目中无限高大起来。 负责主持冠冕之礼的太宰季札,随之高呼道:“起——” “大王万年!” 早就站在祭台之下,排列有序的公卿大夫们,立即一手拿着牙笏,一手撩着衣裙,迅速向后转了一圈,手舞足蹈起来。 “万年!” 公卿大夫们又再次转圈,一跳,一顿。 “万年!” “万万年!” 反复三次过后,群臣立即手执牙笏,朝着高高在上的庆忌下跪,叩首。 这场冠冕之礼终于是圆满的画上句号! 这一年,是公元前513年,同时,也是吴王庆忌元年! 举行完祭天仪式后,站在祭台之上的庆忌,又忽而脸色一沉,指着站在祭台一侧的干荡等一众邗国人,道:“来人,将这些邗蛮子给寡人抓起来!” 闻言,附近披坚执锐的吴国士卒立马扑上去,不由分说的就将还没反应过来的邗国士兵通通逮住! 干荡的反应比较快,立马拔剑出鞘,跟一群吴国甲士博杀起来。 然,不多时,包括邗王干荡在内的邗国人,就全都被吴卒全部逮住,一个个被长戈所指,难以动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都不明白,庆忌为何突然发难? “吴王!你这是何意?” 身处包围之中,被一柄又一柄青铜长戈指着的干荡,禁不住大声喝问起来。 “寡人贵为一国之君,不避艰难险阻,入吴为你献礼道贺!而今你却恩将仇报,要擒杀寡人!” “传扬出去,岂非让天下人耻笑?吴王就不惧邗国之报复乎?” 干荡显然是被逼急眼了。 他的勇武固然过人,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现在又是在吴国的地盘上,庆忌想杀死干荡,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此时此刻,干荡已然后悔亲自入吴,招惹吴王庆忌! “大王……” 这时,在一侧的太宰季札忍不住上前,想劝阻庆忌。 但,庆忌好似心意已决一般,摆了摆手。 他自有主张! 不管怎么说,邗国都是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之一,干荡更是邗国之君。 尽管中原列国一向将邗国视作蛮夷,可庆忌在冠冕之礼上,擅自囚禁或者杀害干荡,终究是影响太过恶劣! 届时,包括周王室在内的中原诸侯,难免会将吴国当做楚国一般的蛮夷对待。 春秋无义战,但春秋时代的战争,打的是名义之战,师出还是要有名的! 只见庆忌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干荡,冷声道:“邗王,寡人既不杀你,也不囚禁你。你屡次羞辱寡人,嘴上多次讥讽吴国,这寡人可以容忍。” “然,尔等千不该,万不该伤害我吴国的黎庶!” 庆忌大手一挥,看着那些之前被邗王随从鞭笞过,遍体鳞伤的百姓,大义凛然的高声道:“寡人宁愿自己被他人羞辱千百次,也不愿伤我黎庶一人!” 此言一出,庆忌顿时赢得众人一阵喝彩。 包括士弥牟在内,所有听到庆忌这一番话的人,都无不为之心生钦佩,为之肃然起敬! 有这样的君王,吴国何愁不能兴旺发达? 此刻,会场外围的吴国臣民,更是禁不住热泪盈眶,不胜涕零。 要知道一国之君的颜面何其之尊贵? 但庆忌却能纡尊降贵,将自己的颜面置身于百姓的安危之下! 这是何等的仁德! 这是何等的爱民如子! “庆忌,你究竟意欲何为?” 干荡咬牙切齿的问道。 在听说庆忌并没有囚杀自己的想法,干荡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但他知道,今日之事,绝不能善了! 但见庆忌寒声道:“适才你等邗人,有谁鞭打过我吴国百姓的,自己站出来!” 面对着兴师问罪的庆忌,包括干荡在内,所有邗国人都不禁为之胆寒。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下,都各自默不作声,试图逃过庆忌的治罪! “无人承认?” 庆忌冷笑一声,说道:“那好。既如此,就休怪寡人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除邗王外,在场的所有邗人,全部割去左耳,献于太一上帝!” “诺!” 随着庆忌的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就绪的吴军士卒,立刻摁住邗王干荡的五六十个随从。 随后绑住其双手,不顾他们如何挣扎,硬是逼着他们跪在地上,一剑下去,一只血淋淋的耳朵立马掉落在地上! “啊啊啊啊!” 被割掉耳朵的邗国士卒惨叫不已。 这惨叫声在干荡听来,非常刺耳! 但他亦是无可奈何! 形势比人强! 失去一只耳朵,总比丢掉性命强吧? “好!” “彩!” 见到这血淋淋的一幕,围观的吴国百姓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大声叫好称快起来。 解气! 实在解气! 庆忌的这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做法,实在是大快人心。 他们吴人,最崇尚的价值观就是有仇不报非君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非也,非也! 吴国的黎庶一般不记仇。 盖因有仇,吴人往往是当场就报了! 此刻,士弥牟环视一周,看着祭台上霸气侧漏的吴王庆忌,再瞧一瞧附近一副心潮澎湃模样的吴国黎庶,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 如此吴君,如此吴人,真不知道是晋国的幸运,还是养虎遗患? 眼下,庆忌让人割掉伤害吴国黎庶之邗国兵士,无疑是使他自己瞬间赢得吴人的好感,威望大增! “大王万年!大王万年!” 在场的吴国百姓都纷纷高呼起来,十分拥戴着庆忌这一位君王。 而包括士弥牟在内,齐、卫、鲁、宋等国的使臣,脸色都是阴晴不定的。 盖因吴王庆忌所展露出的霸道之气,吴国的雄起,不知是否会波及到中原列国! 如此英明神武的吴王,再加上如此血气方刚的吴人,吴国岂能不强盛? 第058章 楚本蛮夷 称王大典结束后,庆忌又立即将季札、孙凭、孙武三人传诏到偏殿议事。 当庆忌将楚国不讲武德,悍然撕毁盟约,兴兵伐吴的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季札与孙武都不禁勃然变色! 季札脸色阴沉的道:“没想到楚人居然这般不顾礼义廉耻。” “吴楚两国的盟约签订还不过一个月,楚人竟敢撕毁盟约,发兵攻吴!难道楚国便不惧为千夫所指,被天下人耻笑乎?” 臭不要脸! 这是季札此刻对于楚国唯一的感官。 庆忌与孙武则是对视了一眼,苦笑不已! 这数百年来,楚国所干的坑蒙拐骗,厚颜无耻的事情还少吗? 楚本蛮夷! 这句话是楚人自己说的。 楚国,是所有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当中,第一个公然称王的国家! 只因为楚文化与中原文化相去甚远,显得格格不入,譬如周人尚龙,楚人尚凤,难以融合。 楚国原本起于中原,其部族以火为图腾,自称祝融后裔,但在商朝建立初期,因为商王朝的四处扩张,楚部族不得以不断南迁,一直迁徙到荆山丹水一带。 这个过程,持续几百年之久,楚人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着实不易! 彼时的楚人,已经是远离北方黄河文明文化圈,但楚人仍牢记自己是“帝高阳之苗裔”。 然而,商人不认为楚国是华夏旧族,因为当时看一个部族是不是蛮夷,并不是以这个部族的血统,更多的是看这个部族的文化习俗合不合乎中原礼仪! 毫无疑问的久居南方几百年的楚部族,虽然对待周围的部族有一种“我非蛮夷”的轻视,但不可避免地受到周围部落的影响,从而与中原文化的发展相去甚远。 在商人眼里,楚毋庸置疑的是一个蛮夷部落! 而楚人的首领鬻熊一直将楚被商当做是蛮族视为奇耻大辱,但无奈楚人势力弱小,无力反抗强大的商王朝。 直到周文王发出邀请,让楚部族跟着一同讨伐荒yin无道的商纣王,鬻熊欣然答应,因为他认为这是楚人可以重回华夏文化圈,被中原诸侯认可的机会。 于是,鬻熊率领楚人精锐跋涉千里,助阵伐商! 周王朝建立后,鬻熊因为是祝融后裔,被任命为火师一职。 鬻熊接受任命后殚精竭虑,最终竟然累死在火师一职上。 然而,带给荆山下楚人的噩耗还不止这一个! 昔日周公分封,那次分封周王朝是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姬姓封侯者数不胜数。 而楚部族因为地处边远,实力弱小,又与周王室没有血缘关系,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子爵都没有封到! 这无疑对楚人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直到周成王时期,周王室才想起了那个几乎为周王伐商付出全部的部族,封鬻熊的孙子熊绎为五十里子爵。 虽然是一个子爵,但毫无疑问的,这对楚人来说是意义非凡。 这意味着楚人终于被中原文化所接受,终于被他们心中的故乡,心中的文化正统所承认! 只可惜,这只是楚人的一厢情愿。 熊绎被封为子爵后,周成王诏诸侯入朝,举行岐阳之盟,楚子熊绎也在邀请之列。 可当时楚国实在太穷了! 连当初被封为子爵时供奉楚国先祖的牛都是从邻国偷来的,还只敢在晚上偷偷祭祀。 无奈熊绎只能带着驱鬼的桃木弓,敬神的茅草当做献给周王的礼物,前往参加岐阳之盟。 或许是楚子熊绎乘坐的马车太过破旧,又或许是楚子熊绎的语言与周围诸侯格格不入,最终他竟然没能进入宫殿! 熊绎被任命为火师与鲜卑之君一起在殿外做三件事供苞茅,设望表,祭燎守田。 简单来说就是为宾客准备酒,排位次,点燃篝火,像是现代的服务员! 可熊绎没有办法,他认为楚国地远位卑,实力弱小,只能臣服。 但这却伤了楚人的心,他们追求了几百年,还是不能被中原诸侯所接纳,故而熊绎死后,楚国继任的国君也不再热衷于向周王室进贡。 后来,周昭王竟以此为理由,亲率六师讨伐楚国! 当然对于周王室来讲这只是一个理由,他们的目标是扫荡长江诸方族,掌握长江流域的铜矿。 只是让周昭王没有想到的是,楚人见周军势大,不与周军正面接触。 而是联合周边部落,依靠水泽与周军打起了游击战! 虽然周王室兵强马壮,一时间竟然也拿楚人没有办法。 汉水一战中楚人伪装船夫,在周昭王的船跟周军渡河的浮桥上做了手脚,这一战不仅周军覆灭,周昭王也丢了性命! 此后,楚国数代国君不再苛求让中原诸侯接纳自己,而是不断闷头发育,等待着机会。 终于犬戎入侵杀周幽王,周平王东迁,春秋乱世开启。 楚国趁中原诸侯国相互攻伐,无暇他顾之际西征庸国,东讨扬越,变成了一个让中原诸侯国难以忽视的庞然大物! 最终,楚武王不仅自立为王,还把自己的几个儿子也都封为王,说出了那句著名的“我蛮夷也,不与中guo之号谥”。 试问,若没有这种臭不要脸的精神,楚国岂能从一个方圆不足五十里的小国,摇身一变,成为地方数千里,兵车千乘,带甲几十万,且曾问鼎中原的霸主大国? “大王,当务之急,还是应想一想退敌之策。” 孙武神色严峻的道:“此番楚军大举来犯,又有邗君干荡之前在大王的冠冕之礼上屡屡寻衅滋事。臣想,这两件事定非偶然!” 闻言,庆忌的眉头一皱,问道:“长卿,你是说,干荡的行为,可能是受楚人指使,楚伐吴之时,邗军也定当南下?” “不无可能。” 孙武长叹一声道:“大王,实不相瞒,这可能还不是最差的结果!” “倘若在此时,咱们吴国南方的越国,以及姬光那边有异动,届时我吴国将四面受敌,如之奈何?” “那就赶在大吴四面受敌之前,先将最强的楚军打掉!” 庆忌冷着脸道:“不过,现在寡人最担心的,还是割据一隅的姬光。此番楚军大举来犯,极有可能就是姬光与伍员的谋划……” 难怪上一次季札使楚,楚人这般轻易的就签订互不侵犯盟约。 在庆忌看来,按照楚人贪婪成性的劣性根,岂能尽如人意? 原来楚人是早有预谋! 楚国跟阖闾是沆瀣一气的! 第059章 国运之战 “大王,老臣以为,越人不应该与楚国联合伐吴!” 太宰季札蹙眉道:“原因有二。其一,吴越两国适才订立盟约,且有联姻之好,越姒正在入吴的途中。” “其二,吴楚两国交战,越人岂会轻易到向另一方?” “须知,自先王寿梦起,六十余年间,吴楚大战十次,我吴国六胜三平一负,屡屡大破楚军。” “如此之吴师,如此之楚师,越国又岂可不作壁上观,以观时变?” 闻言,庆忌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要知道,得益于吴国历代君王的不懈努力,对外扩张,吴国的疆域面积其实十分广袤,纵观天下,仅次于晋、楚、齐三大霸主国,与秦国持平! 当然,吴国跟楚国一般,地广人稀,吴国的疆域更不及楚国的一半,更别说人口和军力。 饶是如此,吴国在跟楚国的战争中,依旧能稳稳的占据上风! 吴国自寿梦开始,历经诸樊、余祭、夷末(即余昧)诸王,直至吴王僚,前后六十余年间,吴、楚两国互相攻战不已,先后爆发了十次较大规模的战争。 这些战事大都是吴的进攻和楚的反进攻,以争夺淮河流域至长江北岸地区为重点。 而结果,则是适才季札所说的,吴国六胜三平一负,取得了骄人的战绩! 吴国是越打越强,完全遏制住了楚人东扩的势头。 倘若越王允常试图掺和进来,联楚伐吴,岂非要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岂非要掂量一下,楚军能否一雪前耻,战胜锐不可当的吴军? 再者,现在吴越已经是联姻之国,越人欲攻吴,如何不能投鼠忌器? “太宰所言有理。” 庆忌缓声道:“允常此时,定然在为联楚伐吴,与静观其变之间举棋不定。既如此,我等就该先一步遣使稳住越国,令其按兵不动,以牵制南方的姬光。” “大王英明!” 季札、孙凭与孙武都为之叹服,高声称赞道。 “话虽如此,但我吴国不能全然毫无防备!” 庆忌眯着眼睛道:“一旦越人果真联合姬光,北上进犯,而我大吴又无戒备兵马,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司马,你即刻颁布征兵令,凡我吴人,十七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男丁,必须备足武器盔甲,入伍作战!” “唯!” 孙凭立刻领命。 庆忌又将目光放在孙武的身上,问道:“长卿,寡人给你步卒五千人,备上陷阵营,你可敢率军南下武原,替寡人坐镇南方?” “臣,谨遵王命!” 孙武随即答应下来,毫不迟疑。 这一次,孙武的任务是十分艰巨的! 若只是面对阖闾一方的残兵败将,或许孙武的这五千将士,还能趁机收复武原、御儿、檇李等地方。 但,这一回南方若有大规模战事,敌人则必然是阖闾的兵马,再加上彪悍的越军! 如此,若没有孙武坐镇南方,庆忌实在不放心。 “大王,邗国那边,亦需提防。” 太宰季札提醒一句。 庆忌微微颔首道:“善。邗国可能早已与楚人串通一气,南下进犯我大吴朱方、云阳二地。” “然则,寡人听闻邗王干荡为人残暴,在国内不修德政,穷兵黩武,时常派兵攻伐淮夷,兼并淮夷各部族。” “如此邗王,如此邗国,不足为虑!寡人可令朱方、云阳二地军民坚壁清野,固守城池,楚军一败,则邗人自当退去,大吴北部之围自解。” “彩!” 季札赞道:“大王明鉴。现如今,我吴国的大敌乃是楚人,以往楚国伐吴,动辄数万之师,这一次怕是不会例外!” “不知大王将调度国中多少兵马,以抗击楚军?” “有多少,寡人要多少。” 庆忌沉声道:“此番,是为寡人的称王之战,吴国的国运之战,许胜不许败!” “然则,当此危局,我吴国必速战速决。” 闻言,季札、孙凭与孙武三位重臣都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一次楚人的野心是昭然若揭的。 吴国新王初立,国内人心浮动,百废待兴,楚人就是想趁此机会攻灭吴国,再不济也能撕下吴国的一块肉,转守为攻! 随即,庆忌一连颁布了四条命令。 其一,命中大夫伯噽再度出使越国,游说允常按兵不动,并牵制住割据吴国南方的阖闾。 其二,命孙武为征南将军,加大都督衔,率军五千,南下武原防备即将来犯之敌。 值得一提的是,加大都督衔的孙武,可以节制南方各城邑军民,有先斩后奏之权! 其三,命孟贲坐镇吴国北部的朱方、云阳二地,坚壁清野,准备抗击邗军。 其四,动员举国上下黎庶,凡十七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都必须响应号召,入伍参战! 另外,庆忌还将亲率大军增援鸩兹一线的战事,吴都城就交由太宰季札坐守。 …… 梅里。 城门口! 一张告示被贴在公告栏上,来来往往的黎庶都纷纷聚拢过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个个都踮着脚尖,翘首以盼! 站在告示一侧的官吏轻咳一声,旋即肃容道:“二三子,此乃大王颁布的征兵令!” “王诏:楚人伐我,兴不义之师而攻鸩兹,趁火而打劫,其罪罄竹难书,其行劣迹斑斑。” “此诚大吴危急存亡之秋也!” “凡我吴人,当上下同心,趋利避害,御敌于国门之外。” “大凡年十七以上,年四十以下男丁,务必自备兵器盔甲,火速赶往府衙,入伍参战!” “——王庆忌元年十月!” 官吏将征兵令上的内容一一宣读出来,公布于众。 听到楚人伐吴的消息,围观的吴国黎庶都不禁义愤填膺,恨得咬牙切齿! “岂有此理!楚蛮子竟敢趁着我王新立之际,兴兵伐吴!” “不是说吴楚两国已然订立互不侵犯盟约了吗?何以楚人来犯?” “哼!楚人的鬼话,岂能信得过?楚人终究是蛮夷出身,厚颜无耻,楚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事情干的还少乎?” 一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攥着拳头,脸上尽是愤慨之色,道:“大家,我等梅里人,可是老吴人!现在国家有难,咱们岂可坐视不管?” “走!参军去!” “教训这帮楚蛮子!” 第060章 世仇 吴国的百姓,从来都不畏惧战争,尤其是跟楚蛮子的战争! 盖因吴楚世仇,自吴王寿梦起,两国交战六十余年,家家户户,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楚军的手中。 所以,一听说要跟楚蛮子作战,吴国的百姓都显得亢奋不已! 尤其是听闻楚军已经兵临鸩兹,打到家门口,所有吴人更是群情激奋。 在这种空前高涨的战争斗志下,再加上吴王庆忌已经在全国各地颁布征兵令。 故而吴国的百姓,家家户户的青壮男子都纷纷备好长戈、利剑、盔甲、弓箭等等武器装备,备上腌制好的腊肉,争先恐后的奔赴当地府衙报到! 值得一提的是,在春秋战国时代,士兵出征没有任何利益,阶级制度分明,士兵也很难轻易地出人头地。 而到秦国有了军功制,士兵可以通过奋勇杀敌建立军功得到封赏! 直到汉朝开始才慢慢开始有了发饷的制度。所以在汉朝以前,军役实行耕农义务兵。 何为耕农义务兵? 就是国家平安,没有战事的时候,壮士们在家里种种田打打柴,赚来的钱粮大部分用以交税。 一旦有战事,国家便会速发征兵令,这些在家的壮年男子,便按人头分派参军! 按照吴国的兵役制度,凡遇战事,国君颁布征兵令后,每家每户都必须要出一名男丁入伍。 酌情而定,若一户人家只有一个男丁,可不必入伍参战! 这是较为人性化的。 然而,在这个时代,义务兵参军不仅不发饷,士兵上战场还得自己带家伙,盔甲,甚至于干粮。 普通人很少有戈矛剑戟,所以都是带着农具直接上战场! 当然,在吴国当兵参战,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至少家中一人服役就能免除整年的徭役赋税,闲时也能回家帮忙务农,如此整个生活担子就显得轻松不少! 梅里,府衙。 在大门口已经摆设一块木牌,上书“募兵处”,负责招兵的军吏都坐在那里,为前来报到的壮丁记载名册。 四周,则是有不少披坚执锐的甲士,正在维持秩序。 官府的门口,新兵们已经有序的排起一条长龙,等待军吏的点阅。 说是新兵,其实这里边可包括了不少百战余生的悍卒! 毕竟吴国连年交战,穷兵黩武,其战事之频繁,比之齐、楚、晋这三个霸主大国更甚。 这样的吴国,焉能不多经历过血与火磨砺的锐士? 只见这些正在有序排队的新兵,都穿着老旧的绯红色战衣,简陋的盔甲,有的人甚至连盔甲都没有,只有祖上传下来的征袍和武器! 他们手中的剑、戈、矛等等兵器,有的已经劣迹斑斑,不知道使用多少年,传了多少代人! 但,武器装备的简陋,并没有影响到这些士卒渴望杀敌报国的高昂战意! 他们的面庞,都尽是一片坚毅的神色。 “你不能入伍。” “凭什么?某只想上阵杀敌,为大王效命,为大吴效命,你凭什么不让某入伍!” 见到负责点阅的军吏不让自己入伍,排在最前面的一名士兵顿时怒不可遏,吹胡子瞪眼的喝道。 对此,军吏只能无奈的解释道:“大王明令,凡年十七以上,四十以下的青壮,方可入伍。你已年过五旬,所以……” “你是瞧不起某吗?” 那士卒怒道:“某当年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他说着,捧起手中的青铜剑,颇为骄傲的道:“某的这把剑,曾斩杀过十名敌人,其中有七个是楚蛮子!如今楚人伐吴,国难当头,某岂可置身事外?” 闻言,军吏看着士卒那左臂空荡荡的袖子,不禁默然。 他虽断臂,但志气犹在,不屈的战意犹在! 只见士卒抓着自己那一截袖子,咬牙切齿的道:“某的这条胳膊,丢在了当年的鸡父之战中,被楚蛮子砍下的。” “大夫,算某求求你,让某入伍,为国杀敌建功!” 士卒一脸悲痛的神色,苦苦哀求道:“某的祖父、父亲、叔父、儿子、侄子、侄孙,一族十三口男丁,都死在了楚人手中。” “对敢于披甲上阵的楚蛮子,某有一个算一个,都应当将其斩杀,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听到这番话,包括军吏在内,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为之动容。 吴楚两国互相攻伐六十余年,大小战事不断,吴国虽自始至终都占据上风,但付出的代价依旧不小! 这个士卒,就是许多吴人家庭的一个缩影。 因为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跟楚人厮杀,伤亡惨重! 父亲战死,儿子顶替,再战死,下一代继续顶替,如此周而复始,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悲壮! 惨烈! 这让在场不少的人感同身受。 但,负责点阅的军吏,只能悲悯的长叹一声,道:“老丈,王命难违。请回吧!” 随即,两名身材高大的甲士,就将这士卒请下去。 “下一个!” 这时走上前的是一名身材瘦弱的少年。 “符何在?” 听到军吏的问话,少年连忙将包袱里的一块竹牌递上去。 这竹牌,就是符,即古代版的身份证,相传为姜子牙首创! 符上面记载着该人的姓名(一般是名,普通人连最基本的姓氏都没有)、籍贯和年龄,十分简单。 “菜椒,梅里槐安乡人,生于度王(吴王夷昧谥号)十……嗯?” 军吏愣了一下,拿着竹牌仔细一看,顿时大为不满,道:“你这符何以损坏?” “是不小心损坏的,今岁春耕时被家中小儿拿剑损坏,符上多了几道划痕……” 名为菜椒的少年惴惴不安的回答道。 竹牌上的确是多了几道划痕是没错,以军吏的眼力,也能看得出是剑痕,痕迹不深,但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了一个数字…… 这一下,军吏压根儿就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十几岁! 从相貌上来看,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可能偏小一些。 但有的人长相老成,不依靠符根本分辨不出其真实年龄! “你已有十七?” “有的。大夫,小人今年刚过十七!” 闻言,军吏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竹简上记录菜椒的名字,又将一块新的竹牌递给他。 “多谢大夫。” 菜椒见到自己已经被登录在册,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连忙道谢。 第061章 鸩兹鏖战 吴国各地,正在紧锣密鼓的招募士卒,调集粮草辎重,准备随时奔赴前线。 鸩兹前线那边,战事则是愈发告急! 根据守将黑夫派人传回来的战报,来犯的楚军越有八万之众,兵精粮足,正在昼夜不休的围攻鸩兹城。 尽管,偌大的一座鸩兹城是吴国的军事重镇,城防工事十分坚固,但也架不住人多势众的楚军这般猛攻! 原鸩兹守军,不过两三千的兵士,再加上不久前从吴都开拔,增援过去的五千部众,整个鸩兹城的吴军,前前后后也不过八千兵马。 即,楚军之兵力,十倍于鸩兹守军! 这让整个鸩兹城的形势,危如累卵。 “十日!寡人需要黑夫至少坚守鸩兹十日!你即刻回去告诉黑夫,若他连鸩兹城都守不住十日,提头来见!” 庆忌冲着单膝跪在陛台之下的甲士大声道。 “诺!” 庆忌命令黑夫坚守鸩兹城十日,其实并不为过。 如今,楚人大举进攻,国难当头,庆忌已经颁布征兵令, 迅速征召国内的青壮男子感到吴都,随时准备投入前线的战事! 鉴于鸩兹城已经被楚军团团围住, 楚军人多势众之故, 所以庆忌只能暂时留守吴都, 等召集道足够的兵力后,再进行反击。 …… 鸩兹(芜湖), 因地势低洼,是遍生“芜藻”的浅水湖,盛产鱼类, 湖畔鸠鸟繁多,林草丛生,故名“鸠兹”。 鸩兹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鸠兹附近有一长形湖泊因“蓄水不深而生芜藻”,故得名芜湖。 此段水阳江当时称为中江, 西连长江,东通太湖,为一条重要的东西交通水道! 而鸠兹是控制中江的一个渡口,位置相当重要。 吴军伐楚, 则必以鸩兹为桥头堡, 楚军伐吴,则必以鸩兹为最佳路线。 因为吴国的西南部, 是大片尚未开发的沼泽地, 一片荒芜。 楚军若想通过那里伐吴, 难于登天! 值得一提的是,鸩兹并非是吴国的固有城邑。 大概在七十多年前, 即公元前570年左右, 鸩兹还是一个夹在吴、楚两大国之间疲于应付的偃姓小国。 相传鸩兹与群舒(南方的偃姓小国)都是皋陶的后裔。 楚共王时,令尹子重率兵攻伐吴国, 顺手吞并了鸠兹国,从此这里成了楚国边关上的一个小邑。 后来,吴楚两国围绕着鸩兹一地反复争夺, 终归为吴邑, 直到今日。 “杀!” 鸩兹城内外,喊杀声冲天而起, 气冲霄汉。 只见楚军的桥船迅速冲向鸩兹城的水寨。 船上的楚军士卒举着盾牌, 护住自己的身躯, 以此来抵挡飞射而来的箭矢。 但总有运气不济的楚兵, 被箭矢射到,一头栽进了江水之中,血雾弥漫在水面上,已经没了声息! 每当桥船靠近水寨,还没开始架设云梯攀爬的时候,水寨上的吴军将士已经猛然朝着敌人投掷檑石、滚木,或者浇灌下去滚烫的热油! “呃啊——” 一名试图爬上的云梯的楚兵,猝不及防的就被上边的一股热油泼洒在头顶。 他发出了杀猪般凄厉的惨叫声,一张脸庞瞬间红肿、溃烂,随后整个人都宛如断线的风筝一般, 坠落到下边,气绝身亡。 不少楚军将士甚至连云梯都没有摸到, 举着的盾牌就猛然遭受到檑石的冲击,被砸得眼冒金星, 摔得七荤八素的。 见到这血淋淋的一幕, 后面的楚军将士并没有感到畏惧,而是在大声嘶吼着,为自己壮胆,都前赴后继的朝着水寨扑过去! 水寨的方向,鏖战尚且如此惨烈,作为楚军主攻方向的鸩兹城,两军的伤亡情况自然更为严重。 只见城内城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咚!咚!咚!” 沉闷而又充满肃杀之气的战鼓声,响彻整个云霄。 声势浩大的楚军将士,宛如潮水一般涌向鸩兹的城池。 “杀!” “冲啊!” 踏过袍泽的尸体,楚军红着眼睛,好似发狂的公牛一般,悍不畏死的迎着城头上敌军的箭矢冲过去。 此时, 原本围绕着鸩兹城的护城河,已经被楚人填出一大片通道。 不少膀大腰圆的楚兵, 都推着攻城槌猛烈的撞击着鸩兹的城门! 攻城槌上的木幔,能为攻城的楚军挡住不少敌人的箭矢。 每当有一名推着攻城槌的士卒战死, 附近的另一名士卒就会替补上去。 “轰!轰!” 在攻城槌的猛烈撞击之下, 原本厚重的城门都为之颤抖, 显得摇摇欲坠的。 好在,在城门里边,还有十多名吴军士卒硬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顶在城门边上,硬生生的承受住攻城槌的猛烈冲撞! “放箭!” 城头上,吴军的弓箭手不时的张弓搭箭,射杀着下面正在不断涌来的敌人。 “啊!” 一名楚卒一个不慎,被一支箭矢射中眼睛,顿时鲜血四溅,疼得捂住自己的眼珠子,最终被不断落下的滚木砸死! 此时,已经有不少楚军将士顺着云梯、飞梯等攻城梯爬上城头,只不过等待他们的,尽是吴卒的长矛阔剑! “娘希匹!给老子死!” “滚下去!” 城头上的吴军骂骂咧咧,看着探头上来的敌人,立刻一支长矛刺过去,直接扫飞楚兵,让其重伤之余,还坠落到地上,粉骨碎身! “吴蛮子,去死!” “楚狗!”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吴楚两军的将士在厮杀的时候,还不忘口吐芬芳,憋着一股气想干死对方。 “噗嗤!” 一名吴国士卒不敌楚兵,被一剑刺入心口,他顿时双眼一瞪,嘴角不自觉的溢出一抹鲜血。 但就是这般,吴军士卒依旧发出一道宛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声,抱住敌人的腰,向前一扑,一起摔到城头之下! 这是多大的仇恨,才能干出这种事情? 或许,对于同归于尽的吴军士卒而言,只想在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城下,为了掩护更多的楚军士卒登上城头,弓箭手们不时的朝着上方抛射冷箭,同样射杀不少的敌人。 吴楚两军,围绕着这一座鸩兹城的争夺,大战格外惨烈! 格外血腥! 第062章 人在城在 在楚军的方阵,前沿地带,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楚军大将,左司马沈尹戍眼看着这座久攻不下的鸩兹城,不禁喟然长叹道:“失算,失算矣!” “原以为吴国新王初立,人心浮动,不堪一战。没想到我楚国八万之师,竟受挫于这小小的一座鸩兹城!” 这是楚人万万没想到的。 对于沈尹戍而言,却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 早在季札使楚之前,阖闾已经先一步遣使到郢都,游说楚王。 根据事先商量好的,楚国与吴国订立互不侵犯盟约,暂时稳住吴人,然后出其不意的秘密调兵遣将,渡江突袭吴国的鸩兹一线。 打下这座桥头堡,楚军才能在吴国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只是,未曾想吴国依旧没有放松戒备,而且调兵遣将的速度极快,抵抗又是如此顽强。 吴楚世仇,不共戴天! 早在楚国伐吴之前,沈尹戍就曾多次进言,吴人血气方刚, 且仇视楚国,此时恐非伐吴之良机。 盖因沈尹戍早年就曾是吴国的大臣, 十分了解吴人的秉性。 对于强敌, 吴国上下, 是不可能轻易欺负的! 尤其是跟吴国有着血海深仇的楚国,吴人更是宁折不屈。 但, 沈尹戍的这番话,显然不足以取信以令尹囊瓦为首的楚国公卿大夫! 因为几乎所有楚国权贵都认为,庆忌适才驱逐阖闾, 行冠冕之礼,吴国内部动荡不安,现在是楚国东征,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 沈尹戍无奈, 又被任命为上将军,统率兵马舟师八万人东征吴国。 这时,在一侧的右司马芈稽沉声道:“上将军,末将以为, 此时鸩兹城内的吴军, 已经是强弩之末!” “我楚军围攻鸩兹城已有七日,昼夜鏖战, 城中敌军的箭簇、檑石、滚木已然无多, 且伤亡巨大。” “末将这两日观察到, 吴军已经拆除城内的土坯房,利用到所有可以利用到的石材, 充当守城器械!” “而且, 城头上还有不少吴国黎庶的身影,想来鸩兹守军已经几近崩溃, 在我楚师的猛攻之下,撑不住多少时日。” 沈尹戍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通过这一连七日的鏖战, 他也发现城内的吴国守军日渐式微! 楚军仗着人多势众, 昼夜不休的围攻鸩兹城,自身伤亡惨重的同时, 何尝没有对守城的吴军造成重创? 别的不说, 一旦吴军连箭簇、檑石、滚木这般的杀器都没有, 必将守城无力。 毕竟, 没了那些可以进行远程进攻的武器,城内的吴军就需要跟敌人短兵相接,开始惨烈的白刃战! 到那时,门户大开的吴军,如何敌得过如狼似虎的楚国大军? 但,鸩兹军民的负隅顽抗,惨烈程度是沈尹戍万万没想到的。 为了抵抗楚军的强势进攻,鸩兹黎庶居然不惜拆掉自家的房屋,将石块、房梁、柱子等等东西充当杀器,对楚军造成一定程度上的伤害。 不止如此, 吴国的百姓还亲自上阵! 他们从最初的充当搬运辎重的民夫,成了拿起武器反抗的士兵,更有甚者, 一些健壮的妇人都已经投入战斗。 可想而知, 吴国百姓是有多憎恨楚人! 鸩兹人的所作所为,着实让不少楚军将士有些怀疑人生。 “右司马,我等不可马虎。” 沈尹戍站在戎车之上, 观望着远处正在惨烈厮杀的吴楚两军,说道:“再过几日,吴国的主力军就会赶到鸩兹!” “咱们必须要抢在吴国大军尚未抵达之前,攻下鸩兹城,不然我楚国之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白费。” “上将军所言甚是。” 芈稽微微颔首。 “吴人的主力欲增援鸩兹,必走水路。右司马,就劳烦你先一步率舟师堵在吴军的必经之路上,伺机而动!” “诺!” 芈稽旋即领命而去。 此时,在鸩兹的城头上,守将黑夫坐镇于此,督促己方将士御敌! “唰!” 黑夫挥舞着手中染血的一柄青铜剑,一剑封喉,杀死一名顺着云梯爬上城头的楚卒。 紧接着,附近几名已经登上城头的楚军将士, 眼看着身穿饕鬄盔甲,显得与众不同的黑夫, 便知道这是一条“大鱼”! “杀!” 杀红眼的楚兵立即挺动长矛, 朝着黑夫刺去。 黑夫浑然不惧,反手将青铜剑投掷出去,“噗呲”一声,阔剑穿胸而过,在对面一名楚兵的胸口绽放出一朵妖娆的血花。 三名楚兵已经杀到跟前,黑夫立即挺起一支长戈,猛然发力,击开突刺过来的青铜长矛,随后戈出如龙,或刺,或挑,或劈,立刻就将敌人全部解决掉! “嗖!” “噗!” 冷不丁一支箭矢射来,黑夫猝不及防,胳膊上就被射出一个血窟窿! “将军!” 四周的吴军将士见状,不禁大惊失色,连忙赶到黑夫的身边,高举盾牌护住,防止楚军的冷箭再度射来。 黑夫只是咬了咬牙,捂住血流汩汩的胳膊,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附近的几名将士想将黑夫搀扶起来,送到后方治疗,但黑夫只是摆了摆手,道:“某无大碍。” 随后,人狠话不多的黑夫,居然一咬牙,将手攥住胳膊上插着的箭矢,然后“咔嚓”一声折断! 更多的血液流出,但黑夫只是闷哼一声,脸上显出豆大的汗粒,神色颇为狰狞。 “王都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黑夫又询问在一侧的部将。 “将军,即便有王诏传来,恐怕信使都进不得鸩兹城。” 部将恨得咬牙切齿,道:“楚蛮子已经将城池团团围住,跟疯了一样不停攻势,长此以往,末将只怕……” “何惧之有?” 黑夫豪迈一笑,说道:“无非一死而已!二三子,切勿悲悯自己,在我等身后,是吴国的大好河山,是千千万万的父老乡亲,是二三子的大王!” “即便某战死,还有二三子,二三子战死,也还有这鸩兹城的黎庶!”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诸君,楚蛮子要攻取鸩兹城,必须先从二三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诺!”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城头之上,陷入绝境中的吴军将士不禁跟着大声叫喊起来,气冲云霄,一股悲壮之势弥散开来。 好似插在城头上的那些已经残破,但依旧随风飘扬的吴军旌旗一般! 第063章 称臣献土 武原城,府衙。 阖闾正在大堂中,跟伍子胥、夫概与夫差三个亲信议事。 “大王,庆忌的数千兵将已经在距离武原邑不足三十里的浦水安营扎寨。” 伍子胥蹙眉道:“臣打探得知,此番庆忌派出的大将是孙武,只知道其是为孙凭之子,曾隐居于夫椒山,著书立说,其余者一概不知。” “根据吴都方面的消息,庆忌对孙武颇为器重,他麾下还有一支名为‘陷阵营’的精兵,不容小觑!” 闻言,阖闾不禁眯起了眼睛,大感忌惮。 “孙武可有出击的迹象?” “并没有。” 伍子胥摇摇头道:“孙武只是命士卒深埋鹿角,构筑工事。臣观其意,应是坐镇于此,防备我军连同越人一道北上伐吴!” 阖闾暗自松了口气。 他心中固然执意伐吴,但时机未到,焉能冲在第一线跟庆忌的军马死磕? “越国方面,可有消息?” “游说尚未取得进展。” 伍子胥作揖道:“大王,臣听说庆忌已经派出伯噽为使者,再度入越游说允常。现在越国依旧在袖手旁观与伐吴之间迟疑不决!” “嘭”的一声,阖闾还没发脾气,坐在一侧的公子夫差顿时忍不住,瞪着眼睛怒道:“越蛮子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一群糊涂蛋!楚人已经在大举进攻鸩兹, 大兵压境,越蛮子居然还在瞻前顾后, 犹豫不决?” “若趁着庆忌的主力大军不在吴都之际, 越蛮子能跟咱们一道挥师伐吴, 岂非可以一战成功,彻底让庆忌败亡?” 听到这话, 伍子胥只是喟然长叹一声,说道:“公子,换做你是越王允常, 可能同样心存疑虑。” “毕竟,吴楚大战,胜负未见分晓,越国可敢一战?” “须知吴越两国适才订立盟约, 又遣越姒联姻,成了庆忌的王后,如此吴越之好,允常岂能没有顾忌?” 伍子胥顿了顿, 又道:“再者说, 吴楚两国相互攻伐六十余年,吴国六胜三平一负, 屡破楚军, 且每一次都是以少胜多。” “这一回, 谁又敢保证庆忌不能大破楚军?” “这……” 夫差无法回怼伍子胥,只能选择缄默不言。 对于允常的顾虑, 他们都十分清楚! 但, 就现在的形势而言,阖闾与越国已经形成牵制。 阖闾自己伐吴, 独木难支,越国伐吴,允常又唯恐楚军不低吴军, 越国偷鸡不成蚀把米! 相对于越国而言, 吴国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 且吴军的战力更胜于越军! 近些年,越国时常出兵侵扰吴国的疆土, 但都占不到任何便宜, 两国的军力对比可见一斑。 “子胥, 依你之见, 此时寡人应当何为?” 阖闾不得不问计于伍子胥。 后者只是沉吟了一下,便道:“大王,恕臣直言,现在咱们唯一能拉拢越国,令其出兵伐吴的办法,只有一个……” “是何办法?” 见到伍子胥还在卖关子,阖闾不禁迫切的垂询道。 “大王,臣提出的这一对策,仅供参考,还请大王勿怪。” 伍子胥首先打了一剂预防针。 “但说无妨!” 在场的人都十分困惑的看着伍子胥。 “若使允常与咱们联兵一处, 一同伐吴,大王唯有向越国称臣,将治下城邑土地名义上归于越国, 方可成行!” “什么?” 一听这话, 阖闾、夫差与夫概都不禁勃然变色,大为震惊。 “混账!” 旋即,暴脾气的夫差更是不由得站起身, 指着伍子胥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伍员,你究竟是父王的谋臣,还是越国的臣子?” “你竟敢教唆父王向越蛮子称臣献土,究竟是何居心!” 伍子胥见状,只是淡淡的说道:“为今之计,大王唯有称臣献土,方可稳住允常之心。” “否则,一旦庆忌大破楚军,我等岂非坐失良机?若庆忌携大胜之势南下伐我,甚至与越国两面夹击,届时咱们岂非坐以待毙乎?” 伍子胥的话,让在场的阖闾等三人都陷入沉默,无言以对。 阖闾暗自思衬半晌过后, 终于咬咬牙,作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子胥, 就由你使越, 游说允常。寡人,愿归附越国, 称臣献土!” “父王!” 夫差很是不忿。 但阖闾只是捂着自己的额头,痛心疾首的道:“寡人心意已决,无需多言!” “大王英明。” 伍子胥亦是长叹一声,深感无奈。 向自己一向瞧不起的越蛮子称臣献土,伍子胥的心中何尝不感到屈辱? 阖闾亦然! 但,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要么坐等被庆忌大军消灭,要么眼看着楚人灭吴,这两种结局,都不是阖闾想看见的! …… 鸩兹那里的战事,已经进行到第十日,依旧如火如荼。 只是,远在吴都的庆忌,仍在征调各地的士卒战船,粮草辎重! 庆忌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这一次,楚国秘密调兵遣将,突袭鸩兹,居然直到楚军的舟师出现在大江之上,才有奏报传来。 楚国将伐吴的消息,还是庆忌从晋国使臣士弥牟的口中得知的! 这是何等的荒唐! 难道,让吴军这般仓促应战吗? 不,绝不! 庆忌有着壮士断腕的魄力。 即便鸩兹城沦陷,守城军民全部战死,庆忌都在所不惜。 这不能怪庆忌冷血无情,盖因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他不能将吴国的国运,赌在他人的身上! 这一日,庆忌正在巡视营寨,慰问一下还在整合过程中的吴军士卒。 在这个战乱频繁的时代,吴国基本上每一个成年男丁,都上过战场,接受过像样的军事训练。 但,就跟晋、齐、楚三大霸主国一般,吴国的兵役制度是耕农义务兵! 战时打仗,闲时务农,两不耽误,但这样将影响到部分士卒的战力。 尤其是在大兵团作战的时候,没有经过一定磨合期的部队,仓促应战,无异于去送死! “报——” 忽而有一名小校疾驰而来,在庆忌的跟前翻身下马,双手递上一道竹简。 “大王,武原战报!” 来自武原的战报? 难道孙武那边出事了? 庆忌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第064章 王后季蔻 庆忌打开竹简一看,战报上的内容果真验证了他内心的猜想。 阖闾向越国称臣献土,被允常封为“吴公”,在名义上,阖闾现在所割据的吴国南面的武原、陉、檇李、御儿四座城邑,方圆二百里的疆土,已经归越国所有! 而且,允常为了表明自己伐吴的志向,不惜派兵杀害吴国的使团。 好在伯噽比较鸡贼,预感到情况不对,大事不妙,立刻跑路,现在还被越国通缉着,不知去向! 现在,越国已经跟阖闾结盟,相约一同伐吴。 这是孙武派出的细作,在越国都城会稽得到的消息,不能有错! 对于庆忌而言,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 如今吴国的形势十分严峻! 北面,遭受着邗军的侵扰,不足为虑。 西面,吴楚两军鏖战鸩兹,若无援军,鸩兹城不日就能被楚军攻克! 南面,孙武所部兵马更是遭到阖闾与越蛮子的威胁,即将大兵压境。 如此三面夹击,吴国如何能逢凶化吉,反败为胜? 一时间,庆忌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好在,他生生的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再次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不行! 不能再耽搁了,必须立刻增援鸩兹,速战速决,击败楚军! 庆忌随即下诏, 定于明日一早, 发兵援救鸩兹。 吴王宫, 椒房殿。 此时,已经作为吴国王后的季蔻,正在梳妆打扮一番, 适才沐浴过的她,一张脸蛋儿宛如出水芙蓉一般, 吹弹可破。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季蔻不由得捧起了自己那白皙细腻的下巴, 眼中,不免多了几分幽怨之色! 她嫁到吴国, 着实不是时候! 此时,吴国正在遭受着西面强邻楚国的大举进攻,北部又有邗军侵扰, 形势危如累卵。 稍有不慎, 举行冠冕之礼不久的庆忌, 便可能国破家亡, 身首异处! 但,季蔻并没有因此而自怨自艾, 感到后悔。 嫁到吴国已有数日,季蔻尚未见到自己的夫君吴王庆忌,也没完婚。 因为战事的缘故, 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庆忌不得不日理万机,到处巡视, 根本抽不开身来跟季蔻见上一面。 但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季蔻,吴国王后, 庆忌之妻! “大王!” “大王驾到——” 就在这时,宫室外忽而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季蔻一惊, 连忙朝着门口那边望去。 只见在一群宿卫寺人的簇拥下,一名昂藏八尺,相貌堂堂的男人正在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他,便是吴王庆忌吗? 季蔻一阵错愕,旋即起身朝着庆忌福了一礼道:“臣妾参见大王。” “王后免礼。” 庆忌只是虚扶了一下,并没有上前亲近季蔻。 这倒不是庆忌怕唐突佳人,或者过于腼腆,而是他此刻有必要跟季蔻保持一定的距离! 所谓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莫过于此。 庆忌不大适应而已! 季蔻抬眼扫视了一下跟在庆忌身边的一群宿卫寺人,心中倍感疑惑,问道:“大王这是?” 见自己的王后,庆忌有必要这般兴师动众吗? “王后,请随寡人出来一下。” 庆忌撂下这句话,便自顾自的离开宫室。 季蔻不敢怠慢,跟随着庆忌一起来到外边的陛台上,放眼望去,只见庭院中已经占满披坚执锐的宿卫。 长戈所指,俨然是一群宫女寺人被团团围住! 这些宫女寺人,自然是跟着季蔻从越国陪嫁过来的。 有几个季蔻还看着眼熟! 只见一群宫女寺人被虎背熊腰的宿卫围住,禁不住跪在地上,为之瑟瑟发抖,胆小的宫女甚至都已经抹着眼泪,缀泣不已。 “大王,他们所犯何罪?以至于大王要如此对待这些宫娥寺人?” 季蔻很是不解,想跟庆忌求情。 然而,庆忌只是淡淡的回答道:“还请王后见谅。” 他将手中的一道竹简递给季蔻, 又道:“请王后看一下, 这是从你椒房殿中,一个寺人身上搜出来的,是给越王的一道密报。” “你父王在陪嫁的宫娥寺人中,安插了细作,不知王后知情否?” “这……臣妾并不知情。” 季蔻捂着小嘴,感到十分诧异。 庆忌看着季蔻的神色不似作伪,便听之任之,不再过于计较! “王后,寡人信你。然,这些宫娥寺人却留不得在你身边伺候,从即日起,他们将被分配到各处宫殿当值!” 庆忌瞥了一眼季蔻,缓声道:“寡人还为王后挑选了一些宫娥寺人,照顾王后你的生活起居,定然无碍。” “……” 季蔻闻言,心中只感到一阵的委屈,忍不住眼眶中蓄满水雾,问道:“大王是要软禁臣妾吗?” “王后认为是,便是。认为不是,便不是。” 庆忌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随后转过身,意味深长的道:“王后,寡人期望你能记得自己的身份。” “以前,你是允常的女儿,越国的公主。现在,你是寡人的妻子,吴国的王后!” “孰是孰非,皆在王后的一念之间。” “寡人明日将御驾亲征,抗击楚军,王后还请珍重,勿念。” 言罢,庆忌就带着一众宿卫,亦步亦趋的离去,只留下呆立当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的季蔻! 对于季蔻,庆忌还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对待她。 吴越世仇,矛盾积怨不可化解,终有一日必将爆发大战,只是庆忌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越国前脚刚刚跟吴国订立盟约,成联姻之事,后脚就翻脸不认人,悍然联合阖闾一起伐吴。 首鼠两端于斯,庆忌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而且,作为同样偏居九州东南一隅的两个国家,吴越注定无法真正的冰释前嫌。 毕竟在这个时代,强者恒强,弱者恒弱! 此消彼长之下,不是吴国灭越,就是越国亡吴,没有其他的出路。 话虽如此,但季蔻终究是无辜的,她只是吴越两国这场政治联姻中的一件牺牲品! 现在,越国悍然伐吴,庆忌固然心中恼火,但绝不能将这种火气发泄在季蔻的身上。 他丢不起这个人,更不屑为之! 至于藏在季蔻身边的越国细作,庆忌倒是不大在意。 庆忌之所以撤换掉那些宫娥寺人,仅仅是为了敲打一下季蔻,让她安分守己,不要为负责监国摄政的太宰季札多生事端! 第065章 告慰先人之英灵 冬,十月中旬。 寒风萧瑟! 鸩兹城内外,吴楚两军依旧一如既往的厮杀正酣。 楚人低估了鸩兹军民的抵抗意志! 整整十五个昼夜,楚吴两军围绕着一座鸩兹城鏖战,鼓声大作,喊杀声气冲霄汉。 这期间,楚军曾三度攻破城门,欲攻取鸩兹,但都被顽强不屈的吴军一一赶出城内! 这让楚军主将沈尹戍恼怒之余,心中也不禁对这些吴军将士肃然起敬。 但,仅此而已! 鸩兹守军早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他们更是山穷水尽了。 “杀!” 城门口的战斗如火如荼。 那座原本厚实的城门,早已变得破败不堪,且已经敞开着,披坚执锐的楚军将士鱼贯而入,争先恐后的冲进去! 吴军士卒则不得不组成一道人墙,试图再一次阻挡敌人的进击。 “噗嗤!” 一柄长戈划破楚兵的咽喉,鲜血顿时喷洒而出,溅了一地。 适才杀敌的吴卒红着眼睛,挺动长戈扑向另一名敌人。 “铛!” 楚兵迅速挥剑,挡住了这吴卒的长戈,然后又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疼得后者直咧嘴。 楚兵得势不饶人,又立马挥动手中的青铜剑,“唰”的一声,劈在吴卒的胳膊上! “啊!” 吴卒禁不住惨叫一声。 在楚兵又继续挥剑过来,准备一剑杀死他的时候,吴卒心里一发狠,愣是用另一只手攥住楚兵的利剑,鲜血淋漓之下,依旧还抱着他在地上打滚! 二人扭打在一起,最终吴卒被一剑刺死,但楚兵也同样饱受重创。 在大批楚军将士已经涌入城内的情况下,吴军的抵抗已然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戎车之上的沈尹戍见状,立马拔出剑,环顾四周, 冲着整装待发的楚军将士高声道:“二三子, 尔等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用敌人的鲜血, 浸染我等的征袍!” “全军出击!杀!” “杀——” 随着沈尹戍的一声令下,早就憋着一股气的楚军将士立刻就跟发狂的饿狼一般,嗷嗷直叫, 以猛虎下山之势冲向鸩兹城。 沈尹戍自己,则是下了戎车, 抢过一侧鼓手的鼓槌, 双臂使劲儿, 沉重的击打在牛皮战鼓之上! “呜呜呜呜——” “咚咚咚!” 密集的号角声与战鼓声混杂在一起,勾勒出一种金戈铁马的氛围。 楚军的步卒冲入鸩兹城后, 立即形成一个巨大的方阵,井然有序的向前推进。 随之而来的,则是数以百计的兵车! 武装到牙齿的兵车好似一头又一头的凶兽, 势不可挡的冲入敌阵当中。 兵车之上的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 瞄准不远处的吴卒一一放箭, 每每箭无虚发, 都有猝不及防的吴军将士倒在血泊之中,气绝身亡! 兵车上的甲士更显得锐不可当, 一人一戈,所过之处,尽是残肢断骸, 鲜血淋漓! 鸩兹城,已经危在旦夕! 作为守将的黑夫, 又怎能不知? 此时,黑夫浑身上下尽是伤痕, 原本绯红色的征袍上的血液已经混在一起,让人分辨不出就是是敌人的, 还是他自己的! 黑夫的一张略显黝黑的面庞,更是沾染了不少血液,染红了半边脸。 但,这并不熄灭黑夫身上昂然不屈的战役! 大吴,昂扬不灭! 吴人,誓死不屈! “杀!” 黑夫张大嘴巴嘶吼一声,再一次挥戈击杀一名敌人,将其整个身躯都挑飞出去,面皮一颤,握着长戈的手臂却是依旧沉稳。 附近的楚兵都惊惧于黑夫的彪悍无力,不敢上前。 四周的吴军士卒见状,立刻就朝着黑夫这边靠拢过来,将他牢牢的护在中间。 黑夫这才得以稍微喘口气。 “将军,不好了!水寨已经被楚军攻破,楚蛮子杀进来了!” “各处城门都已然沦陷!鸩兹城守不住了!” ”撤吧!将军,二三子寡不敌众,再不突围,我等便要全部战死于此,全军覆没了!” 周围的吴军将士都是一副凄惶的模样,不胜恐惧。 撤吗? 黑夫的心中颇为怅然。 他知道,此时突围,依靠自己的勇武定能逃生,其余将士或许有的人也得以活命! 但,庆忌给黑夫的诏令,是死守鸩兹城。 何谓死守? 即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对于庆忌的命令,黑夫自然是不敢违背的。 黑夫,可谓是庆忌的家奴! 他的出身十分卑微, 甚至连姓氏都不配有! 黑夫只是他的一个名号,毫不起眼的一个名号。 黑夫祖上世代渔猎, 到了黑夫的父亲这一代适才在吴王宫担任宿卫。 黑夫天生神力,早年被吴王僚赏识, 调到公子庆忌的身边充当牙兵(亲卫)。 靠着自身的勇武,以及忠义性格,黑夫更是被庆忌视作知己,破例让黑夫读书识字,一起学习兵书战策。 这让黑夫的心中不胜感激,自己愿为庆忌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而在一次游猎的过程中,黑夫更是为庆忌当过一头大黑熊的攻击,差点丧命! 所以,对于庆忌,黑夫有着救命之恩,但后者自以为是应当的,没有讨要任何赏赐。 再后来,阖闾弑君篡位,黑夫就跟随庆忌一同逃亡到卫国,招募兵马,训练士卒,黑夫也被庆忌委以重任,在庆忌伐吴的过程中,立下赫赫战功。 对于庆忌而言,黑夫是臣子,也是可以肝胆相照的兄弟! 庆忌对于黑夫来说,更是国君,更是主人,更是恩人,更是自己崇拜的对象! 能为庆忌豁出一条命,在黑夫看来,十分值得。 此刻,黑夫环顾四周,看着前方如狼似虎的楚军将士,再瞧一瞧背后一脸灰败神色的吴guo军民,不禁心中暗叹。 “二三子,是我黑夫对不起你们!” 黑夫“呛”的一声,将手中染血的青铜长戈插在地上,高声道:“某,生不能带尔等建功立业,死也要跟尔等魂归故土,不至于九泉之下,不能告慰先人的英灵!” “诸君,可敢随某挽歌一曲,杀敌报国?” “吼!吼!吼!” 在场的吴军将士立刻大声附和起来。 第066章 大吴战歌 “披铁甲兮,挎长剑……” 黑夫带头哼唱起来。 “披铁甲兮,挎长剑。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带吴钩兮,众袍泽。与子征战兮,人未老! “踏八荒兮,逐仇寇。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这,是大吴的战歌——《与子征战》! 早在庆忌的冠冕之礼前,就已经在军中推广,保证每一名将士都可以唱诵,并渐渐的在吴国各地风靡起来。 此刻,鸩兹城内,吴国的军民都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引吭高歌,充满浑厚大气的歌声瞬间穿透云层,响彻四野! 黑夫红着眼眶,唱诵着吴国的这首战歌,亦是悲歌。 每个吴国的军民身上,都弥散着一种悲怆的气息,但战意却逐渐高涨起来! 听到这种歌声的楚军主将沈尹戍,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问左右道:“二三子谁知道,这些吴人唱诵的是为哪首诗歌?” “末将不知。” 众将都纷纷摇头,不明所以。 沈尹戍自己都没听说过! 他曾在吴国待过不少年,久居吴地,但也从未听过这首充满悲壮肃杀之气的诗歌。 但,沈尹戍心中不知为何,大感不妙。 只因为对面的吴军,在这首不知名的诗歌激励之下,居然自身上迸发出了高昂的战意! 沈尹戍立即让人驱车上前,站在自己的戎车之上,一脸严肃的冲着困兽犹斗的吴军将士大声喊道:“吴国的将士们,我, 乃是楚国左司马, 大将沈尹戍!” “二三子以寡敌众, 在我八万楚军的围攻之下,坚守鸩兹城整整十五日,已经是世之壮举, 足以载入史册,广为流传!” “二三子是为真正的勇士, 本将敬佩你们!” 顿了顿, 沈尹戍又道:“然, 事已至此,二三子顽抗到底, 只能是徒增伤亡,自找死路!” “尔等的父母妻儿,还在家中等候尔等平安归来, 殷殷期盼!既如此, 二三子何不束手就擒, 自行卸甲?” “本将保证, 凡归降者,皆可既往不咎, 战后放其返乡!” 沈尹戍所说的这番话,让不少已经心存死志的吴军将士意动。 普天之下,没有人是不畏惧死亡的。 勇猛如黑夫, 都无法直面死亡! 毕竟,能活着谁想去死? 现在有了楚军主将沈尹戍的保证, 他们应该可以安然无恙。 要知道,进入大争之世以来, 列国彼此攻伐不休,交战频频。 对于战俘, 一般都有三种下场。 一种是贬为奴隶,一种是放归其国,还有一种则是就地正法! 后一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盖因春秋时代固然礼崩乐坏,但人心依旧是有底线的,道德素质并没有沦丧。 所以,哪怕是吴楚两国这般的世仇,都不会选择将战俘杀害,往往是将他们充当奴隶,为其劳役! 对于战争的规则,人们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遵守。 此时,黑夫看着动摇己方军心的沈尹戍,心中暗恨,旋即举起手中的青铜长戈,高呼道:“诸君,切勿自误!先人的英灵正在天上看着二三子!” “我等生是吴人,死为吴鬼!” “大吴国万年!大王万年!” “杀——” “嘭”的一声,黑夫将手中的长戈猛然插在地上,大声喊杀。 四周的吴国将士都被黑夫所展露出的这种大无畏气概感染到,纷纷冲上去,跟楚军战作一团。 垂死挣扎! 眼看着这些悍不畏死的吴军士卒厮杀的场面,沈尹戍不禁暗叹一声。 吴人血气方刚,不外如是! 即便这些吴国将士战死,弥留之际,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从楚军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何其悲壮! 吴国有这样的锐士,又如何能不强大? “噗嗤!” 黑夫再一次挺动长戈,挑飞了一名敌人,鲜血淋漓, 喷洒在他的脸上。 他的悍勇,足以让四周的楚军将士为之胆寒! 但, 黑夫个人的勇猛终究是有限的。 不多时,黑夫就身陷重围,大腿被一柄青铜剑砍伤,他却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再一次奋勇杀敌! “杀!” 看着对面冲过来的三名楚兵,黑夫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染血的长戈横扫过去。 他已经心存死志,所以能一往无前! 大王,若有来世,臣黑夫还愿追随大王! 红着眼睛的黑夫叱咤一声,浑身上下迸发出超绝的气力,竟在瞬间扫开三名楚兵的长矛,然后自己一一挥戈,将其毙杀! “这是何人?居然这般勇猛!” 正站在戎车之上观战的沈尹戍,被黑夫的这种彪悍武力值吓到了,不由得指着厮杀正酣的黑夫,询问左右。 “这……” 众将都不禁面面相觑。 右司马芈稽上前道:“上将军,据说吴王庆忌麾下有两大勇将,一名黑夫,一名孟贲,皆万人之敌也。” “孟贲为齐人,身高一丈有余,长鬓,力大无穷。” “而此人身高不过八尺,固勇猛也,以末将观之,他应该是吴将黑夫!” 沈尹戍微微颔首,叹道:“如此猛将,恨不能为我大楚国所有!” 话虽如此,但沈尹戍心里终究是不以为意的。 因为他知道,匹夫之勇是有限的,能在战场上杀敌,鼓舞士气,但碰上真正的大战,这样勇猛的将领往往只能充当先锋,打打头阵。 然而,以沈尹戍之见,黑夫的才能远不止如此! 毕竟能在八万楚军的猛攻之下,坚守鸩兹城整整十五日,黑夫的军事才能不出众是不可能的。 “此人务必生擒活捉!” 沈尹戍大手一挥,道:“传我将令,凡生擒此人者,赏金五百两,赐爵三级!” “诺!”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沈尹戍的这一道将令下去,着实是刺激到了不少立功心切的楚军将士! 他们争先恐后的扑向黑夫,试图将后者抓住。 但,黑夫岂是那么容易被生擒的? 沈尹戍下的这道将令,只能是让黑夫击杀更多的楚兵,徒增伤亡而已。 正当沈尹戍眉头一皱,准备下令生死不论,擒杀黑夫的时候,意外不期而至! 第067章 泛泛之辈 “风!大风!风,大风!” 远处的土丘之上,忽而响起一阵气冲霄汉的呐喊声。 “轰隆隆!” 纷乱的马蹄声响起,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乃是天边出现的一抹黑色。 地平线上,忽然显现出一辆又一辆的兵车,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代表着吴军的绯红色旌旗,迎风飘扬,染红了整个大地。 在兵车群后边,则是好似汪洋大海一般的甲士,他们披坚执锐,井然有序的踏步前行。 每走一步,都高呼“大风”,犹如排山倒海之势一般,不断向前推进。 “吴军!是吴军!” 见状的楚军将士不禁勃然变色,大声疾呼起来。 沈尹戍更是忍不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正在靠近的吴军。 放眼望去,绯红的一大片,烟尘四起,让人根本分辨不出,吴军究竟有多少兵马! “上!” “快抢占城门!” 沈尹戍连忙下令,但为时已晚。 看见己方的援军赶到,黑夫等吴军将士都不禁大喜过望,立刻又在黑夫的号召之下,集中到城门口,拼死护住,不让入内的敌军在前进一步! “杀!” 城门口厮杀正酣。 沈尹戍不明白,这支吴军为何突然出现在鸩兹城? 而且,他事先可是连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由此可见,这应该不是吴军的主力! 此刻,庆忌就站在戎车之上,坐镇中军,指挥部众朝着乱了阵脚的楚军发起进攻。 “放箭!” 随着庆忌一声令下,兵车群分开,从后边的方阵出来一队又一队的弓箭手, 立刻张弓搭箭, 整齐划一的向上抛射出大量的箭矢。 这相当于现代的火力覆盖。 命中率不重要, 一轮箭雨下去,总有倒霉蛋一命呜呼! 这不,吴军所射出的箭雨, 好似蝗虫过境一般,瞬间就射杀了数十名猝不及防的楚卒, 造成大量伤亡。 他们一个个哀嚎着, 倒在血泊之中, 气绝身亡。 “兵车,出击!” 庆忌又拔出腰间的龙渊剑, 高呼一声,早就蓄势待发的上百辆战车,顿时仿佛脱缰的野马一样, 发狂的向前飞奔。 战车群以风驰电挚般的速度冲向楚军的方阵当中! “噗嗤!” “唰!” 兵车之上的吴军甲士锐不可当, 一人驾马, 一人射箭, 一人执戈刺杀,搭配得相得益彰。 但凡有敢于上前一战的敌人, 都被刺于马下,或者被兵车击飞,一命呜呼。 这种战车好似近现代战争中的坦克、装甲车一般, 威力十足,以步卒对战兵车, 无异于以卵击石,自找死路! 很快, 吴军的兵车群就杀出一条血路,直扑鸩兹城。 “可恨, 可恨哪!” 见到己方将士已经阵脚大乱,挡不住这支突然出现的吴军,沈尹戍不由得捶胸顿足,心中大为不忿。 眼看着鸩兹城便要攻克,突然杀出来一支吴军,要力挽狂澜,改变战局,沈尹戍又怎能甘心? 但,此时跟吴军硬拼下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楚军固然人多势众,但分布在鸩兹城的四周,一时间难以调度,再这样下去,极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吴军逐个击破。 所以,沈尹戍见势不妙,当即下令撤退,鸣金收兵! …… 楚军撤退后,庆忌率兵进入鸩兹城,修筑工事,巩固城防,并派人妥善安置负伤的将士,掩埋吴楚两军阵亡士卒的遗体。 夜幕降临。 闲暇之余的庆忌,便前往鸩兹府衙探望黑夫。 “大王!” 眼看着庆忌驾到,刚刚接受治疗不久的黑夫,挣扎着想起身,给庆忌行礼, 但被后者阻止。 “黑夫, 你有伤在身,不必拘礼。” 闻言,黑夫感激的道:“大王,臣幸不辱使命,为大王守住了鸩兹城,若非大王及时率兵赶到,臣身死则已,唯恐鸩兹沦陷于敌手!” “……” 庆忌一阵沉默。 其实,庆忌只要求黑夫坚守鸩兹城十日,但后者却整整坚守了十五日之多,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的! 有将如此,君复何求? 庆忌拍了拍黑夫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黑夫,你好生修养身体,剩下的,就交给寡人吧。” “诺!” 黑夫答应一声,又问道:“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对付楚军?” 庆忌沉吟片刻,便道:“此一战,寡人需速战速决。楚军虽劳师远征,然则水陆大军齐备,来势汹汹,故而寡人欲先从楚国的舟师下手,毁其战船,断其粮秣辎重。” “大王欲灭楚国舟师,恐怕不易。” 黑夫叹气道。 庆忌心里又何尝不知? 作为南方的霸主大国,楚国坐控大江,有着天下首屈一指的舟师。 若非如此,以晋、齐两国为首的诸侯联军,也不至于几次伐楚失利,饮恨大江。 若以陆战,楚军不敌中原诸侯的兵车,但若以水战,北方列国的羸弱舟师,哪里是楚人的敌手? 纵观天下,唯有吴国的舟师,能跟楚国的舟师一较长短,这是人所共知的。 “大王,以臣之见,大王欲毕其功于一役,尽早大破楚军,当以智取,而非对攻。大王要火烧楚人舟师,臣有一策!” “请讲。” “臣为鸩兹守将多时,知道距离鸩兹城不足四十里,大江一侧,有一个名为溪口的地方。其地势狭窄,只有一水道通往大江,大翼、中翼不可过,独小翼、突冒、桥船可过。” “而且,那里还有一个独特的三角形地带,若战船群被逼到那里,极易搁浅,难以前行或后退。” 顿了顿,黑夫又道:“大王可设法将楚军的舟师引到溪口,再以火船攻之。如此,定可一战成功,或能迫使楚人议和。” “善!” 这个消息,对于庆忌而言是十分重要的。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作为一名优秀的统帅,指挥作战的时候,必须要先一步考察地势,结合天时,这正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乃是战胜敌人的关键性三大因素。 眼下,吴国被群起而攻之,形势危如累卵。 若能迅速解决掉楚军,迫使楚国议和,则其余阖闾、邗国、越国的攻势,就将随之土崩瓦解! 吴国的大敌就一个——楚国! 其余者,皆是泛泛之辈。 庆忌若是能击败最强的楚军,还怕越军、邗军之流? 第068章 吴国舟师 翌日,大江之上。 吴军大大小小数百艘战船横陈在江面之上,旌旗蔽空,声势浩大。 在吴军战船群的另一侧,则是规模更大的楚军战船群。 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楼船、桥船几大类的战船应有尽有,都可以用于水战! 此刻,楚军主将沈尹戍就站在一艘楼船的塔楼上,眺望着远处气势汹汹的吴军战船群。 他忽而从中察觉出了异样,不禁眉头一皱! “上将军,下令进攻吧!” 身边的将领都纷纷请战。 “不,不急。” 沈尹戍摆了摆手,道:“不知二三子有无看到这些吴国战舟的异样之处?” “异样?” 芈稽等将领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放眼一看,仔细端详之下,还真是察觉到其中的端倪。 “上将军要说的,可是吴军的舟师规模虽大,然则缺乏大翼、楼船之异样?” “不错。” 沈尹戍微微颔首道:“众所周知,吴国的翼船之坚利,不亚于我楚国,雄于天下!而今二三子所见,吴军的楼船、大翼甚少,远不及我楚军,何以一战?” “这……” 一众楚军将领闻言,都不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芈稽更是一脸狐疑之色, 问道:“上将军, 难不成吴军有诈?” “多半如此。” 沈尹戍沉吟道:“普天之下,能在舟师上与我楚国一决雌雄的,只有吴国。如今庆忌以如此之少的楼船、大翼,还敢出战, 其中必有蹊跷!” “上将军所言甚是。不过, 末将以为,还有一种可能!” 芈稽蹙眉道:“现在吴国群敌环伺, 国难当头, 庆忌一时间征调不到这么多的战船,又急于增援鸩兹, 亦是情理之中。” “然也。” 沈尹戍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咚!咚!咚!” 就在这时, 一阵充满肃杀之气的战鼓声骤然响起。 吴军的战船群迅速移动,以锥形阵冲向对面的楚军舟师。 “放箭!” 在敌人的战船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后,吴军的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 “咔嚓嚓”一阵令人感到牙酸不已的响声后,他们拉弓如满月。 随着前方一名将领的一声令下,一支又一支的劲矢顿时宛如蝗虫过境一般,向上抛射,随后又好似下冰雹一样坠落到楚军的甲板之上! “夺夺夺!” “噗嗤嗤!” “呃啊啊啊啊!” 吴军弓箭手所射出的火箭极具穿透力, 每当射中一名敌人, 后者总会哀嚎着,抱头鼠窜。 在漫天的火箭冲袭之下,即便没有命中楚兵, 也能插在战船的甲板之上,引起火苗。 更让楚军肝胆俱裂的是, 吴军这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皆是火箭, 射在战船的船帆上,立刻就燃起一片大火! “快!救火!” “反击!” “放箭!” 楚军不多时, 便反应过来, 分出部分士卒扑灭大火,且又派遣弓箭手跟吴军对射。 他们的目标,都是敌方战船桅杆上兽皮、帆布或其他织物, 即船帆! 不得已, 交战当中的吴楚两军的战船只能各自收拢船帆,开始依靠桨手的奋力划桨,以此推动战船不断向前推进。 “传令!大翼居中, 突冒、桥船掩护,杀过去!” “诺!” 接到庆忌的王命之后,站在塔楼上的旗手们立刻舒展双臂,快速挥舞着手中的令旗。 通过这种旗语,吴军能更为迅速的传达将令,进行部队的下一步行动! 值得一提的是,吴国的战船分大翼、中翼、小翼、突冒、楼船、桥船几大类。 其中大翼“广一丈五尺二寸,长十二丈,客战士二十六人……凡九十一人”。 三翼是吴国内河水战中的利器,大翼是利器之首,船型瘦长,桨手多,速度快,是一种快速战船。 突冒是一种船首装有冲角的攻击战船。 楼船体型高大,是水战中的主力舰! 桥船是水战中的小型战船,灵活轻快,水战中常打头阵。 此外,吴国还有君王乘坐的装饰华丽的楼船,是水战中的旗舰! 北方的秦、晋等也有自己的舟船部队,但都远不及南方诸国。 一个时代最先进的技术总是第一时间被运用在军事上,船也是如此。 早在商朝时,船只是被用作交通工具,镇压叛乱的奴隶,而“武王伐殷、先出于河,吕尚为将,以四十七艘舡济于河”。 当时船舶用于战争,主要是运送军队和粮草,不直接进行水战, 而且大多是临时征用民船, 没有出现专门的战船。 到了春秋时期,各诸侯国之间的争霸兼并战争, 从辽阔的陆地扩大到浩瀚的江河湖海, 水战的主战装备——战船迅速发展起来。 这时倚江傍海的吴、越、齐、楚四国, 都建立了庞大的“舟师”,这是历史上最早出现的海军部队! 而在各国中,地处长江下游吴国的战船最为出名。 楼船且不说,吴国的大翼战船,长度已经达到二十七米以上! 与民船相比,战船速度快,船体坚固,并有防护设施,如矮墙、栏栅、战格,有的船体外壁还蒙以皮革或钉上竹片等。 主力战船一般都比民船高大,如楼船就设楼三、四层! 不过坦率地说,虽然这个时代战船的发展较快,但仍处于初创摸索阶段。 西方古代的埃及、波斯、腓尼基、希腊等国战船的诞生比华夏早几个世纪,发展也很迅速。 跟西方同期战船相比,华夏古代战船在吨位上和航海性能上存在一定差距。 若有机会,庆忌必须要考虑加强一下吴国的舟师,革新一下航海技术。 “杀!” 此时,吴楚两军在火箭纷飞的情况下,进行厮杀。 大量的战船开始靠拢,铺起长梯,士兵们开始抓对博杀。 “唰!” 一名吴卒挥剑击伤敌人,血流如注,但后者依旧强忍着剧痛,硬是抱着那吴卒一起坠入江水当中,把江水染的一片血红。 部分吴军将士没有跟敌人短兵相接的,也都朝着不远处的楚兵投掷石块、木头,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春秋时代的水战,打法就是这般简单粗暴。 第069章 国君断后 “杀!” 在庆忌的命令下,吴军的中翼、小翼、突冒和桥船等较小的战船纷纷扑向楚军舟师,并在靠拢之后展开厮杀。 惨烈的战斗,瞬间遍布大半个烟波浩渺的江面,江水都为之被染成了殷红色! “吴蛮子疯了!” 见到吴军将士这般悍不畏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包括沈尹戍在内,楚军将士无不为之胆寒。 “擂鼓!进军!” “给我撞开吴军战船!” 沈尹戍旋即大手一挥,下达了完全进击的将令。 “吼吼吼!” “咚!咚!咚!” 在沉闷而又充满肃杀之气的战鼓声中,楚军将士们大声叫喊起来,摇旗呐喊,以一种所向无前的气势,巨大的战船瞬间撞开吴军的中翼、突冒和桥船。 不少试图架设长梯,或者仅凭钩索就想攀附上去,冲向楚军战船的吴卒,都被乱箭射杀,或者长戈一扫,直接栽倒在了奔流不息的大江之中,气绝身亡。 楚军反击的力度极大,以至于缺乏大型战船的吴军难以应付,纷纷后撤! “下令,停止追击!” 看着四散而逃的吴军战船,陷入沉思的沈尹戍一抬手,便不许己方战船群追击过去。 “上将军!” 芈稽等一众将领顿时大为不解,道:“上将军,何以不追击?” “吴军已经招架不住,开始溃逃,此时我军若能乘胜追击,当可毕其功于一役,全歼吴国舟师矣!” “上将军,下令追击吧!” 众将都纷纷请战,让沈尹戍下达了追击的将令。 但聪慧如沈尹戍,仍在迟疑,怀疑吴军可能有诈! 芈稽见沈尹戍沉默不语,不禁急声道:“上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若是此战能全歼吴军的战船,则日后吴国的江河湖海,皆为我楚军驰骋,一口气吃下吴国都不成问题矣!” 这对于在场的楚国将领们而言,的确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因为,一旦吴国丧失水战能力,没有多少战船的话,日后吴国的水域都将被楚国的舟师霸占。 然后楚军可以犹入无人之境,慢慢蚕食,或者一举吞下整个吴国都不在话下。 这时,远在楼船旗舰之上的庆忌,眼看着楚军已经停止追击,不禁眉头一皱! 沈尹戍不愧是楚国的一代名将,军事才能真不是盖的。 原本,按照庆忌与黑夫事先定下的计谋,是想将楚军引到溪口,再趁其不备,一举发起突袭全歼楚军舟师的。 可是现在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 楚军这是要见好就收的节奏! 庆忌实在无法容忍这一点。 “传令,全军按照原定计划撤往溪口,寡人亲自断后!” “大王!”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众将的一片哗然。 一国之君亲自断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盖因在混战中断后,从来都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断后的庆忌就可能一命呜呼。 这之后所带给吴国的连锁反应则是致命的! “我意已决,无需多言!撤!” 庆忌“铛”的一声,将手中的龙渊剑拄在甲板上,眉宇凝重,其态度是毋庸置疑的。 见状,众将都只能无奈领命而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吴军战船离开这片水域,庆忌所在的楼船便暴露在楚军的视野当中! 无他! 只因为楼船的桅杆之上悬挂着一面与众不同的旌旗—— 红黑色的底纹,旌旗中间绣着一只火红颜色的大鸟(凤凰),还环绕着一个醒目的“吴”字! 观其规制,就知道是一军之大纛旗,再看看那只火凤凰,有识之士便能认得出这是吴王的专属旌旗。 王旗! “上将军且看!那是否吴王庆忌的旗帜?” 一名眼尖的楚军将领不禁失声惊叫道。 闻言,包括沈尹戍在内的楚军将领都不由得放眼望去。 “真是吴国的王旗!如此说来,庆忌就在那一艘楼船之上。” 沈尹戍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副将芈稽进言道:“上将军,进攻吧!庆忌就在那里,只要我等能擒杀庆忌,则灭吴手到擒来。” 有芈稽的带头,附近的楚军将领都纷纷劝谏沈尹戍,让其下达进攻的命令。 但沈尹戍总感觉其中有些蹊跷! 对于庆忌,沈尹戍早年有过数面之缘,但了解得并不多。 世人都说庆忌有万夫不当之勇,为人仁义,有上古贤君之风。 这不足以取信于沈尹戍。 盖因沈尹戍当年蛰伏于吴国的时候,跟阖闾同朝为官,还有一点私交,故而对于阖闾颇为了解。 阖闾(公子光)早年就是吴国的一代名将,率军屡次大败楚军,攻取楚国的多个城邑,战功赫赫,军事才能非同一般。 而且,阖闾的城府极深,这一点从他暗中豢养死士幕僚,派专诸刺王僚之事中,就可见一斑! 毕竟在这个世上,能干出弑君篡位之事的人着实不多。 而庆忌能击败阖闾,成功拨乱反正,靠的绝不仅仅是列国的帮助,也不仅仅是大义名分,庆忌个人的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沈尹戍不得不怀疑,庆忌现在亲自断后,其中有诈! 此时,眼看着沈尹戍还在迟疑,难以决断,芈稽忍不住大声道:“上将军,成败在此一举,我等岂能坐失良机?” “上将军只需将舟师交给末将指挥。擒杀庆忌,大破吴军的头功是上将军的,若有差池,罪责当在末将!” “上将军,请下令!” 芈稽实在无法容忍,沈尹戍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尹戍摇摇头道:“右司马,是非功过,还未有定论。芈戍既为大将,此役若败,自当责无旁贷!” “也罢!传我将令,全军出击!中翼、小翼、桥船出战,包围过去,务必生擒庆忌!” “诺!” 得到沈尹戍的将令后,楚军将士不禁大喜过望,立刻划动船桨,以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战船全力扑向庆忌所在的楼船。 “撤!” 见到楚军的战船群果真追击过来,庆忌当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正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楚军一看见暴露在视野中的庆忌,便禁不住这巨大的诱惑,跟嗅着血腥味儿的鲨鱼一般,纷纷扑过去。 第070章 大吴国万年 溪口。 吴将孟贲已经聚集一群将士,站在岸边等候,忽而就有一名士卒快步来报。 “将军,楚军舟师被引过来了!” “我知道了。” 孟贲微微颔首。 此刻,他的心情跟附近的吴军将士一般,颇为沉重! 在江边停靠着整整二十艘小船,其上放置着易燃的干草、枯木、油脂,满满的一船, 船头上还插着一支燃烧的火把。 四十名吴卒,两人一艘小船,负责驾驭燃烧的船只扑向楚军的战船! 他们的任务无疑是十分艰巨的,而且九死一生。 这四十名士卒,都是孟贲精挑细选出来,熟悉水性,身手矫健的锐士。 尽管是自杀式的冲锋, 但是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毫无惧色。 “把酒拿过来!” “满上!” 孟贲挥了挥手,旋即就有一队士卒端着酒瓮上前,给孟贲以及敢死队的勇士们每人手中的陶碗倒满酒。 看着碗中略显浑浊的酒水,再瞧一瞧对面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吴军勇士,孟贲的脸色十分凝重。 他旋即举起手中的酒碗,大声道:“诸君,我大吴的勇士们,壮哉!” “此一战,为我大吴国运之战,至关重要,许胜不许败!” “二三子,放心去吧!尔等的父母妻儿,左邻右舍,会为尔等今日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 “大王诏令,尔等勇士, 不论生死, 战后其家眷皆可领到良田十亩,布二十匹, 耕牛一头,盼二三子能无所顾忌,奋勇杀敌!” 闻言,一众吴军勇士举碗高呼道:“大王万年!大吴万年!” “二三子,请与我满饮一碗!干!” “干!” 孟贲与这四十名锐士立即“咕噜噜”的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啪!” 随后他们又都不约而同的将陶碗摔在地上。 “出发!” 孟贲最后再扫视了这些勇士一眼,看着他们那充满坚毅的面庞,随即大手一挥,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与此同时,庆忌已经将楚军的战船吸引到溪口,但是他自身的处境都十分危险! “杀!” 越来越多的楚军战船靠近庆忌所在的楼船,不可计数的小翼、中翼、桥船架设起长梯,跟进行攻城战一般,披坚执锐的楚卒悍不畏死的冲上楼船。 楼船上的吴军将士只能放出一阵乱箭,射杀这群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的敌人! “噗嗤!” “啊!” 不少楚军将士还没有登上楼船,就已经身中数箭,然后一头栽倒下去,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入江水之中。 庆忌应该庆幸,这个时代的水战条件有限,莫说是火炮,即便是投石机这种重型攻击性武器都没有。 战船唯一能利用到的远程进攻型武器,只是箭矢! “唰!” 庆忌再一次挥动手中的龙渊剑,一剑封喉,杀死一名楚兵。 淋漓的鲜血,染红了他那坚毅的面庞! 更多的楚兵则是嘶吼着,挥动武器,红着眼睛扑向庆忌。 在他们的眼中,庆忌赫然成了香饽饽,谁都想冲上去咬一口! 只不过,以庆忌超绝的武力值,压根儿就没人能伤害的了他分毫。 “大王!后边就是溪口水道!快换乘桥船撤吧!” 身边一名部将忽而高声道。 “撤!” 庆忌也不迟疑,立马就在一众宿卫的簇拥之下,下了楼船,搭上一艘桥船准备撤离。 但沈尹戍岂能容忍到嘴的鸭子飞走? “冲上去!放箭!” “杀死庆忌!” 沈尹戍立刻下达将令,让附近的楚军战船朝着庆忌所在的桥船靠拢过去,并抛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保护大王!” “快!盾牌!” 宿卫们吓了一跳,连忙抢过一侧的巨盾,挡在庆忌的四周。 “夺夺夺!” “噗嗤!” 仓促之间,好似龟壳一般的盾牌阵就被射满箭矢,仿若刺猬,更有几个倒霉的宿卫猝不及防,被楚军射出的劲矢击中,血沫横飞。 桥船上的士卒赶忙划动船桨,试图尽快逃离这片水域。 在附近的吴军战船,也跟着组成一道防线,护着庆忌离开。 不远处的地方,就是一条狭长的水道,大型战船无法通过,只有中翼、小翼、桥船这般的小型战船才能畅通无阻。 庆忌所在的桥船迅速通过这一水道。 而见到这条水道的沈尹戍,心中大感不妙! 难不成,吴军在此处设下了埋伏? 沈尹戍迟疑不已,想下令撤退,但为时已晚! 只见对面忽而冲来二十艘小船,堆满易燃物的小船! “停止追击!” 沈尹戍立即下令。 此时,已经有不少的楚军战船追着庆忌所在的桥船进入水道,只是水道沿岸两侧忽而出现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清一色的绯红色战衣旌旗! 正是埋伏已久的吴军! “放箭!” 随着孟贲的一声令下,吴军的方阵那边,一轮又一轮的火箭顿时冲天而起,随后又密密麻麻的朝着楚军的战船上落下! 沈尹戍扪心自问,自己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骚操作! “噗嗤嗤!” “呃啊啊啊啊!” 宛如蝗虫过境一般的火箭射落下来,顿时杀伤了不少猝不及防的楚兵,更是让战船冒起火苗儿,即将蔓延开来。 而原本还在逃离的吴军战船,立刻调转船头,组成一道防线,锁住水道前行的方向,阻止楚军的战船进一步追击。 更让沈尹戍等楚军将领大跌眼镜的是,那二十艘满载易燃物的小船,居然直接撞向己方战船! “放箭!快放箭!” 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楚军,立即张弓搭箭,试图射杀这些敌人,阻止小船群继续靠近。 “点火!” 小船上的吴卒立马将火把扔到满是干草、枯木、油脂等易燃物上,随后举起盾牌,护着划船的桨手火速冲向敌军战船。 “夺夺夺!” 楚军射出的箭矢遍布半个穹隆,自上而下,插满一艘又一艘的小船,还射杀了几名吴卒。 但是,每倒下一名吴卒,另一名吴卒都将接过船桨,继续划船扑上去! “大吴国,万年!” “大王,万年哪!” 高呼着万年的吴卒身中数箭,但依旧红着眼睛,奋力划动船桨撞上了楚军的战船! 第071章 乌龟式战法 “轰!” 当整整二十艘满载易燃物的小船撞上楚军战船的那一刻,高大坚固的楼船底部立刻冒火,火势还在不断蔓延! 小船上还幸存下来的吴军士卒立马跳到水里,跟鱼儿一般飞快的溜走。 而战船之上的楚军将士则是被吴军所展现出的这种血性,这种悍不畏死的气概震慑到了,甲板上一片慌乱。 就在这时,楚军战船群的背后,又忽而出现大量的吴军战船, 将他们牢牢的挤压在这片渐渐变得狭窄的三角形水域。 “上将军,咱们中计了!” 在一侧的楚军副将芈稽一脸悲愤的喊道。 事已至此,沈尹戍也无能为力! 庆忌,实在太过狡猾,还善于使诈! 沈尹戍从未碰到过这般棘手的敌人。 难怪庆忌能击败不可一世的阖闾! “撤!杀出去!” “突围!” 沈尹戍当机立断, 下达了撤退的号令。 此时楚军的舟师已经身陷重围,被吴军的战船群包了饺子,再不突围,全军覆没都不无可能! “放箭!” “嗖嗖嗖!” 一轮又一轮的火箭抛射过去,射杀一大片楚军将士的同时,顺带着对其战船造成了不小的损坏。 “救命!” “救救我!” 一名楚兵被烧成了“火人”,惨叫着跟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最后跌入水中,化作了烧焦的尸体。 无奈之下,楚军的战船只能朝着吴军的大翼、楼船撞过去,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庆忌的战略目的很简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楚军的战船,断绝其归路! 这不,每当楚军的战船冲上来的时候,吴军的战船总是毫不畏惧的撞上去,来一个同归于尽! 这场惨烈的水战, 从上午一直持续到入夜, 以楚军大败而告终。 此役,吴军斩首不可计数, 但摧毁的楚军战船大大小小一千艘以上! 大获全胜! 庆忌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少战败的楚军,只能退到大江口一带,安营扎寨,休整一下。 如今,楚军的舟师损失殆尽,战船折损大半,再被巡弋在大江之上的吴军战船拦住归国之路,如之奈何? …… 楚军营寨,中军大帐。 沈尹戍正在召集一众灰头土脸的将领议事。 他看着站在左右两侧,垂头丧气的将领们,心中不禁叹息一声,但脸上依旧是那种从容的神色。 “二三子,此番惨败,是我大楚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大败!” 沈尹戍深吸一口气,说道:“伐吴迄今,我楚军前前后后阵亡(包括失踪、被俘者)将士超过三万,伤者不可计数,而今更是一战折损上千艘战船!” “诸位,我沈尹戍罪孽深重,愧对大王,愧对楚国,愧对大楚的列祖列宗!” “但,眼下战事还尚未结束。我军坐困于大江口,江上有吴国舟师横行无忌,我军尚且无船只归楚,水战亦不可,如之奈何?” 闻言,众将都不禁低下了脑袋,不敢说话。 芈稽站出来,一脸自责的神色道:“上将军,昨日水战大败,皆乃末将之过也。请上将军责罚!” “右司马,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 沈尹戍摇摇头道:“此番水战大败,本将亦是责无旁贷。谁都没有想过,吴人居然会这般狡猾,诡计多端!” “本将只想请二三子一同商议出对策,我军能否再战?又当如何战?” 听到这话,一名将领立刻出列道:“上将军,我楚军虽几次失利,让吴蛮子抢占先机,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我军兵众五万,仍可一战。” “而吴军至多不过二三万人,虽有舟师之利,然在陆地一战,我楚军何惧之有?” “对!上将军,既然我军的战船所剩无几,无法溯江直下吴都,何不一路攻城拔寨,直捣吴都?” 攻城拔寨? 沈尹戍很是无奈。 若事情果真这般简单,他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苦恼! “二三子,实不相瞒,军中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多,最多只能供给五万人马十日所需。” “现在吴军已经以舟师阻隔大江,国内的粮草无法运输过来,若吴军又坚壁清野,固守沿江的几座城邑,如之奈何?” “这……” 面对这种境况,一众楚军将领都不禁哑然失笑。 粮秣辎重不足的问题,的确十分棘手! 五万人马,每天人吃马嚼的,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若放在几日前,楚人还能依靠大船运粮,将粮秣辎重源源不断的运往前线。 但是现在,楚军已经丧失制江权,想获取粮草,只能就地取材。 可吴人能答应吗? 显然不能! 事实正是如此。 在派遣舟师控制住江面的同时,庆忌又分兵驻守在鸩兹、桐、汭三座沿江城邑,修筑工事,巩固城防。 城外的黎庶都全部拖家带口,进入城内避难,甚至于鸡鸭鹅,猪牛羊之类的牲畜,都被带走,务必保证一粒粮食都不留给楚军! 楚军的兵力两倍于吴军是没错,但在失去控江权,且缺乏粮秣辎重的情况下,成不了气候! 所以,楚军现在是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无奈之下,沈尹戍只能选择绕过坚固的鸩兹城,转而攻打桐、汭两座城邑,试图绝处逢生。 …… 在吴楚两军鏖战的时候,远在武原一带的孙武所部兵马,也遭受着越军的大举进攻。 阖闾向越国俯首称臣后,允常就亲率大军万余人,再加上阖闾所部几千兵众,大概二万兵马左右,试图北上直捣吴都。 由于己方兵马远少于敌军,故而孙武并没有选择跟越军硬碰硬。 临危受命,赶到武原一带后,孙武就化身基建狂魔,征召兵士与附近的黎庶一起修筑营垒。 每每在地势险要之处,孙武都会建造一座营垒,以此抵御越军。 大大小小的营垒十多座,驻军或五百,或三百多,都能凭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阻挡越军一阵子。 允常被孙武的这种乌龟式的战法搞得没脾气! 想率兵绕过去,道路阻塞,又远,得不偿失。 而一座营垒一座营垒的攻克下来,越军耗时费力不说,还付出了颇为惨重的代价! 这让允常肉疼不已。 第072章 非议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越军再一次攻克一座营垒后,继续打扫战场,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戈、矛、剑之类的武器,并将袍泽和敌人身上的盔甲脱下来,作为自己的战利品! 都是偏居一隅的国家,但吴国可比越国富强的多! 至少越军的不少士卒都无法配备一副完整的盔甲! 当然,要打造一副盔甲十分不易,不但是越国, 吴国、楚国、晋国这样的国家,都无法保证每个士兵都能穿得上盔甲! 此刻,越王允常在石买、阖闾、伍子胥等人的陪同下,下了戎车,放眼四顾,只见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尸横遍野。 这其中,自然是以越国的将士居多! “轰隆隆!” 就在这时,一辆兵车疾驰而来。 兵车上下来一名将领,满脸惭愧之色道:“大王,又让那群吴军逃了。” “咱们对于当地的地形并不熟悉,他们一躲入密林,就全然不见踪影,末将实在追击不到!” 闻言,允常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憋屈!” 允常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道:“寡人平生大小数十战,还从未打过这般憋屈的仗!孙武这厮,莫非是我大越国的克星?” “大王切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在一侧的阖闾淡淡的说道:“孙武这不过是困兽犹斗。咱们人多势众, 孙武兵微将寡,即便一座营垒接着一座营垒的攻下, 又有何妨?” “孙武耗不起, 越军耗得起!” 一听这话,允常的心里稍稍安慰,但依旧忍不住恨声道:“吴公,话虽如此,然寡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每攻下一座营垒,我越军就有数百人伤亡,消耗巨大。寡人恨不能将孙武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 阖闾与伍子胥对视一眼,都深感无语。 其实,早在允常还未挥师伐吴之前,伍子胥就曾谏言过他,以舟师渡海,再借由吴国西部的水网一路直捣吴都。 只可惜,允常并没有听从伍子胥的这一谏言! 如若不然,现在越军即便没有攻下吴都城,都已经兵临城下,如何还有今日这般境况? 伍子胥沉声道:“大王,孙武屡筑营垒,意图明确,便是为阻挡我大军的进击, 减缓攻势。” “现在吴楚两军正在鸩兹鏖战,胜负未分,若大王能长驱直入,一战而破吴都,则大事可成。” “伍卿有何妙策?” 允常垂询道。 “妙策不敢当。为今之计,大王只能一一强攻吴军所筑之营垒,但逐一攻破,未免攻势太过缓慢。” “是故,臣以为,大王可分兵击破吴军营垒,争取早日兵临吴都城下!” “善。” 允常听到伍子胥的这番话后,思来想去,只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但,为了尽快兵临吴都,灭掉吴国,允常还将调遣国内的舟师,从海上直扑吴国的腹地,冒不冒险的,在允常看来已经无所谓。 …… 夜幕降临。 在距离桐城不足三十里的一处湖泊边上,一座楚军营寨已经拔地而起。 经历又一日的艰苦攻城战后,楚军将士们陆续归营,怀里抱着武器,一个个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脸色萎靡不振,毫无精神气! 此时,正值十一月,天大寒。 一众楚军士卒不得不坐在火堆边上,烤火取暖。 一名瞎了一只眼,血液染红布带的士卒禁不住叹息道:“各位,你们说这仗还怎么打?吴蛮子就跟缩头乌龟一样,龟缩在城里不敢出来。” “我楚军又缺乏攻城器械,箭簇都所剩无多。” “这口粮是一日比一日少,足见军中的粮草告罄。再这样下去,依我看,不必吴军反击,咱们自己都要活活饿死!” “谁说不是?” 身边的一名面容粗狂的士卒附和道:“之前强攻鸩兹城还好,至少咱们楚军辎重够多,还不愁吃喝。现在连饭都吃不饱,谈何作战?” “嘘!慎言!” 另一名士卒低声道:“你们这般非议,岂非动摇军心?这可是死罪。” “怕甚?” 那士卒哼了一声道:“照我说,这仗既然打不下去,又何须再打?我们只想活着回去,死,我也要死在楚国的土地上。” 闻言,在场的楚军士卒不禁一阵沉默,心中十分赞同这一说法。 若非迫于无奈,谁愿意埋骨他乡? 眼下的战事固然难分难解,看起来楚军还是进攻的一方,但不过是困兽犹斗,想搏一搏看有无逆转的时机而已。 然而,这实在是希望渺茫! 夜深人静之后,就在营寨里的楚军将士进入梦乡,或者实在睡不着打盹儿的时候,忽而从外边响起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杀!” 巨大的喊杀声冲天而起,吓坏了被惊醒的楚军将士。 他们站起身,放眼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原本负责在箭塔上站岗的士卒,已经被敌人抹了脖子,气绝身亡。 悄悄溜进楚军营寨的吴卒,俨然已经杀死把守营门的楚兵,将大门迅速打开! “敌袭!敌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是让楚兵们措手不及。 “上!” “烧掉楚蛮子的粮草!” 伴随着轰隆隆的一阵巨响,上百辆兵车疾驰而来,鱼贯而入楚军的营寨。 站在兵车之上的孟贲高呼一声后,立即挥动长戟杀向对面成群的敌人。 他們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趁其不备,一举烧掉楚军的粮草辎重,完全断掉楚军的生活资源! “唰!” “噗嗤!” 飞驰的战车,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一路所向无前,左右两侧的楚兵往往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斩杀于马下,鲜血四溅,气绝身亡! 身先士卒的孟贲更是十分悍勇,一路朝着楚军放置粮草的仓禀过去,手下无一合之敌。 “快!挡住他们!” 被惊醒的副将芈稽连忙拔剑出鞘,召集四周的楚军将士上前阻挡。 但,为时已晚! 只见闯入营寨的吴军甲士不由分说,见到遍是草垛的仓禀,立刻扔掉手中的火把! 霎时间,草垛上燃烧起了熊熊烈火,大量的浓烟冲天而起,烧红了半边的穹庐! “天杀的吴蛮子哪!” “快!派人救火!” 芈稽见状,气得直跺脚。 他一边派人取水救火的同时,还要抵挡吴军的攻势,实在是心力交瘁! 第073章 求和 经过吴军的一番夜袭后,楚军的粮草折损大半,已经被付之一炬。 沈尹戍知道,在眼下这种粮草告罄,士气低落的情况下,楚军已经无力再战,故而遣使于庆忌,打算跟吴军议和。 “议和?” 鸩兹城的大堂内, 庆忌看着台阶下,沈尹戍派遣来的使者,不禁嗤笑一声,说道:“尔等楚军,还有跟寡人议和的资格吗?是议和,还是求和?” “回禀吴王,我军议和,也是求和,凡事都应当以和为贵,我楚军尚有一战之力,与吴王议和,合情合理!” 楚使不卑不亢的道:“吴军固然屡战屡胜,无往不利,但在兵力上,依旧远不如我楚军。吴王若不答应议和,便不怕徒增伤亡乎?” “我楚军拼一个鱼死网破,无所谓。楚乃霸主大国,土地广袤,人口众多, 甲士数十万, 兵车上千乘!” “楚国伤亡得起, 吴国然否?” 闻言,站在两侧的孟贲等吴将都不禁冲着楚使怒目而视,好似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一般。 庆忌的眼中更是闪过一抹凶光,冷笑道:“楚使,你是在威胁寡人吗?” “敝臣不敢。只是,还请吴王三思!” 楚使作揖道:“战事进行到这一地步,是战是和,皆在吴王一念之间。” “然,敝臣不得不提醒吴王,吴国眼下的敌人,可不止楚军,邗人、越人都在进犯吴国,而吴国的主力大军尽在鸩兹一线!” “吴王便不怕,吴都沦丧,有家不能归?这失国之难,真可谓锥心之痛矣!” 一听这话,庆忌只是淡然一笑,道:“这是寡人的分内之事,不劳足下牵挂。来人, 送客!” “吴王!” 还不等楚使继续说话,庆忌便挥了挥手,让侍立在左右的宿卫将他架出去,来一个眼不见为净。 这时,孟贲很是不解的上前问道:“大王,楚人既然求和,大王何不顺势答应下来?” 在场的将领都感到颇为费解。 盖因现在的吴国形势十分危急,面对的敌人可不止一个楚国! 而按照庆忌原本的计划,是打算速战速决,尽快解决大敌楚军的。 现在既然楚军已经认怂服软,庆忌又为何咄咄逼人,不肯退让一步? 对此,庆忌只想说:计划赶不上变化! “呵呵,今非昔比。” 庆忌笑吟吟的道:“二三子,尔等认为,楚人可能轻易向我吴国屈服吗?” “这……不大可能。” 众将都摇摇头! 毕竟,吴楚两国是世仇,有着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 倘若让吴军向楚军屈服,他们自认为办不到,除非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楚军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庆忌十分笃定的道:“寡人承认,楚军的确兵多将广,仍有一战之力。但其粮秣辎重已经所剩无多,人不是铜铁打的,吃喝拉撒睡,缺一不可。” “一支再强大的军队,若无粮草供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老弱病残!” “这般楚军,寡人何足惧哉?” 听到这话,孟贲等一众将领这才恍然大悟,立刻恭维的道:“大王英明!” 庆忌只是一笑置之。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现在楚军的七寸,已经被庆忌牢牢的拿捏住了! 孤立无援,粮草告罄的情况下,楚军岂能不崩溃? 届时向吴军投降,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为了保障妥善安置归降的楚兵,庆忌又不得不派人返回吴都,让太宰季札等公卿大夫筹集更多的粮食。 如若不然,庆忌可不敢保证,自己到时候一下子接收这么多的楚军降卒,会不会因为缺粮而痛下杀手,干出跟长平之战秦国坑杀赵卒一般的事情。 未雨绸缪,这是庆忌必须要做到的! 鸩兹一线的战事,再次僵持下来。 因为庆忌拒绝楚军议和之请,沈尹戍不得不收拢兵马,就地扎营。 沈尹戍打算暂时就跟吴军这样干耗着,静观其变! 盖因他已经得到消息,越军一路攻城拔寨,不日就能兵临吴都城下,届时后院起火的庆忌,心里又岂能不着急? 到时候,被拿捏的人可能反倒是庆忌! 然而,让沈尹戍发愁的是,军中的粮草几乎已经被消耗一空。 无奈之下,沈尹戍只能让士卒进入附近的山林中狩猎、摘取野果,或者到湖里捕鱼,想方设法的获取糊口之物。 但,这终究是杯水车薪的! 数万楚军将士,每日能吃上的东西还不足以往的一半,这如何作战? “开饭了!开饭了!” 楚军的营寨之内,一到饭点,立刻就有许多楚军将士跟饿狼一般前仆后继的冲过来,有序的排队打饭。 只不过,他們能吃到的东西少之又少! 在木棚子那里,架设起了上百口大锅,锅里尽是白乎乎的一片水,混杂着米粒、菜叶、鱼丝、肉沫,但是,到士卒碗里的分量过少。 一名士卒看着自己碗里的几十粒米和肉沫,不禁大为不满,嚷道:“这点东西,岂能果腹?” “有没有搞错!一日两餐尽是稀粥!这碗粥,是粥吗?分明是汤水啊!” “就是就是!” “再吃这种东西,咱们莫说是上阵厮杀,就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 楚军将士不满的情绪顿时被引爆,纷纷指责掌勺的厨兵。 在一侧的军吏顿时冲着那闹事的士卒怒目而视,挥着鞭子抽打过去,口中骂骂咧咧的道:“板马日的!有的吃算不错了,你还敢奢求大鱼大肉?” “快滚,不然老子抽死你!” 闻言,一众士卒都是敢怒不敢言,端着碗里的食物悻悻而去。 正在巡视营地的沈尹戍,见到这一幕,心中都倍感无奈。 在一侧的副将芈稽更是忍不住叹气道:“上将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最近几日,将士们的伙食日渐减少,他们在私底下怨声载道,末将实在担心,要不了多久,军中会出现大量逃兵,我楚军将不战自溃矣。” 沈尹戍微微颔首。 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若是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将士们士气低落还是其次的,发生哗变、营啸这种结果不是沈尹戍愿意看见的。 第074章 后院起火 时间进入公元前513年,即吴王庆忌元年十一月中旬,吴地发生的战事,有了新的变化。 东线,吴楚两军僵持不下,吴军依旧坐控大江,坚守鸩兹、桐、汭,跟楚军对峙。 而楚军孤立无援, 且粮草告罄,不战自溃只是时间问题。 北线,吴国的云阳、朱方两个地方遭受邗军的侵扰,好在吴军坚壁清野,并不与邗军大战,故而邗军只能在吴国的北部巡弋不前,做做样子! 南线,越军已经在分兵,逐个击破孙武所建造的壁垒,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吴都水陆并进。 此时的吴国,危机并没有解除! 庆忌心里很清楚,这一战,即便吴国胜了,都是惨胜! “大王,楚使求见。” 庆忌正在跟黑夫、孟贲、熊子丹三名心腹大将议事,便见到一名小校入内禀报。 “不见。” 庆忌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 对于楚军使者的来意,庆忌是心知肚明的! 战事进行到这一地步,吴国的损失这么大, 庆忌又岂能容忍楚人全身而退? 在一侧的黑夫忧心忡忡的道:“大王, 眼下楚军、邗军已经不足为虑。臣担心的是越人, 根据孙大都督日前传来的战报, 越蛮子正在全力朝着吴都进发。” “孙大都督估计, 最多不过五日,越军就能抵达吴都!” “现在,王都之内,可战之兵不足几千人,即便再加上孙大都督的兵马,凭借吴都城之固,可能都撑不了多少时日矣!” 庆忌的脸色亦是颇为凝重,道:“黑夫,你是让寡人答应楚军议和之请,跟他们订立弭兵之盟?” “不尽然。” 黑夫叹气道:“与楚军是战是和,皆在大王一念之间。但,现在楚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其粮草全无,同样撑不住几日!” “现在,就看谁熬的过谁。”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豪赌! 一旦越军抢先一步,攻下吴都,失败的是庆忌,届时他将面临国破家亡的窘境,吴国就此亡国, 或者被阖闾再次上位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而楚军熬不住,向吴军投降的话,庆忌倒是能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增援已然危如累卵的吴都! 这后院起火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坐在一侧的熊子丹沉声道:“大王,近日来已经有不少楚兵归降,足见楚军当中,已经出现大量的溃兵。” “大王何不从中下手,加快楚军崩溃的步伐?” “善!” 庆忌站起身,踱步了几下,作沉思状。 熊子丹的这番话,倒是点醒了他! 忽而,庆忌的脑海中灵光一现。 “孟贲,王都的粮草可已经运抵?” “回禀大王,第一批米粟五万石,以及各类腊肉一千石已经运抵鸩兹,稍后更多的粮食会运到前线。” “好!” 庆忌随即正色道:“即刻让人备足米粟、腊肉,就在楚军的营寨外边埋锅造饭!寡人倒是要看看,楚军还能撑多久!” “诺!” 庆忌的这条计策的确是够损的。 时至今日,楚军是基本上没有粮食,饿死的士兵还没出现,但仅仅依靠渔猎,根本无法满足大军的日常所需。 再加上沈尹戍每派遣出去渔猎的将士,都会不时的遭到吴军的截杀,故而楚军能收获到的野味、野果之类的食物少之又少! 这不,当吴军在楚军营寨外边埋锅造饭,大快朵颐的时候,饥肠辘辘的楚军将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大口吃肉,大碗吃饭而直流哈喇子! “造孽啊!” 营寨的箭楼之上,一名楚兵满脸悲愤之色,说道:“凭什么咱们在这里忍饥挨饿,吴蛮子却在外边有吃有喝?” “别瞎嚷嚷了,省点力气吧。” 身边一名楚兵摸着自己咕咕直叫的肚子,耸拉着脑袋道:“有本事,你就到下边去抢他们的饭菜!” 闻言,四周的楚军将士都无不盯着营寨外边,那些吴军士卒排队打饭的景象,眼冒绿光,好似沙漠中缺水而即将渴死的人,恍惚间看见一片绿洲一般。 营寨外边的吴军着实是不厚道的。 只见一队吴军士卒一边大块吃着腌制的腊肉,扒拉着米饭,还不忘一边朝着营寨的方向大声喊道:“楚国的将士们!我王有令,凡是出营归降者,可保尔等性命无虞,顿顿吃饱!” “军中还差饿兵?出来卸甲归降吧!” “看到那几口大锅熬制的肉汤了吗?这是为尔等降卒准备的!” 在庆忌的授意下,吴军将士们大声高喊起来,试图诱使营寨里边的楚军归降。 这种办法,的确是极大的动摇了楚军的军心,让不少楚兵心里都在盘算着,究竟是否出营归降? 见状,楚军大将沈尹戍不得不派出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出营一战,试图抢一些米饭腊肉回来。 只可惜,沈尹戍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要落空的! “放箭!” 随着一名吴军校尉的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手立刻站成几列,朝着奔出营寨的敌军将士抛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噗嗤嗤!” 宛如蝗虫过境一般的箭雨,瞬间收割了不少楚军将士的性命! 他們猝不及防的同时,更因为饥肠辘辘而身体乏力,根本来不及躲开吴军抛射过来的密集箭雨。 而早就防着楚军这一手的吴军将士,也都纷纷拿起武器,等着敌人前来送人头! 只不过,让人感到大跌眼镜的是,许多楚军将士跑过去,竟然十分干脆的扔掉兵器,果断投降。 只有少许的楚兵得以逃回营寨当中,捡回一条命。 时至今日,连饭都吃不起的楚军将士,哪里还有气力干仗? “收兵!” 无奈之下,沈尹戍只能下令鸣金收兵。 此刻,见到撤退的楚军,庆忌并没有让己方将士追击。 倒不是庆忌不想一鼓作气,消灭营寨当中的楚军,而是时候未到! 他只是想以此战,试探一下楚军的虚弱程度。 现在看来,楚军果然已经穷途末路,其绝大部分将士甚至连作战的气力都没有! 第075章 先生有大才 笠泽。 此时,越国的水路大军二万余人已经逼近这里,就驻扎在距离吴都城不足五十里的地方! 而孙武所率领的吴军则是在笠泽安营扎寨,筑造起最后一道防线。 吴军营寨,中军大帐之内,孙武正在召集众将议事! 坐在帅位上的大都督孙武,环视一周,看着左右两侧正襟危坐的将领们, 缓声道:“二三子,越蛮子已经大兵压境。” “咱们的身后,就是吴都,是大吴的都城!诸君,我等已经退无可退!” “唯有一战!” “战!战!战!” 一众将领的斗志都十分高昂。 不仅是他們,所有的吴军士卒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尽管在兵力上,吴军不如兵多将广的越军,但赳赳吴人,血气方刚,又如何容忍自己的故土被一向瞧不起的越蛮子践踏?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武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故而决定在笠泽跟越军决一死战。 他此前之所以构筑多座营垒,除了阻击一下来势汹汹的越军,拖延时间之外,还有以逸待劳的目的。 面对强敌的入侵,吴国上上下下众志成城,上至公卿大夫,下到贩夫走卒,无不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一致对外! 现在,笠泽这里的吴军至少有八千之众,足可一战! 若换做他人,可能会选择坚守吴都城, 等待庆忌率军回援,但孙武却恰恰是反其道而行之。 八千养精蓄锐过的吴军,对战二万余舟马劳顿的越军,在孙武看来,己方胜算可不小! 这时,忽而有一名小校进入大帐之内,朝着孙武禀告道:“大都督,营门外有一个自称是范蠡的士子求见。” “范蠡?” “正是。此人自称有破敌良策,欲献于大都督!” 闻言,孙武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下,就让小校将那个自称为范蠡的士子带进来。 此时的范蠡,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至少孙武没有听说过范蠡。 但,这人既然敢说自己有破敌良策,孙武听一听又何妨? 不一会儿,穿着一袭朴素的黑色服饰, 以布带束发的范蠡,就亦步亦趋的进入中军大帐。 “在下范蠡,见过大都督!” 范蠡不卑不亢的朝着孙武行了一礼。 “听足下的口音,是楚人?” 孙武颇为疑惑,他久居吴地,见多识广,自然能分辨得出每个地方不同的口音。 范蠡这一张口,更是让左右两侧的吴军将领不禁脸色一沉,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甚至于有的将领已经把手按在剑柄之上,随时准备上去杀死这个突如其来的楚国士子! 但,范蠡丝毫不惧,而是昂着头,坦然承认道:“回禀大都督,在下正是楚国宛地人。” “大胆!” “你这厮一个楚人,竟敢大言不惭,自称要给我吴国献上破敌良策?汝究竟是何居心!” “哼,吴楚两军还在鏖战,楚蛮子亡我之心不死。汝莫不是楚国派来消遣二三子者乎?” 听到范蠡承认自己是楚人,在场的将领更是禁不住怒目而视,恨不能立刻拔剑杀掉范蠡! 毕竟,吴楚世仇,这要是放在平时,他们对待楚国的士子商贾还能等闲视之。 但,眼下吴楚两国可是还在打仗! 谁知道这范蠡究竟是不是楚国派来的奸细,专门来为孙武献上馊主意的? 面对一众将领如狼似虎的森然目光,范蠡却一点都不惧,淡然处之。 而坐在帅位上的孙武,看见范蠡的这种神态,都不禁心中暗赞! 年纪轻轻的,就有这般气度,着实不是一般人。 “范蠡,你一个楚人,不好生在楚国待着,跑到我吴国作甚?” 孙武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 “大都督,在下为吴王的求贤令而来!” “善。足下欲建奇功,不知何以教我?” 听到这话,范蠡轻笑一声,说道:“大都督,敢问,贵军是否打算在笠泽跟越军决战?” 孙武笑而不语,没有回答。 “大都督欲与越军战于笠泽,即便能胜,怕也是惨胜。在下有一策,若大都督采纳,或可让吴军减少伤亡!” “请讲。” “在下听闻,越军当中,不乏逆臣公子光旧部,其皆乃吴人,吴国将士。眼下姬光率其部众伐吴,还是联合越人伐吴,他们心中岂能没有不满?” 顿了顿,范蠡又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姬光早已失去人心,为此,大都督何不设法让越军中的吴国将士倒戈,以为助力?” 一听这话,孙武不由得两眼放光。 范蠡的这一席话,着实是点醒了孙武!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范蠡能意识到这一点,足见其眼力,足见其才干! 随即,孙武屏退左右,在中军大帐里面只留下自己跟范蠡。 同时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孙武还特地命自己的亲兵在大帐周围三米之内站岗,确保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不知先生有何妙策?” 孙武已经重视起了范蠡。 关于策反越军当中的吴兵,这个事情孙武不是没考虑过,但如何能办到? “妙策不敢当。大都督,若欲使姬光与其旧部,与越人离心离德,不难。” 范蠡摇摇头道:“吴军已经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地利人和且不说,天时就在明日!” “在下夜观天象,为之占卜过一卦,明日未时左右,天上会出现一次难得一见的日蚀。” “届时天昏地暗,大都督可让锐士扮作越卒,趁着越军立足未稳之际,一举攻杀,再以锐士混入越军当中,伺机游说,战时方可倒戈一击,乃致全胜!” “彩!” 孙武不由得眼前一亮,当即起身,朝着范蠡作揖道:“先生有大才,吴国得先生,如虎添翼!请先生务必暂且留于军中,居军师祭酒一职。” “来日,孙武定当向大王举荐先生,吴国也将是先生一展抱负之地!” 范蠡闻言,跟着回了一礼,暗道此行不虚。 他没有看错人,也没有赌错! 孙武并不是那种嫉贤妒能之人,范蠡欲一展抱负,想一步登天,得到庆忌的重用,非建奇功而不可。 第076章 日蚀 翌日,越军已经进抵笠泽,隔着一条河流与对面的吴军营寨对垒。 看着吴军营寨的声势,允常并没有贸然的发动进攻号令,而是让部众就地安营扎寨,伺机而动! “看起来,孙武是打算在笠泽跟我军一决雌雄哪!” 允常捋须轻笑道。 “哈哈哈哈!原以为孙武是如何厉害,原来不过如此。” 大司马石买嗤笑一声,说道:“吴军不过数千之众,野外车战,如何敌得过我越国大军?若我是孙武,现在坚守吴都才是上上之策!” 听到这话,阖闾与伍子胥的心里都很是无奈,只能暗骂石买一句鼠目寸光! 孙武放弃坚固的吴都城不守,转而在笠泽跟越军一战,这可是孙武愚蠢,恰恰是一种十分高明的做法! 吴都,是为吴国都城,几次三番被别人兵临城下算是怎么回事? 有损国体! 而且,吴都城内,可还有不少跟阖闾私交匪浅的公卿大夫。 阖闾已然准备不惜血本,让允常重金贿赂那些贪婪的公卿大夫,以里应外合,帮助越军攻入吴都城内。 同时,也是帮助阖闾夺回王位! 在阖闾看来,自己才是名正言顺的吴王,法理上都应该君临吴国! 只可惜,孙武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孙武早就意识到,守一座吴都城的难度太大,还不如放手一搏,跟来势汹汹的越军在野外厮杀! “大司马,切勿掉以轻心。” 阖闾一脸淡漠的神色,说道:“庆忌的主力大军固然在鸩兹跟楚军鏖战,但吴都城附近的兵马,应该不在少数。” “我军接连击破孙武构筑的营垒,在进军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想必此刻吴都已经集结不少人马,否则孙武何敢一战?” 闻言,越王允常微微颔首道:“吴公所言甚是。在吴都还没有被攻破,庆忌尚未兵败身亡之前,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就在这时,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穹,忽而笼罩上一层阴云,已经若有若无的冬日,被阴云所渐渐吞噬,为大地添上了一道暗淡的色彩。 下雨了吗? 不! 伍子胥的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只见地平线忽而好似被黑色的幕布遮盖一般,瞬间变得漆黑一片,并渐渐的蔓延开来。 “不好!是日蚀!” 伍子胥惊呼一声,忙道:“小心吴军偷袭!” 他发现了这一征兆,但为时已晚! 此时,大地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原本还在搬运石块、木头等材料,准备打造营寨的越军将士,更是忍不住心慌意乱。 人静马嘶! 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没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而早就潜伏在山峦一侧的吴军将士,则是立马悄无声息的扑过去,直到进入越军还未搭建好的营地,这才敢大声喊杀! “敌袭!敌袭!” 惊慌之中,越军士卒们不禁高声大喊起来。 只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随后更是乱箭齐发。 宛如蝗虫过境一般的箭矢,肆无忌惮的抛射过来,瞬间就收割了一大片越兵的性命! 骤然遭到突袭的越军,顿时阵脚大乱,被踩踏而死的人都不在少数。 “不要乱!不要乱!” “举盾!快!” 在这一片漆黑的环境中,越军根本分辨不出来敌军究竟在哪个方向。 而突袭的吴军根本不与他们短兵相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抛射箭雨,无所顾忌的射杀着乱作一团的越军将士。 允常、阖闾等人纷纷大喊,试图稳住军心。 没过多久,一阵骚乱的越军就稳定下来,而发起突袭的吴军将士已经开始有序的撤退。 随着吴军的撤离,乌云散去,天穹之上悬挂着的一轮冬日,也渐渐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光泽。 这好似从黑夜骤然到白昼的环境,着实是让人一时间难以适应。 “可恨!天杀的孙武!天杀的吴贼!” 允常环视一周,看着附近死伤惨重的越军士卒,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只适才那几十轮箭雨,越军就至少阵亡八百人以上,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两军还未正式决战,都没有短兵相接,越军就已经死伤如此之惨重,可想而知允常的心情该有多气愤。 “大王息怒。” 附近的越军将领纷纷上前宽慰允常。 伍子胥则是禁不住喟然长叹道:“大王,吴军当中有能人,今天的日蚀,是我等始料未及的。” “吴军能抓住这次日蚀的机会,伺机而动,足见孙武麾下不乏知天文,晓地理之大才!” “哼!” 在一侧的大司马石买不屑一顾的道:“甚么大才?依我看,孙武也不过是投机取巧之徒,想出兵偷袭我越军,适才碰上的日蚀!” “……” 伍子胥的心中倍感无语,暗道这石买的智商,是如何当上的越国大司马? “若如大司马所言,吴军可能不足为惧。然,吴军若果真算准日蚀,早有预谋,恐怕他们尚且遗留后手。” “后手?” 允常等人都很是不解。 “不知道大王有无察觉到异样之处?” 伍子胥蹙眉道:“适才吴军趁我军不备,以乱箭射之,似并未用短兵突袭过来。” “但臣以为,在这天色昏暗之际,大好时机,吴军只是隔着远处放箭,岂可能乎?臣若是孙武,如此为之,定当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用意何在?” “请大王派人清点一下各营士卒,吴军可能趁着日蚀,以精兵混入我越军的队伍中,不无可能。” 闻言,允常不禁勃然变色。 倘若事情果真如同伍子胥猜测的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允常不敢怠慢,立即就派人集结兵马,开始清点各营的将士,以备不测。 越军二万余名将士,人多眼杂,生面孔也是不在少数的。 唯一能甄别敌我的方法,就是在于层层筛选,由高级将领到低级军吏,再到普通士卒,逐一甄别! 此时,看到一众越兵正在逐一甄别己方将士,混在越军队伍中的吴卒不禁捏了把汗,时刻准备着拔剑相向! 第077章 代理人战争 “你是何人麾下?哪里人氏?” 一名越军的卒长,瞧见一个生面孔,不禁厉声喝问道。 然而,对面的那个士卒,却是三缄其口! 终于隐藏不住,一名潜藏在越军队伍当中的吴军锐士,立刻挥动手中的长矛,“噗嗤”一声,矛头穿胸而过,击杀了一个敌人。 “杀!” 三百名吴军锐士不约而同挥动着各自的武器,开始肆无忌惮的屠戮着附近的敌人。 越军已经集结起来的队伍顿时大乱! 由于大家身上穿着的服饰盔甲一模一样,故而越军根本分辨不出敌我。 伍子胥果决的挥剑杀死一名吴卒后,环视一周,立马察觉出异样之处! “白布带!手臂上绑着白色布带的是吴军!” 伍子胥立马高声大喊道。 果不其然,所有的越军将士,就属手臂上绑着白色布带的士卒杀得最凶!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吴军辨别敌我的一种方法。 故而,在这种时候,他们都能反应过来,一起围攻混入队伍里的敌人。 在越军营地的远处,一座山坡之上,孙武与范蠡眺望着那里的场面,为之脸色凝重。 “果真不出大都督所料,越军已经察觉到队伍的异样之处。” 范蠡对孙武叹服不已! 他到底是年轻,才智过人,善于谋略,但经验着实不如孙武老道,考虑也不够孙武周到。 孙武知道范蠡出的这条计策不错,但也有疏漏之处—— 万一越军察觉到不对劲,逐一甄别各部将士,如之奈何? 为此,孙武不得不留了后手! “不论如何,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是现在!” “呛啷”一声,孙武骤然拔出腰间的青铜剑,站在戎车之上,遥指山坡下面的越军营地,大声喊道:“将士们!尔等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让越蛮子尝尝咱们的厉害!” “击鼓!进军!” “吼吼吼吼!” 随着孙武的一声令下,沉闷而又充满肃杀之气的牛皮战鼓声,瞬间响彻云霄,嘹亮了整个旷野。 孙武身后的吴军将士,更是摆出多个巨大的方阵,以排山倒海之势,井然有序的向前推进! “风!大风!风,大风!” 吴军将士们大声嘶吼着,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喊着相同的口号,为自己打气,为己方摇旗呐喊。 一时间,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从上往下看过去,只见偌大的平原之上,身穿绯红色战衣,树立绯红色旌旗的吴军,就好似滚滚洪流一般,冲向对面杂乱无章的越军队伍。 包括允常在内,所有的越军将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允常连忙下令士卒摆开阵势,准备迎敌! “战车,出击!” 孙武一声大喝,早就蓄势待发的二百多乘兵车,立马以风驰电挚的速度,朝着越军的队伍俯冲下去。 这二百多乘兵车,也是孙武敢于跟越军在笠泽决战,一决雌雄的底气! 话说吴越两国虽同样偏居东南一隅,跟当地的蛮夷融合,但开化程度可不尽相同。 尤其是在军事方面,越国的兵车数量还不及吴国的一半! 吴越两国之间的征战,堪称是晋楚争霸的一个延续,是属于代理人战争的范畴。 当年晋国为制衡南方的楚国,特意扶持吴国,教吴国人驾驶战车。 迄今已有七八十年之久! 而越国,同样是楚国为了对付吴国,在东方扶持的“代理人”,但其开化程度有限,所以在国力上是根本无法跟渐渐强势的吴国并驾齐驱的! 譬如这一次,越国前前后后出动的兵车,加起来也不过二百乘! 作为这个时代战争的主要军事力量,越国战车过少,会让越军在这种平原作战时吃大亏。 “杀!” 吴军的兵车一往无前的冲过去,还未近前,战车上的弓箭手就已经射出一阵乱箭,射杀越军方阵的前沿地带,那些猝不及防的越兵。 “放箭!” “战车!上!” 允常连忙下令,但是这仓促之间,越军的弓箭手只能零零散散的射出一些箭矢,对吴军的兵车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至于越军的兵车,则是一时间无法调动起来,集结到一起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陷阵营!出击!” 孙武大手一挥,随着令旗的挥动,整整八百名陷阵营的锐士,就都以有序的步伐,快步紧随战车的后面,一起冲向越军的方阵。 此时,越军的方阵已经被吴军战车群冲得七零八落,阵脚大乱。 战车的威力是不言而喻的。 一人驾车,一人执戟,一人射箭,各司其职,配合的十分之好。 战车冲击过去,更是如虎入羊群一般,迅速碾压着越军的步卒。 吴军的战车所过之处,更是鲜血四溅,尸横遍野! 跟在战车后面的陷阵营锐士,更是个个以一敌十,肆无忌惮的屠戮着附近的敌人。 “铛!” 一名越兵挥剑砍在陷阵营锐士的身上,但只劈掉一两层的甲胄,造成一点内伤,根本无法杀死他! 反观陷阵营锐士,一脸狞笑的踹飞这越兵,随后手中的长矛一刺,穿胸而过,直接击杀敌人。 他们杀人的手法,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不仅取决于两个人的个人勇武,更是武器装备不可同日而语的体现! 部分越军士卒甚是连一副普通的盔甲都没有,而陷阵营的锐士却是全副武装,身上穿着厚厚的三层青铜甲胄! 用武器来刺,气力不够大的话,根本无法穿透他们的战甲! 这仗还怎么打? 允常十分崩溃,更崩溃的还是在厮杀过程中的越军将士! 因为吴军的陷阵营锐士,不但个个勇力绝人,顶盔掼甲,还武装到了牙齿! 能扛能打! 要杀死一名陷阵营的锐士,越军就必须要战死十多个以上的士兵! 如此之大的差距,越军岂能不崩溃? “杀过去!” “跟我冲!” 见到战车群与陷阵营如此强悍,孙武立刻趁热打铁,下令全军出击。 而吴军将士们更是备受鼓舞,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般亢奋,纷纷撒开脚丫子扑向渐渐崩溃的越军! “撤!快撤!” 情知不敌吴军的允常,当机立断,满脸惊慌的挥剑让士卒撤退。 第078章 毕其功于一役 笠泽之战,一直持续到半夜,以吴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孙武本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原则,率兵乘胜追击,一路追杀越军二十里地,斩首五千余,俘虏近六千人,取得十分辉煌的战果! 越军则是丢盔卸甲,狼狈逃窜,一刻都不敢停留的南下。 这样的战果,让孙武本人都感到匪夷所思! 究竟是吴军的战力太强,还是越军的实力过于孱弱? 孙武不得而知。 当孙武的捷报传到鸩兹的时候,庆忌不由得酣畅淋漓的笑着道:“哈哈哈哈,孙武真是不战则已,一战惊人哪!” “正所谓一战成名天下知。孙武之名,终究是要闻达于诸侯!二三子,我吴国无忧矣!” 庆忌旋即将手中的捷报,递给两侧的黑夫、孟贲等将领看一下。 同时,庆忌的心里都是感慨万千的! 孙武真不愧是号称兵圣、百世兵家之师的男人,当真是用兵如神。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孙武这种人! 庆忌原本只是希望孙武能守住吴都城,再不济也要阻挡越军一些时日,让他得以尽快解决掉东线战场的楚军,再回师驰援吴都。 没想到,孙武居然这般给力,以少胜多,一战大破越军! 这倒是让庆忌没了后顾之忧。 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吴国这一边! 此刻,看到孙武的捷报之后,一众吴军将领都是喜不自禁,但也好生纳闷。 孟贲大大咧咧的道:“越蛮子还真是不禁打!两倍多的兵力,居然还吃了这种败仗,世所罕见哪!” “哈哈!越蛮子能有何战力?他们也就能在山沟沟里头欺负一下蛮族,放在平原旷野上大战,还真不是越人擅长的。” “不错不错。某也曾跟越军交战过,这些越蛮子十分剽悍,若论个人勇力,不输我吴兵,但两军作战,尤其是大规模的战事,桀骜不驯的越蛮子又岂是那么好调度的?” 包括庆忌在内,在场的不少吴国将领都能清楚的认识到,越军遭遇这场惨败的直接原因! 统帅的个人能力是其次的。 最主要的,还是吴越两军的兵员素质不同! 吴国效仿中原列国的兵制,学习中原列国的练兵之法多年,早已摒弃当初桀骜的习性,大致上能做到令行禁止,服从军令。 而且,吴国近七十年来,交战的对象都是楚国,或者是邻近的一些国家,战争经验丰富,尤其善于大兵团作战,平原作战! 越国则不同! 越人大部分还保留着茹毛饮血,不服王化的习性,服从命令能做到,但很少有超过万人规模的战事。 越国常年的对手,更多是山沟沟里的蛮族,不值一提。 尽管吴越两国没少交战过,但多是在沼泽丘陵地带,多以步战,所以吴军很少能占到便宜。 这就给了所有人一种错觉——吴越两军的实力旗鼓相当! 这实则不然,主要是看战场的环境在哪里。 而孙武恰恰就能看出这一点,并且扬长避短! “二三子,越军已经南逃。此番惨败,越国兵马折损过半,已然没了与我大吴一决高下的资格!” 庆忌环视一周,看着左右两侧的将领们,缓声道:“鸩兹的楚军,也是强弩之末。传令,全军埋锅造饭,养精蓄锐,准备明日进攻楚军营寨!” “诺!” 庆忌想毕其功于一役,但不妨给楚军,给沈尹戍一个机会。 所以,庆忌又修书一封,让人递给楚军大将沈尹戍,令其即可卸甲归降,否则翌日大战,将造成更大的杀孽。 这正是先礼后兵的规矩! 庆忌当然更希望沈尹戍能率军主动归降,不然到时候大战一起,吴军将不可避免的死伤更多人。 夜幕降临。 当沈尹戍接到庆忌的亲笔信的时候,不禁为之陷入了沉默。 是战? 是降? 沈尹戍依旧没有拿定主意。 但,不管他作出怎样的抉择,楚军惨败的下场,全军覆没的下场都是不可逆转的! 迄今为止,楚军还有四万余人,但已经不堪一战。 饥肠辘辘的楚军将士,不得不杀战马充饥,然而这依旧是杯水车薪的,填不了多久的饱! 现在被饿死的楚军士卒都不少,这些沈尹戍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而吴军固然只有三四万人,但胜在这是可战之兵,士气高昂的可战之兵。 翌日一战,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楚军,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吴军,如何能不一败涂地? 还在迟疑不决的沈尹戍,旋即走出自己的寝帐,巡视大营。 此时,整个楚军营寨宛如一片死水,寂静得让人感到可怕。 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跟着沈尹戍一起伐吴的将士,也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耸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他们蜷缩在地上,似鹌鹑一般,不时的还能听见肚子咕咕直叫的声响,甚是刺耳! 楚军的将士,到了今时今日这种地步,已经是几乎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上阵厮杀? 能穿的起盔甲,提的起兵器已经十分不易。 可能连个十岁大的少年,都可以徒手杀死其中的一名楚兵。 他们,都是我大楚的儿郎啊! 沈尹戍心中悲苦不已。 “阿兄!阿兄!”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阵哭泣声。 沈尹戍放眼望去,只见一名士卒已经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这是被活活饿死的! 对于这般饿死的士卒,这些日子沈尹戍没少见到。 沈尹戍的心里越发的煎熬,越发的绞痛! “呜呜呜呜,上将军,某想家了。” “让咱们回家吧!故乡的黄酒,好想尝一尝。” “上将军,降了,降了吧!” “混账!老子宁可一死,也不愿向吴蛮子投降!” “上将军,跟吴军拼了!小人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想窝囊的饿死!” 见到沈尹戍的身影,附近的楚军将士都一脸苦涩的说着,七嘴八舌的话语,让沈尹戍都不由得一阵心酸。 处于这种绝境,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也有士兵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想战死沙场,而不愿归降于吴人。 第079章 真大丈夫也 沈尹戍回到自己的寝帐后,便命人将右司马芈稽传唤过来。 隔着昏黄的烛光,沈尹戍与芈稽对席而坐! 沉默良久之后,沈尹戍终于缓缓的开腔道:“稽,我准备率军向吴国投降……” 沈尹戍作出了一个让他痛苦万分的决定。 “上将军……” 芈稽的脸上并无诧异之色,但依旧有些难以接受。 “我楚军已经山穷水尽,每日饿死的士卒不知凡几,这是我芈戍的罪孽。” 沈尹戍喟然长叹道:“我终究是小觑了庆忌,小觑了吴国!八万楚师声势浩大的伐吴,没想到沦落到这种地步,岂非贻笑大方?” “庆忌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或战或降。然战者,只能徒增伤亡!” “我实在不忍见我楚国的儿郎惨遭屠戮。我不能带着他们建功立业,至少,也能让他们回家,活得一命!” 芈稽闻言,张着嘴巴,但没有说话,没有发出一丝的声响。 沈尹戍的这种想法,不能说是错误的,这是无奈之举! 正面一战,楚军只能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与其这样,他们还不如向吴国投降,等待战后被楚国赎回去,不至于让更多的将士马革裹尸,埋骨他乡! “稽,向吴人卸甲归降的重任,就拜托你了。” “上将军,你莫不是……” 芈稽咂舌不已。 只见沈尹戍叹息道:“战败的罪责,终究是要人承担的。我芈戍为大将,丧师辱国于吴,有何颜面再见荆楚父老?有何颜面再见大王?” “我不能容忍自己的罪责,更无法逃避自己的罪责。” “稽,我只想请你向庆忌代为转告。我死后,请将我的遗体运回郢都,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微不足道的要求! 芈稽不禁为之大恸。 “上将军,咱们就不该伐吴!” 芈稽悔之晚矣。 但沈尹戍并没有说话,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芈稽离开后,沈尹戍便拔剑自刎,一头栽倒在案上,弥留之际,还恋恋不舍的打量着忽明忽暗的烛光。 …… 翌日,当庆忌准备率军向楚军的营寨发起进攻的时候,便传来沈尹戍的死讯,以及楚军卸甲归降的消息。 对于楚军选择投降,庆忌并不意外。 但沈尹戍选择自刎谢罪,让庆忌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沈尹戍是楚国的一代名将,威望极高,其曾做细作入仕于吴,探察吴国的风土人情,朝堂军事。 若是说在楚国上上下下的贵族当中,谁最了解吴国,当非沈尹戍莫属。 毫无疑问,沈尹戍是吴国的一个劲敌! 但对于沈尹戍的死,庆忌依旧是十分惋惜的。 沈尹戍,芈姓,沈氏,别出楚宗,是为楚庄王的曾孙! 芈戍被称之为沈尹戍、沈戍,就跟这个时代的文化习惯一般,贵族往往以其封地为氏。 沈尹戍原为沈县尹,故以沈为氏。 沈尹戍为楚国立下的汗马功劳可不少! 当年,楚平王大量修建宫室、城邑,长年进行征战,并未实践“息民五年”的诺言,对此,沈尹戍多有评议。 同时,他对吴、楚战局也极为关注。 楚昭王元年(前515年),吴军乘楚平王去世伐楚,楚军大举出动御吴,沈尹戍主动率领都邑亲兵等补充先头部队。 同年,沈尹戍就令尹囊瓦纵容费无极、鄢将师杀害郤氏等三族引起国人不满一事,严正告诫囊瓦要加以处理。 随后囊瓦杀费无极与鄢将师后,国人怨愤始平! 在这之后,历史上的吴国灭楚之战,囊瓦若是能听从沈尹戍的谏言,绝不至于被兵微将寡的吴军直捣郢都,几乎灭掉楚国! 庆忌依稀记得,历史上的柏举之战时,战败的沈尹戍也是不愿被俘受辱,要求他的部下吴句卑割下自己的头,壮烈牺牲。 沈尹戍的秉性之刚烈,颇为少见! 至少,他不能容忍自己被吴军俘虏,继而受辱。 即便庆忌能善待沈尹戍,后者都无法原谅自己! 八万大军伐吴,遭遇如此大败,这是楚国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已经伤及国本。 这一份罪责,沈尹戍必须要自己承担! 如若不然,即便他是公族子弟,在楚国德高望重之人,只怕都少不得身败名裂,被楚人唾弃。 以沈尹戍高傲的个性,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为保全自己的名声也好,为护住自己的家眷也罢,沈尹戍都必须自裁,承担起这份丧师辱国的罪责! 庆忌旋即命人好生收敛沈尹戍的遗体,送到楚国,根据其遗命葬于郢都。 不过,在此之前,庆忌为了收买人心,更为了表达自己对沈尹戍的崇高敬意,甚至还亲自悼念沈尹戍,为其在鸩兹的一个湖畔边上,立起一个衣冠冢。 同时,庆忌还特意派士卒在附近建立一座祠堂,供人祭拜沈尹戍! 这让世人知道,沈尹戍虽败犹荣! 而庆忌的所作所为,无不表现出其作为君王的度量,让人折服。 “吴王,真大丈夫也!” 作为败军之将的芈稽,都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随后,庆忌便率领部分兵马,带着楚军降卒搭乘舟师,分批班师回朝,折返吴都。 楚军的降卒可不少,自大战爆发以来,吴军前前后后俘虏和投降过来的楚军将士,五万多人! 这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数字! 毕竟,纵观整个春秋时代,规模过万的战争,已经是大战。 规模超过五万人的战争,属于灭国级别的! 吴国前前后后所投入的兵马,也不过五六万而已! 由此可见,楚国的国力之强盛,吴国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楚国是霸主大国,而吴国只是一个军事强国! 纵观天下,吴国若是一流国家序列的话,那楚国就是超级大国! 要养活这五万多的楚军降卒可不容易,好在历代吴王为庆忌留下的家底足够殷实,仓禀中的米粟粮食够多,不然还真的养不起。 饶是如此,为了防止这么多的降卒寻衅滋事,庆忌不得不让人控制一下楚军降卒们的伙食,吃个半饱即可,严加看管,以免多生事端! 第080章 主战主和 吴都,城门口。 此时在太宰季札的带领下,数以万计的吴国臣民夹道欢迎凯旋而归的将士。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每见到熟识的士卒,都会上前打招呼。 “菜椒,我儿在否?” “他还留在鸩兹镇守。叔父,某此番杀了三个楚兵!” “信伍长,可见到我良人?他不是跟着你一起出征的吗?” “唉!你良人他……战死在了鸩兹。连遗体,都没能带回来。” “什么?” “我儿子丑,谁人见到他?” “绪,绪你在哪里?”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见到凯旋归来的吴军将士,吴国的百姓自然心中欢喜。 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有生还者,也有战死者。 不少百姓都在队伍中放眼四顾,扫视着路过的将士,希望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家眷那熟悉的面孔,或者得知自己丈夫、儿子的消息——生还的消息。 站在戎车上的庆忌,就没少见到四处寻找自己丈夫的妇人,亦或是不停呼唤自己儿子的老者! 得知自己的亲人还活在人世的消息,他们自然能跟旁人相拥而泣。 但,若遭遇亲人战死的噩运,他们则是免不了如遭雷击,几乎没有晕厥过去!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百姓们这般所作所为,或多或少的影响到凯旋队伍行进的秩序,但庆忌并没有遏制他们的这种行为。 “臣等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以太宰季札为首的公卿大夫,立马朝着戎车之上的庆忌行跪拜之礼,山呼海啸。 “二三子,免礼,平身!” 庆忌只是虚扶了一下,便让群臣起身,随后,他又特意将孙武邀请到自己的戎车之上,跟自己同乘一车。 这对于孙武而言,是莫大的荣幸! 受宠若惊! 但孙武是当之无愧的。 笠泽之战,孙武以少胜多大破越军,挽救形势危如累卵的吴都,功勋卓著,庆忌若不嘉奖一下孙武如何说得过去? “大王万年!大吴万年!” 沿途的百姓见到庆忌,都无不欢呼雀跃起来,高呼万年。 这出自于他们对庆忌的拥护,几近顶礼膜拜的拥护! 凭着这一年来的战事,庆忌已然在吴国百姓的心目中,树立起了极高的威望。 回到王宫后,庆忌并没有立马卸甲梳洗,或者找个寝殿躺下,而是让人将孙凭、孙武、季札三名大臣传召到滋德殿,商议大事。 “二三子,我吴国相继击败楚军、越军,大获全胜,侵扰北疆的邗军也自行退去,现在吴国境内已无战事。” 庆忌缓声道:“然,诸多战后问题,还有待解决!” “寡人总结一下,其一者,楚、越两军的降卒六万人,如何安置?” “其二者,越军仍旧盘踞在我吴国南方的武原、檇李、御儿诸地,大吴是否伐越,以收复失地?” “其三者,寡人欲挟大胜之势,挥师伐楚,攻取楚国的昭关及舒地,不知二三子意下如何?” 对于吴国而言,最迫在眉睫的三个问题,就是这样。 降卒是必须要妥善安置的,至于伐楚与伐越,吴国似乎只能二选一。 因为吴国的国力已经不允许两线作战,否则一旦战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当然,庆忌也能选择不对外扩张,让吴国得以休养生息。 但,这并不能满足庆忌的野心,更无法让吴国进一步扩大战果! 宜将剩勇追穷寇! 眼下这大好时机,庆忌可不愿意就此放过。 “大王还欲再战?” 季札吓了一跳,不由得苦口婆心的劝道:“大王,请三思!我吴国虽仍有一战之力,然则兵者,凶也!” “吴国连番大战,士卒早已疲敝不堪,府库仓禀更不充盈。既如此,大王何不暂熄兵戈,专心于治国安邦,与民生息,与国休养?” “太宰有何见教?” 庆忌淡淡的问了一句,显然不大赞同季札的看法。 但,季札好似没有意识到一般,仍旧固执的进言道:“大王,冤家宜解不宜结。” “吴楚,吴越皆是世仇之国,化干戈为玉帛不可,然则大王欲在吴国推行新政,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便必须消弭战事,即以邦交为上,不可妄动兵戈!” “为此,老臣谏言,大王可将越军降卒尽数归还于越国,以换取越人退出武原、檇李诸地,让我吴国得以收复失地。” “同时,大王还应放归被俘之楚将,或放归部分降卒,与楚修好,当可使吴楚两国相安无事!” 显然,季札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主和派,但并不代表他的这一番见解是错误的。 毕竟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都有所不同,出发点也不一样。 季札体恤国人,希望庆忌能善待吴人,莫要穷兵黩武,误己误国! 庆忌的想法则是趁机扩张,为吴国打下一个良好的基本盘。 “大司马,你意下如何?” 庆忌旋即将目光放在了孙凭的身上。 孙凭沉吟片刻,便回答道:“大王,臣以为太宰所言不无道理。” “吴国甲兵虽强,然则不可久战,今楚虽大败,丧师八万,然则楚国仍有余力,大王若挥师伐楚,恐楚国再调士卒,与我吴军鏖战,届时吴国何以自处?” “再说越国,越军大败于笠泽,然其势未衰,吴国伐楚同时又伐越,唯恐军力不济,有功败垂成之危矣!” 孙凭的主张显而易见。 他不是不支持庆忌继续作战,而是认为吴国不可两线作战。 要么伐楚,要么伐越,二选其一! “寡人若执意伐楚,当何为之?” “那,大王便应该放归越军降卒,让越人退出吴境,借此收复失地,重修盟好。” “这恐怕不易。” 庆忌还未说话,在一侧的孙武就摇摇头道:“越人生性贪婪,如饕鬄一般,吃到腹中的食物,岂肯轻易吐出来?” “凡武原、檇李、御儿、陉四座城邑,还在越国治下,以数千降卒换取这方圆二百里的疆土,允常可能答应。” “但如此服软,唯恐越人得寸进尺,趁我军伐楚之际,再度举兵犯我疆界!” 第081章 全能型的范蠡 庆忌从不怀疑,越国会干出这等趁火打劫的事情。 吴军一旦伐楚,越国定然不甘寂寞,伺机而动。 因为作为吴国的邻居,越国实在不能坐视吴国的国力进一步壮大,此消彼长,唇亡齿寒的道理,允常不可能不懂! “长卿说的没错,既然越人不服,那寡人便将他们打到服气为止!” 庆忌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掷地有声的道:“楚国,寡人必伐之。越军也必须退出吴境!” “大司马。” “臣在!” “寡人便以你为大将,率兵二万,战车三百乘,不日挥师伐楚,三个月之内,务必攻取楚国之昭关、舒地,不得有误。” “诺!” 孙凭当即答应下来。 这若是放在平时,楚国兵精粮足,边境守备森严的时候,孙凭可不敢保证,仅凭两万兵马就能打的下昭关和舒地。 但,现在楚国丧师八万,其边城守军无多,且士气萎靡,如何一战? 故而孙凭有信心能伐楚成功,为大吴攻下伐楚的桥头堡! “孙武。” “臣在!” “命你为大将,率兵八千,多树旌旗,混杂黎庶,诈称吴师三万以南下伐越,收复失地。” 庆忌顿了顿,又道:“你所部兵马,可缓缓进兵,进抵武原。” “届时寡人还将遣使问责于允常,威逼利诱,若越国能答应退出吴境,重修于好,再好不过。” “若不答应,你也可引兵驻守,防备越人伺机北上伐吴!” 孙武立刻作揖道:“臣,谨遵王命!” 其实,庆忌也不愿吴国陷入两线作战的尴尬窘境,因为一旦失利,则吴国可能被拖入战争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届时吴国好不容易取到的丰硕战果,便将荡然无存! 但庆忌又不甘心放着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不去趁机扩大地盘,也不甘心不能趁机一举收复失地,将越人从吴国的地盘上赶出去! 为此,庆忌决定将主力放在伐楚上,同时让孙武率兵南下,诈称三万之众,以震慑敲诈越国。 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最好不过的。 大不了,庆忌可以将原先被俘虏的越军将士放回去,以此作为交换! “太宰。” “老臣在!” “便由你妥善安置数万楚军降卒,安排人手,令其暂时屯田垦荒,不能滋事。” “唯!” 对于五万多的楚军降卒,庆忌自然是不可能放回去的,打死都不能! 要知道,在冷兵器时代,人口才是国之根基,国家的安身立命之本。 这么多的楚国战俘,于庆忌而言用处极大。 即便日后跟楚人议和,庆忌都不可能放归降卒,放一些贵族出身的将领回去,倒是还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大王,臣欲向大王举荐一人。” “何人?” 听说孙武要向自己举荐人才,庆忌不由得来了兴致。 孙武顿首道:“大王,臣得以在笠泽之战中大败越军,此人功不可没。” “他是楚人,范蠡,字少伯,乃入吴士子,若非范蠡献策,即便臣能击败越军,恐怕都要耗费不少时日,死伤更多兵卒!” “范蠡?” 庆忌不禁眼前一亮。 姓范名蠡,还是楚国人,这不是与历史上陶朱公范蠡如出一辙吗? 要知道,范蠡可是一个堪称为全能型的大才,出将能领兵作战,入相可治国安邦,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在政zhi、军事、经济、天文地理各个方面,范蠡无一不精! 这样的大才,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庆忌又如何能不梦寐以求? “范蠡人在何处?” “回禀大王,范蠡已经被臣暂时委任为军师祭酒,此时就在军营中。” 闻言,庆忌心下稍安,尽管他想迫切的见到范蠡,让其为自己所用,但还不必急于一时。 作为一个帝王,庆忌需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言行举止必须要得体。 礼贤下士于范蠡,对于庆忌而言无甚大碍。 但,范蠡还很年轻,难免会因此生出倨傲的心理。 庆忌不得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 “既然是长卿举荐的人,定有大才。让范蠡明日午时入宫觐见寡人吧。” “诺!” …… 当季札、孙武和孙凭离开后,庆忌又召见新任的大行令伯噽。 大行令,相当于吴国的首席外交官,地位仅次于九卿,在典客(九卿之一的官职)还未正式任命之前,大行令实际上就在履行着典客的职责。 “臣伯噽,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进入滋德殿的伯噽,立马毕恭毕敬的朝着庆忌大礼参拜。 伯噽能达到这一官位,被庆忌委以重任,这一路走来是十分艰辛的。 上一回他被庆忌作为使者,出使会稽,差点没有被越人杀死! 奈何伯噽此人奸滑无比,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硬是偷偷溜出会稽,一路潜逃回了吴都。 这让庆忌不禁对伯噽刮目相看。 原以为,越国悍然撕毁之前吴越两国订立的盟约,处死吴国使团的时候,伯噽也将遭遇不测。 谁能想到,伯噽居然会这般命大,九死一生的都能逃出生天! “免礼,平身。” 庆忌挥了挥手,就让伯噽过来跟自己对席而坐。 但伯噽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愣是站在一侧,欠着身子。 “伯噽,寡人打算让你使越,游说允常退出吴境,并交出姬光、伍员等一干乱党,你可愿意?” “这……” 伯噽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上一回的经历,让伯噽做梦都能被吓醒! 越国对于伯噽而言可谓是龙潭虎穴,他又怎敢轻易犯险? 眼下吴国固然已经占据上风,但越王允常未必服气! 若只是让吴越两国订立盟约,重归于好也就罢了,可庆忌这是要求越军退出吴境,将越人吃到肚子里的城池土地全部吐出来! 允常岂能轻易答应? 此刻,见到伯噽一脸恐惧的神色,庆忌只是轻笑一声,说道:“伯噽,你无需多虑。” “你见到允常后,尽管告诉他,寡人欲倾国之兵伐越,届时兵戈一起,可不止是收复失地,归还罪臣如此简单,对于越国的会稽,寡人都志在必得!” “允常若是识趣的话,笠泽之战所俘虏的越卒,可尽数归还于越国。如若不然,吴师南下之日,就是会稽城破,越国灭亡之时!” 第082章 平粜齐物 国内战事基本上结束后,庆忌并没有结束吴国对外扩张的步伐。 庆忌命大司马孙凭为主将,秘密调兵遣将,将大量的粮秣辎重运输到鸩兹,以掩人耳目,出其不意的伐楚。 同时,庆忌又以孙武为大将,领兵八千,混杂民夫、健妇,诈称兵马三万人,大张旗鼓,浩浩荡荡的南下伐越,志在收复武原、檇李、御儿、陉之失地! 这一明一暗的军事行动,让人根本分辨不出庆忌的真实意图。 庆忌还放出风声,自己不日将御驾亲征,讨伐越国! 这一下,更是让所有人都以为庆忌对吴国南方的失地志在必得,要不然怎会亲自南征? …… 滋德殿。 庆忌正在接见范蠡。 此时的范蠡,还是一个不过二十四岁的青年人,英姿雄发,虽穿着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无法掩饰住由内而发的那种儒雅之气! 庆忌颇为赞赏这样的范蠡。 毕竟,范蠡在历史上乃是不可多得的全能型人才。 他是春秋末期zheng治家、军事家、谋略家、经济学家和道家学者,越国相国、上将军。 能被冠以“家”的头衔,都是一代大家,即精通于某一领域的大才,而范蠡那一连串的头衔,足见其多么全能。 值得一提的是,范蠡还是华夏早期的商业理论家,楚学开拓者之一,被后人尊称为“商圣”,南阳五圣之一! 庆忌依稀记得,历史上的范蠡是因为不满当时楚国政zhi黑暗、非贵族不得入仕而与文种一起投奔越国,之后被拜为上大夫、相国,辅佐越王勾践。 他帮助勾践兴越国,灭吴国,一雪会稽之耻,成就霸业,又被封为上将军! 功成名就之后,范蠡急流勇退,化名为鸱夷子皮,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 期间,范蠡三次经商成巨富,三散家财,随后定居于宋国陶丘,自号“陶朱公”。 在后世,范蠡还配享唐朝的武成王庙,被追封为古今六十四名将(武成王庙六十四将)之一,宋朝时期,范蠡也配享武庙! 这般大才,古往今来都十分罕见,庆忌又怎能不委以重任? “先生,寡人欲富国强兵,先生何以教寡人?” 一阵寒暄过后,庆忌便开门见山的垂询于范蠡,要试探一下后者的深浅。 庆忌知道范蠡在历史上是大名鼎鼎的人才,有着经天纬地之才,但他又怎能知道,现在范蠡的才能有几分? 知识总会随着阅历的增加而增加,年纪尚浅的范蠡,必然是还达不到那种高度的。 但庆忌也不嫌弃,只想考校一下范蠡的才干而已! “大王既然言及富国强兵,那臣试言之,国不富,何以强兵?” 范蠡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若论甲兵之犀利,放眼天下列国,莫说无有一国能与吴国争锋,然吴戈真乃当世一流也,小国莫敢从。” “唯独国力,吴国远不及晋、齐、楚,甚至还稍逊于宋、卫、鲁等国。” 范蠡说出了一个事实! 一个十分残酷的事实! 吴国在国力上,的确达不到一流国家的序列,但绝对是一个军事强国! 吴国的先祖泰伯奔荆蛮之地,披荆斩棘,饭稻羹鱼,迄今已有六百年之久,尽管经过历代吴国君王的大力开发,吴地已经渐渐兴旺发达,肥沃的土地也不少。 但是,吴国在国力上,还不及部分中原国家! 譬如宋国,疆土面积还没有吴国的三分之一大,但胜在土地富庶,人口众多,商业发达! 若论称霸的根基,宋国是胜于吴国的。 范蠡话锋一转,便道:“是故,大王欲富国强兵,称霸于天下,在下以为大王当尽快停止对外战事,与民休养生息,劝课农桑,积蓄国力。” “寡人当何为?” “大王应该知道一个道理,夫粜(卖出)谷物,价格过低,则将损害农人之利,农人受损,不力事生产,田地便将荒废!” 范蠡缓声道:“而谷物的价格过高,则将损害商贾之利,商贾受损,谷物就周转困难,无人从商,国家的钱财赋税何来?” “以吴国为例,谷价若低至二十就将损害农人,谷价如高至九十,就将损害商贾。而若把谷价限制在不低于三十、不高于八十的幅度内,就将对农人和商贾都有利!” “如能这般平粜齐物,岂非于国有利?” “善!” 听到范蠡的这一治国良策,庆忌不禁微微颔首,颇为赞同。 谷贱伤民,谷贵伤末,范蠡的这一治国之策,是贵在农末俱利! 即通过把价格调整到一定范围内而做到农末俱利。 这样既可以促进农业发展,又有利于工商业的发展,使吴国的经济各个领域都能够协调发展。 其次,范蠡明确提出了商品价格对生产与流通的作用,尤其是恰当地处理好谷价与其他商品价格的关系对生产与流通的作用。 他试图通过调整价格促进生产和流通,这都是通过经济手段而不是通过行政命令! 这也是值得肯定的。 “何以平粜?” 庆忌问道。 “大王,这就需要丰收之年,国府将粮收购储藏起来,在歉收年缺粮时,国府再将粮食平价售出,如此才能起到平定粮食与其他物价之用,此所谓之平粜齐物也。” 范蠡回答得头头是道,让庆忌的心中为之叹服。 他忽然想起,战国时李悝推行平粜法和汉代设的常平仓,貌似都是效仿范蠡的! 平粜齐物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贵在中庸,不愠不火,但的确于民有利,于国有利,而且这样的国策不会太过触犯贵族的利益,又能大大加强国府的信用,让吴国的国力在不知不觉中水涨船高! 庆忌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随后,庆忌跟范蠡在滋德殿废寝忘食的谈论了一天一夜。 基本上都在探讨战后如何治理吴国。 范蠡每每都能推出新的治国之法,让人信服! 但庆忌并没有打算立刻对范蠡委以重任。 “先生,寡人欲拜你为中大夫、军师祭酒,随同大司马一道率兵伐楚,你可愿意?” “臣,谨遵王命!” 范蠡旋即下跪,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悦之色。 毕竟,范蠡能够看出庆忌的确是一个求贤若渴,雄才伟略的君主! 庆忌让范蠡随同孙凭一起伐楚,只是想增添一下范蠡的个人功绩,以便于更好的对他委以重任,仅此而已。 只见庆忌笑吟吟的道:“范蠡,汝当勉励之。汝若能在此番伐楚之战中立下功绩,寡人当以九卿之位封之!” “多谢大王!” 第083章 命数 武原府衙。 经过伯噽一番游说的越王允常,还未下定决心,是否交出阖闾等一干乱党,退出吴境。 旋即,允常又派人将大司马石买与大司寇鹿鸣传召到一间书屋当中,密谋要事。 “今吴国以孙武为将,大兵压境,遣使伯噽,勒令我越军尽数撤出吴境,交还姬光、伍员等一干乱臣,则可将之前被俘的近六千士卒尽数归还我越国,越吴两国重修盟好。” “尔等以为,可行否?” 此言一出,石买与鹿鸣不禁对视一眼,倍感吃惊。 吴国调兵遣将,准备南下的消息,他们已经知晓,但对于庆忌的真实意图,一时之间他们都不能揣测出来。 三万兵马,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至少越国倾国之兵,也不过三万人! 出动如此之大规模的吴军,庆忌怕不止是收复失地那么简单。 “大王,吴国当真要伐越?” 鹿鸣颇为不解的问道。 “不能有假。” 允常摇摇头,说道:“寡人听闻庆忌还将要御驾亲征,如此动辄数万兵马,足见庆忌所图不小!” “这……大王,须知吴军至少尚有几万兵卒驻扎在鸩兹一线,庆忌这般所为,大张旗鼓的伐越,未尝不是在故作玄虚,虚伐越而实伐楚。” “若庆忌当真志在伐越,则当何如?” “……” 鹿鸣不禁缄默,陷入沉思。 如果庆忌果真起大军伐越,越国根本抵挡不住! 毕竟,连楚国的伐吴大军八万人,都被吴军全歼! 就越国这点兵马,如何挡得住士气高涨,兵精粮足的吴国大军? 岂非以卵击石乎? 在一侧的大司马石买进言道:“大王,臣以为吴国所提出的条件,还不算苛刻。武原、御儿、檇李、陉这四座城邑,方圆二百里的土地,本就是属于吴国的。” “当地黎庶心向吴国,吴军一至,则必然倒戈。” “再者,姬光为吴公,于我越国听调不听宣,岂非乱臣贼子?这些城池土地,只是名义上归属于我越国,实际上还在姬光治下!” “如此,大王将其归还越国,有何不可?” 闻言,允常不禁微微颔首,说道:“大司马所言甚是。然,姬光毕竟名义上还是寡人的臣子,若寡人这般迫于压力,将他们交出去,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日后,谁还敢主动投效越国?” 一听这话,石买哑然失笑道:“大王,何谈日后?吴军伐越,已经是燃眉之急。庆忌若铁了心要灭越,即便我等拼死一搏,与吴军鏖战,又能撑得住几时?” “吴国那里,还有我越国近六千降卒!六千人!人口才是国之根基!请大王三思!” “唉!” 允常不由得长叹一声,倍感无奈! 这就是弱国的悲哀之处! 笠泽之战,吴军的恐怖已经吓怕了允常,吓怕了诸多的越军将士。 若要再战,这一时之间,还在重整旗鼓的越军根本招架不住。 除非是逃到崇山峻岭之间,跟吴军进行游击,不然越军绝无战胜吴军的可能性! 允常缓缓的闭上眼睛,满脸痛苦的神色,说道:“也罢!大司马,你即刻率领一千甲士,袭杀姬光、伍员之辈,若不能生擒,死见尸首亦可!” “诺!” 石买当即领命而去。 就在允常准备出卖阖闾,与吴国媾和的时候,另一边的伍子胥正在劝谏阖闾跑路。 “主公,伯噽已经见到允常,二人在书屋进行过一番密谈。所谈者,莫非是吴越议和,臣猜测庆忌极有可能欲以笠泽之战中被俘的越卒为代价,换取越军退出吴境!” “更有甚者,庆忌还可能胁迫允常交出主公与我等,已消弭其后顾之忧。主公,不得不防矣!” 阖闾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心中亦是颇为迟疑。 允常究竟会不会因为吴国的要挟,继而交出他们,阖闾不敢赌,也赌不起! “子胥,依你之见,我应当何为?” “为今之计,请主公当机立断,率部脱离越军,乘船东渡,折道南下,以期有生之年可以征服越nan蛮族,再立一国,抗衡吴越。” 再立一国,抗衡吴越? 阖闾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让他在越国的南方蛮夷之地,白手起家,如当年吴泰伯一般打下一块地盘,建立国家,谈何容易? 还抗衡吴越! 要知道,从无到有的建立起一个国家,并持续发展,那可是需要漫长的时间。 吴国成为如今能够跟楚国相抗衡的军事强国,花了整整六百年之久的时间! 即便不算吴国开发各地,征服蛮族的时间,从晋人教授吴军陆地车战之法算起,迄今为止,都已有七十余年之久。 阖闾如何耗得起? “子胥,允常若执意要同庆忌媾和,生擒我等,我等可有还手之力?” 阖闾苦笑道:“再者,东渡出海,再南下蛮越之地,又能有多少人随从?” “……” 伍子胥沉默了。 实际上,伍子胥心里都十分清楚,阖闾今生今世,已经再无翻身的可能性! 能活得一条命,对于阖闾而言已经是奢望。 至于伍子胥自己,再跟随阖闾的话,也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穷极一生都无法破楚以报仇雪恨! 所以,伍子胥为阖闾尽了自己最后的忠诚。 他想让阖闾逃命,自己则是留在越国,争取有朝一日能助越灭吴,再挥师破楚。 这是伍子胥毕生唯一的心愿! 复仇! 伍子胥便是为此而生! “杀!” 就在这时,外边忽而响起一阵嘈杂的厮杀声。 阖闾不禁勃然变色。 伍子胥叹息道:“主公,逃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阖闾没有说话,而是闭上眼睛,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不多时,夫差已经提着一柄染血的青铜剑入内,心急火燎的冲着阖闾喊道:“父亲!越蛮子疯了!” “石买率领越国甲士杀来,请父亲尽快离开!孩儿愿领兵为父亲断后!” 闻言,阖闾睁开眼睛,缓缓的打量了一下夫差,随后缓缓的开腔道:“子胥,你说的不错,该来的总会来。” “这是我的命数。这一次,我不会再逃!” “父亲!” “主公……” 听到阖闾所说的这番话,伍子胥与夫差的脸上都难掩震惊之色。 第084章 阖闾之死 阖闾已经心灰意冷。 在吴都,阖闾逃过一次;在笠泽,阖闾逃过一次! 但是在武原,阖闾自知命该如此,他若不死,庆忌睡不着,终有一日阖闾会为庆忌所杀,逃无可逃,也无路可逃! 阖闾不惧一死,但也不想死得太过憋屈。 “主公,逃吧。跟着夫差公子一起杀出重围,东渡出海,或有一线生机!” 伍子胥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但阖闾心意已决! “庆忌是不会放过我的。他要的是我的性命,以庆忌的假仁假义,未尝不可放过尔等……” 阖闾已经打算束手就擒。 就在这时,不甘失败的夫差咬咬牙,挥手道:“父亲,得罪了!” “将主公给我带走!” 跟在夫差身后的甲士立马一拥而上,不顾阖闾如何挣扎,硬是将后者扛着一起奔向战车。 此时,石买所率领的越军甲士已经一路杀到府中,见人就砍,殷红的鲜血浸染着大地。 伍子胥则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越人将自己擒住。 “放开我!快放开我!” 阖闾还在挣扎不已,试图挣脱两名甲士的束缚。 夫差、夫概带着数百甲士,捎上阖闾一起杀出重围,一路逃奔出城,试图一直向东,渡海逃亡。 但是,对于他们的意图,越军又怎能不知? 允常早已经在河畔的一侧,放置战船的地方设下伏兵,在阖闾军逃亡出来的时候,就乱箭齐发,射杀了不少的阖闾军士卒。 见状,夫差、阖闾等人不禁心生绝望! “夫概,照顾好夫差,逃到五溪去。若有机会,一定要为我复仇!” 阖闾撂下这句话,就挣脱两名甲士的束缚,自己提着一支青铜长戈,跳下战车,飞快的朝着对面的越军杀过去。 “父亲!” 夫差不甘的咆哮一声,双目含泪,就要冲过去跟阖闾并肩作战,好在夫概及时抱住了夫差,不让他犯傻。 “撤!登船!快!” 夫概大喊大叫起来,跟两名甲士一起架住挣扎不已的夫差,快步跑向停靠在岸边的战船。 “放开我!放开我!” 上了战船之后,夫差还不甘心,寻思着挣脱束缚跑下去救出阖闾,但冷静下来的夫概果断“啪”的一声,扇了夫差一巴掌! “夫差,你要冷静!” 夫概红着眼睛怒吼道:“兄长已经心存死志!难道你要让他的血白流吗?” “活下去,替你父亲活下去!这是兄长最后的遗愿,你知道否!” 闻言,夫差终于冷静下来,不禁热泪盈眶,呜咽的哭泣出来。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阖闾选择去死,乃是迫不得已。 毕竟,阖闾若是不死,夫差又怎能苟活下来? 越军真正的目标,庆忌的心腹大患,是阖闾,而非夫差! “杀!” 见到夫差等人已经乘船逃离后,心存死志的阖闾仍在跟越军战作一团。 作为曾经的一代名将,阖闾的武力值是毋庸置疑的! 他挥动着手中的长戈,左右冲杀,硬是击杀十多名越军甲士,血染衣袍! 四周的越卒见到阖闾这般悍勇,都不禁心中直犯怵,吓得不敢上前。 此刻,跟随在阖闾身边的士卒已经死伤殆尽! 但他们依旧紧紧的环绕在阖闾的周围,等待着最后一刻! 即便是死,他们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不远处,立于兵车之上的石买,见到阖闾等人这般血性,不由得眉头紧锁,心里直犯嘀咕。 吴蛮子就是吴蛮子,死都死得这般倔强! 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士卒惨死在阖闾等人手下,石买的心里在滴血。 “姬光!降吧!你难逃一死,然,我或可予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石买大喊出声,只一挥手,就让数以千计的越军将士把阖闾一干人等团团围住,但并没有发起攻击。 同时,越军的弓箭手已经在张弓搭箭,一旦阖闾那边有任何暴起杀人的动静,则立刻乱箭齐发! 阖闾知道,自己已经再无路可逃,于是一脸惨笑的环顾四周,看着背后仅存的几十名将士,说道:“二三子,请原谅我。” “尔等皆为忠勇之士,世之楷模!我吴光承蒙二三子不离不弃,并肩而战,幸甚至哉!” 顿了顿,阖闾将手中的长戈“嘭”的一声,插在地上,看着背后的那些伤痕累累,无不血染征袍的士卒,大声道:“但,够了,够了!” “我吴光一人死足矣,无需二三子陪葬!” “现在,我下达最后一道命令!诸君,请放下手中的武器!” 一听这话,阖闾身后的士卒不由得面面相觑,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战。 阖闾见状,再次喝道:“二三子若还当我吴光是尔等的主公,请弃械而降!诸君,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家中等候着尔等回去!” 这般严厉的话语,终于打动在场的阖闾军将士。 他们一个个耸拉着脑袋,好似霜打的茄子一样,终于有一人扔掉手中的长矛,随后更多的人,都纷纷将手里的武器扔在地上,束手就擒。 “石买,还请你好生善待我的这些勇士!若他们在我死后遭遇不测,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石买被阖闾的这种言行举止所震慑,支支吾吾的,但终究没有答应,也没有辩驳。 阖闾满脸怅然之色,终于叹息一声,紧紧的攥着手中插在地上的青铜长戈,慨然道:“时也命也!吾之败,非战之罪!” 顿了一下,阖闾又仰天长啸道:“庆忌!是你胜了!但,我吴光会在九泉之下等着你!” 话音一落,阖闾就猛然一发力,让长戈的利刃划破自己的脖颈,咽喉一断,顿时血流如注! “主公!” 身后的士卒一脸不忍之色。 阖闾还没有完全断气,只是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随后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拄着长戈,任凭生命的气息在不断流逝。 阖闾,的确是一条汉子! 对于这样的阖闾,石买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第085章 杀父之帮凶 阖闾自刎后,剩余的几十名残兵败将,并没有向越军投降。 看着阖闾已经渐渐变得僵硬、冰冷的尸体,一名士卒不由得失声痛哭道:“主公,小人本是孤儿,承蒙主公不弃,予小人宿卫谋生,娶妻生子,由是感激!” “今主公一去,小人又岂能苟活于世?” “主公,小人来也!” 言罢,这士卒就猛然挥剑自刎,“噗嗤”一声,一道血箭飙溅出来,染红了河畔的土壤。 另一名士卒不禁悲声道:“主公的大恩大德,小人也无以为报!主公,请让小人在九泉之下继续追随你!” 话音一落,他跟着双手攥住长矛,刺穿了自己的心口,顿时血流如注。 “老子即便是死,也不能成为越蛮子的俘虏!” “主公慢行,小人来也!” 阖闾的尸体边上,一个又一个的残兵败将,前赴后继的自尽身亡,殷红的鲜血,喷洒在这片深沉的土地上! 整整三十六名勇士,无一例外,全都自尽于阖闾的身边。 何其之悲壮! 当然,这其中有人感念于阖闾生前的恩德,愿以死相报的。 也有部分人,乃是不愿落入越人的手中,以为耻辱,故而自杀成仁的。 还有的人,则是纯粹跟风活腻歪而已! 这血淋淋的一幕,着实是震撼到了包括石买在内的越军将士。 许多人都无法理解,他们的忠义,但这并不妨碍世人对于他们这种杀身成仁的精神感到由衷钦佩! 想死,不难,但真正能做到自杀的,都是狠人! 石买静默良久,随后就让人把这些杀身成仁的将士的尸体,全部收敛,妥善安葬。 至于阖闾,其首级则是被割下,尸体放入棺椁之中,准备送往吴都,献于吴王庆忌。 …… 在阖闾自裁的时候,束手就擒的伍子胥,也被押送到越王允常的跟前。 高高在上的允常,见到伍子胥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心中不悦,于是面带讥讽之色的问道:“伍员,你可知罪?” “……” 伍子胥沉默一下,随后嘴角勾起,忽而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溢出来,合不拢嘴,好似听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难以自已! “你笑甚么?” 允常恼羞成怒的喝问道。 允常实在是想不通,大难临头,死期将至的伍子胥,居然还有心情大笑? 难不成是在奚落他允常? 良久,伍子胥这才止住笑声,一脸轻蔑的神色,看着允常说道:“越王,在下适才所笑,乃是在笑越王你鼠目寸光,空有雄心而无雄才,志大才疏也!” “大胆!伍子胥,你竟敢辱骂我王?” 在一侧越国大司寇鹿鸣气不过,站出来冲着伍子胥怒目而视道。 两侧的甲士,也都架起青铜长戈,准备等着允常一声令下,就将伍子胥乱刃分尸。 然而,伍子胥却丝毫不惧,昂着头坦然自若的道:“难道在下所言有错乎?” “越王不能明辨是非,滥杀大臣,献土授首予吴,岂非贻笑大方,令人心寒?” “今固吴强越弱,然越王这般谄媚于吴,无异于对庆忌俯首称臣,岂非助长贼势,耽误自己?” 闻言,允常顿时脸色一沉,说道:“伍员,你究竟想说甚?” “越王,吴国虽是强国,但又能比越国强上几分?数十年前,吴越两国的国力尚且等同,何以今时今日吴强而越弱?” 伍子胥慨然道:“越国所缺者,并非剽悍之勇士,并非犀利之兵剑,而是能将所有剽悍之勇士整合到一起,成天下强军之大才!” “若越王能赋予在下治军之大权,三年之内,在下定可以为越王练出一支雄于天下,不输吴卒楚师的越国劲旅!” 伍子胥向着允常夸下海口,但,这的确是能办到的。 对于伍子胥的才干,允常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此人治军和领兵打仗的本事极强,自身又富有谋略,据说还善于治政,这样的大才,正是越国所缺少的,更是允常梦寐以求的贤能! 说真的,就这般处死伍子胥,或者将伍子胥交换出去,允常倍感可惜。 伍子胥也还不想死,至少在大仇未报之前,他还不能窝囊的死去! 所以,见到允常,伍子胥就开始费尽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让允常见识到自己的远见卓识和才干,期望允常能顶住吴国的压力,让自己得以在越国效力。 “伍员,此刻你的旧主姬光,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为我越人所杀,你会因此憎恨寡人,憎恨越国吗?” 允常紧紧的注视着伍子胥的眼睛,想从那里窥探出后者的异样神色。 但,允常终究是要失望的! 盖因伍子胥自始至终,都是那一种淡漠的神情,好似活死人一般。 “越王,冤有头,债有主。越王是受到吴国的要挟而杀我旧主,伍员要恨,应该是恨庆忌,恨吴国,又何干越王与越国之事?” 一听这话,允常对于面无表情的伍子胥叹服不已。 允常已经对伍子胥起了招揽之心,这般大才,若是能留在越国,为自己所用,定能壮大越国,练出一支强悍的军队。 但,让允常感到迟疑不已的是,一旦他留下伍子胥,吴国那边又岂能善罢甘休? 要知道,当年可是伍子胥怂恿阖闾,派出刺客专诸行刺的吴王僚! 吴王僚,那可是庆忌的父王! 即便庆忌的胸怀再如何宽广,都不能饶恕伍子胥这种杀害自己父亲的帮凶吧? 因此,此时的允常是感到左右为难。 而伍子胥已经看出允常的难处,便进言道:“越王,在下有意仕越。你若是顾忌吴国大动干戈,不妨告知庆忌,伍子胥已死,或已经逃亡,不知去向!” “对于一个已死之人,或下落不明之人,庆忌如之奈何?伍员也可隐姓埋名,为大王效力。” “善!” 允常不由得眼前一亮。 伍子胥的这个主意,倒是十分不错的! 即便日后庆忌察觉到伍子胥还尚在人世,因此记恨允常,记恨越国,难道届时庆忌还能因为一个伍子胥,兴兵伐越不成? 第086章 如梦有孕 吴王宫,滋德殿。 此刻,庆忌正在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牍! 这个时代,因为造纸术并未被发明出来,故而公卿大夫及各地官吏所上的奏疏,都是书写在竹简之上,递交王宫的。 故而一道又一道的竹简,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堆成了一座小山,庆忌估摸着放在一侧的竹简,都有二百斤之重! 幸亏作为太宰的季札尽职尽责,早先已经批改过,让庆忌再次过目,批示一下即可。 要不然现在的庆忌还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大王,王后求见。” 这时,原本守在殿门口的宿卫统领熊子丹忽而入内禀告道。 季蔻吗? 庆忌眉头一皱。 季蔻,乃是庆忌的王后,身份尊贵。 但季蔻还有一个十分敏gan的身份——越姒,越王允常的女儿! 现在吴越两国仍在战争时期,故而季蔻在吴王宫的存在,变得颇为尴尬。 当然,庆忌并不介意季蔻作为越国公主的这一层身份。 他跟季蔻之间是属于政zhi联姻,但二人毕竟是夫妻,本该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的夫妻! 庆忌已经足够善待季蔻的,至少在他从鸩兹班师回朝之后,还曾临幸过季蔻两次…… “让她进来吧。” “诺!” 熊子丹退下后,不多时,季蔻就端着一碗羹汤进入滋德殿。 这碗羹汤还散发着一种热气,香气扑鼻而来,让庆忌都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羊毫笔,放眼看去! 季蔻依旧是那种风华绝代的模样,只不过精致的脸蛋儿上,更增添了一种花信少妇的风情,这种动人的魅力是难以言喻的。 只见一身华美宫装的季蔻,端着一碗羹汤,缓缓的走到庆忌的跟前。 “王后,有事吗?” “大王操劳国事,甚是辛苦,臣妾不能替大王分忧,甚感憾事,所以熬制了一碗鱼羹,请大王尝一下解解乏。” “王后有心了。” 庆忌轻笑一声,就让季蔻将这碗羹汤放在案上,但季蔻却已经舀了一勺羹汤,要喂庆忌喝下! 庆忌摇摇头,但依旧是张开嘴,让季蔻喂了自己一勺羹汤。 他并不担心季蔻会在羹汤当中下毒,盖因以后者的心性干不出这等事情,也没必要。 再者,但凡是宫中的膳食,尤其是庆忌要享用的膳食,都会有专门的宫女品尝过,试一下有无异样,之后才能端上来让庆忌吃! 这样显得颇为繁琐,有时候庆忌还只能吃上残羹冷炙,但这都是无奈之举! 有时候仇家太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味道甚是鲜美。没想到王后你还有这般厨艺!” 庆忌赞了一声。 “大王谬赞,臣妾的厨艺很是一般,只是善于熬制羹汤而已。” 季蔻低着头,颇为得体的回了一句。 她说话的嗓音带着浓浓的江南水乡特有的侬音,好似口中含着糯米一般,甜美而不似矫揉造作,让人回味无穷。 听着季蔻说话,有的时候也能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大王,让臣妾为你揉揉肩吧?” “王后还会此等手法?” 庆忌颇为吃惊的问道。 “略懂。” 闻言,庆忌就索性舒展双臂,躺在季蔻的膝盖上,让她为自己按摩松松骨。 季蔻的手法颇为生疏,显然是刚刚学习不久的,她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在庆忌的背上不轻不重的推拿着,倒是让庆忌颇为享受,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忙里偷闲,很多时候着实让人心情愉悦不少。 “王后,有话不妨直说。” 庆忌瞥了一眼,看见季蔻欲言又止的模样,就让她但说无妨。 季蔻嘤咛一声,露出白皙细腻的皓颈,柔声道:“大王,适才御医到宫监如梦那里诊治过了。” “如梦身体有恙?” “不,大王可能有所不知。起初臣妾也以为如梦是身体有恙,但,御医诊治,如梦是为喜脉……” “……” 喜脉? 庆忌愣了一下。 宫监,是吴王宫当中官职最大的女官,现任宫监是为如梦,久旱逢甘霖,被庆忌临幸过几次。 现在居然被御医诊断出喜脉,那岂不是说,如梦怀有身孕,其肚子里的孩子是庆忌的? “寡人知道了,让人好生照料如梦,不得有误。” “臣妾遵命。” 对于庆忌与如梦之间发生的事情,作为王后的季蔻自然是听说过的。 但,季蔻并没有心生不满。 虽说女人善妒,季蔻也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妻妾成群,能将所有的爱都给自己,而非雨露均沾,跟别的女人去分享夫君的宠爱。 奈何,庆忌是为吴王,这辈子注定是不可能只拥有一个女人,一个王后的! 季蔻不由得颇为好奇的问道:“大王,如梦既已经有了身孕,大王何不顺势正式册封她为嫔妃贵人?” “寡人早已跟如梦说起过这事,但她执意不肯,寡人便随她去吧。” 庆忌尊重如梦的选择。 反正,女官和嫔妃,其实本质上没有多大的差别,都是属于庆忌的女人! 只要庆忌愿意,随时随地都能临幸一个宫女,别人都不敢有任何闲话! 不过,眼下如梦既然已经有了身孕,庆忌就不得不为自己日后的继承人事情发愁。 如梦若是生下女儿还好,一旦生下的是儿子,就是庆忌的长子,庶长子! 按照自古以来的宗法制,立嫡、立长、立贤,废长立幼,乃是取祸之道。 但,庶子终究是庶子,庶长子的地位比不过嫡子! 而庆忌若是跟王后季蔻生下一个儿子,那便是嫡子,嫡长子! 其余庶子,不论长幼,其实都没有跟嫡长子争位的资格。 当然,除非庆忌起了废长立幼之心,或者打算立贤,不过这极有可能导致吴国祸起萧墙,引发内乱! “大王,臣妾听说大王你已经遣大行令伯噽为使,出使武原,不知父……越王那边,可有回应?” 季蔻小心翼翼的询问了一句。 “王后的消息倒是灵通。” 庆忌轻笑一声,旋即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下,头枕在季蔻的膝盖上,说道:“武原那边,尚且了无音讯。不过,你父王允常也称得上是一代豪杰,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想来,越王应该能识时务,答应跟吴国重修于好,互通有无的。” 第087章 后宫不得干政 庆忌并不介意跟季蔻谈论一些政事,盖因作为枕边人,他能对季蔻做到推心置腹,成为知己的存在。 一些闷在心里的话,一些秘密,以后庆忌都能跟季蔻倾诉,毕竟有些话语不吐不快! 至于后宫不得干政,庆忌可没有做出过这般规定。 古往今来,后宫干政的事情那是屡禁不止的。 周武王在伐纣时说:牝(pin)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牝鸡司晨,自古以来就是取祸之道! 但有的时候,后宫出来主持朝政,垂帘听政也是时局所迫,她们迟早会还政于国君的。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庆忌对于季蔻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了解,故而并不担心她会成为一个祸国殃民的王后。 恰恰相反,季蔻为人豁达大度,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每每处理后宫中的事务,都很是公道! 嫁到吴国不过几个月,季蔻已经能跟宫中的人打成一片,深得人心,足见此女不是一般人,至少十分的贤惠,才德兼备。 所以,现在对于一些无关大局的事情,庆忌大可以透露给季蔻知晓。 “大王,太宰季子求见!” 庆忌与季蔻正在闲聊的时候,忽而就听见熊子丹入内禀告。 既然是季札求见,就一定是有要事的! 庆忌不敢怠慢,便让人将季札请入滋德殿,自己则是正襟危坐起来,跟季蔻坐在一起。 季札亦步亦趋的进入滋德殿,适才想行礼,却见到王后季蔻,不由得一愣,随后躬身作揖道:“老臣参见大王、王后!” “叔祖不必多礼,请入座!”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庆忌一般都习惯性的将季札称之为“叔祖”,而非“太宰”,这显得亲切一些,更拉近了自己与季札之间的关系,不会显得太过生分! “谢大王!” 季札随后就坐在对面的蒲团上。 “大王,这是伯噽连夜派人送来的奏疏,请大王一阅。” 季札旋即将手中的一道竹简递给庆忌。 伯噽的奏疏,定然是关于武原,关于越国方面的事情,难怪季札适才在看见季蔻的时候,脸上会出现异样的神色! 庆忌看过这道竹简的内容后,并不避嫌,道:“跟寡人所料不差,越王已经答应议和。” 一听这话,季蔻的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对于季蔻而言,吴越两国交恶,是让她最为难受的事情! 一边是自己的父亲(母国),一边是自己的丈夫,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取舍? 而庆忌在面对着季蔻的时候,又显得如此的坦然,这让季蔻的心中不禁倍感复杂。 感动! 这让季蔻坚信自己并没有嫁错人,庆忌是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是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丈夫! “大王,伯噽在奏疏中所云:姬光已经授首,不日其尸首就能传回吴都。至于夫差、夫概二人,已经乘船逃亡,不知去向!” “夫差倒是命大。” 庆忌淡淡的一笑,不以为意! 他承认,历史上的阖闾、夫差父子二人的确了不起,他们将吴国带到鼎盛时期,一度号称霸主。 但也因为连年的穷兵黩武,导致吴国盛极而衰,逐渐走向灭亡! 现在,庆忌的心腹之患阖闾已经自刎而死,夫差、夫概连带着几百个残兵败将,何足惧哉? 夫差压根儿就翻不起多大的浪花,至少在大局观上,夫差对庆忌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让庆忌感到唏嘘不已的是,在阖闾自刎的时候,居然还有三十六名勇士愿意陪着阖闾共赴黄泉,为他殉葬。 由此可见,阖闾收买人心的手段的确不一般! 至少在这一方面,夫差跟阖闾是远不能相提并论的。 所以,庆忌没必要对夫差赶尽杀绝,也无法大海捞针一般的追杀夫差! 但,让庆忌真正在意的,还是伍子胥。 根据伯噽在奏疏中的内容,越王允常声称伍子胥身中数箭,坠河而生死未卜,大概率已经死去,找不着尸体而已。 然而,庆忌又岂能相信这般的鬼话? “叔祖,你认为伍员当真已死?” “这……大王,越人应当不敢在此时欺瞒大王。” “何谈不敢?越王的胆子大得很!” 庆忌嗤笑一声,说道:“暂时不与越国议和,命孙武继续率兵南下。同时,让伯噽派人彻查,并勒令越国,对于伍子胥,寡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倘若发现伍子胥未死,尚存于人世,还被越王扣留不发,寡人定当问责,纵然倾国之兵,让我吴国的大军踏破会稽,寡人也在所不惜!” “大王英明!” 伍子胥是一个阴险狡诈,富有谋略之人,若以庆忌为敌,对于吴国的威胁的确太大。 尤其是伍子胥投奔到越国麾下,这更是庆忌所不能容忍的! 治国安邦,领兵打仗,出谋划策,各个领域伍子胥都十分精通! 这样一个大才,为越国效力,岂非养虎遗患? 光是现在的越国,不时的骚扰一下吴国的边陲之地,就足够庆忌喝一壶的。 再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伍子胥,庆忌又岂能专心治理国家,予民休养生息? …… “庆忌小儿,欺人太甚!” “嘭”的一声,远在武原的越王允常看过庆忌的亲笔信之后,不禁勃然大怒,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庆忌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而且,庆忌在信中所言,分明是在向允常下命令,而非是以一种商量的口吻,这让允常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大王,请息怒!” 大司寇鹿鸣上前规劝道:“庆忌以这般口气宣示,看来心中定然是憎恶伍员,欲杀之而后快。大王又岂能让庆忌得逞?” “大司寇此言差矣。” 坐在一侧的越国大司马石买摇摇头道:“庆忌的态度这般强硬,恰恰证明其有恃无恐,当真有伐越灭越之心!” “眼下,孙武所率领的三万吴师,就驻扎在武原城外。大王,臣观其灶火、旌旗,以吴师之声势而论,确有不下三万之兵马!” “若只是为了一个伍子胥,而赌上我越国的国运,使我大越有亡国之危,臣窃以为不值!” 第088章 群舒 石买所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至少允常是颇为赞同的。 看庆忌这架势,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让伍子胥伏诛,以泄心头之恨! 吴国强势,越国弱势,倘若为保一个伍子胥,而将越国的国运赌上,允常也认为不甚值得。 毕竟,若是会稽城破,越国都灭亡了,允常还要伍子胥这般大才作甚? 其有何用武之地? “大王,请三思!” 鹿鸣喟然长叹道:“庆忌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挟大王,实乃欺人太甚。大王若纵容庆忌恣意妄为,唯恐庆忌得寸进尺,有更过分的要求!” “这……” 允常一时间又变得迟疑起来,不能决断。 大司马石买进言道:“大王,以臣之见,交出一个伍员又何妨?” “眼下吴国大兵压境,几有灭越之势,若大王只为伍员一人,继而付出成千上万将士之伤亡,何其辜也?” 说到底,石买终究是认为不值得。 除了这一原因之外,石买更有着自己的私心! 私心作祟! 盖因伍子胥有大才,尤其善于治军打仗,这样的人一旦仕越,届时作为大司马的石买焉能不失宠? 越军当中,焉能还有石买的一席之地? 为此,石买绝不能让伍子胥得偿所愿的投奔越国,被越王允常重用! “唉!也罢!” 允常叹息一声,终于颔首道:“寡人就再容忍庆忌一次。传寡人诏令,将伍子胥与姬光的尸首一并交付吴人,不得有误!” “大王英明!” 石买的低着头,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倘若他们知道,庆忌志在伐楚,而非伐越,南下的吴军仅有八千将士的事实,不知道能否被气的吐血? 伐越的吴军号称三万人,实则只有八千兵马,只是混杂了一些民夫、健妇,滥竽充数其中,让人一时间无法分辨出来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时代,战争双方的兵马数量往往以旌旗、灶火辨别的,从没有诈称的概念。 像三国时期的二十三万人,号称大军八十三万,三万人号称十万大军,这是不存在的事情! 毕竟,兵不厌诈的说法,还尚未深入人心。 …… 就在吴越两国准备媾和的时候,以孙凭为大将的二万吴军,水陆并进,以鸩兹为跳板,横渡大江。 孙凭原计划先攻克固若金汤的昭关,再分兵攻取舒地,但范蠡却建议孙凭先易后难,以免昭关久攻不下,导致楚军反击,功败垂成! 孙凭选择采纳了范蠡的想法,于是率领大军南下,一路攻克楚国的鹊、庸浦、岸三座沿江城邑。 吴军的进兵速度极快,再加上楚国东部边陲的城邑,其防务基本上形同虚设,故而不到两日的时间,楚国的沿江三成就改旗易帜,成了吴国的城邑! 随后,吴军并没有在江岸滞留太久,而是以势如破竹之势,一路长驱直入,相继攻下舒地的各座城邑。 值得一提的是,楚国的舒地,可不单单指的舒城这一座城邑。 舒地,是包括舒、舒蓼、舒庸、舒鸠、舒龙、舒龏、舒鲍、宗、巢九座城邑在内的广袤疆土,方圆大概二百多里的土地,人口不少。 这九座城邑,原本是偃姓诸国,又被称之为“群舒”,都是偃姓皋陶之后! 只不过,正如南方的大多数诸侯国一般,不是被楚国所灭,保留宗庙祭祀,就是主动向楚国俯首称臣,成为楚国的一个附属国家。 舒地列国,便属于楚国的附庸,其国原本的国君,成了楚国的封君,保留着极大的自治权。 除了按时向楚国朝贡以外,群舒与一般的诸侯国实际上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一旦楚国对外作战,对内征召兵员,群舒也必须响应,派遣出一定数量的兵马或粮秣辎重。 所以说,群舒,也相当于楚国的国中之国。 在吴楚两国六十余年的相互征伐中,吴军也曾一度攻入舒地,取得几座城邑,但都每每坚守不久,就被楚人重新夺了回去。 而孙凭、范蠡对付群舒的办法也十分简单,即依靠强大的兵势,震慑住群舒,先礼后兵。 被吓到的群舒自然不敢抗拒吴军,所以吴军兵锋一至,他们都是开城献降,主动拿出酒肉犒赏吴军的。 这样倒是让吴军省事不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舒人口服心不服,并不允许吴军驻扎在城内,这在一定程度上,让吴军多了几分腹背受敌的危险。 因为谁都不敢保证,楚军反击的时候,群舒究竟会不会对吴军反戈一击。 舒城,吴军营寨。 在中军大帐之内,大司马孙凭正在跟军师祭酒范蠡对席而坐! “大司马,眼下舒地九城,基本上已经改弦更张,并入我吴国。然,依我之见,群舒并非真心归附。” 范蠡摇摇头道:“大司马令群舒资助兵员辎重,但迄今为止,我军也只得到兵士一千五百人,还多是老弱!” “过冬的棉衣更是只有不到三千件,硬弓六百余张,箭矢堪堪五千支!其余米粟谷物,也不过二千石。” “由此可见,群舒依旧是想在吴楚两国之间左右逢源,首鼠两端矣!” 闻言,孙凭轻笑一声,说道:“群舒这般,不足为奇。群舒为楚国之附庸,本就时降时叛,若非迫于楚人强势,群舒早已自立,脱离楚国。” “多年以前,群舒中的一部分,也曾归属于吴国治下。但持续不了太久!” “我大吴若想彻底征服群舒,将舒地,在真正意义上变成吴国的土地,人心所向,任重而道远矣。” 范蠡微微颔首道:“大司马,话虽如此,然群舒这般,不得不防。大王之意,是取下舒地与昭关,舒地易取,而昭关难克!” “我听说楚军已经陆续集结到潜邑,准备反击,我军若想守住舒地,还需击败潜邑的楚军,以震慑舒人。” “仅凭我吴军当下的兵马,可能还办不到防备舒人的同时,又分兵大败楚军。” 一听这话,孙凭不由得蹙眉道:“少伯,你是想让大王增兵?” “须得如此。” 第089章 朝堂风云 年关将至,吴越两国之间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暂时画上句号。 在越国将阖闾的尸首,以及伍子胥交付予吴军,并退出武原、檇李、御儿、陉四座城邑,方圆二百里的土地后,吴国也将近六千越军战俘放归。 同时,伯噽还在武原与越王允常重新订立互不侵犯盟约。 至于这等盟约是否有作用,不得而知! 吴王宫,大殿。 庆忌高坐于陛台之上,跟一众公卿大夫商议国政。 “大王,大行令伯噽已经在殿外等候。” “宣。” “唯!” 一名寺人在得到庆忌的授意后,连忙转过身,站在陛台一侧尖着嗓子喊道:“宣,大行令伯噽上殿!” 不多时,一身玄色官袍,风尘仆仆的伯噽,就端着一只锦盒亦步亦趋的进入大殿。 迎着两侧群臣各异的目光,伯噽昂首阔步,好似斗胜的公鸡一般,终于在陛台跟前大礼参拜道:“臣伯噽,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免礼,平身!” “谢大王!” 伯噽这才缓缓的站起身,欠着身子,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极尽谄媚之色。 “大王,微臣幸不辱使命,已经与越国重新订立盟约,并将罪臣姬光之尸首,伍员带回吴都,听候大王发落!” 庆忌闻言,微微颔首道:“伯噽,你这盒中的东西是?” “正是罪臣姬光之首级!” “呈上来。” 庆忌一挥手,就有在一侧的寺人一溜烟儿的小跑下去,将伯噽手中的锦盒递给庆忌。 庆忌打开锦盒一看,只见盒中放置着一颗硕大的头颅,面目狰狞,血迹未干,头发凌乱,还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恶臭的气息。 但庆忌依稀能分辨出,这是阖闾的模样! 阖闾不死,庆忌实在不放心! 现在,亲眼看见阖闾的脑袋后,庆忌终于放下心来。 “伯噽,你为寡人,为吴国立下了大功!” 庆忌将装着阖闾首级的锦盒放在一侧,又扫了一眼陛台之下的伯噽,正色道:“拟诏,敕封伯噽为典客,官居九卿,赐金五十镒,绢十匹!” “臣,叩谢王恩!大王万年!大吴万年!” 伯噽顿时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纳头就拜。 对于金钱名利这种东西,伯噽是趋之若鹜的! 眼下庆忌这般厚重的封赏,又怎能令伯噽不感恩戴德? “伍子胥何在?” “回禀大王,伍子胥就在殿外!” “先将他打入大牢,之后再行处置!” “唯!” 庆忌显然并没有立马处死伍子胥的心思。 随即,庆忌看着案上放置着的锦盒,缓声道:“二三子,尔等以为,寡人当如何处置姬光?” “……” 阖闾已死,尸首还在,庆忌明显是不可能轻易放过阖闾的。 若非阖闾自刎,一个被生擒的阖闾押送到庆忌跟前的话,定然少不了车裂、烹刑之类的酷刑! 即便是死,庆忌都不愿意让阖闾死得太过体面,太过轻松! 上大夫被离手执牙笏,出列道:“大王,斯人已逝!姬光虽是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然则,姬光毕竟是吴国的苗裔,大王的从叔,曾是吴国的公子!今姬光已死,万般皆无。” “臣以为大王可将姬光的尸首装敛入棺,妥善安置!以此,显示大王的仁义,向天下人彰显出大王至德至善,无比宽广之胸怀!” “上大夫此言差矣!” 还没等庆忌说话,已经晋升为典客的伯噽忍不住站出来,忿忿不平的看着被离,呵斥道:“姬光此等罪臣,岂可轻易饶恕?” “姬光虽死,其罪难消也!姬光与大王固然同宗同源,然在其弑君篡位之时,可曾有过这等情义?” “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当车裂之,烹杀之,尸首弃之于闹市之!” “若姬光这等犯下弑君篡位,大逆不道之行径的罪臣,死后一了百了,其尸首尚且能被妥善安葬,如此岂非纵容不法之徒藐视大王,藐视国法?” “国法的威严不容侵犯,大王的威严更不容侵犯!” 伯噽掷地有声的朝着庆忌作揖道:“大王,微臣请将姬光的尸体弃之于闹市,或悬挂于城门示众!” “其首级,或可献祭于太庙,或可放置于先王灵前,以告慰先王,告慰大吴历代君王的在天之灵!” “以儆效尤!” 一听这话,被离顿时气得不行,指着伯噽大声喊道:“伯噽,你怎敢教唆大王行此暴虐之事?” “人之已死,尚且凌辱其尸首,岂是人主所为乎?岂是仁君明主所为乎?” 面对着被离的横加指责,伯噽丝毫不惧,反倒是在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讥讽道:“上大夫,何以发怒?” “你这般袒护姬光的尸首,为他说话,莫非是感念于自己同姬光昔日的君臣情谊,心生怜悯,故而为之?” 被离闻言,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冲着伯噽破口大骂道:“混账!伯噽匹夫!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我堂堂的上大夫,世代贵族,又岂是你这等楚国来的小人可以诽谤非议的!” 言罢,被离禁不住心中的暴脾气,撸起袖子想冲上去暴打伯噽一顿。 幸亏身旁的大臣连忙抱住被离,不让其暴起伤人。 “够了!”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庆忌,终于按耐不住,一声轻喝过后,厉声道:“尔等将我大吴的朝堂当做市集乎?堂堂卿大夫,居然如泼妇骂街,泼皮斗狠一般,成何体统!” “大王息怒!” 群臣立马跪拜下来,请求庆忌暂熄雷霆之怒。 “大王,臣知罪!” 伯噽与失态的被离都不由得跪在地上,为之瑟瑟发抖。 被离气不过,冲着伯噽大骂,其实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伯噽扣的帽子太狠,阖闾可是弑君篡位的罪臣,被离若是跟他扯上关系,岂能不被庆忌猜疑? 而庆忌一旦对被离心生猜疑,则必定疏远,然后等到被离的,不是身死族灭,就是仕途到头,郁郁而终的悲惨下场! “太宰,你认为寡人应当如何处置姬光的尸首?” 庆忌又将目光,放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季札身上。 第090章 一代复仇男神 关于如何处置阖闾尸首的问题上,季札是除了庆忌之外,最有发言权的人。 盖因季札的二子一孙,皆为阖闾逼死,季札的儿媳,也间接的因为阖闾而自尽! 一家四口人的性命,都跟阖闾脱不开干系。 在这种血海深仇之下,季札又怎能置身事外? “大王,老臣全凭大王裁夺,并无异议!” 但,季札终究是没有作出自己的抉择,听之任之。 因为在季札这样的贤人君子看来,阖闾已死,应该一了百了,这时候再拿阖闾的尸首出气,无甚裨益,反而可能会因此损害自己的名声。 得不偿失! 季札所恪守的道德标准,绝不允许他为泄私愤,去凌辱他人的尸体。 当然,对于庆忌所作出的任何决定,季札都将无条件的遵从。 “好!” 庆忌微微颔首道:“那,就按照伯噽之谏言,将姬光之首级置于先王灵前三日,再献祭于太庙,祷告列祖列宗。” “其尸体,悬挂于吴都城西门,无有寡人诏令,不得取下安葬!” “大王英明!” 庆忌定夺之后,一众公卿大夫并没有任何异议。 在他人死后,尚且凌辱其尸首,看起来的确不大厚道。 但,这与当下的风气实际上并不相悖! 在这个大争之世,对待仇人的风气颇为残酷,在后世人来看,可能显得过于奇葩,过于野蛮。 如后来的赵无恤将智伯的头骨制作成酒器,白天拿来饮酒,晚上用来当尿壶。 如历史上的伍子胥,在挥师捣破郢都后,掘出早已不成样子的楚平王的尸体,鞭尸…… 这样发泄仇恨的行为,有的时候反而大快人心。 当然,按照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来看,他们依旧是为世人所不齿的! “二三子,前线战报,大司马已经率军攻取舒地,然则唯恐舒人生乱,与潜邑之楚军勾结,两面夹击于我吴师,是故,大司马请寡人增派援军。” “二三子以为然否?” 庆忌的话音一落,群臣都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大王,臣以为不可。” 上大夫申息出列道:“我吴军连番大战,士卒疲敝,如何在劳师远征,支援舒地?大王不妨告知大司马,请坚守舒地,想必以二万兵将,定能确保舒地无虞!” “臣附议!” “大王,上大夫所言极是!” 群臣都纷纷站出来,赞同申息的主张。 但,庆忌又岂能不辨时局,不明事理? 吴军二万人马,的确足够守备舒地。 可是庆忌的战略目的还有一个昭关! 昭关不攻克,庆忌实难心安! 因为昭关就跟一颗钉子,插在吴国的脑门边上,不拔掉昭关,庆忌真的不舒服。 “此事,容后再议!” 最终庆忌都没有作出裁决。 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经历过这么多场大战的吴军,再劳师远征的话,极有可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人都不是铁做的,又不是机器,如何能不疲倦? 吴军,经过长时间的不断征战,已经到达了极限。 如若不然,孙凭还不至于向庆忌伸手要援兵! …… 退朝之后,庆忌又换上一身常服,乘车到大牢当中看望一下伍子胥。 此时的伍子胥,正端坐在牢里的干草堆上,闭目养神。 即便是遭遇了那么多的变故,几次险象环生,沦为阶下囚,伍子胥依旧没有因而被打击到,变得颓废。 一头银白色的凌乱长发,墨黑的胡须,坚毅而遍布沧桑感的脸孔,宽阔的双肩,这让伍子胥落魄之余,又不失作为贵族上位者应有的风度! 他仿佛一点都不担心,自己即将身首异处。 “开门。” 庆忌一挥手,跟在一侧的牢卒便随之打开牢门。 原本还在闭目冥想的伍子胥,听到这一阵动静,不由得睁开眼睛,淡淡的扫了一眼庆忌。 似乎,他早已猜到庆忌可能会来到牢中探望自己一般。 身后的宿卫想递上来一张蒲团,让庆忌坐下,但后者挥手拒绝,只是自顾自的坐在不甚干净,且颇为潮湿的干草堆上。 “伍员,多日不见,汝一向可好?” 庆忌面无表情的看着伍子胥。 “托吴王的鸿福,老夫现在,已经是吴王的阶下之囚。脑袋尚且在颈上,不知还有几时?” 伍子胥淡淡的一笑。 他的生死,已经在庆忌的一念之间! 若以常理度之,伍子胥是必死无疑的。 但,在伍子胥看来,庆忌根本不是一个能以常理度之的人! 杀父之仇,对于庆忌或许并不是无法原谅,无法饶恕的。 “伍员,你说,寡人应当如何处置你?” “无非一死了之。” 伍子胥喟然长叹道:“吴王,老夫本为楚人,世代贵族,只因楚国平王熊居听信费无忌之谗言,杀我父兄,灭我伍氏满门!” “老夫侥幸,得以一路辗转逃亡到吴国,侍奉先吴王僚,为其出谋划策。只可惜,吴王僚并非老夫理想中的明君雄主,他亦不能信任器重于老夫!” “如此,老夫穷极一生,可能都无法报得与楚国的血海深仇。” 一听这话,庆忌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问道:“这就是你向姬光举荐专诸,以专诸刺杀我父王的缘由?” “正是!” 一说起跟楚国之间的仇恨,伍子胥就禁不住怒火中烧,瞪着眼睛道:“任何敢于阻挡我伍子胥伐楚复仇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我必杀之!” “吴王僚跟我虽无仇怨,也不阻挡我伐楚复仇,然吾主吴光早有不臣之心,篡位之志,老夫向他举荐专诸行刺,不过是顺势而为。” 庆忌微微颔首,他相信伍子胥说的这些,都是自己的心里话。 倘若阖闾对于王位没有想法,旁人的教唆是毫无用处的,伍子胥在其中,只不过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属于帮凶! 在伍子胥看来,阖闾比吴王僚更适合君临吴国。 盖因阖闾为人城府极深,其雄才伟略,远胜于甘心缓慢守土开疆的吴王僚。 再者,伍子胥并不被吴王僚器重,少有信任。 第091章 走火入魔 伍子胥帮助吴王僚富国强兵,只是在锦上添花! 而尚在蛰伏期的阖闾,对于伍子胥而言,才是真正的明君雄主。 因为伍子胥一旦能帮助阖闾弑君篡位,强大吴国,便是在雪中送炭! 这份泼天之功,过命的交情,阖闾又怎能对伍子胥没有推心置腹的信任? 伍子胥,堪称是春秋时代的复仇男神。 他的执念,对于复仇的执念超乎一切,几乎已经是走火入魔的地步! 为了复仇,向楚国报得自己父兄的血海深仇,伍子胥能够不择手段。 举荐专诸刺王僚,辅佐阖闾登大位,及此前的欲投靠到越国。 这无一不是证明,伍子胥的种种行为,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伐楚复仇! 这样的人,其隐忍,其心性,十分可怕。 庆忌估摸着,古往今来,只有历史上忍辱负重的越王勾践,能跟伍子胥相提并论。 “伍员,你说寡人当如何处置你?” 闻言,伍子胥沉默了一下,旋即缓声道:“吴王,我伍员不惧一死,然在大仇未报之前,伍员绝不能这般窝囊的死去。” “伍员深知,吴王有富国强兵,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雄心壮志。若蒙吴王不弃,伍员不才,愿为吴王效犬马之劳!” “他日,倘若伍员能提兵入郢,或者亲眼看见郢都城破,楚国灭亡,当死而无憾,以死谢罪!” 伍子胥自己知道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庆忌的宽恕。 但,他愿意辅佐庆忌,灭亡楚国,成就一番不世出的霸业,更为自己父兄报仇雪恨! “伍员,你认为寡人能放过你吗?” “先王之死,与你难逃干系,即便寡人能原谅你,吴国的国法,吴国的万千黎庶,恐怕都无法原谅你!” 一听这话,伍员并不感到恐惧,而是气定神闲的道:“吴王,君王的意志,岂能为旁人所左右?” “吴王之雄才,胜于吾主吴光,何无容人之量?” “吴国欲雄霸天下,唯有灭楚灭越,雄踞南方,成就一番不下于齐桓晋文之功业。” “试问,吴国的朝堂诸公,有谁比伍员更为了解楚人,更为了解楚国?” “伍员深知自己罪责难逃,但吴王又岂能不知,跟社稷的兴亡相比,个人的私仇又能有几分重量?” 伍子胥试图游说庆忌,但后者依旧是面无表情,并没有被伍子胥说服。 对于伍子胥,庆忌的心里是颇为复杂的! 一方面,伍子胥是专诸刺王僚的帮凶,屡屡帮助阖闾跟庆忌作对,罪过不小。 不处置伍子胥,车裂或烹杀伍子胥,似乎说不过去! 另一方面,庆忌知道伍子胥的才干世所罕见,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庆忌爱惜伍子胥的才干,想收为己用,但又不得不考虑到国人的感受! 此刻,见到庆忌仍旧是不动声色的模样,伍子胥不再淡定,暗自思衬一下后,又道:“吴王应该听说过齐桓公与管仲的故事。” “昔日齐桓公尚未继承大位,还是公子小白之时,回国夺位,被支持公子纠的管仲一箭射中,几欲昏死。” “然则齐桓公成功继位后,听从贤臣鲍叔牙之谏言,不计前嫌,不计自己与管仲的一箭之仇,反而拜管仲为相,君臣同心,励精图治。” “其对内整顿朝政,厉行改革,对外尊王攘夷,存亡续绝。终于成就齐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霸业!” “吴王的雄才伟略,尚且胜过齐桓公,伍员也自问不比管仲差几分。既如此,吴王之心胸,又何以不能同齐桓公一般宽广?” 伍子胥的辩才亦是十分了得的,都到了这种时候,还能引经据典的游说庆忌。 不得不说,伍子胥的这份心性都让不少人望尘莫及! 对于齐桓公与管仲之间的故事,庆忌又怎能不知? 大概在一百多年前,齐襄公时,齐国的国政混乱。 管仲、召忽保护公子纠逃到鲁国,鲍叔牙保护姜小白(齐桓公)逃到莒国。 接着,公孙无知杀齐襄公,自立为君,不久雍林人又杀无知,并讨论重立君主。 高、国两家事先暗地通知小白回国,鲁国听说以后也发兵送小白的兄长公子纠回国,令管仲率军堵截住莒国到齐国的路! 管仲当时一箭射中小白带钩,小白假装倒地而死,管仲派人回鲁国报捷。 鲁国于是慢慢地送公子纠回国,过了整整六天才到。 此时小白已兼程赶回齐国,被立为国君! 其后,齐桓公逼死公子纠、召忽,又欲杀死管仲,好在被鲍叔牙规劝,齐桓公这才不计较与管仲的一箭之仇,委以重任,一时间被传为列国之间的一段佳话。 要知道,当时的管仲可是差点射死齐桓公的! 而伍子胥对于庆忌而言,是杀父之仇的帮凶,私怨同样不小。 “伍员,是否放过你,不是寡人自己能裁夺的。” 庆忌缓缓的说道:“寡人还有国政处理,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庆忌就站起身,转身离去。 看着庆忌渐行渐远的背影,伍子胥一时间错愕不已! 他原以为庆忌能顺水推舟,答应暂时饶恕自己之前所犯下的罪孽,让自己为吴国效力,没想到庆忌居然依旧迟疑不决? 不,看庆忌的模样,根本不似举棋不定应有的样子。 难不成,庆忌是在试探自己? 伍子胥无法揣测出庆忌的心思,心中深感不安。 他只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握在庆忌的手中,生杀予夺,皆在庆忌的一念之间! …… 庆忌刚刚回到吴王宫不久,就有一名宿卫过来禀告:“大王,伍员要笔墨竹简,声称要为大王写几篇治国治军的策论。” “给他。” “诺!” 庆忌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弧度。 伍子胥终究是伍子胥,固有大才,思维敏捷,依旧不能揣度出自己的心思! 伍子胥之所以笔墨竹简,其用意不难猜出。 一则,是为庆忌描绘出一幅鸿伟蓝图,让后者看到他的才干见识,留得性命,以至于被庆忌器重。 二则,即便庆忌执意处死伍子胥,后者也能以此著书立说,在史书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第092章 楚国太孟嬴 潜邑。 “杀!” 数以千计的吴军将士,正冒着敌人如蝗虫一般射来的箭矢,悍不畏死的冲向城墙。 吴军已经架起云梯,数之不尽的锐士前赴后继的爬上云梯,朝着城头上杀去! 每每一阵乱箭射来,都能射杀十多名防不胜防的吴卒。 被箭矢射中的吴卒还没咽气,但身子已经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坠下去,甚至还砸倒了一些袍泽! 城头上的楚军将士看着黑压压一大片的敌人,纷纷利用弓箭、热油、檑石、滚木之类的东西加以攻击,给予攻城的吴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咚!咚!咚!” 让人倍感沉闷而嘹亮的牛皮战鼓的声音响彻云霄。 城门口处,几十名吴军将士喊着号子,举着盾牌,推动着厚实的攻城锤,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潜邑的城门。 城上城下,一时间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守住!” “弓箭手,过来!” 城头之上,一名身穿饕鬄盔甲,血染征袍的楚军将领正在指挥麾下的士卒作战。 每当有吴军将士冲上来的时候,他都第一时间挥剑杀过去,将敌人一一斩杀于剑下! 此人,正是沈尹戍之子——沈诸梁。 在得知伐吴楚军全军覆没,吴人又攻入舒地后,沈诸梁临危受命,亲率邑兵奔赴潜邑,试图将势如破竹的吴军牢牢挡住,不让其再前进一步! 而见到自家将军这般勇武,不避生死,四周的楚军将士更是倍感鼓舞,士气大振,跟打了鸡血一般将来犯之敌一一击杀。 潜邑守军的抵抗之顽强,着实是超乎孙凭预料的。 天色渐晚,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吴军只能鸣金收兵,等待来日再战! …… 吴军营寨。 夜幕降临,孙凭与范蠡进入伤兵营巡视。 入目所见,皆是缺胳膊少腿,瞎眼或者身负其它重伤的伤兵! 他们大声哀嚎着,或低声shen吟着,但都无不面露痛苦的神色,蜷缩着身子,如同龙虾一般。 此刻,见到伤兵们都是这副凄惨的模样,范蠡不由得摇头叹气道:“大司马,我等都低估了楚人的抵抗意志。” “我军将士经过连番大战,身心早已疲敝,如今又受挫于潜邑,不得寸进,军中缺乏箭簇、棉絮,而士气倾颓,人心思变,恐不能久战矣。” 闻言,孙凭的眉头一皱,问道:“少伯,你的意思是……撤军?” “唯有如此。然,撤军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达成之事!” “是故大司马不妨暂停对潜邑之攻势,向大王陈情,晓之以理,劝大王同楚国议和,想必以大王之英明,定能体恤将士,让我吴军全身而退。” 孙凭低着头,沉吟许久,终究是没有下定决心。 因为庆忌下达的诏令,是让孙凭率军攻克楚国的舒地和昭关,如今舒地已经尽归吴国,至少名义上是如此的。 但昭关吴军还没有足够的兵力能够一鼓作气的拿下! 而一旦吴军被阻挡于潜邑,无法前进,后续将会有楚国的各路军队源源不断的赶到潜邑,届时吴军的处境将变得十分危险。 即便潜邑的楚军没有援兵,在缺少足够的攻城器械和保暖的棉絮,在这种情况下,吴军的攻势也将迟缓,甚至可能出现不战自溃的状况。 “大司马,而今我军已经攻取舒地,以及楚国沿江的多个城邑,虽未取得昭关,然大王定不会问责。” 范蠡缓声道:“楚国,毕竟是霸主大国,底蕴深厚,纵深过长。楚国在吴地固然丧师八万,几近元气大伤,但仍有一战之力!” “伐楚战事若陷入僵局,于我吴军大为不利。届时莫说是已攻取的城邑土地不保,唯恐我军尽丧于楚地矣!” 一听这话,孙凭不禁微微颔首,认为范蠡所言,不无道理。 现在吴军几乎已经无力再战,连一座楚国的重镇潜邑都拿不下,何谈昭关? 若战事迟迟取不到进展,缓过气来的楚国必然反戈一击,到时候吴军只怕是要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 楚国,郢都。 偌大的朝堂之上,公卿大夫分立两侧,峨冠博带,手持牙笏,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模样。 陛台上面,端坐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稚气未脱,身穿玄色赤纹的袍服,头戴一顶通天冠,面色白皙,贵气不凡。 他,正是现在的楚王熊壬(珍)! 在陛台的一侧,设置一座屏风、蒲团,上面端坐着一个风情万种,打扮显得极度雍容华贵的美丽妇人。 这是楚国的太夫人——孟嬴。 由于熊轸年少,涉世未深,所以楚国不得不以国太孟嬴垂帘听政,令尹囊瓦、公子申(子西)二人辅佐国政,以使熊轸得以垂拱而治。 “大王、国太,吴军已经围攻潜邑多日,不克,据沈诸梁来报,吴军颓势已现,兵无战心,不得不转攻为守。” “是故,沈诸梁请增派大军,支援潜邑,以夺回舒地九城及沿江多座城邑,毕其功于一役,将吴军全部消灭于大江以西!” 子西首先站出来禀告道。 “沈诸梁?可是左司马沈尹戍之子?” “正是!” 子西正色道:“国太,沈诸梁继承了其父统兵作战之能,在听闻吴军横渡大江伐楚后,便亲率邑兵增援潜邑,加固城防,构筑工事。” “若非沈诸梁指挥得当,唯恐潜邑已经陷落,我楚国腹地将袒露于吴人的兵锋之下!” 闻言,孟嬴微微颔首,柔声道:“沈尹戍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孟嬴应该庆幸自己没有问罪于沈诸梁,不然吴国大兵压境,楚国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出多少将才用以领兵抵御的。 之前,伐吴楚军全军覆没,丧师八万的消息传来,楚国上下是一片惊慌,好似晴天霹雳一般! 令尹囊瓦第一时间想追究责任,请孟嬴治罪于大将沈尹戍,只可惜后者已经拔剑自刎,以死谢罪。 毕竟丧师的罪名过大,任何人都担待不起! 而将已死的沈尹戍抄家灭族,又似乎说不过去。 第093章 尴尬窘境 毕竟沈尹戍说到底还是楚庄王的曾孙,楚国苗裔,又是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在楚国颇有名望,人缘极好! 再加上,沈诸梁自己也是年少成名,被楚人寄予厚望的青年俊杰。 所以孟嬴左思右想,权衡利弊之后,还是觉得不问罪于沈诸梁,不追究沈尹戍的丧师辱国之罪! 吴人送来的沈尹戍遗体所在的棺椁,也已经被安葬于都城之外,草草下葬。 “沈诸梁请增派援兵于潜邑,以期大败来犯之吴军,不知二三子以为然否?” 孟嬴并没有选择乾纲独断,而是让一众公卿大夫一起商议。 闻言,陛台之下的大臣都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不多时,令尹囊瓦首先出列道:“大王、国太,臣以为不可再大动干戈,增援潜邑。潜邑有兵马数千人,兵精粮足,足以守备潜邑无虞!” “而沈诸梁所议增兵者,仓促之间,楚国何有多少兵马可增援潜邑?” “吴军凶蛮,暂不可力敌,其父沈尹戍率众八万人,尚且尽数折于吴地,何况沈诸梁?他能坚守潜邑已经实属不易,何以贪功冒进?” 顿了顿,囊瓦又道:“再者说,吴军攻潜邑不克,定然疲乏势衰,自行退去,我楚国又何必损兵折将,为各家各户再添上缟素?” “令尹之意,莫不是让楚国放弃舒地与沿江诸城邑?” 对于囊瓦的这种主张,子西大为不满。 “这倒不是。” 囊瓦摇摇头道:“本令尹只是认为楚国切不可急功近利!吴军久攻不下潜邑,势穷之时,当不战自溃,他们又岂能在舒地站稳脚跟?” “待时机成熟,我楚国再集结大军,一举大败吴军,收复失地,岂不妙哉?” 一听这话,朝堂上的公卿大夫不由得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好不过! 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楚军的伤亡,减少楚国在战争中的损耗,再好不过! 毕竟,每当楚国对外进行战争的时候,各地的封君都会出动兵员,粮秣辎重,不得不响应楚王的号召。 大家有钱出钱,有人出人! 若是战胜还好,一旦战败,封君们的兵马钱粮就跟打水漂一般,半点好处捞不到。 这让他们如何能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令尹所言大缪!” 子西瞪着眼睛呵斥道:“殊不知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若不趁着吴军势穷之时,一举扑灭来犯之敌。” “假以时日,吴国又增派援兵,楚吴生死国战,届时楚国何以自处?” “申公子此言差矣!” 囊瓦冷笑一声,说道:“楚乃大国,霸主之国,便是丧师八万,又岂是区区的吴国可以相提并论的?” “现在伐楚之吴军只是势穷,锐气仍盛,申公子却教唆大王、国太倾国之兵一战,让将士们白白流血送命,是何道理?” “你!” 子西恨声道:“令尹,楚吴两国之国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然吴军凶悍,与我楚军交战多年,往往以少胜多,胜多负少,岂能不足为虑?” “大王,国太!” 子西又转过身,朝着陛台之上的熊轸与孟嬴作揖道:“臣已经打探清楚,伐楚之吴军,不过二万人。我楚国上上下下,倾国之力,至少还能再动辄十余万兵马!” “然,无需十万,臣相信以沈诸梁之能,增派万余人亦可拖住吴军,以至大破吴军,转败为胜!” 一听这话,孟嬴不由得微微颔首。 相较于令尹囊瓦,其实孟嬴的心目中更宁愿相信子西! 盖因子西是真正的正人君子,有着上古贤风的一代名臣! 子西是已故的楚平王之庶子,熊轸的兄长。 当年楚平王薨后,以囊瓦为首的楚国大臣本想拥立年长的子西为楚王,但被子西严词拒绝! 只因为他不愿意楚国再生动乱! 这般高风亮节的子西,在楚人的心目中无疑是极具威望的。 所以,孟嬴对于子西亦是颇为感激,将他封为柱国、左徒,跟令尹囊瓦并列,一起操持国政。 “哼!” 囊瓦冷哼一声,瞪着子西道:“申公子,如你所说,向潜邑增兵万余人不难。但,你如何能保证沈诸梁不为吴军所败,重蹈其父沈尹戍之覆辙?” “或者,你又怎敢保证,吴国会不会再度增兵?” 闻言,子西坦然笑着道:“我相信沈诸梁的能力,我愿以身家性命,为他担保!沈诸梁若兵败,我熊申愿意以死谢罪!” “至于吴国增兵?绝无可能!” 子西掷地有声的道:“吴军连番大战,国内民生凋敝,水深火热,早已经被掏空了国力!吴王庆忌就是再愚钝,也不可能不顾一切,增兵伐楚!” 话音一落,一众公卿大夫都不由得直点头。 囊瓦也被子西怼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见状,国太孟嬴当即拍板道:“既如此,就在邻近的居巢、鸡父、英氏各城邑征兵,尽快增援潜邑。凡征战所耗之粮草辎重,皆由国府所出!” “国太英明!” 见到孟嬴已经作出裁决,群臣立马表示赞同。 与此同时,远在吴都的庆忌,也接到孙凭所上的奏疏,心中一阵犹疑不定。 孙凭之前只是请求庆忌增兵,现在则是认为吴军已经无力再战,请求庆忌撤军,跟楚国议和! 这一时之间,着实让庆忌难以接受。 他将自己关在滋德殿整整半日,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不得已,庆忌只能将自己的三个心腹大臣,季札、孙武与伯噽传召到滋德殿议事! “大王,退兵而议和于楚国吧!” 季札喟然长叹道:“大王此时谋求大江以西之楚地,实在不该。如舒地一般,时而向吴,时而投楚,摇摆不定,其地之封君更是一群善于见风使舵之徒,首鼠两端!” “如见吴军失利,唯恐反戈一击,将我吴师置于腹背受敌之窘境。” “大王,三思!” 季札一向是主和派,故而对于他的这种主张,庆忌早已经不足为奇。 第094章 家家缟素 庆忌又将目光放在孙武的身上,缓声问道:“长卿,你意下如何?” 闻言,孙武只是沉吟片刻,便道:“大王,臣赞同太宰之见。夫楚国,大国也,于其城邑土地,可蚕食,而不能鲸吞!” “楚国虽丧师八万,但仍有余力,今吴军深陷于楚地,化主动为被动,断不可取。” 庆忌眉头一皱,又看着坐在对面的典客伯噽问道:“伯噽,你是何看法?” “大王,臣以为当战!” 伯噽一脸谄媚的神色,说道:“我吴国伐楚之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此时若跟楚国议和,无异于求和,我吴国所攻取之舒地及其沿江各座城邑不保且不说,此前将士们所为之付出的流血牺牲,唯恐都将白费矣!” 庆忌微微颔首,但,依旧不置可否。 伯噽这厮生性圆滑,尤其善于阿谀奉承,他眼看着季札、孙武都请求与楚国议和,庆忌都没有做出决定,暗暗揣测,就知道庆忌不甘心吴楚议和之事! 庆忌自己都知道这一点,故而没有在第一时间作出决定。 其实,伯噽所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 这种时候,吴国若是跟楚国提出议和,无疑是落了下风。 伐楚之吴军所付出的流血牺牲不少,难道白白浪费了吗? 对于舒地以及沿江多座城邑,已经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庆忌又岂能甘心吐出去,拱手相让? 此刻,见到庆忌还在迟疑,在一侧的季札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大王,可否随老臣出宫一看究竟?” “好。” 庆忌并没有拒绝季札的这种请求。 自从鸩兹返回吴都,庆忌已经许久没有微服私访,好好的体察过民情了! 不多时,庆忌就在季札、孙武、伯噽三名大臣,以及一众宿卫的簇拥之下,大张旗鼓的在吴都城的大街小巷巡视起来。 吴都的集市,依旧如同往日的那般繁华的光景,熙熙攘攘,街边叫卖的贩夫走卒来来往往。 但,进入到百姓居住的居民区,庆忌的心情不由得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只见在低矮的屋檐之下,挂满缟素,白色的幔布随着寒风飘飞,为大门笼罩上一层哀伤的色彩。 进到里间,却有几个身披孝服,扎着白色头巾的人在哭丧,男女老少都有,都无不愁容满面,眼角的泪痕犹在! “大王!” “草民参见大王!” 见到以庆忌为首的仪仗入内,里面的老弱妇孺纷纷走过来,朝着庆忌行礼。 “不必多礼。” 庆忌旋即扶起一个为首的老者。 这个老人两鬓斑白,脸上的皱纹好似车辙一般,两眼浑浊,充满沧桑之感,最让庆忌感到不一般的是,老人是一个独眼龙,其左眼已经明显瞎掉! 是被利器所伤而瞎掉的眼睛! “老人家,你们这是?” “请大王见谅。” 老者擦了一下眼角的泪花,语带哽咽的道:“我等这是在为小儿祭悼。不想惊扰到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哪里。” 庆忌摇摇头,问道:“老人家,不知令郎是如何过世的?” 他的心里已经猜出大概,但不敢承认。 老者叹息道:“不瞒大王,小儿是昨夜过世的。小儿应召入伍,年前随大军征战鸩兹,断了一条腿,浑身上下三处箭伤!” “好在小儿命大,在楚蛮子的手里幸存下来,但病根已经落下,这天寒地冻的,小儿不甚感染风寒,是故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话音未落,包括老者在内,一家老小都不由得悲从心来,自顾自的抹着眼泪。 在跟老者的交谈中,庆忌得知老者曾经也是吴军的一员,那只眼睛就是在跟楚军厮杀的时候被箭矢射瞎的! 老者有三个儿子,前两个儿子都英年早逝,为国捐躯,只剩下一个还未成年的幼子。 临了,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老者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庆忌同样很是感伤,旋即上前,冲着放置在灵位后的棺椁郑重其事的躬身行了一礼,表示哀悼。 此时此刻,见到作为一国之君的庆忌,这般悼念作为无名小卒的儿子,老者不禁潸然泪下,忙道:“大……大王,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 庆忌攥住老者粗糙的双手,正色道:“老人家,你的儿子是烈士,是为国牺牲的烈士,寡人亲自吊唁他,对其行礼,如何使不得?” “大王英明!” 在一侧的季札、孙武与伯噽立马站出来,奉承庆忌一句后,都跟着上前吊唁。 毕竟,作为吴王的庆忌都以身作则,更何况是他们? “大王,我吴国有大王你这样的王,真是了不起!” 老者有感而发的道。 然而,庆忌却语重心长的回答道:“不。吴国因为有尔等这般敢于牺牲,不避生死的勇士,才是真的了不起!” 这一刻,庆忌所展现出的贤君风范,让在场的人都不禁心生敬佩之情,崇拜之意! 诚如庆忌所言,吴国不是因为有庆忌这个王了不起,而是有大家这样的人,才是真的了不起! 告别老者一家后,庆忌又在大街小巷一一巡视。 正如他所预料的一般,不少户人家的门前,都挂着缟素,显然是不久前办过丧事的! 而能引起这种影响的,无疑是战争。 持续不断的战争所带给吴国百姓的苦难,远不止于此!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穷兵黩武的吴国,不论兴亡,注定受苦受罪的都是老百姓。 盖因在这个大争之世,伐战频频,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上战场的男丁! 寡妇、孤儿遍地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庆忌深知,吴都的这番景象,只是整个吴国的一个缩影! 最后,一一慰问缟素人家的庆忌,被季札带到城外相湖之畔。 那里已经立起一座又一座的新坟,其下面掩埋着的,无疑是阵亡将士的尸体,或者只是简单的衣冠冢! 阵亡将士的尸首能埋在故乡,落叶归根还是幸运的,更多的人只能埋骨他乡,或者干脆连尸体都找不着,只能立起一座衣冠冢! 第095章 吴楚议和 “叔祖,你真是用心良苦矣!” 环视着四周的新坟,庆忌不禁对着季札感慨一句。 直到入夜时分,庆忌这才带着一行人返回吴王宫。 原本心情颇为沉重的庆忌,渐渐释然。 按照吴国当前的境况,伐楚之战再进行下去,绝对没有好处! 庆忌不能将国力白白浪费在对外扩张的战争上,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将已经攻取的舒地及沿江各座城邑拱手相让。 “寡人决意与楚国议和,但,不是现在。” 庆忌看着坐在陛台之下的季札、孙武与伯噽,缓声道:“诚如伯噽之前所言,与楚人议和的时机尚未成熟!” “此时我等若提出议和,无异于求和,势必落了下乘。因此,咱们要逼着楚国主动提出议和之请!” 闻言,在场的三个重臣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都直犯嘀咕。 “不知大王可有谋划?” 季札颇为不解的问道。 “楚国,最初也不过是一个撮尔小国,然其经历数百年的风霜雨雪,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终成称霸南方的大国!” “自楚武王起,楚国相继吞并江、六、东蓼、蒋、舒、宗等国,观兵于周郊,问鼎之轻重。” 顿了顿,庆忌话锋一转,又道:“然则,楚国扩张的势头如此之迅猛,除却楚人生性凶悍,人多势众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那便是楚人每灭一国,都将保留其宗庙,不废祭祀之礼。于不加抵抗之国,更是册封其为一地之封君,仅仅是沦为附庸的存在!” “是故,楚国现在各地是封君遍地。” “封君之于楚王,如诸侯之于周天子!” “不同的是,楚国裂土封疆的君侯贵族,尚且大多不敢忤逆楚王之意!” “然,寡人听闻近些年来,距离楚国腹地较为偏远的地方,屡次发生民变,或者有封君暴动,试图割据自立者亦有。” “总而言之,楚国的封君贵族,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我等或可由此入手,为楚国内部制造一些事端。” 一听这话,季札等三个重臣不禁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若非庆忌点醒,他们还忘记了楚国有着这等危机,这等软肋! 自楚武王起,楚国对外扩张的势头就十分迅猛,直到鄢陵之战被晋国击败,楚国的霸权这才遭到打击。 弭兵大会后的楚国,更是多年没有再吞灭一国,甚至还被东边的邻居吴国压着打! 楚灵王、楚平王时期,楚国国内的贵族势力已经尾大不掉。 灵王在削藩的过程中发生政变被杀,楚平王时期,楚国各地贵族瓜分了王权,使得其扩张的步伐停滞下来。 如今,楚国满足于既有的疆土,国家也难以征调更多的资源与吴国争雄! 这是一个十分残酷的现实。 别看楚国疆域广袤,人口众多,带甲几十万,但所有能动员起来的兵马分摊到各地封君那里,基本上所剩无几! 现在楚国丧师八万,锐气皆无,早就对楚国心怀不满,立志复辟故国的人定然不少,这其中必定还有许多各地的异姓封君。 而楚人在国内推行分封制的弊端,就在于此! “大王英明!” 季札盛赞道:“大王,老臣了解过,诸如被楚人所兼并的庸、罗、邓、申等国,时常有国人暴动,试图驱逐楚兵,重新复辟。” “至于楚国西面的郧国,常年跟楚军斡旋于山野之间,难分难解。然则其土地进一步被楚人蚕食,想必郧国不能拒绝这次反击楚国的时机!” “若有可能,大王应策动邻近于我吴国的居巢、六、英氏、江、黄等地的楚国封君,因为楚国大军伐吴,所征召的兵员多是其地之青壮。” “楚人若再度征兵,恐怕将激起民变!” “如若楚国各地封君能一起暴乱,恐怕楚人就不得不向我吴国求和,以期早日镇压国内之叛乱!” 闻言,庆忌点了点头,笑道:“叔祖之策,甚合寡人之意!” …… 时间进入公元前512年,即吴王庆忌二年正月末。 按照庆忌的命令,孙凭所率领的伐楚之吴军,已经停止对潜邑进攻,退守舒地,跟沈诸梁的楚军对峙! 鉴于己方兵马不占优势,少于吴军过多,故而沈诸梁也不敢轻易出战。 战局,就这般僵持不下。 另一方面,在季札、伯噽的运作下,大量的吴国细作开始在楚国的居巢、六、英氏等地散播谣言,鼓吹当地人抗拒楚国的征兵令! 毕竟有着丧师八万的血淋淋的例子在前,本就对楚国归属感不强的黎庶,自然无意于上战场送死。 而楚国各地的封君,心中也有着自己如意算盘,强行拉壮丁是不可能的,最多就是将一些老弱派到潜邑去,试图蒙混过关。 毕竟楚国已经拿下这些地方那么多年,对于故国的归属感,当地人几乎全然没有,封君贵族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对于楚王的诏令阳奉阴违还是能办到的! 至于距离楚国腹地较远的地方,罗、庸、申、绞等地都不约而同的,相继爆发叛乱。 这还不是吴国教唆的,而是各地的封君贵族试图复辟故国,纯粹是自己的行为! 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有恃无恐! 而在楚国的西面,郧国同时侵扰楚国的边陲。 被楚国包围的国中之国唐国,更是在听见楚人丧师八万,且吴军大举伐楚的时候,自动自觉的出兵,响应吴军在东边的攻势! 一时间,楚国各地狼烟四起,边陲告急。 对于楚国而言,各地的叛乱,以及郧国、唐国的入侵,只能算是疥癣之疾,他们真正的大敌是吴军! 饶是如此,架不住楚国内部一片混乱,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般。 明眼人都清楚,对外的国战可以暂缓,对内的叛乱却不能不镇压! 因为稍有不慎,楚国就将陷入无休止的内乱,为之付出更为惨烈的代价! 因此,国太孟嬴在跟群臣经过一番商议后,决定派遣子西作为使者,到吴都跟庆忌议和。 第096章 策论 潜邑。 沈诸梁顶盔掼甲,一手按着剑柄,看着缓缓步入营寨门口的楚军士卒,不禁眉头一皱! 只见从各地赶来会合的楚军将士,大多是面黄肌瘦,两鬓斑白的老卒,更离谱的是他们少有穿戴盔甲,衣衫褴褛,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的,几乎生锈。 更有甚者,居然只扛着锄头就赶来增援潜邑! 靠着这样的士卒作战,这不是找死吗? 沈诸梁很是头疼。 “这样的兵士,根本不堪一战。我堂堂楚国,难不成仅仅在吴地丧师八万,便要沦落到将老弱都派上战场的地步了吗?” 沈诸梁的脸色忽明忽暗的,很是不忿。 在一侧的副将苦笑道:“将军,你就知足吧。” “国府的确已经向各地封君下达征兵令,但真正响应者寥寥无几。封君们私心作祟,不愿再出青壮同吴蛮子厮杀,就这些老弱,都是拿来凑数的!” “真是荒谬!” 沈诸梁恨得咬牙切齿,说道:“泱泱大楚,就是养着这些个封君贵族,酒囊饭袋,才会连区区一个吴国都对付不了。” “现在,他们居然敢对国府的征兵令阳奉阴违,日后岂不是要裂土造反?” 闻言,副将叹气道:“将军所言不虚。末将在来的路上就听闻,罗、庸、绞等地相继发生叛乱,其地封君竟然复辟旧国。” “郢都那里,正忙着调兵遣将镇压叛乱,给我等下达的命令,只是坚守潜邑,抗击吴军。” “还有这等事?” 沈诸梁不禁哑然失笑。 这对于楚国而言,无疑是最糟糕的处境!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 伐楚的吴军已经不足为虑,挡住即可,但各地发生的叛乱,对于楚国而言却是燃眉之急,必须要马上解决的大事! 不然,稍有不慎,楚国就可能被拖入内战的泥沼中,难以自拔! 不过这多半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楚国早期的扩张战争中,国内也是不时的爆发不同规模的叛乱或民变,但都能被楚军迅速镇压下来。 只不过,这一回楚国还面临着吴军的威胁,故而马虎不得。 “唉!” 沈诸梁不由得长叹一声。 他知道,现在楚国唯一的选择,只能是跟吴国媾和,然后集中优势兵力镇压国内的叛乱! …… 吴都,招贤馆。 就在楚国忙着镇压内乱,以及抵御郧、唐两国侵扰,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稳坐钓鱼台的庆忌,则是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治国安邦上面。 此刻,庆忌端坐在招贤馆的台阶之上,扫视着偌大的庭院中,正在专心致志,撰写策论的一众士子! 自求贤令颁布以来,天下列国的士子都纷纷入吴。 尤其是在庆忌千金买骨,敕封铸剑师出身的干将为大工令,赏赐一千金之后,天下士子更是掀起了一股奔吴的热潮! 现如今,入吴的士子已经超过八百人,但其具体的才干如何,庆忌还不得而知。 所以,庆忌打算举行一场策论大会,以此来考校一众士子的才干。 至于策论的题目,不外乎治国理政,军事邦交,总之就是挑着士子们所擅长的领域来,凡有出众者,皆可被委以重任。 庆忌要求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而这第一批的入吴士子,庆忌是基本上都用到的。 不多时,已经有一些士子递上竹简,让在一侧的官吏批阅。 部分士子还在奋笔疾书,庆忌则是挑了几道竹简自己批阅。 在批阅的过程中,庆忌不难看出,士子们所撰写的策论,大多三个字就能概括—— 假! 大! 空! 但凡是治国安邦的理念,没有多少创新,大致上都是按照前人的经验而来,譬如实行仁政,轻徭薄赋,吊死问孤,鼓吹恢复周礼之类的。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究竟如何去实施? 这样扯来扯去,让庆忌根本了解不到士子们的真才实学。 当然,他们必定都是能读书识字的,当一个小吏绰绰有余。 至于有多少才干,不得而知! 等到所有士子都将自己所撰写的策论一一上交,庆忌这才站到台阶的最前端,环视一周,朗声道:“二三子,尔等之策论,寡人已经阅览过几篇。” “都堪称是治国之良策!然则,寡人认为依旧有所不足。” “吴国,不同于晋、齐、鲁、宋、卫之中原列国,吴国地处东南一隅,饭稻羹鱼,风气剽悍,是故有所不同!” “所谓治国者,当因国情而定,非是一味的行仁政,轻徭赋,重礼德!” 顿了顿,庆忌又看着台阶下,颇为茫然的士子们,说道:“寡人相信,二三子确有真才实学,然则依照每个人的才学,究竟授予何等官位,尚且不得而知。” “寡人务必做到人人各得其位!寡人之意,请二三子周游吴国,下至邑乡,实地考察,依据我吴国之风土人情再写一篇策论。” “以三个月为期,二三子可自荐官位,亦可由他人举荐其位!三个月过后,尔等皆可依照自己的才干,走马上任。” 一听这话,台阶下的士子们顿时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忽而,一名士子面露不满的神色,嚷嚷道:“吴王,这是何意?” “我等士子千里迢迢的从中原入吴,莫不为求得封官赐爵,而今策论已写,足见才学,吴王却将二三子打发到邑乡,岂非误人子弟,诓骗我等?” “正是!我等士子不避艰险,千里入吴,可不是为让吴王发配到穷乡僻壤之间的!” “吴王莫不是在消遣我等?” “吴王,请给二三子一个说法!” 群情激奋! 士子们显然都不大满意,庆忌让自己下放到邑乡之间,白白遭罪。 毕竟,谁不知道吴国的疆土遍布沼泽林地,时常还有豺狼虎豹出没? 这稍有不慎,小命都得搭上,可能还将被猛兽吃掉的那一种! 见状,庆忌则是脸色一沉,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挥手道:“寡人言尽于此!” “凡愿意下至吴国各邑乡,探察各地风土人情者,衣食住行皆由国府所出。若有不愿者,寡人也当赠予其十金作为盘缠,以车马送其返乡!” 听到这话,在场的士子都不由得沉默下来。 庆忌所作出的这一决定,必然不是说笑的! 要么下乡,要么打道回府,士子们已经别无选择。 好在,庆忌还算是厚道的,凡是选择打道回府的士子,吴国都能赠送车马和十两黄金,送其回去! 但,一众心高气傲的士子,又岂能看得上区区的车马黄金? 所以,不出意外的,超过八百名的士子无一人愿意离去。 只因为他们壮志未酬,在没有得到满意的官位之前,士子们都不想灰溜溜的跑回去,引人耻笑! 第097章 大贤计然 就在庆忌准备离开招贤馆,返回吴王宫的时候,就见到太宰季札匆匆过来。 “叔祖,何事?” “大王,喜事,喜事!” 季札的脸上难以掩饰住欣喜的神色。 这让庆忌不由得好奇起来,能让季札这般喜形于色的事情可不多! “是何喜事?” “老臣为大王找到了一位大贤,岂能不是喜事?” “大贤?” “正是。大王可知道辛文子?” “……” 庆忌摇摇头,表示并不认识所谓的辛文子。 不论是庆忌原本的记忆,还是历史上的概述,他都对辛文子此人一无所知! 见状,季札并没有沮丧,而是莞尔一笑道:“大王不知辛文子,不足为奇矣。辛文子,乃是辛钘,字文子,又称计倪、计研,号计然、渔父!” “辛文子博学多才,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因其品行刚直,酷爱山水,常泛舟出游,遨游山海湖泽。” “而不肯主动游说,自荐于诸侯,故而尽管辛文子才冠当世,却不为天下人知!” “老臣跟辛文子有过一面之缘,曾谈论过治国之道,发现其果真有王佐之才,其治国之理念,应该甚合我吴国之国情。” 计然? 庆忌抓住了重点。 对于辛文子,他自然是没听说过的。 但计然这一历史人物,庆忌略有所知! 历史上有汉兴三绝,萧何、张良、韩信为史所称道,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也有三绝,即文种、范蠡和计然。 在吴越相争中,文种直接管理越国政务,范蠡以军事辅佐勾践。 计然不同于文种、范蠡,他的主要贡献在经济方面! 庆忌依稀记得,计然对治理国家的策略极有研究,善于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谈论治国方略。 史书记载,计然南游到越国,大夫范蠡惊其才,从之为师。 计然教授范蠡七条计谋,范蠡辅佐越王勾践,只用了其中五条,就消灭了强大的吴国! 洗刷了二十年前越王勾践被吴王夫差攻破越都会稽后屈膝投降,并随至吴国,臣事吴王的“会稽之耻”。 而且,计然的治国理念,应该属于道家的黄老之术的范畴。 计然还精通相面之术,在范蠡准备向勾践举荐他的时候,计然道: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荣乐! 范蠡听从,后来果真在灭吴之后急流勇退,留下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千古名言。 “计然现在何处?” “回禀大王,老臣已经探得,辛文子现在暂时居于姑苏山之麓。大王不妨择一大臣,或者让老臣亲往,说服辛文子仕吴!” “寡人可亲往。” 为求取大贤,庆忌并不介意折节下士一番! 不多时,庆忌就轻车简从的带着熊子丹、黑夫以及一众宿卫前往姑苏山,问明去路后,就沿着羊肠小道,在一片绿水青山之间,找到了计然的住处。 计然不愧是一个旅游达人,生活是格外有情调的。 只见三间低矮的茅草屋坐落于山麓之下,由简陋的篱笆墙环绕,附近郁郁葱葱,植被茂密,边上还有一条瀑布直流而下,形成了一口清澈见底的水潭。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心旷神怡! 古代的高人,果然都喜欢隐居于这样的地方。 庆忌心中不由得腹诽一句。 “敢问,这里可是辛文子先生之住处?” 敲门过后,只见到一名穿着朴素衣裳的少年走出来,不待庆忌说话,在一侧的熊子丹便上前询问道。 “正是。此乃我家先生辛文子乔迁不久的新居,敢问尔等是?” 庆忌回答道:“劳烦告诉文子先生,就说庆忌,登门拜访,欲见先生有事相商。” “啊!庆……可是吴王?” 少年不由得倍感吃惊。 庆忌微微颔首,没有否认! 少年连忙行礼道:“小人参见吴王。吴王,实不相瞒,我家先生昨日已经乘船外出,游历五湖,此时并不在里间!” 这么不巧? 庆忌心中颇为犹疑不定。 “不知文子先生何时能归来?” “回禀吴王,不好说。我家先生寄情于山水之间,有时外出短则三五日,长则一两个月,不一而足。” 闻言,庆忌只能颇为遗憾的摇摇头,说道:“若文子先生回来,劳烦小兄告知一声。改日,寡人定当再次造访!” “小人自当从命。” 知道寻访计然无果后,庆忌就带着一行人离开姑苏山,返回吴王宫。 …… “宣,楚国公子申觐见——” 吴王宫,大殿。 站在陛台一侧的寺人尖声高喊一下,随后层层递进,宣号之声几乎传遍吴王宫的前殿! 早就等候在殿外的公子申(子西),旋即在一名寺人的领路之下,亦步亦趋的进入大殿。 正值而立之年的子西,目不斜视,抵达陛台之下后,不卑不亢的冲着庆忌行礼道:“外臣熊申,参见吴王!吴王万年!” “免礼平身。” 子西将庆忌称之为吴王,是不无道理的。 按照周王室的分封制,楚国与吴国的爵位都是子爵,最次的一等! 然而,诸如偏居一隅的吴、楚、越三国,雄踞南方,早已不朝拜周天子,不服王化,故而纷纷自立为王。 子西有求于人,故而为表示敬重,将庆忌称之为“吴王”,是情有可原的。 “申公子,你来的正好。” 庆忌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吴国君臣,正在商议向舒地增兵之事,申公子不妨坐在一侧旁听,如何?” “吴王说笑了。” 子西知道庆忌是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但不敢发怒,只能郑重其事的道:“吴王,实不相瞒,外臣此来,正是为楚吴两国之邦交大事!” “今楚吴两军在潜、舒一线僵持不下,空耗钱粮,于国无益,是以外臣奉王命而来,特与吴王商议两国弭兵止戈,重修于好之事!” 闻言,庆忌只是笑吟吟的,没有说话。 典客伯噽却不得不站出来,义愤填膺的道:“大王,万万不可与楚人媾和!” “楚国背信弃义,不可轻信,上一回适才与我吴国订立互不侵犯之盟约,便转头动辄大军伐吴。岂有此理?” “臣请大王增派援军,倾国之兵以伐楚,一雪前耻!” 第098章 滑天下之大稽 “大王,典客所言极是,臣附议!” “臣愿请战!” “请大王增派援兵伐楚!” 伯噽这一带头,朝堂之上的公卿大夫立马响应,纷纷请求庆忌增兵舒地,倾国之兵伐楚,以报楚国上一次的伐吴之仇。 见状,子西是有苦说不出! 对于去岁的伐吴之事,楚国做得的确不厚道。 毕竟吴楚两国刚刚订立互不侵犯的盟约,然后楚国转头就兴师动众,大举进攻吴地,这般背信弃义,变脸的速度如此之快,着实让人咂舌不已。 但,伐吴的楚军可是全军覆没,丧师八万! 左司马沈尹戍都已经拔剑自刎。 吃亏的是楚国,伯噽怎么有脸说出“一雪前耻”这种话? 简直没脸没皮,厚颜无耻! 更让子西感到诧异的是,吴国朝堂上上下下,居然都是主战派! 就连一向本着以和为贵原则的季札,此时都三缄其口,好似默许了吴国再度增兵伐楚的事情一般。 “吴王,请听外臣一言!” 子西不得不硬着头皮,朝着陛台之上的庆忌作揖道:“楚国前番伐吴,的确不可取,此乃我楚国之过也。” “然则,楚吴两军今对垒于舒地,皆不得寸进,吴国能增兵,莫非楚国不能增兵?” “楚国人口早已经超过三百万,而吴国不足百万人口,若陷入久战,吴国何以敌楚国?” “再者说,自吴王继承大位以来,吴国无日不战,以至民生凋敝,青壮锐减,黎庶苦不堪言!” “吴王若执意再战,恐吴国,国将不国,陷入水深火热之境地!” 不得不说,子西的辩才都是颇为了得的。 尽管庆忌刻意的想隐藏吴国各方面所存在的问题,可是子西依旧能察觉出来,并以劝谏的方式游说庆忌。 所以,庆忌就不妨顺坡下驴,一脸温和的神色,垂询道:“申公子当真能言善辩,世所罕见。” “今楚国既然有意订立弭兵之盟,可有诚意?” 诚意,说的只是楚国谈判,或者议和的条件。 子西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故而立即正色道:“吴王,按照我王之意,楚吴两国当各退一步。” “楚国承认吴国现在所占据的鹊、庸浦、岸三座沿江城邑。但吴国必须将舒地九城,以及之前被俘虏的数万楚军将士放归!” “……” 庆忌很是无语。 偌大的吴国朝堂上,群臣更是不禁缄默起来,一片鸦雀无声! 随后,已经从错愕状态回过神来的伯噽,立马指着子西大声嚷道:“这就是楚国的诚意?简直荒谬!荒谬绝伦!” “鹊、庸浦、岸三座沿江城邑,包括舒地九城,已经是我吴国的囊中之物,何须楚国承认所有权?” “你居然还敢奢求我吴国放归战俘数万人,割让舒地,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伯噽活那么大年纪,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行径!” 伯噽的这一番话,可谓是道出了包括庆忌在内,所有吴国君臣的心里话。 倘若是伐楚的吴军身陷险境,吴国无力再战,或许可能服软,将已经攻取的舒地以及鹊、庸浦、岸三座沿江城邑,全部归还楚国。 更有甚者,庆忌还可能放归一部分楚军战俘。 但,眼下的形势,是楚国陷入内乱,狼烟四起! 子西是代表楚国前来吴都议和,可谓之求和的那一种。 如此一来,子西又怎敢大言不惭的让吴国归还舒地九城,连带着放过五万多被俘的楚军将士? 绝无可能! 所以,在子西提出这般条件后,在场的吴国公卿大夫是群情激奋,纷纷站出来怒怼子西。 “大王,楚人并无议和弭兵之诚意,请大王即刻增兵舒地,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楚国!” “楚人不服,便打服他们!” “臣附议!” 群臣都七嘴八舌的请战,声称要教训一下楚国。 实际上,他们的心里是偏向于吴楚两国止戈弭兵的。 只是一众公卿大夫不得不跟庆忌在子西的面前唱双簧,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子西自知理亏,不得不忍气吞声的道:“吴王若认为不可,我楚国还可以将长岸割让予吴。” “哼,莫说是长岸,即便是再加上一座昭关,都不可能!” 伯噽瞪着子西恨声道。 陛台之上的庆忌则是微微一笑,说道:“申公子,依寡人之见,楚国并无议和弭兵之诚意。” “如此,申公子不妨回去,告知楚王,舒地九城,以及鹊、庸浦、岸三座沿江城邑,是我吴军将士付出极大流血牺牲,这才攻取下来的城邑土地,断不能轻易拱手相让!” “至于之前被俘的楚军将士,寡人可以跟楚国交换战俘,或可网开一面,放归军吏将领,然则让寡人将所有降卒全部归还楚国,绝无可能!” 一听这话,子西总算是或多或少的了解到庆忌的心思。 庆忌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凡是已经占到的好处,休想让他再吐出去。 不得已,子西只能暂且告退,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写成奏疏,让人尽快送往郢都! …… 大牢。 此刻,伍子胥正坐在一堆干草之上,闭目沉思,衣衫褴褛,精神倾颓的他,落寞的神色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得住的! 伍子胥被打入大牢,已经一个多月,期间庆忌只来探望过他一次,不得其志。 伍子胥又写了几篇治国治军的策论,向庆忌证明自己的才干和远见卓识,但都好似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庆忌仿佛忘记了伍子胥的存在一样,既没有下诏将他处死,也没有对他委以重任。 这或多或少让伍子胥心中不安,倍感煎熬! “吱呀”一声,牢门忽而被打开。 伍子胥睁开眼睛一看,来者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但面白无须,穿着寺人的打扮,明显是宫中的内侍(太监)。 是庆忌派来传达口谕的寺人。 伍子胥究竟是被处死,还是被委以重任? 这一刻,他的心不禁紧紧的揪了起来。 “伍员,大王诏令,让你明日随王驾一同田猎!” 田猎? 伍子胥彻底愣住了。 第099章 田猎 二月初。 庆忌在姑苏山举行一场盛大的田猎活动! 田猎,即狩猎,其最初的作用是为田除害,保护农作物不受野兽的糟蹋。 但田猎不等同于狩猎,“田”有着广阔土地之意,田猎与打猎的区别,就是田猎是为一种围猎的形式,主要注重的是军事演练方面的训练。 跟现代的军事演习一个目的,田猎都是官府或国君举办的。 古往今来,田猎分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蒐、苗、狝、狩分别为古人对春夏秋冬四季狩猎的称谓。 春蒐,即春天搜索、猎取没有怀胎的禽兽。 因为春天禽兽是繁殖的季节,古人十分重视自然界禽兽数量的平衡! 夏苗,即夏季猎取残害庄稼的禽兽。 因为夏天是庄稼苗生长旺盛的时间,保护庄家不受禽兽的糟蹋,保障粮食的收成,也是维持一种平衡。 秋狝,即杀伤禽的野兽。 秋天,家禽要长大,要保护不受野兽的侵袭,减少损失,维持收成的平衡。 而冬狩与围猎,不加区分,都可猎取! 盖因冬天万物休息,此时猎杀一些动物,增加收成,能够维持一种动物数量的生态平衡。 总而言之,田猎的意义重大,至少在寻常时候,仍旧遵循礼制的国家会定期举行田猎活动! “呜,呜,呜,呜——” 悠扬而充满清亮之气的号角声,在山麓之间响起。 各种各样的旌旗插在地面上,大大小小的帐篷更是遍布在营地中,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这场由庆忌所举办的田猎,不但邀请了楚国公子申(子西),吴国的一众公卿大夫,诸如季札、孙武、伯噽、申息及其家眷,许多贵族子弟都在田猎的队伍中。 所以,浩浩荡荡的队伍里,不单只是有代表吴国的绯红色旌旗,也有每个家族不同的旗帜。 庆忌估摸着,参与这场田猎活动的人,不下五千人! 这还是庆忌的保守估计。 此刻,庆忌与一众公卿大夫端坐在一片空地上,每个人的跟前都放置一张长案,上面放置着一瓮美酒,以及各种各样的菜色,保证荤素搭配均匀。 “请!” 群臣觥筹交错之间,已经喝得半醉半醒。 在中间的一片空地上,则有身材婀娜多姿的舞姬。 她们正在摇曳着绝美的舞姿,配上乐师们所弹奏的琴瑟编钟之音,构成了一幅优美的画面,让人不由得赏心悦目。 对于古典的音乐,庆忌欣赏不来,也做不到附庸风雅。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着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们,养养眼,陶冶一下自己的情操! “申公子,请满饮此爵!” “吴王,请!” 见到庆忌已经举起酒爵,在一侧的子西不敢怠慢,跟着端起青铜酒爵,以袖子一掩面,就将酒爵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申公子好酒量!” “哪里哪里。” 子西的脸上已经微醺,有些醉意,但看看庆忌,脸都不带红的,跟没事人一样! 这实在不能怪庆忌太能喝。 而是这个时代的酒水,酒精度数不高,跟啤酒差不多,如何能将庆忌灌醉? 即便是原来的庆忌,都是酒量极好之人,故而喝上十斤八斤的酒水,庆忌都不带醉意的。 “申公子,不知我吴国的舞乐,比之楚国的舞乐,如何?” 庆忌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 闻言,子西沉吟片刻,便道:“回禀吴王,楚吴两国的舞乐,实则各有千秋。楚之舞乐柔曼绚丽,吴之舞乐飘逸多姿,实在不好比较孰优孰劣!” 话虽如此,但是在子西的心目中,还是楚国的舞乐更胜一筹! 这并不是子西在自吹自擂,而是吴国的舞乐,实在缺乏了一种楚国的舞乐所没有的美感。 细腰! 对,就是细腰! 可能楚人的审美观与吴人的审美观不尽相同。 楚人多好细腰,身材娇小玲珑的女子,而吴人则是多好皮肉,身材丰腴(微胖)的女子! “哈哈哈哈!申公子,寡人听闻楚国舞乐极盛,上至楚王,下到公卿大夫,饮宴闲暇之时,无不以舞乐助兴。” 庆忌冲着子西笑吟吟的道:“我吴国不同,相较于柔曼的舞乐,吴人更喜爱剑舞或者摔跤,或者演武!” “申公子常年居于郢都,想必见惯了霓裳之舞,听遍了靡靡之音。” “申公子既然来到吴国,来者是客,寡人便做主,让公子欣赏一下,我吴国独有的剑舞,如何?” 一听这话,子西只能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作揖道:“吴王盛情,那外臣便却之不恭了!” 旋即,庆忌便拍了拍手,让一众舞姬乐师退下,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队穿着绯红色束身武士服,身材高挑的锐士。 “喝!” “咚!咚!咚!” 在一侧的鼓手里面击打着皮鼓,作着十分花哨的动作,来回击打皮鼓。 站在空地中间的锐士们,立马整齐划一的开始舞剑,劈、刺、撩、点、砍、扫等等,各种各样的挥剑动作应有尽有,充满阳刚之美。 庆忌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这般的剑舞,直到一舞毕,他这才好似意犹未尽的跟在一侧的子西问道:“申公子,我吴国的剑舞如何?” “甚美,甚美。” 子西只能一味地恭维着庆忌。 庆忌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随后,庆忌又环视一周,看着在场的公卿大夫朗声道:“二三子,今日田猎,寡人还邀请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庆忌的眼神一扫,在一侧的熊子丹立刻会意,让两名披坚执锐的宿卫领着一人进入会场。 此人看着像是不惑之年,却满头白发,身穿一袭干净的深颜色衣裳,以木冠束发,身材高大,器宇不凡! 他刚一进入会场,就被眼尖的人立刻认出来。 典客伯噽更是失声惊叫道:“伍子胥!” “伍员?大王竟然将他这般的罪臣带到会场,是何用意?” “难不成,大王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将伍员处死?” “我听说伍员已经被关在大牢一个多月,没想到还这般精神!” 第100章 生死有命 伍子胥的出现,让整个会场的氛围骤然之间变得诡异起来。 谁都猜不出庆忌究竟是何用意。 在一侧的子西,更是禁不住心里纳闷! 伍子胥虽是楚人,但其父兄皆因为奸臣费无忌的谗言,被楚平王处死,满门抄斩。 因此,伍子胥极度怨恨楚国,常年逃亡在外,伺机报复楚国! 偏偏,伍子胥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大才! 对于这样的人,子西心里十分忌惮,想劝说庆忌立马下令处死伍子胥,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二三子,想必尔等都知道,寡人的父王,先王僚之薨罪魁祸首是为姬光,行刺者专诸,是为伍员所举荐的。” “因而,先王之薨,跟伍员脱不了干系!” 吴王僚的死,何止是跟伍子胥脱不了干系? 伍子胥就是帮凶! 伍子胥知道当时还是公子的阖闾有野心,想杀吴王僚而自立为王,又不能说穿此事,故而就将勇士专诸推荐给阖闾。 阖闾大喜,便以伍子胥为门客。 表面上,伍子胥退隐乡下从事耕作,以等待专诸的刺杀行动! 终于在公元前515年(吴王僚十二年),阖闾埋伏甲士于地下室中,然后宴请吴王僚。 趁着吴王僚不备的时候,专诸就取出藏在鱼腹中的鱼肠剑,一剑刺死吴王僚。 随后专诸又被剁成肉泥,阖闾得以篡位成功。 而阖闾为了安抚国人之心,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王的规格,安葬了吴王僚的尸体,谥号为吴武王。 值得一提的是,吴国是从寿梦开始有谥号的。 吴王寿梦是吴兴王,兴,就是说吴国是从他开始兴旺起来的。 接着,他的三个儿子,分别是:顺王、安王、度王,大概就是顺利平安度过的意思! 然后就是吴王僚,武王,吴国最善于用武的王。 从吴王僚开始,吴国敢于向楚国叫板,敢于对楚人用兵,打大型战役不落下风! 因此,吴王僚在吴国可谓是深有人望的。 阖闾只敢以专诸刺王僚,弑君篡位,自身就是畏惧吴王僚的这种人望! “二三子认为,寡人应当如何处置伍子胥?” 庆忌的话音一落,一众公卿大夫立马站起身进言。 “大王,伍员为人阴险狡诈,助姬光弑君篡位,不为人臣,不为人子,应当车裂,尸体弃之于市!” “臣附议!大王,伍员留不得!” “请大王诛杀伍员,以告慰先王的在天之灵!” 就跟庆忌预料中的一样,群臣都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的请求自己处死伍子胥。 幸好,庆忌早有准备! 他拍了拍手,让一侧的熊子丹端上几道竹简,随后缓声道:“二三子,此乃伍员为寡人所上的治国治军之策论,甚合寡人之意,足见其才学!” “伍员有大才,为我吴国不可或缺之大才,寡人甚爱之,甚惜之,奈何其助贼为虐,向姬光献策以弑杀先王,罪莫大焉!” 顿了顿,庆忌又道:“早在寡人兴义兵,讨伐逆贼姬光之初,便有言在先。此战,只诛首恶,余者皆可概不追究,或酌情而定!” “寡人再三思考,于伍员不知何为?” 杀父之仇,当不共戴天! 伍子胥固然不是杀害吴王僚的主谋,但也是帮凶,能不能饶恕伍子胥的罪行,是庆忌自己的事情。 但,这之后所引起的恶劣影响,是庆忌不能接受的! 作为一个威望颇高的君王,庆忌能做到乾纲独断,生杀予夺,可是他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原来伍子胥,宽宥其罪行,只怕不得人心! 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庆忌之前放过的要离,跟现在的伍子胥可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前者只是一个刺客,行刺的是庆忌自己。 所以,庆忌放过要离,还能博得仁义之名! 但伍子胥不同。 伍子胥干的是助贼为虐,弑君篡位的事情,庆忌这样放过伍子胥,唯恐遭到国人的非议,继而跟庆忌离心离德。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弑君篡位,哪怕伍子胥只是一个帮凶,出谋划策之人,其罪孽都极为深重。 庆忌一手指着穹隆,高声道:“所以,关于伍员之生死,就让先王的在天之灵,让上苍,让神祇做主!”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都不禁发懵。 庆忌这不是扯淡吗? 吴王僚已死,上苍、神祇? 他们如何能为伍子胥的生死做主? 只见庆忌又将目光放在伍子胥的身上,厉声问道:“伍员,你可惧一死?” 伍子胥深知庆忌想保住自己,故而,他虽不清楚庆忌的用意,但也能立马反应过来,朝着庆忌作揖道:“大王,伍员死不足惜!” “但,若伍员能得活命,此生定然为大王驱驰,为吴国效死!” “好!” 庆忌点了点头,又从案上拿出一颗橘子,道:“来人,将这橘子拿给伍员。” 随后,庆忌就让伍子胥退到一百五十步的地方。 庆忌拿起一张特制的硬弓,又取出一支箭矢,走到一侧的平地上,指着对面双手高举着一颗橘子的伍子胥,向左右说道:“二三子且看,从寡人这里,至伍员所站之地,足足有一百五十步!” “若寡人能射中那颗橘子,则先王、上苍和神祇明示,让寡人饶恕伍员之罪孽,令其戴罪立功,为我吴国效力。” “若寡人射不中那颗橘子,则命运使然。寡人当车裂伍员,尸体弃之于市!”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都不由得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以硬弓箭矢射中一颗橘子,在众人看来,除非是神迹,不然庆忌绝无可能办到! 而站在对面的伍子胥,在听到庆忌的这番话后,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已经是戴罪之身,可能将死之人,这赌一把,或许真的能让伍子胥自己得以活命。 这时,在孙武的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人”,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好奇之下,不由得跟孙武嘀咕着问道:“阿兄,大王当真能射中那颗橘子吗?” “难说。” 孙武摇摇头,说道:“我知晓大王勇力绝人,箭术超群。” “然一百五十步开外,还能射中一颗橘子,实在骇人听闻,便是当年楚国大名鼎鼎的神箭手养由基,都不一定能办到!” “咦,那伍子胥岂不是凶多吉少?” 少年人眨巴眨巴眼睛,很是诧异。 “至少,他还有一线生机。不过以我对大王的了解,大王从不做毫无把握之事,想来大王定是自有主张的……” 第101章 围三缺一 营地的一片空地上,已经是熙熙攘攘,一副人山人海的模样。 所有人都在围观着,庆忌究竟能否射中伍子胥手中高举着的那颗橘子! “大王真的能射中吗?” “若大王能射中,定然是神迹。毕竟,哪怕是臂力超人的弓箭手,八十步之内,能射中人已经实属不易!” “百步穿杨的,那是养由基一般的神箭手!” 显然,所有人都不大看好庆忌。 须知一百五十步开外,这么远的距离,伍子胥高举着的那颗橘子,以寻常人的目力来看,就跟手指一般粗细,甚至还模糊不清! 庆忌这一箭射出去,以他那过人的臂力,射空或者射中伍子胥有可能,但若想射中橘子,这种几率微乎其微! 如此一来,不管是作为射者的庆忌,还是举着橘子的伍子胥,都需要一颗极其强大的心脏。 不然庆忌的手一抖,离弦之箭的幅度就会偏移。 伍子胥的手一抖,同样会导致无法弥补的后果! “咔嚓嚓……” 庆忌拉动弓弦,将箭头对准一百五十步开外的伍子胥。 此刻,庆忌脸上浮现出一种沉静的神色,手臂、呼吸,都极为平缓,保证自己不受到外界的一切影响,目光极为锐利。 站在远处的伍子胥,跟着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双手紧紧的抓住那颗橘子,稳住身形,心中暗暗祈祷庆忌一定要射中! “咻!” 终于,庆忌那力大势沉的一箭射出,在空气中响起摩擦的声音。 围观的众人都不由得凝神屏气,静静地看着那支离弦之箭。 “噗!” “嘭!” 伍子胥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但,不见鲜血!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庆忌所射出的劲矢已经射穿那一颗橘子,牢牢的插在远处的地上! 静! 死一般的静谧!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陷入呆滞当中。 “好!” “彩!” 围观的人震惊过后,不由得欢呼雀跃起来。 “大王神武!大王神武!” 见状,就连子西都不禁感慨万千的道:“神迹!神迹也!” 这般恐怖的箭术,即便是当年名满天下的神箭手养由基都不一定能办到。 养由基,原本是养国人,养国被楚国灭亡后,成为楚国大夫,一生征战凭箭御敌,死于他箭下的人不计其数,备受楚庄王赏识。 鄢陵之战,养由基射杀晋军将领吕锜,庸浦交战,他又俘虏吴军将领公子党,立下赫赫战功! 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三箭平叛、箭射石中、调弓号猿、万箭穿心,这些成语典故的主人公,正是养由基。 值得一提的是,养由基最后是死于吴军之手! 晋楚争霸三次大战(城濮之战、邲之战、鄢陵之战)后,晋国为了继续打击楚国,在楚国后背上插了一刀,扶助南方新兴的吴国来抗衡,传授吴人车战步战等陆战之术。 养由基当时不知吴军已从晋国学到陆战之术,轻敌冒进。 被吴军四面铁叶车围裹将来,把养由基困于垓心,乘车将士,皆江南射手,万矢齐发,养繇基死于乱箭之下! 死前,养由基惊恐的说道:“吴人也精于车战!” 现在庆忌展现出这般高超的箭术,已经足以跟养由基相提并论的。 庆忌当即宣布,宽宥伍子胥此前犯下的深重罪孽,既往不咎,并敕封伍子胥为下大夫,参与政事,但并无实权。 虽是如此,伍子胥已经十分满足,当即叩首谢过庆忌! “臣伍员,愿为大王效死,愿为吴国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大王英明!” 此刻,见到庆忌以这样的办法宽恕并折服伍子胥,在场的公卿大夫无不赞叹。 叹为观止! 因为这能让世人皆知,宽宥伍子胥的,不是庆忌,而是已故的吴王僚,是上苍,是神祇!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然庆忌那一箭岂能射中? 当然,有识之士都能看出来,庆忌实在是爱惜伍子胥的才能,故而绞尽脑汁的想出这一办法,促使伍子胥可以活命,并为自己效力。 但,这种事情谁又敢直接说出来? 即便是对庆忌的这种裁决心怀不满的人,此时都不敢非议。 随后,田猎活动正式开始! 田猎,又被称之为围猎,因为王公贵族们在打猎的时候,往往会派遣随从驱赶猎物到指定的地点,让人进行狩猎。 而这一次的田猎发生在春季,所以又被称之为春蒐! 庆忌站在戎车之上,率领一众公卿大夫及其随从,一起来到一处空地上。 “呦呦!” “噜噜!哼哼!” 成群的猎物被披坚执锐的甲士驱赶到指定的地点,然后拿出鹿角、拒马护栏或者木幔加以阻隔,逐渐的挤压着猎物们的生存空间。 梅花鹿、野豨(猪)、野兔、山鸡等等各种各样的猎物被团团围住。 它们大声嘶鸣着,好似无头苍蝇一般,乱碰乱撞。 猎物们并非是不能逃出生天的。 因为整个猎场,阻碍物其实只有三面,并非从四面八方围堵猎物,有一面是可以放任野兽自行逃生的! 这就是所谓的“围三缺一”。 对猎物不用赶尽杀绝,不但适用于攻城战,对于贵族的狩猎活动一样适用。 虽说春秋无义战,但仅限于诸侯国之间的军事争霸。 盖因世人都注重廉耻与道义! 然而,当历史进入到战国时期。 作为天下共主是周天子,彻底失去了号令天下的能力,沦为诸侯们的傀儡。 诸侯们外出围猎,往往是从四面八方布置天罗地网,对猎物一网打尽。 那个时期,诸侯国之间打仗,发生许多坑杀的战役,譬如秦国与赵国的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几十万赵国投降的士兵! 而这般一网打尽的例子,在春秋时代基本上是没有的,十分罕见。 就庆忌所知道的,在数十年前,列国之间所遵守的战争规矩(礼仪)格外奇葩,让后世人感到匪夷所思! 人们打仗的规则多如牛毛,君子礼仪不离口,战争活生生被他们搞成了体育竞赛! 彼时战争有三大原则,一是,出师有名(不能因私欲发动战争)。 二是,不鼓不成列(不能等对方没列好阵型就打他)。 三是,不能对受伤的人再次攻击,不能追击落败的对手…… 第102章 朱姬夫人 春秋时期,这等关于战争的规矩,人们都经常恪守不渝,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在著名的邲之战中,就发生过两件以现代人看来啼笑皆非的事情。 当时晋军上下不能同心协力,内讧不断,被楚军抓住机会逐一击破。 撤退时,晋军的许多战车陷入泥坑,拖不出来,大大延迟了撤军的速度,楚国人追上之后,没有继续追杀,而是过去指导晋军如何挖坑、扔重物、抽去车前横木。 晋军脱离困境后,楚人笑嘻嘻嘲讽晋人有空常来玩,晋人则是边驾着车边回头说:“吾不如大国之数奔”(我们才不像贵国逃跑经验这么丰富)。 更离谱的,还是邲之战中的楚国贵族乐伯,其左射马,右射人,箭无虚发,射杀了许多晋国将士。 由于乐伯射得太过忘我,回过神来,发现箭囊中只剩下最后一支箭矢,眼看着晋军已经包围过来。 这时恰好来了一头麋鹿,乐伯就用这最后一箭射中麋鹿,然后将它作为礼物献给敌军。 最终,晋人居然不再追杀乐伯,让他自己逃生去! 这是打仗? 分明是儿戏! 哪怕是在春秋末期,人们依旧能遵守战争的规矩。 譬如在公元前521年,距今不过九年时间,宋国的公子城与华豹爆发冲突。 华豹率军进攻宋都商丘,亲自张弓射箭,但没有射杀任何一人! 公子城见状,只是喊了一句:不更射为鄙! 大概意思,就是华豹卑鄙,既然射箭了一阵,就该轮到公子城回射,若不答应,便是不守规矩,无礼! 于是,华豹只能默默地放下弓箭,老老实实的等着公子城张弓搭箭,最后被一箭射死…… 关于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如长勺之战中敲了三次战鼓的齐军,泓水之战中半渡不击的宋襄公,他们都恪守战争的规矩,但无不吃了大亏。 获胜的,往往是不讲武德的一方! “咻!” “噗嗤!” 此时,站在戎车之上的庆忌张弓搭箭,一箭射出,立马射中一只飞奔中的麋鹿。 麋鹿应声倒下,脖颈之处,还在汨汨的流淌着温热的鲜血! “好!” “彩!” 围观的公卿大夫无不拍手叫好。 “大王神武!” 附近的甲士都跟着高声呐喊起来。 庆忌的这一箭,即宣示这场田猎活动正式开始! 庆忌不大喜欢狩猎被围堵好的猎物,盖因没有任何挑战性,故而他随后就自顾自的率领一队宿卫,驱车前往外围进行狩猎。 …… 就在庆忌以及一众公卿大夫,及其家族子弟都在姑苏山进行狩猎的时候,典客伯噽却在自己的营帐之内,跟一个穿着华贵衣裳,作男子打扮的美妇人见面。 这一次的春蒐,作为国君的庆忌并没有带上自己的后妃参与,故而大臣们,也不便捎上女眷,只能带着自己的儿子、门客一起参加。 而伯噽眼前的这一美妇人,可不一般! 她容貌妖媚,身材丰腴,一双桃花眼宛如一汪chun水一般,让人只看一眼,就禁不住沉沦其中,尤其是那白嫩的肌肤,仿佛吹弹可破,极富光泽。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 至少让伯噽看了,都忍不住食指大动,欲占为己有。 但,一向圆滑处事的伯噽十分清楚,这样倾国倾城的绝色美女,可不是自己所能拥有的! 她,可是阖闾原来的宠妃,侧夫人朱姬,有着吴国第一美女之称的美人儿! “典客,你可已经想出法子,让妾身接近大王,并得到大王的宠幸?” 朱姬幽幽的询问道。 这一开腔,其嚼着糯米一般的嗓音,让人的身子骨都禁不住为之融化! 听朱姬说话,对于普天之下任何男子而言,都是一种享受,极致的享受和诱惑! “咳。” 伯噽轻咳一声,旋即稳住自己的心神,假正经的道:“夫人,若在下没想到计策,可不敢叫夫人冒着风险出宫。只是……夫人应该清楚。” 伯噽将目光放在了一侧的锦盒当中。 见状,朱姬不由得暗骂一声贱骨头! 贪婪成性的财迷! 朱姬原本是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体,去驱使伯噽为自己办事,但她不能这么干,伯噽也不敢接受。 所以,朱姬思来想去,也只能以财物珍宝贿赂伯噽,让后者为自己想方设法,重新宠冠后宫! “典客请看。” 朱姬随即拿起锦盒,打开,露出锦盒当中的玉璧、红玛瑙、珍珠、马蹄金之类的珍奇异宝,又盖上,推向伯噽的一边。 伯噽眼中的贪婪之色尽显! 这些东西,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朱姬又一副婉转的模样,柔声道:“典客,万事拜托了。” “这些宝贝,只是定金,若妾身与大王果真能成事,稍后妾身还将把更多的珍奇异宝,献于典客。” “好说,好说。” 伯噽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将锦盒揣入自己的怀中。 只是不知,他是无法抗拒朱姬身上所展露出的妖媚气息,还是无法抗拒锦盒中那些价值不菲的宝贝! 或许,两者皆有! 伯噽旋即正色道:“夫人,在下有办法让大王接近你,但,夫人究竟能否抓住机会,得到大王的欢心,可就全凭夫人的本事了。” “哼,典客莫要小觑妾身。” 朱姬捧着自己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儿,颇为傲娇的道:“大王连如梦那样的姿色都瞧得上,能临幸她,何况是妾身?” “典客请放心,妾身日后若能得到大王的宠幸,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闻言,伯噽只是笑吟吟的作揖道:“那,在下以后就靠夫人多多提携了!” 伯噽心里的确是十分看好朱姬的。 朱姬的容貌,绝对是万里挑一的那一种,就伯噽生平所见过的女子当中,唯有王后季蔻能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她们一个端庄,一个妖媚,各有千秋,很难拿来比较! 想想看,庆忌连如梦这般姿色,还是寡妇出身的女人都看得上,并加以临幸,使其有孕,更何况是姿色更胜一筹,风韵远超如梦的朱姬? 第103章 祥瑞 此时,庆忌还不知道伯噽伙同朱姬正在算计自己。 庆忌率领着一队宿卫已经下了戎车,进入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进行狩猎。 姑苏山一带,有一片山区实际上已经成为吴国王族的林苑,专门供给王族子弟狩猎的。 相当于汉朝的上林苑,平时并不对外开放! “咔嚓嚓……” 庆忌拉动弓弦,对准一头正在逃奔的野豕(猪),跟着飞快的奔跑起来,一箭射出。 “噗嗤!” “噗!” 在庆忌射箭出去的时候,居然还有另一支箭矢飞射过来,正好就一起射在这野猪的脖颈之上,顿时血流如注! 偌大的一头野猪,约莫二百斤左右的野猪,凄厉的嚎叫一声后,就直挺挺的栽倒在血泊之中,淌着血,还没咽气。 见到这骤然射出去的一箭,熊子丹等一众披坚执锐的宿卫还以为是刺客来袭,连忙将庆忌团团围住,戒备起来。 庆忌朝着远处的山丘上一看,只见是孙武及其随从站在那里。 适才射出一箭的,乃是孙武边上的一个身材瘦削的人。 由于距离太远,庆忌并不看清楚其面貌。 孙武眼看着那一箭居然惊扰到庆忌,不由得一溜烟儿的跑过来请罪。 “大王,臣管教不严,惊扰到大王,请大王降罪!” 孙武吓得额头直冒冷汗,连忙躬身赔罪。 他了解庆忌的秉性,知道后者宽宏大量,有容人之量,但这惊扰王驾的罪名可大可小,所以孙武只能硬着头皮请罪,将罪责大包大揽下来! “无妨。” 庆忌只是淡然一笑,随后又拔出插在野猪脖子上的箭矢,扫了一眼,又看着孙武身边的那个容貌清秀的少年。 肤白貌美,唇若涂丹,穿着一袭束身的白色武士服,以布带束发,扎着头巾,腰悬利剑,背负长弓箭囊。 这般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着实罕见! 难不成,孙武有龙阳之癖,喜好娈童? 庆忌心中不无恶意的揣测一下,只感到一阵恶寒。 好在,庆忌又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下那个少年,终于释怀! 连喉结都没有! 这分明是一个女娃子! 由此可见,孙武并没有那种特殊嗜好! 此时,被庆忌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盯了这么久,孙武身边的那个少年禁不住脸色僵硬,吓得手心手背都是汗。 “不错,不错。适才从她所站之地,至这豕,少说也有一百步开外,她竟能一箭射穿野豕的咽喉,足见其箭术和臂力过人!” 庆忌颇为赞赏的道。 “大王谬赞。” “不知,这位……小兄如何称呼?” “回禀大王,此乃臣之舍……” “舍弟!” 在一侧女扮男装的女娃子,连忙开腔道:“大王,草民乃是孙长卿之舍弟,孙俪。” “没想到长卿居然还有这般秀丽,箭术超群的舍弟,实属难得。孙俪,可堪称我吴国第一美男矣!” “大王说笑了。” 孙武颇为尴尬。 尽管,庆忌并没有明令禁止参加田猎的公卿大夫携带自己的女眷,可是孙俪已经女扮男装,这时候再向庆忌坦白性别,岂非让后者无所适从? 随即,庆忌又率领孙武、熊子丹等众将士在山林之间进行狩猎。 所射杀的麋鹿、梅花鹿、野猪、野兔等等猎物可不少,满载而归! 直到有些疲乏,兴致缺缺,庆忌这才准备启程返回营地。 这时,意外陡然发生! 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风驰电挚一般,快速的从狩猎的队伍路过,身后还紧随其后的跟着一群凶残的丛林野狼。 “鹿!白色的鹿!” “是神鹿!” “大王,这是天降的祥瑞!” 适才那一道白色的身影,正是一头与众不同的麋鹿。 为何说是与众不同? 只因为它的皮毛尽是洁白的颜色,十分罕见! 至少在场的人是真的没见过! “快!追上去,救下那只神鹿!” 庆忌当即下令。 祥瑞,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祥瑞,能在一时之间极高的提升庆忌威望的一种祥瑞! 庆忌又怎能容忍那群不长眼的丛林野狼伤害它? 在庆忌的命令下,所有人都立刻追逐过去,一边跑,一边还张弓搭箭,射杀着前面还在追击白色麋鹿的那群野狼。 “噗嗤!” 野狼的鲜血四溅,弥散在空气中,化作一团又一团的血雾。 凡箭矢所过之处,都有一头又一头的野狼应声倒下! 原本还在逃命的白色麋鹿,在看见野狼们被人类射杀后,跟着转过头,以自己那尖锐的犄角进行反抗,撞飞了一头又一头的野狼,甚是生猛! 终于,这群野狼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奋起反抗的白色麋鹿跟着瘫倒在地上。 孙俪连忙上前察看,只见这头麋鹿全身上下都是雪白颜色的皮毛,犄角多叉似鹿,颈长似骆驼。 其鹿角形状特殊,没有眉杈,角干在角基上方分为前后两枝,前枝向上延伸,然后再分为前后两枝。 每小枝上再长出一些小杈,后枝平直向后伸展,末端有时也长出一些小杈,最长的角也有三尺左右! 这是一头难得一见的麋鹿! 其特殊的毛色,在他人看来极度罕见,堪称祥瑞,但庆忌知道,这是由于麋鹿的基因突变导致白化病造成。 而且,这种白色麋鹿有着震撼和空灵的外观! 好似精灵一般! 在一侧的孙武连忙上前恭贺道:“大王,这真是上苍赐予大王,赐予的吴国的神鹿!” “善。” 庆忌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正在察看白色麋鹿伤势的孙俪闻言,不由得白了一眼庆忌与孙武,道:“还是尽快治疗这只神鹿吧!” “它的大腿、头部都遭到了饿狼的撕咬,伤痕累累的,若不能及时救治,恐怕命悬一线了。” 闻言,庆忌立即就吩咐宿卫们将这白色麋鹿合力抬到马车之上,朝着营地那边赶去。 初见这等神鹿,吴国的一众公卿大夫,包括子西在内,都无不认为是天降祥瑞! 上苍,是在预示着吴国即将兴旺发达,故而降下的祥瑞,以此赐福吴国,赐福庆忌! 他们对此深信不疑。 第104章 帝王权术(求订阅) 暮色已近。 在偌大的营地上,已经搭建起一堆又一堆的篝火,简易的烤架,上面放置鹿、豕、兔等等各种各样的野味。 撒上盐巴和一些特殊的香料,顿时一股肉香味儿扑鼻而来! 当然,能在营地进行烧烤的,尽是贵族子弟, 还有部分是公卿大夫们的门客,以及一些负责烧烤的士卒。 今日盛大的田猎,得到这么多的猎物,已经足够供给这么多人饱餐一顿的。 作为国君的庆忌,自然不必下场烧烤,除非兴之所至, 不然绝无可能。 此时,庆忌正在营地的四方台之上,跟子西以及一众公卿大夫饮宴。 觥筹交错之间,每每都有人劝酒,喝得半醺。 在最中间的空地上,还有光着膀子,膀大腰圆的猛士在进行摔跤! 每每有一名猛士被撂倒,在场的人都会叫好喝彩,为之鼓掌。 但,这样的娱乐节目显然是不能让庆忌满意的! 吴国的尚武之风十分浓厚,除却摔跤以外,一对一的徒手搏斗,亦或是比武竞技都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在摔跤活动渐渐进入尾声后,庆忌就环视一周, 看着坐在下首的公卿大夫, 笑道:“二三子,仅仅是摔跤, 寡人以为了无趣味。” “我吴国尚武, 血气方刚, 寡人之意,可令两名勇士一对一进行切磋,同台演武,点到为止!” “凡最后胜出者,当与寡人同饮一爵,并赐玉佩一只!” 言罢,庆忌就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块纹路清晰,雕琢精美的玉佩,放在案上。 “大王英明!” 在场的公卿大夫无不恭维着庆忌。 这时,原本已经在摔跤活动中胜出,大放异彩的孟贲,光着膀子,摩拳擦掌的站在擂台上,试图守住擂台,一一击败挑战者。 但,庆忌却摇摇头道:“孟贲,下来!” “啊,大王, 难道臣不能参加此番演武?” 孟贲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庆忌则是啼笑皆非的道:“你凑的甚么热闹?寡人之意, 是让后辈及普通士卒相互切磋, 较量武力,你若是上去,又有几人敢与你一战?” “诺!” 孟贲这才理解庆忌的用意,连忙跳下擂台。 孟贲的勇武之名,在整个吴国是颇为响亮的! 纵观吴国,除了庆忌、黑夫、熊子丹之外,还有任何人能在武力值上,胜过孟贲的。 一旦孟贲上场,只怕敢于挑战他的人少之又少。 所有人见状,不禁如梦初醒! 要知道,庆忌此举,可不单单只是一种消遣方式那么简单。 能参与这场演武的,只能是贵族子弟和普通的将士,似孟贲、黑夫、熊子丹这样的武将,只能干看着。 毫无疑问,庆忌是在给年轻的吴人抛头露脸的机会。 能跟庆忌同饮一爵酒,赏赐吴王的贴身玉佩,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荣幸! 这就相当于得到庆忌的赏识,日后飞黄腾达都不在话下。 再者,在演武过程中展现出非凡武力的人,也有可能被庆忌看重,继而委以重任! 随即,庆忌又制定出这场演武的一些规则。 胜出者,必须接连不断的守擂台,击败十个人,方可算胜出。 而根据每个人的不同习惯,庆忌也让士卒准备各种各样的武器,如戈、戟、矛、剑、斧等等,五花八门的兵器,应有尽有。 谷凍 当然,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自然是点到为止,可以伤人,但不得取其性命,违者严惩不贷! 值得一提的是,坠落擂台的人,也将宣告挑战失败! “在下公孙雄,请赐教!” 首先一个上台的人,是一名穿着束身武士服,身高七尺有余的年轻人。 观其不凡的气度,以及言行举止,就能知道公孙雄是贵族出身的人。 实际上,姓氏公孙的人,其来历都不简单! 每一名挑战者,在登台准备前,都必须要通报姓名,这已经是一种不成文的惯例。 “喝!” 公孙雄十分的勇武,挺着一杆长矛,轻喝一声,就朝着对面的挑战者刺去。 “铛!” 对面的挑战者连忙挥剑格挡,但好似被公孙雄手中的长矛缠住一般,只能被动的躲闪或者格挡,无法反击。 最终被公孙雄一矛挑飞青铜剑,矛头指在咽喉之处,宣告落败! “好!” “彩!” 带着这样一往无前的势头,公孙雄相继击败七名挑战者,其勇武,赢得围观众人的叫好喝彩。 原本想上前挑战的人,都不由得心生退缩之意! “还有谁,可敢与我一战?” 公孙雄挺着手中的长矛,昂着头,环视一周,倨傲的问道。 “某来!” 不多时,擂台上便跳上来一个身材魁梧,看起来格外剽悍的甲士。 “在下胥门巢,请赐教!” 这甲士已经卸掉身上的盔甲,只留着一件贴身的服饰,手执一杆青铜长戟,朝着对面的公孙雄抱拳行礼。 胥门巢? 直到这时,庆忌才想起来,这貌似同样是一个历史人物。 胥门巢,因其居住在胥门附近,故以此为姓。 他乃是历史上吴王夫差麾下的一大名将,十分了得,只是,现在的胥门巢,还显得十分年轻! “喝!看招!” 庆忌端坐在四方台之上,看着激战正酣的公孙雄与胥门巢,不由得微微颔首,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种还不大成熟的想法。 公孙雄、胥门巢,都是本土的吴人,对于吴国的归属感是不言而喻的! 现在,庆忌麾下,真正能委以重任的,却大都是孙武、孙凭、伯噽这样的外国人。 不是庆忌不能推心置腹的重用吴国出身的贵族大臣,而是,他们的才干着实比不得列国的一些贤能。 如今,越来越多的士子入吴,谋求赐金封爵,这势必将损害到本土吴国贵族的利益,继而让他们心怀不满。 帝王之道,贵在制衡! 庆忌虽然还不大了解帝王权术,但,至少他的心里十分清楚。 一旦列国贤才遍及吴国,遍及朝堂,遍及地方,此消彼长之下,一定会损害到庆忌作为君主的权力。 因此,庆忌必须要找到一种平衡点。 而扶持公孙雄、胥门巢这些吴国出身的年轻人,跟入吴的列国贤能分庭抗礼,无疑是庆忌目前最佳的选择! 第105章 河中美少fu(求订阅) 不多时,胥门巢已经击败公孙雄,将其击落于擂台之下。 “好!” “彩!” 围观的人群,再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为之叫好喝彩。 胥门巢接替公孙雄,成为守擂者! 他又迅速击败三名挑战者,稳稳的保住自己的地位。 “在下孙俪, 请赐教!” 就在这时,自称是孙武的弟弟,实则女扮男装的孙俪跳上擂台,拿着一柄青铜剑跟胥门巢抱拳行礼道。 见到孙俪这般细皮嫩肉,身材“瘦弱”的模样,胥门巢表示很不屑。 胥门巢嗤笑道:“小兄弟,就你这身板,也敢上擂台挑战某?勇气可嘉,但某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话音一落, 孙俪已经挺剑朝着胥门巢的面门刺过去。 胥门巢吓了一跳,眼看着飞速刺来的利剑,连忙偏过头一躲。 但孙俪已经抓住机会,挥舞着锐利的长剑,好似疾风骤雨一般,朝着胥门巢不断劈、刺、砍、扫等等,各种各样的剑招,极为犀利,又不失华丽之感! 论速度,胥门巢是不及孙俪的,只能被动的抵挡。 但,每当胥门巢挥动长戟格挡的时候,总是能震得孙俪的虎口生疼, 黛眉微蹙。 毕竟在气力上,孙俪远不及胥门巢! 饶是如此,面对着孙俪的凌厉攻势,强壮的胥门巢只能疲于奔命,见招拆招! “长卿,没想到令弟不但箭术超群,这勇武,都非常人所能及啊。” 庆忌笑吟吟的看向坐在一侧的孙武。 对此,孙武只能很是尴尬的笑了笑! “大王谬赞。舍弟自幼不好修习治国安民之道,偏爱战阵厮杀之法,让大王见笑!” “无妨。寡人就喜爱这般勇猛善战的大将!” 一听这话,孙武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若庆忌果真中意孙俪,对后者委以重任,却发现她的女子身份,如之奈何? 届时,孙俪岂非是犯了欺君之罪? “喝!” 擂台上,只听见孙俪一声娇喝,手中的青铜剑急速抖动,随后逮住胥门巢的一个破绽,击开其长戟后,一个神龙摆尾, 就将胥门巢踢下了擂台! “好!” “彩!” 庆忌都不禁跟着拍手叫好起来。 勇猛善战的女将军,花木兰、穆桂英一般的传奇女子, 庆忌又怎能不喜爱? 击败胥门巢之后, 孙俪又势如破竹,一口气打败十名挑战者,终于完全胜出! “小人孙俪,参见大王!” 孙俪亦步亦趋的登上四方台,朝着庆忌躬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来,请随寡人满饮一爵!” 庆忌亲自为孙俪倒酒,一人一爵,相互掩面,将酒爵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孙俪显然是不胜酒力的,这一爵酒下肚,脸上已经不自觉的染上一层红晕,煞是诱人! 旋即,庆忌又将自己的贴身玉佩,塞到孙俪的手中,并抓着她的皓腕,冲着在场的公卿大夫,高声道:“孙俪、胥门巢、公孙雄,三者勇武绝人,寡人甚爱之!” “特敕封三人为宿卫郎将,执戟于寡人左右!” “大王英明!” 谷骍 众人都无不赞同庆忌的这一敕封诏令。 宿卫郎将,地位仅次于九卿之一的郎中令之下,是其属官,权力不大,但架不住是国君的近臣! 他日一旦建功立业,庆忌顺水推舟的提拔他们,十分容易。 闻言,胥门巢与公孙雄都忙不迭的跪下来谢恩。 孙俪在犹豫一下后,跟着跪地谢恩! 见到这一幕,孙武不由得目瞪口呆,内心倍感诧异。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孙俪居然被庆忌任命为宿卫郎将,若是被发现是女儿身,这……后果不堪设想! …… 夜色浓重。 原本已经喝得半醉半醒,准备入睡的庆忌,忽然被伯噽唤醒。 伯噽自称在营地不远处的一座山涧,淌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河,甚是清澈,可以清洗一下身子。 恰好,因田猎而弄得一身是汗,黏糊糊的庆忌,正想清洗一下身子,于是就跟着伯噽一同前往! 当然,伯噽这般无微不至的献殷勤,让庆忌的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了狐疑之心。 不过庆忌并不担心伯噽对自己不利,敢于谋害自己。 盖因伯噽作为外来者,在吴国毫无根基,所能依靠的人只有庆忌一个! 饶是如此,庆忌外出,身边随行的宿卫并不少,至少郎中令熊子丹,以及二十名宿卫是必不可少的。 庆忌一行人来到伯噽口中的那条河畔,果真透过朦胧的月色,看见河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欢快的嬉戏,游来游去的。 “你们先退下吧。” “诺!” 庆忌一挥手,就让伯噽、熊子丹及一众宿卫退出去,自己则是开始褪去身上的衣物。 他可不大适应跟一群大老爷们儿共浴,至于让人伺候自己沐浴更衣,则更是大可不必。 不多时,庆忌便赤条条的将自己的身子浸没水中,舒展双臂,背靠在岸边的岩石上,一副惬意无比的模样。 尽管,此时霜寒露重,河水有些冻人,但是以庆忌的体魄依旧能乐在其中! “嘤咛。” 就在庆忌自顾自的搓着背的时候,忽而听见不远处的芦苇荡那边,忽而响起一道嘤咛的声音,仿若猫咪的叫声一般。 “谁?” 庆忌立刻警觉起来。 即便他知道对方可能是个女人,但也不排除是来行刺自己的刺客! 在好奇心作祟之下,庆忌就淌着河水,一路朝着芦苇荡那边缓缓走去。 他双手拨开芦苇荡,一副戒备的模样,探着头朝着里边瞧去。 “你!” 透过皎洁的月色,庆忌依稀可见站在对面河中的,是一个约莫双十年华,身材丰腴,显得凹凸有致的美少妇。 此刻的她,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湿漉漉的,披散在双肩,但难以掩饰绝代的风华。 那娇俏妖媚的脸蛋儿,好似染上了一层红晕,整个人仿佛可口的苹果一样,让人禁不住上去咬一口! 这是由于她被庆忌看了个精光,故而羞涩的! “你还看?” 美少妇冲着庆忌娇嗔了一声,抛了个妩媚的白眼。 她一双白皙细腻的玉臂环抱xiong前,站在庆忌的眼前,此时此刻的模样,显露出万般的风情,格外撩人re火! 第106章 夫人可愿自荐枕席否 朱姬自认为是一个苦命的女人。 及笄之年的她,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当时还是公子的阖闾,为一房妾室! 好在,朱姬生得貌美,又善于逢迎, 所以能讨得阖闾的欢心,备受宠幸。 在阖闾弑君篡位,成了吴王后,朱姬跟着成了夫人,依照阖闾对她的宠爱,想来等到朱姬为阖闾诞下一子, 定能母以子贵, 被立为王后的。 但,人算不如天算! 朱姬嫁给阖闾多年, 却迟迟未能如愿以偿的生下一儿半女。 更悲惨的是,原本君临吴国的阖闾,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被吴王僚之子庆忌击败,不得不败走南方。 由于阖闾败逃得太过匆促,只带着几千名残兵败将,如朱姬这般的后宫佳丽是一个都跑不掉。 庆忌入主吴王宫后,朱姬也曾试图接近庆忌,得到他的宠幸,奈何庆忌自君临吴国以来,日理万机,东征西讨,实在没有闲暇功夫顾及后宫之事。 更没有时间去儿女情长! 但,朱姬并不甘心,也没有因此而气馁。 朱姬并没有见过庆忌,但也听说过庆忌生得英俊, 相貌堂堂,且有喜爱成熟妇人的癖好…… 朱姬相信, 以自己的姿色和手段,一定能让庆忌宠幸自己,让自己再度宠冠后宫的! 朱姬受够了现在的生活! 枯燥乏味,芳心寂寞且不说,作为伪逆之王阖闾的宠妃,朱姬就好似被打入冷宫一般,宫中的寺人宫娥都对她冷眼相待。 这让之前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朱姬,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的! 因此,朱姬搭上了伯噽这条线,用自己多年珍藏下来的贵重首饰,奇珍异宝,贿赂给伯噽,希望后者能为自己创造机会,以便接近庆忌。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趁着庆忌此番外出田猎之机,朱姬假称家中母亲病重,欲回娘家探望,得到王后季蔻的准许, 这才能如愿以偿的出宫, 跟庆忌幽会一次。 “姑娘,失礼了。” 回过神来的庆忌, 立即后退两步,十分假正经的低下头,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 见状,朱姬反倒是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的。 她那如洋葱白玉一般的纤纤玉指,指着庆忌柔声道:“君子,妾身美吗?” “姑娘甚美。” 庆忌微微颔首。 “君子可能帮妾身一个忙?” “姑娘但说无妨。” “君子可否将妾身放在岸边的衣物取来?” 顺着朱姬那纤纤玉指所指着的方向,庆忌看过去,旋即缓缓的转过身,朝着岸边的那一堆衣物走过去。 此时的庆忌是赤条条的,浑身上下显露出十分结实的肌肉,八块腹肌若隐若现,充满一种十分阳刚的美感,让朱姬看着看着,一时间不禁入迷,痴呆了! 其实,庆忌之前的腹肌并不明显。 跟普天之下所有的猛将一般,他们都是挺着鼓囊囊的将军肚,膀大腰圆的,身材显得十分壮硕。 但这并不符合庆忌的审美观,所以庆忌这段时间并没有刻意的保持着那样的身材。 “姑娘,请。” 不一会儿,庆忌就将朱姬的衣物取来,并双手递上。 然而,朱姬并没有接过庆忌递过来的衣物,而是撩拨了一下自己的一绺秀发,如娇似嗔的道:“君子,你都把妾身看光哩。还不背过身去?” “……” 庆忌旋即故作淡定的将衣物递给朱姬,然后自己浸没入水中,并背过身去。 这种时候,庆忌的心中还在纠结,自己是否要顺势将这磨人的小妖精拿下,就地正法? “呀!” 不待庆忌多想,身后忽而响起一声娇呼,紧接着,一个温香软玉倾倒在他的后背上,抱住了庆忌的脖子。 “君子……” 谷牄 一只敞开的香囊,透露出一种麝香一般的奇异味道,钻入了庆忌的鼻子里。 庆忌不禁眉头一皱! 他顿时感到浑身上下有些zao热,莫名其妙的那种。 怎么回事? 是这香囊吗? 庆忌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风华绝代的美女,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 而且,跟伯噽不无关系。 想明白这些,庆忌也不拒绝这般投怀送抱的美人。 他挑起朱姬那娇俏细腻的下巴,来了一句:“夫人可愿自荐枕席否?” “嘤咛!” 朱姬顿时露出一种欲拒还迎的羞涩模样,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还请君子怜惜……” 不多时,河畔这里,就陡然响起一阵难以压抑的叫声,时而高亢,时而低鸣,让人不禁浮想联翩的那一种。 守在外边的一众宿卫听到这种声音,不由得面面相觑。 适才当上宿卫郎将的胥门巢,一脸纳闷的神色,问道:“这是哪种鸟的叫声?怪凄惨的。将军,要不咱们进去瞧瞧?” “咳!” 熊子丹轻咳一声,若无其事的道:“二三子,切记,权当没听见即可。莫要坏了大王的好事!” “诺!” 过来人自然知道庆忌是在里边做甚,但不便直说。 他们的职责,仅仅是守在庆忌的身边。 但,一旦有危险发生,以庆忌那冠绝天下的武力值,都用不到他们保护! 成了!成了! 在一侧的伯噽心中暗喜。 作为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伯噽自然知道庆忌与朱姬在里边干什么。 “救……救命,救救我……饶了我吧,大王……” 遭不住的朱姬,只能祈求庆忌放过自己。 奈何,庆忌好似充耳不闻一般,只是一个劲儿的折腾着朱姬,仿佛是在惩罚朱姬勾引自己的行为! 自作孽,不可活! 就在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后边的灌木丛中走出来,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樱桃小嘴。 是孙俪! “你……你们这是?” 孙俪羞得霞飞双颊,指着正在ye合的庆忌与朱姬,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十分难为情。 “大妹子,帮帮我……” 朱姬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孙俪。 “我,我怎么帮你?” “跟我一样伺候大王便好。” “什么?” 孙俪顿时呆立当场。 这么羞人的事情,孙俪可从没干过! 她只是来一趟河边洗澡,谁曾想居然撞上这种事? 看朱姬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模样,孙俪心中感到害怕不已,但也颇为意动。 第107章 弭兵之盟 翌日清晨,当庆忌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到枕边还躺着美艳而不可方物,泪痕犹在的朱姬。 庆忌的手中,还不自觉的攥着半块染血的白色绸布,那朵梅花十分的显眼! 一夜荒唐,神智还算清醒的庆忌, 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夜,朱姬的那只香囊下了特殊的东西,他固然吸入了不少催qing的气味,但依旧能保持较为清醒的神智。 当孙俪出现的时候,庆忌并没有失控。 只不过,后来未经人事的孙俪居然在半推半就之下,从了庆忌, 庆忌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完事后, 孙俪踉踉跄跄,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庆忌只是装睡,并没有趁机揭穿孙俪。 真是一个倔强的丫头! 庆忌不由得暗自摇头。 在这样的情况下,孙俪本可以成为庆忌的妃子,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孙俪并非对庆忌没有爱慕之意,而是她不愿一辈子待在深宫高墙之内,当一个被豢养起来的金丝雀! 索性,庆忌也能成全孙俪,但绝不希望后者这辈子再有第二个男人。 这一点,庆忌作为男人的占有欲是不可能允许的! “大王……” 这时,朱姬已经幽然转醒,颇为恐惧的看着庆忌。 庆忌只是温和的笑了笑,道:“多睡一会儿吧。朱姬,寡人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王。” 有了庆忌这句话,朱姬原本悬着的心, 终于放下了! 她跟伯噽这般算计庆忌,心中自然是感到害怕不已的。 好在,朱姬赌对了! 庆忌对于自己的女人向来是比较宽容的,只要不是太过火,庆忌都能容忍。 作为一国之君,庆忌自然十分厌恶被他人算计。 但,庆忌已经给予了朱姬应有的惩罚。 至于伯噽,庆忌并不介意秋后算账! 即便庆忌喜爱这般妩媚动人的朱姬,占了便宜,但他依旧不能轻易原谅跟朱姬一起算计自己的伯噽! 若他不给予伯噽一些惩罚,日后谁都敢随便算计自己,这还了得? …… 楚国,郢都。 子西的奏疏已经传到国太孟嬴的手中。 关于子西在奏疏中所说,吴国所开出的和谈条件,孟嬴不敢擅专,于是急忙召开大朝会,将一众公卿大夫全部聚集到大殿议事。 “二三子,公子申奏报,庆忌已经答应同我楚国罢兵止戈, 订立互不侵犯之盟约。” “然, 吴国并不打算放归我被俘的楚军将士, 也不愿退出楚境, 将舒地及鹊、庸浦、岸三座沿江城邑归还我楚国!” “当此时,楚国何为?” 孟嬴忧心忡忡的询问道。 这时,向来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上大夫申包胥手执牙笏,出列道:“国太,吴国实在是欺人太甚!” “现在,我大楚固然内忧外患不断,但伐楚的吴军岂能好过?各地封君作乱之事,其中不乏吴人的身影,极有可能是吴国教唆为之!” “既然吴国能做,我楚国何以不可?” 顿了顿,申包胥慨然道:“国太,吴军入楚日久,早已心生倦怠,士气不再!” 谷桅 “故,臣以为我楚国可以威逼利诱群舒,致使舒人制造事端,祸乱吴军,让其腹背受敌,在舒地难以立足!” “如此,楚国必然可以逼迫庆忌就范,大军趁势收复失地不说,或可强迫吴国交换战俘,订立城下之盟!” 一听这话,孟嬴不由得微微颔首,心中颇为赞同。 尽管,孟嬴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可出身秦国公族,在楚国又垂帘听政日久的她,还是懂得一些国家大事的! 权衡利弊之下,申包胥的这一主张,或许可行。 盖因不费一兵一卒,只以钱财权位贿赂舒人,就可瓦解吴军的话,孟嬴何乐而不为? “国太,臣以为不妥!” 就在这时,令尹囊瓦出列道:“舒人作乱,固然能使吴军乱了阵脚,防不胜防,然则,此举定然激怒庆忌,若吴国再度增兵于舒地,又当何如?” “这……” 申包胥不禁眉头一皱。 囊瓦又道:“国太,断不可再激怒吴国。庆忌年少得志,血气方刚,难免狂妄,他有壮士断腕之魄力,我楚国可有玉石俱焚之勇气?” “令尹此言差矣!” 申包胥当即沉声道:“即便吴国再度增兵,我楚国何惧之有?吴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断不敢不顾山河破碎之危难,倾国之兵一战!” “是以,请国太三思!于吴军,楚国完全可以斡旋到底!” 孟嬴闻言,不由得黛眉微蹙起来。 这对于楚国而言,无异于是一场豪赌! 若论国力,吴国远不及楚国。 就军事实力而言,楚国也远胜于吴国,只是楚国土地幅员辽阔,纵深太长,现在又是狼烟四起,内乱不断的窘境。 以至于楚军能分得出对付吴军的力量少之又少! 但,面对着来势汹汹的吴军,楚国依旧是占据优势的。 地利与人和! 此二者足以让伐楚的吴军望尘莫及! 盖因楚国的纵深如此之大,仅凭吴军区区数万兵马,就想直捣郢都,大破楚国,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一点。 只不过,即便楚国最终能击败吴军,也是惨胜,这显然不符合楚国的利益! 就在孟嬴迟疑不定的时候,一名寺人忽而从陛台的左侧进入大殿,并将手中的一道竹简递给孟嬴。 “国太,吴都奏报!” 吴都奏报? 那就是子西方面的消息。 这接二连三的奏报传来,难不成吴国那边已经出现变故? 庆忌改变了和谈的条件? 一众公卿大夫见状,都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孟嬴打开竹简一看,原本微蹙的黛眉不由得为之舒展。 “二三子,公子申在奏报上言及,庆忌私底下召见他,就楚吴两国止戈弭兵,重修盟好之事,转换了条件。” “其一,吴国愿意撤出舒地,但楚国必须承认吴国对鹊、庸浦、岸三座沿江城邑的归属权,并割让长岸或昭关。” “其二,吴国愿意放归右司马芈稽等七十五名将领,但楚国必须赔付金一千镒,或等价之物,以期吴国让出舒地九城之事!” “另外,庆忌欲与大王在昭关会盟,重新订立互不侵犯之盟约。” “二三子以为如何?” 第108章 三顾茅庐 庆忌已经作出了最大的让步,这自然是楚人喜闻乐见的。 舒地及鹊、庸浦、岸三座沿江城邑,已经被吴军所攻占,吴楚两军又在前线相持不下。 这种时候,战事再进行下去,对于吴楚两国已然全无裨益! 因此,当孟嬴说出庆忌开出的和谈条件的时候, 令尹囊瓦立即出列道:“国太,臣以为不妨答应吴人的条件,促成弭兵互盟之事!” “臣附议!” “令尹所言极是,臣附议!” 朝堂上的一众公卿大夫立马站出来,赞同囊瓦的主张。 他们不全是主和派! 但,楚国的贵族封君众多,一旦开战,尤其是这种保家卫国的战事, 战火已经烧到楚国的土地上。 对于他们而言,这仗再打下去,有百害而无一利! 因此,他们自然是不情愿跟吴国死磕到底的。 “国太,臣以为不妥!” 申包胥依旧在据理力争,恨声道:“现在陷入困境的分明是吴军,何以我楚国还要跟求和一般,跟吴人卑躬屈膝,委曲求全?” “如此,岂非本末倒置乎?国太,吴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内外交困,请国太明鉴!” “增兵以期大破吴军,彻底收复失地,使我所有被俘之楚军将士得以归国!” 闻言,孟嬴还没说话,在一侧的囊瓦便不由得嗤笑一声, 说道:“申大夫, 增兵?不知从哪里调兵遣将?难道是你申包胥亲自上战场?” “吴国已经让步, 我楚国现在只需要花费黄金一千镒,割让一座长岸就能结束这场战事。如此,岂非两全其美乎?” “你!” 申包胥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子常(囊瓦表字),你这分明是在卖国!” “向吴蛮子割地求和,失地辱国,犹如锥心之痛!我楚国的长岸、鹊、庸浦、岸四座沿江城邑,难不成就这般拱手相让?” “那是我楚人祖祖辈辈,付出巨大流血牺牲这才得到的城邑土地,岂能割让予吴国?” “还有楚军数万战俘仍被羁押于吴地,岂可相忘?” 庆忌所开出的和谈条件,看似是楚国赚了,实则吃亏的是楚国! 但,楚国不自认倒霉,又能如何? 囊瓦怒怼道:“申包胥,你以为本令尹愿意将祖宗留下的基业,拱手相让乎?然则形势所迫, 如之奈何?” “这笔累累血债,咱们楚人只能暂且记下,日后待我楚国恢复元气, 定能收复失地,向吴国一雪前耻!” 闻言,孟嬴无奈,终于拍板道:“哀家之意,答应吴国所开出的一切条件。之后,哀家与大王将同庆忌会于昭关,订立弭兵之盟!” “国太英明!” 见到孟嬴作出这样的抉择,在场的公卿大夫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下了大朝会后,令尹囊瓦就乘车回到自己的府邸。 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在书屋等候多时,此刻见到囊瓦,得知楚国已经答应吴国所开出的所有条件后,就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一箱黄金,全部赠予囊瓦。 “请贵使转告吴王。若以后吴王还让本令尹在我王与国太跟前说上话,尽可直言。” “好说,好说。” 吴使瞅着眼前一副贪婪之色的囊瓦,心中不由得一阵鄙夷。 卖国求荣,说的就是囊瓦这种人!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般贪财忘义,卖国求荣之人,居然高居楚国令尹之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楚国令尹! 谷尝 这对于楚国而言,自然是极为可悲的一件事。 作为令尹,囊瓦在楚国朝堂上的话语权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庆忌想要尽快达成吴楚两国议和之事,又不吃大亏的话,找到囊瓦说情,趁机贿赂囊瓦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 公元前512年,吴王庆忌二年三月初,吴楚两国订立弭兵之盟。 吴军撤出舒地,将舒地九座城邑全部归还楚国。 楚国承认吴国对鹊、庸浦、岸三座沿江城邑的所有权,并割让大江边上的长岸,赔付五百镒黄金,及等价五百镒黄金的绢、粮米、麻、兽皮等等物品。 吴国同时放归右司马芈稽等七十五名楚国贵族将领,以示诚意。 这看似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但真正只赚不亏的是吴国。 长岸、鹊、庸浦、岸四座沿江城邑,让吴国得以打造一条坚固的防线,取得对长江两岸的控制权,并可以此作为伐楚的桥头堡,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那一千镒黄金,或等价之物,则是能让吴国原本空虚的国库,得以充盈不少。 随后,庆忌还将在昭关,与年少的楚王熊轸进行会盟。 而此时的庆忌,还在姑苏山拜访隐士计然! 这是庆忌第三次亲自登门拜访计然。 第一次,计然外出游历五湖,迟迟不归! 第二次,庆忌则是听说计然外出访友,不知何时归来。 这让庆忌不得不怀疑,计然是在试探自己的诚意。 三顾茅庐? 庆忌并不介意如此为之。 尽管他是一个日理万机的国君,可依旧能放下自己的身段,折节下士! “文子先生还未归来?” “回禀大王,我家先生已经回来,正在午休。大王既然来了,请容小人去告知先生!” “文子先生既已经入眠,不必打搅。寡人在此等候足矣。” 这套路莫名的熟悉! 庆忌很是无语,但并没有让计然的书童去唤醒他。 已经连续登门拜访三次,庆忌不介意再登上一些时间的。 于是,庆忌就坐在书屋当中等候,闭目养神! 在一侧的熊子丹很是不解,问道:“大王,请恕臣直言,这辛文子几次三番对大王避而不见,莫不是在消遣我等?” “消遣?无非试探而已。” 庆忌淡然一笑道:“君择臣,臣亦择君!辛文子有选择自己为之效忠的君主的权利。” “寡人若是连三顾茅庐都做不到,毫无恒心,谈何求贤?” 闻言,熊子丹这才恍然大悟,作揖道:“大王英明!” 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计然要试探庆忌,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毕竟,计然自己并没有非要出仕,以便青史留名,闻达于诸侯的追名逐利之心! 第109章 藏富于民 庆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倦意缠身的时候,终于见到一袭白袍,一副隐士风范的计然! “吴王久等,在下之过矣!” 计然一脸歉意的朝着庆忌行礼道。 “无妨。得见先生,寡人便是再等上一两日,又有何妨?” 庆忌微微一笑, 旋即就跟计然对席而坐。 他的这种不急不躁的态度,让计然的心中颇为叹服! 吴王庆忌少年老成,这份不凡的气度,在天下列国的君主中,都是极为罕见的! 而纵观古今,能跟庆忌一般真正折节下士的国君, 更是少之又少! “先生, 寡人欲富国强兵, 令吴国威服诸侯,如齐桓晋文一般称霸于天下。不知先生可否教导寡人?” 庆忌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计然也不兜着,沉吟片刻后,便道:“吴王明鉴。吴王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非国富民强而不可为之!” “吴国素来兵强马壮,然则国力有亏,民力有限,较大的战事往往不能持久,此等问题,在历年来吴楚相争之战中,可见一斑。” “出师远征敌国,必须先积蓄粮食、钱财、布匹。” “若无足够的粮食,每逢战事,则士兵缺粮饥饿,就容易受伤!” “饥饿将使动作迟缓, 眼花耳昏,抬不动武器,进退缓慢。饥饿与饱食之师的区别, 相差千万里。” 顿了顿,计然又缓声道:“万事万物均有阴阳盛衰的变化趋势,就是事物妖祥之兆,抓住了它,就掌握了事物吉凶变化的规律。” “再说人一生的时间、力量有限,既然自然规律如此,人就只有积极顺应变化趋势而做准备!” “人有生老病死,贫穷、富贵、健康、疾病,平时不为事件发生时做准备,等到事件发生时,就只能听天由命矣。” 闻言,庆忌微微颔首,又问道:“诚如先生所言,寡人应如何未雨绸缪?” “吴王当先减免黎庶之赋税,还富于民,积极引导并奖励农耕,吊死问孤, 同时清除黎庶的祸害, 避免自然造成的损失。” “让田野得到开垦, 粮仓里堆满粮食, 黎庶殷实富庶!” 计然侃侃而谈道:“另外,莫要让黎庶无事可做,荒费人力物力,而吃不饱穿不暖,最后诱发变乱。” “只有国家富强,黎庶富裕,才能有力量应对各种自然灾害。” “在下发现一个自然规律,世间物品的价值是由其数量和需求量决定的。” “故而人们总是追求稀少的物品,越是稀少的,就越贵,并且随准备其数量的增长而价值不断下跌,最后直至不值钱。” “因此,吴王可以利用这样的自然规律,天下大旱的时候,积绪买入舟船;而天下遭水灾的时候积绪买入木车。” “在事物需求还没有来到且价值不高的时候,买入;在需求来到,就可以卖出,获取高额利润!” 按照自然变化,及市场缺乏多寡,预备货物,等待时机。 这样,因为市场需求还没有来,所以买入价格底。 等到时机来时,就可以赚取几倍,十几倍的厚利! 根据市场的变化规律,通过买进与卖出,先于别人,就能很快聚集起财富。 计然这样的治国之法,跟范蠡是如出一辙的! 无为而治? 顺其自然? 庆忌问道:“文子先生可认识范蠡?” “范少伯?有过数面之缘,范蠡的悟性极高,时常跟在下虚心求教,想来大王已经在范少伯之处听闻在下的这等治国之法。” 谷観 计然只是微微一笑。 庆忌点了点头,说道:“先生的治国之法,有独到之处。寡人欲拜先生为右丞相,权位仅次于太宰,协助寡人治理吴国,富国强兵,不知先生愿否?” “臣,叩谢王恩!” 计然没有拒绝庆忌,立马答应下来。 见状,庆忌拉着计然的双手,显得亲密无间的笑着道:“寡人得先生,如鱼得水,吴国兴旺发达,指日可待矣!” 计然的确是一个十分了得的贤能。 历史上,计然收徒范蠡,授予七策,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用其五策就已经助越国灭吴,称霸一时! 而所谓的计然之术,大致如下: 策之一:需求决定与经济周期论。 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故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 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 策之二:价格调控论。 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 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 策之三:实物价值论。 积著之理,务完物,无息币。 策之四:贸易时机论。 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 策之五:价值判断论。 论其有馀不足,则知贵贱。 策之六:物极必反论。 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 策之七:资金周转论。 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 这看起来,只是一种经济学上的策论,适用于商业,但也适用于治国! 吴国从不缺彪悍的兵卒,缺乏的,是足够深厚的国力。 计然的才干,恰恰能让吴国的国力蒸蒸日上,藏富于民,而国富民强! …… 吴都,城门口。 穿着一身玄色冕服,头戴通天冠的庆忌,正在率领一众公卿大夫迎接凯旋归来的吴军将士。 最前面的兵车之上,被簇拥着的,正是大司马孙凭,与军师祭酒范蠡! 二人眼看着庆忌亲自率领群臣出城相迎,万千黎庶夹道欢迎的盛况,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种羞愧难当的神色。 尽管,这一次伐楚,吴军取得骄人的战绩,并为国家夺取长岸、鹊、庸浦、岸四座沿江城邑,逼迫楚人互盟。 可是,他们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 盖因庆忌给孙凭与范蠡下达的任务,是攻取楚国的舒地与昭关! 现在这一战略目的并未达到,他们实在不敢面对庆忌这般礼遇,这般厚待! 第110章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 “臣孙凭(范蠡),参见大王!” “大王万年!吴国万年!” 孙凭与范蠡二人连忙下了兵车,单膝跪地,朝着庆忌躬身行礼。 庆忌则是上前,将他们一一搀扶起来,并道:”不必多礼。” “大王,臣等未能取得舒地、昭关, 有负重托,请大王治罪!” 孙凭主动请罪道。 “孙卿何罪之有?” 庆忌微微一笑,说道:“卿等已为我大吴取下长岸、鹊、庸浦、岸四城,屡战屡胜,迫使楚人求和,功莫大焉。” “寡人不封赏卿等便罢,怎可治罪于卿等?” “大王……” 孙凭欲言又止。 庆忌却是一挥手,让侍立一侧的寺人宣读诏书,道:“王诏——大司马孙凭、军师祭酒范蠡,伐楚有功,特加孙凭长岸食邑三百户,赐绢五十匹,良田百亩!” “敕封范蠡为治粟内史,赐吴都上等宅邸一座,仆役十名!” “余者将士,各有封赏!” 闻言,孙凭与范蠡连忙跪下来,叩谢王恩。 庆忌这般丰厚的封赏,着实是让人大跌眼镜的! 孙凭还好,只是赏赐食邑、绢和良田,但范蠡居然被庆忌敕封为治粟内史,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 这一点,多多少少让身后的公卿大夫心生不满。 但,王诏已下,他们岂能要求庆忌收回成命? 若只是刚刚继承王位的庆忌, 公卿大夫们或许能辩上一辩, 可是庆忌即位日久,又依靠着赫赫之功,在吴国上上下下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威望! 在这种时候,谁敢去触庆忌的霉头? 被提拔为治粟内史的范蠡,心中感慨万千之余,忍不住眼睛一红,对庆忌陡然之间,生出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他在楚国怀才不遇,无法一展所长,所以到吴国碰碰运气,看看自己能否被吴王庆忌重用。 没想到,庆忌居然这般看得起自己,这让范蠡如何能不由是感激,遂许庆忌以驱驰? 孙凭与范蠡回到吴都后,仅仅休憩一日,就被庆忌传召到滋德殿议事。 跟他们一起进入滋德殿的,还有太宰季札、典客伯噽、将军孙武,以及较为陌生的下大夫伍子胥、右丞相计然! 孙凭、孙武、范蠡、季札、伯噽、计然、伍子胥, 整整七个人, 都是天下少有的名臣良将! 此时此刻, 庆忌看着七位能臣坐于左右两侧, 对自己俯首称臣的景象,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万分。 不知不觉中,他的麾下已经聚集起了这么多的彪炳史册的名臣良将。 他们当中,随便拿出去一个,都是能治国安邦,领兵作战,或出谋划策的大才! 一时间,庆忌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的感觉。 庆忌高坐在陛台之上,环视一周,看着左右两侧的大臣,缓声道:“二三子,今日寡人召尔等前来,不为别的,是为认真探讨,符合我大吴国情的治国良策。” “为此,二三子皆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闻言,季札等七个大臣不禁对视一眼,心里暗暗思索。 谷蹫 他们早已经猜到庆忌会垂询治国良策,所以有了准备! 大司马孙凭率先道:“大王,臣以为我吴国欲富国强兵,可效仿昔日齐国管子(管仲)变法!” “然则,不可全面效仿管子变法。视国情而定,我吴国也能同齐国一般,四民分业,士农工商!” “即,吴国黎庶分成军士、农民、工匠、商贾四个阶层,按各自专业聚居在固定的地区。” “如此,四民分业当有四个好处:其一是相语以事,相示以巧。同一行业的人聚居在一起,易于交流经验,提高技艺!” “其二是相语以利,相示以时,相陈以知价,对促进商货生产与流通有极大作用!” “其三是营造专业氛围,使黎庶安于本业,不至于见异物而迁焉,从而造成其业之不稳定性。” “其四是无形中营造良好的内外教育环境,使子弟从小便耳濡目染,在父兄的熏陶下自然地掌握一技之长!” 闻言,包括庆忌在内,季札、伯噽、范蠡等大臣都不禁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观念的优先往往比资源的优先更为重要! 管仲变法(改革),堪称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第一次大变革。 后人将管仲尊称为管子,誉为法家先驱、圣人之师、华夏文明保护者、华夏第一相,这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至少,后来的李悝变法、吴起变法、商鞅变法等等诸多的变法改革,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效仿管仲的! 正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有了管仲的变法改革,后来者也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汲取经验教训,因地制宜,加以改良。 孙凭本就是齐国人,生长于齐地,自然是十分熟悉管仲变法的。 四民分业,士农工商! 将国家各阶层按职业来划分管理,管仲是历史上的第一人。 这种专业化的商品经济模式,自两汉以来被尊奉为基本形态及指导原则。 细致的职业化分工及世代相传的制度安排,更是华夏早期文明领先于世界的重要原因之一! “善!” 庆忌点头道:“管仲变法,影响深远。士农工商之划分在我吴国固然不明确,但已有征兆,国府明令,黎庶当响应,抵触不大!” 由此,庆忌确立了第一条吴国变革的法令! 这时,在一侧的治粟内史范蠡垂手道:“大王,管夷吾变法当中,有不少地方都是可取的,尤其是经世济民之处。” “八个字可以概括——放活微观,管制宏观!” “放活微观者,即对内鼓励商贾囤积货物,大量出售于他国,赚取差价,对外则降低关税,迎合列国商贾入吴。” “管制宏观者,即从财政、税收和价格三方面综合入手!” “按照管仲治齐时的国策,我吴国亦可两年征税一次,大丰收之年,每年征百分之十五。” “中等之年,每年征百分之十。” “下等之年,每年征百分之五,如遇饥荒,则免税!” 一听这话,庆忌颇为迟疑不决。 对于鼓励商贾囤积货物,进行出口贸易,以及降低关税,迎合列国商贾入吴这等政策,庆忌并无意见,甚为赞同。 但,国家的财政税收这么低,庆忌不得不担心吴国财政年年赤字,入不敷出! 第111章 十五税一 伯噽似乎是看出了庆忌内心的忧虑,旋即开腔道:“大王,臣以为治粟内史所言,颇为不妥!” “吴国终究不是齐国,吴之变法,不能全盘效仿齐之变法。” “我等只是借鉴,而非抄袭!齐国早在管仲变法前, 就坐拥鱼盐之利,土地肥沃,人口甚众,我吴国则不然。” “吴国虽同样靠近大海,有鱼盐之利,但不似齐国一般接壤于晋、卫、鲁等中原列国。内地少产食盐, 故而多自齐地购入!” “而接壤于我吴国的国家, 莫非楚越,还有如钟吾、徐、钟离等楚国的附庸之国, 或与我吴国有嫌隙,或自己就能盛产食盐。” “如此,吴国岂能与齐国同哉?再者说,吴国地广人稀,赋税本就不高,再轻徭薄赋,唯恐国府财政赤字,入不敷出矣!” 闻言,包括庆忌在内,季札、计然等一众大臣都不由得点了点头,颇为赞同。 范蠡则是道:“予民生息,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必须的,我吴国的确不能全盘效仿管仲变法!” “是故,大王,臣以为吴国可在管仲变法, 征收赋税的基础上,划分商税与田租税(农税)!” “商税上, 吴国两年征税一次,上等之年,每年征百分之十五。” “中等之年,每年征百分之十。” “下等之年,每年征百分之五,遇饥荒不变!” “田租税上,大王可将赋税征收额度定为什五税一。不论是否丰收之年,一律十五税一,如遇饥荒,则免税!” 听到这话,庆忌在暗自思衬一阵后,旋即微微颔首,道:“善!” 对于范蠡划分商税与田租税的这一主张,庆忌十分赞同。 毕竟,商贾可不同于农民和其他百姓(贩夫走卒)。 碰上灾荒之年,遭殃的普通的黎庶,商贾受到的影响不大,甚至于一些黑心的粮商, 还能以此囤货居奇,大发横财! 当然, 商税的概念早已出现,并非是范蠡第一个提出来的。 商税,对商人贩卖商品及其他商业行为所征收之税! 商税起源于西周,当时失去政权后的商朝遗民,多从事贩运、买卖商品的行业,俗称商人。 国家对其征收的税主要有关市税和山泽税等! 市税又分级布、总布、质布。罚布、廛布。 山泽税是对矿产品、兽皮、齿、角、羽翮、鱼、盐等物征税。 后历代均征收关市及山泽税(或专卖)! 在这个时代,包括吴国在内,天下列国在集市上设有专门主管收税的廛人。 税种有五种:絘布、总布、质布、罚布、廛布。 其中絘布是对市场上店铺征收的占地税。 总布是对无房屋而占地的商行所征收的地皮税。 质布是对买卖间贸易券契使用不但征收的罚款。 罚布是对违反市场禁令的商人征收的罚款。 廛布是对借用邸舍(仓库)或场地存放货物而征的税。 这些税收都收取铜铸币。遇到灾荒和瘟疫,商税则免收! “大王,不将商贾与其他黎庶一视同仁,是否会引发商贾不满?” 太宰季札颇为担忧的问道。 “太宰多虑矣。” 谷薃 庆忌微微一笑,道:“适才大司马就提出四民分业,士农工商。既然划分了阶层,对每一阶层所征的赋税,自然要因人制宜,不可一视同仁!” “大王英明!” 伯噽、伍子胥等大臣不由得称赞一句。 由此,庆忌基本上敲定了吴国变法的征收赋税政策! 两年征税一次,对商贾按照上、中、下三等之年,征收不同程度的赋税。 具体情况,酌情而定! 所谓的上、中、下三等之年,并非指的是国家财政的好坏,而是每一商贾在那一年的收入好坏! 这需要有专门的官吏负责监督,时刻查账,以免有所疏漏,让黑心的商贾蒙混过关。 而在田租税方面,庆忌对于吴国的农民可谓是十分体恤的。 他将赋税征收额度定为“什五税一”,即1/15。 比后来孟子所提倡的仁政税制“什一税”(1/10)还要优越! 在这个时代,能在征收田租税上做到什五税一的国家,基本上没有! 列国普遍的田租税,大多是五税一、三税一或者五税二! 没有征收到二税一的田租税,已经堪称是轻徭薄赋的,盖因这其中还有着不少的苛捐杂税。 历史上田租税率最低的朝代,是汉朝,三十税一! 即征收土地收获总量的1/30。 三十税一可以说是相当轻的一种赋税,除了高于唐代一度实行的四十税一的赋税之外,均低于其他各代。 不过,虽然汉代田租税很低,但其各种人头税却远高于田租税! 这时,作为太宰的季札不得不出声道:“大王,既然已经降低田租税,不知口赋(人头税)是否一并降低或免除?” “不可。” 庆忌还没说话,在一侧的范蠡便沉声道:“口赋是我吴国的一项重要财政收入,断不可降低,更不能免除!” “大王,臣以为,对于口赋,吴国非但不能降低或免除,反而还要增加,以弥补田租税十五税一之不足。” “这……” 季札不由得一阵错愕。 庆忌闻言,心中都倍感迟疑! 人头税,即口赋,是国家对人身课征的一种赋税。 西方早在罗马帝国时就有此税! 这个时代,同样存在人头税,或轻或重。 在自给自足的古代自然经济中,国家从农民身上取得财政收入的主要渠道有两条:一是按田亩计征的税,即土地税;二是按人头计征的税,即人头税。 人头税的效率高,但最不公平! 所谓的效率高,指的是可以用很小的税收成本征收到较多的税收。 因为任何一个具备良好户籍管理的国家都使人头税的计税依据比任何一个其他税种简单,税款的征收成本可以非常低。 所谓最不公平指的是收入最丰的富人和几乎无收入的穷人缴纳同样多的税款,具有累退性。 从福利经济学的理论分析,在征人头税的情况下,富人的福利损失微乎其微,而穷人则可能把最必要的福利损失掉。 与其他税种相比较,人头税的不公平程度几乎是最高的! 第112章 编户齐民 在历史上,人头税一直从先秦时代贯穿到近现代。 康麻子曾说过“滋生人丁,永不加赋”,取消了再生人口的人头税。 到雍正在位时,“摊丁入亩”正式取消人头税。 但,人头税还并没有完全被取缔! “大王,治粟内史所言大缪!” 太宰季札深恶痛绝的道:“我吴国的口赋, 岂可加征?黎庶生活本就不易,现在吴国又划分士农工商,按人口征税,势必令富者愈富,穷者愈穷!” “国人贫富差距甚大,于国不利。如此,恐贫困人家苦于沉重的口赋,不再过多的生育儿女,岂非误国误民哉?” 这正是庆忌最担心的地方。 因为人头税一旦加征,势必导致吴国百姓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两极分化所导致的严重后果,不堪设想! 其中,直接影响到的就是人口! 庆忌还琢磨着鼓励百姓多多生育,休养生息,若是在这个时候加征人头税,吴国的百姓岂敢生育更多的孩子? 这与庆忌的想法,藏富于民的国策是相悖的! 范蠡亦是知道这一点,故而又道:“大王,口赋必须加征。然则,吴国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按照各家各户一年的收入,酌情以三十税一,征收口赋!” 庆忌微微颔首, 但又不得不皱着眉头,继续问道:“三十税一,是否过重?” “回禀大王,三十税一尚且轻矣。” “若一对夫妻,寻常有三五个儿女,多则十余人,视其家境而定,富贵之家多出,寻常人家少出,均衡口赋,应该并无不妥!” 在一侧的计然听到这话,不由得摇摇头,说道:“治粟内史此言差矣。” “三十税一的口赋,看似固然不重。然则诚如你适才所言,若一户人家有十口人,按照每人头三十税一的标准,岂非三十税十?” “即便逐年递增下来,黎庶所承担的赋税太重,唯恐各家各户苦于口赋之沉重,而不敢过多的生儿育女。” 弯弯绕绕的,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只见范蠡不紧不慢的说道:“右丞相所言不虚。但, 范蠡是考虑过的!” 范蠡朝着陛台之上的庆忌, 垂手道:“大王, 臣以为应该就口赋,推出一项新的改革。即勒令凡一户之中,有两个成nian男丁以上,必须自成一户,娶妻生子!” “违者必究!” “臣曾经走访过吴国各地多日,吴国与晋、鲁、楚、齐等天下列国一般,都存在一个较大的问题。” “即,年过弱冠,甚至于而立之年的男子,尚且没有与父母分家而过。每当父亲过世之时,几个兄弟才会分得田地、屋宅、农具、耕牛、布帛等等遗产!” “如此,我吴国的户数这才无多,寄居于父母之家的男丁,即便已经娶妻生子,都未能真正成家立业,同样缺乏生产的积极性。” “这般隐患若不杜绝,何以提高黎庶之生产力?” 一听这话,庆忌不由得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关于吴国民间这样的情况,庆忌是知道的。 父子、兄弟同室居住,是吴地的习俗之一,古来有之,而一旦庆忌加征人头税,遭到最大伤害的就是他们! 若是能这种推行小家庭政策,他们受到的影响则将大大减小。 谷鋣 三十税一的人头税,若一户人家有三个人口,则是必须每年上交十分之一的收入。 若一户人家有十个人口,则是必须每年上交三分之一的收入。 这样一看,庆忌依旧不能满意! “少伯,寡人以为,即便令黎庶分家过户,依旧不妥。” 庆忌摇摇头,说道:“寡人欲鼓励黎庶大力生育,增益人口。” “适才分户,黎庶的压力不大,但经年如此,一对夫妻一年或两年生育子女,怕是还未等到他们长大成人,其人家已然不堪重负!” “是故,寡人之意,口赋的征收标准还需整改。” “三口之家三十税一,六口之家六十税一,十口之家以上,同样按照此类标准,不可更易!” “再者,就是口赋,可改为自七岁以上,年六旬以下之人征收,余者皆可不必缴纳口赋。” “大王英明!” 季札、孙凭、计然等一众大臣不由得大声称赞起来。 范蠡亦是不得不叹服道:“大王英明。是臣有失考虑矣!” 庆忌既然要鼓励人口生育,就不可能大幅度加征人头税,也不能一味地按照三十税一的标准,或每个年龄段的人都需要缴纳口赋,以此打击百姓生育人口的积极性。 这个时代,随着土地私有制的发展,各诸侯国先后进行了赋税制度改革。 譬如鲁国在鲁宣公十五年(公元前前594)推行的“初税亩”,就是最著名的赋税制度改革。 初税亩,就是开始按亩征税。 这一时期不论公田私田,一律按亩征税。其税率为收获量的1/10,也就是所谓“什一之税”! 在鲁国进行赋税制度改革之后,各诸侯国都先后进行了赋税改革。 楚国在公元前548年“书土田”,量入修赋;郑国于公元前538年“作丘赋”;秦国于公元前408年“初租禾”,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时,庆忌灵机一动,忽而道:“二三子,就治粟内史适才所言成年之男丁分家过户之举,寡人以为然。” “寡人之意,当革除吴国残留的蛮夷风俗,禁止父子、兄弟同室居住,推行小户政策。规定凡一户之中有两个以上儿子到立户年龄而不分居者,加倍征收户口税!” “户口税,同样是三十税一。若不分居,则十五税一!” “同时,编订户口,五家为伍,十家为什,规定黎庶要登记各人户籍,开始按户按人口征收赋税。” “此,正所谓编户齐民矣!” 闻言,在场的大臣脸上不禁浮现出惊诧或不解之色。 编户齐民,这一概念起源于西汉,现在的春秋战国时代,还只是“编户”,并没有“齐民”的意识! 庆忌知道这一点,故而解释道:“何谓编户齐民?即,以户为单位,治理黎庶,是为‘编户’。” “地方上,废止族老乡绅之属,所有人,皆是寡人的臣民,是为‘齐民’!” 编户齐民的出现,就意味着吴国“我臣子的臣子,不是我的臣子,国君无绝对之权”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还! 这无疑,将极大的打击吴国贵族封君们的力量,继而加强吴国的王权。 第113章 分封改制 这时,坐在一侧的孙凭出声道:“大王,臣以为,昔日管仲变法,仍有不少值得吴国借鉴之处。” “如齐国所建立的国储粮制度,即由国府购置囤积大量米粟谷物,其数量足以控制市场粮价之波动, 以达到丰饥平衡之效!” “善。” 庆忌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当年管仲在齐国建立的国储粮制度,足见其对粮食十分重视。 他不容许任何人操纵粮价,严禁在饥荒之年利用粮食买卖欺压农民,粮价波动必须由国家掌控! 在农耕时代,这一举措无疑非常重要的! 此外,管仲还是一个善于运用价格杠杆来调节经济和增加国家收入的高手。 他曾举例说,若是国家掌握了大量的布, 即不必再征布税, 而要征于原材料麻,麻价因课税涨十倍,布价就可能因此而上涨至五十倍! 同理,若是国家掌握了大量的织帛,就可征课原材料丝的税,这样又可使织帛的价格上涨十倍。 在对外贸易上,管仲还主张根据不同的情况来控制商品价格,即“因天下以制天下”。 如果外国商品的质量高过本国,就提高该商品在本国的销售价格,以控制外国商品的输入。 如果要鼓励出口,就要压低出售价格,“天下高而我下”。 管仲的思想,无疑不包含着经济学的理论知识,影响深远! “大王,臣以为还应当在国储粮制度的基础上,推行平籴法。” 计然朝着庆忌作揖道:“将好年成分为上、中、下三等, 坏年成也分为上、中、下三等。” “丰收年按年收成的丰收情况, 国府收购多余的粮食。” “歉收年则按歉收的程度,国府拿出购置的粮食,平价卖出。” “上等歉收年卖出上等丰收年收购的粮食,中等歉收年卖出中等丰收年收购的粮食,下等歉收年卖出下等丰收年收购的粮食。” “如此,虽遇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只有民不散,社稷才能巩固,兴旺发达!” 闻言,庆忌微微颔首,向来崇拜计然的范蠡,更是不由得赞叹道:“右丞相所言极是。” “治田勤谨,则亩益三斗,不勤,则损也如之!我吴国若是能推行此等平籴法,必可尽地力之教,让农人勤于耕作, 极力劳动!” “善。” 庆忌早就准备在吴国推行平籴法, 所以计然这一提出, 立马通过决议! 但,这还仅仅是吴国在经济上的变法改革。 庆忌锐意进取,自然不会简单的满足于此! 旋即,庆忌环视一周,看着坐在陛台之下的季札、计然、范蠡等七名大臣,缓声道:“二三子,寡人还准备在我吴国推行县制。” “我吴国现有吴都、泓上、梅里、没、延陵、南武、云阳、朱方、淹、武原、陉、檇李、御儿、汭、桐、鸩兹、岸、长岸、鹊、庸浦,共二十座城邑。” 谷皲 “寡人之意,改城邑为县,凡二十县,设县令以主县政,设县丞以辅佐县令,设县尉以掌管军事。县下辖若干乡、都、亭、里,各置一长!” “同时,更易原有之分封制,原来享有封地采邑之公卿大夫,保留对其地之征税权,即食邑,而不得再治理其地,或豢养私兵。” 此言一出,顿时满座皆惊! “大王,万万不可!” 太宰季札不得不硬着头皮劝阻道:“大王欲推行县制,可。然更易旧有之分封制,剥夺各地卿大夫之权,断断不可为之!” “大王若执意如此,唯恐国中生乱,公卿大夫人心惶惶矣!” 吴国更易分封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分封制又称封邦建国,是西周的政治制度,分封的目的是为了巩固周王朝的统治。 其分封的对象和做法是将王族、功臣和先代的贵族(异姓功臣贵族、同姓王室贵族、先代帝王后代和远氏族部落首领)分封到各地去做诸侯,建立诸侯国。 被封诸侯的义务则是要服从周天子的命令,向周王室贡献财物,若有需要派兵随从周天子作战! 而周王室先后分封的重要诸侯国有:鲁、齐、燕、卫、宋、晋等。 分封的作用无非是巩固周王朝的统治,对外拓展疆域。 分封制在一开始,的确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至少各大诸侯国都能做到守土开疆,拱卫周天子。 只是,随着周王室日益衰微,大诸侯国为争夺土地、人口及对其他诸侯国的支配权,不断进行兼并战争,天下形成了诸侯争霸的局面。 葵丘会盟,“尊王攘夷”的齐桓公霸主地位得到正式承认,标志着分封制崩溃! 饶是如此,此时分封制依旧是十分盛行的。 最突出的莫过于晋国与楚国,这一南一北两个霸主大国,之所以能长盛不衰,不外乎国内所推行的分封制起到的积极作用。 盖因早在周初,周天子分封诸侯的时候,诸侯有权管理封地内的居民,有权将自己的封地以及黎庶分封给自己的亲族或功臣,他们是为诸侯的卿大夫! 卿大夫再将土地和人民分赐给士,卿大夫和士也要向上一级承担作战等义务。 这样层层分封下去,形成了贵族统治阶层内部的森严等级“天子——诸侯——卿大夫——士”。 简而言之,就是“我臣子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每一个封君,在其封地内,都相当于国君,享有征税权、征兵权、治理权等等,分走了国君的不少权力,这让庆忌如何能容忍? 他需要将吴国的国力,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 而不是跟晋国、楚国一般,空有强大的躯壳,却好似臃肿不堪的胖子一样,使不出原来的多少气力。 但,庆忌自己心里都十分清楚,若要改变吴国原有的分封制,殊为不易。 吴国不同于晋、齐、鲁、卫等中原列国那般,分封的公卿大夫势力犬牙交错,几有尾大不掉之势。 可是,吴国的卿大夫一样不少,想将他们的封地一一取缔,建立县制,恐怕少不了一番艰难险阻! 第114章 盐铁专营 听到庆忌有着取缔吴国公卿大夫封地的念头,季札、孙凭、计然、范蠡等在场的七个大臣不由得吓了一跳,满脸惊骇之色。 范蠡跟着道:“大王,太宰所言极是。更易旧有之分封制,取缔公卿大夫征兵、治政等权力之事,切不可操之过急!” “我吴国适才安定下来,切不可因此再生内乱, 徒耗国力!” “臣附议!” 孙凭、计然、孙武三人都表示赞同。 唯有典客伯噽与下大夫伍子胥心向庆忌,不便直言,故而三缄其口,默不作声! “好,那就只推行县制,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一并取缔分封制。但有一点,不容辩驳!” 庆忌一字一顿的正色道:“县制建立后, 各地卿大夫需以县令为尊,配合治理地方政务,或不得插手地方政务!” “违者,一律严惩不贷!” “大王英明!” 见到庆忌没有坚持立刻更易吴国的分封制,剥夺各地公卿大夫的诸多权力,群臣这才松了口气,暗暗捏了把汗。 倘若庆忌执意为之,估计真的能办到! 只不过,吴国可能会因此发生严重的内耗,甚至于出现国人暴动的情况。 当然,庆忌是不会太过在意这一点的。 毕竟,他现在已经掌握大权,生杀予夺,谁人敢触庆忌的霉头? 但,庆忌深知一口吃不成胖子,温水煮青蛙的道理。 所以他不必急于一时! 逼着各地的公卿大夫造反, 始终于国不利! “二三子可还有别的治国之良策?” 庆忌环视一周,又接着垂询道。 “大王,臣以为管仲变法中的盐铁专营之政, 我吴国依旧能借鉴一下!” 右丞相计然缓声道:“管子曰:‘唯官山海为可耳’。其寓税于价,即将税收隐于商物当中,使人在不知不觉间,为国家缴纳赋税,而心中都不甚抵触!” “至于山、海之资源国家可以垄断起来,山上出铁矿,海里产海盐,是为盐铁专卖制度。” “如此盐铁专营,定能为我吴国创造出丰厚的利润!” “善!” 庆忌深表赞同。 对于这种盐铁专营的治国之策,庆忌定然是要推行的! 所谓的盐铁专营,就是控制资源所有权,然后把经营权下放给民间商人,以一定比例分配利润。 这就是后世非常流行的“资产国有、承包经营”的雏形! 盐跟铁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如管仲变法之后的齐国,其历年来的财政收入由税赋收入和专营收入两项构成,后者的实现,正是通过控制战略性的、民生必需之物资,以垄断专卖的方式来达成的。 “此外, 臣还以为,俭则伤事, 若二三子皆崇尚节俭,不加消费钱财,势必造成商品流通的减少,从而妨碍生产营利之事宜,故曰‘伤事’!” “是故,大王应当以身作则,鼓励国人消费,以便流通市场营销。” 谷频 一听这话,庆忌颇为迟疑。 坐在一侧的太宰季札更是不禁眉头紧蹙,不满的道:“右丞相何出此言?” “古往今来,有着贤明之风的有德君主,莫不厉行节俭,鼓励国人开源节流,何以到了右丞相你这里,反倒是教唆大王开奢靡之风?” “仅以俭则伤事,无以服人!” 显然,季札并不服气计然的“俭则伤事”这一论调。 因为在季札这样有着上古遗风的君子看来,真正贤明的君主,应该以身作则,厉行节俭,这样才能上行下效,让百姓争相效仿,为国家积攒出足够厚实的财物。 但,计然敢说出这种论调,自然是有其道理的! 此刻,计然微微一笑,道:“太宰,这非是在下的谬论。不知太宰是否知晓一个道理?” “每当年岁凶歉之时,国人没有本业可作,国家就应该进行宫室台榭的修建,以促进黎庶就业,尤其要雇用那些几近倾家荡产的赤贫者。” “彼时修筑宫室,非是贪图享乐,而是为促进就业,均衡各方,经世济国!” “这……” 季札为之缄默。 计然所说的这一道理,其实只要用脑筋想一想,就能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计然如同昔日的管仲一般。 他是肯定享乐而反对节约的! 管仲重视流通而反对轻视商业的,他主张全面就业而反对消极赈济。 为了能够全面就业,管仲主张大量消费,甚至主张厚葬! 他的重点是放在大量消费可以促进大量生产这一面。 因而在生产方面该如何进行,如何改进技术之类的话,他就说得很少,几乎可以说没有! 而作为穿越者,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庆忌深知,这种通过国家的固定资产投资来刺激经济复苏、促进就业的做法,西方人在两千多年后才学习到手。 由此可见,这种鼓励消费的做法实际上是十分先进的! 再者说,让庆忌跟个苦行僧一般,天天粗茶淡饭,穿着朴素衣裳,厉行节俭,这实在是挺难办到的。 一个能真正做到勤俭节约的国君,可能是一代明君,如历史上的隋文帝、汉文帝刘恒、明太祖朱元璋等等。 但,也有特例! 譬如道光帝,他热衷于穿打补丁的衣服,嫌鸡蛋贵舍不得吃,祭天不乘御撵,皇后过生日时仅用一碗卤面来招待大家…… 如此种种,恐怕节俭这个词都承受不起,或许说道光吝啬,更加贴切一些! 饶是如此,道光并没有能有所作为,还被动的成了一个昏君! 实际上,他不仅不昏,而且还极为国家着想,一分钱都不愿意多花国家的。 庆忌又道:“二三子,我等已经商议出九条变法政令。第十条,就定为鼓励人口生育,如何鼓励,还请二三子各抒己见!” 庆忌的脑海中,其实还有不少变法改革的法令没有搬出来。 但,庆忌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凡事都要慢慢来,切忌操之过急! 尤其是在推行变法这种大事上,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国内形势一片混乱。 为此,他不得不循序渐进,暂时定下十条变法改革的政令,观其效果,日后再逐步推行,进行第二次变法! 第115章 新法 “大王,若鼓励百姓生育,其实不难。” 太宰季札缓声道:“若国无战事,予民生息,百废俱兴之下,则黎庶自然积极生育!” “国府若要鼓励黎庶多多生育,也可用赠送慰问财物或免除赋税之方式, 为我吴国增添更多的人口。” 庆忌闻言,微微颔首,旋即又将目光放在计然的身上,问道:“右丞相,你对此有何看法?” “大王,臣以为太宰所言极是。” 计然垂手道:“国府不妨由此入手,明令黎庶,凡我吴人, 生育一子, 可奖励美酒二坛,犬一只,生育一女,则奖励美酒二坛,豚(猪)一头。以示慰问!” “或可在孕妇分娩之时,派医者接生,助其顺产。” “善!” 庆忌深以为然。 只是奖励一些好酒牲畜,国家还是负担得起的! 这不过是条件所限,倘若吴国日后的国力更加强盛,府库更加充盈,庆忌也将逐步提高鼓励生育的力度,加重奖赏! 古代she会以农耕为主,生产力有限,时不时还发动一两场战争,人口少是必然的。 人少, 自然得鼓励生育! 这个时代列国之间战争不断,需要大量的人口来满足兵源的需要。 而且人口还与粮食挂钩,有人有土地就有人来生产粮食, 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时,坐在一侧的范蠡进言道:“大王,臣以为在关于鼓励生育之政策上,不能只有奖赏,还应有惩罚。” “赏罚分明,黎庶方能不遗余力的生育儿女!” “如何惩罚?” “大王可以明令,严禁壮年男子迎娶老妇,严禁老迈男子迎娶壮妇,二者年岁不可相差三十,且有生养方可。若有违者,男方当罚服劳役一年!” “善!” 庆忌表示十分赞同。 不论是在哪个时代,老夫少妻的事情并不罕见! 老妻少夫的则是相对而言少一些,甚至是几乎没有的。 毕竟,在春秋战国时代,虽有女尊男卑的观念,但并没有根深蒂固下来,天下列国的风气颇为开放, 夫妻之间年纪差距过大也并非是世俗无法接纳的。 饶是如此, 让一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 添一房十多岁的妾室,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荒谬! 而且,这并不符合吴国迫切需要增添大量新生人口的国情。 已经没有生yu能力,还霸占如此之多的资源,凑什么热闹? 范蠡又道:“大王还可强令,凡女子十七岁以上不嫁者,男子二十岁以上不娶者,其父母有罪,惩罚可定为加倍缴纳口赋(人头税)。” “善!” 庆忌同样赞同了范蠡的这一提议。 在古代,男人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及笄,都是属于成年人的范畴,该成家立室的年纪,所以范蠡的这一倡议,并不过分! …… 庆忌跟孙凭、孙武、范蠡、季札、伯噽、计然、伍子胥七位大臣在滋德殿商议良久,从正午一直到晚间,探讨吴国变法改革中的各项举措。 主要是针对民生与赋税制度的改革。 其一,四民分业,士农工商。 即将吴国的百姓分成军士、农民、工匠、商贾四个阶层,按各自专业聚居在固定的地区,便于交流,便于国家治理! 其二,吴国对内鼓励商贾囤积货物,大量出售于他国,赚取差价,对外则降低关税,迎合列国商贾入吴。 谷紧 其三,吴国在管仲变法,征收赋税的基础上,划分商税与田租税(农税)! 商税上,吴国两年征税一次,上等之年,每年征百分之十五。 中等之年,每年征百分之十。 下等之年,每年征百分之五,遇饥荒不变! 田租税上,吴国将赋税征收额度定为什五税一。 不论是否丰收之年,一律十五税一,如遇饥荒,则免税! 其四,改革口赋(人头税)、户口税。 口赋标准为,三口之家三十税一,六口之家六十税一,十口之家以上,同样按照此类标准! 户口税,则是三十税一。 总的来说,若这些法令出台,吴国的赋税种类主要有商税、田租税、口赋和户口税四种。 若是不从商的寻常黎庶,将承担田租税、口赋、户口税,总体而言税率是不高的。 其五,编户齐民。 革除吴国残留的蛮夷风俗,禁止父子、兄弟同室居住,推行小家庭政策。 规定凡一户之中有两个以上儿子到立户年龄而不分居者,加倍征收户口税! 同时,编订户口,五家为伍,十家为什,规定黎庶要登记各人户籍,开始按户按人口征收赋税。 其六,建立国储粮制度,实行平籴法。 即由国家控制粮食的购销和价格! 国家在丰年以平价收购农民余粮,防止商人压价伤农,在灾年则平价出售储备粮,防止商人抬价伤民,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这种平籴法,即按年成丰歉和灾情大小的不同情况,有针对性地采取相应的收放政策,目的是使城里人和乡里农民都不受损害! 其七,推行县制。 改城邑为县,凡二十县,设县令以主县政,设县丞以辅佐县令,设县尉以掌管军事。 县下辖若干乡、都、亭、里,各置一长! 各地的公卿大夫,需以县令为尊,或配合治理地方,或一概不能插手地方政务。 其八,盐铁专营。 即“官山海”之策,由国家对盐、铁等重要资源实施垄断经营。 具体而言,官府将盐铁的生产权放给私人,但他们生产的盐铁,全部由官府收购;再由官府向外销售,官府控制流通环节并制定销售价格。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直接专卖制”! 其九,鼓励消费。 由吴王庆忌以身作则,上行下效,刺激市场对商品所需,让吴国经济得以流通。 其十,鼓励生育。 凡有生育者,官府都将赠送美酒、犬或豚以为祝贺,并在孕妇分娩之时,派遣医者接生,妥善照顾! 政令颁布之日,严禁老夫少妻或老妻少夫的存在,已有的概不追究。 但自此后,国人不得以壮年男子迎娶老妇,或老迈男子不得迎娶壮妇,违令者一律严惩不贷! 再有,就是女子到十七岁,男子到二十岁,必须嫁娶,不然论其父母有罪,并勒令加倍缴纳口赋…… 商议完新法事宜后,庆忌又命太宰季札负责四民分业、编户齐民、鼓励消费与生育之事。 命右丞相计然负责推行县制,改革口赋、户口税,建立国储粮制度,实行平籴法等诸多事宜。 治粟内史范蠡则是要配合季札与计然,同时负责盐铁专营事宜。 第116章 不世出之明君 庆忌与季札、计然、范蠡等人商讨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制定出十条变法改革的政令,一起颁布,广告于吴国大大小小的各座城邑,以至都乡,让人所共知! 毫无疑问,这十条政令一出, 在吴国上上下下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朝野震荡! 不论是公卿大夫,还是升斗小民,或是乡野村夫,都无不担心庆忌的这一次变法,会损害到自己的利益。 在梅里的一座小山村,粗大的榕树之下, 团团围坐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 他们都是当地的农夫,穿着短衣, 面容泛黄,旁边都放置着各种各样的农具,显然是适才忙完一天农活的模样。 此时此刻,农夫们围坐在一起,榕树下还有一个腰佩青铜剑,以木冠束发,看起来颇为儒雅的年轻士子! “先生,这国府的政令上写的甚么?” “是大王颁布的征兵令,还是国府要追加徭役?” “可千万别是追加徭役或者赋税,今年田地里的守成不大好, 国家又连年征战,娃子们好不容易才回来,这才刚刚春耕哩!” 百姓们最深恶痛绝的事情, 莫过于沉重的赋税和徭役, 还有无止境的战事! 因为, 每当国家有战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黎庶。 届时适龄的男子都将响应君王的号召, 入伍参军, 投入前线作战,继而荒废了田地,误了农时! 毕竟只靠家中的几个老弱妇孺,岂能耕作那么多田地? 再者,一旦国家开战,难免会频繁的加征赋税,甚至是劳役,这让本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平民百姓,实在是苦不堪言! 而每每国府有公告的政令,大多是关于征兵或者追加徭役赋税的,这如何能让一众农夫不提心吊胆起来? 见状,那年轻士子只是微微一笑,旋即cao着一口浓浓的晋国口音,说道:“二三子勿忧!” “这不是大王的征兵令,也非国府追加徭役或赋税的政令,而是关于我吴国即将进行大范围改革的法令!” “改革?法令?” 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们十分疑惑,一头雾水的, 表示不知其意。 游学士子的作用这才提现出来! 晋、齐、鲁、卫、宋等天下列国的士子,因为庆忌的求贤令, 以及其折节下士,求贤若渴的名望纷纷入吴,只为求得一官半职。 不曾想,庆忌并没有轻易的因为一篇策论,而让士子们登堂入室,各得其位。 庆忌要求士子们下到吴国各地的乡邑或各地方游学,探查风土人情三个月过后,再写一篇策论,这才能根据其能力,谋得官位! 一众士子心中虽不大乐意,但千里迢迢跑这一遭,总不能灰溜溜的再打道回府。 所以,绝大多数的士子都深入到吴国的各个邑乡,实地考察,争取跟当地的百姓打成一片。 这不,庆忌变法改革的十条政令,一经颁布,考虑到民间目不识丁的黎庶过多的缘故。 所以又下了一道诏令,命士子们为各地的黎庶解读政令的深意,以便打消百姓心中对于吴国新法的疑虑! “二三子,国府颁布的十条政令,几乎每一条,都与我等息息相关。” 谷蘥 那年轻士子侃侃而谈,说道:“其一,四民分业,士农工商!二三子世代农耕,聚居在一起,当是‘农’之范畴,无需作出多余的改变。” “其二,鼓励内外商业,降低关税,与二三子干系不大,不必赘言!” “其三、其四,则是关于商税、田租税、口赋和户口税的改革,后三者与尔等息息相关。” “田租税,十五税一;口赋(人头税)与户口税,皆是三十税一的标准!若遇到灾荒,田租税甚至能一律免除!” 闻言,在场的一众农夫都颇为不解。 “先生,这十五税一与三十税一是为甚?作何解释?” “不难理解。” 年轻士子微微一笑,说道:“我等就拿鱼打比方。譬如说,我有十五条鱼,缴纳田租税的时候,就应该缴纳等同于一条鱼的价值,三十税一亦然!” “我做过比较,这在过去的吴国,甚至是齐、鲁、卫、晋等中原列国,口赋与户口税,都在十税一左右,甚至还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苛捐杂税。” “而现在,大王已经明令,国府在和平时期所征收的赋税,只有商税、口赋、户口税与田租税四种,余者皆无!” “若有人胆敢草拟其它杂税,二三子皆可层层上告,甚至是告到大王跟前都无不可!” 一听这话,一众农夫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十五税一与三十税一的概念,他们已经基本上搞清楚! 不论是拿鱼打比方,还是拿一年田地里的收成打比方,都是一样的。 按照士子的说法,过去吴国的赋税沉重,十条鱼就抽走一条鱼,甚至可能更多! 而现在,经过庆忌所改革的赋税制度,十五条鱼或三十条鱼这才抽走一条,还废除了过去的各种苛捐杂税,这显然是大大有利于吴国百姓的。 这怎能不让他们拍手称快? 一名两鬓斑白的老汉抹着眼泪,感慨万千的道:“大王真乃是千古圣王,不世出的明君啊!我吴国能有这样的王,何其幸运?” “不错!过去,咱们吴国是强盛了,但只是兵戈强盛,我等吴人每年都要缴纳沉重的赋税,服繁杂的徭役,真是苦不堪言!” “可不是?某是孩子都不敢多生!” 谈起往事,在场的人忍不住一阵心酸,难以自已的苦笑起来。 吴国的军事实力格外强大,这得益于吴人的血气方刚,足够团结,上下一心! 但,这并不代表吴国的黎庶过得幸福安康! 因为每一场战事,都将为他们的故乡添上几座新坟或者衣冠冢,然后田地荒废过半,收成锐减。 即便是本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年月,农人都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而让自己积蓄全无。 仅剩的一点口粮,可能还不够缴纳国家的各种苛捐杂税! 所以,在一些时候,哪怕并非是灾荒之年,吴国的百姓都是吃不饱肚子的。 第117章 祖宗遗泽 吴都,城门口。 在公告处那里,一张新的布告张贴出来,立刻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 不多时,公告处附近,已经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景象。 站在一侧的小吏负责将告示的内容一一宣读出来——正是庆忌所颁布的十条变法改革的政令! “真的假的?吴国居然跟齐国一般降低关税, 以此吸引天下列国的货物与商贾入吴?” “吴王竟然还效仿昔日齐国的管仲变法,建立国储粮制度与盐铁专营?” “看起来,大王的确是想富国强民,若非如此,绝不能这般让利于民矣!” “二三子,这是何道理?大王居然严令我等国人弱冠之年必须娶妻?真是闻所未闻!” 围观的人,对于国府出台的这十条政令, 都议论纷纷起来。 不止是吴都, 在吴国大大小小的各个城邑、都乡,莫不针对庆忌的这一系列的变法改革,褒贬不一,众说纷纭。 这第一条政令,四民分业,士农工商。 黎庶们都没有太大的意见,毕竟人与类聚,物以群分! 其实不必庆忌严格划分士农工商这四个阶级的居住地,不少的百姓已经是各住各的,毕竟大家都有共同语言。 第二、第三和第四条政令,黎庶们基本上都是赞成的,且拍手叫好! 唯一感到无所适从的,就是自身利益遭到损害的公卿大夫们。 至于第五条政令,编户齐民,这让吴国的百姓颇为不满。 毕竟,吴人千百年来,依旧残留着父子、兄弟同室而居的风俗习惯, 现在国家明令, 每家每户有两个成nian儿子以上的,都必须分居,实在骇人听闻! 但,这并非是不能接受的。 黎庶们也不敢违抗! 而国家出台的第六条政令:建立国储粮制度,实行平籴法。 实际上对于普通百姓十分有利,故而得到吴人一片盛赞。 唯一感到不满的,就是部分贵族与商贾。 因为他们时常能趁着灾荒之年,早早的囤积粮食,然后大发国难财! 现在,有了这一条政令,商贾们显然是再也办不到大发这种横财的事情。 第七条政令,推行县制,则是损害了吴国公卿大夫们的权利,却极大的加强君主集权,跟普通黎庶的关系不大。 第八、第九条政令,盐铁专营与鼓励消费,占到便宜的群体则是商贾,尤其是他国的商贾! 因为盐铁专营, 就改变了过去公卿大夫们垄断盐铁,待价而沽的局面。 由国家承包给私人制盐, 制定价格,再对外销售,受益的无疑是没有多少背景关系的商贾。 吴国鼓励消费,更是能流通市场,为商贾们提供更大的市场,更多的利润! 至于第十条政令,鼓励生育。 其实是有赏有罚,其中以赞成者居多! 以至于在晚上闲来无事的时候,百姓们都无不关上房门,做着某种不可描述的事情。 谷嫍 …… 在上大夫申息的府邸,此刻大堂之中,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之间,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微醺,有了些许醉意。 申息作为主人,坐在上位,环视一周,但见左右两侧谈笑风生的,莫不是公子烛庸、掩余,上大夫被离这样的贵族大臣! 直到酒过三巡,申息这才撤去舞乐,以及负责陪酒的美姬,喟然长叹一声,缓缓的开腔道:“二三子,今夜我邀尔等前来宴会,实有要事商议。” “昨日国府颁布的十条政令,相信二三子都已经知晓罢?” “自然知晓!” 一名中年贵族忿忿不平的道:“上大夫,大王欲效仿昔日齐国之管仲,变法改革以富国强民,这在下能理解,亦是支持。” “然则,在国府所颁布的十条政令中,有不少政令实在是欺人太甚!尤其是即将推行的县制,居然以县令为尊,我等公卿大夫为辅?” “岂有此理!自大吴立国以来,我等先祖追随大吴的历代君王,立下不世之功,方能创下的基业。此乃祖宗遗泽,大王怎可随意剥夺?” “正是!” “莫说我吴国,便是天下列国,每一国都是这般!天子封诸侯,君侯封卿大夫,封国而治,封地而治!” “现如今大王勒令我等公卿大夫享有封地,而不得治理封地,岂有这等道理?” “还有所谓的平籴法、盐铁专营,岂非断了我等的财路?” “哼,依我看,大王是受到计然、范蠡这等宵小之辈的教唆,这才跟失了心智一般,欲废黜我等公卿大夫!” 对于庆忌所推行的一系列政令,一众公卿大夫显然是心怀不满的。 “嘘!慎言!” 申息正色道:“二三子,大王在上,我等作为臣子,怎可非议君王?” 闻言,一众公卿大夫这才按耐下心里不满的情绪,继续喝着闷酒。 “不知上大夫有何高见?” 被离知道申息召集这么多公卿大夫过来饮宴,目的不纯,故而有此一问。 但见申息缓声道:“高见不敢当。二三子,在下只是为我吴国的未来感到忧虑!” “我听闻,这十条政令,是大王与季子、孙凭、孙武、范蠡、伯噽、计然、伍子胥七人商议出来的。” “现在,大王对他们委以重任,十分看重!” “然则,这其中除了季子外,全是外人。孙凭、孙武是为齐人,计然是为宋人,范蠡、伯噽与伍子胥皆为楚人!” “如此,恐非吉兆!” 申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叹气道:“我吴国之重臣,几乎全是外来者,置我吴人于何地?并非大王昏聩,无识人之明,而是有奸佞小人在侧,教唆为之矣!” 对于申息说的这番话,在场的公卿大夫都深以为然。 实际上,宴会上的宾客,几十个人清一色都是土生土长的吴人,吴国的贵族大臣! 他们对于计然、伯噽、孙凭等人,对于这些备受吴王庆忌重用的外来户,那是早就心怀不满的。 毕竟吴国的权位就这么多,三公九卿还未满员,但占据这般高位的却多是孙凭、伯噽这样的外人,这如何能让他们不心生嫉恨? 岂能不眼红? 再加上国府现在颁布的十条变法改革的政令,让公卿大夫们不得不心生警惕,害怕失去自己世代传承下来的权位。 第118章 私心大于公心 “上大夫,不知你有何计策对付伯噽、计然等一众奸佞小人?” 在场的公卿大夫都无不将期望的目光看向申息。 后者则是慨然道:“二三子,大王既然遭受到奸佞小人的蒙蔽,我等作为大王的臣子,社稷之臣,便应该匡正大王的不当行为,整肃朝纲!” “我意, 吾等一同上奏,弹劾计然、伯噽、范蠡、伍员、孙凭、孙武六人,罪名为欺主媚上,祸国殃民,请大王废止十条政令,以正视听!” “好!” “彩!” 在场的公卿大夫都不由得拍手称快。 实际上, 他们现在所能拿出来的最理智的抵抗方法,仅此一种! 见状,上大夫被离不禁摇摇头, 哑然失笑道:“仅仅如此,恐怕大王不能回心转意。” “噢?不知上大夫有何高见?” 申息颇为好奇的询问道。 “高见不敢当。只是,大王若一意孤行,继续推行十条政令,重用计然、范蠡等人,又当如何?” “这……” 申息被问住了,但旋即沉吟片刻,道:“那我等便相机行事,搜罗计然、范蠡等人的罪证,亦或是现在所推行的政令有不当之处,再劝谏大王废止,收回成命。” “大缪也!” 被离不屑的一笑,说道:“上大夫,如此我等岂不是十分被动?而今国府的十条政令,适才推行,还未深入人心。” “若不趁此时制造事端, 以使节外生枝, 日后二三子再欲让大王废止变法改革的政令, 回心转意,岂非难上加难?” 闻言,申息等一众公卿大夫一琢磨,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 他们必须要化被动为主动,不然迟早受制于人! “还请上大夫赐教!” 申息连忙起身,朝着被离作了一揖。 被离则是回礼道:“上大夫,依我看,二三子可以从三个地方入手。” “其一,抵制国府推行的县制!” “对于各地的新任县令,其政令,我等享有封地食邑的卿大夫可阳奉阴违,拒不上交真实的图舆户册,不配合县令施政。” “总之,就是想尽办法跟大王委派的县令对着干!” “其二,抵制平籴法,国储粮之制!” “商贾贪利,我等不妨联合商贾一同抵制。如何抵制?可从价格下手,抢先一步以高价购置农人家里的余粮, 以使国储粮颗粒无收, 最后无疾而终!” “彩!” 一众公卿大夫都深以为然。 “其三, 抵制盐铁专营之策!” “盐铁之营售,国府若垄断,岂有我等的好处?是故,二三子不妨联同各地的盐商、铁商,一起抵制盐铁专营之策,拒不承接盐铁之生产,或阳奉阴违,迫使大王妥协。” “彩!” 对于被离所想出的三条应对之策,在场的公卿大夫都表示十分赞同。 …… 吴王宫。 此时,庆忌已经收到消息,吴国的贵族大臣都聚集在上大夫申息的府邸饮宴。 谷觿 名为饮宴,实则是在作甚,庆忌不得而知,但多少能猜出一些端倪! 臣子之间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向来是君王最忌讳,最厌恶的事情,庆忌同样是深恶痛绝的。 奈何,他抓不到任何的把柄,不能将即将发生的不利因素扼杀在摇篮之中! 在这种时候,庆忌不免得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想建立一个跟东厂、锦衣卫差不多的特务组织,集搜罗内外情报、暗杀、缉捕、刑讯等职能于一体,直接听命于君王的强大监察机构! 尽管,有一个御史大夫,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可是庆忌依旧不能做到对于国内外的大事都了如指掌的地步。 组建一个特务组织的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浮上庆忌的心头。 上一回楚国秘密调兵遣将,麻痹吴国,然后大举进攻吴地,庆忌事先居然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第一个告诉庆忌楚国有可能发兵攻吴消息的人,居然是晋国的使臣士弥牟! 以至于吴国一时间被打得措手不及,有亡国之危。 这如何使得? 因此,庆忌绝不能容忍,自己成了一个“瞎子”,成了一个“聋子”! 一个又瞎又聋的国君,如何能建立起一番王霸之业? “大王,何事想得如此入迷?” 此刻,庆忌正枕在王后季蔻那光洁白皙的肚皮上,缓缓摩挲之余,有些发怔。 疑惑之下,季蔻这才有此一问! 而庆忌并不介意跟季蔻分享这种政务。 盖因他的王后,向来都是一个守口如瓶,且蕙质兰心的女子! 跟季蔻躺在一起讨论政事的话,有时候还能为庆忌带来一些灵感,至少能让后者感到十分的舒服、惬意! “王后,近日国府所颁布的新法,你可知晓?” 庆忌摩挲着季蔻的那一头柔顺的秀发,缓声问道。 “有所耳闻。” “王后可有看法?” “大王,臣妾只知道,那十条政令利国利民。大王若能矢志不渝的推行这十条政令,想必不出五年,我吴国定能国强民富,崛起于天下。” 季蔻并不是那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最近吴国所推行的十条政令,都是有利于民生发展的大有裨益之国政。 影响深远,而且力度极大! 就连王后季蔻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那些学富五车的公卿大夫? 他们之所以不赞成吴国的新法,仅仅是因为庆忌这般变法改革,已经触犯到他们的利益。 相对而言,公卿大夫们依旧是私心大于公心! 若想让他们如同季札一般大公无私,绝对办不到。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有着上古遗风的圣贤,庆忌也无法要求他们个个都能舍小家为大家,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这不现实! “王后,若是人人都能有你这种想法,那便甚好。只可惜,吴国新法,注定不会尽如人意!” “大王可是在担忧老世族联合发难?” “担忧老世族?不,这是必然的,寡人何须庸人自扰?寡人所虑者,是欲尽可能的为新法的推行减少一些阻力,不至于出现流血牺牲事件。” 第119章 无商不奸 如今,庆忌在吴国的威望如日中天,已经没有几人敢于明目张胆的忤逆他的意志。 庆忌能够在吴国雷厉风行的推行历史上的商鞅变法,使吴国迅速强盛起来! 但,庆忌并没有那么做,变法改革的举措,也没有完全效仿商鞅变法。 为何? 因为庆忌很清楚, 后来的秦国商鞅变法,具有一定的先进性,且取得成功,但并不适用于今时今日的吴国。 商鞅变法如同一剂猛药,能让岌岌可危,几乎百病缠身的秦国焕发出勃勃生机,并迅速强大起来。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 眼下的吴国, 可还是一个如日初升, 军事强盛的国家! 仿若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这时候下一剂猛药,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庆忌才敢确定历史上的商鞅变法不适用于吴国。 他所推行的编户齐民、盐铁专营、鼓励生育等等治国良策,大致上采用的不是法家之术,而是属于道家无为而治的范畴。 黄老之术,更适用于此时的吴国,但只是一个过渡期! 倘若日后吴国继续壮大,国力到达瓶颈,第二轮变法改革是势在必行的。 “大王,依臣妾之见,若众卿大夫欲抵制新法,极有可能从多处入手。” “新法中所推行的县制、平籴法、国储粮之制以及盐铁专营之策,不利于老世族,定然将被他们极力攻讦, 以此逼迫大王废止新法, 或重新修订新法!” 季蔻蹙着黛眉柔声说道。 “王后,你的想法跟寡人不谋而合。” 庆忌轻笑一声, 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老世族与商贾们过去所干的那些勾当,寡人又岂能不知?” “然,寡人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他们要么顺应新法的推行,要么就成为新法的踏脚石!” 庆忌的决心十分的坚定,不容置疑! 任何敢于阻拦他推行新法,富国强民的人,都是他的敌人,都必须要被消灭,通通消灭! 此刻,季蔻看着眼前一脸坚毅神色的庆忌,心中暗赞,但不得不进言道:“大王,还请克制。” “老世族纵然有万般不是,也都是国之柱石,吴国的根基所在。大王切不可因置一时之气,自毁柱石, 让吴国再生变乱。” “寡人晓得。” 庆忌只是一笑置之! 季蔻所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 老世族只是私心过重, 并非没有不忠君爱国的精神! 若庆忌不损害到老世族的利益,他们也定然能尽心尽力的效忠于庆忌。 但,庆忌仍不满足于此! 相较于外来者,庆忌作为吴王,的确更应该信任并器重本土的老世族。 只不过,一个才干出众的外来者(客卿),与一个庸庸碌碌,几乎尸位素餐的老世族,二者相对而言,庆忌作为上位者能作何抉择? 如果庆忌只是想做一个吴王,维持现状不变的话,大可以垂拱而治,跟吴国历代君王一般慢慢积攒国力即可。 然而,庆忌并不甘心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做一个普通的有为之君! 庆忌的志向是如同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一般,让吴国强大起来,称霸于天下! 谷衂 他不甘平庸,不甘吴国一直龟缩于东南这一隅之地。 因此,任贤用能,变法改革,成了庆忌必须要干的事情! 庆忌的心里很清楚,吴国的贵族阶层需要注入一些新鲜血液,以便焕然一新起来。 正所谓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历朝历代的中兴之君都是殊为不易的。 开国之初,君王所册封的公卿大夫的确都能尽心竭力治国安民,以富国强兵为己任。 但往往到了中后期,因为世禄世卿制的缘故,得到世袭权位的公卿大夫们,往往靠着祖宗的余荫,跟吸血鬼一般吸食着国家身上的骨血,自己却是尸位素餐,毫无作为! 这一点是让庆忌深恶痛绝的。 诚然,他们的祖先有功于吴国,但其权位世袭了这么多代人,历代吴国君王所回报的恩德足矣! …… 旭日初升。 在一处安静祥和的山村中,一群形形色色的人驱赶着牛车或者马车,径直进入村口。 为首的是一名穿着华贵衣裳的富态中年人。 不待中年人发话,跟在身边的汉子就大声吆喝起来! “大量购置粮米!购置粮米!不管是新米还是陈米,我家主人一律按十个刀币一石购置!” 一群人吆喝了一阵,不多时,就有不少乡民闻讯而至,扶老携幼的赶过来凑热闹。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汉不解的询问道:“当真?十个刀币一石粮米,当真罕见!” “过去莫说是丰收之年,即便是饥荒的年月,米贵都少有卖上十个刀币的!” “就是!寻常时候,一石粮米也不过卖上六七个刀币的价格,行情如此,尔等购置的价格如此之高,莫不怕亏本?” 蹊跷! 围观的黎庶都认为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正所谓商贾好利,无商不奸。 他们怎会做这种赔本生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即便乡民们比较淳朴,但都已经意识到这事儿其中有猫腻! 那为首的商人轻笑一声,道:“我岂能诓骗尔等?粮米说是十个刀币一石,就是十个刀币一石!童叟无欺!” 商人挥了挥手,就让随从将一只箱子抬出来,打开一看,果真全是串在一起,成堆成堆的刀币! 这一下,围观的乡民就不由得信了几分。 在这商人及其随从的怂恿之下,乡民们立马跑回家中,将早些时候存放起来的余粮扛出来,跟商人换取财物。 没过多久,商人的牛车马车上,都尽是满满的米袋,原本放置着大量刀币的箱子也渐渐亏空。 像这样的事情,在吴国大大小小的村落都有发生。 即便乡民们知道这些商贾不怀好意,但是在金钱的诱惑下,他们也都尽量的将家中的余粮拿出来换取财物! 乡民们知道国府正在推行平籴法,建立国储粮制度,即将大量收购他们家中的余粮。 但,国府是平价收购,相对于商贾们所开出的高价而言,着实是相形见绌的。 第120章 有悖于新法 “走!快点!” 在吴都的街头上,一群披坚执锐的架势正在押解着十几个汉子,游街示众。 闲来无事的路人都十分好奇的围观过来,指指点点的。 至于被押解的汉子,则是大为不满的叫嚣起来,为自己喊冤! “不服!某不服!尔等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咱们干的本来就是贩盐的生意!世代都是如此,关官府何事?” “即便是国府的政令, 禁绝贩卖私盐,都不得如此哪!” 被押解的汉子都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若非双手已经被绳索捆绑着,左右又都是顶盔掼甲,手持戈矛的士卒,恐怕已经暴动起来, 四处逃窜了! 围观的黎庶见状,都不由得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所犯何事?” “没听说吧?是为贩卖私盐!如今国府推行盐铁专营之制,允许私人产盐,再让国府购置,但不许私人贩盐,违者一律严惩不贷。” “何止是不许贩盐?某听闻恶金(铁)、铜等东西都不许私人贩卖。若有违者,重则处死,抄没其家产;轻者也将被田产充公,服劳役十年到二十年不等!” “啊!惩罚竟如此之严厉!” 听到国家对私人贩卖的盐、铁、铜等重要资源的打击力度如此之大,在场的黎庶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倍感震惊。 毕竟,吴国靠近大海,境内又有不少的铜铁等矿产资源,可谓是得天独厚的。 这样一来,在还没有实行盐铁专营之前,过去的吴国,不少人都是靠着贩盐、产盐、冶铁、炼铜等谋生手段起家,发家致富的。 只不过, 现在国府实行盐铁专营之制, 可谓是断了他们的一大财路! 国家可以允许百姓产盐开矿,冶铁炼铜,但不得私人贩卖,他们所产出的盐铁等重要资源,都必须全部卖给国府,再由国府制定价格,对外兜售。 这其中,他们虽有利可图,但利润着实不高。 因此,少不得有些胆子够大的百姓,铤而走险,自己私自贩卖盐铁! 当然,也不能说盐铁不能私人贩卖,只是必须要经过国府的认证,购置了国府的盐铁,这才能进行二次销售! …… 右丞相府。 雅致的偏堂中,治粟内史范蠡正在与右丞相计然对席而坐。 “恩师,对于最近所推行的新法, 民间有不少怨言矣!” 范蠡蹙眉道:“就说弟子所负责的盐铁专营之事宜,坊间私人贩盐, 屡禁不绝。” “更让弟子气愤的是, 近日来弟子勒令各地的盐商、铁(铜)商关闭店铺,改民营为国营,商贾们明面上倒是不敢忤逆,纷纷关闭店铺,然其此前所囤积的货物,竟然都以低价出售予广大贩夫!” “如此,这才致使坊间涌现出大量的贩夫走卒,不避风险,私贩盐铁之事。” 顿了顿,范蠡又道:“再者,国府已经明令,私人只有产盐、冶铁、炼铜之权,不许对外兜售,一律平价转交国府。” “然则,近日弟子收上来的盐铁少之又少,且成色极差,何故?若说无人从中作梗,弟子断不可信!” 闻言,坐在对面的计然依旧是一副老神自在,云淡风轻的模样。 相较于年轻气盛的范蠡,计然则显得老谋深算得多! 他早就猜到,要在一个国家进行变法改革,绝不容易! 因而,计然自始至终都是如此的淡定,不急不躁。 谷緯 “少伯(范蠡表字),盐铁专营之制遭到这般阻力,不足为奇。” 计然轻笑一声,道:“盐铁专营,有利于国府财政,却是在与民争利!吴国从来都不缺有胆气之人。” “现在,国府剥夺了商贾们对外兜售盐铁的权利,只允许其具有生产权,商贾岂能不恼?” “盐铁行业,本就是一个能够牟取暴利的行业。原先是数倍,甚至是十数倍的高额利润,现在却赚不到多少的钱财,商贾们又岂能不恨?” “人心叵测矣!” 计然捋须长叹道:“商贾贪利、逐利,几乎人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 “若是有一倍的利润,商贾们能够铤而走险;若是有五倍的利润,商贾们能够藐视王法;若是有十倍的利润,商贾们能够践踏一切,不论是国法,还是人命!” “因此,我等切不可低估了人心,更不能低估了人心中的贪欲!” 听到这话,范蠡顿时肃然起敬,朝着计然作揖道:“恩师,弟子受教。” “少伯,不止是盐铁专营之事宜,为师负责的县制与平籴法的推行,都遭到了不小的阻力。” 计然摇摇头道:“近日来,街头巷尾,以至乡野之间,有不少商贾都在以高价,大肆收购黎庶家中的余粮。” “待官吏到坊间欲购粮之时,收购上来的粮米少之又少……” “哼!” 范蠡哼了一声,不满的道:“恩师,这分明是商贾们在公然抵制新法,公然抗拒国府所推行的政令!他们这般,便不惧遭到刑罚乎?” “刑罚?” 计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范蠡,说道:“我吴国的法令中,可有一项是严禁商贾不得购粮,黎庶不得贩粮的?” “这……没有。” “既如此,何有刑罚之说?” 范蠡不由得为之语塞。 但,不管怎样,商贾们这般大肆收购粮米,分明是在抵制平籴法,使吴国的国储粮制度难以建立起来。 这终归是有悖于新法,不利于国的! “恩师,对此,你可有解决之法?” 范蠡好奇的问道。 “解决之法有二。其一,国府制定出严苛的法令,禁绝商贾大肆购粮,或禁绝黎庶私自售粮。” “其二,暂缓平籴法,放任商贾继续高价购粮。待日后商贾们见到无利可图,粮米囤积日久而发霉发馊,自然不会再大肆购置粮米。” “彩!” 范蠡觉得计然的两条对策都不错。 一急一缓! 前者可能会导致黎庶怨声载道,毕竟连私人贩卖粮米的权利都没有,黎庶又怎能不心生怨恨? 后者则是国府要承受较大的压力。 毕竟暂缓平籴法,说得简单,万一吴国哪个地方发生灾荒,国家没有储备的粮米,如何赈济灾民? 届时国府还可能要以更高的价格,去购置商贾们手中的粮米! 风险极高! 第121章 廷辩 “恩师,你所负责的县制推行,想必遭受到不少卿大夫的抵制罢?” “不错。” 计然语重心长的道:“吴国建立县制,就彰示着各城邑皆以县令为尊,原先享有封地食邑的公卿大夫,莫不配合治政,或全然不可干涉地方政务!” “如此, 让原先对封地集大权于一身的封君们,岂能甘心?岂能服气?” 听到这话,范蠡不由得哑然失笑道:“恩师,即便他们再不甘心,再不服气,都不敢跟大王对着干吧?” “明面上不敢,背地里如何,你我岂能知晓?” 计然摇摇头道:“老夫受王命, 调派十三名县令至各地, 但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叫苦连天,甚至生出挂印而去之心。何以也?” “大王所委任的十三名县令,莫非才干突出的中原士子,对于国人而言,是为外来者,是客大夫。” 顿了顿,计然又道:“根据近日各地县令所上的奏疏,他们一到任,莫不被高置一侧,无法真正接触到地方政务,所审理的案件,都是譬如豚(猪)丢失或黎庶之间私斗之类的事情。” “诸如真正的命案,或者乡人大规模斗殴,盗窃、人口流失此类案件, 甚至是悬案,黎庶都呈报于封君,让其审理,而非县令!” “啊?这……” 范蠡瞪着眼睛道:“长此以往,各地县令之权力岂非被架空?国家县制的推行,岂非成了一桩空谈?” “正是如此。” 计然眯着眼睛道:“县制、盐铁专营、平籴法,三条新法,都无一不充斥着吴国老世族的身影。” “若不扳倒他们,新法的推行恐怕不成。” “扳倒老世族?” 范蠡悻悻的道:“恩师,唯恐不易。纵观天下列国,何以一国不以老世族为尊?他们根植于国家,早已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王恐怕忌惮老世族,不能轻易下手。” “你我二人,还是先去探一探大王的口风罢。” 不多时,计然与范蠡师徒二人,就搭上各自的马车,朝着吴王宫行驶过去。 他们已经意识到老世族对于新法的危害,若不扳倒老世族,唯恐新法难以推行! 但,庆忌真的敢扳倒老世族吗? 固然, 庆忌已经大权在握, 麾下更是人才济济, 不愁无人可用。 但老世族毕竟是国之柱石,虽已经劣迹斑斑,几乎倾倒,可是轻易折断,吴国恐生大乱! 计然与范蠡都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决定找庆忌探一探口风。 而庆忌似乎是早就知道他们回来觐见自己一般,在滋德殿设下座席,并让宫娥呈上两碗鱼羹,让计然与范蠡尝一尝。 只见庆忌笑吟吟的道:“你二人可算是有口福矣。王后适才为寡人熬制的鱼羹,都尝尝看吧!” “多谢大王!” 既然庆忌这般盛情,计然与范蠡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以袖子掩面,拿勺子缓缓的喝起了一碗鱼羹。 这可是王后季蔻亲手熬制的鱼羹,天下独一份! 但庆忌却能拿出来分享给自己的臣子,着实是让计然与范蠡十分感动的。 “大王……” 正所谓,食不言寝不语。 谷雬 直到一碗鱼羹喝完,右丞相计然这才准备开腔,跟庆忌说明来意。 但,庆忌好似早就猜到一般,缓声道:“你们的来意,寡人知晓。寡人这里有一些奏牍,你二人大可一阅!” 庆忌拍了拍手,旋即就有两名寺人抬着一只大箱子进入滋德殿。 厚重的箱子放置在地板上,被打开,显露出一道又一道的竹简。 按照庆忌的吩咐,计然和范蠡对视了一眼,旋即拿出几道竹简一看,不由得额角直冒冷汗,颇为动容! 只见这些竹简全是弹劾他们的奏牍! 这其中,被弹劾最多的人当属计然与范蠡。 弹劾他们的人,无一不是公子掩余、烛庸,上大夫申息、被离这样的公卿大夫! 一众公卿大夫在奏疏中弹劾计然、范蠡、伯噽等人,不管是有的没的,都可劲儿的罗织罪名,试图构陷他们,迫使庆忌将他们一一治罪。 若庆忌是一个昏君,或者碌碌无为的君王,极有可能会迫于压力,将计然与范蠡治罪。 但,庆忌已经顶得住这样的压力! “大王贤明!” 计然、范蠡连忙朝着庆忌行礼。 庆忌摆了摆手,说道:“这是寡人应做的。若是连尔等这样的能臣都保不住,寡人又何谈变法改革,富国强民?” “寡人早有预料,新法的推行,势必遭到老世族的极力阻挠。然,寡人何足惧哉?” “不论是盐铁专营,还是县制、平籴法的推行,寡人都绝不妥协,绝不退让半步!” 庆忌一脸坚毅的神色,向计然与范蠡表达了自己对于新法的决心。 “二位,寡人决议,明日早朝,群臣进行一场关于新法的廷辩。” 庆忌扫视了一眼计然,再看看范蠡,道:“届时,还请尔等以雄辩维护新法,寡人当鼎力支持。” “唯!” 计然与范蠡不由得面面相觑,但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光靠一场廷辩,就能说服一众权益受损的公卿大夫? 悬! 庆忌这样做,究竟有何用意? 在计然、范蠡离开后,庆忌正准备继续处理政务。 不曾想,王后季蔻又来到滋德殿,给他按摩,松松筋骨。 这倒是让庆忌颇为受用,只是美人在侧,温香软玉的,一时间庆忌又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说到底,他依旧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怎能跟柳下惠一般有坐怀不乱的定力? “大王,若明日的廷辩,计然、范蠡等人不能辩倒老世族,则当何如?” 季蔻的纤纤玉手搭在庆忌的双肩上的时候,还不忘自己靠上去,贴着庆忌的后背,还在后者的耳畔呵气如兰,直挠得庆忌的心里一阵发火。 “廷辩胜与不胜,无关紧要……” 庆忌攥着季蔻作怪的素手,强忍火气,微微一笑道:“寡人一言以蔽之,谁敢不从?新法推行定了,老世族阻挡不住,寡人说的!” 第122章 磨人的小妖精 此刻,季蔻看着面前说一不二,霸气侧漏的庆忌,眼中不由得生出爱慕之意,顶礼膜拜之感。 跟庆忌相处的时候,后者就是靠着这样的人格魅力征服季蔻的! 但,季蔻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命宫女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只见托盘之中,放置着一根木棒,与一条绢布。 “王后,这是何意?” 庆忌颇为不解。 季蔻只是嫣然一笑,道:“大王,这木棒与绢布, 孰硬孰软?” “自然是木棒硬而绢布软。” “大王请看。” 季蔻不由分说, 就离开庆忌的身上,拿起那一条丝巾,使劲儿的掰扯,累得额角直冒香汗,却没有撕开这绢布一道口子! 紧接着,季蔻又拿过那一根木棒,继续掰扯,实在不行,就用自己的膝盖一踢,硬生生的折断这木棒! 看得庆忌汗颜不已! 有些哭笑不得。 “大王,你可理会其中深意?” 季蔻眨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眸,聚精会神的盯着庆忌看。 这种神态,好似小女孩在向大人卖乖,想邀功摸摸头一般,煞是可爱! 说到底,季蔻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子。 放在现代, 季蔻是在上高中的年纪,然而,此时的她却已经嫁做人妇,成了吴国的王后! 庆忌的这个王后,可娇媚,可清纯,上的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还能将庆忌伺候得极好,讨得庆忌的欢心,着实不易。 若说季蔻是一个心思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庆忌绝对不信! 偏偏以季蔻这样的容貌和年纪,干出这种事来,庆忌觉得毫无违和感。 对于季蔻的这种“拙劣表演”所表达出的用意,庆忌自然心领神会。 季蔻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向他委婉进言,规劝他以柔和为贵,妥善处置新法事宜,不必将自己推到老世族的对立面,以至于双方大伤和气! 但,庆忌却是故作不解,好奇的问道:“王后,你莫不是让寡人对老世族软硬兼施?” “大王!~” 季蔻不由得娇嗔一声,顺势就依偎在庆忌那宽厚的胸膛上, 以甜糯糯的嗓音嗔怪着道:“大王,你是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 “这木棒与绢布,一硬一软,按理说,硬为强,软为弱,强弱有分。”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尚且能折断木棒,却不可撕开绢布,这预示为何?” “过刚易折矣!” “绢布虽软,却有韧性,非蛮力所能撕裂。木棒虽硬,却全无韧性,是故臣妾都能掰断!” “似我吴国现在所推行的新法,若太过刚强,缺乏韧性,则定然易折。” “而吴国新法能如同绢布一般兼容并蓄,则可韧性十足,潜移默化中让新法扎根下来,深入人心。” 闻言,庆忌深深地看了一眼季蔻,心中赞叹的同时,又不免生出一丝忌惮。 不过这一丝忌惮随后就被庆忌抛之脑后。 幸亏季蔻生得女儿身,又是庆忌的王后,如若不然,以季蔻这种与生俱来的政zhi天赋,定然能成为一位从善如流,贤明开化的国君。 饶是如此,现在的季蔻就十分了不得! 出身于越国王室的她,自幼耳濡目染,对于各种各样的杂书典故颇为喜爱,有所涉猎,也自然而然的养成了季蔻参知国事的兴趣。 倘若日后庆忌先她一步薨逝,垂帘听政的季蔻,恐怕将是一个宣太后一般的女强人! 谷韱 但,庆忌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不是庆忌害怕季蔻玩弄权术,牝鸡司晨,而是占有欲极强的他不能容忍,自己被戴绿帽子! 毕竟,这个时代的风气如此开放,寡妇改嫁十分常见,孀居的贵妇人,甚至都能养上几个男宠伺候自己…… 久居人上的太夫人季蔻,即便养上几个面首,也不过分! “王后,那依你之见,寡人当如何兼容并蓄?” 庆忌抓住了重点,故而有此一问。 “大王,臣妾以为,大王对老世族可怀柔以待,以利换利,以权换权,可有皆大欢喜之效用。” 以利换利? 以权换权? 庆忌心中暗自思衬,琢磨着季蔻话里的八个字,深有感悟。 这不就是政zhi妥协吗? 所谓的怀柔,并不代表着屈服,但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 于国如此,于君臣如此! “王后,你可真是寡人的贤内助!” 庆忌释然一笑,心里有了主意,就将季蔻紧紧的抱住,蜻蜓点水一般的在她的嘴角亲了一口。 “大王,你的胡须扎人……” 季蔻娇嗔了一声,素手就顺势抚摸上庆忌已经故意蓄起来的胡须,慢慢的把玩起来,同时躺在庆忌的怀里,柔若无骨的腰肢还在可劲儿的折腾。 庆忌顿时心火大盛,白了一眼季蔻道:“王后,你还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大王不喜乎?” “甚喜。但,眼下这大白天的……” 庆忌多少有些顾虑,需要注意一下影响。 白日宣那啥,实在有悖于君子之道! 闻言,季蔻却是呵气如兰的,宛如一条美女蛇一样双手环绕上庆忌的脖颈,一张精致的脸蛋儿尽是魅惑气息。 “大王,臣妾想怀上咱们的孩子,你就成全臣妾吧。” 季蔻的话语中,多多少少透露着一些幽怨的味道! 作为庆忌的王后,季蔻嫁给庆忌近一年之久,却迟迟未能如愿以偿的怀上孩子。 这让季蔻的心里或多或少的有些膈应! 更让季蔻难以理解的是,被庆忌临幸过的如梦已经怀有几个月的身孕,就连朱姬近日也被医者诊断出喜脉! 对此,季蔻有些怀疑人生。 难道是自己有不孕之症? 要不然她备受庆忌宠爱,被临幸这么多次,竟然都未能怀孕! “好,既然是王后的意愿,那寡人便成全你。” 庆忌坏笑一声。 不多时,滋德殿的大门就被关上,传出一阵悠扬婉转的声响。 守卫在门口的宿卫郎将胥门巢、公孙雄等人只是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但都闭口不言,若无其事的执戟而立,继续站岗。 在一侧的孙俪表情有些微妙的红润,心中更是忍不住对庆忌破口大骂。 昏君! 荒yin无道的昏君! 第123章 大王请自重 事后,庆忌亲自将原本累得好似一滩烂泥的王后季蔻送出滋德殿。 好在季蔻较为注重自身的仪容仪表,好整以暇,确认脸蛋儿的chao红消失过后,这才若无其事的离开。 饶是如此,适才在殿内所发生的事情,只要外边的人不耳聋, 基本上都能猜得出庆忌与季蔻在作甚! 庆忌回过头,忽而就看见莫邪拿着一道竹简,面无表情的站在殿门口一侧。 直到这时,庆忌才反应过来! 莫邪现在的官职可是内宫舍人,负责记录庆忌的生活起居。 鉴于造纸术还没被发明出来,竹简的制作成本颇高,故而她们这样的内宫舍人只是负责记录君王在宫中的生活起居。 还不似后世一般,可能连皇帝在宫中的言行举止都要一一记录在册! 饶是如此, 庆忌都倍感吃不消! 自己晚上临幸哪个后妃,哪个宫娥,在哪睡觉都要被一一记录,还能有多少隐私? 更让庆忌难堪的是,适才在滋德殿发生的事情多少有些荒唐,还被莫邪记录在册,日后他可能不可避免的成为一个反面教材! 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莫邪,方才之事……” “回禀大王,方才之事,臣妇已经记下。王二年,夏四月乙亥,白日,王幸于后蔻!” 莫邪嗔怪的瞟了一眼庆忌,暗道:大王真是荒唐,大白天的居然干出此等事情。 不过,没想到大王临幸了王后,精神还如此抖擞, 大王的体力一定是极好的…… 庆忌对于莫言此刻的内心的想法不得而知,但只要轻咳一声, 掩饰住自己心里的尴尬,道:“莫邪,能否打个商量,将此事揭过不提?” “大王,臣妇既然秉笔,便必须直书,还请大王见谅!” 莫邪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 正是莫邪的这种性格,才让王后季蔻选定她为内宫舍人,负责撰写《起居录》,记录庆忌在宫中的生活起居! 没想到,这一回季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是砸了庆忌的脚! “好。莫邪,寡人与王后没看错人,你的高风亮节值得称赞!” 庆忌口是心非的赞了一声,知道自己与季蔻白日宣那啥的事情揭不过去后,也不恼怒。 “大王谬赞。” 莫邪缓缓的低下了头。 庆忌忽而促狭一笑,凑上去, 在莫邪的耳畔低声问道:“莫邪, 难道你跟干将在白日就未行过此等闺房之乐?” “大……大王,请自重。” 莫邪连忙后退两步,一脸警惕的神色,美眸瞪着庆忌,好似防贼一般。 这让庆忌多少有些尴尬。 他适才的言行举止多少有些轻佻,但还真不是在刻意调戏莫邪,使她难堪的! “臣妇与干将,才不似大王这般荒唐哩。” 大王,你可莫要对我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莫邪心里直犯嘀咕。 她可是知道庆忌的“斑斑劣迹”的! 如梦、朱姬,可都是寡妇,却都被庆忌临幸过。 现如今不止是宫中,连坊间都在传言大王庆忌有着喜爱寡妇的特殊癖好,对美妇人情有独钟! 是谣言乎? 莫邪可不信庆忌的为人。 在莫邪看来,庆忌是一位明君雄主,但绝非是一个好男人,更谈不上谦谦君子! 谷谑 她莫邪虽长得不比季蔻、朱姬,但好歹生得温婉可人,自有一番美妇风韵。 庆忌若有那种癖好,惦记莫邪,馋她的身子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莫邪,勿慌,寡人只是随口一问。” 庆忌有些啼笑皆非。 倘若他知道莫邪此时内心的想法,已经被后者打上“好se之徒”的标签的话,真不知道作何感想。 天可怜见! 迄今为止,庆忌对于莫邪还没有生过任何的非分之想! …… 王后季蔻回到自己的椒房殿,还未坐下,感觉口中的味道过于浓烈,喉咙不适,忙命伺候的宫娥端来清水准备漱口。 就在这时,仍旧是宫监的如梦过来谒见季蔻。 “臣妾如梦,参见王后!王后万福金安!” 肚皮明显鼓起,身材更显丰腴的如梦向着季蔻福了一礼,后者连忙将她搀扶起来,扶到一侧的软榻上坐下。 “妹妹不必多礼,你可有着身孕,肚子里是大王的孩子。若是出了差池,本宫可担待不起。” 季蔻跟如梦一阵嘘寒问暖的,甚是关切。 她跟如梦以姐妹相称,本不该如此的! 因为如梦自始至终,都在抗拒成为庆忌的妃子。 她觉得自己蒲柳之姿,配不上庆忌,又不愿与其她妃嫔争宠,当宫中的宫监,辅佐王后季蔻处理后宫之事再好不过。 而季蔻也瞧得起如梦,因尊卑有序,所以即便二女相差十余岁,都以如梦为妹,后者也不敢托大,一直称呼季蔻为“王后”。 相对于被庆忌临幸几次就能怀上的如梦,季蔻是十分羡慕嫉妒恨的。 奈何,自己的肚子实在不争气! 忽而,如梦的琼鼻吸了吸,黛眉微蹙,似乎是察觉到某种异味一般。 “王后,你可嗅到这附近有何气味?” “气味?没……没有。” 季蔻颇为心虚。 “似乎是桂花的味道,又不像,莫名的熟悉……” 如梦探头探脑的,在季蔻的身上嗅了一下,随即就将狐疑的目光定格在她的嘴边。 季蔻连忙摆手道:“妹妹,本宫可没有偷喝桂浆……” “不,王后,臣妾终于知道,你为何迟迟不能怀上。” …… 翌日,大殿上,庆忌召开了多日未曾举行的大朝会。 他穿着玄色赤纹的冕服,头戴九旒的通天冠,一手扶着龙渊剑(吴王剑),高坐于陛台之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跪坐在下面的公卿大夫。 “大王万年,万年,万万年!” “免礼,平身!” “谢大王!” 随着庆忌一挥手,陛台下的群臣都不约而同的起身,继续跪坐。 按照朝会的流程,应该是站在陛台一侧的寺人高呼“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然后群臣这才一一上奏的。 但,今日却迥然不同! 庆忌一副不怒自威的态势,端坐于陛台之上,朗声道:“二三子,今日我等不论闲杂朝政,只议新法!” “新法究竟是否可行,请二三子廷辩一场,畅所欲言!” 第124章 推行县制 庆忌知道,若是按照正常的流程走,以申息、被离为首的卿大夫定然上奏,弹劾计然、范蠡等人,届时将少不了一番唇枪舌剑,浪费时间。 因此,庆忌只能自己开门见山的要求群臣进行一场廷辩。 “大王, 臣以为新法不可推行,至少不可全然推行!” 上大夫申息第一个站出来,高声道:“对于十条新法之政,臣反对者有五,其一,大兴商业;其二,推行县制;其三,实行平籴法;其四盐铁专营;其五, 鼓励国人消费!” “臣认为, 吴国不可重商而轻农,农桑之事,为国之根本,不可动摇!” “吴国大兴商业,岂非舍本逐末乎?若人人皆抛弃耕地,不守本业,转而行商,好逸恶劳。臣实在不敢想象,十年之后,田地荒芜,国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的吴国,可堪一战否?” “便是国库的钱财堆积如山,又当何如?” “彩!” 被离等卿大夫不由得赞同的大叫出声,附和申息。 申息所说的这番话的确有理有据,发人深省! 商贾逐利,人所共知。 倘若百姓都跑去从商, 谁来为国家耕田产粮,或者生产其他东西? 即便国家府库充盈又如何? 历史上富庶如宋朝, 还不是沦落到一直被人锤,被迫送岁币求和的地步? 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在战争来临的时候让一群贪生怕死的商贾上战场抵御外敌的确不像话。 而且,一个田地大多荒芜的国家,恐怕撑不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消耗,最终不战自溃! “上大夫所言大缪!” 治粟内史范蠡手执牙笏,出列反驳道:“新法中,可从未有过大兴商业之政!” “新法只是鼓励商贾囤积货物,并降低关税,迎合列国商贾入吴行商!此政,是为吴国谋利,何谈舍本逐末?” 庆忌的确从未想过大兴商业。 毕竟,商业之兴,有利有弊,在这个大争之世,大兴商业终究是利大于弊的。 但就目前而言,吴国财政赤字, 几代吴国先王的积蓄,几乎都被庆忌消耗一空! 吴国迫切的需要大量的收入, 鼓励列国商贾入吴做生意, 实在是无奈之举。 “那大兴商业暂且不提。新法何以倡议县制?” 申息颇为不满的道:“吴承周制,有县、邑、都、乡,然则全面推行县制,且不许我等享有封地食邑的卿大夫插手地方政务,岂有此理?” “正是!” 朝堂上的公卿大夫立马出声声援申息。 上大夫被离朝着陛台上的庆忌进言道:“大王,自大周分封天下以来,诸侯宗周,卿宗君侯,大夫宗卿,士宗大夫!” “臣闻之,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君之所审者三,一曰德不当其位,二曰功不当其禄,三曰能不当其官,此三本者,治乱之原也!” “臣等有德、功、能于社稷,故而享受封地食邑之权。” “而今大王所委派的县令,多为列国士子,他们何德何能,让臣等以其为尊?” “彩!” 在场的公卿大夫立马叫好喝彩起来。 谷縥 被离只表达出一个意思——他们不服! “上大夫此言差矣!” 范蠡立即辩驳道:“吴国全面推行县制,势在必行!” “以齐国管仲变法为例,昔日管仲治齐,将国都临淄划分为六个工商乡和十五个士乡,共二十一个乡。” “十五个士乡是为齐国的主要兵源之地。” “齐桓公自治五乡,上卿国子与高子各管五乡。” “管仲又将国政分为三司,制订三官制度。官吏有三宰,工业立三族,商业立三乡,川泽业立三虞,山林业立三衡。” “其郊外三十家为一邑,每邑设一司官。十邑为一卒,每卒设一卒师。十卒为一乡,每乡设一乡师。三乡为一县,每县设一县师。十县为一属,每属设大夫。” “而齐国共有五属,设五大夫。每年初,由五属大夫将属内情况向齐桓公汇报,督察其功过。故而偌大的齐国得以形成统一的整体!” 顿了顿,范蠡又将审视的目光看着被离,一字一顿的质问道:“敢问上大夫,我吴国调集五万之师聚于吴都,需要多少时日?” 闻言,被离默默地盘算了一下,便回道:“大概……十五日?” “二十日都不无可能!” 范蠡掷地有声的又问道:“那上大夫可知,齐国调集五万之师聚于临淄,需要多少时日乎?” “十日?” 被离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范蠡只是轻笑一声,道:“恐怕五日即可!” “嘶!” 一听这话,包括被离在内,所有的公卿大夫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倍感震惊。 齐国调集兵马的速度,当真如此之快? 群臣都有些难以置信,认为范蠡是在危言耸听。 “当然,五日的聚兵速度,是过去的齐国,现在的齐国聚兵速度在下还不得而知,但应当不下于十日。” 范蠡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以前的齐国,依靠着那样严格的行政区域划分,的确调兵遣将的速度极快,效率极高! 只是,齐国已经今非昔比。 君权衰微,内乱不断的齐国,显然是不能在短时间拉起一支大军的。 “治粟内史,齐国聚兵如此神速,我吴国的确不及。然则你又怎敢保证,推行县制后,吴国聚兵的速度能大大提高?” 被离不服气,继续跟范蠡争辩。 范蠡也不恼火,道:“吴国推行县制,何不能聚兵神速?” “二三子,范蠡敢问诸位,我吴国疆域比之齐国稍小,然则境内水网密布,有舟船之利,交通便利,何以聚兵之速度不及齐人?” “范蠡窃以为,正是地方行政之制不同所致!” “齐国遭逢战事,都会第一时间向属、县、乡、卒、邑颁布国君的征兵令,然后适龄青壮都将自下而上的奔赴战场。” “我吴国呢?与晋、楚等国一般,各县、乡、邑、都互不统属,政令一时间传递不下,白白浪费时日!” “正所谓兵贵神速,政令的传递耽搁如此多的时日,岂非误国误民?” 第125章 与民争利 范蠡所提出的这一番论言,着实是无懈可击的。 齐国有属、县、乡、卒、邑五个不同的地方行政区域划分,政令得以层层上达,畅通无阻。 而吴国虽有县、邑、乡、都等不同的行政区域划分,却都互不统属! 莫说是国家遭遇战事,恐怕就是寻常的政令传递,都要在路上耽搁不少时日。 所以, 庆忌这才迫切的想在吴国建立县制,县下辖若干乡、都、亭、里,各置一长,以加强吴都与各地的联系。 一众公卿大夫都无法辩驳范蠡,但又不服气! 因为他们心中所不满的,是自己这样的封君, 以后在地方上要听从县令的差遣,不得插手地方政务! 对于自己的封地, 最基本的治理权都没有, 他们如何能甘心? “再说平籴法。” 范蠡又趁热打铁,趁着公卿大夫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此揭过,道:“国府在丰年以平价收购农户余粮,防止商贾压价伤农;在灾年则平价出售储备粮,防止商贾抬价伤民,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 “有何不可?” 顿了顿,范蠡又冲着申息、被离等一众公卿大夫讥笑一声,道:“二三子这般极力反对国府推行平籴法,莫非是早已跟那些见利忘义的奸商沆瀣一气,图谋趁着灾荒之年大发横财乎?” “我……” 在场的公卿大夫无不被范蠡的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回过神来的上大夫申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斥道:“范蠡,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我衮衮诸公, 社稷之臣,岂是你这等破落户所能非议的!” “正是!范蠡这是在污蔑!” “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大王, 范蠡诽谤朝臣,便是在藐视朝堂,藐视大王!臣请大王将范蠡治罪,以儆效尤!” 公卿大夫们辩不过范蠡,只能抓住话头,请庆忌将他治罪。 但,庆忌岂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自始至终,庆忌都是高高的坐于陛台之上,一副不怒自威的态势,不发一言。 这种无声的沉默,实际上就是在声援范蠡! 范蠡立即回怼道:“尔等何须如此恼恨?我只是随口一说,二三子究竟有无官商勾结,牟取私利,自己心中清楚。” 一听这话,心里有鬼的公卿大夫无不为之哑然,不敢说话。 上大夫被离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回怼道:“治粟内史,纵使平籴法可适用于我吴国, 盐铁专营之制, 与民争利, 岂不荒谬?” “吴国居于东南一隅,比邻大海,盛产鱼盐,且有铜、恶金(铁)之矿。” “自古以来,吴人大多以捕鱼、产盐、锻铜为生,现在国府擅自将盐铁交易之权收归国有,唯恐国人生变,怨声载道矣!” “正是!” 在一侧的上大夫申息立即附和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君不见自盐铁专营之政颁布以来,依然有许多贩夫走卒铤而走险,走私盐铁?是故,盐铁专营之法断不可为之!” 谷黚 “若执意在吴国推行盐铁专营之制,唯恐吴人暴动,祸国殃民矣!” “上大夫此言差矣。” 范蠡轻笑一声,说道:“盐铁专营之制,并非吴国首创。昔日管仲治齐,首创盐铁专营之制,齐人尚且能接受,使国库充盈,何以吴人不可?” “这……” 申息愣了一下,旋即咬咬牙回道:“吴齐两国国情不同,自当因地制宜。我吴人桀骜,少习中原礼仪。” “而齐国接壤中原,得益于地理位置之优越,是故常年经受大周风气之洗礼,能接受盐铁专营之制,并无不妥!” 申息所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 齐地,原本属于东夷族的地盘,常年跟华夏爆发冲突,战争不断。 夏、商两个朝代,一直在尽力东扩,试图征服东方的东夷人。 直到商纣王时期,华夏人这才迫使东夷部族臣服,但随着武王伐纣,周灭殷商,东夷人再次叛乱! 不得已,周天子只能派姜子牙在东方立国,这就是齐国。 姜尚立国后,尊重东夷族的风俗习惯,再用周礼予以同化,此后“通商工之业,便渔盐之利”,使齐国由地薄民寡的一个小国一跃而成为经济富庶,人口众多的泱泱大国。 到齐桓公这一代,齐国更是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这正是得益于管仲变法。 但,眼下申息非要说盐铁专营之制适用于齐国,而不适用于吴国,范蠡可不敢苟同! 范蠡眯着眼睛道:“上大夫,依我看,盐铁专营之制,与平籴法一般,适用于天下任何一国!” “二三子这般极力反对国府推行平籴法与盐铁专营之制,只说与民争利?此‘民’是何民?是卿士?是农人?是工匠?是商贾?” “或四者皆是?或四者皆不是?” 顿了顿,范蠡掷地有声的道:“人所共知,盐铁之业,是为暴利之业!故而人人能为此等暴利铤而走险,追求暴富!” “我大吴传承六百年之久,盐铁皆由私人生产、贩卖,国府只敛赋税,而无多少盐铁之利。” “是故,长久以来,吴国只是兵戈强盛,而国库一直都算不得充盈!此盐铁专营之制,所为者,乃是吸纳盐铁之利,充盈国库,以达到国富民强之夙愿。” “二三子这般极力反对,究竟是何居心?尔等岂能为一己私利,而枉顾国家大义?” “彩!” 计然、孙凭、孙武、伯噽等人立马叫好喝彩起来,力挺范蠡。 “你!” 申息、被离都辩不过范蠡,又不甘心服软,只能咬牙切齿的道:“好一个伶牙俐齿之徒!” “范蠡,即便你说得都对,那国家鼓励消费,岂可倡议?” “老夫只听闻治世之国,人人莫不以勤俭自强,而奢靡之风不可长。此风若长,恐国人愈发追名逐利,贪图享乐,而不能各司其职,耽于奢侈浪费矣!” “上大夫此言,更是荒谬。” 范蠡不慌不忙的辩驳道:“我吴国既然要通贸于天下,自然当有所物,而有所需,若不然,岂可使财货流通无阻?” 第126章 道路艰难 庆忌高坐于陛台之上,眼看着范蠡已经辩倒了以申息、被离为首的老世族大臣,心中暗赞不已。 为避免夜长梦多,庆忌当即拍板! “廷辩,到此为止。” “新法一成不变,坚决推行!” 庆忌以淡然的眼神,将陛台之下的公卿大夫一一扫视一遍, 随后一句一顿的道:“寡人,有言在先,若有任何人敢于阻挠新法推行,一经查实,寡人定不轻饶!” 闻言,一众公卿大夫被庆忌话语中所透露出的杀气所摄, 不禁为之脑袋一垂,后背不自觉的冒出冷汗。 “大王英明!” 不管群臣作何感想,此刻都只能赞同庆忌的这一决定。 将新法原原本本的贯彻到底! “宣诏吧。” 随着庆忌一挥手, 站在陛台一侧的内侍胶滑就连忙拿出早就拟好的诏书,大声宣读起来。 这是一道册封群臣的诏书! 公子烛庸、掩余分别被敕封为九卿之一的太常、宗正,上大夫申息、被离则是分别被敕封为太仆、少府,四个人官居都九卿。 孙武被敕封为廷尉,下大夫伍子胥则是吴都县令。 余下的老世族出身的公卿大夫,都被明升暗降,或者调到地方担任县令或县丞、县尉! 现在,吴国的三公九卿制基本上已经完善。 季札为太宰,孙凭为大司马,孙武为御史大夫,这是三公。 烛庸任太常,掌宗庙礼仪; 熊子丹任郎中令,掌宫殿掖门户; 黑夫任卫尉,掌宫门卫屯兵; 申息任太仆,掌舆马; 计然兼任廷尉,掌刑辟; 伯噽任典客, 掌诸归义蛮夷; 掩余任宗正,掌亲属; 范蠡任治粟内史, 掌谷货; 被离任少府,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共养。 左丞相暂无,右丞相则是计然! 余下的三公九卿的属官,暂且不提,但都已经被庆忌重新“洗牌”一遍。 吴国现在有吴都、泓上、梅里、没、延陵、南武、云阳、朱方、淹、武原、陉、檇李、御儿、汭、桐、鸩兹、岸、长岸、鹊、庸浦,共二十座城邑。 每座城邑一个县令,一半为老世族担任,一半为才干出众的士子担任。 庆忌固然有心任贤用能,但不好直接撕破脸皮跟老世族对着干。 zheng治上的妥协,作出一些让步,庆忌还是能接受的! 如今吴国人才济济,庆忌不愁麾下无人可用。 至于碍事的老世族,庆忌完全可以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找个罪名,将他们一一罢免! “臣等,叩谢王恩!” 申息、被离等一众公卿大夫无不感激涕零, 纷纷向着陛台上的庆忌大礼参拜。 他们阻挠新法的推行,原以为会被庆忌治罪, 没想到后者居然如此宽宏大量,直接让他们官居九卿! 这一刻,申息、被离等人心中的膈应与不满的情绪已经消失大半。 谷炇 这三公九卿之位至关重要,可不能全由范蠡、计然这样的外来者把持! 庆忌此举,无疑是极大的收拢了一众公卿大夫的感激之心。 殊不知,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掉入了庆忌早就设置好的陷阱之中! 身居高位,岂能不为新法的推行出力? 偏偏申息、被离、掩余、烛庸等人又都是老世族的中流砥柱,这一就任,即便他们尸位素餐,出工不出力,也定然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到时候,内部有着严重分歧的老世族,根本不足为虑。 这就是刚柔并济的好处,可以“杀人”于无形之中! 再者,庆忌也能让朝堂上形成一种平衡,老世族与客卿之间的权位平衡。 …… 阴雨绵绵。 宛如银针柳絮一般的小雨飘落而下,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上,让道路变得泥泞不堪起来。 “嗨哟!嗨哟!嗨哟!” 宽敞的泥路上,几个赤着上身的汉子,正在喊着号子,吃力的推动着陷入泥泞之中的马车。 马车上装载着满满当当的货物,御者已经下车,在前面奋力的拽动缰绳,并叫骂着,不时的将鞭子抽打在马背上。 “啾——” 这驽马口中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蹄子深陷泥地,浑身上下铆足了劲儿,却都无法顺势将货车拉出来。 此时,车轱辘已经深深陷入仿佛成了泥沼的道路当中,难以自拔。 站在伞盖车上的中年人见状,不由得愁眉苦脸的道:“既然靠蛮力无法将马车推出来,先卸货!将马车的重量减轻,再看看是否可行。” “诺!” 得到命令的随从连忙跑过去传达。 在一侧的管事则是进言道:“主人,这恐怕不妥。据小人所知,从此地到吴都,还有至少十里地都是这般的泥路!” “若我等遇上此等车陷泥路,便卸货再赶路,行程受阻,耽误时日不说,恐怕附近有盗贼出没,将吾等的财货一并抢去矣。” 闻言,中年商贾不由得眉头一皱,叹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行商于吴!” “现在赶路不是,滞留于此地也不是,我该如何是好?” 管事作揖道:“主人,依小人之见,我等应该在附近寻一处村落落脚,待雨过天晴,道路可行后再赶往吴都。” “只能如此了。” 中年商贾再一次摇头叹息。 他,名为曹渭,齐国人,原本是曹国的公族,世代行商。 从曹渭的曾祖父一代起,其家族经营布匹、武器、粮米生意,是临淄小有名气的商贾。 曹渭的生意遍及齐、鲁、卫、吴等国,听闻吴国进行变法,降低关税,以迎合天下商贾入吴后,曹渭敏锐的从中嗅到了一丝商机! 有利可图! 曹渭之前没有进入过吴地,但其麾下的商队也曾几次出入吴国,将布匹、黍米兜售予吴人,再从吴人的手中购置锋利的剑刃,转运到齐、鲁、卫等国贩卖,借此大赚一笔! 毕竟,吴越之地的铸剑工艺十分高超,早就是声名远扬的。 趁着吴国推行新法之机,曹渭决定亲自入吴一探究竟。 只是没成想,他所率领的商队还未赶到吴都,就被阴雨道路所阻,几十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为之进退两难! 此刻,看着眼前因为年久失修而泥泞,坑坑洼洼的道路,曹渭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一声。 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不再入吴行商! 第127章 通贸于天下 雨势稍减之时,曹渭又忽然望见从远处而来的一支马车队伍。 一行十余人,鲜衣怒马,支着伞盖的马车更似战车,拉着车的马匹四蹄有力,甚是雄健,不似一般的驽马, 更像是训练有素的骏马! 要知道,在天下任何一国中,马匹都是颇为稀缺,且价值不菲的资源。 驽马用以拉车载货,或者跟水牛一般供达官贵人代步出行,骏马往往用以配置战车, 冲锋陷阵。 真正能用上骏马驾车的人, 绝对来历不凡! 所以,曹渭一眼就能看出, 前方赶来的这支队伍,非富即贵,极有可能是吴国的老世族! “先生,可需要帮忙?” 为首的是一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男人,昂藏八尺,剑眉星目。 他穿着一袭黑色的丝质羽衣,腰佩阔剑,头戴束发紫金冠,脚蹬长筒软履,眉宇之间不自觉的透露出一种英武不凡的气息! 显然,只有久居上位的人,才能具备这种非凡的气质! 此刻这青年男人瞧见正在卸货的商队,故而上前发问。 曹渭忙作揖道:“多谢君子美意。车上的货物,令我等自行卸去即可!” “还请君子稍候,道路一会儿便可通行。” 曹渭只以为对方是想从此处通过,只是被陷在泥地中的商队马车阻挡了去路。 然而,青年男人却并非有如此想法。 “不急。先生若不赶路,何不在附近寻一处避雨之所, 你我畅谈一番?” “善!” 闲来无事,曹渭并不介意跟对方结交一下。 这青年男人正是出宫微服私访的庆忌! 如今,吴国的新法正在推行,庆忌担心有官吏阳奉阴违,使国府的政令不能得到贯彻落实,故而时常外出探访民情。 有时,庆忌是大张旗鼓,吊死问孤,慰问一下即将分娩的妇人。 有时,庆忌则是悄无声息的出宫,寻访乡民,看看吴国正在推行的新法,有无不妥之处。 庆忌旋即吩咐随行的熊子丹、胥门巢、公孙雄等宿卫帮助曹渭的商队,将马车上的货物一一卸下,然后把车子拉出泥地。 庆忌自己则是跟着曹渭一同在附近的村落中,寻一处避雨之所。 吴国民风淳朴,吴人好客,是故庆忌、曹渭一行人被迎到当地里正(村长)的家中,在简陋的茅草屋下, 对席而坐。 曹渭拿出一瓮珍藏多年的美酒,为自己与庆忌满满的倒上一樽。 “听口音,先生是齐人?” “正是。” 庆忌喝了一爵酒,胃里暖乎乎的,随即微微一笑道:“齐地距吴地,迢迢千里。先生不避艰险,一路舟马劳顿入吴行商,想必获利不小?” “哪里。” 曹渭喟然长叹道:“寻常行商于吴,固然获利不小。然则此番不同!” “有何不同?” “寻常时候,天晴,从齐地辗转水路,得益于吴地水网密布,交通便利之故,似我等商旅可谓是一路畅通无阻。” “然,此时不同矣。” 曹渭摇摇头道:“适逢梅雨时节,道路泥泞难行,载货之车尚且陷于泥地中,不知将耽搁多少时日!” “君子须知,时间,可谓金钱矣!” 对于这一点,庆忌深表赞同。 吴国现在推行新法,降低关税,以鼓励列国商贾入吴行商,通贸于天下! 但,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吴国的基础设施极差! 谷辉 官道要么年久失修,要么干脆没有! 从吴国通往中原的道路,需要绕很长的一段水路,耗时费力,倘若商旅选择陆路,崎岖难行不说,途中可能还会遭遇盗贼拦路打劫,或者豺狼虎豹的威胁! 更离谱的是,吴国缺乏驿站、客栈,赶路的商旅入吴之后,要么在附近寻一处村落歇脚,要么干脆风餐露宿…… 如此一来,商旅的入吴之路可谓艰险。 若吴国不能改善基础设施条件,想吸引列国商贾入吴,通贸于天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吴国既然通商,想必不日就将大修官道、客栈,如齐国一般,以供商旅往来。” “但愿如此。” 曹渭只是摇摇头,苦笑一声,心里是不大相信的。 以吴国的国力,要大修官道、客栈,谈何容易? 吴地多山川沼泽,道路艰险,想效仿齐国一般开辟官道,直通中原,简直是难如登天! 当年齐国的管仲变法能吸引天下商贾入吴,云集于临淄。 这得益于早年自姜尚起,齐国历代君主的不懈努力,再加上齐地自身就有着优越的自然环境条件,地势平坦,大多原野。 吴地则不然! 吴国想让自身的陆上交通条件如齐国一般便利,没有上百年的时间,绝对办不到! 即便吴国一直致力于修桥铺路,也殊非易事! “先生,那你我便拭目以待罢。” 庆忌只是轻笑一声,并不做多余的解释。 他相信,事实胜于雄辩! “孙俪,斟酒。” 庆忌旋即吩咐站在身后的宿卫郎将孙俪上前倒酒。 孙俪也不敢怠慢,微微欠下身子,就双手抓着酒瓮,将两只酒爵都满上。 坐在对面的曹渭瞅见孙俪那精致的玉容,细皮嫩肉的模样,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贪婪之色! 好一个美男子! 曹渭心中赞叹不已。 “君子,不知这位孙立小兄与你是?” “主仆。” 庆忌淡淡的回了一句。 他是吴王,而孙俪是负责随侍左右的宿卫郎将,二人之间的关系说是主仆都不为过的! “原来如此。” 曹渭捋须笑道:“君子,在下正好缺一个似孙立这般的仆从,不知君子能否割爱?在下愿出资五十金!” 闻言,庆忌怔了一下,站在身后的孙俪禁不住黛眉一挑,当场便要发怒。 不过,孙俪硬生生的忍住了。 因为庆忌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一百金!君子若是能忍痛割爱,将孙立让予在下,百两黄金在下当双手奉上。” 曹渭只以为自己开出的价码没有打动庆忌,于是继续加价。 但,庆忌依旧是摇头的模样,不置一言。 “三百金!” 曹渭沉声道:“君子,这是在下所能开出的最高价。” “君子应该知晓,三百金已足够购置十个八个姿色上等的如花美眷,区区一个俊俏的仆人,君子何不割舍?” 第128章 盗跖 曹渭说的没错,三百两黄金,已经足够庆忌购置多个如花美眷。 但,孙俪在庆忌的眼中,又岂是那些庸脂俗粉所能比拟的? 庆忌淡然一笑,道:“先生,普天之下, 不是所有事物都能以金钱来衡量的。” “孙俪于我而言,是无价之宝,莫说三百金,便是三千金,三万金,我断然不能出售她!” 看见庆忌这般坚持,曹渭倒是没有强求, 只是一脸遗憾的神色道:“未曾想君子对孙立爱之甚深。” “君子,来,为你我二人志趣相投,满饮一爵!” “请!” 庆忌与曹渭举着酒爵,盛情之下,便相互以袖掩面,将酒爵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盖因孙俪的来历不凡,其父孙凭乃是吴国的大司马,其兄孙武是御史大夫,父子二人都官居三公之位,且备受庆忌信任! 如此,庆忌又怎能将孙俪当做货物一般卖给曹渭? 再者说,庆忌跟孙俪可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他已经将孙俪当成了自己的女人,又怎能容忍他人染指? 不多时,雨过天晴,曹渭商队的马车以及货物已经出了泥泞路段,曹渭准备继续赶路。 他的庆忌的目的地都是吴都,所以两队人马就这般结伴而行,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几乎无话不谈。 “主人,不好了!” 这时,管事乘着马车疾驰而来。 正在跟庆忌相谈甚欢的曹渭见到管事慌乱失措的样子,不禁眉头一皱,道:“何事惊慌?” “主人,桥……前方的桥梁坍塌了!” “甚么?” 曹渭震惊不已。 旋即,曹渭、庆忌一行人便驱车赶往河畔,只见河水湍急,一潮接着一潮的河水,不断击打在河岸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原本横贯在河上的拱桥,极有可能是因为年久失修,又遭遇大水漫灌的缘故,从中间断裂,只剩下相对而立的两座桥墩。 此时此刻,河岸边上已经是人满为患。 不少人都是跟曹渭一般的商旅! “这附近可还有别的桥梁?” 曹渭询问左右。 “回禀主人,小的已经探明, 此处河畔尚有一座桥,但是木桥, 只能通人,车马不可过之!” 一听这话,曹渭忍不住长叹一声,心中懊恼不已。 眼下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此!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且不说,关键是商队的车货都滞留于此,等吴人将桥梁修筑好,不知到猴年马月去。 为今之计,貌似只有打道回府,或者将商队的货物就近出售! 但,他们注定是要赔得血本无归的! 因为附近村落城邑的有钱贵族少之又少,远不及吴都,即便他们低价出售自己的货物,能真正出得起价钱的人实在不多! “大王,以臣观之,这座桥不似激流冲垮,或自行崩塌的,反而更像人为之。” 熊子丹到断裂的桥墩处探视一番后,在庆忌的耳畔低声道。 人为因素? 这让庆忌的心中颇感诧异。 好端端的,究竟是什么人干出破坏桥梁之事? 谷翳 就在曹渭等人准备调转车头,折返回去的时候,忽而身后响起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庆忌抬眼望去,只见泥泞不堪的道路上,突然出现十多辆戎车,尾随其后的更是数百名穿着各色衣裳的汉子。 马蹄奋扬之间,形形色色的汉子手持戈、矛、剑、戟等五花八门的兵器,逐渐逼向河岸边上的人群! 飞驰在最前面的一辆戎车上,立着一名身材魁梧,穿着皮甲,昂藏九尺的大汉! 他腰悬一柄阔剑,目视前方,隐约之间生出一种睥睨天下之感。 展! 这是戎车的大纛旗上所绣出的文字。 盗贼吗? 庆忌不禁眉毛一挑,倍感诧异。 这个时代,盗贼还是不在少数的,只是相较于后世的封建王朝少上一些。 而被逼到落草为寇的盗贼,几乎全是逃亡的奴隶、野人,他们为了生存,已经别无他法! “诸位,在下展跖!” “展跖此行只为求财,无意伤及尔等性命!诸位若识趣,请自行交出所有财物,如若不然,休怪展跖剑下无情!” 为首的大汉立于戎车之上,朝着河岸边上的人行了一礼,其态度不卑不亢。 先礼后兵! 这般知晓礼仪的盗贼,真是凤毛麟角。 “什么?展跖!他……他是鲁国的大盗盗跖!” “盗跖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鲁地吗?怎会出现在吴国!” “据闻盗跖喜食人心gan,聚众数千人,常流窜于列国山河之间,对抗官军,无恶不作。” “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暴徒!” 听到盗跖自报家门,在场的人都无不为之色变。 …… 与此同时,吴都城,大司马府! 孙武行色匆匆的进入偏堂中,见到正在处理军务的孙凭,忙道:“父亲,大事不妙矣!” “何事?” 孙凭颇为诧异。 他的儿子孙武向来成熟稳重,处变不惊,究竟是怎样的事情,才能让孙武这般慌神? “父亲,儿方才获悉,鲁国大盗盗跖已然率众进入吴境,不知所踪。” “综合各方消息,儿估测盗跖之众大致上有八百人,且流窜于干陇一带,距离吴都不甚远。” 闻言,孙凭不由得勃然变色! “八百人?如此之多的盗贼,是如何混入吴境的?盗跖入吴,究竟有何用意?” 孙武摇摇头道:“父亲,根据儿了解到的情况,盗跖及其麾下的八百贼寇,是通过化整为零的方式,或扮作商旅,或扮作士子,或直接进入吴境的。” “我吴国如今大兴新法,少有严厉盘查过往士子或商旅,故而令他们得逞。” “至于说盗跖入吴,究竟目的何在。多是为求财,或求名也!” 顿了顿,孙武又不禁蹙眉道:“然,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父亲,大王尚在干陇一带视察,若遭遇盗跖及其部众,儿唯恐大王稍有差池……” “嘭”的一声,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孙凭立马拍案而起,吹胡子瞪眼的道:“即刻召集兵马,奔赴干陇!” “诺!” 第129章 奇人奇相 河岸边上,得知来者是臭名远扬的鲁国大盗盗跖后,包括曹渭等商贾在内,所有人莫不畏之如虎! 盗跖,姬姓,展氏,原名展跖, 又名柳下跖,出身鲁国贵族,是鲁国上大夫柳下季的异母弟,庶出。 他的先祖,是大名鼎鼎,至德至善的“和圣”柳下惠,那个坐怀不乱的男人。 说起来,盗跖一族还是鲁孝公之子公子展的后裔,属于鲁国的公族。 只因为先祖公子展已经脱离公族, 是故氏“展”,因柳下惠食采柳下,所以盗跖又可以被称之为“柳下跖”! 原本家世显赫的盗跖,究竟出于何种原因落草为寇,聚众叛乱,世人都不得而知。 但是,包括庆忌、曹渭在内,都听说过盗跖麾下有九千之众,时而分散,时而聚合,侵暴于诸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样的盗跖,列国都为之深恶痛绝,偏偏又奈何不了他。 所以, 此时的盗跖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大盗,谁都不敢小觑他, 即便是庆忌这样的一国之君, 也不例外! “二三子,留下钱财,尔等皆可活命。是财重乎?是命重乎?尔等可自行掂量!” 盗跖见到河岸边上的人都三缄其口,默不作声,只是淡淡的说出了这等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 此时,河岸边上的商旅、士子已经被盗跖麾下的部众团团围住,背后就是湍急的河水,无路可逃!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破财免灾,要么奋起反抗。 前者失财,虽有锥心之痛,但好歹人能幸存下来! 后者有着极高的人财两失的可能性,实属划不来! 故而,在盗跖的这一番威胁的说辞下,在一众贼寇手中兵器的震慑下,包括曹渭在内的商旅都不得不低下头,吩咐随从将值钱的财货都交出去。 至于血气方刚的士子们, 虽有心反抗, 奈何孤掌难鸣,只能配合的将身上已然无多的财物拿出来。 见状,盗跖好似斗胜的公鸡一般,昂着头,得意的瞅着过来交钱买命的人。 自己的名望如此好使,怎能不让盗跖骄傲? “且慢!”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突如其来,立刻响彻四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庆忌正准备挺身而出,阻止众人这般“助贼”的行为,没想到有人抢先一步,这不禁让庆忌心生好奇,跟着将疑惑的眼神探视过去。 只见喊出这句“且慢”的,是一名天生异相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高九尺有余,高于庆忌,后者目测应在一米九以上! 其面相并不丑陋,但十分奇特:此人头顶中间凹陷,似山丘一般,鼻孔朝天外翻,眼睛凸出,大暴牙齿,大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 他的身材看起来不大匀称,但穿着朴素的灰袍,以布带木簪束发,相貌儒雅,使人容易因其温和而充满正气,威严而不凶猛,谦虚而和气的内在气质所强烈吸引。 奇人奇相! 庆忌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 古往今来,有着奇特的外貌特征的人,往往不是普通人! 如大舜、重耳、项羽、陈霸先等等千古帝王,天生异相,是为重瞳,即眼睛里长两个瞳仁。 什么肋骨连成一片,耳大垂肩,鹰视狼顾等等,相貌奇特,但庆忌估摸着他们只是sheng理上畸形而已…… 谷祙 帝王之相,可能纯属扯淡,或者纯属巧合! 眼下这个中年男子,好似儒生一般,腰佩长剑,立于戎车之上,附近还有十多个作士子打扮的人,犹如众星拱月一般,护卫在他的左右。 如此看来,这人不简单! “汝是何人?” 盗跖不满的瞪了一眼这个打岔的中年男子。 后者则是不慌不忙的吩咐一声,让驾车的年轻士子驱车上前,跟盗跖一行人对峙起来。 面对着一众盗贼那凶神恶煞的目光,中年男子浑然不惧,缓缓的向着盗跖作揖道:“将军,在下孔丘,与将军同为鲁人。” “说起来,将军之兄柳下季大夫,与孔丘还是至交!”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居然是孔夫子!” “据闻孔夫子在曲阜编纂书籍,聚徒讲学,传授教义,何以现身于吴地?” “非是稀奇之事矣!孔夫子有弟子甚众,常周游列国,规劝诸侯行仁义之政,只是未得重用。” “孔子今入吴,莫不是听闻吴国变法,有意仕吴?” 对于孔子的出现,在场的人无不深感震惊。 此时的孔丘,虽尚未达到历史上“万世师表”,被誉为千古圣人(至圣)的地步,然其名望,早已家喻户晓! 上至诸侯,下到士大夫之族,凡有识之士都无不听说过孔丘的事迹。 孔丘年少成名,跟他交往过的,也都无不是老子、季子(季札)、晏子(晏婴)子产等这样的当世贤人名士。 但,孔丘空负盛名,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一国的重用,这让人唏嘘不已。 如今,代表“仁”的孔丘,与代表“恶”的盗跖,二者之间相互碰撞,究竟能激起怎样的火花? 在场的人都无不好奇。 此时,听到孔丘提起自己的兄长柳下季,盗跖不禁嗤笑一声,说道:“某还以为是何人如此大胆,敢不避斧钺挺身而出,原来是郁郁不得志的孔夫子!” 盗跖的这番话,挑衅意味极重。 但是,孔丘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然一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孔丘郁郁不得志,将军便得志乎?” “生杀予夺,岂不得志?” 盗跖一脸讥讽的神色,道:“孔丘,你信不信,某只需一声令下,你便身首异处?” “孔丘信。然,丘临死之前,有遗言,还请将军静听。” 孔丘又朝着盗跖行了一礼。 盗跖只是轻蔑一笑:“素闻孔夫子能言善辩,仁义道德不离于口。也罢!孔丘,看在汝与家兄是为故交的份上,某便予汝一个机会。” “若你能说服某,你说的话能让某信服。某便放过尔等,不取一物,令尔等得以全身而退!” “当真?” “某无戏言!” 第130章 假大空学说 盗跖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居然答应跟孔丘进行一场辩论,让其想方设法的说服自己。 孔夫子旋即下了戎车,左右的弟子都立马拿出草席,铺在泥泞的地面上,让孔丘端坐于其上。 盗跖这边同样不含糊,大摇大摆的跟孔丘对席而坐, 手中还攥着剑柄,大有一言不合,便将孔丘斩于剑下的架势! 四周的人见状,包括庆忌在内都纷纷靠拢过来,想看看孔丘究竟能否说服盗跖,以自己所代表的“仁”, 战胜盗跖所代表的“恶”! 只见孔丘临危不惧, 慨然道:“将军, 丘听闻,大凡天下人,俱有三德,属美德矣!” “生而魁梧,貌美者,勿论少长贵贱之辈,视之甚喜,此为上德。” “才智包罗天地,能明不安是非曲直,此为中德。“ “以勇力果决,统御部众,此为下德!” “以丘观之,将军兼具上述三德。将军相貌奇伟,英武不凡,却被恶名为‘盗跖’, 丘为将军以为耻,不应有此污名也。” 孔丘这般恭维盗跖,但后者却并不领情, 一副会说话你就多说点”的模样, 甚是倨傲! 孔子又道:“将军若能听从丘劝告,丘将联合天下名士,南使于吴越,北使于齐鲁,西使于晋秦,同时上表天子,以使将军建造数百里之城郭,聚众万户人家,位列诸侯,收养士伍,祭祀先祖。” “此为圣人贤士之行也,更为天下人固所愿也!” 闻言,盗跖只是不屑的冷笑一声,道:“孔丘,某只是盗贼,可非圣人贤士矣。” 盗跖压根儿就不吃孔丘的这一套,反唇相讥道:“汝之所言, 大缪也!” “凡是以利禄规劝,以言语谏正者,只是愚昧、浅薄之人。” “某相貌英武,雄姿英发,此乃父母所遗之美德,纵是汝孔丘不赞,某岂能不知?再者,某听闻,世人多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汝明面上这般恭维某,谁知心中如何诋毁某?” “再者,如今汝以位列诸侯,建造大城之事宜全盘告出,岂非以功利诱某?汝这是在以对待愚昧之辈一般,对待某,如此某若遂其愿,岂可长久乎?” 顿了顿,盗跖又缓声道:“城池最大者,莫过于整个天下!” “尧舜拥有天下,子孙却无立锥之地;夏启与商汤立做天子,然则后代却几遭灭绝,岂非他们贪求占有天下之故乎?” “某还听闻,古代qin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 “古人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 “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 “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 “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 言罢,盗跖又瞪着脸色已经苍白的孔丘一眼,大声道:“孔丘,今汝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 “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汝!” “天下何故不谓汝为盗丘,而乃谓某为盗跖?” “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 “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什可羞也!” 谷离 盗跖忿忿不平的道:“世之所谓贤士,莫若伯夷、叔齐。” “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 “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 “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 话音一落,盗跖干脆指着颤巍巍的孔丘的鼻子骂道:“孔丘,某告诉汝的这些,不过是人之常情!” “汝所言,俱为某所摒弃者。汝之主张,满嘴仁义道德,颠狂失性,钻营奔逐,俱是巧诈、虚伪的东西,不可用来保全真性!” “似汝这等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之人,何有颜面苟活于世?” “既是如此,孔丘,无怪汝奔波于名利,游说于诸侯,却郁郁不得志,莫若丧家之犬矣!” 静! 针落可闻的静! 死一般沉寂的静! 盗跖的这一番洋洋洒洒的话语,瞬间让在场的人为之动容,为之缄默。 任谁都没有想到,盗跖一个盗贼,居然能说出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语? 而且,字字句句,引经据典,透露出不少的深意。 盗跖抨击了孔子“假大空”的学说,追求从天之理,顺其自然。 对此,孔丘只是嘴唇翕动,脸色惨白,想出言辩驳盗跖的这席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孔丘很是怀疑人生! 明眼人都已经看得出,盗跖之“恶”对孔丘之“仁”,是以后者完败而告终的。 人才! 不,大才! 此刻,庆忌看着完全占据上风的盗跖,心中暗赞不已。 能在辩才上击败孔丘,足见盗跖的才能非同一般。 更何况,盗跖还是那种凭着一己之力,聚众数千盗贼,为祸诸侯的人物? 一时间,庆忌的心里不禁生出将盗跖收为己用的想法。 “将军,勿论如何,尔聚众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之举,终究不可,必为世人唾弃矣!” 孔丘只能抓住盗跖的“痛脚”,反驳道:“盼将军幡然醒悟,不至他日九泉之下,无颜以见先祖!” 闻言,盗跖只是轻蔑一笑,道:“孔丘,汝也只有这般说辞!速退!杀汝,污某剑耳!” 第131章 一寸长一寸强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孔丘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盗跖,且被后者怼得无言以对后,立马站起身,在子路、冉耕、闵损等一众弟子的簇拥下,重新登上马车。 但,孔丘并没有如同盗跖料想的一般狼狈逃走。 即便盗跖能看在其兄柳下季的面子上, 放孔丘一马,后者都绝不能接受! “唰”的一声,孔丘忽而拔剑出鞘,注视着前方的盗跖,高声道:“君子不与盗贼为伍!展跖,丘可力战而亡,绝不能忍辱以偷生!” “好!” “彩!” 在场的商贾士子见到孔丘居然有如此胆魄,不禁叫好喝彩起来,赞叹不已。 子路、冉耕等人都跟着拔剑出来, 好似众星拱月一般,护卫在孔丘的左右,俱都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我等愿追随先生力战!” 见到这一幕,盗跖怒极反笑,道:“好!孔丘,既然尔等有如此胆气,某便成全你们!” “还有何人,欲随孔丘死战?” 此言一出,孔丘身后的商贾们不由得犹豫起来。 战死,固然是一种体面的死法,突出自身崇高的气节! 但,在没有非死不可的前提下,何人可以舍生忘死? 莫说是商贾,即便是入吴的一众士子, 都鲜有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 “若有不战者, 交钱之后可自行离去。” 随着盗跖大手一挥,不少商贾及其随从都纷纷将自己身上的财物一一掏出来, 对于载着货物的马车置之不理。 经过一些盗贼的搜身,发现没有多余的财物后,他们方可逃过一劫,灰溜溜的离开! “忌君子?” 在一侧的曹渭试探性的看了一眼庆忌。 曹渭还在迟疑,自己究竟是跟着孔丘等人与盗贼拼个鱼死网破,还是乖乖交出财货,破财免灾? “是战是退,曹子可自行决断。” 庆忌的做法是十分鲜明的。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怯战之人! 所以,在孔丘挺身而出,决定跟盗跖及其部众血战到底后,庆忌跟着让人驱车上前,与孔丘站在一起。 熊子丹、胥门巢、公孙雄、孙俪等随行的宿卫将领都紧随其后,护卫在庆忌的左右。 曹渭见状,只是喟然长叹一声,最终还是选择跟庆忌、孔丘等人站在统一战线上。 这接近一百人的力量,不容小觑! 盗跖的眉头不禁紧紧的拧起来。 这一回,他率领八百名部下不远千里南下入吴,只为大赚一笔。 他麾下都是精干的盗贼, 但对方看上去同样不弱! 毕竟, 商旅常年走南闯北, 其配备的护卫(私人武装)自然武力不俗。 尤其是孔丘、子路、闵损这般的士子,精通君子六艺,几乎个个剑术过人! 单以个人勇武而言,盗跖一方的盗贼是有所不及的。 眼看着庆忌、曹渭等人都挺身而出,在场的血气方刚的士子,都跟着拔剑出鞘,跟那些气势汹汹的盗贼对峙起来。 “战!” 孔丘大喝一声,就让驾车的闵损抽打马背,以使骏马撒开四蹄,风驰电挚的扑向对面的盗贼。 “放箭!” 盗贼可不傻,在意识到敌方不好招惹后,立马大手一挥,命令麾下的盗贼抛射箭雨,以此阻击冲过来的孔丘等人。 谷攂 “嗖嗖嗖!” “噗嗤!” “啊!” 宛如蝗虫过境一般的箭矢飞射出去,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 来不及闪躲或者格挡的人,都被箭矢射中,为之人仰马翻! 子路挥舞着青铜剑,击飞迎面而来的两支箭矢,不料一着不慎,被流矢射中左臂,顿时喷射出一道血箭。 好在子路咬咬牙,又跟着孔丘一起冲上去。 “杀!” 熊子丹、胥门巢等宿卫将领格外的勇猛,几乎每次都能将迎面而来的箭矢击落于马下,并张弓搭箭起来,每一箭,都能射杀一名盗贼! 箭无虚发! 孔丘在击落多支箭矢后,立于戎车之上的他率先冲入盗贼的方阵当中,一人一剑,左冲右杀,犹入无人之境。 一名盗贼挥矛而来,试图偷袭孔丘的后背,孔丘以眼角的余光瞧见,立即将手中的青铜剑投掷出去。 “噗嗤”一声,这盗贼的胸口处顿时绽放出一朵殷红的血花! 他的脑袋一歪,还未来得及闭上双眼,就已然栽倒于马下,气绝身亡。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尤其是立于战车之上的时候,长武器远比短武器好使。 深谙此理的孔丘,又立马抽出一支长矛,跟附近的盗贼战作一团! 此刻,见到这般勇武的孔夫子,庆忌心中甚是赞叹。 世人曰:百无一用是书生! 书生在人们的眼中应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形象。 但在春秋战国时期可不同! 以孔丘为例,这位儒家学派的开山鼻祖,臂力过人,远非后世某些人认为的文弱书生的形象。 并且,孔子酒量超凡,据说从来没有喝醉过。 但孔子从不以武勇和酒量等为豪! 包括儒生在内,这个时代的士子修习的是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基本上都文武兼备,并没有后来“穷习文,富习武”的说法。 所以,除了孔丘外,冉耕、子路等士子都显得格外勇猛! 即便是曹渭这样的商贾,都能以一敌十! 在砍杀三名盗贼后,庆忌又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盗跖身上。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 先干掉盗跖的话,这场战斗无疑将尽快结束。 “冲!” 庆忌率领着熊子丹、胥门巢、孙俪等宿卫将领长驱直入,迅速靠近盗跖所在的戎车。 但凡是庆忌周身三丈之内的盗贼,都无不被斩落于马下,一命呜呼。 此时的盗跖见到庆忌等人这般勇猛,被吓了一跳,忙驱使戎车尽快躲避,并命令左右阻击他们。 然而,庆忌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盗跖逃跑? “唰!” 在庆忌身边的熊子丹从戎车上抽出一支长殳,朝着盗跖那边投掷过去。 这力大势沉的一击若是射中盗跖,定然令他非死即伤! 可惜的是,在这支长殳投掷过来的时候,狡猾的盗跖偏过身子,逃过一劫。 倒霉的是身后的一名盗贼,被长殳穿胸而过,整个人倒飞出去,淋漓的鲜血溅了盗跖的半边脸! 第132章 连通中原 劫后余生的盗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适才若非他的反应够快,那个被长殳洞穿胸口的盗贼,就是他的下场! 然而,接下来的盗跖已经避无可避。 只见庆忌所在的戎车猛的朝盗跖站立的戎车撞击过去,盗跖的身子顿时一震,差点没稳住,坠落于马下。 这时的庆忌已然一跃而起, 手中染血的龙渊剑一劈,还不待盗跖身边的那个盗贼反应过来,就已然身首异处! “喝!” 盗跖暴喝一声,挥剑朝着庆忌劈了过去。 “铛”的一声,盗跖手中的青铜剑击打在龙渊剑上,瞬间崩断! 断掉的剑刃被甩飞出去。 盗跖为之错愕。 要知道,他的这把青铜剑可不是一般材质的! 谁曾想居然能被庆忌的佩剑所斩断? 盗跖来不及多想,面对着庆忌挥来的长剑, 只能偏过脑袋一躲。 然而庆忌的厉害靠的可不仅仅是龙渊剑! 只见庆忌猛然踢出一脚,盗跖堪堪以双臂格挡住,显得狼狈不已。 庆忌得势不饶人,一把攥住盗跖的手腕后,一个擒拿,又将盗跖的大腿踢弯下去。 盗跖不禁痛哼一声,单膝跪下,庆忌的龙渊剑随之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盗跖被擒住了!” “盗跖已缚!尔等盗贼岂敢撒野?” “降!降!” 熊子丹、胥门巢等人见状,立即高声大喊起来。 盗跖麾下的部众,眼看着自家首领已经被生擒,命在旦夕,都不由得面面相觑,没有继续跟孔丘、子路等人厮杀。 战场的形势瞬间变得凝滞起来! 一众盗贼, 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盗跖, 让你的人放下武器。” 庆忌一手抓住盗跖的肩膀,同时将龙渊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盗跖若是不从,恐有性命之忧! “我等若降,可能活命?” “我保尔等性命无虞。” 庆忌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闻言,盗跖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选择反抗! 毕竟身后的这个男人勇猛无匹,又拿捏着他的小命,盗跖岂敢乱来? 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盗跖终于一咬牙,放声道:“通通放下武器!” “主上!” “放下武器!” 盗跖厉喝一声,四周的盗贼终于纷纷放下手里的兵器,耸拉着脑袋,好似霜打的茄子一样束手就擒。 仅仅是一道命令,就能让众盗贼放弃抵抗,足见盗跖治军严谨,有大将之风。 他在盗贼们心中的威望亦是极高的! 随即,盗跖就被捆绑起来,盗贼们原先所掠夺的财物,也大多物归原主。 “君子,在下孔丘,不知君子如何称呼?” 见到盗跖等一众盗贼已经被控制住, 孔丘跟着上前向庆忌行了一礼, 态度十分谦和, 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谷綕 显然,孔丘是打算跟庆忌结交一下的! 直觉告诉孔丘,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来历绝对不一般! “先生唤我忌便可。” “原来是忌君子!” 孔丘的心里未尝没有些许遗憾。 庆忌没有道出自己的名讳姓氏,明显是不打算跟孔丘深交的! 就在庆忌与孔丘二人寒暄之际,湍急的河流上,忽而顺流而下多艘巨大的战船。 桅杆之上悬挂着绯红色的旌旗,披坚执锐的甲士站在甲板之上,目视前方,面容冷肃,他们的身上更是都散发着一种让人几乎窒息的煞气。 “吴军!” “是吴军!没想到吴军增援的速度如此之快!” “难不成他们早已得知盗跖会率部在此劫掠商旅之事?” 众人都感到十分惊奇。 当战船靠岸后,为首的孙凭、孙武父子便急匆匆的跑下去,排开人群,不由分说的就跪在庆忌的面前,垂手道:“大王!臣等救驾来迟,还请大王恕罪!” “甚么?” 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失声惊叫起来。 “大王!难道……这位勇猛的君子是吴王?” “吴王真是年轻矣!当真如传闻中一般,勇力绝人,手撕虎豹不在话下!” 对于庆忌的真实身份,孔丘、曹渭等人感到震惊不已。 他们从庆忌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来看,能猜出庆忌的身份不简单,但就是没想过,他是吴国的大王! 对此,庆忌只是一笑置之,让孙凭、孙武父子二人起身后,他又环顾四周,看着一众商贾士子,朗声道:“二三子,今日之事,让尔等受惊矣!” “此皆我吴国之不足也!” “寡人意,自即日起,吴国为迎合天下商旅士子入吴,当广通河道,大修官路,建设桥梁,并扫清境内一切匪患!” “请诸君广而告之,庆忌感激不尽!” 言罢,庆忌又朝着周围的人深深地作了一揖! 他将姿态放得这么低,着实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曹渭更是满脸激动的神色,回应道:“请吴王放心!吴国迎天下士子商贾入吴之诚意足矣!” “我等折返之后,当为吴国唱!” “正是!” 有吴王庆忌的当面保证,谁敢怀疑吴国的诚意? 再者说,庆忌击败盗跖等一干贼众,对他们不说是有救命之恩,也让商旅们得以免得无妄之灾,保取财货。 他们又岂能不感恩戴德,为庆忌宣扬吴国的一大变革之诚意? 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庆忌就吩咐大司马孙凭先用战船将士子与商贾及其所有货物都运到对岸去,这更让所有人对庆忌感激不已。 …… 庆忌返回吴王宫后,便将包括吴都县令伍子胥在内,以及季札、孙武、计然等三公九卿全部传召到滋德殿议事。 庆忌高坐于宝座之上,正襟危坐,扫视一下陛台之下的公卿大夫,缓声道:“二三子,寡人此番微服私访,受益匪浅。” “我吴国推行新法,降低关税,以迎合天下商贾入吴行商,然则准备有所不周矣!” “吴地多山川沼泽,水网密布,航运便利,然各处官道、桥梁年久失修,或只有崎岖的山道,不便于商旅通行。” “至梅雨时节,更是道路泥泞不堪,桥梁或有坍塌之危矣。” “在大山江河之处,亦有盗贼猛兽出没,拦路抢劫,伤人性命,商旅士子甚惧之,恐不复入吴。” 顿了顿,庆忌又掷地有声的道:“是故,寡人之意,我吴国大修官道、桥梁,遇山开山,遇水架桥,以便连通中原,使入吴商旅士子尽皆畅通无阻!” 第133章 修桥铺路 正所谓要想富,先修路。 庆忌欲吸引天下商贾云集于吴地,交通不便利,或者处处充满危险的话,显然是难以让商旅入吴行商的。 毕竟,得不偿失! 但,庆忌想在吴国大力修桥铺路, 以通中原,谈何容易? 太宰季札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大王,修建官道桥梁,通往中原,是一项分外浩大之工程。我吴国要为之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不知凡几矣!” “大王不若先等上数年,待国库充裕,再建官道, 修桥梁, 当可无虞矣。” “等上数年?” 庆忌不由得轻笑一声,说道:“太宰,数年是何年?寡人并非是等不起,然请太宰须知,吴国推行新法,天下人都在看着寡人,看着吴国!” “若吴国的道路一直这般艰险,不通中原,唯水道可行,岂非贻笑大方乎?” “那些有意入吴行商的商旅,恐将大失所望,不复入吴矣。” 顿了顿,庆忌又道:“再者,吴国大兴工程,所贵者无非人力。去岁我吴国俘虏楚军五万余人,可作为劳役, 只予伙食, 不唯钱财。” “至于财力, 楚人赔付千镒黄金或等价之物,足够一用。而物力者,可取之于地也,只需耗费时日辗转而已!” 庆忌考虑得可谓是面面俱到! 人力物力与财力,三者现在吴国实际上都不缺。 五万多的楚军降卒,完全可以充当免费的劳役,为吴国修桥铺路,只要给一口饱饭吃即可。 财力的话有楚国的战争赔款,物力更是不必赘言! 古人修路一般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部分的地面都是用土黄土夯实。 有些地方还会用熟土和米浆将土再烧一遍,这样就不会生虫与长草。 城市的主干道基本就是用大石头平铺而成! 熟土、米浆、碎石等等材料,吴国可不缺,只需要有人力搬运动工即可。 季札眼看着自己无法说服庆忌,只能长叹一声,垂手道:“大王既然执意修桥铺路,老臣自当遵从。” “然,楚国的五万降卒,正在南方一带开辟山林, 屯田垦荒,已有成效, 此时若半途而废,唯恐此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闻言,庆忌心中暗暗思衬起来。 季札说的没错,那五万多的楚军降卒已经被安置到吴国的西南方开荒屯田。 吴国的西南方,即后来的安hui一带,仍旧是一片荒芜,是还未被开发的地方,可谓是山高林密,沼泽遍地! 在那里方圆几百里,不说是人迹罕至,但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村落,一座像样的城邑都没有! 如此荒芜的地方,庆忌自然需要人力去开发的。 五万多的降卒就充当了急先锋,唯吴国披荆斩棘,开发那片不毛之地。 以现有的生产力来看,他们收效甚微,但也不是一点成果都没有的! 此时若是将他们都拉回来修桥铺路,只怕前功尽弃,吴国的西南之地依旧是那片荒僻的景象。 “三万,那寡人只需三万民夫。” 庆忌沉声道:“余下之人,依旧留在西南垦荒屯田。范蠡,修建官道、桥梁,以通中原之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理!” “唯!” 谷宱 治粟内史范蠡立即答应下来。 投入三万的人力修桥铺路,已经是一项十分巨大的工程。 毕竟,在这个时代,不少的小国,尚且连三万人口都没有! 即便庆忌迫切的想吴国的各处官道桥梁尽快竣工,为此投入更大的人力,但吴国西南方地区的开发依旧是不容忽视的。 那个地方,地广人稀,一片荒芜,几乎占据了吴国一半的疆域! 小半个吴国都这般,让庆忌如何接受? 就在这时,右丞相计然皱了皱眉头,终于开口道:“大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大王驱使楚军降卒为民夫,垦荒屯田,修桥铺路,工程浩大矣。然则战俘难免心生倦意,继而消极怠工矣,不便于我吴国休养生息之国策!” 听到这话,庆忌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一个人长年累月的劳作,而且是无偿的劳作,如行尸走肉一般,难免会消极怠工的。 那计然有何解决之法? “卿之意是?” “回禀大王,臣以为,国府可作出规定。凡为吴国服劳役之战俘,劳作五年后,可为自由之身,是吴黎庶。” “之后由官府分配房屋、耕具、农具等生活之物,以便其定居于吴,生存无虞矣!” 对于计然的这一番主张,庆忌是颇为赞同的。 但,还未等庆忌发话,坐在计然一侧的少府被离便哼了一声,道:“右丞相此言差矣。” “只让战俘为吴国服劳役五年,便还其自由,是否过于宽仁?” “须知,战俘亦等同于奴隶矣。若奴隶服劳役五年,是否也能脱离奴籍,为我吴国黎庶?” 显然,被离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在这个时代,战俘的地位不高,往往就跟奴隶、囚犯一般,若无意外的话,要一辈子服劳役致死,还是孤苦伶仃的那种! 有的战俘,甚至还会被充当奴隶,被国府大肆贩卖各地,以赚取足够的财物。 更有甚者,还会充当祭祀品,成人殉,陪葬一些王公贵族! 所以,区区五年的劳役时间,吴国便要释放那些战俘,还分配他们房屋、耕地和农具,以让其生存无虞。 这实在让被离、申息等老世族想不通! 若只是释放那些战俘,不保障其生活还好,这样战俘们就将沦为无家可归的“野人”,继而能被公卿大夫们捕捉,让他们沦为自己的奴仆…… 对于被离的想法,庆忌又怎能不知? 但,庆忌并没有当面戳穿被离,而是将目光放在了计然的身上。 计然随即笑吟吟的道:“少府所言,难免有失偏颇。” “战俘不等同于奴隶,或与囚犯一般。我吴国的律令中,也有犯罪者服劳役抵罪一说,既然囚犯可以服劳役抵罪,何以战俘不可?” “这……” 被离愣了一下,又道:“囚犯是囚犯,战俘是战俘,二者岂可混淆?右丞相,须知囚犯是为吴人,战俘为楚人矣!” 第134章 喜脉 “战俘与囚犯,皆乃阶下之囚,何有异乎?” 计然镇定自若的道:“少府,现在那些战俘是楚人没错,然其定居吴地多年以后,在此娶妻生子,繁衍生息, 岂能不等同于吴人?” 一听这话,被离支支吾吾的,压根儿就找不出任何的话语去反驳计然。 庆忌见状,当即拍板道:“便依文子(计然表字)之谏,战俘为我吴国服劳役五年之后,若无差池, 放归自由之身, 并由官府分配房屋、耕地、农具,以便其生活所需。” “大王英明!” 既然庆忌已经作出判决,被离、申息等人即便是再不满,都只能将那些牢骚话吞回到肚子里,跟着恭维庆忌一句。 “大司马。” “臣在!” “官道沿途常有豺狼虎豹,山贼水寇出没,命你负责出兵,维持治安,扫灭官道上的一切障碍!” “另外,闲暇之余,我吴国为练兵所用,亦可出师剿灭各地贼寇、蛮族,以招安为主,歼灭为辅,剿抚并用,务必肃清吴国境内所有隐患!” “臣,谨遵王命!” 庆忌考虑得十分周到。 这个时代,吴地的匪患固然没有那么猖獗,但依旧是不容小觑的! 列国逃亡的野人或者奴隶,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 都会选择落草为寇,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而且,吴国开发的还不够彻底! 在一些偏远地方,尤其是吴国的西南之地,一片荒芜不说,崇山峻岭之间,盘踞着一些不服王化的蛮族。 那些蛮族部落各自为政,并不遵从庆忌的号令。 而这是庆忌所不能容忍的! 眼下吴国既然已经有了较为安全的外部环境,庆忌少不得腾出手来,整肃一下国内不安分的蛮族。 随即,庆忌又将目光放在治粟内史范蠡的身上。 “少伯,除修桥铺路外,寡人还要你在官道沿途建立驿站、客栈,以供来往商旅、士子歇脚。三年之期可否?” “回禀大王,可!” 范蠡当即垂手道:“驿站可为国府修建,然则客栈,大王可鼓励商贾自行修建, 以此谋利矣。” “善!” 让利于民的同时,又能减少国家的一些负担,何乐而不为? 这时,御史大夫孙武进言道:“大王,盗跖及其麾下数百盗贼,现已被关押在大牢,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庆忌闻言,沉思了一下,便挥手道:“先关着,容后再行发落。” “诺!” 孙武、季札等人都颇为诧异。 在他们看来,吴国将进行一项浩大的工程,修桥铺路,所需人力极多,庆忌应该处死盗跖,并将其麾下的盗贼全部赶去充当劳役才是。 何以庆忌没有任何表示? 难不成,大王有着更深一层的用意? 孙武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 大司马府。 孙凭、孙武父子二人先后回到府邸,适才下了马车,便听得仆役来报,说是孙俪身体抱恙,已有医者前来诊治。 孙俪身子有恙? 谷棷 孙凭父子都很是纳闷。 盖因孙俪平日里好舞戈弄矛,勇武过人,孙凭、孙武一起上都战不过孙俪! 后者寻常的小疾都少有,何以到了叫医者诊治的地步? 由于担心孙俪的身体状况,孙凭父子二人连忙到孙俪的闺房探视。 只见一名两鬓斑白的老医者,已经坐在一侧的软榻上,为孙俪诊脉。 许久之后,老医者终于舒展眉头,脸上带着一些笑意。 “先生,如何?不知小女身患何疾?” 孙凭上前关切的询问道。 只见老医者站起身,毕恭毕敬的向着孙凭行了一礼,笑道:“老朽向大司马道贺。令嫒这是喜脉,并非疾病!” “老朽这就为孙秀(小姐)开有保胎效用的药方,命左右抓药即可。” “期间,还请孙秀好生歇息,勿怒勿嗔,以免伤了身子。” “喜……喜脉?” 孙凭、孙武不由得一阵错愕,呆立当场。 就连坐在一侧的孙俪,都不禁霞飞双颊,有些羞愧的将脑袋别到一边去! 欲言又止! 孙武率先反应过来,命仆役将老医者请出去,并屏退左右,偌大的闺房中,只剩下孙氏三人。 孙凭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心中固然恼火,但仍在克制,阴沉着脸瞪着孙俪,问道:“俪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你何以怀有身孕?究竟是何人,坏了你的身子?” 此时此刻的孙凭十分气恼,杀人的心都有了! 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居然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不是清白之身,直到孙俪怀孕,他这才知道这一回事! 孙凭实在无法忍受。 见状,孙俪只是捂着小嘴干呕两声,将头低下去,不敢跟孙凭那严厉的眼神对视。 “父……父亲,或许女儿这不是喜脉,医者误诊矣……”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为父?将你的父兄都蒙在鼓里?” 孙凭声色俱厉的道:“说!那个野男人究竟是谁?” 女儿未婚先孕,在孙凭看来是一件十分憋屈的事情,实在有辱门楣! 这个时代,固然民风开放,寡妇改嫁,或新妇并非处子这种事情比比皆是,不但坊间如此,在公卿大夫之家也一样。 他们都能忍受这种事情。 但,未婚先孕这等事情,实在过于离谱,即便孙凭不是那种死脑筋,冥顽不灵的人,也难以接受自己的女儿孙俪在未嫁做人妇的情况下,跟别人野合,并怀有身孕! 此刻,面对着孙凭的质问,孙俪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看着沉默不语的孙俪,孙凭更感恼火。 孙武忙上前劝道:“父亲,稍安勿躁。事情既然已经发生,父亲再问责小妹,也于事无补。” “小妹,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父亲究竟是何许人也?” “我……不能说。” 孙俪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 见状,孙凭更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指着孙俪斥道:“有何不可说?他既然敢跟你干出此等事,便不能敢作敢当乎?” “俪儿,切莫自误矣!你早已是及笄之年,有孕不丢人,父亲唯一不能接受的,便是你未成亲而孕育子嗣,实在有伤风化!” 第135章 知遇之恩 “是胥门巢?” 孙武冷静的询问一下。 孙俪只是摇摇头。 “是熊子丹或是公孙雄?” 孙俪没有点头,显然他们都不是让她怀有身孕的男人。 这让孙凭与孙武父子二人心中郁闷不已! 毕竟,孙俪为宫中的宿卫郎将,侍奉于庆忌左右,跟胥门巢、公孙雄等人是同僚,平日里接触甚多,若他们都不是, 难道孙俪还有别的对象? 孙凭不禁板着脸问道:“俪儿,究竟是何人坏了你的清白之身,但说无妨,为父替你做主!” 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孙凭在心里已然原谅孙俪的这种行为。 但,事情已经发生, 他必须要想出一个稳妥的对策, 让此事巧妙的揭过去。 譬如说让那个男人负责,在孙俪的肚皮还未凸起之前嫁过门, 以此掩人耳目,不至于使孙氏难堪! 然而,孙俪却并不打算将那个男人告知自己的父兄。 因为坏了她原本冰清玉洁身子的男人,正是他们的大王庆忌! 这让孙俪如何启齿? 诚然,庆忌能接纳孙俪进入后宫,给予百般宠爱与照顾,孙俪心里同样爱慕着庆忌。 只不过,有些事情是情非得已的! 孙俪从来就不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她的心思十分缜密。 孙俪并非不愿跟庆忌长相厮守一辈子,但难免顾虑重重! 她若是成为庆忌的妃子,所带来的影响可不小。 一则,孙俪从小以商朝的妇好为偶像,立志做一个如父兄、妇好一般能统兵作战的大将,不甘心坐困于深宫大院,成为笼中鸟一样的存在。 二则,孙俪的父兄, 一个是大司马, 一个是御史大夫,都官居三公,位高权重,这本身就是为人所诟病的。 一旦孙俪进入吴王宫,成了庆忌的宠妃,势必遭到更多人的嫉恨,对于孙氏一族大为不利! 即便庆忌对孙俪宠爱有加,对孙氏父子二人一直器重,难免会因为旁人的流言蜚语,再加上孙氏的权势逐渐增大而心生顾忌…… 这样,可能会为孙氏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孙俪绝不能暴露,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庆忌的真相! 此时此刻,孙凭、孙武父子见到孙俪这般三缄其口,默不作声,心中都倍感无奈。 但,他们都心疼孙俪,故而没有逼迫后者非要袒露事情的真相不可。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让孙俪好生歇息,自己则是到偏堂落座,眉宇之间的神色, 都显得格外的凝重! “长卿, 依你之见,现在俪儿的事情如何解决?” 孙凭忧心忡忡的询问着自己足智多谋的儿子。 孙武沉吟一声,说道:“父亲,事已至此,只能让小妹尽快成亲,掩人耳目,方能不败坏她的名节。” “只可惜,小妹不愿说出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闻言,孙凭微微颔首,道:“长卿,你的想法与为父不谋而合。然,谁又愿意接受一个有孕在身的新妇?” 能接受一个怀有身孕的新婚妻子,这样的男人,定然是心胸豁达之人。 但,上哪儿去找? 孙俪若只不是处子之身还好,但她还怀有别人的孩子! 谷皔 总不能让孙俪堕胎再嫁人吧? 且不说国家的政令不允许,严禁妇女堕胎,孙凭也不舍得自己的女儿服用堕胎药,以免伤了身子,贻害无穷。 “父亲,还是尽快为小妹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才是。” 孙武缓声道:“儿听闻郎中令熊子丹,宿卫郎将胥门巢、公孙雄等人,都还未娶妻,与小妹应是良配。” “不然。” 孙凭缓缓的摇头道:“俪儿与他们皆是同僚,相处日久,那个坏了俪儿清白之身的人,可能就在其中。” “再者,他们皆是赳赳武夫,又受到大王的青睐,器重有加。我孙氏父子已为大王重用,若再与其联姻,难免为人所诟病矣。” 一听这话,孙武不由得皱着眉头道:“父亲,若不联姻,父亲你莫不是欲将小妹嫁予黎庶之家?” “并无不可。” 此时,孙凭的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担忧。 孙氏一族的权势日渐增强,威望更是与日俱增,若是孙氏再跟他人联姻,庆忌将作何感想? 庆忌是否会怀疑,孙凭是在结党营私? 再者说,孙凭也担心熊子丹、胥门巢他们瞧不上如此“不堪”的孙俪,丢了颜面! “父亲三思。” 孙武喟然长叹道:“寻常黎庶,小妹定然是看不上眼的。且不说是否门当户对,小妹嫁给凡夫俗子,当真幸事乎?” “这……” 孙凭一时间无言以对。 “父亲,不若将小妹许配给治粟内史范少伯罢!” “范蠡?” “正是。父亲,据我所知,范蠡为人豁达大度,知识渊博,有经天纬地之才,又得大王器重,前途无量。” 孙武赞道:“范蠡与小妹,实为良配矣。父亲若撇不开颜面上门说媒,儿自当亲往!” 对于范蠡的才干与为人,孙凭又怎能不知? 孙氏父子二人,对范蠡可谓是知之甚深的。 当初范蠡入吴,为孙武献策得以迅速击败来犯的越军,立下大功,孙武也向吴王庆忌举荐范蠡。 这是知遇之恩! 去年孙凭率军东征,范蠡也作为军师祭酒,为孙凭出谋划策,交往不浅。 或许,他们之间的翁婿关系,冥冥之中早已经结下。 孙凭思虑一下后,便捋须道:“范少伯倒是一个良配。然,他眼下可是大王跟前的宠臣,位高权重,能瞧得上俪儿?” “父亲勿忧。” 孙武见到孙凭松口,便轻笑一声,说道:“小妹的姿色不说倾国倾城,也是万里挑一。再加上我孙氏一族的名望权位,小妹嫁予破落户出身的范蠡,不算辱没他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小妹现在怀着身子。然,儿相信以范蠡的心胸,其容人之量,定能对小妹所生之子,视如己出!” “善!” 孙凭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以范蠡的胸怀,的确能容得下孙俪,容得下孙俪所生的孩子! 孙凭虽为人开明,但也不愿自己的女儿被冷落,度日维艰。 将孙俪嫁给他人做一房妾室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孙凭丢不起这个人,以孙俪的性格都绝不能为之。 第136章 牙刷 此时,庆忌还不知道自己的女人将被嫁作他人。 一日之初在于晨! 天蒙蒙亮,庆忌就在妃子朱姬的伺候下,穿上衣袍,进行洗漱。 王公贵族的日常生活总是这般腐蚀人心的。 不论是穿衣还是洗漱,都无需庆忌自己动手,自然会有姿色上乘的宫娥伺候。 这个时代, 刷牙的方式十分简单。 负责伺候庆忌的宫娥早早地取来一支杨柳枝,浸泡在尽是温水的大盆中,用牙将外面的表皮撕开,里面的纤维就可以充当刷子。 不过得小心使用,要不然会满嘴出血…… 卫生吗? 这分明是二手的“牙刷”! 不过,想想对方是一个娇小可爱的宫女,庆忌就不大介意。 “嘶!” “大……大王。” 服侍庆忌刷牙的宫女忽而脸色煞白起来。 握着杨柳枝的小手颤巍巍的, 好似遭到晴天霹雳一般! 站在一侧, 年纪较大的宫娥瞅了瞅庆忌,顿时吓了一跳! “大王,你的嘴角溢血了……” “扑通”一声,两名宫娥瞬间下跪,可怜巴巴的乞饶道:“请大王恕罪!” 嘴巴出血了? 庆忌有些发懵,旋即擦了一下嘴角,细细的盐粒掺着血丝,沾染在手指上,的确是见红了! “大胆贱婢!” 原本待在庆忌身边的朱姬闻声赶来,看见庆忌的嘴角溢出鲜血,不由得心疼的上前为他擦拭。 随后朱姬又转过头来,面对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宫娥柳眉倒竖的斥道:“你二人是如何伺候大王的?竟让大王见血光!” “夫人,奴婢这是无心之失,请大王、夫人治罪!” 小宫娥吓得不行,惶恐不安的请罪道。 她的无心之失,罪过可大可小! 重则处死,轻则杖责, 然后贬到尚衣局当值, 干着粗重的活, 直到老死…… 当然,庆忌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可以的。 见状,朱姬倒是有些于心不忍。 不是她心地善良,见不得楚楚可怜的小丫头,而是这宫女乃是朱姬寝殿里当差的,有些感情! 于是,朱姬只能环抱住庆忌的胳膊,依偎在他的怀里,柔情似水的道:“大王,这贱婢一时不慎,伤了大王,乃无心之失也。” “请大王从轻发落,将她杖责二十,贬到尚衣局当值即可……” “无妨。” 庆忌淡淡的一笑,摆了摆手道:“些许小伤,不妨事。再说,适才是寡人乱动了一下,怪不到她的头上,不必治罪!” “都起来吧。” “谢大王!” 见到庆忌这般宽宏大量, 原以为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小宫娥,不由得喜极而泣,忙跟庆忌磕了几个头,这才颤巍巍的站起身。 “大王真是仁君呢。” 朱姬看着庆忌的脸色,愈发的迷恋起来。 对此,庆忌只是一笑置之。 区区的牙龈出血,还不至于让庆忌毁了一个小姑娘的一辈子! 谷愳 忽而,庆忌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既然这个时代时代的刷牙用具如此不堪,还有着一定的危险性,且刷牙程度不够,自己何不能将牙刷发明出来? 现代的穿越者,在古代搞一些发明出来,十分合情合理。 之前的庆忌只是忙于战争,忙于国事,现在有了闲暇时间,自然能搞些小发明出来。 譬如,牙刷! “去,给寡人找些马毫跟竹木过来。” “诺。” 在一侧的宫娥不知庆忌是何意,但王命如此,只能照办不误! 而庆忌则是说干就干,在朱姬等一众后妃宫女疑惑的目光下,庆忌就拿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在竹竿上面削下小截,随后削成光滑的形状。 接着,他又在圆形的牙刷柄上钻出十二个植毛孔,分为两排,每排有六个孔眼,再装上马尾毛,固定住,模样看起来与现代的牙刷极为相似! 不多时,一支古代的牙刷就宣告面世! “大王,这是何物?” 朱姬很是好奇的询问道。 “此物,名为牙刷,以后宫中就以牙刷为刷牙用具罢。” 庆忌微微一笑,随后就自顾自的拿着这支牙刷,沾了点细盐,漱口之后,在牙齿上来回洗刷。 这样刷牙,清洁作用自然是大大增加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牙膏! 但庆忌已经是挺满足的。 在这个时代,人们已经懂得保护牙齿的重要性! 《史记·仓公传》中就指出引起龋齿的原因是“食而不漱”。 《礼记》云:鸡初鸣,咸盥嗽! 古人已经有了漱口的习惯,但清理口腔和牙齿只用手指与柳枝。 贵族之家,方能用的上杨柳枝刷牙,手指刷牙的那是寻常黎庶。 更有不少人完全不刷牙漱口,或者只是简单的漱口! 为何? 因为盐巴本就贵重,更何况是充当牙膏作用的细盐和酒! 最离谱的是在古罗马,他们刷牙流行用尿液,洁牙时将尿液含在嘴里一段时间后再吐掉,实在让人不能理解…… 然而现代的医学证明,尿液中含有的氟确有清洁的作用! 庆忌打算将牙刷这种清洁口腔的用具推广出去,上行下效。 只是,这牙膏的问题始终不能解决。 在这个时代,盐水、酒、温水等东西都有作为牙膏的效用,只是效用不大。 而且有些东西一般人还不一定用得起,或者舍得用! 而对于牙膏的具体成分,庆忌记得不大清楚,只知道含有碳酸钙、氟什么的,具体而言,盐、松脂和茯苓等东西都能作为牙膏的原材料。 遇到这种不懂的问题,庆忌干脆交给专业人士去探究。 洗漱打扮一番后,庆忌又穿上一袭常服,到滋德殿处理政务。 现在,庆忌每日要处理的政务可不少! 吴国的疆域不算大,人口也不算多,但新法推行期间,作为国君的庆忌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过问。 故而,放置在一侧的竹简可谓是堆得跟小山一般,等着庆忌批阅。 庆忌就端坐于席位上,将奏牍在案上摊开,一手执“不律”(毛笔),看着竹简上的文字,细细的斟酌一番后,便提笔批示。 准! 一字批下,可能是庆忌沾的墨汁太浓,也可能是庆忌下笔的动作过重,竟然让这个“准”字不大清晰。 第137章 造纸术 看着奏牍上那个不规则的“准”字,庆忌不禁眉头一皱。 墨汁的问题是其次的,庆忌料想,手中的毛笔过于生硬,实在不便书写。 而且,书写出来的字体并不美观! 是时候改进一下毛笔,并将造纸术搬出来了。 庆忌心中暗自思衬。 改进毛笔工艺的事情十分简单, 只是这这造纸术,着实不一般,非一日之功也! “胶滑。” “小臣在。” “传召大工令干将入宫觐见。另,找些小竹子与羊毫过来。” “唯。” 原本侍立一侧的中车府令胶滑,得到庆忌的命令后,随即下去传达。 不多时, 一堆青翠欲滴的上等竹子,以及一只羊的整张皮毛,都被放到庆忌的跟前。 制作一支毛笔, 看似简单,实则要经历数十道工序,甚至是上百道工序方可制作出一支上等的毛笔! 当然,这个时代的毛笔,往往以木作杆,用竹管将毛套在木杆上,这是原始的毛笔。 传说秦朝大将蒙恬发明的羊毫毛笔,是先将羊毛困成笔头,塞入笔杆孔内。 蒙恬毛笔的改进对于小篆的形成具有很大的意义,与大篆不同,小篆线条婉转曲折,非硬物所能为,故应当是用毛笔书写的。 后世制笔业奉蒙恬为始祖! 此时,列国对于毛笔的称呼都各有不同, 如吴国是名“不律”, 楚国是名“插(竹)”。 值得一提的是,毛笔的历史源远流长, 早在商朝时, 人们的日常书写并非“刀笔文字”,而是与秦汉以后写在竹简或木片上的文字一样。 “臣干将,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许久未得召见的干将,在进入滋德殿的那一刻,连忙向着庆忌大礼参拜。 “不必多礼,平身。” “谢大王!” 干将欠着半个身子,毕恭毕敬的站在一边。 “坐吧。” 庆忌伸手一指,就让干将与自己对席而坐。 干将连称不敢,直到庆忌再次发话,他这才受宠若惊的坐下。 出身低微的干将,在面对庆忌的时候实在不敢放肆! “干将,你可知道如何制作不律(毛笔)?” “略懂。” 干将忙回答道:“大王,制作不律之法甚是简单。以木或竹做杆,套上羊毫、兔毫或牛毫等牲畜之毫毛,沾染墨汁,即可书写。” “然,这般不律书写出来的字,怕是不甚美观,且有染墨之缺,书写之速过于缓慢罢?” “正是。” “干将, 寡人此番召你来,是为改进不律也。” 庆忌拿起一支已经削成笔杆状的竹子,缓声道:“寡人突发奇想,有一新的制笔之法。” “请大王吩咐。” “新的制笔之法,工序繁杂,备料可为羊、兔、牛、马等兽类之毫毛,将皮毛浸泡于水中,再以梳子梳理采集,以其毛锋……” 庆忌将自己对于改进毛笔的方法,一一告知干将。 谷邍 他一个人能制作出这种新的毛笔,但其工序过于复杂,耗时费力不说,最后制作出来的毛笔也可能是差强人意的。 毛笔毕竟不等同于牙刷,选毫是十分关键的一步! 唐代诗人白居易写过《紫毫笔》一诗:“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写出了选毫的艰难! 真正完好的毛,是圆润挺拔的,一百根中只有三五根。 其他往往是有缺点的,譬如开叉,没有尖锋,毛杆损伤、弯曲等等。 选毫时,在水盆中反复梳洗,逐根挑选,剔除有缺点的毛,然后按色泽、软硬、长短、粗细等分类,这是非常精细的工艺。 当然,庆忌没必要制作出这般精细的毛笔,但也要精益求精不是? 得知庆忌的这一想法后,干将被吓得慌。 毕竟,他所擅长的是打造犀利的宝剑,而非制作毛笔…… “干将,寡人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期间,你务必制作出让寡人满意的毛笔出来。” “毛笔?” “就是不律。从此以后,我吴国的不律,便为毛笔。” “臣,谨遵王命!” 既然庆忌兴之所至,干将只能有苦说不出的接下这份苦差事。 好在,他不擅长制作毛笔,不代表吴国没有这类的工匠! 干将作为吴国的大工令,自然有权力发号施令,差遣属下的工匠。 “干将,你可知道纸?” 庆忌又发问道。 “纸?” 干将愣了一下,旋即作揖道:“回禀大王,臣孤陋寡闻,却不知纸是为何物?” “纸者,与竹简、木简一般,是为书简。不过,纸简较薄,书写工整,且携带方便,是故,寡人欲造纸以造福世人,宣于天下矣。” 闻言,干将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敢问大王,这纸简,应如何制作?” “具体的制作之法,尔等工匠自行探明,寡人只知,造纸工艺其原料应为麻头、破布、桑皮等,经水浸、切碎、洗涤、蒸煮、漂洗、舂捣、加水配成悬浮之浆液、捞取纸浆,干燥后即成为纸张。” “……” 干将连忙在一侧记下庆忌所说的制作纸张之法。 与毛笔的改进一般,造纸术发明出来同样繁杂,且耗时费力。 所以,庆忌只能将方法教给干将,让工匠们自己经过多次实验,最后才将成果交给庆忌! 临了,庆忌还不忘给干将画一张大饼,道:“干将,若这毛笔与纸简尔等都能制作出来,寡人当重重有赏。” “告诉工匠们,寡人准备了良田百顷,布五百匹,若他们能尽心竭力,制作出让寡人满意的毛笔、纸简,那都是奖赏尔等工匠的!” “臣,领命!” 干将瞬间就被刺激到了! 庆忌这般看着他们这样的工匠,干将岂能不具有荣焉? 干将离开后,庆忌正打算回去处理政务,却见胶滑亦步亦趋的进入滋德殿,在庆忌跟前低眉顺眼的禀告道:“大王,大司马求见。” “传!” “诺。” 孙凭作为大司马,位居三公,备受庆忌的信任与器重,他既然求见,定有要事。 盖因没有重要的事情,一般孙凭是不可能觐见庆忌的。 第138章 雌兔眼迷离 “孙卿,可是军中有要事不能决断?” 让孙凭落座,跟自己对席而坐后,庆忌颇为好奇的垂询道。 孙凭固然贵为大司马,执掌吴国的军事大权,但在军中同样是不能独断专行的,故而凡有军机大事, 孙凭都要第一时间上报庆忌,或者请庆忌决断! 此时,孙凭沉吟一声,便道:“大王,臣此来,所为者非是军务, 乃是私事矣。” “私事?” 庆忌一怔。 孙凭居然是为私事而来,这倒是挺罕见的,至少是头一遭! “是何私事,孙卿但说无妨。” “大王,臣是来请罪的。” 孙凭垂下脑袋,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叹息道:“随侍王驾的孙俪(立),实乃臣之小女,而非儿子。” “孙俪以女儿身冒充男子,犯了欺君之罪,此乃臣管教不严之过。还请大王治罪!” 孙凭来了一招“以退为进”。 他心里知道,以庆忌对于孙氏父子的器重,断然不会降罪于孙俪,或者他们孙氏的。 但,孙凭能事先知会一声,主动坦白,庆忌定可既往不咎,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孙俪是女儿身? 对此庆忌自然是早就知晓的。 然而,为了不露马脚,庆忌只能表面上诧异了一下, 旋即缓声道:“无妨。” “孙卿,你可是生了一对好儿女!” “儿子文武兼备,是一代兵法大家;女儿亦是有大将之风,勇武过人。” “想来孙俪只是仰慕战阵之道,无意于欺君,寡人罪责何加焉?” 一听这话,孙凭当即拱手道:“大王仁德!” “孙卿,寡人听闻孙俪身体有恙,已经告病,可好些否?” 对于孙俪,庆忌还是挺关心的。 适才知道孙俪“偶感风寒”的事情,庆忌想抽身去探望一下她,但又暂时抽不开身。 正好孙凭入宫觐见自己,庆忌难免是要过问一下的! “多谢大王惦念小女。” 孙凭微微欠着身子,回答道:“大王,臣此来,正是为小女孙俪之事。小女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尚未婚配, 臣向来为之发愁!” “近日,臣为小女物色了一名佳偶, 还请大王赐婚, 以成全他们二人,结为夫妻,举案齐眉矣!” “……” 庆忌颇为无语。 孙凭居然让自己赐婚? 若只是普通的公卿大夫的子弟,甚至是一般的黎庶,庆忌都能以国君的身份,做主赐婚! 但,对象不能是孙俪,不能是跟自己有染的女人! 这操作,不管怎么看,都是庆忌自己在为自己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好似在现代的婚礼中,他成了婚礼的主持人,新娘是他的前女友,或仍是旧情难忘的女孩,他还要为之送上自己祝福,这…… 庆忌实在不能接受! “不知是哪家的子弟?” 庆忌若无其事的询问道。 “不瞒大王,小女的良配,正是治粟内史范蠡。” 孙凭硬着头皮回答道。 大司马与治粟内史之间的联姻,一个位居三公,一个九卿之一,无疑是强强联手,最容易让君主忌惮的zheng治联姻! 当然,庆忌心胸豁达,有容人之量,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只不过,庆忌心里依旧想搅黄这桩婚事! “孙卿,范少伯与令嫒,可是彼此相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敢擅专?” 孙凭这分明是封建思想的糟粕! 只是,这并不难理解。 春秋战国时代,民风较为开放,也提倡自由恋爱,但是不论男子还是女子,到了适婚年龄,若不嫁娶,父母是有资格替子女物色对象,令其成亲的! 更何况,吴国现在还推行鼓励生育? 到了适婚年龄依旧保持单身的,其父母有罪,还有一定的惩罚! 孙凭倒不担心交上一些罚金,他逼着孙俪尽快成亲,实在是迫不得已的。 “范蠡跟孙俪,倒是门当户对,男未娶,女未嫁,年纪也合适。” “然,寡人以为,孙卿还是要尊重一下范蠡、孙俪的意见,若不能互生情愫,日后如何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闻言,孙凭张了张嘴,想反驳一下庆忌,奈何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男女之间互生情愫? 在孙凭看来,一见钟情那属于见se起意,日久生情才是王道。 他自己的妻子,当年还是由父亲做主,娶的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素未谋面的那种! 如何不能长相厮守? 作为明媒正娶的妻子,一般而言,只要夫妻之间任何一人未死,另一方是不会改嫁或者续弦的。 敢于休妻的丈夫,或敢于红杏出墙的妻子,若无正当理由,那是要被千夫所指,甚至于要被官府判处罪行的。 一般人可担待不起! 所以,对于庆忌的男女互生情愫之说,孙凭打从心里不认同,但又不好回怼或直言。 “大王,孙武已经问过范蠡,他并无意见,对于小女亦有好感。” “孙俪是何想法?” “小女岂可擅专?臣为她做主便是。” “孙卿此言差矣,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孙卿还需过问一下孙俪的意见,若她有心仪男子,寡人岂非无辜拆了一桩美好姻缘?” “这……” 孙凭欲言又止。 明明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庆忌为何搞得如此复杂? 孙凭大为不解! 庆忌决定,跟着孙凭向大司马府走一遭,探望一下“身子抱恙”的孙俪。 “都退下罢。” 进入到孙俪的闺房后,庆忌便挥了挥手,屏退左右,并让孙凭、孙武父子二人跟着离开这间屋子。 他要跟孙俪单独聊聊! 大王与俪儿的关系,何时变得这般熟络?亲密无间? 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便不惧闲言碎语乎? 孙凭有些发懵。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庆忌与孙俪究竟有何特殊关系! 在一侧的孙武则是陷入了沉思。 自家妹子与大王的关系不简单! 隐约之间,孙武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了不得的猜测。 至于跟着庆忌一起来的熊子丹、胥门巢、公孙雄等人则是一脸古怪的神色。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平日里跟自己打成一片,是为同僚的孙立,居然是女儿身? 还以为只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美男子! 谁知道穿上女装的孙俪,生得这般如花似玉,美不胜收。 这可真是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第139章 妇好之志 当所有闲杂人等都离开闺房后,只剩下庆忌与孙俪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过了许久,庆忌这才缓缓的开腔道:“你父亲准备将你许配予范蠡,你可知道否?” “适才知晓……” 孙俪的眼眸,一时间变得幽阴深邃起来,不可捉摸。 “你可愿嫁作人妇?” “大王, 父命难违,孙俪何从选择?” 孙俪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大王可知,孙俪早有了心仪已久之人。他霸道、睿智又仁德,果毅骁勇,乃盖世英雄也!” “可孙俪从不知道, 自己的心上人,是否钟情于自己?” 孙俪说的,可不正是庆忌吗? 这让庆忌的心情颇为复杂。 他跟孙俪有过几次鱼水之欢, 也知晓孙俪爱慕自己,只是未曾想孙俪爱之甚深,对自己早已经情毒深种! 庆忌不是一个情场白痴,自然能意识到这一点。 奈何孙俪总是拒绝成为他的妃子,入宫侍奉他,这让庆忌心中或多或少有些顾虑,难免以为是自己会错意,错付了孙俪! “孙俪,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入宫,为寡人之夫人。” “若你不愿入宫,亦不愿嫁予范蠡,尽可直言,寡人可为你勒令大司马,命其不得插手你的婚事!” 庆忌朝着孙俪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只要孙俪将纤纤玉手搭上去,庆忌就能清楚她的心意。 但, 孙俪只是将脑袋别到一侧去, 不敢面对庆忌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大王,治粟内史是个好人,是为良配,是普天之下大多女子心目中的佳偶。然,是孙俪配不上他……” 一听这话,庆忌心中暗自为范蠡默哀一下。 被女子发好人卡,搁谁都遭不住吧! 孙俪又道:“大王,臣女可以入宫,成为大王的夫人。然,臣女心中仍有疑虑,还请大王见谅!” “有何疑虑?” “臣女父兄,皆贵为三公,显赫于朝野,若臣女入宫,恐孙氏遭非议,大王若听信他人之谗言,治罪于孙氏, 岂非灭顶之灾乎?” 闻言, 庆忌微微颔首,心中颇为赞同。 在吴国,孙凭为大司马,孙武为御史大夫,都官居三公,若孙俪又作为夫人入宫,并宠冠后宫的话,势必会造成孙氏的权势尾大不掉! 嫉妒孙氏的人会大加抨击,向庆忌进谗言,晓以利害。 一开始还好说,后边庆忌是否能不改初心,何人能知? 而一旦庆忌忌惮于孙氏,岂非是一场无妄之灾? 再者,庆忌有足够的底气,生杀予夺,能稳稳的压住孙氏一头,但后世之君呢? 庆忌若是为保证后世之君不被孙氏掣制,继而大开杀戒,铲除一切不利于新君的隐患,孙氏就是首当其冲的! 这样血淋淋的例子,在历史上可不少。 最突出的莫过于明太祖朱元璋大肆杀戮蓝玉、胡惟庸这样的骄兵悍将,不法之徒,为建文帝朱允炆除掉“荆棘上的刺”。 而最像孙氏一般的,莫过于汉武帝时期的卫氏。 大将军卫青,侄子是骠骑将军霍去病,姐姐是皇后卫子夫,自己又饱受汉武帝刘彻的重用,盛宠不衰! 结果呢? 卫青去世后,晚年的刘彻猜疑心又极重,终于爆发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巫蛊之祸”,抓住这次机会的一些卫家仇人,设计陷害了太子刘据想要造反的事情。 这让汉武帝十分震怒! 于是乎,卫家一夜之间受到牵连,遭了大祸,死的死,逃的逃。 顷刻间,曾拥有巨大权势的家族就这么消失了! 所以,孙俪有这种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即便她并不知晓巫蛊之祸,但孙俪心里也清楚,一个权势滔天的家族,对于国家而言可不是好事! “孙俪,寡人可能不会一直这般贤明,然,寡人能向你保证。” “只要孙氏遵纪守法,无有奸恶之徒,寡人有生之年,绝不会因他人的三言两语,继而加罪于孙氏!” 庆忌的这种回答可谓是十分中肯的。 但凡孙氏不干过于出格的事情,他的确不能问罪于孙氏。 孙凭、孙武父子都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自然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而庆忌这般保证,只是敷衍一下孙俪。 若是孙氏日后的权势,果真尾大不掉,他定然是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或者专门罗织罪状。 为吴国的后世之君铲除掉这一隐患,以免造成“田氏代齐,三家分晋”这样为他人作嫁衣裳的悲剧! 毫无疑问的,庆忌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让孙俪十分的动容。 她选择相信庆忌! “大王,臣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大王应允。” “说。” “大王,臣女自幼便有一个鸿鹄之志,就是成为如商朝妇好一般的女将,驰骋疆场,建功立业。” 说到这里,孙俪的眼眸中闪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道:“是故,臣女入宫后,请大王准许,令臣女有治军作战之权,为国开拓疆土,不为后宫所限!” “……” 庆忌不禁有些无语。 孙俪的梦想,还真是非同一般! 不过,她以商朝的妇好为榜样,立志当一个征战四方的女将,名动天下,这倒是值得庆忌赞许的。 妇好是何许人也? 妇好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位有据可查的女强人,商王武丁六十多位妻子中的一位,死后庙号“辛”。 商朝的武功以商高宗武丁时代最盛,武丁通过一连串战争将商朝的版图扩大了数倍,而为武丁带兵东征西讨的大将就是他的王后妇好! 在武丁对周边方国、部族的一系列战争中,妇好多次受命代商王征集兵员,屡任军将征战沙场。 据史书记载,妇好曾统兵一万三千人攻羌方,俘获大批羌人,成为武丁时一次征战率兵最多的将领! 她参加并指挥对土方、巴方、夷方等重大作战,著名将领沚、侯告等常在其麾下。 对巴方作战中,妇好率领大军布阵设伏,断巴方军退路,待武丁自东面击溃巴方军,将其驱入伏地,予以歼灭。 这是为华夏战争史上记载最早的伏击战。 而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商代,妇好还经常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类祭典,又任占卜之官。 集军事才能与政zhi才能于一身的女子,古往今来都没多少,而妇好完全是巾帼不让须眉的! 第140章 儒家的治国理念 值得一提的是,妇好曾“率军西出,斩白首两万余”。 白首,便是白人的首级! 大概在公元前三十世纪左右,整个世界经历了一次小冰期,全球气温下降,高纬度地区的生活条件急剧恶化。 只靠狩猎和采集为生的古印欧人(雅利an人是其中一支)不得不向温暖的地方迁徙! ya利安人是古老的游牧民zu, 他们居无定所,四处迁移。 一部分ya利安人不断向西南方移动,击败古巴比伦人,分别建立了米底王国和波斯帝国。 随后他们又沿着多瑙河向西南挺进,灭掉了古ai及! 雅利an人的另一支,则是往东南方向迁徙。 他们与当地土著达罗毗荼人你挣我夺的经过约几百年的漫长争战,打败达罗毗荼人灭掉古yin度,鸠占鹊巢。 古印du大量土著成为雅利an人的奴隶! 他们还建立起以肤色和姓氏来区分人高低贵贱的瓦尔那制度(种xing制度)。 征服达罗毗荼人之后,ya利安人又继续东征,不料饮恨于妇好的剑下! 据说妇好病逝后,为其殉葬的,还有几十名身材、肤色、发色异于华夏人的奴隶,估计就是那些不知死活的雅li安人。 世界有四大文明古国,雅利an人相继征服三个,唯一一个没有断层的就是华夏! 妇好在其中,算是功不可没的。 现在孙俪以妇好为榜样,庆忌又岂能不佩服? 但,佩服归佩服,庆忌可不是那么好游说的。 “孙俪,你听寡人说,兵者,凶也。稍有不慎,即可能一朝殒命!” 庆忌语重心长的劝说道:“再者,驰骋沙场,杀敌报国, 自有男儿为之, 女子应是在家中相夫教子, 操持家务即可。” “大王,你是否歧视女子?” 孙俪颇为不满。 “寡人可不曾歧视过女子。女子,能顶半边天。” 庆忌言不由衷的说出这种话。 他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大男子主义,但从没有瞧不起女人的想法! 只不过,在庆忌看来,当兵打仗,那是男人的事情。 老弱妇孺还是不必冒这种危险的! “那大王是否能应允?” 孙俪眨巴眨巴大眼睛,盯着庆忌,亮出自己的小虎牙,仿佛后者不答应,就会冲上去抓着他的手咬上一口一般。 “这……” “大王,实不相瞒,孙俪已经怀了大王你的骨肉。若非如此,父亲又岂能逼迫我嫁人?” “寡人答应你。” 庆忌摇摇头,无奈应允道:“若有机会,寡人定让你驰骋疆场,为国效力。” “好!请大王与臣妾击掌为誓!” 在这一问题上, 孙俪显然是不大信得过庆忌人。 或者说,孙俪更为看重自己日后能否统兵作战,成为跟妇好一般的巾帼英雄! “啪!” 庆忌那厚重的大手, 随即就跟孙俪温润如玉的素手击掌一下。 …… 庆忌自大司马府离开后,便折返吴王宫。 刚刚步入滋德殿,听得内侍来报,说是鲁国名士孔丘求见! 孔子? 此时的孔丘,固然还未有后世那般偌大的名声,但也算名满天下的一代鸿儒,名声鹊起。 对于这样的孔丘,庆忌是不便避而不见的。 尽管,庆忌知道孔丘入吴,是为鼓吹自己恢复周礼的学说,在吴国实行符合儒家思想的仁政,但也需要跟孔丘见上一见! 即便不能将孔丘留在吴国,为自己效力,庆忌也尽可能不跟孔丘交恶,以败坏自己的名声。 “鲁人孔丘,参见吴王!” 步入滋德殿的孔丘,在见到庆忌的那一刻,便欠着身子,中规中矩的行礼作揖。 那种姿态,不卑不亢,表示敬意之余又不失自身的风度,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好感。 “孔子不必多礼,请入座。” “谢吴王。” 庆忌一伸手,使孔丘与自己对席而坐。 不得不说,孔丘从来都不是一个迂腐不化之人,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在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当中,吴国是为子爵,但从寿梦一代起,吴国始自称王,却不被天下列国所认可。 所以,在与中原诸侯往来时,他们往往将吴王称之为“吴君”、“吴子”,只有踏在吴国的地盘上,有求于吴国,他们才会将庆忌称之为“吴王”! 当然,庆忌并不贪图虚名,也不在意这些称谓上的问题。 “孔子入吴,寡人未曾远迎,还请孔子勿怪。” 庆忌寒暄道。 “不敢叨扰吴王矣。” 孔丘含笑道:“吴王,实不相瞒,丘此番入吴,是听闻吴国推行变法,故来探究一二。” “孔子可有所得?” “尚未。然,对于吴国变法新政中的一些理念,请恕丘不能苟同!” “愿闻其详。” 孔丘旋即作揖问道:“吴王以为,如今之天下,何以战乱频频?” “当是礼崩乐坏,诸侯不尊周室,不奉周礼,故而人心沦丧,不复上古之德风矣。” “丘以为,政者,正也。治国之根本,在于一个‘正’字!” “昔日齐君问政于丘,丘对曰:‘君臣、臣臣、父父、子子。’齐君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万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则安,失其所则悖。圣人所以能使天下顺治,非能为物作则也,唯止于各于其所而已!” “吴王,丘之‘正’也,在于正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即使君臣父子各得其所。” “善。” 庆忌故作赞同的点点头。 此时的天下,兵荒马乱,礼崩乐坏,君臣父子的关系遭破坏,天子大权旁落,不再能号令天下。 诸侯国扩张势力,相互争夺;大夫僭越专权,陪臣执国命;子弒父,弟弒兄的事层出不穷! 正名,就是针对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情况提出的。 就是要改变这种不正常状态,恢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秩序,使天下的秩序归于正常! 孔丘此举,是为恢复已经崩溃的西周的礼乐制度。 但,似庆忌这般的国君如何能认同孔丘的这一治国理念? 第141章 民无信不立 “吴王,正名也,是为恢复周礼之制,以求天下大同。正人亦为重中之重!” 孔丘正色道:“人何以正?丘以为,当为政以德。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 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夫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今天下治国之政,是恃强力或凭德教?众说纷纭矣。” “刑者以强力,惩罚罪徒,使人莫敢犯法,却不可令人为善。德为礼教, 依仗自觉善诱,使人知耻,羞于犯法,免刑事于无形中。” “二者孰优孰劣,吴王一目了然。” 闻言,庆忌暗自思衬了一下,心中不以为然! 原本只是想敷衍一下孔丘,让后者留在吴国效力的。 没成想,孔丘居然居然搬出了是非善恶的这一套理论! 庆忌若不跟孔丘掰扯掰扯,如何征服得了心高气傲的孔夫子? “如此说来,孔子倡德教,而不行法治?” “然。法治伤人, 不能予人向善,势必惯犯!德教则可循循善诱, 引人深省!是故, 德教治国当优于刑法治国。” 听到这话,庆忌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示意孔丘说下去。 孔丘旋即缓声道:“吴王,正人者,正人先正己。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善。” 对于孔丘的这一“正人先正己”的说法,庆忌无疑是深表赞同的。 倘若上位者都不能以身作则,如何能要求底下的人遵纪守法? 简而言之,就是身教重于言教! 庆忌基本上能理解孔子的一些治国理念,不外乎民风之正,在于君子之风。 君子之风正,则民风正;君子之风不正,则民风衰。 上梁不正下梁歪,在位者自身不正,下面的风气自然就歪! 如此可见,孔子有救世之志,而他救世的理念,由正名开始。 为政之本在正名,正名之本在正人,正人之本在正己, 最后落到人的“正”。 庆忌想试探一下孔丘的才识,便又问道:“孔子,寡人欲国富民强,子何以教寡人?” “甚矣!” 孔丘正色道:“夫大国也,不外乎庶、富、教。既庶矣,又何加焉?既富矣,又何加焉?教之。” “天下贫,则从事乎富之;人min寡,则从事乎众之;众而乱,则从事乎教之!” 孔丘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文绉绉的。 若是一个习惯于日常白话文的人与之交流,即便是知识分子,怕是都倍感打脑壳,遭不住! 幸而庆忌属于魂穿,王族出身,知书达理,故而能知道孔丘究竟在表达的什么。 庶,即庶人、人口之意,富教不必赘言! 这是孔子的政zhi纲领,第一要使人口增长,第二使人们富裕,第三对人们进行道德教化。 在这个时代,地广人稀,生产力低下,物产匮乏的情况下,要富国强兵,抵御外来的侵犯,首先要增长人口,有足够的数量。 所以孔丘的这一主张没毛病! “若民生者何?” 庆忌继续问道。 “丘闻之,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大富则骄,大贫则忧;忧则为盗,骄则为暴,此众人之情也。” “圣者则于众人之情,见乱之所生,故其制人道而差上下也,使富者足以示贵而不至于骄,贫者足以养生而不至于忧。” “以此为度而调均之,是以财不匮而上下相安,故易治也!” 庆忌又问道:“国何以恒强?” “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若迫不得已,三者去其一,去何?” 孔丘回答道:“去兵。” 若唯足食、民信者去其一,去何?” “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自古以来谁都免不了死亡,但是一定要保持民信;若是百姓对国家没有信任,国家是不能立足的。 对于孔丘的这一观点,庆忌亦是赞同。 孔丘的治国理念,咋一看是十分合理的! 除却政者正也、为政以德这两个主张外,庶、富、教是说为政的次序。 庶为第一要务;富与教之间,先富后教! 民富,百姓无后顾之忧,才乐于接受教化;所以为政必先富后教。 庶之,富之,教之乃为政次第三步骤。 去食、去兵,民无信不立,则是讲的国家稳定的基础、根本何在? 民信重于足食、足兵。 民信为本;足食、足兵为末。 前者所说是先后,后者所说在本末。 而庶、富、教说的是正常情况下的安排,去兵、去食是在特殊情况下的处理。 正常情况下,应以先后次序,按庶、富、教的次第施政;特殊情况下,则应以维护根本为要,宁可去兵、去食,不可失信! 对此,庆忌认同孔丘四项主张中的礼义教化,但也知道如此施政纲领,并不适用于吴国。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庆忌缓缓的站起身,朝着孔丘宛如弟子一般作揖道:“孔子,寡人欲拜子为客卿,地位俸禄等同九卿,愿常闻子授业解惑也!” 在吴国,客卿的地位极高,跟卫尉、治粟内史等等九卿一样,但只是虚衔,并无实权。 孔丘也知道自己在吴国寸功未立,庆忌也没有采纳自己的治国主张,心中落寞之余,并未放弃,所以跟着起身,朝着庆忌回礼道:“谢大王!” 不多时,孔丘告辞离去。 庆忌则是为了妥善安置孔丘,特别吩咐左右赏赐孔丘一百金,仆役十名,在吴都城置一座大宅,供给孔丘及其一众弟子暂时落脚。 对于孔丘的关照,庆忌可谓是无微不至的。 若是这样,孔丘都要悻悻而去,可怨不得庆忌招待不周! 儒家的治国之法,显然并不适用于这个大争之世!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若跟孔丘的治国之法一般,恢复周礼,实行所谓的仁政,怕是吴国富足起来,结果不修武备,让庆忌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 周礼的那一套,早已经过时了! 第142章 昭关会盟 吴王庆忌二年夏,六月初。 吴国的变法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各项政令也都得到贯彻落实。 庆忌并没有闲着,除了处理日常政务,以及不时的微服出巡,视察民情外,此时他更要在昭关与楚王熊轸进行会盟! 吴楚两国早已弭兵议和, 互不侵犯,但为了更安全的外部环境,庆忌并不介意虚与委蛇的跟楚人会盟一下,以示两国邦交盟好之意。 由于楚国疆域广袤,郢都距离昭关甚远的缘故,故而这一次吴楚会盟被拖延到今时今日。 …… 昭关, 东有马山, 西有城山, 整个山脉呈东西走向,连绵几十里,而其四周均为湖泽,唯有昭关一途可通。 昭关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为吴楚两国的交界之处。 自寿梦起,吴国的国力日盛,不断西征伐楚。 楚国为抵御吴军的不断进犯,故而在此地建立起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关要塞,这就是昭关! 此刻,庆忌就搭乘着一座四御马车,一路颠簸的朝着昭关外边的烽火台进发。 随行的大臣有吴都县令伍子胥,御史大夫范蠡,其余将士,有千人之众。 吴国的队伍浩浩荡荡,绯红色的旌旗衣甲好似一条不疾不徐的河流,蔓延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之上! 隔着大老远的,庆忌都能瞧见昭关的城墙的轮廓。 尽管是在楚国的地盘上,可是庆忌丝毫不惧。 盖因以他的勇武, 再加上一千名精锐士卒, 再多的楚军都挡不住庆忌的去路! 在一侧的戎车之上,伍子胥却是禁不住触景生情,映入眼帘的昭关,让他的心情颇为复杂。 庆忌看见伍子胥有些唏嘘的脸色,问道:“伍卿,故地重游,想必你心中定有一番感慨罢?” 伍子胥的心里的确很不是滋味儿。 “是矣。大王,当年臣下过昭关,殊为不易。” 伍子胥回忆起往事,不禁叹道:“昔日臣下自郢都逃亡,先奔宋后逃郑,辗转数国,一路吹箫乞食,欲奔吴国。” “至昭关时,关口挂着臣下的画像,盘查甚严,一时受阻, 无法出关。” “幸而有东皋公搭救, 臣下得以有暂时的落脚之处!” “一连七日,臣下想到父兄的仇还未报, 悲愁交加,竟在一夜之间急白须发。” “幸而东皋公仗义也,让长相极似臣下的好友皇甫讷冒充过关,而臣下则趁皇甫讷被抓的混乱时机,乔扮成普通老者蒙混过关……” 言罢,伍子胥长吁短叹起来,既庆幸又伤感。 他的前半生,是既幸运而又不幸的! 父兄被杀,满门皆没,被迫流亡在外,几经生死,这是不幸。 幸运的是,伍子胥在逃亡路上遇到了不少贵人! 东皋公只是其中的一个。 不知名姓的渔丈人与浣纱女,亦是伍子胥生命中的贵人。 当年伍子胥在逃离楚国途中,有一次他饥困交加,见一位浣纱姑娘竹筐里有饭,于是上前求乞。 姑娘顿生恻隐之心,慨然相赠。 伍子胥饱餐之后,出于安全原因,要求对方为他的行为保密。 姑娘觉得人格受辱,她随即抱起一石,投水而死! 伍子胥见状,伤感不已。 他咬破手指,在石上血书,曰: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历史上的伍子胥报了大仇之后,又想到要报恩,但苦于不知姑娘家地址,于是就把千金投入她当时跳水的地方。 据说,这就是“千金小姐”的由来。 而渔丈人对伍子胥同样有救命之恩! 因为亡命天涯,逃出昭关的伍子胥荒不择路,逃到大江之滨,只见浩荡江水,波涛万顷。 前阻大水,后有追兵,就在伍子胥几乎绝望之时,是渔丈人划船搭救,让他得以逃离险境。 让人感到遗憾的是,心有顾虑的伍子胥,为感谢渔丈人,将祖传的宝剑赠给渔丈人以致谢,并嘱托渔丈人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 由此,性情刚烈的渔丈人以为伍子胥是在侮辱自己,于是横剑自刎…… 不得不说,伍子胥的人生就跟开了挂一般,拿了主角的剧本,只可惜是悲剧的主角! 历史上的伍子胥,从头到尾都是悲剧! “轰隆隆!” 就在庆忌与伍子胥闲聊的时候,前方忽而响起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只见十辆兵车疾驰而来,车上尽是披坚执锐,穿着土黄颜色征袍的楚军将士。 “来者止步!” “嗖”的一声,一支箭矢落下,没在百步之外的地面上,原本飞驰过来的兵车随之顿足,战马为之一滞。 一辆兵车缓缓的朝着庆忌所在的马车靠拢。 “吴王,我王已在关外等候,请吴王随我等前往!” “前方带路。” 楚国作为东道主,自然是要安排会盟的地点的。 吴国是战胜国,也能邀请楚王熊轸入吴地会盟。 但考虑到熊轸年少,可能不敢以身犯险的缘故,所以庆忌并不介意放低一下自己的姿态,让楚人招待自己。 不多时,庆忌的队伍就来到昭关的城关之外。 楚国早在此地搭建起一座偌大的营寨,供吴军入住,作为庆忌的临时行辕所在。 关下早早地建造起一座四方台,遍布各色的旌旗,迎风猎猎。 楚人好似欲恐吓一下庆忌,耀武扬威一般,居然在四方台的附近布置数以千计的兵士,尽皆披坚执锐,膀大腰圆,执戈而立,从上往下望过去,好似一片青铜丛林! 这声势,若是一直待在深宫大院之内,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国君可能会被吓住,但如何唬得住身经百战,见多识广的庆忌? 对此,庆忌只是一笑置之,在一众宿卫的开道之下,领着孙武、伍子胥一同亦步亦趋的登上这座四方台。 “吴王!” 庆忌适才登上四方台,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对母子。 那个年轻的少妇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肤白貌美,雍容华贵,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媚骨而发的风韵喷薄而出。 身边的少年更是一脸的稚气未脱,略显俊逸,眉宇之间已经透露出一股子英气,甚为不凡。 庆忌知道,二人一个是楚王熊轸,一个是楚国太夫人孟嬴! 第143章 孟嬴的黑历史 “哀家早在郢都时,便闻吴王英武不凡,乃万人之敌也。今日一见,料想所言不虚也!” 见着庆忌,孟嬴难免随口恭维上一句。 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阿谀奉承的话语,没有任何人是不爱听的! 但, 孟嬴的一席话,只是道出庆忌的勇武,而不见治国方面的成就,难免有失偏颇。 或者,孟嬴是在故意讽刺庆忌是有勇无谋的一介武夫? 庆忌随即淡然一笑,道:“国太过誉。寡人虽不才, 然也曾听闻过国太之艳名。” “昔日贵国先王遣费无忌为太子建至秦娶亲,国太乃嫁, 可曾想所嫁之人非是太子建,而是平王乎?” 闻言,孟嬴的脸色顿时一黑。 庆忌这是在戳她的痛脚! 阴差阳错的嫁给楚平王,对于孟嬴而言无疑是一段不可揭过的黑历史。 现在,被庆忌这般披露出来,孟嬴有些难堪,但依旧能忍住心中的恼怒,强颜欢笑道:“吴王,哀家所嫁者,父母之命也。至于嫁先王或嫁故太子建,不在哀家,而是他人强加矣。” 孟嬴的这个回答,一点毛病都没有。 当时只是及笄之年的孟嬴,虽是一国公主, 却并不能决断自己的婚姻大事! 答应跟楚国联姻, 这是孟嬴的父亲秦景公的主意。 至于是嫁给楚平王, 或是太子建,对于秦国而言无足轻重。 秦人最多是反感一下楚国的这种偷梁换柱的做法。 但对于楚人而言, 孟嬴的出现,可谓是为楚国招致不少祸乱! 孟嬴是秦景公之女,早年便与楚国的太子建定有姻亲。 随后,楚平王派遣大臣费无忌前往秦国迎娶孟嬴。 返回郢都的费无极,却向楚平王挑唆,大肆渲染孟嬴的绝世容貌,并谏言楚平王自己娶她,好se的楚平王欣然接受了这一谏言,并放逐了太子建与伍奢。 这最后的结果是人尽皆知的。 被放逐的太子建又遭到楚平王的猜疑,终于在费无忌等奸臣的谗言下,太子建被迫出逃,死于郑国。 伍奢父子惨遭杀害,满门抄斩,只有伍子胥一人得以逃亡出去。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就是孟嬴! 当然,孟嬴自己是万万没想到的。 她的这一场zheng治联姻,居然会导致楚平王父子反目成仇,遭致大祸。 孟嬴扪心自问一下,比起趋于老态的楚平王,她更愿意嫁给年轻的太子建! 奈何楚平王已经霸占了她,孟嬴只能听之任之, 走一步算一步! 好在,孟嬴依靠着自己风华绝代的姿色,终究是能博得楚平王的宠爱,并为楚平王生儿育女。 生下现在的楚王熊轸后,孟嬴便顺利成为楚国的国夫人(王后)。 在原来的历史上,吴军破郢后,楚昭王逃亡陨国与随国,孟嬴被吴军俘获,但拒绝服侍吴王阖闾,并以死相逼阖闾。 阖闾无奈,只能让人封锁后宫,不得让人骚扰孟嬴。 公元前505年,申包胥求秦哀公出兵救楚,其年十月,吴军撤军。 楚昭王返回郢都,听说母亲行为,倍感激动,愈加尊敬,使孟嬴主管后宫。 昭王想让被阖闾侵扰的女子为平王殉葬,孟嬴出面阻止,才停止了昭王杀戮,后病逝于楚宫。 从孟嬴的所作所为来看,庆忌认为,面前的这个美少妇,可不仅仅是花瓶,红颜祸水那么简单。 至少孟嬴还是有着自己的底线的! “国太,是寡人失礼。” 庆忌随即大大方方的朝着孟嬴作揖道:“寡人所言,并无他意,还请国太勿怪。” “然,寡人以为,国太之容貌,实乃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能在姿容上胜过国太的,世上恐怕没有几女。” “吴王谬赞。在哀家看来,吴王相貌堂堂,英姿雄发,亦是世间少有的伟丈夫也!” 被庆忌这一番赞美,孟嬴忍不住脸上染了一层红霞,并风情万种的白了一眼庆忌,如娇似嗔。 是抛白眼,还是抛媚眼? 庆忌不得而知。 但,光是被孟嬴这般扫一眼,庆忌就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天生媚骨,说的或许就是孟嬴这种女人。 随后,庆忌、熊轸、孟嬴等人都相继落座,坐在四方台之上,一边欣赏着曼妙的歌舞,欣赏着琴瑟和鸣之声,一边觥筹交错,聊着闲话。 庆忌适才切下一块鹿肉,送到嘴边,还未来得及咀嚼,便听见坐在一侧的孟嬴柔声发问道:“吴王,哀家听闻,吴国最近正在效仿昔日齐之管仲变法,变法改革?” “正是。” 庆忌并没有否认。 因为吴国改革的动静可不小,只要不是瞎子,不是聋子都能听到风声! “可有成效?” “现在来看,成效甚微。” “日后吴国因变法富强,莫不是将再兴兵伐我楚国?” 孟嬴黛眉微蹙。 “哈哈哈哈,国太切莫如杞人忧天矣。” 庆忌微微一笑道:“以变法之成效,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或许在你我的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大功告成。国太如何忧哉?” “楚吴本是近邻,理应和睦共处。” 孟嬴说出了一句违心的话。 人与人之间,或许有远亲不如近邻的说法,远房亲戚的关系还不如自己的邻居。 然而,国与国之间,尤其是在这大争之世,一个国家强大之后,遭殃的往往是接壤的邻近国家。 所以吴国富强,对于楚国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国太所言极是。” 庆忌一脸的赞同之色,说道:“吴楚两国本是近邻,不该为敌。于楚国而言,真正的大敌是北方的晋国,于我吴国而言,真正的大敌是南方的越国!” “既如此,吴楚何以不可消弭兵事,各自对付大敌乎?” “善。” 孟嬴的想法,显然是跟庆忌一致的。 吴国与楚国之间,相互攻伐数十年,血海深仇不可化解,但是未尝不可暂缓,各自为战! 越国之于吴国,好似吴国之于楚国。 吴国是被楚国的大敌晋国扶持起来的,其目的是为对付楚国。 同理,楚国感受到来自东面的吴国的压力,跟着扶持起了吴国南方的越国,使其相持不下,无力于西征楚地。 只可惜,越国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始终没有能如愿的牵制住吴国。 第144章 吴剑出鞘 现在,吴楚两国的形势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 吴国连年征战,穷兵黩武,无以为继之余还在推行变法改革,难以对楚国构成太大的威胁。 楚国则是面临着北方霸主晋国的巨大威胁,再加上长久以来的战事不断,需要休养生息, 恢复国力。 故而,吴楚之间达成一致,订立弭兵之盟是完全可行的! 即便吴国日后变法大成,首要的进取目标将是越国,而非楚国。 孟嬴暂时能默许吴国的这一做法。 若吴国不再出兵伐楚,楚国也将不再联同越国,一道侵扰吴地。 至于晋楚两国之间是否爆发战事,相信已经自顾不暇的吴国,也都不可能参与其中。 就在庆忌与孟嬴相谈甚欢的时候,坐在一侧的沈诸梁扫了一眼庆忌,旋即起身,朝着上首行礼道:“大王、太夫人,臣下以为,吴王乃是贵客,楚国为东道主,仅以舞乐酒肉款待,未免过于枯燥乏味。” “沈卿有何倡议?” 孟嬴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 沈诸梁回答道:“楚吴两国皆有尚武之风,甲士尽弓马娴熟,不若让两军将士演武一番,以助酒兴,不知大王、国太意下如何?” “这……” 孟嬴似乎颇为迟疑。 此时此刻,见到楚人这般架势,庆忌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已经知道他们背地里究竟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两国会盟,时常饮宴一番, 围猎一番, 叙好即可。 但, 进入春秋战国之乱世,会盟所发生的“丑事”比比皆是! 譬如秦昭襄王借着会盟的借口,将楚怀王诓骗到武关扣押下来。 渑池之会,秦昭襄王嬴稷又逼着赵惠文王弹瑟,并让史官记录这件事,以此羞辱赵国,好在赵国大臣蔺相如机智过人,强令嬴稷击缶,这才替自己的国君挽回颜面。 这离谱的,也是距今最近的一次会盟,还是发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柯地之盟上。 鲁庄公时期,曹沫以力大勇敢著称,被委任为大将,屡次同齐国作战。 未料三战皆败,鲁庄公心怯,赶紧商议割地求和。 但是鲁庄公并未责怪曹沫,仍用他为将! 随即,齐桓公答应与鲁庄公在柯地会盟。 正当鲁庄公与齐桓公即将达成割地求和的屈辱国书之时, 曹沫手执匕首冲上前去,劫持了齐桓公! 无奈之下, 齐桓公只能答应将原先攻下的鲁国的城邑土地,全部归还鲁国。 并且,齐桓公并没有毁约! 曹沫在柯地之盟上劫持齐桓公的故事流传深远。 直到战国末期,刺客荆轲在刺秦的时候,甚至还妄想效仿此事,劫持当时的秦王嬴政,强迫后者有生之年,不得令秦军东出崤函…… 眼下,吴楚两国固然已经暂时放下各自的仇恨,愿意互不侵犯,舔舐伤口。 但吴楚世仇,楚国又在战争中吃了这么大的亏,岂能不恶心一下吴王庆忌? 正是因为知道楚人的用意,庆忌只是一笑置之,问道:“不知足下是何人?” “他……” 孟嬴适才想回答庆忌,不料却被坐在一侧的楚王熊轸抢先一步道:“他是我楚国的叶邑大夫,故左司马沈尹戍之子,沈诸梁。” “原来是沈子之后,失敬,失敬!” 庆忌朝着沈诸梁一拱手,算是表达敬意。 沈诸梁心中虽仇恨庆忌,却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缘故,不得不强忍着恨意,回礼道:“谢吴王盛赞。” 沈诸梁与庆忌之间,可谓是有着杀父之仇的,跟吴国有着血海深仇! 毕竟,沈诸梁的父亲沈尹戍率军伐吴,兵败,自刎谢罪。 沈尹戍死于战事,算是死得其所,这事儿怪不了谁。 更何况吴国在战后还将沈尹戍的遗体装入棺椁,送归郢都埋葬,据说作为吴王的庆忌还亲往沈尹戍灵前,为其吊唁? 但,沈诸梁始终是忘不了这种杀父之仇的。 他敌视庆忌,敌视吴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最让庆忌感到意外的,其实不是沈诸梁这个人,而是熊轸适才的做法。 庆忌依稀记得,此时的熊轸,继承楚王之位还不足五年,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半大的孩子! 楚王年幼,自然是主少国疑的,所以楚国的国政一向是由孟嬴、囊瓦、子西三人操持着,商议决定的。 国太孟嬴垂帘听政,令尹囊瓦与公子子西辅佐朝政,为托孤重臣,这一点无可厚非。 然而,熊轸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傀儡国君,如提线木偶一般,似乎任人摆布。 正处于叛逆期的熊轸,岂能对此没有逆反心理? 他继承楚国王位的时间可不短,在朝堂上却根本没有话语权,这让熊轸如何能忍受? 若熊轸只是一个甘于平凡,敢于一辈子碌碌无为的国君也就罢了,偏偏,庆忌记得历史上的楚昭王,即熊轸,那可是楚国的一位中兴之君。 由此可见,熊轸的心性,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有趣。 庆忌心中暗笑,已经在脑海中不自觉的酝酿起一个计划,试图以此为突破口,让楚国发生内乱,自顾不暇之余,又无力于恢复国力。 “吴王,寡人以为,沈卿所言有理。只是欣赏舞乐,享用美酒肉食,甚是无趣!” 熊轸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一句一顿的跟庆忌说道:“寡人久居深宫,未见过战阵之事,不若便以楚吴两军之锐士演武一番,以助酒兴!” “吴王以为如何?” 闻言,庆忌淡然一笑,看了看貌似求知若渴的熊轸,再瞧了瞧脸色颇为阴晴不定的孟嬴,暗道:母子不和,熊轸这个小家伙的表现欲太强了! 庆忌随即缓声道:“楚王,非是寡人怯战,而是在此会盟之机,只为弭兵,只为和平,而非大动干戈矣。” 顿了顿,庆忌又掷地有声的道:“再者,我吴剑出鞘,历来饮人鲜血!” “吴剑,不是用以助酒兴,更非用以取乐于娃娃的。” “你……” 听到庆忌这般瞧不起自己,讥讽自己为乳臭未干的“娃娃”,熊轸恨得咬牙切齿,脸上的表情难以掩饰的阴沉,显然是被气得不行。 熊轸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拳头,想要回怼庆忌,却被坐在一侧的孟嬴伸出的纤纤玉手按住。 第145章 楚戈未尝不利 孟嬴淡淡的瞥了一眼身边的熊轸,示意后者稍安勿躁。 比起涉世未深的熊轸,孟嬴所见过的大风大浪不知凡几,更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只见孟嬴冲着庆忌嫣然一笑,道:“吴王所言极是。楚吴昭关之盟,是为喜事,的确不宜见血!” “吴王, 不若我等玩一个游戏如何?” “是何游戏?” “赛马。” 赛马? 庆忌怔了一下。 在这个时代,人们的娱乐节目不多,寻常百姓之家,可能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哪里有闲暇找乐子? 即便是贵族,日常的娱乐活动, 仅有饮酒、赛马、下棋,欣赏舞乐等, 趣味性强不强庆忌心知肚明,反正是能消遣一下时间而已。 这赛马,按照春秋时期的规则,往往是三局两胜制,上驷对上驷,中驷对中驷,下驷对下驷。 驷,即是骏马,上中下三等,则是该马的等级。 由于春秋时代盛行的是车战,骑马者少之又少, 故而此时赛的马,是马车,两匹马拉着的戎车! 贵族, 尤其是北方国家的贵族之间, 尤其盛行赛马活动。 “既然国太盛情,寡人却之不恭矣。” 庆忌随即答应下来。 闻言, 孟嬴俏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郁,好似阴谋得逞一般,道:“善。然,吴王,既然是赛马,便不能没有赌注。” “哀家愿出一千金为赌注!” “嘶!” 听到孟嬴下的这一赌注,在场的孙武、伍子胥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倍感吃惊。 豪气! 阔绰! 真是一个败家娘们儿! 庆忌的脸皮一动,心中很是鄙夷,鄙夷之余又颇为无语。 以楚国那雄厚的家底,的确足够孟嬴挥霍的。 一千两黄金,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作为赛马的赌注拿出来! 庆忌不是拿不出这一千金。 而是,吴国的底子太薄,国库的财物大多都用于民生建设方面,实在捉襟见肘。 倘若庆忌拿出一千金作为赌注,无论输赢,他都少不得要为国人所诟病的。 而孟嬴却全然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她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反正在绝大多数的楚人眼中, 孟嬴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姬,如褒姒一般的女人,她又何苦为难自己,守着那点不值一提的名节? “不知,吴王的赌注为何?” 孟嬴笑盈盈的看着庆忌,兴致盎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庆忌为之沉默。 孟嬴此举,显然是让庆忌下不来台! 就在这时,楚国一方的叶邑大夫沈诸梁起身道:“大王、太夫人,依臣下之见,不必太过为难吴王。” “臣听闻吴国正在大肆修建官道,架设桥梁,以通商路,直达中原。想必,此时吴国的国库中,财物已然所剩无多!” 被沈诸梁戳破这一层遮羞布,包括庆忌在内,孙武、伍子胥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沈诸梁分明是在羞辱庆忌,羞辱吴国! 随即,沈诸梁又接着道:“既如此,吴王若非要赛马,敝臣倒是有一建议。” “噢,愿闻其详!” 孟嬴好整以暇的看着沈诸梁。 这时候,庆忌又岂能看不出二人是在唱双簧? 一唱一和的! 而庆忌不难猜测到,沈诸梁接下来的这一建议,肯定是馊主意,不是在给庆忌一个台阶下,而是让他更为难堪! 谁曾想,沈诸梁忽而将矛头指向坐在下首的伍子胥,冷笑一声道:“吴国的吴都县令伍员,为我楚国之罪臣,十恶不赦!” “吴王不妨以伍员为赌注。我楚国一方若负,则千金奉上,尔吴国一方若负,则归还伍员,任凭我王处置。” “如何?” 欺人太甚! 一时间,饶是庆忌久居上位,城府已深,但听见沈诸梁的这一建议,都不由得暗自攥紧了拳头,心中恼火不已。 好在,他还没有被愤怒冲昏了自己的头脑! 实锤了! 楚人的确是在羞辱庆忌,羞辱吴国! 这一场赛马,完全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因为,无论胜负如何,愿意将大臣伍子胥作为赛马赌注的庆忌,都将为世人所诟病,为士子所唾弃! 毕竟伍子胥不管怎样,都是吴国的县令,庆忌的臣子。 能将臣子作为赌注的国君,明显是昏君! 如此一来,庆忌岂非身败名裂? 天下士子,有识之士又岂能再投奔吴国? 而庆忌若是拒绝,拿出一千两黄金作为赛马赌注,也极有可能造成较为恶劣的影响,一个玩世不恭的骂名是逃不掉的。 一千金,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嘭”的一声,还未等庆忌说话,坐在下首的御史大夫孙武立马拍案而起,怒视着沈诸梁,斥责道:“沈诸梁!孙某敬汝是名将之后,又为一地邑长,何以这般大放厥词?” “莫不以为吴戈不利乎?” “我楚戈也未尝不利!” 面对着孙武咄咄逼人的态势,沈诸梁丝毫不慌,冷笑着按着腰间的剑柄,就跟孙武四目相对,反唇相讥起来。 瞧孙武的架势,跟着将右手握在佩剑的剑柄上,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剑相向的样子。 这哪里是两国的会盟? 如此剑拔弩张的气势,分明是随时都可能兵戎相见的! 难道,楚人便不惧这场昭关之盟不欢而散? 庆忌不由得心生困惑。 此刻,反倒是孟嬴最为气定神闲! “二位还请稍安勿躁。” 只见孟嬴浅靥一笑,挥了挥手,让仿佛势成水火的孙武与沈诸梁各自落座,不得轻举妄动。 迫于孟嬴的权势,二人倒是顺坡下驴,跟着坐下来。 孟嬴又忽而瞥了一眼庆忌,笑道:“吴王,哀家听闻,昔日专诸刺王僚,吴国先王僚之死,乃公子光(阖闾)指使专诸,举荐专诸者又为伍员。” “不知,是也不是?” 孟嬴有此一问,庆忌自然知道她究竟有何阴谋。 这女人,表面上美艳动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则肚子里全是坏水! 堪称是蛇蝎美人! 然而,专诸刺王僚之事,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庆忌隐瞒不得,只能点头称是。 “既然吴先王僚之死,与伍员不无关系,至少为从谋,为帮凶。既如此,吴王又何以袒护同自己有杀父之仇的伍员?” 第146章 赛马 孟嬴的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专诸刺王僚的事件中,伍子胥充当着帮凶的角色,为阖闾举荐专诸不说,可能还从中出谋划策。 换言之,伍子胥跟阖闾一般,跟庆忌有着杀父之仇! 杀父之仇, 不共戴天! 但庆忌爱惜伍子胥的才干,不愿处死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代替吴王僚原谅伍子胥,宽宥其罪孽。 所以,庆忌只能退而求其次,假借鬼神之说,放过伍子胥,并委以重任。 这在一定程度上不让庆忌背负不孝之名, 且保全了伍子胥的性命。 只是,伍子胥的这一段黑历史是无法揭过去的。 “国太,前尘往事,已过的无需再提。” 庆忌淡淡的道:“不论伍员以往如何,犯下怎样的罪行,现在他是寡人的臣子,是吴国的县令,寡人如何能以自己的社稷之臣作为赌注?” “如此,岂非荒谬也?” 庆忌执意袒护伍子胥! 这让伍子胥心中百感交集,旋即站起身,朝着庆忌作揖道:“大王,难得楚国看得起臣,许臣以千金之躯!” “臣下不才,愿为大王赛马之赌注!” 这是伍子胥自愿的! 只为化解庆忌当下的窘境! 他真的愿意为庆忌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毕竟,伍子胥跟楚国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孟嬴、沈诸梁等人都知道伍子胥有经天纬地之才,这样的人被庆忌重用, 又是楚国旧臣, 记恨楚国, 定会给楚国造成不小的麻烦。 所以,他们不惜以千金作为赌注,要求庆忌赌上伍子胥的身家性命! 伍子胥知道这一点,但依旧义无反顾的站出来,只为帮助庆忌排忧解难。 当真是患难见真情! 庆忌颇为赞赏的看了一眼伍子胥。 这场赛马吴国一方若负,伍子胥被交给楚人处置的话,不知将遭到怎样的下场? 无非是车裂、烹杀…… 而此时伍子胥能挺身而出,即便庆忌答应下来,也不会太过伤及庆忌的名声,毕竟是伍子胥自找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庆忌会顺坡下驴,一口答应的时候,庆忌却是摇摇头道:“寡人的社稷之臣,吴国的社稷之臣,绝不可作为赌注,任人小觑!” “在寡人看来,伍卿之身价,重逾千金矣。” “国太, 寡人愿以长岸为赌注, 吴国一方若负, 则长岸割让予楚!” “国太若不答应,赛马之事,还请作罢。” 庆忌可不愿意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长岸,是为大江边上的一座重要城邑,接近昭关,时而归楚,时而归吴,现在是吴国的城邑。 长岸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因其坐落在通往吴地江道的正前方,首当其冲! 楚国欲伐吴,取自长岸一线最近,最为省事。 同理,吴国欲伐楚,长岸作为桥头堡最为合适! 所以长岸历来就是吴楚两军的鏖战之地,难解难分。 现在庆忌居然能拿出这样一座重要城邑作为赛马的赌注,何其之阔绰? 要知道,长岸的价值,可不是一般的财物所能衡量的! 又何止价值千金? “大王,不可!” “请大王三思!” 伍子胥、孙武二人连忙起身劝阻。 然而,庆忌只是摆了摆手,缓声道:“寡人心意已决,无需赘言。” “善。” 庆忌这般豪气,孟嬴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见状,伍子胥不由得热泪盈眶,感激涕零的看着恍若“神人”一般的庆忌! 他万万没想到,庆忌居然能如此看重自己! 伍子胥价值一座长岸? 不,是价值不止连城! 一时间,伍子胥恨不能为庆忌献出自己的心脏! 随即,既然庆忌已经答应赛马,并拿出赌注,孟嬴挥了挥手,便让人将一名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老者传召到四方台。 此人,伍子胥倍感面熟! “吴王,为公平起见,哀家特意寻找到徐国成名已久的相马大师东皋公,以甄别马匹,为驷所用。” 原来是东皋公,难怪看着如此面熟! 伍子胥顿时恍然大悟。 这一老者,乃是当年伍子胥过昭关之时,曾帮助过他的东皋公。 对于伍子胥而言,东皋公可谓是救命恩人! “国太有心矣。” 庆忌深深地看了一眼孟嬴,意味深长的道。 难怪孟嬴要跟他赛马,还不惜血本,拿出一千金作为赌注,感情是早有准备! 孟嬴能猜到庆忌的心里作何感想,故而莞尔一笑,说道:“吴王应该听说过东皋公。东皋公相马之术,世间无人能及,或昔日伯乐可与之媲美!” “东皋公为人刚正不阿,吴王可信也。” 对于东皋公,庆忌自然是信得过的。 毕竟春秋时代的人极为看重名节,愿为之赴死之人不知凡几! 而东皋公当年能冒着生命危险,救出困于昭关的伍子胥,其为人便可见一斑。 不多时,东皋公就下去相马。 马匹,有上中下三等,而东皋公的任务,就是从吴楚两国队伍中的所有马匹里,遴选出三等马匹,用以赛马! 这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所以赛马会只能等待翌日举行。 …… 夜幕降临。 庆忌所在的行辕中,面对着自己的君王,御史大夫孙武与吴都县令伍子胥都不禁忧心忡忡的,难掩窘色。 “大王,臣下适才去探视过,东皋公为楚人遴选出的马匹颇为神骏,似是北马,不论上驷中驷或是下驷,都要优于我吴马一筹。” 孙武叹道:“楚人此番,明显是有备而来矣!” 闻言,庆忌微微颔首,并不怀疑东皋公偏袒于楚国一方。 诚然,东皋公久居楚地,但其人品庆忌还是信得过的! 楚国若是事先有所准备,选出较为优异的上中下三等马,不足为奇! “大王,楚人分明是欲折辱我吴国。” 伍子胥恨声道:“明日赛马,我吴国一方若负,大王失了颜面,又将割让长岸,何苦来哉?” “依臣之见,大王不妨以阴事,暗中收买楚人之御者,或于楚马草料中下药,以使楚人明日赛马失利也。” 伍子胥当真是一个狠人毒士,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但,庆忌却是不以为然。 “楚之御者,还不知为谁,何以收买?再者,明日所赛之马匹已然为严加看管,何以下药?” “更何况,此等微末伎俩,寡人不屑为之。” 庆忌很是淡定,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第147章 兵不厌诈 翌日,昭关郊外,原本巨大的会场,成了简易的赛马场。 除了披坚执锐的吴楚两国的王公贵族、士卒,更有过往的商旅士子纷纷在会场围观,想瞧一瞧这场前所未有的赛马盛事,一睹为快! “轰隆隆!” 随着令旗的挥下, 早就蓄势待发的御者立刻甩动鞭子,抽打在骏马的屁股上,随后驾车疾驰而去。 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漫天的烟尘四起! 这场赛马,已经不是吴楚两国之间的对赌,在外围,不少家境殷实的商贾士子都在下赌注。 “咚咚咚!” 沉闷而又略显压抑的战鼓声十分嘹亮, 负责擂鼓的士卒光着膀子,卖力的敲击着战鼓, 好似正在激励己方兵马冲锋陷阵一般。 就这样,原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马车渐渐拉开距离,楚国一方的上驷率先冲过终点,夺得胜利! “哈哈哈哈!某所料不错!还是楚驷更胜一筹!” “哼,汝莫要猖獗,楚驷不过是胜了一局,三局两胜,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足下嘴硬乎?呵呵,以上驷论,吴驷远落后于楚驷十多个车位,其余中驷下驷,岂不一概而论?” “唉,可怜某那十金,赌错矣!” 眼看着楚驷与吴驷之间的差距,人群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赌楚国一方胜的眉开眼笑,赌吴国一方胜的则是少不得一脸沮丧。 而在四方台之上, 看着楚国的上驷碾压吴驷,孟嬴不禁笑盈盈的道:“吴王,俱为上驷,看来吴马之脚力,远不及我楚马之脚力也。” “胜负未定,还请国太拭目以待。” 庆忌显得十分淡定,一点都不慌。 这让孟嬴的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郁闷! 不过,在她看来,庆忌只是死鸭子嘴硬,不愿服输而已! 不多时,第二场赛马正式开始。 只见令旗挥下,吴驷与楚驷同时飞驰而出,不到半路,吴驷已然甩开楚驷一个车位,并遥遥领先,率先冲过终点! “这……” 孟嬴倍感诧异。 难不成,吴国的中驷当真胜过楚国的中驷? 或是一时侥幸? 不待孟嬴多想,第三次赛马又接踵而至。 “轰隆隆!” 飞驰的戎车掀起滚滚烟尘。 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炽热的眼神中, 吴驷抢先一步, 冲过终点! 见到这一幕,包括孟嬴在内,所有的楚人,亦或是下注楚国一方的商贾士子,都不由得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吴国居然赢了? 怎么可能! 孟嬴深感不解。 “楚王、国太,承让,承让。” 作为胜利者的庆忌,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不疾不徐的跟熊轸与孟嬴道了一声。 对此,孟嬴只能强颜欢笑道:“吴王客气。哀家愿赌服输,既然吴驷已胜,哀家当将千金奉上。” 庆忌微微颔首。 这一点节操,孟嬴还是有的! 赛马输了,她可不能不认账! 这时,东皋公忽而上前,疑惑的问道:“吴王,老朽有一事不解,不知吴王可否解惑?” “老丈但说无妨。” “老朽相马,向来不容有失,莫非此番老眼昏花乎?吴楚上中下三驷,皆为老朽遴选,以老朽之眼力,吴国之驷不如楚国之驷也,至少在冲力上稍逊一筹。” 东皋公百思不得其解的道:“何以吴国一方胜出?” 闻言,庆忌十分坦荡的回答道:“老丈,实不相瞒,吴国之胜者,有投机取巧之嫌。” “纯以上中下三驷赛马而论,吴国确不及楚国。然,寡人以吴之下驷对楚之上驷,以吴之上驷对楚之中驷,以吴之中驷对楚之下驷。” “以吴驷楚驷之相差无几,负一局而胜两局,舍一驷而全二驷,何以不胜?” “原来如此。” 东皋公这才得以释怀! 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误以为自己是看走了眼! 就在这时,听到事情真相的沈诸梁忍不住,站起身质问庆忌,道:“吴王这般行径,岂非胜之不武?” “赛马岂有此理?” 庆忌闻言,只是淡淡的一笑,说道:“沈子此言差矣。赛马之制,可有言及不以下驷对上驷,不以中驷对下驷,不以上驷对中驷者乎?” “这……并无。” 沈诸梁无法反驳庆忌。 毕竟,在赛马的规则中,并没有这等说法! 庆忌只是投机取巧,并不是在犯规! 但,庆忌的这种做法,的确是有些卑劣。 所以沈诸梁又恨声道:“然,吴王这般行径,岂不卑鄙?不惧为世人所笑乎?” “卑鄙?” 庆忌摇摇头道:“非也。沈子,赛马若战事,兵者,何以厌诈?” “若昔日楚宋两国泓水之战,贵国不也趁着宋襄公半渡不击之际,大败宋军?” “……” 庆忌的这一番论述,的确是让沈诸梁哑口无言的。 毕竟,楚国当年在泓水之战干的不够地道! 当时宋军驻屯于北岸,楚军自南岸开始渡河。 “仁义霸主”宋襄公不顾大臣子鱼的反对,坚持不半渡而击,待到楚军全部渡河后,宋襄公又坚持非要等到楚军完成列阵之后开始攻击,结果宋国惨败,就此一蹶不振。 兵不厌诈,这种事情楚国干的不止一次! 盂地之盟,宋襄公不听忠言,执意轻装简从,奔赴会盟地点,结果被不守信用的楚军逮住。 若非鲁僖公从中调停,宋襄公当时便要死于楚人之手,或者流亡他国。 所以,即便庆忌对楚国不守规矩,不讲信义,天下人也多半不会为之诟病的。 更何况,赛马的规则中并没有言及庆忌的这种“战法”? 无耻! 沈诸梁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句,随即退下。 这时候,再跟庆忌作对,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孟嬴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故而依照先前的赌注,让人筹集一千金,赠予庆忌。 为了安抚庆忌,以示友好,孟嬴还邀请庆忌明日进行一场围猎,即“夏苗”,让楚国略尽地主之谊。 庆忌对此并没有拒绝。 毕竟难得会盟一次,庆忌权当是外出旅游一下,放松心情! 只是,在这看似一片祥和的氛围中,私下却是暗潮涌动…… 第148章 羁縻 昭关,楚王临时行辕。 颇为敞亮的大堂中,国太孟嬴与年少的楚王熊轸高坐于台阶之上,左右两侧则是相对而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叶邑大夫沈诸梁,一个是公子申(子西)。 沈诸梁与子西的脸上,都难以掩饰担忧的神色。 “大王、国太,以臣观之, 庆忌野心勃勃,有枭雄之姿,且为人强势,行事霸道果决,其为吴国之君,实乃我楚国之大不幸也!” 沈诸梁忧心忡忡的道:“从今日赛马之事,庆忌之雄才可见一斑。” “此獠若不除,日后定当壮大吴国, 危及我楚国矣!” 闻言,孟嬴不禁黛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子西跟着道:“沈大夫所言极是。臣曾使吴,其时吴国固然未行变法改革之事宜,然则以庆忌之能,竟可兼容并蓄,令吴国上下一心,遵从新法。” “长此以往,吴国定当如昔日的霸主齐国一般强盛!” “臣请大王、国太三思,切勿养虎遗患,祸及吾楚国矣!” 子西的看法与沈诸梁如出一辙。 二人都认为庆忌是一代不世出之雄主,有让吴国崛起于江南,甚至于强势崛起于天下的可能性。 吴楚两国相邻,吴国若强,则楚国必将遭到削弱,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而国家荣辱, 甚至是存亡, 实际上都系于国君一人身上。 庆忌若能在这个时候“暴毙”身亡, 对于楚国而言, 无疑是一件幸事。 孟嬴迟疑了一下,这才缓声道:“诚如尔等所言,庆忌于我楚国而言,是一大祸害。” “然,如何除之?昭关之会,是为楚吴两国盟好之会,庆忌若薨于昭关,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楚国?” 庆忌毕竟是前来参加会盟的,还是在楚国的地盘上,倘若庆忌莫名其妙的死于昭关,中原诸侯势必怀疑是楚人干的。 但,那又如何? 沈诸梁冷笑一声,说道:“国太此言差矣。昔日我楚国武王曾曰:‘我蛮夷也,不与中guo之号谥’!” “中原诸侯皆视我楚国为蛮夷,不与华夏一脉相承。” “既如此,楚国又何须有诸多顾忌?” “而今,庆忌君临吴国不过一年有余,威望日深, 人心所向。” “然则,其膝下仅有一嗷嗷待哺的幼子,近亲者,莫若季札、掩余、烛庸等公子。故,庆忌若薨,吴国必乱,即便不乱,吴国的新法亦是难以维系,一时自顾不暇矣!” 沈诸梁为孟嬴、熊轸晓以利害,劝说他们答应刺杀庆忌。 对于这样的道理,垂帘听政多年,久居上位的孟嬴自然能懂。 但,行刺庆忌之事,如何成功? “沈卿打算如何除掉庆忌?” “明日围猎,我等可派出一支精兵潜藏于隐蔽之所,再诱庆忌深入,一举袭杀之。” “不妥。” 孟嬴叹道:“哀家听闻,庆忌有万夫不当之勇,袭杀庆忌,谈何容易?” “那,可令人在庆忌的膳食中下毒,其毒发身亡之时,我等也可全歼吴人于昭关。” “不妥。” 孟嬴依旧是没有答应,沉声道:“且不说庆忌身边的孙武、伍员皆是小心谨慎之辈,庆忌若发觉,愤然离去。” “楚吴两国就此决裂,终究不利也。” 孟嬴虽是妇道人家,但她可不是那种头发长,见识短的肤浅女人。 刺杀庆忌? 说得容易,实际操作起来难上加难! 别的不说,一旦他们的行刺计划破产,暴怒的庆忌,必将让楚国付出极为严重的代价。 孟嬴摇摇头道:“此番昭关之会,是为楚吴互盟也。庆忌并非善类,吴国更非弱国矣!” “或明或暗的刺杀,让我楚国背负污名不说,届时吴国未必不可倾国之兵,犯我疆界。” 孟嬴到底是不敢赌一把! 听到这话,沈诸梁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看来,是庆忌命不该绝! “国太,既然不可行刺庆忌,臣下以为,不若羁縻庆忌,使其自甘堕落,不行王事。” “如何羁縻?” 孟嬴颇为好奇的问道。 “所谓羁縻,即表面上交好于庆忌,以此麻痹庆忌,麻痹吴国也。” 沈诸梁作揖道:“食se,人之性也。庆忌更是一个好se之徒!” “臣闻之,庆忌好妇人之美色,楚若遗之,则庆忌必受。” “届时我楚妇以色you,如妲己、褒姒一般鼓动庆忌大兴土木,穷兵黩武,沉湎于酒色,疏于国政,定可使吴国倾颓,一蹶不振,甚至消亡矣!” 嘶! 好狠毒的一个计策! 孟嬴的心里暗暗咂舌不已。 沈诸梁的才干不逊于其父沈尹戍,甚至在阴谋诡计方面,远胜于沈尹戍! 能有沈诸梁这般的能臣,是楚国之大幸。 对于枕头风的作用,作为女人的孟嬴可谓是十分清楚的。 庆忌又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好se之名天下皆知。 一着不慎,堕落成商纣王、周幽王那样的昏庸暴虐之君,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寻找如褒姒、妲己一般的绝世美人? “若能以美se诱之庆忌,实乃吾楚国之大幸也。” 孟嬴点了点头道:“哀家当举国搜罗美貌妇人,悉以咨之,然后施行。” “国太英明!” 沈诸梁与子西异口同声的赞道。 其实,在他们的心目中,最适合se诱庆忌,使其沉迷于其中的美妇人最佳人选,无疑是孟嬴。 除了孟嬴的确生得如花似玉,美妇人的风韵十足,仿若水蜜桃一般外,孟嬴作为楚国太夫人的身份,亦是为其增添了不少色彩。 至少,这能激起普天之下每个男人的征服yu,作为个中佼佼者的庆忌,自然是毫无例外的! “国太,臣下以为,为稳住庆忌,以示楚吴互盟之好,楚国还应当同吴国联姻。” 沈诸梁又顺势提出一个谏言。 “联姻?” 孟嬴不禁黛眉一蹙。 对于联姻之事,孟嬴倒是并不排斥! 只是,据她所知,先王的一众女儿中,要么年纪偏大,已经嫁人,要么年纪过小,不宜婚配。 第149章 红鬃烈马 “可是以宗室女联姻?” “非也。” 沈诸梁摇摇头道:“宗室女亦能冠以‘楚芈’之尊号,然则在我楚国宗室当中,并无适龄女子,或旁支有之,但大可不必。” “季公主,可与庆忌联姻也。” “甚么!” 孟嬴当即勃然变色,瞪着美眸斥道:“畀我不过豆蔻之年, 如何能婚配?此时以畀我联姻,还是联姻于吴国,如何可行?” 孟嬴心中自然是难以接受的。 沈诸梁口中的“季公主”,便是楚平王与孟嬴之女,楚王熊轸的妹妹季芈畀我! 那是孟嬴的心头肉,掌上明珠, 还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孟嬴又怎舍得将季芈畀我嫁出去? 更何况,嫁的人还是吴王庆忌? 孟嬴深知, 楚吴世仇,可一时缓和而不可化解,两国之间迟早是要爆发大战的,而且是不死不休的大战。 届时,作为吴王妃子,又是楚国公主的季芈畀我必然陷入尴尬的境地,只是一个“楚芈”的身份,便可能让季芈畀我不受吴人的待见! 孟嬴可不想委屈了季芈畀我。 “国太,臣下知道国太疼爱季公主,然,季公主只是与庆忌订立姻亲, 待季公主及笄之年过后,楚吴这才正式联姻。” 沈诸梁苦口婆心的劝道:“三年时间, 时过境迁也。届时楚强而吴弱,我楚国大可不必承认这一道婚书!” 简而言之,沈诸梁就是想摆吴国一道! 吴楚两国之间, 只是名义上的联姻, 若庆忌派人来兑现婚约, 迎接季芈畀我时,楚国大可以翻脸不认人。 …… 翌日。 在昭关附近的原野之上,车辘辘,马萧萧,旌旗蔽空。 吴楚两国的王公贵族们都立于戎车之上,令四周的士卒驱赶鹿、羊、豕(野猪)、兔等猎物,集中到一起,以弓箭射杀之。 对于这样的狩猎活动,庆忌自然是感到十分无趣的,故而没有参与其中。 不过,为了意思一下,庆忌不得不射出一箭,毙杀一只梅花鹿。 作为楚王的熊轸,跟着立于戎车之上,张弓搭箭,一箭射中一头野猪。 “好!” “彩!” 见到熊轸这般英武善射,附近的楚国卿大夫, 以及楚兵立马大声叫好喝彩起来。 年少的熊轸一手提着硬弓, 昂着头颅, 显得十分的骄傲。 以他的这个年纪,能射杀一头飞驰中的野猪,的确是殊为不易的。 足见楚国对于宗室子弟,尤其是众公子的尚武教育之重视! 从小抓起! 这时,庆忌正打算让人驱车折返营地,不料远处忽而响起一阵狂乱的马蹄声。 放眼望去,只见是一道细小的黑影,黑影朝着狩猎队伍这边疾驰而来,身形愈发的清晰可见。 庆忌定睛一看,是一匹野马! 它有着宛如烈火一般赤红色的鬃毛,身躯高大颀长,四肢鼓起,长长的颈项朝天而起,肆意飞驰之间,马蹄好似不着地一般。 须臾片刻,这匹神骏的野马便已经飞驰到队伍的前沿,发出高亢而轻锐的叫声! “好一匹野马!” “传令,谁若能驯服这匹红鬃马,寡人赐金十镒!” 见到这匹野马的庆忌,一时间不由得见猎心喜一般,发出了十分丰厚的悬赏令。 一镒等于二十两,金十镒,就是二百两黄金! 这可是十分丰厚的赏钱,众人如何不心动? “上!” “抓住它!” 被刺激到的众人立刻扑上去,试图驯服这匹野马。 诸如庆忌身边的熊子丹、胥门巢、公孙雄等猛将,都想上前一试,只可惜他们都属于宿卫的序列,必须要时刻护在庆忌的身边才行。 “啾——” 红鬃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随即撒开蹄子,撞翻了几名试图上前给自己套上绳索的勇士。 更多的人则是驱车上前,将这红鬃马团团围住,不让其逃跑。 然而,红鬃马可不是好欺负的,奋力冲撞的同时,还不忘撒开蹄子狂奔,将试图逮住自己的人一一击倒,弄得附近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有人用绳索套住了红鬃马,一个翻身上去,夹住马腹,猛拽绳索,想以此征服这匹性情刚烈的红鬃马。 没成想红鬃马跟发狂的公牛一般,一颠一颠的,硬是将那人甩飞到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 被红鬃马的马蹄踹飞的,更是大有人在。 眼看着这匹红鬃马不好驯服,庆忌又环视一周,道:“尔等都可上前一试。” “诺!” 得到庆忌授意的熊子丹、胥门巢等人不禁大喜过望,立马就驱动戎车飞驰过去。 然而,他们这样的猛将,勇力绝人的猛将却都迟迟不能驯服这匹红鬃马。 被红鬃马甩飞到地上的他们,伤筋动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红鬃马扬长而去! 对于这样神骏的宝马,庆忌又怎舍得其逃走? “驾!” 庆忌二话不说,命人驱车上前后,立刻纵身一跃,跳到红鬃马的背上,紧紧的抓住它那赤红发亮的鬃毛。 “啾!” 红鬃马不安分的颠簸起来,蹄子左右摇摆,试图将庆忌甩飞下去。 只可惜,庆忌已经随手拽住了绳索,紧紧的勒着,让红鬃马强行稳住自己的身形。 “喝——” 庆忌轻喝一声,驾驭着红鬃马,一路疾驰而去。 一人一马,一路跨过山涧,越过小溪,红鬃马载着庆忌故意飞奔到一处峭壁前,似乎是打算跟庆忌同归于尽,或者想将他摔下去。 但,庆忌又岂能让红鬃马得逞? 在千钧一发之际,庆忌暴喝一声,夹着马腹的双腿猛然发力,竟一下子压垮红鬃马的巨大身躯,随后令其悲鸣一声,“咵”的一下躺在地上。 “汝可服气?” 庆忌知道这红鬃马灵性十足,故而有此一问。 对此,红鬃马只能是一个劲儿的打着响鼻,不作多余的回应。 “吁——” 庆忌抚摸着红鬃马的脑袋,后者并不反抗。 由此可见,庆忌已经征服了这匹烈马! 这可真是不容易。 庆忌与这匹红鬃马缠斗近一个时辰,庆忌饱受颠簸之苦且不说,还倍感dan疼! 为何? 因为这个时代可没有内裤一说,莫说是马镫与马蹄铁,真正成型的马鞍还未出现,这在马背上一颠簸起来,庆忌岂能不蛋teng? 第150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大王神武!大王神武!” 当庆忌骑着红鬃马一路折返回去的时候,在场的吴人无不欢呼雀跃起来。 即便是孟嬴、沈诸梁、子西等楚国的王公贵族,或是其余将士,都无不对庆忌高超的武力叹为观止! 须知,驯服一匹野马,可不单单靠个人的勇力,没有一些技巧是行不通的。 “日后, 你便名火龙驹罢。” 庆忌拍了拍红鬃马的颈项,后者打了一个响鼻,算是回应,显然十分满意庆忌为自己取得名字。 在骑兵作战还未普及的春秋时期,一匹汗血宝马所能体现出来的作用似乎是微乎其微的。 但,作为穿越者的庆忌,岂能不知道骑兵的强悍? 不说还处于游牧状态的蛮族番邦,华夏诸国,盛行的都是车战,骑兵甚至都还未出现,或者只是充当侦察的角色。 此时,列国的军队中有了少量的骑兵,同战车步兵混编,仅是一种无足轻重的辅助力量。 到了战国时代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战术的多样化及同北边游牧民zu的战争需要,骑兵作为一种独立的兵种才正式登上战争舞台! 孟嬴笑盈盈的上前道:“早就听闻吴王之勇武,冠绝天下。今日一见,当是名不虚传也!” “这般驯马之壮举,天下何人可与吴王相媲美?” “国太过誉。” 庆忌微微一笑道:“此雕虫小技也,不足挂齿。” “吴王,请上座。” “请!” 庆忌与孟嬴又回到四方台上,各自落座。 这时, 在孟嬴的一声招呼下, 一队面白无须的内侍都弓着身, 低眉顺眼的端上一鼎又一鼎的美味佳肴,放置在各个公卿大夫的案上。 至于庆忌、熊轸、孟嬴三个上位者,为保险起见, 其膳食都是此前由信得过的宫娥接过,然后夹一筷子品尝,确认无毒后,这才端上去的。 没办法,作为身系一国之荣辱兴亡的人,他们的人身安全至关重要。 而自打专诸刺王僚事件发生后,天下诸侯也更加注重做好防护措施,不至于一着不慎,被刺客暗杀身亡。 庆忌拿起筷子,从食鼎中夹了一块羊肉,送到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 还未经回味,只见孟嬴又拍了拍手,两名风姿绰约的妇人便强忍着羞涩感,一左一右的坐在庆忌的身边。 “国太,这是?” 庆忌颇为不解。 孟嬴则是浅靥一笑道:“食se,乃大丈夫之性也。吴王乃世之英雄,哀家甚是敬佩,现为我楚国贵客, 岂可慢待?” 孟嬴的这个理由,简直是无懈可击的。 她强塞给庆忌两个姿色上乘的美女, 庆忌不接受,似乎说不过去。 试探我? 庆忌的心中一动。 随即,庆忌就朝着孟嬴作揖道:“多谢国太美意。食se,性也!大丈夫未得免俗也。” “今国太以二美妾予寡人陪酒,寡人不胜感激。” “然,寡人却以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若二三子皆有美妾陪酒侍候,则寡人当从之。不若美色于寡人何加焉?” 闻言,孟嬴的心里倍感诧异。 她没想到庆忌这种好色之徒,居然能说出这等冠冕堂皇的话语!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也是。 庆忌作为吴王,一国之君,即便喜好美色,也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两个美妾打情骂俏。 旁观者固然不会多说什么,但心中至少是在诟病庆忌的这一行为的。 “吴王真乃君子也。” 孟嬴赞了一句,旋即就一挥手,命两名花信少妇退下。 …… 闲暇之余,在他人进行围猎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庆忌便自顾自的捣鼓着一些必备的马具。 马镫、马蹄铁是十分简单的东西,但是对于马匹而言,作用极大。 马镫能让骑者更好的驾驭马匹,以至于释放自己的双手,进行马上厮杀。 马蹄铁则是能对马匹的蹄子起到保护作用,延长其寿命。 这两种马具能对骑兵的发展起到划时代的作用,但庆忌并不打算现在发明出来! 为何? 盖因华夏少马,偏居于东南一隅之地的吴国,更是少马,甚至是不产马,在马匹的培育方面,远远逊色于北方的诸侯国,以及北方的游牧min族。 这就导致,一旦庆忌将马镫与马蹄铁发明出来,最后受益的将是秦、晋、燕、齐等盛产马匹的北方诸侯国。 诸如吴、楚、越这些南方诸侯国,日后则必将局限于江南一带,难以向北方进取,无法北上争霸! 为他人做嫁衣的这种蠢事,庆忌可不干。 更有甚者,马镫与马蹄铁一旦流入漠北,胡人若是大量装备这种马具,战斗力必将更上一层楼。 届时,对于仍是盛行车战,且一马平川的中原诸国而言,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庆忌可不愿成为华夏历史上的千古罪人! 所以,庆忌只是在为自己的坐骑火龙驹配备上低头革、缰绳、笼头与马鞍。 春秋时代,马鞍还只是一个雏形,牧马人往往只是在马背上垫上一层装着棉絮的布袋,紧紧的罩住,以减轻马匹飞驰时的颠簸之苦而已。 庆忌则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改进马鞍。 他先用木头切削成型,再包上棉花,最外层包皮革,再以特制的青铜钉子固定住,一个趋于完全的舒适马鞍,就这样现世了。 “吴王。” 就在庆忌准备翻身上马,试验一下马鞍的实际效果的时候,不远处忽而响起一道甜美的呼喊声。 庆忌转过头一看,只见是楚国太孟嬴在一群宫娥寺人的簇拥下,莲步轻移的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国太。” “吴王适才是在作甚?” “寡人在制作一件马鞍。” “马鞍?” 孟嬴很是疑惑。 庆忌微微一笑,拍了拍火龙驹背上负着的马鞍,说道:“这便是马鞍。骑马之时,若配上此马鞍,可减轻颠簸之苦,倍加舒适也。” “如此倒是新奇。吴王,可否让哀家一试?” “国太,请。” 庆忌倒是并不介意让孟嬴试骑一下。 孟嬴原本就是秦国的公主,秦处于西垂,与戎狄混居,嬴氏族人的先祖更是为周天子世代养马出身,所以经常跟马匹打交道。 对于孟嬴会骑马,庆忌一点都不奇怪。 第151章 肌肤之亲 得到庆忌的许可之后,孟嬴特意折返回去,换了一袭束身的武士服,脚蹬小蛮靴,竖起自己那乌黑发亮的秀发。 整个人妩媚之间,更透露出一种英姿飒爽的气质! “驾——” 孟嬴随即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一把就拽住了缰绳。 只可惜,灵性十足的火龙驹似乎不愿意让除了庆忌之外的人骑它,故而在孟嬴上马背后,就一颠一颠的倒腾起来。 孟嬴黛眉一蹙,夹着马腹,一甩皮鞭,迫使火龙驹飞驰出去。 “嘀嗒嘀嗒……” 火龙驹冲刺的速度十分快, 须臾之间, 就已经飞驰出去上百步。 孟嬴无奈, 知道自己无法驾驭得了火龙驹,只能使劲儿的调转马头,朝着庆忌那边扑过去。 忽而,火龙驹“啾”的一声嘶鸣,双蹄猛然甩高,颈项冲天而起,竟是一个飞跃的姿态,将孟嬴整个人都甩了下去。 “啊!” 孟嬴娇呼一声,眼看着便要被甩到地上。 在这种情况下,倘若孟嬴直挺挺的被摔倒,必然非死即伤,落得终生残疾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国太!” 在场的人都吓得魂不附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庆忌一个健步过去,纵身一跃,就将孟嬴那柔若无骨的娇躯抱在了怀里。 映入孟嬴眼帘的, 是一张微微泛黄的脸庞。 五官棱角分明, 剑眉星目, 充满着勃勃的英武之气, 不失俊朗的容颜十分耐看,尤其是那幽阴深邃的瞳孔,让人一看,就忍不住陷进去,难以自拔…… 这般近距离的看着英武不凡的庆忌,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息,孟嬴一时间不禁痴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国太,事急从权,寡人失礼,还请国太勿怪。” 庆忌随即就将孟嬴放开,彬彬有礼的作揖道。 毕竟,春秋时代固然风气开放,但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依旧是深入人心的。 孟嬴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也不是普通的良家妇女,但是她作为楚国太夫人的身份, 却不得不让庆忌顾忌一二。 适才如梦初醒的孟嬴,不禁“嘤咛”一声,霞飞双颊,颇为羞涩的福了一礼道:“哪里。” “适才若非吴王出手相救,哀家便是不殒命,少不得伤筋动骨,卧于榻上。” 言罢,孟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庆忌。 似是幽怨,似是娇嗔,似是感激,五味杂陈的! “寡人的这匹火龙驹,看来是只认准了寡人,不可予他人骑乘也。” 庆忌上前摸了摸火龙驹的颈项鬃毛,安抚一下火龙驹,发出这般的感慨。 “哀家倒还是想试骑一下。” 孟嬴幽幽的叹了口气道:“哀家生长于关陇,自幼习得车马之术,虽已荒废,然一般马匹,仍可骑乘。” “似吴王的火龙驹,这般神骏的马儿,想是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马。哀家有幸见过,却并未试骑过。” “吴王可否能满足哀家的这一夙愿?” 闻言,庆忌颇为诧异的道:“国太,非是寡人不让你骑乘火龙驹,而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孟嬴那性感的唇角一勾,嫣然一笑道:“吴王,你我何不同乘一骑?” “……” 原来孟嬴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两个人同乘一匹马,倒不是不行! 而且火龙驹作为万里挑一的骏马,身躯大而长,驮动两三个人完全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男女同乘一骑,难免会有肌肤之亲,过于暧昧。 届时岂非会出现一些不利于庆忌与孟嬴的流言蜚语? 但,既然孟嬴已经开口,且满不在乎的模样,庆忌若是依然犹犹豫豫的,难免落了下乘。 所以,庆忌随即就翻身上马,一手拉住缰绳,夹住马腹后,就朝着孟嬴伸出了自己的大手。 孟嬴则是丝毫不避讳,纤纤玉手搭上庆忌的手后,跟着一跃而起,径直坐在了庆忌的怀里! 在场的熊子丹、胥门巢、公孙雄等一众宿卫看得瞠目结舌,原本跟随着孟嬴来的那些宫娥寺人,也都懵逼不已。 “驾!” 庆忌可不管旁人的想法,一手环抱住孟嬴那柔若无骨的腰肢后,一夹马腹,便驱使着胯下的火龙驹宛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飞驰出去。 呼啸而过的风吹拂着孟嬴的秀发,打在庆忌的脸颊上。 此时此刻的孟嬴,感到舒服无比,一时间竟情不自禁的舒展双臂,让自己完全沉浸于其中。 火龙驹就这般载着庆忌与孟嬴,一路以风驰电挚的速度穿过旷野,翻越小溪,穿梭于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 日落西山。 橘红色的晚焰倾洒在大地上,将天边都染成了同一颜色,恰似孟嬴此刻的容颜。 庆忌“吁”的一声,勒住火龙驹的缰绳,随后将孟嬴放在草地上,自己跟着下了马背,让火龙驹在一侧吃草。 孟嬴跟着将后脑勺枕在一棵苍劲的老树根上,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庆忌。 清风徐徐,落日余晖,让孟嬴的思绪跟着荡漾起来! “吴王,哀家应该感激你。不知有多少年,哀家的心情从未如此舒坦过……” 说着说着,孟嬴便禁不住有些感伤。 她这一生最欢乐的时光,是在未出嫁前,当时的孟嬴几乎无忧无虑,可以整日跟各种各样的马匹打交道。 但,自从孟嬴嫁到楚国,尤其是遭遇“换嫁”的丑事后,她在郢都一直过得不快乐。 生活在后宫,孟嬴便好似被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一般,锦衣玉食,被年迈的楚平王万般宠爱,视作禁脔,可她并不认为这是幸福。 后来,楚平王薨,孟嬴为太夫人,垂帘听政,执掌楚国的大权,她依旧不幸福。 在人前,孟嬴无限风光,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作为一国太夫人的端庄。 但是,在人后,孟嬴的空虚、孤苦与无助,又能与谁诉说? “国太无需客气。纵马驰骋,的确快意,然为上位者,皆有不得已之苦衷,此正所谓之有失必得,有得必失也。” 闻言,孟嬴浅笑道:“吴王倒真是豁达。哀家是庸人自扰矣。” 第152章 又岂在朝朝暮暮 “吴王,哀家欲与吴国联姻,成楚吴之好,不知吴王意下如何?” 孟嬴忽而问道。 “联姻?” “正是。哀家有一女,名芈畀我,芳龄十二,可与吴王定亲, 待日后小女及笄,当嫁入吴国,侍奉于吴王。” 听说孟嬴有意跟自己联姻,对象还是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庆忌颇为诧异。 不过,对于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庆忌岂能有不答应的道理? 联姻,是维系吴楚两国之间互盟的一大纽带。 即便是碍于情面,有这一层关系在, 吴楚两国或多或少能克制一下,不再如此前一般不死不休的进行鏖战。 “善。” 庆忌随即答应下来。 “国太,不知令嫒之容貌,与国太相比,如何?” “既是母女,容颜自然相似。” 孟嬴不自觉的抚摸着自己那娇俏的脸蛋儿,叹气道:“芈畀我尚小,想来十年之后,她定能出落得如哀家一般……不,是胜于哀家也。” “哀家已是半老之年,何以能跟正值芳华的女子相比较?” 闻言,庆忌莞尔一笑,道:“国太切莫自悯矣。在寡人看来,国太之秀美容颜尚是双十年华,芳华正茂之女子,天下男儿,谁见了国太不为之心动?” “吴王是在打趣哀家哩。” 被庆忌这一调侃, 孟嬴不由得掩着自己的小嘴, 看着庆忌的目光越发的温柔起来。 “若哀家当真这般秀美,风韵犹存,吴王可对哀家心动耶?” 孟嬴的这番话,挑逗意味是极重的,庆忌又岂能听不出来? 他适才称赞孟嬴,可不是昧着良心的。 孟嬴虽为已故的楚平王生有一子一女,且年过三旬,但因自身保养得极好,养尊处优的缘故,外表上依旧是肤白貌美,风韵犹存的丰腴模样。 乍一看,孟嬴其实跟双十年华的女子别无二致。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庆忌也能将孟嬴当做同龄人看待。 “寡人虽是一国之君,但也是凡夫俗子,对于国太,自是心动。” “妾这般蒲柳之姿, 吴王也瞧得上?” “国太这般绝色, 若自污为蒲柳之姿,不知普天之下,又有多少女子羞愤欲死?” 一听这话,孟嬴的呼吸不自觉的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亦是为之红润。 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所勾勒出的风光,更是在起伏不定,煞是诱人。 庆忌不自觉的为之所吸引,竟鬼使神差的上前,伏下身子,将自己的双手攀在了孟嬴的香肩之上。 “吴王,请自重……” 孟嬴的神色有些慌乱,娇美的脸蛋浮起一片酡红之色,好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又仿佛醉酒一般,让人禁不住怦然心动。 此刻,夕阳西下,老树、骏马、旷野、俊男、美女,种种景物,勾勒出了一幅唯美的画面! 看着孟嬴这般欲拒还迎的模样,庆忌心中暗笑,但表面上依旧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道:“国太若无意,寡人何以强求?” 闻言,孟嬴禁不住垂下脑袋,欲拒还迎的道:“请君怜惜……” 不多时,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原野之上,便响起了一阵引人无限遐想的声音。 极具灵性的火龙驹,已经跑到一边去,不忍直视。 …… 庆忌在昭关逗留数日之后,终于不得不启程返回吴都。 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吴国又正值新法推行期间,百废待兴,庆忌如何脱得开身? 好在,这一次的昭关之盟,吴楚两国已然达成互不侵犯的共识,且定下姻亲关系。 相信在数年之内,若无意外的话,吴楚两国定然是不会再爆发战事的。 清晨。 以楚王熊轸、孟嬴为首的楚国一众公卿大夫,就在昭关附近的一处河畔送别庆忌。 “吴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孟嬴依旧是那一副端庄的模样,只是眼中动人的chun色,是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国太,请。” 庆忌旋即就跟孟嬴一前一后的往远处的山坡走去。 熊轸、子西、沈诸梁等楚国君臣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此时此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庆忌与孟嬴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毕竟,自那一日二人春风一度后,每每厮混在一起,孟嬴更好似重获新生一样,皮肤上的光泽显得越发的明媚动人。 如此种种,过来人又怎会不知? 甚至是年少的楚王熊轸,已经听到了风声。 熊轸能如何? 一个是他国之君,一个是自己的母亲,熊轸尚且少不更事,如何管得着? jian夫、荡fu! 熊轸只能是郁闷的暗暗骂着不知羞耻的庆忌与孟嬴,又无计可施。 想想自己那表面端庄的年轻母亲,居然跟庆忌媾合,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庆忌还算得上是自己的继父,熊轸心中忍不住一阵膈应! 尤其是在庆忌与自己的亲妹妹季芈畀我定下婚约后,二人竟然还能干出此等有悖伦li之事,熊轸更是感到恼火。 庆忌与孟嬴结伴走在一起,漫步于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上,身后还跟随着一众宿卫、宫娥与寺人。 “吴王,不能多留两日乎?” 孟嬴一脸期盼的神色。 “昭关于寡人而言,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寡人身为吴王,一国之君,应当以国家社稷为重。” “诚如君意,哀家亦是不可挽留矣。” 孟嬴不禁幽幽的叹了口气。 其实,她的心里十分清楚,似庆忌这般的大丈夫,一代雄主,是不可能被儿女情长之事所耽误的。 沈诸梁所献上的美人计,不知对庆忌是否可行? 孟嬴不得而知。 但是,她敢保证,此时的庆忌,爱江山胜过于爱美人…… “吴王,今日一别,你我不知何时方能再见?” 孟嬴不禁感伤起来。 “会的。你我终能再有相见之日!” 庆忌回过头,看着孟嬴那柔弱的模样,忍不住一把搂入怀中,安抚着道:“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国太,你我二人如今的身份,注定无法长相厮守,然,寡人有朝一日,定能打破此等桎梏,让你得以一直陪在寡人左右。” 第153章 大盗柳下跖 面对着庆忌的这一番告白之语,孟嬴的心中十分复杂。 “但愿如此。” 孟嬴长叹一声,说道:“吴王,妾的生命中,有三个重要的男人。一个是楚国先王熊居,一个是妾的王儿,一个便是你!” “先王虽昏聩无能, 但是百般宠爱于妾,妾甚是感激。” “妾的王儿熊轸,是妾唯一的寄托,楚国的未来。” “至于吴王,你是妾的毕生所爱之人,只可惜, 妾与你,相见恨晚矣。” 对于自己原本的丈夫楚平王, 孟嬴并无爱意, 但得益于楚平王的宠爱,孟嬴由是感激。 所以,自楚平王薨后,孟嬴一直是守身如玉,并没有如她人一般,找一些男宠玩乐,以此度日。 楚国的风气是较为开放的,妇女改嫁,王公贵族的遗孀改嫁或者养几个男宠,都是平平无奇之事。 孟嬴作为楚国的太夫人,改嫁是不可能的,但养一些男宠厮混在一起,并不会招致他人的攻讦,说孟嬴不守妇道。 只是,现在孟嬴跟庆忌走在一起,难免会让楚人打从心底难以接受! 吴楚两国, 迟早必有一战, 而且极有可能是关乎国运的生死大战。 “吴王,请再宠爱妾一次罢……” 孟嬴眷恋不已的看着庆忌。 佳人有此要求,庆忌又怎能忍心拒绝? 庆忌随即抱着孟嬴一起滚落下绿草如茵的小山坡。 身后尾随的宿卫、宫娥、寺人见状,连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帷幔,自顾自的拉起一片起到遮掩效果的篷布,将里面所显出的光景一一挡住。 此中滋味儿,不为外人道也! …… 吴王宫。 返回吴都的庆忌,又投身于繁杂的政务当中,可谓是日理万机。 现在,吴国的新法已经逐步推广,并有条不紊的深入于民间,得到一致拥护。 但是这并不代表,庆忌仍有闲暇时间外出游玩。 此时,滋德殿内,庆忌正在使用大工令干将呈上来的毛笔与纸张,进行书写。 在那张略显粗糙,且颇为灰暗的白纸上,庆忌挥毫写下“仁义”二字。 效果还算是不错的,只是庆忌的书法有待提高! “不错。” 庆忌微微颔首。 干将等工匠所制造出的毛笔与纸张, 总算是成效显著, 达到了让庆忌满意的效果。 见状,干将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干将,不知这毛笔与纸简,可否量产?” 庆忌忽而问道。 “回禀大王,据臣下推算,依照工坊现有的产能,在满足各项条件的情况下,一日可产出毛笔十支,纸简五百张。” “毛笔的产能何以如此低下?” 闻言,干将只能是苦着脸道:“大王,若按照大王你给出的规制,毛笔的产能的确如此。” 这倒不是干将办事不力。 而是庆忌所给出的制造毛笔的规制过于苛刻! 用以制作毛笔的羊、兔等兽类,其身上真正完好的毛,是圆润挺拔的,一百根中只有三五根。 在这种条件下,吴国的工坊即便是想制作出更为优异的毛笔,其产能亦是极为低下的。 庆忌意识到这一点,故而道:“关于毛笔之产能,可将毛笔分为上中下三等生产。另外,纸简之效果尚且有待改进,纸面需追求光滑、洁白,至少书写必须要清晰可见。” “臣,谨遵王命!” 干将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寡人欲将毛笔、牙刷、纸简推广于天下,进行贩卖,以充盈国库。毛笔、牙刷易仿制,且不赘言,独纸简必须垄断!” 庆忌意味深长的道:“纸简之利,是为我吴国之专利,其制作工艺,不足为外人所知也。” “是故,凡参与造纸之工匠,需清白出身,不得向外人泄露造纸工艺。违者,当以叛国罪论处!” “唯!” 庆忌是认真的。 现在,吴国虽兵强马壮,军事力量强悍,但是庆忌为厉行变法改革,使得国库空虚,方方面面都需要花钱! 造纸术,无疑能为吴国带来一笔丰厚的财政收入,不容小觑。 所以庆忌绝不能容忍造纸术被泄露出去,白白断了吴国的一条财路! 干将退下后,庆忌又召见太宰季札,治粟内史孙武与右丞相计然三人。 他将毛笔、牙刷与纸简都一一交给三人试一下,见效果显著后,即命令他们召集吴国的商贾,由上而下,由内而外的将这三样东西推广出去。 …… 大牢。 在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盗跖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干草堆上,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觉。 此时的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俨然是一副颓废的模样! 不怪盗跖成了这种样子。 他被关押在此处,已有两个多月,每日只能枯坐,附近并无其他的囚犯,盗跖想找个能说话的人都难! 更让盗跖感到难以接受的是,这座大牢似乎是只关押着他一个人,一日两餐前来送饭菜的狱卒,根本不搭理他,也不跟他说话。 这让盗跖的精神备受折磨! 以盗跖的体魄,或许能承受许多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 但是,这种精神上的折磨,饶是不惧一死的盗跖,心中都感觉十分恐怖! 盗跖已经心力交瘁,他觉着再这样下去,自己非要疯掉不可! “吱呀……” 大牢的门忽而被打开,盗跖下意识的张开眼睛,只以为是狱卒前来送饭菜。 “盗跖,起来!” 狱卒吆喝一声,却让盗跖倍感惊喜! 整整两个多月,盗跖不是一直在沉默,就是不时的自言自语着,想找个能一起说话的人都难。 难得今日狱卒居然主动开口。 盗跖坐起身子,定睛一看,原来进入大牢的不止狱卒一人,狱卒身后,还站着一名昂藏八尺,穿着锦袍,腰佩蟒带的年轻男人。 吴王庆忌! 盗跖立马将来者的身份认了出来! 庆忌旋即挥了挥手,让狱卒退下。 “盗跖,多日不见,汝一向可好?” “呵呵呵呵,托吴王的鸿福,某吃住不愁,只是形似活死人。吴王若憎恶盗跖,何不赐盗跖一死了之?” 在这牢里待着,盗跖就跟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如何遭得住? 现在的盗跖,是一心求死,只希望庆忌能给自己一个痛快些的死法。 盗跖不是没想过自尽,只是他始终认为,憋屈的自尽于牢狱之中,显然太过于窝囊,非是大丈夫应有的死法。 第154章 出巡 “盗跖,寡人若想杀你,又何须等到今日?” 庆忌微微一笑,便端坐于牢房的门口,扫了一眼惊疑不定的盗跖。 “你……不杀某?” “杀你,于寡人何益?” 庆忌自始至终,都没想过处死盗跖。 对于他人而言, 盗跖是祸乱四方,无恶不作的大盗,人人得而诛之。 可是,对于庆忌来说,盗跖却有可能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成为他安插在中原的一颗暗棋! 据闻盗跖麾下有九千人, 横行天下,侵扰各国诸侯, 穿室破门,掠夺牛马,抢劫妇女。 盗跖部众所过之处,大小列国都只能坚壁清野,退避三舍,不敢与之争锋。 诸如晋、齐、鲁、宋等中原列国,其实都遭受过盗跖的侵扰,由此可见盗跖的势力之强大。 当然,盗跖能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兵强马壮,列国都对付不了他。 真正的原因,当属盗跖及其麾下的盗贼,来去如风,行踪飘忽不定,每每在杀人越货之后, 他们都能及时的遁入山林湖海之中,官军根本抓不到人! 由此,中原诸侯只能听之任之, 但愿盗跖能消停一些。 对于这样的盗跖,庆忌心中还是颇为敬佩的! 盗跖麾下的盗贼,实际上几乎全是被世道逼得走投无路,没了生计的逃亡奴隶或者野人、囚徒。 而盗跖的形象,就类似于奴隶大起义的领袖…… 所以,庆忌需要通过折服盗跖,让吴国的势力悄无声息的渗透入中原,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最佳效果。 只是庆忌知道盗跖为人高傲,桀骜不驯,故而必须要通过一些非常的手段,才能折服盗跖。 关禁闭就是一种不错的法子。 关禁闭时空间的压缩使人感到极度的压抑,没有时间和空间感,被剥夺了所有的感官,就会逐渐绝望。 不论是怎样桀骜,怎样性格坚韧不拔的人,相信在被关了整整两个多月的禁闭后,即便没有因此疯掉,也将被挫掉锐气。 所以,现在的盗跖, 在面对庆忌的时候是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 全然没了以往的骄纵跋扈之气。 “不知吴王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盗跖很是不解。 庆忌淡然一笑,道:“盗跖,寡人将放了你。但,寡人需要你的一个保证。” “吴王但说无妨。” “今后,你麾下的盗贼,不得再踏入吴国半步。” 闻言,盗跖哑然失笑道:“此易耳。某麾下的盗贼,往往纵横于齐鲁之地,少有涉足江南也!” “另外,寡人还想与你达成一个交易。” “请讲。” 庆忌的嘴角一勾,勾勒出一抹兴致盎然的弧度,说道:“盗跖,汝麾下虽有数千盗贼,但不过是乌合之众,始终难成大器。” “寡人可助汝训练兵士,资助军辎,包括武器、盔甲、盐巴、粮米、布匹等在内的一切所需之物。只是,需要出钱购置才是。” 一听这话,盗跖更加的懵懂起来。 但是,这并不妨碍盗跖知道,这对于自己而言是一件好事! “吴王,当真?” “君无戏言。” “那某先谢过吴王!” 这本是一件双赢之事。 庆忌不需要收服盗跖,让其成为自己的臣子,二人之间只需要缔结私底下的盟友关系,保持一定的往来即可。 兵精粮足,又在穷苦人中拥有偌大名望的盗跖,相信一定能在北方诸国掀起一场风暴。 再不济,也能让齐、鲁、宋、卫等中原国家感到头疼不已。 这就是庆忌的一大目的! 至于最后,盗跖是否会兵败身亡,跟庆忌的干系不大。 庆忌养贼为患,是为吴国谋利而已。 倘若日后吴国变法大成,又有称霸天下的基础后,庆忌势必是要挥师北上,逐鹿中原的。 届时,盗跖将是庆忌的一大助力! …… 吴王庆忌二年,即公元前512年,秋八月初。 闲来无事的庆忌,决定出巡,视察一下吴国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以为第二次的变法改革做足充分的准备。 国君出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吴国的疆域北至江淮,南到御儿江(今富春江),东临大海,西过大江,方圆纵横一千余里,可谓是幅员辽阔。 可惜的是,吴国属于地广人稀的类型,人口密度并不稠密,远逊于齐、鲁、晋、卫等中原诸侯国。 饶是如此,庆忌要进行一次出巡,都需要耗费不少的时日。 春秋时代,大国愈大,小国愈小,大者疆土方圆数千里,城邑数十座,小者仅有五十里地,一座城邑而已! 庆忌的出巡,毫无疑问是影响深远的。 古代帝王出巡,同样是出巡,起到的效果,或者说其目的性却是截然不同的! 如清朝的康麻子与“弹幕祖师爷”乾隆皇帝。 一个提倡轻车简从,考察民情吏治,安抚士绅,一个则是多为游山玩水,蠲赋恩赏。 乾隆每次出巡都是大张旗鼓去的,御辇龙船前后左右都有成千上万的侍卫人员,所到之处极尽奢侈糜费。 地方供给极尽华丽壮观,百姓的财富经历巨大的浩劫! 而且,乾隆帝因为六下江南游逸挥霍,他南巡的花费超过康熙百倍以上…… 正所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 庆忌的这一次出巡,自然是带着极重的目的性的。 他将政务都交由太宰季札与右丞相计然全权处置,若有不决之政务,可交由庆忌自己定夺。 庆忌此番出巡,随行的大臣是御史大夫孙武、治粟内史范蠡与吴都县令伍子胥。 为避免太过劳民伤财,庆忌只是带上甲士仪仗八百人,并勒令各地县令邑守,不得为迎合自己,而役使百姓,大兴土木,违者必究也。 庆忌出巡的路线,已经事先规划好,自吴都出发,第一站是吴国的旧都梅里,随后继续南下,视察接壤于越国的武原、御儿一线。 接着,庆忌的出巡队伍将一路向西,巡视吴国最为荒凉,人烟稀少的西南之地。 最后,庆忌则会取道大江,溯江而上,巡察吴国北部的丹阳、朱方一带,然后一路返回吴都,完成这一次的出巡之旅! 第155章 养老敬老 梅里,城门口。 当庆忌所在的出巡队伍浩浩荡荡的到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万人空巷的景象。 以梅里县令为首,包括县丞、县尉、主簿等一干官吏衙役,数以千计的百姓都熙熙攘攘的站在一起,夹道欢迎庆忌的大驾光临。 这般盛况, 可不多见,至少在梅里而言是如此。 “大王万年!吴国万年!” “大王万年!” 远远的,庆忌就能听得见梅里百姓的呐喊声,言行举止之间,无不透露着他们对于庆忌这位国君的拥戴。 庆忌所在的六御马车,就在一众披甲宿卫的开道下, 缓缓的进入梅里的城门。 此刻,见到这般盛况的庆忌, 脸上却并无多少骄傲自得之色,反而不禁眉头一皱,将目光放在梅里县令的身上。 “何至于此?寡人出巡前,可是曾下诏不得扰民,勿役使黎庶,何以梅里黎庶尽皆出城相迎?” 庆忌同样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只是他对于劳民伤财的事情十分厌恶。 他深感吴国疲敝,国人不易。 庆忌作为他们的君主,又怎能为了一时的面子工程,而枉顾国家利益? 闻言,梅里县令不禁苦笑着道:“大王,黎庶皆是自发出城迎接大王,而非臣等役使也。” “梅里县所居者,皆为老吴人,素来忠君爱国。他们都想一睹大王之风采,故而自行出城,相迎大王。” 庆忌听到这话, 只是微微颔首, 并没有质疑梅里县令的这番话。 梅里,曾经是吴国的都城所在之地,居住在此地的,往往都是自太伯、仲雍及其随从的后裔,跟吴国的渊源颇深。 昔日周部落首领古公亶父欲位于季历及其子姬昌,太伯和仲雍避让,迁居江东,建立勾吴。 吴国就是在梅里起家,逐渐壮大起来的。 所以,梅里人一向以“老吴人”自居,就跟秦国有“老秦人”的自称一般,这是一种颇具有自豪意味的称呼! 作为老吴人,梅里黎庶所付出的代价是不计其数的。 自吴国立国以来,梅里的青壮前赴后继的应征入伍,为吴国抛头颅,洒热血,家家户户都有烈士衣冢! 何其之慷慨悲歌? 好在,梅里人付出,并非是没有回报的。 至少现在吴国的公卿大夫当中,有不少人祖籍都是梅里。 梅里人世世代代为吴国效力, 历代吴国君王也都投桃报李,将有功之人一一奖赏提拔。 “大王!” 庆忌随即走下自己的六御马车,亦步亦趋的朝着人群那边过去。 附近的熊子丹、胥门巢、孙武、伍子胥等人见状,连忙跟着庆忌一起走过去,唯恐庆忌有丝毫的闪失! 当然,在梅里,这个吴国凝聚力最高的地方,能对庆忌不利之人少之又少。 “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人群再一次朝着庆忌下跪,尽皆是心悦诚服的模样。 庆忌扶起一名两鬓斑白,年逾六旬的老者,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挥手道:“请起!二三子,免礼平身!” “谢大王!” 得到庆忌的授意后,一众百姓这才缓缓的站起身,以一种极度憧憬的神色看着庆忌,好似后世狂热追星的脑残粉一般。 庆忌十分的享受别人的这种目光,对自己几近顶礼膜拜,视作神祇一样的目光。 “老人家,今年贵庚?” 庆忌和颜悦色的询问着面前的这个老者,还不忘抓着老者枯槁的手,显得十分的平易近人。 此刻的老者,拄着拐杖,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有些驼背,但被庆忌这般亲切的问候,激动之余,仍旧禁不住咧嘴笑道:“回禀大王,小人今岁六十有三哩!” “六十三?高寿矣。我吴国若是能有多一些老人家你这般的高寿之人,国将无患也!” “大王莫不是在说笑罢?” 老者叹气道:“我等老朽,几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身子孱弱,只是依靠儿子赡养,活着如浪费粮米一般,何以于国无患?” 老者认为,似自己这样的老人,活着实在是浪费粮食。 对于吴国,实在是一点裨益都没有! 六十三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的确是高寿。 须知,生逢乱世,人们的平均年龄多半不过四十岁! 寻常百姓家能活到知天命之年,已经是侥天之幸的! “老人家此言差矣。” 庆忌微微一笑,宽慰道:“吴国若是人人高寿,何以有患?” “人一上了年纪,有些事的确不可身体力行,然则对于国而言,对于家而言,尔等这般的老人家,却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 “何以也?只因汝等老者终究是过来人,经验丰富,有非凡的大智慧可传承于后辈,国家若无老者,尽皆年轻力壮者,而不通变,何以遇事而有对策?” “是故,寡人以为,敬老如爱幼、尊贤一般,当为我吴国之传统。” “大王英明!” 对于庆忌的这一解释,在场的人都深表赞同。 古往今来,华夏都有一些地方存在着“遗弃老人”的陈规陋习。 贫穷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现代的庆忌,曾看过一部樱花国的著名电影,其中描述的,是在一个贫苦山村中,由于粮食短缺,老人一到六十岁,就要被儿女背到深山“供奉山神”,其实就是被遗弃等死…… 这种传统,自远古时代便是存在着的,一直没有被完全摒弃。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莫过于自然资源贫乏,灾荒多。 由于饥荒、粮食匮乏、战争和迁徙,老人成为家庭的负担与累赘,为了生存,才出现了遗弃老人的问题! 历史上,华夏历朝历代物产丰富,养老矛盾并不突出,特别是文明程度的发达,儒家思想中”孝道“深入人心。 在绝大多数朝代“不孝”是犯罪,要坐牢的。 所以,只有在一些极度贫困的地区,才会有“弃老”现象的发生,这都是迫不得已的。 “寡人决意!” 庆忌忽而环视一周,朗声道:“凡我吴国老者,每过六旬诞辰,可报于官府,国家将恩赏美酒一坛,羊一只,布一匹,以为‘花甲日’!” “大王仁德!” “万年,万年,万万年!” 在场的人无不齐刷刷的朝着庆忌下跪,心中钦佩之至! 第156章 遗孤 庆忌在街道的人群中走访,慰问了不少的孤寡老人。 他发现一个较为严重的问题,便是这数以千计的百姓当中,以老弱妇孺居多,青壮年的男子少之又少。 “老人家,你有几个子孙?” 庆忌继而垂询道。 “回禀大王,小人原有四子九孙。” 老者唏嘘不已的说道:“大儿英年早逝, 战死于鸡父,二郎争气,以军功授都尉,为国戍守边疆。” “余下孙儿,也都或牺牲,或戍卫一方,或居家劳作,倒是衣食无忧!” 似老者这般境遇的人, 在吴国不少,在梅里更是数不胜数的。 每逢国战,梅里家家缟素,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而为了避免一户人家,后继无人,以至于绝嗣的情况。 即便是国君颁布的征兵令,非亡国灭种的危难之际,是绝不可能将一户人家所有的青壮年男子都征召入伍的! 庆忌也已经察觉到这一状况。 吴国兵强马壮,军事力量颇为强大,只是在和平时期,实在没必要征发那么多的兵士戍守边疆。 将更多的劳动力投入到生产中,能让吴国得以更加迅速的发展起来! 忽而,庆忌又看见一侧的巷子里,有几个衣衫褴褛,衣服都打着补丁,面黄肌瘦的少年。 他们怯生生的瞧着庆忌, 眼中尽是憧憬的神色,却不敢近前,生怕冲撞了自己的君王。 看起来,这些少年的生活境况是堪忧的。 “大王,他们都是乞儿。梅里的乞儿,其出身多是遗孤,他们的父母或因战事,或因伤病无法抚养他们,致使乞儿们只能上街乞讨,或者自食其力。” “梅里民风淳朴,左邻右舍一直在接济着乞儿。换言之,乞儿们多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在一侧的梅里县令忙将真实情况向庆忌汇报道。 庆忌微微颔首,看着这些几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乞儿,不由得心生怜悯之情。 乞儿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四岁,最小的只有五六岁,皆是孤苦伶仃的,多无父无母,如何能让人不可怜? 庆忌认为,自己作为吴王,作为他们的君父, 有必要改变这一切。 庆忌随即上前, 看着其中一个年龄较小的孩子,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问道:“你唤何名?年岁几何?” “大……大王。” 见到庆忌居然过来询问自己,男孩颇为窘迫,低下了头,支支吾吾的,难以回答庆忌的问题。 “大王,他是‘夷’,今年七岁!” 在一侧的少年鼓起勇气代为回答道。 这个时代,一般的百姓是没有姓氏的,只有名。 “夷吗?夷,寡人且问你,你家中可有亲人在?” “在的。” 名为“夷”的男孩受宠若惊的回答道:“大王,夷的父亲去岁战死于鸩兹,但娘亲尚在。只是娘亲因闻父亲死讯,哀伤过度,又加上常年的积劳成疾,已经卧病于榻上……” 夷抹着眼泪,抽噎道:“医者说,娘亲的身子骨孱弱,需要好生修养,家里一时无以为继。夷只能靠着摘野菜,亲戚或左邻右舍接济以度日。” 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只是,如夷一般的孩子在吴国并不少见,甚至比夷的身世更为凄惨。 夷至少还有娘亲在世,是单亲家庭,其余孩子,可是真正的遗孤,父母双亡而无人抚养的遗孤! “只是这般,如何过活?” 庆忌摇摇头。 他实在无法想象,生活这样困苦的乞儿们,如何能长大成人。 或者说,是如何能顺利的长大成人? 要么自甘堕落,沦为废人祸害;要么发愤图强,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悲惨的生活,能早就日后不一样的命运。 却是极端的两个不同的命运! 庆忌于是询问左右道:“二三子,尔等可有方法,可妥善安置遗孤?” 闻言,在场的孙武、范蠡与伍子胥等大臣都不禁面面相觑,纷纷绞尽脑汁的想对策。 不多时,足智多谋的范蠡便作揖道:“大王,臣下以为,可令当地官府设一属司,收养孤儿,至其年过十五,有自食其力之能,其属司方可不必抚养之。” 相当于现代的福利院机构吗? 对于范蠡的这一构思,庆忌心中甚是赞同。 只是,以现在吴国的国力,真的能办到这一点吗? 要知道,吴国的孤儿数量可不少,抚养一个孤儿十年八年的,对于吴国而言,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所以,不待庆忌说话,在一侧的吴都县令伍子胥便反驳道:“大王,对于治粟内史之主张,臣以为不妥。” “遗孤可以抚养,但不能一味地抚养!” “必须使其劳作,勤于劳作,方能不堕其志。” 对于伍子胥的看法,庆忌亦是心中赞许。 一个人懒惰的天性多半是后天形成的! 现代的福利院机构,那多是民办的,而且有一定条件的夫妻还能收养福利院的孤儿们。 但是,在这个时代,勤于劳作的夫妻自身就儿女成群,自己养家糊口已经实属不易,如何还能再平白无故的添上一两个“累赘”? 善良的人,偶尔接济一下孤儿还行,让他们将其抚养长大,未免太过难为人了! “伍卿有何对策?” 庆忌垂询道。 “大王,臣以为可将各地的孤儿集中到吴都,编练成军,使其屯田训练,稍加培养,待其长大成人,定能成为社稷的栋梁之才!” 一听这话,庆忌心里忍不住暗暗拍手叫绝。 伍子胥的这一主张,让庆忌脑海中想起汉武帝时期的“虎贲军”。 当时的虎贲军兵员主要来源于军中牺牲士兵的遗孤与各将官的后代,这些人从小就集中起来一起练习骑射,冲击敌阵。 虎贲军在当时的权利很大,不受任何人节制,只听命于听命于皇帝一人! 而虎贲军作为皇帝的敢死队,是帝王手中的盾剑,战斗力极强,在皇帝手中的作用极大。 汉武帝时期的虎贲军更是强悍。 彼时,十五万匈奴大军挺进汉地,气焰嚣张惹怒了好斗的汉武帝,于是后者派遣三千虎贲军夜袭匈奴,击溃匈奴大军。 而且,虎贲军又奔袭到营地屠杀两万匈奴士兵,接着沿途追击杀两万,追到老窝杀三万,最后见敌军就杀,一直到杀死北匈奴王,逼迫匈奴军队后退几千里,不敢来犯! 是役,三千虎贲军以少胜多,大败十五万匈奴军。 这样彪悍的战绩,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第157章 寡妇改嫁 “善!” 庆忌采纳了伍子胥的这一主张。 他决定,凡吴国遗孤,可集中到吴都编练成军,即实行军事化管理,日常屯田操练必不可少。 如此一来,遗孤们自幼被国家抚养,为军旅所洗礼, 定能矢志不渝的忠君爱国,成为庆忌手中的一张强力的王牌。 更有甚者,庆忌有必要能将孤儿营,打造成为一支职业化的军队,拥有超高军事素养的军队! 就在庆忌准备折返六御马车,进入梅里城的时候,忽而人群中跑出来一名年轻妇人, 健步如飞的冲向庆忌。 “大王!民妇有冤!” 附近的宿卫连忙将这年轻妇人挡住,并手持长戈对准她,凡是后者敢于轻举妄动,必将血溅五步,命丧当场。 妇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的喊冤! “汝有何冤情?尽管说来。” 难得碰上一个告御状的,庆忌来了兴致,便让这年轻妇人近前说。 见到这一幕,在一侧的梅里县令尴尬不已,显然他是知道怎么一回事的! 只见这妇人哭哭啼啼的抹眼泪,说道:“大王,民妇冤哪!” “民妇两年前死了良人(丈夫),未曾改嫁。不想新法颁布,官府竟勒令民妇改嫁或加征口赋,论民妇之父母有罪!” “民妇是被逼无奈,一再告状,却是走投无路。” “请大王为民妇做主!” 言罢, 这年轻妇人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竟是哭得声泪俱下,让人甚为怜悯。 庆忌见状,则是很无语。 “汝何以不能改嫁?” “回禀大王,民妇已经是孀居,然心念亡夫,且无钟意之人,如何改嫁?” 这妇人说得挺有道理的。 若按照现代的观点,恋爱自由,国家是不能干涉私人嫁娶的。 但,这是在春秋时期,是古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庆忌又怎能放任国人都追求自由恋爱? 若人人都不能早生早育,吴国的人口如何增加? 没有人口作为根基,吴国又如何真正的强大,长盛不衰? 所以,于情于理,庆忌都只能可怜这妇人的遭遇,但他必须要以国家利益至上,将一切个人的同情心抛之脑后。 “汝可知, 我吴国新法中, 有鼓励生育一项?” 庆忌耐着性子道:“汝若是一直保持单身,矢志不改嫁, 何益于国?何益于家?” 闻言,妇人哽咽着道:“大王,民妇情知所作所为有悖于新法。” “然则,新法中只是明确规定女子十七必须嫁人,民妇确已年过二十,但民妇已嫁做人妇,何以还议民妇父母有罪,加征民妇之口赋?” 这妇人显然是了解过吴国的一些新法的。 新法规定,凡有生育者,官府都将赠送美酒、犬或豚以为祝贺,并在孕妇分娩之时,派遣医者接生,妥善照顾! 政令颁布之日,严禁老夫少妻或老妻少夫的存在,已有的概不追究。 但自此后,国人不得以壮年男子迎娶老妇,或老迈男子不得迎娶壮妇,违令者一律严惩不贷! 再有,就是女子到十七岁,男子到二十岁,必须嫁娶,不然论其父母有罪,并勒令加倍缴纳口赋…… 这一切看起来都没毛病。 妇人属实是鸡蛋缝里挑骨头,找新法中的漏洞在钻空子! 无理取闹! 庆忌旋即脸色一正,缓声道:“汝现在已是未亡人,芳华正茂,何以不可改嫁?” “汝不为自己着想,也应当为自己的父母孩子着想,为自己的未来着想,为自己的亡夫着想,为国家社稷着想!” “汝亡夫在天之灵,期望见到汝一直守寡,孤苦终老乎?” “汝守身如玉,说是贞洁,实乃不恤国,不恤己,不恤他人也!” “官府论罪于汝父母,加征汝之口赋,何不情有可原?” 闻言,这妇人被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地低下头,黯然神伤。 庆忌知道,自己对于此类事件,是绝不能心软的。 这个口子一开,日后寡妇都不改嫁,男子都不续弦,吴国的人口何以迅速增加? 爱情? 庆忌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他不是不相信爱情,而是真正的爱情难能可贵。 盖因在庆忌看来,一见钟情几乎是相当于见色起意,日久生情才是王道! 这人处着处着,岂能不暗生情愫?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 孀居的寡妇? 这在此时的吴国是不允许存在的! 庆忌随即对左右道:“二三子,依寡人之见,各地官府可每年举办一次或两次相亲之会,勒令当地所有适龄男女参与,结亲或定亲皆可,寡妇亦不可免俗。” “大王英明!” 庆忌这已经是在想方设法的为吴国增加人口,提高吴国男女的成亲率。 因此,官方组织的相亲活动,那是必不可少的! 再不济,庆忌都能做到由国家分配对象,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 庆忌在梅里滞留了三日,期间祭祀吴国历代先君的陵寝,巡视坊间,体察民情。 总体而言,梅里给予庆忌的感官还是不错的。 毕竟居住于此地的,多是充满忠君爱国精神的老吴人,敢战敢死,能为庆忌付出自己的生命! 仅此一点,庆忌便有足够的理由善待这些梅里人。 离开梅里后,庆忌出巡的下一站,则是南方的御儿、武原一线。 那里是吴越两国的交界之处,属于边陲之地。 所以,庆忌打算跟越王允常会于御儿江上,叙吴越之好。 毕竟是老邻居,庆忌又是允常的乘龙快婿,不见上一面,实在说不过去。 故而早在出巡前,庆忌已然向会稽遣使,表达出自己欲会晤越王允常的意愿。 此时,在越国的都城会稽,越王宫内,允常将大司马石买与大司寇鹿鸣二人传召过来,商议自己跟庆忌的会晤之事。 “寡人欲与庆忌会于御儿江,却是不知,应如何对待庆忌?” 允常皱着眉头,向自己的两位重臣询问道。 一听这话,石买与鹿鸣对视一眼,心中都清楚允常因何而感到忧虑。 庆忌,可能来者不善! 第158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个国君会晤,这等事情在春秋时代并不少见,只是随着列国之间争霸战争日渐频繁,礼崩乐坏,在国君会盟上所闹出的乱子可不少。 最典型的就是宋襄公被楚人挟持,差点死于非命。 大名鼎鼎的齐桓公也被曹沫劫持过,还被逼无奈的归还此前吞并的鲁国的城邑土地! 所以, 允常也担心庆忌可能在会盟之时对自己不利。 即便不杀死或扣留允常,将后者羞辱一番,这种事情相信庆忌是干得出来的。 大司寇鹿鸣沉吟片刻,道:“大王,还请安心。臣观吴王庆忌为人,行事坦荡荡,有大丈夫之风,何苦难为大王,以坠自身之名望?” “再者说,季蔻公主现在是吴国的王后,庆忌是大王你的女婿,于情于理,庆忌都不应使大王难堪。” “是故,以臣之见,大王便宜行事即可,无需过分忧虑,如杞人忧天耳!” 听到这话,允常的心下稍安,只是依旧有些犹疑不定。 对此,大司马石买有着不同的见解。 “大王,大司寇之见,请恕臣不敢苟同!” 石买作揖道:“庆忌,乃一代不世出之雄主。” “从其以雷霆之势,起兵回国夺位, 平公子光之乱, 连败越楚两国,又在国内厉行变法改革, 种种大事来看,庆忌所图非小,且侵略成性!” “他与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一般,有着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野望!” 顿了顿,石买继而沉声道:“然,庆忌何以实现这一野望?唯灭越并楚,成昔日霸楚之势而不可为之。” “越吴相邻,两国又是世仇,血海深仇不可消弭!” “现在庆忌邀会大王于御儿江,臣唯恐庆忌对大王不利,便是不杀大王,可能也将劫持大王,胁迫越国,使我越国发生内乱。” “嘶!” 闻言,允常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倍感震惊。 “庆忌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劫持寡人?” 允常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石买则是掷地有声的道:“庆忌既然有霸主之志, 便能行非寻常之事,不可以常理度之。” “而今,吴楚两国已然弭兵,互修盟好,数年之内不会再战。吴国邻近诸国中,庆忌所虑者,唯有吾越国!” “是故,难保庆忌不会对越国下手,以卑鄙手段胁迫大王你就范。” 允常一听这话,额头上不自觉的渗出一些冷汗,心中越想,越觉着庆忌极有可能干得出这等背信弃义,毫无下限的事情。 “大司马,既如此,寡人当如何是好?” 允常询问道。 “回禀大王,庆忌既然已经邀约,大王若不赴会,极有可能为吴人以借口,挥师伐越,或让大王名声扫地,以为大王惧怕庆忌,以为越国惧怕吴国。” “所以,御儿江之会,大王当走一遭。只是在此之前,大王还需有万全之策!” “是何全策?” 石买胸有成竹的道:“大王应先下手为强。庆忌于我越国而言,始终是一大祸害!” “若不除之,越国何安?” 听说石买打算除掉庆忌,在场的越王允常与鹿鸣都不禁吓了一跳,为之瞠目结舌。 “大司马此言差矣!” 鹿鸣忙不迭的反驳道:“庆忌乃敌国雄主,确不利于吾越国,然则一国之君,如何说杀便杀?更何况,还是万人之敌的庆忌?” “且不说,此事能否成功,若失败,届时恼羞成怒的庆忌,极有可能令我越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到时候,大王与越国何以自处?” “大司寇所言,大缪也!” 石买恨声道:“大事未行,汝怎知成败与否?庆忌若薨,则吴国必然大乱,何不利于我大越国?” “哼!大司马,汝这是误国误民之言!庆忌岂是那般好行刺的?” “你!” 对于鹿鸣的看法,允常认为言之有理。 庆忌有万夫不当之勇,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一般的刺客岂能近得了他的身? “大司马,若是行刺庆忌,汝可有谋划?” 允常又试探性的询问道。 “这……” 石买的脸色颇为尴尬,显然是并没有一个完整的刺杀计划。 见此,允常权当石买是一时失言,不以为意。 允常虽谈不上一代雄主,但好歹是守土开疆之君,一些胆魄还是具备的。 所以,允常旋即脸色一正,道:“寡人决意,与庆忌会于御儿江。” “若庆忌当真对寡人不利,劫持或谋害寡人,还请二三子拥立太子鸠浅(勾践)继位,如辅佐寡人一般辅佐鸠浅!” “大王……” 对于强势的庆忌,强势的吴国,允常只能选择默默承受。 小不忍则乱大谋! 毕竟,吴强越弱的形势,难以逆转。 去年,越国还趁着吴楚两军鏖战于鸩兹之际,接纳叛乱的阖闾,甚至是趁火打劫的挥师伐吴。 庆忌若是以此问责于允常,羞辱允常,甚至是劫持允常,允常都只能被迫接受。 但,允常绝不能容忍庆忌以自己胁迫越国! 所以他不得不做好周全的准备,一旦庆忌对自己不利,勾践即刻继位,以对抗心怀叵测的吴国。 …… 就在允常君臣商议着如何应对南下的庆忌的时候,后者也在同孙武、范蠡、伍子胥三人说起此番御儿江之会的事。 向来足智多谋的吴都县令伍子胥首先道:“大王,防人之心不可无。吴越御儿江之会,越人极有可能从中使坏,谋害大王也!” “何以见得?” “吴强而越弱,非时日或越国自身变革所能消弭。而今我吴国又推行新法,国力蒸蒸日上,势必越国追之莫及,直至完全碾压!” 伍子胥朝着庆忌作揖道:“因此,允常绝不能放任吴国继续壮大,以兵马侵扰,又唯恐吴国报复,其未尝不可兵行险招,以求谋害大王而令吴国新法受阻,陷入内乱矣!” 庆忌闻言,不由得点了点头,颇为认同伍子胥的这一看法。 换位思考一下,庆忌若是允常,未尝不能孤注一掷的选择刺杀的方式,以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以此为突破口,破坏吴国继续壮大的势头! 第159章 管中窥豹 “伍卿所言有理,防人之心不可无。” 庆忌微微颔首道:“越人有无可能,敢于谋害寡人,寡人不得而知。然,寡人需小心谨慎方可!” “大王英明!” 在场的伍子胥、孙武与范蠡三人旋即恭维一句。 他们都不敢断定,越王允常究竟会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敢于谋害庆忌。 只是, 做好万全的准备,未雨绸缪是必不可少的。 伍子胥沉吟一声,继而道:“大王,御儿江之会,臣有一策,望大王采纳。” “请讲。” “吴越世仇, 然两国相邻,一衣带水, 人文相近。我吴国欲楚国争霸,大王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并越之举,势在必行!” 伍子胥郑重其事的道:“因而,大王不妨趁着此番御儿江之会,秘密调集大军南下,袭杀允常,一举捣破会稽,并吞越地,以成吴楚完全对立之势!” 闻言,庆忌暗自思衬一下,便是摇摇头,道:“伍卿,汝此策,甚为不妥。” “寡人邀约允常,又岂能将其谋害?且不说允常死于御儿江, 越军必成哀兵之势,越国上下,也定当同仇敌忾,顽强阻击伐越之吴军。” “再者,此时的吴国,尚且不可一鼓作气并吞越地,一旦我大吴举国之兵深陷越地,则当何如?” “而今,寡人需要的,是一个平和的吴国,而非是一个穷兵黩武,千疮百孔的吴国。” 庆忌的头脑十分清醒。 且不说他不屑于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谋害老丈人允常。 但就现在吴国的国力而言,还不足以一口气吞并越国! 而越地多山川沼泽,到处都是崇山峻岭,瘴气丛生,越人又都是桀骜不驯,不服王化之辈,吴国又岂能轻易征服越国? 灭越之事, 对于此时的吴国而言,还为时尚早! 贸然发动灭越之战,只能是让吴国陷入战争的泥沼中,无法自拔,还有着被楚国灭掉的超高风险。 …… “大王万年!大王万年!” 武原的一片旷野之上,庆忌正立于戎车之上,检阅三军。 作为吴国的边军,武原一地的吴军将士战力颇为强悍,擅长于且山地作战,是一支不可多得的精锐。 庆忌放眼望去,只见旌旗蔽空,士卒们身穿绯红色的征袍,顶盔掼甲,手中握着一杆又一杆锐利无比的长戈,直至苍穹。 他们目视前方,面容严肃之余,又透着一股凛然的煞气! 显然,这是一支经历过无数金戈铁马淬炼过的百战之师。 庆忌就这样乘坐戎车,一路穿过方阵的中间地带,抵达点将台下。 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之下,庆忌缓缓的登上点将台。 “演武,开始!” 随着负责主持这场演武的孙武一声令下,手中的令旗一挥,点将台下,中气十足的士卒立马吹响一支又一支硕大的号角。 婉转而又充满呜咽之感的号角声,瞬间嘹亮整个穹隆。 随着而来的,则是带着肃杀之气的战鼓声,光着膀子的壮汉手持鼓槌,奋力击打着牛皮大鼓。 只见点将台下的方阵瞬间变化,两侧的将士向后倒退,露出一大片的空地。 “轰隆隆!” 战车疾驰而过。 一面又一面的标靶在前方竖立起来。 战车上的戎卒从箭囊上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之上,瞄准对面的标靶,“嗖”的一声,便是离弦之箭飞射出去。 “夺夺夺!” 基本上,戎卒们每射出去一箭,都能命中标靶。 一人三箭,战车来回驰骋。 这让庆忌见识到,武原边军的士卒箭术都是十分不错的! 毕竟移动射箭,其难度远高于定点射箭。 下一场演武,则是演示将士们徒手格斗的能力。 整整二百名士卒,进行一对一的格斗,拳脚也好,摔跤也罢,倒在地上即是败者。 “喝!” 一名膀大腰圆的吴卒暴喝一声,率先朝着自己的对手挥出一拳。 对方一个健步,闪开这迎面而来的一拳,随后又是一记扫堂腿,试图将他踢翻再地上,但是也被避开。 二人随即扭打在一起,汗流浃背的同时翻滚在地上…… 单兵徒手格斗后,又是队列的演练。 在场的数千名将士,都能做到令行禁止,随着都尉挥动令旗,他们都可以进行有序的后撤、突进,或进行劈、砍、刺等各种各样,整齐划一的动作。 看着点将台下的士卒热火朝天的演武,庆忌不由得微微颔首,心中甚为满意。 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武原的边军将士能演练到这种程度,足见平日训练之严苛,战力之彪悍。 “长卿,寡人若是记得不错的话,武原、御儿一线的边军,应有近四千人?” 庆忌随即将目光放在御史大夫孙武的身上。 孙武闻言,沉吟片刻后,便回答道:“正是。武原、御儿为我吴国之南面门户,时刻防范越人北上侵扰进犯,是故常年驻军三四千之众!” “多矣。” 庆忌摇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越人何有胆量再敢犯我疆界?” “这……大王,防范之心不可无。” 庆忌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旋即,孙武就领悟到其中的深意! 孙武等人之前还十分的疑惑,庆忌究竟为何要在御儿江与越王允常一会? 现在看来,庆忌的目的大体是如此的。 吴国正在厉行变法,需要一个较为稳定的外部环境,与邻近的楚越两国媾和,互不侵犯,是必须要办到的事情。 而庆忌与允常会于御儿江,显然是用意更深! 三四千人的边军,足以巩固吴国南部的边塞。 只是,三四千人的边军,就相当于吴国三四千人的青壮劳动力! 他们若是干巴巴的守在这里,消耗大量的钱粮且不说,还会无意中令吴国少了许多重要的劳动力。 吴国欲图发展民生,富国强民,非人力而不可为之。 所以,孙武已经能揣摩到,庆忌多半是想裁撤掉部分边军,在足够巩固边防的同时,又不会致使吴国无端丧失掉太多的青壮劳动力。 大王,真是苦心孤诣矣! 孙武心中暗赞不已。 第160章 吴越之盟 御儿江之上。 阳光明媚,波光粼粼。 一艘巨大的楼船横贯在江面之上,江道两侧,尽是旌旗蔽空,披坚执锐的甲士井然有序的站成一个方阵,目视前方,脸上都是坚毅的神色。 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 吴越双方都将派出五十人随行,一同登上这艘楼船。 江岸,越王允常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登船的庆忌等人,暗自数了一下,约莫是五十人之数。 不过这艘楼船是属于吴国序列的,庆忌若是执意难免谋害他的话, 想必早有更多的刀斧手藏在船上。 随即, 允常又转念一想, 以庆忌的勇猛,貌似即便不以人多势众欺负他,依靠自身的武力值,照样是能擒杀他允常的! 杞人忧天,杞人忧天矣! 允常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抛之脑后,随后领着大司寇鹿鸣等人缓缓的登上楼船。 甲板之上,早已设置座席,供给宾主落座饮宴。 “越王!” 作为主人的庆忌首先招呼一声。 “哈哈哈哈!寡人早在会稽之时,便听闻吴王相貌堂堂,威武不凡,今日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也!” 允常故作随意的作揖道:“吴王,寡人这厢有礼了。” “越王不必多礼,请上座!” 庆忌一把抓着允常的手臂,亲自将他引到上首的位置坐下,随后自己则是坐在一侧。 平起平坐!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允常深知吴强而越弱,故而放低自己的姿态, 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各自落座后, 庆忌又拍了拍手, 命士卒送上酒菜,开始饮宴。 “越王,此番御儿江之会,寡人临时起意,不及妥善筹划,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越王多多担待。” 庆忌笑吟吟的道。 “哪里哪里。” 允常摇摇头道:“得吴王盛邀,寡人倍感荣幸之至!” “吴王若是不嫌弃,欣赏一下我越国的舞乐如何?” “善!” 庆忌并没有拒绝。 毕竟,王公贵族们的饮宴,这项娱乐活动若是少了美酒佳肴,少了丝竹之音,少了舞姬的曼妙舞姬,未免显得过于单调! 这一次,庆忌的真正目的是出巡吴国各地方,而非只是为了与允常会于御儿江,所以根本不会准备舞乐。 庆忌此举, 正是想试探一下,允常的底线何在,敢不敢凡事都跟吴国对着干? 事实证明,允常是识时务,有大局观的。 对于庆忌的一些过分要求,他甚至都能一一接受。 接着,伴随着舞姬摇动曼妙的腰肢,一颦一笑,水袖飞舞,琴、瑟、筝、编钟等乐器,也都在乐师的演奏之下,倾泻出一种婉转动听的音符,让人禁不住沉醉于其中。 不得不说,越国的舞乐,比之吴楚两国的舞乐,多了一些柔性美,使人感到十分的舒适! “越王可知,寡人此番邀越王你会于御儿江,所为者何?” “这……还请吴王明示。” 允常的确是想不通,庆忌邀请自己会晤,究竟有何目的? 弭兵? 结盟? 吴越两国早已订立互不侵犯的盟约,庆忌没必要多此一举的跟允常会盟,重修于好。 而唯一的解释,就是庆忌打算对允常不利,试图谋害允常…… 庆忌若是知道允常此时的想法,定然会嗤之以鼻的。 庆忌不是一个死板的人,但能堂堂正正的击败敌人,也绝不投机取巧,使用阴谋诡计坑害敌人。 谋害允常? 庆忌还不至于使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越王,令嫒季蔻,是寡人的妻子,吴国的王后,归根结底,越王是为寡人之岳丈也。寡人若与岳丈素未谋面,岂有此理乎?” 庆忌假惺惺的道。 闻言,允常忍不住心生鄙夷之情。 这都是庆忌的借口! 岳丈? 女婿? 庆忌与允常之间的确是有这一层关系存在,只是国家社稷当前,所谓的翁婿关系压根儿就是无足轻重的。 像上一次,越国就趁着吴楚两军鏖战于鸩兹,大举进攻吴国,允常又岂能念及情分? 不过,庆忌叙吴越之好是认真的。 “再者,寡人以为,吴越两国,国人同宗同源,一衣带水,源远流长也。在大周尚未定鼎中原之前,吴越之地,尚属荆蛮山越混居之所,不服王化!” “至我泰伯奔荆蛮,建立勾吴,汝越国也被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吴越皆敬奉周天子为宗主,其方言、文化、习俗大体相同也。” 顿了顿,庆忌又缓声道:“越王,吴越之好,弥足珍贵也。” “何以近数十年来,吴越两国相互攻伐,以为世仇?” 听到这话,允常颇为尴尬的笑道:“吴王,寡人确实不知。” “此皆楚人之功也!” 庆忌掷地有声的道:“是楚人挑拨离间,使吴越彼此征伐不休。吴越两国,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也!” “两国本该如同兄弟,亲如一家,何以将彼此视作敌寇?” 对于庆忌的这一问题,允常实在不便回答,只能尬笑不已。 吴越两国亲如一家? 庆忌怕不是还活在梦里! 现在的天下,乃是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不进则退。 越国地处南蛮之地,扩张方向,除了北方的吴国,就是南面的百越、三夷。 向南方的不毛之地扩张,对于越国的利益不大,而向北方的吴地进取,越国又是有心无力…… 所以,此时的越国实际上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但,作为越王的允常十分清楚,一旦坐视吴国继续强大起来,最后遭殃的定然是越国。 允常可不想成为亡国之君! “吴王,现在吴越两国,可不是亲如一家乎?” 允常一脸恭维的神色笑道。 “吴越结为兄弟之邦可矣。手足之情,何以互有防范?” 庆忌微微一笑道:“越王,实不相瞒,寡人欲同越王你达成共识,削减边塞之师。” “以御儿江为界,百里之内,吴越两国之军不得过千人,并互设官吏监督,如何?” “这……” 听到庆忌的这番话,允常不由得迟疑起来。 庆忌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第161章 敌人的敌人 “善!” 对于庆忌提出的裁撤吴越两国边军的要求,允常被逼无奈之下,只能答应。 以御儿江为界,两国方圆百里之内驻军不得超过千人? 相互设置官吏以监督? 说到底,此事吃亏的还是越国! 盖因吴国的疆域大于越国,战略纵深颇长且不说,御儿江距离越国的都城会稽堪堪不过百里之地。 倘若有朝一日, 吴军大举进攻越国,越地北部的防务也将形同虚设,存在着极大的威胁。 “越王,来,与寡人共饮一爵!” “请!” 庆忌举起手中的酒爵,跟允常敬酒,后者亦是不敢怠慢, 跟着就以袖掩面, 将一樽美酒一饮而尽。 越王允常一行人离开后, 庆忌又屏退左右,将御史大夫孙武、治粟内史范蠡与吴都县令伍子胥留下商议大事。 坐于上首的庆忌淡然一笑,道:“诸卿,以寡人观之,允常其人,为隐忍之辈,不失为一代守土开疆之君。” “有允常在,我吴国欲灭越,殊非易事也!” 闻言,孙武等三人都不由得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允常,的确称得上是一个有作为的国君,堪称是越国的中兴之主,一代雄主! 越之建国始于无余,经过一千多年漫长的岁月。至越王允常时期,才开始逐渐强盛起来。 越国, 又名“于越”, 就跟吴国的别名“勾吴”一般, 于越是越人的自称,越国是中原诸国对他们的称呼。 越国的统治区域,自无余以来一直以会稽为中心。 而到允常这一代,越国的疆域已经南至于句无,北至于御儿,东至鄞,西至于姑蔑,广运百里! 这其中,可不乏允常的不懈努力。 他自继位以来,一直在对外扩张,壮大越国的国力,建树颇多。 历史上记载,允常“拓土始大,称王”,他是越国第一王。 所以,庆忌一直都未曾小觑允常。 允常与其子,即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越王勾践是颇为相似的, 不论是其性格, 还是其作风。 “大王,允常的确有几分能耐。然则,允常的能耐比之大王相去甚远,越国的国力更是同我大吴弗如远甚!” 范蠡一番恭维而不失中肯的说辞,向着庆忌作揖道:“现在的越国,已经不成气候。允常若是能安分些尚好,若轻举妄动,吴国当一战而灭之!” “治粟内史所言极是。” 伍子胥跟着道:“以今吴越两国之国势,吴国蒸蒸日上,越国止步不前,差距只将愈发之大!” “终有一日,大王定能踏破会稽,直取越国,成王霸之基也。” 闻言,庆忌摆了摆手道:“越国依旧不容小觑。吴、越二邦,同气共俗地户之位,非吴则越。” “两国民风习俗相同,地理位置又紧密相连,欲向外扩张,必然是势不两立。” “大王英明!” 御史大夫孙武正色道:“臣以为,夫吴之与越也,仇雕敌战之国也。” “三江环之,民无所移。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将不可改于是矣!” “臣闻之,陆人居陆,水人居水。夫上党之国,我攻而胜之,吾不能居其地,不能乘其车。夫越国,吾攻而胜之,吾能居其地,吾能乘其车!” “是故,越国为我大吴首取之地,新法大成后,大王可挥师南下,吞并越蛮。” “善!” 庆忌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吴、越结怨,由来已久! 究其原因,既受晋、楚争霸战争的影响,更是两国间根本利益的冲突。 晋、楚争场前后长达八十余年,是一场南北两大集团扩大统治范围、抢夺土地和人口的斗争,夹在中间的一些小国,其势力之消长,往往受晋、楚矛盾的制约。 晋、楚拉锯式的战争,双方都想联络第三国打击对方。 于是,晋楚争霸对吴、越矛盾的激化,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吴之攻越,由来已久! 早在吴王余祭时期,吴国时常出兵伐越。 吴军把俘获之越民施以残酷刑罚,如断其手足,又通其看管船只,处境甚于奴隶,故被俘越民“怨以伺间”,想寻找机会进行报复。 史载:公元前544年,吴人伐楚,获俘焉,以为阁,使守舟。吴子余祭观舟,阁以刀拭之。 此所谓“阅”,即守门奴,指的是就是被俘的越民,因为越国是楚国之附庸,随楚征吴之事时有发生。 当时的吴王余祭是被越国的俘虏刺杀而死的,所以这极大的加深了吴越两国之间的仇恨。 当然,吴、越成为“仇雕敌战之国”,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双方利益的冲突! “诸卿,依尔等看,允常其人,是否可信?或者说,越国还是否会出尔反尔,趁着我吴国推行新法之际,出兵侵扰我吴国疆界?” 庆忌的心中,显然是有着一定的顾虑的。 伍子胥沉吟片刻,道:“大王,越人背信弃义,不足为奇。大王不应将期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善。” 庆忌微微颔首道:“伍卿所言极是。允常不足为信,寡人当何为?” “大王,臣试言之,敌人之敌人,即是吾之友人!” 伍子胥缓声道:“越国之南方,尚有顽敌也。” “伍卿说的是姑蔑与三夷人?” “正是!” 经过伍子胥的这一番提醒,庆忌这才想起来,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姑蔑国,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小国。 姑蔑本是黄河流域的一个古老国族,经历了源于华夏,由中原播迁东方、由夏而夷、由夷而夏,最终融入大统一潮流的曲折历程。 姑蔑国在先秦夷夏互动中扮演过重要角色! 周初东征践奄,姑蔑作为被征服国族,一部分留居鲁地逐渐融入华夏,其主体部分则与徐奄等夷人族群辗转南下越境,并建立姑蔑国。 三夷人,即是东夷,是东南沿海的三个部族,是百越的一支。 庆忌对于姑蔑国与三夷人的了解并不多,但是也知道这两股势力,对于越国的威胁同样不小! 第162章 夫差不敢忘 醒悟过来的庆忌,旋即作出对自身最有利的决断。 “越人之敌,即吾之友也。寡人之意,当选派精干的军吏,南下以助姑蔑、三夷人操练士伍,组建新军!” “同时,秘密遣使姑蔑、三夷, 晓以利害,助其伐越,并资以军械物资,武器盔甲一应具备。” 闻言,孙武、范蠡、伍子胥三人都不禁异口同声的道:“大王英明!” “伍卿,此事便交由你全权处理,不容有失。” “臣,谨遵王命!” 伍子胥立刻答应下来。 他知道, 这是庆忌在给自己的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庆忌的这种做法, 无疑是十分高明的,堪称是一举数得。 首先,与越国相接壤的,只有吴国、姑蔑国与三夷部族。 吴国太过强大,越国干不过,但是跟姑蔑国与三夷人扳一下手腕,越国是能占据极大优势的。 在无力于向北扩张的情况下,允常难免剑走偏锋,主动将矛头对准南边的姑蔑国与三夷部族。 而在这种时候,吴国的制越方略便能应运而生! 庆忌的做法,跟昔日晋国扶持吴国以制衡楚国,楚国扶持越国以制衡吴国如出一辙。 都是通过扶持敌人的敌人,来想方设法的牵制住自己的敌人。 帮助姑蔑国、三夷人训练兵马, 游说其伐越且不说。 吴国还能趁机兜售出大量的武器装备, 让越国不胜其烦,疲于奔命, 无力于北顾的同时,也可从中大赚一笔! 这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长卿。” “臣在!” “你立即派人回吴都, 知会季子,命其遣使与楚人商定,吴楚两国,以大江为界,方圆百里之内,驻军不应超过三千人,并互设官吏以监督。” “唯!” 庆忌是绞尽脑汁的想尽快发展民生,最大限度的提高吴国的国力。 释放出多余的青壮年劳动力,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相信,以庆忌跟楚国太孟嬴之间的关系,后者定能斟酌一下,答应此事的。 …… 庆忌的出巡队伍离开御儿后,随即朝着吴国的西南之地而去。 那里,是吴国最为贫瘠的地方,瘴气丛生,人迹罕至,时常有豺狼虎豹之类的猛兽出没。 还有一些逃亡的“野人”, 或者是茹毛饮血的山越人、荆蛮潜藏在那里的大山之中, 并没有完全臣服于吴国! 可以说,那里只是在名义上属于吴国的疆域, 吴国的影响力并不大。 莫说是普通的城邑,就是一条毫不起眼的官道都没有! 所以,庆忌巡游到那里,实际上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的。 好在去年的吴楚大战,吴国俘虏了五万多的楚军将士,并发配其到吴国的西南之地开发,实行屯田垦荒。 之后的庆忌,为修建官道、桥梁,以通中原,又从中征发三万人北上。 故而,此时留在西南地区屯田垦荒的战俘,只有二万余人。 就在庆忌的出巡队伍朝着那里进发的时候,野人山一带,一个针对庆忌的阴谋正在酝酿! 烈日当空。 在一座郁郁葱葱,参天巨树拔地而起的原始森林中,已经被开辟出一大片的木屋、茅草屋、土坯房。 各种各样的土木建筑物散落在那里,还有部分是凹陷进去的洞穴。 来来往往的人,无不穿着兽皮裙,头上插着一支雉羽,面色黝黑,原本白皙的牙齿涂上不知名的黑色粘液,暴露出来的皮肤还有着千奇百怪的图案。 典型的断发文身! 饶是如此,居住在这里的土著人已经能掌握到一定程度的生活技能。 只见到妇人在捣药,孩童在上树掏鸟窝,大人则是扛着一只又一只的猎物回来。 麋鹿、驯鹿、野兔、野猪、黑山羊……各种各样的猎物都被手提肩扛的带回到这片栖息地。 这个地方,看起来跟一般的蛮族部落差不多,却又有不同之处。 至少其中一部分青壮男人,还穿着青铜盔甲,手中握着的是锐利无比的战矛长戈! “夫差,你忘记庆忌跟你的杀父之仇了吗?” “夫差不敢忘!” 在所有屋舍中,规制最大的一座木棚子里,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的年轻人,正在涨红着脸,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着。 棚子外边,负责守卫的士卒似乎是习以为常一般,依旧在站着岗,面无表情。 喊出这句话的年轻人,正是从越军的包围圈中逃亡出来,大难不死的公子夫差! 夫差,是阖闾(公子光)的儿子。 作为曾经的吴国公子,夫差可谓是一时间无限风光的。 奈何父亲阖闾得国不正,弑君篡位,最终被庆忌夺回王位,阖闾也几经周折,落得兵败自刎的下场! 好在,作为阖闾唯一的儿子,夫差侥幸逃了出来,并带着一众残兵败将,逃到吴国的西南之地,在这里站稳脚跟。 夫差可谓是九死一生,初来乍到的他,麾下只有叔父夫概,二百多人的残兵败将。 夫差正是依靠着自身的勇武,以及父亲阖闾留下的这些旧部,开始逐一消灭盘踞在野人山(今天目山)一带的山越、荆蛮部族。 时至今日,夫差麾下已经拥有部民近一万,可战之兵四千人,一跃成为一方霸主的存在! 当然,蛮族部落几乎都是全民皆兵的,在必要时刻,夫差完全能将自己的部民全部动员起来。 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只是夫差的野心完全不止于此。 他想要复仇,想要挥师打回吴都,夺回他自认为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吴王之位! 正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固然越人是直接导致父亲阖闾兵败自刎的仇敌,但是在夫差看来,庆忌比越人更加可恨。 而夫差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他自己并不具备跟庆忌叫板的实力,故而只能不断对外扩张,壮大势力。 夫差试图实现自己的野望,非一朝一夕之功。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忘却庆忌跟他的杀父之仇,夫差每日都安排自己的亲兵,冲着自己大喊““夫差,你忘记庆忌跟你的杀父之仇了吗”。 而夫差每次都会跟打了鸡血一样回应“不敢”! 第163章 以武力而屈人者 夫差正在操练新兵的时候,他的叔父夫概忽而大踏步的走过来。 “叔父,何事?” “夫差,你我入内议事,大事!” 夫概的脸上难以掩饰狂喜的情绪。 见状,夫差的心中倍感疑惑,但只能命一侧的军吏帮着操练新卒, 自己则是跟着夫概进入作为行辕的木棚子中。 除了夫差、夫概叔侄二人外,在身后跟着的,还有一名身材精壮显矮,少了一只胳膊,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倘若庆忌在这里的话,定能认得出, 这就是他两年前在大江之上逃过一命的刺客要离! 话说, 当时要离刺杀庆忌失败,本欲以死谢罪,只是未曾想庆忌为显仁义之名,将要离放走。 而苟延残喘下来的要离,并不甘心一辈子默默无闻,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要离遇上了逃亡到吴国西南之地的夫差、夫概及其残部,于是他们一拍即合。 要离靠着自身的勇武智谋,为夫差立下了不少的战功,已经成了后者的左膀右臂! 三人进入行辕后,随之屏退左右,并命令亲兵在四周戒备起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一步。 “叔父, 究竟是何事?” 落座后,夫差很是不解的询问道。 “夫差, 喜事, 喜事也!” 夫概合不拢嘴的笑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最大的仇敌是何人乎?” “是庆忌!是奸贼庆忌!” 夫差攥着拳头, 额角禁不住青筋凸起,咬牙切齿的喝道。 “正是!” “夫差,现在, 咱们报仇的机会来矣!” “我已经得到可靠消息,庆忌将巡视西南之地,必路过野人山,据闻其轻车简从,随从士伍不过数百人,岂非良机乎?” 一听这话,夫差不由得两眼放光,大喜过望的道:“哈!若是如此,庆忌死期将至也!” “我当亲率所有兵士,一举袭杀庆忌,报仇雪恨。庆忌若死,吴国必生内乱,届时就是我等入主吴都,重登王位之日!” 夫差信心满满。 他自认为,自己的勇武不下于庆忌! 若带着几千人还不能成功袭杀庆忌,夫差实在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亡父阖闾。 “不错。” 夫概的精神亦是十分振奋,微微颔首道:“庆忌小儿,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之徒,窃国之贼而已!” “我听闻庆忌在吴国厉行变法, 遭致民怨沸起,国人不满,其子尚且于襁褓之中。此时庆忌若薨,吴国必然动荡不安,你夫差就是当仁不让的吴国新王!” 夫概、夫差叔侄二人都显得十分兴奋,跟打了鸡血一般,越说越激动,似乎恨不能立马将庆忌大卸八块一样。 坐在一侧的要离见状,不禁暗暗摇头! 庆忌若是这般好袭杀的,焉能有今时今日之成就? 夫差的父亲阖闾,也不至于落得兵败自刎的下场! “主上,还请慎重。” 要离不得不硬着头皮,朝着夫差垂手劝道:“属下窃以为,此时,不应当袭杀庆忌!” “……” 夫差怔了一下,随后眉头紧锁着,不满的瞪着要离道:“要离,你难道让我坐失如此良机?” “主上稍安勿躁。” 要离摇摇头道:“当下,可是良机乎?我等在西南之地,尚且立足,有部民近万人,然则其中桀骜不驯,暗中不服者甚众也。” “以武力而屈人者,终非长久之计!” “不少部族我等只是征服,而非完全兼并。由此,主上不得不防也。” 要离说的完全是实话! 他们扩张的势头实在过于迅猛,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便从最初的二百余人,壮大到近万人的大部族。 这其中,囊括了不少明面上臣服的山越、荆蛮部族,还有部分是逃亡出来的楚军战俘。 那些部族对于夫差,只是听调不听宣,类似于将夫差当做盟主对待,以夫差为尊而已! 夫差能取得如此之大的成就,这还得益于当地的部族大大小小,大者数千人,小者二三百人,他们这才能逐一兼并、征服。 但是,这并不代表,所有部族都能毫无保留地支持夫差,服从夫差的命令! “那又如何?” 夫差一脸不耐烦的神色。 见到这一幕,心力颇为交瘁的要离,只能叹气道:“主上,我等毕竟是外人,不少山越、荆蛮部族对于主上,更是口服心不服。” “属下听闻,最近不少西南部族都在密谋,试图结盟以消灭我等!” “此时,主上若袭杀庆忌,不论成败,吴都那里,势必将增派大军围剿过来,甚至是联合西南诸蛮夷,以灭吾等,届时主上何以自处?” “这……” 听到要离的这番话,夫差与夫概叔侄二人,好似被浇上了一盆冷水一般,神情颇为沮丧。 要离这是话糙理不糙! 即便庆忌死于西南之地又如何? 以太宰季札为首的吴国公卿大夫,是难以容忍夫差重新回到吴都,莅临王位的。 吴国新王的人选不是没有,即便不考虑庆忌的幼子,后者的叔父掩余、烛庸,都是能被纳入考量范围之内的。 至于夫差,早已经失去了在法理上继承吴国王位的可能性。 除非夫差能跟庆忌一般,率兵强势打回吴都,逼着所有人向他臣服! 实力才是王道! 只是,夫差要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要离旋即劝道:“主上,还请主上切勿打草惊蛇也。” “当务之急,主上还是应当统一西南诸蛮夷,韬光养晦,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主上未尝不可在有生之年,杀庆忌以复仇,临吴都而称王!” 杀庆忌以复仇,临吴都而称王! 这是夫差的一大夙愿。 只是,如何能完成? 在他的有生之年,当真能完成这一夙愿吗? 就在夫差迟疑不定的时候,在一侧的夫概冷声道:“要离,不杀庆忌,吴都便不可察觉我等身在西南之地乎?” “庆忌若是巡视至此,以其秉性,定能察觉出异样,知道我等藏身于野人山,以庆忌的为人,可会放任夫差雄踞一方?” 听到这话,要离陷入了沉默。 用屁股想也知道,庆忌是不可能放过夫差这一大威胁,养虎遗患的! 第164章 非一时之功也 此时,庆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夫差等人盯上,时刻面临着被行刺的危险。 在一片荆棘丛生,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中,庆忌的出巡队伍正在缓慢的行进着。 走在最前面的宿卫,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吴钩,将挡住去路的荆棘一一斩断, 为庆忌开出一条小路。 他们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庆忌也没歇着,跟着就挥动剑刃,砍伐着挡路的树杈、荆棘丛! 这般身体力行,让庆忌感受到在这种原始森林中栖息,或者行走,是多么不易之事。 出巡的队伍原本是配置着不少的戎车,可是一步入这种深山老林当中, 瘴气丛生的地方,莫说是戎车,就是一般的马匹都难以行走。 于是,庆忌一行人只能舍弃掉戎车,采取步行的法子,进入到吴国的西南之地。 只可惜,他们还是小觑了这片山野的险恶程度! 毒虫、猛兽、密林、沼泽……各种各样的事物都成了庆忌等人前行的阻碍。 “啊!” “蛇!” “有蛇!” 忽而,队伍的后方响起一阵嘈杂的叫喊声。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在一侧的茂密的荆棘丛中,冷不丁的钻出来一条毒蛇,一口咬在一名宿卫的身上。 这宿卫吃痛之下,不由得惨叫一声,浑身上下似乎都已经被蛇毒所麻痹! 见状,附近的宿卫都不禁吓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的人已经不自觉的倒退几步,摆出防御的架势。 跟在庆忌身边的熊子丹一个箭步上去,手起剑落, 立即就将那条咬人之后, 还试图遁入荆棘丛逃跑的毒蛇斩为两段。 身首异处的毒蛇, 两节身体还在不停地蠕动着,显然是还没有咽气。 为防止毒蛇喷射出更为致命的毒液,四周的人都只能尽量站远一些。 而那个被毒蛇咬了一口的宿卫,已然面色发紫,身子不断的哆嗦着,显然蛇毒已经浸入他的心脾,药石无治! 看见宿卫这般凄惨无助的模样,庆忌心下不忍,于是环视一周,询问左右道:“诸君,谁知晓这是何等毒蛇?其蛇毒可解否?” 闻言,在场的人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半天都没有站出来回话。 即便是孙武、伍子胥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没有见过这类毒蛇,又何谈解毒之法? 熊子丹蹲下身子,仔细的端详了这毒蛇一番,但见它的蛇皮呈现出灰黑的颜色, 鳞片细致有光,双瞳浑黑, 折射出一种危险的光。 “大王, 臣并不识得此等毒蛇。然,臣见过一次!” 熊子丹心有余悸的道:“昔日臣自滇地北上,随行之人当中,也有被此蛇噬咬过,并无药石可治也。” 听到这话,庆忌陷入了沉默。 不一会儿,那个被毒蛇咬过的宿卫,便因疼痛难忍晕厥过去,最终咽了气! “好生安葬。” 庆忌只能撂下这样的话语,示意随行的宿卫将他埋葬于此。 穿行在这样的原始森林中,着实是凶险万分的。 即便庆忌勇武过人,有这么多宿卫护着,都难免不会发生性命之危! 在一侧的孙武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叹道:“大王,此地最大的危机尚且不是山路之阻塞,瘴气、毒虫,凡此种种,都无不威胁者行者之安全矣。” “大王若欲开发西南之地,只是屯田垦荒,还远不足矣,尚需修通官道,以连接吴都,加强两地联系的同时,亦可多加维护,避免更多无辜者受害矣。” “善!” 庆忌的脑海中,早已有了这样的念头。 孙武的想法跟他是不谋而合的。 然而,要开发一个几乎是一片荒芜的地方,谈何容易? 非一时之功也! 历史上,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因为汉家衣冠南渡的缘故,江南地区这才得到大力开发,成了历代王朝的经济中心。 而仅仅是修官道,屯田垦荒,显然是还不足以满足吴国大力开发西南之地的需求的。 一个还不大成熟的计划,在庆忌的脑海中被渐渐的酝酿出来。 “嗷吼!” 就在庆忌与孙武交谈的时候,远处的山林之中,忽而响起一阵气冲霄汉的猛兽的吼声。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只听见人与猛兽搏斗的声响回荡在一起。 一众宿卫连忙护在庆忌的四周,防止野兽侵袭到自己的君王。 “大王,这是熊的叫声!” 早年一直生活在山野之间的熊子丹,立马就能将这种野兽的叫喊声分辨出来。 熊? 庆忌不由得眉头一皱。 “过去看看。” 庆忌大手一挥,就旋即身先士卒的朝着熊叫声的源头走过去。 有如此多锐士在身边,再加上自身彪悍的武力值,庆忌是丝毫不惧狗熊这一类较大型动物的。 庆忌一行人来到一处小溪边上,只见一群皮肤黝黑,身穿兽皮裙的“野人”正在围猎一只体型巨大的黑熊。 这黑熊身高约莫丈余,小山一般,体重看上去也有足足六百斤! 真是一个大家伙! 庆忌猜测,这群打扮跟原始人差不多的西南夷,应该是在偶然之间碰上这只黑熊的。 如若不然,依靠他们手中的那些简陋的武器,如何敌得过天生神力的大黑熊? 只见这黑熊在那里挥舞着自己的熊掌,一往无前,所向披靡地拍死了一个又一个围猎过来的人。 它嘶吼着,面对着山越人放射过来的箭簇,亦或者是刺过来的长矛,劈下来的石斧、大棒,丝毫不惧,硬是凭借着自身强悍无比的体魄,挡住了各种武器的轮番进击! 皮糙肉厚的大黑熊,好似一台无敌战车,碾压着附近围猎自己的山越人。 鲜血,已经染红了潺潺流水的小溪,一时间哀鸿遍野。 在这种时候,庆忌是可以选择作壁上观的。 但,这并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山越人固然并没有臣服于吴国,但是,庆忌的目的,就是为完全征服他们,使其完全归顺于自己而来的! “唰”的一声,庆忌骤然拔出了自己腰间别着的龙渊剑,朝着正在大发神威的黑熊冲了过去。 “上!” 看见庆忌这般“冲动”,熊子丹顾不得其他,连忙招呼一众宿卫上去护驾。 第165章 大树华盖闻九州 “止步!” 庆忌大手一挥,瞥了一眼身后冲上来的一众宿卫道:“寡人要一个人解决它!” 言罢,庆忌便挥剑,奋不顾身的冲着前方的大黑熊而去。 以他的勇武,再加上龙渊剑的加持,独自对付一头黑熊根本不在话下! 宿卫们一起上,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嗷吼!” 眼看着庆忌挥剑而来, 正在跟一群山越人缠斗的黑熊立马警觉起来,嘶吼着,硕大的熊掌朝着庆忌打击过去。 “喝!” 庆忌轻喝一声,避开熊掌的冲击,随后一个旋身,手中挥着锐利的龙渊剑, “唰”的一声, 就在劈在黑熊那粗壮的手臂上。 黑熊吃痛之下,不由得惨叫一声, 双目赤红,更加疯狂的朝着庆忌发起攻势。 庆忌浑然不惧,一人一剑,在躲避黑熊的熊掌攻击的同时,手中的龙渊剑急转,不断的划破黑熊那厚厚的皮肤,终于一剑封喉! “噗嗤!” 黑熊的脖颈之处溅出大量的血液。 血淋淋的,好似下了一场血雨一般! 庆忌不敢怠慢,又是一脚踹过去,瞬间将这头体型巨大的黑熊踢倒在地上,随后庆忌一个旋身,双手攥着龙渊剑,直接刺入黑熊的胸腔之中。 温热的淋漓熊血,顿时喷洒在庆忌的身上,染红了半边脸! “大王神武!” “大王神武!” 见到庆忌这般干净利落的将这头充满攻击性的大黑熊解决掉,在场的宿卫们不由得大声叫喊起来, 为之欢呼雀跃。 他们都是知道庆忌的勇武的。 年少时, 庆忌便有万夫不当之勇, 手撕虎豹不在话下,更何况现在是提着一柄神兵利器与黑熊搏杀? 庆忌看着身下已经咽气翻白眼的大黑熊,旋即将龙渊剑收回到剑鞘中。 四周还活着的山越人见到庆忌这般神勇,再看看附近的宿卫披坚执锐,膀大腰圆的模样,都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为首的一名山越人迟疑一下后,随即上前,将手中的巨斧放在一侧,朝着庆忌躬身行礼道:“多谢壮士搭救之恩。” “某是禽邑,敢问壮士名讳?” 这个山越人说的是方言,对于庆忌而言十分的拗口,但勉强能听得懂。 “寡人是庆忌。” “吴王?” “然。” 听说面前这个男人正是吴王庆忌,名为禽邑的山越人头领,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忙道:“原来是吴王当面!今日若非大王出手相救,唯恐某一行人将命丧于这畜牲嘴下!” 禽邑连忙下跪,向庆忌表达自己的敬意。 从交谈中, 庆忌得知, 禽邑乃是山越九夔部族的一个头领,此行是为率领队伍狩猎, 不曾想半道上碰到外出觅食的黑熊,这才有此横祸。 若非庆忌出手搭救,这群九夔部族的狩猎队伍,相信定当一个不剩,成了黑熊的掌下亡魂,嘴里的一道美味! “不知大王此行,所为者何?” 禽邑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西南之地,名义上是属于吴国的疆土,但是,生活在此地的西南夷(山越与荆蛮)却并没有向吴国表示臣服。 所以,禽邑以为,庆忌此行难免不是为了完全征服西南诸夷而来的! “寡人是为出巡也。” 庆忌淡然一笑,道:“禽邑,你自小生活于此,想必一定十分熟悉当地的环境,不知可否为寡人带路?” “此乃某的荣幸。” 禽邑并不敢推辞! “只是,大王若欲前往吴国jun民屯田垦荒的所在之地,必须穿过野人山。野人山而今是一个是非之地,断然不可久留!” 闻言,庆忌还未说话,在一侧的治粟内史范蠡旋即好奇的询问道:“是非之地?禽邑壮士,莫非野人山的环境条件,比之此处更为恶劣?” “有过之而无不及。然,野人山的恶劣环境,尚且不是对大王最大的威胁!” 禽邑摇摇头道:“大概在一年前,从西面的越地来了一伙人,他们说话的口音与大王一般。他们只有二百余人,却个个穿戴盔甲,配置犀利的武器,为首的几人更是勇不可当!” “在这一年内,他们将周边的部族一一征服,逐步扩张,成了所有西南部族中最强大的一支,有部民近万人。” “大王若是途径野人山,难免会遭到这支部族的威胁。” 一听这话,庆忌与范蠡、孙武、伍子胥等大臣不由得对视一眼,心中已经暗暗有了猜想。 夫差! 倘若他们所料不差的话,禽邑口中的那伙人,应该是一年前在越地杀出重围的夫差、夫概等残部。 以夫差的勇猛,其麾下将士之精锐,再加上西南夷这混乱的情况,夫差能做到这一点,似乎是不足为奇的。 “禽邑,还是劳烦你带路。” 庆忌这次来到西南之地,可不只是出巡那么简单,他的一大目的,更是为征服盘踞于此的西南诸夷! 所以,早在庆忌还未离开吴都之前,便已经命大司马孙凭率兵南下,屯驻于西南,等候庆忌进一步的指示。 现在,既然发现夫差逃到西南之地,还成了气候,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庆忌就更加不可能放过他! …… 野人山,即后世的天目山,素有“大树华盖闻九州”之誉。 天目山俯控吴越,峭壁突兀,怪石林立,峡谷众多,外人进入此处,难免不会因而迷失方向感,最后葬身于此! 此时,庆忌在禽邑等山越人的带路之下,一路穿行在野人山的山林之间。 这期间,少不得又是一番披荆斩棘,开出一条羊肠小道。 野人山之间,是没有官道的,寻常的山间小路都少之又少。 禽邑推测,夫差等人若是想伏击庆忌的话,势必会派兵潜藏于原有的山间小路中,所以只能领着庆忌的出巡队伍,一步一个脚印的避开那些小路,自己开辟出一条可以通行的小道。 这样一来,固然避免了跟夫差直接爆发冲突的危险,但也为庆忌的行程增添了不少的时日与麻烦。 至少,庆忌一行人穿过这层层大山,跋山涉水的,已经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活脱脱一副乞丐的打扮! 好在他们最终都成功的穿过野人山,抵达了目的地。 第166章 水稻产能 “臣孙凭,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在一片尽是错落有致的田野之上,大司马孙凭正在率领一众将士,迎接远道而来的庆忌。 经过数日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庆忌等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只见此处放眼望去,各种各样的山头, 已经被开辟成不大规则的田亩,上边种植着渐渐泛黄的水稻,长势一般,甚至是寒碜。 稀稀疏疏的稻穗,显示着今年的收成较差,可能还不足以温饱! 庆忌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 不少的农夫, 即原来的楚军战俘们还在光着膀子,挥舞着农具在刨土,或者是在清理田间地头的杂草。 只是将天地开垦出来,还是远远不够的,若是没有充足的水源或者肥料,或是杂草丛生,估计他们连最基本的养活自己都难! 庆忌虚扶一下,让孙凭免礼平身后,便打量起来四周的景象。 “大司马,你可知晓西南之地的稻田,亩产几何?” 庆忌十分关心民生问题。 对于西南之地的开发,他同样是十分重视的。 孙凭闻言,旋即垂手道:“回禀大王,眼下正值收割季节,西南之地的稻田亩产大致上在半石左右。” “半石?” 庆忌被这样的数据吓了一跳,暗暗吃惊。 按照这个时代的计量单位,换算到现代的斤数,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半石也不过六十斤! 产量如此之低, 怎能不让庆忌感到发愁? 见到庆忌皱眉, 在一侧的治粟内史范蠡不由得低着头,缓声道:“大王,西南之地的稻田亩产如此之低,不足为奇。” “此地的稻田一年一熟,不同于吴都、梅里等地的上等良田,可一年两熟。” “再者,稻田适才开辟,尚属旱田,若非天公作美,今年风调雨顺,唯恐地里的水稻颗粒无收矣!” 闻言,庆忌微微颔首,显然是认同了范蠡的这一看法。 这些充当农夫的楚军战俘,被迫到西南之地屯田垦荒,也不过一年的时间。 想让荒地变成良田,并非是一朝一夕所能达成的事情。 而且,这期间必然是要经历更多的艰辛开垦的过程。 “他们是在开凿水渠吗?” 庆忌指着不远处正在挥舞着锄头,卖力的刨土的农夫问道。 孙凭回答道:“正是。大王, 农田需要灌溉,稻田远比麦地更需水量,若无充足的水源,便是寻常的沃土,都难保不会歉收!”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庆忌都懂。 只是,庆忌依旧十分在意西南之地的开发问题,开发的速度如此之迟缓,力度如此之小,吴国何时才能拥有真正的大粮仓? 要知道,在后世,现在的吴越之地,可是有着“苏湖熟,天下足”的说法。 庆忌若是记得没错的话,这句谚语出现在宋朝时期。 在宋朝时期,天下的粮食供应基地主要集中于长江中下游的太湖、鄱阳湖等平原和湖泊沼泽地区。 这些地区不仅自身人口稠密,每年都要运出大量的粮食供应其他地区。 苏州和湖州为其中之一,繁华富庶。所以,逐渐就有了“苏湖熟,天下足”的说法! 这得益于魏晋南北朝时期,汉家衣冠南渡,将大量的人口以及先进的生产技艺都带到南方,使得华夏历代王朝的经济中心渐渐向着江南一带迁移。 但现在,吴国较为先进的生产工具且不说,人口还如此稀少,想要将这片地方完全开发出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有使用肥料?” “有的。” 范蠡回答道:“我等已经将所有能利用起来的肥料,全部利用起来。人与牲畜的粪便,土灰、枯腐树叶肥料尽皆放于田中,然则依旧收效甚微也。” 听到这话,庆忌心中亦是无计可施。 古代能使用的肥料种类繁多,但效果实在远不及现代真正意义上的无机肥料。 古代不但重视扩大肥源,同时也重视肥料的积制加工,以提高肥效。 积制的肥料有杂肥、厩肥、饼肥、火粪,以及配制粪丹和重视对肥效的保存。 杂肥的沤制可以说是人们使用沤肥的滥觞。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已利用夏季高温把田里的杂草沤烂作肥料。 但,这样田地所汲取的养分仍旧是微乎其微的。 “收成如此之低,恐怕还不足以养活屯田垦荒的一众将士罢?” 范蠡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道:“正是。大王,即便减免西南之地开荒将士数年之田租税,恐怕剩下的余粮,也不足以维系其日常生活。” “据臣所知,将士们除了日常耕作外,亦是要到山林当中狩猎,溪河里捕鱼,以足温饱。只是,这样也将极大的影响到屯田垦荒的进度。” 一听这话,庆忌的心中并无任何的不满之意。 因为渔猎而使得开发时间迟缓,不足为奇。 若不让这些负责屯田垦荒的士卒填饱肚子,庆忌实在难以想象,他们究竟是否会因此暴乱,或者直接逃入大山当中,落草为寇,投奔盘踞于此的山越、荆蛮部族? 再者,在道阻且长的恶劣的自然环境下,这些士卒的口粮若想从吴都运来,其难度无异于登天! 这样吴国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实在是得不偿失的。 庆忌随后又在群臣的簇拥之下,在田地上巡视起来。 此时,已经是收割水稻的季节,所以不少的士卒都已经汗如雨下的挥着吴钩,在田间地头收割稻谷。 庆忌挥了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自己则是跟大司马孙凭攀谈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田垄之上。 庆忌垂询道:“大司马,你可知晓寡人此番命你率兵南下,意图何在?” “臣下不知,还请大王明示!” 早在庆忌还未离开吴都之前,便已经命令孙凭率领五千名善于山地作战的士卒,再加上一大批武器盔甲,先一步奔赴吴国的西南之地。 孙凭不知其意,但隐约之间能猜到一些! 不过,在庆忌的面前,孙凭实在不好自作聪明,以免被庆忌误以为自己擅自揣摩君王之心,有不臣、弄臣之举! 第167章 以蛮治蛮 庆忌亦是知道孙凭内心的小九九。 孙凭宦海沉浮多年,先后在齐国为上卿,到吴国官居大司马,早已是位极人臣,故而其目光比一般人看得更为长远一些。 孙凭的zheng治嗅觉也是丝毫不差的。 此时,见到孙凭故作不知的模样,庆忌只是淡然一笑, 道:“西南诸夷,不论是山越人,还是荆蛮各部,寡人必剿灭之,剿抚并用。” “寡人断然不可容忍,在我吴国的土地上, 世代生活的不是吴国的子民,而有二心者!” 庆忌的这番霸气侧漏的话语,让孙凭备受感染。 他知道, 庆忌是认真的。 早在吴国的新法推行之初,庆忌便命令孙凭派兵四处讨伐尚且自立的蛮族,亦或者是打家劫舍的草寇,剿抚并用。 其目的,无非是为吴国增加更多的人口,消除一些不必要的隐患,大大加强吴国的国力。 现在,庆忌命令孙凭率军南下,目的就是为了剿灭西南之地的山越、荆蛮,以便于加大此地的开发力度。 “大司马,将西南诸夷的一些情况,为寡人细说一下。” “诺!” 孙凭早有准备。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孙武在兵书中所点出的兵法哲理,作为父亲的孙凭是深以为然的。 甚至于, 有一些战术上的思想,孙武还是继承其父的。 孙凭朝着庆忌作揖道:“大王,根据臣下的了解, 西南之地,有山越、荆蛮部族大大小小上百支,众者有部民数千,寡者仅有部民二三百,拢共不下于五万之众。” “山越、荆蛮同宗同源,尽皆断发文身,不服王化,时常下山掳掠财货、妇孺,以此据为己有。” “早在先王之时,我吴国就试图迁移部分黎庶入西南屯垦,以囚徒发配西南开荒,终究难以适应此地恶劣的自然环境。” “以至于,迁移之黎庶尚且为蛮族同化。” “臣听闻,自刑徒军(楚军战俘)至西南之地屯田垦荒以来,有不少士卒纷纷逃亡,或为蛮族捕捉,沦为其奴隶或爪牙。” 闻言,庆忌只是眯着眼睛, 示意孙凭说下去。 荆蛮,实际上指代的就是南方人。 荆蛮,是周人对荆楚土著的称呼(含贬义, 蛮即粗野、凶恶、不开化的意思),实则不然。 周之衰也,楚子以霸王之器,奄有荆蛮,光启土宇,赫赫楚国,由之而兴。 荆蛮指的是楚国,吴国、越国亦然有不少被称之为荆蛮的异族。 早在商末周初,吴泰伯、仲雍二人奔赴的便是荆蛮,建立勾吴,其主体部族正是荆蛮。 而山越,是属于百越的一众,按理说也在荆蛮的广义范围之内。 因为古时候中原(河南一带)人泛称中原四方的南方部落为“蛮”、东方部落为“夷”、西方部落为“戎”、北方部落为“狄”。 “蛮夷戎狄”是夏、商、周三代对东南西北各方部落的称谓! 至后来的秦汉史籍泛称南方的部落为“越”,而戈壁沙漠以北的游牧部落为“胡”(匈奴),故而北胡与南越并称。 吴国的前身与越国一般,实际上算是百越的一支,只是勾吴已经建国,且生活习俗渐渐向中原看齐,故而显得有些另类。 “寡人欲并山越、荆蛮,大司马何以教寡人?” 庆忌询问道。 “回禀大王,山越、荆蛮之村落多数都聚居、敬居、绕寨、游走于山川要塞,森林丛竹之中。若欲一一征讨,唯恐耗时费力,且旷日持久的战事,对于我吴国终究不利。” 孙凭缓声道:“是故,臣以为,对付山越、荆蛮,大王尚需剿抚并用,若能分化瓦解,再合适不过。” “如何分化瓦解?” 孙凭回答道:“大王,据臣所知,西南诸夷并非是同气连枝。人人皆有并吞各部,以独尊立国之心!” “是以西南诸夷,相互攻伐,战事不断。大王不妨以此为突破口,以蛮治蛮也。” 以蛮治蛮? 孙凭的这一想法,跟庆忌是不谋而合的。 显然,此时的孙凭还不知道,原本逃亡在外的夫差,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西南诸夷当中最大一支部族的首领。 这对于庆忌而言是不能容忍的。 毕竟吴国西南之地,固然地广人稀,但是西南诸夷的人口加起来,也有数万之巨,再扩大一些,可能超过十万人! 这是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再凭借山川险阻,借助地形的优势,一旦夫差当真成了气候,统一西南诸夷各部,建立国家,庆忌一时间还真的奈何不了他! 随后,庆忌又在这片领地上巡视起来。 穿过茫茫无际的田野后,庆忌一行人便进入士卒们所居住的地方。 他们的房屋颇为另类,基本上都效仿百越人,是那种干栏式房屋。 而这种干栏式房屋可追溯至远古时代。 如塞北游牧min族多住便于迁徙的帐篷,中原诸夏部落多住窑洞、半地穴或地面起建的平房,而南方古越部落则住类似巢居式的“干栏式”房子。 这与当地的自然环境条件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现在,屯垦将士所居住的干栏式房屋,即木(竹)结构的二层楼房,下层饲养牛、猪等家畜,上层住人。 这样可以防止南方气候的潮湿和避开各种凶恶的野兽虫蛇,可谓是一举数得。 来到一处较大的干栏式房屋暂时落脚后,庆忌又单独召见山越人头领禽邑。 “禽邑,寡人之前听你言及,西南诸夷密谋,准备联合起来剿灭夫差所部?” “正是!” 禽邑躬身道:“大王,自夫差等人进入西南以来,便一刻都未曾停止过扩张,四周各大小部族,尽皆深受其害。” “夫差的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我等族人又岂可坐以待毙?” “善。” 庆忌微微颔首道:“禽邑,夫差是为我吴国的重要逃犯,寡人必杀之。你可否为寡人游说,令西南诸夷与我吴军一道,绞杀夫差所部?” “这……” 禽邑的脸上浮现出难为情的神色。 他对于庆忌颇有好感,得到庆忌出手相救后,更是想报答庆忌。 只是,为庆忌充当说客,难免不会被族人视作叛徒! 毕竟在他们看来,庆忌的威胁远大于夫差。 第168章 九夔部族 九夔部族,是吴国西南之地的山越众多部族中,数一数二的大部族。 其部族首领的传承方式,采取世袭制,而非是自古以来的禅让制。 这得益于九夔部族的上一任首领强权所致。 联合一众山越部族,一同讨伐夫差所部,就是九夔部族的首领伯期发起的。 所以, 庆忌想拉拢九夔部族,以此为突破口,剿抚并用,迅速收服西南之地的蛮族部落,为自己所用! 而在庆忌的一再要求下,禽邑终于答应作为说客,帮助吴国游说首领伯期。 在禽邑离开后,庆忌又梳洗一番,换上一袭袍子, 再次巡视屯田垦荒的情况。 在一众大臣的陪同下,庆忌来到一处较为荒僻的田地上。 此时,正在田间地头开垦的,都是光着膀子,气喘吁吁的垦荒士卒。 他们手中挥舞着锄头、耒耜,使劲儿的在地上刨土,以使得土质松软,更为容易耕种。 但这样的劳作显然是极为累人的,不一会儿,他们就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好似身体被掏空一般。 除了用简单的农具,以人力翻土,也有使用耕牛犁地的。 只是,耕犁相对落后,实在用不上耕牛犁地的,只能让一个人在前边拽着绳, 拖动耕具前行, 开始松土…… 见到这一幕,庆忌暗暗摇头不已。 难怪一年的时间,二万余人的垦荒大军,才开发出这些田亩,还不足以维系生活所需的口粮。 原来是耕作工具实在过于落后,耗时费力且不说,还有可能将人活活累死! 人岂能当做耕牛使用? 而且,这松土的过程如此缓慢,庆忌实在不得不担心,自己有生之年,恐怕见不到垦荒大军所生产出来的粮食,能有真正自给自足的一日。 “来人,将耒耜给寡人拿过来。” 庆忌吩咐一句,旋即便有宿卫赶忙到田地上取来耒耜。 耒耜,是一种翻土农具,形如木叉,上有曲柄, 下面是犁头,用以松土, 可看作犁的前身。 要知道, 此时真正的耕犁是尚未出现的。 这个时代,普遍实行的是以两人协作为特征的耕作方法,因为工具和技术较为落后,许多生产活动均非一人所能独立完成。 这就是“耦耕”,即二人并耕。 耜是犁头,而最初的牵用人拉。二人同时工作,一人在后扶犁,一人在前拉犁,如此二人并耦,是谓之耦。 耒为木制的双齿掘土工具,起源甚早。 耜为曲柄起土的农器,即手犁。 庆忌蹲下身子,在一众大臣疑惑不解的目光当中,拿起耒耜瞧了瞧,细细的端详起来。 此时的耒耜,已经不是早期的纯木制或骨制,在铁器出现之后,木耒、木耜也开始套上铁制的刃口。 如庆忌手中的耒耜,从柄到齿皆为木制,柄略向后屈,双齿则略向前弯,齿端套有铁制的刃口。 “诸卿,尔等可知晓这耒耜的来历?” 庆忌环视一周,看着身边的大臣笑着询问道。 闻言,孙武、范蠡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普通的农户,可能目不识丁,不知道耒耜的来历,但他们可都是饱读之士,怎么可能不了解耒耜的由来? “大王,这耒耜相传为炎帝所制,昔日炎帝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 范蠡回答道:“若无耒耜,可能也无我华夏今日之繁荣昌盛。” “善。” 庆忌只是微微一笑。 耒耜究竟是不是炎帝发明出来的,庆忌不得而知。 只是,在遥远的上古时代,原始的刀耕火种,只能是广种薄收,而且经过多次种植的土地日趋贫瘠,收获量越来越少。 那个时候,部落只有整体或部分迁徒,到新的地方披荆斩棘,烧荒垦土,刺穴播种,以取得更多的谷物。 频繁的迁徒,繁重的劳动,先民们疲惫不堪! 为了让部落能够休养生息,安居乐业,炎帝决心改进耕播种和种植方法。 于是,耒耜这样的农具应运而生。 但这只是传说而已,其实生产工具的发明和改进以及野生动植物的驯化是人类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逐渐实现的! “尔等谁可用过耒耜进行耕作?” “这……” 孙武、范蠡、伍子胥等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们都是贵族出身,平日里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何须劳作? 即便是范蠡这样的破落户,都还没有沦落到迫于生计,下地干活的地步! 庆忌见到无人回答自己,便自顾自的道:“使用此等耒耜松土,若是一般的熟地还好,然,这是不毛之地,未免耗时费力。” “寡人知晓有一种轻便的耕具,可代替耒耜,以犁地松土也。” “来人,取纸笔来。” 言罢,庆忌便命宿卫取来纸和笔。 在细细的回忆一番后,庆忌便动笔,在纸上画出一张曲辕犁的图纸。 庆忌不是农民出身,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不一会儿,一张完整的图纸便跃然于纸上。 曲辕犁由十一个部件组成,即犁铧、犁壁、犁底、压镵、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 庆忌都将曲辕犁的结构一一勾画出来。 随后,他又命人将图纸交给工匠,使其赶工制作出来! 生产力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生产工具是生产力的一个重要因素,一定类型的生产工具标志着一定发展水平的生产力。 所以,庆忌认为自己十分有必要将曲辕犁这种较为先进的生产工具搬出来。 巡视完垦荒情况后,庆忌又在一众大臣的陪同下,慰问负责屯田垦荒的士卒。 这些垦荒士卒都是原来的楚军战俘,初来乍到,不少人都不习惯当地的恶劣自然环境,因此有部分人染上疫病,也有部分人遭不住这种罪,继而逃亡。 但是,身处于这种穷山恶水之间,报团取暖能生存下来的几率更大,逃亡出去的话,几乎是九死一生的。 所以吴国并不需要太多的兵卒看守他们,只需要部分军吏监督即可。 只是这样枯燥乏味的生活,显然是会将一个人憋坏的。 庆忌心里已经将这些士卒当成了自己的子民看待,再加上人口所需,他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个不大成熟的计划。 就是让他们完全在吴国扎根下来! 第169章 山越王 在九夔部族的领地内,禽邑正在游说首领伯期。 “首领,实不相瞒,某此番受吴王庆忌之命而来。吴王欲清剿山越、荆蛮,使西南诸夷归化,乃笼络我九夔部族。” 禽邑硬着头皮道:“吴王有言在先,若我九夔部族愿意真正归顺吴国, 成为大吴的子民,吴王当对首领以县令之位尊之,并赐爵上大夫,一应部众,仍由首领辖制。” “只是,自此之后, 九夔部族当听从吴王的号召, 下山屯田垦荒,不得有误王命!” 一听这话, 伯期不由得嗤笑一声,道:“哼,可笑!” “县令?上大夫?说得好听,还不是受制于人?” “我伯期当个独掌大权的部族首领,岂不胜过当吴国的县令?再者,若九夔部族下山归吴,经年之后,我等还是山越人吗?” 伯期从来都不怀疑华夏人的同化能力。 华夏部族起源于黄河流域,传说黄帝和炎帝在远古时代为争夺部落联盟首领而爆发了阪泉之战,炎帝部落战败,并入黄帝部落,炎黄联盟初具雏形。 后来他们更是在涿鹿之战中打败了九黎首领蚩尤,组成了更庞大的华夏联盟,华夏部落的来源基本固定。 而在黄帝至尧舜禹时期,华夏部族剿抚并用,不是依靠战争的方式,就是凭借着以德服人的风范, 不断对外扩张,融合周边的各大部族。 有夏商周三代,华夏部族基本上已经占据中原。 西周时,已出现华、夏单称或华夏连称的部落名,以与“蛮、夷、戎、狄”等部落相区别。但是,这时夷夏之辨尚不甚严。 而到春秋时期,夷夏尊卑的观念已很强烈,当时区分华夏与蛮夷的标准,“族类”(宗族氏族,非min族)与文化都被重视,文化尤为首要因素。 华夷因礼俗、服饰等因素而往往可以互相易位。 所以,一旦山越人归化于吴国,可想而知经过几代人,上百年的时间。 原来的山越人必然对吴国产生极大的归属感,以至于数祖忘典,只记得自己是吴人! 禽邑亦是知道伯期心中的顾虑,好在,他在返回领地之前,已经做足功课。 “首领, 话虽如此,但是依某之见,吴王庆忌已然决意征服西南诸夷,大势所趋,不可逆转也!” 禽邑苦口婆心的劝道:“吴国现如今兵强马壮,更有数万大军陈列于此,时刻枕戈待旦,只等着吴王一声令下,便挥师围剿不服王化之部族。” “若我九夔部族不愿归化,激怒吴王庆忌,难免会被吴军围剿,身死族灭啊!” 一听这话,伯期忍不住愁容满面,暗暗思索着,旋即脸上又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哼,他吴军虽强,我山越人又是好欺辱的吗?” 伯期冷声道:“即便打不过吴军,我等躲到大山深处,辗转地方,令吴人找我们不得,庆忌的野心又岂能得逞?” 不得不说,伯期能当上九夔部族的首领,还是具有一定的头脑的。 在正面战场,西南诸夷联合起来都干不过兵强马壮的吴军,但是干不过他们还逃不掉吗? 茫茫大山,瘴气丛生,他们躲到里边去,化整为零,吴军又岂能奈何得了他们? 届时,庆忌所发动的这一场战争,也定然因事实所迫而不了了之。 禽邑的眼珠子转悠了几下,旋即道:“首领,三思。” “某听闻吴王庆忌打算使用以蛮治蛮的法子,对西南诸夷采取拉拢、打击的方式,以此分化山越各部!” “首领若不归化吴国,难免其余各部山越,没有贪图荣华富贵,心向吴国之意。” “这……” 禽邑的这番话,着实是拿捏住了伯期的软肋。 毕竟,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其他人心中是如何想法? 西南诸夷,并不是铁板一块的,有的部族甚至彼此还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庆忌若是从旁煽风点火,照样能击溃不服王化的西南诸夷! “禽邑,这吴国的县令与上大夫,究竟是何权位?” 伯期颇为不解的询问道。 显然,他已经松口了,心中不无归顺吴国之意。 禽邑见状,暗暗欣喜,脸上却是郑重其事的回答道:“首领,县令与上大夫,都是吴国的重要官爵。” “上大夫为爵,地位仅次于卿,居于第二等。县令为官,为一县之尊,可号令一县数万之民!” “吴王之意,是打算在西南之地建立一座县城,以首领你为县令,统辖所有山越人,其地位,当不下于山越王!” “当真?” 伯期的脸上难以掩饰狂喜的神色。 山越王,这可是伯期梦寐以求的一大目标! 他这些年呕心沥血,带着九夔部族不断征服周边的山越部族,不就是为了能够统一各部山越,成为一方霸主吗? 现在,只要他能答应率领九夔部族归顺吴国,庆忌就能满足他的这一夙愿! 对此,伯期又如何能不惊喜交加? “首领,千真万确!” 禽邑可劲儿的忽悠道:“首领不妨试想一下,若是首领成为县令,统辖山越各部,何不能成为山越之王一般的存在?” “西南距离吴都甚远,天高吴王远,吴王的诏令欲下发至西南,还不是要经过县令之手?届时,县令之命更甚于吴王之命也!” “若他日吴王薨逝,吴国在西南的影响力暗弱,已然整合起来的山越,岂非能真正自立一国,称尊称王?” “好!” 伯期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只是,他的心里隐约之间依旧是有些忧虑的。 “禽邑,以你观之,吴王庆忌是何等为人?” “吴王,英武不凡,霸气外露,实乃不世出之一代雄主!” 听到这话,伯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庆忌过于强势的话,伯期这一辈子,估计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在县令的任上老死,敢于轻举妄动,怕不是在找死! “吴王可信否?” “可信。” 伯期蹙眉道:“吴王可信,却不一定能信得过我,不一定能信得过我九夔部族。” “禽邑,你再跑一趟,探探吴王的口风,把小狐、小狸带上,若吴王能收下她们还好,若置之不理,不闻不问,此事尚且有待考量。” “首领英明!” 第170章 世袭罔替 此时,庆忌还不知道九夔部族领地内所发生的事情。 即便知道,以庆忌的强势性格,九夔部族是战是降,不说无足轻重,但是庆忌只会一笑置之而已。 这并非是庆忌刚愎自用,而是他十分的自信! 这样的自信来源于吴国的强大兵力。 当然,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庆忌是不愿意以戈止戈的。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美哉? 此刻,庆忌正在与范蠡、孙武、伍子胥等一众大臣走在平坦的道路上,看着附近已经初具规模的城墙,心中不胜欣慰。 西南之地不能完全归于吴国统辖,只是名义上归顺,甚至并不归顺,这自始至终都是历代吴国君王的一块心病。 现在,庆忌要做的,就是完全征服这块土地上的山越、荆蛮,让吴国的疆域之内,无一人不受到自己的号令! 但是要做到这一步,光是以武力逼迫,得到他们名义上的臣服,亦或是口服心不服,还是不行的。 庆忌在这片土地上建造一座新的城邑,设置完整的行政机构,并将吴都的官道通往西南之地,这是必须要干的事情。 因为即便吴国征服这片土地上的异族,而没有完整的行政机构,就无法完全同化他们,使其与吴国真正的融为一体,产生归属感。 而一条畅通无阻的官道,则是能在西南之地的异族爆发叛乱的时候,吴国可以迅速出动兵马, 并运输大量的粮秣辎重。 “大王, 按照你的吩咐,咱们派出去的使者已有返回的音讯。山越各部族首领多已经表示归顺,只有部分人仍在犹疑不定。” 在一侧的御史大夫孙武禀告道。 在派出禽邑为说客,前往九夔部族游说其首领伯期的同时,庆忌也已经派出不少的使者,前往各处去游说山越各个部族的首领,迫使其臣服于吴国。 “长卿,将尚未表示臣服的部族记下。寡人决议,在半个月后于新城举行会盟,共同讨伐夫差!” “若有不来会盟者,便是与寡人为敌,与吴国为敌,吴必剿灭之。” 庆忌掷地有声的道:“寡人的耐心是有限的!归吴之事,可一可二不可三!” “诺!” 孙武立马答应下来。 庆忌的耐心的确是有限度的。 对于臣服吴国的山越部族,庆忌都能酌情一一为其首领许以高官厚禄,对其部落之人也能善待。 但,庆忌出手这般阔绰, 可不代表他能一忍再忍他人的得寸进尺! 庆忌对于西南诸夷,只给出两个选择,要么臣服, 要么身死族灭! 这时,不远处忽而一路小跑过来一名宿卫,来到庆忌的跟前禀告道:“大王,九夔部族的禽邑求见!” “让他过来。” “诺!” 不一会儿,在宿卫的引路之下,禽邑一行人便亦步亦趋的来到庆忌的跟前,躬身行礼道:”见过大王!” “免礼。” 正所谓入乡随俗,庆忌也没有逼着禽邑等人对自己大礼参拜,或者作揖而礼。 庆忌随即扫视一眼禽邑的这一行人。 只见人群当中,除了穿着兽皮裙,光着膀子,头上插着雉羽的山越汉子,另外还有两名不过豆蔻年华,生得如花似玉的少女。 两个少女的容貌颇为相似,好像是双胞胎姐妹。 她们有着小麦色的健康肌肤,鹅蛋脸,柳叶眉,身上都穿着朴素的裹xiong带,露出十分xing感的小肚皮,发髻上别着一朵不知名的金色花。 这若是放在现代,活脱脱就是两个精神小妹! 忽然见到两个清丽脱俗的小萝莉,庆忌不由得眼前一亮。 毕竟,自他出巡以来,所见的美女实在少之又少,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庆忌更是一直都在跟一群男人厮混。 所以二女的出现,如何能让庆忌不眼前一亮? “大王,这是我部族的两朵金花,首领的两个女儿,一名小狐,一名小狸,是为双生女。” 禽邑忙为庆忌介绍道。 “见过大王。” 小狐与小狸都跟着上前向庆忌行礼。 “不必多礼。” 庆忌只是摆了摆手,脸上又恢复到以往古波不惊的神色。 屏退左右,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后,庆忌便垂询道:“禽邑,汝九夔部族那边,可有音讯?” 庆忌已经猜到禽邑的来意,如若不然,九夔部族的首领伯期岂能让自己的两个女儿来到这里,置于险地? “回禀大王。首领伯期愿归顺吴国,只是心中仍有疑虑。” “是何疑虑?” “首领唯恐大王出尔反尔,我九夔部族归顺后,不复允诺之事。” 听到这话,庆忌轻笑一声,说道:“寡人如何能出尔反尔?汝山越人不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岂能不知一国之君,当一言九鼎乎?” 禽邑哑然失笑道:“对于大王,某自然是信得过的。然,首领又恐怕富贵一代人,子孙后代岂非没落?” “大王理应知晓,九夔部族不同于其余山越部族,九夔部族继承之制是为世袭,而非禅让,所以……” 禽邑欲言又止,飘忽不定的眼神还在小心翼翼的看着庆忌。 庆忌则是淡然一笑,道:“寡人可以允诺,上大夫之爵位,伯期一族可以世袭罔替。” “那县令之位?” 庆忌忽而瞥了一眼禽邑,后者吓了一跳,忙低下头,不敢说话。 庆忌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 爵位是爵位,官位是官位,二者绝不能混淆! 给予伯期一族一个上大夫之爵位,世袭罔替,花钱供养着他们,已经是庆忌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但,县令之官位可不一样。 县令,是为一县之尊,位高权重,庆忌如何能让一个家族世代相传? 这样岂不是让伯期占尽了便宜? 庆忌若是作出这样的允诺,令新城县令之官位,伯期一族可以世袭罔替的话,可想而知,不出几代人,整个西南之地就将成为独立王国的存在。 再不济,也是割据一方的势力,对于国家的命令阳奉阴违,听调不听宣的事情,他们能干得出来不足为奇。 而这,正是庆忌绝不能容忍的! 第171章 会盟 当晚,庆忌便临幸了小狐、小狸这对山越族的双胞胎姐妹。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当然,庆忌也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但,有一个事实是不能否认。 庆忌与二女的结he,属于吴国同西南诸夷之间的政zhi联姻! 庆忌只有迎娶小狐与小狸二女,才能真正笼络九夔部族之心,安抚西南诸夷, 让他们或多或少的对庆忌,对吴国有一些归属感,而不至于那么抵触。 所以,次日醒来的庆忌,便口头册封二女为妃子,属于吴王后宫当中的美人一等。 只不过, 让庆忌万万没想到的是,小狐和小狸的年纪实在太小, 竟然只有十四岁! 罪过, 罪过! 庆忌暗暗咂舌,知道二女是小萝莉,只是未曾想这般早熟,这事儿他要是放在现代干的话,绝对是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那种。 毕竟摧残国家的花骨朵儿,庆忌在心理上如何能没有负担? 好在,庆忌穿越到这个时代已久,心中已经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而就在庆忌紧锣密鼓的筹划着会盟山越各部族之事的时候,在夫差的领地内。 夫差高坐于台阶之上,左右两侧,皆是夫概、要离这样的心腹部下。 当庆忌准备会盟山越各个部族,一同讨伐夫差的消息传来,夫差便已经坐不住,连忙将自己的心腹干臣召集过来议事。 “二三子,如今庆忌已然知晓我夫差在野人山,正欲联合山越各个部族,一同讨伐我。我当如何是好?” 夫差的脸色颇为凝重。 不怪他这般无奈! 夫差便是再愚钝, 都清楚以他现有的力量,是无法跟庆忌对抗的,更何况再加上大大小小数十个山越部族的联合讨伐? 这对于夫差而言,已经是一个必死之局! 此时,要离首先起身道:“主上,依我之见,庆忌不可力敌。为今之计,臣建议主上率部南下,避开其锋芒,以图发展。” “避其锋芒?” 还不等夫差说话,在一侧的夫概禁不住起身道:“要离,你说得容易。率部南下,期间至少要出现大量溃逃之人,再者我们能退到哪里去?” “茫茫林海,沼泽险地,莫非要我等辗转离开吴境,逃亡于更偏远之地?” “正是!” 要离沉声道:“能退走一人算一人。以庆忌之强势,断然不可容忍主上活于世上,更不可容忍主上仍有部众盘踞于吴境!” “倘若主上能自退一步,善莫大焉。料想吴国此时推行新法, 百废俱兴,已然不会动辄大军追击我等。” 夫差知道,要离所言,颇为有理。 只是让他这样耻辱的不战自退,夫差实在是心有不甘! “主上!” 夫概忽而道:“难道你忘记了与庆忌的杀父之仇了吗?” “夫差不敢忘!” 夫差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站起身回了一句。 “既然不敢忘记复仇,主上何以不战而自退?” 夫概咬牙切齿的道:“庆忌小儿眼下就在咫尺之间,那是你的杀父仇人!” “主上,依我之见,与其这般屈辱的不战自退,倒不如跟庆忌拼一个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 要离不由得嗤笑一声,道:“只怕是鱼死了,网却不一定破!” “要离,你!” 夫概气得不行,指着要离的手臂战栗不已。 就在氛围陷入僵局的时候,要离沉思良久,便冲着夫差道:“主上,若是你实在心有不甘,不妨做两手准备!” “请讲。” “主上可以将亲信精锐留于营中,以备不测。同时,趁着庆忌会盟山越各部族之际,派出军士突袭,最好是使人扮作会盟的部族,制造混乱!” “一切以击杀庆忌为前提。若成,则大事可为,若不成,主上也当率部南下,远走他乡!” “若无实力,今生今世都不复入吴地半步。” 夫差闻言,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终于答应下来。 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到,最为稳妥的计策! …… 会盟之日。 庆忌将与山越各个部族首领会盟的地点,定在一处湖泊边上。 郁郁葱葱的草地,早已经搭建起一座简易而高大的四方台,上边只设置一个席位,就是庆忌的席位。 四方台下,则是放置多个席位,以便前来会盟的部族首领入座! 此时,庆忌尚未入场,早已经赶到此处的部族首领们便都纷纷落座,有认识的人还会坐在一起攀谈,谈笑风生。 对于庆忌的威逼利诱,他们有的人口服心不服,但是在大势所趋之下,只能咽下这口气,听之任之! 而在远处的一处木棚中,暂时歇息的庆忌正在听着御史大夫孙武的汇报工作。 “大王,此番前来会盟的部族首领,共计八十九人,随行部众有近一千五百人。根据其汇报,臣总计一下,会盟部族所属人口,当有四万人之多。” 四万多的人口? 这倒是意外之喜! 要知道,在地广人稀的吴国西南之地,吴国本土国人所占的比例并不大。 而在这个时代,一个普通的小国,也就过万的人口。 小国寡民,莫过于此! 反观这些山越部族,一下子就能出现四万多的人口,岂能让庆忌不为之满意? 孙武又道:“大王,西南诸夷还不止这些人口。未来会盟的部族,臣已经记录在册。” “根据臣的估测,西南诸夷中,尚有近二万人的山越部族,并未前来会盟。” 闻言,庆忌轻笑一声,道:“且先记着,寡人,当秋后算账。” “大王英明!” 孙武恭维一句,继而道:“大王,此外臣还发现一个问题。” “说。” “前来会盟的部族首领中,所带随从往往是三人到十人不等,有十几个部族首领,随从却是超过三十人,这……” 孙武隐约之间,有一种担心。 “可能是夫差从中作梗?” “不无可能。” 孙武缓声道:“近日,已经有一些原属于夫差麾下的山越部族私底下与我等通风报信,不愿与大王作对,愿意臣服于吴国。” “此番,便有不少的部族首领前来会盟,臣担心,这其中可能有诈!” 庆忌一笑置之,道:“长卿,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样吧,会盟期间,将所有山越人的武器全部卸下,若有违抗者,等同谋逆!” “大王英明!” 第172章 白豨之盟 会场之上,一众部族首领正在谈笑风生,忽而就有数以百计,披坚执锐的吴国兵士一路小跑过来,并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之人,正是吴国的御史大夫孙武! 看见这一幕,在场的部族首领都被吓得肝胆俱裂。 就连九夔部族的首领伯期都被吓得不行, 暗暗吃惊道:难不成庆忌是在诓骗我等山越人? 所谓会盟,只是一个幌子,庆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将他们骗到这里一网打尽? 倘若庆忌知道伯期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的话,定然会不屑的一笑置之。 如果只是为了这种目的,庆忌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的将这些部族首领请到这里会盟? 要知道,采用世袭制的西南诸夷终究是少数的, 更多的是禅让制,通过选举产生的部族首领。 庆忌将他们全部处死作甚? 弄不好, 这会极大的激化吴国与山越之间的矛盾, 让吴国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孙将军,你这是作甚?” 伯期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情绪,故作不满的问道。 见状,孙武只是轻笑一声,朝着伯期作揖道:“还请诸位首领见谅!” ”为慎重起见,还请列位及随从都卸下身上的武器,随从皆到一侧歇息,不与首领同场。” 一听这话,在场的山越首领们顿时大为不悦,纷纷叫嚣起来。 “这就是吴王的待客之道吗?” “我等奉吴王之召唤,不避艰险,跋山涉水的赶来此地会盟,真情实意,天地可鉴!吴王何以这般苛待我们?” “哼,难不成吴王是怕有刺客行刺?” “笑话!某听闻吴王乃是一代豪杰,如何?莫非传言有误, 吴王只是一介贪生怕死之徒乎?” 桀骜不驯的部族首领们七嘴八舌的抨击着庆忌的这一行为。 打不过庆忌,他们还不能过过嘴瘾吗? 但,孙武可不惯着他们! 孙武的脸色一沉,看着还在喋喋不休的部族首领们,冷声道:“列位若不配合,请自行离去。” “不过,在下不妨告诫列位!不与大王会盟者,皆视为吴国之死敌,吴必枭其首,灭其族!” 此言一出,在场的部族首领们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中甚是畏惧。 毕竟,这可是在庆忌的地盘上,怎能容忍他们放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面对着如此强势的庆忌,如此强势的吴国,他们心里纵然是有着万般不满,都只能自己深埋于心,不可宣之于口! 于是,九夔部族的首领伯期首先将自己的佩剑交出去,并让自己的一众随从卸下武器,跟着一侧引路的吴国士卒到一旁歇脚。 见到伯期这么做, 四周的部族首领们也只能跟着如法炮制,屈服于庆忌的yin威之下! 不多时,偌大的会场上,就只剩下伯期等一众山越部族的首领。 只是,会场上的氛围已经陷入一片死一般寂静当中。 “大王驾到——” 庆忌的到来,终于打破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寂静氛围。 只见庆忌在一众大臣、宿卫的簇拥之下,亦步亦趋的登上四方台,并坐于蒲团之上。 “参见大王!” 四方台下的部族首领们纷纷朝着庆忌行礼,以示恭敬之意。 “免礼!” “谢大王!” 得到庆忌的许可之后,一众部族首领这才各自落座,都颇为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君王。 此时的庆忌,身穿一件黑色的丝质羽衣,头上戴着长冠,腰束蟒带,气宇轩昂,看起来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这十分符合庆忌在众人心目中作为君王的标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庆忌似乎过于年轻! 不过,这也能恰好证明,庆忌年轻有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雄主! 现在的庆忌,还不过二十二岁的年纪,为显示自己足够成熟,早已经蓄起胡须。 他的胡须虽不及中年人那般浓密,却已然有一寸长,初具规模。 而那幽阴深邃的眼眸,更好似能看透人心一般,让人不可直视。 “孙武,宣诏!” “诺。” 随着庆忌一摆手,站在一侧的孙武便拿出一道早就拟好的诏书,看着诏书上的文字,大声宣读道:“王诏——” “寡人巡幸西南,有感于斯,吴越同宗同源,不可分割。今应诏而来之诸部,皆有封赏!” “寡人建新城,以九夔部族首领伯期为新城县令,爵上大夫……” “凡我吏民,皆当以王命为己命,以国事为己任,同心戮力,不得有贻。” “此后,新城所辖之域内,无有部族之分,唯是吴人!” “钦此!” 孙武宣读完诏书后,在场的部族首领立马大声附和道:“叩谢王恩!大王万年!” 这一次,庆忌封赏出去不少官位和爵位,但都无伤大雅。 官位只有县令、县尉、县丞、主簿、军曹之类的县一等,还只是在新城的范围之内。 至于爵位,无非是上大夫、中大夫与下大夫,可以世袭罔替,这算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殊荣,但只是让吴国多出一点俸禄而已。 以吴国现在的家底,养活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为何? 因为这群山越人,没见过世面,给些赏赐之物就能打发! 再者,不论是官位还是爵位,日后等到西南之地的局势稳定下来,不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后,庆忌找些由头,按上罪名,罢黜他们,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庆忌环视一周,又道:“诸位,寡人可以同尔等盟誓!卿不负吴,吴不负卿!若违此誓,天人共戮之!” “大王圣明!” 得到庆忌的盟誓,一众山越首领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庆忌又命两名膀大腰圆的宿卫,抬过来一头又大又白的豨(猪),放置在四方台上。 庆忌“唰”的一声,拔出自己腰间的龙渊剑,指在这头豨的身上,大声道:“日后,凡有忤逆者,下场有如此豨!” “凡叛乱者,天人共戮之!” “凡叛乱者,天人共戮之!” 伯期等一众山越首领跟着探出自己的手掌盟誓,庆忌立即挥剑,“噗嗤”一声,硬生生的劈在这头豨的脖颈上,顿时鲜血四溅。 而豨的头颅,就被当做了盟誓的献祭之物。 这就是“白豨之盟”! 第173章 祸水南引 庆忌正在与一众山越部族的首领举行会盟的时候,夫差、要离已经率部潜藏于不远处隐蔽的密林中,时刻准备着杀向会场。 只是,夫差等了许久,从清晨一直等候到日落西山,都不见会场内有任何的喊杀声。 怎么回事? 莫不是里边发生了什么幺蛾子? 夫差甚是不解。 “要离,我等就这般干耗着?” 夫差耐不住焦躁的性子, 跟一侧的要离询问道。 “主上,还请稍安勿躁。” 要离摇摇头道:“若不能里应外合,趁其不备,打庆忌一个措手不及,我等绝无胜算!” “这……” 夫差咬咬牙,终究是再次忍耐下来。 只是,他又环视四周, 看着跟随过来的兵士尽是一副士气不振的模样, 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 心情又颇为烦躁。 这一次,夫差率领三千名山越勇士赶到新城附近埋伏,但是所携带的干粮与水源并不多。 若是再不发起进攻,恐怕不等吴军来攻,他们都将不战自溃! “杀!”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而响起一阵纷乱的喊杀声。 密林中的飞禽走兽受到惊吓,无不遁走。 夫差听到这喊杀声,只以为会场已经大乱,正准备下来全军出击,杀吴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夫差万万没想到,这喊杀声居然是从背后响起的。 “怎么回事?” 夫差有些发懵! “报——” 一名小校惊慌失措的跑过来禀告道:“主上,大事不妙了!” “咱们后方忽然出现大量的吴军!正在追击我军将士!” “甚么?” 夫差不由得勃然变色,大脑当即死机。 直到此时,夫差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杀!” ”大王有命!凡擒杀夫差者,赏五百金,赐爵上大夫!” 在会场的方向, 跟着出现数以千计的吴军将士。 他们似乎埋伏在这边许久, 随着为首将领熊子丹的一声令下,立马就跟饿狼瞧见一群羊羔一般,嗷嗷叫着冲向措手不及的夫差军将士。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庆忌开出了如此丰厚的封赏,自然刺激到了所有渴望建功立业的吴军将士。 他们的最大斩杀目标,就是夫差! “快!挡住他们!” “杀!” 夫差下达了进击的号令。 他自己正准备挺着长殳,跟冲过来的敌人展开厮杀,不料身后又忽而响起一个熟悉的叫喊声! “主上!主上!” 夫差扭过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叔父夫概! 只见,此时的夫概拿着一支青铜长矛,血染征袍,好似成了血人一般,他身上的血液已经分辨不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显然夫概已经经历过一场血战! “叔父,你不是在大营守着的吗?缘何至此?” 夫差很是诧异。 闻言,夫概有些羞愧难当,叹气道:“主上,失策,失策矣!咱们都上了庆忌的贼当!” “你前脚刚率部离开,数千吴军后脚便杀到。还有些山越蛮子跟吴军里应外合,开了营门迎接吴军!” “一番大战后, 我方弟兄是死的死,逃的逃,我只带着数百人杀出重围,现在都所剩无几……” 闻听此言,夫差好似遭到晴天霹雳一般,耳鼓都在发颤,一个不留神,差点没摔在地上! “主上,撤吧!” 在一侧的要离大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趁着吴军还未形成合围之势,我等还可以杀出去,待日后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 夫差脸色惨白的道:“庆忌还能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夫差!你忘记自己与庆忌的杀父之仇了吗?” 要离忽而厉声喝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要离的这一声暴喝,顿时惊醒了还有些恍惚的夫差。 对! 自己的大仇未报,怎能就这般死去? 回过神来的夫差,立马组织将士从吴军的薄弱地带进行突围,争取能逃的出去一个是一个! 而此时,在会场之上,高坐于四方台的庆忌,听着外边响起的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却显得十分的淡定。 自始至终,庆忌都稳坐钓鱼台,稳得一批。 以至于,庆忌还有闲情逸致小酌一爵山越部族特产的果酒,一副古波不惊的模样。 而四方台下的部族首领们,原本在听见厮杀声的那一刻,都显得颇为慌乱。 但是,在看见庆忌这么淡然后,也都放下心来! 他们心里都知道,敢于攻击会场的,只有夫差所部。 现在看庆忌泰然处之的样子,一众山越首领们就晓得庆忌早有准备,夫差不过是跟跳梁小丑一般,只能让人贻笑大方。 “报——” “大王,大司马已经率军捣破夫差营地,大胜!” “报——” “大王,大司马所部已然赶至会场之外,对敌军形成合围之势!” “报——” “大王,夫差率残部悍然突围!熊子丹将军已率兵乘胜追击!” 接二连三的捷报传回,让在场的部族首领们暗暗吃惊。 还好自己没有选择跟庆忌作对,归顺于吴国,不然夫差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庆忌则是轻笑一声,挥手说道:“长卿!” “臣在!” “你去传寡人口谕,令大司马与子丹将军,迫敌即可。务必将夫差及其残部,一路驱逐出吴境!” “诺!” 孙武答应一声,连忙下去传达庆忌的口谕。 庆忌的这一道口谕,着实是让在场的人都摸不着头脑,表示一头雾水的。 即便是大智若妖的范蠡、伍子胥,都很是不解! 要知道,夫差与庆忌可是有着杀父之仇的。 对于夫差而言,庆忌是杀父仇人,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那一种。 既如此,庆忌又为何放过夫差一马,养虎遗患? 只可惜,他们这样的疑惑,庆忌是不可能为他们解答的。 对于现在的庆忌来说,养虎不一定遗患,反而在日后可能大有裨益!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立志复仇的夫差,能不顾一切的积蓄力量,锐意进取,只为向庆忌复仇! 其志可嘉! 似夫差这样的大麻烦、大祸害(搅屎棍),若是运用得当,将祸水南引,对庆忌日后未必没有好处。 要离,希望你不要让寡人失望! 庆忌眺望着远处碧蓝色的穹隆,眼神瞬间变得深邃起来。 第174章 人才多多益善 对于夫差,庆忌并没有选择斩尽杀绝。 即便他深知,夫差是一头猛虎,而且是跟自己有着杀父之仇的猛虎,但庆忌依然选择放过夫差! 这并非是庆忌妇人之仁,而是他在下的一招暗棋。 此事若成,则将来吴国吞并越国后, 可以更进一步向南方的百越之地扩张,若不成,对于吴国自身而言,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跟山越部族的首领们会盟过后,庆忌又滞留了两日,亲眼看着山越人拖家带口的下山,帮助吴国建造新城, 屯田垦荒。 这之后, 吴国还将会分发农具、耕牛、盐巴, 以及大量的布匹赠予山越人,以笼络其心。 而在任命伯期为新城县令的同时,庆忌又以熊子丹为镇南将军、大都督,都督西南(新城)诸军事,并留下三千兵马,以备不测。 随后,庆忌的出巡队伍便穿过茫茫林海,径直来到大江之上,乘大舟一路北上,巡视沿江多座城邑,慰问军民。 紧接着,庆忌的出巡队伍又溯江而上,进入朱方县的地界。 朱方县位于江口,隔岸相望的是邗国, 地理位置十分险要。 值得一提的是,在江淮一带, 除了邗国之外,其余淮夷部落基本上都在名义上臣服于吴国。 这得益于吴国历代君王的不断对外扩张, 征服了江淮一带的东夷人。 唯独一个邗国,依旧顽强的立于江淮之地,跟吴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一般,让庆忌看着十分膈应。 所以,这一次的出巡,庆忌同样是想集结淮夷诸部,一同吞并邗国,将吴国的势力范围拓展到淮河流域,且无国中之国的存在。 …… 朱方县。 庆忌在城郊的湖畔邀请淮夷各部参与会盟,商讨伐邗之事。 淮夷,早在商朝之时就盘踞在江淮一带,是为东夷族。 有传说中的著名部落首领蚩尤,在与炎黄部落的交战涿鹿之战中失败瓦解,一部分则举家南迁,至淮河流域一带定居,始称淮夷。 淮夷并非一个国家,而是统称。 西周初年,淮夷曾参加管叔、蔡叔、武庚反周的叛乱, 周公东征,武力征服,厉王无道,再次反叛。 召公用兵,始表臣服,但一直没有得到周王室的承认和封赠! 吴国自寿梦一代起,便不断挥师北上,逐一征服淮夷各部部族。 桀骜不驯的淮夷,对于吴国倒是挺服气,多年以来,少有叛乱。 所以庆忌这一次征讨邗国,充当急先锋的无疑将是淮夷人。 此刻,庆忌坐于四方台之上,环视一周,看着台下的数十名淮夷部族的首领,举起手中的酒爵,笑道:“二三子,请与寡人共饮一爵!” “大王请!” 淮夷首领们立马端起酒爵,将酒爵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庆忌放下酒爵后,又缓声道:“诸位,实不相瞒,寡人此番邀请尔等前来会盟,除却征讨邗蛮子之事外,更有一倡议,欲同二三子相商。” “臣等谨遵王命!” 淮夷首领们立马打着包票。 淮夷各部族臣服于吴国久矣,还是有着一定的归属感的。 只要庆忌的主张不大过分,他们都能一一接受! 只见庆忌朗声道:“寡人欲在淮地建造一座城邑,还劳烦二三子鼎力支持,遣族人服劳役,以期新城早日竣工。” “臣等谨遵王命!” 一众淮夷首领立刻答应下来。 庆忌又道:“新城竣工之日,望尔等可敦促族人入城而定居,互通有无。” 对于庆忌的主张,淮夷首领们无不答应。 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的顺利! 庆忌显然是低估了淮夷人对吴国的认同感。 即便庆忌不修建官道以通中原,不建造一座城池,建立起完整的行政机构,相信假以时日,淮夷人一样能融入吴国,不分彼此! 敲定一应事宜后,庆忌便一一送别淮夷首领们,又折返府衙。 “大王,治粟内史范蠡求见!” 庆忌还未休憩一下,就听到一名宿卫上前禀告道。 范蠡? 庆忌知道范蠡若无大事,是绝无可能求见自己的,所以一挥手,就让宿卫将范蠡传召进来。 “臣范蠡,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少伯不必多礼,请坐。” 庆忌摆了摆手,就让范蠡落座,跟自己对席而坐。 “少伯,莫非是邗国那边有异动?” 庆忌会盟淮夷各部族的首领,声势不小,显然是瞒不过邗国那边的,所以庆忌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邗国那边自是在厉兵秣马,加固城防,以随时抵御我军进攻。大王,臣下此来,非是邗国之事,而为向大王举荐一人!” “何人?” “此人是为大贤,仍在楚国效力,但早已生出投吴之心。臣早前已然修书一道,令人传给他,现已回信,其确有弃暗投明之心,为大王效力之意!” 大贤? 庆忌暗暗思衬一下,就知道,能被范蠡称之为大贤,又跟范蠡走得近的至交好友,唯有一人,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文种! 对于文种的能耐,庆忌又如何不知? 但,庆忌只是一笑置之,道:“能被少伯称之为大贤者,想必定有才干?” “他的才干,十倍于臣!”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庆忌摆了摆手道:“以少伯你的才干,世上岂有人可十倍于你?” “十倍,甚至数十倍于臣!” 范蠡吹捧着文种的能耐,生怕自己的这位知己不能得到庆忌的重用。 “他是何人?” “是为楚国郢人,文种文子禽!” 还真是文种! 得知文种有意投效吴国,为自己效劳,庆忌的心中自然是十分快意的。 文种是何许人也? 那是历史上越王勾践的谋臣,与范蠡一起为勾践最终打败吴王夫差立下赫赫功劳。 只可惜,灭吴后,文种自恃功高,不听从范蠡功成身退的劝告,后为勾践所不容,最后被勾践赐死。 文种的能耐是非比寻常的,可能逊色于范蠡、孙武、伍子胥,但绝对称得上是顶级的谋臣! 眼下,庆忌虽不缺这样的谋臣,但是对于庆忌而言,人才是多多益善的。 第175章 先礼后兵 “文种现在何处?” 庆忌询问道。 “回禀大王,文种现如今仍在宛地。若大王愿重用他,人尽其才,相信文种定能挂印而去,举家迁移至吴国,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对于这一点,庆忌丝毫都不会怀疑。 毕竟, 历史上的文种都能投奔一个几近倾颓的越国,何以不会为国力蒸蒸日上,一派欣欣向荣景象的吴国添砖加瓦? 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但文种此时投奔吴国,仍不失九卿之位! 庆忌暗自思衬一下,便道:“少伯, 你回复文种。若他愿意入吴, 为寡人效力,左丞相之位, 虚位以待!” “大王英明!” 左丞相之位,地位等同九卿,只在三公之下,可谓是位高权重的。 庆忌能拿出这样的官职封予文种,足见其爱才之心! …… 邗城外。 “咚咚咚!” 沉闷而又略显压抑的牛皮战鼓声音,响彻云霄。 “吼吼吼!” 在一片旷野之上,身穿绯红色战衣的吴军将士,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形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身穿各色衣裳,手中拿着五花八门兵器的淮夷各部的勇士,更是宛如潮水一般涌来,声势十分的骇人! 这一次,为了彻底灭掉邗国,拔掉这颗江淮大地上的“钉子户”,庆忌出动了整整五千名吴军将士。 同时, 更有万余名淮夷勇士助阵! 相较于声势浩大的吴军,邗军这边则是显得寒碜许多。 邗国举国上下, 也不过三万的人口,能出动的兵力更是少之又少! 即便邗王邗荡将健壮的妇人算上,能动用到的力量能有多少? 话虽如此,看着眼前巍峨的城墙,庆忌的心中也忍不住一阵迟疑。 邗城,毫无疑问是一座坚固的城池,易守难攻。 如若不然,邗国也绝不能在吴军数十年的强势打击之下,还能屹立不倒,始终保持独立的状态。 庆忌知道这场战争,是硬仗,但不得不打! 这一仗打了,吴国将没有后顾之忧,尽最大的力量发展民生,积攒国力。 此时,站在戎车之上的庆忌一挥手,跟在一侧的士卒会意,立刻驱车上前, 在城下,箭矢的射程范围之外大声道:“邗王可在?” “我王欲同邗王一会!” “夺!” 这士卒的话音未落,一支箭矢就飞射而出,插在马蹄边上。 邗荡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就是死战不屈! 对于邗荡而言,要么国破家亡,要么庆忌退兵,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让邗国屈服于吴国,向吴国俯首称臣,或者干脆跟灭亡一般,只保留宗庙祭祀。 这比杀了邗荡更难受! 见状,庆忌也不客气,反正自己已经先礼后兵过,邗荡不识趣,自寻死路的话,可怪不得庆忌。 “唰”的一声,庆忌拔出腰间的龙渊剑,遥指着对面的邗城,大声道:“进攻!” 随着密集的战鼓声响起,早就憋着一股气的吴军将士,立马就宛如潮水一般涌向对面的城墙。 跟着,淮夷勇士也跟嗷嗷直叫的饿狼一样,飞也似的杀向邗城。 “放箭!” 等到吴军进入到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后,邗荡一挥手,便下令放箭。 一轮又一轮宛如蝗虫过境一般密集的箭雨,顿时抛射出去,“嗖嗖嗖”的落在吴军将士们的头上。 早有准备的吴卒只能举起盾牌格挡,实在太过倒霉,挡不住的士卒则是在中箭之后,哀嚎着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杀!” 吴军将士们架着云梯,以一往无前之势,悍不畏死的冲向邗城。 “噗嗤!” “啊啊啊啊!” 已经有不少吴卒顺着云梯攀爬,准备登上城头。 只可惜守城的邗军士卒也不是吃素的。 在邗荡的指挥下,除了箭矢之外,擂石、滚木、热油等等,凡是能对敌人造成伤害的东西,邗军都一一用上! “直娘贼,给老子死!” “呜哇!” 一名登上城头的吴卒浴血奋战,在瞎了一只眼的情况下,仍旧挥剑斩杀敌人。 吴军的战斗力是十分强悍的。 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占据上风的往往是吴军这边的将士! 而随同攻城作战的淮夷人,亦是十分的悍勇。 一对一的单挑,他们从没怕过谁! 话虽如此,邗军这边的士卒也丝毫不弱。 甚至在保家卫国的信念加成之下,他们都能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将登上城头的敌人一一挑飞下去! “唰”的一声,邗荡挥剑砍下了一名敌人的脑袋,血染征袍。 邗荡这般勇武,又亲赴前线厮杀,无疑是极大的鼓舞了邗军这边的士气,为吴军的攻城战增加了不小的阻力! 惨烈的攻防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傍晚,日落时分。 庆忌看着城上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血流成河的景象,心中暗自叹息不已。 攻城战,无疑是攻击的一方死伤最为惨重。 若非万不得已,庆忌绝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攻下邗城,灭掉邗国! 在这个时候,庆忌忽而想起了投石机这样的攻城器械。 此时,投石机还尚未被发明出来,庆忌若是能大量的制造出投石机,必然能极大的减少吴军攻城时的阻力。 只可惜,早前的庆忌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再者,这个时候发明出投石机,占到便宜的可能不是吴国。 因为庆忌是打算灭掉邗国之后,就集中一切力量发展国力,若无外战,投石机就没了用武之地。 而一旦吴国制造出投石机,必定会被列国争相效仿,届时吴国变法大成后,要面临的战争形势则要严峻得多。 “退兵!” 眼看天色已晚,邗城是暂时攻不下来,庆忌只能一挥手,下来鸣金收兵。 听到撤军号角声的吴军将士及淮夷人,不由得如蒙大赦,连忙宛如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了数百具尸体。 而看见敌军已经退去,城头上的邗军将士不禁松了口气。 吴军的死伤惨重,邗军这边同样是不好受的! 正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非依靠着邗城那颇为坚固的城墙,恐怕邗军早已溃败。 第176章 地道战【求订阅】 “进攻!” “杀——” 邗城之下,依旧是喊杀声冲天而起,血流成河的景象。 整整三日,吴军都在围攻邗城,但一直都是久攻不下。 吴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伤亡代价,仍旧不能攻破邗城,好几次吴军将士都已经撞破邗城的城门, 准备杀进去,却都被顽强不屈的邗人击退回去。 这让吴军的士气颇为萎靡,大有一蹶不振的征兆! 终于在第四日,凉风习习,一场绵绵的秋雨如约而至。 这雨势不大不小,却十分影响两军厮杀, 所以庆忌明智的选择停战,暂时休整军队,来日再战! 中军大帐之内,庆忌召集一众将领议事。 将军黑夫首先道:“大王,要攻克邗城,着实不易。我军已经强攻邗城三日,阵亡近两千将士,伤者不计,若长此以往,唯恐士气低落,不可一战矣。” “究竟有无计策,可使邗人出城一战?” 闻言,庆忌摇摇头道:“恐怕邗人是不可能让咱们如愿以偿的。” “邗国,虽是小国寡民,但却是一个十分顽强的国家。吴邗相战数十年,吴国已经征服淮夷各部,唯独一个邗国,如鲠在喉。” “邗国所依仗的,除了的确顽强不屈的意志, 也有邗城的坚固所致。” “据寡人所知,吴军伐邗城至少三次,最后却都无功而返。邗人实在是占据了地利!” 庆忌实在是被邗城的坚固程度恶心到了。 照现在的情况,若无意外的话,吴军必须要动辄更多的兵马,方能攻取邗城,灭掉邗国。 但是,这与庆忌的初衷是相悖的! 吴国好不容易推行变法,进入和平发展的时期,若是动辄大战,岂非庆忌之前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打水漂? 若是让庆忌放弃攻取邗城,无功而返,庆忌实在又不甘心。 “大王,可否徐徐图之?” 黑夫忽而道:“邗城坚固,欲攻克非一时之功。既如此,我军何不围城,坐等城内的邗人粮绝,以期一战?” “不妥。” 庆忌摇摇头道:“早在战前, 邗人已经坚壁清野, 将所有能带走的粮食牲畜都放入邗城, 带不走的东西也都一一焚毁, 不予我吴军一粒粮食!” “相信,邗城之内,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秣,跟邗人干耗着,如何使得?” 现在庆忌最怕打的,就是消耗战! 邗国的百姓,基本上都在邗城之内,每日的消耗的确很大,可能还撑不过半年,便将不战自溃。 但,这半年的时间,与之对峙的吴军,又将消耗多少的粮草? 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吴国不是耗不起,而是没必要这般消耗。 得不偿失! “雨停之前,全军暂且休整,枕戈待旦。” “诺!”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庆忌只能暂时停止攻城。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吴军若是想攻克邗城,必须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庆忌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只是,若是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何乐而不为? 深夜,寝帐外边的小雨依旧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绵延不绝。 庆忌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思索着如何能以最小的代价攻下邗城。 一时间,庆忌心烦意乱,绞尽脑汁想办法,却都没有灵感。 实在睡不着觉的庆忌,又披起一件斗篷,掀开帘子,眺望着远处漆黑一片的原野。 邗城的瓮城方向,轮廓依稀可见。 秋天的凉风带着些许的寒意,吹过帐篷的帘子,如银针一般的细雨蒙蒙,滴落在庆忌的脚边,泥土为之泥泞。 看着靴子上沾染的泥土,庆忌忽而脑海中灵光一现。 地道战! 庆忌的嘴角一勾,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这邗地的土质,再加上绵绵不断的秋雨,岂非是天助我也? 使用挖地道的方式,悄无声息的进入邗城,无疑是能打邗军一个措手不及,并迅速攻取邗城! 而且,这种地道战,城内的邗人是万万没想到的。 历史上的地道战,出现在战国时期。 墨翟在《墨子·备穴》中就有开凿地道进行攻防作战的明确记载:如果敌军开凿地道攻城,守军也应径直迎敌,针对敌穴方向开凿地道,以穴攻穴,把敌军消灭在地下。 还记载:为了及时了解敌穴情况,每个井穴口派狗执勤,以“审之穴之所在,凿穴以迎之”! 这种关于地道战的应对之法,也讲明了地道战的侦察方法。 可惜的是,地道战在战国之后就停滞不前,直到三国时期才有了新的发展。 汉末三国时期,使用地道作战有文字记载的就达九次之多。 如曹操与张绣的安众之战、袁绍与公孙瓒的易京之战、袁绍与曹操的官渡之战、邓艾与姜维的祁峪之战、诸葛亮与郝昭的陈仓之战等均是典型的地道战。 据史书记载,魏武帝曹操擅用地道作战! 著名的亳州古地道就是曹操为其军事需要,专门修筑的地下军事战道,最初用于运送士兵,后用于攻城、撤退、联络、伏击、反地道战等。 而现在,地道战的方法显然还未出现,所以庆忌使用地道战,派士卒悄无声息的挖通前往邗城的地道,一举里应外合,夺取邗城是可行的! 于是,翌日清晨,庆忌便命令士卒在营帐中拿着锄头、耒、耜和竹筐,开始刨土朝着邗城的方向挖地道,凡是挖出来的泥土,都装在竹筐里,运到外边扔掉。 江淮一带的土质十分松软,再加上又是秋雨时节,所以更容易挖掘。 不过,这也有着地道可能坍塌的风险! 而在邗城的城头上,迎着绵绵不断的秋雨,一众邗军士卒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雨中站岗放哨,或者干脆躲在屋檐下面,时刻防备着吴军的突然袭击。 作为邗王,邗荡也能跟一众将士同甘共苦,自己披坚执锐,亲自走在城头上,慰问士卒。 然而,一连五日,已经雨过天晴,却不见吴军朝着邗城发起进攻,守城的邗军将士警惕性也松懈了不少。 就连邗荡的心里都在纳闷,莫不是庆忌已经在打退堂鼓,准备打道回府? 第177章 亡国之君 夜幕降临。 邗荡仍在城头上慰问士卒,并让人送来大量的饭菜,让部众填饱肚子之余,还能吃上几口热乎的东西。 “城外的吴军,可有异动?” 邗荡询问守城的将领道。 “回禀大王,吴军一如往常,放晴后两日都未曾动辄一兵一卒攻我邗城。想来, 庆忌可能困于我邗城之固若金汤,是起了撤兵之心,只是仍在犹疑不定而已。” “绝不可掉以轻心!” 邗荡摆了摆手道:“庆忌此人,阴险狡诈,其麾下又有孙武、伍子胥等大智若妖的谋士为其出谋划策,说不定吴军仍在谋划,如何攻下咱们邗城!” “大王英明!” 邗荡眺望着远处的吴军营寨, 眉头紧锁着,心中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常年率军侵扰吴地,几乎每一次都被击退。 庆忌适才上位的时候,邗荡更是趁火打劫,一举侵入吴国的朱方、云阳二地,但都占不到任何的便宜,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邗荡是跟庆忌打过交道的,他深知庆忌是为一代雄主,吴国又是兵强马壮,若倾国之力,要攻下邗城,绝对不是一件难事。 但,庆忌如何舍得那般大动干戈? 真是瞧不起邗国! 邗荡的心里依旧是有些忿忿不平的。 “杀!”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而响起一阵冲天而起的喊杀声。 伴随着一片火海,浓浓的黑烟直冲云霄! “怎么回事?” 邗荡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城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大量的吴国兵士, 并趁着黑灯瞎火之际,点火为号, 猛然攻向邗城的城门口! “报——” 一名小校急匆匆的跑过来禀告道:“大王,不好了!” “城内忽然出现好多吴军!正在进攻城门,咱们守不住了!” “甚么?” 邗荡不禁勃然变色。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吴军出现在城内?他们是如何进入邗城的!莫不是吴人都能插上翅膀飞进来?” 邗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实在不是纠结于吴军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进入邗城。 因为在城内的吴军猛攻城门的时候,城外已经亮起绵延不断的火把,并伴随着纷乱的马蹄声。 邗荡放眼望去,只见是原本待在营寨里面的吴军将士以及淮夷各部的勇士,已经一往无前的冲向城门。 显然是之前就谋划过,点火为号的! “咔嚓嚓……” 厚重的城门,旋即被敞开。 在城门口处,已经是尸体横陈的一番景象。 冲过来的吴军将士在里应外合的情况下,迅速踏过敌人的尸体,如同饿狼一般,嗷嗷直叫的杀入城内! 随着越来越多的吴军士卒进入邗城,邗军已经抵挡不住,正在逐渐崩溃。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 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 邗军这边是节节败退,非死即伤。 等到他们的,不是引颈待戮,就是乖乖扔掉武器,束手就擒的命运。 “大王,挡不住了!撤吧!” 邗荡正在浴血奋战,身边一名血染征袍的将领在击杀一名敌人后,大声叫喊道。 “撤?寡人能往哪里撤?” 邗荡苦笑不已。 事到如今,他已经是无路可走的! 以他的勇武,再加上一众忠勇将士的掩护,想杀出重围,逃亡出去一点都不难。 只是,邗荡能逃到哪里去? 世界之大,已经没了邗荡的容身之处! 邗国,源出东夷,一直被周朝的诸侯们瞧不起。 即便是邗荡在周王室册封的诸侯中,属于子爵的存在,被周天子所承认,但是,中原诸国,没有一个是瞧得上邗国的。 邗荡可以逃亡,只是注定无法复国的! 他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亡国之君! 与其如丧家之犬一般,流离失所的逃亡他乡,邗荡更愿意力竭而死,战死在生养自己的这一方土地上! “杀!” 邗荡咆哮一声,好似暴怒的雄狮一般,手中的长矛一刺,就径直戳在一个敌人的心窝子上,将其挑飞出去。 邗荡的勇猛是毋庸置疑的。 但凡是靠近他周身三丈之内的敌人,都无不被一一击杀,死于非命。 靠着这样的勇武,靠着一往无前的信念,邗荡左右冲杀,一人一矛,手下几乎无一合之敌! 而正在与邗兵战作一团的黑夫,见到这般悍勇的邗荡之后,亦是不惧,挺着一支长戈冲向邗荡。 整个邗城,已经沦为了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邗人不缺乏血性,故而战斗意志极强,即便是在这种完全劣势的情况下,他们都能矢志不渝的拿起武器,保卫自己的国家。 庆忌都可以清楚的看见,哪怕是有穿着皮甲的邗兵倒下,一些身穿葛布衣裳的邗国的百姓,都能捡起武器,或者干脆拿着锄头跟作为侵略者的吴军士卒厮杀。 这其中,不乏健壮的妇人,不乏老态龙钟的老者,不乏稚气未脱的少年…… 何其之悲壮哉! 饶是如此,邗国的灭亡,已经是无可避免的。 邗城的厮杀从夜间一直持续到翌日清晨。 天蒙蒙亮,庆忌的戎车就穿过尽是尸体的道路,进入邗城的街道。 天边已经出现鱼肚白,而厮杀的声音已经停止,作为胜利的一方,吴军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 城外的原野上,已经挖起一个又一个的大坑,士卒们在用推车的情况下,将敌我两军将士的尸体,都扔到坑中掩埋。 这样能最大限度的避免瘟疫的发生。 部分将士,则是负责捡起还能使用的甲胄,戈、矛、剑、戟之类的武器,准备二次使用。 庆忌立于戎车之上,看着四周的这种惨淡光景,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但,作为一国之君,庆忌又是沙场宿将,他怎能不清楚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呜呜呜呜!” 一阵哭声忽而响起。 庆忌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妇人正跪在地上,抱着一具尸体在哭泣。 也不知是死了丈夫,还是死了儿子! “让开!我们要将尸体都拉到城外的大坑中掩埋!” 两名吴军士卒上前,说着就一把拉开这妇人。 但妇人依旧是不依不饶的,又一下扑在那具尸体上,泪如雨下的道:“二位将军,这是我的儿子。他对抗尔吴军,固然有罪,但已经身死,可否让我亲手埋葬了他?为其筑坟立碑?” 第178章 大朝会 “这……” 面对着这妇人的苦苦哀求,两名吴军士卒都不禁面露难色。 从感情上,他们是同情这个妇人的。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 妇人作为一个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埋葬自己儿子的尸体,让其入土为安,这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但, 他们的职责就是将所有的尸体都拉到城外去掩埋,实在是军令难违! “算是我求求你们了!二位将军大人有大量,何不能体谅我为人母的一番苦心?” “唉,也罢!” 一个心善的吴卒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就自己处置你儿子的尸体吧!” 言罢,两名吴军士卒就转过身, 准备离去。 不料就在这种时候, 趴在那具尸体上的妇人忽而抓起地上的一把长剑, 转过身,“噗嗤”一声,锐利的青铜剑顿时刺入一名吴卒的腰子上。 “啊!” 那吴卒惨叫一声,吃痛的踉踉跄跄,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贱人!” 在一侧的吴卒暴怒,立刻挺动长矛,刺穿了那妇人的腹部,瞬间一股温热的殷红血液就喷洒在他的脸上。 遭受长矛刺穿身体的妇人还未咽气,身子还在抽搐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是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她那充满仇恨意味的双眼,死死的瞪着眼前的这名吴军士卒。 “呸!” 妇人啐了一口,忽而一手抓着插在自己腹部的长矛,放声长笑道:“哈哈哈哈!吴狗!我诅咒你!诅咒你们!诅咒吴国!” “今日的邗国,就是他日的吴国!” “终有一日, 尔等吴国也将被敌国所破,妻离子散, 家破人亡——” 一听这话,那吴卒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一脚踹飞这妇人,又挺着长矛朝她的身上刺下去,一连戳了十几个透明窟窿,直接将自己与那妇人都染成了“血人”! 看到这一幕的庆忌,心情更为复杂。 邗人的血性还真不是盖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妇人,都能因为仇恨而鼓起勇气反抗,甚至不惜与作为敌人的吴军同归于尽! “大王,邗王已经被黑夫将军斩杀,各处战斗业已平息!” 这时,御史大夫孙武上前禀告道。 “召众将到邗城禁宫议事。” “诺!” 庆忌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张贴安民告示。 盖因在这个时代,战争虽然渐渐变得残酷,但是人们还是有着一定的道德底线约束的! 坑杀降卒的事情基本上没有,破城之后屠城或者烧杀抢掠的事情,列国的军队都不敢干。 大家都还标榜仁义,谁会去做这种有损自身名望的事情? 所以,早在破城之前,庆忌已经三申五令过, 禁止扰民。 这条军令主要针对的是桀骜不驯的淮夷人, 训练有素的吴军将士自然是不会犯禁的。 适才看到的那一幕, 让庆忌的心情有些沉重! 这也让庆忌意识到,以常规的方法收服邗人之心,短时间内让其融入吴国,且期间不发生小规模的叛乱是不可能的。 光是那种仇恨的情绪,就是一两代人的时间都无法化解! 邗国王宫,大殿。 庆忌坐在原本属于邗荡的的王位上,陛台之下,坐着的是御史大夫孙武,治粟内史范蠡,吴都县令伍子胥,以及黑夫、孟贲等一众吴军将领。 “诸卿,邗国已经灭亡,然,如何善后?邗人血气方刚,战意不泯,憎恨我吴国,非一朝一夕所能化解。” “若任由其聚于邗城,寡人唯恐不日又将生叛乱,贻害无穷。” 庆忌缓声道:“寡人之意,是将所有邗人迁徙到西南之地,打乱人口,屯田垦荒,以期其融入山越,无再有谋逆之意!” “大王英明!” 庆忌的这一项决策是没毛病的。 邗人的性格这般坚韧不拔,又敌视吴国,这种时候还是将他们的人口打散,并迁徙到偏远的地方才行。 至于在迁徙的途中会死掉多少无辜的黎庶,这就不在庆忌的考虑范围之内! “大王,不知这江淮之地的新城,是否还需建造?” 御史大夫孙武询问道。 “仍旧如期建造新城。” 庆忌道:“此城,便建造于淮水南岸,名曰‘临淮’,以期作为我吴国的北面屏障。进可攻,退可守!” “诺!” 灭邗之后,庆忌的出巡队伍便启程折返吴都。 庆忌的这一次出巡,吴国可谓是受益无穷的。 至少吴国彻底平定了西南的山越各个部族,使其融入吴国,又灭了邗国,让吴国的北部再无威胁。 而且,这两场战事,为吴国增加了不少的疆土与人口,让吴国得以全副身心的投入到变法改革当中,发展民生,提升国力。 …… 吴国,议政大殿。 适才回到吴都不久的庆忌,便召开大朝会,凡俸禄在二百石以上的大臣,都必须参加此番朝会。 “咚!咚!咚!” 三通鼓毕,早就等候在大殿外边的一众公卿大夫,便都整理一下仪容仪表,亦步亦趋的走上高大的台阶,进入大殿。 “大王驾到——” 此刻,庆忌已经穿着玄色赤纹的冕服,登上陛台,迎着大臣们那肃穆的目光,正襟危坐。 头上戴着的十二旒冕的平天冠,能极好的遮掩住庆忌的面庞,让陛台之下的群臣无法通过外表,观察到庆忌的脸色。 “大王万年,万年,万万年!” 待庆忌落座后,公卿大夫们就一如往常的弓着身,冲着上面的庆忌异口同声的高呼万年。 “诸卿,免礼,平身!” “谢大王!” 由于庆忌出巡时间太久,朝会已经半年没开过,政务繁重,等候庆忌批示的奏牍堆积如山。 故而,这一次的大朝会,要进行的时间显然是不会短的。 因此庆忌特意设座,让群臣与自己坐而论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台一侧的内侍胶滑尖着嗓子大声喊道。 这属于是例行公事的开场白。 但,今日却有所不同。 庆忌是主动垂询的! “太宰。” “臣在!” 作为群臣之首的太宰季札,随即手持牙笏出列。 “寡人出巡前,曾令尔等统筹一下,我吴国现在的人口,不知可已完毕?” 第179章 吴国人口大爆炸 早在出巡之前,庆忌就已经吩咐太宰季札统计一下吴国的人口数据,进行一次最新的人口普查。 所以,半年的时间过去,庆忌自然是要过问此事的! 而季札早有准备,便道:“回禀大王,我吴国人口户数之统筹, 业已完毕。初步统筹,现在吴国有户数近二十万,人口一百一十五万左右!” 此话一出,群臣顿时一片哗然! 这样的人口数据是真的吗? 一众公卿大夫心中都不由得分外的怀疑。 毕竟,吴国的户口典籍在先王僚之时,十余年前,吴国的黎庶不过十四万户,人口仅有八十三万。 如何到了如今,十余年间, 吴国的人口居然出现爆炸性的增长? 岂非骇人听闻? 再者,庆忌在即位之初,也曾综合各项户籍数据,显示吴国的人口只有不过八十五万。 现在,为何一下子增长到一百一十五万人口? 三十多万人,莫不是凭空出现的? 群臣都倍感不解。 唯独坐于陛台之上的庆忌,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初步统筹?太宰,莫非人口统筹之事,还尚未完成?” “正是。” 季札回答道:“大王,适才攻灭的邗国,其人口只能根据过去的典籍名册统筹,至于淮夷人,也正在登户造册。” “臣等估算,若再加上淮夷人口之数,我吴国的人口应有一百二十万左右!” “善!” 一百二十万的人口,在这个时候, 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当中,已经是第一序列的存在。 大国坐拥数百万黎庶, 小国只有几万百姓,人口相差悬殊! 诸如晋国、楚国、齐国,人口都在二百万以上,属于霸主大国。 似吴国、秦国这般,人口百万以上的国家,是属于第一序列的强国。 有这一百二十万的人口,动辄大战的话,吴国全民皆兵,庆忌至少能征召出二三十万的兵力作战! 这就是吴国的战争底蕴存在。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庆忌是绝不可能将吴国全部的有生力量都投入战场的。 这会毁了吴国! 这时,庆忌又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太宰,寡人记得先王之时,我吴国的户数不过十四万,人口仅有八十三万,而今户口如此之众,何以也?” “大王, 此得益于大王继位以来, 收楚之降卒五万余人,又平山越,灭邗国,定淮夷,破贼寇,剿抚并用,人心归化,是故有民之众!” 顿了一下,季札又道:“再者,就是吴国推行新法,国力日盛,又各项国策以民为本,巩固民生,是故邻近之楚、越、徐、钟离等国之百姓,都纷纷入吴,入我吴国之户籍!” “这一来二去,我吴国的人口自然更胜以往!” 季札的这番话的确是说的没错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吴国百废俱兴,国力日盛,再加上吴国推出的各种政策实在优惠于底层的百姓,吴王庆忌鼓励列国的黎庶入吴。 在这种情况下,入吴谋生的百姓自然是趋之若鹜,而且,还是举家搬迁,扶老携幼的那种。 这让庆忌心中倍感欣慰! 他继承吴王之位还不过两年的时间,却已经完成了整整一代君王才能完成的丰功伟绩,试问,跟庆忌同时代的国君,有谁能比得上他? 然而,庆忌也知道,吴国现在的真实人口,可能还不止这一百二十万。 因为几乎每个公卿大夫的家里,封地上都有着不少的奴隶,而奴隶不在国人的序列,故而并不会被登记造册,被列入其中。 每每想到这里,庆忌的心情就颇为沉重! “既然列国百姓有意入吴定居,始为吴人,寡人应当鼓励。” “故,寡人之意,颁诏,自即日起,凡入吴定居之黎庶,有奔吴者,国府皆按人头,一人赐屋舍一间,田三亩,布一匹,农具一套,并租借耕牛,予其耕种,其余一应待遇,等同国人!” “在吴之‘野人’亦可登记造册,凡待遇,皆从入吴定居者。” 庆忌的这一番话一出,顿时引起群臣的一片哗然。 太仆申息忍不住出列道:“大王,万万不可!” “大王鼓励他国之民入吴定居,固然为国所虑,意在增益人口。然则大王给出这般待遇,岂非厚此薄彼耶?” “国人若是知晓大王这般优待外人,优待流亡的野人,定然心生不满。如此,国家岂非失了民心?” 申息这是在提醒庆忌,后者这样厚此薄彼,可能会招致国人的抵触,继而让吴人同他庆忌离心离德,实在是影响恶劣。 当然,这只是申息的一面之词。 即便吴国的百姓眼红,嫉妒那些外来户,那又如何? 庆忌这完全是出于国家利益考虑,岂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 民心固然重要,但吴国的百姓只是“患寡不患均”,又怎会因而唾弃庆忌? “大王,太仆所言极是!” 少府被离跟着道:“不论是逃亡的野人,或是奔吴定居的外来户,都应该自力更生才是,何以我吴国这般厚待?” “请大王三思!” “臣附议!” “大王,臣下附议!” 以申息、被离为首的一众老世族大臣,都极力反对庆忌这般优待外来户和野人。 盖因,这些人一来,被登记造册,就成了吴国的百姓。 而他们之前可都是贵族们的捕奴对象! 对于那些黑户,贵族们是可以肆意的捕捉,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奴隶的! 而一旦庆忌颁布对外来户和野人那样优渥的政令,可想而知,奴隶市场(牙行)那里的奴隶数量定然锐减。 参与其中的公卿大夫,其固有利益也定将受损,他们如何能愿意? 对于申息、被离这些老世族大臣的想法,庆忌怎能不清楚? 所以,庆忌当机立断,大手一挥道:“寡人已决意颁布此等诏令,二三子无需赘言。” “另外,寡人还当禁绝国内一切捕奴事宜。自即日起,严禁捕奴,违者,轻则抄没家产,举家上下流放边疆。重则斩首,其家眷流放边疆,或贬为官奴!” 第180章 野蛮的制度 庆忌居然要颁布禁绝捕奴的法令? 一听这话,朝堂上的老世族大臣们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对比庆忌适才倡议的,鼓励列国百姓入吴定居,有奔吴者,国府皆按人头,一人赐屋舍一间,田三亩, 布一匹,农具一套,并租借耕牛,予其耕种,其余一应待遇,等同国人! 而在吴的野人,待遇一如外来户。 其实,庆忌再颁布禁绝捕奴的法令,似乎不是不能接受。 盖因他们连捕奴的对象都没有, 还如何捕奴? 所以,对于庆忌的这一番主张,群臣心中虽颇有微词,但也不敢当着庆忌的面发泄出来。 太仆申息禁不住问道:“大王,若禁止捕奴,又给予野人户籍,让其在吴国耕种谋生,牙行是否能存在?我吴国,是否仍有奴隶存在?” “太仆问得好。” 庆忌微微一笑道:“寡人之意,民间的牙行不得存在,应为官府所取缔。自即日起,牙行封禁,牙行内一应奴隶,由官府平价购置,转为官奴!” “此后,无论任何人, 欲购置奴隶,需向官府购置。民间若有私设牙行, 进行奴隶交易者,买卖双方严惩,举家贬为奴隶。” “另外,奴隶也应当上户籍。不过不同于国人户籍,奴隶为奴籍也!” 闻言,申息、被离等一众老世族大臣心中都颇为不满。 但他们也知道,庆忌决定的事情,是不可能轻易回心转意的。 再者说,就连捕奴对象都没有,牙行又如何能维系下去? “大王!” 申息禁不住叹气道:“奴隶之制,古来有之,切不可废止也。而今之吴国,上至王公贵族,下到民间商贾,都无不有豢养奴隶者!” “大王的此等法令一经推出,奴隶等同于国人,臣唯恐国将不国也!” “太仆此言差矣。” 庆忌摆了摆手道:“寡人并未说过要废止奴隶之制。国人要购置奴隶,可以向官府购置, 予以报备, 何有国将不国之嫌疑?” “这……大王, 恕臣直言!” 申息语重心长的道:“野人即外来户,国家已无捕之而成奴隶之事。如此,奴从何来?官奴之寡,已无法满足国人需求,何不等同于废止?” 申息的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庆忌。 什么是奴隶制? 奴隶制,是奴隶主拥有奴隶的制度。 劳力活动须以奴隶为主,无报酬,且无人身自由。奴隶一般来源于战俘、被占领地区原住民、负债者和罪犯。 奴隶制产生于能产生剩余产品的社hui经济条件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当时认为合法的拥有和控制制度。 在典型的奴隶she会中,法律确认奴隶为奴隶主的私有财产,奴隶主对其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可随意奴役、买卖和杀害。 奴隶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任何自由和权利,奴隶的后代也世代为奴! 早期的奴隶主要来源于战俘。 习俗上禁止本部落成员奴役其他成员。后来本部落成员可以充当奴隶的制度建立后,有时本部落成员中也有被充作奴隶的,但常作为一种惩罚,如无力还债的负债者和判刑服罪者。 不可否认,奴隶制将人类带入文明时代,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 但,同时奴隶制也是一种十分野蛮的制度! 华夏的奴隶制是从商开始,历经、西周、春秋,魏晋南北朝时期奴隶制已逐步消亡。 商、周时代,奴隶多产生于战争,从敌方周边部落俘虏成为奴隶,特别是商和西周的奴隶,大概绝大多数都来自这些人。 无论是商、周王朝或是其敌对的部落,都力争在军事行动中擒获战俘并掠取对方人口。 商代贵族获得的大量羌人、夷人俘虏,一部分用作人殉人祭,一部分则沦为奴隶。 也有因犯罪被贬为奴隶的,有官奴和私属之分! 而庆忌要做的,不是废止奴隶制,而是在很大程度上遏制奴隶制的野蛮生长,做到由国家调节奴隶买卖市场,以求均衡各方。 他庆忌,就是吴国最大的奴隶主,官府也成了最大且唯一的奴隶交易市场! 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即便庆忌心里想废止奴隶制,却不能干这种事情。 一个国家从奴隶制度到封建制度需要一个过程,这是一个过渡期,一个漫长的过渡期。 直到近代,奴隶依旧是存在,一直没有被完全废止过。 所以庆忌也做不到废止奴隶制,不然,即使他现在在吴国拥有着极高的威望,能做到一言九鼎,让人人都敬畏他。 难免会因为废止奴隶制,而让一众贵族抵制他,继而引发一系列的叛乱! 奴隶制,不说存在即合理这种话,至少现阶段,吴国依旧需要与奴隶制并存。 “太仆,这就不是你所需要担心之事。” 庆忌淡然处之,说道:“官奴的来源,可有罪犯、战俘,数量的确不大,但寡人特许。若有人迫于生计,自愿成为奴隶亦可,然不可强买强卖,而且奴隶交易也必须报备,登上奴籍。” “大王英明!” 庆忌的这一主张,终于是得到了群臣的认同。 罪犯、战俘的数量的确不多,而且庆忌还不一定会将这些人贬为奴隶。 但,若是走投无路的人,自愿出卖人身自由,沦为奴隶,庆忌是管不着的。 毕竟卖身契这种东西,直到两千多年后还依旧存在! “右丞相。” “臣在!” 作为右丞相的计然立马站出来。 “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 “臣,谨遵王命!” 庆忌忽而道:“另外,寡人欲统筹国人所拥有之固定资产,以各家各户为主,无论公卿大夫,无论贩夫走卒。” “官府应当一一核实其所有固定资产,包括奴隶、土地、封地、房屋、商铺,准许个人报备,后官府核查,若有不符之处,一律严惩不贷!” “右丞相,此时仍交由你全权负责。” “唯!” 计然只能苦着脸答应下来。 庆忌交给他处理的这些差事,都是十分得罪人的! 众所周知,贪婪的公卿大夫们,平日里可没少通过强取豪夺的方式,去侵占他人原有的耕地或商铺,甚至是一些不属于自己地方都敢侵占,算作自己的封地范围之内! 这无疑会损害国家的利益,损害普通百姓的利益! 所以,对于这种事情,庆忌必须要插手管一管! 第181章 裁军 “太宰。” “臣在!” “我吴国这两年的赋税收成如何?” 庆忌有必要过问此等有关于国家赋税的大事。 其实,庆忌早已知晓这两年来的吴国的国家财政收入,但只是想让季札公之于众,做一下汇报工作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吴国的赋税制度是两年收取一次。 季札当即正色道:“回禀大王,我吴国今年之赋税收成,综合商税、田租税、口赋、户口税, 再加上盐、铁、纸、笔等各种杂收。” “国库收入金六千二百四十七两,刀币、捕币约合三百余万钱,布十万零八千二百七十一匹,绢三千七百二十七匹,其余米粟谷物近一百万石!” “嘶!” 闻言,一众公卿大夫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倍感震惊! 这两年吴国的财政收入, 还真是高得离谱! 缘何来由? 都得益于吴国推行变法改革事宜。 要知道, 放在过去, 吴王僚年间,吴国的两年国库收入,金不过二千两,米粟谷物也才六十万石…… 这是翻了多少倍? 而且,这还仅仅是庆忌继位以来的第一次收取的赋税。 若是吴国能一直矢志不渝的遵行新法,国力蒸蒸日上,可想而知这样的财政收入也将直线上升,只多不少。 不过,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两年吴国的财政收入如此可观,支出也同样不小。 别的不说, 吴国修桥铺路, 以通中原, 又在江淮一带建造一座临淮城, 在西南之地建造一座新城, 还要构筑一条从西南通往吴都的官道。 再加上鼓励人口生育所需的财物, 这方方面面,哪里不需要花钱? 这注定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 吴国的这两年财政收入确实够多,但是一经花销,所能剩下来的恐怕不会太多。 “善!” 庆忌微微颔首,旋即又将目光放在大司马孙凭的身上,询问道:“大司马,吴越边关,及吴楚边关之师,可已裁撤?” “回禀大王,已经裁撤。按照大王的诏令,吴越边关,武原、御儿一线,我吴国边军只驻有士卒一千人。吴楚边关,长岸、鹊一线,我吴国边军只驻有士卒三千人。” “而且,我吴国已同楚越两国达成共识,边界方圆百里之内,驻军之数等同,且互设官吏监督!” “善。” 庆忌点头道:“寡人之意,我吴国应集中一切力量,发展民生。眼下,吴无战事, 将士正可暂时卸甲归田,进行农耕!” “故,寡人决议裁军。南部驻军一千,西部驻军三千,新城(西南)驻军三千,临淮驻军三千,唯是边军一万,吴都驻军五千,以备不测,余者尽皆裁撤!” “这……” 听到庆忌的这番话,陛台下的群臣不由得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现在,吴国的确进入了和平发展时期。 原本在寻常时候,吴国的常备军都保持在三万人以上,毕竟吴国的疆域可不小,需要驻扎兵马的地方也很多。 但是,眼下庆忌居然要一口气裁军一半以上? 这不得不让群臣迟疑。 庆忌这么干,是否会让吴国的防务变得空虚? 但,庆忌的决策是这样的。 南部的驻军一千人是应对越国方面,西部的驻军三千人是应对楚国方面,西南部的驻军三千人,则是应对仍有不臣之心的山越部族。 毕竟西南诸夷还尚未全部臣服于吴国,庆忌仍以熊子丹为大将、大都督,联合山越各部的勇士,将不服王化的部族逐一征服。 至于北部(临淮)的三千驻军,同样是为了镇压淮夷各部,以备不测的。 所以,那一万边军是必须要的。 至于留守吴都的五千常备军,同样是不可或缺的。 裁军,这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吴国的军费开支,同时能将更多的青壮年劳动力投入到生产建设当中。 即便是爆发战乱,庆忌相信这么多的常备军足够一战,至少能给予吴国一定的调兵遣将的时间。 太宰季札不得不出列道:“大王,裁军之意,固然美哉。然,我吴国尚武,若武备松弛,外敌来犯,又当如何?” 季札的这个问题,问的不错。 庆忌淡然一笑,说道:“我吴国自然不可不修武备。” “寡人之意,我吴军此后将实行义务兵役制度,逢战事,将士无需自备甲胄、武器、粮秣、马匹等一应军需辎重,将由国家统一分配!” “日常,军中将士完全由国家奉养,进行日常操练及军屯,以区别于过去的兵农合一制。” 一听这话,朝堂上的群臣更是禁不住满脸骇然之色。 庆忌这是要改革军制? 是的! 在这之前,不止是吴国,天下列国,包括夏商二代,所用的兵役制度,无不是兵农合一制,即寓兵于农。 就庆忌所知道的,历朝历代主要包括兵农合一制、全民皆兵制、征兵制、军户制、团结兵制、民兵制、募兵制、卫所制、八旗绿营制等。 每一种兵役制度都有好有坏,利弊不一。 在西周、春秋以前,是寓兵于农的。所谓寓兵于农,就是以农器为兵器。 古代兵器是铜做的,农器也是铜做的。兵器都藏在公家,临战才发给,即所谓授甲、授兵。 兵器只能供给正式军队用,乡下保卫团一类的兵,是不能给与的。 但是,当敌人打过来时,又不能随便拿着个农器就自卫,所以《六韬》中说,教民将某种农器当某种兵器。 到战国时期,由于战争规模的扩大和对抗的加剧,开始出现了全民皆兵制。 春秋时,各国用兵,最多不过数万。 至战国时,却坑降斩级,动以万计! 如齐顷公鞍战败北逃回去的时候的情形可知,其时正式的军队虽败于外,各地方守御之兵仍在。 而《战国策》载苏秦说齐宣王之言,说“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竟不守;战而不胜,国以危亡随其后”可见各地方守御之兵,都已调出去,充作正式军队,这是战国时兵数骤增的原因。 在历史上,真正全国皆兵的,怕莫若此时了! 所以战国后期,秦楚皆带甲百万,而其他五国军队人数也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之间。 第182章 兵役制度 而庆忌所主张的义务兵役制度,即征兵制。 征兵制在古代广泛存在,几乎各朝都有,比较明显的三代、春秋、战国、秦、汉、三国。 西周建立后,正式组织了六军和八师,但六军和八师是平时生产,战时打仗的半常备军, 而且六军基本由关中的周人,八师基本由被周迁到洛阳附近的殷人组成,还带有部落兵的痕迹。 早在西周,诸侯就拥有了一旅(约500人)到三军(约37500人)的武装,到了春秋又有扩大,但基本和西周差不多, 只是部落兵痕迹慢慢消退。 到了战国,战争规模扩大,达到双方十几万到几十万人参战,战争时间延长,次数频繁且间隔短。 加上从奴隶制度向封建制度过渡逐渐完成,原来基本不能作为兵源的奴隶成为农民,成为了兵源,所以大规模的征兵制形成。 如秦赵长平之战,秦军将赵军包围在长平,为了取得这一决定性战役的胜利,秦昭襄王亲自赶到河内郡,征发所有成年男子支援前线。 秦建立以后,秦始皇又征发大量的人力守长城、征河套、岭南等地,过重的兵役是秦王朝灭亡的原因之一。 这一时期的征兵在很大程度上还带有临时性,制度化的普遍兵役制度还没有建立! 到了汉代,朝廷基本建立了普及义务兵役制度,但复员制度还不健全,所以有了汉乐府中所说的“十五从军征, 八十始得归”的现象。 三国时期由于战争频繁,征兵的数量更大,如曹操曾一次“收青州黄巾百万, 择其精壮三十万号为青州兵”,吴国还迫使山越出山为兵,见于史书的就有十几万。 三国以后的各个朝代有的实行军户制,有的实行募兵,但征兵制一直存在,特别是在发生大规模战争时,为满足战争需要,朝廷都为大量征兵。 如隋炀帝为征高丽“在山东增置军府,扫地为兵”。 杜甫诗中写到“夜宿石壕村,有吏夜捉人”、“再把中男行”,都说明唐王朝为平安史之乱,连老人和十四五岁的少年都不放过。 庆忌自然不可能做得如此过分。 其余军户制、团结兵制、民兵制、募兵制、卫所制、八旗绿营制等,庆忌则不会考虑再吴国实行,应该根本不合时宜。 “大王,若改革如此兵役制度,岂非日后我吴国的常备军,都成了宿卫、虎贲一般,不事生产, 专司兵事之师?如此一来, 定当加大国家的财政负担矣!” 太宰季札心中有着这样的忧虑, 故而跟庆忌沉声道。 庆忌则是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便道:“太宰,寡人之意,此义务兵役制度,非是军人不事生产。” “而是自此之后,我吴国的军人,将成为职业军人,好比士农工商一般。” “此等职业军人,依照寡人之意,每三年招募一次,年龄在十六到三十不等。如一万五千之师,优胜劣汰,一次轮换五千人。” 熟知历史,有着先知先觉的庆忌,可是十分清楚职业军人的重要性的。 职业军人,就是精锐! 古代的华夏,没有类似罗马那样的职业军团。 虽然很早就有了常备军(秦新军,魏武卒),但是并非罗马军团那样作为终身职业,并在退役后得到国家补偿的土地,而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服几年兵役后回家种地,也不会有额外的国家补偿。 即便到了明代,正规军也是屯垦制的卫所兵,虽然按户籍世代为兵,但是实际上种田比打仗多! 而罗马的军团制度到了帝国后期,难以为继,就是因为缺乏新征服的土地继续分配给士兵,军团成了铁饭碗,没有了动力,军队也就丧失了战斗力。 所以说,每一种兵役制度,都有着自身的缺陷。 现在吴国要养着一万五千名职业军人,其实不难。 难就难在如何让他们一直维持着超高的战斗力。 “大王,若逢大战,不知国家可否会加征兵马?” “那是自然。一万五千人的常备军,只是在我吴国的和平时期,若遭遇大战,亦会加征兵马,只是不会享有常备军的待遇!” 听到庆忌这么说,季札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想而知的,在庆忌的这种义务兵役制度下,吴军的战斗力一定能更加强悍,即便遭遇大战,退伍的士卒也能被征召回来,并迅速恢复原有的战斗力。 …… 吴都城西,牙行外边,已经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一番光景。 只见是一队披坚执锐的吴卒来到牙行的大门口,将里边的人牙子及其随从,还有衣衫褴褛,数以百计的可怜奴隶都驱逐到大街上,严加看管。 “做甚?尔等这是在做甚!” “在下的牙行可没少为国家上交商税,从不偷税漏税,尔等怎可查封我的牙行?” “我要告你们!” 人牙子气不过,冲着附近的一名吴军都尉忿忿不平的道。 为首的都尉只是冷笑一声,便掏出一道竹简,塞给这人牙子,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此乃王令!自即日起,吴国之内,禁绝捕奴,凡牙行皆查禁,牙行之奴隶一律以平价购置,以为官奴!” “甚……甚么?” 人牙子怔了一下,旋即又打开竹简一看,上边还真是告示,国家最新出台的法令! 饶是如此,人牙子依旧不能平静下来。 “大王如此作为,便不惧吴国再无奴隶可用乎?” “这就是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 都尉嗤笑一声,道:“尔等且在这里等着。稍后会有官吏过来,与汝核对,每名奴隶,国家都当以平价购置。” 闻言,人牙子跺了跺脚,但是又无可奈何! 谁让这是吴王庆忌的诏令,是国家的法令? 他区区一个人牙子,一个贵族都算不上的小人物,岂能跟君王作对? 而除了吴都之外,其余朱方、云阳、延陵、州来等各县的县令,在收到庆忌的王令之后,都纷纷在城门口张贴告示,随即出兵查封各处的牙行。 这若是放在以前,作为封君邑守的贵族可能会阳奉阴违,但那些大多是外来户的县令,又岂能不趁此机会,紧紧的抱住庆忌的大粗腿? 第183章 厚此薄彼 吴国,云阳县。 城门口处,一张崭新的告示已经被张贴出来,让来来往往的行人观看。 告示边上,还站着一名穿着玄色衣袍的官吏,负责为黎庶解读告示的内容! “这上边写的甚么?” “大王要吸纳野人与他国之黎庶入吴,有奔吴者, 国府皆按人头,一人赐屋舍一间,田三亩,布一匹,农具一套,并租借耕牛, 予其耕种, 其余一应待遇,等同国人。” “而且,在吴国的野人,待遇也跟那些外来户一样!” “甚么?” 对于国家出台的这一政令,附近的百姓都颇为不满。 吴国不是一个排外的国家,吴人也算不得没有丝毫的容人之量。 但,庆忌一下子给予外来户那么多优惠政策,难免会让吴国的黎庶生出一些不平衡的心理! 厚此薄彼! 野人,跟外来户差不多,但是又比外来户在地位上低一等。 因为野人一般是迫于生计,在他国无法谋生的人或罪犯,流亡到吴国的,算是流民。 野人没有户籍,是黑户,所以往往被列为捕奴对象。 外来户还好,若是通过正当的途径迁徙到吴国,是可以享有户籍的。 若是经过辛勤的耕种,或放牧、渔猎, 说不得几代人之后,就成了真正的吴人。 而且, 他们这样的外来户,是需要给国家缴纳赋税的,所以也能称得上是吴国人。 吴国的黎庶没有多少排外的心理,只是庆忌这般优待外来户,难免会让他们心生不满! “大王对待外人,未免太过优渥了!” “呵呵,那又如何?又不是拿你们的土地,你们的屋舍和农具去发放给他们!” “大王这是出于国家利益考虑,尔等升斗小民,岂能知晓其中深意?” “对!大王忧国忧民,乃不世出之仁君,我等又怎可非议大王?” “凡是大王的政令,我们都应当遵从!” 不得不说,庆忌在吴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极高的。 至少对于庆忌的一些做法,百姓们即便是不能理解,都能无条件的去遵从。 …… 吴都,相湖大营。 当大司马孙凭击鼓聚兵,将庆忌决定裁军的消息,告知一众士卒的时候, 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只不过,这似乎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因为迄今为止,吴国的军队实行的都是兵农合一制,除了贵族出身的将领外,军中任何人都有可能被裁撤掉,而且是没有任何抚恤的那种。 但是,庆忌考虑到将士们为自己戍守边关,出生入死不易,所以会给予退伍士兵一定程度上的抚恤。 与此同时,在吴王宫,滋德殿内,庆忌正在与治粟内史范蠡对席而坐,下着围棋。 这就是俗称的对弈! 只是,庆忌的棋艺是远不及范蠡的。 他的臭棋篓子,即便是范蠡让了几手棋,故意放水,都撑不了多久而以失败告终。 好在庆忌棋艺不行,棋德还是有的,并不会因为自己在棋盘上屡战屡败而迁怒于范蠡,降罪于范蠡。 毕竟庆忌可是后世的那个慈禧老佛爷。 据说慈禧太后酷爱下棋,当然是“瘾大水平低”,但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宫中太监,没人敢赢她,久而久之,老佛爷以为自己俨然国手。 有一天,出身于象棋世家的御膳房太监廉琦与老佛爷对弈,廉琦一边拿车吃马,一边忙不迭地说:“奴才杀老佛爷一匹马。” 慈禧一看棋输了,大怒,喝道:“什么?你杀我的马?好,我杀你全家!” 故事的结局是,那个象棋高手太监真的被满门抄斩。 “不下了,不下了!” 眼看着自己的棋子已经被逼到绝境,没有翻盘的可能性,庆忌干脆就将手中的那枚棋子放回去。 但就是不认输! “大王,承让了。” 范蠡微微一笑,忙朝着庆忌作揖道。 “少伯,这也就是你,若换做伯噽,寡人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胜寡人一局的!” 庆忌输了棋,但仍旧禁不住打趣一下范蠡。 “大王,实不相瞒,臣下适才在棋局上让过大王,也想过让大王胜一局,奈何,实力不允许……” 我靠! 这就很离谱! 这就很尴尬! “少伯,你是个实在人。” 庆忌不得不称赞范蠡一句。 若非范蠡知晓庆忌有容人之量,恐怕还干不出这等事情。 范蠡不是一个善于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人,性格不似伯噽一般,但是,范蠡同时也不是那种刚正不阿,丝毫不知道变通的人。 他知道自己赢了庆忌也不会遭到惩罚,或惹恼庆忌。 自家这位大王的肚量可不是一般的大! 再者说,有时候故意输棋比赢棋的难度更大! 范蠡没必要为这种事情太伤脑筋。 伯噽就不一样了,伯噽就知道一个劲儿的讨好庆忌,并且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那种! “哪里。其实大王的棋艺已经有所增益,相信再过个三五年,臣下围棋,不一定能胜过大王!” “就寡人这臭棋篓子,不说也罢。” 庆忌摆了摆手,很是豁达。 “少伯,最近关于我吴国禁绝捕奴,查封牙行,以官奴府取缔之事宜,你在坊间可有听闻传言?” 民意,是庆忌比较关心的一大问题。 毕竟得民心者得天下! 若是没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庆忌的王位可不安稳。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庆忌还是晓得的。 民生民意,从始至终庆忌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而这几日庆忌一直都待在吴王宫,从不外出,专心处理政务,所以要知道外边的消息,就只能通过范蠡这样敢言直谏的大臣来获取。 “回禀大王,国人对于官府禁绝捕奴,以官奴府取缔牙行之事宜,并不关心。反倒是对大王为吸纳他国之民及野人所开出的优渥待遇,颇有微词!” 颇有微词? 对于这些问题,庆忌心里十分的清楚。 在奴隶制的问题上,跟一般的百姓的确是关系不大,漠不关心是自然的。 至于庆忌为了吸纳野人以及列国的百姓入吴定居,所开出的一系列优惠政策,国人会反感,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毕竟凡事都难以尽如人意,庆忌也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第184章 岂会朝令夕改 “吸纳野人与他国之流民入吴定居,为我吴国增益人口,其利无穷,此乃社稷之百年大计,断不可动摇。” 庆忌的决心十分的坚定。 “大王英明!” “老世族那边,是何说法?” “回禀大王,老世族那边, 自当是颇有微词。只是,相对于此前种种,他们可能更加抵触国家一一核实其封地、田亩、奴隶、商铺等资产!” 范蠡回答道。 关于这一点,庆忌用屁股想也知道! 吴国最近的一系列改革,都无不在触碰老世族的利益。 吸纳野人与他国之百姓入吴定居,并禁绝捕奴, 封禁牙行,以官奴府取而代之,这在一定程度上动摇整个奴隶市场。 毕竟,不少牙行的背后,站着的都是老世族。 不许捕奴,牙行被封禁,这就导致老世族少了一项重要的收入。 要知道,奴隶交易,向来就是一个牟取暴利的行业! 现在庆忌一刀切,由不得老世族们不痛恨庆忌。 至于庆忌之前颁布的诏令:官府应当一一核实其所有固定资产,包括奴隶、土地、封地、房屋、商铺,准许个人报备,后官府核查,若有不符之处,一律严惩不贷。 这就更加导致老世族的权益受损! 他们与国同戚,世世代代靠着祖上的余荫庇护,积累了大量的财产。 但是,这其中可不乏强取豪夺得到的土地、房屋和商铺,一旦官府彻查, 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这其中更严重的, 还有一些封君敢于悄无声息的侵占国家的土地,化作自己的封地,每每得寸进尺,吴国历代先君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对于这样的事情,庆忌又怎能姑息养奸? 君王的尊严不容侵犯! 你一个封君,居然偷偷的侵占国王的土地,这算是怎么回事? “抵触?” 庆忌冷笑道:“寡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关于奴隶制的问题上,寡人已经做出让步,但封地资产之事宜,不容有失!” “寡人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敢于窃取国家的每一寸土地,染指寡人的一件东西!” “机会,寡人已经留给老世族,就看他们是否能把握住了。” 闻言,范蠡不由得缓缓的低下了头,暗暗吃惊。 没想到庆忌居然如此注重这些东西。 要知道, 封君偶尔侵占一点属于国君的疆土,只要不多, 不太过分,那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这事儿,古往今来,几乎每个国家都有。 情节严重的,国君最多只是敲打一下封君,逼迫其交出侵占的土地而已。 更有甚者,在臣强主弱的情况下,封君们甚至还能毫无顾忌的侵占国君的城池土地,譬如晋国的卿士,鲁国的三桓…… 夜幕降临。 在太仆申息的府上,申息、被离、掩余、烛庸等一众老世族大臣齐聚一堂,数十人都在商讨着如何应对吴国最近的一系列政令。 “大王这回真是太过分了!” “欺人太甚!老夫的几个牙行都被查禁,国府虽以平价购置一应奴隶,但没了牙行,老夫一年至少损失二百金的收益啊!” “正是!大王还勒令官府核查国人之奴隶、土地、封地、房屋、商铺等所有资产,在下应如何报备?” 在场的老世族大臣及封君都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作为世卿世禄制下的受益者,他们的屁股底下可可以一个是干净的! 即便他们自己没有贪墨公款,偷税漏税,没有侵占国家的土地,他们的祖先可能都干过这种事情。 那如何是好? 他们正是来跟太仆申息等人商议的。 “二三子,请稍安勿躁。” 作为东道主的申息不得不站起来,摆了摆手,说道:“今日我等齐聚一堂,无非是为了商讨如何应对时政!” “关于时政,在下有自己的一番见解,请二三子静听。” 闻言,在场的老世族这才安静下来,竖起耳朵想听一听申息的高论。 只见申息正色道:“诸位,在下以为,大王所确立的奴隶制,已经无可撼动。禁绝捕奴也好,查禁牙行也罢,我等都应当遵从,而不可滋事!” 一听这话,一众老世族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关于庆忌禁绝捕奴,查禁牙行的事情,他们心中都甚是不满,但也是敢怒不敢言。 毕竟,只是断了一条财路而已,还不至于让他们公然跟庆忌对着干! “关于大王下诏,核查国人一应资产之事,在下以为,也当遵从……” “甚么?” 中大夫羊容瞬间跟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起身大声道:“太仆,汝这是何等的谬论?” “奴隶之制罢矣,何以二三子能对核查资产之事无动于衷?” “在座的诸位,何人不曾干过侵占他人田亩,甚至是以封地划界,进取国家土地之事?大王一经核实,岂非严加降罪?” “正是!” “太仆,其余之事还好说,这擅自修改封疆,占取国家土地之事,大王若严加问罪,我等是轻则贬为庶人,家产充公,重则人头落地,举家流放矣!” 显然,在场的老世族大臣都害怕庆忌得知自己之前所干的那些不法之事。 他们从来都不认为庆忌是一个宽容的君主,这次颁布核查国人资产的事情,一定是想找个借口,将他们这样的公卿大夫一一治罪的! 但,对此申息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二三子,大王的诏令,岂会朝令夕改?” 申息道出了一个较为残酷的事实:“与其抵制大王的诏令,无端生事,倒不如自己配合。依我之见,大王只是在警告我等。” “倘若我等老世族能体恤大王,将此前所非法侵占的土地、奴隶、商铺、屋舍等等一一归还,如实报备,大王定能既往不咎,不以此而问罪矣!” “太仆所言极是。” 作为九卿之一的少府被离率先赞同道。 只是,依旧有如同羊容这样执迷不悟的老世族! “哼!” 羊容拂袖道:“我错看尔等也!我原以为与尔等是志同道合之人,现在看来,尔等也不过是一群鼠辈!” “告辞!” 言罢,羊容就气冲冲的离去。 申息与被离不禁对视一眼,很是无奈。 这真是良言劝不住该死的鬼! 既然羊容找死,随他去吧! 第185章 吴王家宴 滋德殿。 忽明忽暗的烛光,随着寒风而透过门窗摇曳,映照在庆忌的脸上,眼眸中透射出一种犀利的光,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在庆忌的对面,正襟危坐着的,则是他的两个叔父, 吴国的公子掩余与烛庸! “大王,事情就是如此。申息、被离等人决意遵从大王之政令,如实报备个人资产,同时,将原来通过强取豪夺之方式,侵占的田亩、宅邸、商铺等都一一归还或充公。” “奴隶也都还其自由之身。至于窃取的国家土地, 也都自己重新划分封疆, 归还于国家!” 公子掩余向着庆忌汇报道。 早在即位之初,庆忌就已经有了对付一众吴国老世族的想法。 只是, 正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庆忌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不便将自己推到老世族的对立面,推到风尖浪口之上。 所以两个叔父掩余、烛庸,自然而然的成了庆忌的心腹干臣,帮着他打入老世族内部,获取一些有利于庆忌的情报。 至少就目前来看,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至少庆忌能通过掩余、烛庸,来了解老世族对于时政的一些看法,不至于在出事的时候显得太过被动! 而这次,在核查国人所有资产的事情上,庆忌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真正问心无愧的国人, 不会害怕被核查到,而是会极力配合。 只有那些心里有鬼,干了不少不法之事的国人, 才会抗拒这个事情。 “申息、被离这次居然如此规矩?” 庆忌倒是颇为诧异。 掩余苦笑一声, 回答道:“大王,他们可能已经猜到大王你的用意。申息曰,大王先让国人报备,再进行核查,由此可见,大王是允许国人补上缺漏,可以既往不咎的。” “申息倒是一个聪明人。” 庆忌微微一笑道。 的确,庆忌并没有一棍子打死一船人的想法! 先让国人报备,之后再进行核查,庆忌给予了国人一定的时间弥补缺漏,就是自己擦屁股! 之前侵占无辜农户的田亩,自己还回去! 之前窃取的国家土地,自己还回去! 之前私自捕捉的奴隶,也都放掉! 之前通过坑蒙拐骗,敲诈勒索得到的商铺、屋舍(宅邸),也都一一还回去!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当然,若是胆子够大的话,也能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自己干过这种事情。 只不过,一旦庆忌查出来,必然会严惩不贷的! 但是, 庆忌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至少申息、被离等老世族大臣选择退步,极力配合此事,之前他们所干过的不法之事,庆忌还是能容忍的。 “大王,若国人将之前非法所得的奴隶、田亩、屋舍、商铺等都一一归还,是否可免罪?” 公子烛庸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见状,庆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烛庸,笑道:“叔父莫不是也干过此等不法之事?” “……” 烛庸笑得很是尴尬。 显然,他自己是不能免俗的。 官场就是一个大染缸,即便是一身清白的人跳进去,指不定会被染成什么颜色! “寡人可以宽宥。若国人能将非法所得之物如数归还,寡人自当从未有过之事宜也。” 听到庆忌的这番话,烛庸与掩余都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 时间,进入吴王庆忌二年,即公元前312年的尾声。 天降寒霜,冷风刺骨。 披着一件狐毛大裘的庆忌,正在宫殿内举行一场家宴。 到场参加的人,都是庆忌的后妃儿女。 庆忌早年丧母,父王僚又被专诸刺杀,故而父母双亡,现在只有后妃儿女在侧。 幸好,庆忌的生育能力还是挺强的,基本上每个后妃在经过他的雨露均沾后,都已经开花结果。 王后季蔻,还挺着大肚子,不日即将临盆。 妃子孙俪,不久前刚诞下一女,还尚在襁褓之中。 宫监如梦,为庆忌生下一子,已经满一周岁,赐名“鸿”。 这是庆忌的庶长子,吴国的长公子! 朱姬夫人,亦是为庆忌生下一子,不足一岁,赐名“熙”。 这是庆忌的次子,吴国的二公子! 新晋的妃子,两个山越族的小美女,小狐和小狸这对双胞胎姐妹,则是有了喜脉。 坊间传言庆忌好se,这是不假。 但作为一国之君,庆忌的后妃着实是不多的。 没有妃子名分的如梦不算,季蔻、朱姬、孙俪、小狐、小狸,一共才五个后妃! 儿女,现在只有二子一女。 庆忌作为吴王,可是肩负着为国家社稷开枝散叶的使命的,就这些儿女,显然还不够看! “大王驾到——” 随着内侍胶滑的一声宣号,庆忌就亦步亦趋的进入宫殿。 一众后妃及宫娥寺人连忙行礼,齐声道:“臣妾(奴婢)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都免礼,平身。” 庆忌喜笑颜开的挥了挥手。 平日里,庆忌可以端着作为君王的架子,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但今天可算是一个特殊的节日,相当于后世的春节。 所以庆忌不会那般拘谨。 春节,在这个时代,被称之为“上日”、“元日”、“改岁”、“献岁”等。 这是一个从古到今都比较重大的节目,阖家团圆是必须要的。 “王后,咱们到下边去坐吧?” 庆忌向着在一侧的王后季蔻伸出手,后者微微颔首,跟着将自己的纤纤玉手搭上去,让庆忌搀扶着自己走下陛台,到案边落座。 为了显得不太生分,庆忌可是特别吩咐过,在陛台之下,设置座席,一起吃个家宴的。 “哇哇哇……” 就在这时,在宫娥怀中的熙公子哇哇大哭起来。 作为熙公子母妃的朱姬夫人心疼不已,忙上前住将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哄着。 “朱姬姐姐,熙儿这是饿了吧?” 孙俪嫣然一笑道。 不是饿了,就是尿在里边或者拉稀了! 朱姬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黛眉一蹙,就吩咐一侧的宫娥道:“去将熙公子的奶娘唤来。” “诺。” “等等。” 孙俪摇摇头道:“朱姬姐姐,你莫不是一直让奶娘给熙儿喂养的吧?这可不行,我听一些有经验的妇人说,自己喂养的婴儿方才不会体弱多病,熙儿若要健康长大,姐姐还应当自己喂养才是。” 第186章 庶长子吴鸿 “俪妹妹,你这是从哪听来的谬论?” 怀里哄着啼哭不已的熙公子,朱姬夫人唇角一勾,笑道:“只要能将我的熙儿喂饱,谁的母ru不是都一样吗?” 显然,朱姬是不大相信孙俪的这一番话的! 不是母ru喂养的婴儿是否体弱多病,朱姬不敢确信, 但朱姬可是有所耳闻,也亲眼看到的是。 一些分娩的妇人有孩子以后,体态渐渐肥胖起来,身材走样! 朱姬可还是想保持着自己现在丰腴的身材,多得一些庆忌的宠幸,哪里能不注重保养? “妹妹言尽于此, 姐姐不信也罢。” 对于不听劝告的朱姬,孙俪倒是没有坚持辩驳下去。 坐在上首的庆忌见状,禁不住眉头一皱,道:“熙儿哭得这般厉害,朱姬,你还是自己喂养吧。” “诺。” 庆忌既然已经发话,朱姬自然是不敢不从命的。 于是,朱姬就自己走到角落里,掀开狐毛大裘,喂养着小吴熙。 就在这时,原本还在如梦怀里躺着的小吴鸿,忽而朝着庆忌伸出自己白嫩嫩的小手,漆黑的眼眸中,尽是一种渴望的光。 小吴鸿“呀呀”叫着,说不出话来,但是意思十分明显——求抱抱! “大王……” “来,让寡人抱一下就好了。” 对于这般亲近自己的小婴儿,庆忌可谓是十分喜爱的。 这还是自己的长子——庶长子! 随即,庆忌就站起身, 走到如梦的时候边上抱过小吴鸿。 在庆忌逗弄着小吴鸿的时候,后者还不忘伸出自己的小手,扒拉着庆忌下巴的一绺胡须。 这算是冒犯,但庆忌丝毫不介意。 被庆忌逗弄着,小吴鸿笑个不停。 “大王,鸿公子长得像你。” 这时,侍立于身后的宫娥鼓起勇气出声道。 “噢,像寡人?哪里像?” “眉毛、鼻子和眼睛都相似,若鸿公子长大了,定能像大王一般雄姿英发,威武不凡。” 宫娥恭维的道。 “哈哈哈哈!说得对!寡人越看这孩子越像寡人!” 庆忌旋即将怀中的小吴鸿双手举高高,脸上的笑意一直挂着。 只是,随着他的这番话一出,宴席上的氛围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吴鸿长得像庆忌? 至少现在还是看不出来的,可能眉宇之间有些相似,日后越来越像,但,这对于其余后妃公子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 莫说是帝王之家,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儿子长得像父亲, 往往会得到父亲更多的宠爱,以至于偏心,将家主之位传于此子。 以后庆忌若是过于宠爱吴鸿,生出了将王位传给这个庶长子的念头,这对于季蔻、朱姬夫人等一众后妃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因而,蹲在角落里喂养小吴熙的朱姬夫人,在听见庆忌的那句话后,都忍不住黛眉一蹙。 朱姬夫人的心里直犯嘀咕:如梦这个贱人,自己不便开口,居然指使贴身宫女替吴鸿说话。 还以为是个多么高尚的女人,原来也是包藏祸心,对吴王大位有觊觎之心! 好一个心机婊! 倘若朱姬是个现代人的话,一定会为如梦打上这样的标签。 此时,庆忌亦是意识到自己适才失言了,不过毫不在乎。 后宫争宠的事情是屡禁不止的,即便后妃们看起来十分平静,相处和睦,但背地里究竟有多少龌龊心思,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清楚! 庆忌日理万机,自然顾不到后宫中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如梦,你为寡人生下鸿儿,实在是劳苦功高。你真不愿成为寡人的妃嫔吗?” 庆忌又将目光放在如梦的身上。 如梦,是庆忌穿越到这个时代染指的第一个女人,且为他生下庶长子吴鸿,功劳不小。 只是如梦一直不愿接受庆忌的册封,成为吴王宫当中的妃子,她以出身卑微为理由,屡屡推辞。 之前的庆忌对于如梦的这种行为听之任之,但也会选择开导一下如梦。 “多谢大王厚爱。” 如梦叹气道:“臣妾能侍奉大王,得到大王的垂青,已经是侥天之幸,怎敢奢望得到妃嫔的名分?” “如梦,不是寡人说你。” 庆忌摇摇头道:“你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应当为鸿儿着想。作为寡人的儿子,吴国的公子,其母亲只是一个宫监,如何使得?” “此正所谓之名不正言不顺也。你也不希望鸿儿记事以后,因为母亲的名位低微而自卑吧?” 闻言,如梦低下了头,似乎是暗自思衬一阵后,回答道:“全凭大王做主。” “好。如梦,寡人即册封你为世妇,不日昭告于六宫。” “多谢大王。” 值得一提的是,吴国的后宫制度,基本上是遵循周礼的。 古代的皇帝貌似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春秋时代的君王则是有所不同。 《礼记·昏仪》记载,谓天子除后外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这里所说的后便是王后,地位上和帝王相当,但也仅限于宫中。 不过有时候,帝王在后宫都要听从王后的话! 譬如周宣王沉溺床榻而夜卧晚起,姜氏作为周宣王的王后,自认为耽误了君王的政事,于是便请罪于永巷,以此规劝宣王。 永巷本是宫内一条狭长的小巷,起初是宫内供宫女、嫔妃所在的地方。 后来,随着宫廷战争的深入,永巷就成了单独关押宫中女性犯罪者的监狱! 即,冷宫! 地位仅次于王后的是三夫人。 三夫人与王后的关系,犹如三公与帝王的关系一样,他们专门陪着王后议论妇道方面的礼法制度。 排在三夫人之后的是九嫔。九嫔掌管妇学之法,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四德。 对应的是朝廷中的九卿。九嫔位列三夫人之下,相当于后宫的中层管理者。 二十七世妇排在九嫔之后,职责为服事于人,掌祭祀、宾客、丧纪诸事。二十七世妇的地位不高,级别较低,算是宫廷中的底层管理者。 不过二十七世妇地位虽低,却也不是最底层,最底层是八十一女御。 八十一女御是整个后宫地位最低的,职责是对帝王的饮宴寝息安排次序,按岁时而定变化。 基本上,女御都不算是女官了,和宫女没什么区别! 当然,在职责范围内,哪怕是帝王也要听从女御的安排。 第187章 周岁礼 庆忌现在有五个后妃,王后季蔻、夫人孙俪、夫人朱姬、世妇如梦、世妇小狐、世妇小狸。 不论是夫人还是世妇,都统称之为“夫人”。 吴国后宫三夫人,庆忌还留下一个位置,是给予楚国的公主季芈畀我的。 好歹是楚王的妹妹,跟庆忌已经定下婚约的楚芈,名位不便太低。 此刻, 季蔻、孙俪等几个后妃见到庆忌已经将如梦册封为世妇,心中都很不是滋味儿。 这最关键的是如梦居然答应了! 说明甚么? 如梦对于吴王之位,的确是起了觊觎之心。 正所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 在王公贵族之家,母子之间是相辅相成的。 母亲若得不到父亲的欢心,儿子多半会被冷落。 同样的, 儿子的能力若不突出, 得不到父亲的赏识,母亲也将不会受宠, 且晚年不详…… 家宴上,酒足饭饱之后,朱姬夫人睁着充满柔情蜜意的大眼睛,看着庆忌轻声道:“大王,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大王,鸿儿已经一岁有余,熙儿也将满周岁,但都未举行过周岁礼。大王何不趁着此番阖家团圆之际,为二子行周岁礼?” 闻言,庆忌不由得微微颔首。 周岁礼,又名“抓阄礼”。 就跟现代的满月酒、满岁酒一般,意义非凡。 在古代,由于医疗卫生条件落后, 出生婴孩的夭折率极高,不说是寻常的百姓人家,即便是帝王之家的孩子,都可能在几岁时夭折…… 不是他们没有得到妥善的照料, 而是一些先天性的问题,或是时运不济,碰上个小灾小病的,都能让孩子夭折。 所以,周岁礼这一节日,就是为祈祷自家孩子能平安长大,不受到任何无妄之灾的。 庆忌之前不是忙着打仗,就是到处出巡各地,所以一时疏忽,并没有为吴鸿举行周岁礼。 现在看来,庆忌正好可以趁此时机,为自己的两个儿子举行周岁礼。 “好。” 随着庆忌的点头,一众宫娥寺人便都下去准备。 首先,是一张充斥着木棉的锦布,铺在地板上,避免两个小公子磕着碰着。 接着,就是为两个小公子套上棉袄,天寒地冻, 生怕他们冻着。 最后, 则是将玉玺、木剑、竹简、黄金、毛笔之类的东西都放在偌大的棉布上, 让吴鸿与吴熙两个小公子自己选取物品。 每个物品的象征意义都不尽相同。 竹简、毛笔象征着谋略,这孩子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栋梁之才,足智多谋之人。 木剑、黄金则是象征着出将入相,这孩子日后可能成为被赐金封爵的卿士。 玉玺则是不必赘言,象征着权力,这孩子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玉佩、笛子之类的东西,象征着良好的品质,这孩子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道德高尚的君子……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就看孩子是如何抓取的! “两个孩子谁先来?” 庆忌垂询道。 “鸿儿年长,还是鸿儿先来。” 朱姬倒是显得挺客气的。 长者为先,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 尽管吴鸿只比吴熙大几个月,仍旧是兄长。 这时,在庆忌的授意下,如梦就抱着吴鸿放在棉布上,让他朝着摆放在上面的物品爬过去。 吴鸿只是睁着懵懂无知的眼睛,左看看,右瞧瞧,终究是伏下身子,不紧不慢的向着那里探出小手。 他究竟会抓取到什么? 只见他那白嫩嫩的小手,已经触碰到玉佩,但随即又放下,移开视线,一只手攥住了木剑,揣在怀里! 在边上看着的朱姬夫人禁不住掩嘴轻笑道:“如梦妹妹,看来鸿儿日后是可能成为我吴国的大司马,出将入相,赐金封爵,不在话下呀!” “借姐姐吉言。” 如梦轻笑一声道。 她的鸿儿,没必要卷入到争夺王位的是非当中,有性命之危。 所以,能当上大司马,成为吴国的栋梁之才,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吴鸿虽是庆忌的长子,但只是庶长子,按照吴国自古以来的宗法制,若庆忌有嫡子的话,吴鸿是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 不料,怀里揣着木剑的小吴鸿似乎没有满足,又一路爬过去,将那一枚精致的玉玺踹到了自己怀中。 这一刻,宫殿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季蔻、朱姬众后妃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玉玺与木剑? 这是什么组合? 上天在预示着什么? “鸿儿,快放下那枚玉玺!” 如梦忽而板着脸轻喝道。 然而,吴鸿压根儿就不知道如梦话中的含义,自顾自的就揣着玉玺和木剑,朝着庆忌那边爬过去。 “好小子!有前途!” 庆忌顺势就将吴鸿抱在怀里,并让人将玉玺和木剑重新放回去。 一岁有余的婴孩,能懂什么? 庆忌可不认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见状,朱姬夫人不由得黛眉一蹙,旋即就在庆忌的示意下,将怀里的吴熙放在棉布上,让他自己爬过去。 还不满周岁的吴熙小脸上尽是一种懵懂的模样。 不过,在母亲朱姬的指引下,小吴熙倒是能一路朝着放置在棉布上的物品爬过去。 吴熙究竟会抓取什么? 在众人一阵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只见小吴熙撅着屁股,一扭一扭的艰难来到那些物品边上,探出小手,径直抱住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放下! 快放下! 朱姬在心中狂喊着,显得焦急不已。 孙俪跟着掩嘴轻笑,道:“朱姬姐姐,看起来,熙儿日后是有可能成为如季子一般的谦谦君子,国家的栋梁之才哪!” 孙俪的话语中,不乏辛辣的讥讽意味。 当然,字眼中是没毛病的。 正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这似乎是预示着吴熙日后品行端正,崩成为社稷之臣! 但,朱姬又怎能甘心? 只可惜,小吴熙就只抓着那块玉佩不放,把玩了起来。 “玩物丧志!” 朱姬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庆忌倒是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熙儿还是婴孩,懵懂无知,如何懂得那些?日后只需循循善诱,相信熙儿定能如叔祖(季札)一般,成为我吴国的肱股之臣,名动天下的大贤!” 第188章 宗周天下 俗语云,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不是没有道理的,但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如何能看得出端倪? 朱姬对待吴熙,实在是有些苛刻的。 对于她望子成龙的心情, 庆忌能理解,只是期望朱姬不要做得太过分。 家宴结束后,庆忌就领着王后季蔻回到椒房殿。 自始至终,季蔻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精神有些恍惚。 庆忌为防止季蔻摔着,特意扶着她进入椒房殿的。 床榻之上, 庆忌看着欲言又止的季蔻, 只是轻笑一声,问道:“王后, 有话但说无妨。” “大王,臣妾可否逾礼问一句?” “说。” “大王日后若立储君,不知是择贤?择嫡?或是择长?” 闻言,庆忌怔了一下,暗暗思衬起来。 历朝历代的继承制度,即宗法制实际上是有所不同的。 有夏、商、周三代,夏朝的帝位由儿子接任,偶尔也有传给兄弟的。 商朝的帝位大多传给弟弟,最后由最年幼的弟弟再传给长兄的长子,或以行传给自己的儿子。 公元前11世纪, 周武王灭商建周,都于镐京,并改“帝”为“王”。 周王朝的王位明确规定只传长子,而且是“传嫡不传庶, 传长不传贤”。 周王朝的这一制度就是宗法制, 它与华夏姓氏有着直接的关系。 宗法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制度,其主要精神为嫡长子继承制,这是一种以父系血缘关系亲疏为准绳的遗产(包括统治权力、财富、封地)继承法。 西周的宗法制是和分封制紧密结合在一起的。 天子按嫡长继承制世代相传, 是天子大宗,其他不能继承王位的庶子、次子也是王族,分封为诸侯,他们是从属大宗的小宗。 这些诸侯也是按嫡长继承的原则世代相传,非嫡长子则由诸侯分封为卿大夫。 诸侯对于这些卿大夫来说,又是“大宗”,依次类推。 大夫以下又有士,士是贵族阶级的最底层,不再分封。 在这样的情形下,在天下形成了以天子为根基的宗法系统。 即,宗周天下! 吴承周制,在吴王诸樊之前的吴国历代君王,基本上都恪守宗法制,立嫡立长。 只是在吴王寿梦时期,更看着小儿子季札,故而擅自篡改了这一宗法制,让诸樊、余祭、夷昧、季札四人兄终弟及。 但是,在传到庆忌的祖父, 即吴王夷昧的时候, 季札辞而不受国君之位, 于是夷昧就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吴王僚。 这就导致吴国的国本动摇,诸樊之子阖闾不服气,以专诸刺王僚,终于引发吴国内乱。 及早的确立国本,其实对于吴国是有着莫大的好处的。 然而,此时的庆忌却不以为然。 “王后,不论是立嫡、立长,还是立贤,都要视形势而定。” 庆忌轻笑一声,说道:“寡人尚且年轻,春秋鼎盛,待公子们长大成人之后,寡人再考虑储君之事罢!” 庆忌给了这样一个回复,显然是不能让季蔻满意的。 正所谓知夫莫如妻。 跟庆忌同床共枕这么久,季蔻又怎能不懂得庆忌在立储君这一大事上的心思? 的确,庆忌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尚且年轻,但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 而按照庆忌的性格,储君,即未来的吴王是嫡子或是长子都无足轻重,重要的是贤明能干! 庆忌能为后世之君打下一片偌大的疆域,能称霸天下,但是后世之君能否守住吴国的霸业不衰,并贯彻庆忌的国策,让吴国进一步强大?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所以庆忌暂时是不去考虑储君的问题,因为实在是为时过早! 但,庆忌能做到将自己的儿子们都一视同仁,好生栽培,凡是有出众的儿子,庆忌都会取其中最贤明能干的人,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至于会不会进而引发残酷的夺位政变,祸起萧墙? 庆忌不在意。 因为能从中杀出一条血路,脱颖而出的人,才是最合适的王者。 毕竟大浪淘沙,淘出来的才是最强者。 了解到庆忌的心思后,季蔻不由得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纤纤玉手抚摸在自己的大肚皮上,暗道:儿啊,你日后一定要争气,让你的父王刮目相看! 其实,季蔻并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不过她相信以庆忌对自己的宠爱,她迟早有一日能为庆忌生下儿子的。 想到这里,季蔻不由得又暗自埋怨起来。 季蔻原本早就应该为庆忌生儿育女的,只是庆忌怜惜她,怕她因为年纪太小就分娩,而伤了身子…… …… 吴王庆忌三年,即公元前511年开春。 春耕过后,吴国便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核实国人资产的事宜。 按照庆忌之前颁布的诏令:官府应当一一核实其所有固定资产,包括奴隶、土地、封地、房屋、商铺,准许个人报备,后官府核查,若有不符之处,一律严惩不贷。 此时,在经过国人的主动报备后,官吏们就挨家挨户的上门核查。 云阳县,中大夫羊容的府上。 云阳县令带着一众官吏,向羊容当面质问。 “中大夫,请你过目一下。这是你之前报备过的资产数额,这是在下核查过的资产数额!” “二者之间,相差颇为悬殊。不知中大夫可有说法?” 云阳县令将两堆竹简都一一摆在案上,请羊容自己审阅。 对此,羊容只是装模作样的拿起一道竹简阅览一下,随后颇为诧异的道:“胡县令,在下的资产数额相差悬殊?不应该,无道理矣。” “不知这错漏在何处?” 胡县令正色道:“错漏甚多也。其一,奴隶。中大夫报备之奴隶是为一百七十二人,核查奴隶是为二百三十三人!” “中大夫报备之田产,约六百七十七亩,核查田产是为约一千二百六十亩!” “中大夫报备之屋舍、商铺亦有错漏。中大夫手里虽攥着地契,但据在下所知,中大夫之屋舍、商铺怕并非是通过正当手段得来的吧?” “还有,据人禀告,中大夫的封疆之界,碑石年年侵占土地,得寸进尺!” “中大夫名下之封地祖祖辈辈,应为三十里,可在下通过丈量得知,中大夫现有之封地,居然有三十六里?” “整整六里之地!” 胡县令义正言辞的喝道:“中大夫这般侵占国家土地,便不惧大王震怒乎?” 第189章 人人自危 胡县令所说的这番话,着实是震慑到中大夫羊容。 但是,羊容并不畏惧,甚至还不知死活的怒怼道:“胡阳匹夫!我羊容乃老世族,世袭罔替的贵族,又岂是你一个晋国来的破落户所能教训的?” 胡县令是为晋人,晋国的士子, 入吴之时得到庆忌的赏识,这才被提拔到云阳县担任县令。 但胡县令的出身并不高贵,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比不得羊容这样的地头蛇! 然而,在面对气势汹汹的羊容之时,胡阳县令丝毫不惧,据理力争的斥责道:“羊容, 你是吴国的老世族,世代中大夫又如何?” “本县,是大王钦任的县令,是为一县之尊!本县代表的是大王!” 胡县令瞪着眼睛道:“汝这般违法乱纪,即便本县没有资格处置汝,也当将汝交由大王发落,以儆效尤!” “大胆!” 羊容气急败坏的道:“胡阳!你这是在污蔑我!说我违法乱纪,你可有证据?” “这些核查的文书,便是物证。至于人证……” 胡阳冷冷的扫了一眼羊容。 见状,羊容内心终于感到一些害怕的情绪,颇为慌乱。 一旦胡阳将这些罪证拿到庆忌的跟前,以庆忌的性格,羊容及其家族必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即便不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羊容一族被贬为庶人,或充当官奴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里,羊容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 跟胡阳心平气和的陪笑道:“胡县令, 有话好好说。” “在下报备的资产数额, 与核查的资产数额差距如此之悬殊,这其中可能出了纰漏。或许是手下人办事不力,一时疏忽所致!” “来人!” 羊容一挥手,随即就有一名管事上前,跟羊容耳语几句后退下。 羊容又客客气气的请胡阳坐下。 不多时,一只箱子就被抬到胡阳的跟前。 羊容上去掀开箱子的盖子,露出里边满满当当的马蹄金,金灿灿的光芒醉人心脾…… “中大夫,你这是?” “哈哈哈哈,胡县令,这是五百金,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胡县令笑纳之!” 羊容一个劲儿的陪笑道。 这般前倨后恭,着实是让胡阳气笑了! “中大夫,你这是在贿赂本县?” “胡县令说笑矣。至交好友之间互赠礼物,怎能说是贿赂?在下跟胡县令你真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耶!” 羊容的脸上笑得跟菊花一般, 躬身道:“关于在下的资产数额之事, 不知胡县令你可否代为隐瞒?” 羊容这是在赤果果的行贿! 一向是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胡阳,又岂能贪污受hui? 只见胡阳冷笑一声,便站起身,朝着羊容作揖道:“中大夫,在下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告辞!” 撂下这句话后,胡阳便自顾自的离开。 从始至终,胡阳都没有给过羊容一个好脸色! 对于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马蹄金,胡阳更是正眼都没瞧过一下! “啊!” “匹夫竖子,不足与谋!” 在胡阳离开后,气急败坏的羊容,忍不住一脚踢在箱子上,将一箱子的黄金通通踢翻在地板上。 在羊容看来,胡阳一个晋国来的破落户,贵族庶子出身的士子,自己与他结交,那是看得起他! 愿意赠送五百两黄金作为封口费,那是羊容瞧得起他胡阳。 只是,羊容万万没想到胡阳居然这般不识抬举! “主上息怒。” 管事的连忙上前劝道。 “胡阳若是将那些核查我资产的文书上奏大王,大王定不能轻饶了我。现在,我应当如何是好?” 羊容忧心忡忡的道。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应该听从太仆申息的忠言,乖乖的将所侵占的土地、屋舍、商铺都物归原主,不法所得的奴隶都通通放还自由之身! 现在,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惹得一身骚! “主上,为今之计,主上何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管事的作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羊容见状,惊讶之余,又暗自思衬一下。 “是否不妥?胡阳到底是大王钦点的县令,为一县之尊,若忽然暴毙,想来大王定彻查到底,揪出行凶之人。” “再者,死了一个胡阳,大王定然又会委派另一个县令到任,届时……” 管事的回答道:“主上,胡阳若死,时日必能宽限下来。主上便可篡改核查资产之数额大小,若新任县令重新核查,主上或可将一应非法所得之资产,物归原主,如此岂非可以逃脱罪责?” “善!” 直到现在,羊容依旧是存着侥幸心理的。 …… 吴王宫,滋德殿。 庆忌正在与太宰季札、右丞相计然二位重臣对席而坐,商谈国事。 首先,就是让庆忌过目一下一众公卿大夫所报备的资产数额。 庆忌的诏令,虽是核查国人所拥有的一切资产,包括奴隶、土地、封地、房屋、商铺、耕牛,但重点还是那些老世族。 所以,邻近吴都的几座县,包括吴都、泓上、桐、鸩兹在内的县城,基本上都已经核查出具体的资产数额出来。 报备的资产数额,与核实的资产数额,两相比较之下,差距并不大,因为差距若是太过悬殊的话,那人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吴国的卿大夫,当真如此安分守己?” 庆忌放下手中的竹简,没好气的笑道。 闻言,季札与计然对视一眼,说道:“大王应该可想而知。自大王颁布核查国人资产数额之诏令以来,吴国上下,卿大夫是人人自危。” “有人将原来所侵占的屋舍、田亩、商铺都如数归还;有人好说歹说,连夜送走不法所得的奴隶;有人连忙重新丈量自己的封疆,再按照名下的封疆报备上去。” “总而言之,现在的吴国分外热闹。街头巷尾都出现大量的乞讨者,原来都是卿大夫家的奴隶,还有一些无主之地,等候国府并入!” 一听这话,庆忌只是一笑置之。 他给予卿大夫们报备的权力,就是想让他们自己填补缺漏,避免被庆忌治罪而已! 第190章 封君造反 现在,庆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少在他的这一道核实国人资产数额的诏令之下,贪zang枉法的卿大夫都“原形毕露”,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经过这一轮的大洗牌,吴国受益匪浅,数以千计的奴隶,再加上成千上万亩的土地, 这都是庆忌割的韭菜! 至于卿大夫们非法侵占,通过强取豪夺的方式所得的屋舍、田亩、商铺、耕牛,都尽可能的物归原主。 同样受益的是底层的黎庶! 庆忌微微一笑道:“老世族此番损失如此之大,定然有不少怨言吧?” 岂能没有怨言? 恐怕,不少人连杀庆忌的心都有了! 太宰季札苦笑道:“大王,正所谓断人财路, 犹如杀人父母。此仇此恨, 不共戴天矣!” “老世族此番少了诸多资产,心中多有怨言, 亦是无可厚非之事。”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庆忌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遭到吴国的老世族的怨恨、敌视,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要最大限度的释放吴国的生产力,得到更多的耕地、资产,庆忌割一波韭菜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再者说,那些卿大夫们干的,本来就是贪赃枉法的事情,庆忌没有严惩他们,而是逼着他们交出非法所得之资产,已经是宽宏大量,放过他们一马的了! “大王,御史大夫求见!” 就在庆忌与计然、季札商议国事的时候,忽而内侍胶滑进入滋德殿禀告道。 “宣。” “诺!” 不多时,御史大夫孙武便亦步亦趋的进入滋德殿,向庆忌躬身行礼。 “大王,云阳县急报!” “何事?” “云阳县令胡阳,突遭行刺, 已卒于府中!” 闻言,庆忌的瞳孔不禁猛的一缩。 好大的胆子!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庆忌钦点的县令,一县之尊,居然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于家中? “刺客是受何人指使?” “回禀大王,刺客已死,幕后真凶尚且不得而知。” “查!” 庆忌冷声道:“给寡人彻查!” “诺!” 在一侧的季札、计然,都已经感受到庆忌内心压抑着的那种愤怒。 震怒!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君王一怒,血流漂橹! 显然,一个县令,堪称是封疆大吏级别的大臣遭到行刺,这让庆忌十分的恼火。 简直是目中无人,无法无天! 有没有将庆忌这个大王放在眼里? 可想而知的,作为云阳县令的胡阳,在这个时候被行刺身亡,跟老世族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们无法刺杀庆忌,难道还杀不死一个在吴国无甚根基的外来县令? …… 孙武得到庆忌的命令后,旋即率领八百名锐士, 星夜兼程,赶往云阳县。 一县的县令被行刺身亡,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当御史大夫孙武率兵北上, 调查胡阳之死的来龙去脉的事情传到云阳县,中大夫羊容顿时慌乱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庆忌居然如此重视胡阳,非要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不可? 当孙武抵达云阳县后,入住县衙,还未来得及休憩一下,便得到一个可靠消息。 只见云阳县的县丞登堂入室,请孙武屏退左右,防止隔墙有耳后,便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道竹简,递给孙武阅览。 “这是?” “御史大夫,此乃胡阳县令生前之遗书。胡县令是在被行刺身亡的前一日,写下的这道遗书,他似乎早有预料。” 县丞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胡阳县令生前对在下言道,若他当真遭遇不测,遣在下将此遗书呈交于大王,或来彻查之卿大夫。” “现在看来,胡县令真是料事如神……” 闻言,孙武不由得愣了一下。 如此精明的一个人,为何不能逃过一劫? 既然已经料到自己可能遭遇行刺,胡阳为何不抢先一步逃离云阳县? 孙武很是不解,随即打开胡阳的遗书一看,不禁心有戚戚之意,感慨万千的道:“胡阳,真乃国之诤臣,我吴国痛失一肱股之臣也!” 对于胡阳之死,孙武亦是倍感遗憾的。 胡阳的确是猜到了自己可能会遭遇行刺! 他在遗书中所说,若自己被行刺身亡,幕后真凶定然是中大夫羊容。 若有不详之处,可以核实。 为此,孙武决定亲自走一遭! 他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孰是孰非,自有公道! 而公道自在人心! 胡阳的死,其实是在为庆忌创造出一个有利的条件。 敢于派刺客杀死一方县令,行不法之事的羊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而庆忌完全可以由此事件为突破口,大力整饬吴国的一众老世族,以肃清吏治,还吴国一片朗朗乾坤。 “将中大夫羊容,请到县衙。” “诺!” 孙武暗自思衬一下,决定先敲山震虎一下。 若指使刺客杀死胡阳的幕后黑手果真是羊容,羊容此刻定然乱了分寸,不敢前来,或者是来了县衙,也是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只是,这一次孙武显然是失策了。 羊容的确没有前来县衙,跟孙武当面对质。 当翌日清晨,孙武亲自带着数百人的队伍赶到羊容的府邸外面的时候,看见的却是紧紧关闭着的大门。 “羊容何在?” “御史大夫,我家主上尚在封地,不曾归于府中!” 负责守门的小厮被孙武所摆出的架势震慑住,连忙老老实实的交代羊容的行踪。 听到这话,孙武又率领自己的八百锐士,搭乘戎车,迅速赶往中大夫羊容的封地! 羊容作为吴国的中大夫,靠着祖上的余荫,享有云阳县的封地方圆三十里,面积不小,其所拥有的私兵同样是不少的。 这不,当孙武率部赶到羊容的封地上的时候,羊容已经一身甲胄,手执青铜长剑,领着临时拼凑起来的数百私兵,站在坞堡的上方,跟孙武的正规军对峙起来。 见到这一幕,孙武哪能没有意识到,胡阳之死的幕后黑手就是羊容? 只不过,让孙武万万没想到的是,羊容这一次居然是狗急跳墙,直接起兵造反,跟官军公然对抗! 第191章 暴君庆忌 此时此刻,羊容的肠子都悔青了!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若是他能在庆忌颁布那道诏令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将原先非法所得的东西一一吐出去,明哲保身,还能保得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只可惜, 羊容一时间昏了头,居然寻思着欺上瞒下,低估了庆忌对于核实国人一应资产之事的决心。 本来,即便是贪zang枉法,羊容最终只可能落得贬为庶人的下场,最惨也只是自己身首异处而已。 错就错在, 羊容又鬼迷心窍的派刺客杀死县令胡阳,这就导致庆忌无法容忍。 羊容至少是死罪,举家都少不得被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庆忌又派了御史大夫孙武到云阳县彻查胡阳之死的来龙去脉,乱了分寸的羊容,又是昏招频频。 不去面见孙武也就罢了,居然还召集私兵对抗孙武的正规军,这不是在造反? 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羊容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然而,事已至此,羊容再悔恨交加都是无用的。 看着坞堡下方披坚执锐的吴军将士,羊容心一横,紧紧的攥住手中的青铜剑,决定来一场鱼死网破的战斗! 蠢材! 戎车之上的孙武,看着羊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中暗骂不已。 换做他是羊容,此时绝不会聚众抵抗官军,负隅顽抗,而是早就乔装改扮,逃亡到他国去了! 跟吴国的正规军对着干? 羊容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 “羊容!何故聚众作乱?” 孙武冲着坞堡的方向, 大声喊道:“汝羊氏一族,屡世中大夫,受吴国之泽被数百年之久,恩德似海!” “大王更是待汝不薄,而今,汝竟起兵造反,其心可诛,其行可灭!” “汝便不惧千夫所指,万民唾骂,便不惧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列祖列宗乎?” 一听这话,羊容的暴脾气顿时上来,吹胡子瞪眼的喊道:“孙武!你少在那里说风凉话!” “吾羊氏世代为吴国社稷之臣,历代吴国君王的确待吾羊氏不薄!可恨庆忌小儿,刻薄寡恩,不仁不义!” “而今宗祀几有倾覆之危,举族上下有倒悬之急!” “今日,就以我羊容的鲜血,去唤醒万千国人, 去诅咒庆忌那个暴君!” 居然还敢辱骂大王为暴君? 孙武顿时勃然大怒,其麾下的吴军锐士更是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立刻就将羊容大卸八块。 “羊容匹夫, 大胆!竟敢口出如此狂言!” 孙武红着脸怒骂道:“汝不服王令,窃取国之疆土,侵占民之田亩,杀害县尊胡阳,咒骂大王,凡此种种,万死不辞!” “狂悖之徒,天人共戮之!” “土城内的人听着!羊容犯上作乱,罪不容恕,盼尔等无辜之人,尽皆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切莫自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耳!” 听到这话,坞堡内的数百私兵都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已经生出退缩之意。 尽管羊容平日里待他们不薄,他们也大多是世代为羊氏的私兵,但眼下,羊容这可是犯了诛九族的大罪! 公然起兵,跟官军对抗,这是在造反! 而跟着羊容造反,显然是没有胜算的,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战死的下场。 关键是战死就战死吧,还落得一个犯上作乱的污名,让子孙后代都难堪的名声! “好一个尖牙利嘴之徒!” 羊容知道自己理亏,但依旧不屈的挥剑道:“放箭!杀死他们!” “咔嚓嚓……” “嗖嗖嗖!” 私兵们一咬牙,张弓搭箭起来,顿时一阵纷乱的箭雨朝着孙武那边飞射过去。 见状,孙武就知道这一战是免不了的,故而大手一挥,道:“盾牌手,上!” “吼!吼!吼!” 盾牌手们举着厚重的长方形盾牌,步步推进。 从坞堡上方射下来的箭雨,无不只是击打在盾牌上,对于吴军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弓箭手,放箭!” 等到弓箭手推进到一段距离后,随着孙武的一声令下,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顿时抛射上去,射杀了不少猝不及防的私兵。 趁着羊容的私兵被箭雨压制住的时候,孙武又发号施令,让盾牌手护着攻城锤,一路直扑坞堡的大门。 即便途中有一些将士不幸中箭,倒地身亡,依旧会有更多的将士悍不畏死的填补上去。 正规军与私兵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的。 再者,羊容还是无端造反的一方,根本不占据大义的名分。 所以,不论是在战力、士气上,还是在武器装备上,私兵们都远不及孙武所率领的正规军。 不多时,攻城锤已经撞破坞堡的大门,孙武就率领着一众嗷嗷直叫的吴军将士,迅速冲入坞堡,见人就杀。 但凡是没有跪地投降的私兵,那是一个不剩,通通斩尽杀绝的。 而羊容眼看着自己大势已去,只是惨然一笑,随后又提着剑,折返到自己的住处。 “噗嗤!” “唰!” 剑刃挥舞之处,无不血肉横飞,流淌在干涸的土地上。 “良人,饶命!” “呜呜呜,父亲别杀我!” “母亲救命啊!” “羊容,你这遭天杀的!” “啊!” 只见羊容状若癫狂的挥剑,将自己的妻儿老小,一一斩尽杀绝。 他的身上,已经沾染了大量的鲜血,那是亲眷的血液! 当孙武率兵赶到这处院落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羊容真是一个狠人,一家老小,一个不剩的都被他自己挥剑杀死。 “羊容,你这疯癫之徒……” 见到孙武已经赶到,羊容更是直接将剑刃架在自己的脖颈上,惨笑道:“呵呵呵呵,孙武,我羊氏族人,绝不能忍受屈辱!” “代我转告暴君庆忌!” “我羊容在九泉之下等着他!终有一日,庆忌会遭到反噬!若他庆忌仍旧是吴国之主,吴国定当灭亡,他也将成为亡国之君!” “哈哈哈哈——” 仰天长笑之后,羊容就丧心病狂的一抹脖子,鲜血四溅后,身子便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第192章 夷三族 当羊容聚众作乱的消息传回吴都的时候,吴国朝野上下,是一片哗然。 好在,孙武迅速率兵平定叛乱。 遗憾的是羊容自刎而死,其一家老小,也被临死前的羊容一一斩尽杀绝。 让庆忌感到不寒而栗的是,羊容连他自己七八岁大的女儿都不放过, 一剑刺死! 这使得庆忌想起历史上的两个狠人——姜维、朱由检。 姜维在蜀汉投降魏国后,执迷不悟,决定教唆曹魏大将钟会造反,不料事情败露,最后姜维一口气杀死自己的妻儿,随即自刎殉国(野史的一种说法)。 崇祯帝朱由检是在京城被攻破,无路可逃的情况下,自己提着剑杀害妻女,随后在煤山找一棵歪脖子树上吊的, 自挂东南枝。 二人的所作所为,都十分的狠绝。 但,有的时候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 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若还活着,难免会遭到凌辱,最后可能屈辱的死去。 历史上靖康之耻,宋徽宗的后妃们,就遭到了金人的暴虐对待。 当然,庆忌还不至于如此残暴。 不过可想而知的,羊容的一家老小若还活着,下场一定不可能好受。 …… 吴王宫,议政殿。 高坐于陛台之上的庆忌,双眼闭着,好似是在闭目养神一般,让人看不出他的脸上有任何的愠色。 陛台之下的群臣,则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不敢说话。 整个朝堂的氛围, 变得有些诡异,有些渗人! 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刻的宁静, 莫过于此。 但,庆忌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的一般暴怒。 “传诏。中大夫羊容,谋逆作乱,十恶不赦,即刻车裂羊容之尸身,弃于荒野,夷三族!” 闻言,一众公卿大夫都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这车裂尸体,弃于荒野他们能理解,夷三族作何解释? “大王,不知这夷三族是?” 太宰季札很是不解的问道。 庆忌这才反应过来。 在春秋战国时代,是没有夷三族,诛九族的刑罚的。 古代“抄家”和“灭族”经常是伴随使用的,目的在斩草除根——完全除去复仇的实力和人脉。 昔日少康中兴“有田一成,有众一旅”就是除之不尽的后果,历史上伍子胥与吴伐楚是灭族不彻底的结果。 因此,秦始皇开始有“族诛”的酷法, 先是夷三族,后来越来越残酷,由三族、五族到九族——父三族、母三族、姥三族。 于明朝, 更出现史上唯一一次的诛十族。 族诛始于商朝。 当时被称为劓殄,乃族诛的初形,斩杀犯罪者及其后代之刑。 在这个时代,最残酷的族诛刑罚,莫过于满门抄斩。 庆忌的这个“夷三族”,貌似是有些过于惊世骇俗! 但,庆忌并不介意搬出夷三族的刑罚,杀鸡儆猴,震慑一下那些心怀叵测的公卿大夫。 “所谓夷三族者,是为父族、母族、妻族。” “嘶!” 听到这话,群臣都被吓得肝胆俱裂。 历史上秦汉以后,夷三族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父、子、孙三族,一种是父、母、妻三族。 前者算是侥幸的,被处死的是父亲的所有兄弟、自己的所有兄弟和本人的所有儿子,对于家族中的女性没有任何杀害。 对于自己的表兄弟、表姐妹、堂兄弟和堂姐妹是没有伤害的! 至于后者,父族、母族、妻族这三族被夷灭,可谓是惨绝人寰。 父族方面。直系血亲垂直计算有九代,即以本人为参照,向上为父、祖、曾祖、高祖,高祖再往上既不属于亲人范围。 向下为子、孙、重孙、玄孙,玄孙再往下也不属于亲人的范围。 母族方面。母亲的本辈兄弟姊妹,即自己的舅舅姨娘。 母亲的上辈父母,即自己的外祖父母;母亲兄弟的子女,即自己的表兄弟姊妹。 妻族方面。妻子本辈的兄弟姊妹,即自己的大舅子、小舅子和大姨子、小姨子。 妻子上辈父母,即自己的岳父岳母,为妻族中人。 大部分人以为诛九族比夷三族严重,实际上恰恰相反,夷三族是诛九族的三倍加强版! “大王,万万不可用此酷法!” 季札连忙劝阻道:“此等严刑酷法,株连之甚,闻所未闻!” “而今羊容已经伏诛,一家老小皆已暴死,他就是天大的罪孽,都应该消弭。大王又何苦玷污自己的一世清名,只为泄自己的一时之愤?” “大王,太宰所言极是!” 太仆申息连忙站出来,额头冷汗直冒的劝道:“羊容犯上作乱,万死不辞。然则其已死矣,当业力道消,何苦加罪于旁人?” “太仆此言差矣!” 作为庆忌的铁杆心腹,典客伯噽立马出列道:“羊容谋逆,不容宽恕。其亲眷虽死,旁支仍在,若有人对大王心怀不满,行不轨之事,又当何如?” “我听闻旷野之上的野草,为野火焚烧,光秃秃的一片,来年的春日,经春风一吹,又长成了茂盛的野草!” “何故?野火是烧不尽野草的。欲除野草,唯有根除。如庄稼地里一般,除草若不除根,岂非贻害无穷?” “荒谬!荒谬!” 申息失态的咆哮道:“区区野草怎能与人命比较?” “大王素来以人口为重,何故视人命如草芥?” “别的不说,但就羊容之三族,上上下下,至少数百口人,轻易杀戮,岂非有悖于道德,有悖于王意?” “再者,我听闻商纣王铸炮烙之刑,擅开杀戒,故而不得人心。如今大王以夷三族为刑罚,岂非等同于商纣王炮烙之刑?” “大胆!” 伯噽怒不可遏的指着申息斥责道:“申息,汝竟敢诽谤大王,将英明神武的大王比作暴虐无道的商纣王!是何居心?” “哼!” 申息一拂袖,冷哼一声,显然是不屑于跟伯噽这样的小人辩论。 见状,庆忌只是淡然一笑,道:“也罢。既然二三子都认为夷三族之刑罚甚酷,寡人便改之!” “传诏,羊容之三族,尽皆贬为官奴!” “大王英明!” 得到庆忌的退步后,群臣都不禁松了口气,连忙称赞庆忌。 其实,庆忌并没有真的要搬出夷三族的酷刑,非要灭了羊容三族不可的心思。 他之所以这般倡议,只是想敲打一下吴国的老世族。 警告他们,逼急了,庆忌是真的会大开杀戒,将造反者三族上上下下都杀一个遍! 第193章 阳谋 敢于起兵对抗官军,等同于造反的羊容,其下场自然是惨不忍睹的。 羊容本人虽死,但尸体会被车裂,然后弃之于荒野,沦为豺狼虎豹口中的美味。 羊容三族,父族、母族、妻族, 所有人也都被贬为官奴,终生饱受劳役之苦。 羊容的事迹,就跟前车之鉴一般,时刻警示着吴国的老世族! 敢于谋逆的人,就要做好落得如同羊容一般的凄惨下场! 不过,羊容之乱, 也让庆忌意识到, 吴国的封君已经有尾大不掉的势头。 若长此以往,吴国会跟楚国一般, 王权难以集中,封君制衡着王权。 这是庆忌绝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我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 各地的封君在封邑内都有着极大的权力,包括征兵权、收缴赋税权、行政权等等,在某种程度上,封君们实际上只需要向君主承担上交一定的赋税,及响应君主的号召的义务而已。 这类似于国中之国的存在,弊端甚多! 庆忌早就想改变吴国的这一现状,将公卿大夫们的封臣制,改为采邑制,让他们只享有享用采邑赋税的权力, 而不得插手采邑内的军政大事。 但, 这注定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 庆忌不能操之过急,如若不然,下一个羊容就可能蹦跶出来,犯上作乱,给吴国制造不小的祸乱。 此时,处理完羊容的事情后, 庆忌又拿出一道竹简,扫视着陛台之下的群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诸卿,这是云阳县令胡阳生前的遗书。” “其内容,莫过于陈情吴国今时之弊政!胡阳料定自己会遭遇不测,而真凶是为羊容。” “然,胡卿高义,坚贞不屈。他以一死警示寡人,警示诸位,警示所有吴人!” “吴国君臣上下,若不能同心戮力,而君臣之间相互猜疑,国君疏远臣子,而臣子阳奉阴违,欺上瞒下。” “如此,则吴国新法定然难以成功, 吴国也当无以为继, 国势倾颓!” 庆忌举着手中的竹简,慨然道:“二三子, 胡卿在遗书中所云,字字句句,尽皆是肺腑之言。寡人受益良多也!” “胡卿所言极是。我吴国的君臣,应当君贤臣明,上下一心,而非互相猜疑!” “胡卿此等大贤,高风亮节,于危难之际尚且忧思社稷,惜为羊容所害,寡人甚痛也!” “嘭嘭”两声,庆忌的拳头击打在自己的胸口上,喟然长叹道:“社稷失此良臣,若寡人失一臂膀,有锥心之痛矣!” 不得不说,庆忌的演技还是挺不错的,至少眼眶还能湿润,勉强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他的这番表演,不为别的,就是为利用死于非命的胡阳,标榜他的事迹,标榜他的节操,让更多的吴国大臣能效仿胡阳,一心为国,亲民忠君! 说到底,庆忌就是想以此大做文章,将舆论导向自己有利的一方。 这让庆忌觉得自己很是卑鄙。 但,没办法,这个时代的人就吃这一套! 作为庆忌的心腹之臣,典客伯噽更是立马出列,假惺惺的抽噎一声,道:“胡县令之高尚节操,实乃世间少有,真是吾辈之楷模!” “请大王厚葬胡县令,以胡县令为表率。若我吴国人人皆是胡县令那般铁骨铮铮,公忠体国的臣僚,何愁吴国不兴,何愁大事不成?” “善!” 庆忌跟伯噽一唱一和的。 唱双簧! 不得不说,伯噽善于迎合的本事是真的不赖。 庆忌仅仅只是开了一个头,伯噽就能立马顺杆往上爬,鼎力支持庆忌的主张! 庆忌旋即正色道:“传诏,将胡阳之遗体,以国士之礼厚葬,从重抚恤其妻儿老小,赐金五百,布百匹,绢十匹,并在云阳县建造胡阳的忠烈祠,令国人追悼,延续香火不断!” “大王英明!” 群臣立刻恭维的道。 出了胡阳这样的国之诤臣,庆忌的确是要大肆渲染一下他的事迹,以提升一下吴国官吏的道德水平。 毕竟,在这个时代,德才兼备的人才不少,但真正能做到胡阳这种程度的人才,已经是少之又少的。 对于底层的官吏,庆忌可以容忍他们才干低下一些,但绝不可容忍他们道德败坏,贪赃枉法! 庆忌旋即缓声道:“诸卿,寡人以为,关于我吴国君臣和睦,无有猜疑之事,的确至关重要。” “胡卿之遗书,提醒了寡人!” “是故,寡人欲组建一支宫中宿卫,号‘羽林军’,凡羽林郎者,秩比五十石,皆出自卿大夫之家年轻后辈,吴国有名位者子弟,务必入伍羽林军,为国效力,为寡人效力也!” 此言一出,群臣的心情都是十分复杂的。 庆忌这是恩威并施,一手萝卜,一手大棒! 打了你一巴掌,还给你一颗甜枣吃! 可想而知的,庆忌组建这支清一色贵族子弟出身的羽林军,究竟是有何用意。 作为羽林军,吴王亲军,羽林郎们肯定是能经常在庆忌跟前抛头露脸,展现出自己的本事,说不定还能由此得到庆忌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前途无量。 这的确是庆忌在施恩于老世族,施恩于吴国大大小小的卿大夫! 但,此事是有两面性的。 对于吴国的老世族而言,有好有坏! 好的一方面是日后若自己家族中的子弟争气的话,一定能被庆忌赏识,继而提拔。 坏的一方面,就是这些羽林郎同时也会被充当人质,迫使居心叵测的老世族,因为自家儿郎们待在庆忌身边,而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总的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毕竟吴国的老世族们只是不满于庆忌的所作所为,还不至于干出跟羊容一般大逆不道之事。 “大王英明!” 群臣都跟着赞同,无一人有任何异议。 这个时候反对庆忌组建羽林军,无疑是在证明他们是有谋逆之心! 此时,陛台下的太宰季札看见庆忌居然用出这等办法,以此控制老世族,心里不禁叹为观止。 季札暗道:大王的权术之道,居然运用的如此娴熟。好一个阳谋! 第194章 耕种之人力 “大王,臣有事启奏!” 治粟内史范蠡忽而出列道。 “请讲。” “近日,国内出现大量乞食者,系为奴隶或野人,无家可归,是故流浪,以乞讨为生。其人也, 约有万人之众,若不妥善安置,唯恐频生事端,影响地方治安!” 闻言,庆忌微微颔首道:“流民之害,贻害无穷也。我吴国不养闲人, 诸卿不妨畅所欲言, 如何安置这众多的乞食者?” 街头巷尾到处是乞丐,原因何在, 庆忌是心知肚明的,群臣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得益于庆忌核实国人资产的诏令,吴国的老世族人人自危,害怕庆忌降罪,故而纷纷将非法所得的奴隶遣散,放还其自由之身。 这些奴隶就转而沦为了野人,在没有生计的情况下,只能沿街乞讨,以此为生。 当然,一部分老世族还是心存侥幸的。 譬如他们将非法所得,没有交易记录的奴隶都藏起来,亦或是收买那些奴隶,迫使其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只说是被主人家收养的仆从。 这无非是巧立名目而已! 但随着庆忌越发强硬的手段,迟早有一天, 卿大夫们会将那些仍旧被圈养起来,非法所得的奴隶一一放出去的。 太宰季札旋即手执牙笏出列道:“大王,臣以为可以将乞食者视作野人,赐予田亩、屋舍、农具,并租借耕牛,予其耕种,如此施恩,想来其人也,当感念国家之恩德,以为吴人。” “太宰所言极是!” “大王,臣附议!” “臣附议!” 赞同季札这一主张的大臣不少,纷纷站出来附议。 他们自以为摸清楚了庆忌的脾性,认为庆忌一定会宽仁为怀,将所有的野人都化为吴国的人口。 实则不然! 因为庆忌对于季札所提出的这一主张,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典客伯噽立即道:“大王,臣以为这些乞食者,原本就是奴隶,不应等同于野人。倘若凡乞食者,国家都一一给予屋舍土地, 岂不为国家增加过多的负担?” “因此,臣以为, 大王不妨将这些乞食者, 都充当官奴,以此可为国家牟利也!” “荒谬!” 季札吹胡子瞪眼的道:“典客,按照你的说法,这些乞食者在沦落为他人的奴隶之前,尚是野人,尚是他国之民!” “官府怎可是非不分的将他们全部贬为奴隶?” 那岂不是刚刚跳出火坑,又入了另一个魔窟? 季札想要表达的意思,十分的简单明了。 因为那些乞食者,原本就是无辜的受害者,庆忌好不容易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又怎可一眨眼把他们打回原形? 这时,治粟内史范蠡暗自思衬一下,旋即站出来道:“大王,臣以为太宰与典客之主张,皆有利有弊。既如此,何不折中一下?” “如何折中?” 范蠡正色道:“大王,如今我吴国正是用人之际。大量的荒地需要开垦,需要人手屯田垦荒,既然乞食者、官奴如此之众,大王何不令其屯田垦荒?” “一如战俘之例,乞食者、官奴等同,官府暂借其屋舍、农具、耕牛、田亩,同时划归荒地,予其开垦,五年之后,这些乞食者与官奴当成自由之身,一应租借之物,也成其所有物,岂不美哉?” “甚么?” 范蠡提出将官奴等同乞食者,这让申息、被离等一众老世族大臣蹙眉不已,倍感震怒。 “大王,切不可听信治粟内史之谏言!” 太仆申息痛心疾首的道:“官奴之数本就无多。若是再放其自由之身,我吴国岂非再无奴隶?” “若无奴隶,我们这些卿大夫的土地何人耕种?臣等的耕地,可多是中上等的良田,大王若让官奴去屯田垦荒,继而荒废了良田,岂非是舍本逐末之举?” 少府被离跟着赞同道:“大王,太仆所言极是。官奴切不可放纵!” “臣附议!” “请大王将官奴兜售,以补足各封邑耕种之人力!” “大王三思!” 以申息、被离为首的老世族大臣,自然是极力反对国家将官奴都当做战俘对待,予其耕种生活之本的。 对于他们的心思,庆忌又如何能不理解? 庆忌旋即道:“卿等可无忧矣。国家需要屯田垦荒之人,诸位封邑之耕地,也需要耕种之人,寡人亦能理解!” “然,寡人以为,诸卿之耕地若缺人耕种,何不以财物雇佣农人耕种?如商贾行商一般,给予一定的报酬即可。” “……” 对于庆忌的这番话,群臣真的是无言以对。 雇佣农民帮自己耕种? 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干过,只是少之又少。 因为实在没有人手,卿大夫们都会选择在牙行购置一些身强力壮的奴隶,让他们为自己耕种。 卿大夫们只需要包吃住即可,而若是雇佣农户耕种自己的田亩,可想而知,一定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但,这是庆忌的主张,老世族又岂敢反对? 范蠡的想法,其实是跟庆忌不谋而合的。 奴隶制既然无法取缔,那就遏制,尽可能的避开一些雷区,不把老世族逼得狗急跳墙即可! 现在,国人获取奴隶的条件,不一定是从官府购置官奴。 他们在民间也能获取奴隶,不过是对方自愿卖身,成为其奴隶方可,之后还要报备官府。 若是通过暴力手段逼迫他人成为奴隶的话,可想而知,庆忌一定会严惩不贷的。 “大王英明!” 由此,不管是情愿与否,群臣都只能赞同庆忌的这一提案。 退朝之后,庆忌就换上一身常服,跟普通贵族一般的打扮,与范蠡结伴而行,出宫微服私访。 吴都的集市,依旧是那般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的景象。 街边的小贩在摊位边上吆喝着,向来来往往的路人兜售着自己的货物。 这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庆忌君临吴国不过两三年的时间,吴国上上下下,却已经有了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日新月异,国力蒸蒸日上。 看着街道上越发热闹的景象,庆忌又怎能不为之自豪? 第195章 君子固穷 集市的一侧,一名穿着破旧的葛布衣裳,秀发黑长直的少女正跪在地上哭泣。 说是少女,其实只是半大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芳龄,瓜子脸,柳叶眉, 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不时的抹一把,伴随着抽噎的声音,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煞是惹人怜爱。 在女孩的身前,还躺着一具冰凉已久的尸体,但见草席卷着尸体,盖住原本的面貌。 在边上还放置着一块上书“卖身葬父”的木牌子! 显然,出身贫苦的女孩,为了埋葬自己的父亲,或混口饭吃,决定卖掉自己…… 这样的事情,在过去的吴国,不说是屡见不鲜,但也是并不罕见的。 而在经过庆忌推行新法后,吴国的民生得以发展,寻常百姓家若是勤于耕作的话,都勉强得以温饱,何以沦落到这般卖身葬父的下场? 庆忌感到颇为好奇,于是就带着范蠡一起挤入人群当中,想看一看这场不多见的热闹。 “真是一个可怜的女娃。小小年纪便没了父亲。” “说不定是父母双亡,已成孤零零的一人耶?” “小姑娘,说吧!多少钱?我愿意买下你!” 毕竟是一个长得比较标致的丫头,美人胚子,一些家境较为殷实的汉子还是看得上眼的。 女孩只是抬眼一瞅,又抹着眼泪道:“五百钱即可。” 五百钱,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但只是为了买一个相貌端正的女nu,貌似不值当——相对于殷实人家而言。 真正的贵族则是少了这些许的顾忌! 这若是放在之前,女孩应该是要自己到牙行卖身的。 至于现在,集市上达官显贵几乎没有,所以按照常理度之,女孩应该到某个卿大夫的府门口卖身葬父才是。 那汉子咬咬牙,道:“小姑娘,五百钱贵了些,但某还是出得起的。你且在此稍候,某这就回去取钱!” “不必了。” 女孩哽咽着道:“壮士,多谢你的好意。想来壮士你的家中不甚殷实,不必为买下我而破财。” 真是一个善良的丫头! 围观的人见到女孩这般可怜,还又懂事的模样,都不胜唏嘘起来。 他们的确是想买下女孩,但苦于囊中羞涩,实在是无可奈何。 “少伯,你可带够钱?” 庆忌跟一侧的范蠡低声问道。 一听这话,范蠡就知道庆忌身上没带钱, 又想买下这可怜的女孩。 于是范蠡眼巴巴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道:“正好是五百钱。大……主上, 属下就这点家当,你看?” “稍候还你就是。” 庆忌禁不住白了一眼范蠡,随手就接过钱袋子。 范蠡,作为吴国的治粟内史,九卿之一的大臣,一年的俸禄可不低。 但范蠡每每哭穷,可想而知他平日里都将钱花在什么地方! 这还是历史上相当于财神爷一般的陶朱公范蠡吗? 庆忌颇为怀疑。 区区五百钱而已,对于庆忌而言是九牛一毛,只是他习惯于出宫微服私访,身上不带钱。 反正身边有的是人,能帮着他付钱的。 莫说是范蠡,庆忌周围时时刻刻都跟着公孙雄、胥门巢这样的宿卫将军,只是乔装改扮过,混在人群中不大显眼而已。 庆忌可以让他们先垫付一下,之后再还上也是可行的。 拿到钱袋子的庆忌旋即上前,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孩道:“小姑娘,这五百钱给你,拿去将你的父亲好生安葬吧!” “多谢贵人……不,是主人!” 女孩连忙一个头磕在地上,对庆忌感激涕零的道:“奴婢代亡父谢过主人。主人的大恩大德,奴婢今生无以为报,愿做牛做马,报答主人!” 闻言,庆忌只是摆了摆手,说道:“你不必唤我为主人。这五百钱,是我送给你的!拿去,好生安葬汝父,余下之资,汝可为花销。” “主人……” “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姑娘你不应如此轻贱自己的身子。为人奴仆,只为一时之需,解燃眉之急,却万不可自甘堕落矣!” 将手中的钱袋子塞到女孩的手中,庆忌还不忘语重心长的教训一番。 庆忌这是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每个人的身家性命,都是无法以金钱来衡量的。 但是在古代,人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都只能通过卖儿卖女,或出卖自己的方式,得到一条活路,得到自己所需的东西。 庆忌并不身处于那个阶层,自然不知道贫民之痛苦,但是这也不妨碍庆忌深明大义,与人为善的初心! “奴婢受教了。” 女孩欠着身子,眼角的泪痕犹在。 “主人,请告知名讳府第所在之处,奴婢葬了亡父后可允现契约。或可让奴婢随同主人,先订立卖身之契!” 一听这话,庆忌便有些啼笑皆非的道:“姑娘,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也并非我的奴隶。我予你金钱葬父,只是出于善心,并不求取回报!” “不可。” 女孩依旧执迷不悟的道:“主人予奴婢金钱以葬父,奴婢怎可不报答?请主人收留奴婢,奴婢当为牛为马,终生侍奉主人,绝无二心。” “……” 庆忌很是无语。 看起来,这是一个性子执拗的丫头! 适才他说的一席话,这女孩全然没有听进去! 对此,庆忌不理睬,转身便要离去,不料女孩又一把扑在地上,抱住他的大腿,语气哽咽,梨花带雨的道:“主人若不收留奴婢,让奴婢侍奉主人,奴婢于心何安?” “小姑娘真是与众不同矣!” “君子固穷,然气节尚在。小姑娘虽为女儿身,节操却堪比君子也!” “这位贵人,你虽是发善心接济人家姑娘,却遗留恩情矣,何不收留她,为奴做婢?” 围观的黎庶见到那一幕,都有感于女孩气节高尚,世间多少男子弗如远甚? 所以,他们都认为庆忌应该收下女孩为奴婢,以全女孩之气节! 见状,庆忌心中亦是倍感无奈。 “也罢!小姑娘,你且去安葬汝父,稍后到治粟内史范蠡府上报到即可,他会妥善安置你的。” “诺。” 女孩终于不再纠缠庆忌。 在一侧旁观的范蠡不禁嘴角直抽。 庆忌做善事,居然报出他范蠡的名号,究竟是何居心? 第196章 币制改革 告别那个小姑娘后,庆忌就与范蠡又在街道上漫步起来。 “大王,适才你报上臣的名讳,实在是羞煞臣也。” 范蠡一脸苦涩的笑意,说道:“殊不知三人之言而成虎也。国人若知我范蠡在集市上买下一女nu,还不知会如何编排,恐陷臣于不义也。” 原来范蠡怕的是自己被“桃花新闻”缠身! 也是, 人言可畏,范蠡作为吴国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其所作所为必然备受瞩目。 作为一个卿大夫,购置几个漂亮女nu算不得甚么,只是这极有可能被他人抓住范蠡的“软肋”,就好似世人都以为吴王庆忌好人妻一般。 范蠡本身是没有那种需求的,只是众口铄金, 他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哈哈哈哈, 少伯, 人不风流枉少年!你风华正茂,早已经是应成家立室的年纪,即便不暂时娶妻,多几个奴婢伺候你还是想来是不错的。” 庆忌饶有兴致的打趣道。 范蠡连忙摆手,苦笑道:“大王,臣之所以不娶妻,是因尚未遇见心仪的女子。至于伺候的奴婢,臣府上并不缺。” “若适才那少女来寻,大王让臣如何自处?” “收下便是。” “这……” 庆忌促狭的道:“那少女姿色上乘,容貌甚美矣。做你的一房妾室,岂不美哉?” “大王说笑了。” “少伯,那少女若来,你只管收下便是。毕竟是花了五百钱的,不要白不要。” 闻言,范蠡禁不住嘴角一抽,心头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问道:“大王,臣那五百钱……” “你不是花了五百钱买了那少女?” 庆忌调侃了一句。 范蠡顿感汗颜不已! 感情自家大王是要耍无赖, 不认这笔账! 好歹是财大气粗的一国之君,怎能干得出这等事情? 范蠡很是无奈。 好在,吴国对于朝臣官吏的待遇都是极为优渥的,范蠡官居九卿之一,俸禄颇高,五百钱对于范蠡而言,倒不是一笔太大的巨款。 只是被庆忌这样坑了一把,让范蠡十分的郁闷! 午时,庆忌与范蠡就一起来到城东的一处酒肆。 此处人声鼎沸,过往的莫不是贩夫走卒,以及一些囊中颇为羞涩的士子与商贾。 真正的贵族,是极少到这种酒肆中饮酒作乐的! 庆忌既然是微服私访,要体察民情,就少不得从坊间了解到一些百姓的真实情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就在庆忌与范蠡准备起身,结账离开的时候,只见在不远处的席案边上, 一名酒肆的小厮, 与几个cao着楚地口音的汉子起了争执! “某这蚁鼻钱非钱否?汝家酒肆怎能不收?” 为首的一个汉子忿忿不平的道。 只见汉子手中掏出一绺铜制的货币,椭圆形, 正面突起,背磨平,形状像贝但体积较小。 这正是楚国通用的货币——蚁鼻钱。 蚁鼻钱是江淮流域楚国流通的货币,是从仿制贝转化而来的。 由于楚国的经济、文化比中原各国落后,镈、刀、纺轮的使用也较迟,铜铸币就沿用了仿制贝的形态。 楚国疆土开始时并不算大,以后疆土逐渐扩大,蚁鼻钱和鬼脸钱的流通范围也随之扩大,逐渐在长江中下游一带形成了独立的货币体系。 “这是小人东家定下的规矩!” 小厮不依不饶的道:“本店一概不收蚁鼻钱!其余刀币、布币皆收!” “是何道理?” “小人不得而知。但,楚国的钱币,本店是一概不收的!“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如何能不明白? 明显是店家跟楚人有深仇大恨,故而记恨楚国,连带着楚国的蚁鼻钱都遭到嫌弃! 跟小厮起争执的楚国汉子,心里知晓内情,于是愤恨之余,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能让人回去拿布币或刀币结账。 见到这一幕,庆忌不禁眉头一皱。 据他所在,春秋战国时代,货币铸造的种类繁多,币制混乱。 由于周王室的势力渐弱,列国均各自为政,经济也自成体系,所以各国自行铸造货币,相互流通,形成了多币制和多币型长期共存并用的特殊局面。 现在的吴国,同样是有着不少种类繁多的货币并用,在庆忌推行新法,迎合天下商贾入吴行商之后,这种情况尤为严重。 “少伯,你可从中看出了何等深意?” 庆忌又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放在范蠡的身上。 作为吴国的治粟内史,掌管国家谷食钱货的大臣,范蠡自然是十分了解这一状况的。 “大王,天下列国各铸钱币,由来已久。而今诸国所流通的钱币,大致上有三种,布币、刀币、蚁鼻钱!” 范蠡回答道:“布币流通于中原,主要是在周王畿、晋、宋、卫等国,按布币形状划分,又可分为空首布、平首布两大类。” “刀币主要流通在东方的齐、燕等地。刀币的种类繁多,有齐刀、即墨刀、安阳刀、针首刀、尖首刀、圆首刀和明刀等。” “蚁鼻钱则是楚国的通用货币,在楚地及其附属国盛行。” “然,不管是哪一种钱币,列国都是承认的,只是等值不一,每每会有商贾起争执,都是因为这迥异的钱币。” 听到这话,庆忌微微颔首。 “我吴国的币制亦是十分混乱?” “正是。” 范蠡作揖道:“大王,实不相瞒,自我吴国推行新法,迎合天下商贾入吴以来,币制纠纷始终不绝。” “众口不一,就连主审的官吏都难以裁决各类币制之等值,何况黎庶?” 吴国币制混乱的情况,必须要改革! 庆忌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统一一个国家的货币,放在这个时代,还是一大创举! 真正的硬通货是黄金、玉、帛、布匹、绢丝等等珍贵的东西,但钱币也是必不可少的。 总不能让普通的黎庶跟上古时代的先民一般,以物易物吧? 所以,庆忌决定退出属于吴国的专属货币,并趁机推广于天下,增强吴国的影响力! 在吴国流通的钱币,只能是吴国的钱币,其余钱币,一概不收! 第197章 滕玉 吴都郊外,相湖之畔。 一个容貌秀丽,身着朴素衣裳的少女站在一座坟前,任由微风拂过自己那精致的脸颊,一动不动,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她,正是之前在集市上“卖身葬父”的女孩。 良久, 少女的身后忽而出现一个手执青铜剑,风度翩翩的少年侠客。 “滕玉,你当真要只身行刺吴王庆忌?” 少年皱着眉头问道。 “庆忌于我有杀父之仇,破国灭家之恨,若不杀他,我如何能告慰亡父的在天之灵?” 名为滕玉的少女幽幽的叹了口气,眼眸当中, 却尽是一片决绝之色。 “滕玉, 若你执意刺王杀驾, 我愿助你。” “你如何助我?” 滕玉惨然一笑,说道:“子鱼师兄,滕玉知道你是为我好。然,这是私仇,死我滕玉一人足矣,又何必把你牵扯进来?” 一听这话,诸子鱼张了张嘴,旋即沉声道:“滕玉,恕我直言,仅凭你一人之力,欲杀庆忌,恐怕难以成行。” “且不说吴王宫戒备森严,庆忌身边猛士如云,单就是以庆忌的勇武,寻常刺客都只能饮恨。” “你我二人联手一击,或有必杀庆忌之可能。” 滕玉闻言, 只是摇摇头道:“庆忌, 万人之敌也。莫说是合你我二人之力,便是有再多的刺客一起上,又岂能伤得了庆忌分毫?” “我父亲当年能做到的事情,我诸子鱼一样能做到!” 诸子鱼很是自信。 他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刺杀吴王僚的专诸! 专诸刺王僚,震古烁今,足以让专诸这样的刺客名垂史策。 诸子鱼相信自己也能做到,一击必杀庆忌,他所缺少的,只是一个机遇。 因为诸子鱼的勇武,更胜于其父专诸! 但,对于这样的诸子鱼,滕玉只是叹道:“子鱼师兄,我行刺庆忌,只是为报父仇家恨,你又是何苦?” 听到这话,诸子鱼禁不住真情流露的道:“滕玉,我对你的心意,你岂能不知?” “你我二人是有婚约在身的。师父临终前,更是嘱咐我一定好生照顾你!你若去向庆忌寻仇, 继而香消玉殒,我诸子鱼又岂能苟活于世?” 听见诸子鱼的这一番告白之语,滕玉很是感动。 她的心里,何尝对诸子鱼没有爱慕之意? 只可惜,事与愿违! 滕玉注定是不能跟诸子鱼长相厮守,跟寻常夫妻一般碌碌无为一辈子,白头偕老的。 滕玉,是公子光(阖闾)的幼女,吴国宗室女,勉强当得起“吴姬”的尊号。 倘若阖闾不弑君篡位,滕玉或许能如其余宗室女子一般,被联姻于世族或他国,一辈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或者备受阖闾宠爱的滕玉,能找个心仪的男子嫁过去。 当年在专诸刺王僚之前,阖闾就曾与专诸定下过一门亲事,便是为诸子鱼和滕玉订婚,待滕玉及笄后嫁过去。 对此,滕玉也能遵从父命。 更何况诸子鱼本来就是滕玉的师兄,不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二人之间还是感情甚笃的。 滕玉对于诸子鱼破有好感。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阖闾弑君篡位不过一年有余,远在中原的庆忌就重整旗鼓,率军杀回吴国。 庆忌的复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迅速捣破吴都,滕玉在诸子鱼等人的掩护下,跟着逃出吴都,逃亡于外地,隐姓埋名,等着阖闾杀回来。 怎料,庆忌有如天助一般,破楚、败越,逼迫越王允常袭杀阖闾,阖闾身首异处,落得十分凄惨的下场。 这让滕玉如何能不仇恨庆忌?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滕玉虽是一介女流,却不能释怀这样的仇恨。 她要复仇! 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滕玉都在所不惜。 “子鱼师兄,你是一个良人,忘了滕玉吧!” 滕玉强忍着心中如撕裂一般的痛楚,银牙轻咬下唇,故作若无其事的道:“滕玉与你,实非良配。” “以你的相貌本事,在世间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 “不,滕玉,我说过的,此生非你不娶!” 诸子鱼恨声道:“若此生不能同衾,愿死同穴。” “你!” 看着执迷不悟的诸子鱼,滕玉的心情极度复杂。 …… 此时,庆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随时都有被行刺的危险。 吴王宫,滋德殿内,庆忌正在与太宰季札、右丞相计然、治粟内史范蠡、御史大夫孙武等三公九卿一起商议国事。 吴国的中枢首脑,此刻基本上都聚于滋德殿。 两个不在三公九卿之列的大臣,就是吴都县令伍子胥,与大工令干将。 “干将,寡人前日令你赶制的钱币,可已造出?” 庆忌第一时间将目光放在干将的身上。 “回禀大王,按照大王给的图纸,工坊连夜赶制,钱币业已造出。请大王一览!” 干将忙将从衣袖中取出十枚铜钱,递给庆忌。 只见这些铜钱铸工精细,面背比较平整,内外郭宽窄均匀,规矩整齐。 只见铜钱之上,“五铢”二字修长秀丽,风格较为一致,“五”字交笔缓曲,上下与两横笔交接处略向内收。 “铢”字“金”头有三角形、箭镞形两种,四点方形较短。 “朱”字头方折,下垂笔基本为圆折,头和尾与“金”字旁平齐,笔画粗细一致。 这铜钱的币材的颜色为红色,含铜量极高。 此时,见到庆忌居然命大工令干将造出了一种新的钱币,在场的大臣都不由得交头接耳,相顾无言。 他们的心里,或多或少的都能猜出一些庆忌的想法。 “二三子不妨都看一看。” 庆忌一挥手,就命在一侧的内侍将十枚五铢钱传递下去,让群臣一一端详。 在季札、孙武等人拿着铜钱细看的时候,庆忌便跟着缓声道:“诸卿,此钱币,为‘五铢钱’,寡人欲在我吴国行币制改革之法。” “即,取缔一切布布、刀币、蚁鼻钱,此后我吴国所流通之钱币,唯有五铢钱!” “一应货币,需通过当地官府置换五铢钱,方可使用,违者必究。” “轻则罚布十匹,重则服劳役五年。” 第198章 楚人文种 “大王,贸然之间,废止我吴国原来流通之布币、刀币与蚁鼻钱,是否不妥?” 太宰季札蹙眉道:“莫说吴国,天下列国皆是一般,各种钱币并用,只是等值不同, 常有纠纷。” “币制之改革,固然有利于社稷。然则,臣恐我吴国黎庶骤然之间,难以接受这新式的五铢钱!” 季札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完全推行一种新的货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若官府的公信力不足,国人阳奉阴违的话, 这势必会造成吴国的货币市场一片混乱, 不可避免的导致通货膨胀! 但, 庆忌要在吴国进行币制改革的决心,是不容动摇的。 庆忌暗自思衬一下,便道:“币制改革,自然非一时之功也。寡人之意,是在吴都率先推行五铢钱,以五铢钱取代其它货币!” “以吴都为试验之地,若币制改革效果显著,则当并行于吴国。若效果不佳,也可待定而后动。” “大王英明!” 对于庆忌没有贸然一下子将五铢钱推行于吴国全境的做法,季札深表赞同。 庆忌又道:“铸币之权归于官府,置三官,钟官、辨铜、技巧,以右丞相府节制,钟官负责铸造,辨铜负责审查铜的质量成色,技巧负责刻范。” “铸币事宜,由右丞相计然负责, 治粟内史范蠡与大工令干将辅助。” “推广五铢钱事宜, 由太宰季札负责,少府被离、吴都县令伍子胥辅助。” “臣等,谨遵王命!” 被念到名字的大臣,立马答应下来。 庆忌继而将目光放在季札的身上,说道:“太宰,五铢钱之推行,事关社稷,不容有失。” “五铢钱为我吴国唯一之法定货币,民间不得私铸,违者斩首。” “其余制定原有之刀币、布币、蚁鼻钱兑换五铢钱之事宜,等值多少,还请太宰你们细细斟酌,实地考察之后,再行定价!” “唯!” 新的货币既然要取代旧的货币,那么原有的旧货币就应该废止,被回收到官府,以重新铸造为新的货币。 所以季札等人的职责极大。 旋即, 庆忌又对右丞相计然道:“右丞相,汝等为社稷铸币,其工艺成色务必严格把关,争取做到他人无法仿制。” “若出了差错,寡人当层层审查,绝不轻饶!” “唯!” 伪造货币的事情,从古到今,那是层出不穷的。 而一旦大量的假币横行,涌入民间,就会造成市场通货膨胀,这是庆忌绝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所以,五铢钱的铸造工艺一定要严格把关,而且国家要加大打击假币的力度! 铢,是一种古代的计量单位。 此时的吴国大概二十四铢等于一两,一枚五铢钱差不多在3.5到4克左右。 以黄金为参照物的话,一千枚五铢钱(一贯钱)就相当于一两黄金。 价值还是极高的! 从伏羲到颛顼的两千年间,钱叫做金;轩辕黄帝的后代有熊氏、高辛氏那会儿叫做“货”;尧帝时谓之“泉”;到商周时期谓之“布”。 其中龟壳、贝壳都充当过钱,后来布帛发展为硬通货。 金作为最古老的硬通货之一,早在尧帝时就分为黄、白、赤三种,分别是黄金、白银和铜。 最顶级的货币是珍珠和玉石,属于“上币”;黄金次一等,是中币;下币是刀、布帛之类。 而铸币技术在大禹时代就已出现。 大禹年间曾有持续五年的水灾,却没人饿死,因为大禹铸造钱币分给了没有粮食的人。 这大概是钱币出现之后最早的信用体现。 钱币之所以能大行其道,因为它有统一的大小和重量,使用很方便。 不过钱币毕竟不能像布帛一样可以做衣服,有时候人们不爱用,加上发行量多,于是钱币贬值在所难免。 东周初期,钱币只有小钱没有大钱,也就是说“面额”太单一。 于是周景王年间,开始铸造直径一寸二分的大钱,一个顶五十枚小钱。 所以庆忌所推行的五铢钱,实际上算不得一大创举! 庆忌决定将吴都作为推行五铢钱的实验点。 除了刀币、布币、蚁鼻钱这一系列的旧货币外,黎庶拿来布匹、绢丝、玉、帛、鹿皮之类值钱的东西,实际上也是能兑换一定价值的五铢钱。 当国府出台币制改革的法令后,坊间对此事的评议是褒贬不一的。 但,不管怎样,出于国人对庆忌的信任,对国家的信任,他们都马不停蹄的跑回家中,将一些旧式钱币拿出来,再前往官府兑换五铢钱。 对于私藏旧币,而没有拿到官府兑换五铢钱,还妄想进行交易的人,吴国的惩罚是十分厉害的。 轻则罚布十匹,重则服劳役五年! 使用旧币买卖的双方,都会遭到这样的惩罚! 故而,在吴国改革币制的法令一经出台,人们就都争先恐后的跑到县衙的门口,排起了长龙一般的队伍。 毫无疑问,吴国的这一次币制改革,初期是收效显著的。 接下来,吴国的五铢钱将会逐步推广于各个县城,乃至于天下列国! 五铢钱,将会与刀币、布币、蚁鼻钱一般,成为一种盛行的货币。 因为吴国鼓励天下商贾入吴行商,而在吴国的地头上,唯一的法定货币是五铢钱。 没有五铢钱,就无法再吴国做生意。 所以入吴的商贾必然兑换五铢钱,然后流通于列国! 而这,正是庆忌进行这次币制改革的一大目的。 “大王,治粟内史求见!” 庆忌正在滋德殿处理政务的时候,忽而就有一名内侍进来禀告道。 范蠡? “宣。” “诺!” 范蠡求见,自然不可能是小事,所以庆忌都会接见他的。 不多时,一身玄色朝服的范蠡,就亦步亦趋的进入滋德殿。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头戴长冠,身着深色袍服,气质不凡的儒雅男人。 “臣范蠡(草民文种),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免礼平身。” 听见跟在范蠡身边的那个儒雅男人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文种,庆忌为表示尊重,折节下士,忙站起身,虚扶一下。 “谢大王!” 第199章 吴王好人qi 尽管庆忌麾下已经有诸如孙武、伍子胥、范蠡、计然这样的旷世之才,吴国更是人才济济,但,庆忌依旧是想吸纳更多的贤才入吴效力。 为何? 因为人才跟钱财一般,多多益善。 更何况前来投效的人是文种? 文种是何许人也? 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谋臣,帮助越王勾践灭吴,只可惜, 最终难免落得个“狡兔死,良狗烹”的下场,让人不禁扼腕叹息! 早在庆忌去年出巡的时候,范蠡就曾向庆忌举荐过文种,并声称后者有意入吴效力。 只是时日一久,忙于政务的庆忌就忘了这回事。 现在见到文种,庆忌又怎能不见猎心喜? “文子, 少伯,请坐。” 庆忌一伸手,便请文种与范蠡入座。 三人各自落座后,庆忌便将目光放在文种的身上,含笑道:“文子,寡人虽身在吴都,却早已听闻过文子你的大名,少伯亦是不时的跟寡人说起你。” “文子身负大才,一腔抱负,可惜在楚国无从施展。先生若能入吴,为吴国效力,为寡人效力,寡人当重用之,以为先生名垂史册,百世流芳!” 闻言,文种颇为动容的作揖道:“大王青睐,在下不胜感激。” “想我文种,枉活三十载, 未遇明主,若得大王重用, 愿为驱驰,鞠躬尽瘁!” “善!” 文种是真的有报效吴国的心思。 如若不然,原本作为楚国宛令(县令)的文种,还不至于挂印而去,举家迁移到吴地! 这一回,文种是孤注一掷的。 若不能得到庆忌的重用,文种也无处可去。 既然文种这般看得起庆忌,看得起吴国,再加上以文种的才干,庆忌又如何能不重用他?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庆忌麾下,已经有不少楚国出身的朝臣官吏。 伍子胥、伯噽、范蠡都是楚人,皆有大才,对于庆忌也都是忠心耿耿的。 其余朝臣官吏,不少人也是楚地出身,因为庆忌的求贤令而入吴效力。 真可谓是楚才吴用! 楚地,毫无疑问是一块风水宝地,人杰地灵,数百年来孕育出无数的人才! 只可惜,楚国难以留得住人才, 尤其是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人。 伍子胥、伯噽都跟楚国有仇恨,矢志灭楚复仇。 范蠡、文种等人,也都憎恶于楚国官chang之黑暗,郁郁不得志,只能投效到吴国,一展所长! 跟范蠡、文种一般的楚国士子,数不胜数。 因为楚国的政zhi实在黑暗,不是贵族出身的人,连做官都资格都没有。 诸如令尹、大司马、左徒之类的大官,朝中的卿大夫之流,也多是家世显赫的贵族。 多是跟楚国王室沾亲带故的公族后裔! 令尹囊瓦,还有之前的左司马沈尹戍,右司马芈稽,哪一个不是楚国先王的子孙后代,哪一个不是宗室子弟? 普通贵族出身的人,哪怕是才干出众的,能在楚国求得一官半职已经是侥天之幸,实属不易。 “大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种迟疑了一下,旋即缓声道。 “但说无妨。” “臣在举家入吴前,曾听闻楚王在民间遴选美丽妇人,不论孀居或是有丈夫的妇人,皆可入楚王宫。” 一听这话,庆忌顿时来了兴致,笑着问道:“是何缘由?莫非楚王好人妻?” “非也,非也。” 文种轻咳一声,以一种颇为怪异的眼神,瞅着庆忌,旋即拱手道:“大王,楚王不过一黄口孺子,少不更事,何以这般早熟,遴选嫔妃?” “这倒是。” 庆忌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他知道古人都是早熟的,尤其是在这个大争之世,十三四岁便娶妻生子的少年,不在少数。 但,楚王熊轸才多大年纪? 不过十二岁! 这么早就经历人lun之事,伤了身子,恐怕作为其母后的孟嬴都不答应! “大王,现在郢都坊间,及楚地都有流言,说是楚王遴选妇人之故,在于se贿大王,以令其中优越美妇人魅惑于大王,有妹喜、妲己、褒姒,祸国殃民之效,祸乱吴国!” 文种叹道:“由此,大王不得不防也!” 闻言,庆忌脸上的笑容一僵,就连坐在一侧的范蠡都是忍俊不禁的模样。 吴王好人妻,早已经是声名在外的。 因为庆忌的五个后妃中,如梦、朱姬皆是孀居的妇人,且备受庆忌宠爱。 这如何能不引人遐想? 莫说是他过,即便是在吴国的民间,都有不少黎庶将庆忌的宫闱之事,当做饭后谈资。 当然,这并不会冒犯到庆忌。 凡大人物,都或多或少的有一些奇怪的癖好,这不足为奇。 庆忌对此是感到郁闷不已的。 他自认为自己荤素不忌,但凡美女都甚是喜爱,非要说庆忌好人妻,后者都无可辩驳。 因为古代的女子实在嫁的太早,真正到芳华正茂的岁数,都已经嫁做人妇! 而太过稚嫩的少女,庆忌不是看不上,而是心里或多或少的有些膈应。 庆忌旋即摆手道:“子禽,寡人好人妻,这不过是道听途说,做不得真。” “即便楚国以美妇人贿寡人,寡人都当坚守本心,不为所动也。” 但愿如此吧! 范蠡与文种不禁对视了一眼,选择相信庆忌。 毕竟就目前而言,庆忌的所作所为都不失为一代雄主,些许癖好,实在不足为意。 “大王,臣在宛地之时,还曾听闻楚国太怀了身孕,是否?” 文种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十分好奇的看着庆忌询问道。 一听说孟嬴怀孕,在一侧的范蠡不禁眼前一亮。 二人就跟后世的吃瓜群众一般,恨不能将庆忌与孟嬴之间的秘事全都挖出来。 孟嬴怀孕了? 这倒是让庆忌颇为诧异,但也是在意料之中的。 毕竟他跟孟嬴在昭关的那段快活日子,是真的不足为外人道也。 播下种子的土地,终有收获的一日! 只是,吴楚世仇,作为楚国的太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吴王的种,这无论如何都让楚人感到难以接受的吧? 第200章 永巷宫娥 永巷是宫内一条狭长的小巷,起初是宫内供宫女、嫔妃所在的地方。 后来,随着宫廷战争的深入,永巷就成了单独关押宫中女性犯罪者的监狱。 在周宣王时期,永巷成了冷宫的历史代名词,天下列国都效仿周王室,在宫中设置“永巷”。 吴国同样有这样的一条永巷。 吴国的永巷居住的人, 都是年迈或犯事的宫女,她们都在永巷干着粗活,比如洗衣、晾衣、烧水、缝补衣物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干的粗活是相当沉重的。 因为她们要缝补晾晒的衣物,都是宫中的宫娥寺人的衣物,劳动量相当大! 此时,在王后季蔻的央求下, 庆忌就难得忙里偷闲的陪着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季蔻外出散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永巷附近。 晒着明媚的阳光,季蔻那娇媚的脸蛋儿上禁不住十分的惬意,尤其是还被庆忌搀扶着,细心呵护着,这极大的满足了季蔻的心灵。 “大王、王后,这是永巷……” 永巷的大门口,在庆忌与季蔻即将走进去的时候,在一侧的内侍胶滑不禁提醒了一句。 永巷毕竟是冷宫,似庆忌与季蔻这般尊贵的人,慎入! 尤其是在季蔻怀有身孕的情况下,更加不宜进入永巷! 然而,季蔻却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道:“本宫知道。” “大王,咱们进去看看吧?” “好。” 庆忌微微颔首,旋即就扶着季蔻过了永巷的门槛。 “奴婢参见大王,参见王后!” 见到庆忌与季蔻居然大驾光临,永巷当中的宫娥连忙下跪,向二人大礼参拜。 庆忌只是扫视了一眼, 便看见身穿各色粗布,年龄不一的宫女们,正在晾晒衣裳,或者将木盆中的衣物清洗,没有几个人是闲着的。 “免礼,平身。” “谢大王(王后)!” 一众宫女们这才受宠若惊的站起身。 这时,季蔻忽而将目光放在庆忌的身上,柔声问道:“大王可曾听闻过姜后脱簪之故事?” “略有耳闻。” 庆忌微微一笑。 姜后脱簪的典故,在历史上并不如何出名。 放在现代,在大街上随便问几个人,恐怕都无人知晓。 就连作为军校毕业,世代将门的庆忌,都没听说过姜后脱簪的典故。 但,庆忌的前身作为吴国的公子,又岂能不知姜后脱簪之故事? 古代后妃犯下重大过错请罪时的礼节,一般是摘去簪珥珠饰,散开头发,脱去华贵衣物换着素服,下跪求恕。 最严重的还要赤足, 因为古代女子重视自己的双足不能随意裸露, 所以是一种侮辱性惩罚。 相当于负荆请罪! “姜后,即是周宣王的王后,是齐侯之女。” “寡人听闻,昔日周宣王时常早睡晚起,疏于朝政,姜后遂是摘掉耳环簪子来到永巷请罪,并让傅母转告周宣王,言及是她让周宣王起了yin逸之心,使得君王疏于朝政。” “君王好se必然引起铺张浪费,长此以往就会天下大乱,这就是她姜后请罪的原因。周宣王听后大为感动,从此勤于朝政。” 言罢,庆忌不由得一脸古怪的神色,问道:“王后,你今日莫非是要效仿姜后,进谏寡人勤于朝政?” “臣妾可不敢。” 季蔻抿嘴一笑,道:“大王英明神武,日理万机。若论勤政,世上又有几个国君可及得上大王?” “周宣王不能与大王相媲美,臣妾亦是比不得姜后!” “臣妾今日与大王一同入永巷,只是想让大王开恩一次,亦算谏言。” 季蔻居然要进谏? 庆忌来了兴致,便垂询道:“寡人如何开恩?王后但说无妨。” “大王请看,细看,永巷的宫娥,比之其余宫中的宫娥,有何等不同?” 闻言,庆忌旋即扫视了一遍在场的宫女,只见她们都穿着较为粗糙的葛布衣裳,不少宫娥都已经人老珠黄,两鬓斑白,脸上已经有了车辙一般的皱纹。 至于她们的双手,更比不得其余宫中的宫女都纤细柔弱,更显粗糙之感! 这是粗活干多了的缘故,不足为奇。 “若说最大的不同,应该是二者之间老少迥异。” “大王当真慧眼如炬!” 季蔻又合时宜的拍了一下庆忌的马屁,笑靥嫣然的道:“大王,永巷之宫娥,多为年迈之龄。按我吴国的后宫之制,宫娥年过四十,若无名位者,即入住永巷,或有犯事宫娥,亦贬至永巷。” “永巷,好比一座牢笼,好比外边的牢狱一般,圈禁着这诸多的宫娥。” “不少宫娥在永巷干着粗活,虚度年华,直至老死,何其悲哀?” 顿了顿,季蔻颇为感伤的道:“若是犯罪的宫娥,被关押至死,或无大碍。只是宫娥们只是年岁较大,便被送入永巷,受苦遭罪,何其无辜?” “前不久,更是有几个适龄宫娥求到臣妾跟前,宁死而不入永巷。” “是故,臣妾请大王怜悯,允许后宫改制,宫娥年过三十而无名位者,以酌情抚恤,遣散出宫。” “一则合人道,二则也能让她们嫁一良人,生儿育女,岂不美哉?” 季蔻所言,是句句在理的。 庆忌心中亦是倍感认同! 若非季蔻的提醒,典型的灯下黑的庆忌还察觉不到这回事。 年过三十的宫女,还有生养的能力,出嫁从夫再好不过。 这十分符合吴国当前的鼓励人口生育的国策! 吴国的后宫当中,年近三旬的宫娥固然不多,但也不在少数,留着她们对于庆忌而言并无裨益。 遣散她们,反而能让吴国增加一些人口,同时能让庆忌减少一部分后宫的不必要的开支! 当然,遣散了一些年纪稍大的宫女,庆忌还能招一些年幼的少女入宫。 这就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 “善!” 庆忌点了点头,答应下来道:“王后,你当真是寡人的贤内助,我吴国的一代贤后也!” “大王谬赞。” 季蔻顿时喜上眉梢的道:“大王,臣妾替那些可怜的宫娥谢过大王!” 庆忌随即下诏,后宫中,凡年过三十之宫娥,尽皆遣散,国府酌情给予抚恤之财物。 已在永巷的老宫娥,则由后宫妥善赡养。 不日,吴王宫还将招收一些年轻貌美的少女入宫,充当宫娥。 这彰显了庆忌的开明仁德之名,于国大有裨益,故而庆忌的这一诏令一经颁布,无人敢有任何的异议! 第201章 寡人岂可坐怀不乱 下诏遣散一些宫娥的同时,庆忌的心中未尝不想释放一部分寺人(太监),或者是完全取缔寺人的存在。 寺人终究是古代王朝的一种畸形产物。 不合人道! 但,庆忌自己十分清楚,就目前而言,后宫中寺人的存在是合理的。 合情合理! 因为被阉割掉的寺人虽说不男不女,但体力上仍胜于寻常宫娥, 与一般男子别无二致。 后宫中,每每有一些粗重的活,都是寺人负责干的! 庆忌若是将吴国后宫中的寺人全部裁撤掉,唯恐发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国君需要女人,于是便产生了宫女,但同时有许多事务是宫女不便去做, 或是宫女无法做好的事情, 于是便产生了宦官。 同时国君又担心宫女在宫中和宦官发生不正当的关系,会严重影响到宫中的风气,于是太监进宫前都需要净身,以此避免糟乱之事。 庆忌总不能让他人给自己戴绿帽子吧? 再者说,有些事情,宦官的确比宫女更为合适干。 粗活且不说,平时庆忌要下达诏令,需要有人到大臣家中宣读诏书。 若是派遣宫女去执行此事,有很大的可能宫女会与大臣勾结,从而使得庆忌的诏令起不到应有的作用,或是收到诏令的大臣会勾结宫女使得诏令颁布不准确。 因为宫女都出身低贱,非常容易被做官之人的家世吸引,而背叛君主。 因此宦官的存在在这样的事中就显得格外有用! 其次,似庆忌这般勤政的国君,每每会彻夜批阅奏牍,忙的太晚,难免需要人在一侧端茶倒水,点蜡掌灯的伺候。 那若是几个千娇百媚的宫女彻夜陪伴, 庆忌岂能不分心? 定力再强的人,都不可能在深夜坐怀不乱吧? 不是任何男人都有柳下惠那样的定力! 椒房殿内, 灯火通明。 王后季蔻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而在一边打地铺的庆忌亦是如此。 庆忌不安分的翻着身,眼睛闭上了,却自始至终都难以入眠。 见状,季蔻禁不住轻笑一声,道:“大王,要不你还是到别处去睡吧?臣妾怀着身孕,即将临盆,实在不能侍奉大王,大王何不去别处临幸?” “王后此言差矣。” 庆忌翻着眼皮道:“寡人答应过你,今夜便在椒房殿就寝,寡人乃一国之君,如何可失言?如何可失信于人?” “既如此,大王何不上榻睡觉?” 季蔻忍不住白了一眼庆忌,颇有一股风情万种之感。 庆忌摇摇头道:“寡人觉着,偶尔打地铺入睡, 挺好。” 死鸭子嘴硬! 季蔻掩嘴轻笑道:“大王莫非怕自己不能自持?” “甚矣!王后还切莫高估寡人的定力。毕竟,寡人可不敢说, 自己的定力强于昔日的展获。” 不怪庆忌的定力太差,实在是季蔻的魅力过于迷人! 尤其是那一种少妇风韵,骨子里透出来的娇媚气息,如何能让庆忌把持得住? 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本来就让庆忌的心里直痒痒。 倘若再有美人在侧,庆忌能做到无动于衷,安然入睡的话,岂非禽兽不如? 在做禽兽还是连禽兽都不如,二者之间,庆忌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 但,庆忌依旧是怕伤害到季蔻腹中的胎儿! 现在季蔻这般挑逗自己,真是该打! “大王口中的展获,莫不是昔日鲁国的大夫柳下惠?” “正是。” “柳下惠坐怀不乱之事,真矣?” 季蔻眨巴眨巴自己漂亮的大眼睛,好奇的询问道。 “应当是真的。” 柳下惠去世不过一百余年,子孙后代仍在鲁国为士大夫,他坐怀不乱的故事还广为流传,自然是不可能作伪的。 现在鲁国赫赫有名的盗贼盗跖,就是柳下惠的后人。 对于柳下惠这样的正人君子,庆忌还是禁不住心生敬意的。 柳下惠,是为姬姓,展氏,名获,字季禽,享年一百岁,谥号为惠。 因其封地在柳下,后人尊称其为“柳下惠”,是百家姓“展”姓和“柳”姓的得姓始祖。 柳下惠曾任鲁国士师,掌管刑罚狱讼之事。作为遵守华夏传统道德的典范,其坐怀不乱的故事广为传颂。 孔子以为柳下惠是“被遗落的贤人”,孟子尊为“和圣”。 而且,柳下惠在各诸侯国中有相当大的影响。 直到战国时期,秦攻齐,中间要经过鲁国。 秦军下令切实保护柳下惠在鲁国的墓地,并规定在柳下惠墓地五十步以内砍柴的人要处以死刑。 柳下惠在各诸侯国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大王,你能跟臣妾说一说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吗?” 季蔻托着自己光洁白皙的下巴,好奇的询问道:“臣妾虽为越妫,然越地远离中原,对于柳下惠的事迹可不甚了解。” 庆忌宠爱季蔻,再加上后者又怀着身孕,闲来无事,看着跟好奇宝宝一般的季蔻,庆忌自然能满足季蔻的求知欲。 于是,庆忌就含笑道:“柳下惠的确是一个正人君子,其高尚的德行,世间男子恐无人可及也。” “传说是这样的,古时候的展沟西面有一片茂密的柳林,有一个深秋的夜晚,柳下惠路过柳林时,忽遇倾盆大雨。” “他急忙躲到一个破庙里避雨。恰在这时,一年轻女子也到此避雨,与他相对而坐。半夜时分,年轻女子被冻醒,便起身央求坐到柳下惠怀中,以温身驱寒。” “柳下惠急忙推辞,曰:‘万万使不得,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处在一起本已不妥,你若再坐我怀,更是有伤风化。’” “女子曰:‘世人都知大夫圣贤,品德高尚,小女子虽坐在怀中,大人只要不生邪念,又有何妨?我若因寒冷病倒,家中老母便无人服侍,你救我就是救了我母女二人。’” “柳下惠再无推托之词,只好让女子坐到自己怀中。如注暴雨,一夜未停。柳下惠怀抱女子,闭目塞听,丝纹不动,漫漫长夜竟不知温香在怀。” “天明,雨过天晴,得恩于柳下惠的女子不胜感激,曰:‘人言展大夫是正人君子,果然名不虚传。’这就是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 第202章 贤内助 “呀!世间还真有这般男子?柳下惠当真有如此定力?” 季蔻很是诧异。 庆忌则是微微一笑,说道:“寡人亦是不得而知。不过,依寡人看来,昔日柳下惠能有坐怀不乱的定力,可能有两个缘故。” “是何缘故?” “一则,柳下惠有隐疾,不近女se。二则, 坐于柳下惠怀中的女子太丑,能让柳下惠克制住自己。” “……” 季蔻倍感无语。 不过想一想,庆忌说的不无道理。 若是男人能有坐怀不乱的定力,要么是他没有那方面的能力,不喜欢女人,要么是对方相貌丑陋,实在让人无从下嘴! 当然, 庆忌并没有质疑柳下惠坐怀不乱的真实性。 他只是调侃一下柳下惠的这种做法而已。 事实证明,柳下惠是个正常的男人, 只是极度理智和自律,他怀中的那个女子也不会丑陋,但坏不了柳下惠的定力! “那大王可否能有柳下惠一般的定力?” “这可不行。” 庆忌摇摇头道:“寡人始终相信,食se性也。若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坐于寡人怀中,寡人岂能自持?” “大王非正人君子乎?” “哈哈哈哈,王后此言差矣。秀色可餐而不餐,未必就是正人君子耶?” “歪理。” 季蔻禁不住白了一眼庆忌。 随后,季蔻就从床榻上站起身,打了一个哈欠,自称是去如厕。 可是等了许久,庆忌始终都没能见到季蔻的身影。 王后莫不是掉到茅坑里了? 庆忌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一个念头。 不怪庆忌会这样胡思乱想,因为在春秋时代,还真的有人掉茅坑里被活活淹死的。 此人,还是一国之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晋景公。 论死法之憋屈,估计少有人能如晋景公一般掉到粪坑中死亡的。 “不会真出事了吧?” 庆忌嘴角一抽,旋即就站起身,准备去找一找季蔻。 一尸两命, 还是在茅坑中淹死的妻子,庆忌可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好在,此时殿外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庆忌抬眼一看,只见是两个穿着华美衣裳,亭亭玉立的宫女低眉顺眼的进入椒房殿。 “王后何在?” “回禀大王,王后已经在偏殿就寝。” 一听这话,庆忌心下稍安,有些哑然失笑。 适才他居然会联想到季蔻掉茅坑里淹死,真是罪过! 再倒霉也不能那样吧? “你们这是?” “大王,王后令我二人服……服侍大王。” 一听这话,庆忌不由得来了兴致。 还是季蔻了解庆忌! 作为一个贤内助,一国之王后,季蔻的私心可不能太大,容人之量是必须具备的。 尽管季蔻很想得到庆忌的万般宠爱,只宠爱自己一人,只拥有自己一个女人,可是季蔻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 为了维持自己在庆忌面前的形象,同时进一步增强自己在后宫中的话语权,安排身边的宫娥成为庆忌的枕边人这种事,季蔻还是能干得出来的。 忽而,庆忌觉着眼前的这两个宫女,颇为面熟。 “寡人是否见过你们?非是在椒房殿中。” “大王真是好记性。” 左边的那个看着清纯可人的宫女缓声道:“大王,奴婢二人是环儿和栗子,大王可记得否?” “当年大王入主吴王宫时,是奴婢二人伺候大王沐浴更衣的。” 一听这话,庆忌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看着如此眼熟! 庆忌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他记性极好,对于面容姣好,或身材丰腴的女子更是如此。 环儿与栗子的容貌,都是上等之姿,放在盛产美女的吴越之地都是佼佼者的存在,庆忌又如何能轻易遗忘? 只可惜,当时的庆忌因为二女年龄太小,感到无从下手,所以作罢,没有临幸她们。 没想到仅仅是过了两三年的时间,环儿与栗子已经出落得如此的美丽动人,秀色可餐! “寡人之后怎未在宫中见过你二人?” 说到这里,环儿禁不住低下了头,道:“回禀大王,当时奴婢二人伺候大王沐浴更衣,起了不应有的心思,犯事,被贬到浣衣局当差,乃不得与大王相见。” “……” 庆忌可是从来都不知道有这回事的! 饶是如此,这并不妨碍庆忌宠幸环儿与栗子。 既然这是王后季蔻的一番美意,庆忌又岂能辜负? …… 吴都城外,相湖大营。 “杀!杀!杀!” “咚咚咚!“ 伴随着沉闷而又充满肃杀之气的战鼓声,烈日之下,披坚执锐的士卒也正在校场之上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大声喊杀。 庆忌便立于高台之上,俯视着正在进行操练的将士,心中颇为满意。 人喊马嘶,旌旗蔽空。 士卒们都穿着整齐划一的绯红色征袍,墨黑颜色的青铜板甲,头上戴着一顶椭圆形的雉羽战盔,颇有一种庆忌前世在观看某电影中秦军出场时的感觉。 正在进行操练的不止是步卒,也有部分的战车兵。 轰隆作响的兵车来来往往,御者娴熟的驾驶着兵车,左右突进,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不时的拽动一下缰绳,显得进退有据。 兵车上的戟手跟着挥动武器,与飞驰而来的敌人作战劈砍。 兵车上的弓箭手,也在搭乘着疾驰的兵车,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张弓搭箭,朝着远处的标靶射出一箭。 高强度的操练,让将士们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是能在大王面前露一手,令大王刮目相看,这已经是他们心中最大的夙愿。 庆忌跟着走下高台,在烟尘四起的校场上一一巡视。 经过庆忌的一番精兵简政的改革,现在吴国常备军,几乎全是精锐。 戍卫军中,有陷阵营为最强,但只有八百人,刚刚组建起来的虎贲军和羽林军,还不值一提,但庆忌相信假以时日,这两支军队一定能被打造成精锐之师,继而名动天下! “喝!” “杀呀!” 在校场的一侧,有一支正在操练的队伍十分的显眼。 因为他们无不是稚气未脱,半大的少年! 第203章 孤儿营 “大王,他们都是虎贲军的小卒。” 跟在庆忌身边的大司马孙凭缓声道。 庆忌就站在那里,看着虎贲军将士的操练情况。 这些半大的少年,都穿着简易的皮甲,束着头发,手中都拿着未开锋的戈矛剑棒进行训练。 “列队——” 随着一名校尉的一声令下,正在操练中的虎贲军将士立马就迅速集结到一起, 在各自的旌旗的号召之下,排列有序的组成几个方阵。 有模有样! 颇具气势! “大王万年!吴国万年!” “大王万年!吴国万年!” 少年士卒们异口同声的喊道,朝气十足! 这让庆忌感到颇为满意。 庆忌旋即走上前,一一慰问士卒。 在一名约莫十岁左右,面孔稚嫩的士卒跟前,庆忌还十分的亲切的伸出自己的双手,替他整理一下衣领,并拍了拍他的肩膀。 士卒顿时大为感动, 眼眶为之湿润的同时,更是禁不住稳住自己的身形,昂首挺胸,争取让大王看见自己最英武的一面。 附近的士卒见状,也都投去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他们对于庆忌,本就是敬若神明的存在。 好似现代的追星族、脑残粉一般,庆忌便是他们心目中的偶像,至高无上的君主!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王,小的是洛!” “洛?今年多大?” “十一了!” “在军中一向可好?” “甚好!大王,托大王鸿福,小的得以被纳入虎贲军,衣食无忧,不必再过上如往日一样饥一餐饱一餐,吃百家饭的生活。” 名为“洛”的士卒语气中透着哽咽,道:“大王,军中的训练固然枯燥,且辛劳, 但小的想到日后能为大吴效力,能为大王出生入死,建立功勋,那一切便是值得的!” “好样的!” 庆忌颇为欣慰的拍了拍洛的肩膀,又继而前去慰问几名士卒。 对于虎贲军的情况,庆忌是十分了解的。 真正的虎贲军,还未成型,眼下这些半大的少年,还只是“孤儿营”! 去年庆忌出巡到梅里的时候,发现当地的孤儿甚多,且无人抚养,要吃百家饭长大,这就让庆忌心中生出怜悯之情的同时,也有收为己用的念头。 庆忌随后就下诏,将吴国所有的孤儿,父母双亡的孤儿都集中到吴都,与将领们的子孙在一起组建一支新军,号为“虎贲军”! 由于其中几乎全是清一色的遗孤,所以现在的虎贲军又被称之为“孤儿营”。 他们当中,最大的不过十三岁,最小的只有四岁。 实在有太过幼小的孤儿, 吴国也会承担起抚养的责任。 这就在无形之中了却了不少有家室的将士后顾之忧。 担心自己战死沙场后, 儿女无人抚养? 不存在的! 不管是男是女,若是孤儿,吴国都能一一抚养。 男的长大可从军,女的长大可耕织,许其有一技之长,足以养活自己。 而此时的虎贲军,往往是只有十岁以上的孤儿,才能入伍接受训练的。 所以虎贲军只有七百余人,后续想必会增加更多的士卒。 庆忌对于这样的虎贲军是颇为看重的。 因为他们从小就被国家抚养、栽培,长大以后,一定会感激吴国与庆忌的培育之恩,如再生父母一般看待。 虎贲军的将士,岂能不对庆忌忠心耿耿,愿意为之付出自己的一切? 从小就被灌输忠君爱国的思想,他们岂能不是庆忌的死忠粉? 再者说,经过多年的悉心栽培,相信虎贲军日后一定能成为一支强悍的队伍,成为吴国征战天下的一把尖刀! 慰问虎贲军的士卒后,庆忌又到校场的一侧,检阅刚刚成型的羽林军。 羽林军的士卒,清一色都是贵族子弟,是吴国的朝臣官吏的子孙。 庆忌此前就做出规定:凡吴国贵族子弟,十六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都必须要加入羽林军。 这对于庆忌有两个好处。 一则,自幼饱受精英式教育的贵族子弟成了羽林郎,在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的熏陶下,他们能迅速形成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为庆忌所用。 甚至是用不了多久,这些羽林郎就能成为军中的骨干,为国效力。 二则,羽林军的建立,无疑是庆忌与吴国一众老世族之间的一层利益纽带。 有这么多家族子弟在羽林军当中,即便有些老世族有不臣之心,图谋不轨,也会自己掂量一下,儿孙是否会因此丧命? 而不论是虎贲军,还是羽林军,都已经是庆忌颇为看重的军事力量。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庆忌要想吴国的军事力量进一步强大,手中的剑必须要磨砺好。 巡视相湖大营后,庆忌又前往吴都城西的造纸工坊巡察。 纸的存在,无疑为吴国增加了一笔不菲的财政收入,同时是一件造福于人类的幸事! 相比甲骨的原始,青铜器与石鼓的笨重,简牍携带的不便,绢帛的昂贵。 造纸术的发明和普及,使人类的知识文明得以快速传播,书籍也随着纸张和印刷术的出现,从贵族的府邸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当然,庆忌发明造纸术,可不单纯的只是造福人类的。 他是吴王,一国之君,自然要为吴国谋求一定的利益。 跟随在庆忌身边的大臣是治粟内史范蠡与大工令干将。 庆忌适才在一众宿卫的簇拥下,进入工坊,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只见已经被捣碎的树皮、麻头、竹子等植物原料,已经被放在大锅中煮烂,渐渐形成一种浆糊状。 而大锅中的碎料用大石压住,有助于完全煮烂。 庆忌又将目光放在一侧的工地上,见到几名工匠在娴熟的忙活着。 “大王!” “参见大王!” 看见庆忌过来,几名工匠连忙躬身行礼。 庆忌只是摆了摆手道:“尔等继续忙,寡人就在一旁看着。” “诺。” 庆忌便见到工匠们待纸浆冷却,再使用平板式的竹帘把纸浆捞起,过滤水分,成为纸膜。 在一侧的干将低声道:“大王,此一步骤要有纯熟的技巧,才能捞出厚薄适中、分布均匀的纸膜。” “善!” 庆忌微微颔首。 第204章 改进冷兵器 庆忌拿过一张适才被透火焙干的纸张,细细的端详着,点了点头。 对比前几次,吴国的造纸术已经有了较为明显的进步。 至少这纸张的质量,已经提高一些,颜色较为洁白,不显得过于灰暗。 庆忌又将目光放在治粟内史范蠡的身上, 垂询道:“少伯,我吴国的纸简兜售情况,如何?” “回禀大王,纸简一经兜售,就被抢购一空。所求纸简者,无非是一些士子、商贾或贵族,皆为饱读之士。” 范蠡笑着道:“这纸简的确优于竹简或木简, 因其便于携带及书写, 故而在市场上极为抢手!” “有价无市!据臣所知, 一张纸简的价格已经等同三道竹简,着实暴利!” 新鲜的事物毕竟是十分吸引人的。 对于市场上的纸简如此抢手,在庆忌的意料之中。 但,庆忌心里更清楚,纸简终究只是一时之功。 终有一日纸简的生产就不是吴国的专利。 而且,一旦市场饱和,人们不再大量的需求纸简,吴国的这一条财路,也不会那么暴利。 “还是要严格把控纸简之质量,精益求精。” 庆忌缓声道。 “诺!” 干将连忙答应下来。 巡视造纸工坊后,庆忌又前往铸钱工坊巡视。 现在吴国的币制改革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中。 大量的布币、刀币、蚁鼻钱被回收,重新放入火炉中,熔铸为五铢钱。 五铢钱成了吴国唯一的法定货币。 所以,对于五铢钱的铸造工艺,庆忌还是颇为看重的。 不可否认,春秋时代固然礼崩乐坏, 但道德素质尚存。 是故真正能做到伪造假bi的人,少之又少。 这不是他们做不到,不是他们不敢做,而是道德的约束,和自身的底线不允许他们私自伪造假bi! 当然,这不乏庆忌对敢于伪造假bi之人的打击力度。 在吴国,私铸五铢钱者,立斩不赦! 不过为了防止有人伪造五铢钱,庆忌还特意吩咐铸钱工坊,提高铸钱工艺,以让黎庶容易辨别真伪,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随后,庆忌一行人又巡视武器作坊。 “叮叮当当!“ “滋啦——” 庆忌适才进入工坊,便扑鼻而来一阵浓重的烟火气息,耳畔更是响起了锤子击打未成形的武器的声音。 放眼望去,只见在烟熏火燎之中,一众穿着单薄衣裳,五大三粗的工匠正在制造武器。 他们的额头上、脸上、手臂上无不是豆大的汗珠,好似置身于桑拿房一般,浑身上下早已经湿透了。 一个膀大腰圆的工匠, 一手拿着偌大的铜锤,奋力挥舞,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一柄烧红的胚胎剑上,及至差不多成型,这才放入水中降降温。 不断的有人往灶台那里加上柴禾,煽风,加大火力,以熔铸剑刃。 除了剑之外,各种各样的兵器应有尽有,常见的就是矛、戟、殳、箭簇,材料都是以青铜为主。 其中戈、戟等长兵器主要装备车兵,而剑、匕首等短兵器主要装备步兵。 因为这个时代的战争形态是以战车为主,所以各国战车数量很大。 长兵器最为有名! 其中戟,在西周时代整铸的戟基,春秋时期出现了戈矛分铸联装的戟。 它的戈、矛部分分别铸造再装在同一木柄上,这种戟直接刺有力,横钩不容易脱落,实在是“长武器之王”! 庆忌随即拿起一把已经被制作出来,新鲜出炉的青铜剑。 “叮!” 手指弹在剑身之上,立刻就发出一声脆响,甚为悦耳。 但庆忌只是托起这把青铜剑,细细的端详起来。 只见此剑中有凸棱脊,锷锋锐利,剑柄为圆柱体,有两道圆箍,剑身剖面呈棱形,表面光滑,刃部锋利。 不过,庆忌估摸着,这把青铜剑的长度仅有六十公分左右。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春秋时代,这样的青铜剑已经称得上是“长”的。 因为作为短兵器使用的话,青铜剑更多的装饰作用。 真正要在战场上厮杀,除非是短兵相接,几乎肉搏战的那种,不然剑刃的作用就跟匕首一般。 “剑身能否加长?” “回禀大王,可。只是,尺寸如何?” “就照着寡人的龙渊剑尺度打造即可。” “诺!” 干将连忙答应下来。 随后,庆忌又拿起新鲜出炉的戈、矛、戟等兵器一一试用,都没觉察到有任何问题。 不过庆忌始终觉得,吴国,不,应该是春秋时期的武器过于单一。 各类长短兵器且不说,攻城器械只有冲车、云梯、攻城锤等物。 如此一来,若是碰上高大坚固的城邑,攻城的一方唯有死磕到底,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攻下。 能尽量减少战损,减少士兵的伤亡率,庆忌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他日吴国若战端一开,征战四方,少不得要经常攻城拔寨,因此较为先进的攻城器械是必须要配备的。 “夺!” 接着,庆忌又拿起一张硬弓,张弓搭箭,瞄准对面的标靶,一箭射出。 箭矢就准确无误的插在靶心之上。 庆忌称了称这张硬弓的重量,再拉了几下弓弦,不由得摇摇头。 普通弓箭手的弓,始终一般。 并非是工坊没能力造出威力更强的弓,而是强弓,不是寻常士卒能拉得动的! 即便配备给弓箭手们强弓,他们都未必能在战场上对敌人造成真正的伤害。 一个念头,顿时浮上庆忌的心头。 既然普通士卒的臂力不足以使用强弓,他何不发明出一种便于常人使用,又威力极大的弩? 说干就干! 庆忌随即折返吴王宫,拿出笔墨纸砚,分别在纸上描画出投石机、床弩、弩机的大致结构。 作为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又是世代将门,庆忌在军事方面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再加上他是历史发烧友,研读过一些古代的杂书,所以能记得住那几种冷兵器时代热门杀器的大致设计模样。 翌日,庆忌就将大工令干将传召到滋德殿,将三份图纸传给他看。 “大王,这是?” “此乃寡人最近钻研得出的新式武器。” 第205章 术业有专攻 投石机、床弩、弩机,这三大杀器一旦问世,可想而知将为这个时代的战争增加多少的残酷性。 投石机是一种攻城武器,可将巨石投进敌方的城墙和城内,造成破坏。 这样的投石机,可谓是冷兵器时代最佳的攻城利器! 床弩与弩机的威力亦是十分强大的。 床弩是一种威力较大的弩。 将一张或几张弓安装在床架上,以绞动其后部的轮轴张弓装箭, 待机发射。 多弓床弩可用多人绞轴,用几张弓的合力发箭,能造成十分恐怖的杀伤力! 弩机也是一种远程射杀伤性武器,威力更胜于普通的硬弓。 而就庆忌所知道的,历史上的投石机、床弩与弩机大概会在数十年后被相继发明出来。 因为随着战争的越发残酷,人们也不得不绞尽脑汁, 想方设法的钻研出更为犀利的武器, 以战胜自己的敌人。 现在庆忌抢先一步发明出投石机、床弩和弩机,无疑是能为吴军日后在攻城略地的战事中,增加一大臂助! “大王圣明!远迈昔日之伏羲、黄帝!” 干将不由自主的拍马屁,谄媚的说道:“可想而知,此三大杀器一出,日后我吴军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也!” “这全是大王的功劳!” 庆忌只是微微一笑,摆手道:“寡人也是一时偶有所得,这才钻研出此等杀器。” “干将,你即刻安排工匠,早日将投石机、床弩、弩机研制出来。不过,寡人还是那句话,此三者之利,如同纸简、五铢钱,利在社稷,不宜为外人所窥知。” 对于投石机、床弩与弩机的厉害之处,庆忌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正是因为清楚其威力, 庆忌才要求武器作坊方面, 严守制造之法, 不得泄露出去。 而这,就要保证负责制造这些秘密武器的工匠,清一色的良家出身,而且其家眷还必须要时刻处于吴军的控制之下,不得走脱! “诺!” 干将立刻答应下来,只是又不得不苦着脸道:“大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大王,眼下各处工坊,皆缺工匠。大王令臣所造之投石机、床弩与弩机,无不是国之利器,制造之法不得外泄,如此臣何以赶制出来?” 干将低着头道:“因此,臣请大王再行招募工匠!” “准奏。” 庆忌自然能理解干将的难处。 在这个时代,工匠的地位不高不低,但依旧是一门手艺,故而普通的工匠并不难找。 难就难在,他们是否吴人?是否熟悉打造武器? 庆忌自认为有容人之量, 当年他的一张求贤令中所云:凡有一技之长者,吾当得而用之。 庆忌做到了这一点! 对于工匠,庆忌是能给予优渥的待遇。 吴国重视工匠! 所以,此时从列国涌入吴地的工匠并不少,就看庆忌是否能信任他们。 庆忌暗自沉思一下,便道:“干将,寡人决意,再次提高工匠之岁禄,并颁布求工令。凡为国家效力之工匠,皆赐田六亩,布十匹,屋舍三间,按其功劳资历,一一酌情封赏。” “大王英明!” 干将连忙称赞道。 这般重视工匠的君王,从古到今,只有庆忌一人! 赏赐田地、布匹与屋舍,这自然是庆忌在礼遇工匠,进一步提高工匠的待遇,这也恰恰证明庆忌重视工匠这一行业。 饶是如此,庆忌仍不大满意。 为何? 因为现在吴国的工匠数量仍旧太少,不足以为吴国打造出更多的武器盔甲。 铸钱、冶铜、制造武器和铠甲等等,方方面面哪一处不需要许多工匠? 若是工匠的数量过少,只怕作坊中生产出来的东西无法满足国家的需求! 因此,庆忌又旋即在求工令中加上一条,即工匠能为国家培养出合格的弟子,以为工匠,为国效力,官府当有赏赐。 如此一来,吴国日后岂能缺少工匠? 不多时,一张告示就被张贴在吴都的城门口,并吸引来往的士子商贾,贩夫走卒过来观望。 “这上边写的甚么?” “是大王的求工令!大王欲求工匠,充盈作坊,还提高了工匠的岁禄,在原有的基础上,每个工匠的岁禄再加一石!” “而且,但凡是为国家效力的工匠,还能被赐田六亩,布十匹,屋舍三间,日后按其功劳资历,一一酌情封赏。” “嚯!真的假的?” “大王诏令,白纸黑字,岂能有假?” “若是如此,某这就回去关了铺子,到官府报到!” 庆忌的求工令,顿时在吴国坊间掀起一股轩然大波。 各地的工匠都闻讯而至,加入到武器作坊中,为国效力。 当然,官府不是所有工匠都收纳到武器作坊的。 事关秘密武器的作坊,官府必当严格把控,确认对方是身家清白的吴人之后,这才准许其投入到工作中。 至于剩下的工匠,则是按照其技艺,被分配到不同的工坊当中。 此外,庆忌为扩大工坊的生产规模,特意将所有的工坊都安置在姑苏山上,派兵驻扎在附近,严进严出。 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而且,庆忌为了避免吴国缺少工匠的尴尬,除了令工匠可以教授弟子,传道受业之外,还在姑苏山动工,打造一座“工匠国塾”,属于工匠学院性质。 工匠们的子孙后代,或者想报读工匠国塾的人,皆可酌情入读。 这般长远规划,庆忌自认为是没毛病的。 因为现在的吴国是真的缺少工匠! 一把剑,一支戈,一杆矛,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打造出来的,而且就算普通的工匠能打造出来,还不一定能用! 毕竟,术业有专攻。 作为一个穿越者,庆忌深知生产力的重要性。 工匠与农民一样重要! 再者说,除了吴国自身的各类武器盔甲的工匠需求,还有冶铜、造纸、铸钱等方面的工匠需求,在外边,吴国同样是对外输出大量的武器盔甲,军需辎重! 此时的吴国,就跟后世的某个超级大国一般,到处出售武器。 第206章 国太是否安好 远在齐、鲁、卫、宋等中原诸国都跟吴国有着武器辎重方面的贸易往来,至于贼寇盗跖与越国南部的三夷人,更是吴国武器方面的大主顾! 在这种情况下,吴国又岂能不趁着自身的武器之利,大发战争财? 御花园的凉亭中。 此时,闲来无事的庆忌正在陪着王后季蔻下棋,下围棋。 庆忌这臭棋篓子, 下棋胜不过孙武、范蠡,但是欺负一下季蔻还是绰绰有余的! “哈哈!王后,寡人又胜了!” 庆忌又落下一枚黑子,再看看棋盘上的形势,顿时喜形于色,脸上尽是满满的笑意。 闻言, 季蔻只是鄙夷似的白了一眼庆忌, 风情万种的伸了个懒腰,道:“大王,你也就会欺负臣妾的棋艺不精。” “何以非要拉着臣妾下棋?” “……” 我这不是下不过其他人吗? 庆忌颇为尴尬。 他这是典型的人菜瘾还大! 季蔻对于下围棋并无兴趣,故而棋艺比庆忌还差劲。 今日若非庆忌拉着季蔻下棋,后者还在赏花的。 忽而,一阵呼救声响起,庆忌与季蔻都吓了一跳。 “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的声响。 庆忌眉头一皱,旋即就带着季蔻朝池塘那边过去,只见假山之处,一名落水的宫娥已经被救上来。 索性搭救及时,这宫女只是呛了几口水,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如落汤鸡一般,但并无大碍。 “大王,王后!” 见到庆忌与季蔻过来,在场的寺人宫娥都连忙行礼。 那个被救上来的宫女亦是跟着起身,朝着庆忌与季蔻福了一礼,柔声道:“奴婢参见大王,参见王后!” “不必多礼。” 这宫女的声音莫名的有些耳熟。 庆忌扫了一眼, 便认出来, 这可不是前不久他在集市上与范蠡花五百钱买下的少女吗? 当时,这少女卖身葬父,庆忌看她可怜,便出钱将她买下,但是并未选择让她做自己的奴仆。 她为何在此? 庆忌心中颇为不解。 “小姑娘,咱们又见面了。你缘何在此?” 滕玉低着头,一副柔弱无助的模样,幽幽的叹气道:“大王,当日承蒙大王买下奴婢,令奴婢得以安葬亡父。然,奴婢举目无亲,何以投奔于人?” “奴婢说过,有能出钱帮奴婢葬父者,是为奴婢的主人,但大王却不能收下奴婢,只说让奴婢到治粟内史府上报到。” “奴婢信以为真,到范大夫府上报到,却被告知是大王出钱买下的奴婢。” “大王只恩德,奴婢铭记于心, 愿当牛做马, 终生侍奉大王左右。适逢宫中选取女婢,奴婢便被选入后宫,在御花园当值……” 这个范蠡! 庆忌颇为无语。 明明是吩咐过范蠡,让他收下那个少女,未曾想范蠡居然将她推出去? 偏偏这少女又是个死脑筋,非要报答庆忌不可!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王,奴婢名唤玉儿。” “玉儿?好,今后你就在滋德殿当差,做个掌灯女官吧!” “多谢大王提携!” 庆忌提携滕玉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滕玉给予庆忌的第一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能恪守本心,虽是女儿身,却有君子之风,不愿接受嗟来之食! 这是何等的操守? 恐怕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不如滕玉! 偏偏滕玉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庆忌就更加看得起她。 只是,庆忌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他的从妹,并将他视作杀父仇人的阖闾之女! 倘若知道这一情况,庆忌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下令将滕玉处死,以绝后患的。 只可惜庆忌恰恰就是忽略了这一点,还将滕玉放在自己的身边伺候。 “大王,楚国公子申求见!” 这时,一名宿卫禀告道。 公子申,正是子西,前不久适才抵达吴都。 对于子西的来意,庆忌心里自然清楚。 眼下吴楚两国都在舔舐伤口,自顾自的恢复国力,自然要时常互派使者,增强一下两国之间的联系。 “让他到滋德殿等寡人。” “诺!” 不多时,庆忌就亦步亦趋的进入滋德殿,一眼看见正端坐在陛台下首的子西。 “申公子,许久不见,公子别来无恙否?” “多谢吴王惦念,外臣甚好。” 嘘寒问暖一下,庆忌便与子西对席而坐。 不得不说,楚国宗室亦是能人辈出的,子西称得上是其中一个。 子西是楚平王的庶长子,为人谦和,有君子之风,气度不凡。 历史上,柏举之战后吴军捣破郢都,楚昭王外逃,是子西留在郢附近建立新都,仿制了昭王的车驾和服饰,收集溃散的楚国官吏将士,以示楚国尚在。 后得知楚昭王在随地,子西即赶至随国跟从昭王。 后来秦哀公入援楚国,子西率楚军配合秦军战于汉东,先后在军祥、公壻之溪击败吴军。 在楚国复国战争中,子西立下大功,帮助弟弟复都郢都。 郢都收复后,他被任为令尹,掌管楚国军政大权。 而楚昭王在生前曾指定子西为继承人,可惜后者辞而不受,最后立昭王之子熊章为楚王,是为楚惠王。 纵观子西的一生,足见其才干不凡,至少称得上是一流的贤才。 “申公子,汝国太是否安好?” “……” 子西立马被庆忌的这句话呛住了! 两国的邦交大事,是为国事,怎能扯到儿女情长之上? 子西的脸色颇为尴尬。 作为楚国太孟嬴的“秘密情人”,庆忌对孟嬴嘘寒问暖的,似乎问题不大。 只是,难就难在二人一个是吴王,一个是楚国太夫人,身份都尊贵,皆是执掌一国之权柄大人物。 偏偏庆忌与孟嬴私通,还使后者珠胎暗结,为已故的楚平王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这让子西如何能不气愤? 这让楚人如何能不气愤? 但,他们气愤又能如何? 庆忌是吴国之君王,楚人管不着。 孟嬴更是垂帘听政的太夫人,手中攥着一定的权力,楚国上上下下,也只能背地里诟病,非议此事,谁敢当着孟嬴的面说三道四的? 那不是老鼠舔猫鼻子——自己找死? 第207章 楚国佳丽 “不劳吴王记挂,国太甚好。” 子西只能憋屈的回答道。 这时,庆忌禁不住嘴角上扬,浅笑道:“申公子,寡人听闻国太已怀有身孕,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空穴来风而已,吴王休得道听途说。” 子西立马否认。 笑话! 他岂能承认这种事情? 莫说是子西, 只怕是所有的楚人都不可能承认孟嬴怀孕,而且肚子里的孩子是庆忌的骨血! 吴楚两国现在虽已订立互不侵犯之盟约,还有姻亲之好,但这并不代表两国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从此相安无事。 吴楚世仇! 这一点是无可改变的。 而且,作为相邻的两个南方国家,楚国要消除后顾之忧, 全力北上争霸, 必须要除掉吴国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同样的,吴国想要称霸天下,少不得要跟楚国扳一扳手腕,一较长短! 所以,孟嬴怀孕的事情就成了宫中的一段隐秘之事。 楚人私底下虽然都在议论,但绝不会承认此事的。 楚国的太夫人坏了吴王的孩子,这算怎么回事? “寡人只是好奇,还请申公子切勿放在心上。” 看见子西的脸色越发难看,庆忌便摆了摆手,又道:“不知申公子此番使吴,所为何事?” 终于进入正题! 子西旋即作揖道:“吴王,外臣此来,是为叙楚吴两国之好。楚吴相邻,理应时常往来才是。” “申公子所言极是。不日,寡人也当遣使于郢都, 以叙两国之盟好。” “吴王,外臣此来,还当为吴王献上一份厚礼!” “是何厚礼?” 庆忌故作不知的询问道。 “乃是十名楚国佳丽!” 子西正色道:“正所谓美人配英雄。吴王乃是不世出之英雄,身边自然要有美人相伴!” “然,我王观之,吴王后宫中佳丽甚少矣,尤为无我楚国之佳丽,岂不惜哉?” “是故,我王特意在国内网罗美女十名,尽皆上上之容貌,且能歌善舞,尤善床笫之术,曲意逢迎,不在话下。” “还请吴王笑纳!” 还真是十个美少妇! 庆忌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之前,他就已经听说过楚王在国内到处搜罗孀居的寡妇,或美丽人妻,送入宫中调jiao一番,准备献给自己。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这让庆忌又不禁有些郁闷。 自己好人妻之名,难道一辈子都洗刷不掉? 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既然是楚王盛情,那寡人便却之不恭矣!” 对于送上门的美女,庆忌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即便不吃到肚子里, 偶尔看一下, 欣赏一下美好的事物,亦是不错的。 临别之际,庆忌还特意写了一封亲笔信(情书),让子西代为转呈予孟嬴。 毕竟是孩子的娘亲,自己的女人,庆忌怎能不关心一下? 以孟嬴此时在楚国的权力,能保住那个孩子衣食无忧,只是名分却给予不了。 但,这已经足矣! 不过,这可恶心到了子西。 就现在而言,他跟庆忌的关系还是挺乱的! 孟嬴算得上是子西的后母,尽管年纪比他还小,但是辈分摆在那里。 而庆忌又是孟嬴的情郎,同时还是楚王熊轸的妹妹季芈畀我的未婚夫。 妹夫? 庆忌的确算是子西的妹夫,但庆忌与孟嬴那不清不楚的关系,着实让子西跟活吞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 姑苏山,武器作坊。 此时,庆忌正拿着一把弩机进行试射。 庆忌手中的弩,由弓和弩臂、弩机三个部分构成:弓横装于弩臂前端,弩机安装于弩臂后部。 弩臂用以承弓、撑弦,并供使用者托持,弩机用以扣弦、发射。 使用时,将弦张开以弩机扣住,把箭置于弩臂上的矢道内,瞄准目标,而后扳动弩机,弓弦回弹,箭即射出。 “夺!” 由弩机射出去的箭矢,插在靶心之上。 只是,庆忌攥着手中的弩机,不由得眉头一皱,看得在一侧的大工令干将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庆忌降罪。 “大王,可有不妥之处?” 干将忙硬着头皮询问道。 “这不是寡人理想中的弩。” 庆忌摇摇头道:“正常的弓箭手,操硬弓,一箭之射程可有八十步。而以寡人估测,此弩机,最大射程恐怕不过七十步?有效杀伤,也不过六十步左右。” “若是如此,寡人何不令弓箭手使用普通硬弓?” “再者,此弩精准度不足,无有衡力,若非寡人臂力过人,不为此弩机所震,恐怕这弩机射出去的箭,还射不中标靶。” 庆忌的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一弩机所存在的两大缺陷。 一则射程不远,有效杀伤力不足。 二则弩机的后坐力大,一般弓箭手难以驾驭,恐怕五十步之内,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都不一定能射中! 而这两种缺陷若不重视,对弩机加以改进的话,恐怕弩机的威力还不如一般的硬弓! 后坐力且不说,毕竟两军作战的话,吴军能采取“火力覆盖”的方式,使用弩机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无差别放箭。 但是,这弩机射程的问题却不能不重视! 就庆忌所知道的,这个时代一步大概等于一米三,迈出一足为跬,迈出两足才是步。 所以,弩机的有效射程大概就是九十一米,真实有效的伤害距离不过七十八米,实在远不及硬弓。 “大王,臣等当加以改进。” 干将连忙保证道。 “善。” 庆忌倒是并不着急。 虽然,他已经提供了古代弩机构造的图纸,工匠们能根据图纸制造出弩机,但威力还是有待提升的。 庆忌不急于一时,毕竟现在吴国并没有战事,他可以等上一年半载,让工匠们不断加以改进,使弩机的有效射程得到最大限度的提高! 在庆忌的设想中,弩机的有效射程至少在一百五十步开外的。 据传,战国时期楚国的琴氏“横弓着臂,施机设枢”发明了弩。 因为春秋时期,地处南方的楚国在扩展疆土的时候,不可避免地与当时的少数民族部落发生冲突,从中受到启发,学到弩的制造方法也是自然的。 第208章 有刺客 弩发明后,不断得到改进,主要体现在弓力的不断加强和弩机的改进上。 据记载,当时一张弩质量为369千克,最大射程可达800米。 这样的弩单靠人两臂的力量当然是拉不开的,必须由力士以坐姿用两条腿两只手合力张弩(踏张)或利用机械的力量。 弩上最重要的青铜组件,出现于战国, 盛行于秦汉,是古代远射兵器中最早的青铜机械装置。 包括外框部分的“郭”,钩住和放开弓弦的“牙”,作为扳机的“悬刀”及瞄准的“望山”。 用这种弩射出的箭更准确,更具穿透力! 现在,庆忌所试用的这种弩机,属于手弩,但威力和精准度实在是差强人意的。 “去看一下床弩。” “诺!” 庆忌旋即在干将的引路下,来到一处试验的场地。 只见跟前放置一张大型铜弩机, 上面装有两张弓,分别置于粗大的弩臂前端和后部,两张弓相对安置。 在一侧的士卒先用一条两端带钩的粗大绳索,一端钩住弩弦。 另一端勾住绞车的轴,然后用十余个战士合力绞动绞车,把弩弦张开,扣在机牙上,专管装箭的弩手安好弩箭,并瞄准对面的巨大木板。 “放!” 随着干将的一声令下,专管发射的弩手高举起一柄大锤,以全身力气锤击板机,于是巨大的弩箭便呼啸着冲向木板。 “轰!” 一声巨响过后,由床弩射出去的箭矢顿时击穿木板。 在一侧的干将脸上不无骄傲之意,忙低着头道:“大王,此床弩,射程可达一百五十至一百八十步。” “甚至百步之内, 弩箭都可击穿木板,想必敌人之躯体亦可洞穿!” 闻言,庆忌微微颔首,说道:“射程仍需提高,或可减少相应配置之士卒?” “干将,汝等工匠,不妨在此床弩的基础上,再另外设计出几种威力更甚的床弩,最好,是可以直接插在城墙上,令士卒进行攀登。” “诺!” 对于庆忌的命令,干将自然是无不遵从的。 接下来,庆忌又去看一下刚刚被打造出来的投石机。 这是一种人力抛石机,是用人力在远离投石器的地方一齐牵拉连在横杆上的梢(炮梢)。 炮梢架在木架上,一端用绳索栓住容纳石弹的皮套。 另一端系以许多条绳索让人力拉拽而将石弹抛出,炮梢分单梢和多梢,最多的有七个炮梢装在一个炮架过,需二百五十人施放。 投石机所抛射出去的石弹,威力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只是在庆忌看来, 仍旧差强人意。 弩机、床弩、投石机, 这冷兵器时代的三大杀器,一旦问世, 定然能赋予吴军摧枯拉朽的力量。 所以庆忌格外的重视,要求工匠们务必精益求精,多加改进,争取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其射程、精准度和威力。 …… 吴都,城门口,一条平坦的过道上,庆忌所在的车驾以及宿卫队伍正在前行。 庆忌每次出行,几乎都是轻车简从,尽可能的避免大张旗鼓。 不过,作为吴王,一国之君,庆忌出行自然不可能一点排面都没有。 所以庆忌的出行队伍都配置有一百名左右的宿卫,他们身穿清一色的绯红色战衣,穿着青铜铠甲,头戴雉羽战盔,手持长戈、大戟,腰佩一口阔剑,几乎是武装到了牙齿。 庆忌的御车居中,而一些宿卫的戎车则是在前方开道。 每当看见那一杆吴王的专属旌旗——红黑色的底纹,旌旗中间绣着一只火红颜色的大鸟(凤凰),还环绕着一个醒目的“吴”字! 吴国人就知道,自己的大王就在队伍当中。 所以街道上的行人都纷纷避让,让出一条路让庆忌的队伍通行无阻。 “嗖嗖嗖!” “噗嗤!” “呃啊啊啊!” 十几支乱箭袭来,猝不及防的宿卫顿时中箭,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所有人都为之大惊失色。 “刺客!有刺客!” “护驾!“ “保护大王!” 宿卫们立刻朝着庆忌所在的御车跑过去。 而刺客的目标,正是庆忌! 只见潜伏在人群当中的刺客,立刻用蒙上面,提起青铜剑,就朝着庆忌所在的御车冲了过去。 不少蒙面的刺客都趁机张弓搭箭,朝着那一辆御车放出一阵乱箭,只可惜不是被宿卫们挡下,就是威力不足,箭矢只插在御车的板垣之上。 “上!” “杀了庆忌!” 随着为首的一名蒙面人的大喊,余下的刺客无不跟打了鸡血一般,悍不畏死的冲上去,跟护在御车附近的宿卫战作一团。 “唰!” “噗嗤!” 这些刺客明显是受过专业的训练,剑术超群,在一对一单挑的情况下,十分厉害。 只可惜,宿卫们同样不是吃素的! 作为吴王庆忌身边的宿卫,他们可都是身经百战,百里挑一的悍卒,几乎个个都能以一敌十! 这不,宿卫与刺客之间的厮杀,还是宿卫一方略胜一筹,稳稳的占据了上风。 但,这群刺客的目的明显是想缠住宿卫,以便于让他们当中武力最强的一人击杀庆忌! “喝!” 只见为首的一名蒙面人提着长剑,单枪匹马的杀死几名宿卫后,就纵身一跃,一剑刺入御车之中。 “铛!” 庆忌已经拔出腰间的龙渊剑,挡住了那蒙面人的一击。 “庆忌,受死!” 蒙面人厉喝一声,手中的青铜剑急转,宛如蟒蛇出洞一般,剑招蜿蜒曲折,让人防不胜防。 “叮叮当当!” 庆忌一连挡下这蒙面人的一阵剑招,随后瞅准对方的一个破绽,反手一剑劈砍过去! “咔嚓!” 蒙面人手中的青铜剑顿时应声而断! 见状,蒙面人心下大骇,瞳孔更是禁不住猛的一缩。 他连忙闪避半个身位,以免被庆忌手中的龙渊剑伤到。 不可否认的,蒙面人的剑术可能胜于庆忌,但庆忌能以自身的勇武做到一力降十会,再加上龙渊剑的加持,区区刺客,庆忌又岂能放在心上? “嘭!” 庆忌踢出一脚,就将这蒙面人踢飞出去,重重的滚落到地上。 第209章 刺王杀驾 见到庆忌三两下就击败那个蒙面人,附近的宿卫不禁松了口气,连忙将长戈指在这蒙面人的身上,使其不可轻举妄动。 因为这一次突如其来的刺王杀驾,整个街道上一片混乱。 不明觉厉的路人纷纷逃窜,纷乱的人群为刺客们制造了一种有利局面,不然依靠上百名宿卫, 足以迅速镇压这群不知死活的刺客! 好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的刺客基本上都非死即伤,被宿卫们纷纷生擒,或者就地格杀。 浓郁的血腥味儿,弥散在空气当中,地上横陈的尸体,更显得格外的刺目。 “大王, 臣下救驾来迟, 还请大王恕罪!” 匆匆率兵赶来的西部尉跪在地上,冷汗直冒的请罪道。 庆忌只是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并没有问罪于西部尉。 这时,宿卫将军胥门巢上前禀告道:“大王,刺客有二十一人,死十七人,被生擒者四人,如何处置?” 庆忌不置可否,旋即走到那名被擒拿住的蒙面人跟前,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张冷峻无比的脸。 这是一个模样俊秀的少年,庆忌目测还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白皙,气宇轩昂。 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剑术这般高超,放在这个时代的剑客当中, 恐怕都是顶尖的存在! “汝是何人?姓甚名谁?” 庆忌眯着眼睛询问道。 少年只是将脑袋别到一侧去, 冷声道:“庆忌, 休要多言。今我行刺失败,本该引颈就戮,你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你休想从我嘴里知道任何事情。” 还是一个硬骨头! 庆忌只是轻笑一声,道:“不错。小兄弟,寡人很欣赏你,只要你能说出幕后主使者是何人,寡人定可饶你一命,如何?” 闻言,少年三缄其口,并不说话。 对于这个剑术超群的少年,庆忌的心中其实还是十分欣赏的。 小小年纪,就敢当街刺王杀驾,这般勇气,这般胆魄,世上又有多少男儿可及? 再加上少年那一手厉害的剑术,庆忌已经生出将其收为己用的念头。 倘若少年可以说出幕后黑手,庆忌并不介意宽恕他的罪过, 甚至是委以重任! 见到少年沉默,庆忌又缓声道:“听你口音,应是吴人?寡人却是不知,自己有何不当之处,竟使得足下不惧斧钺加身,不惧九死一生,也要行刺寡人?” “哼,庆忌,你自诩为一代明君雄主,但是在我诸……看来,你庆忌不过是一介欺世盗名之徒,实为暴君恶主!” 少年诸子鱼禁不住咬牙切齿的瞪着庆忌,说道:“今日我等行刺你,不是为人所指使,乃是出于一片公心!” “我自知行刺无法成功,然,那又如何?吴王被当街行刺,定然世人皆知!” “我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吴君残暴,以使国人相攻,令你庆忌声名狼藉也!” “大胆!” 在一侧的宿卫将军胥门巢听不下去,立马“唰”的一声,拔出染血的青铜剑,只待庆忌一声令下,就将诸子鱼当场格杀。 庆忌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胥门巢退下。 “庆忌,而今吾等虽死,志气仍在,且千古长存!” 诸子鱼昂着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高声道:“你庆忌,却是要跟夏桀、商纣一般,落下残暴无道之名,遗臭万年!” “哈哈哈哈!快哉!快哉!” 看着仰天长笑的诸子鱼,庆忌很是不屑。 舍生取义? 庆忌并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有这般高尚的情操。 在这个时代,能真正做到舍生取义的正人君子并非没有,但是少之又少。 至于在刺客这一行当中,多是为扬名天下的,如专诸、要离一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从此扬名立万! 他们将名利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比起那样大义凛然的理由,庆忌更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当街行刺他,是受人之托,或者出于私仇! “带下去,打入大牢。令伍子胥严加审讯。” “诺!” 对于诸子鱼这样的刺客,庆忌自然是想处置而后快,以震慑宵小之辈。 不然,倘若庆忌一再宽容,放过前来行刺自己的刺客,岂非放纵更多的刺客来行刺自己? 以庆忌的勇武,再加上身边的宿卫力量,一般的刺客自然近不得他的身,伤害不了他分毫。 但如此一来,之后面对着没完没了的刺杀行动,庆忌岂不是要被烦死? 再者说,当街刺王杀驾,性质实在过于恶劣!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庆忌真的是一个暴虐无道的君王,逼得国人出此下策,不得不派刺客行刺庆忌。 庆忌返回吴王宫后,便让人将吴都县令伍子胥传召到滋德殿议事。 “臣伍员,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伍子胥进入滋德殿后,就朝着坐在陛台之上的庆忌躬身行礼道。 “免礼。子胥,坐吧。” “谢大王!” 伍子胥连忙到一侧的席位上落座。 “子胥,最近五铢钱推广之事宜,如何?” “回禀大王,得益于我吴国君臣同心戮力之功,工坊不懈努力之故,业已造出五铢钱不下三千五百七十万枚,正在以吴都为中心,向泓上、桐、鸩兹一带大力推广。” 伍子胥正色道:“黎庶也都积极响应大王之号召,将原有之布币、刀币、蚁鼻钱等各类货币通通到官府兑换成新的五铢钱。” “相信不出半年,五铢钱定能完全流通于我吴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唯一法定货币。” “善!” 庆忌微微颔首道:“子胥,辛苦你也。” “为大王效力,食君之禄,这是臣下的分内职责,何谈辛苦?” 在庆忌的面前,伍子胥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十分谦卑的姿态。 这不是伍子胥的性格! 但,多年来的逃亡生涯,已经极大的改变了伍子胥最初狂傲的性子,硬生生的将他磨砺成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是好是坏? 伍子胥不得而知。 只是,伍子胥知道庆忌是自己伐楚复仇的唯一希望,是自己的恩人,更是自己的君主! 所以他怎样谦卑的对待庆忌,都不过分。 第210章 黑冰台 此刻,庆忌看着陛台下如此谦卑的伍子胥,微微一笑道:“子胥,你在吴都县令任上,所作出的政绩,寡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以你的才能, 做一县令实在过于屈才。寡人之意,任你为廷尉,掌刑辟,如何?” 廷尉,官居九卿之一,权柄甚大。 廷尉是为吴国最高司法审判机构主官,遵照国君诏令修订法律, 汇总全国断狱数,负责诏狱。 大臣犯罪, 由其直接审理、收狱。又负责审核州郡所谳疑狱,或上报国君,有时廷尉派员至县邑协助审理要案。 审处重大案件,廷尉可以封驳丞相、御史之议。 礼仪、律令皆藏于廷尉,并主管修订律令的有关事宜。属于分、寸、尺、丈等度量标准之事,亦由廷尉掌管。 庆忌任命伍子胥为廷尉,足见其对后者是真的器重!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的廷尉是由右丞相计然兼任的。 庆忌擢升伍子胥当廷尉后,吴国的三公九卿格局,就成了如下模样—— 季札为太宰,孙凭为大司马,孙武为御史大夫,这是三公。 烛庸任太常,掌宗庙礼仪; 熊子丹任郎中令,掌宫殿掖门户; 黑夫任卫尉, 掌宫门卫屯兵; 申息任太仆,掌舆马; 伍子胥任廷尉,掌刑辟; 伯噽任典客,掌诸归义蛮夷; 掩余任宗正,掌亲属; 范蠡任治粟内史,掌谷货; 被离任少府,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共养。 左丞相文种,右丞相则是计然! 吴国中枢的官职,已经正式满员! “蒙大王器重,臣定当鞠躬尽瘁,以报答大王之厚恩!” 对于名利,伍子胥亦是分外看重的。 而庆忌越是赏识伍子胥,越是重用伍子胥,就越是让伍子胥离伐楚复仇的夙愿更进一步。 若是此生能亲率大军捣破郢都,灭亡楚国,伍子胥就是立刻死掉也能瞑目了! “子胥,你的职责重大也。寡人今日在城西遭到刺客当街行刺,此事你可曾听闻?” “甚么!” 伍子胥顿时被吓了一跳,勃然变色道:“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在大庭广众之下, 王都所在之地行刺国君?” “大王无碍否?” 庆忌摆了摆手道:“区区刺客, 还伤不得寡人寡人分毫。” “然, 贼子公然刺王杀驾,寡人绝不能容忍。眼下有四名刺客已经被生擒,寡人之意,是让你审讯刺客,以令其供出幕后之人。” “臣谨遵王命!” 伍子胥立马答应下来。 作为吴国的廷尉,这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 敢在大街上行刺庆忌,这些刺客的胆子够大,其幕后之人的胆子更是不小。 庆忌又道:“另外,子胥,寡人欲让你利用职务之便,组建一个特殊机构。” “此特殊机构,号‘黑冰台’,专职为暗杀、收买他国权臣、挑拨离间、安插细作、制造谣言与窃取他国之机密要事。” “所需一切人手、财物,你可对寡人一一报备,只对寡人负责,其余人等无从过问。” “诺!” 伍子胥郑重其事的答应道。 作为穿越者的庆忌,是十分重视间谍战的。 早在当年的鸩兹之战时,楚人趁着庆忌举行称王大典,吴国新君初立之际,大举进攻吴国,打了庆忌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直到楚国的舟师渡过大江的时候,庆忌这才得知楚军伐吴的消息——庆忌被打了一个信息差! 因为这个时代,虽有细作存在,但没有多少组织性,再加上道路阻塞,信息传递困难,所以庆忌依靠寻常的办法,很难掌握到第一手情报。 而“黑冰台”的设立,就将极大的改变吴国的这种被动局面。 依靠足够多的钱财,庆忌就能在楚国、越国,甚至是北方的齐国、晋国、宋国、卫国等地方安插大量的细作,甚至是让细作们混入列国的朝堂之上,获取他国之机密大事。 再不济,吴国都能收买他国之权臣,或暗杀不利于吴国的人,以此达成庆忌的目的。 庆忌赋予伍子胥如此之大的权力,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伍子胥就跟计然、孙凭、孙武、范蠡、文种、伯噽这些外来的卿大夫一般,在吴国没有多少的根基,只能依靠庆忌一人。 只有抱紧庆忌的大腿,他们才能在吴国的朝堂上立于不败之地,一直享受荣华富贵。 伍子胥的情况更是如此。 作为一个降臣,声名狼藉的降臣,伍子胥时常被吴国的群臣所疏远、猜疑,而这恰恰就是庆忌让伍子胥一手组建黑冰台的原因。 “子胥,今后你便是黑冰台的统领。胶滑、伯噽为副统领,协助你组建黑冰台,望你三人可以同心戮力,为我吴国立下不世之功!” “臣,谨遵王命!” 胶滑是庆忌较为宠信的宦官,一个阉人,将胶滑安插在黑冰台,不是庆忌信不过伍子胥,而是必要的制衡。 老谋深算的伍子胥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故而没有丝毫的异议! 至于伯噽,是为九卿之一的典客,专门负责吴国的邦交大事,黑冰台的事务,自然少不得伯噽插手的。 “另外,在四个刺客中,有一少年剑术超群,颇具胆识,寡人甚为欣赏。若有可能,子胥你不妨试着劝降他,令其为我所用!” “若不然,立杀之。” 庆忌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诺!” 伍子胥的心中颇为困惑。 能被庆忌这般赏识的人可不多,毕竟杀身之仇,罪过不小,当初庆忌能放过行刺自己的要离一马,想来是起了爱才之心,或博取仁义之名? 而眼下,那个不知名的少年刺客,究竟何德何能,被庆忌这般看重? 伍子胥离开后,站在一侧的胶滑禁不住出声道:“大王,伍子胥此人,可信否?”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寡人若是猜疑伍子胥,又何必留着他?” 庆忌轻笑一声道。 “胶滑。” “臣在。” “你为黑冰台之副统领,协助伍员、伯噽组建黑冰台之余,不妨另行组建一支秘密执法队,专职暗杀,仅对寡人负责即可。” “诺!” 第211章 炮烙之刑 伍子胥离开吴王宫后,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大牢,提审那四名敢于行刺庆忌的要犯。 “啪!” “呃啊!” 皮鞭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在犯人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混杂着汗水,浸染了大半的囚服。 每鞭打两下,负责审讯的狱卒就都会大声质问道:“你说不说?” “是何人指使你们刺王杀驾的?” “说!” “啪!啪!啪!” 狱卒一连抽了三鞭子, 那犯人硬是咬着牙关,额头豆大的冷汗直冒,青筋凸起,却是没有吐露出任何一个字眼,也不惨叫,只是闷哼不已。 倒是一块硬骨头! 坐在一侧的廷尉伍子胥见状, 不由得摇摇头。 就在这时,中车府令胶滑在几名寺人的开道之下,缓缓的进入大牢。 “廷尉。” “中车府令缘何来此?” “大王命在下与廷尉你一同审理此案,在下是陪审,廷尉是为主审。” 毕竟是刺王杀驾的大事,伍子胥一个人全权负责是不大可能的,所以让庆忌身边的近臣,中车府令胶滑作为陪审,以便随时将案件的进度禀告予庆忌,理所应当。 “廷尉,可曾审问出这些刺客的幕后之人?” 看着那个被绑在十字架上,被抽打鞭笞仍旧闷声不吭的犯人,胶滑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片厌恶之色。 “还不曾。” 伍子胥摇摇头道:“这些人,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或为名利,为家眷所累,并不敢吐露出幕后之人的身份。” “普通的酷刑,无法使其招供。” “那应如何是好?” 伍子胥丝毫不慌,暗自思衬一下后, 便让人将四个刺客都押到刑讯的大牢中。 四个人里边, 有两个已经被严刑拷打过, 所以遍体鳞伤,眼看着就只剩下半口气。 伍子胥扫视一遍,目光定格在一个少年脸上,不禁瞳孔猛的一缩,倍感诧异! 大王想要收为己用的那个少年,莫不是他? 应该不会错。 因为四个刺客当中,真正称得上是少年的,只有诸子鱼一人! 在伍子胥盯着诸子鱼的时候,后者已经认出了伍子胥。 “居然是你?” 见到伍子胥,诸子鱼亦是颇为吃惊,旋即冷笑一声,说道:“伍叔父,好久不见。我父亲与先王(阖闾)当年真是瞎了眼,竟然将你视为一代豪杰?” “想来,他们都没想到,你伍员竟是这等见利忘义,卖主求荣,狼心狗肺之徒!” “先王待你不薄,而今你竟然背弃先王, 难道心中就无有羞愧乎?你居然成了庆忌的鹰犬……” “住口!” 伍子胥皱着眉头厉声喝道。 诸子鱼见状,只是一个劲儿的冷笑,默不作声。 在一侧的胶滑再听到诸子鱼的这一番言论后,禁不住一脸狐疑的神色,看着伍子胥。 “廷尉,你认识他?” “他是在下的故人之后。” “故人?希望廷尉莫要徇私,因小失大矣。” “还请中车府令放心。” 伍子胥眼中折射出一种决然的光,道:“今日之伍员,早已非昔日之伍员也!” 随后,伍子胥就命狱卒将诸子鱼与另外一名犯人押回牢房。 剩下的两名犯人,则是继续被绑在十字架上,惴惴不安的等候着自己即将被严刑拷打的厄运。 在一旁的胶滑亦是十分好奇的看着。 伍子胥究竟会如何审讯这两个跟硬骨头一般的犯人? 只见伍子胥跟狱卒交代几句,便缓步上前,扫了一眼两个犯人,道:“二位,你们到底招不招认?” 闻言,两个犯人只是不屑的瞪了一眼伍子胥,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来人,上刑具!” 伍子胥一挥手,几名狱卒立马就将一盆烧红的碳火,端到一边,然后放上两个烙铁头。 但见伍子胥似笑非笑的道:“本廷尉佩服你们,受鞭笞而不为所动。却不知酷刑繁多,何不能逼供?” “我劝尔等还是识趣一些,免受皮肉之苦。” 两个犯人却是仍旧不为所动。 伍子胥的脸色一沉,道:“不知二位可知道炮烙之刑?” “昔日百姓怨望而诸侯有衅者,于是纣乃重刑辟,有炮烙之法。炮烙,即在铜柱上涂油,下加炭使热,令有罪之人行其上,辄坠炭中活活烧死!” “想来二位也不想落得如此下场吧?” 一听这话,两个犯人不由得吓得肝胆俱裂,但仍旧咬着牙,怒视伍子胥。 “伍员,你若是还为人子,何以此酷刑加于我等?” “你不是人!” 二人都憎恨的看着伍子胥。 见状,伍子胥只是冷笑,随后又拿起烧的通红的烙铁头,在两个犯人的脸上来回晃悠,烙铁头所发出的高温,灼热得他们脸上一阵汗水直冒,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滋——” “啊啊啊啊啊!” 不讲武德的伍子胥一下子就将炙热的烙铁头按在一个犯人的腹部,顿时烫得后者发出一阵杀猪般凄厉的嚎叫声。 另一个犯人见到同伴如此惨状,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伍员!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那被烙铁头灼伤的犯人仍旧强忍着痛苦,大声咒骂着伍子胥。 伍子胥却是冷笑不已,又拿起烙铁头,猛的按在这犯人的胸口。 “滋——” “啊啊啊啊!” 惨绝人寰的叫声再一次响彻整个牢房。 “你招不招?” “……” 被这般折腾的犯人已经疼得不能自已,龇牙咧嘴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见到这一幕,伍子胥丝毫不急,跟着就拿着尚有余温的烙铁头,来到另一个犯人面前,问道:“你呢?招不招?” 这犯人依旧默不作声。 但,伍子胥已经通过眼睛,看见了他内心深处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 伍子胥只是淡然一笑,又道:“小兄弟,我伍员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招供出幕后之人,我可保你性命无虞,而且让你一生荣华富贵,受之不尽!” “你的幕后之人能给予你多少金钱?或者你有什么为其胁迫的把柄?” 闻言,这犯人只是咬牙切齿的道:“伍员,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第212章 大丈夫有所为 看起来,这两个敢于行刺庆忌的犯人,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 不论是怎样严酷的刑罚,都无法使他们出卖自己的背后之人。 但,熟知人性的伍子胥,又岂能无计可施? “人死很容易。然,生不如死何其难也?” 伍子胥脸上遍布阴冷的笑意, 看着面前的犯人道:“小兄弟,你尚且年纪轻轻,何必一心求死?” “我想,你之所以忍受这样的酷刑,至死也不愿供认出背后之人,理应有所顾忌。” “你的家眷应在他人控制之下?是父母?是妻儿?或是兄弟姊妹?” 顿了顿,伍子胥紧紧的盯着犯人脸上的神色。 善于察言观色的伍子胥, 不难看出, 那正是这犯人的顾忌所在! 他若是宁折不屈,死都不愿招供出幕后之人,想必其家眷也能得到妥善的照顾。 而倘若招认出幕后之人,犯人的家眷也必将死于非命! 所以,死自己一个人即可,何必连累家人一起遭殃? 这应该是犯人内心的念头。 但对于伍子胥而言,并非是无懈可击的。 因为人心本就是难以捉摸的东西! “小兄弟,请听我一言。” 伍子胥语重心长的道:“人生短暂,何必为难自己?妻儿没有了,可以再找再生;父母没有了,不过早逝,少活几年而已;兄弟姊妹没有了,有何大碍?不过是斩断自己的一些亲情而已。” “是故,汝何苦为难自己?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转瞬即逝,足下看着不过弱冠之年,尚且有大好年华,怎可轻言舍弃生命?” “……” 犯人依旧是三缄其口。 这时, 在他旁边的同伴已经被疼得晕死过去。 这烙铁之刑,还真不是一般人能遭得住的! 一名狱卒忽而端着一盘的马蹄金过来,金灿灿的光泽,让人忍不住垂涎欲滴。 伍子胥拿过一块马蹄金,放在自己的手中,道:“十金。只要你供认出幕后之人,这十金便是你的!” 犯人没有说话。 伍子胥又挥了挥手,命狱卒拿来一个托盘,将几块马蹄金放在上面,又紧紧的盯着那犯人的双眼,大声道:“五十金!说,是谁命你当街刺王杀驾?” 犯人咬了咬牙,仍旧闷声不吭。 伍子胥也不气馁,又在托盘上放了几块马蹄金,高声道:“一百金!只要你招供,这一百金便能收入囊中!” 见状,犯人的眼中闪过一抹贪婪之色,但亦是倔强的道:“伍员,你休想我屈服于这金钱的yin威之下!” “大丈夫有所为, 有所不为!岂能为一百金折腰?” “好大的志气!” 伍子胥故作一脸的钦佩之色, 又继续加价道:“三百金!足下可要想清楚, 三百金是多少人家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财?足够足下一人锦衣玉食,逍遥快活一世!” “有了三百金,足下大可以逃亡他国定居,娶娇妻美眷,纳如花妾室,置办田产宅院,做任何谋生的营当。” “我……” 犯人想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五百金!” 伍子胥十分的果断,将所有的马蹄金都放在那个托盘上。 这一下,犯人如何能不怦然心动? 只是,他心中仍旧在担忧,左右为难。 见到这一幕,伍子胥暗自冷笑一下,又将一块马蹄金取下,道:“招?不招?” “……” 犯人没有说话。 伍子胥又自顾自的取下托盘上的马蹄金。 瞧见伍子胥的动作,马蹄金越来越少,犯人不禁心下大乱,忙道:“招!我招!” “说!” 伍子胥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伍廷尉,实不相瞒,除了那诸子鱼外,我等刺客皆是越人。大概在一个月前,越国大司寇鹿鸣秘密召见我等,令我等行刺吴王!” “吴都城中,可还有残党?” “有,有的。” “速速道来!” 在金钱的诱惑下,面对伍子胥的提问,这犯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看得在一旁陪审的胶滑心中叹为观止。 难怪,大王时常言及伍子胥有大才,几乎全能之才! 之前胶滑还以为庆忌是在抬举伍子胥,没想到后者竟然真的这般全才? 得知这等重要信息后,伍子胥便命人按照这犯人所说的地方,去搜捕越人在吴都城安插的一干残党。 “伍廷尉,我这五百金?” 看着托盘上那堆得如小山一般的马蹄金,犯人咽了一口唾沫,脸上的贪婪之色难以掩饰。 见状,伍子胥只是云淡风轻的道:“五百金?什么五百金?” “伍廷尉,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招供出背后之人,便将这五百金赠予我的吗?” 犯人一阵错愕。 伍子胥闻言,只是嗤笑一声,又环视一周,对左右问道:“二三子,我可说过此等话?” “未有!” 四周的狱卒自然是不会承认的,那事情权当没发生一样。 伍子胥又道:“再者说,我便是果真赠予你五百金又如何?你可有命花销?” “你适才不是答应放我出去?” “呵呵呵呵,我能答应,大王能答应?国法能答应?汝等这般刺王杀驾的罪过,等同造反,凌迟车裂都不为过,我伍员又岂能擅专?” 犯人已经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遭了伍子胥的算计,忍不住大声骂道:“伍员老贼!你不得好死!” “带下去!” 伍子胥一挥手,就命狱卒将这个骂骂咧咧的犯人带回牢房。 在一侧的中车府令胶滑见状,不由得鼓掌笑道:“高!实在是高!廷尉,在下对你可算是心服口服矣!” “如此威逼利诱的审讯之法,天下何人可出君之右?” “难怪大王平时对廷尉赞誉有加,在下今时今日,方才得见廷尉之大才也!” 闻言,伍子胥摆了摆手笑道:“中车府令谬赞。眼下真相大白,行刺大王者是为越人主谋,我等何不入宫向大王复命?” “请!” 对伍子胥刮目相看的胶滑,连忙作出一个“请”的手势,让伍子胥走在前面。 伍子胥也不客气,向着胶滑作了一揖,旋即离开大牢,与他乘车一道前往吴王宫。 第213章 惧内 吴王宫。 夜幕降临。 滋德殿内,庆忌正坐于陛台之上,批阅奏牍。 得益于造纸术的发明,吴国现在的奏牍基本上都是以纸简的形式,而非竹简或木简。 偶尔也会有一些使用竹简的朝臣官吏,但少之又少。 话虽如此,庆忌作为吴王的工作量依旧是没有减少, 因为除了朝臣的奏牍,各地县令有时也会将各自县邑内所发生的事,出现的问题,写入奏疏中,请庆忌一一审阅。 “大王,廷尉求见!” “宣!” “诺。” 不多时,伍子胥与胶滑就都站在陛台之下, 向庆忌汇报审讯的情况。 对于伍子胥这么快就审讯出结果, 庆忌是万万没想到的。 这还不足一日的时间! 更让庆忌没想到的是,派刺客当街行刺自己的幕后之人,竟然是越王允常? “寡人的那位岳丈,派人当街行刺寡人,究竟意欲何为?” 庆忌有些摸不着头脑。 伍子胥笑道:“大王,其实不难揣测允常之用意。” “吴越相邻,两国又是世仇,而吴强越弱之势不可改,随着我吴国新法之推行,国力日盛,允常何不提心吊胆?” “大王即社稷,大王若薨,则吴国新法定然受阻,或不复存在。” “再不济,国君当街遭遇行刺,这还是头一遭。算是一丑闻,越人未必不会就此大做文章!” 对于伍子胥给出的解释, 庆忌微微颔首, 表示赞同。 倘若当真是越王允常派的刺客行刺自己, 多半打的就是这种主意! 因为庆忌勇武,公然的行刺断然伤不得他分毫。 毕竟,就连被专诸刺杀的吴王僚,都是靠的剑走偏锋,更何况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庆忌? 再者说,古往今来,国君被行刺的事情少之又少,国君死于非命的,多半是被权臣悍然杀害,或突然暴病身亡的。 真正被刺死的国君,少得可怜。 但吴王庆忌被刺客当街行刺,这个事情的影响实在是过于恶劣。 倘若越人散播谣言,说是因为庆忌暴虐无道,引起民怨沸腾,这才遭到行刺的话,或多或少会给庆忌和吴国的形象带来一些负面影响。 简而言之,就是恶心人! 庆忌一笑置之,又似乎是想起什么事, 垂询道:“子胥, 还不知那剑术超群的少年,可愿为寡人效力?” 庆忌说的是诸子鱼! 闻言,伍子胥不由得低下了头,回答道:“大王,这正是臣要禀告的事情。” “那少年恐怕收不得……” “为何?” 庆忌颇为不解。 “那少年名为诸子鱼,是专诸之子!” “专诸……” 庆忌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问道:“是那行刺寡人父王的专诸?” “正是!” 一听这话,庆忌不由得缓缓的闭上眼睛,久久无法释怀。 尽管他有爱才之心,想将诸子鱼收为己用,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是一种奢望! 专诸是何许人也? 那是杀害庆忌父王吴王僚的凶手! 当年阖闾欲杀吴王僚篡位,正是伍子胥推荐的专诸。 话说伍子胥与专诸相遇之时,后者正在与一群人斗殴,单挑多人而不落下风,专诸之妻上前,专诸便立马住手,乖乖的跟着妻子回家。 当时的伍子胥十分好奇,一个万夫莫当的勇士,怎么会怕一个女人? 于是便赶上前去询问原因,专诸告诉他:能屈服在一个女人手下的人,必能伸展在万夫之上。 “惧内”一词始于专诸! 伍子胥于是将专诸举荐给阖闾,自己则是假装退隐山林,不问世事。 之后,公子光(阖闾)乘吴国内部空虚,与专诸密谋,以宴请吴王僚为名,藏匕首于鱼腹之中进献(鱼肠剑),当场刺杀吴王僚,专诸也被吴王僚的侍卫杀死。 公子光自立为王,是为吴王阖闾,乃以专诸之子为卿。 现在,专诸的儿子居然还行刺了自己,庆忌岂能容忍? 他是爱才惜才没错,但是区区一个诸子鱼,还不至于让庆忌如爱惜伍子胥之才一般,使尽浑身解数的为其开脱! 更何况,专诸是直接杀死吴王僚的凶手,即便庆忌能原谅他,国人又岂能原谅他? 眼下,专诸之子诸子鱼还干出这等事情,更是不可饶恕! 值得一提的是,专诸的长子专毅,还被阖闾册封为上卿,只是在庆忌率军攻破吴都的时候不知去向。 “哼,不过是逆贼之余孽,不足为虑。” “不知大王欲如何处置诸子鱼?” 闻言,庆忌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伍子胥,问道:“卿是何想法?” “臣请杀之!” 伍子胥正色道。 “杀?子胥,寡人若是没记错的话,你与那专诸,应是故交,故人之子,你竟不为其开脱?” 庆忌似笑非笑的道。 伍子胥只是摇摇头,说道:“大王,臣之前与专诸是有些私交,然今效命于大王,其子又做出刺王杀驾之事,焉能姑息养奸?” 一听这话,庆忌点了点头,不再为难伍子胥。 伍子胥撇清自己与专诸之间的关系,不足为奇! 伍子胥是一个聪明人,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如何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昔日伍子胥知道专诸是一位敢于赴难的勇士,就与之结交。 对于二人结交之深浅,庆忌不得而知,但是想必以伍子胥的性格,这样的交情在自己的复仇大业面前,是无足轻重的,未尝不能割舍! “传诏。明日将诸子鱼等一干刺客,车裂,尸体弃之于市!” “诺!” 对待这种敢于当街行刺自己的刺客,庆忌自然是不能容忍的。 在伍子胥离开后,庆忌又自顾自批阅奏牍。 正值新法的关键性阶段,庆忌作为一国之君,自然要事无巨细,一一过问的,所以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在夜深人静之时,偌大的滋德殿,只有庆忌、胶滑,与负责掌灯的女官滕玉三人,显得格外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庆忌,已经闭上眼睛,靠在后边的屏风上打盹儿。 原本站在一侧的中车府令胶滑,亦是合起双眼,不住的打着瞌睡。 第214章 掌灯女官 滕玉看着貌似沉沉睡去,隐隐之间响起鼾声的庆忌,不由得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这个时机,她已经等待许久! 作为庆忌身边的掌灯女官,滕玉有时候要陪着庆忌批阅奏牍,熬到半夜,甚至是直到天亮。 所以, 趁着庆忌睡过去的时候,滕玉未尝不能一击必杀,要了庆忌的性命! 滕玉,你的杀父仇人近在眼前!杀了他!杀了他! 滕玉在内心这般催眠自己,激发自己内心对于庆忌的仇恨情绪。 随即,滕玉放下手中的宫灯,缓缓的朝着庆忌那边靠过去。 她的眼中, 闪烁着一种名为仇恨的火焰,杀机森然! 去死吧! 滕玉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猛然朝着庆忌的脖颈刺去。 “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庆忌忽而呻yin一声,双眼迷迷糊糊的睁开。 原本想刺杀庆忌的滕玉被吓了一跳,花容失色,立马又将匕首藏回到袖中,身子往后一缩。 “大王……” “滕玉,你这是?” 看着靠近自己的滕玉,庆忌颇为不解。 滕玉忙低下头解释道:“大王,奴婢适才是为大王擦汗。” “擦汗?” 庆忌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确实有一些汗液。 现在已经是盛夏时节, 北方酷热,南方闷热,即便是待在王宫当中,庆忌亦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一阵的闷热。 “玉儿,你有心了。” 庆忌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滕玉。 滕玉好似被看穿心事一般, 连忙低眉顺眼的退到一边去。 庆忌也没有纠结于这一问题, 又自顾自的拿起一道奏疏阅览起来。 及至半夜时分,滕玉终于招架不住, 眼皮子一颤一颤的,手中执掌的宫灯跟着垂落到地板上,她自己也是背靠在一侧的柱子上,瞌睡过去。 庆忌见状,颇为好笑的摇摇头。 终究是不忍心看着滕玉这一个小姑娘陪着秉烛熬夜,因而染上风寒。 于是,庆忌就将滕玉抱起来,放在一侧的床榻上。 “大王……” 在一侧的中车府令胶滑颇为惊讶。 庆忌只是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就蹑手蹑脚的离开滋德殿。 胶滑诧异的瞥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滕玉,随后跟着庆忌一起离开。 殊不知,在他们走后,原本闭着眼睛好似沉睡过去的滕玉,缓缓的睁开双眼,目光极度复杂的看着庆忌离去的方向。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滕玉基本上了解了庆忌的为人。 庆忌,的确是一代雄主,他可能比阖闾更适合成为吴王, 带领吴国崛起, 走上腾飞之路! 滕玉若是为了一己私仇,继而因私废公, 谋害庆忌,难免会为国人所唾弃。 但是,要让滕玉忘却自己的杀父之仇,心中对庆忌没有恨意,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 翌日清晨。 庆忌正在与六名宿卫进行切磋。 以一敌六,对于庆忌而言,根本就是不在话下的。 即便对方是身经百战,百里挑一的宿卫! “嘭!” 庆忌一个旋身,就挑飞一名宿卫手中的长矛,随即将其踢飞出去。 剩下的几名宿卫都包围过来,而庆忌丝毫不怯,手中挥舞着长矛,一扫而过,瞬间就击打在两名宿卫的身上。 两名宿卫吃痛之下,不由得惨叫一声,跟着就倒飞出去。 “嘭嘭!” 余下的宿卫,也被庆忌一人一矛,击飞到一边去。 “大王神武!大王神武!” 围观的宿卫都跟着为庆忌叫好喝彩起来。 然而,这对于庆忌而言,只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他本就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人,绝不能因为平时的勤政,继而荒废自身的武艺。 偶尔运动一下,出出汗,疏松筋骨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庆忌随后就走下四方台,接过一侧内侍递过来的毛巾,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液。 “大王,出事了。” 就在这时,胶滑亦步亦趋的走过来,脸色凝重的禀告道。 “何事?” “要犯诸子鱼,昨夜越狱了。” 闻言,庆忌的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 “据狱卒禀报,昨夜诸子鱼趁着狱卒送饭之时,打晕狱卒,悍然越狱。如今已经不知去向!” “这厮倒真是命大。” 庆忌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诸子鱼的确是够命大的,也是艺高人胆大! 他此时若不越狱逃跑,今天等待他的,就将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诸子鱼,作为一个剑术高手,又憎恨庆忌,对于庆忌而言或多或少是一个祸害,是一个隐患。 但,区区一个诸子鱼,又能折腾出多大的浪花? 不足为虑! “大王,是否要发布海捕告示,派人缉拿诸子鱼?” “不,不必了。” 庆忌只是摆了摆手。 “胶滑,寡人之前让你查的事情,可查出什么?” “回禀大王,小臣已经查实。” 胶滑垂手道:“不出大王所料,掌灯女官玉儿,确是逆臣公子光之幼女,滕玉!” “一些宫中的老人或原来公子光府上的旧奴都认得出滕玉。滕玉假借玉儿之名,千方百计的接近大王,必是欲对大王不利。” “大王,是否……” 胶滑作出一个“咔嚓”的手势,其意不言而喻。 对此,庆忌只是淡淡的道:“不必了。若滕玉能安分一些,寡人大可以既往不咎。” “大王仁德!” 胶滑禁不住赞誉道。 庆忌与滕玉之间,可谓是从兄妹的关系。 只是二人的年龄相差十岁以上,庆忌当年逃亡卫国的时候,滕玉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但是,女大十八变! 庆忌一时间,的确是认不出这时的滕玉,但架不住长久以来的相处,让庆忌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庆忌知道滕玉的目的就是刺王杀驾,想干掉自己,但是在滕玉没干出这种事情之前,庆忌未尝不可装作不知道,若无其事的揭过去。 “大王,还有一事,小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胶滑偷偷的瞧了一眼庆忌,随后低声道:“小臣在审问原来逆臣公子光府上的一些老人时,偶然得知一大秘辛。滕玉,并非公子光亲生之女,乃是早年公子光抚养已故挚友之遗孤……” “知道了。” 滕玉不是阖闾的亲生女儿? 对于这个事情,庆忌自然是知道的。 第215章 吞并三夷族 宋国,单父城。 车辘辘,马萧萧。 漫天的叫骂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厮杀的声响跟着此起彼伏! 只见在盗跖的率领下,数千名盗贼已经攻破城邑,开始在城内肆无忌惮的抢掠妇女、财宝、牛马。 “直娘贼!还我良人!” 一个颇具血性的汉子怒吼一声,抄起木棒就冲着那几名破门而入的盗贼打过去。 只可惜, 他的这种做法,只是在自己找死而已! “噗嗤!” “呃啊啊啊!” 凶残的盗贼挥动长矛,直接刺入这汉子的腹部,顿时鲜血四溅。 “唰”的一声,另一名盗贼更是直接挥剑,削掉汉子的半边脸。 汉子最终一头栽倒在地上,血流汨汨,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盗贼们将自己的妻子跟扛着豚犬一般扛走。 然后, 他就无助的大喊大叫着, 终于没了气息,气绝身亡。 “走!快走!” 被盗贼们抓到的妇人、孩童、少年,都跟鸡鸭一般,被驱赶到城外集中起来。 整个单父城,就好似人间炼狱一般。 不论是贵族、商贾,还是寻常的百姓之家,其家中的钱财、存粮都被洗劫一空。 人口也跟货物一样,被盗贼们生擒活捉。 若是碰上反抗的,都会被盗贼们就地格杀。 单父城外的一片空地上,黑压压一大群,约莫三千余人的妇女、汉子和少年、孩童, 都被集中到一起。 “男人站左边,女的站右边!少儿站中间!” 随着戎车上的盗跖一声令下,偌大的人群就被划分出不同的区域, 泾渭分明。 他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盗跖向着站在一侧戎车上的中年人, 作揖道:“掩余公子, 这回抓到的奴隶比较多, 不知你带来的舟船,是否能载下?” “好说。” 掩余微微一笑,说道:“展将军,我王令在下捎来了不少的军需辎重,都放在大舟之上,若全部卸下,展将军你再配上一些舟船,定可一次性运回吴国。” “善!” 盗跖点了点头,笑道:“吴王真仗义也。若非吴国出售的武器盔甲,军需辎重,我展跖也不能有今日!” “不过,掩余公子,在下倒是很好奇,我这里明明有许多金玉财宝,吴王分毫不取,反而以男女少儿为之,何以也?” 盗跖对此很是不解。 掩余只能高深莫测的道:“我王贵人口,现在, 我吴国更是用人之时。展将军, 实不相瞒, 在我王看来,人口之重更甚于钱财之重也!” “还劳烦掩余公子代我在吴王面前美言几句,以叙我盗跖之好。” 盗跖挥了挥手,便命人将几箱珠宝金玉等珍贵的东西,摆放在掩余的跟前,含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公子笑纳!” “展将军,你是在贿赂我吗?” “非也,非也。” 盗跖睁着眼睛道:“公子一路舟马劳顿,甚是辛苦,在下是在体恤公子。再者说,我展跖也想报答吴王的恩情!” “还请公子喂在下向吴王献上大礼!” “善!” 掩余这才答应下来。 对于金银财宝,庆忌的确是不大看重的。 吴国跟盗跖这样的世之大盗建立武器装备上的交易,也的确有利可图。 且不说能为吴国增加一笔巨大的财政收入,还能增添不少的人口,同时也可以借此削弱一下中原诸国,何乐而不为? 至于列国是否会因此对吴国的这种做法口诛笔伐,庆忌毫不在意。 而得到吴国的武器装备援助的盗跖,一时间更是势力大增! 短短一年的时间,盗跖麾下的盗贼已经有万余人,且散落于齐、鲁、宋、卫等中原列国,偶尔合兵一处,攻下某个城邑,大肆洗劫一番,赚得盆满钵满。 所以,这对于吴国而言,就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 每每吴国的武器作坊生产出来的东西,都不愁没有销路,而且一些即将淘汰掉的武器盔甲,也能充当军需辎重,兜售给盗跖。 …… 三夷之地。 在一片遍布雾霾的原始丛林之中,一场惨烈的厮杀正在进行。 一方是头戴尖顶战盔,身穿藏青色征袍的越军,一方则是穿戴皮甲,断发文身的三夷人。 依靠着丛林作战的优势,三夷人每每在隐蔽的地方深挖陷阱,或潜藏于巨树之上,待越军将士进入伏击圈,就尽可能的对其造成偌大的伤害。 这一来二去的,越军损失惨重,苦不堪言! 因为熟悉地势的因素,三夷人都能冷不丁的放出冷箭,射杀一些猝不及防的越军将士。 偏偏三夷人采取的是游击的战法,十分的无赖,打一下就跑,越军还追不上,如之奈何? 此时,越王允常看着四周的己方将士横陈的尸体,一片狼藉的景象,他的眼中尽是压抑的怒火,好似时刻会爆发出来一般。 “大王,不知你发现没有?” 大司马石买捡起地上的一支长矛,递给允常,语气沉重的道:“三夷人所使用的武器,都格外的精良,甚至有的三夷人还配备了盔甲,青铜盔甲。” “何以也?据臣所知,三夷族文化落后,并无开明的工匠,之前还尚有许多三夷人使用石斧或粗糙原始的矛、戈、盾作为武器。” “为何现在他们的武器如此精良?” 闻言,允常禁不住眉头一皱,道:“大司马,你是说三夷族背后有人相助?” “不错。” “是吴人?” 石买微微颔首。 用屁股想都能知道,三夷人制造不出这么精良的武器,这样精良的武器却出现在他们的手中。 唯一的解释,就是吴国在背后支持三夷人抵御越军的入侵! “可恨!庆忌小儿,卑鄙无耻!” 允常只能这般唾骂庆忌。 明知道是庆忌干出的这种事情,他也无可奈何! 且不说越国跟吴国在国力上不是一个等级的,单就现在的形势而言,允常会不会成为亡国之君,还很难说。 “大王,咱们还要继续征剿三夷人吗?” “不灭三夷,寡人誓不罢休!” 允常咬牙切齿的道。 现在,允常唯一的希望就是吞并三夷族,以借此壮大越国的国力,缩短一下跟吴国之间的国力差距。 第216章 自绝于诸侯 滋德殿。 庆忌正在与范蠡、孙武、计然、伯噽等一众三公九卿对席而坐,商议国事。 治粟内史范蠡首先呈上一道竹简,说道:“大王,臣按照大王之命,统计一下近一年来,我吴国对外兜售军需辎重所得之财物。” “主要是两项,一项为中原的盗跖, 一项为南方的三夷人。” “盗跖与我吴国交易,绢五百余匹,布三千四百多匹,金过三百镒,奴隶七千五百人左右!” “三夷人与我吴国交易,象牙、犀牛角、犀牛皮、玉石、珍珠、玛瑙等贵重之物, 难以计数, 经兜售,约合黄金五百镒, 奴隶亦有五千人!” “这还不算上二者主动献予大王之财物。” “嘶!” 听到范蠡总结出的数据,在座的大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倍感震惊。 仅仅是对外兜售的武器装备,这一年的收入所得,就已经抵得上吴国过去五年的财政收入! 真的如此暴利? 群臣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对此,庆忌却显得分外的淡定。 在这个大争之世,兵荒马乱,武器盔甲,军需辎重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十分紧俏的物资。 当然,春秋时期不比现代,战争消耗没有那么大。 毕竟就连箭簇都是能回收的, 更何况是戈、矛、剑、戟这样的冷兵器? 所以吴国只依靠盗跖与三夷人, 就想一直大发横财,显然是不可行的。 庆忌早就有了这样的思想准备。 “大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宰季札缓声问道。 “请讲。” “大王,兜售武器予三夷人,并助其成军, 让三夷人与越军鏖战,以此拖垮越国,老臣深表赞同。” 季札话锋一转,又道:“然,老臣以为,大王实在不该助盗跖祸乱中原列国。齐、鲁、卫、宋诸国毕竟也曾襄助大王回国夺位,拔乱反正,而盗跖是为贼寇,世之大贼!” “于情于理,大王都不该助贼为虐矣。” 季札是那种对名利不为所动,视金钱如粪土的正人君子,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所以,庆忌也不恼火,只是淡淡的笑道:”太宰所言,不无道理。然而,寡人却以为,天下诸侯,战无义战,区区虚名,于寡人何加焉?” “只要能为我吴国牟取大利, 寡人便是为千夫所指,被世人骂做忘恩负义之徒又如何?” “大王此言大缪也!” 季札正色道:“国君,国君,君王即国家矣。大王应当知晓,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是为人之大忌也!” “我吴国兜售大量的武器盔甲,军需辎重予盗跖,为世人所非议也。天下污名于大王,亦污名于吴国矣!” 顿了顿,季札痛心疾首的道:“盗跖为大贼,祸乱于中原各地,诸如齐、鲁、卫、宋等国,定当问责于我吴国,或有联军讨伐之危难,届时大王将何以自处?” “……” 庆忌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典客伯噽不得不出声道:“太宰此言差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我吴国与盗跖之间,只存在交易关系,而非结盟,或是襄助盗跖作乱也。诸侯问责,责从何来?” “至于诸侯联军伐吴,更是大缪也。且不说中原诸侯能否团结一致,我吴国便好欺负乎?” 闻言,季札顿时脸色一沉,道:“伯噽,你这是谬论!一派胡言!” “我吴国眼下助盗跖之所为,实在是自绝于诸侯也!” “若诸侯弃吴,吴国当何以自处?莫不是如楚国一般自称蛮夷?” “蛮夷又如何?” 伯噽吹胡子瞪眼的道:“季子,我吴国王室虽有姬周血脉,然天下诸侯何尝不将吴国视作如楚国一般的蛮夷?” “既如此,我吴国又何必死乞白赖的去巴结中原诸侯?” “你!” 季札被伯噽的这番话怼得满脸涨红,却又不知道从何反驳。 因为季札的心里都十分清楚。 吴国的先祖泰伯虽是周太王的长子,与姬昌、姬发父子所建立的周朝一脉相承,但泰伯一族久居吴地,早已经跟当地的荆蛮、山越人融合在一起。 所以中原诸侯表面上承认吴国属于华夏文化圈,但本身迥异于中原文化,吴国的文化与楚越两国颇为相近,故而中原诸侯难免心里会瞧不起吴国,将吴人视作蛮夷。 季札自幼修习圣贤之道,为的就是破开吴国与中原诸国之间的这种隔阂,只是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只见庆忌微微一笑,道:“中原诸侯若遣使来问责,让他们来吧。吴国不挑事,但也绝不能容忍他国放肆!” “大王英明!” 群臣旋即恭维道。 庆忌在对外邦交上的态度,向来都是极为强硬的,这一次同样也不例外! “大王,越国那边,还在不断侵袭三夷人。通过我吴国的武器援助,再加上军吏们操练三夷族的勇士,三夷人的战力大大提升,但是正面对抗,依旧无法战胜越军。” 御史大夫孙武作揖道:“这一年来,越王允常亲率大军,几乎倾国之兵征伐三夷人,虽死伤惨重而不可动摇其志!” “现在,三夷人已经转为游击,在高山密林之间,不断袭击越军,战事已经陷入拉锯。” “但是,就臣推测,若无意外的话,最多一年,越人基本上就能攻取三夷之地,势力大增!” 听到这话,庆忌瞥了一眼孙武,道:“长卿,你是想让寡人发兵伐越,以减轻三夷人那里的压力?” “非也。” 孙武摇摇头道:“我吴国现在,切不可大动干戈。而今越人倾国之力攻伐三夷族,国内固然空虚,然则吴国欲一鼓作气,吞并越国,实非易事也!” “三夷人倒是几次三番请求我吴国出兵伐越。” 庆忌摆了摆手道:“让三夷人跟越军死磕吧。一年也好,半年也罢,以三夷人那桀骜不驯的个性,越人想真正让三夷族为自己所用,谈何容易?” 作为一国之君,庆忌可是十分清楚吴国当前的状况的。 动辄大战,庆忌不怕,唯恐战事陷入拉锯。 而一旦吴国大举进攻越地,不能毕其功于一役,一口气灭掉越国,一旦楚国插手进来,吴国难免会陷入战争的泥沼中,不可自拔。 第217章 营建新都 就跟吴国君臣预料的一样,齐、鲁、宋、卫等中原诸侯国不满吴国将大量的武器盔甲,军需辎重出售给盗跖,故而纷纷派出使者,以迫使吴国不再对盗跖兜售武器。 但是,庆忌又岂是那种轻易遭受他人胁迫的君王? 对于前来吴都的使者,庆忌避而不见, 只是派出太宰季札与典客伯噽出面,严词拒绝列国使臣的要求。 为何庆忌会有这样的底气? 除了吴国越发强盛的国力之外,吴国的背后,站着的更是称霸多年的霸主大国晋国! 中原诸国想联军伐吴,先问一下晋国能否答应。 再者说,列国当中,难免勾心斗角, 谁有那样的威望可以号召诸侯伐吴? 这个事情,注定是不了了之的,只是进一步恶化吴国与中原诸国之间的关系。 但庆忌根本不在意。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有朝一日吴国的变法大成,跻身于一流强国的序列之后,谁敢招惹吴国? 恐怕,为求自保,弱小一些的诸侯国都少不得要巴结吴国。 ……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时间进入吴王庆忌五年,即公元前509年,吴国经过常年的变法,和平发展之后,国力空前强盛! 人口,从变法之初的一百二十万,增加到一百五十余万。 这得益于吴国数年来的鼓励人口生育政策,同时吴国的新法,成效显著,吸引了许多来自邻近的楚国、越国、钟离国、徐国、齐国等列国的百姓纷纷拖家带口, 入吴定居, 成了吴国的黎庶。 吴国的财政收入,也在水涨船高,据最新统计,吴国上一年的财政收入是金二千三百多镒,布六万一千余匹,绢超过一万匹,稻米更是在二百万以上! 这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数据。 吴国现在的财政收入固然还不及北方的齐国、晋国,但已经胜于楚国,真可谓是十分富庶的。 尽管人口不及楚国,但是吴国的财政收入已经甩楚国一条街不止,跻身于天下诸侯第三的位置。 滋德殿内,庆忌正在召集季札、范蠡、孙武、伍子胥等一众三公九卿商议大事。 三公九卿,属于吴国的中枢首脑,庆忌都能信得过的大臣。 所以一旦遇上一些不便于公议的国之大事,庆忌都不会进行大朝会,而只是在滋德殿进行一场小范围内的朝会。 治粟内史范蠡首先道:“大王,如今我吴国境内之各条官道桥梁, 自吴都始,北上直通中原,进抵齐鲁, 南下亦往新城,南北一片坦途,业已竣工!” “然,余下之劳役仍众,大有可为。国家而今亦是国库充盈,仓禀之粮米堆积如山!” “我吴国何不大有可为?” “善!” 短短几年的时候,吴国因为新法而取得的骄人成绩,庆忌是看在眼里的。 正如范蠡所言,吴国现在的国库充实,仓禀里面的粮米堆积如山,若不消耗一下,恐怕稻米都会发霉,不能让人食用的! 再者说,负责为吴国修桥铺路的劳役,基本上都是原先的楚国战俘,或其他的奴隶、囚犯,他们的刑期未满,还不能被释放,总不能让吴国白白养活他们,或者放任他们自己谋生吧? 典客伯噽意识到这一点,立马进言道:“大王,既然劳役仍众,仓禀又充实,大王何不动工,修缮扩建宫殿?” “我吴国必将称霸于天下,而王宫相较于齐、楚、晋等国的宫殿,远不及也。甚至比不上宋、卫、鲁等中原诸国,如此岂非无法彰显我吴国大国气象?” 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就为了修缮和扩建宫殿? 这十分符合伯噽的奸臣人设。 事实上,吴国的宫殿相较于中原诸国的宫殿,的确有所不如,甚至是称得上简陋的! 一国的宫殿,就相当于普通人家的门面,的确不能太过寒碜。 “典客此言差矣。” 这时,御史大夫孙武出声道:“修缮宫室,扩建王宫,恐怕尚且用不到太多的劳役,也非我吴国目前之需求也!” “不知御史大夫有何高见?” 伯噽很是不解。 “吴都的宫殿,何必修缮或扩建?” 孙武微微一笑,朝着庆忌作揖道:“大王,臣记得当年你我君臣二人微服出巡之时,大王曾对臣言及,吴国欲成霸主大国,成就王霸之业,需择一有王气之地,坐控南北,将新都打造成如齐都临淄一般恢宏!” “眼下,我吴国国富民强,大王何不打造一座新都,以全昔日之宏愿?” “善!” 知我者,孙武也! 庆忌颇为感慨的看了一眼孙武。 君臣相知,实属难得。 孙武的确是颇为了解庆忌的! 庆忌有称霸天下的志向,想成就一番比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更为恢宏的功业。 但,小小的一座吴都城,显然已经不能装载庆忌这偌大的野心。 吴国欲称霸天下,迁都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至于迁都的地点,庆忌早就想好了。 即位之初,庆忌便有了迁都的念头,只是当时的吴国内忧外患不断,国力衰微,实在不能将多余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投入到营建新都的事情中。 时机并不成熟。 所以,营建新都的事情只能延后,直到吴国的变法取得显著成效。 “寡人欲营建新都,不知二三子意下如何?” 庆忌环视一周,向在场的三公九卿询问道。 营建新都之后,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迁都。 群臣对此并无异议。 因为现在吴国的国力的确强盛,建造一座足以容纳十多万人居住的城邑,根本不在话下! “不知大王欲将新都的地址,定于何处?” 太宰季札疑惑的问道。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营建一座新的都城,非是一时之功,而且要投入不可计数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因此各方面的规划都必须到位。 “将地图取来。” 庆忌一挥手,躬身站在一侧的中车府令胶滑便会意,立马就让两个寺人拿出一张巨大的地图,平摊在光滑的地板上。 第218章 尊王攘夷 只见地图之上,十分清晰的勾画出吴国现有的各个地方,大到城邑,小到羊肠小道,都各有标注。 庆忌随即带着群臣围观上去。 只见庆忌接过胶滑递过来的直鞭,端详了地图一番后,就指在大江沿岸的一处地方。 “便定都于此地吧!” “这……” 群臣都不禁为之面面相觑, 一阵错愕。 庆忌居然要将新都的地址选在大江沿岸? 吴国的北方? 而且,那只是一片荒芜的地方,只有乡邑,而并无城池! 是何道理? 群臣都很是不解。 “大王何以定都于斯地?” 太宰季札满脸困惑的神色,说道:“其地也,虽早为吴地,然非吴国故地,且隔江相望, 邻近于楚国。” “日后若吴楚大战,楚师可渡江直捣新都,届时新都为敌军临城下,吴国有亡国之危,大王何以自处?” 庆忌选择的这个地方,正是后来的六朝古都nan京。 此时还没有金陵、南jing的说法,那个地方毫不起眼,连最基本的一座城邑都没有。 但,庆忌坚信“金陵有王气”的说法。 王气,是象征帝王运数的祥瑞之气! 战国时楚威王埋金以镇王气,故曰金陵。后三国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皆建都于此。 而《江表传》更是记载:秣陵,楚武王所置,名为金陵。地势冈阜连石头(山)。 访问故老,云昔秦始皇东巡会稽经此县,望气者云,金陵地形有王者都邑之气, 故掘断连冈,改名秣陵。 今处所具存, 地有其气,天之所命,宜为都邑。 “大王,太宰所言极是!” 还不等庆忌发话,在一侧的太仆申息便道:“我吴国幅员辽阔,形胜之地何其之多也?何必大老远的将都城迁到大江之南,为楚人或他国所胁?” “请大王三思!” 见状,庆忌也不恼火,只是缓声道:“寡人平生之夙愿,是为吴国称霸天下,而非仅仅称霸一方。” “若只为灭越弱楚,成就小霸,寡人不必迁都皆可。然,寡人志在天下,都城何以偏居一隅?” “……” 群臣尽皆沉默。 因为庆忌所说的这番话,实在有道理! 国都,作为一个国家的政zhi、军事中心,甚至是经济中心,若地处偏远,实在不像话。 因为吴国试图北上争霸的话,从吴都调兵遣将, 实在过于劳师远征,十分不利。 而一旦定都于大江之南,情况就将大为不同。 就跟历史上的吴王阖闾营建新都一般。 阖闾城是伍子胥督造的。 因为区区的一座吴都城,已经不能作为一个霸主大国的都城。 庆忌野心勃勃,自然无法满足于称霸一方。 “那个地方究竟是否适合作为我吴国的新都,尚且有待勘察。” “长卿、子胥。” “臣在!” 孙武与伍子胥立马站起身。 “你二人便去实地勘察一番,若那个地方当真适合作为新都,便绘制图纸,进行规划,务必营造出一座符合大国气象的都城!” “臣谨遵王命!” 庆忌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新都的选址,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地方。 “寡人欲挥师灭越,不知二三子意下如何?” 庆忌终于道出了自己召开这次朝会的真正目的。 灭越! 这是庆忌心中的一大夙愿。 因为有识之士都能看出来,吴国想要称霸天下,称雄于诸侯,必须要灭越,了却这一后顾之忧的同时,也能为吴国增添许多国力。 之前只是时机不大成熟,而现在,吴越两国之间的国力已经天差地别,若无意外的话,吴国绝对能一鼓作气,吞并南方的越国! “大王英明!” 典客伯噽首先附议道:“越国不灭,终为隐患!” “而今越人虽已攻取三夷之地,然仍忙于镇压三夷人的叛乱,自顾不暇,国内空虚。我吴国若是趁此机会,挥师伐越,定当毕其功于一役,一战灭越!” 一听这话,庆忌只是一笑置之。 在座的大臣则是颇为鄙夷的看了一眼伯噽,暗骂一声小人得志! 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处事圆滑的伯噽,的确善于逢迎,善于溜须拍马,世间少有人能及得上伯噽的。 对于庆忌想要挥师灭越的主张,群臣并无异议。 即便是向来提倡以和为贵的季札,都选择赞同! “大王欲出兵灭越,正当其时。然,老臣以为,出师不可无名也。伐越之前,大王还应择取一正义之理由,以便对越国宣战。” 听到季札的这番话,庆忌忍不住嘴角一抽,很是无语。 师出有名? 要灭掉越国,还需要找一个借口? 吴军要成为正义之师? 这可真是既要当biao子,又想贞节牌坊! 但,春秋时代的战争,的确是这样的。 虽说春秋无义战,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灭掉一个国家,始终是为人所诟病的。 楚国自称蛮夷,所以没有这种顾忌。 那吴国又何必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不等庆忌开口,坐在下首的廷尉伍子胥便道:“太宰此言差矣。越,乃蛮夷也,我吴王尊王攘夷,有何不可?” 好家伙! 伍子胥这是将“尊王攘夷”作为了伐越的一大借口! 冠冕堂皇的借口。 “不妥。” 季札摇摇头道:“越国为少康的庶子无余所立,是大禹的直系后裔中的一支,岂能是蛮夷?我吴国若将越国指认为蛮夷,吴得有别乎?” “不知太宰有何高见?” “吴国欲师出有名,不难也。若两国边境发生纠纷,以使城邑相攻,吴越战端岂不开启?” “善!” 庆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找个开战的理由,的确不难。 虽然这有些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的意味,但庆忌也能选择这么做。 因为吴越两国早前固然在边境减少了驻军,规定以御儿江为界,两国的驻军不得超过一千人。 但是,战争伊始,吴国这边的动静恐怕瞒不过越国的眼线。 所以能堂堂正正的打这一场灭国之战,庆忌并不介意! 现在吴国的国力,完全能全方面的碾压越国! 第219章 师出有名 越国,鹿邑。 鹿邑是一座下等城邑,兴建不过两年的时间,坐落于御儿江之南。 当年吴王庆忌与越王允常会于御儿江,约定两国边境驻军,方圆百里之内,不得超过一千人, 并互派官吏监督。 但允常显然是不放心吴国的。 因为吴军若是渡过御儿江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越国的都城会稽! 越人固然可以依靠山川险阻,阻挡一下吴军的进犯,但吴军迟早会兵临城下的。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允常当年就征发不少劳役,建造鹿邑。 这座下等城邑,就成了越国在面对吴国时的第一道防线! 此时此刻的鹿邑,却显得格外热闹。 近一千名吴国的边军将士,浩浩荡荡的渡过御儿江,兵临鹿邑。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越国守军的。 所以把守鹿邑的越军连忙关闭城门,防止吴军的进犯! 吴军先礼后兵,为首的校尉首先搭乘戎车,来到鹿邑的城门口大声喊道:“鹿邑守将何在?” “我是鹿邑守将!” 城头之上,越国的一名将领忙探出头,不解的问道:“贵军何以侵犯我越国疆界?莫不怕引起两国大战乎?” “某此番率军前来,是为寻两名遗失的士卒!” 吴军校尉朗声道:“昨日,我吴军有两名士卒失踪,有人说看见他们被你们越国的将士抓入鹿邑,不知可有此事?” “绝无此事!” 越军哪里敢挑事? 所以鹿邑守将连忙否认。 “哼,不是某信不过足下,而是人命关天也!” 吴军校尉昂着头道:“足下若要取信于某,还请打开城门,放我等入鹿邑搜查!若当真不是贵军抓的人,某定当赔礼道歉!” “荒唐!” 鹿邑守将一脸阴沉的神色, 道:“鹿邑,乃是我越国的军事重镇,岂能任由尔等出入?还请将军速速退去,不然战端一启,届时你我都无法向各自的国君交代!” 一听这话,吴军校尉顿时“恼羞成怒”的道:“既然不敢开城门让我等进鹿邑搜查,一定是尔等心虚了!” “某给你们半个时辰,若不开城门,某定当率军破城而入!” 闻言,鹿邑守将吓了一跳,额头上更是直冒冷汗。 他又不是傻子,怎会不了解城下吴军的用意? 要求入城搜查走丢的士卒,只是借口,恐怕吴军的目的是想一鼓而下,攻取鹿邑! “杀——” 半个时辰过后,早有预谋的吴军校尉便大手一挥,命令麾下的将士进攻鹿邑。 “放箭!” “攻!” 吴国边军的将士立马就跟饿狼一般,大声吼叫着,架着云梯爬上鹿邑的城头。 在还未接近城墙, 刚刚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的时候, 吴军一方的弓箭手就都张弓搭箭,几轮箭雨抛射上去,掩护着己方的将士爬上城头。 “噗嗤!” “呃啊啊啊啊!” 鹿邑这边的越军将士显然是没有料到吴军会突然发动袭击,所以箭簇、热油、擂石、滚木等有着不小杀伤性的东西,都来不及准备太多。 随着越来越多的吴军将士爬上城头,越军这边渐渐落入下风。 但,吴军的目的显然不是攻取一座区区的鹿邑,所以在付出阵亡几十名将士的代价后,吴军就立刻后撤,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狼藉,还有劫后余生的越军将士。 …… 当鹿邑发生的战事传回吴都的时候,庆忌正在召开大朝会。 “嘭”的一声,陛台上的庆忌拍案而起,手中攥着前线的战报,怒不可遏的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越人无端扣押我吴军士卒,还兴起战端,杀我将士!如此藐视大吴,寡人绝不能容忍!” 庆忌的态度十分坚决。 事实上,久居上位的庆忌,向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他能时刻稳住自己的心神,控制好自己的言行举止,尤其是表情管理更是如此。 但,这一次的庆忌,明显是在逢场作戏,走个过场! 如同当年的吴王僚一般。 公元前518年(吴王僚九年),当时,楚国边邑卑梁氏的少女与吴国边邑的女子争采桑叶,两个女子的家人一怒之下互相攻杀,两国边邑官长听说后,气愤之下互相进攻,楚国灭掉吴国的边邑。 吴王僚大怒,派公子光讨伐伐楚国,夺取楚国的居巢和钟离二城凯旋。 当然,吴王僚是真的气愤楚国的那种做法,所以选择报复回去。 “大王,越人无礼在先,挑衅在前,又悍然杀害我吴国将士,臣请大王对越国宣战,择日挥师伐越!” 典客伯噽首先站出来大声道。 “臣附议!” “越蛮子这般目中无人,擅启战端,我大吴若不征讨,岂有天理乎?” “大王,将士无辜死难,国之大殇也!请大王为告慰那些无辜死难的亡灵,挥师伐越!” 朝堂上的吴国群臣,基本上都众口一词,请求庆忌出兵攻伐越国。 而这,正是庆忌希望看到的,也恰恰是在意料之中! 吴国边军那里,自然没有走丢一个士卒,只是为找个借口挑起战端而已。 师出有名! 而越国的鹿邑守军,不管怎么做,开城门与否,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现在,吴国死了几十名将士,为越军所杀,庆忌作为吴王,又岂能善罢甘休? “传诏!” 庆忌立即正色道:“起水陆大军三万,十日后,发兵南下,征讨越国!” “此战,寡人要御驾亲征,亲自为我吴国无辜死难的将士,讨回公道!” “诺!” 三万人,这是吴国所有的常备军力量。 好在,吴国的军力可不止于此。 得益于兵役制度的逐渐完善,吴国所采取的义务兵役制度,实行适龄的青壮年男子轮番入伍,进行军事化训练。 随便整训一下,都能成为一支可战之兵! 所以,在吴国出兵三万的情况下,原来退伍的士兵都会被征召回来,充当常备军,有备无患。 此时,只要庆忌愿意,随时都能拉起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军队! 而现在,吴国居然一口气动辄三万人的大军,可想而知,庆忌不是简单的教训越国,或者侵占一些越国的土地那么简单。 他是要灭掉越国! 第220章 文武不分家 越国会稽,越王宫。 当庆忌准备御驾亲征,起水陆大军三万人征讨越国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允常被气得满脸涨红,吹胡子瞪眼的拔剑出鞘,砍在案上! “可恨!” “庆忌小儿,亡我越国之心不死!居然找出这般粗鄙的借口伐越!寡人与此竖子不共戴天——” 允常好似进入疯癫状态一般, 手中挥舞着越王剑,一剑又一剑的劈砍在眼前的桌案上,直接削下一个边角。 他显然是动了肝火! “大王息怒!” 陛台之下的大司寇鹿鸣,与大司马石买连忙出声道。 生怕允常气坏了身子,就此一病不起! 好在,允常只是发泄一下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 不一会儿就将越王剑收回到剑鞘中,脸色阴沉着,坐回自己的席位上。 “庆忌小儿, 欺人太甚。二位,而今吴国将举兵三万,伐我越国,寡人当如何是好?” 冷静下来的允常已经意识到,这才是当前必须要解决的最大问题。 “唯有一战!” 石买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大王,庆忌灭我越国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求和已经无有意义,请大王即刻下达征兵令,倾国之兵,并将尚在三夷之地的部众征召回来,巩固会稽,与进犯之吴军在会稽城下决一死战!” 闻言,允常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吴越大战,是不可避免的。 但吴军来势汹汹,还是庆忌御驾亲征的, 足见吴国对这一战的决心多么彻底! 可想而知的,吴国并不是简单的伐越,而是要一鼓作气的灭掉越国! “大王,大司马所言极是。然,臣以为大王不妨与吴国求和谈判,即便不成,也可为缓兵之计,让我越国可以征召到更多的兵员。” 鹿鸣沉吟片刻道。 “求和?” 允常不禁眉头一皱。 “正是。此战,庆忌是为灭越,然并非易事。我越国或可假意向吴国称臣,割让一些土地,请庆忌罢兵言和!” “趁此机会,大王可以发布征兵令,并将远在三夷之地的主力大军调回会稽,以备不测!” 仅仅是称臣纳贡,以及割让一些土地,允常倒是无所谓。 只是,恐怕庆忌的胃口不会那么小! 越国现在的兵马不过二万余人,有一大半都在三夷之地镇压叛乱, 自顾不暇, 一时间难以征调回来, 保卫会稽。 所以, 在短时间内,越国只能拿出的可战之兵,不过万人! 即便是全民皆兵的越国,超负荷的状态下,四五万人的兵力已经是极限了。 知道这一点的允常不敢怠慢,发布征兵令,调兵遣将的同时,以大司寇鹿鸣为使者,前往吴国谈判。 同时,允常也派出使者,前往楚国郢都,请求楚国出兵襄助,从西面对吴地发起进攻! …… 二月初。 吴都城外,旌旗蔽空,熙熙攘攘。 庆忌亲自率领三万吴国精兵,准备浩浩荡荡的南下伐越。 临行前,庆忌自然是少不得要跟自己的妻儿告别的。 这其中最让庆忌有些难以面对的,就是王后季蔻。 季蔻原来可是允常的女儿,越国的公主,只是因为zheng治联姻而嫁到吴国,成了庆忌的王后! 好在二人能够做到相濡以沫,日久生情了。 现在作为丈夫的庆忌居然要率军讨伐自己的母国,这让季蔻的心情如何能不复杂? 但,向来贤惠,有大气度的季蔻虽左右为难,却也能支持庆忌伐越,至少不会偏向于吴越两国任何一方。 “王后……” “大王,不必多言。” 见到想要宽慰自己的庆忌,季蔻摇摇头,说道:“臣妾之前虽是越妫,越王之女,但臣妾现在是大王的妻子,吴国的王后,臣妾能记住自己的身份!” “望大王能旗开得胜,早日凯旋归来,只是,盼望大王可以善待越国的黎庶,少造杀孽。” “寡人知道了。” 庆忌抓着季蔻的纤纤玉手,微微颔首道:“吴越一家,由寡人始!” 吴国一旦灭越,原先越国的黎庶就成了吴国的黎庶,庆忌又岂能不善待他们? “出征!” 跟自己的妻儿一一告别之后,庆忌便大手一挥,踏上了前往南方的征途! 三万兵马,三万精甲,这可全是清一色的精兵! 得益于吴国变法取得的成效,吴国的常备军,基本上都能做到人手一套完整的盔甲,武器精良。 所以庆忌有自信,三万精兵足以覆灭越国! 而就庆忌所了解到的,越国现在的人口大致上在四十万左右。 即便是全民皆兵,扣除掉老弱妇孺,越国能拿得出手作战的青壮年,只有四五万人,最多不过六万。 因为越国也是一个穷兵黩武的国家,尤其是允常在位期间,常年征战,开疆拓土,在壮大自身国力的时候,青壮年力量也折损得厉害! 而现在,庆忌手中有三万精兵,便是面对越国十万人的兵马,又有何惧? 当庆忌率兵赶到武原城,准备渡过御儿江,对越国发起进攻的时候,忽而就有麾下的小校来报,说是越国的使者,大司马鹿鸣求见。 越王允常这个时候派出使者前来,一定是为求和的。 庆忌岂能答应? 但,庆忌并没有选择避而不见,而是将鹿鸣传召到府衙的大堂上。 “外臣鹿鸣,参见吴王!吴王万年!” 见到庆忌的时候,鹿鸣便不卑不亢的朝着上边的庆忌行了一礼。 大堂的两侧,是熊子丹、黑夫、胥门巢、公孙雄等一众大将,还有孙武、伍子胥、伯噽、范蠡等一众谋臣。 当然,春秋战国时代,文武不分家,大臣们基本上都是文武兼备的。 上马可统兵作战,下马能治国安民,这这是基本操作! “鹿子不必多礼。” 坐在台阶上的庆忌,只是微微一笑,故作好奇的问道:“不知鹿子此来,所为何事?” “吴王,外臣是受王命而来。吴王这般兴师动众,伐我越国,不知事出何故?” “呵呵呵呵,是何缘故,莫非越王不知情?鹿子不知情?” 庆忌忽而正色道:“鹿邑之战,我吴军阵亡将士三十二人,贵军无端挑起战争,岂可善了?” “寡人若不为那些无辜死难的将士讨回公道,焉能为王者乎?” 第221章 称臣纳贡 对于庆忌给出的这种说法,鹿鸣的心中很是气愤。 明明是吴军先挑起的战端,可庆忌居然将脏水泼到他们越军的头上? 但,他是敢怒不敢言的!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虽说按道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可是庆忌此人, 想来是不可以常理度之的! 万一庆忌一怒之下,让左右将他拖出去砍头祭旗,鹿鸣真的会欲哭无泪。 “吴王,战事之起因,尚未明了!” 鹿鸣暗自思衬一下,便道:“只是吴越两国,为联姻之国,素来友好,吴王无故犯我越国疆界, 是何道理?” 闻言,庆忌只是瞥了一眼鹿鸣,没有说话。 站在下首的典客伯噽立即出列道:“鹿子,我看你是没听清楚!吴越之好,我王自然记得,然则汝越军无辜杀害我吴国将士,岂有此理?” “我王御驾亲征,正是为死难的将士讨回公道!” 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鹿鸣的心中很是愤慨,但只能硬着头皮道:“吴王,实不相瞒,外臣此番前来,是为与吴国谈判,亦叙吴越之好。” “吴王若是能退兵止戈,我王愿向吴国称臣纳贡,以示友好!” 仅仅只是称臣纳贡? 打发叫花子呢! 庆忌自然是不可能满足于此的。 称臣,只是一个名义, 纳贡更是上缴一些奇珍异宝而已,庆忌可不缺这些东西。 随即,庆忌站起身,掷地有声的道:“鹿子,寡人也跟你说实话!” “战事一起,不可善了!越王若欲寡人罢兵言和,除称臣纳贡外,必须要割让包括会稽在内的一半越土!” “否则,一切免谈!” 听到庆忌所开出来的这种条件,鹿鸣吓得脸色煞白。 看来,庆忌是铁了心要灭掉越国的! 会稽可是越国的都城,而且越国最富庶的地方就是北方,至于南面,还多是不毛之地,遍地崇山峻岭,瘴气丛生,还有一些不服王化的山越部族…… 庆忌这样,跟灭掉越国又有何区别? 无奈之下,鹿鸣只能灰溜溜的折返会稽,向越王允常复命。 …… 越国,会稽城外。 此时的越王允常正在检阅三军,厉兵秣马! 越军的将士上万人, 组成若干个方阵,最前面的一列士卒个个披坚执锐,头上戴着斗笠式的战盔,穿着藏青色的征袍,手中拿着长矛或青铜长戈,昂首挺胸。 更多的越军士卒,则是穿着简单的战袍,或穿皮甲,或穿布甲,有的人甚至是一套盔甲都没有,只穿着同一颜色的战袍,手中的武器都是五花八门的。 论富庶,越国实在远不及吴国,即便越国十分重视军事。 更何况在这上万人的将士中,还有不少是刚刚应征入伍的士卒? “刺!” “杀!” 不一会儿,演练便正式开始。 看着将士们操练的模样,允常的心中很是担心。 吴越两国交战数十年,越国一直落于下风,吴军即便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越军都占不到多少的便宜。 而自从庆忌登上王位后,吴国进行变法,成效显著,早已经兵强马壮,军事力量更胜以往! 所以,允常实在非常担忧,越国究竟能否抵挡住吴国这一次的大举进攻? “大王,大司寇求见。” “走。” 听说鹿鸣已经回到会稽,允常不敢怠慢,随即就到营门口迎接。 “大司寇……” “大王,臣有负重托,还请大王降罪!” 看着允常那一脸期盼的神色,鹿鸣十分惭愧的低下了头。 这样的结果,其实是不出意料的,只是允常之前还心存侥幸。 “庆忌是怎么说的?” “庆忌欺人太甚。他说,除非我越国割让包括会稽在内的一半北部疆土,称臣纳贡,否则一切免谈!” “这个竖子!” 允常恨得牙痒痒。 随后,允常便与鹿鸣进入中军大帐,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对席而坐。 允常一脸惆怅的神色,叹气道:“大司寇,看来此战是不可避免的。寡人唯恐庆忌执意灭越,我越国难逃一劫矣!” “大王,为今之计,需以战而败吴师。” “如何败吴?” 允常摇摇头道:“寡人早已遣使郢都,请楚国发兵襄助,或攻吴地,以让吴国有两线作战之危难。” “我越国若能固守营垒城邑,或游而击之,未尝不可迫使吴国就范!” “大王,不妥!” 鹿鸣郑重其事的道:“一国之国运,岂能寄托于他国身上?且不说楚国是否敢于背刺吴国,若庆忌孤注一掷,非要灭越不可,大王又将何以自处?” 鹿鸣的这番话,让允常陷入了沉思。 的确! 越国不属于楚国的附属国,但好歹有盟友关系在,简而言之,越国是楚国的小弟,经常跟着楚国一起进攻吴国。 每当楚军伐吴的时候,越国总会出兵在吴国的南部进行侵扰。 楚国也在有意的大力扶持越国,使其有跟吴国抗衡的实力。 而越国一旦被吴国覆灭,可想而知,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吴国,将能使用更多的兵力对付西面的楚国。 届时楚国所面临的威胁更大! 于情于理,楚人都无法坐视越国被吴国灭掉。 所以,若吴军大举进攻越地,楚国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但,楚国不会倾国之力伐吴,这伐吴力度若是太小,吴国也无需太过在意。 因为吴国兵强马壮,府库充盈,能抽调的军队十多万人,何惧楚军进犯? “大司寇,你可有破敌良策?” “良策不敢当。然,为今之计,我越国唯有与吴师一战!” 鹿鸣郑重其事的道:“战者,非是只有正面一战。若剑走偏锋,未尝不可以弱胜强!” “愿闻其详!” 听到鹿鸣真的有主意,允常十分好奇。 …… 在允常与鹿鸣商量着破敌之策的时候,庆忌已经率领吴国的水陆大军三万人,一路长驱直入,渡过御儿江,随后一鼓作气,攻克了鹿邑。 吴军志气昂扬,又一路马不停蹄的南下,直奔越国的都城会稽而去。 若能一战而捣破会稽城,越国也跟亡国差不多了! 第222章 自sha式冲锋 距离会稽城三十里外的一处旷野之上,群山环绕,绿水长流,这般开阔的地势在吴越之地都属实罕见。 但,此时此刻,这般山清水秀的地方,却成了将沦为人间炼狱一般的战场! “吼!吼!吼!” 两军阵前, 吴越两军的将士们大声嘶吼着,摇旗呐喊,似乎是想震慑对面的敌人,或者是为自己加油打气一样。 一方,是身穿绯红色战衣,头戴椭圆形战盔,披坚执锐的吴军将士。 一方,是穿着藏青色征袍, 戴着斗笠式战盔, 穿着简陋皮甲的越军将士。 同样是旌旗蔽空,戈矛如林,但是从阵势上,以及士卒的武器盔甲的配置上,双方的战力之悬殊,可见一斑。 望着对面不甚严整的越军方阵,庆忌眼中没有任何的轻视之意。 根据黑冰台的探报,对面的越军至少有两万人! 尽管,允常已经是倾国之兵,但是在三夷之地的越军还未赶到的情况下,越国动辄这般规模的兵马,已是极限的。 因为就庆忌看见的,越军那边连两鬓斑白的老者,与稚气未脱的少年都有,战力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实在堪忧! “大王, 击鼓进军吧!” 将军熊子丹上前,朝着庆忌躬身抱拳道:“臣愿为先锋,为大王建功!” “不急。” 庆忌摆了摆手,说道:“寡人原以为允常会选择坚守会稽城,等候援军,没想到越军居然敢出战?” “事出反常必有妖矣。” 闻言,在场的将领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允常的这种做法,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可不认为,一向老谋深算,常年开疆拓土,勉强算得上越国的中兴之君的允常,会那般鲁莽的选择跟士气正盛的吴军正面一战,并恪守战争的规则。 “大王,事情的确颇为蹊跷。不若让臣领一支兵马试探一下?” “善!” 就在庆忌准备让熊子丹率领一支兵马试探一下越军虚实的时候,对面的越军方阵中,忽而响起一阵“咚咚咚”的战鼓声。 沉闷而又压抑的战鼓声,瞬间响彻云霄,让整个战场上的人心情都为之一振。 庆忌放眼望去, 只见对面的越军方阵中, 骤然走出来一支大概三百人左右的士卒。 这三百越卒,个个头上扎着黑色的布带,膀大腰圆,不着盔甲,手中都拿着一柄又一柄犀利的长矛,一手持矛,一手握盾,眼中都透露出视死如归的战意。 敢死队? 庆忌已经反应过来。 “进攻——” 越军方阵的前沿地带,立于戎车之上的允常,拔出腰间的佩剑,遥指对面的吴军方阵,便发号施令。 “杀!” 早就蓄势待发的越军敢死队,所有悍卒立马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撒开脚丫子飞奔出去。 他们一往无前的冲向对面的吴军方阵。 勇气可嘉! 但,庆忌也只是暗自感慨一下而已。 “放箭!” 当越军的敢死队进入到吴军弓箭手的射程范围之内后,庆忌大手一挥,弓箭手们立刻张弓搭箭,朝着那些不知死活的越军悍卒抛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咻咻咻……” “噗嗤!噗嗤!” “呃啊啊啊啊!” 漫天的箭雨,宛如蝗虫过境一般,无情的收割着越军敢死队将士的性命。 中箭的越卒无不哀嚎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栽倒在血泊之中,气绝身亡。 即便没有立马暴毙身亡的,也会被身后跑过来的士卒践踏而死。 “杀!” “去死吧吴狗!” “老子跟你们拼了!” 三百人的敢死队,能躲避或格挡箭雨袭击的不到一半。 而在那几轮箭雨中幸存下来的越军悍卒,则是跟急眼的公牛一般,拿着武器冲入吴军的方阵当中,准备大杀四方。 但,现实是极为残酷的。 悍不畏死的越军士卒闯入方阵之后,立马就被盾牌阵阻隔住,然后盾牌后面的长矛手,无情的刺出手中的武器。 “噗嗤嗤!” “呃啊啊啊啊!” 密密麻麻的长矛朝着被围困在盾牌阵中的越兵刺去,立刻鲜血四溅,好似被绞杀一般,越军敢死队的士卒挨个的被杀死,身上多了好几个血窟窿! 见到袍泽准备凄惨的死法,不少的越卒都胆怯了,纷纷退回到后方。 不少越军士卒都被吴军杀死或生擒! “杀!” “进攻——” 允常仍不死心,再一次组织敢死队,依旧是三百人的规模。 真是不知死活! 看着对着吴军方阵发起自杀式冲锋的越军敢死队,庆忌深感无语。 允常这般频频组织敢死队,用意何在? “放箭!” 随着庆忌的一声令下,站成几排的弓箭手,立马就又朝着冲过来的敌人抛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咻咻咻……” 结果还是一样的。 还没等这支越军敢死队的悍卒冲到方阵前面,就已经被几轮箭雨收割掉一半以上的人。 然后,闯入吴军方阵的越军敢死队,都跟着被盾牌阵隔绝,然后一一格杀,死状极惨,让人不忍直视! 经过越军敢死队的两次冲击,吴军的方阵依旧佁然不动,严整如前。 允常究竟是在打的什么算盘? 庆忌的眉头一皱。 就在这时,对面的越军方阵,又是一阵骚乱。 第三次敢死队的冲锋,似乎又即将来临! 真是不要命! 越军这般消耗己方士卒的性命,庆忌倒是无所谓。 因为每一次越军敢死队的冲锋,都只能杀死十多个吴卒,战损比例这般悬殊,庆忌并不介意就这样让越军全线崩溃! 只可惜,庆忌似乎是低估了越人的谋略。 “咚!咚!咚!” 战鼓声又一次响起,嘹亮了整个旷野。 这一次越军的敢死队,与前面两次的有所不同。 只见此番越军的敢死队是二百人左右,站成三列,不再持矛或盾,而是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把青铜剑,缓步上前。 “吼吼吼!” 敢死队的士卒大声吼叫着,红着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很是害怕。 毕竟,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可不是谁都能拥有的。 这是在白给吗? 看着这群前来送死的越军敢死队,庆忌不禁眉头一皱。 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第223章 会稽之战 吴军的方阵前,只见三列越军的敢死队,近二百悍卒站住脚,顿足于此,恰好就在吴军弓箭手的射程范围之外。 他们齐刷刷的将手中的青铜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一股悲怆的氛围, 油然而生! 这大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感。 包括庆忌在内,吴军的将士都十分不解越军敢死队的这种做法。 他们究竟是意欲何为? “而今越吴两军交战,我等违背军令,未尝果敢,不敢逃避刑罚,谨敢自首而死!” “以死谢罪!” 话音一落, 所有的越军敢死队士卒,就都把剑一横, 摸了脖子。 “唰唰唰!” 一道又一道的鲜血喷薄而出,洒落在土地上。 自刎而死的越军士卒,更是齐刷刷的栽倒在血泊之中,永眠于这片深沉的土地上。 看见这一幕,对面的吴军将士不禁瞠目结舌,大为震撼! 二百个人站在你面前自杀,能不够惊世骇俗吗? 这血淋淋的场面,谁曾见过? 糟糕! 庆忌这才后知后觉。 历史上的槜李之战,貌似就是这样的。 那时越王允常死去,吴王阖闾积多年的怨愤,乘丧起兵伐越。 越嗣王勾践率兵抵御,双方在槜李摆开战场。 卑鄙的勾践用的就是这种法子,趁机大破吴军的。 越大夫灵姑浮甚至还挥戈攻击吴王阖闾,斩落他的脚趾。阖闾身受重伤,在败退途中,死在陉地! 这样的历史居然提前上演? 庆忌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全军, 进攻——” 趁着吴军将士被深深震撼的时候, 允常立马挥剑,下达了全军出击的号令。 “杀!” 早就蓄势待发的越军将士,立刻就跟开闸的洪水一般,瞬间倾泻而出。 “轰隆隆!” 戎车在旷野之上疾驰,发出闷雷一样的声响。 奔跑速度极快的越军将士,都跟着撒开脚丫子,玩命儿的冲向对面的吴军方阵。 “放箭!快放箭!” 等到越军即将进入到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庆忌大手一挥,就命令万箭齐发,转瞬间,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就抛射过去。 “噗嗤嗤!” “呃啊啊啊!” 越军这边的将士十分的勇猛,悍不畏死,即便是身上中箭的士卒,只要还能跑的起来,都咬咬牙,跟在了队伍的身后。 这样不要命的战法,庆忌还是头一回见到,也不敢马虎。 “盾牌阵!一字排开!” “战车群, 出击!” “陷阵营随寡人迎战!” 庆忌稳居中军大纛的位置,发号施令。 他可是吴军的主帅, 又是一国之君,可不能轻易涉险,将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 不过,如果越军杀到跟前,情况就将截然不同了! 在庆忌的命令下,吴军的盾牌阵迅速一字排开,将宛如洪水猛兽一般冲击过来的敌军,牢牢的挡在外边。 即便盾牌阵被突破,杀出去的吴军战车群,同样能进行绞杀,由远及近的碾压着越军的步卒! 越军这边,不是没有战车,只是战车的数量少之又少。 因为越国地处偏远,国内多是崇山峻岭,少有平原,再加上囊中羞涩的缘故,所以越国的兵车极少,跟吴国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的。 这不,只见伍子胥与熊子丹率领着吴军的战车群,整整四百乘战车,肆无忌惮的屠戮着附近的越军将士。 吴国的战车可不止这四百乘。 因为考虑到越国的地形不便于战车纵横驰骋的缘故,所以吴军这一次才只是带上数百乘的战车,聊胜于无。 “杀了庆忌!” “传寡人诏令!若能杀庆忌者,封上卿,封地六十里,赏金百镒!” 戎车之上的允常正在大杀四方,忽而就看见吴军的中军大纛下面的庆忌,顿时两眼放光。 他知道庆忌有万夫不当之勇,勇武更胜于猛虎,自己不敢上前一战,所以只能许下高官厚禄,甚至裂土封疆,也让麾下的将士拼了命一般杀过去。 六十里的封地,一百镒的赏金,再加上一个上卿的爵位,可谓是能让一个普通的士卒一步登天,如何能不诱人?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所以当允常的这一命令下达的时候,附近的越军将士更是跟打了鸡血一般,飞快的扑向中军大纛那边的庆忌。 来的正好! 眼看着朝自己杀来的越军将士,庆忌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嗜血的笑意。 他手中的龙渊剑,已经多年未见血了! “陷阵营!杀!” “杀!” 守卫在庆忌附近的,可都是精锐,精锐中的精锐! “虎贲军、羽林军,从左右两侧出击!陷阵营,随寡人杀!” “冲啊!” 敢于朝着庆忌杀过来的越军将士,纯粹是在找死。 陷阵营、虎贲军、羽林军,三支精锐部队,加起来只有三四千人,但是就算面对十倍于己的敌军,那都是丝毫不惧的! “噗嗤!” 庆忌挥动着手中的长戟,站立于飞驰的戎车之上,一戟就刺在一名敌人的身上,顺势将他挑飞出去。 在真正的战场厮杀的话,短兵器是不及长兵器,所以庆忌一般不会使用龙渊剑。 是何道理? 因为一寸长一寸强! “唰!” “砰砰砰!” 凡是敢于靠近庆忌周身三丈之内的越军将士,都被击飞出去,鲜血四溅,气绝身亡。 庆忌便好似一台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一人一戟,大杀四方,手下无一合之敌! “铛!” 一名越卒的长矛刺在一个陷阵营锐士的胸口,却不能刺穿! “唰”的一声,陷阵营锐士拔剑,一剑封喉,直接杀了这名敌人。 陷阵营、虎贲军、羽林军,这吴国三大精锐之师的武器盔甲的配置都是极高的。 陷阵营的锐士,每个人身上至少都穿着三层铠甲! 仅靠越军将士手中那些跟破铜烂铁差不多的武器,如何能刺穿这么厚的盔甲? 所以,吴军这边的锐士,几乎个个都能以一敌十! 每当死七八个越兵,吴军的锐士才会折损一个! 这不只是个人勇武的差距,武器盔甲方面,二者更是天差地别的! 第224章 yin沟里翻船 面对着武装到牙齿的吴军锐士,越军这边毫无还手之力。 逐渐落入下风,并开始崩溃! “快逃啊!” “不要!” “救命!饶了我吧!” 战场的形势,已经进入到一面倒的屠戮当中。 原先还能靠着满腔热血,跟吴军一战的越军将士,在意识到双方的战力悬殊差距太大后,都纷纷逃窜, 作鸟兽散。 此时,即便越王允常有心挽回颓势,都无能为力! “允常!乖乖下车受缚!寡人饶你不死!” 庆忌一戟甩飞一名敌兵,然后冲着不远处的允常大声喊道。 “庆忌小儿——” 允常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恨不能提剑上去跟庆忌大战三百回合。 只是,以他的武力值,跟庆忌交战的话恐怕不到十个回合就会落败的! “撤!” 见到大事不妙, 允常只能一挥手,准备逃命。 “传诏!生死不论,能擒杀允常者,寡人当赏千金,食邑三百户!” 庆忌这可是真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允常的翻车打脸实在来的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庆忌答应过王后季蔻,可以善待越人,善待允常一家子,但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庆忌可不敢保证允常会死于战乱之中。 庆忌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若跟历史上的建文帝朱允炆一样,面对自己叛乱的四叔朱棣, 还下达“不杀燕王”的命令? 真是妇人之仁! 若非朱允炆的这道旨意,朱棣都不知道将要死上多少次了! 所以, 以史为鉴, 即便允常是自己的岳父,庆忌都不可能因此心慈手软的。 “杀!” 面对着成千上万的敌人的疯狂追杀,允常暗恨之余,只能头也不回的狼狈逃命。 庆忌率领大军一路乘胜追击,追着允常残部的身影进入会稽山。 渐渐的,庆忌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会稽山的地形十分复杂,郁郁葱葱,一片林海,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迷路,而且也是伏击的理想之地! “停止追击!” 庆忌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原本还在追击逃窜敌人的吴军将士,立马就站住脚,顿足下来。 庆忌往自己的身后一看,果不其然,在不知不觉中,随行的将士越来越少,逐渐掉队。 “大王,咱们可能中计了。” 在一侧的将军熊子丹蹙眉道:“越人的目的,极有可能只是将咱们引诱到会稽山。我军初来乍到,不熟悉这里的地形, 若被伏击,恐为其所败也!” “传令全军,原路返回!” “诺!” 庆忌也不知道, 自己现在撤退,是否还来得及? 之前,随着吴军的追击越发深入,加上逃窜的越军将士是四散而逃的,所以跟在庆忌身边的士卒已经只有几百人。 这个时候,若越军集中优势兵力,围攻庆忌,难免会有阴沟里翻船的风险! “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而响起一道惨叫声。 庆忌放眼望去,只见是一名倒霉的士卒一脚踩空,坠入了陷坑当中,脖子都被陷坑里边削尖的竹竿刺穿。 顿时血流如注,气绝身亡! 不少猝不及防的吴军士卒,都跟着坠入陷阱里面,非死即伤。 哀嚎声响起的同时,大树上边,一些身手矫健的越军士卒,跟着冒出头,朝着底下的吴军将士放出暗箭。 “噗嗤!“ “啊!” “有埋伏!” “小心——” 骤然遭到袭击的吴军将士,顿时陷入混乱当中。 熊子丹连忙带着一众锐士举着盾牌,护卫在庆忌的身边。 “嗖嗖嗖!” 早就藏身在灌木丛中,或岩石边上的越军将士,立马就冲出来,朝着敌人放出一阵乱箭。 “杀!” “冲出去!” “突围!” 好在,吴军这边的将士都是训练有素的,在遭到袭击,经过短暂的混乱后,又立马组织起突围。 但是在会稽山这样复杂的地形中,越人可以依靠山林的优势,不时的从树上冒出头,然后朝着下边的敌人放出冷箭!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噗嗤!” 一支冷箭忽而射中庆忌的大腿,顿时血流汩汩。 庆忌只是闷哼一声,便拄着长戟而立。 “大王!” 见到庆忌负伤,原本还在跟越兵厮杀的熊子丹吓了一跳,连忙招呼道:“保护大王!杀出去!” 附近的吴军锐士连忙举着盾牌,死死的护卫在庆忌的四周,唯恐庆忌再一次被冷箭射中。 “大王,你没事吧?” “无碍。” 庆忌摆了摆手,随即折断大腿上插着的箭矢,蹙眉道:“没想到寡人终日打雁,今日居然让大雁啄伤了眼!” 他是万万没想到,越人竟然能想出这样的诡计。 一计不成,又施一计! 庆忌终究是小觑了古人的智慧! “大王,还能走吗?” “无碍。” “请让臣背着你,大王,咱们一起突围出去!” 熊子丹立马就弯下腰,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庆忌。 这样的箭伤,会让庆忌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走动的话没事,但是逃跑起来,难免会失血过多,最终有性命之危! 所以,庆忌也没有拒绝,旋即就让熊子丹背着自己,一路狂奔。 “杀啊!” “杀庆忌!” “杀庆忌!他在那里!” 越军的目标十分明确,正是已经负伤的庆忌! 不知这数以千计的越军士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漫山遍野,大声的嚷嚷着要杀死庆忌。 熊子丹背着庆忌一路狂奔,累得满头大汗,但仍旧没敢停下脚步。 跟在他们身边都吴军锐士是越来越少。 他们都为了掩护庆忌突围,前赴后继的冲上去跟附近的敌人厮杀起来,身上被捅出了多个血窟窿,最终倒地身亡。 天色渐渐昏暗! 庆忌等人一直都没能冲出越军的包围圈,且迷失在会稽山中,跟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 熊子丹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呼哧,呼哧,呼哧!……” 熊子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对庆忌道:“大王,臣……臣无能,请大王降罪!” “寡人怪不了你。” 庆忌环视一周,看着附近挨个倒下的吴军锐士,心中不胜唏嘘! 第225章 托孤之臣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倘若知道自己伐越,将面临这样的险境,有性命之忧,庆忌是绝不可能御驾亲征的。 当了这么多年的吴王,久居上位的庆忌,已经是十分惜命。 “子丹。” 庆忌忽而握住熊子丹的大手,紧紧的攥着, 郑重其事的道:“寡人可能无法突围出去了。” “大王,不会的。臣等就是拼着一死,也要护着大王你杀出重围,吴国不能没有大王!” 熊子丹语带哽咽的道。 “寡人出不去,但寡人相信,以子丹你的勇猛, 一定能成功突围。” 顿了顿,庆忌又正色道:“子丹, 寡人有事相托。” “大王请讲, 臣一定遵命照办!” “这是寡人的遗命。若寡人果真薨于此地,尔等公卿大夫,当拥立公子鸿为新王,王后垂帘听政,以季札、孙凭、申息三人辅政,为托孤之臣。” 庆忌沉声道:“矢志,灭越!” “臣,谨遵王命!” 熊子丹只能答应下来。 因为以现在的状况,带着累赘一般的庆忌,即便熊子丹有万夫不当之勇,都很难冲出重围! 公子鸿,是庆忌的庶长子,御妻如梦所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还不堪大任。 公子鸿是庆忌最喜爱的儿子,寄予厚望, 若是庆忌在这个时候薨逝的话, 公子鸿就将成为吴国的储君, 君临吴国。 当然,托孤之臣是少不了的! 季札、孙凭、申息,三个人可以相互制衡,为吴鸿日后能顺利亲政,庆忌可谓是用心良苦的。 现在情况已经危及到这种程度,庆忌不得不留下遗命,以免适才强大起来的吴国,又一次陷入内乱当中,甚至有亡国的危险! “杀!” 此时,外围的吴军锐士已经折损殆尽,越来越多的敌人杀到跟前,熊子丹不得不背起庆忌,再一次朝着外边狂奔出去。 虽然庆忌的遗命是这样,但有一线生机,熊子丹是万万不能放弃庆忌,自己苟且偷生的! 夜幕降临。 终于,庆忌身边已经没了其余的将士,唯有熊子丹一人一戈, 背靠着河畔, 将冲上前来的敌人一一击杀。 “噗嗤!” “杀!” 熊子丹浑身上下, 血染征袍,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血人”。 他身上的血液已经干涸,分辨不出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见到熊子丹这般勇猛,以一敌百的恐怖武力,附近的越军将士都被吓得肝胆俱裂,不少人畏畏缩缩的不敢上前一战。 而看着熊子丹大杀四方的景象,庆忌也只能坐在河畔,痛恨自己的大腿已经麻痹,连站立起来都费劲! 射在庆忌大腿上的那支羽翎箭,显然是淬毒过的毒箭。 因为此时的庆忌直感觉大腿麻痹,浑身无力,四肢发软,头脑还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似乎是随时都要昏死过去一样! 这样的无力感,庆忌打从娘胎里出生就没有过。 难道,我庆忌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庆忌咬了咬牙,心中十分的不甘! 这可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眼看着吴国的新法大功告成,越国即将覆灭,庆忌离实现自己的野心更进一步,居然在这里倒下? 庆忌着实心有不甘! “子丹!快逃——” 庆忌大喊一声,随后就一个翻身,“扑通”一下,坠落到湍急的河水当中。 有些冰凉的河水,让庆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连忙划动自己的双手,摆动双腿,朝着河流的下游过去! “大王!不——” 看到庆忌居然跳河,熊子丹不由得撕心裂肺的一阵喊叫。 庆忌是真的在舍生取义! 因为庆忌已经成了累赘,再拖累熊子丹的话,两个人都只能会一起死在这里。 熊子丹将力战而亡! 至于跳河,纯粹是庆忌的一种逃生手段。 庆忌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一旦他被越军生擒,等待他的,不是暗无天日的终生囚禁,就是千刀万剐或下油锅烹炸的刑罚! 这两个下场,都不是庆忌愿意看见的。 这个时候跳河,还有一线生机,大不了沦为鱼虾腹中的食物而已! 庆忌表示,自己机智得一批。 倘若上天果真眷顾庆忌的话,应该不会就这样让他死掉的。 …… 会稽山,越军营寨。 越王允常正在营寨的大门口来回踱步,等候着庆忌被擒杀的佳音。 他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有一种患得患失的神色! 见状,在一侧的大司寇鹿鸣出声道:“大王,切勿忧虑。” “庆忌深陷于我军重重包围,据说身中毒箭,而会稽山的地形又是如此复杂,想来他是插翅难逃。擒杀庆忌的音讯,稍后便将传回来的。” “但愿如此。” 允常只能暗暗的安慰自己。 庆忌再命大,都不可能带着残兵败将杀出重围吧? 固然在外围有着不少的吴军,但是会稽山的地形很是复杂,他们走进去搜寻都未必能碰上庆忌。 但时间一长,就不大好说了! 为了伏击庆忌,越国这边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允常怎能容忍到嘴的鸭子不翼而飞? 过了许久,三更半夜的时候,这才有不少的越军将士陆陆续续的返回营寨。 “如何?” “大王,臣惭愧!” 那个将领叹气道:“眼看着我军已经将庆忌逼至绝境,对方只剩下庆忌与另一个敌方大将。未曾想,庆忌居然自己跳河,不知所踪,那敌方大将更是万人之敌,一个人悍然杀出重围……” “甚么?庆忌逃了!” 允常失态的叫喊道。 “大王息怒!” 鹿鸣上前道:“庆忌既是跳河,便生死未卜也。据臣所知,会稽山的河流,大多通往南方,大王何不派兵大力搜寻?” “想来中了毒箭的庆忌,是逃不了多远的!” “不错!” 允常微微颔首道:“不杀庆忌小儿,实在难消寡人心头之恨!传令下去,往南方及会稽山附近大力搜寻庆忌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 庆忌不死,允常终究是难以入眠的! 因为白天一战,遭受重创的是越军,吴军告捷。 对越军,吴军自始至终都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庆忌身亡,吴军才会选择撤退,给予越国喘息之机。 第226章 月下母女 会稽城外,吴军营寨。 已经孤身一人杀出重围的熊子丹,血染征袍,遍体鳞伤的拄着长戈跑回营寨。 见到熊子丹这副惨样,附近的将士连忙将他迎了进去。 “子丹将军,大王何在?” 中军大帐之内,孙武、伍子胥、黑夫等将领连忙跟熊子丹询问道。 经过简单的包扎, 处理伤口过后,熊子丹这才得以坐下来喘口气。 此时,听到孙武的询问,熊子丹不由得一脸沮丧的神色,道:”末将无能,没有好生保护大王。” “我等在会稽山遭到越人的袭击, 大王身中一毒箭,全然无抵抗之力。混战中, 我等为越军层层包围, 大王跳河求生,而今生死未卜矣!” “甚么?” 听说庆忌居然跳河求生,在场的吴军将领无不骇然变色。 熊子丹低下了头,羞愧难当的道:“此前,大王曾对末将留下一道遗命。若大王果真遭遇不测,便令公卿大夫拥立公子鸿为新王,王后垂帘听政,太宰、大司马、太仆三人辅政。” “御史大夫也当暂代主将领军,返回吴国,不忘灭越之仇!” 庆忌的确是留下过这样的遗命。 这只是为了伐越的吴军,以及吴国不会出现太大的混乱! “大王遗命之事且不论。” 作为当前官爵最高的大臣,御史大夫孙武一摆手,当即沉声道:“我相信,大王吉人自有天相,断不可能轻易丧生!” “为今之计, 我等当加派人手, 大力搜寻大王。” “诺!” 庆忌现在生死未卜,在还未确认他真的薨逝之前, 孙武绝不能轻易放弃庆忌生还的希望! 那么,此时的庆忌,身在何处? 既然庆忌敢于跳河求生,就有着一定生还的把握! 他虽身中毒箭,全身酸痛无力,但好在体魄足够强健,能扛得过去。 所以,在跳入河中之后,庆忌就一路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庆忌被湍急的河水冲刷到一片浅滩上。 此时,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庆忌就拄着龙渊剑,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朝着不远处的屋子走过去。 半山腰上,有几间错落有致的竹屋。 庆忌就这样一瘸一拐的朝着竹屋那边走过去,在经过一方池塘的时候,骤然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什么人?” 耳畔忽而响起一道女子的娇呼声。 庆忌抬头一看,眩晕状态中,只能模糊的见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子。 借着皎洁的月光, 庆忌依稀可见一个身着朴素衣裳的妇人,手持竹竿,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己。 在妇人的背后,还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探出脑袋,眨巴着天真无邪的眼眸凝视着自己。 “寡人……” 庆忌刚刚想开口说话,强撑着的身躯,终于不堪重负,无力的垂倒在地上。 “娘亲,他怎么了?” “晕过去了。” 妇人上前,探了一下庆忌的鼻息,觉着他还活着,就吃力的背着庆忌的身躯,一步一顿的朝着自己的家中走去。 …… 翌日清晨。 一缕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口折射进来。 当庆忌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朴实无华的屋子里,床榻都是竹木打造的,被褥十分的简单,看起来都挺寒碜的。 此时的庆忌,大腿上的伤口已经被敷上捣碎的药膏,并以素纱缠住,防止伤口破裂。 这样简单的包扎,能或多或少的减少庆忌的疼痛! 也不知道对方用的是哪种药膏,居然这般神奇? 庆忌之前大腿上是被毒箭射中的,全身麻痹,四肢松软,现在经过这药膏的疗效,貌似身上都有了些许气力,毒性跟着渐渐消散了不少。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说话声。 “姜,你救回来的这人,身上穿着这般华贵的衣甲,还中了毒箭,想来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将军。” “只是,不知是我越国的将领大夫,还是吴国的将领大夫?”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担忧的意味。 “良人,对于他的来历,妾亦是不知。昨夜妾是在小溪边上,将他救回来的。妾为医者,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此人死在面前,见死不救吧?” 名为姜的妇人说道。 “唉!但愿不会为我们一家招致祸患吧!” 姜的丈夫喟然长叹一声。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就是心中百般不愿,都只能听之任之。 听闻吴越两军在会稽交战。 倘若姜搭救的这人是越国的将军,无伤大雅,说不定还能为他们一家带来一场荣华富贵。 但,如果对方是吴国的将军,可想而知,一旦被官府发现,他们敢于私藏敌国将领,为其疗伤,将会带来多大的祸患? 庆忌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随即就将眼神从旁边的龙渊剑上移开。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倘若这一家子敢出卖自己,将自己告发出去的话,为求自保,庆忌也只能恩将仇报,大开杀戒了。 “呀!你醒了!”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 是一个看起来白白嫩嫩,不过四五岁的小丫头! 神态颇为柔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似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煞是惹人疼爱。 听到小丫头的声音,在庭院中的夫妻二人跟着就进入屋子里。 映入庆忌眼帘的,是一个面色黝黑,身材精壮,穿着葛布衣裳,露出一身腱子肉的高大男人。 站在男人身边的,则是他的妻子姜。 姜不过二十来岁,身着素衣,肤白貌美大长腿,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之美。 那素颜朝天的模样,未经点缀,却已经显得格外的秀美。 “多谢仁兄夫妇相救!在下吴忌,不知仁兄如何称呼?” 庆忌率先打开话匣子。 “将军唤某施猛即可。这是拙荆妹姜,小女夷光!” 名为施猛的男人躬身抱拳,然后瞥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庆忌,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听将军的口音,不似本地人。敢问将军可否是我越国的大夫?” 第227章 苎萝村西施 这个时候,庆忌是能自称是越国的将军,以避免被施猛赶出去,或者向当地官府告发的风险。 但,庆忌知道这种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太久,索性坦然道:“施兄, 实不相瞒,在下是吴人,于交战中不慎落入河中,为施兄良人所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倘若他日在下回到吴国,一定重重报答施兄一家!” 庆忌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这……” 庆忌这般坦然的承认自己的身份, 是施猛万万没想到的。 吴越两国正在交战,又是世仇,庆忌一个吴国的将军,施猛是为越国的黎庶,窝藏敌国将领,一旦被发现,岂能不被治罪? “唉!也罢!将军请好生在这里静养。诚如拙荆所言,救人一命,是莫大的功德,并不敢奢求将军报答。” 言罢,施猛就闷闷不乐的离开屋子,朝着外边走去。 妹姜随即就为庆忌拆下包扎素布,换上新的药膏。 小丫头夷光,则是蹲在一边,十分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大叔。 庆忌被夷光的这种眼神看的有些莫名其妙,不禁刮了刮自己的脸颊,好奇的问道:“小姑娘,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嘤咛!” 夷光直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连忙将眼神别到一边去。 害羞了吗? 庆忌有些哭笑不得。 实则, 夷光是被庆忌吸引到的。 毕竟生于王室的庆忌, 相貌俊美,英武不凡,哪里是寻常的山野村夫所能比拟的? 夷光虽只是半大的丫头,但也懂得欣赏美的事物! “施嫂,敢问此处是何地?” 庆忌看着为自己敷药的妹姜询问道。 “回将军,这里是苎萝村。” “苎萝村?” “正是。诸暨,苎萝山村!” 一听这话,庆忌便有些发懵。 苎萝村? 这名字为何如此耳熟? 春秋、越国、诸暨、苎萝村、姓施……这一连串的关键词连接起来,一个名垂青史的人物便呼之欲出了! 西施! 西施与王昭君、貂蝉、杨玉环并称为“华夏古代四大美女”,其中,西施居首。 四大美女享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之美誉。 其中的沉鱼一词,讲述的就是西施浣纱的故事。 对于传说中的西施,庆忌又如何能不心向往之? 缘分,当真如此巧妙吗? 经过与妹姜的一番交谈,庆忌也了解到一些大致上的情况。 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越国的诸暨地区,诸暨句无苎萝村。 诸暨, 是为于越, 即越国的前身发源地之一。 春秋时, 越国先后建都于境内埠中、大部、色乘等地, 所以说诸暨是於越文化的发祥地。 而在吴越之争中,历史上的越王勾践曾以境内勾乘山为休养生息、图谋复国之所。 搭救庆忌的一家子,只是寻常的越国黎庶,但又有所不同。 因为他们有姓有氏,是子姓施氏! 众所周知,这个时代一般的黎庶是没有姓氏的,有的黎庶拥有姓,但无氏。 拥有姓氏的人,祖上一般都是贵族。 只可惜,貌似曾经是贵族的施猛祖先,家道中落,到了施猛这一代,沦落到砍柴捕鱼为生。 施猛的妻子妹姜是一名医者,医术过人,而且时常在小溪边浣纱。 至于二人的女儿施夷光,庆忌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美人西施! 真是遗憾! 现在的西施,居然才四五岁大! 庆忌颇为郁闷。 他已经是二十五岁的人,庶长子吴鸿与小夷光年纪相仿,怎好对一个能当自己女儿的小丫头下手? 当然,这是无伤大雅的。 只是庆忌想将小西施据为己有的话,还需要等上十年八年的。 夷光的娘亲妹姜倒是秀色可餐,比之庆忌的后妃季蔻、朱姬等众女姿色都不差,只是本着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庆忌是万万不能干出那等天怒人怨之事的。 因为,不管怎样,是施猛夫妇救了自己,庆忌总不能恩将仇报,为一己私欲将人家夫妻拆散吧? 庆忌是一个有原则的男人! …… 夜幕降临。 庭院中已经放着一张桌案,并摆上蜡烛,凭借着甚是微弱的烛光,再加上夜空中倾泻下来的皎洁的月光,施猛夫妇二人一阵忙活。 “将军、夷光,过来吃晚饭了!” 妹姜到屋子里叫唤一声道。 此时,小夷光还缠着庆忌讲故事! 后世脍炙人口的《西游记》,具体的故事庆忌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但大致上他还是能当做小故事,绘声绘色的讲出来的。 萝莉养成计划可不容易! 媳妇儿,要从小抓起! 庆忌深谙此理,所以才能乐此不彼的跟小夷光讲故事。 要知道,这份待遇,可是连庆忌的那些儿女们都未曾享有的! “大叔,之后呢?孙猴子被放到炼丹炉里面,有没有事的?说嘛,快说。” 小夷光抱着庆忌的胳膊一个劲儿的摇晃,还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惹人怜爱的盯着庆忌,好似后者不说下去,就会立马哭出来一般。 “夷光!” 站在门口的妹姜气得柳眉倒竖。 若非有庆忌这个外人在这里,说不定此刻就会进去拎着夷光出来打屁屁的。 “先吃饭吧。” 庆忌宠溺的抱着小夷光放在地上,随后就拄着木棍,一步一顿的走到外边的庭院。 “吴将军,寒舍粗食淡饭,还请将军勿怪。” “哪里。施兄,现在有一口饭吃,在下已是感激不尽。” 庆忌微微一笑,就端坐在桌案的一边。 此时是没有板凳椅子之类的东西,所以坐的话,一般都是在地上铺上一张草席,然后席地而坐的。 王公贵族如此,寻常黎庶也一样! 只见桌上摆放着几道菜肴,用碟子装着,是清水竹笋、韭菜、莲藕和清蒸鱼,还有一碟腊肉。 “好丰盛呀!” 看到桌上的菜肴,小夷光不由得两眼放光,伸出手就要去拿一块腊肉片吃,不料被母亲妹姜拍了一下。 妹姜没好气的道:“夷光,休得无礼。洗手之后再用筷子夹菜!” “噢。” 小夷光只能委屈巴巴的到一边的水盆中洗手。 第228章 浣纱双姝 施猛一家子的饭菜,对于庆忌而言的确不大可口,不算丰盛的。 甚至对于一般的公卿大夫而言,有些寒碜。 但是,这在寻常黎庶之家,隔三差五的都不一定能吃上肉,说不定逢年过节的时候, 才能吃得上如此丰盛的菜肴! 这一点,从馋嘴的小夷光不停夹菜,以风卷残云之势扫荡着桌上的荤菜就可见一斑。 鱼肉的话,在江南一带十分常见,所以家家户户基本上都能吃得上。 但是腊肉和其他肉类,就是少之又少的。 能天天吃上一口饱饭已经实属不易, 更何况是荤菜? “夷光, 来,多吃点。” 庆忌随即笑着将自己碗里的腊肉片夹到夷光的碗里。 “谢谢大叔!” 小夷光也不客气, 咀嚼几下,就将腊肉片消灭干净了。 “吴将军,你真是太惯着夷光了。你的伤口还未痊愈,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 在一侧的妹姜很是无奈。 庆忌微微一笑道:“施嫂此言差矣。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肉,还能促进发育呢。” 庆忌的花花肠子,自然是不能被外人知晓的。 施猛与妹姜也只以为庆忌是喜爱小夷光,不作他想。 对于向来是锦衣玉食的庆忌而言,这样的饭菜的确不咋地,甚至于碗里的米饭,谷壳都没剥干净,吃着还嗑嘴! …… 庆忌在苎萝村一连待了多日,等伤口痊愈的同时,还有闲情逸致跟小夷光讲故事。 值得一提的是,夷光还有一个小闺蜜——郑旦。 她经常跟夷光一起缠着庆忌讲故事,一起厮混。 郑旦同样是历史上有名的越国美人。 郑旦与西施齐名, 郑旦好剑,性格刚烈。但多年来,西施成了广为人知的“古代四大美女之首”。 而郑旦呢,倒是默默无闻,不为人知。 历史上越王勾践自吴归越,卧薪尝胆,誓灭吴国。 郑旦与西施同被选为进献吴国的八个美人中的一员,在越教授以礼仪,习以歌舞,用以迷惑吴王夫差。 她们临危受命,忍辱负重,以身许国,扮演了使者和间谍的角色。 勾践能成功灭掉吴国,在一定程度上,与西施和郑旦的牺牲奉献是分不开的。 而郑旦精通舞技,容貌堪比西施,更是与西施有“浣纱双姝”之称。 随着庆忌的伤口渐渐痊愈,离别之日便不远了。 现在吴越两国还处于交战状态,庆忌若不在,相信孙武等人一定还是畏首畏尾, 不敢擅专的。 所以,为了吴国, 庆忌也不能在苎萝村逗留太久! 而就在庆忌准备离开苎萝村的时候,一群不速之客,已经进入这个较为偏远的山村。 “郑里正,你最近可发现村中有可疑之人进入?” 为首的一名青年将领,腰间别着一柄青铜剑,相貌堂堂,身后还跟着一众披坚执锐的越国士卒,手持长戈,那阵仗甚是吓人。 他,是越国的下大夫——灵姑浮。 灵姑浮奉命搜寻跳河而不知所踪的吴王庆忌,一路追寻踪迹,到了这苎萝村。 郑里正,便是苎萝村的村长,是郑旦的父亲! 小郑旦此时就猫在墙角,竖起耳朵,听着庭院外边的动静。 只见郑里正摇摇头道:“将军,近日苎萝村确无外人到访。即便是外人,都不是陌生面孔的。” “当真?” “千真万确!“ “哼,但愿你没有欺瞒。” 灵姑浮哼了一声,厉声道:“大王有命,任何敢于窝藏那个逃犯的人,满门抄斩!” “若是被本将发现你有所欺瞒。郑里正,恐怕你这一家子都不能幸免于难。” 闻言,郑里正被吓得满头大汗,颤颤巍巍的问道:“将军,不知那逃犯是何人?竟惹得大王这般缉拿。” “不该你问的,休问!” “来人,搜!给我挨家挨户的搜!” “诺!” 灵姑浮随即大手一挥,便命令随行的士卒不由分说的闯入屋子里,仔仔细细的搜寻起来。 最近来到苎萝村的陌生人? 可不就是吴忌大叔吗? 小郑旦的眼皮子一跳,立马就反应过来。 这群坏人要抓大叔? 不行,我要立刻去告诉大叔赶快跑! 等到灵姑浮等人离开后,小郑旦便立刻撒开脚丫子,飞快的朝着夷光的家里跑过去。 过了没多久,气喘吁吁的小郑旦就来到庆忌与夷光的跟前。 “不……不好啦!” “阿旦,发生什么事了?你跑那么快做甚?” 小夷光很是好奇的询问道。 郑旦却不理睬她,直接抓着庆忌的大手,语无伦次的道:“大……大叔,快逃吧!有一群坏人要来抓你了!” “抓我?” “是呀。他们说是大王派来的,好几十个人呢!” 一听这话,庆忌顿时眉头一皱。 没想到,允常派出的人马已经赶到了苎萝村! 此地不宜久留! 庆忌准备跑路。 这时,在一侧的施猛沉声道:“吴将军,你先找個地方躲起来吧。某以性命担保,一定不会泄露你的踪迹。” “好!施兄,多谢。后会有期!” 庆忌朝着施猛作了一揖,随后就转过身,扬长而去。 但是,越军的搜查速度极快,当庆忌经过一条山间小道的时候,就看见了不远处赶来的一队越军将士。 庆忌见状,立马就躲到一侧的灌木丛中,借着巨大的岩石掩藏自己的身子。 以他的勇武,杀死数十个越军将士,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庆忌现在深处越国后方,一旦出手杀人,暴露了踪迹,再想找个容身之处就难上加难了! 不多时,灵姑浮就率兵赶到施猛的家中。 “搜!” 灵姑浮不由分说,便吩咐部下闯入屋子里搜寻。 施猛只是站在一侧闷声不吭,没有说话。 “将军,没有找到!” 士卒禀告道。 话虽如此,但灵姑浮已经察觉到端倪。 只见灵姑浮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木盆中,那几条淤血未消的素布上,再看看捣药的东西,心中顿时疑窦丛生。 “来人,拿下!” “住手!” 施猛瞧见几个士卒不由分说的要抓住自己这一家三口,顿时虎目圆睁,不满的道:“这位将军,你怎可胡乱抓人?” “某一家人可都是良民,不知所犯何罪,竟让将军差人逮捕?” 第229章 宁我负人 “不知所犯何罪?呵呵!” 灵姑浮轻蔑的一笑,随后指着木盆中的染着淤血的素布,道:“这便是铁证!大王命我等缉拿的重犯,已受重伤,急需治疗。” “你们胆敢窝藏罪犯,岂可轻饶?” 闻言,施猛咬牙切齿的道:“将军此言差矣!拙荆乃是医者, 前几日医治的是一名不慎被毒蛇咬伤的猎户,为其换药所致,何故言及我等窝藏罪犯?” “狡辩!” 灵姑浮冷笑道:“你若是能说出那人的行踪,现在的藏匿之处,本将或可网开一面,饶了汝一家性命, 或有重赏。” “否则,哼!一律以叛国罪严惩不贷!” 一听这话, 施猛顿时沉默下来。 站在一侧的妹姜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跟灵姑浮告发庆忌的行踪,但是被施猛的眼神制止。 既然他答应过一定不会泄露庆忌的行踪,就定然是说到做到! “全部拿下!” 见到油盐不进的施猛,灵姑浮一声令下,将让士卒将施猛、妹姜和小夷光一家三口全都抓住。 灵姑浮还不敢确定,施猛一家究竟有没有收留庆忌。 但是,施猛的嫌疑极大,容不得灵姑浮不谨慎为之。 此时的庆忌,已经一路逃到苎萝村的河畔,渡口之处。 说是渡口,其实只是摆放着几张简陋的竹筏子,是苎萝村的渔民外出捕鱼的交通工具而已。 可好死不死的,庆忌迎面就撞上两个手持长戈的越军士卒。 “站住!” “你是何人?” 庆忌身上固然穿着穿着盔甲,可是手中的龙渊剑可不是摆设,由不得那两名越兵不警戒起来。 喝住庆忌后,两名越军士卒就缓缓的上前, 准备盘问一番。 “唰!” “噗嗤!” 眼疾手快的庆忌, 一个转身,拔剑出鞘,一剑就割断了一越兵的咽喉,鲜血四溅。 庆忌又双手握着龙渊剑,径直刺入另一个越兵的胸口处。 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两名越兵就被庆忌击杀。 就在庆忌准备登上竹筏子,离开苎萝村的时候,不远处的小道上,忽而走过来一支队伍。 正是灵姑浮所率领的数十名越军士卒! “庆忌?” “抓住他!” “别放跑了庆忌!” 灵姑浮大惊失色,连忙就拔剑出鞘,几个箭步冲上去。 在这种时候,庆忌是可以选择划动竹筏子逃跑的。 可是,他看见了被一众越兵所挟持的施猛一家三口。 他们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虽说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多是心黑手狠之辈。 如彭城之战败北的刘邦,为逃命而将自己的儿女刘盈和鲁元公主踹下马车,以及说出那句“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的曹孟德…… 但庆忌自问, 现在的自己貌似还做不到这种厚黑狠毒的程度。 再者说,以他的勇武, 解决掉灵姑浮等越军将士,完全是不在话下的,又何必不能救下施猛一家? 想到这里,庆忌又挥动染血的龙渊剑,跳下竹筏子,迎着一众越军将士杀过去。 “铛!” “噗嗤!” 庆忌一人一剑,游走于数十名敌人之间,游刃有余。 几乎每一次挥剑,庆忌都能收割一条生命。 唯一能在庆忌的手中撑上几個回合的,就是灵姑浮。 “吴将军,某来助你!” 眼看着庆忌跟一众越军将士战作一团,原本还被挟持着的施猛,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就踹翻身边的一名越兵,夺过其手中的长戈。 “噗嗤!” 一戈刺去,施猛便杀死了一名越兵。 对于庆忌“舍生忘死”的折返回来的行为,施猛大为感动,所以就是拼着一死,也想着要跟庆忌并肩作战,一起杀死这些混账越军。 “娘亲,我害怕……” 小夷光被眼前这血淋淋的场面,吓得小脸煞白,忙依偎在母亲妹姜的怀里,寻求安慰。 妹姜作为一介弱质女流,一样被吓得不轻,但为母则刚,所以在花容失色之余,还能蹲下来抱住夷光,不让自己的女儿受到丝毫的伤害! “去死吧!” 此时,几个越兵已经盯上了这对可怜的母女。 只见一名越兵暴喝一声,面目狰狞的挺着手中的长矛,朝着妹姜刺过去。 “小心——” 不远处的施猛见状,吓了一跳,立刻就飞身上前,挑开了那一柄长矛。 “噗嗤!” “呃!” 只可惜,施猛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被一越兵偷袭,一杆长矛就直接刺在他的后腰上,鲜血直流! “爹!” “良人!” 妹姜母女悲痛欲绝的叫了出声。 “喝——” 施猛红着眼睛,反手就一扫长戈,直接就那个偷袭自己的越兵击翻在地上。 几个越兵又一起围攻上来,施猛虽拼死反抗,却最终又被伤到,一时间血流如注。 看到施猛的惨样,庆忌眉头一皱,手中的龙渊剑投掷出去,击伤了灵姑浮的手臂,随后庆忌又夺过一杆长矛,左右冲杀,大张大合的砍杀着附近的越兵。 终于,随行而来的越军士卒被斩杀殆尽,只剩下灵姑浮一人! “庆忌,你等着!” 灵姑浮自知不敌,连忙捂着受伤的胳膊逃命去了。 他堪称是越国第一猛将,只是碰上庆忌这样的强者,单挑斗将的话,撑不过十几个回合。 眼看着灵姑浮已经跑远,庆忌没有追击的打算,而是连忙冲上去抱住即将倒下的施猛。 “施兄!” “吴将军……” 施猛忙握住庆忌的大手,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咬着牙齿,强忍着自己没有昏死过去。 “施兄,撑住,你不会有事的。” “不。吴将军,某……” “良人!” “爹爹!” 此时的妹姜与夷光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忙不迭的上前,扑在施猛的身上,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人好不可怜。 “姜、夷光,抱歉,某以后不能照顾你们母女俩了。” 施猛十分羞愧的说道:“原谅某吧。某不为人父,不为人夫矣……” “良人,你怎可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没有你,我跟夷光母女二人日后可怎么活呀!呜呜呜呜……” 妹姜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第230章 汝妻女吾养之 看着哭成泪人的妻女,施猛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但,他纵然有万般的遗憾,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吴将军,你可否答应某一件事?” 施猛一脸期望的神色,看着庆忌问道。 “但说无妨。若是我能办到,一定成全!” 庆忌已经看得出来, 施猛是回光返照的,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答应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请求,这对于庆忌而言无伤大雅。 “吴将军,请你代某照顾妹姜和夷光。某的妻女,拜托将军照料,夷光年幼, 将军可收为义女,妹姜日后若是遇上合适的良人,也可改嫁……” 闻言, 庆忌伸出手,抚摸在小夷光的脑袋上,一脸郑重其事的神色,道:“请施兄放心。汝妻女吾养之,汝勿虑也!” 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明显。 以后,你的妻女就是我的妻女,定然妥善照顾,不必担心! 得到庆忌的承诺后,施猛这才微微一笑,翻了个身,手一垂落,便没了生命气息。 “良人!” “爹爹!” 妹姜与夷光再一次失声痛哭起来。 庆忌见状,很是无奈。 他现在可是正面临着越国上下的缉捕,在苎萝村的行踪已经暴露,随时都有可能面临越军的绞杀的。 此地不宜久留! 想到这里,庆忌狠了狠心, 对妹姜道:“施嫂, 事不宜迟, 我们必须动身离开这里。施兄的遗体可否水葬?” 听到这话,妹姜轻咬银牙,纠结了一下,终究是微微颔首,同意了庆忌的这一主张。 吴越之地,虽然向来是有入土为安的传统,但是水葬的习俗也是并存的。 正所谓事急从权,现在只能将施猛的遗体进行水葬,随波逐流了! 处理了施猛的遗体后,庆忌就抱上哭个不停的小夷光,带着妹姜划竹筏子,离开了苎萝村。 …… 会稽山附近。 此时的庆忌,带着妹姜母女二人,已经抵达距离会稽城不足五十里的地方。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越军的将士大多在山野之间搜寻庆忌的行踪,到处设卡拦截,盘问过路的行人。 庆忌于是就乔装改扮一番,领着妹姜与小夷光,自称是前来会稽投奔亲戚的越人,所以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力。 庆忌全程都装作是哑巴, 以免暴露出自己的口音。 在经过三日的赶路后,庆忌三人终于得以来到会稽城外的吴军营寨。 “大王回来了!” “大王!大王万年!大王万年!” 见到庆忌平安归来,营寨里的吴军将士无不欢呼雀跃起来,高声呐喊着“大王万年”。 庆忌在国人心中,在军中的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 倘若少了庆忌,吴军的战力不说是大打折扣,至少也跟丧失军魂一般,斗志下跌。 “臣孙武,参见大王!” 孙武连忙躬身行礼。 “平身。” 庆忌虚扶了一下。 “大……大王?” 直到这时,惊觉庆忌真实身份的妹姜,不禁小嘴微张,很是吃惊。 ”大叔,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吴王庆忌吗?” 被庆忌抱在怀里的小夷光,被眼前这阵势吓到了,却又不禁好奇的询问庆忌。 “对,大叔正是那个吴王庆忌。” “吴王不是大坏蛋吗?” “为什么吴王是大坏蛋?” “村里人都这么说的。” “哈哈哈哈!那是骗小孩的。” “夷光不是小孩子!” “对,寡人的夷光,不是小孩子。” 庆忌宠溺的刮了一下夷光白嫩的脸蛋儿,随后脸色一正,向孙武道:“长卿,即刻击鼓聚将。” “诺!” 庆忌第一时间,便要稳住军心。 随后,他就让人将妹姜、夷光母女二人带下去,好生照料,自己则是前往中军大帐,跟将领们议事。 得知庆忌已经平安归来的消息,熊子丹、黑夫、伍子胥、伯噽等一众将领,连忙聚集到中军大帐。 “大王,臣……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大王你了!” 典客伯噽抹着眼泪,似乎是喜极而泣一般,道:“臣就说过的,大王乃天命所归之人,吉人自有天相,怎会为越蛮子所害?” “大王不在的时候,臣是日日向上天祷告,祈求上苍护佑大王,早日平安归来!想来太一上帝定是听到臣的祷告……” “行了行了。” 庆忌的嘴角一抽,被伯噽的这一阵十分肉麻的话语恶心到不行。 这個马屁精,真是无时无刻都不放过向自己献媚的机会! “长卿,寡人不在的时候,可有大事发生?” 庆忌又将目光放在御史大夫孙武的身上。 孙武回答道:“并无大事发生。大王,自你落难之日,我军也派出许多将士外出搜寻,同时固守营垒,未曾出战。” “越军那边,亦是坚守不出,唯有会稽大营的方向,一直在派人搜寻大王,幸而无果,大王得以平安归来!” “真乃是天佑大王,天佑吴国也!” 在场的一众将领都异口同声的道:“天佑大王,天佑吴国!” 上天保佑吗? 或许吧! 庆忌这一回能活着回来,占着一部分的运气成分! “投石机、床弩等一应攻城器械,军需辎重,可已运抵会稽?” “已经运抵会稽。” “好!” 庆忌站起身,环视一周,道:“传诏,明日发兵,进攻会稽城!” “诺!” 通过孙武的叙述,庆忌已经基本了解到会稽这里大致的状况。 越军将兵力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在会稽城,一部驻扎于会稽山,呈现出掎角之势。 而据孙武推测,会稽城内的越军大概有五千到八千人,屯驻于会稽山大营的越军,大概是万余人! 而越国的国力比较差劲,像样的城邑不是没有,但即便是作为国都的会稽城,其规模都只是相当于中原国家的中等城邑,甚至远不如吴都城。 所以,吴军若是能一鼓作气打下会稽城,无疑将大大挫败越军的锐气,让他们沦为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剩下的一座会稽山营寨,就是十分容易解决的。 连一座城池吴军都能一鼓而下,更何况是区区的一座营寨? 占据地形优势又如何? 吴军的投石机可不是吃素的! 第231章 一鼓作气 “吼!吼!吼!” 会稽城下,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身穿绯红色战衣,披坚执锐的吴军将士组成十多个偌大的方阵,声势浩大的站在那里,摇旗呐喊着,宛如汪洋大海一般, 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巨大的声势,是十分吓人的,至少城头上的吴军将士见状,都忍不住吓得瑟瑟发抖。 负责坚守会稽城的主将,正是越国的大司马石买。 “大司马,吴军攻我会稽城,想来是吴王庆忌已经全身而还矣。” 在一侧的副将叹气道。 石买又不是傻瓜, 自然能猜到这个事情。 “可恨。庆忌小儿, 命不该绝!眼下吴军摆出这般架势,莫不是要全力攻我会稽城?” “吴人是痴心妄想!” 副将咬牙切齿的道:“我会稽城守军也有七千之众,与大王那边呈掎角之势。吴军这一来犯,想来大王定能出兵袭扰吴军之侧后翼!” “但愿如此。嗯?那是什么东西?” 石买愣了一下,只看见从吴军的方阵中,忽然推出一架又一架的木头疙瘩,正在城下进行简单的组装。 这让包括石买在内的越军将士,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见吴军已经将整整五十架的投石机,放置在会稽城外,一字摆开。 吴国打造出的投石机,是最原始的人力投石机,需要许多的士卒一起拉动绳索,方才能将皮套中的石弹投掷出去。 幸亏是经过简化的,所以现在吴军的每一架投石机,只需要五十人施放,且配备的是六梢。 站在方阵前沿地带,戎车之上的庆忌,随即拔出腰间的龙渊剑, 遥指对面的会稽城。 “投石机, 准备!” “咔嚓嚓……” 石弹装填完毕后,一百名光着膀子,膀大腰圆的士卒立刻拉动绳索,将炮梢拽起来。 “放——” 随着庆忌的一声令下,前所未有的恢宏的一幕攻城战,终于上演。 “咻咻咻!” 漫天的石弹划破长空,远距离的冲向会稽城。 石买的瞳孔顿时猛的一缩,吓蒙了! “轰隆隆!” 大地仿佛在震颤! 整个城头摇摇欲坠! 只见每一颗石弹砸在城墙上,夯土打造的城墙,瞬间就被砸的凹陷下去,坑坑洼洼的,仿佛随时都能被击穿成一个大窟窿! 更让人感到恐怖的是,一颗石弹投掷过来,能将一个大活人,硬生生的砸成肉泥! 石弹崩裂之后,还能击伤附近的几個越兵。 “啊!” “那是什么东西!” “啊!腿!我的腿!断了!” 城头之上,一片哀嚎。 恐惧的心情弥散在所有越军将士的之中, 久久难以消散。 石买回过神来之后, 更是被吓得蹲在地上, 不敢冒头。 一些拿着盾牌试图格挡的士卒,被石弹砸中之后,也是根本不顶用,被活生生的砸死,鲜血淋漓,死状极为凄惨! “这是一种新型的攻城器械吗?” 石买终于反应过来。 但,为时已晚! 经过几轮投石机的攻势后,庆忌又一挥剑,发号施令道:“盾牌阵!步步推进!” “咚!咚!咚!” 沉闷而又充满肃杀之气的战鼓声,嘹亮了整个天穹。 “虎贲军、羽林军!出阵!” “弓弩阵,掩护!” “杀啊!” 庆忌为了一鼓作气,拿下会稽城,那是不惜代价的。 作为吴国的三大精锐之二的虎贲军和羽林军,直接打了头阵! 当攻城的吴军将士靠近会稽城之后,在远处的投石机终于停止攻击,随后吴军就架着云梯,推着冲车,义无反顾的冲向会稽的城墙。 “放箭!” “杀!” “咻咻咻!” “噗嗤!” “呃啊啊啊啊!” 漫天的箭雨,宛如蝗虫过境一般,在会稽的城上城下来回穿梭,不时的就能射杀数人。 两军的弓箭手在对射! 不过,说到底,还是吴军这一边的弓弩手略胜一筹。 守城的越军弓箭手根本无法压制攻城的敌人。 “不许后退!” “有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石买挥舞着染血的青铜剑,在那里色厉内荏的嘶吼起来。 为了防止出现大溃逃的情况,石买一口气杀了几个逃兵。 但是,崩溃的战局,岂是他杀几个逃兵就能解决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吴军将士登上城头,越军这边是兵败如山倒! 因为负责攻城的吴军,是虎贲军,是羽林军! 都是吴国最精锐的部队! 他们当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能以一敌十的存在!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敌人冲上城头,而己方将士不断溃逃,石买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跟着就下了城头,跳上戎车一路扬长而去。 而见到大司马都逃命去了,剩下的越军将士自然没有多少战意,跟着就抱头鼠窜,或者跪在地上乞降。 “降者不杀!” “放下武器!降者不杀!” 吴军没有选择斩尽杀绝,凡是主动放下武器的敌人,都能活命。 “咔嚓嚓……” 随着会稽城的城门被敞开,代表吴军的绯红色旌旗,也跟着插上城头。 会稽,这座作为越国一千多年的历史古城,终于沦陷,成了吴国治下的一座城池! …… 当会稽城沦陷的时候,越王允常还在率军袭扰吴军的侧翼。 但庆忌早就料到允常有这一手,故而早早的就派出孙武、伍子胥等人率军一万,埋伏于会稽山的山道,阻击赶来驰援会稽城的越军。 经过半天的厮杀,越军终究是没能突破出去。 允常见状,无奈的率兵折返会稽山大营。 “大王!” 当允常回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只见到血染征袍,战盔都不知道遗落在何处的石买,就跪在地上,满脸羞愧的神色。 见到石买居然出现在这里,允常不禁咯噔一下,暗道大事不妙。 “大司马,你……” “大王,臣有罪!会稽城,沦陷了!” “甚么?” 允常一时间直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厥过去。 “父王!” 站在一侧的勾践连忙将允常扶住。 石买是个聪明人,老谋深算,知道会稽城失守允常必然问罪,所以抢先一步将公子勾践救出来,一起跑路,以减轻自己的罪行。 第232章 以权重之于吴人 “会稽城有七千守军!七千人!不到一日便沦丧于吴师之手?” “天哪!难道尔等将士都是豚犬?便是七千只豚犬,吴人一日都抓不完矣!” 允常不由得气急败坏,指着跪在地上的石买的鼻子,破口大骂道:“蠢材!会稽城说丢便丢!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被允常这般唾骂,石买亦是禁不住羞愤难当。 他这失城辱国之罪,是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的。 石买索性“唰”的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剑, 架在脖颈上,眼含热泪的道:“大王,臣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 “臣,愿以死谢罪!” “且慢!” 在一侧的大司寇鹿鸣连忙抓住石买的手臂,不让他抹脖子自刎。 随后,鹿鸣又向允常言辞恳切的道:“大王, 息怒。吴军不到一日便攻破会稽城, 实在诡异!骇人听闻!” “眼下我越国正是用人之际, 大司马虽有罪过,何不可将功折罪?” 一听这话,允常这才余怒未消的瞪了一眼石买。 石买当即如蒙大赦的道:“大王,会稽城本不应该被吴军一鼓而下的。奈何吴军那边有一新式的攻城利器,以巨大的木头架子,抛射石弹,一时间乱石穿空,连瓮城都被瞬间砸出大窟窿!” “简直是有如神助!若此,非是守城将士不用命,怯战而致。实在是敌人的攻城器械过于犀利也!” 狡辩! 听到石买这般解释,允常自然是不大相信的。 但是,临阵斩将, 尤其是石买这种作为武将之首的大司马, 实在不合时宜。 为此允常只能暂时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怒火,罢免石买大司马的官爵, 降为将军, 暂领兵事。 随后,允常又将鹿鸣、石买、灵姑浮等一众越国将领聚集到中军大帐, 商议大事。 允常环视一周,看着众将都是一副凝重的神色,缓声道:“二三子,而今会稽城已破,沦陷于敌手。吴军下一步,定然是围攻我会稽山大营!” “请尔等畅所欲言,当此时,寡人应如何是好?” 会稽城,作为越国的都城,现在沦陷于吴军之手,对于越人的打击无疑是极大的。 尤其是吴军能在不到一日的时间内,就攻破会稽城,这更是让越国的将士们胆战心惊,锐气尽丧! 当此危局,他们能怎么做? 将军灵姑浮首先大声道:“大王,臣以为当死战,负隅顽抗也!” “会稽山之地势险要, 易守难攻,我越军虽只有数千之众,然借助地形之优势,与敌人斡旋,未尝不可。” “三夷之地的万余兵马正在赶回会稽,楚国想来也是在发兵攻吴。” “吴人劳师远征,日久而必生倦怠之心,加之楚师背刺,吴国西面之压力加大,届时庆忌未尝不会主动提出议和之请,以使越吴两国弭兵也!” 闻言,允常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按照常理推测,越军眼下若是能借助地形的优势,死守会稽山的话,未尝不可等到援军抵达。 再加上楚国若是大举进攻吴地,两线作战,庆忌还需要掂量一下吴国能否折腾得起来。 但是,对于灵姑浮的这一主张,老谋深算的鹿鸣只能心中暗道:匹夫之见! 庆忌这是摆明了要灭越的,又怎会轻易罢兵止戈? 越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楚人身上,那更是痴人说梦。 “大王,今日之吴国,已非彼时之吴国也。” 鹿鸣喟然长叹道:“原来的吴国,本就兵强马壮,再加上庆忌多年来厉行新法,精兵简政,吴国早已是国富民强,远胜于昔日!” “楚人出兵,能动辄多少人马?三万?或是五万?” “据臣估测,吴国倾国之兵的情况下,至少能动辄十余万兵马!又何须惧怕楚人进犯?又何须惧怕与我越军斡旋?” “这……” 包括允常在内,越国的君臣都不得不承认,吴国的确是打得起这场仗! 两线作战,吴国根本不带怕的! 这是国力上的全面碾压,越国各方面远不及吴国,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大司寇,你有何高见?” “大王,我越国虽仍有余力再战。然则,不过困兽犹斗而已!” 鹿鸣低着头道:“大王何不趁着军力仍在,与庆忌议和?” 议和? 此时议和,无异于求和! 灵姑浮连忙嚷道:“不可!万万不可!” “庆忌狼子野心,又岂能轻易答应我越国议和之请?” “正是!若庆忌提出苛刻之条件,我越国若答应,届时国将不国矣!” “让吴狗见识一下我们越军的厉害!” “越人永不为亡国之奴!” 群情激奋! 在场的将领,实在难以接受越国向吴国求和,然后割地赔款之耻辱。 他们始终坚信,以越人之顽强,吴国若想灭越,无异于异想天开。 但,允常作为上位者,岂能不清楚越国当前的颓势? 无力回天也! 于是,允常只能满脸落寞的问道:“大司寇,你准备开出怎样的条件,与吴人议和?” “其一,割让包括会稽在内,越国一半的北部疆土。” “其二,向吴国称臣,大王携妻带子,入吴为臣,三年之期,以权重之于吴人。” “甚么?” 一听这话,允常顿时禁不住勃然变色。 在场的将领更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大司寇,汝这是误国误民之言矣!割让城邑土地也罢,称臣纳贡也好,大王怎可入吴为庆忌之臣子?” “不错!真是岂有此理!庆忌是一国之君,大王也是一国之君,虽吴强越弱,越败于吴,称臣纳贡即可,何以大王要携妻带子,卑微的入吴为人质?” “鹿鸣!说,你收受了吴人多少的奇珍异宝,竟这般教唆大王!” 所有人都很是不忿,冲着鹿鸣怒目而视。 鹿鸣但是丝毫不惧,坦然的端坐在那里,等着允常回复自己。 允常终究是久居上位,自有一种人君的模样,在震惊过后,脸色一阵变幻,最终化作一声长长且无力的叹息。 “大司寇,我越国北部的城邑疆土,尽皆于越故地,国之精华所在。若全部割让于吴,日后庆忌又反戈一击,越国何以独存?” 第233章 越国乞降 这是允常最担心的一大问题。 包括会稽在内,越国北部的疆土,都是较为富庶的地方,被越人多年来致力于开发,成了相对而言的膏腴之地。 这若是割让出去,越国仅仅是剩下南方的不毛之地,还如何翻盘, 如何开拓进取? 难道,越国要永远成为吴国的附庸国家,最终亡国,泯然众人矣? 更让允常担忧的是,庆忌亡越之心不死,万一日后又顺势出兵伐越,积贫孱弱,苟延残喘的越国,如何抵挡? 大司寇鹿鸣当即规劝道:“大王, 我越国称臣纳贡,割地求和,只是权宜之计。若日后能麻痹庆忌,吴国松懈之后,大王回到越国,未尝不可励精图治,以报今日之仇!” “大王须知,庆忌的王后,可是大王之女,是我越国的公主!” “有季蔻公主相助,想来庆忌不敢过于为难大王,有朝一日庆忌心喜,会稽在吴人治下生出事端,说不定庆忌便将会稽之地归还我越国,也能早早赦免大王。” “善!” 允常这才回过味来。 的确! 他是庆忌的岳父,女儿季蔻是吴国的王后! 有这层关系, 庆忌不会过于为难允常。 倘若越地的国人制造事端,负责镇压的吴军待不下去, 又见到允常对自己没有威胁性的话,庆忌未必不会将会稽之地归还越国。 随即,允常又心有不甘的问道:“大司寇,寡人当真要携妻带子,入吴为臣?” “非此不可!” 鹿鸣掷地有声的道:“大王,示弱于吴国,使庆忌安心,大王便不得不携妻带子,入吴为臣。” “若庆忌圈禁寡人于吴都,寡人岂非了此残生耶?” “大王,当初商汤被桀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纣王关押在羑里,晋文公重耳逃亡北翟,齐桓公小白逃亡莒国,最后都称霸天下。” “由此观之,大王的些许委屈能算什么?” 听到鹿鸣的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谏,允常终于微微颔首, 决定向吴国称臣割地。 …… 就在庆忌准备调兵遣将, 进攻越军的会稽山大营的时候, 便听见宿卫来报,说是越国大司寇鹿鸣求见。 对于鹿鸣的来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求和而已! 庆忌是矢志灭越的,所以对于越国的求和之请求,自然不可能答应。 不过,这并不妨碍庆忌在越王宫接见鹿鸣。 “孙武、伍员。” “臣在!” “你二人即刻率军一万五千人,备足投石机、床弩、云梯等一干攻城器械,进攻越军战营。日落之前,寡人期望能看见我吴军的旌旗,插在敌营之上!” “诺!” 孙武与伍子胥轰然唱喏,随即就转过身,亦步亦趋的下去击鼓聚兵。 一边接见敌军的使者,一边攻打敌营,这种事情古往今来都是十分罕见的。 但,这恰恰就宣示着,庆忌绝不会同越国议和的决心! “宣,越国使臣觐见——” 随着宿卫的一声宣号,早就等候在大殿之外的鹿鸣,便低着头,弓着身,低眉顺眼的进入大殿。 这里,原本是鹿鸣十分熟悉的地方,是越国的议政大殿。 但是此时此刻,在鹿鸣看来,却显得如此的陌生! 因为站在这座大殿之上的,尽是吴国的君臣。 这让鹿鸣悲愤之余,如何能不心生一种无力感? “外臣鹿鸣,参见吴王!吴王万年!” 站在陛台之下的鹿鸣,缓缓的低下自己的头颅,朝着庆忌躬身作揖道。 “鹿子不必多礼。” 庆忌虚扶一下,随即微微一笑,说道:“鹿子,越王遣你为使,面见寡人,想来是为议和之事?” “然!” 鹿鸣慨然道:“吴王,吴越相邻,两国一衣带水,又是联姻之国也,何故反目成仇,至今日兵戎相见之地步?” “越王无道,越人积贫,越国的黎庶深处水深火热之中,寡人乃受天命并越,为解救越国之黎庶而兴兵也。” 庆忌说出了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 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有识之士都一清二楚。 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 强大的吴国吞并越国,弱肉强食,有何不可? 鹿鸣心中深知,但不能点破,于是大声道:“吴王,事已至此,我王还请吴王罢兵止戈,与我越国订立弭兵之盟!” “为此,我王愿意应吴王之前开出的条件,向吴国称臣纳贡,割让包括会稽城在内,越国一半的城邑土地!” “哈哈哈哈!笑话!” 还不待庆忌开口,站在陛台一侧的治粟内史范蠡便站出来,冲着鹿鸣嗤笑一声,说道:“鹿子,汝之所言,岂非滑天下之大稽乎?” “称臣纳贡且不说,割让包括会稽城在内,越国一半的城邑土地,这的确是我王先前罢兵之条件。然,此一时,彼一时也!” “会稽城而今已为我吴军攻占,何须你越国割让?至于余下之地,以我吴师之强大兵锋,攻城拔寨,乃所向披靡也!” “无需汝越国割让,我吴军自取耶!” 一听这话,鹿鸣心中暗恨。 范蠡所说的这番话,在鹿鸣听起来十分的刺耳。 但,这的确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庆忌跟着轻笑一声,道:“鹿子,范少伯所言,不无道理。既如此,鹿子何不回去,规劝越王卸甲来降?寡人定保其不失封君之爵,荣华富贵,宗庙祭祀一切如旧也。” 投降? 鹿鸣的嘴角一抽。 他现在要干的事情,的确是跟投降差不多,但又不属于投降,最多就是示好示弱! “吴王,实不相瞒,我王除愿意割让城邑土地,年年称臣纳贡外,愿携妻带子,入吴为臣三年,侍奉于吴王左右!” 一听这话,大殿上的吴国将领们不禁哗然一片。 这是议和吗? 分明是乞饶、乞降! 他们是万万没想到,越王允常居然能将姿态放得那么低。 而听见鹿鸣所说出的这一条件,庆忌则是不禁眉头一皱。 熟知历史的庆忌,心中又怎能不清楚后世脍炙人口的,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 历史上,吴越两国的夫椒之战,夫差打败勾践,成功复仇,但最后却养虎遗患,不听忠言,让善于隐忍的勾践携妻带子,入吴为臣。 勾践甚至还跟奴隶一般,为生病的夫差尝粪便…… 第234章 矢志灭越 “鹿子,寡人若不答应议和之请,又当何如?” 庆忌眯着眼睛问道。 鹿鸣立即挺直自己的腰杆,郑重其事的道:“吴王若执意再战。我王当不惜万死,以越国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如此我越国虽亡, 吴王之师亦同样伤亡惨重,恐得不偿失也!” “我王之命也,乃焚烧山林、田亩、屋舍,地不分南北,人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 “试问,我越国上下若是众志成城, 不惧一死, 吴王岂可玉石俱焚乎?” 闻言,庆忌语气不善的道:“鹿子,你这是在恐吓寡人耶?” “不敢。” 鹿鸣缓声道:“外臣,只是想请吴王三思而后行!与其得到一个破败不堪的越国,大王何不顺势而为,得我越国膏腴之地即可?” 此言一出,陛台之下的范蠡、黑夫、伯噽、熊子丹等将领都不由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倘若允常真的下达这样的王命,无疑是会给伐越的吴军,制造极大的麻烦。 不能怀疑允常的命令,是否能达到那样的效果。 越国,毕竟已经立国一千多年,深得人望。 允常也称得上是越国的一代中兴之君,若是执意抗战到底, 难免会有愚昧的越国黎庶服从, 继而散落各地, 不停的袭扰着作为侵略者的吴军。 这样一来, 似乎不大符合吴国的实际利益! 庆忌沉吟片刻, 便盯着陛台之下的鹿鸣, 朗声道:“鹿子,请你回去告诉越王!” “寡人,矢志灭越!若他仍旧一意孤行,越人负隅顽抗,寡人便是只得到一个残破的越国,又有何妨?” “这……” 庆忌灭越的决心如此彻底,是鹿鸣万万没想到的。 …… 鹿鸣折返会稽山大营的时候,吴军正在悍不畏死的进攻越军营寨。 日落西山的时候,屯驻于会稽山的越军,终于抵挡不住吴军凶悍的攻势,连连后撤,终于全线崩溃! 允常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千余名残兵败将,一路朝着南方的三夷之地逃奔过去。 在那里,越国还有万余兵马,可堪一战! 而庆忌一面派兵乘胜追击,务必全歼越军主力的同时, 又一面兵分数路,负责攻陷越国北部的各个城邑, 扩大地盘。 在吴越两国交战的时候,吴国的西面,楚国同时对吴国宣战,并以沈诸梁为大将,领兵三万五千人渡江伐吴。 楚军先是攻下吴国的长岸为桥头堡,然后搭乘舟船,渡过大江,进攻吴国的军事重镇——鸩兹。 众所周知,鸩兹易守难攻,对于进攻的一方而言,是一块硬骨头。 所以楚军想攻下鸩兹城,绝非易事。 更何况庆忌在率军伐越之前,已经命大司马孙凭领兵一万人,坚守鸩兹城? “鸣金,收兵!” 随着大将沈诸梁的一声令下,楚军那边,立刻敲响铜锣的声音,让正在攻城的楚军将士如蒙大赦,好似潮水一般退下来。 楚军抵达鸩兹城有五日的时间,但真正攻城的次数,只有两日! 缘何来由? 楚军的将领们都十分不解。 回到中军大帐之后,沈诸梁的副将终于按耐不住,询问道:“上将军,末将不解,何以我军隔三差五方才进攻鸩兹城一次?且令攻势倾颓,每次都是日落之前息兵?” “不解?不解就对了。” 沈诸梁面无表情的将帅案上摊放着的竹简,折叠回来,随后淡淡的道:“此乃王命,任何人都不得违抗!” 提及王命,众将都不敢多嘴,只能强压着内心的疑惑,默不作声。 楚国这次,是真的有心伐吴吗? 不,不是! 郢都方面的命令十分明确,就是大张旗鼓的伐吴,吸引吴国的注意力,迫使庆忌停止伐越,吴越两国议和止戈。 越国虽然不是楚国的附庸国,但有盟约在,而且楚国期望能依靠越国在背后制造事端,为他们牵制一部分吴国的注意力。 但,事与愿违! 用三万多人的兵力伐吴,根本不够看。 以沈诸梁的才干,在一定的时间内,可以攻破鸩兹城,但之后呢? 惹恼了庆忌,倾国之兵伐楚,那就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这一次的楚国是在演戏而已。 但楚国这边的动静根本吓不住庆忌。 从一开始遣使吴都,警告庆忌,再接着故意将戎车、辎重和兵马都集中到郢都,摆出要倾国之兵进攻吴地的架势。 这之后,则是真的动辄大军伐吴。 只是,这力度不够,只是做做样子! 沈诸梁固然有心伐吴,奈何军力不济,只能听从郢都方面的命令,不时的围攻鸩兹城即可。 真是荒唐! 沈诸梁心里很是无奈,他从未打过这样憋屈的仗! …… 越国,句无。 此时此刻,原本世代居住在这里的黎庶,无论男女老幼,都被集中到空地上,然后被披坚执锐的越军士卒跟驱赶鸡鸭一般,向着山林那边驱赶。 但凡是鸡、鸭、猪、牛等等牲畜,还有成袋成袋的稻米,都被集中起来,放在独轮车上,或让人扛着带走。 带不走的东西,譬如房屋、门楼、商铺等等,都被越兵点了一把火,付之一炬。 漫天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 不论是泥巴建造的屋子,还是简陋的竹屋、茅草屋,都被狠心的越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造孽啊!” “尔等这群盗匪!干出这样的禽兽行径,你们究竟是我越国的兵,还是越国的敌人?” “呜呜呜呜,我的家!没了!” “放开我!快放开我!” 故土难离的越国黎庶,哀嚎一片,挣扎着想逃离队伍,却被越军将士的戈矛指着,不敢轻举妄动。 “这是大王的命令!” 为首的越军将领站在戎车之上,大声道:“吴军来犯,我越国上下,当同仇敌忾,坚壁清野!” “绝不给吴狗留下一粒粮食,一间完整的屋舍!” “乡亲们,盼望尔等能体恤大王之心!待日后吴军撤去,官府自当让二三子重归故土,再建屋舍!” 一听这话,被驱赶着往前走的越国黎庶,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允常这是在将自己的命运,越国的命运,跟他们这些可怜的黎庶捆绑在一起! 第235章 喂不熟的白眼狼 越国,会稽王宫。 庆忌正在与范蠡、伯噽、伍子胥等一众将领商议如何歼灭越军主力的事情。 伍子胥禀告道:“大王,而今越国故地,基本上为我吴军攻克。然,就御史大夫(孙武)所奏,我吴军所过之处,尽皆一片白地, 原本繁华的城邑村落,现在几乎寸草不生!” “越军在撤入大山前,已将各地黎庶悉数迁徙,稻米、牲畜,不留一物,屋舍楼市, 也被付之一炬,真乃是坚壁清野矣!” 闻言, 庆忌的脸色不大好看。 尽管在此之前, 庆忌猜到以允常的为人,能干得出这等决绝之事,可是他没想到允常能干的这般彻底,这般狠厉! 在场的吴国将领都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允常真是人面兽心!枉为人子!枉为人君也!” “居然将越国旧地化作一片焦土,真亏允常干得出来!” “最后受苦受罪的,依旧是越地的黎庶。” 这样的结果,无疑是让人大跌眼镜的。 因为吴军作为侵略者,对于攻下的城邑以及越国的黎庶,那是保证秋毫无犯的。 没想到让越人遭殃的,让越人妻离子散,颠沛流离的,居然是他们的国君,他们的将士! 何其可笑?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不得不说,允常的这一焦土政策, 的确能有效的减缓吴军征服越国的步伐。 庆忌暗自思衬良久,终于道:“传诏。在越国各地,张贴安民告示, 宣扬允常之累累罪行的同时,收纳流民,予其屋舍、稻米、耕具等物,妥善安置。” “其余一应用具,可从吴都及各地征调或购置过来。” “大王……” 伍子胥不得不出声道:“大王仁德。然,安置现在越国的流民,恐花销巨大,越人还不一定领情矣!” “廷尉所言极是。” 典客伯噽旋即朝着庆忌躬身作揖道:“大王,越人桀骜不驯,又有爱国之热情。大王虽施恩于越人,然越人恩将仇报,亦无不可!” “大王,三思!” “请大王三思!” 显然,在场的吴国大臣,尽皆有头脑的人。 他们都知道些许的恩惠,还收买不了越国的人心! 与其白白浪费人力物力和财力,喂饱越国的白眼狼, 吃力不讨好,倒不如置之不理。 对此, 庆忌却是正色道:“寡人已决意, 无需多言!” “越地之黎庶,现在,即吴国之黎庶也,寡人当一视同仁!” “大王英明!” 既然庆忌的命令如此,群臣只能遵从。 人心,是一种十分难以捉摸的东西,玄之又玄。 庆忌此时慷慨解囊,赈济越人,心怀故国,对吴国充满敌意的越人可能不会感恩戴德,但至少不会那样仇恨吴国。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们的国君,越王允常烧毁他们的房屋田地,还逼着他们迁徙,何不苦大仇深? 偏偏作为敌人的庆忌,能以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接济他们。 这一来二去的,允常所实行的焦土政策,未必不会适得其反! 就在这时,一名宿卫过来禀告道:“大王,楚国使者求见。” “楚使?” 庆忌皱着眉头,随后道:“不见。让他到传舍歇息,不必失礼。” “诺!” 对于楚国使者的来意,庆忌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吴越交战,最担心的自然是楚国。 因为以越国一己之力是扛不住吴军的强大攻势的,而吴国一旦吞并越国,下一个目标,定然是楚国。 这不是说楚国有唇亡齿寒之感,也相差无几。 所以,楚军已经在进攻吴地,但力度不大,纯粹只是想威胁一下吴国,但庆忌岂能受他人胁迫? 越国,庆忌灭定了,谁都不能阻止他! …… “杀!” 三夷之地。 在一片重峦叠嶂,隐天蔽日的山林中,喊杀声四起,惊走了四周无数的飞禽走兽。 只见吴越两军的将士正在厮杀,厮杀正酣! 狡猾的越人每每依靠地形的优势,设置陷阱,潜伏于暗处,乱箭齐发,给予吴军将士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尽管吴军这边,不论是大兵团作战,还是士卒的个人勇武,都远胜于越军,可是也架不住敌人不厌其烦的袭扰。 “噗嗤!” “呃啊!” 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骤然放射出一支暗箭,猝不及防的吴军士卒胸口被射中一箭后,鲜血四溅,随后一头就栽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 “杀!” “杀死吴狗!” “越蛮子,受死!” “直娘贼,老子跟你们拼了!” 双方的将士都铆足了劲,在短兵相接的情况下,只有勇力过人者,方能活下去。 吴军痛恨于越军暗箭伤人,越军同样痛恨于吴军侵略自己的家园。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噗嗤”的一声,一名越军士卒的腹部被长矛刺穿,他却还能强忍着剧痛,额角青筋凸起,嘶吼着抱着那名敌人,一起滚落到斜坡下面。 即便是在一息尚存,手中没有兵刃的情况下,越军士卒还能张开自己的嘴巴,利用牙齿一口咬在敌人的脖颈上。 那吴军士卒吃痛的惨叫一声,随后一拳又一拳捶在越兵的脑门上,直到对方没了声息,自己也几乎丧命,无力再战! 一些身手矫健的越军士卒,更是能跟猿猴一般,抓着古树上缠绕垂下的藤蔓,将手中削尖的竹竿当做武器投掷出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这样残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日落,吴越两军这才不约而同的撤去。 战后,孙武看着满地的狼藉,吴越两军将士的尸体,心中不胜唏嘘。 越人的抵抗之顽强,是在他的意料之内的。 只是让孙武没想到的是,越军能依靠地形的优势,玩出这么多的花样,以至于原本势如破竹的吴军,在进入大山深处后,不得寸进,根本找不到越军的主力进行决战! 越人只是在作困兽之斗。 但,就是这样的困兽之斗,会让吴军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因此,孙武不敢擅专,连忙派出信使将战报发往会稽,请大王裁断,是否要不计代价的消灭越军最后的残余力量。 第236章 祭祀禹王陵 三夷之地,越军营寨,行辕。 允常正在跟鹿鸣、石买等一众大臣商议前线的战事。 大司寇鹿鸣拿出一道布告,递给允常,脸色凝重的道:“大王,这是吴军最近在会稽、句无等地张贴的告示。” “吴军欲收纳我越国之流民,给予其口粮、耕具、土地, 并助其修建屋舍,重建家园,其心可诛矣!” “哼!” 允常冷哼一声,不屑的道:“庆忌小儿,狼子野心,他这是在将我越国的黎庶,当成他们吴国的黎庶!” “然,这一切的祸源尽为吴军侵略所致, 庆忌这般施恩, 难道我越人会对他感激?” 此时,允常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心虚。 他没想到庆忌会这样的大方! 越国现在奉行焦土政策,坚壁清野,争取不给伐越的吴军留下一粒粮食,甚至还过分的焚烧黎庶的屋舍、庄稼,将他们迁徙到大山之中。 如此一来,便是原本敌视吴国,忠君爱国的越人,在庆忌的安抚手段下,都难免心生动摇。 而对于庆忌这般收买人心的手段,允常表面上不屑,实则心中慌得一批。 “大王,请恕臣直言。” 鹿鸣喟然长叹一声,说道:“吴越两军大战,最终受苦受难的, 还是咱们越国的黎庶!” “而今吴军受挫于三夷之地, 不得寸进, 我越国同样无多少可战之兵。既如此,大王何不趁此机会,向庆忌议和?” “议和?大司寇,此时议和,与乞降何异?” 允常恨得咬牙切齿,道:“我越国尚有万余人,可堪一战。寡人能凭借地形之利,跟吴国相持三年,五年,十年!寡人耗得起,庆忌耗得起否?” “大王,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今日所受之屈辱,只为来日可以雪耻!” 鹿鸣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越人潜藏于大山,伺机而动,确有可能牵制吴国部分兵力。然,何益耶?” “越国终为吴国所灭。既如此,大王何不暂且降吴,待日后东山再起?” 闻言,允常咬着牙道:“我越国, 还有崛起之机会乎?” “只要大王还在, 越人还在,越国就没有灭亡!” “若求和于吴国,寡人应舍何物?” “其一,称臣纳贡。其二,携妻带子,入吴为臣三年。其三,可使庆忌归还句无,供大王建立新都。其四,裁撤兵马,以麻痹吴人。” 听到这话,允常微微颔首,却又不得不疑惑的道:“大司寇,庆忌从来便不是吃亏之人。归还句无于越国,庆忌能否答应?” “句无已经是一片焦土,吴国要之何益?大王若担心庆忌不能答应此番议和,大王何不贿赂吴国典客伯噽?” 鹿鸣沉吟片刻,道:“伯噽此人,是为吴国之馋臣,为人贪财好利,素有恶名,却得庆忌之宠信。我越国若能以重金遗伯噽,让其从旁美言,想来定可事半功倍!” “善。” 允常终于认同鹿鸣的主张。 的确,战事若是相持不下,对于吴越两国都不是好事。 吴国还好说,只是一部分兵力要陷于越地,随时防备越人进犯,可能会消耗大量的人力财力和物力。 越国这里,可是真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死缠烂打,只为跟吴人同归于尽。 但,常年如此,越国估计也是遭不住的。 为此,允常只能趁着自己麾下还有可战之兵,有些谈判的筹码的时候,向吴国求和。 他可不想一直处于穷山恶水之间,做一个流亡在外,居无定所的越王! …… 此时,庆忌还不知道允常准备再一次求和的事情。 庆忌正在会稽山的禹王陵,举行一场隆重的祭祀典礼。 会稽因会稽山得名。 相传夏禹时即有会稽山之名,会稽即会计之意。 会稽山原名是茅山,因为当年的大禹巡游南方,在那里会盟江南诸侯,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所以更名茅山曰会稽。 而越国处在东南扬州之地,其始祖为夏朝君主少康的庶子无余,是大禹的直系后裔中的一支。 越国与杞国、缯国、褒国等皆为大禹后裔子孙所分封。 所以,越国的国君,实际上都承担着祭祀及守卫禹王陵的任务。 “呜呜——呜呜——呜呜……” 悠扬而又充满肃穆之感的号角声,嘹亮整个会稽山。 吴国宿卫们所使用的号角,与一般战争时期所使用的号角有所不同。 这种号角以竹木,皮革,铜角,螺角尽心打造而成,而非普通的兽角。 这样的号角属于国君出行时的仪仗所用,约莫一人高的长度,七尺有余,需两名宿卫一前一后,一个肩上扛着,一个后边吹响。 号角声响起之后,身穿冕服,头戴平天冠的庆忌,便在一众宿卫大臣的簇拥下,亦步亦趋的下了戎车,径直登上祭台。 庆忌这一回可是严格按照周礼的典章制度来办的。 国君的冕服不能乱用,所以夏代出现了君王祭祀用的冕服,商代可能已经拥有冕服制度,至周代定制规范、完善。 冕服等级从高到低分为六种,主要以冕冠上“旒”的数量、长度与衣、裳上装饰的“章纹”种类、个数等内容相区别。 但都是黑色上衣配红色下裳,即所谓的玄衣纁裳! 而庆忌穿的是鷩冕。 这种冕服是王祭先公、飨射所用,配七旒冕冠、玄衣纁裳,衣绘华虫、火、宗彝三章纹,裳绣藻、粉米、黼、黻四章纹,共七章。 大禹不是吴国的先君,更非庆忌的老祖宗,但架不住大禹治水有功,千百年来,深受世人爱戴。 庆忌这样祭祀大禹,其实是没毛病的。 “奏乐——” 当庆忌站在祭台之上,神色肃穆的时候,负责主持祭祀大典的典客伯噽就一声宣号。 早已经准备就绪的乐师,立马演奏手中的乐器,击缶的击缶,敲编钟的敲编钟,鼓瑟吹笙,各种乐器都在倾泻着美妙的音符。 “起舞——” 祭台之下,身着水袖的舞姬顿时出列,配合着音乐,舞动腰肢,一颦一笑之间,都让人回味无穷。 第237章 吴国帝王世系 舞姬退下后,上来跳舞的则是一群执干(盾)、戚等兵器的士卒。 他们所跳的舞蹈,急促而充满阳刚之气! 在这种盛大的祭祀典礼中,六代舞是免不了的。 人们将古乐视之为雅乐,这些古乐是指古代祭祀天地、祖先和朝会、宴享时使用的正统音乐。 其中以六代舞最著名,它们是《云门》、《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部乐舞,相传分别创作于黄帝、尧、舜、禹、商、周六个时代。 六代舞也称大舞, 是郊庙祭祀之乐。 此外,还有六个小舞,是教育贵族子弟的舞蹈,有时也用于祭祀。 昔日周武王建立周朝不久,就命周公姬旦制礼作乐,建立各种贵族生活中的礼仪和典礼音乐, 使音乐为其王权统治服务。 这一部分乐舞就是所谓的“雅乐”。 它包含了远古图腾及巫术等宗教活动中的乐舞及祭祀音乐,也包含西周初期的民俗音乐。 《周礼》所记载的西周和春秋时期的各种贵族礼仪,其中与雅乐有关的有: 祭天地神明的祭典——郊社; 贵族祭其祖先的祭典——尝禘; zheng治上外交上的宴会等, 包括大飨、燕礼、大射、养老等等的食飨。 乡里中官僚和地主们比射的集会——乡射; 战争胜利时举行的凯旋庆典——王师大献; 用于军事演习性质的狩猎——行军田役。 作为一种统治手段,礼乐教化的工具,乐舞艺术的地位和作用也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周朝的礼仪活动中,严格的规定不同的场面使用不同的音乐。 它的主要目的是使参加典礼的贵族受到伦礼教育的感化,造成一种庄严、肃穆、安静、和谐的气氛。 只是,在春秋战国的时候,贵族们对雅乐渐感厌烦而去欣赏俗乐。 相匹配典礼的雅乐,开始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以后逐渐变得庄严神秘而又沉闷呆板! 必备的乐舞完毕之后,祭台上的庆忌,便开始照着祭文念道:“维吴国嗣君庆忌,谨以清酌之奠, 敢昭告于夏后之灵:昔者巨浸横流,下民交丧,惟后得流星贯昴之梦,受括地理水之符,底定九州,弼成五服。” “遂类上帝, 乃延群公,自有生灵,树之司牧。大灾莫窬于尧日,勤人不越于夏君……” “肇为父子,始生君臣,兴用天之道,广分地之利者,呜呼!皆后之功也。” “先王为心,享是明德,后之从政,忌斯奸慝。酌镜水而励清,援竹箭以自直,谒上帝之休佑,期下人之苏息……” 洋洋洒洒的一片祭文,多达两千字,有些晦涩难懂。 至于寻常的黎庶,目不识丁是完全听不懂的。 在会场的外围,成千上万的越国黎庶,都在围观, 看着庆忌祭祀大禹。 这让他们的心中十分的怪异,说不出的怪异! 越国,可是大禹的后裔所建立的国家,庆忌却把越国灭掉了,现在又祭祀大禹,这是在道歉? 非也,非也! 这纯粹是庆忌感念于大禹的功德,有心祭祀而已。 庆忌的更深一层的用意,是在笼络人心,以此昭告越地黎庶,自己是有资格入主越地,成为他们的国君的! “真是闻所未闻哪!过去,这座祭台是咱们越国历代君王用来祭祀大禹的,现在,吴王一个他国之君,竟也祭拜禹王陵?” “呵呵,有何不可?吴王的先祖虽不是大禹,然以大禹治水之功德,何不能与轩辕(黄帝)、神农氏(炎帝)比肩而立?” “不错!说到底,吴王的先祖与大禹都世出同宗!” “当真?” 人群当中,响起一阵热议的声音。 有十分不解的黎庶,都将目光放在那个较为博学的士子身上。 士子见到这么多人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颇为自得,旋即朗声道:“还能有假?” “二三子可知晓,吴王的先祖是何人?” 闻言,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暗自思衬一下,便道:“吴王的祖宗,可不是吴泰伯?” “泰伯之上呢?” “泰伯之上?某知道,是周太王!” “那周太王之上呢?” “这……” 四周的越国黎庶都很是不解。 这时,那個士子便昂着头,掷地有声的道:“周太王之上,是为黄帝,乃是我华夏之始祖也!” 这个时代,读过书的人基本上都知道吴国的来历。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 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犇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 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 太伯之犇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 也就是说,吴国与周王室同宗同源,祖上都是周太王。 周太王就是古公亶父。 古公亶父,本名姬亶,继承了后稷、公刘的事业,积德行义,得到国人的爱戴。 周武王姬发翦商建周之后尊称姬亶为周太王。 后来的孟子曾经赞扬太王使当时“内无怨女,外无旷夫”。 关于古公亶父的起源世袭,可追溯到黄帝。 从黄帝起,有长子少昊(一名玄嚣),然后是蟜极、帝喾、弃(后稷)、不窋、鞠、公刘(姬刘)、庆节、皇仆、差弗、毁隃(姬隃)、公非(姬非)、高圉、亚圉、公叔祖类。 公叔祖类是古公亶父的父亲,所以算到这里,古公亶父就是黄帝的十六世孙! 算到庆忌这一代,自泰伯、仲雍至寿梦称王,吴国先后历经了十九位君主,五百多年,都是父死子继。 所以,吴王寿梦又生子馀眜,馀眜有子姬僚,吴王僚又是庆忌的父亲。 前前后后算下来,庆忌就属于黄帝的第三十八世孙,族谱为证! 这样往上,庆忌可以追溯到自己的先祖是黄帝。 “那你又如何能说,吴越两国是同一先祖?” “就是就是!越国的先祖,分明是大禹,与古公亶父或吴泰伯何干?莫非……” “越国也是黄帝后裔?” 第238章 灭国不灭祀 华夏人如何能称自己是炎黄子孙? 从夏商周三代的关系来看,其实都是黄帝的后裔,根正苗红的那种。 吴国与越国的王族,同样属于是轩辕黄帝的子孙,虽然一个姬姓吴氏,一个姒姓。 但,他们共同的第一代祖宗都是轩辕黄帝! 因为黄帝长于姬水, 固以为姓。 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朝初年分封诸侯时,所立的姬姓国就有五十多个。 但这些姬姓国的后人大多改以国名、封邑名、及祖父的名字为“氏”,所以大家连远房亲戚都攀不上! “不错。大禹的先祖,正是黄帝也!” 那个士子志气昂扬的普及道:“禹,姒姓夏后氏,名文命,字高密, 号禹, 后世尊称大禹,夏后氏首领,是为帝颛顼之曾孙,黄帝轩辕氏第六代玄孙。” “如此,吴越两国王室,一千多年前,岂非一家乎?” 听到吴越两国的王族,还有这般远房亲戚的关系,在场的越国黎庶不由得瞠目结舌。 不过,就这千百年的关系过去,几十代人的时间,庆忌要追溯先祖的世系,强行认越国为亲戚,都有些差强人意吧? 话虽如此,越人心中也还能接受。 日后,由吴国祭祀禹王陵, 保证香火不断! 庆忌干出祭祀禹王陵的事情,可谓一绝。 这就代表着,吴国灭越, 连其子孙的宗庙祭祀都不保留,日后吴国的王室同样能代为祭祀大禹! …… 会稽王宫。 当庆忌祭拜完禹王陵,折返会稽城的时候,便听到宿卫禀告,说是越国使者鹿鸣求见。 对于鹿鸣的来意,庆忌自然是清楚的,但他并没有避而不见。 前线的战事已经陷入僵持阶段,根据孙武送回来的战报,越人抵抗顽强,依靠地形的优势负隅顽抗,让吴军的伤亡不小。 虽然吴军方面,有当地的三夷人作为带路党,可以不时的反击一下越军,拔掉越军的据点,但是找不到越军的主力一战,战局始终是僵持不下的。 所以,庆忌心中已经在迟疑, 究竟是否让越国苟延残喘? “外臣鹿鸣,参见吴王!吴王万年!” 大殿内,风尘仆仆的鹿鸣, 就朝着陛台上端坐着的庆忌躬身行礼。 这一回鹿鸣的态度十分谦卑,不再似以往一般不卑不亢。 “鹿子不必多礼。” 庆忌淡然一笑,道:“鹿子此来,想必定有大事?” “吴王,实不相瞒,外臣受王命而来,欲同吴王议和弭兵。” 鹿鸣低着头道:“吴越两国大战,我越国虽落于下风,然则依靠山林地形之势,尚可与吴国斡旋多年。” “吴王虽矢志灭越,却能全然不计代价乎?” “外臣听闻,楚国已经发兵攻吴?” 庆忌微微颔首,笑着道:“鹿子的消息,还算灵通。楚师虽伐我吴国,却不过肤癣之疾,不足挂齿!” 庆忌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楚军在攻打吴国的事实。 但,那又如何? 他根本不以为意,因为吴国完全能扛得住! “吴王,请恕外臣直言。” 鹿鸣叹息一声,说道:“吴越相邻,两国又是联姻之国,吴王之王后,是我越姒,何苦这般咄咄逼人?” “而今我吴国故地尽失,仅剩新纳之三夷之地,已无力与吴国争锋。我王所想者,只为保留越国的宗庙祭祀,不为亡国之君也!” “难道,吴王非要赶尽杀绝?我王再不济,亦是吴王之岳丈。越国再不济,亦是季蔻公主之母国也!” “吴王,天可怜见!吴王何以非要灭越不可?” 闻言,庆忌摇了摇头,缓声道:“鹿子,是上天让寡人灭越的。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至于你所言,保留越国之宗庙祭祀。鹿子,寡人听闻你昨日便到的会稽?” “正是。” “那鹿子一定听闻寡人祭祀禹王陵之事。” 庆忌眯着眼睛道:“寡人,为越王之女婿,吴越两国王室之始祖皆为轩辕黄帝,祭祀禹王陵,岂非合情合理?” “这……确实合情合理。” 鹿鸣硬着头皮赞同道。 庆忌作为吴王,祭祀大禹的确是没毛病。 莫说庆忌,天下任何一个国家的君王,都能祭祀大禹,感念其功德! 只是,庆忌搬出这样的说法,干出这样的事情,鹿鸣已经暗道不妙。 因为庆忌这分明是在提醒鹿鸣:越国王室的存在已经可有可无! 日后大禹的祭祀,吴国完全可以代为之! “那,寡人又何必多此一举,让越王享国?” 这着实是将鹿鸣问住的! 灭国不灭祀,这在春秋时代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古人认为,神包括自然之神,天神,鬼神,祖先等内容。 祖先死后化而为鬼神,敬祖祭祖也就是礼敬神明的表现。 世人认为,祖先逝去后,他们的鬼魂仍然需要享用祭品。 所以在先秦时期,即使是灭掉了对方的国家,往往也是“灭国不灭祀”,划出一小块地给他们建立祭祀祖先的场所,但大夫之家灭亡后很可能没有那么幸运。 当年,楚国令尹子文的弟弟子良生了個儿子,有“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 子文认为,将来毁灭若敖氏家族的,必定是这个斗越椒。 故而在临死前哭着说:“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馁而?” 意思是若敖氏祖先的鬼神将会因没人祭祀而饿肚子。 后来,执政的令尹斗越椒因为率兵造反被楚庄王打败,整个家族被消灭。 而古代的祭文往往以“呜呼哀哉,尚飨”作结,就是在表达哀伤之后,让鬼魂“赶快出来吃祭品”。 能祭祀鬼神,代表着一个群体的存在,反之亦然。 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灭国不灭祀的规则。 如周武王姬发灭商朝后,将商纣王的儿子武庚分封为诸侯,负责商王朝的宗庙祭祀。 后来武庚起兵叛乱,引发了三监之乱,造反失败被杀死。 但就是这样,周王室依旧没有毁灭成汤一脉的宗庙祭祀。 他们另外找了商纣王的哥哥微子启,封在宋国来接替这个祭祀的责任。 所以在春秋时期,很多虽然是死仇,但都会留下对方一条血脉,让他祭祀自家祖宗。 由此可见祭祀祖宗的重要性! 第239章 盖将之妻 周王室为了控制地方,派使者代表分封各地,包括很多宗室同姓诸侯、功臣异性诸侯、历朝异性诸侯(灭国不灭祀,唐尧虞舜夏禹商汤都有),甚至分封到偏远的楚、吴、燕。 因为周武王怀念古代的圣王,就表彰并赐封神农氏的后代于焦国,赐封黄帝的后代于祝国, 赐封尧帝的后代于蓟,赐封舜帝的后代于陈,赐封大禹的后代于杞。 然后分封功臣谋士,其中师尚父是第一个受封的。 把尚父姜子牙封在营丘,国号为齐。把弟弟周公旦封在曲阜,国号为鲁。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弟叔鲜于管, 封弟弟叔度于蔡。 其他人各自依次受封。 再春秋战国时期,领主制向地主制过渡,春秋时期,领主封建制衰落,战国时期,地主封建制初步形成,各国通过变法,收回封君的土地,减少了封建领主,实行郡县制。 列国通过兼并战争,夺取别国土地,设郡县,不再实行“灭国不绝祀”,不再保留领主身份。 这就是庆忌现在想干的事情。 毕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吴国灭国灭其祀,可能被那些自诩为正人君子, 有上古先贤之风的人诟病,口诛笔伐。 但,被吴国灭掉的国家越多, 被吴国灭掉宗庙祭祀的国家越多,世人也便麻木了! “吴王此言差矣!” 沉默许久之后,鹿鸣这才硬着头皮,上前大声道:“昔日禄父及三监叛也。周公杀禄父,遂践奄。践之云者,谓杀其身,执其家,潴其宫!” “周公尚且令微子启立宋国,供奉殷商先祖祭祀。” “又有召公为保,周公为师,东伐淮夷,残(践)奄,迁其君薄姑!” “周公尚且保淮夷之奄国,封于薄姑。” “又有盖将之妻洁而好义,为国自刎,而戎君贤之,祠以太牢,而以将礼葬之, 赐其弟金百镒, 以为卿,而使别治盖。” “可见若盖将之妻及戎君, 皆为知礼之人!” “戎人尚且灭国不灭祀,何况吴王乎?” 不得不说,鹿鸣的嘴皮子的确利索,这一番话文绉绉的,还能引经据典。 昔日周公东征淮夷,灭掉奄国,原来的奄君被迁到薄姑。 其原来旧地,还是商盖人治理! 周公长子伯禽的封国,都奄(曲阜),鲁国也是在消灭了商朝的残余势力商奄的废墟上封立的。 鲁地为旧族盘踞,周人征服之后,还允许原来的国君有其民、有其土,后因时势变异,小国的封疆相继遭到夺削,鲁国也吞并了一些小邦。 而鲁国除得“殷民六族”外,还“因商奄之民”组成。 这些六族不但维持原来的氏族于不坠,连原先的劳动力也未被剥夺。 这批旧族“法则周公,用即命于周”,只要不存心捣乱,依然能分享政权,职事于鲁。 所以,鲁国除了周族的周社,还有亳社,以供商奄殷遗膜拜。 至于盖将之妻的故事,庆忌也略知一二。 主人公是盖国的偏将邱子之妻,戎国伐盖,杀其君,而勒令所有盖国大臣不得自杀,不然妻子尽诛。 邱子自杀,没死成,被人救了回来。 于是邱子之妻认为是耻辱,陈设五荣,为夫先死,最终戎君赞扬邱子之妻,不但以太牢之礼祭祀厚葬,还赏赐其弟金百镒,封上卿,治理盖地。 鹿鸣这样引经据典,其意是不言而喻的。 庆忌还没说话,站在陛台一侧的群臣就忍不住。 “大胆!” 典客伯噽首先站出来,指着鹿鸣怒道:“鹿鸣,你怎可诽谤我王?” “我王世出黄帝苗裔,与周天子同宗同源,为华夏之君,岂能与戎人相提并论?” “正是!” 卫尉熊子丹亦是勃然大怒,冲着鹿鸣怒目而视,道:“难不成我王灭越,不留其宗庙祭祀,便是连戎人都不及乎?” “鹿鸣狂悖!臣请大王烹杀之,以儆效尤!” 群情激奋! 正所谓主辱臣死。 鹿鸣这样“侮辱”自己的大王,群臣岂能不义愤填膺? 庆忌却是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笑道:“鹿子,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乎?” “古人灭国不灭祀,自有古人的道理。寡人灭国亦灭祀,也自有寡人的道理!” “今吴强越弱,越国臣服于我大吴。若日后吴弱而越强,汝越国岂能不反咬一口?如民间之仇敌也,代代仇杀,永无止境。” “寡人要做的,就是灭越,让吴越之世仇消弭于无形之中,再无隔阂!” 听着庆忌的一番慷慨激昂,霸气侧漏的话语,鹿鸣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但是,他并没有忘记自己此来的目的。 “吴王雄心壮志,外臣叹服!” 鹿鸣躬身道:“然,我王既愿臣服于吴,献土称臣,吴王又何必苦苦相逼?” “若吴王愿罢兵,我王愿携妻带子,入吴为臣三年。且只求句无一地为祭祀之所,建立新都,并愿意年年朝贡,裁撤兵员,不逾五千人!” 一听这话,大殿上的吴国群臣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鹿鸣开出的这一条件,着实是让人挺心动的。 因为,众所周知,包括句无在内,南方的越国疆土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难以治理。 现在允常愿意向吴国称臣纳贡,只求一个句无城,还自己裁撤兵马,这无疑会让越国永无翻身的可能。 此时,吴军在三地之地的攻势取不到任何的进展。 战局相持不下,诸如范蠡、熊子丹等人,都是颇为担心吴国会因此深陷战争的泥沼中,难以自拔。 再不济,吴军也将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完全灭掉越国! 庆忌知道,现在的越国,已经被吴国打残,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历史上夫差最大的错误,从来就不是妇人之仁,没有杀死勾践。 因为吴越两国之间的国力相差悬殊,倘若夫差能保持冷静,不一味地北上争霸,区区的越国岂能灭吴? 更何况,此时的吴国更强,而越国更弱,允常已经全然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 “鹿子,兹事体大,寡人先与群臣商议一番,再做定夺。还请鹿子先到传舍歇息,等候寡人传讯。” “如此,外臣告退!” 第240章 大鱼吃小鱼 对于是否要接受越国的求和,罢兵止戈的事情上,范蠡、伯噽、熊子丹等大臣众口不一,都各有说辞。 反正,在庆忌听来,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 于是庆忌只能暂且作罢, 搁置此事。 典客伯噽却是单独留下来,对庆忌劝谏道:“大王,臣以为,接受越国求和之请,实乃利大于弊也。” “三夷之地,环境复杂且恶劣, 穷山恶水, 不宜耕种,我吴国要之无用。且越人性情桀骜, 难以驯服,非几代人上百年的时间,而不可使其归心!” “若有允常教化,以越人治越人,则大为不同。” 顿了顿,伯噽朗声道:“大王,越国自无余一代起,立国已有一千多年,在越地民望甚高,我吴国虽极力教化,却未必有成效。” “而今允常只求句无一地,加上贫瘠的三夷之地,其国也,地不过三百里,民不过数万,一片荒芜, 何以对抗王师?” “既如此,大王何不顺势收服越人, 以越国为附庸,降越王允常为吴国之公侯?” 伯噽所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 但是,庆忌作为上位者,日理万机,能洞悉人心的他,岂能不知晓其中的猫腻? 庆忌淡淡的扫了一眼伯噽,道:“伯噽,你受了越人不少好处吧?” “大王!” 伯噽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道:“大王,臣虽收受了越人的区区薄礼,所谏所言,却是真心为大王着想,为吴国着想!” 伯噽收了越人贿赂的事情,是经不起查实的。 所以,伯噽十分干净利落的承认。 “越人所送之物,还放在臣那里。臣稍后便令人献予大王!” “不必了。” 看着伯噽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的模样,庆忌摇了摇头。 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 人至察则无徒! 庆忌之所以道出这件事,只是想敲打一下伯噽。 对于大臣收受他人贿赂,贪污腐败的事情,庆忌自然是有些反感的。 但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庆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 后宫,御花园里。 闲来无事的庆忌,正在闲逛。 站在走廊里的时候,隔着大老远,庆忌便看见妹姜与夷光母女二人立于池塘边上,静静地的注视着水中的鱼虾。 夷光小小年纪年纪,就已有哀愁的凄婉的神色,惹人怜爱。 她的这种气质好似浑然天成一般,非是寻常女子矫揉造作所能媲美的,详见东施效颦。 站在夷光边上的妹姜,脸上更是难以掩饰的忧伤。 毕竟不久前刚死了丈夫,悲伤过度的妹姜,一时间又如何能缓得过气? 固然,有庆忌在,能保证她们母女俩一辈子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但物质上的满足,显然还无法填补她们心中的空虚感。 “大王!” “民妇妹姜,参见大王!” 看见庆忌过来,妹姜连忙福了一礼。 “施嫂不必多礼。” 庆忌笑着摆了摆手。 “夷光见过大……大王。” 妹姜身边的小夷光跟着有模有样的行礼。 见状,庆忌有些哭笑不得,弯下身子将夷光抱起来,一脸宠溺的神色,说道:“夷光,寡人还是喜欢你称呼寡人为大叔。” “大王,使不得!” 夷光还未说话,妹姜就忙不迭的道:“君是君,民是民,君民有别,尊卑有序,夷光岂可托大而称大王为叔父?” “这有何使不得?” 庆忌瞥了一眼神色颇为紧张的妹姜,缓声道:“施兄生前,将你们母女二人托付于寡人,寡人便要好生照顾你们。”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外如是。这是寡人的承诺,寡人自当践行。” 我家良人还让你可以将夷光收为义女,你怎么不照办? 妹姜心里暗自腹诽一句。 她只以为庆忌有喜爱幼nv的癖好,对夷光的好感有些不同寻常。 实在膈应妹姜! “夷光,你们适才在看什么?那般入迷。” “唔,大叔,我跟娘亲在看池塘里的鱼虾。” “鱼虾?有什么好看的?苎萝村也称得上是鱼米之乡,应该常见鱼虾,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一样,不一样。” 夷光眨巴眨巴大眼睛,摇摇头道:“这里养的鱼虾,跟我们苎萝村小溪跟河里边鱼虾不一样喔。” “这里的鱼好凶,大的鱼能吃小鱼和虾米。小虾吃的是泥浆。大叔不信的话,可以自己看呀。” 闻言,庆忌又将目光放在池塘里。 只见清澈见底的池水中,鹅卵石上边,果真有一两条的锦鲤鱼,正在吞食别的小鱼或者虾米。 小鱼小虾沦为大鱼的食物,小虾米只能吃一些泥土度日,维持生命。 作为御花园养的鱼,品种自然繁多,且颇具观赏性,跟野生的鱼大为不同,至少山沟沟里出来的夷光是难以见到的。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浆吗?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真是一个亘古不变的法则——弱肉强食! 庆忌从中感悟出了一些道理,脑海中更是灵光一现,有了解决吴越两国战事的法子。 “夷光,你帮了寡人大忙了。” 庆忌宠溺的摸着夷光的小脑袋。 “帮忙?可是夷光什么都没做呀。” 夷光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很是疑惑。 “你提醒了大叔,帮大叔做了一个决定,难道不是帮忙吗?哈哈哈哈,夷光,你为寡人立功了,说,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夷光要什么,大叔都能给吗?” “只要是大叔力所能及的就行。” “那,夷光现在想见到阿旦,跟阿旦一起玩耍!” “这……” 实在是难为庆忌! 看起来,妹姜并没有将苎萝村发生的事情,告诉夷光。 允常奉行焦土政策,狠心的将越国南部的所有城邑村落,包括屋舍、田地在内,都一一焚烧,付之一炬。 原本栖息在那里的越人,也被迁徙到三夷大山那里,流离失所,不知去向。 饶是庆忌有心找到郑旦,但无异于大海捞针一样,他如何能满足夷光的这一心愿? “夷光,不许胡闹!” 在一侧的妹姜顿时板着脸,瞪着委屈巴巴的夷光。 第241章 孺子可教也 从夷光那里,庆忌受到启发。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浆! 弱肉强食! 正如天下列国一般。 大鱼,便是晋国、楚国、齐国这样的霸主大国。 小鱼,象征着吴国、秦国、宋国、卫国这样的中等强国。 虾米,就像是越国、徐国、鲁国这样的小国或弱国。 有些不同的是, 吴国即将完成从小鱼成为大鱼的蜕变,而越国即将从虾米沦为不入流的泥浆。 占据着三夷之地,苟延残喘的越国,对于吴国而言已经没有多少威胁。 但是,吴国必须要常年留守万余兵马,屯驻于故越之地, 以防备允常时刻入侵,卷土重来。 这对于吴国而言,或多或少有些得不偿失! 所以,庆忌给予越国使臣鹿鸣的回复是答应罢兵,并接受允常所开出的条件。 越国正式沦为吴国的附庸,允常为越侯,为吴国之封君,与其子勾践一起入吴为臣三年,需要年年朝贡,常备军不得超过三千人。 句无,将作为越国的新都,让允常祭祀宗庙。 同一时刻,庆忌就下诏,撤回正在三夷之地与越军对峙的兵马。 …… 三夷之地。 在营寨的箭楼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是越王允常与其子勾践。 此时此刻,二人都在眺望着向句无进发的越军将士! 自从撤到三夷大山以来,包括越军在内,以及被迫迁徙于此地的越国黎庶, 都无不思念故乡,离开这个穷乡僻壤。 现在, 他们好不容易有了回归故土的机会,怎能不争先恐后的离开三夷之地? “鸩浅,你一定要记住今日的屈辱。” 允常一脸感伤的神色,颇为怨愤的道:“将庆忌,将吴国今日加诸于我越国身上的屈辱,牢牢的铭记于心!” “寡人的有生之年,可能见不到我越国故地光复,也见不到吴国衰落的时候。” “然,若有朝一日,你为越王,光复我大越故土,见到吴国衰弱之时,请一定到父王的陵墓前祭拜,告知父王!” “是!” 站在一侧的勾践攥着拳头,神色毅然的回答道:“父王,孩儿谨记。时刻不敢忘记今日的屈辱!” “好孩子。” 允常拍了拍勾践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鸩浅, 你是否会认为,父王是个无用之人, 庸碌之君?” “不!” 勾践摇摇头道:“父王, 孩儿虽小,却也知道,父王本该成为我越国的中兴之君。是吴国,是那侵略成性的庆忌!” “是他侵占了我们越国,将我们越国逼到如今这山穷水尽的地步。父王向吴国称臣纳贡,屈辱入朝,只是权宜之计,终有一日,庆忌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而感到追悔莫及的!” “善!” 孺子可教也! 看到这样的勾践,允常感到十分的满意。 “鸩浅,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庆忌亡我越国之心不死,你我入吴都为臣,更需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不可为庆忌抓住伐越之把柄,连我越国的宗庙祭祀都不得留下。” “诺。” …… 当允常带着越国的军民,赶往句无的时候,孙武、伍子胥已经率领吴军返回会稽城。 二人马不停蹄的来到会稽王宫,前来向庆忌复命。 “臣孙武(伍员),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长卿、子胥,不必多礼,坐。” 庆忌挥了挥手,便让劳苦功高的孙武、伍子胥与自己对席而坐。 二人的心中都颇为不解,向来嫉恶如仇的伍子胥,更是忍不住皱着眉头,问道:“大王,臣等正欲死战,以求全歼越人残余之师,大王何故与越人媾和?” 闻言,庆忌只是淡淡的笑道:“子胥,军需辎重且不论,在你看来,汝等全灭越师,需要多少时日?又将折损多少兵将?” 伍子胥细细的斟酌一番,随后回答道:“大王,臣估测,少则三个月,多则一年半载,我吴军便可擒杀允常,全灭越师,将越地全部纳于我吴国治下。” “至于折损之师,或有万人。盖因越国全民皆兵,可战之兵近万,加之其有地形优势,且善于山地作战,非我吴军所长也!” 听到这话,庆忌微微颔首道:“不错。子胥,汝文武兼备,身怀大才,理应知晓,战争从来只是政zhi的延续,而非根本目的。” “若寡人能以更少的时日,更小的代价灭越,何乐而不为?” 孙武与伍子胥不禁对视一眼,都感到颇为费解。 “不知大王有何良策?” 在二人看来,庆忌不趁此机会,一举灭掉越国,反而让越国苟延残喘下去,实在不是一种明智的做法。 越国,已经是名存实亡的! 他们依靠三夷大山的地形优势,短时间内,还可以做困兽之斗,但是在吴军的强大攻势下,又能撑得住多久? 庆忌缓声道:“子胥、长卿,不知尔等以为,是暴露在阳光下的蟒蛇可怕?还是潜藏于沼泽之地的蟒蛇可怕?” “自然是潜藏于沼泽之地的蟒蛇可怕……” 伍子胥和孙武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庆忌将越军比作蟒蛇,或阳光下,或沼泽地中。 他之所以答应与越国媾和,就是在虚与委蛇,让允常率军撤出三夷大山,屯驻句无,这样就是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样卑鄙且毫无下限的计策,庆忌自然是不好直接跟他们宣之于口的。 毕竟,在这个时代,虽礼崩乐坏,战争的规则被破坏,战事跟着愈演愈烈。 但像庆忌这般为了达到胜利的目的,不择手段,且完全将自己的名声抛之脑后,没脸没皮的做法,还是少有的。 伍子胥诧异的看了一眼庆忌,随后低着头道:“大王,不知大王打算何时出兵灭越?句无背靠三夷之地,稍有风吹草动,越人便可能撤入大山,使我吴军丧失良机矣。” “寡人准备令你们率军攻灭姑蔑国,成假道灭虢之事。” 庆忌笑吟吟的说道。 “大王英明!” 对于庆忌的这一良策,作为兵法大家的孙武与伍子胥,都不禁叹服,叹为观止! 第242章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姑蔑国,是附庸于越国的一个小国,接壤吴越两国。 姑蔑国的前身,可追溯到夏代的豕韦国。 那是一个擅长养猪利用猪皮的部族,它出自大彭国,封地在中原的兖州。 豕韦国到了商代中期,已经发展成族系庞大支脉众多的大国, 由于功高震主,被商武丁连同兄弟国的大彭国、诸稽国一起被强行摧毁。 豕韦国被灭后族人分裂成多支,与兄弟国一起迁居各地,其中有一支就是姑蔑国。 姑蔑国的最初封地就在商都朝歌畿地的淇县一带,而且在商代晚期与王室关系保持不错,商王经常去姑蔑地进行巡游田猎。 正因如此,后随着商亡周兴,姑蔑族人被打包捆扎随同殷民六族被迁往青州之地加以集中监视。 就庆忌所知道的, 姑蔑族人一直被周人视为顽固殷民,安置在鲁国一隅长期受到压制,不得天日,其对周人自然不满。 时有凑巧,成王年间,三监之乱爆发,武庚作妖,东夷各异族随之兴风起兵反叛。 姑蔑族人也顺应时势加入了反叛大潮,从此开始了姑蔑族人颠沛流离的命运! 三监之乱平定后,周公继续东征,铁腕镇压了东夷之乱,大肆践奄,大批异族遭到屠杀和驱逐,随后成王重新划分天下,中原格局大变。 很多东夷部族将势力移向淮夷。 而周公率师驱遂,将这些叛族赶往江南,东夷被彻底征服。 这期间, 幸存的姑蔑族人也随同其它部族一起被迫南迁,而鲁国只留下了一个叫做姑蔑的地名,此时尚在袭用。 东夷平定后,随后周人又将军事战略转向淮夷,姑蔑族人未能在淮夷落脚,而是继续南迁。 进入东周时期,姑蔑族人已在太湖之滨扎根,但到了春秋末年,姑蔑地界已成了越国的疆域。 正是因为吴国与越国的扩张,导致姑蔑人再次南迁。 姑蔑人是十分不幸的,也是十分幸运的。 不幸的是他们一千多年来都在迁徙,从河南到山东,从山东到江淮,从江淮到太湖之滨,从太湖之滨又到更南方的地方,终于扎根下来,却沦为了越国的附庸。 幸运的是,姑蔑国一直存在,没有被灭掉! 而在原来的历史上, 公元前482年,当时夫差正在北方黄池之会上与众诸侯会盟, 勾践借此良机兴兵伐吴,杀吴太子,大败吴国。 姑蔑族人正是勾践伐吴大军的主力之一,可见当时姑蔑族人已成为越人的一部分,并根据姑蔑族人骁勇善战的天性被越人编为军制,成立姑蔑之师。 犹如楚国之申息之师,在越人灭吴战争中书写了重要一笔。 所以,庆忌怎能留下这样的姑蔑国? 跟当年晋军假道伐虢之事一样,庆忌当即密令孙武、伍子胥率军一万人,打着灭姑蔑国的旗号,灭掉姑蔑国之后,途经句无,顺手就要将越国灭亡!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相信,打死允常等人都想不到,庆忌还留着这一手。 即便他们蹦料到又如何? 切断了允常与句无越人之间的联系,群龙无首的越人,也定然沦为一盘散沙,任吴军宰割。 …… “大王,越妇妹姜求见。” 庆忌正穿上冕服,准备迎接自己的岳丈与小舅子允常、勾践的时候,便听见宿卫来报。 “让她进来吧。” “诺!” 不多时,妹姜就在宿卫的引路下,低眉顺眼的进入这座偏殿。 妹姜是一个有着上等姿色的美人,典型的江南水乡特有的女子。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妹姜身上有一种婉约之美,她那少妇的风韵更是增添了几分美艳动人,对于庆忌而言,颇具吸引力。 只是,庆忌碍于情面,本着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迟迟没有对妹姜下手。 此时的妹姜,还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衣,以木簪束发,额头上扎着孝带,显然是还在为死去的丈夫施猛披麻戴孝的。 “民妇妹姜,参见大王。大王万年!” 妹姜随即朝着庆忌福了一礼。 庆忌轻笑道:“施嫂不必多礼,请坐。” “谢大王。” 妹姜这才欠着身子,缓缓的落座。 “大王日理万机,民妇且来叨扰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哪里。施嫂严重矣!” 庆忌摇摇头道:“寡人正是清闲的时候,何来叨扰之说?不知施嫂此来,所为何事?” 闻言,妹姜低着头,银牙轻咬,犹豫了许久,终于出声道:“大王,民妇是来向大王你道别的。” “道别?” 庆忌不由得眉头一皱,却仍语气如常的问道:“施嫂,可是宫中的寺人宫娥,未曾好生照料你与夷光?或是心中有不如意之事?” “施嫂你尽可直言,但有所需,寡人一定满足。” 听到这话,妹姜的心里很是感动,却依旧摇摇头,语气越发坚定的道:“大王,民妇与夷光在王宫吃穿不愁,锦衣玉食,确是安逸,并无不舒心之处。” “然,民妇与夷光母女俩承蒙大王关照日久。” “而今吴越两国战事消弭,大王将班师返回吴都。我母女二人是越人,故越之人,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不便跟着大王班师回朝……” “荒唐!” 不等妹姜的话讲完,庆忌就叱责一声,说道:“施嫂,你怎能有这等想法?” “你一家是寡人的救命恩人,施兄临终前,更是将你母女俩托付于寡人,寡人又岂能将你们置之不理?” “如此,置寡人于何地?寡人岂非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岂非让天下人笑话寡人乎?” “大王息怒!” 看见庆忌“震怒”,妹姜被吓了一跳,小脸煞白,花容失色的匍匐道:“大王,此生能与大王相遇,那是民妇一家的荣幸。然,缘尽于此也!” 顿了顿,妹姜又一脸苦涩的笑意,说道:“请大王将民妇与夷光放还于山野之间。王宫寝殿虽好,锦衣玉食尚善,但民妇母女出身卑贱,唯粗茶淡饭,度过余生足矣。” “实在不敢奢求大王奉养!” 闻言,庆忌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知道妹姜是在顾虑什么,只是不便说出来,宣之于口。 第243章 杀鸡焉用牛刀 会稽,城门口。 一袭葛布衣裳,打扮朴素的允常、勾践父子二人,正在望眼欲穿的看着城头的方向。 庆忌怎么还没来迎接? 无礼! 无礼之至! 勾践的心中很是不忿,恨得咬牙切齿,正欲发作,却被身边的允常握着手, 示意他莫要焦躁,稍安勿躁。 此时,允常已经成了吴国的越侯,是庆忌的臣子,自然端不了架子。 他还是一国之君,但在庆忌的面前, 只是一个与奴隶无异的臣子。 按照事先安排的流程,庆忌是要亲自出迎,以示对允常与越国的重视。 但是直到现在, 日上三竿,允常与勾践在城门口白白等了一个时辰,都不见庆忌的身影! 负责把守城门的吴军将士,在没有得到庆忌的命令下,也不敢擅专,将允常父子二人放进去。 “典客,不知大王那边,何时才到?” 等的不耐烦的允常,不得不出声询问站在不远处的伯噽。 伯噽作为吴国的典客,专门负责邦交大事,所以是跟着庆忌出来迎接允常父子二人的。 不料庆忌不见人影,伯噽自己也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此时,听见允常发问,伯噽只是抬了一下眼皮子,应付似的回答道:“还请越侯稍等片刻, 大王随后就到。” 又是稍等片刻? 允常的嘴角一抽, 但只能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怒火。 这般怠慢自己, 难道是庆忌给自己的下马威? 屈辱! 欺人太甚! 允常暗暗的攥着拳头,脸上尽是一片阴霾。 这时,站在一侧的鹿鸣禁不住宽慰了允常几句,又上前,不着痕迹的往伯噽的手里塞了一块马蹄金。 伯噽会意,立马若无其事的掩着袖子收下。 鹿鸣这厮,显然比允常更会做人,能屈能伸,为人处世方面做得极好。 “典客,不知可否派人去催促一下大王?” “催促?我们做臣子的,哪里敢催促大王?不过,请鹿子放心,我已经派人去知会大王一声,想来大王随后就到。” 随后就到! 鹿鸣亦是嘴角一抽,倍感无语。 而伯噽显然并不愿过于搭理他们,又自顾自的闭上眼睛,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之前因为受了越人重礼, 为越人说话的事情, 被庆忌敲打过,现在怎敢跟允常等人走的太近? 躲都来不及! 所以,伯噽只能跟他们拉开一段距离。 就在这时,允常又上前问道:“典客,之前我们在来的路上,看见开拔的大军。奇怪的是,他们是往西南方向开拔,而非班师耶?” 闻言,伯噽正眼都不瞧一下允常。 不得已,鹿鸣只能再次破财,将一块马蹄金塞到伯噽的袖子里。 恶贼! 奸佞小人! 看着伯噽活脱脱一副吸血鬼,贪婪的模样,允常心中不禁暗骂。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收了鹿鸣的好处后,伯噽又心不在焉的说道:“他们确不是班师的大军。不久前,我王下诏,令孙武为大将,伍子胥为副将,统军一万,攻灭姑蔑国。” “灭姑蔑国?” 一听这话,允常与鹿鸣都吓了一跳,脸色有些难看。 姑蔑国,原本可是越国的附庸国,小国寡民,举国上下也不过四万的人口。 这样的小国,庆忌居然要派出孙武、伍子胥为将,动辄万人的兵马攻灭? 要知道,吴军的战斗力可是极为强悍,上上下下都是披坚执锐的甲士,区区的姑蔑国,岂不是五千人就能攻灭的? 杀鸡焉用牛刀? 所以,允常的心中难免有些疑虑。 “不知典客可知晓大王灭姑蔑国之深意?” 允常想从伯噽的嘴里套出一些有用的话,所以自顾自的塞了一块马蹄金过去。 这让允常心疼不已。 因为越国本就是不怎么富庶的国家,都城会稽都被吴军攻破,允常当时只能匆匆带走一些钱财,现在基本上都进了伯噽的囊中! 然而,伯噽却是没有接受允常的这块马蹄金,摇摇头道:“越侯,实不相瞒,大王之用意,谁人可以揣度?” “出兵伐姑蔑国,自是为灭其国也,何有其余深意!” 别说伯噽真的不知道,即便他知道,又怎么敢告诉允常? 伯噽是一个聪明人,做事张弛有度。 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伯噽一清二楚! 见到伯噽不松口,允常只能悻幸的走到一边,生着闷气。 此时的庆忌,又在做什么? 会稽王宫,偏殿内。 只见庆忌正在穿上华贵的帝王常服,好整以暇的束着腰带,一副惬意的模样。 打死允常都不敢相信,庆忌怠慢自己的原因,居然是在临幸女人? 当然,庆忌不是有意怠慢允常的,实在是“迫不得已”! “大王,民妇来帮你穿衣。” 这时,趴在床榻上,精致的脸上红潮尚未消褪的妹姜,连忙站起身,想为庆忌穿衣。 庆忌却是按住了她,轻声道:“妹姜,不必麻烦。你且好生歇息,寡人去去就回。” “诺。” 妹姜缓缓的低下了头。 “妹姜,回到吴都后,寡人便册封你为宫中世妇,侍奉寡人,与夷光一起生活在王宫。如何?” “全凭大王做主。” 妹姜这逆来顺受的性子,显然是难以抗拒庆忌这一要求的。 她此前之所以向庆忌请辞,倒不是在越王宫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也非过得不舒服,而是她们母女二人跟着庆忌前往吴都的话,在庆忌的后宫中,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不明不白的,岂非让妹姜和夷光感到委屈? 妹姜前不久死了丈夫,一生都待在苎萝村的她,现在除了夷光这个女儿之外,几乎是举目无亲。 她还能依靠什么人? 找个男人改嫁,岂有庆忌这样身份的男人更靠谱? 庆忌恰恰就知道妹姜心中的顾虑,一时间说服不了她,只能采取曲线救国的方式——睡服! 他的后宫中,从来都不缺美女,以妹姜的姿色固然世间少有,但还不及季蔻、朱姬,庆忌纳了妹姜,只想挽留她与夷光,好生报答她们一家人而已。 第244章 食君之禄 公元前509年,即吴王庆忌五年五月,吴伐越,占会稽,大破越军,越国仅存句无、三夷之地,被迫向吴国称臣纳贡, 沦为吴国附庸。 越王允常降为越侯,同时携其子勾践入吴为臣三年。 庆忌班师回朝之前,又令孙武、伍子胥为将,率精兵一万人攻灭姑蔑国。 …… 吴王宫,议政大殿。 庆忌高坐于陛台之上,群臣都分别正襟危坐于两侧, 商议国事。 国君外出打仗几个月, 朝中的奏牍便堆积如山, 等候庆忌批阅的大事不知凡几。 不过,凡事都要分个轻重缓急。 而需要君臣一起商议的政务,都是大事。 不等庆忌发问,太宰季札首先起身,手持牙笏,禀告道:“大王,楚军大将沈诸梁,数日前已率兵撤回长岸,鸩兹之围已解!” “老臣请大王遣使于郢都,勒令楚人归还长岸,以使吴楚两国弭兵。” 长岸,原来是楚国的城邑。 但作为两国边境上的城邑,长岸时而归吴,时而归楚。 长岸历来就是吴楚两国的兵家必争之地。 吴国伐楚,可将长岸作为桥头堡;楚国伐吴,也能把长岸作为跳板,顺江西进。 所以,长岸仔战略上的地理位置是不言而喻的。 吴国最好是将长岸纳于治下。 “大王,臣以为不妥!” 不等庆忌发话, 卫尉熊子丹跟着起身道:“楚国背信弃义,无端撕毁盟约,攻我吴国,占我城邑,杀我将士!” “若此事善了,岂非助长楚人嚣张气焰?” “是故,臣以为,大王当趁着我吴国破越大胜之势,下令大军一鼓作气,攻伐楚国,以夺回失地,告慰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 闻言,庆忌不置可否。 诸如黑夫、孟贲等大将立马站起身,声援熊子丹。 “大王,卫尉所言极是!臣附议!” “楚人无端挥师伐我吴国,欺人太甚,大王绝不可善罢甘休!” “请大王下诏伐吴!” 兵强马壮, 国库充盈的吴国, 已然不惧怕楚国。 便是放在以前, 吴国都敢于挑战作为霸主大国的楚国,更何况是经过庆忌新法之后,精兵简政,国力蒸蒸日上的吴国? 越国,已经形同亡国。 而现在,破越的吴军更是志气昂扬,士气可用! 趁着这个时候伐楚,若是控制得当的话,未尝不能为吴国牟利。 但,庆忌没有说话,只是暗暗的陷入了沉思。 太宰季札旋即语重心长的道:“大王,老臣以为,挥师伐楚之事,可以暂缓。若楚人不愿交出长岸,我吴国或可出兵,取楚国之昭关或舒邑!” “太宰,汝岂能怯战?” 孟贲瞪着眼睛问道。 “老夫这不是怯战。孟将军,兵者,国之大事也,战端绝不可轻启,尤其是与楚国这样的大国,一旦开战,便难以善了。” 老谋深算的季札,显然考虑得更为周到。 现在的吴国固然强势,隐约之间,在国力上有了跟楚国相抗衡的资本。 但楚国毕竟是大国,疆域幅员辽阔,战略纵深长,一旦开战,吴军则定然会陷入战争的泥沼中,难以自拔。 楚国不是越国这样的小国所能比拟的。 光是从疆域面积上来看,楚国比吴国大了一倍不止,固然地广人稀,但是人口也略多于吴国! 吴楚两国大战,战局只会陷入胶着,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 而一旦吴军侵入到楚国腹地,楚人岂能不跟吴国拼命? 这样一来,所导致的后果显然不是庆忌想看到的。 所以,与楚国开战,尤其是全面开战,庆忌必须要慎之又慎! “大王,太宰所言,不无道理。” 一向足智多谋的范蠡,跟着站起身,朝着陛台上的庆忌作揖道:“然,臣以为,此时伐楚,并无不可。” “楚王尚未亲政,权柄操于妇人、庸臣之手,楚多贤能,而楚国不能用之。楚多猛士,而楚国不能任之!” “这是上天赐予我吴国的良机。大王,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楚国庙堂之上,多为尸位素餐之臣,乡野之间,尽是食不果腹之黎庶。而吏治fu败,各地封君相互倾轧,勾心斗角者,其心难以拧成一股绳也!” 顿了顿,范蠡又慨然道:“大王若伐楚,要么取楚国之边城,要么便一鼓作气,直捣郢都!” “如若不然,楚国依靠土地之广袤,士气之用,唯恐楚人痛定思痛,上下一心,抗拒吴师,届时我吴军便难以从楚地脱身矣。” 最了解楚国的,还是楚人。 范蠡跟伯噽、伍子胥一样,都是地地道道的楚人。 只不过,范蠡与楚国之间,并没有那种深仇大恨。 所以,范蠡自始至终能保持着一颗冷静的头脑! 正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楚国虽是范蠡的母国,但现在范蠡为庆忌效力,怎能不为吴国的切实利益考虑? 范蠡的这番话,才是最为中肯的! 至少庆忌听得出来。 的确! 楚国的疆域广袤,战略纵深长,吴国一旦跟楚国全面开战,要么就将楚国一竿子打死,让其永无翻身的可能性。 要么,就只是小打小闹,夺取一些无关紧要的边城,以告诫楚人,同时壮大自身的国力。 作为一名穿越者,庆忌自然能掂量得清楚,吴国有几斤几两的。 论综合国力,现在吴楚两国不相上下。 论财力,论军力,吴国都胜于楚国。 但,全面开战的话,即便吴国能依靠犀利的兵锋,一鼓作气捣破郢都,占领楚国的大片城邑土地。 那又如何? 最后的结局,多半是跟历史上的吴王阖闾一样,灰溜溜的跑回来。 所以庆忌并没有跟楚国全面开战的打算。 至少,现在灭楚破楚的时机还尚未成熟!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做到一击必杀之前,庆忌是不愿意冒险的跟楚人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的。 这是十分不明智的做法! 过了良久,庆忌终于缓声道:“就按照太宰的主张。遣使于郢都,责令楚人归还长岸,若不允,寡人当亲率大军伐楚!” “一座长岸城都舍不得归还,寡人便让楚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大王英明!” 群臣都不禁恭维的道。 第245章 吴,非蛮夷也 “被离!” “臣在!” 被庆忌叫到的少府被离,立马站了起身。 “便由你作为我吴国的使臣,出使郢都!” 庆忌居高临下的看着躬身而立的被离,朗声道:“替寡人警告楚国君臣,若楚人不归还长岸,吴必伐之!” “另外,三年之期已到, 楚王之妹季芈畀我应嫁入我吴国,为寡人之夫人。若楚王不允,被离,你知道应如何应对否?” 庆忌此举,无疑是想挑衅楚国,拨动一下楚人那敏感的神经! 若非庆忌提及,吴国的公卿大夫们, 倒是忘了有这回事! 当年昭关之会, 楚国方面曾提出联姻, 庆忌也答应下来。 只是,考虑到季芈畀我不满十二岁,尚未是及笄之年,故而需等到三年之后,季芈畀我才能嫁到吴国。 现在可不是三年之期已到吗? 庆忌勒令楚国让季芈畀我出嫁,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大王,臣自当竭尽所能,为我吴国牟利!” “善!” 庆忌微微颔首。 原本,被离作为少府,并不主管邦交大事。 作为典客的伯噽,一般都是负责出使他国的。 只是庆忌考虑到伯噽与楚国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恐怕伯噽刚到郢都,性命难保不说,这件事立马就能谈崩! 所以,让少府被离出使楚国,无疑是极佳的选择。 “大王,臣有事启奏!” 就在这时, 太宰季札又起身道。 “请讲。” “月前,以齐国为首,齐、鲁、宋、卫、徐五国,组成联军,到处围剿盗跖之贼众。盗跖不敌,故遣使于我吴都,欲向我吴国求援!” “噢?” 这倒是没有出乎庆忌的意料。 盗跖,俨然是已经犯了众怒的! 在吴国的资助下,盗跖用金钱、奴隶与吴国交换武器盔甲、军需辎重,在三年之内,势力迅速壮大。 根据黑冰台的探报,盗跖的巅峰时期,部众已有二万人,只是散落于中原各地,侵略成性,不时的合兵一处,攻下宋、鲁、卫等中原诸国的城邑,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盗跖的所作所为,无疑让中原列国十分伤脑筋的。 固然列国都已经警告吴国, 不得再向盗跖出售军需辎重, 但庆忌如何能听从? 吴国的武器生意,现在是十分火爆的。 不但是盗跖那里,就连齐、鲁、宋、卫等国,都因为战争的缘故,不得不向吴国购置大量的武器盔甲与军需辎重。 对于吴国而言,这就陷入了一个良性循环。 吴国两头做生意,赚的盆满钵满,稳赚不亏的那种! 只是,在中原列国的联合打击之下,流窜了这么多年,到处打草谷的盗跖,显然是支撑不住了! “二三子,依尔等之间,我吴国是否应出兵襄助盗跖?” 庆忌气定神闲的询问道。 “不可!” 季札首先反对,高声道:“大王,盗跖说到底,只是流贼而已,不等同于国家,何以同大王平起平坐?” “且盗跖之部众,性情凶残,侵略如火,在中原各地四处烧杀抢掠,胡作非为,已为天下列国所唾弃!” “若我吴国出兵襄助盗跖,与盗贼何异乎?” 顿了顿,季札又道:“再者说,我吴国与盗跖虽有武器生意上的往来,却并无盟约关系。即便与中原诸国一起,围歼盗跖,又有何妨?” “大王,太宰所言极是!” “臣附议!” “盗跖这般流贼,臣等羞于与其为伍!” “盗跖若除,大快人心也!” 群臣都七嘴八舌的站起来,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过,显然他们的意见跟季札是如出一辙的。 作为世代贵族的他们,压根儿就看不起盗跖这样的盗贼! 要不是为了挣钱,打死他们之前都不会赞同庆忌与盗跖做生意的。 见状,庆忌便顺水推舟,缓声道:“好。既如此,我吴国当袖手旁观。” “然,寡人却以为,出兵襄助盗跖不行,收留盗跖之贼众,未尝不可。” 一听这话,包括季札、范蠡等公卿大夫在内,顿时急眼了。 季札忙道:“大王,何故收留盗贼?我吴国因为与盗跖往来之缘故,已为中原诸侯所唾弃,若收留盗跖之贼众,岂非授人以柄乎?” “若中原列国联军来犯,届时我吴国当何以自处?” “太宰所言极是!” “大王三思!” “大王,切不可因小失大也!” “请大王三思!” 群臣显然都不大理解庆忌收留盗跖的用意。 正如季札所言,当年吴国因为与盗跖往来的缘故,已经被中原诸侯所诟病,将吴国当做楚国一般的蛮夷看待,表示不屑与之为伍。 更有甚者,指责庆忌是忘恩负义之人! 因为当年庆忌得以伐吴成功,回国夺位,正是在卫地厉兵秣马,并得到齐、晋、鲁、宋、卫等中原诸侯的资助。 现在庆忌恩将仇报,将武器装备兜售给盗跖,使其在中原作乱,可不正是忘恩负义吗? 但,庆忌的功利心极重。 既然吴国已经被中原列国所嫌弃,被当做蛮夷看待,庆忌何不把事情做绝,从中牟利? “诸卿,寡人何惧授人以柄乎?” 庆忌好似破罐子破摔一般,大手一挥,高声道:“吴,非蛮夷也。然中原诸侯视我吴国为蛮夷,寡人何不视之为仇寇乎?” “伯噽!” “臣在!” 典客伯噽立马站了出来。 “你便作为寡人的使者,告诉盗跖。寡人愿收纳他及其部众,封上大夫,食邑云阳一千户!他若是识趣的话,定然来投奔我吴国。” “臣,谨遵王命!” 伯噽随即答应下来。 食邑一千户,这在吴国的诸多公卿大夫中,可是少有的。 倘若盗跖识时务的话,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定会来投靠吴国的。 至于中原诸侯可能会联军伐吴? 可能性实在不大! 因为吴国距离中原甚远,路途遥远且不说,最后他们什么便宜都占不到,就跟中原的霸主国晋国、齐国经常会盟诸侯一起伐楚一般,吃力不讨好! 所以,在庆忌看来,中原诸侯们最终也只会对吴国口诛笔伐一下,然后事情就会不了了之。 第246章 灭姑蔑国 姑臧城外,吴军营寨。 孙武、伍子胥等吴军将领正在中军大帐议事。 他们按照庆忌的命令,率兵一万人攻灭姑臧国。 区区一个姑臧国,小国寡民,这对于兵强马壮,且携大胜之势而来的吴军而言,本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只不过, 作为大将的孙武,必须要考虑到吴军将士的伤亡代价。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但孙武必须要尽可能的就吴军的伤亡率降到最低,甚至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大都督,姑臧国使者求见!” 就在孙武与众将议事的时候,一名小校忽而进入中军大帐禀告道。 闻言,孙武与站在一侧的伍子胥对视了一眼,尽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深意, 会心一笑。 战争还未开打,姑臧国便先遣使过来,一定是认怂服软的。 毕竟姑臧国是落于下风的一方,占据弱势地位。 而若是吴军一方先派出使者,那就是先礼后兵,侵略别人国家的同时,又不失大国的风度。 原本,孙武与伍子胥都担心姑臧人桀骜不驯,性情刚烈,可能会负隅顽抗。 但是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至少孙武若是利用得当的话,未尝不能以最小的代价攻灭姑臧国。 “把人带进来。” “诺!” 不多时,一个身穿深色衣袍,头戴长冠的中年男人,就在小校的引路下,低眉顺眼的进入中军大帐。 看着左右两侧的吴军将领,尽是一副杀气腾腾, 凶神恶煞的模样,这姑臧国的使者不禁面露恐惧的神色。 吴军毕竟是刚刚从另一个战场赶过来的身上的煞气尚未消退, 对于许久都未曾闻过血腥味儿,或从未杀过一人的姑臧国使者而言,自然十分的恐怖! 只见这姑臧国的使者战战兢兢的来到孙武的跟前,大袖一挥,毕恭毕敬的行礼道:“敝臣,姑蔑国中大夫寇准,参见大都督!” 事先,把守营门的将士已经告知过这名为寇准的姑蔑国中大夫,他们军中的最高军事主将,是为孙大都督。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吴国的军制与官制,跟中原列国有所不同,甚至是别具一格的。 三公九卿制且不说,兵役制度采取的是义务兵役制。 在各级军事主官上,也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 伍长、什长、卒长、都尉、校尉、中郎将、将军。 在将军之上,设置四镇、四征将军,分别是东南西北。 同时,这样的将军还能加大都督衔。 譬如现在的孙武, 原本的官职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 现在被庆忌任命为征南将军, 加大都督衔,都督故越地诸军事,有先斩后奏之权。 “中大夫?不知中大夫此来,有何贵干?” 孙武故作不知的问道。 似姑蔑国这样的小国,国君之下,最大的臣子是上大夫,这是无需赘言的。 所以,这一次姑蔑国能派出一个中大夫作为使者,足见求和的诚意! “大都督,实不相瞒,敝臣受我国君之命而来,欲同贵国议和。” 不出所料的,寇准低着头道:“我国君仰慕于吴国之文化久矣,今王师所至,姑蔑国诚心归顺,愿为吴国之附庸,代代称臣,年年纳贡!” 称臣纳贡? 这仗还没打,姑蔑国就已经屈服,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因为姑蔑国,本身就是越国的附庸国。 连越国都能臣服,可想而知姑蔑国也不是什么硬骨头! 臣服吴国,与臣服越国并没有什么不同。 孙武淡然一笑,说道:“贵国君上之意,本都督已然知晓。然,我王予本都督的命令,是攻灭姑蔑国,所以,恕难从命!” “大都督……” 不等寇准说话,孙武便摆了摆手道:“无需赘言!” “中大夫,还请代本都督转告你国君上,吴必灭姑蔑,若汝姑蔑人识趣的话,可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届时仍不失荣华富贵,封侯之位也。” “如若不然,姑蔑城破之日,恐姑蔑君臣,性命祭祀难保也!” “敝臣告退。” 知道吴国铁了心要灭掉姑蔑国后,寇准只能长谈一声,无奈的告辞。 等到寇准离开后,孙武又让众将退下,只留下副将伍子胥与自己对席而坐。 纵观将领们,能跟得上孙武节奏的,唯有伍子胥一人而已。 “子胥,看来我们欲灭姑臧国,易也。” 孙武含笑道。 “大都督何出此言?” “哈哈哈哈。我所写的兵书,不知子胥你是否读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孙武道:“我已经命人打探清楚,姑蔑国现在是主弱臣强,国君无终,庸碌之人,胆小怕事,闻我吴国三个月便灭越,想来不敢抵抗。” “而姑蔑国的上大夫、权臣陆浑,可能负隅顽抗,然不足为惧也。” “国君若降,其军民便好似一盘散沙,如何抵抗?是故,我吴国欲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不难矣。” 闻言,伍子胥跟着微微颔首道:“不知大都督打算怎么做?” “我当修书一封,令人暗送于无终。若无终识时务的话,定然来降。” “明日,我等便可邀战姑蔑军于蔑河之畔,待无终献城归降,姑蔑国弹指可定也。” “善!” 伍子胥认同了孙武的这一主张。 值得一提的是,孙武虽是大都督,在军中的权力极大,但伍子胥作为副将,还是能掣制一下孙武的。 为了将兵权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中,庆忌也是煞费苦心。 不过,为了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庆忌每次选取大将、副将的时候,都会考虑到二人是否合拍。 诸如现在的孙武与伍子胥,显然就是一对黄金搭档。 姑蔑国的使者寇准前脚刚走,孙武就修书一封,派出使者向姑蔑国正式下战书。 这对于姑蔑国的君臣而言,无疑是一种挑衅! 既然求和已经没有意义,投降吴国,成为亡国奴也不是姑蔑人想做的,所以在上大夫陆浑的号召下,城内的军民纷纷动员起来,准备与吴军决一死战。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姑蔑国的国君无终很是无奈,只能逆来顺受的答应陆浑等主战派的大臣死战。 第247章 劝降书 姑蔑城,禁宫当中。 姑蔑国的国君无终,手中拿着一道竹简,神情恍惚的看着,脸上尽是一片慌乱的神色。 心乱如麻的无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不久前,在朝堂上, 以上大夫陆浑为首的大臣接受了吴军所下的战书,打算动员姑蔑国的所有军民,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跟吴军决一死战。 这可吓坏了无终! 他是一个庸碌之人,胸无大志,只想衣食无忧,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一辈子。 没想到越国被吴人灭掉了,作为越国的附庸姑蔑国也要遭殃! 难道,寡人注定要成为亡国之君吗? 说实话,无终也不甘心。 奈何连相对强大的越国都被剽悍的吴军三个月灭亡,更何况是小国寡民的姑蔑国? 在吴军的强大攻势下,小小的姑蔑城,恐怕撑不过几日! 此时,无终手中攥着吴军大都督孙武送来的劝降书,一时间心中迟疑不已,有些患得患失。 不得已,无终就派寺人将中大夫寇准传召过来。 这是自己在朝堂上少有的心腹干臣,而且之前还作为使臣出使过吴军大营的,听一下寇准的意见没错。 当寇准进入宫室当中,无终就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与寇准二人对席而坐。 “君上,这是……” 看过无终递过来的劝降书后,寇准一时间瞠目结舌,有些不知所言。 无终喟然长叹道:“寇大夫,如你所见, 这是吴人的劝降书。” “若寡人能献城降吴,吴军大都督孙武便将禀告吴王, 封寡人为姑臧侯,食邑五百户,且世袭罔替。寇大夫,依你看,寡人当如何是好?” “这……” 寇准沉吟许久,终于叹气道:“君上,恕臣直言,吴人狼子野心,兵强马壮,恐我姑蔑国,有亡国之危矣。” “如上大夫所言,我姑臧若不敌吴军,君上可率国人避祸南下,当吴军退去之后,可卷土重来也。” 闻言,无终摇摇头道:“寇大夫,非是寡人不信, 这不过是上大夫陆浑的一厢情愿而已。” “吴军尽皆精锐, 留守千余人于姑蔑城, 寡人何以复国?率国人南下避祸, 说得容易,寡人又岂能受得了那般的折腾?” 无终实在是吃不起那样的苦头! 姑蔑国的南方,是怎样的境况,无终是有目共睹的。 那是山越野人杂居的地方,瘴气丛生,多是沼泽的地方,岂能适宜文明人居住? 无终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受那种苦,还不如死了算了! 寇准见状,已经能大概揣摩出无终的心思,于是作揖道:“君上,若能为吴国之封君,世袭罔替,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也。” “寇大夫的意思是,让寡人向吴军开城献降?” “正是。” “可是,我姑蔑国之权柄,尽由陆浑一人掌控。而今陆浑主战,寡人何以献降于吴人?” 听到这话,寇准苦涩的笑了一下,道:“君上,吴军的大都督孙武,不是已经替君上你谋划好了吗?” “三日后,陆浑将率军与吴人战于蔑河之畔,君上大可趁机联络吴人,开了城门献降!” “善!” 无终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见到这样的无终,寇准的心里哀叹不已。 有这样的国君,在强敌入侵的情况下,姑蔑国岂能不亡? 毕竟,无终的脑子都不好使! …… 姑蔑国的动员能力还是不错的。 在吴军的入侵下,姑蔑国是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不到三天的时间,陆浑就召集到八千人的兵马。 这其中不乏两鬓斑白的老者,以及稚气未脱的少年。 姑蔑国是真的小国寡民,举国上下,也不过四万的人口。 若非他们生于穷山恶水之间,性格彪悍,这短时间内还真不一定能组建这么多人出来作战。 话虽如此,陆浑所率领的八千姑蔑军,实在不堪一战。 因为有不少人莫说是一套盔甲或皮甲、弓箭,就连一把像样的兵器都没有。 许多人拿着锈迹斑斑的青铜剑,或者提着锄头、铜叉、石斧等等五花八门的家伙,就跟寻常打架斗殴一样,就跟着队伍上战场! 这样的军队,跟乌合之众一样,战斗力实在堪忧! “咚!咚!咚!” 蔑河之畔,响起了沉闷而又充满肃杀之气的战鼓声。 吴军的中军大纛之下,孙武坐镇中军,调度各路兵马。 吴军的方阵十分的严整,队列整齐,分为前军、中军、后军,又有左右两侧的吴军,负责护住方阵,防止敌人从侧翼出击。 对付姑蔑人这样的乌合之众,可能不必孙武那么认真。 但一向小心谨慎惯了的孙武,自然是不可能掉以轻心的。 小心无大错! 他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吼吼吼吼!“ 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数千名吴军将士个个披坚执锐,身穿青铜盔甲,清一色的绯红色征袍,脸上尽是志气昂扬的神色。 他们都渴望建功立业,杀敌报国,所以战意是极为高涨的! 反观姑蔑军这边,摆出的几个方阵完全不严整,不够规则,稀稀疏疏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疏于战阵,或者从未接受过像样的军事训练的。 在看见吴军所爆发出的那骇人的巨大声势之后,不少姑蔑军的士兵都不由得脸色苍白,眼中都透露出恐惧的神情。 有一些人甚至已经被吓得浑身发抖,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在陆浑的鼓舞下,姑蔑人保家卫国的热情固然十分高涨,但是真正到了战场上,要厮杀的时候可不能一概而论! 好在,陆浑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早早的就安排一支督战队。 敢有后退半步者,杀无赦! “盾牌阵,推进!” 站在戎车之上的孙武,首先拔出自己的佩剑,遥指对面的姑蔑军方阵,发号施令。 早就蓄势待发的吴军盾牌阵,立刻就宛如移动的城墙一般,有条不紊的步步推进,那骇人的声势,让人头皮发麻。 更是让对面的姑蔑人,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第248章 君上何故先降 伴随着盾牌阵的推进,吴军的前军、中军跟着向前移动。 绯红色的巨大浪潮,一眼望不到尽头。 对面的姑蔑军方阵中,被吓得肝胆俱裂的姑蔑人,打算掉头就跑,可是看到后边的督战队士兵,只能硬生生的就心中的恐惧感压下去。 在这种紧迫的氛围之下, 吴军的方阵已经向前推进到一百五十步的地方。 “床弩!出阵!” 随着孙武的一声令下,吴军的盾牌阵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摆出整整一百架的床弩。 之前吴军伐越,床弩却没有派上用场,这一回正好拿姑蔑人练练手! “那是什么东西?” “弓吗?” “好几张弓放在一起。这么远的距离,难道吴军的箭矢能射那么远?” “不可能, 绝无可能!” 这一百五十步的距离, 弓箭怎么可能射的那么远? 打死姑蔑人都不信! 包括姑蔑国的主将,上大夫陆浑在内,都心中狐疑不已。 但是,他始终不能相信,天底下还有弓箭的射程那么远的! “准备——” “放!” 孙武一声令下,早就放在床弩上的弩箭,瞬间发射出去。 “咻咻咻!” 随着破空之声响起,整整一百张床弩,一张床弩配备十名膀大腰圆,气力不小的士卒负责拽动绞绳,然后一起乏力。 每张床弩上,都放置着至少三张加大版的铁胎硬弓,这就意味着,一瞬间,三百支羽翎箭密密麻麻的射向对面的敌军方阵。 “噗嗤嗤!” “呃啊啊啊啊!” 吴军的床弩所射出的弩箭,威力极大,甚是能穿透人体, 一连射杀两三名敌人! 一时间,猝不及防的姑蔑人被吴军的弩箭射得人仰马翻, 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哀嚎不已。 “盾牌!举盾!” 直到这时,作为主将的陆浑才反应过来,连忙挥剑,命令盾牌手挡住吴军的弩箭。 只可惜,他们那用竹子编织,或木头打造,外层再镶嵌上一层青铜的盾牌,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弩箭的强大穿透力的! 这不,又是一轮弩箭飞射过去。 弩箭径直穿透盾牌,鲜血四溅之间,射杀了姑蔑军的盾牌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陆浑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完全愣住了。 在弩箭的掩护下,吴军又步步推进。 “弓弩手准备!” “放箭——” 随着孙武的发号施令,早就箭在弦上的吴军弓弩手,立马朝着对面的敌军方阵,抛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宛如蝗虫过境一般的箭雨,密密麻麻的,遍布半个天穹, 瞬间抛落下去,射杀了数百名姑蔑士卒! 这样的打法, 陆浑一辈子都没见过! 姑蔑国常年作战的对象,是南方的山越部族,真正的大规模兵团作战少有,多是山地作战。 今天,他们可算是碰上杀神了! “逃啊!” “太可怕了!” “不可战胜!这是魔鬼的军队!我们是打不赢的!” 还未到短兵相接的时候,仅仅是几轮弩箭,十几轮的箭雨,就杀伤了上千名姑蔑士兵! 这如何能让姑蔑人不被吓得肝胆俱裂? 本来就是乌合之众的他们,看着吴军这般犀利的攻势,根本就招架不住。 “不许逃!” “敢有后退一步者,死!” 陆浑怒了,挥剑杀死两个逃兵,却无法挽回姑蔑军全线崩溃的态势。 尽管在姑蔑军的后方,还有数百人的督战队在杀死逃兵,可是在吴军的这种紧密配合的强大箭雨攻势下,他们如何挡得住? 一阵“火力覆盖”,乌泱泱一大片的姑蔑人就都作鸟兽散,纷纷抱头鼠窜。 真是不经打! 看着这么快就兵败如山倒的姑蔑人,孙武不由得摇摇头,随即下令全军出击,凡是主动弃械投降的姑蔑人,皆可活命。 “噗嗤!” “唰!” 胆气尽丧的姑蔑人,在短兵相接的情况下,更不是吴军的对手。 吴军一路追杀到姑蔑城下,只阵亡将士百人! “开城门!我是上大夫陆浑!” “快开城门!” 陆浑带着一众残兵败将,宛如丧家之犬一样来到姑蔑城下,却见城门紧闭着,始终不见敞开。 再看看城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吴军的绯红色旌旗! 怎么回事? 陆浑吓懵了,一时间大脑短路一般,没有反应过来。 只见,无终缓缓的探出头,扶着垛口,神色复杂的看着城下的陆浑。 在他的身边,还站着顶盔掼甲的伍子胥,以及一众披坚执锐的吴军甲士。 “君上!快开城门!” 陆浑不愿意相信那种残酷的事实,于是再次疾呼道。 无终咬咬牙,终于大声道:“上大夫,投降吧!寡人……不,本侯已经归降吴国!现在是吴国的姑蔑侯!” “上大夫若是归降,也不失为富家翁,荣华富贵,一生受用不尽也!” “……” 晴天霹雳! 陆浑好似忽然遭到雷击一般,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忽而惨笑一声,红着眼睛喝问道:“君上!” “臣等正欲死战,君上何故先降?” “我好恨!恨自己当年为何瞎了眼,就拥立你这酒囊饭袋,声色犬马之徒登上国君之位!汝日后在九泉之下,还有何颜面再见姑蔑国的历代先君?” 闻言,无终咬牙切齿的喝道:“陆浑!你莫要执迷不悟矣!” “你今日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亏你还是先君的托孤之臣,是我的姑父!” “我都年逾四十矣,你仍不愿还政于我,将我当做可以任你摆布的傀儡!” “现在姑蔑国覆灭,你陆浑才是罪魁祸首!” 一听这话,陆浑只是绝望的咬着牙,瞪着无终,好似恨不能拔剑杀死这厮一般。 终于,陆浑将自己的佩剑架在脖子上,面色惨白,感慨万千的道:“姑蔑国亡矣!我陆浑罪责难逃,愿,以死谢罪——” “唰”的一声,陆浑一抹脖子,鲜血顿时宛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过了没多久,陆浑终于倒在了血泊之中,气绝身亡。 直到死,他那充满仇恨与不甘的双眼都没有闭上。 死不瞑目! “上大夫!” 见到陆浑拔剑自刎,身后的残兵败将都哀怜不已,纷纷下跪,呜咽的哭泣起来。 第249章 区区上大夫之爵 吴军灭姑蔑国,伤亡不大,只阵亡了一百人左右。 这样的伤亡代价,在灭国之功上,着实是微乎其微的,甚至是可以忽略不计! 灭掉姑蔑国后,孙武、伍子胥所率的吴军, 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斩草除根,彻底灭亡还在苟延残喘的越国。 于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孙武就与伍子胥商议起来。 “子胥,我已经打探清楚了。句无一地,屯驻越军名义上只有三千, 然,越人可征召到五千至七千的兵马, 可堪一战。” 孙武皱着眉头道:“常规的战法,恐不能一鼓作气,攻下句无。而且,越人惧于我吴军威势,未尝不会早有准备。” 假道灭虢之事,人尽皆知。 吴军在班师回朝的时候,少不得要途经句无。 届时越人在害怕的情绪下,岂能没有防备? 孙武倒不是怕越军负隅顽抗。 他所担心的,是越人再一次逃到三夷大山中,潜藏起来跟吴军打游击。 到时候庆忌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都付之东流? “大都督,你说的没错。” 伍子胥微微颔首道:“越人已经被我们吴军吓破了胆,届时定然有所防范。如当年的晋军假道灭虢一般,我吴军未尝不可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子胥有何良策?” 闻言,伍子胥沉吟片刻,便作揖道:“大都督何不先遣数千精兵,星夜兼程,奔袭句无?从姑蔑到句无,二百余里,数千精兵轻装奔袭的话,三日之内,便可抵达句无城下!” ”先遣军可大张旗鼓,作出万人之军的态势,同时阻隔句无通往三夷之地的道路,以此恐吓句无的越军,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即便越军试图突围,慌乱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够躲入深山之中?” “善!” 伍子胥的这一条计策,得到了孙武的赞许。 正所谓兵不厌诈,将贵知机。 吴军就是要打越人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伍子胥的计策十分符合《孙子兵法》中,兵贵神速的道理。 随即,大都督孙武便下令,将军公孙雄统兵二千人,屯驻姑蔑城, 伍子胥率领五千精兵长途奔袭句无。 孙武自己, 则是带着剩下的兵马, 捎上粮秣辎重,跟在先遣军的后面。 …… 句无,又名诸暨,是越国的第二大城邑。 一个月前,吴军大破越师,允常被逼无奈之下,坚壁清野,将包括句无在内的越国城邑土地,化作一片白地。 奉行焦土政策的越国,不但将屋舍、田地一一焚毁,人与牲畜都被驱赶到大山当中。 好在,吴越之战似乎已经结束,随着越国向吴国称臣纳贡,割地求和而告一段落。 原本潜藏于三夷大山中的越国的军民,跟着陆续返回故乡。 “吼吼吼吼!” 此时此刻,句无城下,数以千计的吴军锐士组成若干个方阵,摇旗呐喊,气冲霄汉。 吴军的中军大纛上,绣着一个“孙”字,显然是吴军大都督孙武所率领的主力大军。 城头上,越国的守军无不脸色苍白,露出恐惧的神情。 他们已然是被战必胜,攻必取的吴军打怕的! 山地作战,越军能跟吴军斡旋一下,但是打攻防战的话,吴军的投石机与床弩可不是吃素的! “大司马,观吴军的声势旌旗,应有万人之众。不过,某料想孙武这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站在大司马石买身边的灵姑浮皱着眉头,说道:“句无距离姑蔑,路途遥远,吴军这一来一回的,少不得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某以为这绝不是吴军的主力,他们是在造出一种假象,吓唬我越军而已。” 闻言,石买攥着拳头,眼中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颤声道:“城下的吴军,没有一万,也有数千之众。” “他们不是去灭姑蔑国的吗?为何会这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句无城下?难不成,要灭我越国!” 听到这话,灵姑浮不禁喟然长叹道:“大司马,恐怕吴人灭姑蔑国是真,灭我越国也是真。假道灭虢之事,怕是要在句无重现矣!” 当年,晋献公要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同时给虞国送去宝马和贵重礼物。 虞国国君贪财,大夫宫之奇劝阻说:“虢国是虞国的近邻,它的灭亡必然会导致虞国灭亡。” 虞国君主不听劝谏,答应晋军过境,结果晋国灭掉虢国立即灭虞。 今日之事,与昔日的假道灭虢何其相似? 石买很是绝望。 眼下,允常、勾践、鹿鸣都已经入吴为臣,句无城内,官爵最高的就是石买,所以石买毫无疑义的成了越军的主将。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石买如何保存越国? 就在这时,吴军的方阵中忽而飞驰出一辆兵车,来到句无城下。 由于兵车上插着作为信使的标志,所以城头上的越国守军没有放箭射杀。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这已经是一条战争的规矩。 “越国大司马可在乎?” “此乃我家大都督的亲笔信!请大司马一阅,三思而后行也!” 毫无疑问,这是吴军的劝降书。 孙武、伍子胥是打算兵不血刃的拿下句无城,并灭掉越国的。 灵姑浮连忙道:“大司马,这必是吴人的劝降书。大司马万万不可接受!” 言罢,灵姑浮就打算命令左右的弓箭手,将城下的吴军兵车赶走。 石买却是摆了摆手,让人放下吊篮,将吴军的劝降书吊上来。 劝降书的内容,不外乎是让石买深明大义,开城献降,吴国当封他为上大夫、中郎将,食邑五百户。 石买若拒不服从,句无城破之日,石买一家老小,定当被吴军斩尽杀绝。 石买吓得噤若寒蝉,久久没有说话。 灵姑浮见状,急声劝道:“大司马,切勿为吴人胁迫也!区区上大夫之爵,五百户的食邑,又岂可动摇大司马?” “大司马,我句无城中,尚有可战之兵六千余人,便是守不住句无,也可突围出去,撤到三夷大山与吴人斡旋矣!” 又弃城而逃,跑到三夷大山去? 石买想着自己待在三夷之地的那些苦日子,不禁打了一個寒颤,倍感难受。 第250章 置会稽郡 “灵姑浮,我打算向吴人开城献降……” “甚么!” 灵姑浮一听这话,顿时满脸震恐,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道:“大司马,你怎可这般懦弱?我等若降,越国便是真的亡国矣!” “你这样, 如何对得起大王之重托?如何对得起死于吴人之手的将士?” 灵姑浮越说越激动,一气之下,已经将手按在剑柄上,准备杀死叛国的石买,以儆效尤。 不料,石买竟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无能狂怒道:“是上天要灭亡越国!岂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灵姑浮, 不要执迷不悟了。吴人亡越之心不死!” “老夫答应你, 战后,就将鸢萝许配给你。如何?” 闻言,灵姑浮瞪着眼睛,好似失去了全身上下的气力一般。 鸢萝,是石买的女儿,掌上明珠。 灵姑浮与鸢萝是两情相悦的,只是苦于石买不成全,二人迟迟没有成亲。 现在石买竟然答应了这门亲事? 一边是自己的国家,一边是自己的终身大事,灵姑浮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见到灵姑浮犹豫不决,石买趁机进言道:“灵姑浮,你是一员勇将,投效吴国,未必不能出人头地, 得到吴王的重用。” “而今越国灭亡,已成定局, 我等又何须做困兽之斗?” 灵姑浮陷入沉默,久久没有说话。 句无城外,吴军方阵当中的伍子胥还在等着越人的答复。 实际上,他只率领了五千吴军精兵,先一步赶到句无而已。 其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越军突围,再一次逃到三夷大山中,与吴军斡旋到底。 暂时,吴军是没有办法对句无城发起进攻的,所以伍子胥只能选择向石买发出劝降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期望石买能开城献降。 “咔嚓嚓……” 过了许久,原本紧闭着的句无城的大门,终于敞开。 伍子胥见状,不禁大喜过望! 但是,小心谨慎的他,只是先派遣一千精兵率先入城,抢占城关瓮城等有利位置,确认越军是真的归降之后, 这才自己率兵进入句无城。 随着吴军的绯红色旌旗插上句无的城头,享国祚一千多年的越国, 宣告灭亡! …… “哈哈哈哈!好!好啊!” 吴王宫,滋德殿内,原本正在与太宰季札、治粟内史范蠡议事的庆忌,得到句无前线传回来的战报之后,不禁大喜过望。 即便庆忌成为吴王,久居上位多年,已经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能耐,可是这一回的战事,着实是让他十分高兴的。 “叔祖、少伯,你们看。这是孙武、伍子胥传回来的战败,姑蔑国、越国,一个月的时间就被我吴军所灭,三夷之地,也尽归我吴国所有!” 庆忌就手中的战报,递给季札与范蠡,自己攥着拳头,含笑道:“我吴国南方,从此无患矣!” 看着手中的战报,季札、范蠡不禁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 随着越国、姑蔑国相继被灭亡,吴国的南方尽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山越部族,的确再无忧患。 此时的吴国,已经能腾出手来,全力对付西面的楚国! 自庆忌继位以来,西败楚,取沿江四城,南灭越国、姑蔑国,北灭邗国,辟地一千余里,将吴国的疆域扩大了近一倍。 其文治武功,更是吴国历代先王所不能比拟的。 而根据庆忌自己的估算,吴国的人口也在这次灭国大战中,增加了不少。 越国有四十余万黎庶,姑蔑国也有近四万的人口,再加上吴国原来的一百五十万国人,这前前后后加起来,吴国现在的人口已经近二百万! 几乎是紧追楚国的! 季札看着眼前英姿雄发的庆忌,亦是捋须微笑,心中感慨不已。 能辅佐庆忌这样的一代雄主,是季札的荣幸。 或许,在庆忌的带领之下,已经崛起的吴国真的能如同当年的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一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就一番属于吴国的霸业! “大王,老臣以为,而今我吴国虽灭越,灭姑蔑国,然诸多善后事宜,亦不容小觑。” 季札作揖道:“越人、姑蔑人,性情桀骜,恐难以驯服。大王还应决定派多少驻军,屯于南方,更当遣官吏治理故越、姑蔑之地,安抚人心,以期南蛮归心,吴国大治也!” 闻言,庆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正所谓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 越地与姑蔑之地,吴国是打下来了,但是如何治理,是一个急需解决的大问题。 吴越文化相近,融合起来不难,只是经历过战争的苦难,难免有一些桀骜不驯的越人,对于吴国仍心存抵触之情。 至少需要几代人,数十年或上百年的时间,可能吴国才能做到吴越一家,从此没有隔阂。 但,这只是常规的办法,让时间去消除人们心中的仇恨与敌视而已。 庆忌是一个从不循规蹈矩的人! 暗自思衬良久后,庆忌终于缓声道:“叔祖,寡人欲在姑蔑、故越之地,设置会稽郡,下辖各县,置郡守治理地方政务,置郡丞辅佐,置郡尉主管一郡军事。” “郡守、郡丞、郡尉,三者相辅相成,如县令、县丞、县尉一般,治理会稽郡。郡治,就定于会稽。” 一听这话,季札与范蠡都不由得瞪着眼睛,颇为诧异。 会稽郡? 郡,是县的升级版,管辖的范围更大,所属的官吏更多! 听到庆忌这样的想法,太宰季札不得不皱着眉头,出声道:“大王,以郡治故越、姑蔑之地,固然不错。” “然,大王所设想的会稽郡,远离吴都,郡守的权力又如此之大,老臣唯恐日久,人心思乱,若有奸臣割据一方,则祸乱国家矣!” 季札的这种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若只是像以前的县,那没毛病,区区一县之地,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但是,这郡的管辖范围太大,一旦有人作乱,届时吴国岂不是要动辄兵马南下平乱? 为了灭掉一个越国,吴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现在,季札又怎能让越地有重蹈覆辙的风险? 第251章 治国之才 庆忌轻笑一声,说道:“叔祖所言有理。然,诚如叔祖所言,姑蔑、故越之地距离吴都甚远也,鞭长莫及,若只是设置县管辖,寡人唯恐力有不逮也。” “至于会稽郡日后是否有人叛乱, 寡人不得而知。” “只是,郡守治政,郡丞辅政,郡尉治军,军政分离。郡尉是郡守名义上之属官,却有听调不听宣之权, 即郡守不得插手军务,郡尉也不得插手政务。” “善!” 得知庆忌的这一想法后, 季札与范蠡都不禁微微颔首, 表示赞同。 治粟内史范蠡思衬一下,便道:“大王,以臣之见,若设置会稽郡,郡守、郡尉、郡丞三者,不妨五年一换,以免其做大,心生不臣。” “善!” 庆忌赞同了范蠡的这一主张。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 一个人若是权力太大,难免会把持不住,变得飘飘然,不知道自己的定位。 会稽郡五年换一个领导班子,无疑是最好的做法。 其实,庆忌的心里早就有了再吴国推行郡县制的做法。 在新法中,吴国已经确立县制, 效果显著。 至于郡,庆忌则是考虑到吴国的疆域不算大,仅仅是二十一个县,方圆一千多里的疆域,设置几个郡的话,难免官制会显得臃肿不堪,地方官吏治理政务的效率也会降低。 而现在,庆忌设置这个会稽郡的初心,正是为了提高治政的效率。 若只是在姑蔑、故越之地推行县制,可想而知的,地方所上的奏疏最快一两個月才能送到庆忌的手中,岂非耽误事情? 而有了郡治则不然! 各县可以将所辖之地的事情,悉数上奏郡守,郡守可以先斩后奏,事急从权的解决事情,之后再上报庆忌,如此官吏们处理地方政务的效率,将大大提高。 值得一提的是,郡这一级的行政机构,是早已存在的。 郡, 周制, 天子地方千里, 分为百县,县有四郡,故春秋传曰,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是也。 至秦初置三十六郡,以监其县。 现在,庆忌是将郡置于县之上,作为最高一级的行政区域。 “大王,关于郡守、郡丞、郡尉的官职,不知大王心中可有人选?” 季札询问道。 “郡尉,可让孙武兼任,暂时坐镇会稽郡。至于郡守与郡丞,不知叔祖和少伯,你们可有举荐之人?” 让孙武暂时兼任会稽郡郡尉,这是庆忌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 一来,孙武的军事才能出众,谋略过人,战功卓著,坐镇会稽郡的话,能镇压心怀不轨的人,及时平定叛乱。 二来,孙武是庆忌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他忠心耿耿。 对于孙武的为人,庆忌同样是信得过的。 再者说,孙武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不管郡守、郡丞是何人,他都能置之不理。 总而言之,孙武镇得住场子! 这让庆忌十分的放心。 范蠡旋即作揖道:“大王,关于会稽郡郡守的人选,臣以为适合文种!” “臣与文种是知己,深知文种有治国之才,想必治理一个会稽郡,定然不在话下。” “善。” 庆忌微微一笑,打趣的说道:“少伯,你这真是举贤不避亲哪。也罢,让左丞相文种,兼任会稽郡守一职!” “大王英明!” 新置的会稽郡,郡守、郡尉都是朝中的大臣,三公九卿之一,这让人可以感受到庆忌对于会稽郡的重视。 以文种、孙武的经天纬地之才,治理一个会稽郡,的确是小材大用的。 但,庆忌不得不这么做。 “关于郡丞的人选?” 季札与范蠡都对视了一眼,暗自思索起来。 现在的吴国,的确是人才济济的。 但一个郡丞,职权可不小,没有名望或资历的人,实在是难以胜任。 “让孔丘任会稽郡丞吧。” 最终,还是庆忌率先开口,缓声道:“孔丘是一代大儒,有治国之才,固然其治国之学说,寡人没有接受,却也不能全盘否定。” “会稽郡多桀骜不驯之人,儒学温和,或许孔丘可以教化越人,使其早日归心。” “大王英明!” 季札与范蠡都表示赞同。 的确! 客卿孔丘,是一个有远大抱负,且身怀治国之才的人,只是没有被庆忌重用而已。 现在多了一个会稽郡郡丞的空缺,孔丘无疑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越人不是桀骜不驯,不服王化吗? 正好用孔丘所倡议的仁义学说,去感化他们! 庆忌随即道:“那,事情已定。寡人当在姑蔑、故越之地,置会稽郡,文种为郡守,孙武为郡尉,孔丘为郡丞。” “孙武改封镇南将军,加大都督衔,节制会稽郡诸军事。” “会稽郡,驻军五千人!” 在会稽郡驻扎五千兵马,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因为庆忌可不敢确定,刚刚攻占下来的姑蔑、故越之地,是否还有人起兵叛乱的。 若数年之间,没有一起叛乱,吴国就可以再次减少驻军。 “另外,尽快从招贤馆的士子中,遴选出合适之人,到会稽郡任官吏。” “鉴于会稽之地偏远,穷山恶水,国府不妨增加其俸禄,县令秩比五百石,县丞、县尉各四百五十石,以此类推!” 闻言,季札与范蠡都点了点头,并无意见。 寻常一个吴国的县令,一年的俸禄是四百石,而偏远地方,好比会稽郡这样的穷苦之地,则是要加上一百石,以作为国府的补贴。 范蠡跟着作揖道:“大王,臣以为如县令、县丞、县尉等官职,可由国府派出的士子担任。然,诸如三老、亭长等小吏,大王不妨让当地德高望重的越人担任,以越治越,越人方能不大抵触!” “善!” 庆忌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吴国的县制,基本上跟后世的秦汉两个朝代一样。 县令掌全县政务,受郡守节制。 县令下设尉、丞。尉,掌全县军事和治安;丞,为县令的助手,掌全县司法。 县以下设乡、里和亭。乡和里是行政机构,亭为治安组织。 乡设三老、啬夫和游徼。三老掌教化,啬夫掌诉讼和税收,游徼掌治安。 乡以下为里,是吴国最基层的行政单位。里设里正或里典,其职能除与乡政权职能大体相同外,还有组织生产的任务。 此外,还有司治安、禁盗贼的专门机构亭。 第252章 魔怔的允常 如郡县一级的官吏,必须是吴国委派的大臣士子担任,其余乡、亭、里之类的底层小吏,庆忌则是能让本地人任职。 “大王,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时,太宰季札出声道。 “叔祖但说无妨。” “孙武、伍子胥灭姑蔑国, 破句无城,劳苦功高。然,二人擅自假王命册封姑蔑国君无终为我吴国之姑蔑侯,食邑五百户,敕封越大司马石买为上大夫,食邑五百户。” “如此代王命封赏他人,是否僭越之举?” 季札心中是有着这样的忧虑的。 闻言,庆忌淡淡的笑了笑, 说道:“孙武、伍子胥擅专, 代寡人封赏他人,确有僭越之嫌疑。然,寡人加孙武大都督衔,本身就有先斩后奏之权!” “孙武为兵不血刃,劝降敌人而封赏,并无不妥。” “这……” 季札迟疑了一下,又道:“大王,老臣以为,此风不可长。若日后领兵大将都能擅专,替大王封赏他人,我吴国岂非君不君,臣不臣耶?” “寡人若是不认账,其乃我何?” 庆忌只是轻笑一声。 一听这话,季札顿时放心下来。 庆忌是自有主张的! 似孙武、伍子胥这样的大将, 领兵在外,权力不小,替国君封赏他人,的确不合规矩。 但, 庆忌也能不认账! 当然,庆忌还不至于做到这么离谱的程度。 几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再加上几百户的食邑,庆忌还是能舍得拿出手的。 毕竟这能极大的减少吴军将士不必要的伤亡! 大不了,日后庆忌找个借口罢免其爵位,收回其食邑而已。 …… 伍子胥率军兵不血刃的夺下句无城后,标志着吴国的灭越之战,大获全胜。 作为吴王的庆忌,自然是要赏罚分明,对有功之人论功行赏的。 大司马孙凭,抗楚有功,爵上卿,加食邑泓上三百户,赏金一千两,赐良田五百亩。 御史大夫孙武,爵上大夫,食邑会稽五百户,赏金一千两,赐良田六百亩。 廷尉伍员,爵上大夫, 食邑会稽五百户,赏金八百两,赐良田五百亩。 卫尉熊子丹,爵上大夫,加食邑吴都三百户,赏金五百两,赐良田五百亩。 郎中令黑夫,爵上大夫,加食邑吴都二百户,赏金三百两,赐良田二百亩。 余下诸多将士,都各有封赏! 战争,是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土地的。 对于吴国而言,每进行一场战事,都要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战胜了还好,一旦战败,吴国将好几年都缓不过气来! 灭越之战,吴国完胜,但这一下封赏这么多的有功将士,让庆忌有些肉疼。 官爵且不说,这食邑、黄金、良田克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好在,吴国得到了足够大的利益,庆忌自然是要跟孙武、伍子胥、黑夫等有功之臣分享的。 要不然,谁愿意为庆忌效力卖命? 将士们跟着庆忌抛头颅,洒热血,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杀敌报国,为的可不就是田地、金钱之类的货真价实的东西吗? 不过,这般封赏有功将士,让庆忌的心中也不禁生出一种忧虑感。 为何? 因为吴国在君王之下,最高一级的爵位,就是上卿。 吴国的爵位从高到低,是上卿、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士,跟晋、齐、宋、卫等中原列国一模一样。 吴国的上卿现在就两个,一个是孙凭,一个是季札,已经没有晋升的空间。 在这之后,他们若是立下功劳,庆忌只能赏赐他们食邑、良田与金钱。 上不封顶! 似孙武、伍子胥、黑夫等大臣,已经是上大夫,日后吴国的战事必将更加频繁。 庆忌总不能一直拿食邑、良田与金钱去赏赐吧? 这样的赏赐是少不了,但庆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军功制! 对! 是军功制! 若有功将士立下功勋,庆忌也能以军功制当中的爵位去敕封,提高其待遇,而能少赏赐一些金钱与食邑。 不怪庆忌这般吝啬,而是吴国的条件有限。 原来的封君都还没有剥夺其封地,现在又多了这么多拥有食邑的封君,虽不是世袭罔替的,也足够吴国喝一壶的! 随即,庆忌又在姑蔑、故越之地设置会稽郡,令左丞相文种任郡守,客卿孔丘任郡丞,御史大夫孙武任郡尉。 驻军五千人于会稽郡,以备不测。 …… 当句无城不战而降,越国完全灭亡的消息,传到允常耳中的时候,允常不禁万念俱灰,既愤怒又悔恨,急火攻心,一时间竟然晕死过去。 “恶贼!恶贼矣!” 从床榻上清醒过来的允常,跟魔怔了一般,拔出挂在边上的佩剑,挥剑砍在一侧的桌案上。 一边挥剑劈砍,嘴里还在恶毒的咒骂着。 “石买!天杀的恶贼!不战而降!辜负我的信任!我与你不共戴天!” “杀!杀了你!” 好似发了癔症一样的允许,脸色涨红,眼睛里遍布血丝,让人看见都瘆得慌。 附近的仆人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的看着。 允常又骂道:“竖子!庆忌竖子!言而无信,假道灭我越国!毁我宗庙祭祀!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杀——” “噗!” 气急攻心之下,允常的口中吐出鲜血,两眼一抹黑,又一次直挺挺的倒在地板上,晕厥过去。 与允常一起入吴为臣的勾践、鹿鸣,连忙进入屋子里,将允常重新扶到床榻上躺好。 经历了这一番折腾,允常的情绪或多或少的稳定下来。 但,他的印堂发黑,两眼浑浊,余怒未消的模样好似一头垂垂老矣的狮子。 见多识广的鹿鸣,已经大致上能猜测到,允常时日无多了! 毕竟,一向心高气傲的允常,被迫入吴为臣,屈辱的跟狗一样向自己的仇敌摇尾乞怜且不说,现在越国还被吴人所灭。 这就好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怎能让允常不恼火? 气大伤身! “庆忌,竖子……竖子,我要杀了你。” 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允常,嘴里依然在嘟囔着,神神叨叨的。 “大……主上,慎言。” 鹿鸣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253章 占尽天机 “父亲!你莫要如此!” 跪坐于床榻一侧的勾践,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允常似得了癔症一般,不禁悲从心来,握着他的手呜咽的哭泣出声。 “父亲,越国亡了!孩儿没了国家,不可再没了父亲!请父亲振作起来!” 此时的勾践,还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稚气未脱,一下子从一国公子沦为“亡国奴”。 父亲又跟魔怔一样,这巨大的落差,如何能让年少的勾践不悲痛欲绝? 听见勾践的声音,允常原本浑浊的眼眸,终于有了些许的清明。 他侧过身子, 看到勾践那一脸悲伤的模样,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的, 很不是滋味儿。 良久, 允常终于嗓音嘶哑的开口道:“鸩浅,莫哭,父亲尚且安好。” “父亲,请父亲振作起来。” 勾践摸了一把眼角的泪花,满脸坚强的神色,双手握住允常的胳膊,说道:“越国虽亡,然父亲尚在,孩儿尚在。只要父亲与孩儿一息尚存,越国就没有灭亡!” 见到这般懂事的勾践,允常很是欣慰, 伸出手抚摸着勾践的脸颊,颇为惭愧的道:“鸩浅,父亲对不起你。” “以你的资质,本应该能成为我越国的中兴之君, 比父亲更强的君王。奈何,天不遂人愿!” “父亲瞎了眼,错信庆忌, 错信石买,以至于大越亡国,你我父子二人流落他乡,成了他人的阶下囚。” 闻言,勾践默默地低下了头。 在一侧的鹿鸣匍匐下来,一脸沉痛的神色,说道:“主上,臣有罪。臣当时就不该谏言主上求和于吴国,入吴为臣,若不然,主上此时仍在三夷之地为王,越国就绝不会灭亡!” “臣,罪孽深重,百死莫赎!” “罢了!” 渐渐冷静下来的允常,只是惨笑一声,摆了摆手道:“鹿鸣,怪不了你。是寡人错信石买所致!” “石买, 乱臣贼子也。” 千不该,万不该, 允常不该选择入吴为臣的。 因为进入吴地的允常,完全被切断了与越国方面的联系,孙武、伍子胥所率领的吴军,这才能趁虚而入,逼着群龙无首,宛如一盘散沙的越军投降。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允常只能怪自己识人不明! 当时,作为越军主将的石买,若是能率军杀出去,逃到三夷大山的话,未尝不可与吴军斡旋。 当然了,不管怎样,越国终究是逃脱不了亡国的厄运! “鹿鸣。” “臣在!” 允常意味深长的道:“我,恐怕将不久于人世。鸩浅,我能托付于你否?” 闻言,鹿鸣顿时作揖,郑重其事地对允常道:“主上,臣愿为越国,为主上,为少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好!” 允常又拉住勾践的手,盯着他的双眼,正色道:“鸩浅,你愿意担起复辟越国的重任否?” ”父亲,切莫说丧气话,父亲不会有事……” “告诉我!你能复国否?” 允常厉声质问道。 勾践被允常的这种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双肩一颤,跟着低下头,咬着牙道:“能!孩儿穷极一生所能,必复越国,也不敢忘记与吴人的仇恨!” “好!” 允常终于点了点头。 “鹿鸣,依你看,我越国,还能否复国?” 允常又有些怀疑。 鹿鸣则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回答道:“主上,不无可能也。少主年幼,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今吴国强大,吴王又是一代雄主,少主欲裂土封疆,复辟越国,于吴王庆忌一代,或绝无可能。” “然,吴国之嗣君,必是季蔻公主之子,是少主之外甥,关系亲近。” “倘若少主能为吴国效力,日后立下功劳,再有季蔻公主从旁美言,吴国嗣君未尝不可封少主于越,重建越国!” “好!好!好!” 允常一连三声叫好。 显然,鹿鸣的这一计划,正中他的下怀,满足了允常复国的美梦! 的确! 吴国的王后,原本可是允常的女儿,越国的公主。 以庆忌的性格,估计一辈子都不可能让越国死灰复燃,但,庆忌死后呢? 按照大周的宗法制,立嫡、立长、立贤,嫡长子一般都是作为储君的。 庆忌与季蔻所生的第一个儿子,可不正是嫡长子? 那是允常的外孙,是勾践的外甥,关系能不亲近吗? 如果勾践日后为吴国立下大功,再有这层关系在,季蔻还能提供帮助的话,勾践一定能复辟越国,恢复宗庙祭祀! 若庆忌英年早逝,那就更好了! 垂帘听政的季蔻,或许立马就能力排众议,封勾践于越地,建立一个吴国的附庸国。 此时的允常,还活在梦里不肯醒过来! 但,这一切的先决条件,就是勾践能否活得过庆忌? 勾践固然小庆忌十来岁,可是寿命未必有后者那么长! 想到这里,允常不禁皱着眉头,问道:“鹿鸣,若庆忌长寿,又当如何?” 这是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 但,鹿鸣不愧是原来越国的大司寇,允常的心腹谋臣,暗自思索片刻后,便道:“主上,以你观之,吴王庆忌,是何为人?” 听到这话,允常咬咬牙,恨声道:“我虽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庆忌乃不世出之雄主,雄才伟略,不下于齐桓、晋文。” “他,或许真的能让吴国崛起,称霸于天下!” 鹿鸣微微颔首,道:“主上所言极是。吴王是一代雄主,毋庸置疑。然,就是这样的人,恰恰不会长寿!” “在臣看来,吴王的雄才伟略,远胜于齐桓公、晋文公与楚庄王。” “但,论起虚伪残忍,他不下齐桓公。” “论起狡诈伪善,他胜过晋文公!” “这样的人,心机太重,杀气太大,运气太好。此三者,皆夺了天机,是故吴王不会长寿。” “哈……哈哈哈哈!” 闻言,允常嘴里发出了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鹿鸣说的没错。 心机、杀气、运气,被庆忌全部占尽,堪称天命之子。 岂能不被妒忌? 正所谓天妒英才,而英才者,往往是英年早逝的。 知道庆忌可能会短寿后,允常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可能比庆忌长寿一些! 第254章 庆忌九子 夜幕降临。 在椒房殿中,庆忌正在等候自己的王后季蔻回来。 他已经得知消息,允常病重,命不久矣,作为女儿的季蔻赶去探望父亲,这是合乎情理的。 所以,庆忌没有责怪季蔻。 自从庆忌挥师灭越之后, 与季蔻的关系便渐渐生疏起来。 得胜还朝之时,还好说,毕竟庆忌没有完全灭亡越国,仍旧划出一个句无城,作为越国的新都,三夷之地也在越国的治下。 唯一比较过分的,就是允常与勾践父子二人被迫入吴为臣。 越国吃了败仗, 向吴国称臣纳贡, 割地求和,这符合情理。 只是,在季蔻看来,庆忌实在不该言而无信,欺骗自己与允常父子,反手就出其不意的夺下句无城,彻底灭掉越国! 这让季蔻有些难以接受,故而数日来一直在生闷气,并不愿搭理庆忌。 现在允常一病不起,更是让庆忌心中对季蔻有些惭愧。 因为允常突然病重的缘故,是心病,是吴军灭越所致使的。 但,庆忌并不后悔自己干出这种不厚道的事情。 大争之世,凡有血气,必有争心! 而强则强,弱则亡。 强大的吴国吞并弱小的越国,这在春秋战国时代比比皆是, 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若非庆忌照顾季蔻的感受,说不定早在半路上, 就派人杀死允常、勾践父子,作出他们是被盗贼谋害的假象。 亦或者,庆忌能指使他人在允常、勾践父子二人的膳食中下毒,对外宣扬他们是不堪亡国之屈辱,自尽而死的。 总而言之,庆忌有无数种杀死允常与勾践的方法,还能不被世人诟病。 即便天下人知道是庆忌所为,那又如何? 成王败寇! 在胜利者的光环下,谁又会去深究失败者的下场? 不过,庆忌也没必要那么干,毕竟二人对他已经没有太大的威胁,越国亦将泯然众人矣。 “王后,你回来了。” 等了许久,直至深夜,庆忌这才看到满脸倦意的季蔻回到椒房殿。 “嗯。” 季蔻对于庆忌,仍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自顾自的走到一侧坐下, 倒了一碗水喝。 “越侯之事,寡人已经知晓。王后, 你是一个明事理之人,理应知晓,吴国灭越,势在必行,即便寡人不为之,后世之吴王,也当以灭越为己任也。” “大王,无需多言。你的难处,臣妾晓得,但越国毕竟是臣妾的母国,越侯是臣妾的父亲,臣妾如何能不悲痛?” 季蔻抽了抽琼鼻,有些泫然若泣,委屈巴巴的道。 见状,庆忌叹了口气,随即上前抱住季蔻的娇躯,拥入怀中,道:“王后,你心中的委屈,寡人也知晓。” “成王败寇,若寡人是失败者,想必王后也能为寡人哭泣,甚至为寡人殉节矣。” “而今越侯一病不起,非寡人所愿也。” 庆忌只能这般安慰季蔻! 吴越两国大战,被夹在中间的季蔻心中定然是十分难受的。 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季蔻如之奈何? 以庆忌的本事,以吴国的国力,季蔻知道越国有朝一日会被吴国灭亡,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到来! 更让季蔻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的父亲允常竟然一气之下,重病缠身,已经到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治的地步。 实际上,庆忌也没想到允常的心理承受能力这般“脆弱”。 庆忌依稀记得,历史上的允常,大概是在公元前496年去世的。 而今是公元前509年,也就是说,因为越国灭亡的缘故,成了亡国之君的允常,整整折寿十三年! 时移世易至此,真是让人不胜唏嘘。 作为允常的“好女婿”,庆忌并不会盼着岳父早死早超生,但软禁起来,直到他寿终正寝还是可以接受的。 季蔻的眼泪,已经染湿了庆忌的衣襟。 过了许久,眼泪汪汪,哭得梨花带雨的季蔻这才抬起头,对庆忌哽咽的道:“大王,医者说臣妾父亲命不久矣,最多半年,就将撒手人寰。” “他不该遭受如此噩运的。” 闻言,庆忌故作诧异的神色,垂询道:“越侯的身子果真如此之差?” “臣妾所言非虚。大王,今日臣妾闻听父亲病重,一时悲从心来,父亲令人让臣妾带上恒儿、章儿叙旧。” “当时臣妾便见到父亲面色发白,印堂发黑,已无力起身矣。如此症状,岂非病入膏肓耶?” 按照季蔻的说法,允常的确是半死不活的。 值得一提的是,季蔻口中的恒、章,都是她与庆忌所生的儿子。 此时的庆忌,有九子四女。 女儿且不论,有庶长子吴鸿,如梦所生。 次子吴熙,朱姬所生。 嫡长子(三子)吴恒,季蔻所生。 四子吴启,小狐所生。 五子吴发,小狸所生。 六子吴邦,孙俪所生。 七子吴忧,朱姬所生。 八子吴章,季蔻所生。 九子吴训,滕玉所生。 从这九个儿子来看,本着雨露均沾原则的庆忌,明显是更为宠爱季蔻与朱姬。 当然,原来庆忌的儿女可不止这些,毕竟这個时代的医疗卫生条件极为落后,婴孩早夭的事情不胜枚举。 庆忌十三个儿女,期间就夭折五个! 这已经是极为幸运的。 后世的明光宗朱常洛更惨,十个女儿,夭折七个。 七个儿子,夭折五个,只剩下朱由校与朱由检这对难兄难弟,还都短命。 其子木匠皇帝朱由校也惨,三子三女,无一例外,全部夭折! 所以,古代的医疗卫生水平这般落后,孩子熬过周岁不一定安全。 跟朱标的儿子朱雄英一样,八岁都能夭折! 可想而知,随便一个意外,染上一点风寒,孩子都不一定遭得住! 庆忌能存活这么多的二女,早就该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的。 值得一提的是,原来的掌灯女官滕玉,已经被庆忌临幸,并册封为世妇。 不怪庆忌动心,实在是滕玉很润,长得越发诱人。 好在,滕玉虽是阖闾的女儿,但只是养女,跟庆忌并无血缘关系的那种。 所以庆忌收了滕玉,并没有有什么心理压力。 第255章 郁郁而久居人下 “大王,你能否答应臣妾一件事?” 躺在庆忌怀中抽泣的季蔻,忽而道。 “王后但说无妨。” “臣妾的父亲若逝去,鸩浅少不更事,恐不成大器。现在越国又亡了,大王可否让鸩浅承袭越侯之爵位,赐予食邑, 并栽培鸩浅?” 鸩浅,就是勾践,季蔻的亲弟弟。 对于这个在历史上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庆忌一直都是提防着的。 但,现在大可不必! 越国都亡了,勾践还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不值一提! 至于让勾践继承越侯的爵位,并赏赐一些食邑,着重栽培他。 庆忌是并无异议的。 毕竟, 越国虽灭, 但人心依旧没有归附于吴国。 庆忌若是没有善待勾践这样的王室后裔,可能会让越人心生不满,继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庆忌决定让勾践作为越侯嗣子,食邑吴都三百户。 至于勾践日后能不能成大器,庆忌不得而知。 反正在他的有生之年,勾践休想复辟越国,或者闹出大乱子! 他要是活不过勾践,被勾践熬死,也将抢先一步,让勾践跟着殉葬。 …… 孔府。 在客卿孔丘的府上,孔夫子闲来无事, 便与自己的一众弟子, 闵损、冉耕、颜路、曾点等人讲学。 作为吴国的客卿,孔丘是颇为悠闲的。 就跟招贤馆的士子一般,被国府奉养着。 何为客卿? 这是吴国授予非本国人而在本国当高级官员的人。 吴国有客卿之官, 请其他诸侯国的人来秦国做官,其位为卿,而以客礼待之,故称。 客卿的待遇等同上卿,十分优渥,但这并非是孔丘所追求的。 他期望自己的满腔抱负,能在吴国施展,儒家的治国之道能被吴王庆忌采用,而非跟现在这样,被晾在一边不理不睬! 没事的时候,孔丘只能跟弟子们讲学,并在吴国各地到处游学,招收有天赋的人为弟子,有教无类的传道受业解惑。 入吴近四年,孔夫子的足迹早已踏遍了吴国的山川河泽,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孔丘留下的脚印。 所以,这些年儒学在吴国十分的兴旺,孔丘依靠自己所鼓吹的学说, 在吴地有着广泛的人气。 “夫子, 弟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时,颜路缓缓的站起身,朝着讲台上的孔丘行礼问道。 “但说无妨。” “夫子,我等随夫子入吴,已有三四年。然,我等只周游吴国各地,而不为大王所重用,夫子为大王封客卿,束之高阁,无法一展所长!” 颜路叹息道:“夫子有治世之才,可济天下,而不得大王器重,是何缘故?” 闻言,孔丘暗暗的思索一下,随即回答道:“或如我对弟子因材施教一般,我的治国之才,未必适用于吴国,而非大王无识人之明也。” “既然夫子在吴国没有用武之地,何不往他处?” “这……” 孔丘被颜路问住了。 他的前半生,一路磕磕绊绊,是颇为不幸的。 孔丘的祖上是殷商王室的后裔、宋国的贵族,先祖是商朝开国君主商汤。 周初三监之乱后,为了安抚商朝的贵族及后裔,周公以周成王之命封商纣王的庶兄微子启于商丘建立宋国,奉殷商祀。 微子启死后,其弟微仲即位,微仲是孔丘的十五世祖。六世祖得孔氏,称孔父嘉。 孔父嘉是宋国大夫,曾为大司马,封地位于宋国夏邑。在宫廷内乱中被太宰华督所杀,孔父嘉子木金父避灾逃到鲁国的陬邑定居。 木金父生孔防叔,孔防叔的孙子叔梁纥就是孔丘的父亲,其官职为陬邑大夫。 值得一提的是,孔丘是子姓孔氏,父亲叔梁纥(叔梁为字,纥为名)是鲁国出名的勇士。 叔梁纥先娶施氏,生九女而无一子,其妾生一子孟皮,但有足疾。 在当时的情况下,女子和残疾的儿子都不宜继嗣。 叔梁纥晚年与年轻女子颜氏生下孔子。 为得子,叔梁纥曾在尼丘山求拜,故取名丘,字仲尼。 而大概在孔丘三岁时候,叔梁纥病逝,之后,孔子的家境相当贫寒。 好在孔丘敏而好学,青年时期就在鲁国担任小吏,但终不得重用,也没有晋升之途。 之后,鲁昭公被鲁国掌权的三桓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击败,逃到齐国,孔丘便离开鲁国到齐国。 当时,孔子曾与齐太师谈说音乐,闻习韶乐之盛美,三月不知肉味。 齐君吕杵臼(齐景公)善待孔丘,欲委以重任,但是被晏婴所破坏,孔丘不得已,又返回鲁国,招收弟子授业。 在得知吴王庆忌求贤若渴,发布求贤令后,孔丘就忍不住想一展所学,于是赶来吴国。 没想到庆忌认为孔子的治国之道,不适用于吴国,但是能封他为客卿,给予优渥待遇。 这让孔丘十分的郁闷。 他承认,庆忌的确是爱才,也求贤若渴,但是为何偏偏不能重用自己? “夫子,颜路所言极是。” 在一侧的曾点,跟着起身道:“大王虽不失为一代明君,一代雄主,然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君子岂可郁郁而久居人下?” “正是!” “曾晳(曾点字皙)说的没错!” “夫子,吴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咱们回鲁国去。或与以往一般周游列国,岂不快哉?” 闵损、冉耕、颜路、曾点等一众弟子,都不愿意再待在吴国碌碌无为,所以都在劝说孔丘带着他们离开吴国。 这让孔丘十分的犹豫。 在吴国不得重用,难道在鲁国他就能得到重用? 鲁国现在仍是三桓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掌权。 三桓轻贤慢士,到时候孔丘不说是出人头地,就是想当个地方小吏都难! “此事,容后再议。” 孔丘摇了摇头,终究是没有下定决心。 随即,孔丘又带着自己的一众弟子,数十人来到吴都城西的一座酒肆外边讲学。 值得一提的是,久居吴地多年,孔子已经在吴国招收了不少的弟子。 记名弟子且不说,跟随在孔子身边,随时聆听孔子教诲的弟子就有上百人之多,绝大多数都是吴人。 第256章 劳心者治人 吴都城西,在一座较为繁华的酒肆外边,孔子正在讲学。 前来聆听孔丘教诲的吴人可不少,其中不乏游学的士子,或者往来的商贾,也有不少是吴国本土的贵族子弟。 幸而此处的空地较为宽敞,不然拥挤起来, 寻常的马车休想通行。 此时,微服私访,穿着一身常服,作贵族子弟打扮的庆忌,也混在人群中,一睹“万世师表”的孔子的风采! 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 能被称之为“圣人”的少之又少。 而一个人必须德行、才能都得到世人的认可,才能够称之为圣人。 如孔丘、孙武、老子、周公、王羲之等等, 都是在某一领域十分突出,且有开创性的人。 “夫子,弟子有一事不解,不知夫子能否解惑?”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年轻士子出声道。 “请讲。” “弟子欲学种庄稼之道,夫子可授耶?” “我不如老农,子欲学稼,不妨问之老农。” “那,为圃(种蔬菜)之道,夫子可授耶?” “我不如老圃,子欲为圃,何不问之老圃?” 闻言,那年轻士子嗤笑一声,说道:“夫子为圣贤,传道受业解惑耶,安能连民生之道都不晓矣?” 这明显是来砸场子的! 好在,孔丘显得十分淡定, 缓声道:“苗稼之道, 固在民生,然吾非不懂,乃是不及老农、老圃也。” “吾少时,家贫,乃行贱业,亦尝苗稼,养活己身。然我窃以为,种五谷蔬菜,为小人之事也,士子不当为之!” 听到这话,在场的士子无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孔丘的这一番言论,着实是让人不大理解的。 那士子又瞪大眼睛,诧异的道:“夫子此言差矣。苗稼何为小人之事耶?天下黎庶,大多农人,事从苗稼也,难不成在夫子眼中,他们尽皆小人乎?” 士子明显是来找茬的,直接断章取义, 指责孔丘瞧不起在田间地头耕作的农民。 关于这个问题,庆忌倒是饶有兴致! 孔丘究竟会如何辩驳? 他真的瞧不起农民? 只见坐在讲台上的孔丘,思衬一下,便坦然道:“非也。种五谷蔬菜之事,确为小人之事!” “然,若只顾自身苗稼,不济天下者,是为小人。” “能顾忌自身,又可济天下者,是为大人。” “是故苗稼之事,不宜轻贱也。” “正如齐、吴有四民分业,士农工商,各司其职也。若士子为农,何人从政?若农人为商,何人耕种?” “如是也,足下不应询问吾苗稼之道。” 此言一出,那士子顿时被镇住了,哑口无言。 “好!” “彩!” 在场的人都不禁叫好喝彩起来。 孔丘的嘴皮子的确是够利索的,字字句句,都透着哲理,且让人难以反驳。 但是,那士子仍不服输,又昂着头,倔强的问道:“夫子,那贤人治国,应与国人一起耕种,不耕种就不能吃,亲自耕种,亲自下厨,如此才堪称为贤君。” “若其君也,束之高阁,不事生产,以黎庶耕种,靠国人养活,如何能为贤明之主?” “夫子以为然否?” 孔子摇摇头,否定道:“错矣!” “何错之有?” “敢问足下,足下一定是自己耕种,方有吃食否?” “正是!” 士子颇为骄傲。 作为农家士子,奉行农学的他,的确是靠着自己的辛勤耕种,收获的稻米来吃饭的。 孔丘又问道:“足下一定是自己织布,方有衣物穿耶?” “非也。在下身上的葛布衣裳,乃由粮食换取!” “足下为何不亲自织布制衣?” “恐耽误农事也。” “那,足下日常所用的锅,是自己造耶?或是以粮食换取耶?” “为粮食所换取也。” “足下以农具耕种,那农具是为铁器,铁器是自制否?” “也不是,也是换来的。” 那士子不解其意,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善哉!” 孔丘朗声道:“若非要亲力亲为,方能有所享受,足下何不自制衣、造锅、作农具耶?若衣服一般,非要一件件去换取,岂非麻烦乎?” “这……” 士子一时间难以辩驳。 孔子又顺势而为,掷地有声的道:“百工皆有分工,做农具、织布、耕种,各有其本分工作,各司其职。若治国之人,何有余力耕种且治国?”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孔子阐述得十分明白。 人有分工不同,真正你要推行政治的人,教化百姓的人,不必要学种庄稼,学所谓的种蔬菜,那都不必,都是自己一门深入。 “善!” “夫子所言极是!昔日大尧之时,洪水泛滥,草木无限制生长,禽兽也常常危害人,是故大尧择舜治水,舜又择禹治水。”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尚无闲暇,何有余力耕种耶?” “有后稷教人种庄稼!然,此乃后稷之专业,后稷是为农家的始祖也!” “上古之世,人有饱食,有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是故舜以契为司徒,教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那农家士子见到围观的人都举一反三的跟着孔丘反驳自己,不禁汗颜,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庆忌治下的吴国,自然不可能只容忍儒家这一家之学的。 眼下,诸子百家固然还没有勃兴,只是一个雏形。 但是在庆忌的推动下,儒家、兵家、农家等等,各种各样的学派都已经在吴国扎根,就等着机会一到,迎来百家争鸣的局面。 随后,庆忌就在滋德殿召见孔丘,并敕封他为会稽郡的郡丞。 这让孔丘欣然接受! 毕竟在吴国待了三四年,一直都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客卿,孔丘无法一展抱负,心中如何能不郁闷? 好在,这個时候庆忌给予了孔丘施展能力的舞台。 会稽郡,那是原来越国、姑蔑国的地方,人口数十万,土地方圆千余里,比宋、鲁、卫等国更为广袤。 能不能把握好这次机会,从此被庆忌重用,平步青云,就看孔丘自己的本事了! 若孔丘在任上政绩出色的话,庆忌日后未必不能提拔他为会稽郡的郡守,甚至是在朝中任职。 第257章 丧师失地 任命孔丘为会稽郡郡丞后,庆忌又与他坐而论道。 “仲尼,何如,斯可以从政矣?” “尊五美,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 五美四恶? 庆忌愣了一下,随后问道:“何为五美?” “君子惠而不费, 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何解?” 跟着时常咬文嚼字,说话文绉绉的孔子论道,对于庆忌而言是一种“折磨”。 这可真是古代装比的最高境界! 若肚子里没有足够多的墨水,文化水平不够高的话,还真的不能理解孔丘话语中的含义。 孔子回答道:“大王, 因民之所利而利之, 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得仁,又焉贪?” “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何为四恶?” “四恶也,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善!” 这可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对于孔子的文化水平,那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是被称之为“万世师表”的哲学家。 孔子提出的五美是: 君子使百姓得到好处,自己却无所耗费; 安排劳役,百姓却不怨恨; 有欲望, 而不贪图财利; 安舒矜持,而不骄傲放肆; 庄重威严,而不凶猛。 孔子提出的四恶是: 事先不进行教育,犯了错就杀,这叫虐; 事先不告诫不打招呼,而要求马上做事成功,这叫暴; 很晚才下达命令,却要求限期完成,这叫贼; 同样是给人东西,拿出手时显得很吝啬,这叫有司。 对于孔子的能力,庆忌还是比较信任的。 青年时代的孔丘,曾做过委吏、乘田,事无大小,均能做到近乎完美。 委吏是管理仓库的小官,乘田是管理牧场的小官,无足轻重,但至少孔丘有着一定的从政经验,是从基层官吏干起的。 只可惜, 孔丘在鲁国一向怀才不遇。 庆忌依稀记得,历史上的的孔子,直到五十一岁的时候,才被任命为中都宰,政绩非常显著;一年后升任司空,后又升任大司寇。 五十六岁时,孔丘又升任代理宰相,兼管外交事务。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由于孔子升迁过快,不符合朝臣晋升标准,因此为代理宰相。 孔子执政仅三个月,鲁国内政外交等各个方面就均大有起色,国家实力大增,百姓安居乐业,各守礼法,史书上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奸佞之人和刁民纷纷出逃。 同时,孔子还通过外交手段,逼迫齐国将在战争中侵略鲁国的大片领地还给了鲁国。 孔子杰出的执政能力让齐国倍感威胁,于是设置送鲁哀公美女良马从而让鲁国国君沉溺于酒色中这样卑鄙的计谋,以此挤走道德至圣的孔子。 孔丘的确有治国之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庆忌之所以不敢任用孔丘为太宰或丞相,治理吴国,是因为吴国的国情不适用于儒学治理。 庆忌走的是法家的“霸道”路线,兼道家的“柔和”路线,再加上一个儒家的“仁义”综合起来,岂不乱套? 儒家让人向善,庆忌可不是善茬…… “仲尼,你可带众弟子入越,教化越人。” 庆忌语重心长的对孔丘说道:“越人生于穷山恶水之间,桀骜不驯,不服王化,寡人期望仲尼你到任后,可多倡议儒家之仁义学说,团结越人,以使其尽早归心。” “臣,谨遵王命!” 孔丘立马答应下来。 “好好干吧!” 庆忌微微一笑,说道:“仲尼,寡人期待有朝一日,你的儒家学说能在会稽郡发扬光大。” “若日后的越民,人人知礼、守礼,寡人也当令仲尼你辅弼国政,让儒学为当世之显学,闻达于天下也!” “唯!” 这恰恰是孔丘心中的一大夙愿。 对于这般重用自己的庆忌,孔丘如何能不感激涕零? 而作为上位者的庆忌,给臣下画张大饼,则是一种惯用手段。 还没有如后世一般被阉割的儒学,庆忌也未必不能让其在吴国生根发芽。 …… 楚国,郢都王宫,大殿。 上百名公卿大夫分坐于左右两侧,正襟危坐,陛台之上,楚王熊轸端坐在宝座上,气定神闲,隐约之间有了上位者的气质。 在陛台的一侧,设置一方屏风,隔着帘子就能看见一个身材曼妙,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坐在里边。 她是楚国的太夫人——孟嬴。 此时,还没有“太后”这一尊称,所以国君的母亲一般都被称之为国太、太夫人。 熊轸虽已有十六七岁,却还没到亲政的年纪,故而太夫人孟嬴垂帘听政,令尹囊瓦与公子申(子西)负责辅佐国政。 “外臣,吴国少府被离,参见楚王!见过国太!” 作为吴国使者的被离,已经站在郢都的朝堂上,不卑不亢的朝着陛台上的熊轸、孟嬴躬身行礼。 “被子不必多礼。” 熊轸一抬手,让被离平身。 “少府?被子,不知这少府是何等官爵?” 楚王又很是不解的询问道。 “回禀楚王,少府在我吴国,为掌山海池泽之税,以给共养之官,属九卿之一。” 听到这话,熊轸笑着点头道:“善!吴王能让被子这样的上卿使楚,足见重视。” “不知吴王遣使入郢,所为何事?” 被离缓声道:“楚王真是贵人多忘事。岂不知汝楚军,趁着吴越相战之际,攻我吴地耶?而今战事,胜负已分,贵国却仍占着我吴国的长岸不还,岂有此理乎?” “是故,外臣此来,是请楚王归还长岸。以免伤了吴楚两国的和气!” “甚么?竟有此事!” 熊轸好似当真不知情一般,左顾右盼一下,看着陛台下的群臣,诧异的问道:“二三子,可有此事乎?寡人记得,长岸从始至终,都为我楚国之城邑也,何尝归属于吴国治下?” 第258章 有婚约为证 熊轸这纯粹是在装疯卖傻! 他虽未亲政,但作为楚王,一国之君,寻常的政务也有过问的权力,又怎能不知道这般重要的大事? 要知道,垂帘听政的孟嬴,也从未将熊轸当做傀儡看待的。 于是, 囊瓦、子西等公卿大夫都纷纷出言附和。 “大王,长岸历来就是我大楚的固有之地,确不为吴国所有。只是在四年前为吴人所夺!” “而今我楚军收复失地,吴王又怎可遣使索要?” “正是!” “长岸历来属楚,吴师不过以兵马豪夺。为收复长岸,我楚军伤亡不小, 如何能拱手相让?” 楚国的君臣,明摆着是不愿意将长岸归还吴国的。 看见熊轸与楚国的公卿大夫这一唱一和的模样, 被离的心中暗恼,但仍旧能按耐住心中的火气。 被离冷笑道:“楚王,长岸属吴属楚,自有公论。既然汝楚国能以兵马收复长岸,我吴国何不能以大军收复长岸耶?” 一听这话,整个朝堂上的氛围顿时为之一窒。 被离这分明是在挑衅楚国! 熊轸目光阴沉的看着被离,缓声道:“被子,你是在胁迫我楚国乎?” “楚王此言差矣!” 被离朝着陛台上的熊轸,行了一礼,又一脸坦然的神色,高声道:“外臣怯懦,何敢胁迫楚王?” “然,我王在外臣来时,便已然交代过外臣。楚国若不归还长岸,则我王将发雷霆之怒,届时, 区区一个长岸, 怕是满足不了我王的胃口!” “十倍, 甚至百倍的城邑土地,未尝不可耶?” 顿了顿,被离直接无视掉楚国君臣那渐渐铁青的脸色,继续道:“届时,楚丧师失地,丧师有锥心之痛,失地有国难之疾也!得无异乎?” “大胆!” “被离匹夫!竟敢口出狂言?” “欺我楚国无人乎?大王,臣请将被离拖出去,烹杀!以儆效尤!” 被离这一番赤果果恐吓的话语,着实刺痛了楚国君臣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被离是不敢威胁楚国,但吴王庆忌敢! 而他们所畏惧的,恰恰就是庆忌! 庆忌这人,从不能以常理度之,为人狡诈伪善,虚伪残忍,文治武功都不失为一代雄主。 现在,原本就兵强马壮的吴国在庆忌的治理下,又这般强大,楚人如何能不畏惧? 陛台上的熊轸脸色一阵变幻, 既愤怒又恐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左徒子西沉吟片刻,旋即出列,对好似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被离道:“被子,汝吴国兵强马壮,我楚戈未尝不利也!” “今天下大势,楚吴合则两利,恶则两败俱伤矣,不为晋齐牟利耶?” “长岸,楚国可以让于吴国,然我楚军死伤了不少将士,这才夺下的长岸,白白拱手相让,未免让人笑话。” “是故,不知吴王能出多少赎金,以赎回长岸?” 甚么? 要回长岸,还需要赎金? 被离愣住了,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他在出使的时候,庆忌可没有交代过,需要花赎金赎回长岸的。 毕竟,在被离看来,长岸是属于吴国的,吴国现在又这般强势,楚人焉敢跟吴国讨价还价? 实际上,被离还是没有清楚庆忌的用意。 楚人是否归还长岸,对于庆忌而言并不重要。 他就是想找个借口,出兵伐楚而已! “楚王,兹事体大,还请外臣派人与我王商量过后,再行决断。” “善!” 熊轸立马答应下来。 区区一座长岸,楚国的确是不大在意的。 虽然长岸的地理位置险要,历来就是吴楚两国的兵家必争之地,吴楚之咽喉要道。 但是,楚国白白让出一个长岸,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世人笑话? 恐怕天下列国都会以为楚人畏惧吴国,故而能将一座重要的军事重镇拱手相让! “楚王,外臣此来,除请楚国归还长岸外,还有一事。” “请讲。” “三年前,吴楚昭关之会,贵国曾与我王定下一门亲事。吴楚联姻,有婚约为证,只是当年楚王之妹,季芈畀我公主年纪尚小,不宜出嫁,而今已是及笄之年,婚期已至,故而我王之意,当迎娶季芈公主归国也!” 一听这话,熊轸愣了一下,陛台之下的公卿大夫,都是瞠目结舌的模样。 若非被离提起,楚国的君臣都忘了有这回事! 季芈畀我而今十五岁,的确到了适宜出嫁的年纪。 吴楚两国联姻,正当其时! 但,孟嬴、熊轸、子西、囊瓦他们当年商议这门亲事的时候,是估测年轻气盛的吴王庆忌,会沉迷于酒色当中,吴国的国力会衰落,一蹶不振,然后不敢提起吴楚两国联姻之事的。 当初之所以要跟庆忌联姻,只是为安抚吴国,并做好两手准备而已。 季芈畀我,那是楚王的妹妹,国太孟嬴的掌上明珠,备受宠爱的,这门婚事也未曾跟季芈畀我提及过,这…… 熊轸难为情的道:“吴王乃是不世出之英雄,英明神武,天下罕有可比肩者。然,寡人这小妹,娇蛮任性,恐与吴王非良配也!” “寡人不妨从宗室女子中,选出一贤良淑德,美貌过人的楚芈,出嫁吴国。” 闻言,被离的脸色顿时一沉。 “楚王欲悔婚耶?” “寡人何曾悔婚?吴王要娶的是楚芈,寡人的小妹是楚芈,我楚国的宗室女何不为楚芈?既是楚吴联姻,吴王又何求季芈?” 熊轸是在耍无赖! 不过,按照楚人的脾性,会耍无赖被离一点都不意外。 随即,被离冷笑一声,说道:“楚王,我王恐不可容忍此事也。我王为娶季芈公主,三夫人之一的封号,空置三年矣!” “而今楚王竟以旁支楚芈嫁入吴国,我王岂可善罢甘休?” 听到这话,熊轸原本压抑着的满腔怒火,顿时就被点燃起来。 “嘭”的一声,熊轸拍案而起,怒道:“被离!焉敢欺寡人?你吴国有胆量,可凭兵戈来娶我季芈,何逞口舌也?” “好!楚王,这可是你说的!” “告辞!” 被离转过身,准备拂袖而去的时候,陛台一侧的屏风那里,忽而响起一阵轻柔而不失端庄的女声。 “且慢!” 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国太孟嬴。 此时,看见儿子犯浑,孟嬴坐不住了! “国太!” 被离又朝着孟嬴躬身作了一揖。 孟嬴跟自己大王的风流韵事,被离可是听说过的。 尊敬孟嬴的事情,被离于情于理都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