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我真的吃不下了》
第1章:开局成丫鬟
大政333年。
南洲城,春荣街。
佩戴着长刀的侍卫正在高声讲解:
“……国师说了,天象异常,怪事儿越来越多,最近一段时间很有可能会更多!”
“但是大家不要慌,灵气泄露也不全是坏事,大家看那些出问题的花草虫兽就晓得了,万一接触灵气漩涡,也不一定会死——有可能奇形怪状,也有可能拥有神仙能力!”
底下有人叫嚷起来:“骗人!这分明是要命的东西!我家大侄子上个月就挨着那什么灵潮,整个人都炸开了!”
另一个也叫喊道:“就是!李老二,你也是咱们南洲城的,可不能骗乡亲们!那回那个小乞丐也是挨到那个蓝乎乎的漩涡,整个人都变成一个大饭碗,啪嗒就碎了!”
世道不稳,大家也想发泄,吵着吵着,烂菜叶子臭鞋底子都砸上去了。
衙役们抱头鼠窜,一边还高声道:
“也不一定的……”
但是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虚弱,只能再次强调:“拥有神仙能力,以后是能进帝都皇城的!陛下还会有赏!”
“帝都皇城知道吧,有国师在,安稳极了!”
底下的父老乡亲可不信这鬼话。
——上战场还有可能当将军呢,那咋不见人人都是将军呢?
与嘈杂的人群不同,一边的墙角处,一个肤色雪白,眉目清丽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格外冷静地认真倾听。
并且听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自己,穿越了。
……
穿越的时机有些不妙,却又有些美妙。
不妙的是,白麓所在的大政国天象异常,冷不丁会有诡异的“灵潮”害人性命,显然世道不稳。
而妙的是,南洲城的第一大户——时府,打算举家搬迁到帝都。如今收拾妥当,今日傍晚,已经放走了所有要走的下人。
白麓来的及时,醒转过来时,已经无人在意她的状态,只来得及领了退还的契书,整个人便稀里糊涂出府了。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考虑怎么赚钱赎身,这就……自由了?
……
思维七拐八绕,脚步也跟着本能走,只消得一刻钟,她就已经来到了“自家”租住的大院门口。
白麓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被岁月侵蚀的老宅子,还有墙壁上茂盛的不可思议的爬山虎,眉头微皱了皱。
因为眼前的爬山虎,密密麻麻枝叶层层,与其说是它攀附着这座宅子,倒不如说,它已如囚笼一般将整栋宅院牢牢包裹。
厚重油亮的叶片下,不知是怎样粗壮的茎杆。甚至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爬山虎便像活了一般,枝叶拧动摩擦,宛如一团诡异的长蛇……
白麓眉头一挑,一只手便直接就刺进了重重叶片中——
快如闪电。
……
她收回目光,慢慢将埋在油亮叶片上的手收回来,三根手指捏着的,恰好是一条足有七八十厘米长度的大蛇。
此刻,大蛇七寸脖颈已经被捏碎,蛇头耷拉着,整条躯体软绵绵的。粘滑的液体感糊在手上,白麓凝眉盯了这玩意一会儿,随手将蛇又扔进叶子里头了。
一边进门一边顺手拿叶子擦了两下,动作格外熟练。
不大的屋子里,陈翠娘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着绣绷,一丝不苟地慢慢勾勒形状。
如果忽略颧骨处紫青色的肿胀,倒也算得上岁月静好。
此刻,岁月静好的娘亲看着女儿,一脸担忧:“阿麓,你脸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疼得厉害?”
一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娘早跟你说了,你爹要你的月银,你给就算了,别跟你爹犟——他一喝酒就没个轻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麓不是很懂这位母亲的逻辑,但是这不妨碍她实话实说:“昨晚上那一脚踹得我脾脏破裂,非常疼。”
疼到小姑娘麻木又习惯,只以为是跟往常一样,熬一熬就过去了。
谁知,这一熬,硬是没熬过去。
……
陈翠娘喋喋不休的抱怨终于在此刻停住了。
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白麓,一边犹豫道:“阿麓,你……是不是还在恨你爹啊?”
“可不能有这个心思,他毕竟是你爹!”
“我知道你爹喝醉了爱动手,忍忍就过去了。”
“咱们以前在肃州,隔壁的陈丫你记得不?她爹还是个赌鬼呢,你瞧,陈丫六岁就被她爹卖了!”
“你爹多好,都不赌钱的!”
“再说了,他毕竟是个男人,有点脾气正常,你可是他女儿,不能跟他斗气的。”
话音刚落,陈翠娘又看了看天色,“哎哟”一声:“你爹今晚在外头吃酒,咱娘俩喝些粥便好,娘去做!你快些收拾,可不要费了灯油!”
当娘的匆匆忙开始收拾绣绷绣线,白麓站在原地,突然玩味地笑了笑。
一个家暴的爹,一个软弱的娘。
但是……很奇怪,这么多年来,挨打最多的,竟然是才十六岁的女儿?
至于陈翠娘,顶多是些青紫的皮肉伤。
不是说皮肉伤不疼,但是在年幼的女儿常被打折胳膊打断肋骨或者头破血流的情况下,这种对比,就有些讽刺了。
好在暗伤虽多,但她附身时,身体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气流在身体里不断穿梭,以至于不过片刻,就精神抖擞全无疼痛的站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上辈子大灾变前期,动植物变异带来的异能激活?
想想包裹着房屋的诡异爬山虎,还有自己在门外掐死的那条蛇……
白麓皱起眉头,却又很快开始抬起手来,细细打量。
……
小姑娘的手,平平无奇。
几年前的逃荒路上,也曾刨过土扒过树皮的,但是在时府做了花匠,每天莳花弄草,倒把身体养起来了。
如今对着暮色看去,细白柔软,仿佛并无什么不同。
但是……
白麓忽得化掌为拳,狠狠向前一捣——
“啪!”
空气中传来了迅疾破空的声响。
那是强大的力量、超快的速度,所带来的绝对武力!
她慢慢收回手,歪了歪头,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
当窗外泛起暗蓝的夜色,白有贵拎着一只半空的酒坛摇摇摆摆砸开了门。
陈翠娘匆匆忙迎上前来:“她爹,可吃好了没有?要不我再煮碗面给你垫垫?”
白有贵醉眼朦胧,含含糊糊挥手一巴掌抽过去:“臭娘们,话怎么这么多!”
一边自顾自坐在饭桌上,借着半醉的酒意,摸索出酒碗来,仍旧慢慢喝着。
陈翠娘顶着带巴掌印的脸,殷勤的打了热水过来伺候,见状也无奈地红了眼圈:“她爹,你昨儿晚上打孩子,打得也太狠了些……咱们阿麓还要上工的,打坏了可叫老爷夫人们怎么看?”
签了契约做奴婢的,哪怕是活契,那也是主家说了算。除此之外,亲娘老子也管不了的。
白有贵酒意上头,此刻一砸酒碗:“你个败家娘们,断了我家香火不说,养个女儿还是个白眼狼!”
“小蹄子还想攒私房呢?呸!她的命都是我给的,敢动心思,我提脚卖了她!也叫她吃点教训!”
说罢又嘿笑起来:“她,嗝……也到年龄了……”
陈翠娘脸色惨白,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咱们阿麓孝顺呢,你瞧,月银不是都给你了?你可不能再打她了,她还没成家呢?打坏了身子,我也不活了!”
话刚说完,却见白有贵又恶狠狠站了起来,满脸的红色,连带着瞪着她的眼神也凶狠起来——
陈翠娘心头一跳,下意识喊道:“阿麓!”
白麓冷静地站了起来。
陈翠娘看着她,着急地呵斥道:
“赶紧过来,给你爹磕个头认个错,以后你乖一点,就不这样打你了!”
这犟丫头,怎么就偏是个丫头呢?倘若是个儿子,倘若能给白家承继香火,多好啊!
想到这里,陈翠娘赶紧低下了头。
……
油灯星光一点,颤巍巍的,只照得方圆两尺的范围。
而白麓在朦胧的灯光中微微一笑,突然一把揪起白有贵乱糟糟的发髻,让他整个人脖子后仰,被迫张大了嘴!
而后,另一只手抄起酒坛子,浑浊的酒液咕嘟嘟便灌了进去,让这醉汉发出了惊天动地又痛苦的呛咳声!
“噗——咳!咳咳咳!”
那不知是怎样的大力气,胳膊肘一压,白有贵痛苦挣扎的动作,就仿佛是蚂蚁一般无力。
这一刻,这个昨晚还将白麓踹的丧命的中年男人,挣扎的力气软弱的就像是没骨头。
白麓保持着无害的笑意:“爹,你说,是你给我磕头,还是娘来?”
电光火石的瞬间,快如闪电的动作!
陈翠娘反应过来时,白有贵已经只能无力的蹬腿儿了,酒液顺着他的衣襟落到地上,满屋都是劣质的酒味!
在这一瞬间,这个被丈夫呵斥的颤巍巍的女人却仿佛爆发了超强的勇气!
她冲了上去,用整个身子撞开女儿,心痛的给白有贵锤胸口:“她爹!她爹啊,你可不能出事儿啊——”
白麓甩了甩手,好奇地打量着陈翠娘——这位母亲,好奇怪啊。
陈翠娘抬头,恨恨的眼神里涌动着火焰,却在接触到白麓清如泉水一般的眼神时,扑簌簌灭掉了。
在这一刻,这个软弱又复杂的母亲脸上,涌出了恐惧与仇恨的神采——
“你不是我女儿!”
“我女儿呢?”
“阿麓呢?!”
“你到底是谁?!”
……
白麓歪了歪头,微笑起来:“娘,你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挨一顿打,让爹发泄一下啊?”
“这样他就不会打你了,对不对?”
声音温温柔柔,像极了平日里小姑娘的柔软。
陈翠娘却越发哆嗦了。
“你……你不是我家阿麓!阿麓从来不敢这么对她爹的,她也绝不会这样对我,你……你是妖怪!你是妖怪!!”
油灯闪烁,“噼啪”炸了一个火花。
陈翠娘脸色惨白,如同见到恶鬼。
白麓叹息一声,伸出脚尖点了点半昏迷的白有贵:“我跟你说过啦,昨晚上他的一顿打,把小姑娘打的脏腑出血,死掉了。”
她蹲下来,握住了陈翠娘冰凉的手:“你这样的母亲,我没见过。”
“你知道你女儿宁愿忍受毒打也想留住钱财的原因吧?”
“她应该告诉过你,她想花钱打点,让你进时府做工,不必回家,不必被打的吧?”
“你是怎么哄她的?说帮她攒钱,最后转头去替这酒鬼结了酒账。她哭着自己攒,替你挨了不知多少顿打,你还埋怨她——【小犟种,娘为了你,不知挨了多少苦日子啊!】”
“明明是白有贵想打你,你就叫她来替你挨打……”
白麓看着她,昏昏暗暗的灯光中,她清丽的面容更加动人,口中却带着狠辣又温柔的呢喃,仿佛出自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娘,你来做个选择吧!”
“你也试试被打断骨头的滋味,或者……你替女儿出口气?”
她冰冷的唇角翘起,微微的弧度向上,眼神,却也同样蔓延至白有贵身上。
陈翠娘坐在地上,看着昏迷的白有贵,怔愣无语。
房顶上,爬山虎的枝叶拧动着,摩擦着,簌簌作响。
……
砖瓦房并不隔音。
在这许多户人家刚吹熄油灯的时刻,左侧邻居院子里,谢婆婆有点犹豫:“这隔壁的杀才,不会又打阿麓了吧?”
谢老头吧嗒一口旱烟,从床头摸索出褂子披上:“陈氏这个娘,心比白有贵还狠啊……咱们拦得了一时,可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话虽如此说,两位老人家却相携往那边走,毕竟能劝一劝也是好的。
然而才刚迈出脚步,便听院子大门被锤响——
“砰砰砰!砰砰砰!”
又急促,又凶猛,就连风中都带出了些许不详的预感。
谢婆婆心头一咯噔,便听外头隔壁邻居家的大柱叫了起来:
“叔,婶儿!到处都有危险,城里大户全都准备趁夜去帝都,大伙儿都打算跟着,我们家马上就走,你们也快些!时辰不等人!”
说罢,便是急匆匆跑远的声音。
谢婆婆和自家老头子对视一眼,先是忍不住担忧——“咱家儿子……”还在外头跑生意呢。
却也知山高路远,无处传信,只能赶紧颤巍巍转回去收拾行李——越是乱世,越是得跟着大户人家走。
不然,随便一个歹人都能要他们的命!
城中火光四起,到处都是奔涌的人,和咕噜噜滚过的车马。
……
夜风喧嚣起来,孩童和妇人的哭喊声越发多了,无数人都在慢慢向城门口聚集。
然而白麓却并不着急。
上辈子,大灾变时期,她都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如今换了个环境,虽说也有点不太常规,但是……
这并不影响她生存。
反而此刻,她笑意更甚:“娘,你听到了吗?灵潮将起,全城出逃……你不动手,是想留下来陪我爹吗?”
“毕竟,我可不是你女儿啊!”
陈翠娘却瞬间癫狂起来:“不!不!你就是我女儿,你不能扔下我……我,我要不是当年生你坏了身子,不能给你爹续香火,你爹根本不会这么对我!”
“这么多年我都抬不起头来!”
“我这都是为了你,你……你欠我的!”
白麓却漫不经心道:“娘,我爹当年跟刘寡妇被人捉奸在床,刘寡妇被打的小产大出血,我爹被打坏关键地方,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吧?”
“娘,你说,谁让人打的这么狠?”
小姑娘的记忆还是很细致的,可惜记得再好,她也不懂人心丑陋啊。
偏她白麓,大灾变里什么人性没见识过,如今说出来的,就是真相。
陈翠娘浑身一哆嗦。
而就在这时,半昏迷的白有贵也动了动身子。
……
白麓说完这句话,满意的看到陈翠娘煞白了脸,便也迈出了房门——隔壁谢婆婆还是对小姑娘很心疼的。
她冲过去,见这两位老人家还在厨房里颤巍巍收拾着,于是干脆利落的扒开两人,先从缸里提溜出来一袋珍藏的白面,一包红糖,并一罐子盐,粗粗鲁鲁绑在一起:
“就您二位这身板儿,这屋子里50斤粮食,是能背还是能扛?逃命的时候,要紧的拣上就行了!”
一边把两人连推带搡弄出厨房,一边问:“银子都带了没?”
顺手还从墙上摘下两个带盖的竹筒,扔水缸里“咕嘟”一灌,一左一右就给挂谢老头脖子上了。
谢老头还没从这翻天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见原本软糯糯的小姑娘变得这样凶蛮,下意识搂紧包袱点了点头。
白麓一拍手:“那行!走吧!”
伸手一左一右各提溜了一个,顺手塞进一旁的大箩筐里,而后扁担一挑——
“抓紧了啊!”
可怜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仓促间只能抓紧筐子,就被人卖杂货一样挑了起来。
扁担两头的麻绳滴溜溜的打转,让两人也跟着滴溜溜的转,转的头晕眼花,快要喘不上来了……
但,这晕乎乎的状态好像也没过多久,身边的嘈杂声倒是越来越大了,再醒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众人聚集的城门口。
城中几个大户正在盘点家什,看样子,马上就要出发了。
白麓把扁担往地上一扔,伸手又从晕乎乎的老太太怀里摸出一张犹带余温的大饼,嘿然笑开:
“您二位可跟紧了!谢婆婆,下回见面你得多准备点肉菜!杂面饼剌嗓子!”
拿着饼便跑的没影了。
等到谢婆婆终于喘过气来,却见人群外头,之前提醒过自己的隔壁大柱正拉着一辆堆满家当的小板车瞪大了眼睛:
“叔,婶儿!你们腿脚怎么这么快?”
……
院子里安静又恐怖,白有贵的呼吸声微弱的在夜色中不值一提。
而陈翠娘呆坐在那里,想起刚才白麓迥异于女儿的言行举止,泪如泉涌!
她的女儿,她的女儿绝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果然……果然是被恶鬼占了身子吗?
“阿麓……”
“有贵啊,她爹,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多年我伺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要不是生阿麓坏了身子,我肯定能给白家生个大胖小子的!”
白有贵半躺在地,此刻咕哝两声,眼皮似动非动,显然是快要醒过来了。
也不知刚才的话——
陈翠娘浑身打了个寒颤!
如果他听到了……
就算没听到,可是那什么【灵潮】要起,大家都在逃命,整个南洲都在逃命,如果她和白有贵一起,会不会……路上也随手就被卖了?
就算不卖,就按着白有贵打人的狠劲儿,没了女儿挡着,她迟早也要被打死的!
城内越发嘈杂了,但是陈翠娘却在这嘈杂中冷静下来,她借着那一豆灯光,看着不知是醉是昏的白有贵,眼神中终于透出豁出去的麻木。
然而嘴里却喃喃着——
“阿麓,娘这都是为了你!有贵啊,你别怨我,我这是为了女儿……”
夜风打着旋儿穿过堂屋,油灯颤巍巍的闪烁两下,随即便是漆黑一片。
而陈翠娘在这时却抬起头来,看着黑暗中模糊的房梁,神色复杂。
……
白麓对自己的武力值【又或逃命的速度】更有信心了。
逃难嘛,上辈子大灾变时期,谁还不搬个十几次家怎地?
她啃完大饼回来,巷子口还有好多人家仍在收拾行李呢。
然而推开房门,一抬头,两个直条条的身影正在房梁上晃荡呢!
她惊呆了。
下一刻,看着上头还有个人正在扑腾腿儿,赶紧上前去把人放下来。
至于另一个……
好吧,没气了。
再一看,没气的是【她】爹!
妙……咳,不是,她的意思是——
“娘,你把我爹吊死了?”
……
第2章:把你挂上去?
陈翠娘捂着喉咙的手松开,呛咳声都小了下来,随后,她呆呆地看着地上毫无动静的白有贵,连滚带爬的扑了上去:
“她爹!她爹!有贵啊呜呜呜……你别怪我,我一定要为女儿报仇!我的阿麓啊……”
涕泗横流,伤心欲绝。
然而一边却还抓紧白麓的衣袖:“阿麓,娘这都是为了你!你,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嚎啕声里,还夹杂着女人痛苦的叫喊——
“有贵啊,你怎么不把我带走呢……你留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仿佛跟地上的男人多么恩爱似的。
白麓大受震撼!
是个狠人啊!
她爹都昏过去了,肯定不能自己上吊的。这不明摆着陈翠娘把人吊上去,这才轮到她自己的吗?
这会儿还问人家怎么不把你带走?
还口口声声为了女儿了——这会儿不觉得她是妖怪了?
白麓摸了摸下巴——倘若她爹在天有灵,应该是愿意把人带走的。
她有些扫兴:“刚才就是下意识手快了——娘,不然我给你重新挂上去?”
陈翠娘瞬间松开了手。
……
白有贵还静悄悄躺在冰冷的地面,陈翠娘的眼里却早已经没了他。
白麓弯下腰,两手握着陈翠娘的肩膀将人慢慢扶起,语气温柔极了:
“娘,你说,是你害了我,还是我爹害了我?”
“你不能这么对我……”陈翠娘挣扎着。
然而白麓只对她微微一笑。
她浑身一抖,再也不说什么“你是我女儿”之类的话了,而是瑟缩着,可怜巴巴地说道:“你、你……我女儿的身子给你,咱们两清!”
话音刚落,却见白麓身后的半空中,陡然裂开一道缝隙!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这缝隙“噼啪”一声炸开,有幽蓝色的半透明光芒从里头迸射开来!这蓝色中心处几近深蓝,一层一层向中心旋转,果然是【漩涡】!
四面八方,无穷无尽,仿佛都被笼罩在这光芒之下!
“灵潮漩涡!”
两人都停住了。
白麓好奇地凑过去——灵潮带来的感觉,好像上辈子大灾变时期,人们觉醒异能的感觉啊!
甚至这漩涡,让她觉得很舒服,很想凑过去——
而与她相反的,则是半点不受影响的陈翠娘!
只见她呆愣片刻,最后狠狠将白麓推向那幽蓝色的光芒漩涡:
“你这妖怪!都是你害了我男人!”
而后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打开院门的那一瞬间,整个南洲城都响起了惊慌的叫喊——
“灵潮!灵潮!”
“灵潮出现了!”
“逃啊——”
“救命啊啊……救命……”
而白麓置身漩涡,却瞬间明白过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不同的能量表现罢了!
就如同大灾变时期人们的异变,熬得过去,就会激发异能。
熬不过去,这就是致命的“灵潮”!
然而没等她多想,房顶响起了“簌簌”的声响,仿佛枝叶摩擦,又仿佛千万条小蛇游走。瓦片开始“咔嚓咔嚓”碎裂,整个屋子都仿佛被古怪的东西笼罩住,头顶的大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咄!”
有东西刺穿坚硬的墙壁,直直冲向漩涡正中心的白麓,而后被她一把握住!
这是……爬山虎的藤蔓?!
下一刻,数百条藤蔓带着锋利如刀的叶片齐齐刺了过来!只在一瞬间,便能将面前的人刺得鲜血淋漓!
然而在白麓眼中,眼前的数百条藤蔓各自带着独特的轨迹,她不用多做思考,便本能的挪动身形,随后并指如刀,狠狠向下砍去!
身后幽蓝色的漩涡渐渐暗淡,齐聚身前的千数百条藤蔓在这一瞬仿佛被砍刀砍中,那少女纤细的手指向下划去,便如刀切豆腐,瞬间划成两半!
软绵绵的枝叶落地,白麓也后退一步,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下来。
——这样的能力,这样的反应速度……天生便有的战斗直觉吗?
下一刻,她又迅速侧身后退半步,躲开了凌空抽来的一根枝条!而后飞跃两步,直接窜出门外,对准墙根处所有爬山虎可能的根部,狠狠一划!
在这一瞬间,缠绕着整个屋子的爬山虎的肥厚叶片齐齐竖了起来,枝条拧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是受不了根部被斩的剧痛!
但是很快,它们用来攀爬的枝条便迅速生根,只在一瞬间便扎破了坚硬的墙壁,房梁终于被折断,瓦片噼里啪啦落地,整个屋子都摇摇欲坠。
白麓退出院子,却听不远处的围墙上有人说话:
“公子,是地锦灵变伤人!”
她侧目看去,只见围墙上站着两人,一个身形壮硕,另一个身形熟悉,却伸手扶着一棵正常的大树,发出了略虚弱的声音:
“火攻。”
“好嘞!”壮硕的年轻护卫应了一声,从后背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来,在围墙上狠狠一划——
“嗤啦!”
一簇火焰从箭头腾起,随后,开弓,拉弦——
火焰触及整个屋顶,也不知是有什么特异之处,仿佛蔓延在火油上,一瞬间,橘红中带些蓝色的火焰迅速铺开,整栋屋子便已被火焰包裹,灼热的温度随即扑面而来。
“走吧。”
围墙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疲惫道。
护卫小心的搀扶住他,随后便从围墙上一跃而下。
可就在此时,那在火焰中发出古怪声音的爬山虎却猛地向四周炸开,无数枚带着火焰的叶片向着他们飞来!
“护甲!”
护卫高喊一声!身上便瞬间腾起了幽蓝色的光芒!
带着火焰的叶片飞速旋转过来,穿透蓝色的光芒后略微缓慢了些,但仍旧从护卫身上划过,带出某种焦糊味。
对方的身上出现了片片血痕,随即又被迅速烧焦!唯有被他护在身后的男人,毫发未损。
白麓在他们动作的那一瞬间便瞪大了眼睛!
异能肉盾?
那还想什么?!
她虽然有能力,可如今手上连个武器也没有,怎么挡这披头盖脸的刀叶?
反倒是对方,还有个护卫……她的身形和那位公子重合呈直线的话,保护一个和保护两个是一样的!
于是,护卫在前头顶着,身后的男人一动不动,而白麓则迅速窜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将自己纤细的身体缩在那人身后!
对方身形一僵,却并未阻拦她,只等这爬山虎最后的一击消失,这才略皱眉头:
“灵甲?”
对方稳稳的声音传来:“公子,只是皮肉伤。”
白麓也松了口气,赶紧从人背后出来:“多谢多谢!”
话音刚落,她便愣住了。
第3章:病弱贵公子?我喜欢!
首先,这位公子白麓应该是很熟悉的——
“时……公子?”
这不是时家大公子时阅川吗?
据说一年前生了重病,已经很久没露面了。
怎么……没跟时府其他人一起出城?
而这种熟练的对敌态度,轻描淡写的稳重风格,不经历个几百次,恐怕也很难镇定下来吧?
其次……
其次这位护卫伤的有点重啊。
饶是白麓脸皮够厚,此刻也不由心虚了。
他说的没错,是皮肉伤。
可是,成千上万枚叶片无差别攻击,哪怕有灵气护甲挡着,漏网之鱼仍旧不少。
如今对方浑身上下都是乌黑的细长疤痕——那带着火焰的叶片,刚划破皮肤便又将皮肤灼烧,以至于鲜血都没能流出来。
大公子时阅川显然也已看到,此刻微蹙了蹙眉:
“姑娘既然无事,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他形貌冷峻,眉目却是如画一般,果然是人间贵公子!
然而贵公子面目矜持,连笑容也吝啬,只对着她的方向略点了点头便抬脚走人,显然并无好感。
身后满身细长疤痕的护卫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看这样子,很怕与她有什么牵扯。
白麓脸厚心黑,脑子却还行,明白人家是看不上她躲身后的人品……
但是他长得真好看啊!
腰细腿长,胸……不是,看这个脸,真好看!上辈子大灾变时期的男男女女,哪有这种病弱又矜持的气质呢?
于是白麓也清了清嗓子:
“刚才的事,多谢了。不知二位可有需要我去做的?”
“不必了。”
时阅川略抬了抬手:“我还有事要做,姑娘自己当心。”
话音刚落,他突然闷哼一声,伸手按住了额头。
迎着屋顶残存的火光,白麓依稀看到他额头的汗水。
再一错眼,对方已经被护卫扶住:“公子,时候不早了,如今城中大乱,也不知医师那里是否还守诺等着咱们……”
“朱医师绝技在手,尤其爱惜自身。你还是不要想这些了。”
时大公子说话很有技巧,白麓听明白了——爱惜自身?怕不是这医师卷款跑路了。
这位大公子说话真好听。
护卫有些着急:“就因为灵潮,咱们才付了千两银!约定了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等到子时,如今才刚入夜!”
“不行,公子,咱们必须得去看看。”
说话间,时阅川的脸颊都在颤抖,最终从唇中溢出一丝叹息:
“走吧。”
……
主仆俩的身影融入夜色,白麓也轻巧跃上大树。
远处的城门处,连夜离开的火光蜿蜒如同一条绵长的蛇,而在漫长队伍末尾处,一个妇人正缩着脖子融入了层层平民之中。
她哼笑一声——前往帝都千里迢迢,陈翠娘孤身一人,可不好走啊!
她留下来,可就是要替小姑娘出一口气的。
目光再看向城内,之前四处绽放的幽蓝色漩涡早已消失不见——然而整个南洲城,都仿佛有什么不一样了。
白麓摸了摸肚子,之前那张饼早已经消化的一干二净,此刻,她将眼神投向城中的酒楼——
换个时代,这回总不至于没饭吃吧?
……
【灵潮】的暴增让所有人都恐慌起来,整个南州城的人都蜂拥着往城外奔逃,时阅川走在街道上,只见一片灯烛散乱,零落家什,却是半个人影都不见。
侍卫灵甲浑身还带着伤,于他却当真是不值一提,此刻这憨实的汉子只牢牢跟着大公子,一双虎目里瞪出了两汪热泪,红嘟嘟的,显然是担心极了。
——大公子的头痛,又犯了!
一次更比一次剧烈,这回,怕是更加难熬。
这念头刚刚闪过,只见前方走着的时阅川突然身子一个摇晃,勉强单膝跪在了地上。
月光悠悠的洒下来,照得那劲瘦的腰肢和紧绷的脊背都仿佛快要折断。
而一只如雪如玉的手正牢牢按住了自己的额角,那里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渗出,显然是正忍受着巨大的折磨。
灵甲险些哭出声来!
大公子这双手,灵潮出现之前也是能削金断玉的,可如今……如今却连抬手都难!
也不知半个月前出发去寻神药的兄弟们,到底能不能顺利赶回来?
若非大公子执意要留在这里等他们,此刻,最起码还能在马车里安稳躺一躺……
疼痛无法可解,灵甲只能含着泪,同样单膝跪地,伸手将时阅川背了起来。
一边咬牙道:“公子,你放心,无论如何今晚我会找到朱医师!”
他壮硕的身体此刻格外轻盈,短短一刻钟,便已经来到朱医师的宅院。
然而褚红色的大门紧闭,屋子里连盏烛火也没有,更加没有人应声。
灵甲呆愣原地,突然狠狠一踹门,直接冲进院子里。
“朱医师!朱医师!”
他大叫道。
院子里空空荡荡,半根药材也没剩下,显然是早早就有了要走的准备。
“这狗娘养的!”
灵甲忍不住骂出声来——朱医师以前只不过是个游方郎中,但几年前天地异象初始,他偶然变化出一种能力:
“妙手回春!”
一旦使用,便能将人的病情回溯三月。
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要不是大病,三个月前自然是健康的。
这种能力对于时阅川来说,当然是没什么用的,因为他已经疼了一年多了。
但是,这疼痛日益剧烈,能回到三个月前的状态,稍稍减轻痛苦也是好的。为此,他们给出来千两银做定金,还有异变后的三颗能够让四周温暖如春的【火杏】。
这火杏摘自南域一棵不停燃烧的火树,早在一年前便已经送往帝都供给皇室,流存在外的,每一颗都价值千金。
为的就是请朱医师在这种情况下,多留半夜,能等到他们赶过来。
可如今一看,对方分明是早已毁诺离开。
朱医师人去楼空,时阅川却还在忍受着巨大的折磨,灵甲只能将他小心安置,一边心急如焚。
而此刻,时阅川根本感触不到灵甲的情绪,他双拳紧握,整个身体紧绷得如同一张拉开的弓。
而那根弦就仿佛绷在他的脑袋里,颤巍巍的,每一次拨动,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
第4章:仙人掌好吃吗?
灵甲的心都要揪成一团了,然而时阅川却仍是只能默默忍耐——除此之外,本也就别无他法。
下一刻,他满是冷汗的头微微抬起,手指一动,遥遥指向墙角——
灵甲二话不说,直接拔刀向时阅川所指的地方劈砍,哪怕那里只有一丛长得格外随便的仙人掌。
刀锋在月光下闪烁,带着破空的声音,而那团仙人掌却瞬间仿佛被充了气,直接变成圆滚滚的仙人球,并向四面八方“biubiubiu”发射一根根小刺!
密密麻麻,又细小又不起眼,一旦进入身体,必定是饱受折磨。
偏偏……灵甲是以“护盾”出色,才留在时阅川身边的。
只见一阵淡蓝色的光芒,他壮硕的身体外又有了一层屏障。仙人掌刺虽然又细又小,可论起杀伤力,并比不上之前的爬山虎。
灵甲因此攻势不停,再次挥刀上前,直接削掉了仙人球的圆顶外皮!
对方“哎呀”一声,直接变成了个青衣小童!
瞧着不过十五六岁大小,此刻委委屈屈,面目俊俏,惹人怜爱。就是头顶处光溜溜的,只剩四周的头发披散下来……
“噗!”灵甲实在忍不住。
对方眼圈一红,直接滚下泪来,凄惨地看着灵甲:
“你……朱医师拿钱走了,我只是个被抛弃的药童,又不干我的事,你们为何……为何还要削我的头发?”
一边说着,手就忍不住去摸自己凉飕飕的头皮,被那好大一块面积给惊吓住,直接嚎啕了起来——
“嗷……呜呜呜……你们这群恶人呜呜呜……”
灵甲板起脸倒打一耙:“我们进来找人,你明明在,却又故意躲在这里不出声!被发现后还发刺伤人,你说该不该打?”
青衣小童懵了。
他向来不太机灵,此刻想来想去,总觉得对方说得好像也没错,只能呜咽着,委委屈屈:
“可、可我的刺又小,毒性也小,最多就是麻一麻,你却把我的头发削了呜呜呜……”
好家伙还有毒呢!
灵甲眼睛一瞪——
“不许哭!朱医师哪里去了?!”壮硕的身子十分有威慑力。
小童被吓得一噎,赶紧磕磕巴巴道:“他……他拿一颗火杏,托时府的姨太太的二侄儿家的大外甥的老岳父,据说是位管事,给安排了车马,直接上帝都去了。”
时府?!
灵甲不吭声了。
自从大公子生了病,时府就是继夫人当家,对方的亲儿子还在帝都读书呢,自然是看他们大公子不顺眼。
如今……
“让他走吧。”
时阅川的目光冷冷看了过来,额头上涔涔冷汗,实在是虚弱极了:“灵甲,先安置吧。”
这头痛,按照惯例,没有三五个时辰停不下来的。再看看灵甲浑身的伤痕,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至于别的……
他生了怪病,可日子还在后头呢!
灵甲只能憋屈地应下:“是,公子。”
随后伸手揪住小童的衣襟,直接顺着墙头扔出去了。
反正因灵潮而生出变化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摔坏的。
更何况,他手上带着劲儿呢。
……
与此同时。
白麓正在南洲城慢慢游荡。
整座城都空了,自然也没了厨子酒楼,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之前那个大饼果然吃的太草率了。
这不,又饿了。
这也不能怪她——一来,因为灵气,还有她长期吃不好的缘故,本来就需要多吃些。
二来,二来上辈子大灾变时期,啥东西味道都掺了怪味,面饼子都是涩的!
如今来到了纯天然没农药没污染的古代,白麓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
可惜了,没等看清楚这米缸呢,缸破了……
想想就很气!
好在大家走的急,总有那么些大户厨房里藏了好东西,白麓一路吃吃喝喝,被这鲜美的原滋原味惊艳到,只恨自己没有个随身空间,不能把这些都带走——
“谁?”
她转过头,手里还有一根油亮亮的鸡腿。
黑暗的墙角处,一坨张牙舞爪的仙人掌慢慢磨蹭出来,最顶端处是外皮剥落后的一片嫩绿,水嫩嫩的肉质暴露出来,委委屈屈发出声音:
“我……我饿……”
白麓好尴尬:“我现在不想上厕所……”
仙人掌浑身一抖,迅速化身成青衣小童连滚带爬:
“我只是想吃鸡腿不是想要粪肥!”
白麓也松一口气:“早说你是人啊!”
她还以为是个跟爬山虎一样的东西呢!
又有点遗憾:“我本来想尝尝你这好不好吃呢。”
小童大惊:“仙人掌你都吃!!!”
白麓却更加理直气壮:“那怎么啦?把外皮剥了,刺儿剜掉,捣碎了拌点蜂蜜糖浆……肯定好吃!”
可惜了,怎么就是个人呢?
古代没被污染原汁原味的肯定更好吃吧!
瞧它之前头顶上那块,多水嫩啊!
青衣小童已经开始发抖了。
他色厉内荏道:“你!你不要吃我!吃我的话,我就发刺,我告诉你,我的刺有毒的!扎一针就麻了!扎两针你就晕过去无痛无觉任人宰割了!砍了你你都不知道!”
白麓眨眨眼——
“哦豁!”
她高兴起来:“我知道,你是麻醉师!”
“来来来小伙子很有前途啊!麻醉针、我是说你那刺儿有多的吗?给我一把,我带你去吃东西!”
青衣小童又羞愧起来:“什么叫麻醉师……而且我的刺只有新鲜的才有用……”
说完,肚子也“咕噜”一声。
白麓:这保质期也太短了吧。
她想了想:“那行,你先跟着我,咱们去大户人家家里找吃的,我顺便研究一下,你这个刺是要冷藏还是真空才能有用……”
小童犹犹豫豫——好多话他听不太懂。
但是,之前给朱医师做药童,自己不够聪明总是挨罚饿肚子,如今既然有吃的,而且这位姐姐也不笑话他光头……
“好!”
他小心的捂着自己光溜溜的头顶:“我叫朱青,特别爱吃酱肘子肉包子糖醋排骨嫩豆花烧鸭子煎小鱼糖葫芦……姐姐,你叫什么啊?”
“仙人掌真的那么好吃吗?”
白麓咽了咽口水:“我叫都想吃……不是,我是说,我叫白麓。”
“就是那个笔画特别多的麓。”
第5章:绝世无双十全大补
笔画很多?
小童朱青同情地看了一眼白麓:“我知道了姐姐,抄名字很辛苦吧?”
白麓也心有戚戚地点头:“太辛苦了。我应该叫白一。”
她倒不是抄书,而是试卷和作业……总之,本子太多了,作业也太多了!
此刻,跨越时空的两人得到了心灵的共鸣。
而更“鸣”地还在后头,朱青摸了摸肚子:“我知道有家厨房炖了人参萝卜鸡汤,大补……”
白麓眼睛亮了:“人参?这么补!走走走——”
朱青这才愁起来:“不行不行,那家被两个恶人占了,还削了我头发呢!”
白麓好生气:“他们怎么这么馋,仙人掌而已,我都不吃——这锅鸡汤肯定没有了!”
朱青:……
他作出最后的努力:“姐姐,真的很补的……”
肚子也极为应景地叫了一声。
白麓一咬牙:“行!咱们去看看!”
她长这么大都没尝过人参呢,不好错过的。
……
此刻。
朱医师的宅院里,匆匆忙给大公子收拾好房间,灵甲跑去厨房一看,也是忍不住惊喜——
“老家伙还挺会享受的!”
那么粗壮的参须都在瓦罐里翻滚呢。
他赶紧拿勺子舀了舀,再仔细吹一吹,然后品一品——
“噗!!!”
“老匹夫果然没安好心!”
同时,也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啊你这人!撑到吐也不肯把汤留下来!怎么这么浪费!”
灵甲瞬间心惊肉跳——他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然而再一看,怎么是今晚那个姑娘,还有之前那个小童?
白麓也认出来他了,毕竟,对方身上细细长长的疤痕还没消失呢。
这……算是帮过自己的吧。
此刻,两方僵持着,气氛一时古怪起来。
……
片刻后,灵甲开口问道:“姑娘带这小童前来,是准备与我讨一番说法吗?”
白麓看了看朱青,再看了看灵甲,忍不住又朝他身后看看——
那个大漂亮哪里去了?
而后才道:“哦,这倒不是,就是听说这里有一份大补的鸡汤,想来喝。”
两人面面相觑。
灵甲沉默一瞬,慢慢退开步子:“那你把鸡汤都带走吧。”
白麓喜不自胜:“朱青,快,把汤端上,我去拿碗。”
再一瞅里头胖乎乎的参须,越发高兴了。
朱青也麻溜儿的拿个垫布端鸡汤,两人十分欢喜,想来都很期待这大补之物。
倒是灵甲心中疑惑:“朱医师可不是个好人,这汤……你们敢喝?”
朱青生气起来:“这汤是我熬的!”
“你们看!”
他把瓦罐忘桌子上一放,拿着勺子就开始在里头翻找——
“这是一只毛色火红的大公鸡,这是黄色的参须,这是不削皮的青萝卜,这是黑木耳,这是白山药!”
“此种搭配,红黄青黑白,心脾肝肾肺,是我跟着朱医师三年才学会的五行十全绝世无双大补汤!”
“你不喝,是因为你不敢喝!我却是不能被你这样羞辱的!”
说罢盛了一勺直接吹凉了。
静默。
静默是今夜的厨房。
白麓忍了又忍:“什么味道的,你说话啊!”
只见朱青俊秀的小脸突然发皱,整个五官都凑在了一起:“可能……盐多了些,补过头了吧。”
白麓鄙夷道:“那必定是你们太挑剔了!我来!”
现如今的食材多么新鲜水灵,怎么可能难吃呢?
她也尝了一口。
“噗——!”
……
三人在厨房面面相觑。
最后,是朱青脸皮越来越红,头越来越低。
白麓有些后悔——“早知道你找吃的本事还不如我,你还不如是个仙人掌呢!”
朱青赶紧后退一步,一把捂住头顶,艰难挽尊:“其实还是很补的……”
就是可能有一点点咸,容易伤肾水。
白麓已经放弃他了,此刻眼神在厨房里来回打量,最后眼神定格在房梁上一块黑乎乎的肉上头。
灵甲心头大感不妙,赶紧说道:“二位,如今南洲城四处都是空宅院,这里是我家公子休养的地方,还请二位另寻他处吧。”
白麓却若有所思:“来都来了……你会做饭吗?”
城里吃的不是没有,可问题是,现成的却是难找。
灵甲哼哼哧哧。
他想说不会,但其实内心也挺骄傲——这么些年来跟着大公子走南闯北,他灵甲,硬是没让公子掉一斤肉!
要不是公子后来这个怪病……
但是,还是要拒绝……
“再说了,你跟大公子不是要找那什么医师吗?虽然人跑了,可是他徒弟不是在这里吗?先咨询咨询嘛,是吧朱青,你是他徒弟吧?”
白麓又问道。
朱青毫不犹豫地点头——学徒也是徒!
灵甲却冷笑一声:“靠他的绝世无双十全大补汤?”
白麓回味刚才的汤,忍不住也有点喉头翻涌。
但她仍不放弃——“话不能这么说。”
“虽然不知道大公子是什么毛病,但是想来也是痛苦难忍。而这小子,一手麻醉术那叫一个出神入化啊!”
“到时候痛的狠了,让他上去把人麻翻了,好歹能舒服一阵是不是?”
纯天然的无痛针啊!用的好了,作用堪比女生例假期的布洛芬止痛药,简直可称再生父母了好吧。
就一根小刺,就让一只大胖老鼠一头栽倒,白麓拎着它大尾巴甩来甩去,它都没动静!
要不是这老鼠两人都不会做……
……
灵甲却是一愣。
这个看起来又鶸又怂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小童,竟然还有这种能力?
那不是毒吗?
真的能止住大公子的头痛,让他好歹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吗?
他的动摇显而易见,白麓却是迫不及待了:
“朱青,快给他一把刺让他慢慢试——咱们俩先把这块肉取下来切一切?”
朱青神色愤愤地看了一眼灵甲,想起自己的断发秃顶之痛,十分不情愿。
可再听听肚子里咕咕噜噜的煎熬声,最终眼神看了看房梁,只能伸手就撩起了裤腿——
那里,来自少年还未发育完全的光滑小腿上,浅淡的汗毛隐约可见。
而他则眯着眼睛,细细找寻那些又细又小又营养不良的汗毛拔下来——
嘶!
他咬牙,做出坚韧不拔的忍耐。
而那腿毛到了掌心,立刻就化为小小的刺。
灵甲眼睁睁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内心竟然有些淡淡的屈辱——
他如今,连强壮一点的腿毛都没资格挑选了么?
第6章:朱医师不是个好东西
腿毛,啊不,三五根麻醉针拿在手里,灵甲又开始发愁了——
这玩意儿,他找谁试呢?
对面两个埋头切火腿的?
——算了,俩吃货。
自己亲自试?
——不行,万一有诈呢!
如今大公子身体不便,他灵甲,当然要好好保护公子才行!
所以他把那几根仙人掌刺放在一旁,随即撸袖子上前:
“一刻钟内,你们要是能找回来试针的,我就叫你们尝尝,这陈年老火腿炖个芦笋到底有多香!”
白麓和朱青对视一眼,二人一同放下了刀。
还切什么切?老火腿外壳黑黢黢脏兮兮的,哪有试药的动物来的有趣?
……
眼看着二人迅速且熟练的开始刨墙根,灵甲长叹一口气,却也不知道该叹什么。于是只能一手拎着火腿,一手拿着刀——
一刀下去,黑黢黢的外壳被顺溜的削了下来,露出来里头红色带着纹理的鲜美肉质,他不禁长嗅一口气——
“老家伙还挺会享受!”
正正好三年的火腿,待会儿吊个鲜汤,里头滚刀切两根芦笋,红的肉绿的笋,热乎乎软绵绵。
再来一把墙角处还新鲜的野山菜,跟切成薄片的火腿用猪油一炒……
最后来一碗白米饭!
大火呛炒出浓郁的香味,山野菜跟热油“刺啦”的一声碰撞,白麓瞬间忘了自己篓子里那些肥胖的大老鼠,直接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
朱青也摸了摸头顶,眼神直愣,口水滴答。
白麓打量他一眼,嫌弃道:“怪不得你没人吃——仙人掌哪有火腿好吃!”
朱青不服气:“那不一样,我还能当水果!”
白麓冷笑:“你饿的时候,想吃水果还是饭菜?”
朱青:……
自卑的青衣小童退到了一边。
……
而这边,看着篓子里一堆胖老鼠,灵甲十分不满:
“为什么都是老鼠!”牛马羊更靠谱吧!
白麓一本正经:“据说,人的基因,我是说,人的本质跟老鼠最接近……”
眼前的灰老鼠虽然不是实验用小白鼠,但是胜在逮起来方便快捷啊!一窝一窝的,只要找准了地方,她一手一个,多轻松啊!
傻子才不逮老鼠呢!
她把篓子递了过去,刚好有一只大胖不甘心束手就擒,此刻对着开口一阵急冲——
“啪。”
灵甲重重地盖上了盖子。
他沉着一张脸,壮硕的身躯此刻格外有压迫感,但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把收拾好的饭菜端起来,一手拎着篓子:
“再给我一把刺,这回挑你那壮一点的腿毛!”
……
朱医师的宅院还是很大的,绕过厨房和长廊,随后才进入正院。而灵甲之前也是匆忙中挑了箱笼里干净的铺盖,这才把时阅川安置好。
此刻,他将篓子放在门外,一手端着托盘,低声说道:“公子。”
房间里传来虚弱的声音:“我都听到了——灵甲,辛苦你了,去试一试吧。”
虽然身体虚弱,但是时阅川的五感却是超乎常人的,厨房里的说话声,他还是能听到的。
灵甲有些难受——厨房里两个吃的唏哩呼噜跟猪崽儿似的,证明他的手艺没有退步——可大公子却仍是吃不下去……
这可恨的怪病!
他一边无奈地将托盘放下,一边打开篓子——
就先从那只最有活力的开始好了!
……
片刻后。
房间地面上,整整齐齐躺着一排老鼠,大小胖瘦各异,均是动也不动。
灵甲将匕首收起,刀尖上的血色一闪即逝。
“公子,不论大小,一针麻痹知觉,断肢破皮均是无感,两针安眠。”
他的眼神中有浓浓的惊喜——倘若对人有这种功效,哪怕只有部分功效,好歹也能让公子稍稍缓解疼痛吧!
“公子,我看厨房两人并无什么坏心思,虽说能力奇特,但是咱们这几年见过的也不在少数。”
“如今趁公子还能自保,我来亲自试一试吧!”
人跟鼠的差距还是很大的,虽说老鼠的心跳呼吸都没什么变化,且之前白麓也详细说了功效,但是灵甲可不敢这么草率的对待公子。
虚弱倚靠在床头的时阅川脸颊一阵抽动,此刻汗水仍是涔涔,他松开紧咬的牙关,轻声道:
“我这种状态,如今都不似个正常人,何必瞻前顾后,还要你来试针?”
说罢手一伸:“最后的两根给我吧。”
灵甲一阵犹豫。
但最终,眼看着那细瘦的青筋都显而易见的手臂都微微颤抖,他最终还是咬牙,捏出了两根细如绒毛的小刺。
大约是头部的剧痛实在是煎熬,小针刺进皮肤的那一瞬间,时阅川甚至都没什么感觉。
直到灵甲担忧地问道:“公子,现在感觉可好?”
他缓慢地眨眨眼,在这一瞬间,头部的剧痛都仿佛遥远起来,连耳边的声音都隔着厚厚的膜——
“公子!”
最后的视线里,是灵甲担忧又松口气的表情。
……
灵甲静静守候在房间里,时不时扒拉一口饭,发现大公子的心跳呼吸仍旧和缓,忍不住胃口大开,又香喷喷吃了两口!
天知道!
自从大公子得了怪病后,就再也没睡过一个时辰的觉,每次最多阖眼三两刻钟,虽说每日也能睡上几次……
可,那怎么能行呢?
再加上胃口不佳,近来大公子就仿佛是被痛苦耗空了身体,整个人都越发虚弱了!
如今……如今竟都能安稳睡上一觉,没有痛苦呻吟,也没有紧锁眉头!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想起自己之前草率,差点错过这个平平无奇的仙人掌小童,他整个人都后怕不已!
好在,这两人看着应该对他的手艺还挺满意?
安静的房间里,灵甲开始琢磨着,决定等明早大展身手,务必把自己的厨艺发挥的淋漓尽致!
只有这样,才有吸引……不,谈判的底气!
……
而在厨房里,坐在烧火凳上把半锅白米饭都造进肚子的白麓,擦了擦嘴上的油光,整个人都显出了满足的气质。
“那个谁,小仙儿啊,你现在挺有用的啊!”
朱青也摸着圆溜溜的肚子,感叹道:“不要叫我小仙儿,我堂堂六尺男儿,怎么可以如此女儿气——唉!往常朱医师真是太抠了,我就说他200文请来的厨娘,手艺是真的不行!”
以前,他哪里能不花钱就吃到这么好的饭菜呢!
白麓胡乱且敷衍的点点头:“对,朱医师不是个好东西——那你说,咱们先跟着这个大厨怎么样?”
第7章:姐姐!小青!
跟着大厨吗?
朱青摸了摸圆溜溜的肚子,回味之前饭菜的鲜美,表情犹豫:
“可是……他好凶啊。如果跟着的话,会不会要让我干活,还要打骂我?”
白麓眼睛一瞪:“他凭什么?!”
小秃顶叹了口气:“咱们需要他做饭呀!有求于人,就得这样。”
就像他跟着朱医师,想要学医术,那当然也得做学徒任人打骂勤快干活。
白麓理直气壮:“胡说!”
“哪里来的有求于人?这路就那么几条,咱们碰巧顺路不行吗?谁也没跟着他!”
“至于吃饭……他吃的时候咱们顺便吃两口不行吗?咱也没求着他做。”
朱青感觉自己的头顶有些发凉了。
就……这个逻辑吧,好像没什么不对,可是又好像哪里都不太对劲。
他纠结的脸都皱到一块去了,白麓就喜欢看小年轻上当受骗的样子,这会儿嘿嘿笑了起来:
“逗你的——你那小刺儿明显有用啊!一根刺换一天的饭不就行了。”
朱青猛的松了口气。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
“但是……这位姐姐,我的刺能换他做饭,那,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这倒也是。
白麓摸了摸下巴,主要现在城里找不到别人,找到的未必手艺能有这么好,明显是卖方市场啊!
她想了想,拎起案板上厚重的菜刀,伸手就将朱青光溜溜的头顶心按住:
“我觉得,跟我还是有点关系的。”
……
灵甲端着托盘回到厨房,一眼就看着灶台前小仙人掌老老实实坐在板凳上,头顶光溜溜圆突突,地上……一堆散落的长发!
“你你你……”
他一口气都要抽不上来了!
“你怎么把头发剃了!”
都是毛发,头发不比腿毛强吗?仙人掌也是有大刺的,他还打算用头发试试效果呢!
这怎么一根都不剩了!
而朱青捏着袖子拭泪,闻言抽泣一声:“都怪你,把我弄成这么丑的秃子……呜呜呜我都不知道我秃的那么丑……要不是白麓姐姐帮我重新做发型,我可怎么出去见人啊呜呜呜……”
想起他只是四周长发披散,唯独中心秃顶的样子,灵甲可耻地沉默了。
但是你管光头叫发型,未免也太不挑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想起之前二人猪崽吃饭的样子,多少又有了些底气:“总之,南洲城已经没有别的厨子了,想要吃我做的饭,以后就不许脱毛!”
虽然那小刺的作用尚未完全明确,但是,他在公子房间内查看许久,大公子呼吸平稳,表情和缓,肢体也没有再紧绷……
明显已陷入沉眠状态。
对于时阅川这样快要内里耗空的人来说,一份安眠就已然是大补。
就为这个,灵甲甚至都还在房间里演练了几遍自己的措辞——毕竟,现在也找不到其他方式能让大公子舒缓一些,能用的只有眼前这小仙人掌——
唉!
卖方市场啊。
……
殊不知。
他话音刚落,白麓和朱青就对了个眼神。
小光头如今对白麓那叫一个信服啊——姐姐说的果然有道理!
什么东西一多起来就不稀罕了。
如今剃掉大把头发,浑身上下只有腿毛可用,对方明显主动起来了!
他,学徒朱青,如今也是有厨子的人了!
…
双方进行了友好会晤,此刻洽谈完毕,灵甲便指了指桌上的碗筷:
“那么,劳烦白麓姑娘收拾一下了。”
白麓:……
你这就有点难为人了。
她摇头:“我不会。”
会也不洗。
上辈子,只要给粮食,自有人上赶着给她洗。
这辈子嘛……
白麓倒也不是什么都不做。
只见她小跑出去,轻巧的翻过了墙头,过了一会儿,一手一个大箩筐,又如同灵巧的鸟儿一般轻飘飘落下。
箩筐里头,不同花色不同大小长短不一的碗筷碟子汤钵应有尽有,甚至还扣了两个大铁锅。
另还有一个簸箕里,搜刮了些腊肉香肠腌鱼之类的……
“来,不要客气!”
她把箩筐放在厨房,热情极了!
“城里都空了,缺什么尽管跟我说!碗这种东西,实在没有清洗的必要。”
灵甲目瞪口呆!
朱青却高兴极了:“白麓姐姐,你好厉害啊!我以前最烦冬天洗碗了,冻疮特别疼——我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好办法!”
白麓谦虚道:“还行还行,主要你一个仙人掌,好好长身体就行,这种小事儿不需要知道。”
朱青连连点头。
灵甲在一旁面无表情。
他甚至心想——可算知道抠门的朱医师临走为什么独留下这个徒弟不要了。
——这徒弟的脑子,真是有那个大病吧。
……
最终,厨房还是灵甲收拾的。
没办法,一般做饭好吃的人,都容忍不了做饭的地方脏乱差。
一边拿着丝瓜蒌刷着碗,灵甲一边心头憋气——明天!
明天大公子醒过来后,他一定要让大公子为自己出气!他也不喜欢刷碗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把那一排老鼠端了出来。
老鼠们整整齐齐躺在簸箕上,肚皮圆润,毛发光泽,睡得相当安稳。
白麓有点跃跃欲试:“小青啊,你说老鼠……假如咱们烧烤一下,或者蜜炙一下,会好吃吗?”
古代的食材多天然啊!叼根野草都是草味儿。
今天白天她初来乍到,那么长那么胖一条蛇就那样扔了,现在想想,不知道红烧一下好不好吃呢?
“姐姐,”朱青蹲在一旁乖巧的看着老鼠:“虽说咱们这些接触过灵潮漩涡的人倘若没死,身体就较之以往不同了。但是,老鼠身上万一带着不一般的疫病呢?这可不兴吃啊!”
白麓只能黯然叹气。
好在刚吃饱没多久,此刻接受起来倒还算容易。
不过看着看着,白麓突然一伸手:“把你那刺儿给我一个。”
出于对姐姐的尊重,朱青很是认真的挑了一根茁壮的。
白麓对准自己的手臂扎了一下。
“灵潮真的好神奇,你都能从仙人掌变人了,而且刺儿还那么有意思。”
她拿着一根树枝刺了刺麻木没知觉的胳膊。
朱青强调道:“是从人变仙人掌……姐姐,我是人。”
白麓却没理他:“不管是老鼠还是人,不管是一两还是一斤,都是一根刺局部麻醉,范围局限在整个肢体。”
“两根刺,保证能麻翻过去——时间,时间就看今晚这老鼠和那位大公子了。”
她琢磨完,拍了拍朱青的肩膀:“小孩儿啊,你要是不在这个朝代,当个麻醉师都不用学习的。”
第8章:大漂亮和仙人掌
灵潮爆发的一夜过去了。
南洲城前所未有的空旷与安静,两只狸花猫在墙头上喵喵叫了几声,然而却再也看不到熟悉的人。
脖子上还拴着半截麻绳的大黄狗呜咽着趴在了门前,神情格外寂寞。
而在朱医师的宅院里,时阅川睁开了眼睛。
他有一双较之旁人要漆黑许多的眼瞳,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撒下阴影,鼻梁高挺,唇色苍白。
如玉的肌肤雪白中透出些许的病态,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让他浑身上下也显出了几分静默感。
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位孱弱且毫无威胁感的贵公子。
但在此刻,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清醒感,他甚至能感受到三条街外,一只咩咩叫的小羊正慢吞吞嚼起了拴着脖子的绳索……
时阅川微闭双眼,视线迅速收回,又将整座宅院笼罩起来。
而在这时,正在院中的白麓似有所觉,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盯着半空。
那双眼睛大而圆润,同样也是分外无辜,可其中却蕴含着锋锐的冰冷感,只一眼,便叫人浑身都刺痛起来。
时阅川慢慢放松下来,恍若未觉。
……
而在院子里,灵甲正兴致勃勃地讲述着,他跟着大公子走南闯北所见过的各种奇特物种。
“那会儿我们可有兄弟18人!大公子病的越发厉害,我们便都各自分散去不同的地方,尽可能的找寻当地医者……”
“接下来可是要往帝都去的!天下生起灵潮,整个政国的人都要去往帝都,那些有本事的更是如此!”
“在那里找寻有名医者,自然是更便利些。”
已经是个小光头的朱青咋舌:“(⊙o⊙)哇!那么多人,帝都得有多大呀!”
白麓也好奇。
大灾变以前的和平时代,楼房可以盖到百十层,也没听说一个帝都能容纳全国人口啊!
更何况这里可是古代,最高的建筑除了城墙,就是高塔了——区区一个帝都,有什么底气敢向全天下放言是【最安全的地方】?
看昨晚南州城倾巢而出的迹象,这个朝廷的公信力还是很强的,应该不是信口开河。
灵甲却叹息一声:“咱们大政朝这些年风调雨顺的,人口也多,二十四州足有两万万人!”
“但是,一年前开始,灵潮出现的就频繁了。再加上昨夜灵潮爆发,所有州府都开始大迁移,帝都路上可也没那么简单的……”
他犹豫着,说了个保守的数字:“等到了帝都,两万万人,怕是剩不下来一半。”
朱青“啊”了一声,脸色惨白。
白麓却知道,这是正常的。
天灾人祸,最难抗拒。
上辈子即使科技发达,大灾变开始,全国上下仍旧遭受了重大打击。
而在古代,除了大户人家能有马车代步,其余人皆是要靠双腿行走。
在这里,一场风寒就会要人命,出远门便是冒险——饮食,病害,天灾,人心,包括路上时不时会发生的匪患和灵潮……这些都是能够要人命的。
也正是如此,白麓才知道陈翠娘孤身上路,万万讨不得好的。
讨到了也没什么。
她应该也会去帝都的……毕竟,人多的地方,才会繁荣。
朱青紧张的拍了拍胸口:“看来师傅还是疼我的……这么危险,他都没让我去承受。”
白麓安慰他:“你说的对,毕竟你师傅那个德性,走半路没被人打死的概率实在太小了。”
朱青又揪心起来:“师傅……呜呜呜你怎么这么时运不济啊呜呜呜……”
俨然做好了捧灵摔盆的准备。
白麓大为欣赏:“不错不错,小青,我就欣赏你这孝顺的样子!”
朱青擦了擦眼泪,腼腆道:“还好啦。”
灵甲:……
他看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好在白麓没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再次追问道:“就算只有一万万人口,帝都能容纳下吗?”
大灾变前的帝都,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蜗居群居,更是寻常。
但也只容纳了两千万人。
……
“大政二十四州府,其中,只有周边六个州府被通知前往帝都,南洲城是距离最远的。其他五座都城,早在一个月前,便已陆续空城了。”
“而之所以要这六座都城的人,大约跟国师接下来所要施展的护国灵术有关。”
“等到他们抵达帝都,以护城河为界限,以帝都为中心,周边荒野将会有新的都城修建。”
突然,一个略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过头去,只见长廊上,皮肤如雪般苍白的时阅川穿着青色长袍,头发披散,正静静的站在那里,表情很是柔和。
“公子!”
灵甲豁然起身,表情宛如见到了心上人的少女,又是激动又是欣慰。
时阅川对他微点了点头:“灵甲,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灵甲却已热泪盈眶:“只要公子能好起来,灵甲怎样都不辛苦……”
好一番情真意切。
倘若其中一方不是高大壮硕的灵甲的话,这一幕也堪称经典偶像剧了。
……
白麓和朱青的眼神都粘在时阅川身上。
昨晚对方虚弱且痛苦,两人尚且没能完全窥得他的魅力,只知道是位大漂亮。
可如今,青天白日。
这青衣公子站在朱红的长廊下,眉目隽永,郎艳独绝。
其人如冰如雪,此刻不过是略和缓些的一句话,便让人如沐春风。
这样的魅力,这样的美人!
放在上辈子,她愿意拿10斤上等大米来追求他!
可惜了,如今大米不值钱。
不过……
她视线转了转,牢牢锁定了一旁满眼惊叹的朱青身上。
——大米不值钱,仙人掌值钱呀。
……
时阅川如今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沉疴尽去,往日如附骨之蛆一般的难耐疼痛也全然消失——这种美妙的状态,实在是他太久太久都没感受到的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也万分美妙。
“朱青小公子。”
他抬起手来,对着朱青弯腰施礼:“小公子灵术卓绝,于我有大恩。倘若能愿意跟我一起前往帝都,不胜荣幸。”
“所需所求,我必当竭尽全力。”
白麓:……
没点灵术还真不行了是吧?!
第9章:行走的宫殿
面对这样的重视,向来被朱医师打骂指责的学徒朱青深深震撼了!
“我我我……”
他语无伦次,最终却是下意识地,把眼神看向了白麓。
时阅川的眼神也跟着看了过来。
白麓微一挑眉:看到没!我才是最重要的!
却见时阅川微皱了皱眉,表情歉然:“白麓姑娘,我曾见你在时府打理花卉……恐你见到我会不大适应,故此才没主动邀请——请见谅。”
什么意思?!
白麓瞪大眼睛——好你个大公子,你敢说自己不吭声不是因为嫌弃她?
现在倒好,扯出这么贴心的理由,还怕小婢女见到前主顾内心尴尬……
她白麓,天生就不是那种尴尬人!
但是很明显,这个理由对于普通仙人掌来说,还是很到位的。
比如朱青立刻就替她尴尬了:“啊,白麓姐姐,我都不知道你以前是时府的婢女,怪不得大公子他不跟你说话,肯定是怕你面子过不去……”
他一脸的“我懂”,此刻内心对时阅川的好感简直是up!up!
白麓气结!
……
小白姐姐心头不舒畅,那在场就没有人能舒畅的起来。
比如此刻,她便发愁道:“咱们南洲距离帝都还有些距离,倘若要走,总要带好了粮食铺盖,不然如今天灾人祸,野外可不好过。”
白麓诚恳发言:“大公子,多谢你的体贴。不过我跟小青两人,一个是弱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如你们二位大丈夫,先帮咱们打造一辆能拉行李的马车?”
时阅川站在那里,湛然如画:“出门在外,还是轻车简从的好。毕竟世道不稳,这样咱们也可以走得快些。”
早在灵潮初起时,时阅川便带着众人天南海北的奔波,若说赶路经验,怎样最出效率,那必定是轻车简从的好。
然而——
“那不行。”
白麓摇头:“老话都说,穷家富路。”
“咱们几个也不是打不赢别人,干嘛要那么小心谨慎呢?轻车简从,走路是轻松了,可吃啊睡啊的,难道不是人生头等大事吗?”
“怎么可以这么草率?”
恰逢灵甲从厨房端着饭菜出来,还没递给大公子,便听白麓发问:“灵甲,倘若咱们想吃一顿红焖鸡,得准备什么呀?”
灵甲有意在大公子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此刻回答的相当诱人:
“红焖鸡啊……那必得先用一口铁锅,将鸡肉斩开成小块,焯水备用。而后热油细盐姜蒜辣椒缺一不可,大火猛炒后收汁慢炖就行。倘若再有胡椒粉细细撒上一层,又或者取海州那边的椰子肉炖汤……”
话没说完,朱青和白麓先咽了一口口水。
而时阅川终于无奈的看了看灵甲,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又是铁锅又是热油调料……这还要怎么轻车简从?
倒是灵甲意犹未尽,看到大公子的眼神,还以为自己讲到了点子上,于是又殷勤地把托盘往前一送:
“公子,好些日子没好好吃顿饭了——如今身体大好,不如先吃些吧!”
……
侍卫是自己找的,时阅川还能怎么样呢?
他只能轻撩衣摆端正坐下,眼看着灵甲喜不自胜的把饭菜摆好。
不得不说,如今没了疼痛压制,就连眼前的饭菜,都让人觉得迫不及待了。
时阅川伸出了筷子。
下一刻——
“啪嗒!”
他又一次按住了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按在桌子上。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都变得越发苍白了。
“公子!”
灵甲惊慌地叫了起来,瞬间扭头去看被栓成一长串的老鼠们——只见对方活蹦乱跳,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灵甲这就明白了——
朱青的刺,作用也是有时限的。
可如今才刚过一夜,这小刺频繁使用有没有后遗症,至今谁也说不准啊!
这疼痛逐渐剧烈,时阅川也忍不住苦笑——倘若是之前,咬牙熬过去也就罢了。
可如今才刚感受到健康的滋味儿,就又被打回原地……
“灵甲,我去房内休息。其余诸事,你跟二位恩人商量便好,不必再来问我。”
……
院子里只剩他们三人。
白麓叹息一声:“果然是,有啥别有病。”
倒是朱青懵懵懂懂:“这次还要小刺吗?”
灵甲沮丧的摇了摇头——公子不提,那就是要硬忍着观察看看了。此中大毅力,绝非常人能有。
朱青左看右看:“既然大公子回房间了,那咱们是不是得有一辆超超超大的马车?不然以后赶路,行李都放不下。”
一边还不忘嘱咐灵甲:“灵甲大哥,你可千万要带上你的铁锅油盐和调料,不然野外就算能找到吃的,没这些东西那不也是巧妇难为吗?”
灵甲无奈:“咱们不是要加紧赶往帝都吗?”
“那么急干嘛?帝都这会儿不是还一团乱吗?就算想找医生,此刻也绝不是好时机,还不如慢一点。”
白麓也惦记着另一件事:“你记得车子一定要超大,最好多找几匹马才拉得动!”
至于铺盖——愁什么,城都空了,想要什么绫罗绸缎找不来?只要马拉的动,她可以给自己垫二十层褥子!
灵甲:……
……
傍晚时分,灵甲带着一辆相当奢华的马车回来了。
但是,拉车的没有马,只有一头健壮的黄牛。
毕竟逃难时,马儿跑的快,早早就被带走了。
白麓也没挑剔,反而看着这辆马车仔细琢磨——
“把车框拆了,只留底板就行了,可以省点重量,回头用油布盖着。我想想咱们要带的——锅碗瓢盆调味料,油盐酱醋药茶包。”
“还得有一口大铁锅,一个煲汤的罐子,砍刀得准备两把,万一碰上野猪了呢?”
“哦,还得有两个大盆泡脚。毕竟千里跋涉,可要对自己的脚好一点——到时候我一个,你们仨大老爷们一个。”
“对了,每人还得两套铺盖吧!毕竟赶路呢,身上脏,一套不够换洗……”
灵甲默默听完,随后牵着老黄牛,扭头就要出门。
“灵甲大哥,你要干什么啊?”
朱青好奇地问。
灵甲头也不回:“我把这老黄牛放回去——您二位的宫殿就靠它拉,简直——造孽呀!”
第10章:穷家富路
老黄牛当然还是留下了。
不留下能怎么办?
一个女子,一位小童还有他们家大公子,最后拉车的除了灵甲还能有谁?
“老黄牛啊,老黄牛!”
壮硕的护卫爱怜地给了老黄牛一把草料:“咱们可算是同病相怜了,就是个老黄牛的命。”
老黄牛慢吞吞吃着,发出了敷衍的一声:“哞……”
“胡说。”白麓不允许他这样看低自己:“你明明是我们宝贵的大厨。”
灵甲冷笑一声:“宝贵的大厨还要亲自刷碗呢?”
白麓又迅速的缩了回去:“小青啊,你觉得咱们要走远路,还得准备点什么呀?是不是得另外找辆马车给咱俩拉上?”
……
南洲城是帝都周边六大都城里,接到消息最晚的一个,因此百姓们走的时候很是慌乱。
白麓带着朱青一路扫荡过去,胖墩墩咕咕叫的老母鸡都拎回来五六只,更别提还有其他满满一板车的食材。
灵甲刚把自己找到的豪华大马车拆了一半,只在下方留出约六寸的木板,好歹让这辆板车有个围挡,不至于行李一个没系紧就往下掉。
这个真是超大一辆车,白麓看了看,都快跟一辆suv底盘那么大了。
再看看被拆出来的桌椅棋盘软榻……
啧啧啧。
原来古代有钱人这么会享受吗?
“那……既然这么大地方,能不能留几个格子,让我养两只鸡吗?”
她好奇的问道。
朱青也赶紧说出自己的需求:“我想有个小花盆,走累了,我就在花盆里……”
且不说朱青一个人老想在花盆里偷懒到底对不对劲,就是白麓的要求,灵甲死活不明白:
“你养鸡干什么?!”
郊游都没这样的吧?
白麓理直气壮:“唉,我看了,出城的路都不平整,鸡蛋不好带,不如养两只鸡,一边走一边下一边吃……”
如此离谱的发言,就连朱青都不捧场了:
“姐姐,鸡一受惊或者换地方,就不爱下蛋了。”
白麓:……
是这样吗?
大灾变时好鸡都在研究院,她从前只言片语听说的,哪有这么细致?
此刻看了看自己带回来的几只老母鸡——
“既然你们不打算好好工作,那还是牺牲吧!”一只鸡,总要把生命安排的圆满才行。
“灵甲,我听说有一种菜叫三杯鸡,还有黄焖鸡,中午就两鸡两吃吧!”
灵甲正在深呼吸。
放松,放松——
要不是为了那个脑子有大病的仙人掌,他何至于要忍受这种折磨?!
但还是好气啊!
啊——!!!
……
折磨着,折磨着,天边一只鸽子飞过。
灵甲挥手拿下鸽子带来的信件,对好不容易又熬过来的时阅川说道:“公子,灵园说他们在云州打听到一株神草,开花时闻花香可治百病。”
“帝都那边短期内必定乱糟糟,咱们要不要先去搜集些药草?”
医师不好找,可灵园来信说这神草开花的香气可治百病,那还是值得一试的!
但是云州在大政国的最东边,不仅路途遥远,而且跟去帝都的方向南辕北辙。
突然变换目的地,那小仙人掌愿意吗?
小仙人掌自然没有不愿意。
他又不能打,又是个可怜兮兮的小光头,此刻不仅被姐姐的剃刀折服,对灵甲的手艺也是心动。
而且自己还是颗好吃的仙人掌,一旦孤身一人,搞不好人人都想用蜂蜜拌一拌他!
可怕,太可怕了。
还是跟着姐姐和大厨吧。
姐姐可以保护他,而大厨……他的绝世无双十全大补汤,还需要继续进修融合呢!
至于白麓……
“去帝都要走15天?那我一个人岂不是这半个月都得吃糠咽菜?灵甲,我觉得你骨骼清奇,天生是要做大事的——就适合打理我的生活!”
灵甲面无表情:“那我只希望下次再出事,白麓姑娘不要躲我身后。”
……
寂静无人的道路很是宽敞,而在宽敞的马路上,一座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小山横亘在街头,衬地前方那老黄牛越发可怜又无助。
它犁田都没使过这么大的劲儿!
造孽啊!
灵甲看着它的样子,无奈抬头:“白麓姑娘,你看到了,实在是带不下了——要不那口缸就不带了吧。”
白麓好心痛:“那缸里的酸菜才刚入味儿啊!”
这老黄牛,实在不争气!
可惜了,南洲都城还是很繁荣的,一般人家不需要牛来做农活。再加上一夜过去了,如今白麓满城溜达,最后也只找到这一头。
“大公子都没车坐,你还记挂你的酸菜?!”
灵甲出离愤怒。
不是找不到另一辆车,而是没有马,也没有驾马车的人!
好在公子之前山里奔波,倒也能屈能伸。
此刻,塞的满满当当的大牛车上,也有了他的专属位置。
唉,昔日的天骄,如今却……
灵甲别提多委屈了。
只小心地坐了一个角落,还要防备着头顶摇摇欲坠行李的大公子时阅川:……
其实,他不疼的时候,真的可以下来自己走的。
……
于是,还没出城门,白麓便已经含泪舍弃了自己的一缸酸菜,一缸上等白米,半桶白面……
想想中道崩殂的酸菜鱼,她忍不住盯着朱青叹口气:“小青啊,你是不是太占地方了了!”
朱青也眼神留恋地看着酸菜缸被卸了下来,此刻也很愧疚:“唉,要是我的大补汤能做好,姐姐就不用跟着他们受委屈了。”
到时候他把小刺揪一把换些钱财来,凭姐姐的实力,哪里过不好呢?
找到新大厨也是迟早的事儿!
如今只是蹭一蹭大厨,这就连口粮都要被迫遗弃……
难,太难了。
委屈,也太委屈了。
……
——受委屈?!
灵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你个小仙人掌,长得就绿头绿脑的,不像个好人!
但好在此刻,身怀重任的老黄牛终于舍得动一动,稳稳的拉着车走起来了。
时阅川斜倚在行李上,此刻手指微动,牛车后边,五床沉甸甸的被褥也悄无声息的掉落了。
——虽然云州山高路远,但是南洲距离最近的鹭洲,也不过才三日路程。
而他们这牛车上,米面就带了一百斤,被褥更是有十套!
现在,才不过五月初!
穷家富路没错,但这路,着实有些豪横过头了。
第11章:我的酸梅汤呢?
南洲灰色的城墙渐渐远去,官道上也越发安静,一路走来,两侧野草蔓生,斑斓的野花一片一片,着实是春末初夏的好时节!
然而往日繁盛的道路上,如今只有老黄牛正慢吞吞拉着大车向前走去。
高高的行李堆成一座小山,时不时便有零星小件从行李堆里“噗”地一声轻飘飘掉落在地,丝毫未被其他人发觉。
太阳逐渐热烈起来。
白麓回头看了看,总觉得眼前这行李堆仿佛也没那么大,不由心生遗憾:“唉,我就说,那缸酸菜扔的早了!”
“你瞧这行李,绳子都没绑紧——分明还是有空间的!”
时阅川紧绷的脊背慢慢放松,趁着头痛还未剧烈,赶紧又轻轻向后倚靠。
下一刻,他又迅速弹了起来。
行李中间都被掏空了,他还是先坐着吧。
……
老黄牛的步伐随着前进路程反而越发轻盈,白麓左看右看,不是哀叹她的酸菜,就是心疼之前没放上来的米面粮油泡脚盆……
眼看着绑行李的绳子越来越松,白麓还总忍不住蠢蠢欲动想从行李中扒拉点吃的,时阅川此刻突然问道:
“白麓姑娘怎会在我时府做工?听你口音似乎原本不是南洲人?”
白麓转过头来:“穷呗,签了个活契就进去了——”
刚穿越那会儿,她已经想好自己要如何从开局小丫鬟逆袭了。比如先挣钱再赎身,然后一年搞大棚,两年搞香菇,三年试嫁接,五年找寻新物种!
此等严格且缜密的五年计划,堪称她人生脑力的巅峰时刻。
然而巅峰不过一刻钟,管家便朝她手里塞了张还回来的契书——
没办法,大伙都逃难呢!活契的下人就不带了哈。
职场奋斗就变成了极品家庭……
说出来也怪心酸的。
……
至于原来——
“我家原先是辽州的,那边有战乱,又赶上大旱,我们就跟着流民一起,慢慢来到南洲了。”
说到这里,再顺便说一下那一个被火烧得没影的爹,还有那个把女儿推进灵潮里的娘……
白麓表示,人性嘛,小意思。
上辈子她见多了,不稀罕。
然而这样的故事被这么轻飘飘的讲出来,大家不由一阵唏嘘。
就连朱青都有了莫名的骄傲感——
“姐姐,跟你比起来,原来我还是幸运的——朱医师在灾年用了半斗粗粮就买了我,虽然常要挨打,但是……好歹我没被打死啊!”
这话一说,灵甲和时阅川沉默下来,竟有些接不下去了。
不过好在这个故事还有重点,大家品了品,一时间啧啧叹息:
“这灵潮可真了不得啊!”
瞧瞧,原先一个被极品爹娘压迫的小可怜,进灵潮生死挣扎一趟,竟孕育出这么一朵大奇葩!
只有朱青对白麓九真一假的谎言最是捧场:“确实,你看我,这不就成了那么大一坨仙人掌吗?”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再看看脚底下已经磨得薄薄的布鞋,委屈道:“姐姐,要不你捧我一会儿吧?”
他给自己挑了好漂亮一个白瓷的花盆呢!
——从时府里找来的。
白麓毫不犹豫地拒绝:“小青啊,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彩虹?人,还是得脚踏实地才行。”
灵甲实在忍无可忍——这小仙人掌能把自己缩得跟一个仙人球似的,那小花盆也不过巴掌大——这姑娘如今这么猖狂,还不是仗着那仙人掌?
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朱青,我来捧你。”
灵甲壮硕的胸膛一挺,此刻伸手便进行李架中想掏出那个小花盆——
“灵甲!”
时阅川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见松松垮垮的行李此刻哗啦啦散了架。
老黄牛好不知所措,赶紧停下牛蹄子,发出无辜的“哞——”
白麓看了看地面散落的一堆东西,突然叫了起来:
“我的被褥!我的蜜饯桶!我的猪油罐!我的泡脚桶……”
“怎么都不见了!”
……
她是这样凄惨,时阅川作为【谦谦君子】,此刻忍着头痛也要劝上一劝:
“白麓姑娘,这些东西灵甲都有准备,丢了就丢了吧。可能行李摆的不稳当,所以路途当中不慎掉落……”
去最近的鹭洲,三天路程即可。
而三天的路程,白麓准备了三个月的……
时阅川心性纯良,怎么舍得老黄牛受这样的苦楚与折磨呢?
唉。
这都是不得已啊!
大家情真意切地安慰着,一边还收拾行李重新绑了起来,白麓也只能叹息——
“没事,都是我太大意了——这样吧,反正咱们走的也慢,我赶紧跑回去把他们再捡回来!”
时阅川:!!!
他按住额头,突然闷哼一声:“抱歉了白麓姑娘,我实在头痛难忍,不宜久留——再走一个半时辰大约就有茶水摊,咱们先去那里休息吧?”
至于仙人掌的小刺——也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他们还带着那笼老鼠,持续观察呢!
此刻当然是能少用小刺最好。
眼见白麓又要开口,时阅川赶紧叹息一声:“一年没去了,也不知道那里的酸梅汤,是否还是那样地道……”
酸梅汤啊。
白麓只觉口舌生津,此刻看了看大太阳,突然就渴了起来。
“走快点走快点!小青,来来来,我捧着你!”
……
说是一个半时辰,可是老黄牛的脚程,着实慢了一点点。
“还有多远啊?”
“快到了。”
“还要多久啊?”
“快到了快到了。”
“到底还要走多久!”
“马上,翻过那个上坡就是!”
灵甲回答的声音都振奋起来——再不到,他也受不了这种催问了。
白麓看了看天色——她还不太能掌握这种能看时辰的精准技能,但瞧瞧头顶,太阳已经在正中心了啊。
这糟心的,怎么就不能有个高铁呢?
实在不行,自行车也可以啊!
再退一万步,她把大厨拎着,两个人也能快快走到吧!
好在,上了这个坡就是——
“人呢?”
爬过这个山坡,便又是平缓向前蜿蜒的大道,而在路旁,一个简单的茶水棚子,果然伫立在那里。
发黄的酒旗在风中孤零零招展,茶棚里冷锅冷灶,零星几张桌子叠摞在一起,分明半个人影都不见。
白麓出离愤怒了!
此刻把手里仙人掌往桌子上“咣当”一放:
“我的酸梅汤呢?”
时阅川心虚地咳嗽一声。
——这里距离南州城也不过半日的脚程,城里一天一夜人迹全无,周边府城不可能没有消息……
就算店家自己不跑,可再做生意,也没客人了啊!
第12章:人群中最靓的崽
“灵甲。”
时阅川慢慢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表情很是镇定:“我记得你收拾了些梅干之类的,恰好咱们也要休整,不如中午先来熬上一锅汤吧。”
“天气渐热,给白麓姑娘润润肺。”
灵甲毫不犹豫:“是。”
他整了整灶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再抓一把行李中的干绒草,只轻轻一吹,火焰便迅速窜升,随即又被几根枝枝叉叉架了起来。
红润润的梅子干,褐色的甘草,黄白二色的金银花,还有绒绿色未绽开的胎菊……再准备几颗黄糖细细熬煮……
当风中传来一丝丝酸甜的清爽气,白麓的心情也柔软起来:
“灵甲啊灵甲,你说,我得多有钱才能请得起你这样的大厨呢?”
灵甲头也不抬:“我对公子的忠心,绝不能用钱来衡量!”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而且,白麓姑娘,咱们这回赶路,可没有那么多碗筷了。您今天……是不是得亲手洗个碗?”
洗碗是不可能洗碗的。
白麓踢了踢身边店家留下的箩筐,上头的稻草散落,露出整筐的粗瓷大碗。
“拿水煮煮,也省得咱们再去扒拉行李了。”
话音刚落,却见远方的道路上,隐隐绰绰出现了一群人。
……
随着这群人慢慢走近,大伙儿也看清楚了他们的样子。
都穿着粗布麻衣,身着短褐草鞋,一看便知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家。
只不过这群庄户人家也挑着担,拎着箩筐,然而篓子里却是轻飘飘的,明显什么都没带。
为首的老者看了眼他们,忍不住也是愣了一愣。
随后,他才犹豫地打量这三人——
一名壮汉倒是颇为高大,还有一名贵公子,瞧着便跟他们这下里巴人不一样。
再来这位姑娘……
再看了看那头正在外头无聊嚼草料的老黄牛,还有后头板车上那成堆的行李……
老汉的五官都艰难的皱在了一起。
但大家并不相熟,他也没多说什么,反而问道:
“敢问几位,可是从南洲城中过来?城里现如今如何了?”
城里如何?
“空荡荡一片呗。”
白麓叹息一声——不然她一来就是繁华都市,多好的开局呢!
初来乍到那晚上,走街串巷那一路小吃,要不是兜里一分钱都没有,怎么也不能错过!
没曾想,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神色疲惫的众人忍不住“啊”了一声,老人家更是有些担忧:
“我们村子在前头的灵郭村,隐隐约约听说南洲城的城民被征去拱卫帝都了……真走的这么彻底吗?”
他犹豫片刻,到底踌躇着道:“人走了,敢问行李都带没带?城里现如今……余粮还多不多?”
说起这个,那白麓可就来劲了。
“多!”
时阅川甚至都没来得及出声岔开话题——毕竟他是天性警惕,哪能见人不斟酌两分呢?
谁知,白麓已经热情洋溢起来。
“那晚上走的叫一个匆忙啊!羊也不牵,牛也不要,一群群的鸡鸭咕咕嘎嘎没人管。”
“随便找几个大户,一推库房,好家伙,不能说是满仓粮食一点没拉,可地上随便也散落了十几袋……”
“再去厨房转一转,有的还咕嘟嘟炖着汤呢!当家的人就全跑了!”
想想那些因没有随身空间,而被错过的大把食材,白麓的心那叫一个痛啊!
这么一说,眼前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伴随着亮堂堂的心思,大家伙也都对她的惋惜感同身受。
“造孽啊!这杀千刀的天灾,怎么能叫人这样糟蹋粮食呢?”
他们庄户人家想要挣一份口粮可不容易啊!
谁说不是呢?
白麓领着众人去看他们的行李:
“你们看这些行李,一分钱没花,城里到处捡——你们是不是也想进城找粮?我跟你说,沿着这大路走,路上好些东西都是我们半途漏下来的。”
“好几床大花牡丹的被褥,绸缎的!”
“一大桶的猪油,雪白白亮堂堂的,这会儿估计都晒化了。”
“还有我精心挑选了一个泡脚桶,那手艺,箍得那叫一个结实,可惜了!”
她每说一句,众人便极其捧场的惊叹一声,这惋惜层层叠叠,仿佛浪潮一般劈头盖脸砸在时阅川身上。
让他都忍不住心虚的动了动手指。
莫非……他上午真的糟蹋了那么多好东西?
好在这愧疚感并没有存留多久。
因为大家伙已经拉近了情谊,为首的老人家便看着那头老黄牛,痛心疾首:
“姑娘啊!粮食咱们不能糟蹋,但这老牛,可不兴这样使唤啊!”
“在我们村里,春日犁田也没舍得让他们使这么大劲儿呢!”
“你看这牛,累的不行了都!”
白麓扭回头看了一眼,再对上灵甲“你看吧”的眼神,最终悻悻然道:
“我也后悔呢,待会儿扒拉扒拉行李,也不能带这么多东西了。”
再一看眼前的老丈,她诚恳道:“我看啊,城里的东西没人要也是糟蹋,你们村里要是人多,干脆都出来拉东西算了。”
“反正在大马路上,估计土匪都找不来一个。”
老丈倒是叹了口气:“可不敢叫村里人都来——且不说万一有贼人怎么办,主要是我们村儿上游连着碧波湖,那边儿的前两天堤垮了,大水全冲田里去了!”
说起这个,一群人脸色都不好看。
“这都五月了啊!稻麦马上就要灌浆了……如今倒好,田里青菜苗也不剩一颗,我们也是没法子,这才打听的消息,往这边寻摸的。”
“啊哟!”
白麓也是惋惜。
上辈子大灾变,最初也是由这样糟蹋粮食的天灾开始的,她一听就有些感同身受了。
“那没办法了——听我的,与其村里人耗费人力去整那些田地,抢救那些粮食,不如都去城里——”
“我跟你说,路上我丢的东西不算,你们进了城往右拐,兰花巷左边第3户人家,圈里还有十一二只老母鸡呢!”
“东罗巷别看是个穷巷子,往里头一直走,走到尽头是个屠户的大院子,里头胖乎乎的大黑猪,还有五头活的呢!”
“再有城南的绣坊——咱也不说那花里胡哨的绣花样子了,库房里的棉布,那是一匹接一匹啊……”
此刻。
伴随着随意版酸梅汤的香气。
白麓站在人群当中闪闪发光,俨然已成了最靓的崽。
第13章:身子有点虚呀!
老实说,时阅川和灵甲离开南洲城时,只觉得那是一座没有半分活力的空城。
灵潮暴起,生死忧患,天灾人祸,背井离乡。
不管哪一处,想想便觉得前路茫茫,满心苦闷。
可如今眼看着白麓在人群中说的天花乱坠,仿佛那里不是毫无希望的空城,而是宝贵的前朝密库!
再看围观众人,简直捧场极了!
听到兴奋处,一个个中年汉子脸庞酡红,只恨不得多拿两根扁担多挑些东西,把自己使换成老黄牛。
——就很离谱。
尤其是,白麓说的兴起:“唉,老乡们,你们那里水灾严不严重?”
“倘若连住都难的话,干嘛不都搬到城里来?反正城里也没人住了。”
这年头,搬家简直是一等一的大事情!
众位老乡们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但仔细想想——城里人都去拱卫皇都,这边的房子空也空着,也没发大水,比他们乡下的泥胚房不知好出多少……
他们村里才几个人?
寻出几栋房来住一住,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眼看众人蠢蠢欲动,时阅川赶紧清了清嗓子:“咳。”
作为队伍当中唯一的理智人,他此刻深觉肩头沉甸甸的:
“诸位乡亲,听我一句劝,可好?”
“城中生活虽比乡下好,可灵潮爆发起来,也比深山野林要频繁的多啊!”
这话倒不假。
灵潮也不是第1次出现,时阅川几年前就在为此来回奔波,最终朝廷得出结论——越是人气繁华的地方,出现的频率越是高。
——那可是要命的。
为首的老丈叹了口气:
“啥灵潮不灵潮的……我们村倒是没有,可碧波湖的大堤那里就是出了这玩意,整个垮塌了——日子一样过不下去。”
“瞧着吧,如今家家户户淹了一半儿,还不如这城里有灵潮呢,好歹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便是穷苦人家的悲哀了,时阅川叹息一声,也实在无法可解。
——好在大政国向来武力彪炳,周边各国暂且都打得老实了,国库里又有钱,这才没在天灾频发的此时,还要再起战祸。
……
不过,大家伙聊的实在是对把(主要是跟白麓),中年汉子们也热情极了:“各位贵人,我瞧着你们也带了不少东西,这是准备往哪儿去?”
城里住着不好吗?莫非那个什么灵潮,真的这样要命?
那岂止是要命啊!
仅一晚上,南洲城因灵潮死去的,便足有一千余人!
白麓叹了口气,示意众人看向时阅川:“唉,这挺大一个男人,偏偏身体虚——我们得往云州去,那边据说有神草,开花能治病的!”
“啊哟!”
身子虚啊?这可要不得!
大家伙再仔细打量端坐在板凳上身材瘦削、面如冠玉、形貌昳丽的年轻贵公子——
确实瞧着有点虚了。
他们庄户人家,但凡抢手的壮汉子,哪个不是面庞黝黑,身子壮硕呢?这样才是种地搞庄稼的一把好手。
这姑娘瞅着机灵,就是还年轻,就图长相。不知道糙汉子才有力气啊!这以后家里谁犁田呢?
时阅川面色白中发青,感受着众人越发灼热又惋惜的目光,头皮都要炸开了。他好想大声呐喊一声——我不虚!我只是脑袋生了病!
但贵公子矜持在此,此刻竟也只能屈辱的忍了。
——这位白麓姑娘,之前在他们时府做个小花匠,委实是屈才了!
汉子们一辈子都没出过南洲,倒是老丈到底见多识广,此刻犹豫道:“去云州的话……莫非前头要经过鹭洲?”
见白麓点头,他又紧皱眉头:“这怕是不太巧——碧波湖堤垮塌,去鹭洲的官道也淹了,那里还有一片烂泥滩,船都下不得。”
啊?
众人傻眼了。
白麓转头看着时阅川——这老天爷都不叫你走运啊!着实有点惨。
倒是时阅川,似乎是见多了坎坷,此刻心态尤其平和:
“敢问老丈,官道淹了,是否还有其他路?”
老丈苦笑一声:“从我们村子上头绕一绕,倒是也能过去。”
但是……他们村子也被淹了呀。
这下子,时阅川都维持不住好心态了。
……
灵甲真的好心疼公子。
此刻,他壮硕的胸膛一挺,大声道:“公子别担心!我灵甲定能想出法子来的!”
时阅川点头,正待说些什么,却听白麓纳闷道:“行不行的,咱们不得先去看看吗?你们干嘛说的跟要命一样?”
这倒是。
老丈很是欣赏她这样机灵的姑娘,此刻点头道:“确实确实,咱们村虽然淹了,但是并不厉害,也没有烂泥滩,歇上一段时日说不定就能过去了。”
大家伙想起刚才白麓描述的城里的情况,一时热情极了:“要不,咱们再转回城里,一起住城里吧?”
庄户人家也有小心思。
毕竟城里是人家的房子,如今虽然空空的,但让他们就这么去拿去住……心里头怪虚的。还是得有个熟的伴儿好一些。
这个伴儿若是城里人,那就更踏实了。
白麓忍不住蠢蠢欲动——她本来也没想着走,毕竟城里能吃的那么多。可大厨要走,她只能捧起一颗浪迹天涯的心。
如今……
“不行!”
灵甲断然拒绝:“哪怕耽误些时日,公子也一定要去云州!”
期待破碎。
白麓捧起手中的小花盆,内心一阵怅然。
果然天底下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上辈子要辛辛苦苦拼搏,如今也得辛辛苦苦赶路。
既然如此,那肯定还是跟着大厨靠谱。
“那行吧!老乡们,你们先去城里看看情况,顺便给指个路,我们去村子里看看情况。”
“倘若能走的话,搞不好还要大伙搭把手……”
“姑娘千万不要客气!”村里人高兴极了。
“是啊,是啊,一看您就是厚道人!”
“可不嘛,一般人哪可能给咱讲哪边有老母鸡,哪边有大猪呢?”
“也不知道这回多拿些棉布,等城里人回来还会不会让咱赔钱?”
“不可能!帝都多好啊!又安全,还能看到皇帝老爷,哪有去了帝都还回来的?”
大家伙又热情洋溢的聊上了。
时阅川闭上了眼睛。
是啊,一般人肯定不会跟这群人说哪里有猪哪里有鸡……可一般人也不会去特意记这件事吧!
第14章:这不是过日子的
乡亲们热情的留了人给白麓带路,一定要把他们送到村子。
时阅川深呼一口气——他得承认,向来备受追捧的自己,在这群庄稼汉眼中并不吃香。
他们如今能有这待遇,都是托了白麓的福。
再看看人群当中最靓的那位崽,她正皱紧眉头:“众位叔伯大哥真是太客气了——这样吧,反正我的东西带的多,这老黄牛就再辛苦一段路,等到了村子,我把东西分一分。”
说罢再轻飘飘看了时阅川一眼——她也不是傻子,自己收集了多少东西,现如今又剩多少东西?
中间捣乱的还能有谁?
哼!
看你这大漂亮眉目怪俊的,没想到心眼儿却这么狭隘!连区区一罐猪油,两桶大米白面,几床绸缎被褥……都容纳不下!
与其被再丢在路上,还不如跟乡亲们换一换,说不得能有些其他吃的。
至于现在嘛……
她看着越发惊喜的大伙:“不过呀,我怕大家从城里回来,就看不上我这些东西了。”
“老乡们,既然这样,你们就快些去城里吧——我那路上还丢了好些东西,可别叫什么野兽糟蹋了!”
粮食才是头等大事!
大家伙一听,立刻就上路了,同时还嘱咐留下来的人:“你们把阿麓带到村子里,记得多拿些扁担箩筐,再叫些人来找我们。”
哎呀呀,那些猪啊鸡啊白米白面啊,不带些家伙什可怎么拿呢?
灵甲瞪圆眼睛看着眼前这和乐融融的场面,悄悄凑近时阅川:“公子,这连‘阿麓’都叫上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才是外人呢!
……
这边轰轰烈烈准备进城,留了两个年轻人给大家伙儿带路。
“阿麓妹子,你这赶路还带着小花盆啊。是不是城里千金小姐们就时兴这个呀?”
唉。
他们庄户人家,比起来果然是土气了许多。
白麓叹了口气:“唉,这我捡的——你别看他是个仙人掌,实际上是碰到灵潮,一个大活人突然就变了。”
“年纪小小的要背井离乡,还是个孩子呢,我怎么忍心啊?就让他变回仙人掌,我先带上一程。”
啊!
这仙人掌居然是个人?!
饶是众人见识了灵潮里突然变得跟妖怪一样撞烂大堤的野猪,此刻也仍是震惊!
怪不得城里人都跑了呢。
原来灵潮这么要命啊!
“还好是个仙人掌……阿麓妹子你真是心善。这要变成了稻子麦子,咱见着了咋能不用镰刀割一割呢?”
小巧白瓷盆里,绿油油的仙人掌忍不住把自己团得更圆了一些。
【姐姐说的没错,外头真是太危险了!他要不是跟着姐姐,这会儿肯定被人用蜂蜜拌了吃了!】
白麓也点头:“那是,可不能糟蹋粮食——不过,你们也甭这么客气,叫我阿麓就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我原先是给人家当丫鬟的。”
“啊!”
两个年轻人又一次惊叹了。
“哎呀,这些大户人家果然就是没良心,逃命的时候,就不把丫鬟当回事儿了!”
“阿麓你放心!咱们穷苦人家本本分分,可不是这样的人!”
没良心的大户人家·时阅川,半晌无言。
白麓倒是一副自强不息的模样——
“那没关系,都是为了生活嘛!”
……
他们没人走过这路,此刻两个年轻人不忍心老黄牛带上这许多东西,自发背了一部分,一边熟练地带大家拐向了小路。
灵甲壮硕的身子牢牢守护在大公子身后,但是……
“公子,他们是不是在偷偷瞪我?”
他极小声地问道。
时阅川绷住表情,也忍着疼痛低声道:“灵甲啊……作为队伍里最壮的人,不然你也背两件行李吧。”
不然到了村子里,他怕自己主仆俩过不下去啊!
等到背上堆了一个大包袱,灵甲果然感受不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了。
但是……
“阿麓啊,这个少爷是你看上的吧?”
前头三人开始聊天了。
“我跟你说,你这眼光不行的——光脸好看有啥用啊?戏文里都说这种人手无……无那个什么,反正捉不住鸡!”
“倒是他身边这个,虽然没啥眼色,人也懒(宁愿使唤老黄牛都不舍得出力气),但看那身板,到时候犁田种地割稻子砍柴……这样的才能过日子呢!”
两个人越说越来劲,本来声音还小小的,时阅川勉强可以装作听不到,可如今,已经越发过分了。
“对啊,阿麓,你听哥的!我大柱子前年可是娶了你嫂子,村里一枝花呢!靠的就是我割稻子又快又好!”
“再说了,你相中的那个身子也太虚了,这才几步路,汗水一层一层的……这不行,以后喝药费钱不说,怕是活不……咳咳。”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声音有点大,大柱子赶紧闭嘴,给了白麓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白麓:……
啊,这个要怎么解释呢?
说她只是为了蹭个大厨,会不会影响自己社交的效率啊?
于是,白麓也叹了口气:“我这也没办法——你瞧他身边那个大个子,长得不好看。柱子哥,你别说脸不重要,我瞅着你就长的大气又端正,我嫂子当年相中你,肯定也觉得你俊!”
大柱子便得意地挺起胸膛,随后矜持道:“还行,还行,我长得也就在村里还可以。”
不过再看看灵甲——不丑啊!多壮呢!
“没事,阿麓啊,你再挑挑,不着急……”
白麓越发愁苦了——“可那个能干活的,吃的太多了!一顿要干几大碗!”
大柱子和同伴倒抽一口凉气——啥家庭啊?怎么能叫人这样放开了吃?粗粮也不行!
“那不行。”
身边的同伴木头一脸严肃:“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家里粮食都得计算着吃——这人,不是过日子的。”
两人深深为白麓的未来发起愁了。
……
灵甲背着行李,苦苦忍耐着——
当年他跟在公子身边学了那么多技术,怎么就没人教一教他,如何对付这种厚脸皮的女子呢?!又是如何变一变庄稼人的眼光呢?
如今反驳也不是,忍着更是憋屈。
再看看大公子孱弱的背影,他忍不住心头一酸——
公子的清白,公子的名声……
呜!
第15章:种球一时辰,用球一个月
一路聊天,白麓悠哉悠哉捧着巴掌大的小花盆,惬意极了:“哎呀,咱们村子离的也不远呀!”
“可不是!”
大柱子和木头也都深以为然:“每次来城里,走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咱村以前可是找人堪过风水的。”
“好着呢!”
“就咱们那个碧波湖啊,大堤是前朝一个大户人家修的,当时为了什么什么满门红啊紫的,据说镇压了一条龙!”
当时村里好像就三户人家,他们这些都是后来逃荒定居过来的。
慢慢的一代一代传下来,如今这也是家乡啦!
倒是镇压龙什么的,本来大伙儿应该忌讳的——
大柱子说起八卦来精神抖擞:“不过前朝皇帝大气,说王朝更替乃是天定人定,不在神话之龙,所以才没事儿的。”
换到今朝……今朝也没事儿。
他们皇帝也挺好的,好些年都没加税了。
白麓惊讶起来:“(⊙o⊙)哇,果然好大心胸啊!”
皇帝都是好皇帝,只不过前朝倒霉,那会儿赶上连年大旱,从东到西,从南到北……
总之,实在是没办法啊!
她捧着小花盆,心想:不管什么时候,人类对于天灾的抵抗,都挺艰难的。
……
身后遥遥缀着的时阅川和灵甲看着隐约的房屋,不由也松了口气。
他们倒不是跟不上,而是跟上来听白麓聊天实在糟心,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走慢一些好了。
但是看在两个庄稼汉眼中,不由又是摇头。
唉!
这身板,农活做不了,如今赶路都成问题,看来也做不得生意,以后啊,家里顶门立户还得靠阿麓啊。
至于灵甲嘛……
哼。
淳朴庄稼汉心中更是瞧不起——长那么大个子,又那么能吃,之前一个劲儿压迫老黄牛也就算了,如今只不过背了一个包袱,走路竟也跟不上了。
懒汉,十足的懒汉!
城里人真不中用。
……
站在村口的路——嗯,泥泞滩上,大伙儿都沉默了。
眼前一片昏黄的泥水,大太阳底下都看不透彻,也不知深浅几何。
往前看去,眼前一片低矮蜿蜒的错落住宅,距离村口最近的也淹到窗户了……
再往远处看看,最深的地方都已经到顶了。
倒是大柱子和木头熟门熟路的撩开嗓子:
“大力伯,多拿两个盆来!”
一边麻溜儿的下了水。
浑浊的泥水淹没在他们胸腹:“阿麓啊,你们姑娘家家的怕凉,不要下水,等会儿我叫人找个大木盆来。”
“这底下都是我们之前夯实的路,踩下去不陷的,把老黄牛也牵下来吧——倒是行李不能用车拉了,得用盆,还有牛背着,咱们一点一点的运。”
灵甲一脸的晴天霹雳——
他们来村子里是打算看有没有机会能绕绕路去鹭洲,可都淹成这样子了……
他撸了撸袖子:“公子,您放心!到时候灵甲背着您,咱们慢慢趟水去!”
时阅川:……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感动了。
他揉了揉额头:“不必忧心,等咱们再熟悉些村子再说。”
……
路边已经水淹窗户的茅草屋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汉推着两个大木盆慢慢走了出来:
“大柱子啊,你们不是去南洲城了吗?怎么就你们俩回来了?还带了客人。”
大柱子赶紧道:“大力伯,这是咱们阿麓!顶门立户的好姑娘!我跟你讲,阿麓特别会过日子,南洲城哪里有吃的用的她都给咱讲的清清楚楚!”
“这不,里正叔让我回来多带些人,再带些箩筐挑担,不然怕东西装不了。”
这话一说,大力伯推盆的动作都利落许多:“你这小子,怎么那么多废话?还不快把贵人都接过来。”
……
大家的热情白麓是感受到了。
但是马上都要进村了,难不成她还要一直坐在盆里被人扶着漂吗?
她看了看泥水中半截半截的树,又低头瞅了瞅手里的小花盆:
“小青啊,我好歹种你一场,这个时候你不变大一点试试吗?”
一边说着,一边揪住他顶上的大刺,直接从盆里提溜出来了。
——那晚上这小家伙受惊变圆的样子,可真是又大又圆呀。
果然。
扁扁宽宽的仙人掌根须乱抖,平板的身子不断圆润膨大,看得大力伯和大柱子、木头,目瞪口呆。
——原来,这真不是普通仙人掌啊。
……
眨眼间,小青已经是仙人球了。
并且直径都有一米了!
还在变大!
白麓早就松了手,超大仙人球顶着一簇簇的刺,便愉快的在泥水里打了个转。
“哎呀,太潮湿了!”
仙人球苦恼的叹息,不过他到底是个人,不怕涝的。
白麓看了看这球的顶端——
“小青啊,你头发没长起来,但是你这刺儿都长好了——来吧!”
小青还没反应过来,整个球就从头到脚,好一阵光溜溜凉飕飕,他“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我……我还没娶媳妇,怎么可以不没了毛呜呜呜……他们都说没毛的孩子长不大呜呜呜!”
就刚才白麓那几下,他圆溜溜身上一簇簇的大刺小刺,都快被削秃啦!
青葱少年只觉晴天霹雳,完全想不到自己变回人后是个怎样的斑秃!!!
哇的一声哭出来!
……
白麓也叹气,一边还从老黄牛身后的板车上,把行李一件一件挂在仙人球保留的几根大刺上。
“小青啊,我也是不得已——咱们的米面油,都不能泡水的。还有被褥——我可给你你留了一条百子千孙绣花的,这泡了水怎么盖呀?”
“你虽然还没娶媳妇,但是能力强,如今就当是锻炼了——锻炼好了,定会有姑娘喜欢你的!”
“放心,我观察到了,你长得快。”
毛都没了,还说什么呢?
巨大的仙人球哽咽一声,整个球都在水里荡出了层层波纹。但是,伴随着他稍稍下陷,所有行李都挂满了。
整个球,看起来又壮硕了两倍。
老黄牛欢快地“哞”了一声,拉着空车便直接下了水。
而白麓……
仙人球最顶上的位置,刚好她踩上去嘛!
……
圆润又油绿的仙人球慢慢漂远了,水中三个庄稼汉看得目不转睛——
“这灵潮,真厉害啊!”
“仙人掌都成精了!”
此刻,三个大老爷们儿手扶两个大木盆,半截身子都淹没在水中,抬头看向了时阅川和灵甲。
大力伯最是热情,此刻抖了抖胡子,露出了淳朴的笑容:
“两位贵人,来坐盆里吧!我老汉肯定能扶得稳稳的!”
第16章:怎么好好的是癞痢头?
时阅川今年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他这前半生,幼时生母早逝,不到一年继夫人便进了门。这样的生活环境,不仅让他从小就学会磨砺自身,也使得他的性格内敛又谨慎。
再加上那样一副相貌身姿——就连白麓这个在大灾变时期看惯了各方美人的,都能真心诚意喊一句“大漂亮”……
也能证明他的出众了。
此刻,形貌佚丽的贵公子,上半身端直如竹,肩背线条紧绷,侧面看去,越发觉得对方仪态过人。
湛湛然,如仙如神。
——如果不是坐在大澡盆里就好了。
大力伯对上他僵硬又窘迫的神态,此刻呵呵一笑,得意道:“怎么样?贵人衣角没湿吧?这澡盆可是我亲手箍的,传家的手艺——只要没烂,三十年都不会漏一滴水的!”
时阅川把浑身发麻的感觉压了下去,此刻矜持又稳重地点了点头:“老伯确实好手艺。”
在他后头,灵甲壮硕的身子挤在同样规格的澡盆里,仿佛鸭子踩浮萍,越发窘迫了。
他不安的动了动身子:“我其实可以在水里走——”
扶着木盆的大柱子和木头立刻紧张地叫了起来:“不要动不要动,这个盆有点经不住——贵人啊,你可是咱们阿麓带来的朋友,这衣服料子一看就不便宜,可不能下水糟蹋了。”
“就是!”
前头大力伯听到了,也赶紧应和道:“这可不是咱们万水村的待客之道!”
灵甲可怜巴巴的视线看向自家公子,然而时阅川自己都还在水上飘来荡去,实在自身难保。
可忠心侍卫的眼神太过灼热,时阅川只能一扭头,自然而然的跟大力伯提起了话头:
“我曾在南边游历,那边树木长得极高大,当地人爱用毛竹——其中有一位老伯,跟您差不多年纪,能用细细的竹丝编成一只篓子,盛起水来滴水不漏。”
“老伯,如今看来,您这样的老人家,身上藏着的宝藏可不少啊!”
说起这手把式,大力伯也是万分感兴趣:
“这么厉害吗?”
手底下一个用劲儿,走路都快了两分。
浑黄的水波荡漾,时阅川距离灵甲越来越远,感受不到那令人窘迫的视线,他这才微微吐了口气。
与不同阶层的人交流,果然是件不容易的事。自打犯了这怪病,他已经好久都没能耐得下心了。
时阅川想起他们装在竹篓上观察的老鼠们——倘若那仙人掌长长久久有效,他才能彻底放松下来吧。
……
而此刻,巨大的仙人球已经飘到了村落里大家的聚居地。
那似乎曾经也是一个小山坡,但如今,山坡只剩下一个平缓的坡顶,随意盖着几个大大的茅草屋,一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门前的空地上来回忙碌。
此刻眼见这样一大颗球,上头还站了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便如同看西洋景一般,所有人都挤了过来——
白麓便兴奋的踩了一脚脚下的仙人球。
小青哽咽一声,又往前荡了两步。
“婶婶姐姐们,我是阿麓!大力伯说大伙都在这儿呆着呢,叫我先过来跟大家说说话!”
听了这话,大家紧绷的情绪又猛的放松下来。
“哦哦哦,阿麓啊!大力伯让你来的?快快快,从这边下……”
一时间,几个妇人小心的从水边往前探了探,给她指了一个可以用来停球的地方。
仙人球迅速停了下来。
白麓轻飘飘一跳便落了地,此刻在众人的协助下,七手八脚把行李一一取下来,一边还对浑身一轻的朱青爱怜万分:
“小青啊,委屈你了,来,咱们变回来吧。”
——姐姐说话这样温柔与爱惜……
小青委屈的感觉顿时散去,他心想:是的,自己可是男子汉,怎么能叫女孩子在这泥水里来回走动呢!
辛苦这一回是值当的。
于是也是赶紧变了回来——
!!!
豁哟!
万水村的村民们哪见过这样子?
那么大一个球,说变人就变人了。偏偏变的人吧,长得倒是挺清秀的,就是这头顶斑秃一块一块的,别是个癞痢头吧?
这么一想,大家就又谨慎起来。
这会儿齐齐后退一大步,表情惊慌又好奇,倒是一群孩子们兴奋的探出头来,蠢蠢欲动。
白麓赶紧解释道:“姐姐们不要慌,他这是倒霉,碰到了灵潮——就碰了一下,那么棒一个大小伙,如今就变成没啥用的仙人掌了。”
这话一说,配合朱青拿袖子不断各角度捂头的凄惨模样,越发没有杀伤力了。
大家伙的情绪果然舒缓了很多。
——既然能从水上来到这里,还说大力伯的名字,那必定是他们家男人从外头带来的贵客,不是坏人。
这灵潮断断续续好多年了,她们也是听说过的。
这灵潮果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瞧瞧,多俊的后生啊,如今竟成了癞痢头!
于是大婶也有些惋惜的笑了出来:“哎呀,是怪倒霉的——你说怎么偏偏是个仙人掌呢?也不能吃也不能用的,还不如变成个桃树什么的,饿了可以自己结果子。”
身边几个孩子连忙摇头:“不要桃子,不要桃子……要一颗点心树!”
“糖葫芦树!”
“要我说猪肉最香,最好变成猪!”
场面一时静默。
——变成猪,然后呢?我吃我自己?
这个话题就很伦理又很血腥了,大伙赶忙忽略掉,然后岔开话题:
“哎哟,大力伯也带着人过来了。”
“好几个人吧……我怎么隐隐绰绰,看后边还有座小山呢?”
“唉,这水怎么老也不下去,再这么着,能吃的都要被捞干了。”
“里正他们今天去城里肯定多少能有点……好端端的,那杀千刀的野猪哪里不撞,偏撞上个灵潮之后,发了疯还把堤给撞垮了——这大水一发,今年的收成全没了!”
“他们出去要再找不到东西,咱们说不得也得当流民去……”
这个话题就很残酷了,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白麓倒是不担心这个,正准备将自己的踩点小地图重新拿出来再讲一遍,给大家提升一下信心。
却见眼前一众大姑娘小媳妇不知为何两眼发光,神情激动,一时竟全冲到岸边去了!
再一看——
好嘛!
大漂亮坐着原木澡盆漂来了。
第17章:你会做帽子吗?
灵甲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山一样,稳稳的扎在那个卡在他屁股沿儿的澡盆上。澡盆的浮力明显有限,此刻晃晃悠悠,水位线很是危险。
大柱子和木头两人连扶带推,硬生生在水里淌出了一身热汗。
“兄弟,你这一顿几大碗没白吃,确实壮!”
木头在一旁羡慕极了:“有这样一副好身材,种地的时候肯定又快又利落!”
灵甲已经对生活没了期待,此刻麻木的重复道:“我可以下水自己走……”
“你看你,怎么还作假呢?”
大柱子不满意的看着他:“咱说了不会让你打湿衣服,肯定就不——咦,岸边是怎么了?”
只见岸边,一众大姑娘小媳妇儿,包括年龄大的婶娘们都围在那里,个个神情激动,动作表情却又强装着矜持与羞涩——
离的老远,大柱子都能看到自家媳妇儿含羞带怯的红脸蛋。
这是……
他想起来时阅川那张虽然不能种地、但很能骗姑娘的脸,此刻心头一个哆嗦,登时丢开了盆!
不行!他那村里一枝花的媳妇,当初就是瞅着自己长得俊才嫁过来的,万一再瞧上那位贵人——
天哪,自己岂不是要做妾……呸!自己岂不是要没媳妇了?!
他一定得去看牢媳妇儿!
……
大柱子在水里艰难的大跨步,迅速向岸边走去,木头一个人实在难以支撑,只能眼睁睁看着手边木盆倾斜着倾斜着,那水位线越来越上,最终漫进了盆里。
灵甲瞅准时机,赶紧大跨步也下了水——可算!
可算是踩到水了。
再一看岸边热热闹闹的模样,他不禁流露出一些凡尔赛的苦恼:“唉,公子这样的品貌,实在是有些太出色了!”
当年一起走南闯北,出门都得谨慎。若非这两年公子实在憔悴——等等,公子还在等着自己呢!
…
岸边。
等到众人终于散去,时阅川额头已是冷汗涔涔,实在是头痛的越发剧烈了。
白麓看着一脸担忧盯着自家公子的灵甲,又看了看天色——唉!
虽说早上出发的晚,吃的也晚,可中午那顿碰上了村民们,压根没吃就赶路了。
如今天光正好,难道不应该犒赏自己一顿大餐吗?
大厨心里眼里不是做饭,而是别的男人——这可不行。
于是她伸手拎起那个装了老鼠的笼子,打开外头蒙着的布:“时公子啊,我看这老鼠活蹦乱跳,没有半点不寻常,你要不再来一针吧。”
“小青!来麻他。”
“多谢……”
时阅川抬起眼皮,犹豫一瞬:“多谢阿麓——不过我还能忍受,暂且先让小青养一养吧。”
此刻,缩在角落里的朱青正拿袖子遮住自己的癞痢头,神情很是委屈——他虽然知道自己秃了,可没想到是这种秃法。
只见整颗脑袋,圆溜溜,光秃秃,偏偏圆润的还不彻底,只在不规则的某些地方,留了几绺长长的黑发。
没办法,白麓削他的刺,是为了自己方便下脚,可留下几根大刺,是为了更好的挂行李。
这不,如今瞧来就着实有些磕碜了。
饶是时阅川自诩见多识广,之前甫一见到,也好险笑出声来。
如今。
如今……真是于心何忍啊。
倒是朱青一切向姐姐看齐,反而恹恹道:
“没事,你用吧,用多一些——反正都光头了,我干脆光个彻底算了。”
这回半点不心疼了,也不说什么腿毛手毛之类的,直接揪住一根长发往下一拽。
没等时阅川拒绝,那尖尖的小刺便已经毫不犹豫的扎在了他的脑袋上。
“嗡……”
这一瞬间,仿佛身周拉开了无形的幕布,将所有的嘈杂与烦躁全部隔绝在外。
时阅川微闭双眼,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静于平和萦绕在他的胸口。
半点也不觉得疼痛了。
而随之到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疲惫感。
眼看他神色倦怠,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灵甲便立刻去找包袱:
“公子稍等,地方简陋,我先安置个床铺,暂且将就一下。”
时阅川摆了摆手:“也不是没吃过这种苦,不必这样。”
灵甲却不同意:“之前咱们走南闯北,那是公子你身体还好,如今可不能大意!”
……
白麓慢悠悠背着手靠近自己的大堆行李,一边像模像样的叹气:
“唉,这幕天席地的,说不得还有蚊虫和潮气——你说,要是我的被褥没丢,这会儿铺个八层的,哪还有这种烦恼呢?”
地面确实是有些潮湿。
灵甲闷不吭声,显然也是有些后悔了。
白麓看他在这里磨叽,已经是饥肠辘辘了,于是赶紧走到前头干活的人群当中,一通婶婶姐姐乱叫。
没多大一会儿,便有一位阿婆走过来,领着大家去到茅草屋的一个边角落里。
那里在屋后的位置,刚好是屋檐边沿,细细窄窄。
但胜在位置偏僻,少有人来,安置一个简单的铺盖,倒也能睡个安稳觉。
灵甲真心实意的感谢:“白麓姑娘,多亏你。”
白麓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看他折了细细枝条上的树叶铺在地上。随后再压一层草席和褥子,等到时阅川已经疲惫的闭上双眼,她迫不及待的问道:
“现在,咱们是不是能先垒个灶台出来?”
灵甲满腔的感动便如火苗遇唾沫,“噗”就灭了。
他闷声闷气的:“人家这边缺衣少食,咱们大鱼大肉实在不合适……先熬一锅粥垫补一下吧。”
白麓瞬间无语:不就是时阅川身体不好,吃粥好消化一些吗?
行吧,没鱼虾也可呀。
就在这时,小青也犹豫的挤了过来。
“姐姐,我记得咱们还剩下一匹麻布——要不你帮我做顶帽子吧?”
他这个样子实在很挫伤自尊了。
白麓大惊:“做帽子?你觉得我会做帽子吗?”
小青:“可姐姐你不是姑娘家吗?姑娘家的,女红肯定比我强吧。”
白麓摇头叹气:“小青啊,你还是太单纯——谁说姑娘家一定女红就会好?我打架还比男人更厉害呢!”
小青瞬间伤心起来:“那我这样子,多丢人啊……要不我还是重新变回仙人掌吧。姐姐,你能随时捧着我吗?”
那肯定是不能的。
之前毕竟是赶路,不想拿行李,手里得有个东西做做样子。
白麓于是一脸体贴与爱怜:“小青,你别担心,我待会儿就去让人帮你做……你可是帮了我大忙的,我怎么会看你这么受委屈呢?”
小青感动极了:“姐姐!”
第18章:还想挑拨离间
白麓的行动力实在没得说的。
灵甲才刚刚搭好简单的灶台,从行李堆里翻出那口白鹭执意带上的大铁锅。油锅刚热,便又有一位阿婆过来爱怜的看了看小青:
“好孩子,等阿婆把帽子做好,你必不能像现在这样倒霉了……多俊的小孩啊!也不知道这灵潮变的瘌痢头,以后还能不能好?”
这话说得,小青一时竟不知该感动,还是该心酸。
老太太伸手拢了拢他的头围,估算出尺寸就回去了,灵甲却不耐烦的撵他:
“你离得远点,披头散发的,待会儿火撩着了怎么办?”
公子如今可缺不了这东西。
好家伙!这话简直扎心。
就这丝丝缕缕的不规则头发,哪还有被火烧的资格呢?
小青恨恨瞪他一眼:“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秃成这样子过——当初你那一剑,必定是坏了我身上的风水运道!”
所以才会一次秃,两次秃……
未来,搞不好还有第3次呢!
灵甲瞠目结舌。
他无语道:“我只削了你一个顶,是白麓把你削成这个狗啃样子的!”
“你懂什么?”
小青拒绝他的挑拨离间:“你削我头顶是故意的,姐姐虽然迫于生存才对我动了手,但你看,她还找阿婆给我做帽子呢!”
“而且她也是为了我们的行李!如果你们听姐姐的,现在就可以铺十层被褥了!”
灵甲沉默了。
——这些年他跟公子闯荡在外,终究是见识少了。
不行,倘若公子的病一直不好,岂不是永远都要跟这两人待在一起?
这样下去,脑子都会坏掉的。
他一定要想出办法,尽快带公子到达云州!把病治好!
……
时阅川这一觉睡到入夜,茅草屋前的大片空地上堆了许许多多的男人们,连带着堆着的,还有更多的粮食衣物。
村里如今这个情况,也不分什么你啊我的。里正正对着单子,一点一点的企图将所有东西分配好,每家每户按人头往回拉。
这么庞杂的统筹题,显然难坏了这辈子最大经手钱数就是税粮的老里正,只见熊熊火堆前,他老脸的褶子都堆叠在一起。
倒是白麓此刻被一众大姑娘小媳妇们围着,诉说着他们家男人不好开口的那些感激之情。
“阿麓啊,多亏了你!要不那五口猪都赶不回来!”
“是啊,这么肥的老母鸡,这城里人逃难带只鸡怕什么?怎么这也不要呢?”
“哎哟,看这棉布,阿麓啊,还是你看的仔细。原先在布店里,那可是要32文一尺呢!”
“看这白米,阿麓说的地方一找一个准……要不可带不回来这么多东西!”
“就是,要不是大家伙儿在城里又看到了那什么灵潮漩涡突然出现,咱们住进去多好呢……”
“那不行,那边都没有地,坐吃山空的,长久下来可怎么办呢?”
……
白麓坐在火堆前,听着大姑娘小媳妇们的花式追捧,手里捧着一碗热乎乎的粥,心里也是美美的。
就有一点——灵甲太过谨慎,不肯在人多的地方动他们的腊肉腊肠熏鱼之类的,如今这粥里只是简单放了些野菜,并一些碎到不起眼的火腿末……
好吃是好吃,就是还不够劲儿。
看来,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她看着周围的漫漫水波,此刻问道:
“各位嫂子,我们这趟是要去鹭洲的,听说咱们村有个小路……现如今好不好过去?”
有小青在,水路应该也无妨。
坐在她身边的大娘沉吟了下。
“怕是不太好过。”
“官道那里四周都是烂泥滩,底下的泥浆好像会流动似的,进去了就爬不出来。”
“但是咱们这个小路,原先是要从碧波潭的大堤上走过去,再翻过那个山头的。”
但如今,大堤早已经破了,碧波湖的湖水仿佛用之不竭,哗啦啦的瀑布流淌下来,根本没见水少。
那瀑布高悬,冲击力十分之大。
——根本过不去呀。
白麓也皱了皱眉——这可不好办了。
大娘给他简单解说了一番情况,随即又跟众人陷入了对这些米面粮油的讨论当中。
白麓放眼看去,个个脸上都是满足与激动。
唯有坐在火堆边的里正,愁眉苦脸,俨然陷入高数挣扎中的学生。
她于是笑眯眯走了过去:
“里正叔,要不我帮你清点分配一下吧,多个人尽快把事定下,大伙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如今还是有些优势的。
……
月上中天。
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四周水声静谧,倒映着天空银白的圆月,倒生出不一样的粼粼微光。
时阅川已经坐了起来。
饱睡一觉的感觉,令他此刻有些放松,便用手撑着额头,侧身听灵甲讲着他打听来的情况。
“……大堤是被灵变的野猪撞坏的,因此破损的地方实在太大,倘若咱们不要这些行李,公子,我应该能背着你过去。”
他们习武之人,再加上也经过灵变,倘若不是太远的距离,太强的冲击,应当是可以过去的。
不过,水的力量绝非等闲,为了保险起见:
“公子,明日我先上大堤仔细探查一番,先试一遍稳当的落脚点,咱们才能尽快离开。”
恰逢白麓把前头的事料理好,此刻走了过来,下意识接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刚把东西分配好,里正叔说了,实在没啥可报答的,明天让大力伯带我们上大堤。他家原先就在那边,从小到大,整个碧波湖没有他不熟悉的。”
如今大堤可危险呢,不是真心实意的,根本没有村民愿意上去。
时阅川:……
灵甲:……
二人忍不住反省了一下——他们这些年走南闯北,是真的有过调查经验的吧?
怎么……怎么想起过往的经历,如今这么别扭呢?
…
倒是小青觉得理所当然,但此刻仍是犹豫道:“姐姐,我的帽子还没做好……”
如今这副模样,可不好出远门见人的。
“没事!”
白麓体贴极了:“明天就是去探查一番,你帽子没做好之前,咱们肯定不会走的!”
她刚看到了,阿婆的帽子都收边了。
小青高兴极了,顺带还得意地瞪了一眼灵甲,眼神中的意思明明白白——
【你这个阴险小人,姐姐对我这么好,照顾我的自尊,你白天居然还想挑拨离间!】
灵甲深吸了一口气。
第19章:谁会看上仙人掌呢?
四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不过这里是在水边,夜晚凉意和湿气一同裹挟,还得春日的厚铺盖才暖和。
白麓原先精心挑选的上好刺绣锦绫被,如今已经是万水村村民们捡来的收获了。就在刚才,她可是拿着单子,亲手分配了出去……
再看看斜倚在墙边的脆弱美人时阅川,白麓摇了摇头——
这何不食肉糜的大少爷,怎么知道穷家富路的真谛呢?
如今这里这么潮湿,不多垫两层,怎么能睡得香?学灵甲往底下垫些树枝倒是好办法,可是……
白麓对着正在数行李的朱青微微一笑:“小青啊,晚上一个人睡,你头会不会冷啊?”
小青扭回头:“啊?”他还真没想过这个话题啊,忍不住摸了摸光得很不规则的脑门——
好像……是有点凉?
只见白麓体贴道:“你晚上还是变回仙人掌吧,我把你放在我身边,给你挡风。”
小青一张俊脸瞬间涨红:“姐、姐姐,男女授受不亲……”
白麓不赞同地看着他:“小青,你还小,不要被腐朽思想束缚住了——谁会对一个仙人掌感兴趣呢?”
这——这倒也是啊。
小青讷讷应了:“那,那我就呆在小花盆里,姐姐你晚上离我远一些,别扎到了。”
白麓翘了翘嘴角,赶紧把眼前的火堆往旁边挪了挪,再往上头铺些枝叶,然后,再往上头铺三层褥子——啊!
抖开最后一条被子,这个被窝,简直完美!
躺下时,她还不忘把小花盆推了推:
“小青,别怕扎到我,你都没几根刺了。”
花盆里的仙人掌抽泣一声,也想到了这个惨痛的事实。
远处。
秉持着【非礼勿视】特意扭过头去不看的时阅川和灵甲把这对话收入耳中,此刻,内心十分无语。
半响,灵甲才幽幽叹气:“为了两床被褥,真不至于啊!”
时阅川却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是否是自己所为还有不足之处。如今看来,增加脸皮厚度还是有些太难了。”
主仆俩对视一眼,各自看了眼属于自己的铺盖,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淡淡的珍贵感。
……
第二天一大早,灵甲便干脆利落的揉了面,从筐子里捡出早上村民们送来的野菜,仔细挑选后清洗剁碎,热锅用油呛了蒜末辣椒和肉丁,等到面捞出来,直接拿大碗一拌——
白麓高兴极了:“小青啊,你看,跟着我没错吧?不然咱们怎么去找这样好手艺的厨师!”
小青捧的碗比他脸还大,此刻吃的头都不抬,只顾嗯嗯啊啊的应付。
倒是灵甲脸色黑沉——任是哪一位厨师,不仅早起要收拾饭菜,等下还要刷锅洗碗,心情都不会美妙。
但是指望白麓?
她偷偷瞪过去,只见锅里最后大半碗也被白麓捞了起来——那是他打算留给大公子再添一点儿的!
大公子多久都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白麓姑娘,身为女子,你是否吃的太多了些?”
灵甲终于忍无可忍。
白麓把碗一放:“你这人,嫌我吃的多就说呗,还搞性别歧视呢?身为男子,你们俩加起来还没我吃的多,是否太不中用了些?”
灵甲:!!!
说不过,好气啊!他只好又恨恨的大口扒饭,也不知是不是想证明自己其实中用。
时阅川实在不忍看——灵甲什么都好,就是不服输,屡败屡战,人菜瘾大。
这不,从头一回交锋到如今,他哪回占到便宜了?此刻,连他都开始爱怜自己这忠心的侍卫了。
正吃着,大力伯已经赶过来了:
“阿麓啊,碧波湖在山顶,咱们得走早一点——”
话音未落,便见灶台上放着一口好大的锅,里头只剩下大半锅微微发白的面条汤水,一看就知道用了不少白面。
而灵甲,正是在场唯一一个捧着碗的人。
大力伯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心痛起来——
“灵甲小哥啊,可不兴这样吃啊——这可是细粮,哪能这么放开呢?以后日子不过啦?”
“我知道你们是贵人,都有钱——可如今天灾乱乎乎的,不一定鹭洲有没有粮食呢,能省就省点吧。”
爱惜粮**打细算会过日子的老人家,实在看不得年轻人放纵啊!
灵甲最后一口面卡在嗓子眼,让他简直要从灵魂深处发出怒吼——
“我没吃那么多!这是白麓吃的!”
大力伯往后往后扬了扬脖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想不到你是这样不成器的爷们!
……
碧波湖果然有些远。
从他们所占据的那个平缓的山坡开始,一路从山林中穿梭着蜿蜒向上,全都是林间小路。
就是万水村本地的村民,平日里若非进山找野物,也很少走到这里来。
毕竟,他们原先可住在山脚,如今是发大水才往上搬的。
灵甲背着时阅川一步步向上,汗都没出一丝——按理说也是个能洗刷自己【不中用】名声的好时候,然而大力伯对他有了偏见,此刻硬是没注意到。
反而看着白麓,别管山路多崎岖多陡峭,她捧着小白瓷花盆,轻轻松松,都不带喘气的。
大力伯于是一阵赞叹:“阿麓啊,一看你就是会做活儿的,你要是在我们村,十里八乡都得来求娶。”
白麓也像模像样地叹气:“唉,我年纪小,现在不讲究过日子,就看长得好看。”
大力伯瞅了一眼上山还要人背的时阅川,好看是好看,然而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几十年后,白麓辛苦沧桑又蹉跎的样子,不由惋惜地叹了口气。
灵甲和时阅川背部僵直,主仆俩难得思维同步——
被这样的人赖上,真是太难了!
……
“大力伯,这个湖在山顶,既然原先没动,证明对山下其实没影响,前朝那个大户人家又干嘛还要花钱花功夫来筑个大堤啊?”
“真是为了风水的话,死后不应该埋过来吗?”
白麓往上看了看,不太理解。
大力伯也搞不懂:
“那咱就不知道了,我们祖辈搬过来的时候,大堤都已经弄好了,几十年也没见有棺材上山,也不知道原先是个啥样子——”
“不过啊,湖里的水是活水,可都在山顶上,也不知道水是从哪儿来,也从没见这水往下流过……因是山林,我们村里打井还不容易呢!没见着水从地下再过来呀!”
“搞不好,底下真的镇了个龙王在吐水呢!”
第20章:我有一个办法
爬上山顶之前,大伙儿也没有想到碧波湖的地理位置这么独特。
它是真的在山顶。
整座绵延的山坡爬到了最高处,放眼望去,湛蓝色的巨大湖泊仿佛琉璃珠一般卡在这座山的最高处,边缘是细细窄窄的山石,如琉璃珠外圈点缀的细小碎钻圈。
这一层外圈,宽度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七八尺,最窄的地方,甚至都只有薄薄的两三尺。
堪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韵致天成。
白麓张大嘴,发出无声的叹息——
这样的好景色,上辈子大灾变之前,评个5a级景区,简直是手到擒来啊!整个地区的经济说不定都能带起来……
但如今,这却是藏在深山中的寂静宝藏,除了天地,谁也无法打扰这份安宁。
——哦,还有灵潮。
只见大力伯带着众人顺着边缘走了走,伸手一指,大伙便看到一个巨大的豁口——
仿佛是琉璃珠的外圈上被硬生生抠掉一排钻,湖水顺着这个豁口哗啦啦向下流淌,底下是悬空的山崖和峭壁。瀑布冲刷下去,细细密密的水雾迸溅在众人身周,半空中交错着三两道彩虹。
大力伯叹了口气:“打咱们在这住下,这一节儿就是厚厚的石堤,宽度足有一丈多!”
石头都是开凿的巨石,任谁也没有想到,这山顶上还能有发了狂的野猪冲上来,在灵潮漩涡中横冲直撞,直接撞碎了大堤。
当然,猪也没了。
原先湖围着,山脚下的村子没感觉,可如今,大水猛的从半山腰冲下,直接向四周蔓延,也不知山顶的湖泊哪里来的这么多水,村子都接连淹了好几个了,更别提高低起伏的道路。
而他们要想从这里绕道去鹭洲,原本是得顺着瀑布下方的这条道路下去,走到半山腰再绕两个山头,下去就是鹭洲官道了,距离城门口,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
可如今,瀑布如此汹涌,被撞破的地方更是足有七八丈长……怎么过去?
大力伯带大家伙来,也是为了打消他们的念头:“这一时半会儿的,真过不去!”
……
大力伯过不去,白麓和灵甲对视一眼,却是有些蠢蠢欲动。
毕竟,他们都是经过“灵变”的人。
灵甲有护盾,朱青能变仙人掌,时阅川五感过人,白麓——武道通灵。
说出去挺牛的,实际上没那么多花里胡哨,就一点,打架的话,她天生便能知道哪里是弱点,怎么能打赢。
可谓是不用动脑的标准体力型选手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要走的路早已被瀑布冲刷的看不见了,就算能往下飞,还能不间断的飞个一二里地吗?
下去了之后大约也全都是水,该怎么走呢?
众人一时又沉默了。
而这时,白麓看了看手中的小花盆:“我有一个想法——”
小青抖了抖,仅剩的几根刺孤零零的可怜。
……
大力伯围着碧波湖的特产琉璃鱼,也算是吃了一辈子,可如今才算见识到年轻人活泛的脑子。
只见此刻捧着花盆的已经变成了灵甲。
他一只手牢牢握住那个小花盆,另一只手却捏在仙人掌没有刺的地方。一边下手,一边犹豫的再三确定:
“真的要扔?”
“扔呗。”白麓回答的很是肯定。
扔到高处,利用仙人掌下落的时间,才能观察的全面细致,也更有利于他们找出应对方法。
不然,这个水不停的话,几条路便都走不了。难不成还要绕道去隔壁府城,再绕道回鹭洲吗?
以如今的交通条件,有这来回的功夫,一两个月怕是就要过去了!
参风露宿那么辛苦,白麓可不情愿。
“大胆做就是了。”
不把水的问题解决,周边几个村子的人没了家,他们也迟迟上不了路。
如今有机会,当然要多尝试一下才好。
至于仙人掌掉落在水面怎么办?
原原本本的掉到水里边,能有什么损失?
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在即将落水的那一瞬间变成鼓鼓的仙人球,在水里那就更得心应手了,还能自己把握方向上岸呢。
……
灵甲既然得到她的确定,此刻再看看手心里虽然发抖,但却没吭声的仙人掌,眼神中不由涌出一抹敬佩——
“小青兄弟,你放心,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危的!”
他掷地有声。
甚至心中充满了感激——倘若有以后,还得重谢才是!
说罢,便准备扬起手——
“等等。”
白麓突然拦住他:“我们小青这可是为了大家以身犯险,怎么能一点防护措施都不做呢?这要是冲跑了,我哭都没地儿哭。”
她从腰上取下一枚精巧的便携针线盒——针线活是不指望了,主要是原来姑娘的习惯。
白麓将里头的细线牢牢卡在小青的不规则几根刺上,随后又松松的缠了一大圈线,系在了灵甲的手腕上。
一边系一边担忧的说:
“小青啊,你别担心,就算你不小心因为水流的太快跑到瀑布这里来了,我们肯定也能尽快把你拉上来的。”
“放心,有我呢。”
小青果然感动起来:“姐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不像有些人,干说不练,防护措施都没有,就要我拼命——虚伪。”
灵甲:……
他僵硬的拿开手腕,此刻满心满眼只有一句——
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白麓这样的女子?
……
天地良心!
这回白麓可真不是故意的,毕竟想法不也是临时想出的吗?
倒是时阅川在旁边坐着,若有所思。
白麓姑娘这番攻心的套路,果然是十分有内涵,无时无刻都在显示能力。
他和灵甲,想要不再被人压制,委实该好好学一学。
又是好一番折腾。
只见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灵甲终于将仙人掌连根拔起,接着迅速甩向了半空中。
伴随着小青惊慌失措的“啊啊啊”大叫,他整个掌也飞跃到半空的最高点——
放眼望去,整块湖泊就像一个规规矩矩的圆,这圆的外圈处是白白的山石,而内圈则是一块蓝的惊心动魄的琉璃。
而在这琉璃当中——
“啪!”
仙人掌掉进了水中,又迅速被棉线拉起。
只见小青浑身打了个哆嗦,好半天都战栗着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巍巍说出了自己看到的——
“姐姐,这个湖,湖里有一颗大眼睛!”
第21章:你这个臭男人!
“大眼睛?!”
这话一说,大家都愣住了。
“什么样的大眼睛?”白麓好奇地问道。
“蓝色的,很大,就在湖中心。”小青用手比划了一个合抱的姿态:“我叫起来的时候,它还看了我。”
这话信息量就很大呀!
活的,湖水里,蓝色眼睛……
大力伯哆嗦一下:“不会真的是龙吧?”
…
——哎呀妈呀,古代还有这玩意儿呢!
白麓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我去看看!”
说着就要解腰带。
时阅川下意识别过头去,口中还一力劝阻:“白麓姑……阿麓,底下情况未明,现在下去太危险了些。”
灵甲也严肃着一张脸——不当厨子的时候,他还是很有男子气概的:
“咱们要过这条路,就必定要解决这湖水瀑布的问题,公子,我下去看吧!”
毕竟,他有护甲。
倒是小青犹犹豫豫:“不然,我变成仙人球在水上漂?”
“好主意!”白麓立刻夸赞他:“小青,还是你有男子气概!”
“来,这么着吧,你变成仙人球在水上漂,我在你顶上看,看不清楚再去底下看,万一有危险了,咱俩就快跑。”
小青激动的脸色胀红:“姐姐,我可是男子汉,就应该做这样的英雄事!”
灵甲赶紧道:“不如我……”
他再怎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子一个小孩以身犯险啊!
“你休想!”小青警惕地瞪着他:“你一个臭男人,还想踩我身上吗?”
灵甲一口老血闷在怀里!
他,再去跟这对神经病逞英雄,他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普通人大力伯跟时阅川对视一眼,此刻竟都有些无能为力的唏嘘了。
……
一回生二回熟,白麓这回上仙人球,都能麻利的踩着几根大刺上去了。
绿油油的仙人球表皮还没长好,此刻晃晃悠悠朝湖中心飘过去。
碧波湖是真的大,湖水湛蓝清澈,都能看清楚底下的小鱼和水草碎石,但谁也不会觉得,这湖水就像他们看得那么浅。
至于这鱼,通体碧绿透亮,一根根不过手指那么长,十分小巧。
大力伯说这是特有的琉璃鱼,最大也就这么大了,晒干囤起来,放入汤中无比的咸鲜美妙,原先南洲城的贵人们很爱这个。
他就是会打鱼也敢独自上山,这才攒下一份家业的。大户人家时阅川记得这个,此刻点头:
“确实鲜美,只是不知原来是出自这里。”
白麓坐在小青球上,看着一群群的小鱼,不由心动:“小青啊,你说等会儿咱们弄些小鱼来带走,路上熬粥煮汤,不知道多好吃!”
小青也蠢蠢欲动:“是啊,灵甲大哥的手艺可真好啊!”
岸边的灵甲倒是耳聪目明,此刻也不由生闷气:刚还说我是臭男人呢!
但此刻也只能沉声提醒:“注意安全!”
白麓和小青已经停了下来。
此刻,他们就在那颗蓝色宝石一般的眼睛上方。
小青看的没错,确实是眼睛。
有瞳仁的,这会儿正转了转方向,看了过来。
那一抹蓝色穿透水面,水波荡漾,间,两人几乎沉醉在这色彩当中。
这颜色不应当在水底,而当在天幕,在九重云之上。
它比天还蓝,比最纯净的宝石还要剔透。
而此刻,这蓝色的大眼睛里透露出来的,除了好奇,还有悲伤。
下一刻,湖底突然一串水泡升上来,让这蓝色都有些模糊了。
白麓心动起来——凭她多年跟人厮杀争斗的经验,这样的眼神,应当不是什么大凶之物吧?
她站在仙人球上,直接跳进了湖水里。
“姐姐!”
“阿麓!”
……
湖水真的太深了。
跳下来之前,白麓哪怕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仍旧被这深度惊讶到了。
但随着游动向下,那只蓝色的眼睛聚焦在她面前,白麓却是心态越来越稳。
直到,她仿佛进到了一个没有水的空间。
没错。
没有水,有空气,能够正常呼吸,甚至还能正常行走站立。
就在那只蓝色大眼睛的周围,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这片空间从湖水中分隔开来。
白麓慢慢蹲了下来:“你……你是什么?”
蓝色的大眼睛眨了眨,近距离接触,她看清了眼皮上细微的皮肤纹路——不规则的,充满着弹性和光泽。
她敢断定,不管这是什么,都还很年轻。
伴随着眨眼睛的动作,只见那蓝汪汪的眼睛前迅速蓄出了一潭水——没错,按这个大眼睛的标准,是涌出了一小潭水。
随后,这一潭水便迅速的蹿升,冲破了不知名的屏障,融入到这湛蓝的湖水当中。
好家伙!
白麓叹为观止。
之前没细细品味,这湖水是淡水还是咸味儿的眼泪水?
怪不得这碧波湖一个大瀑布,水流还源源不断呢。
只这一会儿工夫,这只大眼睛不知道涌出了多少泪水,上头的水泡一个接一个,压根没停过。
之所以之前没有流泪,恐怕还是被他们惊着了吧!
“别哭了,别哭!”
她头大如斗——但凡停止流眼泪,这瀑布再来一天半天的,湖水肯定就要少半截,就没法再从那个破了的大堤冲下去了。
不仅他们能走,这周边陆续也会恢复正常的!
所以,这哭包到底怎么回事!
……
然而不管白麓怎么问,大眼睛都一言不发。
下水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哪怕底下能够正常呼吸,白麓的衣服却是湿透了的。
上头仙人球正掉了个个儿,光秃秃的脑门儿伸在水底下——哪怕没有变成人,白麓也知道这是小青正着急的看着自己。
她也有些不耐烦了。
此刻又问一遍。
“你怎么回事啊哭包?”
这一回,却见大眼睛眨了眨,眼神微微斜向下。
白麓心头一动,看看这周边的淤泥,突然伸手刨了起来。
顺着眼神斜向下的周边蔓延,越是往外延伸,水泡越是咕嘟的频繁。
下一刻,她挖掘的动作一停,手指触摸到了冰冷又坚硬的金属。
只见淤泥下方,一条粗大的铁链正缠绕在这大眼睛巨大雪白的头部。长长的獠牙被淤泥盖住,嘴部更是足足绕了三圈。
它不是不出声,是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第22章:实在太惨了吧
只是一个嘴巴,就缠了这样足足三圈!
铁索都已经勒进了白色却又夹杂着紫红色的皮肉里,带着纹路的肿胀皮肤从铁索的空隙中挤出斑斑驳驳的弧线来。
忽略那尖锐的长牙,只看它那湛蓝且咕噜嘟冒眼泪的大眼睛,没有谁能抵得住这片刻的心软。
然而,白麓是见过世面的。
比如此刻:“你这个嘴套,没深仇大恨上不出来呀?”
所以,这家伙到底为什么被困死在这个湖里?如今要救它的话,一旦捅了大篓子,他们能不能解决?
眼神再往四周转了一转——头都这么大,整个身子该有多长?
这铁索是由一个一个椭圆形的铁环相互勾连而成,那铁环又圆又大,单粗细就差不多跟白麓的胳膊那么粗了。
白麓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看正在头顶水中滴溜溜转圈显示激动的小青,最终还是蹲下身子:
“别动啊,我先把你嘴松开,咱们先唠两句。”
“咕嘟嘟嘟……”泡泡果然更热烈了。
……
粗大的铁链不知在这水中多少年,然而由于这片空间隔绝了湖水,此刻扒开泥沙,竟还光洁如新。
白麓看到了铁锁连接在一起的锁头,可算是找到一个弱点,此刻两只手齐齐用力,面色胀红,白眼翻飞,吃饭吃奶的力气都要使出来了!
浑身上下更是涌动着一层幽蓝色的光芒,让那蓝色的大眼睛也瞬间瞪得更圆了!
“啪!”
在变换了几个角度后,缠绕在嘴部的三重锁链,终于断了。
她将沉重的锁链拎开,从缝隙中艰难维护住那挤压的斑驳不堪的皮肉,好半天,这才将嘴部全然放松。
可惜由于天长日久,大约刚锁住这大眼睛的时候,大眼仔还没那么大。如今长了长,硬生生在铁锁的压制下,把自己的嘴长得畸形了。
就……反正湖底也没人来,凑合长呗!
……
“好了。”
白麓拍了拍手,后退两步,同时也提防着眼前这大眼仔折腾。
蓝色的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满目都写着难以置信。
但此刻,他却下意识的动了动头,又带出了大片泥沙在四周翻卷,眼看着视线都浑浊了。
但很快,翻卷的泥沙又不知被什么压制了下去,空间里恢复一片沉净,而那只巨大的头颅也终于从泥沙中显出全貌来。
——就,是个蛇头?
白麓大为失望:“你不是龙吗?”
这句话仿佛戳开了什么开关,一瞬间这大眼仔鳞片炸起,红色的蛇信子吞吞吐吐嘶嘶啦啦。
大眼仔哑着嗓子,说出了蕴藏心中不知多少年的话——
“个龟儿子滴!老子都雪嘞,老子不是leng是sei,非踏马滴不信!逗要锁老子!个仙人板板滴,老子出来了要卷你全家脑壳!”
大眼仔甩动着,陈年的泥沙从它头顶上掉落,却又迅速被这沉静的空间压制着,直接沉入地面。
倒是上头水波荡漾,巨大的波浪席卷而来,小青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备,整个球便已被一个水波荡出去老远。
此刻只能无奈的挣扎着,企图将自己的身体重新翻转过来。
而岸上的人,已然是焦灼万分了。
……
此刻,白麓也成功看到了这条蛇的1/3个身子,从头到脖子。
——确实是一只蛇。
只不过是一只罕见的白蛇,膘肥体壮的,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竟长得跟条森蚺似的,又大又圆。
不,比那东西还要更大,更壮!
这原本应当是很恐怖的。
但可惜,说出刚才那些话,白麓就总觉得对方没什么文化呢!
她于是自信极了,还试图跟这条大白蛇聊一聊:
“或许,你是叫白素贞吗?”
大眼仔转了过来,蓝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最后瞳光凝聚:
“格老子滴,老子再雪一遍,额是公嘞!公嘞!叫小王!不叫啥子娘兮兮滴素贞!”
白麓哼了一声:“看出来了——小王啊,你怎么回事?”
“老子咋知道嘛?”
对方显然委屈极了:“老子长滴靓仔是额滴错吗——”
说来也是真的委屈。
大白蛇,哦不,小王。
他本来正在山里头冬眠,结果睡到一半屋子被人刨了,为首的是个长毛(白麓猜测:大约是头发长长,胡子也长长)的老汉,手里拿了个扫把头(大概是拂尘),见到他就一脸激动的让人把铁链子给他缠住了:
“白色巨蛇,看这体态,怕不是将要化龙了?简直天降祥瑞!王爷,这是老天给您的预兆——”
“只消得我们将龙气镇锁,您的皇者气运将会越来越浓——来人,将这蛇的七寸钉于此地!”
说干就干,简直一句废话都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小王的冬眠瞌睡全醒了,它努力在这片空间中翻转怒骂:“个撒比!老子是sei,化你爷爷滴leng!”
然而七寸被牢牢定死在这里,长毛老头又令人将它的嘴巴死死缠住……
最后的最后,它被钉在这个湖底,而对方又装模作样的在旁边砌了一个没啥子用的堤坝,雕些乱七八糟的花纹,领了满满一大箱的黄金美滋滋离开了。
然后,这里就没人了。
听完整个故事的白麓:……
emmm……
要怎么说呢?怎么这么可怜又搞笑?
她刚准备开口,却见头顶一片阴影,抬头一看,重重水波当中,小青又将身子变得更圆了一些,在上头载了灵甲和时阅川。
“姐姐别怕,我们来给你壮胆!”
白麓十分感动,但是——
你们其实是来看龙的吧?
……
片刻后,所有人都挤在这一方无水的湖底空间。
白麓对小王的话不敢全信,但是时阅川却是面色复杂。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那我大约能从前朝历史中找出些许重叠之处。”
时阅川面色苍白,表情却带出些许古怪。
【前朝嘉应年,皇帝病重垂危,召众皇子前往帝都,欲立下太子。
而在此时,朝中却有人传言,三皇子朱安卓在南洲手持利剑斩白龙,天命所归,当为太子!
——毕竟,前朝也是个不拘一格,不在乎什么龙凤代表的王朝。
然而不幸的是,还没等三皇子到帝都,老皇帝却已经叹息一声——
“未曾听闻白龙作孽,何故斩杀?吾儿私欲过重,着实心狠!他日若得帝位,其余诸兄弟安有命在?”
于是,直接传位四皇子,而后驾崩。】
最最重要的是,三皇子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听到消息后便吐血,随着老皇帝一起死掉了。
听完这个故事的众人:……
再看看一旁瞪圆了蓝色大眼睛还懵懵懂懂的小王:……
就,怎么说呢?
——是真的太惨了叭!
第23章:十斤玄铁一两金
就……这个事儿呢,一时也说不出是这位三皇子惨,还是小王更惨?
不过一扭头就能看到小王撅撅的畸形的嘴,白麓果断觉得——那肯定还是小王惨。
简直是无妄之灾啊!
就像他说的:长得靓仔是他的错吗?
但此刻,嘴上的铁索是已经拽断了,可身上还缠着两节呢!更别提扎在七寸的,还有一根长长的铁钎。
若非这东西把小王牢牢钉在此处,它也不至于这么些年都只能默默在这里淌眼泪。
几人对视一眼,大约是都见识到了小王脑子的不太好使,安全感大为提升。于是大伙儿也都默契的琢磨着,怎么尽快将小王解救。
此刻,白麓便已经走到了那根铁钎钉住的地方。
幸亏小王这么多年将此处水汽隔绝,使得那根粗大的铁钎并未生锈,此刻铮亮光滑,隐约可见上头精美的纹路。
这么长一根,再加上白蛇粗壮的身躯,老实说,放在上辈子,白麓也没有信心能够瞬间就将它成功拔出来。
但是如今嘛……
于是,时阅川和灵甲去解它身上缠绕的铁索,白麓则双手紧握铁钎,一边问道:
“小王啊,你长得这样威武帅气,为什么要叫小王呢?”
小王嘶嘶吐了吐蛇信子——
那么多年没吐过了,此刻再不吐吐都有些僵硬了。
“么办法,额当时跟额爹打架呢,打赢了的叫大王,yu了的只能叫二大王。”
“凭啥子?”
“二大王这么难叫,舌头都捋不直了,所以额就叫小王!”
白麓已经找准了角度,此刻双手一上一下握住铁钎,脚步紧紧扎在白蛇身上,核心收紧,已然开始蓄力——
“好名字!”
她夸赞道:“这名字又好记又好听又好写,小王啊小王,你真是太有眼光了。”
小王扁扁的蛇头骄傲极了:“那可不,那个年头能说话的sei,就额跟额爹——啊啊啊你个仙人板板滴疼死老子了呦呦呦……”
话音未落,便被白麓用那根刚拔出来的铁钎狠狠在头上敲了一记。
“你个连爹都打不赢的哭包,你再骂?!”
小王瞬间收声。
七寸处,鸡蛋大小的伤口正往外翻转着暗红的血肉,也亏得它天生不凡,否则如今这伤口怕是都不能看了。
它眨了眨眼睛,湛蓝色的眼里竟又有一汪水开始凝聚起来……
正待大声嚎啕以诉委屈,却没想旁边有人比他先叫了起来:
“喝嘿——”
小王愣了愣,扭头一看,只见腰腹处,两个大男人正使劲儿拽着那铁链,壮硕的那个脸都涨红了,也没能拽动分毫。
反而很快脱力,向后踉跄了两步。
灵甲呆愣愣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同样盯着手掌心陷入怀疑人生的大公子,心中十分沮丧。
——他们主仆俩,其实真没这么不中用啊。
小王的眼泪也哭不出来了。
它被锁的时候还小,如今铁链都卡在肉里,凭自己也脱身不得呀。
只能眼巴巴又看回白麓,却见对方正一脸阴沉的盯着自己。
小王想了下,张口道:
“爹。”
白麓头皮瞬间炸开了!
顶着众人复杂又惊愕的目光,还有小青难以置信的眼神,她仓皇摆手,也不知道是在辩解着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喊!”
小王委屈道:“只有额爹额打不赢,这可是玄铁链,那个长毛的雪,十斤玄铁一两金,又贵又结实。”
“这么些年额也没能解开,你一拽就开了,那肯定比额强,额得喊爹。”
——没毛病,这个逻辑很完美。
白麓瞬间觉得有道理。
古代现代一视同仁,当初人家喊她爸爸,如今小王喊她爹……差不多差不多。
就是这个新鲜的好大儿,品种着实不凡了些。
……
玄铁?
玄铁遇水不腐,坚韧十足。
灵甲和时阅川对视一眼,总算对自己的自信又有了些许提升。
可瞬间,二人又看向那个凭自己一人便拽断这铁索的阿麓!
她来蹭饭之前,也没说自己有这等能力啊!
早说啊。
灵甲不由气苦。
早说有这样的能力,但凡她愿意一路护送公子,自己也不至于万般嫌弃。
时阅川也微微叹了口气。
“灵甲。”
他爱怜的看着自家侍卫。
“以后刷锅洗碗的事儿……唉!”
千般忍耐,万般委屈,都在这无言的叹息当中了。
…
白麓却已经从小王的话里找出另一个重点。
“啥玩意儿?就这铁链子,十斤能换一两黄金?”
她现在虽跟着大厨,可手头着实是没有钱的。毕竟谁逃家都不会留下钱不拿。
而再看粗大的铁索……
白麓眼神亮了起来。
“小青啊,”她柔声细语道。
“你听到了没,十斤铁链子就等于一两黄金,你能不能再变大一点?咱把这铁链子全带上?”
小青还在湖面上滴溜溜打漂,此刻听了这话,再看看底下跟小王差不多体型的粗长铁链,身躯上仅有的几根大刺显得越发窘迫又可怜。
他好险哭出声来:“姐姐,我还是个孩子呀!”
白麓一点都不赞同:
“小青,我早就教过你,不要用腐朽的思想拘束了自己——孩子怎么了?孩子也要会理财呀,我问你,现在一两黄金能买多少东西?”
小青抽抽嗒嗒的开始算:
“一两黄金平日里能换十两银,十两银能换十贯铜板,十贯铜板便是1万文钱,一文钱能买一个素包子……”
大政朝时局够稳,银价也够稳,因此钱财的购买力还是相当靠谱的。
白麓一拍手:“你看,你这不是心里有数吗?我问你,当学徒这么几年,你现在兜里几文钱?”
哪有什么钱?
小青是逃难时被朱医师用粮食买下来的,每日里除了干不完的活,不饿死不冻死不被打死便是他这奴仆的命运了。
说是学徒,还不是朱医师以前走街串巷时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才说的?
毕竟,一位医师带着他的徒儿,跟一个带着下人的游方郎中,那是两码事儿。
就这种情况下,他哪来的钱?
小青抽了抽鼻子:
“我懂了,姐姐,但我现在变不太大,这么重的铁链子,怎么捞得上去呢?”
白麓看了看他这个小球,再看了看一旁懵懂的小王和铁索。
目光一转,又盯上了灵甲。
对方壮硕的娇躯一抖,忍不住苦着脸看像时阅川:“公子……”
时阅川到底还是有良心的:“阿麓,咱们是要去云州看病的,路上人荒马乱的,这东西一时难以变现,不如先暂时留在湖里?”
“那怎么能行?”
白麓断然拒绝。
——东西不拉到自己怀里,那能叫自己的东西吗?
时阅川半点不慌:“主要是,这个小王大约是在湖底哭的太久,不知人世间行情——玄铁在前朝乃是皇室秘法,所以才有如此昂贵的价格。”
“但在我朝,也就一斤铁十文钱吧。”
“最重要的是,盐铁乃皇室掌握,民间有私交易者,斩立决!”
白麓:……
第24章:请大儒为你作序
一斤十文钱的破烂玩意?
白麓瞬间扔了手里的铁索。
可怜的前朝玄铁沉闷的砸在湖底的淤泥上,就像她没能赚到钱的心。
小青也松了口气,又有些遗憾,但是他眼神一转——
“姐姐,大力伯不是说这个琉璃鱼很贵吗?”
灵甲心头一阵不妙。
时阅川……时间太紧了时阅川一时还没想出借口!
果然,只听白麓惊喜道:“小青,还是你会过日子——灵甲,你说咱们在这里待一天,先抓个千把斤的琉璃鱼,晒干了再上路怎么样?”
灵甲眼前一黑。
倒是小王犹豫道:“爹,这个鱼额吃腻了……”
它毕竟之前被铁锁绑住了嘴,要说能成精还能说人话,不吃也行。但绑着也是绑着,太无聊了,没事就从牙缝里抽一口气,这细小的鱼就能钻进嘴了。
前朝到如今两三百年了,确实吃腻了。
这么一个好大儿,这说的是人话吗?又贵又好吃的东西吃腻了?
白麓瞪他一眼:“你怎么还挑食呢?对了,你叫我爹,你原来的爹呢?”
小王委屈道:“额爹……”
“等会儿!”白麓打断他的话:“讲官话,不要说方言!”
前朝的官话和如今可没什么区别。
小王哼哼哧哧:“那个……爹……额,额,我,我不习惯。”
小青替他着急了:“那不行,你得习惯!不然以后进了帝都,人家笑话你是乡下蛇,姐姐会很没有面子的!”
白麓赶紧强调:“不!我没有看不起乡下——主要是,你讲乡下话,一看就没文化,很容易被骗的!”
“比如你,小王,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当初被锁,是因为人家听不懂方言呢?”
小王:?!!!
小王没想过!但小王疑邻偷斧,越想越觉得可能!
“个仙人板板的!”
他生气地扭曲起来,官话说得格外流畅:“这群文盲!自己听不懂,还来怪我!要不是我爹去学人家写诗云游,这群人根本不可能偷袭到我!”
哦,一条蛇。
儿子会说官话会说方言还会认爹,蛇爹会写诗会云游……搞不好还会科举呢。
时阅川麻木的转完这几个念头,忍不住也眼前一黑。
——还没出南洲城的地盘呢,队伍里脑壳有病的,明显又多了起来!
世人皆醉我独醒,他一个人,带不动啊!
至于说会不会带上小王——都喊爹了,白麓还能把这能拉行李的好大儿扔了吗?
时大公子不信。
……
果然。
只听白麓道:“小王啊,你以后跟着我,那是要作出贡献的——比如这个琉璃鱼,你一顿要吃多少?身上能拉动多少行李?”
小王撅撅的嘴还没恢复,此刻犹豫道:“爹,这个鱼我真不爱吃……至于能拉多少行李,那我不知道……反正这铁链子我是能行的。”
运载承重挺强啊!白麓眼睛亮了。
灵甲实在忍无可忍:“白麓姑娘,路上这么大一条白蛇,会吓死人的。”
白麓不赞同:“胡说,灵潮都没吓死人!一条蛇怎么了?看我们小王,眉清目秀的,长得多靓仔。”
灵甲很难从这个蛇头上看出“眉清目秀”,但这不妨碍他拒绝:“但是他那么大的个子要赶路,得吃多少?你再想想咱的老黄牛,虽然拉的行李不多,但是只用吃草啊。”
白麓沉默了。
看小王的样子,也不像是愿意吃草的。
她犹豫片刻,随即道:“小王,是这样的,我们赶路很危险,外面灵潮也很危险——你要不留在这里等个亲爹?”
小青也赶紧劝道:“是啊,爹还是亲的好。”
小王却是大力摇头,晃得湖水水波重重:“那不行,我爹要作诗,我也不是没文化的——我要写文章,路上不断增长见识,然后一书成名,闻达天下!”
“新爹,你放心,我能给你长脸的!”
“这些年来,我日夜斟酌,已经想好了题目:《七旬老汉藏歹心,俊美王郎遭折磨!》”
白麓:……
小青:?!!
时阅川:……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灵甲:灵甲已经死掉了。
好半响,白麓才搓了搓手:“啊这个……这个……其实我还挺想看的……”
……
大力伯在岸边来回走动,时不时看着湖水,百般犹豫。
远远看去,那个仙人球还屁股朝天的撅在水里——是的,根须朝天。
证明底下应该没事吧?
可怎么呆了这么久,湖水刚还起大浪呢?
湖里到底是不是龙?
唉,阿麓瞧上的这位贵人虽然身子确实虚,但好在还有两份担当,凑合吧,也能过日子……
他东想西想,借此缓解自己的焦虑之情。
就在这时,只见仙人掌终于艰难翻了个个儿,慢悠悠向湖边荡来。
再一看,白麓等人竟然被一条白蛇抬了出来!
大力伯瞬间瞪圆了眼睛——
妖怪啊啊啊!!!
差点就白眼一翻撅过去,却见白麓在湖面与他招手:“大力伯!稍等一会儿,我让河神把水收回来,咱村里就不发大水了!”
叫小王未免没啥威信,还是叫河神吧。
低头看看小王撅撅的嘴,白麓辣眼睛的扭回头——就这尊容,活似整容没成功,也不好说是龙吧。
……
河神?!
垂死病中惊坐起,如听仙乐耳暂明!
大力伯瞬间不再害怕:“河神?!不发大水了?”
作为一个朴实的庄稼汉,他立刻二话不说,先跪下来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
“河神大人!您是要肉供奉,还是素供奉,还是荤素搭配供奉?”
河神却委屈地小声与新爹讲:“攒了几百年,野猪把堤冲垮我才找个机会吐水玩,有口水有肚子里的水也有眼泪水……如今再吞回去,有点恶心啊爹。”
白麓踩了踩它的头:“等我到了帝都,会请人写下你今天的功德——《爱的供养:王郎吞下呕吐物,竟是为了这位阿伯?》”
“你把琉璃鱼多搞一点来,等我攒了钱,说不得,还能请大儒为你作序!”
“一朝成名天下知,搞不好能和你旧爹的诗集刊在一起!”
“小王啊,做蛇呢,最重要的是豁得出去啊!”
第25章:思无邪
小王倒是挺能豁得出去的。
这碧波湖的瀑布源源不绝,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个哭包,而是困在这湖里太久,作为一条年少就成精的蛇,他也是有点看家本领的。
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在湖里硬是灌了一肚子水。
那次灵潮出现,有野猪撞过来,可算是几百年来少有的新鲜事,他一时兴起,肚子里的水就咕嘟嘟往外喷……
所以碧波湖的湖水这才没下降,瀑布也仍在哗啦啦的流。
此刻折腾了这半天功夫,当他不再吐水,众人在岸边看了看水位,明显往下降了一丝了。
只不过之前积攒的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底下山脚处大片大片被淹……
白麓很不赞同:“你这个吐水又无人观赏,也没人打赏金银,很不划算——更何况还伤了庄稼,糟蹋粮食是要挨天谴的呀!”
她都打听过了,因为水势循序渐进,不是十分凶猛,所以周边波及的地方并无人员伤亡。
但是,恰逢春夏之交,田间庄稼损失可是让周边村民们大伤元气。
——是挺遭天谴的。
小王低头,惭愧地露出了脖颈上狰狞可怖的伤痕。
时阅川微微叹了口气——倘若不是前朝那位道人和三皇子私欲过重,也不会有今日之灾。
说来说去,还是人祸。
他提议道:“碧波湖的湖水太高太远,并不能浇灌庄稼——大力伯曾说村里取水困难,倘若小王有心弥补,不如去到周边受波及的村庄,帮他们通一通河道,或引地下水。”
“哪怕多通两口井,于村庄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多年经历,使得他并不是只会纸上谈兵。关于民生,百姓多艰,时阅川也是深有体会。
小王呆愣愣的,犹豫半天后,这才看向白麓:
“就这?”
——那多简单啊!
就他这样威武雄壮的身子,只消得顺着地下河道多游两圈,想往哪里引水不成?
河道,想往哪里改往哪里改啊!
水井,要几口有几口啊!
“这便行了。”
时阅川也松了口气:“于你或许不值一提,但于这些村民,却能使得他们能度过旱年或水灾,平日里往田间灌溉,不知省下几许功夫……”
“天长日久,也算为你累下功德了。”
……
白麓后知后觉。
——哦,原来在古代,打口水井也是很难的。
此时此刻,她倒对时阅川刮目相看:
“大漂亮,原来你也不光是绣花枕头啊!”
唉,可惜如今明显人的身价更贵,10斤大米,怕是追求不到啊!
不然看大漂亮这张脸——唉!唉!唉!
两辈子,她都没有跟这么漂亮的人谈过恋爱呢!
想着这遗憾,眼神便黏在对方脸上挪不开了。
时阅川微微一笑,仿佛天山之巅盛开的雪莲,实在剔透。
但很快,他对上了白麓直白又火辣的视线,忍不住又愣了一愣。
这无奈又窘迫的感觉啊……
待到转过头去,耳根都已微红了。
……
此刻。
只见小王已盘在碧波湖的周围。
这几百年来,或许是不长脑子光长肉吧,以碧波湖的宏大,他竟也能头尾相连,圈成一个圈。
再之后,对着哗啦啦流淌的瀑布,张开血盆大口,尖尖的獠牙看得大力伯心头狂跳,忍不住心想——
这位河神大人,怕是不吃素吧?
…
下一刻,只见飞流直下的瀑布突然倒悬,水流仿佛被天空召唤,直接自下而上飞悬至半空,又进入了小王大张的嘴!
而那长长的身躯蠕动着,半点儿也没增大。
哗啦啦的水波涌入,泥淖污物全部被挡在外头。
白麓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心旌动摇——
“你说我要是有这么个随身空间,装一肚子的吃的,多妙啊!”
小青:?
什么叫随身空间?
没等他问,只见白麓又开心起来:
“不过,如今我好大儿有这本领,也不错嘛哈哈哈!”
时阅川把她的快乐听在耳中,此刻垂下眼睫,静默无声。
而灵甲左看右看,总觉得大公子好像有哪里不对头——可转而看到这条惊天白蛇,忍不住又惆怅的叹了口气。
“公子,你说……他一顿得吃多少啊?”
这是个很致命的话题。
白麓已经脸色严肃的看了过来:“我刚问了,灵潮那次他尝过了,如今食物不吃也饿不死——以后让它变小点,一顿给个鸡蛋吧。”
想了想,赶路的时候,鸡蛋也挺珍贵的——
“算了,我去给他捉癞蛤蟆吧。”
时阅川耳根的红色褪去了。
至于说为什么情绪恢复的这样快——
任是什么旖旎心思,都抵不过现实的一只癞蛤蟆吧。
——这就是白麓姑娘对待好大儿的爱呀!
……
小王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跟癞蛤蟆纠缠一生的命运,此刻仍如抽水机一般兢兢业业的吸水。
碧波湖的湖水恰巧卡在大堤边缘,瀑布早已停止。
而他则顺着下头显现出来的淤泥道路一路蜿蜒,迅速顺着石缝钻进了土里。
——山间的地下河道纵横,而他已确认过村庄方向。
这次大水,除了万水村,周边共有四个村庄遭难。
他所要做的,就是开拓地下河道,将水引去,顺带再用头戳几口井出来吧。
山体里传来沉闷的声响。
这是项大工程,若非小王对这里实在熟悉,能够保证山体河道的坚固和不垮塌,周边村庄想要引出水来,哪敢轻举妄动呢?
但随着声音越来越小,小王离开的越来越远,时阅川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咱们引河道过去,有没有通知几个村庄啊?”
可别大伙儿正躲水灾呢,突然水里头就出来一条大白蛇!
——想想这个画面就很惊悚。
……
众人面面相觑。
随后,白麓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我去通知那头的樟木村!”
跑了两步又赶紧回来,伸手揪起了花盆中的小青:
“小青啊,赶紧变成球,我把你往另一个村子扔,你滚一滚,这样会快一些……”
顺带还拉起时阅川的手,白麓怜惜道:“大公子,还有两个村子,你可千万要快些,也要保重身体啊!”
成年男人的手,热烫又骨节分明,上好的肌肤如白玉一般。
白麓郑重的嘱托着,表情格外认真。
时阅川耳根隐隐发红,此刻胳膊抽了一下,硬是没抽动。
灵甲却是瞪圆眼睛:“白麓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向来以礼相待,你怎可有如此登徒子行径?”
白麓瞪他一眼:“你胡说!大男人,心思怎么这么不纯洁?”
随后又看着时阅川,真心实意赞道:“大公子,你真好看!”
时阅川叹了口气——他这几天叹的气实在太多了些:
“白麓姑娘,我能保证思无邪。”
“但你能先放开我的手吗?”
第26章:红配绿,多俊呐!
放手是肯定要放手的,等一下还有正事要办,白麓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但是,眼看着她洒脱松手后迅速在林间飞窜,灵甲心疼的看着时阅川:
“公子,您……受委屈了!”
若非为了那仙人掌,公子又怎么会白被人家占便宜呢?!
可恶,这世间怎有这样厚脸皮的女子!
时阅川脸色闷闷。
因为他也意识到了——白麓松手松的这样利落,根本半点不留恋,仿佛就是在占自己便宜!压根儿不是真感情。
可这话要说出来,岂不是显得很挫败?
他打断灵甲的话:“咱们还是快些去通知其他村子吧!”
说罢,不待灵甲回答,找准方向后,也迅速消失在山林间。
看这模样,根本瞧不出来上山时还需要人背。
毕竟,小青下水前为以防万一,他已又用了一根刺了。
灵甲痴痴看着他迅捷的背影,此刻竟觉得,白麓那样的登徒子也不是不能忍耐。
——毕竟,大公子已有一年多没有这样利落的身形了。
那……
那只能先委屈公子了。
毕竟白麓姑娘乃当世奇女子,小仙人掌被她忽悠的不知南北,世所罕见的白蛇认了她做爹,打又打不过的样子……
大公子还是稍做一些牺牲,先从了吧!
他心虚的转过这个念头,也赶紧下山去了。
……
小王这条成了精的白蛇,放在以往,那解释起来当然是千难万难。
但如今,灵潮已经好些年了,哪怕再偏远的山村也都出现过。
大伙反而觉得,世上没什么事接受不了了。
——不就是个河神吗?
听说也不要供奉,而且很快就走,免费给他们引水来——
有这样的好事,还怕什么呢?
几个村庄聚居地的庄稼汉们激动的不行,大姑娘小媳妇儿全在岸边踮脚,期待的想要看河神一眼。
前朝那会儿,他们还给河神送新娘呢!
后来皇帝不乐意,说本就人口稀少,哪个村子敢送新娘给河神,课税加一层!
实打实的交罚款比什么都重要,大家伙再不提什么老祖宗的规矩和河神庇佑了,从此就没了这个习俗。
顶多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上供一些好牺牲。
如今,因为灵潮,真有河神现世,大伙就想看看——
什么样的河神才年年都要娶媳妇呢?
哎哟!
成了家的男人们互相使着眼神——这神仙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消啊?!
正琢磨着,只见地层一阵拱动。
下一刻,坚硬的石层破裂,浑浊的泥水瞬间迸射出来,随后便又慢慢淹没周边。
小王便将自己仍有些撅撅的嘴挤了出来。
他蓝色的大眼珠得意地看着众人,心想:
这也就是我小王爱惜名声,以后要著书立传的。不然,哪能受了这么多年折磨后,还给你们通河道呢?
小王啊小王,你怎么这样优秀?!
……
而岸边大家伙齐齐瞪圆了眼睛,大张嘴巴!
之前是有万水村的贵人来报信,说河神的原型是条大蛇,他们也做好准备了——
可没说这么大呀!那大嘴,一口一个人吧。
简直就像个妖怪!
等到小王眼神转过来时,扑腾腾地,竟连倒好几个。
大家伙缩在岸边说不出话来——河神新娘吃不吃得消,他们已经没法再考虑。
老天爷啊!
原先那会儿送的是啥子新娘哦?送的是点心吧!
……
岸边密密麻麻的人太多了,假河神小王也不关心谁倒没倒,此刻借着泥水看了看自己依旧俊美的倒影,美滋滋的又将头扎了进去。
“瞧着啊,我先给你们钻个井来!”
“河道也已疏通,你们顺着我游过来的这条道挖一挖,以后就不愁水了。”
这连绵大山,山清水秀。地下河道,不知凡几。
打破了石层阻隔,哪有缺水的呢?
他那扁扁的蛇头用力向下拱动,很快便如钻头一般,钻出一个深深的水井来。
随后,又一口抽干了淹在田里的大水,这才美滋滋的打了个嗝,接着赶往下一个村子了。
——这都是功德啊。
待得自己文章发表,配合如此光辉的事迹,他小王,说不得要流芳百世呢!
爹啊爹,虽不知道你的诗做的如何,但你的好大儿明显瞧着要比你出息啦哈哈哈……
……
四个村庄散落在这连绵大山的山脚下,以小王那纵横的身躯,其实除了通河道,也没多费工夫。
而当他最后来到最外围的万水村时,天色已经黑了。
白麓等人留在村里,正和大力伯一起等待他的到来。
黑夜里,岸边篝火熊熊,淹没山林土地的湖水早已顺着其余河道蜿蜒散去。
大伙沉默的看着自己那被淹的摇摇欲坠的房屋和颗粒无收的田地,一时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
大力伯并不知道发洪水的真正原因,只以为是灵潮撞毁大堤而造成的,此刻反而跟着里正一起劝大伙:
“虽说今年的粮食没了,但今年也不交税,南洲城里粮食比咱们往年一整年的收成都要多,还有衣裳鞋袜也不愁。”
“等下河神来了,再多打两口井,以后咱们的田地就不愁灌溉了,更加不必跟隔壁村因抢水再起争斗……”
每说一条好处,大伙的眼睛便更亮一分。
白麓和时阅川等人沉默着,已然决心隐瞒真实——
不然要怎么说呢?
难得糊涂啊!
……
很快,还湿软的土地中便有了白蛇蜿蜒的痕迹。
大伙儿之前见识过小青从仙人掌变人的模样,无形当中,倒比其他几个村里更容易接受些。
年迈的阿婆踮着脚看了看,随后中肯的评价:
“小青啊,这河神瞧着是比你威风些!哎哟,看那蛇信子,老长老长的。还有那个牙……”
小青却没有半点不乐。
毕竟,这河神是个假的,而且白蛇还要对着姐姐喊爹!
而他小青,可是最得姐姐疼爱的!
他相信在姐姐心中,自己的地位肯定在小王之上!
到时候各论各的,小王管姐姐叫爹,自己管他叫小王。
多完美啊!
他的表情美滋滋的,显得心胸很是开阔,阿婆也欣赏:
“好孩子,你不用担心,阿婆今儿白日里给你做了顶特好的帽子,谁都比不过你来——你瞧!”
对方手一伸,一顶大红色的云锦小圆帽便出现了。
“红配绿,多俊呐!”
阿婆得意极了。
……
小青攥着小红帽缩在一边哽咽地自我安慰,然而“最疼爱他”的姐姐却压根没放在心上,反而扭头期待的看着灵甲:
“灵甲,你看这大好日子,大公子武力恢复,今天运起灵力跑得多快呀!咱们还有了拉行李的小王,村民们也都开心极了——”
“值此良辰美景,好歹炖两个锅庆祝一下吧!”
“比如那湖水中,我让小王收起来的琉璃鱼——今晚上是做酸菜呢?还是红烧或炖汤?”
灵甲:……
他委屈的看向大公子,却见时阅川目不斜视,只在他灼热的视线里伸手抚了抚鼻子,随后虚弱道:
“灵甲,你……唉!你还是从了吧!”
毕竟论起厚脸皮,主仆俩加一起都没赢过啊!
更别提,这位还是徒手断玄铁的好汉呢!
第27章:要你这大儿有何用
深夜。
一轮朦胧的月挂在高空,四周凉风习习,虫鸣蛙叫,树枝摇曳,如此悠然。
大水退去后,这半山腰除了层层淤泥,越发显得空旷寂静。而由于水淹没多久,周边顽强些的草木竟还能救上一救,倒越发显得生机勃勃了。
村民们欢腾着,共同期待着明天能够回到村庄,此刻早已强压着激动睡去了。
然而在林子里的空地上,却充斥着压迫与痛苦。
“我要你这大儿有何用?!”
白麓生气极了——本来给自己找了个超大型的搬运工,却没曾想,这玩意儿中看不中用!
小王也万分委屈:
“我就是这样走的,没办法呀!”
他是蛇呀!
成了精也是蛇呀!
蛇怎么走路?
那必定是靠着肋骨与腹鳞之间的连接处蠕动向前。这种方法代表着,他没办法在圆圆的光滑的身上捆扎行李……
不然就爬不顺畅了。
……
沉默的老黄牛没了下岗危机,此刻悠闲的反刍着,大且温和的眼睛里全是无辜。
而小王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作用消失,反而伸长脖子,看了看另一处的灶台——
“好香啊,这就是人吃的吗?什么时候能吃?我要吃五……不,十锅!”
白麓看了看他缩小后只有三尺长的身体,月色下白润润的鳞片格外光滑。
“十锅?”
她残酷极了:“哪来这么多东西给你吃?你不是不吃也饿不死吗?今晚凑合尝一口得了。”
小王愣住了。
“是饿不死,可……可我馋啊!爹,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还是不是我亲爹?”
白麓冷哼一声:“不是。”
这回答接的太过流畅,以至于小王不大的脑仁儿都反应了好一会儿。
“可可可……”
他反驳不了,情绪有些暴躁,眼看着身躯变大,整条蛇都凶狠起来——
“不给我吃,我要——”
大嘴刚一张开,便被白麓一左一右拽住了两根尖牙,而后狠狠往地上一磕——
两颗牙便被插进了土里。
而他肥壮的身子被迫翻转着,仿佛一条雨后无力翻滚的蚯蚓。
白麓一脚踩着他的头。
“你怕是忘了谁把你捞出来的。”
小王:……
他想起了那遗落在湖中的坚硬玄铁,此刻泪如雨下:
“等我找到了我亲爹,我,我不会放过你的呜呜呜……”
他感受到了残酷与无可奈何,生活的痛苦也激发着他的灵感——
“《白蛇情变:俊美郎君惨被羞辱,狠心女子这般为何》……呜呜呜呜,我要写书曝光你!”
月色下,白麓撸了撸袖子,笑容越发温柔。
……
灶台处。
灵甲正拿着大勺搅动着锅里的鱼汤,时阅川沉默的坐在一旁静静添柴,神态很是平和。
林子里的哭嚎声太过悲惨,尤其时阅川五感过人,挡都挡不住。
灵甲搅动汤水的功夫往后偷瞄了一眼,很快又心有余悸的转回头来。
“大公子,白麓实在太过嚣张肆意了,虽有她在咱们一路会安全些,但……公子着实太委屈了!”
时阅川表情不变,火光跳跃着,映得他眉眼也温和许多。
“哪里委屈了?”
说起这个,那简直是罄竹难书!
灵甲便打算一一细数。
然而张了张嘴,好半天,硬是没想出来。
——白麓究竟有什么恶霸行径?
不尊重人?
大公子是自家公子,跟白麓也不是主仆关系,有什么尊重不尊重的……
不肯刷锅洗碗……
放在灵潮之前,有这样的厉害人物肯随身护卫,灵甲给她刷锅洗碗也是甘之如饴的。
那……
那……吃的太多了些,还让自己背黑锅?
对,没错!这是个很大的缺点!
灵甲振振有词:“吃得多动得少,而且还觊觎公子你的美色!倘若天长日久,我,我怕是护不住公子!”
……
——哪壶不开提哪壶。
时阅川平和的表情都绷不住了。
他忍了又忍,到底不肯承认自己只有美色,正欲辩解,却见灵甲又是一番艰难挣扎,到底守住了自己的忠心:
“真到那个时候……唉,公子……唉!我,我愿以身饲虎!”字字铿锵,显然十分豁得出去。
时阅川:……
他实在忍无可忍。
“灵甲,你想的着实太多了些!”
“如今这种情形,主动权可不在咱们手里。”
再一扭头,头顶上戴着红嘟嘟小帽子的朱青正站在树林边缘,叉腰得意的看着小王挨揍。
那表情,是个人就能看明白——辣鸡白蛇,姐姐最爱的果然是我!
主仆俩默契的又扭回头来。
……
半晌。
灵甲才迟疑的转移话题:“公子,一天两次针刺,身体是否还有其他不舒服?”
时阅川摇了摇头。
“除了额头略略发胀,其余并无不适,身手也跟之前一样。”
倒是这种微微发胀的感觉,像是有一团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不断冲刷涌动,像极了从小练功时身体里的气流。
时阅川垂下眼睫,其实已然断定,这必定是自己从灵潮漩涡出来后未能显化的灵变能力。
听说世间诸人各不相同,比如朱青便能化身仙人掌。
而白麓姑娘力大无穷。
自己原以为五感过人便是自己的异变之处,如今看来,恐怕只是自己能力显化之前的一些小小征兆。
倘若灵变成功,自己的能力必定不同凡俗——若非如此,之前又怎会受此折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
他有种预感——
当自己能力涌现时,便是再不需要这仙人掌的时候。到时候,到时候……要把这对姐弟怎样?
时阅川没想过。
再看看白麓姑娘撸袖子揍蛇的样子,那样的蛮横不讲理。
而一旁小青缩头缩脑又忍不住雀跃的坏心眼……
月色下如渺渺仙人的大公子默默收回视线,心中安慰自己:
反正。
反正这两人也不是什么聪明人,留在身边也无妨。大不了等自己恢复以后,想跟在身边的,必须帮灵甲刷锅洗碗吧!
这也是自己对忠心侍卫的爱惜与补偿了。
他沉默地添了一根柴进灶膛,这里头可是白麓强烈要求的夜宵。火焰迅速将之包裹,就如同他跃动着的心。
生逢乱世,天地异变,只有成为强者,才能周全自身!
时阅川自信满满。
第28章:新的地图打开啦!
“老黄牛,脖铃儿急,驮着白阿麓还有仨弟弟,云州治病不容易,灵甲大厨走万里……”
白麓坐在板车上摇摇晃晃,心情美滋滋。
只见她手里捧着个白瓷小花盆,里边一团圆嘟嘟嫩乎乎的小仙人掌,上头毛茸茸的小刺才刚萌发呢。
而板车的另一头,时阅川正面无表情地斜倚在高高的行李架上,显然对这荒腔走调的歌声已然麻木。
至于灵甲……他什么也没干,此刻闷头走在前头,斜背着的箭筒里,一根细长的白蛇突然悬了下来。
“好诗好诗!”
“好曲好曲!”
“《长路漫漫多艰险,王郎功德在身边》……爹,你给我唱一首呗?”
白麓瞅他一下,挺敷衍的:“唱歌就像写诗,需要灵感——你是个搞文学的,应该能懂吧。”
那小王可太懂了!
他于是不提这话,反而吐着信子真诚赞美,随即又问:“为什么是三弟弟?”
不等白麓回答,又迅速抬高身子,冰凉丝滑的身躯蹭向了灵甲粗糙的脸:“我知道了,一定是灵甲你实在长得太放肆了些,看着就不像弟弟。”
……
小王对自己的地位没有半份自知之明,半截尾巴盘在箭桶上,高昂着身子指点江山:
“灵甲,不是我说,你在咱们队伍里,长得确实有些不合群。”
灵甲白眼儿都快翻出眼眶了,压根不想理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小王。然而小王却讲的真心实意——
“当代美男子,应当像我一样,有尖尖的下巴,水灵灵的眼睛,皮肤要丝滑,最重要的是,要窈窕,细瘦……”
灵甲一把揪住了他的头,粗犷的脸上满是温柔:
“饿了吗?吃癞蛤蟆不?”
小王瞬间收声。
良久,它才小声道:“我当年也是天地灵兽,不能因为灵潮出现,灵物变多,就不把我当回事——难道我不配吃规格更高一点的青蛙吗?”
灵甲跟着白麓几天,别的没学会,口舌倒是伶俐许多——
“你看你,你这小王,你不光不懂事,你还挑食,还种族歧视呢?”
“都长得差不多,你凭什么觉得青蛙比癞蛤蟆更高级?”
他说完,浑身畅快,总算明白为什么白麓那么喜欢怼人了。
却听小王不乐意道:“就吃个饭,你怎么还上纲上线呢?我就喜欢青蛙不喜欢癞蛤蟆怎么地?”
“吃青蛙口口丝滑,能直接吞肚子里,吃癞蛤蟆它有疙瘩,容易剌我嗓子。”
“你吃过癞蛤蟆吗?你懂那种粗糙的口感吗?你知道我有多娇嫩吗?”
小王此刻占据道德高地,也很不开心。
灵甲:……
他心虚的扭头看了看板车上的两个人,此刻黯然极了——
又输了。
……
两人在前头逼逼叨叨,白麓却是正经在思考以后。
虽说跟在大厨身边很有安全感,但是有一说一,这古代旅游的路途实在太过寂寞又无聊了。
满山风景虽好,可也不是处处都能5a级景区,再加上道路坎坷,灰尘满天……
这走的还是退了水没干透的官道呢!
就这,5月的太阳一晒,大风一刮,劈头盖脸都是灰尘。
“这古代呀,没个wifi日子真难过。”
她黯然叹气,无聊的要抠脚了。
老黄牛在前头悠闲的迈着步——
“哞……”
听到这个声音,小王看了看天,也在灵甲的箭桶上恹恹地垂下身子,很快便又悄无声息的钻入了草丛当中,伴随着悉悉嗦嗦的声音迅速消失,灵甲忍不住委屈道:
“大公子,他明明可以自己爬,为什么要我背着?”
时阅川睁开眼睛,心虚又愧疚,像极了被原配辖制对不起小三的渣男:“灵甲……”
便见白麓插嘴道:“灵甲,你还是不是个好厨子了!你带的是小王吗?你带的是一个移动的水库!”
小王的能力多特殊啊!
它的身体里简直有个随身空间,虽然遗憾的是只能装水不能装行李,但水里头装些菱角莲藕,各种大鱼小鱼河虾田螺……
完全没问题啊!
出发时,碧波湖的琉璃鱼都快收的一干二净了。
再加上可以变大变小——这样宝贵的小王,灵甲怎么抓不住机会?
灵甲好生气,好愤怒,好屈辱。
“我不是厨子,我是大公子最忠心的侍卫!”
“可你看你家大公子,常年吃不进去饭,睡不好觉,身体虚弱成这个样子——这两天才不过出了一点点力,只跑腿儿通知了村民,今天就又躺下起不来了……”
“你觉得你这个厨子很合格吗?”
白麓振振有词。
想当年年少轻狂,她也是当过etc的,给她一个支点,她能撬动地球!
“我让你带着小王,是因为小王肚子里有很多营养,没事炖个鱼汤,你家大公子很快就能补起来的。”
“灵甲啊灵甲,饭都喂到你嘴边了,你还嫌人家姿势不好……唉!”
灵甲眼睛都要气红了——是,小王是不重,可它嘴也太贱了呀!
一路上都在挑三拣四,真的要崩溃了。
再看一旁的时阅川,翩翩公子,如松如玉,此刻却也像个小媳妇一般,无奈的对白麓说道:
“阿麓,其实,小王或许愿意在车上休息一会儿?”
灵甲嘴笨拙舌,在座除了老黄牛,他一个都说不过,偏偏屡败屡战,永不停息。
自家护卫,时阅川有时候也觉得笨笨的,好心疼。
……
白麓瞪大眼睛,谴责的看着时阅川:
“好你个贵公子!长得漂漂亮亮的,怎么一点都不心疼咱们老黄牛呢?”
“你看它拉了多少东西了?!哪里还带得下小王?!”
可小王不是能缩成筷子大小吗?
时阅川简直无语。
再看看身后摇摇欲坠的满满的行李——呵,多亏白麓找到了致富之道,带着免费“河神”,热情的给沿途村庄打井挖河渠。
明年南洲城周边丰收,必有她的一份功德。
这不,明明如今四处都乱,她硬是能在乱世里跟村民们换来新一波的米面粮油特产,包括且不限于大力伯那扎扎实实的泡脚桶。
一口气带了三个!
……
他们真的是在赶路啊!
最近几天没有出现灵潮漩涡,不代表没有啊!
再走大半天,就可以到鹭洲城了啊!
这么多行李的意义究竟在哪?
他们是找不到补给吗?
再看看身后花花绿绿的被子,时阅川只想抛开贵公子的矜持,仰天长叹——
究竟是谁不心疼老黄牛?
明明是想装作心疼小王的样子,用大饼子吊着小王替她打井吧。
灵甲也气呼呼的:“那把小王扔车上,我可以挑行李!”
正说着,草丛里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第29章: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绿油油的草丛中,一只小小的白蛇突然钻了出来。
“前头城门口一个人也没有,官道两边好大一片草地,我看了,草都绿油油的,正嫩。”
白麓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灵甲:
“你说你,灵甲,你叫我怎么说呢?人家小王这么辛苦带着咱们的鱼,还要去给老黄找粮食。”
“你呢,你都不考虑一下,为大家做一点贡献吗?”
灵甲再强调一遍:“我说了,我可以挑行李,你让小王自己找地方……”
“这是资源的浪费!”
白麓语重心长:“不要欺负我不会做饭,饭菜想要做的好吃,厨师必须得保证手上的大力气,掂锅抡大勺什么的——”
“咱们老黄这么兢兢业业,就是替你省下背行李的力气,好好做饭。你不能不理解它的一片苦心啊!”
老黄依旧慢悠悠的往前走,大且湿润的眼睛眨一眨,长睫毛灵动的仿佛要说话——
“哞!”
……
“灵甲。”
时阅川终于看不下去了。
“既然实在说不赢,你不如修佛门闭口禅。”
只要他沉默,就没人能赢得了他。
这也是时阅川实在没办法了。
灵甲感动极了——得到大公子的支持,着实让他激情昂扬。
此刻从怀中掏出一根布条来,二话不说先盖住了自己的嘴。
小王蓝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熟练地顺着灵甲的腿一路螺旋向上,一边儿还贱嗖嗖的:
“灵甲,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是不想跟我沟通吗?”
“你还蒙着嘴,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承认我路上没忍住,不光吃了癞蛤蟆还吃了臭屁虫——你是不是嫌弃我嘴里有味儿啊?”
“《郎心似铁:依偎王郎怀中,冷漠男子断情失声》……”
没毛病,小王和灵甲相互依偎呢。
灵甲一把扯下嘴上的布,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
就在他崩溃前!
“灵甲!”
只见矜持的贵公子坐在牛车上,佛光普照一般劝解着:
“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灵甲把一口老血憋回去,他心想:
对,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一定要锻炼自己的忍耐力!不然他那柔弱且无助的大公子,一个人在这等严苛的环境下,可该怎样生存呢?
公子!
我灵甲,一片冰心在玉壶!
咦?这首诗是这样用的吗?
唉,不管了,反正他,忠心耿耿!
……
……
鹭洲没有南州城那样繁华,城墙看着颇有些老旧。
城门口也是一片萧瑟,根本见不着半个人影。
时阅川看在眼里,不由叹了口气——
往常这里可是繁华的交通枢纽,不管是乡下人进城,还是游商走贩,往来贵人……哪里像如今?
无怪乎帝都形势严峻,实在是天灾难防啊!
他们带着老黄去路旁的青草地休息了好一会儿,直到老黄吃得满满当当,顺便又肥了肥地,这才往城门口走去。
时阅川建议道:
“按如今的情形,虽不知道入城是否需要堪定人数,但是小青,你要不还是出现吧?”
但他话说完,小青却是动也不动。
时阅川的眼神往花盆里瞄了瞄——他向来看人看得准,小青其实就是个小孩子,并不会故意这么沉默的不理人。这是……
白麓迟钝地接收到他的视线,此刻若无其事的回答:
“是这样的,他这刺儿不是刚长出来吗?有几根尖的放大了还挺长的,我昨晚上就琢磨着能不能挂几条咸鱼,方便风吹着入味儿……”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又把仙人掌从盆里揪出来。
“可惜了,孩子不懂事,一点也不能体谅我的苦心……而我呢,我就是对他太溺爱了!”
“这不,后半夜就放他回来睡了。”
众人:……
你说的这是人话?
就连小王想起自己得到的【溺爱】,此刻也不由缩了缩脖子。
仙人球一落地,立刻顺顺利利的化作一个青衣小童。
此刻他泪眼朦胧的打着呵欠,就见时阅川和灵甲都用爱怜的眼神瞅着自己。
就连那条小白蛇,也是又犹豫又瑟瑟地偷偷往这里看。
记吃不记打的傻孩子于是又笑了起来:
“你们怎么了?”
一边又委屈的看着白麓:“姐姐,我衣服上的咸鱼味儿好重哦……”
白麓赶紧哄他:
“没事没事,咱现在有这么多行李,等进了城,我找人给你换件新衣服。”
失策,行李里头衣服竟没有多备几套,随便换洗两套扔了就没了……
小青圆圆的脸蛋上又挤出酒窝来:“姐姐你对我真好。”
白麓也深情极了。
“那是!咱俩最开始相互扶持,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
灵甲重重扭头,心中大呼离谱——就这也能叫相互扶持?
再一看时阅川,只见他表情淡淡,面色平和,显然十分能接受这新奇的理念。
甚至还微笑道:“小青果然单纯又善良,能遇到你,着实是我的幸运。”
小青也骄傲的挺起身板,此刻矜持道:
“还好啦,还好啦……啊,对了,你还要刺吗?我这回找大刺给你。”
时阅川微微一笑,仿佛融化了的冰雪下的春草,整个人都带出和煦的暖意:
“那便多谢小青了。”
此刻郎艳独绝,哪怕身子瞧着还有些孱弱,也挡不过其中的光辉。
白麓和小青深吸一口气。
而这时,小王从灵甲耳边探出头来,长长的蛇信子吞吐着,这会儿仍在惊叹:
“哎呀,这个城门好大,不知道我的头能不能钻破呀?”
灵甲斜着眼睛看它——白麓姑娘虽然十分叫人生气,但是好在她运气不好,遇到的都是这样脑子不太行的。
随后又皱了皱眉:“公子,咱们如今的消息渠道少,鹭洲什么情况一无所知。这白日里还紧闭城门,怕是城内状况多有不好。”
毕竟,灵潮漩涡突然出现,谁也预料不到。
南州城迅速离城,都还损失惨重。那么鹭洲呢?
六大都城拱卫皇都,可没让鹭洲也跟着去啊。如今这里又没有半点动静,总不至于一个城也都空了吧?
时阅川脸色严肃:“谨慎些,先去叩城门吧。”
……
第30章:诡异的空城
那厚重的足以抵御外敌的高大城门被叩出沉闷的声响,然而灵甲静待片刻,竟是丝毫动静也没听见。
不得已,众人又耐心等待了一会。
然而眼看着日头越来越高,城里还是半分响应也没有,白麓从牛车上坐起来:
“我来。”
说罢,直接上前去,伸手用力一推。
“呜——”
沉闷的城门移动声从面前传来,白麓拍了拍手,看着这个自己一推之下打开的足能容纳两辆马车的宽大路径,心情也是美妙:
“它不吭声,你们就一直等在外头吗?也太老实了吧!”
这一回,灵甲瞪圆了眼睛看她。
——这可是城门啊!
硬闯是能就地格杀的,您这二话不说说进就进,是不是也太过随便了?
动手前都不带考虑一下的吗?
……
但此刻城门开了,再说这些也无用,大伙儿只能带着老黄接着走进去。
可城门里头却更是离谱!
只见长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明明路边还有着些许摊子,开着门的生意铺子,门前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里头堆积着的层层蜡油上,仍旧闪烁着些微烛光……
风一吹,整个空城尤其萧瑟,仿佛走进了什么幻境当中。
若非日头高悬……
时阅川皱起眉头:
“不太对劲,大家要谨慎——”
而与此同时,白麓也发出声音:“啊,这里也没有饭馆开门吗?”
……
不是说灵甲手艺不好的意思,就是吧,来都来了,每个城市都有不同的特色呀!
这都尝不到的话,赶路真的是太难了吧!
灵甲却已经感受到不一样的氛围,这会儿顾不得反击白麓,而是握紧腰中短刀。
斜背着的长弓带给他无限安全感:“公子,我去看看!”
他走进了旁边一家开着门的酒馆当中。
只见酒馆空空,座椅板凳也不整齐,到处都有奔逃的痕迹,但却并无血痕。
想来,是那晚灵潮漩涡突现,大家伙也都在忙着逃命,以致四下慌乱吧?
但是……人呢?
灵甲悄无声息的进了后院,只见后院店家住的宅子当中,竟躺着两匹干瘦的老马。
呼吸浅浅,昏迷不醒。
林甲豁然起身,警惕地观察四周——
这样一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酒馆,又怎么会有两匹老马在卧房?
主人家呢?
……
等到他出了房门,时阅川和白麓等人也是一脸严肃。
小王身躯宽大,又是蛇形,穿的飞快,此刻蓝汪汪的眼睛里似乎又有泪水凝聚:
“吓死人了吓死人了……怎么这里头这么多马呀?你们现在在城里开马场了吗?”
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这些马大小不一,种类各异,便是细节于寻常马匹也是有不同的。
因为在他们的脊背处,有两只小小的肉翅,像极了还未长成的天马。
可再看高矮胖瘦,体态不一,甚至还有残疾的马匹……任谁也说不出这是天马还未蜕变的时候啊!
……
城中呼啸传来一阵风,带起无数嗖嗖的凉意,在这初夏时节,硬生生让众人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小青睁着懵懂的大眼:
“鹭洲城里的人是全部都变成马了吗?”
毕竟,城里的人是当真一个也见不着。
大政朝好马难寻,可普通的马也不是这里家家户户都有的日用品。
时阅川犹豫片刻:“咱们初来乍到,还未观察出情形,暂时不宜轻举妄动——不如先找地方休整吧。”
白麓毫不犹豫一抬手:“那里。”
那是一栋足有三层楼的客栈,按照古代盖楼的能力,显然是整个鹭洲城里最豪华的客栈了。
而如今,客栈里除了三五匹马外,并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白露却已经掰着指头算起来了:
“有煮水洗澡的大锅好几口,还有应有尽有的调料及厨具,甚至厨房还囤了好些果子蔬菜,还有马匹牛羊吃的草料,这客栈的东西每日有人浆洗……”
这住起来不比大户强吗?
毕竟出门在外,亲戚朋友家里哪有酒店放松又舒服呢!
这波挑选没毛病。
而在如今这种规则情况下,便连时阅川也觉得白麓的眼光尤其出色。
众人带着老黄牛,一步一步朝着城中心走去。
……
最大的鸿运客栈果然显得干净又整洁,哪怕大堂里桌椅板凳倒了些许,也完全不影响大家松一口气的心情。
白麓都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待会儿好好泡澡是个什么情形了,此刻也叹息道:
“其实咱们路上是不是还应该带个泡澡桶?
灵甲看着牛车上连拆都不用拆的行李,尤其是紧盯着里头三个泡脚桶,冷笑一声:
“可惜我灵甲能力有限,不然盖栋宅子随身带着,岂不是更能伺候好白麓姑娘?”
白麓却已经眼睛一亮。
“妙啊!”
“往后在路上,咱们还得多注意一些才是——万一有人能随身带一栋房子什么的,咱也要在一起啊!”
灵甲好不容易讽刺一回,然而当事人思路清奇,他只能冷哼一声,松开黄牛的绳索放他在后院溜达,自己又闷不吭声的进厨房烧水去了。
不然呢?
他还能指望眼前这几人不成?
时阅川心虚的摸了摸鼻子,走上前去:
“灵甲,路途遥远,也不能什么事都压在你身上,我与你搭把手吧。”
虽说往常大公子也有帮忙,但那都是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如今公子身上的肉都还没养起来呢,灵甲只想将他喂胖!
“公子,只是烧些水而已,我可以的。你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却见客栈走廊传来一声巨响,上一截长长的白色猛的撞开窗户,正拼命的下垂,敲打着栏杆。
那力道说重不重,可说小也绝对不小,正把栏杆砸的啪啪作响,显然心情是激动极了。
灵甲脸色一变:
“这白麓姑娘好生残暴!”
如今都歇息下来,有事没事还要再把小王揍一顿呢!他可记得在对方手底下无力招架的模样呢!
时阅川看了看那晃动的尾巴尖,这会儿却摇头:“不,我猜是上头有事发生,小王在这里催我们呢。”
至于为什么半步也不得离,想来必定是很有意思?
主仆俩对视上了楼。
只见最大的客房窗户处,众人挤挤巴巴扒在窗框上,小王半截身子都悬空,拼了命也要将扁大的蛇头钻出去——
时阅川默不作声,直接打开另一间房的窗户。
站在三楼高处,在隔着墙的小院子里,一只巨大的蜘蛛正在院子里手脚翻飞,一边从肚脐处吐出丝来,一边八爪飞快支撑出又大又密的网。
第31章:我的电视啊
蜘蛛现场吐丝结网,这玩意儿就跟蚕吐丝一样,虽然没什么看头,但却总能魔性的吸引大家耐心观察。
白麓也是头一回这么细致的瞧,此刻扒在窗框上,显然很是沉迷。
这大蜘蛛并不是纯黑色,背上还有些花花绿绿的绒毛,一瞧就不可爱。
而它浑身上下绒毛层层,看起来就有种莫名惊悚感。
但在这个世界,白蛇会说人话,仙人掌也能变成人,哪有什么惊吓不惊吓的呢?
蜘蛛不过又一个表演工具人罢了。
倒是时阅川在隔壁房间静静看了一会儿,此刻评价道:“他应该也是人。”
白麓扭过头看隔壁窗户:“你这么肯定?”
这玩意儿没有个火眼金睛,看不出来吧?
微风吹拂着窗边大漂亮的长发,倒越发显得飘渺高洁起来。
而飘渺高洁的贵公子此刻轻咳一声,强忍笑意:“你仔细看,他两只前腿里头拿着两根树枝,这网,好像是用那两根树枝织出来的。”
“其他几条腿配合的有点手忙脚乱,也就是分个线罢了。”
哪有蜘蛛织网还需要用工具的?
!!!
这么一说,底下的蜘蛛仿佛更有看头了!
大家伙儿又趴过去,恨不得拿个放大镜来细细观察。小王更是急躁,大头挤也挤不过去,此刻身子猛然缩小,直接就挂到一旁斜伸着的树枝上。
这动作应该挺明显的,然而那只蜘蛛却仿佛并未察觉,此刻大网已经织好,他两只毛茸茸的前腿下意识扒拉扒拉——最终确定,结实了。
大伙儿彻底肯定了——没错,是个人!
而花蜘蛛此刻却又慢慢地爬进了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只见两匹背上长着小小肉翅的老马被他的长腿高举起来,而后,一一挂在了蜘蛛网上。
小王猛的缩回头
“噫……他还怪能吃的!”
小青却犹豫道:“可那马按我猜都是城里人,他这是要把他们吃掉吗?”
灵甲也面色严肃的握紧背着的长弓。
“公子,野外蜘蛛捕食,也是将猎物粘在网上,随后慢慢将它身体吸干——”
“这些马如果真是人所变,此行天理不容,管他是不是人,都要当场斩杀才是!”
白麓却上下看了看,发表了不同的意见:
“他这个网织得手忙脚乱,费那么大力气,就只为了挂两个昏迷不醒的老马……”
“这自助餐吃起来有点费力啊!”
“是啊。”
小青也赶紧点头:“确实太辛苦了些,哪像咱们,只需要盛个饭就好了。”
灵甲在隔壁,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
果然!
只见两匹马挂上去不过半刻钟,那只蜘蛛突然高抬前腿,一左一右将腿尖触向老马的额头。
众人提起心来,却看丝丝缕缕的白气涌出,在那张大网上缭绕,如同层层大雾,随后便将两匹老马完全遮盖。
而后就更神奇了——
只见这层层白雾中,突然出现了成片成片的画面,连贯又灵动,仿佛是神仙法术。
离得远了,依稀能瞧出仿佛是什么【金榜题名,差役报喜,跨马游街】的场景,再眨眼一看,又变成了【老妇人册封诰命】的圣旨……
白麓把头探得像个逮鱼的鸬鹚,整个人差点趴出窗外,眼神直勾勾的看过去——
电视剧啊!
她的电视剧啊!
这就是她的随身电视啊!
然而这大雾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里头的种种景象便全然消失不见。
只剩一团无甚大用的白雾,丝丝缕缕钻进了老马的额头当中……
……
“果然好奇妙啊。”大家伙儿也啧啧称奇。
“刚才那些片段看着还挺好看的,像是唱戏的,却又比唱戏更真实……”
“就是闪的太快了,没瞅清人家的脸。”
“这蜘蛛……这是做什么呢?”
白麓为那一闪而逝的影片黯然叹息:“大概是【呼神护卫】吧……”
像《哈利波特》里的魔法,把记忆抽出来给别人看?只不过他这里抽的是灵感?
——姐姐又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小青也往前探了探头。
“唉,没了。”
不过,这蜘蛛费了这般功夫,众人总算放下心来——毕竟想要吃顿饭,不至于麻烦成这个样子。
……
果然
待得白雾完全消失,大蜘蛛也萎靡的趴在地上。
随后,便像小青之前那样,原地化成一个年轻男子,目光复杂的盯着自己挂在网上的两匹老马。
而此刻,那两匹老马竟也发生变化,倏忽间便成了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女。
对方在大网上睁开了眼睛,平和却又叹息道:
“儿啊……累了你了。”
年轻男子赶紧伸手将两人放下来:
“爹,娘……”
众人:哦豁!一家人不同物种啊!
白麓:……
眼见故事从惊悚奇幻变成合家团圆故事,一下子就没了看点,她也瞬间没了去兴趣。
不过想了想,还是说道:“咱们抽空还是得拜访拜访这只蜘蛛,我瞅着他有导演之才!”
那些画面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编的?
也是神奇能力吗?
不过,小王都能随身带水库了,大蜘蛛自己拍电视有什么不对?
她白麓,480p的画质也是能忍的。
倘若这个电视剧能放的再长一点,路上赶路的时候自己坐牛车上看,不比坐那里发呆强吗?
没有高科技,日子真的好难过呀。
导演之才是个什么才,大家伙听不懂。
倒是时阅川微微一笑:“我也正有此意,这城中诸多怪异,大家既然来了,总要问清楚才是。”
……
这一回,灵甲也憧憬地看过去,只见隔壁的院子里早已没人,只能依稀听得这一家三口在屋里的动静,那边厨房也慢慢升起了炊烟。
灵甲想起自己的任务,脸色不由又黑沉起来。
——那蜘蛛有八条腿,倘若能够跟大家一起走,不知愿不愿意帮忙刷个碗呢?
八条腿,干活一定又快又好吧?
他看着客栈厨房里成堆的碗碟,此刻也长长松了口气。
转瞬却又纳闷道:
鹭洲其实平日也颇为繁华,这城中最大的客栈,上中下三等房,可怎么他们进来时,只有零星几匹马呢?
第32章:补偿一下不过分吧
金尊玉贵的大公子正在灶前烧火,灵甲则挥舞着大勺,将客栈的大铁锅颠得呼呼作响,里头翻滚着的油汪汪的肉片儿散发出美妙的香气。
小青扒拉着门框,此刻深深吸了一口气。
客栈的厨房空间着实很大,就连白麓也过来溜达了两圈,对地上堆着的丰富蔬菜很是满意。
虽说有部分已经没那么新鲜,但挑挑拣拣,不影响吃啊。
但灵甲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再黑脸。
或许是想到即将到来的刷碗工,向来老实勤快的他也不由提议:
“咱们初来乍到,不如中午将饭菜分出部分来,等到吃完饭,就去拜访一下邻居吧。”
“整个城瞧着就这一家活人,这些马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得问清楚才是。”
吃完饭就拜访,万一大家投缘呢?万一大蜘蛛也喜欢刷碗呢?
他灵甲受压迫多时,真是迫不及待想要交朋友了!
……
时阅川将手中的干柴填进灶膛,此刻抬眼看了一下小心思都写在脸上的灵甲,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他心想:蜘蛛的腿倒是多,但他另一个能力显然已经被白麓看中,灵甲在对方手里,估计是占不到便宜的。
毕竟,武力值强的是老大呀。
没看他这曾经的公子,手握一枚珍贵的大厨,如今不也坐在了灶膛前吗?
……
但灵甲显然意识不到。
这不,大伙儿刚一落座,他便道:
“白麓姑娘,以后收拾行李这事还是我来吧。你瞧,咱们这么快进了城,你的三个泡脚桶,新收的几床被褥,还有一排风干腊鱼,满满当当的食材等……”
“这些都没用上啊。”
离开城市还有村庄,没有村庄,他灵甲也有几分本事能弄些野物来。
之前跟着大公子走南闯北,吃住也没有说简单到不能忍的地步。老黄牛拉着那辆板车,他们的行进速度着实有些慢啊!
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到达云州?
终于能够放开肚子大吃特吃,白麓扒进去两口饭,腊肉拌着蒜苗,那股子鲜美呀,别提多妙了!
人一吃饱,连情绪都平和很多。
比如此刻,白麓就心情很美妙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灵甲心头一喜——
“但是不行。”她接着道。
“出门在外,东西又不用我们自己背,就是走慢一点,为何要这么着急?”
为何要这么着急?
灵甲气急了。
你怕是忘了他们一行人去云州的目的吧!
他眼睛瞪得圆圆的,白麓却是慢条斯理。
“我知道,你想为你们家公子治病,可是如今有小青在,他已经不再头疼了。”
“或许你说是治标不治本,可我见大公子身上灵力涌动,想来他自己也有感觉——就这头疼,待到灵力显化拥有自己的特殊能力后,恐怕就不会再受这份困扰了吧。”
她目光看了过来,时阅川犹豫片刻,也还是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他每日疼痛剧烈,完全没有休息静养的时间,因此透支消耗的全是自身潜能。
天长日久,恐怕能力还未能显化,自己就要被生生熬死了。
但有了小青的刺就不一样了。
没了疼痛,不必在日夜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他的身体正在逐步好转。
如今只看这份能力,需熬到什么时候吧。
不过,云州还是要去的。
自己的护卫一番忠心耿耿,他们在灵潮起时还散落各地,都只为找寻神药或者救命的机会。
大家跟随多年,身上多少都有些伤,包括灵甲,早年的内伤至今也还未完全修养好——
因此,护卫们传来的神药,他其实也想去看一看,替大家争取些机会。
不过神药虽尚未成熟,可他们路上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是要赞同灵甲的。
因为,大黄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
“阿麓,”时阅川柔声说道。
“其实,咱们有小王在,他肚子里既有一个水库,咱们日常带些米面粮油就够了。”
“而且一路上城镇颇多,也能找到补给,每到一个地方再及时补充也来得及。”
“调料再带上一些,其余诸多食材,各类减下一部分是可以的。”
比如南州城搜刮出来的腊肉干货,比如去给人打井换来的乡村野物等等。
路上带着固然是好,可行李真的太多了。
“还有被褥。”
时阅川想起眼前这位好汉为了两床被褥,忽悠小青夜间变身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变了一变。
“如今天色渐暖,我跟灵甲不需要褥子,只需两床薄被即可。”
所以,马车上除四床薄被外,另攒的六条锦缎厚棉被,是否也可以暂时留在鹭洲?
“另外,泡脚桶若阿麓真心喜欢,只留一个即可。”大可不必准备三个吧?
还有碗筷。
出门在外没必要那么讲究,他们人少,留个一两套便已是充分了,带个五六套,完全没必要啊。
因为灵甲,肯定会刷碗的。
……
俊美郎君柔声细语,一样样帮她分析着行李的重要性,那要说白麓不动瑶,那是不可能的。
就这张脸,光叫人看着就觉得说啥是啥了。
至于自己的收集癖——唉,那都是上辈子养成的坏毛病了。
毕竟全球大灾变,能吃的能用的资源少之又少,大伙谁看到了不想全搂到自己怀里呢?
可如今是资源丰富的古代,路边拔棵野葱都香喷喷的,她带的那些……
唉!
知道归知道,如今只要一想那么多吃的用的要被留下,心还是好痛啊!
时阅川对上她依依不舍的视线,眉目间满是柔和,最后还体贴地笑了笑:
“阿麓觉得呢?”
笑容如春花照水,满目都是温柔。
阿麓……阿麓觉得,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那……行李都是我收拾的,你们如果非要留下一部分,总得补偿我一下吧。”
她艰难地放下饭碗,此刻目光灼灼的看过去:
“补偿一下,行吗?”
小青左看右看,不知为何,只长出一层青毛茬的头皮突觉得凉凉的,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巴。
而饭桌对面,时阅川笑容微敛,目光沉静如水:“阿麓请说。”
第33章:这样的大漂亮,她想要。
静默。
灵甲紧张极了。
眼前这位好汉的思路,他算是领教过了——那叫一个完全没能领教,一般人根本接不上这思维!
如今明明是大家伙一起在商量,她还能扯出个补偿来!
而且她向来觊觎大公子,如今又这么说——
大公子,危!
那么,自己要挺身而出吗?可……可……唉!灵甲下不了决心啊!
只见下一刻,白麓将自己细软白皙的手掌伸了出去:
“大公子,我想摸摸你的手,行吗?”
时阅川的手,骨节分明,持握有力,细瓷般的肌肤,掌心里却有茧子——不瞒大家说,她白麓,自从上次在碧波湖找借口摸了摸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很会看手相的。
只听“啪嗒”一声。
高悬在房梁上听八卦的小王,直接掉在了地上。
小青呆愣愣捧着饭碗,看了看桌子底下,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当个仙人掌比较好。
而灵甲,他眼中已是怒火熊熊了!
……
倒是当事人时阅川惊讶片刻,随后挑了挑眉,露出标准又温柔地笑容——
“如今世道虽对女子宽容,但是阿麓跟着我们一起,必定还是名声有损。”
当然了,强者无所畏惧。
但时阅川仍是笑意绵绵:“既是如此,阿麓倘若想试一试……握手的感觉,我时阅川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
反正之前白麓已经拽过了。
他爽快的伸出手去。
因是赶路,大伙穿的都相当利落。
比如此刻,包裹着时阅川手臂的,是浅青色的流光锦。
而被这浅青色衬托地,则是他如玉的肌肤。
指节修长,干净白皙,指甲都泛着红润的光泽,如同一块上好的暖玉。
只在隐约可见的掌心,能看到有些许粗厚的茧子。
这是习武之人日日锤炼避免不了的。
……
白麓没有半分扭捏,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哇!
果然热乎乎的!很宽厚!很有安全感的样子!跟上次仓促间捏着的感觉完全不同!
果然这个事儿还是得两厢情愿吧!
她惊讶地眨眼,总觉得感觉很是奇妙,忍不住又把眼神粘在手上。
倒是时阅川见状,眼神中的笑意又明显了些。
毕竟,小姑娘虽是举止大胆又特殊,可如今看他的眼神,坦坦荡荡,明显思无邪。
若他们两个大男人再因这好奇的动作生出些复杂的念头,反而是他们的心思不够透彻了。
不过,不得不说,对方坦坦荡荡的说出来,于时阅川来讲,倒比上次故意找借口拉着不放要更可爱一些。
……
白麓终于摸到了心心念念的大漂亮的手,眼神又忍不住在对方脸上留恋一圈——手都摸到了,脸还会远吗?
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上辈子她攒了一仓库的东西,可身边儿竟连个稍平头正脸的都找不到,不是身上有伤就是脸上有伤,再不行就是不修边幅……
虽说是因为物资缺乏生存艰难的缘故,可叫一个姑娘家遇到这样的环境——
这多惨呢!
连个赏心悦目的都找不着!
…
思无邪的小姑娘将软软的手放置他的掌心,此刻又忍不住握住,翻来覆去的看。
最后两只手宝贝地捧了起来,叹息又惆怅。
“你的手可真好看啊!”
这样的大漂亮,她想要。
时阅川感受到小姑娘越发灼热的视线,此刻慢慢收回了手。
女孩子细白柔软的指尖在他掌心划过,让他忍不住想——
果然靠灵潮拥有的力大无穷,是不会在掌心生出茧子来的。
唔……确实柔软。
双方收回了手,午饭还在继续,但此刻饭桌的氛围已经变得古怪许多。
小王倒终于缓了过来,此刻蜿蜒着爬到桌边,对着一桌子的好米好菜点评道:
“你们啊,还是不会吃,原汁原味才最鲜美,而且每一种食材都有不同的风味——臭屁虫其实吃起来有点酥脆带夹心的,下回能给我准备一盘吗?咱们一起吃!”
白麓此刻心情颇好,挑起眉头:“你还是去梁上挂着吧,厨房有鸡蛋,饿了自己去吃。”
鸡蛋?!
小王飞窜的动作不可谓不快——
“我要吞10个!”
……
吃饱了饭,白麓将饭碗一推。
“走吧,去隔壁看看我的电视……我的大蜘蛛去。”
这一回,就连灵甲也飞快的站了起来,对桌上的空盘碗视而不见,反而拎起了一旁早已分出来的食物。
——他也要去交朋友。
从客栈三楼看着对方的院子便在隔壁,但从这鹭洲城最大的客栈外头绕,可走了一些时候才到。
整个城安安静静,除了鸟雀之声,没有半分人气。
时阅川琢磨道:“咱们也得问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使马变成人,又有什么限制?这城中诸多马匹,恐怕也是原有的居民。”
“大家昏睡不醒,天长日久,便要活活饿死了。”
他不是一等一的君子,可大凡有良知,也不至于眼睁睁看众人稀里糊涂死去。
白麓也点点头:“没错,得问清楚。”
也不知这电视机续航如何,怎么才能有剧情。
再一抬头,大伙儿已停在一家宅院门口。
老旧的木门上贴着的门神已然不再鲜艳,但那狰狞的视线仍旧有神,小王下意识缩回头去,灵甲却已经再次叩门了。
“笃笃笃。”
……
而屋内。
再次团聚的一家三口身躯陡然一僵。
老两口瑟缩地眼神看着儿子:
“儿啊,这外头……”
“咱们城里不是都变成马了吗?”
做儿子的却是面容轻变,过后又很快镇静下来:“爹,娘,别怕,我如今这样子,一般人也伤我不得。”
说罢将两人按在凳子上,下意识整了整衣衫,便大踏步去开门了。
打开门,却着实一愣——
因为眼前,一个面容灵秀的小姑娘正看着他,笑嘻嘻道:“这位大哥,我们是从前头南洲城来的,现在住在旁边的客栈里。刚才恰好看到你一家三口的变化……”
白麓无视对方瞬间绷紧的身躯,反而笑容甜美,又把一旁的小青拎了过来:
“别紧张,我这弟弟也能变化,就想来打听打听,这要怎么养才好呢?”
第34章:展开说说呗
这位年轻男子瞧着不过二三十岁,身上也穿着青色的长衫,只不过看其衣料,不过是普通的细棉布罢了。
再瞧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恐怕在有这番变化之前,还是个书生呢。
时阅川的目光在对方手上那熟悉的茧子处停留一瞬——常年执笔作文,确有这样痕迹没错。
对方显然很是警惕,而白麓无视他的冷脸,伸手拍了拍小青的头,随后又托出一个小花盆来。
小青向来乖巧听话,一见花盆,便熟悉又熟练的化身成一团仙人掌,安安稳稳的扎根在盆里。
此种情形,开门的青衣男子猛地松了口气。
灵潮虽不止一处有,但整个鹭洲有意识能变化的也就是他罢了,突然被人找上门来,不紧张才怪呢!
他犹豫的拱了拱手:
“抱歉,在下姓陈名河,你们既然看到了,也当知我变化的样子狰狞丑陋,且我自己也稀里糊涂,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对方显然不肯多言,一力婉拒。
就在此刻,小王忍不住从灵甲背后探出头来:
“哪里狰狞丑陋了,明明很花里胡哨啊!”
想来对大蜘蛛花花绿绿的模样很是满意,但这份满意有没有掺杂对肉体口味的挑剔,那就不知道了。
一条会说话的蛇?!
对面青衣男子陈河下意识往后仰了仰,但不知为何,他整个人却又更放松了些,忍不住反问道:
“你们是从南洲城来的?南洲城都这样可怕吗?”
又是仙人掌又是蛇的……
他唏嘘一声:
“难怪帝都号召六都城迁移,果然还是这些大城危险一些。”
这真是个美妙的误会。
……
而有着同样翩然气质的时阅川则对对方略一拱手:
“陈公子,我等初来乍到,满城没有一个说话的人,着实心里有些慌张。如今贸然拜访,也备了些家常小菜,不知是否方便上门一叙?”
身为一名书生,陈河的脸皮显然没那么厚,犹豫片刻,便略一躬身,迎众人进家门了。
白麓打量着这个家庭——嗯,不怎么有钱,但是能供得起一个读书人,应该还行。
再看一脸紧张的站在门口的那对老夫妇,眼里满是担忧和……
心虚。
他们心虚什么?心虚自己是能变成马吗?
暗戳戳伸出手指,白麓捅了捅前头人那细拎拎的腰。
时阅川身躯一僵,下意识反手将她手指挡一下,随后小声道:“阿麓,休要顽皮。”
若说之前还有些防备心,可中午对方捏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却什么多余的都没做……
明显只是个贪恋皮相的小姑娘。
这让时阅川反而更自在了些。
如今对待白麓,便也更亲近了些。
再一瞧前头引路的陈河,对方似乎是对男女大防有些保守的概念,此刻端正严肃,半个眼神都不肯给这队伍中唯一的女孩子。
可他衣袖遮挡的手,此刻仍然紧攥成拳,颇为紧张。
一家人都这么紧张吗?
借着这番小动作,白麓和时阅川对上眼神,心中也都有数。
……
灵甲对大蜘蛛滤镜满满,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此刻快手快脚地张罗着一桌饭菜。
而时阅川不动声色的坐在一旁,看似在与陈河聊天,实际惊人的五感已迅速放开。
不必多做什么,这栋宅院的情况他已尽收眼底。
白麓也微微一笑。
——宅院挺小的,可房间里并排躺着十几匹马,这就有些稀奇了。
之前大蜘蛛在蛛网上注入那诡异的电视剧片段时,可耗费了不少灵气,随后便又萎靡不振。
可不过进屋待了一会儿,整个人却又精神起来。
这其中,多少有些不能言说的秘密吧。
巧了。
她这人心眼儿最坏,就想看看人家不想说的秘密。
比如……外头的那些昏迷不醒的马匹看着还算凑合,虽有老幼壮年,可呼吸平稳,大部分都还健康。
只有屋子里聚集的那十几匹,瘦骨嶙峋不说,呼吸也是微弱,尤其是背上那一双不同寻常马匹的肉翅,又小又轻薄,跟蝙蝠翅膀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么明显的虚弱,总该有个说法吧?
……
想到这里,白麓又不禁赞叹自己与大漂亮的格外默契——嘿,这不叫缘分,什么叫缘分呢?
顺手又给小白尾巴打了个结,随后便不客气地坐到一边,张口问道:
“陈公子,你之前怎么救醒伯父伯母的?我看城中还有不少马匹,能展开说说吗?万一我们能帮上忙呢?”
陈河脸颊抽动一瞬,随后又赶紧垂下头来,转移话题道: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女子也应恭谨顺行。我与白兄相谈,你是否……是否避一避?”
白麓挑起眉头。
在她的记忆里,大政朝对于女子的管束相对宽容——女子可随意上街,完全不必遮挡,每年节日,还有适龄男女,共游赏景……
甚至帝都还有不少女学,年年诗词佳作,均有不少女子上榜。
更别提北疆那里也还有一名女将军。
当然了,在这种宽容的大环境下,各种言论百花齐放,近年也有一部分文人,是崇尚另一种【新式义理教化】的。
比如,他们提倡男女大防。
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子应相夫教子,固守宅院,无才为德,恭行饯训,羞于外男处……
像白麓这样肯跟着一群男人在外游历的,便是放在如今的风气,也着实大胆了一些。
一般听到这种话,八成是要翻脸的。
……
白麓确实是想要翻脸的。
她忍不住又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
呵,瞧你平头正脸儿的,没成想脑子里还有裹脚布呢?
这学的什么狗屁新式义理教化,这要让你学成了那还得了?
她于是更不客气。
但却并不遂陈河心意在这一点上多做纠缠,扯偏话题,反而重新回到聊天中心:
“陈公子,我还没见哪个灵潮能让全城的人都变成马,而唯独你一个人是大蜘蛛——你觉不觉得这事有点怪?”
“更怪的是,全城那么多人,怎么就伯父伯母能变回来呢?”
“关于这个,你要不要也展开说说呀!”
第35章:8条腿为什么不能跟我做朋友?
一听这话,还未等陈河作何反应,席上正坐着的陈父陈母首先便慌了手脚。
只见两人面色惨白,身躯微有些哆嗦,陈母更是将宽大的衣袖搅得不成样子。
灵甲原本正开开心心地准备交朋友,此刻听到这些细节,不由怒目圆睁,壮硕的身子倏地站了起来,给人的压迫感绝非寻常!
他简直出离愤怒——你有8条腿,为什么不能好好跟我做朋友?!
见此情形,陈河微闭了闭眼,脸颊抽动着,绝非松懈的模样。
看他的样子,可不是能老实听话的。
果然!
就在大家警惕的瞬间,只见陈河突然急走两步跳跃起来,紧接着,他那青色长衫下孱弱的文人躯体,便在半空中拉长变大,直接化成了一只巨大的花蜘蛛!
而这花蜘蛛八条腿稳稳当当的架在桌前,完全挡住了身后的陈父陈母。
他诡异的眼睛转动着,紧紧盯着众人,同时还对陈父陈母说道:
“爹,娘,你们躲好!”
再一回头,前端两只长腿不安分的交替敲动着地面,整只蛛都显得跃跃欲试起来!
尖锐的两只长牙露出来,显出了十分狰狞!
……
时阅川微叹一声。
他如今虽说不比以往,可从小到大锤炼的一身本领,配合如今绝妙的五感……对付眼前这只蜘蛛,倘若对方没什么杀手锏的话,他也是不惧的。
更何况……
他侧身看了看一旁的白麓。
二人初见面时,哪曾想过这个一心往自己怀中躲的小姑娘,原来是这样一等一的猛士呢?
果不其然,一见这大蜘蛛,白麓眼睛都亮了!
她二话不说凌空一个跳跃,直接踩上了蜘蛛的背!
随后单膝跪地,好奇的拽住大蜘蛛背上花花绿绿的绒毛,一把揪了下来!
那动作,可比削仙人掌要利落的多。
“嘶!”众人只觉头皮一阵发凉。
白麓却是好奇道:“小青,这毛不知道跟你的刺比起来,有没有相同之处?”
比如说有毒,又比如说也有点其他能力?
如此细密的绒毛被狠狠揪下两大把,大蜘蛛猛的高昂半截身子,8条腿都在不安的抖动着,狰狞地发出嘶叫声,此刻迅速腾空往房梁上撞,企图将背上的人撞下来!
小青还缩在花盆里愤愤不平,扯着大嗓门喊道:
“不可能!我才是对姐姐最有用的!这种蜘蛛毛除了脏兮兮和恶心,哪有半点用处?”
“胡说。”
小王在一旁跃跃欲试:
“蜘蛛毛茸茸的,吃起来到嗓子眼里有一股纤维感,可别致呢!”
好家伙。
几个大嗓门,谁也不服输。
倒教缩在一旁的陈父陈母瑟瑟发抖,此刻盯着众人,两脸都写着【你们丧心病狂】。
时阅川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
其实……【丧心病狂】这个锅他是不想背的。
……
再看花蜘蛛,此刻已然高跃至房梁,8条腿支在两侧墙壁上,不停向上顶撞!
然而白麓早已灵巧的跳到了一旁,手中两把花花绿绿的绒毛被她对着一吹,纷纷扬扬,如落雪一般飘落在地。
此举刺激的蜘蛛又一次愤怒的张起獠牙来!
此刻,他仰起上半身,肚脐间竟突的射出一股纯白的细丝来!
黏糊糊的液体遇到空气便迅速生出丝丝缕缕,被他的两条前腿随意且快速的织了织,瞬间便化成一张稀疏的蛛网,把白麓困在了墙壁当中!
“阿麓!”
时阅川微咳一声,当机立断伸手抽出一旁的筷子,二话不说也扔了出去。
只见那平平无奇的竹筷此刻便如风雷一般呼啸而过,直接顺着蜘蛛的长腿根部,也将它斜钉在地面上!
其余7条腿无力的弹动着,可一动弹,便有鲜红的属于人类的血向周围蔓延。
小王在旁看着,想起了自己脖梗处才痊愈的铁钎钉出来的伤,此刻浑身鳞片竖起,蛇信子嘶嘶作响:
“好狠毒的男人啊!”
……
此刻动弹不得,蜘蛛无力的挣扎着,却也迅速的萎靡下来,随后又变化成人。
而那根筷子,恰恰好就钉在他的大腿处,鲜红的血液慢慢渗出,衬得对方的脸色如雪般苍白。
“儿啊!”
陈父陈母忙扑上去,再顾不得自身的安危。
时阅川挑起眉头——8条腿,他只随意挑了偏后边的4条。看来这4条,恐怕不管扎准哪一条,都是属于人的大腿。
不过……
时阅川已看出陈河的虚弱。
若非没有能力,他此刻也不会是这样一副虚弱的模样。
再看一旁被蛛丝笼罩的白麓,丝丝缕缕的烟雾凝绕在她的身边,但她的神态……却是越来越快乐???
时阅川皱了皱眉,此刻不知为何,竟也放下心来。
“陈公子。”
他慢慢的走上前去,表情很是诚恳:
“我等只是想询问一番,你出手这样不留情,着实吓到我们了。”
然而陈父陈母艰难地缩在儿子的身边,单看他们的恐惧神色,也不知是谁吓唬到了谁。
陈河却冷笑一声。
“询问一番?”
“只单纯询问的话,你们又何苦问出那样的问题,分明已是觉得我跟满城的古怪有关!”
“既然如此,当然是先下手为强了。”
——好一个书生!
时阅川倒真有些惊讶了——这种当机立断的决心,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
陈河冷冷盯着时阅川看了一会儿,确信对方没有为被蛛网困住的那个小姑娘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忧,不由有些拿捏不住。
——那个姑娘完全不重要的话,他这番动作,岂不是……
他色厉内荏道:
“你对自己的同伴一点都不担心吗?”
“被我的捕梦网控住,她的梦境将会由我编织!我要她在梦中死,她就绝活不过来!”
“是吗?”
时阅川露出更安心的温和笑容。
“你未说这话前,我内心着实是担忧的。”
“不过你既然都说出来了,证明其实还没能拿阿麓怎么样——多谢陈公子令我等安心。”
陈河简直想呕出一口血!
再看时阅川和灵甲,果然确确实实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由心中更恨!
他沉住心神,那丝丝缕缕的浓雾越发缠绕,眼看就要迅速压制住墙上的白麓!
第36章:只拍烂片的导演
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白麓也紧张万分。
上辈子大灾变时期,大家还都普遍处于网络大电视时代呢,一朝天灾人祸,大伙儿只顾生存,哪有闲工夫在搞这些娱乐呢?
细数下来,她也有好些年没有放松的看部电影了。
如今一朝穿越到古代,这辈子估计都与高科技无缘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搞不了科技搞玄幻啊!
小蜘蛛,长的花,编故事却很有天分呢。
她满心期待,像极了买票等电影开场的爆米花群众。
……
此刻,在那编织的梦境当中,茫茫的白雾散去,白麓整个人仿佛落入了全息景象。
周边是人潮涌动,小摊上的馄饨热气腾腾,糖葫芦红润晶透,吹糖人的三下两下便有黄澄澄的一只大凤凰出现……看的人恨不得口水都要淌下三尺来。
这身临其境,给不给尝一口呀?
她毫不犹豫的走向前去,伸手揪住小孩子刚到手的小糖人,毫不客气的舔了一口。
噫。
干巴巴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再看看路边重复走来走去的人——得嘞,这就是粗制滥造的短视频啊!想来是陈河拍电视的时候,没找到太多人手,就把自己记忆里熟悉的面孔加进来重复做群演吧。
低成本,太低成本了!
白麓嫌弃的又将糖人塞回动也不动的小孩子手里。
小孩子拿到糖人,整个画面才又重新动了起来,连一旁的糖锅里咕嘟嘟冒的热气都重新袅袅升了起来。
简直是大写的【粗制滥造】。
……
实在无趣,她只能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盯着这来来往往重复走动的人群,叹息道:
“来都来了,你有啥电影你倒是放啊!”
或许是她的悠闲和轻松让陈河实在诧异,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天边才呼啸着卷起乌黑的暗云。
而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花红柳绿,涂着鲜红嘴唇,插着满头珠翠的中年女人,伸手就拽着她:
“好你个小蹄子!”
对方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你爹娘已经将将你卖给我春花苑了,今天晚上,便要接客!”
以陈河的阅历,这场景对他来说,确确实实是对女子的极大侮辱了。
为了打败白麓,他也算是不择手段了!
没曾想,白麓却是亮起了双眼:这就是穿越古代地图中必打卡的青楼吗?!
楼里必定有一个诗书/歌舞双绝的花魁!
贼漂亮的那种!
要一掷千金才能与她见面!
哦豁!如今竟然在梦中能见?!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时阅川好看啊!
白麓反手握住女人的手腕:
“卖了多少钱?咱们春花苑今晚上有花魁跳舞吗?花魁在哪里?”
她美滋滋的自我审视一番:“我长得也挺漂亮,皮肤也好,还有技能,花魁会因为我虎躯一震而爱上我吗?”
“对了,我还会写诗给花魁——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咦,这里有没有这首诗?”
这突兀的问话三连打断了女人的动作,让她也僵持在一旁,动也不动,像极了刚才被白麓抢糖人时的小孩。
白麓:……
她漠然地收回手:哦,因为经费不足又死机了呗。
好半天,才有浓浓的白雾迟疑着,重新卷了上来,前方街道的场景一一出现。
嘴唇鲜红的老鸨这才僵硬的说出自己的台词:
“还想跑?门都没有!”
白麓面无表情。
“就这?就这?”
这大蜘蛛明摆着瞧不起人,他唤醒自己爹妈的时候,那场景做的可真实了!
如今动不动就卡,这让人怎么进行体验?看电视也不带这样的呀。
白麓瞬间没了兴趣,此刻一脚将那老鸨直接踹成个滚地葫芦,咕噜噜在长街里滚出老远。
并毫不犹豫的给出半星差评:
“垃圾。”
……
好家伙!
陈河原本以为,自己在打斗的过程中便急匆匆编织出这样一个,足以让所有良家女子陷入噩梦的梦境,已然是自己天赋异禀!
可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混不吝的姑娘,竟连被卖入青楼都不怕!
这,这究竟是不是良家女子?!
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羞辱还那么冷静?!
甚至还吐出这样辛辣的评价,叫他作为书生的面皮,一下子涨红了起来!
下一刻,一股刺痛传来,陈河浑身一僵,忍不住跌落在地,化成了原本的模样。
那是时阅川扔出的一根筷子!
但,陈河却并未第一时间便观察自己的伤势!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他引以为傲的手段被人这样羞辱,今天无论如何,他不会放过这个可恶的女人!
下一刻,他紧闭双眼,分外用力地勾出更加可怕的场景来!
这一次,他一定要对方心神俱裂!
……
而白麓在一片凝固的街道抬起头来,只见路的尽头,突然涌出片片白雾。
四周变得寂静起来。
白雾中,头戴高帽吐着鲜红舌头的黑白无常,正拿着锁链慢慢走来。身后,是乌鸦鸦的牛头马面大军。
就是那种……上面是牛头,下面是人腿的那种牛头马面。
黑白无常也是面色惨白惨白,眼珠乌黑乌黑,舌头血红血红的。
他们缓缓地在一片浓雾中走近,古怪的铃声响起,天色倏忽间阴沉下来,枯叶纷飞,整个场景都变得诡异起来。
更别提还有更加让人恐惧的的声音传过来。
“白麓,你阳寿已尽,该入地府了!”
说着,一群牛头马面猖狂的笑了起来,身后形容诡异的小鬼们也都嘎嘎乱叫……
白麓却已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这。
就这?!
她实在难以置信。
“你这书生啊。”
这份摇头叹息满含着恨铁不成钢:“没事不要看你的四书五经,多看点杂书吧,眼界咱得开拓开拓!不行你去巷子口听人讲故事也行啊!”
“你说说你,场景不逼真也就算了,这拍出来的东西,说5个铜板的票价我都觉得不值。”
白麓是真觉得惋惜。
没错,对方瞧着有导演之才,还有个电视机功能,可问题这导演他只拍烂片啊!
她小时候看《新白娘子》都比这个做的精致!!!
第37章:贞子与九龙拉棺
殊不知,陈河心里也苦!
往常他收取别人梦境,再重新编织的话,是能根据对方的梦境,编织出对方所想要的或恐惧的。
可问题是,一来这编织能力有点不熟练。
二来,白麓她没做梦啊!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没有梦?!梦里全是稀奇古怪的拿在手里吱吱哇哇会说话的方块!
没奈何,他只能匆匆用上自己的所思所学尽力编造,可他自诩才高八斗,如今却要在梦中被人这样羞辱,简直是头发丝都要窘迫的烧了起来。
……
然而,白麓的叹息还没完。
她甚至开始指指点点了——
“小陈啊,不是我说……”
这个可怕的开头一出来,后续就十分惨痛了:
“想有鬼吓唬人,那你不得弄口水井,再弄台电视……啊不,再弄个戏台子嘛!”
“让我想想啊,你这么着,你先搞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戏院子,把人请进来。”
“然后,大戏开场。”
“台上唱戏的鬼怪不说话,却突然出现一口水井!水井里,慢慢有一个黑乎乎的头露出来……”
白麓的声音又飘渺又阴森,周围的白雾慢慢凝聚,缓缓组织成她所描述的场景。
“那个女鬼手脚细长又古怪,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穿着白色的衣裙。从井里像个蜘蛛一样慢慢爬出来……爬动,爬动……直到,她缓缓抬起头——露出了若隐若现的乌黑眼珠和血红嘴唇!”
“然后,对着你微微笑了起来……”
……
周边凝聚的白雾突然犹豫着,甚至有些瑟缩了。
而在堂屋的地面上,陈河脸色惨白,手脚冰凉,浑身上下汗毛耸立,再想不出比这更惊悚的画面!
时阅川见状,越发放心起来——虽不知阿麓现如今是何等情形?但想必很快乐。
既如此……
他安稳地微笑起来。
……
白麓确实很快乐!
当个导演当个编剧,谁不想呢?小时候过家家还不是自己搞剧情?
此刻,在古代体验全息版拍戏,那可太上头了!
她也得叫小陈见识见识,不是出个红舌头的黑白无常和牛头人就是吓人,真正的恐怖,还得靠小日子过得不错又会幻想还敢血腥的扶桑!
至于上辈子的大政国有没有关于此类的作品?
哦,有的,很多精品,但是都下架了。
——不大健康呢。
此刻为了开拓小陈的眼界,还得往海外引导。
……
而在这鸦雀无声的戏院中间,陈河已经瞪圆了眼睛,再说不出一丝话来!
他浑身战栗着,牙关紧咬,头皮和脊背快要炸开了,完全没能力思考,自己作为织梦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戏院当中?
而当那个女鬼露出若隐若现的猩红笑容,他如同被刺了一般弹跳起来,连凳子都带倒在地。
“鬼!鬼啊啊啊!!!”
然而一扭头,却发现整个戏院里的观众们全都将头扭转到绝非是人的角度!
他连喘气都不敢了!
大家伙儿脸色青白,眼珠乌黑,整齐地对着他缓缓扯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陈河白眼翻的像是要癫痫,然而这是他的主场,无论如何,不能晕!
不能……千万不能晕,这都是假的,都是编出来啊啊啊如果不是真的怎么会有人能编地这么可怕那个女鬼你不要过来啊啊啊!!!
他的情绪崩溃了。
……
下一刻,整片场景突然“砰”的一声破碎,丝丝缕缕的白雾瑟缩着想往前走,仿佛已然吓破了胆。
“别走啊,别走啊!”
白麓不甘心,她这才导了一部戏呢!这才刚发掘出天分呢!
虽然有点过度借鉴了……
但是,但是等咱有一天拥有了这个新的海外都城再慢慢道歉嘛!
她可以的!
此刻,她赶紧挽留道:“别走别走,再坚持一下,我给你整个不恐怖的,本土的……咱们修仙吧!”
“这个,长生不老,多棒呢!”
于是她伸手揪住一团白雾,团吧团吧,捏成一个古怪的人形,随手向前一扔——
那人便化成了陈河的模样。
只见他跟一群书生一起脚踏祥云,站在了巍峨的云顶上。
脚踏云中殿,手可摘星辰。
此刻!
突然天雷阵阵,万方轰鸣,由远至近,整个天幕变得黑沉沉的,仿佛置身无边宇宙。
而在这时,只见深空中浮现出九道流光!
陈河瞪大眼睛,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有重重锁链碰撞的声音传至耳边,让人浑身越发如坠冰窖——这,这究竟是什么场景?
眼前这个姑娘,到底是人是鬼?是仙是魔?
为何……为何她会有这样可怕的梦境?!
他瑟瑟发抖,脚下却还是虚无缥缈的云,以至于陈河心脏紧缩,耳边不光有阵阵雷鸣,还有他恍惚的砰砰的心跳。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
……
只见寂寂深空中,有九条苍青色的巨龙身负冷灰色的铁锁,正在空中奋力狂奔!
而那铁锁坠连着的身后,却是一副巨大华丽到陈河至今都未曾想象过的棺椁!
这样巨大,巨大到当它在天幕中缓缓行过,竟能遮盖住整个太阳!
这是……这莫不是夸父才能有的身躯?!既是长生不老,为何还有这样的棺椁?
此刻,他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是满心的懊悔——拥有这样梦境的,真的是人吗?
是神仙吧?
只有神仙才能驱使着龙拉着棺,而他,竟是如此的自不量力……
铁链的声音越来越大。
当苍青色的巨龙飞越头顶,他这才发现,方才轰鸣的雷声竟是这铁索撞击而成!
龙身上的铁索穿透了他们的七寸,每一片鳞片翕张,都仿佛在诉说着永无止境的疲惫与绝望……
陈河缓缓跪倒在云巅。
他……已经做好了被神仙责罚的准备。
随后,只见九条龙的踪迹已缓缓消失,半空中一道奇怪的音乐响起,绿色的方块和其中刻印着的小小金龙在音乐声中缓缓浮现。
下头,还有几方缺胳膊少腿的小字儿——
【政国****电影……】
但只一眨眼,奇怪的图像就又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血红色的四个大字——
【九龙拉棺】
这比神话更神话的幻想,远不是那些荒诞诡异的民间传说所能描述。
陈河已然心神俱碎。
再加上之前已经历过一次古代版贞子惊魂,惊恐与震撼,恐怖与绝望……
他呆呆站在原地,突然“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周边白雾迅速退散,简直比潮水还要怕被挽留。
只留下白麓失望的眼神。
“我还有几部大片的特效没搞完……”
第38章:鹭洲城的惨状
而在鹭洲城的小小宅院中。
时阅川看着白麓紧闭双眼但却微笑的表情,不由无奈——虽不知阿麓在做些什么,但是陈河的状态,可着实不太好啊!
再不苏醒,恐怕老两口都要磕得鲜血横流了。
不过,内心却是有一份古怪的与有荣焉的——阿麓这姑娘,一路虽然全靠大力气莽过来,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也知道绝非仅有大力气这一项手段。
确实不凡。
且透过蛛网能看到她越来越得意的神情,想来这个号称能够织梦捕梦的大蜘蛛,确确实实道行差了一点吧。
这怪不得阿麓的。
他缓缓蹲下身,更接近陈河了。
而灵甲则警惕地站在一旁,目光里满是对着大蜘蛛因爱而生出的恨意。
——厨房有碗你不刷,白麓厉害你偏打!
唉,好大一个朋友,这就没戏了。
而此时,只见墙上封锁白麓的蛛网上的缭绕烟雾突然破碎,瞬间消失。
而陈河却眉头一皱,猛然捂住胸口,脸色白中发青,仿佛行将就木!
时阅川下意识闪避一旁,却见一口乌红的血“噗”的从陈河嘴里吐了出来!
他整个人瞬间萎靡倒地,连支撑身子都变得艰难了。
然而,他恐惧却又不可置信的神色,却比吐出的鲜血更加恐怖!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都被抛在脑后,只剩下满满的惊惶不安。
只见他转过头去,那双眼睛里血丝遍布,直直盯着墙上仍未苏醒的白麓。
神色中满是敬畏:“你是什么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
他面色惨白,脸上带出毫不掩饰的惊惧与难以置信,问完话,整个身躯竟自瑟瑟发抖起来,显然浑身已被大恐怖所笼罩,再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胆气了。
……
嗯?
这肝胆俱碎的模样,让时阅川也忍不住挑起眉头。
阿麓的梦……这么可怕吗?
小姑娘家家的,莫非是梦里化身饕餮,吃掉整个大政国了?
时阅川面带笑意地想。
而陈河话未说完,整个人便又跌倒在地,虚弱地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
一旁瑟缩多时的陈父陈母见状,则再次跪倒在地,沧桑老迈的脸上泪痕纵横,接连叩拜道:
“这位公子,各位贵人,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吧。他也是迫不得已,都是为了我们两个老家伙的命啊……”
重重磕头的声音在周围回荡,青石板上血痕蔓延。
一片父母心,可怜可叹。
……
而这时,白麓却已经醒了过来。
她三下两下撕掉蜘蛛网,从墙壁上跳下来了,这缝里还有蛛网黏糊糊的感觉,让人很不开心:
“怎么能把我这样挂墙上?我不要面子的吗?”
定睛一看,陈河却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一旁老两口磕头如捣蒜,显得他们十分反派,不由吓了一跳:
“啊哟,明明是你们做坏事,我还没开始揍你呢!”
“磕头也不能赎罪的。”
……
时阅川眉目温和,却在此刻伸出手来。
玉白的手掌按在两位老人的肩膀上,明明看似轻飘飘,可却有一股大力传来,叫两人定在原地,再也弯不下去腰了。
二位老人牙齿战战,明明眼前的贵人笑得最温和,可他们心中却最害怕。
便连哭声都收敛了,只余额头上淤紫的血痕。
时阅川缓缓收回手,看着二人恐惧的偷瞧他,不敢再哭哭啼啼磕头,只搂着儿子摸摸垂泪……
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伯父伯母年纪大了,还是爱重些身子才好。”
语音和气,十分安慰。
然而,这对老夫妻却又缩得更紧了。
但他却已经收回眼神,站直身子,颇为好奇地对白麓温声道:
“梦里如何了?”
……
梦里……还行吧。
白麓有点开心,又有点遗憾:“挺好的,我在里头编了两个故事,特别能打发时间,还很有意思……就是可惜了,”她盯着半死不活的陈河:
“这人太菜了,我就起了个头,他就不行了。”
昏迷中的陈河无辜的抽了抽腿。
这起的头,未免也太不像人了些。
时阅川听罢,也似有遗憾:“可惜了,我看不到。”
他眉头微蹙,仿佛是揪着心的黛玉,这白麓哪儿能抵抗呢?
她赶紧说道:“没事,我也觉得缺观众,你等我想想办法——”说完直接伸脚踢了踢陈河:
“小陈啊,起来拍电影吧!这满城的人都得靠你呢。”
……
“此话何意?”
大家伙凑上来:“鹭洲城的人昏迷,果然是这家伙搞的鬼吧!”
白麓已经在梦里反向将对方的记忆看了个遍——果然,人菜的时候还是低调些好,这不,一朝技不如人,什么隐私都没有。
“那倒不是,鹭洲城灵潮爆发的那天晚上伤亡惨重,半点不比南洲好。”
但是,灵潮爆发时,南洲城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聚集在城外,想跟着大户人家的车队一起更安全的上路。
他们的动作急切又狼狈,晚一步,可能便要脱离车队,这到处慌乱一片,落单可不是什么好事?
若非如此,白麓也不至于将邻居的老头老太送的那样着急。
尽管如此,灵潮爆发时,城里残留的人仍是被波及,连片灰烬也没留下。
而鹭洲,在灵潮四起无处可去的情况下,各家警惕,紧闭城门——
国师是曾说过,人越多,灵潮出现的几率越大。可是家家户户,难不成还要分散在外吗?
趁世道乱而出现的歹人可也不少啊!
反而在家警惕些,一旦发现立刻躲开,应该……应该能博得一线生机吧。
果然,灵潮出现了。
但,凡人岂能与天灾抗衡?
仅仅一个片刻的时间,整个鹭洲城便爆发了数不清的幽蓝色漩涡,他们便如同困在网中的鱼,一旦被漩涡捕捉到衣角,竟无人存活。
只一瞬间,鹭洲……十室九空。
……
题外话【免费章节不收费】:【本文轻松日常,絮絮叨叨,不是升级打怪哦!】
【灵潮是特有的大背景,但是每一个困难,都会被征服的!放心看,不虐不沉重的。】
【就算有些看起来沉重的角色,实际上……大家应该懂我风格。】
【最后,谢谢支持呀!】
第39章:前朝皇帝与菜
白麓说着这话,内心也十分唏嘘。
天灾啊,不管古代现代,总有一些拯救不了的。
比如灵潮。
比如那些死去的人。
她初来乍到,虽说也见过有人无声无息死去,但是,大灾变时期,她见的死亡已经足够多了。
多到麻木。
古代再怎样,衣食住行还是能保证的。
可万万没想到,南洲城死去的那数千人,在此刻竟仿佛不值一提了。
因为整个鹭洲城,一夜之间,死去2万余人。
她要重新开始定义灵潮了。
……
时阅川也沉默无言。
过去几年,他带着护卫们走南闯北捕捉灵潮带来的异像时,曾经心怀警惕,曾经做过各种设想。
可以人的承受极限,绝没有,也绝不敢想到有一天,这奇怪的东西会用这样宏大的方式登场。
用这样轻描淡写,却又惨烈无比的方式。
好半响,时阅川才叹息一声:“鹭洲城虽不及南洲城,但也相差不多。这座城池,城中住户约有5万人。”
“前朝最鼎盛时,每座大都城均有10~20万人,人口,才是强国的关键。”
所以前朝皇帝禁止向河神献祭新娘,鼓励寡妇再嫁……人,就是一切。
如今改朝换代,这条理念依旧延续。
今朝民风开放,养育孤儿孩童的慈幼堂遍布整个大政。若非开国时局实在艰难,如今全国人口也不至于只有两万万人。
……
他伤感地说完这些,白麓却好奇道:“前朝……皇帝们好像还挺好的?”
因心胸博广而不设珍龙瑞兽等阶层桎梏。
因子孙斩白龙而悲悯。
因珍爱人口而不许以人牲敬神。
那,他又为什么亡国?是因末代帝王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吗?
白麓原本只是个逃荒而来的养花侍女,以她的经历,实在难以了解300多年前的前朝旧事。而直到如今,时阅川张口还能说出有关前朝皇帝的种种政令,这让她很是意外。
她没问出来,但是时阅川已然懂了。
他轻叹一声:“因为……我朝即前朝。”
国号延续前朝,皇帝仍旧祭拜前朝,甚至他们本身,也仍旧以前朝皇族的身份而骄傲。
前朝亡国之君,文宣皇帝朱靖野,王朝自他手中终结。
可时至今日,纵观史书,无人忍称他为亡国之君。
“他是一位自古以来都未曾有过的伟大帝王。政国江山自他以后分崩,却又因他后裔而一统。”
王朝灭亡,他没做错什么。
他只是……无能为力。
前朝末年,天灾横行。
干旱,洪涝,疫病,地动,大寒,酷暑……每一年都有新的灾难,每一年都活的艰难,皇帝殚精竭虑,节衣缩食,内库里甚至找不出一匹锦缎来。
最终却累倒在案牍。
他驾崩前最后一道诏令,不是传位太子,托孤大臣,而是下召罪己!
“……天灾频频,子民殆尽,纵观史书,从未见黎民受此等困苦……该是苍天对我厌恶。”
“故,朕愿以身赎罪!求上苍放我大政国万民一条生路!”
“太子与诸臣何在?!”
“朕死后,火焚于身,不留全尸!扬灰于泰山脚下,叫后世帝王万载臣民践踏吾身!以平苍天之怒!”
病入膏肓的皇帝缓缓按下玉玺。
“万般责罚,皆是在我!唯愿天下承平,子民安泰!”
而后,帝崩,天下崩。
天灾战乱延续又三年,无数杆大旗自立,又经过无数倾轧。
直到文宣皇帝的侄孙号令群雄,这才重新天下一统。
始为,大政承平元年。
而今,大政333年,已经是元和二十一年了。
……
这个故事讲完,白麓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经历过大灾变,知道人在灾难面前有多渺小。在前世,有那样好的国家拼尽全力,那样先进的科技无时无刻都在运行。
尽管如此,人类依旧万般挣扎。
那古代呢?
只单单一年旱灾,便以足够要成千上万人的命。
毕竟,前朝建国初,水稻亩产不过96斤。
今朝大有进步,亩产也不过300斤。
交通,医疗,粮食产量,极端天气应对措施……
种种灾难接踵而来,大厦将倾无可挽救,一位古人,一位皇权的至高统治,在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下定决心将自己扬灰于泰山脚下……
白麓也叹息道:“这样的皇帝,以后也不会再有。”
她握紧拳头,内心涌出对英雄人物的汹涌激情:“好想拍一部伟大的《文宣王朝》啊!”
她绝对不会加四角恋扮猪吃老虎还有绿帽子戏份的!
并立刻对眼前人物做了分工:“大公子,以后,你就是编剧了!”
时阅川:???
然而白麓已经转过头去,盯着仍旧昏迷不醒的陈河,神色慈爱极了。
“我的小导演,你要快快醒来哦!”
说完又顺脚踩了踩他大腿上的伤口。
陈河:!!!
……
陈河果然醒了。
时阅川看他虚弱地样子,再看看白麓满脸的激动,忍不住打断道:“阿麓,你刚说全城的人都需要他,这城中马匹究竟是为何?”
说起这个,白麓在陈河的记忆里可看得太清楚了!
“你们猜的没错,马匹就是城里人!”
“不过他们不是普通的马,而是梦马——能任意穿梭每个人的梦境当中。”
灵甲回想起刚才探查到的十几匹瘦骨嶙峋、背上带小小肉翅的马,忍不住向后一仰脖子:
“我的梦里不要这样的马!”
小青也疯狂摇头:“不要不要!”
白麓也挺嫌弃的,但是她瞪着陈河:“梦马本身是能够飞的!当它蜕变时,能伸展开两只巨大的,透明带乳白色羽翅飞翔的!一跃入梦!”
“甚至他们全身都能变成那样朦胧的样子!”
“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天马!”
这样一描述,大家忍不住心旌动摇。
只有小王瞪圆了蓝色的大眼睛:
“就街上那些马?能变成那样神仙般的梦马?这比谣传我化龙还离谱呢!好歹我们是有些像的。”
……
白麓也叹气:“梦马,梦马,当然是需要足够的梦境才能蜕变啊!”
“可这大蜘蛛织梦的能力不行,个子又大,胆子又小,怕抽梦抽狠了伤了性命,又怕抽不够没能力救爹妈。”
“所以,城里所有人的梦都被他抽取过,一点儿都不完整!”
最可气的是大部分还都浪费了,不然顶级特效她说搞就能搞啊!
人啊,菜是原罪。
第40章:不行回家种地吧
每个人的梦境都是无限的。
但是……大多数时候,人的见识有限,所思所想也有限,哪怕在梦中荒诞离奇,但总归是不脱离自己认知的。
比如耕田劳作的农民们就会觉得: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皇帝背个金锄头……
又比如面对国内饥荒,百姓无粟可食只能饿死,晋惠帝却好奇问道:“何不食肉糜?”
这便是人的认知问题了。
在没有网络的时代,古代很多人一辈子可能都没离开过自己所住的城市,他们的梦境总体来说,是没办法超越想象极限的。
也因此,被陈河这只花蜘蛛一顿抽取后,后续难以跟上,反馈在现实中就是他们的梦马躯体越来越虚弱……
倘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只能无声无息的死亡。
这也是白麓对陈河毫不客气的原因之一。
人菜,还没有逼数,确确实实是能要命的。
……
至于他在小宅院里关着的那一批,就是最近两日抽取梦境的对象,所带来的成果,也不过能让他的父母暂时变回人。
“好垃圾的学习能力啊!”
白麓中肯的评价。
她想想自己,上辈子的大力气和打斗经验带了过来,没想到小姑娘天赋过人,被灵潮一刺激,便有了一种能够看透他人灵术轨迹的武道通灵之术!
若非如此,陈河尚且还要织毛衣一样织梦,她又怎能轻而易举搞特效?
想想如今不过十七岁芳龄,不仅身边有美人相伴,还有了自己的团队和大厨……唉,年轻人,还得像自己一样聪明又努力才行啊!
这书生,不中用的。
陈父陈母抱着儿子,此刻不甘心地小声道:“我儿、我儿其实天赋过人,不过二十七岁就已经是秀才了!”
虽然由于过分苦读再三复读耽误了娶媳妇,但是,好歹考上了不是吗?
如今可是官府每月下发米粮,还不用服役……
这就是宝贝儿子的本事!
老父母与有荣焉!
然而却没人应他们。
反而是时阅川也很是认同的点点头:
“阿麓说得没错。真正有才能的人,年纪轻轻便已经做出一番事业了。此人二三十岁才将将考上秀才……我倒觉得,读书暂且放放,其实可以开拓一下种地的天赋试试。”
他这话倒是挺诚恳的。
毕竟,时阅川,时大公子,想当年也是名动天下的才子的。
白麓深以为然——可不嘛,学习能力不行,试试种田呗。
万一呢?
……
“但是,这灵潮怎么这么奇怪,整个鹿州城的人都是同一种样子?”
灵甲好奇的问道。
他壮硕的身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很是威猛。然而因爱生恨的眼神仍旧牢牢锁定在陈河身上,看得陈父陈母越发紧张。
灵甲犹自愤愤——毕竟,花蜘蛛有8条腿!
他甚至都已经在心里排列出了好几个高效率洗碗的组合。
但却没想到,现如今洗碗工这么不识相!
“哦,这倒不是。”
白麓想起来重点,赶忙说道:“鹭洲城的人之所以少那么多,一半是因为灵潮,另一半,其实都聚集在城主府里。”
路上的只不过是零星从城主府走出来的。
她给大家细细描绘了陈河的记忆——
灵潮漩涡出现时,整个鹭洲确实伤亡惨重。
整个府城上下都是一片焦头烂额,城中哭嚎阵阵,人畜死伤,可称凄惨。
然而,就在此时,城主府的大小姐顾吉香突然化身一匹长着翅膀的天马,她在半空中踏云飞奔,形容皎洁,如月如雾。
这也是白麓如今对梦马这么了解的原因。
当夜灵潮漩涡不停出现,寻常人触之即死!
这飘渺的带着翅膀的天马,便在空中来回穿梭,躲避着无数灾难的同时,也向全城告知——
灵潮漩涡不会对身负灵气的人再次造成伤害,因此,只要大家愿意跟她一样主动化身梦马,就可以安全下来!
顾吉香因接触灵潮漩涡而化身梦马,梦马以梦为生,无形无质。
倘若子民们信任,她便将自己的力量分散与诸位百姓。到时人人皆可化身梦马,只要心中所思所想足够支撑梦境,大家伙儿就能随意变回人,并且避免灵潮的伤害……
……
鹭洲城的城主在任已近十年。
这十年来,鹭洲成为周边的商贸腹地,城主治下税务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大伙儿还是非常信任的。
且有城主第一时间响应,并携全家化身梦马,女儿也甘愿将自己的能力分散众人……
成了马,还有机会变成人。
可碰了灵潮漩涡,那幸存的人可说是万中无一!
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最是务实,可不敢瞎做梦。
于是,大伙儿都同意了。
顾吉香一人的力量分散给城中剩余两万人,着实每个人所能得到的能力十分可怜,一整晚的梦,估计也只有一分两分可以用。
但尽管如此,只要他们多沉睡一段时间,梦境总会慢慢丰富,梦马的身躯最终蜕变,也迟早能变回人的。
可万万没想到,梦马是化成了,可城里还有个偷梦的!
大伙用来强大自身的梦,总也攒不够!
……
殊不知,陈河心里也苦啊。
他只是个秀才而已,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个绒毛的大花蜘蛛,全靠着这辈子通读过的四书五经才压制住快要疯癫的神经。
可偏偏,当他做了无数心理准备,为了生存,张口吃了只蝴蝶时才发现——这花蜘蛛要以梦为生!
不仅能抽取别人的梦,也能帮别人编织梦,甚至还能把梦吃掉,养活自己。
但这个工作他真的不熟练啊!
……
灵潮至今已有些时日,一开始,他靠自己的力量企图唤醒父母,可他区区一介书生,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金榜题名,红袖添香,荣耀家族。
每天绞尽脑汁精疲力竭,也只唤醒父母一两个时辰作为人出现,其余时间仍旧成为昏睡不醒的梦马。
后来,他就学会了抽取别人的梦。
再后来,他学会用两条前腿打毛衣——哦不,织梦!
这才是他如今能力的开端。
不过到底心里有障碍,所以倒没逮着一个人使劲的抽,只是每天在城主府里走一遍。
然后再把附近散掉的那些梦境片段也抽出来……
陈河自父母怀中悠悠转醒,此刻看着白麓,痴痴呆呆好半天后,神色突然变得憧憬又虔诚起来:“那九条龙,要把棺材拉去哪儿?”
“我得去上柱香,给神仙磕个头。”
第41章:我现在什么味儿?
九条龙拉的棺材?
时阅川惊讶的挑起眉头。
这样大胆且离奇的畅想,不知这人间皇陵可容纳的下?
他转头看着白麓,突然对小姑娘脑海中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梦有了几分好奇。
白麓哪知道棺材要去哪儿?
于是她一口拒绝:
“你做了这样的坏事,还想去见龙?不赎完罪你什么都做不了!”
陈河本应反驳的。
他做下错事,也不纯粹是为了自己。
一边是生恩养恩的父母,一边是满城的百姓,他做这个取舍,内心也很是痛苦的。
但如今……
他看着白麓,却如同奉着神仙人物,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反而恭恭敬敬的俯首道:
“您说的对。是我之前做错了事,如有责罚,便由我一力承担,与我父母无关。”
“只是……”
他受的伤倒没那么严重,但精神却着实大受震撼,此刻神情带着些萎靡:
“只是化身梦马,却没法再变回人身,于我父母而言,这该是多么痛苦的事!”
“白麓姑娘,您修行有道,能否让我父母恢复?”
“我陈河愿结草衔环,做牛做马。”
……
一口气把话说完,他很快便又冷汗涔涔了。
白麓后退两步,此刻挑剔的各角度盯着陈河,最终却只摇了摇头。
“结草衔环?你是不是还想近距离接触我以身相许呢?别做梦了,你长得没什么特色,我喜欢的人可比你俊多了!”
时阅川在背后突然低下头,默默红了耳朵。
可惜一片羞囧无人看,白麓只顾自己挑剔:“你做牛做马也不是个熟练工,也就适合拍拍电影吧。”
说到这里,她倒是坏心眼儿的蹲在陈河身边:
“难怪你27岁了都还只是个秀才,确实脑子不怎么灵光。”
“人家大小姐是不是说过,只要有足够的梦境孕育,梦马便可以蜕变成功,从此也可自由为人?”
陈河脸胀得通红。
考秀才……考秀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虽然27岁才考上,可还有很多人五六十岁也没考上呢!
却听白麓继续说道。
“大小姐一个人的能力分散在全城的人身上,每个人只得一点点,能够吸收的梦自然就变得更少了。”
“也就是说,她只用一个梦的功夫就蜕变成功,但全城的百姓可能需要睡个三天三夜才能变回来。”
“但是这个时候,偏偏有一只蜘蛛来偷家……”
“陈河,你说你爹妈为什么变不成人?”
……
陈河脸上的通红慢慢褪去,整个人目光恍惚,形容呆滞,俨然已只剩空空的躯壳了。
——是啊。
为什么变不成人?
那是因为他一直在抽别人的梦,然后按自己的想法织进去。而且就像眼前神秘的白麓姑娘所说,自己那些梦做的实在粗糙,那能吸收的,岂不是更加有限?
也就是说,倘若他什么都不做,此刻全城的百姓都该蜕变成功了?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胸口一阵闷痛。
此刻不由想起了当年落榜时的景象,种种郁闷,岂能用言语表达!
一旁的陈父陈母也听得呆了。
……
倒是看热闹的小王艰难的又从自己身上的结里穿了回来成功松绑,此刻惊讶的张大嘴:
“啊这……”
“我就说嘛,蜘蛛怎么可能脑子好呢?”
他侧头跟小青窃窃私语:
“你说,这人变的蜘蛛,吃起来是蜘蛛味儿还是人味儿呢?”
小青也有点好奇。
“那你说,我现在是仙人掌味儿还是人味儿呢?”
说起口味来,小王瞬间精神了。
他的身躯迅速壮大一好几圈,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刚刚好能包裹住那团仙人球。
随即张口比划起来。
但很快,他又恹恹地缩下身子闭上了嘴,重新缩成筷子粗细。
“唉,你这个刺儿太多了。我嗓子眼儿可娇嫩了,还细,不方便吃。”
说完也挺遗憾:“再说了,我不吃素。”
……
而此刻。
陈河一家的脸色已经不止用“惨淡”能形容了。
一家三口对视着,陈母突然嚎啕着哭了声来,伸出拳头就“邦邦”锤向陈父的胸口:
“你个糟老头子!都怪你!”
“当初我就说咱孩儿小时候背书背一上午都背不会,别读书了,回家当地主多好!”
“你非不信,非说做梦文曲星到家了,你看——”
陈母哭嚎着,一把将陈河又搂进怀里:“我的好大儿啊!都是你爹耽误了你啊!”
“倘若咱们这些年在乡下种地,你花的束脩和笔墨都能再买下几十亩的良田了……”
而不是如今只能在城中租个小宅院,儿子一把年纪,竟连媳妇儿都没娶上呜呜呜……
陈河想起自己幼时在家中干农活的样子,此刻浑身一激灵,连忙从陈母怀中坐直了身子,再次对白麓叩拜道:
“白麓姑娘,既是如此,接下来只要让大家安安生生睡觉,是不是就能恢复?”
他一咬牙,狠下决心:
“我三天不吃梦,饿不死的!”
他倒是破釜沉舟了。
然而白麓却嗤之以鼻:
“你想的美!”
“你看看你屋里那几匹梦马吧,瘦骨嶙峋,干巴巴的,这还能撑几天?就这身体状态还能有梦做?”
“赶紧的!”
她摩拳擦掌:“你得织一个超大的局域网……咳,大梦,把全城人都安排进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尽快恢复!”
“也能让你有机会赎罪。”
……
说起这个,陈河就更委屈了。
“您在我梦里一开始那街头的场景,其实,其实都是我鹭洲城的百姓啊。”
不然他也没那本事无中生有,全都是靠自己的记忆和人物拼凑起来的。
白麓想起那根儿嗦起来干巴巴跟吃纸盒子一样的糖凤凰,眼神打量着陈河,仿佛瞧着一坨被丢弃的卫生纸。
——又没用,又嫌弃。
……
灵甲看他凄惨的样子,此刻胸中猛出一口恶气,万分舒爽。
眼神再看着白麓,竟也有了些不一样的意味——
这白麓姑娘看起来,竟也还是有些内涵的。
还是他家大公子实在太过优秀,一不小心,也吸引到同样优秀的人才呢。
忠心侍卫转头盯着时阅川的背影,目光灼灼,豪情满满。只觉得能追随大公子,此生无憾!
恰在此时,时阅川歉意的转回头,对上他的神情,不由愧疚感更加浓重了。
连声音也小小的——
“灵甲,看来此人阿麓是另有安排了,接下来一段时日,恐怕还要劳烦你再洗些碗了。”
灵甲:……?!!
第42章:你为什么香香的?
以陈河的能力,鹭洲局域梦是能织的。
这一点,白麓搞大特效亲测过了。
问题就在于,怎么织,织什么?
此刻。
陈父陈母缩在一旁心疼的看着陈河。
陈河则在墙角处变回毛茸茸的花蜘蛛,8条腿在半空中交织的仿佛要打结,然而并没有什么节奏感,反而手忙脚乱——
终于,他其中4条腿都缠在了一起,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我不会织,我织不好呜呜呜……”
……
太惨了,太惨了。
堂堂巨无霸花蜘蛛,如今却被逼到8条腿打结,啧啧啧……
灵甲跟小青同时叹息。
时阅川也仿佛有些黯然:“老天果然是不公平的,给了我这样孱弱的身子,却给你这样不智慧的头脑。”
美人忧郁,便如莲花照水,白麓赶紧安慰道:“你可千万别这么想!”
“你的身子虚,那只是因为咱们还没治好这毛病。”
“他脑子不行,那可是先天后天都改不了的。”
“真的吗?”时阅川微笑起来:
“多谢阿麓安慰——不知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梦,能否说与我听听?也许我能帮阿麓减轻些烦恼。”
那有什么不行的呢?
白麓喜不自胜,一屁股便坐在时阅川身侧的凳子上,两人衣角挨着衣角,白麓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微微的松竹气息……
“哎?”
她好奇地又闻了闻自己身上——嗯,由于之前刚被蜘蛛丝粘过,所以此刻嘛……
她露出一个十分下头的表情,转而问道:“你这衣服不是昨日也穿了吗,为什么还香香的?”
……
时阅川麻了。
身为衣袂当风的贵公子,熏香难道不是已经融入骨子里的基本生活操作吗?
哪怕外出生活不便,灵甲也会每日将熏香盒点燃塞进行李包里。
但是。
贵公子之所以被人欣赏,就是因为功夫全在不为人说的细节,就像没有人会问一位妙龄少女:你的发丝为何会带着香气?
这是一种讲究人自带的默契啊默契!
时阅川勉强撑起一张笑脸,尽可能轻描淡写:“大概是之前常年熏香,所以如今也沾染上了吧。”
白麓的眼神越发惊奇了!
“不愧是有钱人家!这古代果然藏着许多失传的秘术——我之前见识过许多香水,从来没有留香这么久的!”
时阅川眉头一挑:“香水?是花露吗?阿麓你……见识很多啊。”
白麓:……
哦,日子太舒坦,忘了自己不是原装了。
她干咳一声:“那什么……机缘巧合,机缘巧合。”
时阅川微笑起来,十分善解人意的换了话题:“那,能讲讲你想要织的梦吗?”
白麓松了一口气:“可可可!”
时阅川也松了一口气。
……
白麓想织的梦,其实很简单。
古往今来,什么东西最能引人联想?
那当然是色……咳。
不是。
而是——
“我想织的梦,其实并不需要每个人都有戏份,而是将这个故事给所有人看。”
“所以,需要陈河在脑海中构建一个非常拟真的场景。”
“而后利用城主府大小姐顾吉香曾经分享给每一个人的梦境线,像这个故事慢慢展现。”
相当于,陈河是个路由器,顾吉香是投影仪。
两两结合,才有更多的资源嘛!
至于故事……
白麓摩拳擦掌,决定不搞什么脱离实际的“一拳碎星球”或者“雷霆战机”等。
而是从最基础的《聊斋》开始。
本来她是打算从《西游记》开始的,毕竟当年多少人沉迷那只猴子无可自拔呀!
但这个连载太长了,织梦又不是一直有,断更太监未免太没良心了些。
白麓编剧已经有底稿了——
“在南洲城的一家青花巷里,有一名书生陈大江,大江每考不中,27岁大龄了仍旧娶不到媳妇。”
“且每天只会掉书袋,坚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直到有一天,他被城中地主看中,招做了赘婿!”
陈河哽咽道:“大丈夫何患无妻……”
陈父陈母忙拍他一下:“胡说,能娶媳妇儿还是得抓紧娶媳妇儿。”
……
时阅川好奇:“为何是南洲城?”
白麓无所谓道:“那里地形我熟——顺便给鹭洲百姓一个遐想嘛!”
也是给大家思考并延展梦境的机会,万一故事入了迷,大家伙就会忍不住想——南洲城的青花巷,是否真有这样一个书生?
就像福尔摩斯的221b公寓一样。
听故事这种事,在娱乐手段单调且匮乏的古代,连小王都沉迷起来,并激动的用尾巴啪啪拍打地面:
“我知道了!这名书生接下来会在城中地主家受尽冷眼与鄙视,最终发愤图强,考取功名,引得家人另眼相看!”
它蓝色的大眼睛里全是【震惊部+知音体】的智慧,此刻灵感澎湃:
“正所谓:受尽冷眼,男人尊严何在?悬梁刺股,地主赘婿金榜题名!”
白麓:……
她没说话,只给了一个嫌弃的眼神让小王自己体会。
……
不知不觉,众人已经围坐在了一起。
只听白麓神秘地道:
“原来啊,这位顾地主家中仅有一独女,他唯恐自己去世后女儿撑不起家业,又怕引入中山狼一朝得势反而害了女儿。”
“于是千挑万选,挑了陈大江这个屡试不第、明显不太有智慧的读书人。”
陈河缩在角落里,更加沮丧了:“不第是不第,但我其实挺有智慧的……”
这一回,陈父陈母都没吭声。
小青却“哎呀”一声:“这个地主想错了!因为蠢人犯起蠢来,聪明人都猜不到的!而且生子肖父,万一他孙子也没什么智慧呢?”
亏大了亏大了。
白麓:……
我就想讲个鬼故事,你们怎么那么多人生哲理。
再看身边的时阅川,只见他一言未发,此刻眉头微锁,显然很有一番思考。
不愧是她看上的嘿嘿嘿。
“陈大江家徒四壁,日日在喝西北风就咸菜,能当地主的赘婿,每餐都有好酒好菜,对比之下,他男人的尊严只值得两日的思考。”
“第三日,他就嫁进去了。”
“而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顾地主家的大小姐,竟是如同仙女一般好看!”
第43章:古代爱情故事
一听这位顾小姐是位仙女,陈河首先就激动起来——
“古人诚不我欺!”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虽然俗气,可倘若的这位陈大江不曾读过四书五经,顾地主与顾小姐又怎么会看上他呢?”
陈父陈母怜悯地看着自己的蜘蛛儿子,心碎道:“儿啊,但凡你不曾读书,咱家现在也是地主家了!”
供养一个不开窍的儿子,真的好费地主啊!
陈河如遭雷击!
他八条腿不安地在地上磕磕哒哒,最终却又越缩越小,只寄希望于故事里的陈大江能够金榜题名,圣上钦点,光宗耀祖,一雪前耻……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白麓。
……
关于讲什么故事,白麓心里有数。
咱穿越一回,也没当文抄公,就拍个电影总没问题吧?
当然,是魔改版本的。
毕竟谁还能把看过的小说记得清清楚楚啊,故事凑合凑合得了。
自来通俗人物最爱通俗故事,什么痴心女子负心汉,什么恩爱纠葛两世仇,这可是经久不变的套路。
比如这个故事——
【陈大江一看顾小姐长得如此美貌,当下就从了。夫妻俩琴瑟和鸣,红袖添香,好不美妙。】
【而在吃喝不愁,只需一心苦读圣贤书之后,陈大江历经六年两次考试,终于,他,成了进士!】
当然,这里就要春秋笔法一带而过,搞一搞蒙太奇电影片段了。
重头戏来了!
……
小王再一次抢拍发言:“我知道,这位赘婿一定会别妻另娶!话本子里,负心汉都是这样子!”
他甚至举出了几个例子:“我当年看过好些个话本子,貌美的官家小姐,落魄的青楼头牌,最终都会爱上一个书生。”
“官家小姐与他私奔,青楼头牌被恶毒鸨母拦着,只能将一生积蓄相赠,希望穷书生能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能将她迎娶……”
白麓瞪圆了眼睛:“莫非这名书生身后有前朝密库?”
“又或者他其实是太子微服私访?”
“又或者形容气质如谪仙一般,俊美的不像凡人?”
小王愣住了。
身为一条蛇,他觉得自己跟人类还是有些代沟的。
比如此刻,面对白麓求知的眼神,他不知为何心虚起来:“就……很普通的书生啊,可能还有一点儿怀才不遇。”
“天底下的话本子里,都是这样的书生。”
“俊秀肯定还是俊秀的,也就普通水平吧,而且都很穷,既不是太子,也没有前朝密库。”
白麓:……
“那这编故事的也太没水平了吧?女孩子也是很挑对象的。”
“指望男人?猪都能上树了,她也等不来那一天。”
“咳。”时阅川努力为自己正名——
“其实,咱们大政国繁华地带的青楼女子,是愿意赠金给赶考书生的。”
……
“为什么?”白麓很不理解。
都青楼女子了啊,什么人性没见过,什么苦没吃过?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很不靠谱的。
但对人心的把握,时阅川却更多一些。
“青楼女子一生艰难,大多老无所依,因此,在最鼎盛的花期,她们是愿意广结善缘的。”
“但是,豪门贵客不会在意小恩小惠,她们也没那么多钱可以挥霍。这时候,投资赶考书生就是比较有回报的。”
“一来,既然是以情动人,为爱助君,那么这笔钱给的肯定不多。”
“二来……她们其实也没求什么回报,就想着日后万一有生计艰难的那一天,或者碰上什么难处,能有人愿意帮他们奔走一二。”
“或者恰好书生真的大有前途,为奴为妾,总比在青楼里老无所依要好。”
好家伙!
白麓目瞪口呆。
这是遍地撒网,重点投资啊!
投资金额不大,回报率也低的可怜,更多是赔的血本无归。
可万一有一个项目(书生)成熟了,那就不亏啊!
她八卦地问道:“那写这些故事的那些个书生,莫非就看不透吗?”
时阅川微翘嘴角,难得露出一丝刻薄的轻蔑来:
“一贫如洗时不费心苦读,反而能安心跟其他人谈情说爱,甚至还厚颜无耻地拿走这些不幸女子的卖身钱……”
“若一无所知,仍旧做此行径,那便是愚钝且无德!”
“若是心知肚明,仍旧虚以委蛇……此等人,面若君子,德行不堪,不必相交。”
……
白麓倒真是对时阅川刮目相看了。
“大漂亮,”她眼神里满是痴迷:
“我本来以为你绿茶的时候最可爱。没想到,你说起狠话来竟然变得更好看了!”
时阅川:?
“绿茶……是为何意?”他好奇道。
白麓赶紧顾左右而言他:“那个……那个青楼女子是想投资,官家小姐呢?真的是为真爱私奔吗?”
“唔……”
时阅川沉吟道:“如今女子虽自由,可但凡大户人家,家中千金不论做什么,身边都有人相伴的。”
讲究些的,随便一位小姐出行,身边的仆婢就要安排七八人。
小家碧玉些的,也是有可靠的丫鬟(家人俱在府中签了死契的)。
想要背主,那要付出的代价可太大了。
就比如原来的白麓,别管她多么灵秀聪明,活契的下人,无论如何不可能与主家近身的。
这是封建历史演变中,上位者跟下位者摸索出来的生存理念。
“也就是说,真正的官家小姐,是根本没有办法一个人出行的。”
自然也不必提什么私奔。
倒是有一些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
比如某家中有些见不得人的事需要一个合适身份的人来做,便会提前安排一个“女儿”与真爱私奔。
最后父母“被逼”同意两人婚事——等到融入家庭,自家姑爷,要给做些事不就更顺理成章了吗?
这种手段前期耗费心力颇多,但胜在成果喜人,且并无太大损耗。很多人一辈子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局中。
毕竟,能被选中的,必定不是有头脑的。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罢了,也许还有其他的缘由。
但例子,有一个就够了。
第44章:大小姐顾吉香
时阅川的一通分析,让小青和小王目瞪口呆,都说不出话来。
好半响,小青才叹气道:“成年人的世界好复杂啊!”
小王也忧郁道:“一个爱情故事都有这么复杂的背景,那我写的东西会不会太过浅薄?还能有市场吗?”
灵甲却终于嘚瑟了,抖起来了——他,不是白闯荡那么些年的!
此刻骄傲的挺起胸膛:“这算什么?有些更复杂的事,你们连想都想不到呢!”
俨然自己也很有深度。
但实际上——
明明他也是跟着公子的,为何自己就不晓得这些内幕呜呜呜!还好没说出来,不然就要给大公子丢人了!
长此以往,倒叫白麓占了上风,公子以后可怎么抬头呢?
……
白麓对古代经典爱情故事的幻想也破灭了。
但是,多听别人说话,果然有利于刺激自己的灵感!
比如此刻,她要魔改剧本了!
“来,咱们接着讲这个故事——”
角落里,陈河竖起耳朵,唯恐自己错过任何细节,待会儿在梦中又要惨遭折磨。
等到一个故事讲完,众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就连时阅川都迷茫了一瞬间,最终只能干笑道:“阿麓……真有想法呀!”
白麓谦虚地做出双手下压的姿态来:“哪里哪里,其实我还有更多更好的想法,不过咱们首先得震撼一点!让大家把思维开拓起来——越是容易联想,越是会胡思乱想,越是会做梦。”
本质上,不是让大家自己在身体虚弱的状况下,尽快催生出更多的梦境嘛!
不然陈河造的孽,就他那侧院里的十几个人,熬不熬得过去两码事儿。
想到这里,她对陈河的审美和技术又很不放心,干脆再一次入了梦。
时阅川在旁看着她被白雾笼罩,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只见精神一个恍惚,整个人已被白麓拉入了梦境。
那些在陈河手里只会打结的丝丝缕缕雾气缭绕弥漫,几乎没见白麓怎么动作,眼前便出现了大幅大幅的场景。
——宛如真实。
白麓却手一挥,那白雾褪去,出现一幅幅能说会动如在眼前的场景……
时阅川大为震撼!
倘若这是梦境的话,难怪阿麓会设计成那样一个故事刺激大伙的联想。
因为,真实到这种地步,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去想的吧!
眼前的街道渐渐繁华,街道上的人群如此真实,丝丝缕缕的食物香气弥漫在眼前,而在一个名叫青花巷的巷子里,陈大江正与一位美人执手相看泪眼,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时阅川精神一震,立刻仔细打量起来!
这,大约就是这个故事里真正的女主角吧。
……
而陈河除了带人入梦外,没了半分用处,此刻只能领下艰巨任务,带着众人一路前往城主府。
鹭洲城的城主府还是原先老旧的府邸,虽不至于落魄潦倒,但看着也颇有些年头了。
只不过占地不小,整个内城约有1/10都属于城主府的范围。
大蜘蛛的8条腿“哒哒哒哒”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飞快向前行走,外头的阳光下,那花花绿绿的绒毛都仿佛带着光泽。
灵甲跟在身后,背上的小王还在指指点点:“哎哟,这城主府真大啊!啊!院子里好多马呀!”
可不嘛!
此时众人所在之地乃是城主府巨大的演武场,每年各州城数一数二的人才都会来到这里,
兵马理论,强健自身,各项考核都是在这里,在所有人面前进行。
也因此,当晚大家伙被灵潮逼地无处躲藏时,就是在此处,大小姐顾吉香化身梦马踏云而来,最终又将能力分散给城中百姓。
此时,除去那些有了能力就急匆匆往家里赶的人,留在此处的还有几千人。
几千匹马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层层叠叠堆堆摞摞,这哪里是演武场?
分明是马匹养殖场。
……
关键时刻,陈河之前阴差阳错累积起的经验倒也不是完全无用。
只见他两条前腿在地板上敲了敲:“烦劳诸位都退后两步。”
紧接着,陈河突然抬高上半身,便有白乎乎的蛛丝喷射出来,被他用两只前腿拿着树棍,迅速——尽可能迅速的织成一张张简陋的大网。
大网重叠着,连接着,很快便将整个演武场都覆盖下来,随后轻飘飘盖在众人身上。
真·局域网。
做完这些引梦的操作,陈河也已被掏空了全身,此刻萎靡的趴在地面上。
庞大的毛茸茸的蜘蛛身子,瞧着都仿佛干瘪了许多。
然而。
事情还没做完。
只见他休息一会儿后又挣扎着爬起来,很快便在人群当中的高台上找到了一双翅膀洁白、明显比底下那群人更完整的梦马。
这便是大小姐顾吉香了。
此番灵潮漩涡,顾吉香算是牺牲颇大,整个城主府也都与地上诸多百姓同一种状态。
白麓非常欣赏这样有能力有胆气又有魄力的小姐姐,如今安排陈河过来,也是想要把她带入梦中。
在梦里。
在她的故事里。
她有给这位大小姐一份礼物哦!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把握住呢?
毕竟,救得了性命是一时,可偌大一个繁华都城如今人丁寥落,众人身形变化,以后总得有更多的发展机会吧?
白麓虽不太懂政治,可她是经历过大灾变和种种灾后工作的,解决问题当然要更全面一些。
……
而此刻。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突然站在了熙熙攘攘的街头,这街上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像极了鹭洲城平日里的样子。
太真实了。
真实的让人心中害怕。
而在这一片真实当中,却又有两人显得格格不入——一位年轻公子,气质湛然,容貌俊美到令人惊叹。
还有一位年轻姑娘,眉目灵秀,道让人一眼就注意。此刻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并对自己做出召唤的手势。
顾吉香:???
“我?”
千金小姐纳闷的用手指了指自己,并慢慢走上前去。
在此期间,她绞尽脑汁也没从自己的社交圈里扒出对这两人的印象。
白麓却已经笑了起来:“来来来,电影正精彩呢!”
第45章:画儿的心愿
电影?
何为电影?
但此刻,已无人将注意力放在这上头了。
顾吉香稀里糊涂朝前看去,只见面前白雾退散,竟出现了一条小巷。
可当她伸出手时,眼前的小巷又如波纹一般荡漾开——
这,竟是一幅与真环境并无差异的,会动的画!
而当水波迅速平静后。
巷子里,一名衣饰精美的男人正握着对面女孩的柔荑,深情款款:
“画儿,你放心,如今我已高中进士,不日就要外出授官!从此以后,再不用顶着赘婿的名头受那父女辖制了。”
“他们虽然供我吃穿,替我延请名师……可身为赘婿,我所受的委屈和冷眼,岂是外人能懂?”
“但是!如今我既有了前途,自然不会再忍下去!”
“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
什么?!
身为女子,天性便对此事要更敏感些,尤其是城主仅她一名独女!
一个赘婿,听起来还全靠女子家中供养,如今一朝得势,竟然如白眼狼一般?
呸!
顾吉香怒火中烧,暗自啐道:“好不要脸的狗男女!”
她甚至迅速联想到自己的未来——要知道,身为城主仅有的孩子,父母怜爱,但为了偌大家业,也不是没有招赘或者过继的念头。
此刻一见这中山狼,顾吉香又怎能不惶恐自己的未来?
越是思考,她身周缭绕的白雾就越发的多,只片刻间竟已浓稠的如水一般。
白麓愕然,心中郁闷——联想能力这么强,做什么梦马,做编剧多好啊!!!
何苦还要她自己亲自操刀写剧本?
……
时阅川默不作声地将此种情形看一下,内心却是颇为赞叹——阿麓编故事虽有些猎奇,但刺激人做梦,那着实是一等一的。
他好奇道:“开篇用此等纠葛刺激女子情绪,是因为女子天性情感易发散吗?”
“那如果对象多是男子,那岂不是要先从赘婿受屈辱开始,随后迅速崛起,让曾经瞧他不起的人都跪地俯首?曾经看不上他的官家小姐、青楼名妓,都芳心暗许?”
白麓:……
她用复杂的眼神打量着身边一脸求知的时阅川。
想不到啊,想不到。
时阅川这样外表光风霁月的人,内心竟也深谙【废柴退婚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年之期已到,赘婿身份曝光,他,竟是首富!】的精髓。
啧。
白麓惋惜:“我还以为就我有独一份的编剧之才呢!”
话音刚落。
就见顾吉香情绪激动之下,身周如水的白雾又迅速散开,在无形当中织就一张巨网慢慢辐射开。
此刻这会动的画面之外,竟已陆陆续续聚集了不知多少城中百姓。
他们的梦,都被激活了!
……
难怪顾吉香情绪激动。
白麓头一回正经编故事,那可也是拿出了真才实学的,比如抄一抄《武则天》里头的服化道和美人脸……
咳。
虽说她审美放在上辈子,那是有些过时——偏爱圆脸,金灿灿,珠光宝气,绫罗绸缎……
但此刻,显然跟大家伙的审美保持了一个微妙的超前水平。
此刻,被陈大江暗自怀恨在心的原配顾小姐,那叫一个仪态万芳,转眄流光,简直如神仙妃子一般!
就是身子有些弱,只略微咳嗽一声,顾吉香站在画面外,就已经揪心地蹙起了眉头。
对比之下——陈大江这个狗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不仅是她,便连周围陆续进来的诸多城中百姓糊里糊涂看了这场大戏,也开始评头论足——
“啊哟!这简直像神仙一样!”
“好美啊!”
“这个书生瞧着贼眉鼠眼的,不像个好人呐!”
“你这就偏激了,人家长得还是平头正脸的——就是太没良心了,有这样的神仙媳妇儿竟还不满足?”
“瞧你说的,那个画儿,娇娇弱弱我见尤怜,一滴泪盈盈坠下,你的心不痛吗?”
“瞧着也是仙女一般,换做是你,你选哪个?”
啊这……
这大家伙都为难了。
是啊,两个都这么漂亮,这可怎么选呢?伤了谁的心都不是啊!
“我喜欢顾小姐!”
“我喜欢画儿!”
“我想……”
倒是城中女眷们俱是同一种想法——这狗男人要来何用?
——顾小姐,你可千万要看透这中山狼啊!
——画儿,这可不是良配啊!他就是馋你身子,他下贱!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竟都被白雾缭绕。
……
但在外头的灵甲等人眼中。
只见原本虚弱躺在地上的一匹匹梦马,竟仿佛吃了灵丹妙药,肉眼可见的身躯丰盈起来。
背上一对小的可怜的肉翅,正在不断长大,渐渐生出了些许透明的质感。
流光自脉络中透出,整个身躯都仿佛脱离了血肉,变得剔透晶莹起来……
这,就是成熟蜕变的梦马吗?
唯有陈河心塞地哽咽起来:“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大家的梦都饱满成这个样子?”
“我明明织得也很努力……我好废呜呜呜……”
而且——
他有些紧张的攥住袖子:倘若城中百姓全部蜕变成梦马,大家以梦为生,他也以偷梦为生——
那,那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处啊?眼前这些人,尤其是白麓姑娘,他们这么厉害,既然有蛇有仙人掌了,那……
应该不介意多一只蜘蛛吧?
陈河越发表现的兢兢业业了。
……
这部电影时间并不太长。
等到大家的情绪全都被调动起来,并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108种联想,重头戏就要来了!
就连时阅川,此刻也是目不转睛,专心致志。
毕竟,听故事是听故事,可看故事在自己面前如真的一般出现,那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呢!
只见此刻,洞房花烛。
一片朦胧的烛火中,陈大江志得意满地揭开新娘的红盖头,并对她一片缠绵:
“画儿,虽说如今你只是平妻,但如今顾家已经全在我的掌握,且明日我就要出京上任。”
“你暂且委屈些时日,等到顾小姐在我任上‘病逝’,未来就只有你我二人了!”
烛火下。
满头珠翠的映衬下,画儿的表情也是一片柔情蜜意——
“夫君的情义我懂,画儿委屈不算委屈。”
“只是,画儿有一个心愿,不知夫君能不能替我满足?”
第46章:夫君,借你皮囊一用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在侧,陈大江只觉一片醉意融融。
他脸上仍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说出话却是柔情款款:“画儿,你有什么心愿尽管说!”
今日大婚,画儿头上还戴着金灿灿的发冠,肌肤如雪,眼神如露,柔软的仿佛就要滴出水来:
“画儿想……借夫君皮囊一用。”
有那么一瞬间,陈大江只觉得头皮都炸开了。
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理解了这句,便笑道:“你怎么这么调皮?我这皮囊,你想怎么用?”
说着,已经极为顺畅的褪去了外袍,面色中也带了急切。
画儿的笑容更加甜美,慢慢伸手去解他的腰带:“有一年春日,杏花满头,顾小姐说:‘好美的杏儿,不知这杏树是否有花仙?又是怎样的清丽动人?’”
顾小姐?
陈大江心头狂跳。
画儿她……不是普普通通父母双亡的贫家女吗?怎么会跟顾氏有交集?
下意识的,他一把按住画儿的手,然而此刻,腰带也已经滑落了。
……
唯一的听众已经心不在焉,画儿却仍旧将故事娓娓道来。
她将这段往事埋在心里,已经埋的实在太久了。
“顾小姐在杏花树下画了张美人图,图中,就是她想象中的杏仙。”
“她叹气:‘为何父亲总觉得,女子能觅得良婿便是美满,稍一出格,他便担心的日渐消瘦——可我偏不想,我就想接手家中的生意。仙子啊仙子,倘若这世上真有神仙,倒是赐我一个两全法,比如……一个能放手让我做生意的夫婿才最实际。’”
大婚的衣服穿的越发累赘,此刻一层层褪去,在这满室烛火中,只着一身中衣的陈大江却浑身汗毛直竖,越发冰冷起来。
画儿却仍是自顾自的给他解衣。
神情也是黯然:“后来顾小姐就嫁给夫君了,可我日日见她,只觉得她越发郁郁,容颜憔悴。偏偏顾老爷身子也不好,为人又固执……”
“说到底,这都是夫君的错。”
她看着陈大江:“夫君既要脸面,又无养活自己的本事,明明是入赘到顾家,却又总觉得人家拿入赘羞辱你。”
“好衣好饭好教席,竟养出你这副君子面皮,畜牲心肠。”
她将陈大江的衣服剥开,柔弱纤细的手指按着他的肩膀,使得对方僵硬的动都不能动。
随后,画儿转过他的身后,尖利的指甲自陈大江天灵盖顺着脖颈再到脊椎,一路下滑——
“画儿我呀,也是见夫君实在太不像人了些,这才决定借夫君皮囊一用,也好满足顾小姐的心愿,让她能够自由自在的放手在外打拼。”
“苦苦等待那么久,终于等到夫君授官远去橘洲,那里人生地不熟,正是好时机呢!”
“夫君,你会答应的吧?”
……
陈大江没有再回答。
眼前的场景中,画面突然转到他的脚下。
只见一阵呲呲啦啦的声音传来后,一张干干净净并无一丝血迹的人皮竟堆落在地,上头隐约能看见人的头发和五官。
下一刻,一只纤纤玉手将那人皮拎了起来,随后,男人的大脚赤裸的踩在地面。
接着是小腿。
然后,是一层层的衣角。
而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则是黄澄澄的高大铜镜中,风度翩翩的陈大江正翘着兰花指,对着镜子慢慢梳拢头发,微微一笑。
他转过身来,从女子轻柔的步伐,慢慢变成男人独有的大步。
陈大江一路疾行,很快便推开了顾小姐的房门。
“娘子。”
他柔情款款地握紧顾小姐的手。
“以后,你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你想做的事了!”
顾小姐缓缓抬头,苍白的脸上也涌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来:“夫君的用心,我明白的。”
……
画面消失了。
众人却已然说不出话来。
包括时阅川。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白麓:“阿麓,你之前讲故事的时候,并没提到顾小姐最后这个样子。”
白麓却是不怎么在意:“多正常啊,结局得有反转,还得有钩子,万一以后拍续集呢?”
好些电影不都是这么个套路吗?她这也是临时发挥出来的。
时阅川:……
结尾顾小姐那一笑,整个故事的味道就全变了呀!
再看看那些仍旧对周边情况懵懂的城中百姓,此刻已然议论纷纷: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顾小姐最后笑的怎么这么怪?”
“天哪!这是个杏仙把陈大江的皮穿走了吗?”
“狗屁的杏仙,你根本没看懂,顾小姐画过一副美人图,画儿是画中人!”
“顾小姐画的画不仅能变人,还能吃人,还能穿人皮?!”
“陈大江的血肉骨头是不是被吃了?”
“应该不吃人吧?天哪,吓死人!你说这……”
“这是顾小姐安排的吧?!”
“你们说,顾小姐是不是会法术,能让画中人活过来?还能让画中人借别人的皮囊身份!”
周围的白雾已然浓稠的看不透了。
时阅川叹为观止,再一次对白麓有了更新的认知:
“阿麓这个故事设计的极好,如今看来,满城百姓大约都有很多想法了。”
甚至看大家惨淡的脸色和复杂纠结的神情,恐怕未来一段时间,因这个故事衍生出来的思绪和梦境都不会少。
“阿麓……果然很有本事!”
谁能抵挡得住美人的真心赞赏呢?
白麓矜持的抿住翘起的嘴角,然而努力了几番,最终还是开心的咧起了嘴:
“哈哈哈也没有那么好啦!”
这话倒是真的。
她一开始其实没打算用这一个故事就把大家的情绪全调动起来,所以才整了这么个套路。
如果一部电影不够,那就再来第二部。
【夫妻二人去橘洲推新的地图,在那个陈大江做官的地方,将会出现一个除魔卫道的道士……】
如果还不行,那就第三部——
【黑山树姥姥专吃人心,要挟陈大江替他做事,否则就吃了顾小姐。这时候,陈大江就会和道士联手……】
白麓把故事梗概简单的和时阅川讲解一番,其实还有一些意犹未尽:
“唉,我也没想到,大家娱乐生活这么匮乏,这才一个故事就已经差不多了。”
时阅川收起复杂的神情,此刻温声出主意道:“不如把这故事讲给小王听,叫他平日里写出文章来,由你斧正……”
毕竟,小王嘴太碎了,虽没有杀伤力,却着实有点儿费灵甲。
还是安排个工作吧。
第47章:顾小姐的到来
城中百姓的情况愈发好转。
就算仍有些人之前并未入梦,还很虚弱,可一旦其余梦马蜕变成功,首先便会进入到周边人的梦境当中。
到时候互相带动之下,何愁这满城的百姓呢?
不必亲眼见证许许多多的人命在自己眼前消失,大家伙儿都松了口气。
直到这时,时阅川才好奇的问道:“阿麓,你曾说故事里有送给顾小姐的礼物,莫非说的是你替顾小姐宣扬的名气?”
时阅川说这话的语气,很是微妙。
因为要送现实中的城主府顾小姐一份礼物,所以在故事里安排了那样一位顾小姐……
嗯,这很合理……吧。
毕竟,如今“顾小姐”三个字,恐怕要成为这鹭洲城人人的噩梦了吧!
任是谁刚看完一个顾小姐疑似真凶的人皮故事,恐怕都很难无动于衷。
等到城中百姓一一恢复,再联想到鹭洲城的城主仅有一名独女,且也是姓顾……
啊这。
这份大礼,恐怕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
白麓惊讶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礼物是有的,只不过我编着编着就忘记了。”
是,她编故事的时候,一开始是有记得的。
比如续集里头,顾小姐要执掌家业,肯定要安排一些做生意的事。
经营城主府,经营整个鹭洲城,也是一门生意嘛!
她白麓虽然并不精通此道,可是照猫画虎把例子举出来不就行了?接下来举一反三因地制宜的事情,那就要交给聪明人来做了。
可万万没想到,鹭洲城的城民们如此不争气,一个故事就能打发了。
这么一来,她拍续集都有点提不起劲了。
至于礼物的事儿……唉,回头再说吧。
见此情形,小王突然又从房梁上倒悬下来:
“我也想看这个故事……”
明明他才是能写出传世名篇的,为什么梦里看故事不带他?是瞧不起蛇吗?
“你怎么在这里?”
白麓有点嫌弃:“房梁上那么多灰……”
小王身子一紧,赶紧又顺着柱子蜿蜒爬下来:“我这鳞片不沾灰。”
陈河带着灵甲和朱青一起去探查城中其他百姓,小王本来是跟着的,可谁知鹭洲城的百姓忒没见识。
他只不过变得稍微大一点点,多么可爱多么俊秀的一条蛇!
刚好有一匹梦马蜕变成功转醒过来,可睁眼还没来得及启动自己晶莹剔透的大翅膀,首先便是一个巨大的蛇头,红信子呲呲啦啦的在自己面前吞吐。
对方白眼一翻,直接又晕了过去。
而在晕倒的同时,许多团白色流光再一次向四周飞窜,明显是思绪太多,脑子里存不下了。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看就是被吓的呗!
搞不好梦里还是被白蛇吃掉的108种方法呢。
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家用异样眼神打量,小王羞囧极了,干脆就怏怏然打道回府算了。
这不,又想起来自己连故事都没看着,还被人嫌弃脏,这会儿就更郁闷了。
……
白麓影片的好评已经到手,如今暂时就不想新片子了,于是敷衍道:
“没了,陈河不在,没人织梦自然是看不了的。”
正说着,却见旁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陈父陈母又抽噎一声:
“我儿以后可怎么过呀?”
满城包括他俩都是梦马,都是要靠梦境为生,而他儿子却只会偷梦……
这莫非以后,他们老两口还得偷梦来养儿子?邻里邻居的,怎么好做这种事情?
再想想之前由于儿子过于蠢笨,导致他们险些害了许多人性命,老夫妻俩又越发不敢尝试了。
……
就在这时。
“我倒觉得,你们夫妻二人还是琢磨一下怎么赎罪才好。”
门外突然传来了女孩子的声音。
只见半空中,一匹在暮色下显出橘色晶莹流光的梦马正展开巨大的翅膀,轻轻巧巧的停在了门边。
很快,便又化身成一个熟悉的女子。
她,便是顾小姐。
不是招赘画美人的那个,而是城主府的大小姐。
“咦,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白麓好奇道,不等顾吉香回答,又反应过来:
“哦,我就说陈河太菜了嘛,稍微有点能力就能反向看清楚他的记忆。”
仍在远处探查,对此一无所知的陈河:嘤!
顾吉香点了点头,随即对白麓郑重一礼。
“吉香在此谢过白麓姑娘与您的同伴。”
“多亏了你们,不然我这满城百姓,若有不测,岂非是我之过?”
若非她太过鲁莽,让全城百姓皆化为梦马,说不得此刻还能留有一线生机呢!
如今想来,顾吉香都后怕不已。
……
白麓摆了摆手:“没事啊。路过这里,也没出太大的力。”
说到底,人不恢复过来,她连个其他口味的特产都尝不到。
老让灵甲做饭,他做是做了,可总拉着一张脸,吃饭时香气都下降了一点点。所以说呀,还是大家伙尽快恢复的好。
顾吉香仍是郑重:“于您或许不值一提,与我鹭洲城却是天大的幸事!”
随后又将目光投向陈父陈母。
“你们夫妻二人,教出如此愚钝的儿子,还差点连带儿子祸害我们整个鹭洲城……念在无人受伤,脑子也确实不太行,我这边就不做什么责罚。”
“但是,你夫妻二人要参与鹭洲城的城建工作,清洁洒扫,维持三年,方能赎罪。”
“此等评判,你们服是不服?”
……
整个鹭洲城的一应大小事务全由城主府负责,如今城中大部分人都还未醒,顾吉香身为城中有名望的人物,做出此等责罚,便是众人都醒,也是愿意认同的。
陈父陈母也是很松了一口气。
对于他们平凡人来说,心头压着沉甸甸的重担,着实不太好过。
但要说出去,又怕害了儿子性命,那也是万万不敢的。
如今既有惩罚,他们照做就是,反而能过的心安理得一些。
就是……
“那,那我儿子呢?”
…
顾吉香皱起眉头。
现鹭洲城,百废待兴。
以梦马的身份,外出行商恐怕都要令人为难,且大家都已失去太多的亲朋好友了。
往后地日子里,大家伙生计都是难事,绝不能在身边放一个这样偷梦的人存在!
“责令他离开鹭洲城,三年内不许回归吧。”
三年以后,鹭洲城要么仍是半死不活,要么就是已经走上正轨。无论哪种情况。自保的能力或许是已经有了。
第48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顾吉香行事颇有几分雷厉风行。
如今既三言两语就已定下成陈河一家的惩罚,接下来便是有恩必报了。
只见她对上白麓等人,真切的说道:“姑娘的大恩,我鹭洲城上上下下绝不敢忘。不知姑娘此行是有何要事,我们是否也能尽些绵薄之力?”
瞧瞧人家,说话多么好听。
白麓赶紧提出要求:“我就想尝尝你们鹭洲城的特色美食,不知大厨们如今可恢复了没有?”
只见顾吉香诧异地挑起了眉头。
白麓突然后知后觉:啊,忘了他们眼下最重要的事,应该是时阅川的求医之路啊!
可自己张口就说想尝尝特色,这岂不是会让大漂亮误会自己的真心?
唉!
也不知现在找个什么理由才好?
时阅川却已在旁微微笑了起来,明月清风,毫不挂怀。
但实际上,藏在袖中的拳头却微攥起来。
——下意识的反应最能表达一个人的真心。
阿麓如今张口就提出这么个要求,看来对方说喜欢自己,也只是喜欢这副皮相罢了。
真要论起来,还是比不过一顿好吃的。
这么一想,饶是他思虑过人,也自诩并未跟阿麓有太多男女之情,可心中却仍旧怪怪的。
……
面对救命恩人的要求,顾吉香也是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不过,身为高人,难免总是有点怪癖,顾吉香心里也很是能接受。
于是她赶紧笑着开口:
“白麓姑娘放心,大厨们虽未完全恢复,不过也——”
话音未落,白麓已然转过头来,郑重的对着时阅川。
她绞尽脑汁想借口的模样,像极了被原配抓包的出轨男人:
“民以食为天。”
“对我来说,我的饭就是我的天!而你,就是与天并肩的我的地!”
“唉,大公子,一直以来我都含蓄地隐藏自己的情感,就是希望你不要为我这深沉的爱意感到困扰。”
电灯泡顾吉香:……
时阅川一时什么复杂的情绪都没了。
不过,神奇的是,刚才微微沉郁的心情也瞬间转变起来。
只见他挑起眉,也好奇的问道:
“那如果阿麓你能放下对我的情谊,等到我身体恢复,便可赠你无数金银,想去哪里品尝美食,就去哪里品尝美食。”
“你愿意吗?”
白麓断然拒绝:
“不!”
“黄金有价,情义无价!你不能拿钱羞辱我!”
她伸出双手,握住时阅川宽大的手掌,感受着对方细白的手背与掌心的茧子,伴着融融的热度,让她的心也跟着热乎乎起来。
“我爱美食,那是因为个人爱好。但我喜欢你,可不仅仅是因为你漂亮又有钱!”
……
如此坚定的真爱表达,时阅川大为震撼!
实际上白麓却心想——
两辈子加起来,在她眼中称得上“神颜”的也就是眼前的时阅川一个。这样的美人不把握住,要什么钱?
不说别的,就她的本事,随便拉陈河去拍几场电影,也够一辈子挥霍了!
这选择题多简单啊!
再一瞧时阅川,只见对方面色微红,迅速的垂下眼睫不叫人看清楚他眼底的神色,只轻声道:
“阿麓,你说话也太大胆了些。”
什么爱啊喜欢的,张口就来。
说是说,话里却没什么埋怨的心思,反而有些淡淡的窘迫。
一时间,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怎地,竟连手都没有往回缩,反而任由白麓将之攥在掌心。
…
顾吉香左看右看,感受着这古怪中夹杂些许甜蜜的氛围,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我多余了是呗?
但她也忍不住心想:
倘若有一天,我像眼前的白麓姑娘一样强大。那么不管成亲与否,以后是打拼事业还是相夫教子,恐怕都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吧?
这么一想,她又瞬间斗志昂扬起来!
但是等她回过神来,面前二人仍在执手相看,反倒让她越发尴尬起来,仿佛脚底下扎了仙人掌——
哎?
脚边怎么真的有一团仙人掌?!
…
多余的顾吉香刚准备用脚踢远一点,却见那仙人掌顷刻之间变化成一个青衣小童,对方按住全是毛茬儿的头顶,愤怒的伸手指向她:
“好狠毒的人!我只不过一不小心滚过了头,你竟要拿脚踹我!”
顾吉香:……
“我不是,我没有!”
能跟在白麓姑娘身边且还能变成人,想必就是陈河梦境里的那个朱青了,这可是恩人的朋友,顾吉香连忙辩解。
“抱歉抱歉,我一时没想到……”
不过这一番折腾,倒让时阅川迅速缩回了手,总觉得自己刚才被迷了心窍,实在太不端正了些!
白麓却是心满意足。
上辈子有位早早跟初恋结婚的老大哥,醉酒之后,曾传授她一套压箱底的追求人的绝技。
首先,嘴要甜。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听好听话。如果对方不喜欢,那一定是你说的不好。
其次,时不时的给对方一点小震撼。
比如你有什么才能,要不经意的展示出来才行。
最后,最后也是重点——大灾变嘛,物资匮乏,除了吃的,什么都是身外之物。
都可以给人家,要多大方有多大方。
当然了,整个流程中要无时无刻不厚脸皮,要豁得出去,要学会抓准时机,这才能够博得美人芳心啊!!
虽说她一开始看上大漂亮,其实没想那么多。可如今细细比对,发现这上面的自己都有做到啊!
时阅川如今都愿意让她一直握着手了!
稳了稳了。
……
情绪美妙之下,那是天也蓝水也清,眼前小青的指责都显得那么清秀可爱。
白麓于是温柔道:“别生气,别生气,顾小姐说要报答我们呢!对了,他们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怎么就你回来?”
“这……”
小青支支吾吾,并偷眼瞧向门边。
只见门边斜斜拉长的影子中,除了一个怎么拉长都拉不瘦的灵甲外,还有一个细长条的人影——
可不就是文弱书生陈河嘛!
顾吉香可算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此刻瞬间竖起眉头:
“你这书生,你竟还敢出现!”
此刻,比她更没存在感的陈父陈母也赶紧围住儿子:
“儿啊,咱们做了错事,爹娘要扫三年大街没薪水,但是你……你三年内不能留在鹭洲的!”
陈河惊喜的抬起头——
还有这种好事?!
这不是刚瞌睡就给送枕头吗?!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白麓。
“白麓姑娘,请让我跟在你身边赎罪吧!”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陈河今生今世都愿意追随在姑娘您的身边!”
小青“噗嗤”一笑:“这说的,就像街头卖身的姑娘要给年轻公子做小妾呢!”
时阅川看了一眼陈河的脸,此刻脊背挺得更直了:“阿麓,这下好了,路途上一直有故事看,你也不会太过无聊。”
“只不过……总是劳你编故事,可能确实有些费心力。”
第49章:古代网络防火墙
白麓本来还在高兴——不费一丝一毫的力气,被人求着要带上这个会拍电影的大蜘蛛?
想想看自己这一路上的生活,除了看风景就是看风景,往后啊,小日子就美了!
没事儿坐在牛车上就慢慢编剧本。
编得烦了就进去先拍一段。
闲的时候还可以把大家都拉入梦中看电影听他们的影评……
多美妙啊!
这就是古代的网络生活啊!
可时阅川这么一说,她又瞬间反应过来——
确实。
陈河这个大蜘蛛,相貌平平,能力也平平,甚至都不会自己编故事,带上他以后,自己想看什么还得自己编,确实累了点。
更何况——
“你变回蜘蛛我看看。”
她对陈河吩咐道。
陈河:???
他不明所以,但仍是乖乖变身,顷刻间便已化身成一只毛茸茸的大蜘蛛。
白麓上下左右细细打量,又伸手敲了敲他的腿。
“这腿这么细,承重力不行吧?”
就离谱!!!
陈河瞪圆了眼睛!
这年头挑蜘蛛还看承重力了?难道不应该看他吐的丝吗?他吐的丝可好可柔韧了!
然而白麓已经扭过头去问大家的意见:
“你们说他个子这么大,能不能比老黄牛多拉些行李?”
时阅川一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挡住忍不了的笑意,此刻勉力说道:
“似乎从未听说过蜘蛛负重的故事。我猜,这8条腿大约中看不中用。”
……
——好恶毒的人啊!
陈河对他扎穿自己大腿的事儿仍旧记在心里,却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手段狠,心也狠!
大家都是男人,他又不是想做小妾,干嘛连机会都不给自己?
于是气呼呼道:
“出门在外,带那么多行李干嘛?一只老黄牛还不够吗?”
这话说的,一看就不是他们队伍中人。
那肯定是不够啊。
白麓瞬间瞧不上他了。
“你好废呀。”
她转头对着一旁愣愣看着这一切的顾吉香说道:
“我觉得,当下陈河留在你们鹭洲城会有更大的用处。”
陈河惊恐起来。
他留在鹭洲城?
留在鹭洲城能有什么用处?被人日日唾骂,甚至还要接受惩罚吗?
然而顾吉香却已经感兴趣的问道:
“白麓姑娘既这样提议,想必一定是有自己的见解,吉香一时想不到,不知能否再说的详细些。”
时阅川却是神色微征,似乎已是有了想法。
“阿麓莫非是想要他和梦马联合起来……”
“没错。”
白麓点了点头。
……
“鹭洲城遭逢此变,城中人数少之又少,日后生活维持的也艰难。”
“可如今四处都乱糟糟的,哪怕是行商做生意恐怕也艰难。再者,你们还是要大量梦境支撑自己生存。”
可人的一生困于此方天地,见识越少,梦境越少,这是大环境所限。
“既如此,不如将陈河留在鹭洲城,戴罪立功。”
“待我编上两个故事,回头你安排城中百姓一一观看,等到大家伙全部都成功蜕变成梦马,便可向四方城邦发起传单……”
再编两个梦?
顾吉香浑身一哆嗦。
她想起自己的姓氏,已经成了鹭洲城百姓的噩梦,家中多年的老嬷嬷瞅着自己都眼神复杂,此刻连忙婉拒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觉得之前那个杏仙的故事就非常好,非常足够了!”
……
大家怎么接受能力这么差呢?
白麓颇为遗憾地收回灵感,重新回归正题。
“梦马能够自由穿梭人的梦境,非大毅力者不可抗拒。”
“这种能力有多稀罕,又有多大用处,你应该能懂吧?”
如今,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甚至连电报机都没有。最便捷的快递方式是驿站和镖局,传达消息最快的方式,也是驿站和镖局。
飞鸽传书……那不是一般人能耗费的起的。
此种情况下,倘若一条信息的传达只需要短短一个梦境,那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朝政还是军事……通通都大有可为!
毕竟,人总是要睡觉的。实在紧急的消息,一碗药下去也能立刻就睡。
但在此之前——
“我的建议是留下陈河,你们先借助他的能力辅助城中百姓尽快蜕变,并熟悉自己的能力。”
“然后,借助梦境,你们甚至可以在整个大政国的范围内帮人传递消息。”
他们就是一个无比迅速的消息中转站啊!
这个项目做好了,完全可以说是日进斗金。
顾吉香已经听得两眼发亮了。
她怎么没有想到呢?!
亏得自己还是最先蜕变成功的。
消息传达的时效性有多么重要,常常辅助城主爹办公务的顾吉香心里头太明白了。
哪怕不提朝政军事等,便说民间百姓们生活消息的传达——想要去信给远行的游子,家中老父母快要不行了,常常信还没有送到手上,人就已经不在了。
这是多大的遗憾啊!
再有商业上的——某某地今年药材丰收,某某地干旱缺粮……
天哪!
只随便想上一两个方向,顾吉香的呼吸都已经粗重起来。
倘若将这事业好好经营,他们、他们何愁未来呢?
只是……
顾吉香心中也有隐忧。
“人们都说怀璧其罪,梦马的作用这么大,我实在担心会被有心人利用。”
城中百姓本质上还都是普通人,倘若被人囚禁要挟……万一做下错事呢?
时阅川微皱眉头。
这些,他反而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
这才是制约梦马发展的最大因素。
“这多简单啊。”
白麓甚至都不用多做思考。
“你们抽空搜集各种恐怖且有杀伤力的梦境,织成一个足够阻挡外来恶念入侵的区域。”
“一旦有人想通过梦境反制你们,又或者真有人打上门来,只要趁对方睡觉,将之拖入——这不就行了?”
毕竟,一旦蜕变成梦马,梦境人间皆可栖息,只需要在梦境聚集地外头做好安全防火墙就行。
白麓想起自己看过的种种小说和剧情,此刻又忍不住手痒起来:
“我想想啊,咱们先来一套《贞子》,再来一套《红绣鞋》,然后再来古代版《生化危机》,然后是流浪海岛版的《异形》……
做个沉浸式的,让人亲自融入梦境……哎呀呀,美妙美妙!
第50章:古代大型网游
眼看顾吉香仍在凝眉思索,白麓已经迫不及待的揪住了陈河毛茸茸的蜘蛛腿:
“快点,带我入个梦。”
刚才话语里的信息量太大,时阅川还没想明白她说的奇奇怪怪的那些词,就下意识也跟了上去。
白麓却犹豫了。
“这回的故事可能有点恐怖,你身子虚,要不先不看了?不然吓坏了怎么办?”
时阅川好无力。
他其实明明已经在陈河身上扎了个洞显示自己的武力值了,再说,自己只是因长期头痛不得睡眠,这才显得虚弱。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已然好了许多了。
阿麓为何还觉得自己虚?
于是温柔且自信的说道:
“阿麓放心,区区恐怖,不过虚妄而已,我又怎会轻言害怕?”
白麓看着他,目光渐渐微妙起来。
……
沉浸式的梦比之前的梦做出来要麻烦一些,但优点是反馈得到的会相当的多,白麓于是也难得不怕麻烦,摩拳擦掌。
此刻。
她,时阅川,陈河,都已经站在了空茫茫的梦境当中。
白麓心疼的看了眼大漂亮:“你真的行吗?要不还是回去吧,这回估计真有点恐怖。”
时阅川还未说话,陈河却想起之前自己所看到的女鬼,已然两股战战:“我,我不行的,我能不能先回去?”
“那不行。”
白麓一本正经道:
“你走了,这梦境织起来可就没那么方便了。再说了,我还需要内测的人及时给我反馈呢。”
“这样吧。”
“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待我捋一捋思维,等会儿先把梦境打造出来,你们就按自己的想法来就行了。”
“记住,如果有哪些不好的地方,千万要及时给我反馈啊。”
这相当于什么?
相当于她一个人开发了一款大型网游啊!
还是全息的!
白麓想明白这点后,几乎是迫不及待了。灵感更是层出不穷。
没多久,她便走入了重重叠叠的白雾当中。
……
而时阅川嫌弃的看了一眼陈河,此刻默默挺直身子,离他稍远了一点。
陈河并未发觉,瑟缩着又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两步,小声道:
“时公子,我知道你是想在白麓姑娘身边展示你的男子气概,可惜啊,这里真不是地方啊!”
他好惆怅:“其实你不过是比我俊一些,偏偏有离开的机会还不知珍惜……”
“时公子,劳烦你跟白麓姑娘说些好话,我这人胆子小,真经不住的。”
时阅川淡定的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神情中带着矜持与漫不经心。
“真男人,又有何惧?”
这次,轮到陈河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了。
……
下一刻,眼前的白雾越发浓稠,时阅川只觉头脑一昏,再醒来时,自己却已站在一处名叫【梨园】的宅院门口。
青衣侍从殷勤的替他开了门:
“时公子,今日可是咱们梨园里的名角儿玉子贞登台,您可来得巧了!”
天色昏昏暗暗的,一阵风刮过,枯叶倒卷着灌入门内。
有那么一瞬,时阅川总觉得在座诸人脸色都是青白的。
但很快,画面又鲜活起来。
他想起白麓说的【略有些恐怖】,心中已有了计较。
随后,他镇定地跨过门槛:区区鬼怪故事,全是虚假,根本不必惊慌。
……
而此刻,陈河正死死扒着门框,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去。
“我不进我不进,我不看戏!你们这群妖魔鬼怪休想骗我!”
两名青衣侍从也很是无奈:“这位郎君,不进便不进吧,您大可自行离去,倒不必作此模样。”
陈河松开了手,跟人群中的时阅川对了个视线,对方明显一派安然。
陈河却记得那个从井里爬出来的女鬼,简直是他人生噩梦——当然,同样恐怖的,还有那位画皮的顾小姐。
但此刻,他犹豫的站直身子。
“我真的能走吗?”
两名侍从已有些不耐烦了:“客人来去自由,自然是能走的。”
陈河犹豫着,然而戏台的奏乐却已开始,他一抬眼便看台上名角那长长的头发,此刻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拔腿就跑。
然而一路狂奔到大街上,却发现这周围寂静的更让人害怕了。
阴沉沉的天,呼啸的枯叶,整个视线都呈现出古怪的昏黄色。
而在这昏暗的天色中,街道尽头,突然缓缓走过来一群人。
他们有的穿着绫罗绸缎,有的满头朱翠,还有的棉衣麻布,什么样都有。
相同的是,所有人的衣着都是凌乱且破败,身躯僵硬,瞳孔涣散。
这群人浩浩荡荡,两只手臂僵硬的在前头徒劳的抓挠着,每个人身上都是肿胀的白色,眼神呆滞,口唇边鲜血淋漓,甚至还有蛆虫从腐烂的耳朵里爬了出来……
他们嘴里无意识的发出了“嗬嗬”声,待得陈河看清楚他们的模样时,一丝凉气便直透天灵盖而出!
这是一群……死人!
下一刻,他整个人直接拔腿狂奔,而身后的那群怪物也蜂拥着朝他涌了过来。
四面八方的小巷中,房屋中……越来越多的怪物聚集着,拥堵着,陈河无处可逃,只能绝望的眼睁睁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
随后,他被人照脸啃了一口。
“啊啊啊……”
被撕咬皮肉的疼痛怎么那么剧烈啊啊啊!!!
陈河吓坏了,然而浑身都已压满了怪物。
而后,一张张仍带着血丝的大嘴便直接啃了上去——
“啊——”
视线黑暗的那一刻,忍受着巨大痛苦的他后悔的想:
早知道,还不如去梨园呢!
……
而此刻,时阅川也在苦笑。
难怪陈河死活不愿意进来,且不说这周围面色青白的是不是人,就说戏台子上,那名袅袅婷婷,如泣如诉唱着词儿的【玉子贞】,正在一番哭天抢地中直接跳进了【井】里。
一瞬间古怪的奏乐,还有越发诡异的氛围,让人忍不住战栗起来。
时阅川绷住神情,缓慢的呼出一口气。
这一瞬间,周围所有观众全部伸长了脖子,他后背汗毛耸立,再看台上,披头散发的女鬼正从井里扭曲着四肢,缓缓朝他爬行而来……
不得不说,着实是相当恐怖的。
但是……
时阅川意志坚定,此刻伸手取出袖中短刀!
凌厉的寒光闪过,女鬼发出了尖利的叫声,整个身形却瞬间透明起来,随后消失不见。
他环顾全场,危机感仍在心头。
下一刻,他抬起头来,只见半空中,一双穿着红绣鞋的脚正微微晃悠着……
第51章:俏书生惨遭压榨
搞事情的时候,人都是快乐的。
而快乐的时光,又总是那么短暂。
白麓只不过进去了一会儿,很快便已重新醒转过来。
毕竟,她可不是梦马还能两栖,只要一入梦,自己就呈现睡眠状态。
这不,她和时阅川提前在凳子上坐好,陈河被心疼儿子的陈父陈母放在一旁的小榻上,都是安安静静一片沉稳。
灵甲忧心忡忡的上前来:
“阿麓姑娘,大公子他没事吧?”
看着陈河之前瑟缩的样子,想必梦境是真的恐怖,他内心很是担忧——
“唉,大公子身子还未好全,你怎么能留他一人在梦中呢?”
言语像极了替闺蜜谴责渣男。
白麓也点点头:“唉!我就说他身子虚不建议,他还非逞强……”
但是……但是美人倔强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这么一想,她又美滋滋起来。
这个恐怖防火墙融合了多个故事,待会时阅川醒过来,会不会害怕的直接扑到自己怀里呢?
这样的话,当她用温热的怀抱搂住大漂亮,同时还能带给他安全感,那小感情不是刺激的biu biu biu的吗?
只这么一想,白麓便觉得自己今天搞这个真的是太对了!
……
顾吉香却也胆大,此刻好奇道:“这个能抵御外敌的梦境,不知待到完成后,我能否也进去体验一番?”
说罢又不好意思的笑一笑:“不瞒恩人说,我自小跟着家父也曾历练过的。”
白麓此刻满眼都是荡漾的小心思,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只随口应道:“随意随意,你要是乐意的话,把全城的百姓都拉进去做个演习也无妨。”
“或者你们有新的灵感,重新编进去也一样的。”
顾吉香精神一振:“确要如此。”
这样的话,大家回头搞起业务来,心里也更有底气一些。
再看看仍旧昏睡在一旁的陈河,瞅瞅他那孱弱的小身板,顾吉香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满意来。
“虽说这蜘蛛的外形跟咱们鹭洲城不太搭调,不过,男人嘛,能用就行。”
小王在灵甲背后点了点头,也是一派灵感汹涌——
【俏书生为救父母愿舍身,竟遭城中娘子这般压榨!!!】
甚至已经在心中打起了腹稿:
【简介:一觉醒来,浑身酸痛,仿佛被马车碾压过。
又是被掏空的一晚上。
当陈书生有了这样独特的能力,每天晚上,无数人纠缠着他,压榨着他,男男女女,永不停歇……】
小王激动的尾巴啪啪甩地!
……
他只恨现场没有纸笔,只恨不能立刻出书!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把故事说给别人听了!
他忍了又忍,到底没能忍住,探出头来问道:“顾小姐,你们城里急缺梦境——那我如果编故事的话,不知城中书坊肯不肯刊印呢?”
“润笔费给的高不高?”
“会不会因为我是条蛇歧视我?故意压价?”
顾吉香正色道:“绝对不会!”
“您瞧,咱们自己做了梦马,现在也不能是完完全全的人了吧?”
小王惊逢知己,迫不及待的讲起了他刚才灵感上头的故事,只听得顾吉香大为震撼!
“简直是畅销力作!!!”顾吉香疯狂吹捧。
眼前这条白蛇,果然不愧是恩人身边的,着实有两把刷子!
只单听这个章节名,她就忍不住要详细听下去了,更别提这个开头……
虽说结局有些不太尽如人意,但只要开篇好,咱又不连载,出个全本,人家一看开头,还会不掏钱吗?
嘿嘿嘿,她之前那些闺中密友,肯定特别喜欢!
“您……”她犹豫着,显然在陈河的梦里,没注意这条蛇的名字。
“我叫小王。”
“小王公子,是这样的,你既然跟在恩人身边,必定有一技之长——如您有大作,请务必让我欣赏一番。”
“至于价格,第1部作品咱们先按买断,如果反响好,接下来咱们再细谈分成如何?”
顾吉香动作迅速,此刻已迅速从陈河书房里摸来了笔墨纸砚,二话不说,先起草了一份合同。
小王头一回被人这样正经的对待,并没有因为种族受歧视,于是也干脆利落的用尾巴蘸了墨,毫不犹豫地滚了上去!
“你记得安排梦马定期入梦,这样我有灵感就可以第一时间传递给你!”
灵甲和小青只担忧一番,回头一看,二人已经在就后续加印的分成商讨起来了。
小青叹为观止——“难怪姐姐说要分享一些商业小技巧给顾小姐呢,姐姐果然慧眼识珠!”
白麓在旁干干的笑——那着实没必要了。
就看这份签合同的利落劲儿,眼前顾小姐的商业天赋,显见的比自己这三脚猫要强的多。
……
而在此刻,没存在感的陈父陈母也再一次小声发言:
“若我儿于咱们城建有些用处的话,不知顾小姐,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我们的罪名啊?”
她说着,又忍不住抽抽嗒嗒地淌起泪来。
“非是我们爱好虚名,关键是,我儿今年都27了,连媳妇都没娶着呢!”
“倘若知道了我们曾犯下的蠢事,哪还有好姑娘愿意嫁进来呢?”
老两口为自己大龄未婚的儿子操碎了心。
二十七了啊!
在这个十五六岁便可成亲的时代,跟他同龄的,儿子都要进学堂了!
做光棍好没名声的啊!
顾吉香也惊了。
“啊?这么大龄吗?这么大龄还是光棍吗?读书人不应该行情不错吗?”
不说别的,她爹给她挑郎君,绝大多数都是读书人。
想到此,顾吉香看他一眼,眼中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我就说嘛,天下好姑娘也是懂得挑拣的。”
…
随即又想起梦中的顾小姐和陈大江,不知为何,浑身打了个激灵。
顾吉香又开始忧愁的想:
她原本在鹭洲城的好名声一朝散尽,如今在恩人所做的那个梦的加持下,自己恐怕得好久才能澄清她跟顾小姐并无关联吧?
忍不住又问:“白麓姑娘,虽说您编的梦十分具有刺激感,可是当初为何要选用【顾】姓呢?”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姓顾的怎么也排不到前面去吧?
第52章:元和十六年的探花
说起这个姓氏啊,白麓也有些遗憾。
“我本来想编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的。”
“里头涉及到顾小姐陪丈夫上任后关于地方的种种政策,和一些商业上的小技巧。用你的姓氏,你应该会比较有代入感,也容易获得民众支持嘛!”
她可是个贴心人儿,不然怎么会这么讨喜?
“不过没想到你们鹭洲人挺容易满足的——每天日子过得挺简单哈,都不听八卦的吗?”
随便一个小故事,效果就达成了。
自然也就没有后续了。
……
顾吉香不由无语。
您说的小故事,是把人皮剥了再套上去那种吗?
那他们鹭洲确实是乡下地方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过这等奇诡的传闻。
但是想想白麓姑娘之前关于后续发展的一些提议,顾吉香又忍不住遗憾的叹口气——
是啊,大家怎么不再多坚持一会儿呢?
……
顾吉香的疑惑解决了,但看着依旧闭目沉睡,美得仿佛一幅画的时阅川,白麓也有了新的担忧。
“灵甲啊……”
她尽可能压低声音:“你实话实说,你们公子今年也二十四五了,怎么还没成婚呢?莫非是有隐疾吗?”
之前没在意,还琢磨二十多岁正鲜嫩呢!
可没想到,这古代,十几岁男男女女都能结婚了啊!
简直太过分了,她竟也看上一个大龄光棍!
可再一瞧那张静谧的睡颜……呸,这世上人眼睛都瞎了吗?
这么好看竟然还能等到自己?
是天作之合吧?
必须是!
……
灵甲黑黢黢的脸蛋瞬间涨红!
“你……你……”
他想说: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为什么说话这么大胆?!
再想想那个可怕的言论……
灵甲悍然维护大公子的尊严:
“你休要胡思乱想!”
“大公子人中龙凤,岂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
“再说了,大公子原先独得陛下信任,咱们一群人天南海北的办事,哪有功夫考虑婚事?”
他灵甲,多壮硕讨喜的铁汉子啊,如今不也是个光……呸,是个单身吗?!
…
“说的也是。”
白麓重新高兴起来:“时阅川长这么好,身子又弱,还得我这样的仙女才能般配吧哈哈哈……”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铜镜,左看右看,哎呀呀,这皮肤细嫩的,这白净的,这水灵灵的……
而且,跟时阅川一样,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好有夫妻相啊!
这可不是上辈子用水都艰难最后剃了寸头的邋遢样子能比的!
我可真是个仙女啊!
她满意极了。
灵甲:……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白麓:“您还真挺自信。”
实话实说,白麓姑娘长得确实清丽动人,还有一番别样的气质。可是,这么大言不惭夸自己是仙女……
此等厚脸皮,实属人间难见也!
再一想大公子将来会落到这等姑娘手中,灵甲心中好一阵酸楚……
都怪他们这群护卫没用!
……
不过……
“你刚说时阅川独得陛下信任……陛下今年多大?有公主没有?”
不是她多心,实在是公主看上xxx,皇帝赐婚……古代剧都这套路,不得不防啊!
灵甲愣了愣,不解道:“陛下今年三十五岁,有三位公主……”
白麓提了一口气!
“大公主今年约有13岁了吧。”
白麓又放下心来。
“不过,陈贵妃的侄女一心霸道又跋扈,在帝都扬言非大公子不嫁,不仅自己要死要活,还豁出去闹得有心结亲的人家要死要活,大公子这才匆匆领了办差的旨意,带着咱们弟兄天南地北的跑。”
若非如此,元和十六年,也就是5年前,媒人都快踏破铁门坎儿了,最终不还是不了了之吗?
不过灵甲猜测,当时,时家继夫人总是偷做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大公子大约是厌烦了,这才顺水推舟,干脆离开帝都。
白麓:!!!
可恶!忘记古代套路里,贵妃都有个跋扈的侄子/侄女了!
灵甲仍在纳闷:
“咦,大公子没告诉你吗?他曾是元和十六年的探花。不是我灵甲吹嘘,当年跨马游街,整个帝都都被花堆满了……”
探花郎?!
多情剑客无情剑!小李飞刀!
这童年滤镜一加持,白麓瞬间站了起来,眼神在陈河腿上仍是黑红的干涸血迹上看了看,回想那一筷子都仿佛带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美滋滋的看着时阅川,想到大漂亮待会儿可能要因害怕而投怀送抱,不由发出真诚的叹息:
“妙啊!”
就在这时,陈河睁开了眼睛。
陈父陈母赶紧凑上去:“儿啊——”
却见陈河大叫一声,直接从小榻上翻滚下来,连滚带爬的往门口跑:“你们这群恶鬼啊啊啊——”
众人:???
白麓不开心的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拖回来:“你怎么能随便污蔑人呢?哪里有恶鬼?根本没有好不好?”
陈河被她拽着,两条腿在地上摩擦,这才回过神来——啊,他出来了,不在梦里了!
下一刻,他直接哭了出来:“你这个骗子,你还说里头没有恶鬼,里头全都是恶鬼……”
“戏园子里的,大街上的……我死了三遍呜呜呜……”
“啊?”这下轮到白麓震惊了。
“戏园子里的,你不觉得很漂亮吗?”
她特意挑了脑海里一个很美的扮相呢。
还有大街上的,就是古代版丧尸嘛,有实体的,打脑子就能让他们死……
这哪里算得上是恶鬼?
瞎胡说。
……
而且……
“就这么会儿功夫,你居然能死三遍?小陈啊,不是我说,你果然很废。”
白麓嫌弃道。
“果然,打光棍是有原因的。”
陈河哽咽的声音瞬间卡住了。
好半天,他才艰难挽尊:“我是为了读书才不娶媳妇儿的,不是娶不到……”
白麓叹口气:“你别找借口了,你爹娘刚才都求顾小姐把你的罪行瞒着,不要坏了名声,以后更娶不到了……”
陈河:……
他控诉地看着亲爹娘:你们怎么什么都说?!
却见陈母尴尬一笑:“儿啊,以后城里的事儿搞不好都是顾小姐说了算,你在她手底下干活,娘先跟她说说——万一能给你介绍个媳妇呢?”
……
第53章:红色绣花鞋
废柴陈河只觉心都要碎掉了。
然而白麓还要再补上一刀——
“你还没说呢,里头场景这么简单,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死过去三次的?”
说起这个,那陈河又岂止是一百句控诉啊!
此刻他面色惨白,眼神死死盯着白麓,凄惨的仿佛马上要再次淌下泪来。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境?你根本不是人!”
倘若【九龙拉棺】让他觉得眼前这个姑娘绝非凡人,此刻再经历三次生死,陈河便已确定——
对方怕是个妖怪吧!
不然怎么把鬼怪的事搞得这么清楚呢?
那些场景……那些场景他现在想想都汗毛直竖啊!
“我,我……你之前不是在戏园子里弄了一个女鬼从井里爬出来吗?这回我就没进去,我自己去大街上溜达。”
“可谁知,整个城里没有一个活人,全都是要吃人的活死人!”
这干巴巴的描述,一点也讲不出当时场景的恐怖,但配合陈河那惊恐的表情,大家伙竟也能品出两三分汗毛耸立的感觉了。
陈河哽咽道:“然后……我就被他们分吃了。”
多么凄惨,多么可怕!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仍没有退出梦中,还是站在戏园子门口!
只不过,这一回时阅川没有在人群中跟他对视了。
……
陈河心想,反正上街也是一死,他一个人怎么可能跑得过满城的怪物呢?还不如进戏园子里豁出去一场!
于是,他又战战兢兢的抬脚进去了。
果然,画面再一次上演,女鬼长发蜿蜒在地,手脚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井里向他爬来!
满座的观众将头扭至背后,直勾勾的盯着他,不行动,也不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一直盯着,直到那只女鬼哀怨的露出脸来……
脸色惨白,瞳孔细小,红唇却是那么鲜艳,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僵冷的气息。
“郎君呀……你好狠的心……奴要与你生生世世永相随……”
这古怪的唱腔响起,陈和连拒绝的话都没来得及开口,那女鬼便已经从背后搂住了他。
如同蛇一般,肢体收缩的力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一侧头,就能感觉到冰冷的温度贴在他身上!
女鬼尖利的指甲从前胸如利刃一般伸进了他的胸膛,在一阵钻心的刺痛中,一颗红色的跳动着的心脏,便被掏了出来。
陈河呆愣愣的看着,随后两眼一翻,又一次死掉了。
……
然而再醒来时,仍是在戏园子门口!
这一刻,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去,也不想去大街小巷上,就牢牢扎根在戏园子门口,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哪里都不走了。
两名青衣侍从好无奈,但却并没有管他。
戏园子里响起了咿咿呀呀的声音,陈河后背发凉,胸口也刺痛着,但只要一想到之前那种恐惧与痛苦,此刻坐在这里,竟诡异的感受到一丝静谧的安稳来。
他在心中赞扬自己:不愧是我!
两条都是死路,那不如另辟蹊径留在原——
此刻,一阵阴冷的风滑过,他后背一紧,下意识就觉得有些不妙。
陈河缓慢抬起头来,一双红色绣花鞋自裙摆中垂下来,就悬在他的面前。
……
随着风微微晃荡着,场景越说越恐怖,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摇曳的烛火仿佛都在跳动着无言的恐惧。
大家伙抖了抖身子,迅速搓着凉飕飕的手臂。
就连刚才还自诩胆大的顾吉香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啊这。
这种场景,她还需要带全城百姓都去体验一番吗?
一般人谁承受得住啊?!
此时此刻,她竟对眼前这个不中用的书生另眼相看起来——能熬过三回还精神正常,看来对方也不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却见陈河也是一个寒战,又迅速看向屋顶,随后,“啊”的一声大叫,连滚带爬的又飞窜进屋内!
他抖如筛糠:“娘,咱家房梁为何这么高?要是有人上吊,鞋底不就在我眼前晃荡吗?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在屋子里团团转,然而根本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顾吉香:……
……
灵甲也脸色有点青白,小王和小青更是缩在他的脚后跟,根本不敢大声呼吸。
但是,身为爷们,灵甲当然不能露出害怕来——“不就是上吊的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白麓心虚地扭了扭身子。
“是啊,”陈河悠悠的叹息:“没什么好怕的。”
那双红绣鞋只不过一直跟在他的背后,跟着他的脚步。
明明踩在地上,该无声无息的,却发出了诡异的哒哒声。
有时候,穿着大红嫁衣的女子会对他露出阴沉沉的笑意。
每一次笑,两只鞋就会贴地越来越近,直到最后那双红绣鞋,慢慢贴上了他的脚跟……
穿着大红嫁衣的女鬼贴上了他的后背。
在这一刻,陈河只觉得全身都不受自己操控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从怀中掏出本不应存在的针线盒:
“夫君,今日大婚,你怎么不开心呢?”
“你为什么不笑一笑?”
“夫君别怕,待我将你嘴角缝上,略提一提,夫君就会永远对我笑了。”
尖锐的绣花针刺穿了他的嘴唇……
灵甲迅速抿起了嘴。
而小青跟小王挤挤挨挨,仙人掌刺碰到了灵甲的脚后跟!
这壮硕的汉子瞬间惊跳起来:“鬼啊啊啊!!!”
不知为什么,瞧着这一幕,陈河恐惧的心情竟得到了丝丝缓解。
但,缝了嘴就是结束吗?
再之后,陈河只感觉一阵全身被挤压的痛苦,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双宽大的男人的脚,一点一点扭曲着,挤压着,折断着……硬是塞进那双女子小巧的绣鞋当中,而后垫起脚尖,慢悠悠,慢悠悠,一步步朝前走去。
“所以第三次你是被疼死的吗?”
顾吉香看着自己的脚尖,猛的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出门没穿绣花鞋,穿的是靴子。
她恐惧又好奇。
“不。”
陈河叹息道:“穿了红绣鞋,还要穿红嫁衣……我是被挤碎了,硬塞进去的。”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明白到底有多么恐怖。
……
第54章:全杀了吧
屋里一阵寂静。
有悠悠小风吹过,五月的风已不算寒凉了,只让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
然而这一刻,众人的身子也跟着抖动一下。
灵甲抱紧双臂,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白麓姑娘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难怪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都见识过这等可怕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惊吓的!
随后又忍不住自豪起来:“不愧是大公子,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下,竟能在里头坚持这么久!”
“只是,也不知道公子心中会不会怕……”
灵甲担忧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朴实的老父亲,陈河新仇旧恨涌在一起,此刻冷笑出声:
“反正他是一开始就进戏园子了,还大胆的坐在那群鬼怪中间。我猜呀,他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
白麓却不赞同——她看上的人,能是陈河这等品性吗?
“你呀,你这个人心眼就是不太行,你自己都还是个秀才呢,见到前几届的探花郎,不多说些好话求些笔记,竟然还在这里冷嘲热讽……”
……
“什么?!”
陈和大惊失色!
学历永远是他的痛苦根源。
“他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小,怎么会是探花了?!”
要知道,自从他屡试不第之后,鼓励自己的参照物就已成了鹭洲那个50多岁仍在用心考学的老秀才了。
可再看一旁静坐着的如月一般的神仙人物,忍不住又悲从中来——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既给了时阅川这样的容貌,干嘛还要给那么多的才华呢?
天下文才共一石,分我一瓢都不行吗?
此刻看着他悲惨惨的样子,想想他也是个复读再复读的大龄光棍考生,大家不由生出些怜悯来。
不过!
陈河能顺顺利利熬过这么些年,精神胜利法是很得其中三昧的。
于是他很快又振奋起来:“不过!马上我就要跟探花郎一起远游,此番历程,定能让我的学问更上一层楼!”
“你别想了。”顾吉香怜悯的看着他。
“因为你犯下的错可以功过相抵,所以我决定,收回驱逐你的惩罚,而是要求你在三年内,必须配合咱们鹭洲城的事业规划!”
“所以,你走不了了。”
陈河:!!!
他想起自己入梦前就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只不过梦境太刺激,一时搞忘了。
此刻,笑容缓缓地裂开了。
……
众人只等到月上中天,鹭洲城越发热闹起来,整个城市上空都有着不断飞跃的玲珑剔透的梦马。
在皎洁月色的映衬下,踏云来去,流光如梦……可堪胜景。
白麓摸了摸肚子,分出些心力来给这美景:“这场5a级奇幻城市的表演,不错不错……”
顾吉香对恩人的感谢已然表示,未来城市规划也已有了腹稿,此刻早已匆匆忙回去完善整理,同时还要对城中百姓一一安抚安排……
她忙着呢!
自然也没敢忘了白麓的美食安排:
“鹭洲有名的大厨我都会安排,不过如今初初蜕变,大家伙必定心神不定……不若明日,明日我安抚好大家,定会献出盛宴来。”
大厨都没了做饭的心,白麓还能强求吗?
她叹了口气:“那你多收拢一些特产来,我们明日也要出发了。”
这鹭洲城,人人都想搞新事业,怕是没工夫再在美食上下力气了。
还是趁早赶路去下一个地方得了。
搞不好到时候还能在梦中外卖呢!
……
等到陈河一家也熬不住,嘤嘤切切地睡去了,白麓这才看着灵甲:
“天色已晚,咱们一天都没好好吃饭了……今晚上,要不整点大菜?”
灵甲绷紧身子:“不!我要守护公子!”
白麓悠悠叹了口气,此刻搬了张凳子坐在时阅川身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悄摸摸拉起了他的手——
嘿嘿嘿,好暖啊!
就是不知道往后天热了,他身子会不会还这么热,那要是抱在一起,要出汗的呀……
灵甲看在眼里,额头青筋直跳,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忍气吞声:
“好!我这就去做饭!你休要对我们公子毛手毛脚!”
白麓:???
她……其实真的只是摸一摸,狠话其实放在后头,没想拿这个来要挟啊!
……
但是!
此刻夜深人静,烛火微微。
屋子里,小王盘成一个圈将花盆卷在中央,小青已经熟练的做仙人掌睡去了。
时阅川依旧靠在椅背上,眉目松缓,神色安宁。这昏黄的烛火映衬着他如玉的肌肤,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阴影,高挺的鼻梁,微带血色的嘴唇……
还有精致的下颌线条,修长的脖颈……
再往下——
再往下没有了。
衣服挡住了。
但想来病了一两年,肯定是没有腹肌了。
想到这里,白麓微叹了口气。
不过……
瞧时阅川腰细腿长的样子,比例这样好,腹肌以后肯定会有,脸却是天生的啊!
白麓拉着他的手摩挲着,眼神迷恋。
而就在这时,时阅川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微带褐色的瞳孔茫然了一瞬,很快又将目光凝聚在白麓脸上。
在这一刻,时阅川微蹙了蹙眉,又很快舒缓下来,无奈道:“阿麓,你离得这样近,又想调皮了吗?”
白麓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我就是看看,看看……”
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时阅川正含笑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无奈,面上神情却带出了放松:
“你啊,编织的梦着实吓到我了……现在又乖乖的,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但是明明近在咫尺,虽然眼神热火,但动作却仍旧规规矩矩——此时的时阅川,大约已经被拉手习惯了。
所以啊,还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孩子。
……
暖融融的。
——这是白麓如今唯一的感受。
妈呀!
她好像真的品出了一丝恋爱的甜蜜。
“是吗?”她痴痴傻笑着,在时阅川的温柔凝目下,问出了好煞风景的话题:“怎么吓坏你的?”
时阅川:……
渐渐失去笑容.gjf
想起了梦中的艰苦奋斗,时阅川冷漠的抽回了手:
“没关系,一切皆是虚妄。”
“那些怪物虽然吓人,可世间万法,唯力可破。”
“所以,我便将他们全杀了。”
第55章:真的好喜欢啊
啊?
白麓一愣。
全……杀了?
时阅川这才流露出一丝疲惫来:
“戏院里的女鬼不足为惧,虽说刀砍不中,无形无体,但当她接触到我的那一刻,便可直接削掉她的头。”
只要动作足够快,对方还未来得及发力,便已经身首异处。
“穿着红绣鞋的新娘,在她试图控制我将脚伸进鞋里时,直接拿利刃将之钉在地上即可。”
不过,需要眼疾手快穿过趾缝才行,否则便是两败俱伤了。
“阿麓,你的想法果然精妙绝伦!只单单这两个场景,身怀恶意之人十有八九都是熬不过去的。”
他尚且不知道身死之后,仍会轮回到新的梦境,需要死亡三次才可回归解脱。
但此刻,仍可以笃定地赞叹。
白麓不知为何羞红了脸——“这也不是我的奇思妙想……”她抄来的。
“我知道。”
时阅川温柔的看着她:“你大约是从别处听来的故事吧……不过,故事想要跟背景融合,又要做到这样天衣无缝……不是人人都有这样能力的。”
……
“那之后呢?”
白麓好奇的问道——要知道,丧尸围城,和异形寄生,那才是无路可逃吧!
“嗯?”
时阅川对她没好心眼的“好奇”挑了挑眉:“你是说满城的活死人吗?”
“城中场景大约是借由陈河的记忆搭建,之前画儿的故事里,不是已然有了全城风貌吗?我大约记得其中布局。”
“那些活死人动作僵硬,击碎头部便可彻底灭绝——不过数量实在太多了些,所以我在城中的几个油坊分开等着。”
“反正是梦境,反正也无一个活人,便一把火烧掉了。”
大火映红了整片天空,城中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灼烧声音,但……这确确实实全是虚假。
“所以……阿麓你以后,大可以将那些心怀恶意的人拖入同一场景。”
毕竟,有时候人多,并不会力量大,而是会加深恐惧。
……
心狠手辣还是大漂亮心狠手辣。
不过……
白麓真的好喜欢啊!
她期待极了:“那最后那个呢?”
最后那个确实有些麻烦。
时阅川无奈的拧住眉头——他只不过刚离开鹭洲城,就出现在一个四面全是茫茫水波的孤岛中。
肚皮微胀,有东西在里头缓缓蠕动。
而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整个肚皮被慢慢从中撕开……
时阅川满身冷汗,这种缓慢的痛楚,让人的折磨感和对未知的恐惧更加剧烈。
他拿起短刀,直接剖开了自己的肚皮!
鲜红的血液涌出,从肚子里头爬出来一只古怪的,有许多条触手的软体动物!
下一刻,它直接弹射而出,竟往他脸上飞来!
换做平常人,此刻又惊又惧,体力消耗血流不止,早已动弹不得了!
但……
这种肉体的疼痛,跟之前的剧烈头痛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
时阅川毫不犹豫,直接在他飞跃到脸颊的那一刻挥刀斩去——
“哧!”
刀刃破体,那只软体怪物直接被分成两半,随后“啪嗒”坠落在地,仍是缓慢蠕动着。
时阅川艰难的撑起身子,草草用腰带扎住腹部的伤口,而他环视海面,茫茫海波中,竟有无数只这样的东西,随着浪潮而来。
……
“这可没有油坊,更何况周围都是水,你是怎么解决的?”
白麓好奇极了。
同时,也对时阅川的心狠手辣越发惊叹,满目欣赏……此刻越凑越近,已然将他的手臂都抱进了怀里。
时阅川伸出手,缓缓抵住她的额头将她往后推了推——
“阿麓,你乖一点。”
白麓只能坐直了身子,热诚道:“可我就喜欢你,想跟你贴近一点啊!”
时阅川沉默一瞬。
最终,他只能又叹了口气,露出了无奈的笑,重新将话题转了回去。
“我挖了个深坑,将自己的外衫尽去,在岛上引火,烧起来,然后割了一块血肉放在坑中最上方。”
自己却又另寻了高处。
两处吸引源,一个虽然小,但是近在咫尺。
另一个却要远出许多。
怪物的本能还是很强的,它们前赴后继的往坑中跳,便又迅速被火灼烧。
“嗯?”白麓疑惑道:“你的外衫不就两件吗?才能烧多久啊?”
时阅川轻笑一声:“我只需最近的那些暂时将注意力挪开——这样,只要水面上有东西可借力,我便能离开这茫茫大海。”
哪怕是海中怪物本身,也照样能够借力。
“就算离不开,哪怕葬身鱼腹,也不会便宜这些怪物。”
而让他在茫茫深海中艰难求存,经历过日晒口渴焦灼……
奄奄一息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梦境的边缘。
……
时阅川神色平和,说出的话语也是万分寻常。
但其中蕴含的铁血意味,却让白麓又一次心旌动摇。
大漂亮原本只是皮相好看,可如今瞧来,竟然完完全全由内到外的长在了白麓的心坎上。
白麓沉默一瞬,时阅川还当她是在思索这梦境的漏洞,此刻中肯建议道:“其实……我觉得这个梦境已然没有缺点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从头到尾都深知这是虚幻的。”
尽管如此,仍是受尽折磨方能摆脱的。
而后,哪怕心怀恶意之人因灵潮,有了特殊能力,可想从这梦境中安然脱身,那也是全无可能的。
更何况,陈河可是能凭借梦境让人在其中耗死的,梦中伤害反馈自身……
他们此次测试,可还没用上这一招呢。
时阅川满心满眼都是赞叹,却见白麓此刻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脸颊不知为何竟红了:
“时阅川,你以后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时阅川一愣。
他一下意识想要微笑,想要叹气说一声【调皮】,却见白麓已然凑了过来——
随后,脸颊处一阵温热。
他瞬间失神了。
直到白麓又捧住他的手,“叭叭”嗦猪蹄儿一般亲了两口,并满意地笑起来:
“好软!好滑!”
脸好软,手好滑!
时阅川额头青筋跳了几跳,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此刻脸颊已然飞红——
“阿麓!”
他羞恼地叫出声来!
却又感受到别样的目光,豁然转过头去,却见小王跟小青瞬间缩成一团,吱哇乱叫:
“没看到!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第56章:还是做个地主吧
灵甲仍旧闷着气,从厨房端了饭菜过来,却见小青和小王正小心的缩在门边,一边努力扒着门缝——
他不由好生气!
好啊!
这个白麓,把自己支去做饭,又把小青和小王赶出来,趁着大公子昏睡未醒,她到底想做什么?
独处暗室,孤男寡女,这女的还不怀好意……
大公子,您的清白啊——
盛怒之下,灵甲直接撞开了房门!
然而一看,却见白麓正面对墙壁站在一旁,背影写满了乖巧。
而时阅川眼尾绯红,正面带寒霜的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显然是生过一场气。
灵甲:???
这个场景他虽然没看懂,但这不妨碍他确定自家公子占据了主导地位。没瞧那横得不行的白麓如今都乖巧面壁思过了吗?
不愧是大公子!
他自豪的挺起胸膛,一边殷勤的将饭菜送上:“大公子,梦中没什么伤吧?来,咱们补一补……”
……
说起梦中受伤,白麓这才转过身来,急急忙忙道:“哎呀,你在梦里头拼杀这么久,这会儿是不是特别累啊?吃了饭赶紧休息啊!”
好一番绵绵情意,体贴入微。
然而时阅川只冷笑一声:“倘若你不捣乱,此刻我已歇息好了。”
白麓又瞬间缩回头,重新面壁思过。
时阅川这才面色舒缓,伸手拿起桌上的碗筷。
灵甲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但他说不出来。
左思右想,只能又小心的打探道:“公子,小青和小王都被赶出去了,她……没趁你睡着做什么吧?”
刚入嘴的饭菜又不香了。
时阅川强忍住耳根的热烫感,故作无事道:“嗯,还好。”
“怎么就还好呢?”灵甲有点着急。
“大公子,您可得提防啊!屋子里就剩你俩,难保她没有动手动脚——”
时阅川脸颊的热烫都快把持不住了。
是,白麓没怎么动手动脚,她只不过……只不过动嘴了。
但这一刻,时阅川压根不想跟灵甲说这些,只能含糊道:“吃饭吧!”
已然不想再讨论了。
灵甲踌躇着,最终也坐了下来。
但再看饭桌上只有他和大公子,仿佛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没有碎嘴子小王和姐吹朱青,还有更加不讲理的白麓。
于是他捧着饭碗,对上白麓偷瞧过来的视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白麓:……???
我看我那个害羞腼腆的心上人,你得意个什么劲儿?神经病。
她又气哼哼的转回头了。
……
几人总算不用幕天席地,睡了个安稳觉。
说来,他们也不过在鹭洲呆了一天而已,可总感觉时间已经过得太久太久了。
由于入睡的迟,一行人到天光大亮才醒来,陈河早已经捧着纸笔守在门口:
“时公子,听说您是十六年的探花,我这里有几处不解,能否听听您的高见?”
他握紧拳头:“我……我还是想继续学习!金榜题名!”
时阅川侧头一看,好一篇平庸的文章!
怪道二十多年什么都没干只学习,不仅连个同进士都没挨着边儿,连名落孙山的机会都不曾有,反而是成绩差出十万八千里。
他一边用毛巾擦了擦手,一边点头道:“写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写了……我觉得做个地主还是很有前途的。”
陈河失望的看着他:“身为读书人,你怎么一点读书人的坚持都没有?”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时阅川整了整衣袖,随口道:“大约是因为太轻松了吧——随便学一学就考了探花,我其实只是下场试试罢了。”
“而且,”他补充道:“颜如玉和黄金屋,你梦里不是也有吗?”
陈河如遭雷劈。
……
灵甲总觉得怪怪的。
小王不再执着于他的背上,反而将身子圈在花盆边上,跟仙人球状态的小青嘀嘀咕咕,窃窃私语……
等他一转过视线,两小只又什么都不肯说了。
——哼,这两个家伙,居然还有秘密瞒着他不成?
而白麓居然也早早就在院子里坐着,没要吃的也没要喝的,看起来心情万分快乐。
——可她明明昨晚还被大公子压制,不得不面壁思过延迟吃饭的……这对于白麓是多难得啊!
她怎么一点不受影响呢?
灵甲浑身都开始不对劲儿。
直到时阅川也从房间里出来。
只一瞬间!
窃窃私语的两小只停了下来。
白麓瞬间站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时阅川,片刻都不肯挪开。
而时阅川呢?
只见他面色微红,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却又很快挺直腰背,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
而白麓则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又往他身上贴了过去:
“你昨晚……没拒绝我啊!”
“是同意的意思吧?”
“你别害羞,我明白……”
灵甲越听越怪,越看越怪,此刻倒抽一口寒气,终于忍不住拍桌站了起来:
“你!你对我们大公子做了什么?”
然而白麓不仅没有生气抢白,还仍旧笑眯眯看着他,颇有一番慈爱的意味:
“灵甲,不要生气,有什么事咱们慢慢了解就行——主要是吧,你得提前适应一下有个主母的环境。”
“不过也简单,毕竟我这个人好打发——啊对了,咱们中午有大餐,晚上有特产聚餐,大伙儿都放开肚子随便吃,多挑些好吃的,明天带走啊!”
灵甲:!!!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时阅川,委屈极了:“大公子……”
到底是看护不力,叫大公子失了清白吗?
时阅川瞪着白麓:“休要胡说!”
然后,就没然后了。
灵甲的心都碎了。
此刻,小仙人掌也愤怒的化为原形,圆嘟嘟的少年脸蛋上写满了愤愤不平:
“哼!这个大公子这么有心机,竟然让阿麓姐姐主动追求!还要拿捏架子,不说拒绝也不说好……无耻,太无耻了!”
灵甲怒瞪着他:“胡说!我们大公子这样的人物,哪怕公主也配得上的!当年在帝都,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呢!”
“什么拒绝主动的,大公子对不喜欢的人从不拖泥带水,根本不会给对方接近的机会!这才是君子所为!”
“如今被白麓看上,那也是人之常情,只能说明她眼光好……”
“白麓配我们大公子,绝对不亏的!”
此时此刻,他已然忘记了原先的愤怒。
第57章:我就看一眼
烈日当空。
孤独的官道上,一行人正缓慢地向前行走。
最中间处的老黄牛艰难拉着大车的行李,此刻发出了抗议声。
灵甲瞧了瞧天色:“这几天热的也太快了……不能再走了,大黄也累到了。”
众人选了一处树荫坐下,灵甲贴心的给时阅川收拾了一块石头,却见白麓也黏糊糊的挤了过来,不由心中好一阵闷气。
“白麓姑娘,这天热,坐的分散点,有风,还凉快。”
白麓也学时阅川的样子,矜持地微微一笑:“心静自然凉。”
话音刚落,却见时阅川已经伸出两指抵住他的额头:“阿麓,我心不静。”
白麓委屈又带点小骄傲:“我懂,我懂,所谓温香软玉在怀……这怎么能静心呢?”
小青正拿着竹筒咕嘟嘟往嘴里倒水,闻言“噗”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他看着白麓,此刻瞪圆了眼睛。
没曾想,靠谱的姐姐如今有了心上人,说话竟也这样厚脸皮了起来……不过,他转瞬又忧愁着:
有了心上人,自己就不是姐姐最重视的了。
唉!
……
时阅川更是一脸无语。
此刻他只暗自后悔,在鹭洲城的那一晚上,白麓凑近来占便宜的时候,为何自己不能果断将她推远?
只不过一时放纵,她如今便得寸进尺起来!
甚至……甚至总是说这种话!
实在好难招架。
这扎心的话语仿佛是捅了灵甲一刀,他看了看公子,越发生闷气了。
但大公子都没多说什么,他也只能转移话题道:
“接下来的路还有很长,日头又越发毒辣,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靠两条腿走路吧?”
“公子,倘若进了城,我还得想办法找几匹马,或者准备一辆马车。”
在鹭洲城全城都是梦马,他们倒是想提,没好意思呢。
毕竟特产给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如今,灵甲上路都背着大件行李,不然老黄牛早就抗议了。
“还有牛车,不拘是什么驴马骡,总得再找一头来给大黄分担一下。”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白麓这种什么都想要的习惯——
“阿麓姑娘,咱们的行李日常所需已完全够了,下次再见到有什么东西,劳烦你在全部收下之前,先问一问咱们好吗?”
白麓眨了眨眼:
“可我觉得全部都是需要的——这还用问吗?”
时阅川心疼的看着自家护卫,只能在此刻板起脸来:
“阿麓,若实在想带泡脚桶,只留一个给你用就行了。”
“那不行!”
白麓心疼的看着他:
“你之前身子还没养好呢,每晚泡泡脚睡得香——留一个也行,咱俩可以一起泡!”
……
这是什么虎狼发言?
时阅川立刻识趣的闭上了嘴。
但想了想,还是无奈辩解道:“有小青在,我现如今已没什么大碍了。”
“不可能。”
白麓张嘴反驳:“我前两天看你肚子,你都还没长出8块腹肌呢!”
以前的时阅川肯定是有的,她都看到轮廓了,只不过大约是病了许久的缘故,此刻还没有彻底恢复。
时阅川脸色瞬间涨红!
在这一刻,镇定如他,都不敢看周围大家的眼神,耳根通红。
“阿麓,你什么时候看过……看过我肚子?”
白麓:……
哎呀,说劈叉了!
她小声道:“就你那天换衣服啊……我不小心看了一眼。”
天地良心,这真是不小心,也真就一眼!
他们刚出鹭洲城的那一天,到傍晚时,时阅川在湖中洗澡,起身穿衣的时候,白麓刚好爬上了附近小山包上的一棵野果树。
其实,就只看到肚子那一点,衣服就穿上了。
白麓忙补充道:“我真不是故意偷看,我那不是摘个果子,顺便挂个传单嘛!”
那是临走时,顾吉香令人赶制出来的厚厚一叠木头“传单”,上书:
【梦中传信,消息急送,次日即可收到回复!请至前方鹭洲城下单!
一次下单,终生标记,全国各地都可抵达,鹭洲梦马为您服务!】
然后在木板的后背,简单介绍了鹭洲城的地理位置,梦马的作用,以及几个关于送信的小故事。
白麓他们一路走,就要把这传单多发出去一些,顾吉香承诺,凡是看传单过来的,都可给他们提成。
反正也是赶路嘛,提成不要白不要。
这传单,牛车上好厚一摞儿呢。
……
众人不信任的眼神,着实打击到白麓了。
她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小王呢,怎么还没醒?跟他说不要老在梦里头了。”
小青走了过去,拎起小王的尾巴甩了两下,很快,对方蛇信子嘶嘶吞吐着就转醒过来。
“唉。”
小王的眼皮耷拉着,蓝汪汪的眼睛都没有那么璀璨了。
——这些都是因为他的事业开展得并不顺畅。
倒不是说作品卖的不好,而是当初签合同签的挺利落,可没想到怎么把故事落到纸上了。
梦里是能传达消息,可梦里他就算一句一句将故事讲给对方听,那边接收故事的也没法一句一句全部在醒来后誊写出来呀!
除非听一句出来写一句……梦马倒是可以随意切换,但这就又很费工夫了,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呀。
小王于是惨遭事业滑铁卢,创业未始便直接崩殂。
……
“唉!”
他仰天长叹——“人用的驿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
从鹭洲开始,就没有城市再去拱卫帝都了呀!
如果驿站在,他倒可以把故事写好让驿站送回去,虽说速度慢了些还要花钱,可好歹能到啊。
哪像现在,你有故事,我有纸笔,硬是融合不到一块去!
时阅川想了想:
“前几年从这里路过,前头大约是有驿站的。倘若咱们脚程快一些,今晚应该能够歇息在那里。”
不管驿站有没有人,总比睡在野外要好。
如今灵潮漩涡爆发已有一段时日,除非整个都城倒霉如鹭洲,不然,城中百姓的生活也该恢复了,驿站恢复也是迟早的事情。
“还有。”他们赶路的速度确实有些太慢了,时阅川终于脸色严肃:
“阿麓,倘若驿站有人经营,那咱们行李中多带的东西,还是尽早处理的好。”
牛拉人背,这一路上,行李实在全面过头了。
第58章: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
时阅川说的没错,待到日落的余晖已完全隐没,昏暗的视线中,终于有了一栋模糊的影子,里头隐约跳动着烛光。
“是驿站啊!”
白麓惊喜极了:“好想泡个热水澡!”
灵甲看着她,欲言又止。
时阅川也忍不住动了动眉头,最终还是说道:“阿麓,且不说这驿站有没有浴桶,但是南来北往的人,俱有可能会用——我想,你还是谨慎些好。”
白麓:!!!
她忍不住跺脚叹气:“你看吧,我就说我的浴桶不能丢!”
灵甲冷哼一声:“那大桶有多重你知道吗?你晓得大黄的辛苦吗?你知道这车上到底有多少是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吗?”
纯实木的大桶,确确实实重量不轻。
白麓也冷哼一声:“我不信!那些大户人家出行,怎么可能晚上不需要洗澡?”
这又不是中古欧洲。
小青纳闷道:“姐姐,咱们赶路,怎么能跟大户人家比?他们出行,有家丁,有护卫,有奴婢……拉行李的车都要组成一个车队的。”
那自然是从头到脚全部自带呀。
毕竟,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有钱人家奴婢成群,出门在外,连手帕都是要提前备好的,区区个人用品算什么?
白麓好生气:“这万恶的资本狗大户!”
……
好在,不能洗澡,但是有驿站在,总能安安心心的用热水擦洗一下,比露宿野外要好得多。
万一还有厨师,那灵甲也省心了。
抱着这种期待,大伙连脚步都快了许多,小青更是麻溜的从花盆里变回来——这一路走来,就属他和小王最轻松。
前者在花盆里,花盆小到巴掌大,随便哪个地方都能放。
后者则盘在灵甲背后,这回没有再碎嘴子,反而一心构思着自己的故事,倒让灵甲对他的忍耐力提升许多。
终于!
在月亮已有清辉洒下时,大伙儿终于到了这驿站门口。
“好破啊……”
夜风萧萧吹过,屋顶的几根茅草落下,让大家的期待感都折了一半。
……
只见眼前的驿站,上下不过区区两层,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只不过似乎是有些日子没打理了,院子里火光映照,明显能看到有一簇簇的青草从里头长出来,屋檐处的草茎也横七竖八。
再看驿站里头,那占地也是相当精巧,一楼的大堂都显得不甚宽敞。侧院处用来安置牲畜的草棚倒是还在,可一匹牛马也没有,显得格外安静。
白麓倒是挺新鲜的,此刻将大黄牵过去:“乖乖,你今晚包场了啊!来,草料随便吃!我老婆有钱!”
大公子嘛,出门在外,当然是比她这个小丫鬟要富裕的……吧。
唉,说出去生活还靠啃老婆……不是,啃意中人,怪羞涩的。
好在白麓脸皮足够,于是便又心安理得了。
可再一看后头车上的行李:“咱们是不是得把行李锁好呀?”
那必须的。
只不过他们出行还从没带过这样的大件,灵甲犹豫一番:“我去找驿夫来问问。”
一楼大堂里坐着三两个人,灵甲进屋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实在是那几人过分消瘦,人也邋遢,瞧着倒像哪里逃荒来的。
可逃荒的,怎么有能耐进驿站吃喝?
不过,这些都是不重要的,他站在前头扯了一嗓子,便见一个其貌不扬的瘦竹竿中年人走了出来:
“这位大爷,咱是打尖还是住店呀?”
灵甲又皱起了眉头。
……
“公子,里头不太对劲。”
灵甲匆匆拿了钥匙,便又回来对时阅川小声说道。
“这可是橘洲的驿站,可我一进去,驿夫不仅没有索要公文,竟问我是打尖还是住店?”
时阅川也看了看四周:“荒芜破败的不算厉害,应该也是灵潮爆发时出的问题。”
“罢了,来都来了,你先将行李拉进库房锁好,咱们进去休整一下,再见机行事。”
说完又抿起了嘴。
“来都来了”这样的话,他以前从未说过。
这……这其实是阿麓的口头禅。
唉,怎么自己竟也学会了?真不知道她晚上还会不会再捣乱……
想到这里,忍不住脸颊又有些热烫。
白麓听的云里雾里,可小青却是也正经点了点头:“唉,还以为真的能好好休息呢!”
她只能看着小王——得,这条蛇还在构思文章,没指望了。
于是……
她光明正大的挤开灵甲,跟时阅川手臂紧贴,同时侧头贴过去,小声问道:“时阅川,你们说的驿站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啊?”
热乎乎的呼吸直喷在耳侧,时阅川赶紧向旁边微微挪了挪,因为余光扫到一旁的灵甲,只见他眼神都要喷出火来了。
他干咳一声,眉目柔和的劝一声:“阿麓,你乖一点。”
白麓心都要被这句话化成一滩水了,此刻满足地笑起来,站直了身子没再捣乱。
……
而后她才明白——驿站,可不是她想象的那种集合餐饮住宿物流为一体的古代酒店。
在古代,只有官员以及官员亲属家眷,还有往来通信的军士,才有资格入住。普通平民百姓,根本不可能。
时阅川如今虽无官职,可出行在外,陛下是有手书的,各地官府也都有文书在身,所以,驿站于他们而言,反而是相当熟悉的。
不过,就算有不对劲,可还是那句老话。
来都来了。
大家伙对视一眼,仍是叫来驿夫:
“劳驾,麻烦给我们这黄牛弄些草料来!”
却见驿夫两眼发光,直勾勾盯着大黄,眼神中的渴望简直不要太明显——
“好劲道的牛啊!”
白麓眉头一皱——“你都没吃过,凭什么说我的牛劲道?说了也不给你吃!”
大黄可是她的宝贝蛋,承载着她对未来的所有希望,可不能叫人家偷偷祸害了。
驿夫这才回过神来,赶紧笑道:“我是瞧着它身强骨壮的,想着进嘴应该是劲道的……”
白麓更生气了,凶巴巴道:“我的牛,你想也不可以!想也有罪!”
时阅川也淡淡的跟了一句:
“大政律令,诸故杀官私马牛者,徙三年。”
而对面干瘦的驿夫一愣:“啥意思?”
第59章:草棚为守护大黄歌
这下子,灵甲肉眼可见的将浓眉蹙在了一起。
就连时阅川也可以确定——眼前的驿夫,必定有问题。
因为能做驿夫,哪有不识字的?又哪有不能通读基础律令的?
更何况,牛马不能私自宰杀这个道理,种田的老汉都懂的,驿夫不可能没听过。如今却大喇喇反问:“什么意思?”
南来北往,那么多官员及其家属亲眷,倘若闹出这种笑话,严重起来可是能要命的。
小王刚好回过神来,下意识道:“就是大黄不能杀也不能吃,不然官府要判刑的。而且,我们要揍你的。”
驿夫失望的脸一垮,提着灯笼扭头就走,态度简直差极了。
白麓更加生气了——
“这么不专业,都不晓得招呼我们,等查出问题来了,我要好好骂他一顿!”
小青却纳闷:“他胆子好大呀,姐姐,小王说话你看他一点没被吓着。”
那可是一条蛇呢。
要是人人都承受力这么好,他最初刚变成仙人掌的时候,也不用天天担惊受怕了。
……
越是这样越显得不对劲,这个安全起见,最后小王被安置在了大黄的身上。
他不乐意极了:“怎么能让我在牲畜棚呢?”
“那你是人吗?”
白麓看着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都不懂我的苦心——自古以来成功的作家诗人,哪一个没经受过生活的鞭打?”
“小王啊,你要多累积一些生活经验才行啊!”
“比如在这个棚子里,你就可以做一首诗嘛!”
“我想想叫什么啊——有了!”
“就叫,《草棚为守护大黄歌》!
五月深夜月影遥,
驿站顶上三重茅。
我陪大黄吃草料,
小王心里乐逍遥。”
……
“好诗好诗!”
说罢,她连连赞叹自己。
时阅川深吸一口气,此刻将头一扭,毫不犹豫的拐进大堂了。
这一回,反而是灵甲面露赞叹!
“这首诗简单易懂,朗朗上口,想来真是有点不错的——阿麓姑娘,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才华。”
“一般一般。”白麓双手下压,环顾四周,矜持而又谦虚:“主要是以前太低调了——怎么样?小王,有感觉了吧?”
小王更是一脸惊叹,再看这个牛棚,都仿佛令他文思泉涌了。
白麓沾沾自喜结束,再一扭头,心上人都不见了影子,于是赶紧也拔腿就走。
“大公子,你等等我呀!”
“你是不是吃醋了?都怪我,怎么第一首诗做给小王了呢?”
“时阅川,你怎么还不理我呀?”
……
进了一楼大堂,驿夫正懒懒的趴在桌子上,头也不抬道:
“住店的话,楼上房间随便挑。吃饭的话,现在没了。”
“一晚上十……啊不,20两银子。”
这还带坐地起价的?
穷嗖嗖还需要啃老婆的白麓立刻不乐意了。
“20两?三文钱我就能买一个肉包子,20两买的包子能堆满你的厨房!你怎么敢这么要价?”
大不了睡野外去,反正不能泡澡,哪里都一样——要钱肯定没有!
啊?
对面的驿夫反而愣住了。
“三文钱一个肉包子……那肉几文钱一斤呢?”
啊这。
这个问题好日常啊,大伙一时都愣住了。
过了会儿,还是小青说道:
“差不多15文左右吧。”
谁知下一刻,驿夫根本没在价钱上跟他们纠缠,反而是怒瞪着坐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两个同样干瘦的男人:
“好啊,你们骗我的钱!”
其中一个男人痛哭流涕,赶紧跪下来抱住桌子腿:“他胡说,他胡说,他胡说!!!现在因为灵潮到处都人心惶惶,哪里有15文的猪肉了?橘洲现在猪肉都50文一斤了!”
啊,这个确实是。
毕竟人都死那么多,猪肯定也有了伤害,再加上各大城市变化……
小青挠了挠头:“我,我灵潮之后就没买过猪肉了,也不算骗人。”
顶多是消息不及时吧。
……
而白麓便又温声道。
“那你看,现在肉虽然涨价了,可你这房子又不是稀缺资源,干嘛还这么贵呢?不然,十两银子我们住一晚上吧。”
“一两银子等于1000文钱,1000文钱可以买20斤猪肉,10两就是200斤,够你买两头猪了!”
“这吃起来多香啊。”
古代的猪,长势没那么惊人,但两头也不至于。不过,眼前的驿夫明显有点欠缺常识啊。
他甚至很快就心动了,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行,你们上去挑房间吧。吃的自己解决,我没有。”
白麓这才给了时阅川一个得意的眼神,并上前邀功道:
“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会过日子?贤惠吧?”
时阅川神色复杂。
想来,他还没有为十两银子就操这样的心呢。
最终只能点了点头,迟疑道:
“阿麓你……很厉害。”
却见白麓又心满意足的将视线挪向灵甲。
灵甲没好气的一翻白眼。
“好了好了知道了,等安顿好了我去厨房。”
这时候他又不由有点小庆幸,行李带的多还是有点好处的。
……
值得安慰的是,楼上的房间看起来还是挺干净的,除了些许灰尘外,并无太多脏污的痕迹。
大家伙刚安顿下来,灵甲便已经去了厨房。
——天色晚了,随便做些吃的填填肚子,可不能让大公子夜里饿到了。
而白麓也期待地探头朝下看去。
——却又瞬间缩回头来。
噫……
她嫌弃的表情有点明显。
“怎么了?”
时阅川一直将视线放在她身上,见状不由好奇。
“没什么。”
白麓深呼吸两下:“我不歧视。我就是有点恶心。”
嗯?
这个描述——
时阅川也忍不住探头朝楼下看去。
只在楼下大堂的饭桌上,刚才的驿夫正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大盘血淋淋的生肉。
而之前两个毫无存在感的干瘦男人则一左一右坐在旁边,一个拿勺,一个拿筷子,一勺一筷子的往驿夫嘴里喂肉。
殷勤周到极了。
时阅川也默默收回视线。
……
——三个丑男人。
——吃生肉。
——喂饭。
此等热辣的元素集合在一起,确实有点恶心。
不过……
“吃生肉,且吃得这么享受——大约不是因为灵潮吧。”
白麓也皱紧眉头:“好重的口味!好辣眼的感情——还好没给我们上人肉包子!我听说人肉有点酸呢……”
这下子,轮到时阅川沉默了。
第60章:优雅高贵的驿夫
不多时,灵甲端着大大的托盘上楼了。
“公子,”他脸上带出些许忍耐:“咱们还是在楼上客房用饭吧,楼下实在……”
太脏了。
外头大厅的桌椅板凳上都有一层薄灰也就算了,厨房里一片狼藉,骨头渣子和肉沫还有没收拾的案板堆的东倒西歪,都有苍蝇开始嗡嗡转了。
这种情形,灵甲只能取出自带的锅碗瓢盆,随便做了一份腊肠焖面。
也就在这种时候,才能发掘出行李多的好处。
但灵甲是不会承认的,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小青也情绪不振,此刻小声凑过来:“姐姐,这驿夫竟有分桃断袖之好——瞧瞧他们三个,一个个长的还没咱带的腊肠饱满呢,也太丑了些!”
一提这个,白麓也露出辣眼睛的表情:“我也看到了,真的丑。”
……
说话间,灵甲已经将面一一放在众人面前,出于对大公子的偏心,那一碗明显要大出许多。
白麓侧头一瞧,这回倒没说什么,只是也期待的凑过去:“哇,时阅川,你这碗的腊肠好多呀,我也想吃!”
而后张开了嘴张开了嘴:“啊——”
时阅川的筷子抖了抖,最终还是不忍直视的别过头去:
“阿麓,你瞧瞧楼下那驿夫要人喂饭的样子,跟你像不像?”
他实在下不去手。
白麓瞬间合上嘴,有些羞恼——怎么回事?
她跟老婆撒个娇,楼下竟然敢做出那副丑样子!
可恶,竟然敢坏她感情!
她脸色沉沉地从时阅川碗里扒拉走两块腊肠,迅速的开始吃饭了。
难得饭桌上没有她一会儿赞叹一会儿挑刺的样子,一时间,就连灵甲都有些许的不自在。
时阅川更是忍不住动了动身子。
他……刚才是否拒绝的太利落了些?
当初在帝都时,常听人说女子惯爱撒娇,希望心上人能多些疼宠……只是喂个饭而已,他不应该直接扭头拒绝的,果然伤了阿麓的心——
不不不!
他、他还没有答应要娶阿麓为妻,之前阿麓年纪小有些调皮也就罢了,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做如此亲密动作呢?哪怕成了婚也不行!
这绝非君子所为!
但是……但是阿麓毕竟年纪小,自己刚才的举动果然是挫伤了她的自尊吧?听说女子面皮薄,没事要多哄哄才行……
这东想西想的,自己的一大碗饭还没吃完,却见白麓已经重重的将碗筷磕在桌子上:
“我下楼一趟!”
杀气腾腾,且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
如今已是月上中天,这会儿工夫,两个干瘦男人已然喂完了饭,此刻小心的缩在墙角里睡觉。
而驿夫则双手撑在地面,重心向后抻一抻身子,再重心向前狠狠的做了个拉伸的动作。
再之后,又轻巧的跳上了一旁的大桌,一点动静也没发出来,只静静地蹲在那里,双手揣在怀中,也眯着眼睛打起瞌睡来。
就瞧着这副样子吧,虽然依旧丑陋,可却也有点丑萌丑萌的。
白麓犹豫一番站在他的背后,突然喊道:
“喂。”
桌上的男人仿佛被刺到,迅速跳了下来。
“你站我背后干什么?”
白麓却失望的挪开视线:
“哦,我听说猫头鹰能够把头转到背后,想看你是不是呢?”
反正蹲在那里的样子有点像胖乎乎的猫头鹰。
就这习性,肯定不是人。
对方呲牙咧嘴,露出了明显愤怒的表情——
“你竟把我与那扁毛畜生相提并论?!一群杂毛,只配做我的玩具!我这样优雅高贵,怎么可能跟它像?!”
白麓:……
“你哪里优雅高贵了?”
她叉起腰,绝不能允许有人侮辱自己的审美。
对方也是一挺胸膛:
“我哪里不优雅,哪里不高贵了?”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都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
……
而这头儿,楼上食不知味胡乱塞下晚饭的时阅川也缓步下了楼。
“阿麓,怎么了?”
他们一开始没吭声,难道不是大晚上的不想管闲事吗?他以为两人是有这个默契呢。
怎么吃着饭就下来了?
白麓脸色沉沉,想起自己下来的目的,声音也压低下来:
“就这个东西之前给你留下坏印象,严重影响了我们的感情,我是来给他一个教训的!”
就在这时,不知什么时候窜进来的小王抬高嗓门:
“我来我来,后院太无聊了,我想打架!”
然而对面驿夫却露出一个高冷的表情,眼神也直勾勾盯着小王那细长却又迅如闪电的身子。
“来啊。”
他双目紧盯,身子压低,神情跃跃欲试。
嚯!
他小王自从会说话开始,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挑衅呢!此刻不由战意熊熊,将身子盘在地上,头部左右摇摆,蛇信子嘶嘶吞吐……只想瞅准一个时机,给对方来一口狠的!
……
楼上,小青和灵甲也都扒着栏杆朝下看。
小王得意极了,心想这就叫你们看看我的能力!
我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只会挨打的小王了!
这念头刚转过,他眼神一凝,整个身子仿佛按了弹簧一样迅速的直接弹跳出去!尖牙狰狞,仿佛下一刻就要咬上这驿夫的身体!
然而下一刻,一阵大力传来,属于人类的巴掌劈头盖脸砸下,小王只觉天旋地转,脑子嗡嗡,两眼都有点黑了。
在一瞬间,他细长身子直接跌落在地。
发出了“砰”的小小声音。
又丢脸,又垃圾。
……
小王动也不动,仿佛死掉了。
——我是谁?我在哪?刚发生了什么?
他呆滞的睁开眼睛,眼瞅着驿夫仍旧饶有兴趣的盯着他,此刻蓝汪汪的眼睛眨了眨,两泡眼泪汩汩而下……
随后头也不回地飞窜出去。
“日你个仙人板板的老道士,把我定在那里那么多年,让我都打不赢架了呜呜呜……我要去照顾大黄,我不要打架了!”
而在大厅里,驿夫却明显有点意犹未尽,他放下了一直高抬的巴掌,叹了口气:
“这才打一下,怎么就不打了呢?”
恰在这时,一只苍蝇嗡嗡在他眼前绕着,驿夫精神一振,随即兴奋地抬起手,悄无声息的就将苍蝇拍落在地。
他这才心满意足。
第61章:四条鱼才能聘我
白麓若有所思。
好半天,她看着对方身上脏兮兮的灰色长袍,这才犹豫的问道:“你该不会是只狸花吧?”
“不对不对,颜色要更深一点——玳瑁?”
“总不至于是只三花吧?三花不一般都是母的吗?”
“你在瞎胡说什么?!”
对方瞪大眼睛:“我这样的高贵,怎么可能是那些花色?你知不知道,当我在屋顶晒太阳时,曾有位读书人夸我是落日熔金!”
“哦。”
白麓明白了:“大橘啊!”
对方得意地笑了起来:“嗯,还算聪明。”
“可……”白麓犹豫道:“人家都说【10只橘猫9只胖,还有一只压塌炕】……你怎么这么瘦?”
……
这显然就是件伤心事了,因为大橘已经将眼神投向那个被刚才动静惊醒的两个干瘦中年人:
“哼!都是因为这两个人,我才变这么瘦的!”
“原先我的仆人是负责这个驿站的,把我伺候的可圆润了。可是有一天,这两个干杂活的就瞎说——【养只死肥的狸奴有什么用?怕是连老鼠都捉不住了,不如配条大蛇,咱们做龙虎斗来尝尝!若回头还想养了,再逮只小的来。】”
好家伙!
白麓心想,正好小王刚才被打哭了,不然这会儿听到,那两个玩意儿怕是要被直接吞肚子里。
两个干瘦中年人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大人,我们只是一时嘴贱……已经改过了……”
小青也已经担忧的挤下了楼:“你主……我是说,你的仆人肯定不会那么做的!毕竟都把你养的那么胖了。”
驿夫的表情却瞬间黯淡了。
“我会捉老鼠的,而且天生爱发胖,我也控制不了……他没用心伺候过我。”
“他……也想尝尝那道菜。”
……
“嘶……”
灵甲也情不自禁挤过来了。
“公子,这人好生毒辣啊!”
自家养的,且是负责驿站工作生活无忧,只因一时好奇便能对陪伴多年的伙计有这样的心思……
着实是毒辣。
时阅川皱紧眉头,说出的话却是温和:
“无妨的。这位大橘,你大可不必生气,他纵有千般心思,如今你有这样的能力,对方生死也在你一念之间,便能任你施为。”
白麓侧目看他。
她早发现了,时阅川不仅手狠,真说起来,三观并不是很随大流呢!
她翘起了嘴角:“对啊,那个人呢?”
驿夫却又瞬间凶横起来:“哼!我才不在乎呢!他们才在厨房备好料,灵潮漩涡就出现了,并且迅速朝他们身边涌去——他就直接把我扔进去了。”
但扔进去的那一瞬间,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所以……
等到大橘从漩涡里出来,整个驿站就只剩下这两个人了。
……
“那你是因为灵潮才瘦的吗?”
小青好奇。
大橘“嗯”了一声:“醒来之后很饿,可是好生气,就强撑着揍了他们一顿……突然就瘦了。”
白麓若有所思——这大概就是灵潮刺激后,高强度发育期,营养没跟上导致的吧。
“那这两人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说起这个,大橘得意极了:
“读书人讲过一个故事,叫【为虎作伥】,说是山里的虎妖会让人变成他的伥鬼,吸引更多的食物到他面前……我也想学这个!”
白麓不由无语:“就他俩?能吸引到谁呢?你还打算吃人呢?”
谁知道大橘比她更挑剔:“谁要吃人了?我是让他俩干活,吸引更多的人来住客栈,挣的钱让他们给我买肉吃!”
“还得伺候我,把肉喂到我嘴边!”
这大橘还挺有头脑的!
……
两名干瘦中年人磕头如捣蒜:“大人!大人!饶了我们吧,我们真的只是嘴贱,我们……我们最后什么也没干成啊……”
大橘却并不在意,重新又将手揣回了怀里:“你们要干成了,哪里还有我呢?”
“反正我不管,干了就让我生气!”
“等我找到方法,我要让你们变成我的真正的伥鬼!”
说着,他又不客气的看向时阅川:“喂,看你的样子也像个读书人,那你帮我在书上找找,那个讲故事的人只讲了这个故事,可没说老虎怎么把人变成伥鬼呀?”
“这招我没学会呀!”
这能学会才是离大谱了。
时阅川温柔一笑:“那大约——是因为你不是真正的老虎吧。”
大橘:……
这个理由抵得过千言万语,他最终只能嘟囔道:“我们长得也挺像的……”
两名中年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坐倒在地。
但是……被这只妖怪猫天天盯着,买肉的时候想逃跑都跑不了……这辈子可怎生是好啊?
想到这里,二人只想回到当初嘴贱的那一天,先甩自己一个耳刮子!
……
新的本事学不会,大橘也并不沮丧,他坐在那里,神情很是满足:
“不行就不行吧,反正他们也跑不了。”
“喂,你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嘛!是因为养了会说话的蛇吗?”
白麓却心里一动。
“你……能变成人,是不是还能原型变很大?”
大橘不太开心:“变人很难,我费好久的功夫,也就只能变一两个时辰——你瞧,身上变瘦了,但是腮帮子和肚皮总也藏不住。”
“唉!”
“但是变大我可以……我现在跟老虎也没差别了呀!”
他犹自不甘心,嘀咕道:“读书人讲故事就是含蓄,那个【为虎作伥】关键地方怎么就不展开说说呢……”
一听说它能跟老虎那么大,时阅川侧头看去,白麓的眼神果然闪闪发光,满脸都写着三个字——
【带行李!】
……
果然!
白麓已然激动的不行:“唉,你这么优雅高贵,跟这两个丑男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会不会也被拉低水平啊?”
“你要不要考虑换个队伍?要不跟咱们一起出门旅游吧!”
“你放心,我肯定不歧视猫!”
灵甲暗自吐槽——人家好好的被伺候着不干,还能跟你一起餐风露宿?
然而却见眼前驿夫的脸上竟涌起了心动且羞涩的表情。
他小声道:“那你要带两、啊不,四条鱼来聘我才行!我们狸奴也是有身价的……”
“对了,我叫阿金,落日熔金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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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她很花心
四条鱼就够了?
时阅川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阿麓总能吸引到这种奇奇怪怪但脑子笨笨的同伴。
他沧桑地理了理衣襟,总觉得队伍越来越难带了。
…
果然。
只见白麓眼前一亮,连声音都温柔许多:“哎呀,做猫不能这么谦虚的!你看看你,优雅又高贵,区区四条鱼怎么配得上你的身价呢?”
这纯属睁眼说瞎话了。
这大橘身形干瘦,只有一个方腮帮子,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烂,哪怕凑近了看毛孔,也瞧不出任何一点跟【优雅高贵】粘得上边的。
灵甲不由侧目,对大公子步步沦陷的原因有了点唏嘘。
——毕竟,甜言蜜语这种东西,可能不论男女都扛不住吧。
可这无中生有凭空捏造也太离谱了!
……
但。
不要用人的思维来揣测猫的。
比如此刻,阿金就满脸矜持与自豪,同时还有些微高高在上的满意——
“不错不错,你很尊重我嘛!真的有诚意的话,那我就允许你们几个服侍我吧!”
毕竟,在猫的世界,它才是主人。
白麓却笑得更灿烂了:“你这样的体态,猫中也是一等一的,必须得有地位——要不等咱们到了前头橘洲,我找个木匠给你单独打造一辆猫车,把你的口粮玩具全部都放在上头,车子由你自己掌握……你觉得怎么样?”
大橘能觉得怎么样?
那自然是妙极了呀!
他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
“那好,既然这样,我就给你见到我真实面貌的恩赐!”
说着,只见眼前的驿夫手掌撑在地面狠狠一个懒腰,四肢躯干便陡然发生了变化——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腹底白色,四肢和背部全是黄色橘纹的大猫,足有老虎那么大!脸盘子圆圆的,鼻头粉粉的润润的,肚子也圆滚滚的!
那厚墩墩肉乎乎毛茸茸的胖爪子踩在地面,无意识爪子收紧又松开,有那么一瞬间,时阅川都忍不住动了动手指头。
好想……捏一捏那个肉垫啊!
阿金张大嘴,甜甜的叫了一声——
“喵!”
一股风吹过。
白麓忍不住后退两步——就,嘴里味儿有点冲!
但是没关系,瞧瞧这骨架,分明力气很大,跑得又快,真给安排个拖车的话,他们坐在车子上也会很舒服吧!
……
眼看着这傻猫又要被骗进来,小青忍不住好奇道:
“阿金,你长得真好看……你觉得你变成人了之后好看吗?”
阿金愣了一下,熟练的舔了舔前腿处的毛:“嗯?人的话,眼睛小小鼻子怪怪的,嘴也小,都没有尖牙……4条腿只有两条能用。而且那两条走路的腿还不能举到头顶上去,我想啃一下指甲都不行。”
大伙想象一下丑陋驿夫啃脚趾头的样子,一时都有点辣眼睛。
阿金却误会了他们的表情:
“啊,你们人是不是不爱听这些?但我说的是实话,你们确实长得有点怪。”
“唉,我变起来可适应了不少时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东西?”
“要不是为了做一只能养伥鬼的吊睛白额大虎,我才不会受这委屈呢!”
行吧。
大家沉默着,总算懂了为什么驿夫丑成那个鬼样子。
白麓有了新的车车,才不介意车车的话呢——反正进了队伍,慢慢就会调教好的。
……
阿金美滋滋地原地转了两圈,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直接又将一旁受到惊吓的两个干瘦男人抽晕过去。
但他也没在意。
反而好奇道:“刚才那条蛇也是你们养的吗?他能不能放在我的玩具车上?我跟你讲,我特别会玩蛇!”
白麓想起了刚才快若闪电的一巴掌,也点头:“看出来了。”
“不过,阿金你不是爱吃鱼吗?那条蛇其实是我为你准备的零食库——它肚子里能装一切水产,打坏了可就装不了了。”
缩在门框处的小王憋回了一泡眼泪,它心塞又感恩地想:
还好,还好白麓爹是有良心的,没有把自己放在这个丑陋的猫妖手里……
不然,不然自己哪里有活路啊!
呜呜呜白麓爹真好,她好会保护自己!等亲爹找到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报答她!
后院处,大黄一边悠闲反刍着,一边看着门框边上熟悉的白蛇:
“哞……”
……
折腾了一天,大家也都很疲倦了。
这会儿已是深夜,驿站既然已经确定安全,待会儿就能安安稳稳睡个觉了。
白麓正习惯性挤在时阅川身边准备上楼,却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问着缩小身子趴在柜台上,揣着两只前爪的阿金:
“你……身上应该没跳蚤吧?”
阿金露出骄傲的表情。
“原先是有两个的,不过我可爱干净了,灵潮里头一变化,就没跳蚤了!”
白麓嘿嘿一笑:“那……我今晚能睡在你肚皮上吗?你变大一点。”
阿金警惕的竖起尾巴惊跳起来:
“你是想占我便宜吗?!”
白麓理直气壮:“怎么会呀?主要是你这么高贵,我难免想近距离接触一下嘛!摸一摸,抱一抱,rua一rua的……”
唉,天底下没人能抵得过这种毛茸茸的生物的。
阿金明显相当好哄,此刻又忍不住把尾巴甩的飞起,考虑一番后才矜持道:
“那……行吧!”
于是!
众人全部上了2楼,找了干净的房间,白麓却已经铺好毯子,请阿金先卧倒在上头了。
5月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哪怕是深夜,躺在毯子上也不需要盖被子。
更何况,阿金身上也毛茸茸热乎乎呢。
她将上半身靠在猫咪软绵绵的肚皮上,实在是觉得美妙啊。
——啊,圆满了。
……
而此刻。
二楼。
灵甲习惯性的替时阅川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时阅川身子好了以后,便没再劳他多照顾了。但此刻,灵甲一边收拾着铺盖,看着明显有些神思不属的时阅川,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忠诚的秉性顶在了前头。
他忧心忡忡道:
“大公子,我看这白麓姑娘……她很是花心啊!”
第63章:我们一起睡吧!
灵甲话说的语重心长,像极了正在努力劝小姐回头的老嬷嬷。
此刻,他甚至长叹一口气:“公子你看,不是我危言耸听,我真觉得白麓姑娘有些花心。咱们才出发多久,她这就骗了多少了?”
“一会儿夸小青特别重要,一会儿夸小王一代文豪,亏的陈河她嫌弃了没夸……可这,这还没进城呢,又夸上这只大猫!”
眼看着时阅川已经专注地在听了,灵甲又愤愤不平:“她才哄了公子呢!今晚却又要跟大橘同床共枕……公子就被扔到一边了!”
时阅川正在喝水,闻言直接呛咳一声:
“咳……咳咳咳!”
“灵甲!”
他无可奈何:“我跟阿麓之间,暂时……暂时我没答应她!”
灵甲没说信不信,只问:“阿麓姑娘以后生了孩子,是像大公子还是像她呢?”
时阅川下意识道:“都可……咳。灵甲,你未免太操心了些。”说着,忍不住脸皮热辣辣的。
灵甲却叹了口气:“如今只有我跟在公子身边,我不操心谁操心呢?”
他将被褥铺好:“公子,咱可得把持住,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拿下了!”
“我听弟兄们说,姑娘们也是很花心的,太容易的都很容易厌倦!”
时阅川揉了揉额角,等到脸上的热度褪去,忍不住道:“灵甲,你该去跟小王学学写作的,倘你写故事有这个功底,我能让故事传遍大江南北!”
灵甲却浑身一哆嗦,想起了之前为了竞争上岗临时学的那些个之乎者也,瞬间头大如斗!
他再也不提公子的事儿了,反而把东西一收:“天色晚了,公子,我先去休息了。”
……
而在烛光中,时阅川却坐在那里沉思起来:灵甲说的也不无道理——这天下间,大凡唾手可得的东西,总不被人珍惜的……
面对阿麓,我是否表现的太不君子了?
会显得很轻浮吗?
还有,阿麓一直觉得我的身子虚,是不是因为这,她才想跟大橘睡一睡的?
毕竟,大橘虽没有腹肌,可是够绵软啊!
正琢磨着,却听房门被轻叩。
不多时,白麓探头进来:“我刚听你在咳嗽……是身子又不好了吗?”
时阅川突然又有些微微的欢喜——阿麓她,并不像灵甲所说那样的!
这念头才刚转,便又听白麓问道:“怎么样,今晚要跟我一起睡吗?”
时阅川:!!!
饶是再镇定,此刻也绷不住了:“阿麓,你……你怎可如此草率?”
她都没考虑过,身为一名女子,倘若名节有失,日后会比男子多出许多苛责吗?
这样的阿麓,以前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
反正不会是他时府。
她也绝不是之前的花匠。
但……这是阿麓虽不曾遮掩却也从不提的秘密,时阅川只能当做不知道。
此刻只觉很是忧心忡忡。
却见白麓无辜地眨眨眼:
“天赐良机啊!”
她走了进来。
这一瞬,时阅川下意识后退一步,攥住了衣襟。
白麓:……
“咳。”
她也尴尬了:“那什么,你身子还没好,先别想这些,万一体力不支不不不——我是说,下楼,我们一起躺阿金身上,我看你之前也一副很想揉揉它的样子。”
时阅川:……
——驿站,毁灭吧。
……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便又带着大黄阿金接着赶路了。
路上树木越发葱郁,蝉鸣也逐渐响亮,但,翻过一座山头,就能看到前方隐隐约约的橘洲了!
尤其是,橘洲城外有好大一片茂盛的野橘子林,此刻花还未全谢,风中都带出隐约的味道,格外令人欢喜。
阿金站在大黄背上,风将他的毛发轻轻吹动,连胡须也惬意的要飞扬起来——啊,这诗和远方,才是喵应该过的生活啊!
他今天早上,可是得了小王主动上供的四条鱼呢!这名叫琉璃鱼的鱼,比他往前偷吃的可美味太多太多了。
仆人们显然相当用心啊!
阿金又惬意地甩起尾巴,两只前爪在大黄背上踩来踩去,发出了细微的呼噜噜的声音。
……
别看阿金长得可怕,打又打不赢,可小王其实也挺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的,毕竟前段时间他们总是吃鱼大伙儿都有点腻了。
此刻,他趴在灵甲背上,已然又陷入了新一波的灵感狂潮——
【山中白蛇潜心修炼,却被一只金色恶猫打伤!这时候,一名路过的小姐救了他,并看他可爱,日日好鱼好肉喂养,白蛇再也不用辛苦生存了……】
“怎么样?我这个灵感怎么样?”
小王激动的不行,觉得自己这次的文风清新动人,跟之前的震惊题目风格大不相同呢!
莫非是他突破了吗?
白麓心情也挺好的,此刻琢磨一下:
“不行不行,这个轻松日常在如今的文学市场是行不通的。”
“你这样吧,咱们白蛇先被大猫狠狠打,打到尘埃里,突然,被一名小姐所救!”
“然后,小姐全家惨遭灭门,白蛇却因此阴差阳错,得到了修炼秘籍!”
“等到白蛇修炼有成,小姐的仇人也不在了——啊这个差点忘了,那就这样——这个仇人的故事咱们留个伏笔,回头写第二部逆转时空回到过去再解决!”
“先来说这部,这部……时间已过去500年,白蛇决定找小姐的转世报恩!”
“我想一想啊,郎貌女才的,白蛇就叫白真,小姐叫许仙儿,畅销爱情……我是说,报恩嘛,以身相许!然后出来一个臭道士说白蛇是妖怪……”
小王:……
以身相许,逆转时空,救命之恩,道士反派……
热元素好多啊!
他黯然又爬回灵甲肩头:“我……怎么就想不出这么有创意的故事呢?唉,莫非果然还是以前的风格适合我?正所谓——”
【人蛇奇恋:白蛇报恩入赘,仙儿善心救夫!】
……
而这头,白麓走着走着,又蹭到时阅川身边去了。
“怎么样,阿金肚皮是不是超级软?”
时阅川沉默着点点头。
他昨夜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只想忘记那件事。
然而白麓还偷偷又拉住了他的手,温声细语,格外体贴:“你别着急,咱们慢慢来,我也是为你身体考虑……”
第64章:阿金内心萧瑟
这样的话说出来,时阅川沉默一瞬,看着满山翠色,最终也将热烫的手掌包裹住白麓的手。
转过头来,他白皙的脸颊上弥漫出绯红,深邃的眸中仿佛涌起了水雾,每一寸表情都写满了诚恳。
他郑重道:“阿麓,我……等到回了帝都,我必将珍而重之迎娶你!”
他心想——自己多年打拼,如今人生大事亦不需再受任何人掣肘,阿麓就是性格跳脱,言行大胆又怎样?自己总能圆的过来的。
她这样大胆的倾诉情意,他时阅川绝不会辜负!
然而下一刻,却见白麓缩了缩手:“啊这……这就谈婚论嫁啦?”
只见小姑娘脸上除了欢喜,还有一丝苦恼的不知所措:“就……咱们这还没开始谈恋爱呢?怎么就谈婚论嫁了?”
大漂亮如今瞧着是好,可这世上的人多半是会变的,万一……万一还有更好看的呢?更何况,按如今时代的风俗,结了婚可不兴这样天南海北的到处跑啊。
她也得实话实说——生命与自由价更高。
白麓于是也认真道:“你放心,我谈恋爱的时候一定专心致志!但是结婚的事咱们再论。”
时阅川:……
……
他的神情一寸寸失望下去,却又渐渐拢起寒霜,热烫的手掌也缓缓松开……
而就在这关键一刻,灵甲突然生气道:
“好你个白麓!”
“你竟然敢玩弄大公子的感情!”
白麓愣了一瞬,抬头看着时阅川淡漠且失望的表情,再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掌,下意识上前一步,直接搂住了他的胳膊:
“你胡说!我哪里是玩弄感情了!我明明这么体贴又认真了!”
阿麓又在满嘴胡说了。
时阅川微闭双眼,想要快刀斩乱麻。
但胳膊却仍被白麓搂在怀中,甩了两下都没能松开,忍不住又气又怒又恼——
你既无心,又何必还要日日纠缠?
又恼怒自己——明明是被别人欺骗,为何此刻不能用力甩开!
只听这玩弄人心的小姑娘大声道:“我只是不想那么早成婚!又不是不喜欢他!不然你看一路走来那么多人,我对谁嘘寒问暖过?”
……
时阅川忍不住心头一跳。
好像……是啊。
在万水村,大家都嫌他身体虚,在南洲城,她也见过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狼狈模样。
甚至在鹭洲,城中也有许多俊俏人物……
但,白麓只专心看过我!
时阅川想起小姑娘对自己面貌的痴迷,内心充满了自信。
他突然温柔一笑:“好了灵甲,阿麓年纪还小,你不要与她争论。”
说着,脸颊微侧,对白麓也淡淡点了一下头:“阿麓,我懂你的意思。”
太阳光从斜后方投射,长长的青丝下,时阅川侧过来的半边脸陷入阴影,而另外半边,却笼罩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那眉目微敛,长睫低垂,高挺的鼻梁如俊俏的山峦,更有不厚不薄血色丰润的唇……
好想衔上去,轻轻叼着,再用牙齿微微碾磨,最后,柔软的舌……
白麓整个人都痴了。
时阅川却将头微微偏了偏,引得她的视线直勾勾跟着转:“怎么不说话了?”
白麓:……
别问,就很后悔——其实,现在就拜天地也可以的!
……
接下来一路的气氛都很诡异。
明眼人都看出来,大公子时阅川已然给出了最郑重的诚意。可是白麓嘛……
就连姐吹小青,都不敢有这么厚的滤镜来说些好话。
此刻,仙人掌和小白索性缩在牛车的角落里,神情默默,万分安静。
反而是阿金对人类的情感并不怎么感兴趣。
此刻昂首挺胸踩在大黄的后背,清风吹过,毛发纷飞!
他陶醉道:“啊,夏天到了——”
白麓正不断回味刚才看到的美色,此刻下意识接道:“动物们又到了发情的季节?”
时阅川“咳”了一声,实在没忍住。
灵甲也不断看着她——世上怎会有这等奇女子?
这个大胆的话题,保守的古代人暂时不敢接腔。然而对于阿金来说,也是另有一番萧瑟:
“唉。”
“说那些有什么用?”
他惆怅的看着远方:“我原先那个主人,家中老母养了猪,本是请了劁猪匠来的,结果不小心打碎了食盆,那老太太可抠门了,非得要赔!”
“劁猪匠也抠门,两两对上,顺手就把年幼的我拎了过去,四腿一张,我……就没了尊严了!”
“呜……我的宝贝!竟然只抵得一个破猪食盆!”
个中凄惨,当真是闻者流泪。
众人侧目看去,果见他毛茸茸的圆脸上全是萧瑟,一时间,忍不住心有戚戚。
……
瞧阿金这威风又得意还肥墩墩的模样,谁能想到他还有这样一番悲惨往事?
白麓也是惊讶——这得多寸的几率,才能赶上一次绝育手术啊!阿金在运气方面,果然不简单!
她想了想,也郑重劝道:“阿金,你千万不要因此自卑呀!你瞧瞧你,这毛色,这体格,还有你这个脸盘子和可爱劲儿,一般的猫可没有资格替你传承血脉!”
“要我说啊,你就是这世上独一份最珍贵的喵,小小缺憾,美玉有瑕,那才更宝贝呢!”
阿金圆溜溜的眼瞳此刻瞪得更大了。
片刻后,他胡须都激动的颤了起来,随后终于咧开了嘴:“喵喵喵你说的真不错!没错,我就是这样珍贵!这样高贵又优雅的我,怎么可以随便就传承血脉呢?”
“啊!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
他矜持又满足的舔起了自己的毛。
……
而就在这时。
前方的道路上,却隐约可见有人的身影。
“啊!人啊!是人啊!”
小青瞬间从花盆里弹跳出来,激动不已。
白麓:……
人就人呗,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却见小王也探头探脑凑过来:“不容易啊,好些天都没有在官道上见到有人了!唉,这灵潮也就爆发那一会儿,没说不让大家行走啊……怎么大家伙连城都不出了呢?”
离得近,前方人影也渐渐看得清楚了。
那……好像是一位中年汉子,带着水葱般鲜嫩的小姑娘。
第65章:我的脸好看吗?
他们一行人耳聪目明,离得老远便能看清大概。
然而前方那两人仿佛也是如此。
此刻,只见年轻的姑娘一转头,水灵灵的面容顷刻显露。她看着这官道上罕见的行人,也是满脸惊讶。
随后,便默契的停下脚步,与那中年男人停在了路旁。
等到大黄拉着车慢慢赶上来,她便露出了惊喜的笑意,颊边酒窝深深,分外可爱:
“你们是从远处过来的吧?外头怎么样啊?咱们橘洲的大人说因为灵潮,各个府城都很乱呢!”
这个问题就相当不好概括了。
白麓也笑嘻嘻的:
“还行还行,有些城市是真的很惨,不过我们之前经过鹭洲,如今都已走上正轨了。”
“来,相逢即是有缘!”
她熟练地从行李车上摸出一块薄薄的木板:
“这是我帮鹭洲城开展的新业务,姑娘想给别人快速送信,尽管去鹭洲!”
“只消去过一次,叫梦马记住了,以后再有什么生意,直接梦中相约就行!”
第一次需得面对面交易给钱,这也是鹭洲城生意一开始不好拓展的原因。
但是,慢慢来嘛!
他们一路走一路发传单,鹭洲的短信中转站事业总有做起来的时候。
……
啊?
就一句话而已,怎么连推销都有了?
少女手里拿着那块板子,颇有些无措。
倒是她身边的男人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见动作,引得时阅川多看了两眼。
女孩这才意识到,赶紧介绍:
“我叫孟玉妆,这是我爹。”
她侧头看去时,那中年男人才沉默的点了下头,以示应答。
灵甲也皱起了眉头。
——这父女俩可真古怪啊!
但一转头,又瞧见小王和小青两个伸长了脖子,不由又叹口气:
这世道,啥东西不古怪呀?
阿金在牛背上也多瞧了两眼,不过他显然不怎么感兴趣,也没觉得面前这新认识的人能有资格认识珍贵的自己,便又毫无兴趣的趴了回去。
白麓却是兴致盎然:
“我叫白麓,我们从南洲城来,准备去云州,你们是橘洲人吗?”
然而话问出去,却没人回答。
只见孟玉妆眼神牢牢钉在时阅川脸上,恨不得拔都拔不下来!
……
唉。
大漂亮果然是大漂亮。
白麓想起曾经的自己,此刻也很是理解这种感受。然而时阅川却微蹙了眉,对这种眼神十分不喜。
他已敏锐感觉到,眼前这姑娘的眼神,并不是单纯的欣赏,反而是充满着一种奇特的感觉。
白麓见他皱眉,立刻插在二人中间,笑嘻嘻对孟玉妆说道:
“怎么样?他是不是很好看?”
“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语气仿佛小孩子炫耀宝藏,分外真挚。
时阅川微翘嘴角,没有多话。
孟玉妆却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脸,神情有些恍惚。
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
“却是人间无双!”
“不过,”她摩梭着自己的脸颊玩笑道:
“我长得也不差。”
小姑娘自恋一点有什么问题呢?
白麓自己还觉得自己是个小仙女呢,只见她连连点头:
“确实确实!”
两个女孩子欢欢喜喜凑做了堆,一边说话一边接着赶路。
而那沉默的中年人背着背篓,里头是些散乱的草药,也不知塞了几层,只将篓子压的沉甸甸的。
……
两个姑娘在前头嘻嘻哈哈,众人缀在身侧,时阅川也是仍旧沉默。
但,尽管再怎么沉默,他的那张脸在夕阳余晖下,仿佛要生出光辉来!
就连侧脸的线条,都无一不是惊心动魄的美。
孟玉妆一边跟白麓说话,一边又实在忍不住,不停侧头看去。
时阅川面无表情,仿佛并未察觉。
反倒是白麓对她晃晃手指:
“你不可以老看他哦。”
“啊?”
突然被人这样拦下视线,年轻的姑娘有点没反应过来。
却见白麓笑起来:
“这是我的意中人哦,你可以欣赏,但是不能一直看。”
孟玉妆一愣,随即又捂嘴笑了起来:
“好的好的。”
她分外理解的点点头:“我只是觉得你的意中人长得过分好看了——好的,我现在不看了。”
白麓半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对时阅川献宝一样笑。
时阅川眉目柔和下来,随即想到之前的拒绝,又重新绷紧了唇角。
……
而这时,孟玉妆已然有了新的话题。
“你眼睛生的真好看,我也想要这样向上翘的双眼皮,像我现如今这对,总有些微垂,不是很合我心意。”
“哎?”白麓愣住了。
“可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非常有特色啊!尤其是一双眼睛,我见犹怜——眼尾下垂看起来又减龄又容易让人生出保护欲,你竟然不喜欢吗?”
孟玉妆却苦闷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看镜子觉得自己样貌不错,可是……可是跟姐妹们走在路上,所有人都觉得好看的不是我。”
“我身上是有哪里有什么缺憾吗?为什么无论脸多么出色,大家仍是看不到。”
越说越沮丧。
白麓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很漂亮。脸很完美,也很有特色,但是……”
“你自己看的都是小铜镜吧,当然问题不太好显现。但是你头小脸小,肩背这里却有点厚,显然体态不太衬这张幼嫩的脸——小玉妹妹,你若想更完美,闲暇时还需舒展一下肩背才行。”
……
这话一说,孟玉妆下意识捂住肩膀,恍然大悟:
“是了!”
她就说换来换去怎么也不完美,如今想来,竟还是这身体的问题!
可,身子怎么才能变完美呢?
“那简单呀,”白麓说的轻而易举:“没事针对性锻炼一下就好了……啊,八段锦练一练,也是有帮助的。”
孟玉妆郑重点头,眼神又在白麓瘦削的肩背上看了一眼,此刻羡慕道:“那要多久才能练成你这样的体态啊?”
个子瘦高,身材看着也瘦削,只随意穿了便服,便显得这样利落又英气……
白麓笑的意味深长。
她把拳头绷紧,那可是能一拳一个大黄的。
想要练成自己这样的体态?
她委婉道:“那可能需要好几年吧!”
孟玉妆的表情瞬间垮塌。
第66章:能去你家住住吗?
前方官道渐渐宽敞,也越来越平整,越是接近橘洲的城墙,城门口往来的人也越是多。
这一回,就连白麓也狠狠松一松肩膀:“可算见着个正常的城市了!”
时阅川也松了眉头:“看来,橘洲大约情况还好。”
明明距离灵潮暴发没过多久,可眼前这样繁华的景象,却仿佛已隔了好多年了。
小青也忍不住变了回来,却见孟玉妆眨了眨眼:“咦,这是你在灵潮里获得的能力吗?”
显然并不惊奇。
时阅川看她一眼,却又立刻被孟玉妆察觉,对方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最后却又满意的微笑转过头去接着与白麓说笑……
而她身侧的爹,却仍是麻木的走动着,面目漠然,仿佛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信息。
……
城门口依次排着队。
孟玉妆父女俩上前去,门口的小兵一边顺手从篓子里摸了棵草药拿在手里装模作样的看,一边笑嘻嘻凑过去:“孟大叔,上回吃酒我跟你说的那个事……”
说着,眼神又看了看孟玉妆,得到对方下意识的一个笑来。
直到这时,白麓等人才终于听见孟大叔的声音——
粗哑,干裂。
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
“没……没缘分吧。”
白麓侧头看去,只见孟玉妆好奇地问道:“爹,你们背着我说什么呢?”
而这中年汉子眼眶微红,握着背篓的手却死死攥紧,青筋暴起,关节处用力过度,泛出可怕的白色。
但面对女儿,却仍是勉强微笑:“没什么。”
……
“啊?”门口的兵士也愣住了。
此刻还打算多问什么,却见后头排队的人不满的开始催促,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把草药扔回篓子里,又招呼起白麓等人。
“你们几个,脸生的很,哪儿来的?”
白麓新奇地很,此刻抢答道:“我们南洲城来的!大人,外来的人要收钱吗?”
面对这样活力满满的姑娘家,对方脸色也放缓了:“要什么钱呐,我可跟你说,咱们陛下说各都城人员流动是好事,明令天下不许在这事上收钱——莫不是你们南洲城还敢收钱?”
好大一口黑锅砸去南洲城,白麓赶紧摆手:“没没没,我随口问问——不然大家干嘛还要排队呢?”
说起这个呀!
那这位军士倒是有一肚子的八卦消息,但此刻后边的人越排越多,显然不是聊天的好时候,只能言简意赅:
“唉,咱们排队是因为城里出了事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士……既是外地来的,路引拿来让我看看就行。”
说罢,手一伸,显然不觉得这拖家带口还带着大堆行李、拉着老黄牛的外来人有什么不对。
路、路引?
白麓傻眼了。
……
就在这时,时阅川自她身侧探身前来,手臂一抬,便递上了几纸文书:“请看。”
对方抬起头来看着他,忍不住也是屏住了呼吸——近距离观看,天下没有人能挡得住时阅川的容貌冲击。
白麓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脸颊就在自己身侧,侧头看去,下颌的线条如此流畅,耳垂上还有一颗小痣,在玉白的肌肤上如此显眼。
倘若……倘若……
“咳!”
灵甲在两人身后大声咳嗽。
白麓回过神来,忍不住遗憾——还是话说早了。
她心虚的太早,以至于完全没能发现时阅川正在泛红的耳根,还有对方越发贴近的衣衫。
倒是前头军士可没有这样能欣赏细节的眼光,一开始愣住了,但又很快接着低头查看路引。
灵甲刚咳嗽完,他便又是一挥手:“走吧。”
时阅川收好路引,看到白麓仍旧有些慢半拍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
而一直在旁边等着他们的父女俩,孟大叔仍旧攥紧背篓低着头,而孟玉妆却细细打量着白麓与时阅川,眉头微皱。
……
橘洲城内繁华又热闹,据说灵潮那晚,他们城里刚好举行灯会,全城人都去大街上凑热闹了……
虽也损伤不少人,可更多的还是安全过来了。
白麓仿佛掉进了米缸的老鼠,连头发丝都洋溢着快乐。如今还没离开城门多远呢,手里糖葫芦水果签,小烧饼酥油包,已然占了个满满当当。
等到又在摊子前等到一碗豆腐脑,她苦恼的看了看满手的零食,身侧便伸出一只手来,替她将碗端起来:
“走吧,等找好客栈,晚些再来还碗。”
时阅川站在那里,长身玉立,一手拿着黑褐色的粗陶碗,此等美景衬托,便连碗中的豆腐脑也如珍馐玉馔一般。
卖豆腐脑的老婆婆脸上漾出笑来:
“郎君尽管拿去,我们这摊子每日都来的,今日还明日还都行。”
一只粗陶碗,两文钱便能买一只崭崭新的,这大街小巷日日都来,还能怕人拿走不成?
更何况,还是这样如神仙般的郎君。
老婆婆也是有过年轻时候的。
时阅川微微一笑,对婆婆微点下头:“多谢您了。”
顺手自然而然的用勺子将糖化开,盛出一勺来送到白麓唇边:“尝一尝,若是香甜,等到找好了客栈,我再带你来吃一碗咸的。”
白麓呼噜噜喝下,满嘴都是久违的零食香甜,此刻只剩胡乱点头和嗯嗯啊啊了。
心中还转过一个念头——虽然自己拒绝了大漂亮的求婚,但是他怎么好像更体贴了?
嗯……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钓系大法?
莫非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掌握了,并且对着大漂亮施展开了吗?
不愧是我!
她骄傲极了。
……
时阅川有钱,挑客栈不用多做思考,最贵的就行。
而孟玉妆则遗憾极了:“其实我家院子也很大呢,原是想请你们到我家去暂住的。”
一边又贴过来:“阿麓,明天我还过来找你行吗?”
白麓点头:“行啊。”
一边大方承诺:“我们先去客栈看看,要是不行的话,我也想去你家住住——我老,咳,我意中人有钱!”
对方古里古怪的,她如今吃饱喝足,也想玩一玩。
不多时,却见灵甲又从客栈里出来:“大公子,橘洲城的灯会是每年只这个时候有三场,如今城里城外早有人打算来看,几家干净些的客栈……都满了。”
第67章:我女儿的浴桶
时阅川微笑起来。
他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对孟大叔拱了拱手:“如今……真是不巧。不过我看阿麓跟孟姑娘投缘,不知大叔家里如今可方便?”
“妙啊!”
白麓果然高兴起来:“小玉妹妹,你看,我就说咱们有缘分——方便吗?方便的话咱们就按这家客栈的收费标准付钱!”
近距离接触才有意思嘛!
这可是橘洲城最大也最贵的客栈啊!
饶是孟玉妆如今追求的并不是钱,此刻也忍不住怦然心动。
她压住心中的忐忑,看着孟大叔,口中犹豫:“这……不好吧?”
孟大叔却难得发言,闷声闷气:“不方便。”
他越是这么说,孟玉妆却反而下定决心:“爹,我觉得方便的!反正咱家不是有五……六间屋子嘛!”
说罢,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孟大叔,脸上带着甜甜的笑。
好半响,孟大叔才转过头:“好。”
“我先回去收拾。”
转身经过几人身侧时,又突然没头没尾道:“我家……其实还有七间空屋。”
……
孟玉妆脸上的笑容依旧,此刻开心极了:“阿麓,咱们果然好有缘分!你放心,我家以前卖药的,家中很多房间都是留着给炮制药材的伙计们住的。”
“如今我爹年纪大了不做了,你们住进去,半点不影响的!”
卖药的?
时阅川挑起眉头。
灵潮陆续爆发时,许多药材的药性增强或改变,常有些稀罕能力。
因此,大政国的药商们因是能最先接触到好药材,生意那叫一个红火!
就这么几年来,闲暇时会上山采药的村民们都不知多了多少!
孟大叔瞧着也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虽神情憔悴,可身强体壮,孟玉妆这个年纪正是待嫁的好时候,瞧着她的模样也不像是另有忧愁……
孟大叔又怎会放着到手的好生意不做呢?
……
别看孟大叔今天背着背篓,似乎还亲自采药,但等孟玉妆带大伙回了家,众人这才惊叹——
“好大的宅院啊!”
虽说简单了些,可地方是真的大,此刻仍旧能闻出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药香。
大院子里全是青石板铺就,想来之前做生意时这边也是炮制药材的好场地。
只是,这里也太过冷清空荡了些。
孟大叔从屋里走出来,此刻将侧屋一扇扇门都打开,简单道:“空房间多的是,床单被褥我倒是有,只是都是旧的,怕你们要嫌弃。”
时阅川客客气气道:“多谢了,这样便很好。其余诸般日用我们带的都有。”
嗯……白麓带的行李,虽是各种不起眼和累赘,可如今用起自己的铺盖,倒还真是有些贴心。
不如……让灵甲再买两辆马车吧,脚程快一些。
……
灵甲照顾时阅川是已经十分熟练,小青原先做学徒时也没少伺候主家,两人三下五除二,床单被褥便已铺平。
便连泡脚桶都已经分好了。
他们出门在外还这样细致,倒让孟玉妆有些好笑:“你们不是赶路吗?为什么连泡脚桶都要带?这多沉啊!”
还占地方。
白麓却是理直气壮:“有条件自己带,干嘛要用别人的呢?可惜了,没带上一个泡澡桶。”
她在大院子里左看右看,叽叽喳喳,一会儿指点小青这么摆,一会儿让灵甲再把东西往前挪一挪,整个院子都热闹了起来。
孟大叔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仓库中还有一只浴桶,是我给闺女打的,还没用过,如今给姑娘吧。”
“倘若你们能带,走的时候也带走吧。”
这话一说,孟玉妆脸上的笑容都暂停了。
但下一瞬,她又笑起来:“爹,你可真偏心——不过,我估计也用不到了,所以就给阿麓吧!”
……
说话时,孟大叔已经将浴桶拖了出来。
超乎众人想象的是,这并不是一个沉重的木桶,反而格外轻薄。
甚至瞧大叔一只手轻松拉动,底下竟还装了小小的轮子!
“啊!”
白麓两眼都在发光:“孟大叔!你哪里打的这浴桶啊?我超爱!”
轻巧可以带上路,有轮子使用也方便——大力如她,能偷懒还是想偷懒的。
孟大叔看她惊喜又满足的样子,此刻也扯了扯嘴角:“橘洲城外的小寒山,前年有一棵树变化了,我瞧他的树皮格外不一样,防水又防火的,撕碎了还能慢慢重新贴一起,就费了些水磨工夫一点点弄下来慢慢拼凑。”
这树皮浴桶看似只是小小改动,实际上废了他不知道多少功夫,才有了如今这严密又结实的模样。
白麓忽然抬起头来。
孟大叔显得也有点高兴了:“就是说,在外头安全的情况下,这浴桶下面加个火堆,直接可以烧火。只是不能超过一个时辰,不然这树皮顶不住。”
天啦天啦!
还能加热!这不比一桶桶往里加水方便?
白麓真是受宠若惊:“送我吗?真的送我吗?”
而这时,孟玉妆的脸色已然很不自然了。
“爹。”
她压低声音,不叫大伙儿看到自己的脸色:“你可真能藏啊,好东西都不给女儿用吗?”
孟大叔脸色慢慢绷紧,最后只一言不发又进了屋。
反而是孟玉妆,这会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不多时转过身来,也一脸高兴地跟着白麓一起看这个浴桶。
白麓却跟时阅川对了个眼神。
——孟玉妆跟孟大叔的五官还是很像的,只不过,瞧这两人之间可没有半点的父女亲情,甚至……孟大叔似乎是极度厌恶孟玉妆。
而孟玉妆嘴里爹叫的甜,可她一说话,孟大叔连应都不想应……
可他说起自己的女儿,却满脸都是笑意。
有意思。
时阅川笑道:“阿麓,这样珍贵的心意,你待会儿问问大叔还有什么想要的,看看咱们有没有法子。”
孟玉妆却抬起头来,眼神在白麓和时阅川脸上打量:
“我爹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开心啊!”
“你们能住在我家陪着我,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正说着,院门突然被扣响——
“笃笃笃!”
“孟大叔,我下值带了酒来,你在家吗?”
第68章:城中的无头女尸
来人正是之前在城门口的军士孙成虎。
院门打开,他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几个人,愣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说呢,原来你们竟是认识的!孟大叔,你早说呀!”
孟大叔侧身让开一步请他进来,好艰难扯了扯嘴角:“我早说了,你还能不查路引吗?”
那不能。
城里出事儿好些日子,往来人可得排查好。
不过,已经都下值了,工作上的事明儿再说。
孙成虎嘿嘿笑着,对着众人一提酒坛子:“刚好,人多也热闹!我这可是新打的烧刀子,够劲儿!”
白麓跃跃欲试:“我没喝过!”
这下子,轮到孙成虎愣住了——啊这,这么年轻的大姑娘,跟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喝酒,这多不合适啊。
时阅川伸出手按住白麓的额头,将她往后推了推:“她开玩笑的。”
白麓正待反驳,却见时阅川微抿唇角,神色有些失落:“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喝不来这烈酒……可大家都爱热闹,阿麓,你若实在想喝,那我陪着你,并不碍事的。”
白麓:……
“区区烧刀子,怎么能跟你比呢?”
她很快便作出决定:“没事,灵甲他们喝,咱俩吃好吃的去!”
……
倒是这边,大伙儿已然互通了姓名。
孙成虎半点不见外,催着孟大叔就将桌椅安置好了,白麓虽然不喝酒,但热闹是要凑的。于是从时阅川手里抠了十两银子,安排小青跑腿去——
好不容易来到这样繁华的都城,她总得过个瘾吧!
如今,众人落座,满满当当一大桌子的零食点心下酒菜和热腾腾的饭菜,堆了一层又一层。
那圆胖的酒坛子最终只能被挤到地下去。
这回,反倒轮到孙成虎不好意思了:“这……这随便整盘花生米就行,多破费呀!”
时阅川微笑起来:“如今城中客栈满满,我们几个来打扰孟大叔也是靠着厚脸皮,更何况,出门在外,交朋友何须计较这些呢?”
“我看孙军士特意带了这酒,也是一番情意的。”
简简单单两句话,倒教孙成虎脸色红红的:“哎呀难怪是个进士,这说话真叫人舒坦!我这……我这烧刀子可便宜……”
但看一旁孟大叔有些神思不属,不由又想起来:“玉妆呢?怎不叫她一起来吃饭?”
……
孟大叔这才回过神来:“她待会自己会出来的。”
孙成虎觉得有点怪,但酒桌热闹,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稍倾,孟玉妆果然笑嘻嘻的坐到了孟大叔身边,一边还给他倒酒:“爹,你可不要喝醉酒乱说话,不然我要生气的。”
粗陶的酒碗颤了颤,最终却是重新平稳下来。
一旁的孙成虎打量着孟玉妆,见她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大一样,但性格还是这样活泼,又有些满意起来——
这知根知底儿的姑娘,倘若孟大叔愿意,叫自己的小弟娶回家去,多热闹呢!
他小弟如今做个教书的秀才,自己一个人住在天南街那边,长得肯定是没这个时公子好看,但也不丑……
他想了又想,想着老娘让自己在城里给小弟寻摸个好媳妇,又想着孟大叔——前段才说抽空让年轻人见一见,一直没定好时间,怎么今天一问又说没缘分呢?
热辣辣的酒顺着喉咙滑下,孙成虎看到孟玉妆几乎钉在时阅川脸上的眼神,忍不住又黯然叹了口气:
唉!
比相貌,他小弟那肯定是比不过这位公子的。
他这一叹气,孟玉妆便收回了视线。
时阅川眉头微蹙:“之前听说橘洲城里出了事,不知是什么样的事?”
……
说起这个,孙成虎便又皱紧眉头。
“灵潮那晚,咱们橘洲城也死伤不少人,官府光是统计就折腾了好久。”
“原是想着该安定下来了,可不知为何,前几天大家在城内河里捞出了一具无头尸体!”
嚯!
故事转悬疑了,白麓喜欢!
但她还没说话,一直装普通蛇的小王按捺不住,直接从灵甲后背探头——
“头呢?男的女的?头是被啃了还是怎么着?”
孙成虎眼睛都瞪圆了!
但小王半分没察觉,还将尾巴盘了个圈,蓝汪汪的眼睛好奇的看过来: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头呢?骨头又多,也没有肉,还不好消化——我跟你讲,我之前吞过一只兔子,那头可剌嗓子了!”
阿金也赞同:“确实,头没多少肉,我不爱。”
这只胖乎乎的大橘此刻岔着两腿坐在地上,认真的梳理着肚皮上的白毛。阳光照着,连白毛都仿佛跳跃着金光。
他说着话,一边又将白茸茸的腿抬到头顶,漫不经心的舔了起来。
孙成虎慢慢的放下手中的麻辣兔头。
他干巴巴地挪了挪屁股:“啊,啊这位也是灵潮里变化的吧,我……我也见过听说过的。”
“那……你哪里人,咋不给看路引呢?”
小王一愣:“我是蛇,就是聪明伶俐了一点,那肯定没有路引。”
孙成虎眉头一跳,心想这不是蛇妖和猫妖吗?
他还没听说橘洲有动物能说话呢,顶多是人变成奇奇怪怪的。
可看大家都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咳!”
他也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哦哦,既然这样,那咱们接着聊——那个头估计不是被吃的。”
众人聚精会神的看过来。
“那是被人拿斧头砍下来的。”
“咱们仵作看了,应当力气很小,脖子那里砍得坑坑洼洼的,一点不平整。凶手极有可能可能是女子或孩童……”
……
时阅川也好奇:“世间生杀,无外乎情仇财。能叫人将他头颅砍下,倒像是有深仇大恨。”
不然,既是凶手力气小,没有强烈恨意支撑,又何苦将人头砍下。
孙成虎也连连点头:“可不就是吗?对着身子,我们倒是知道是谁了,可这第一位死者,生前只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人家常在这里走动,做生意向来和气生财,顶多是鸡毛蒜皮的三五文缠磨不清,也没曾听说有什么口角啊?”
“咱们吏令正着人去他老家清查呢,却不曾想,河里又捞出来一人!”
“还是一样的无头,只不过这回,是个女尸!”
第69章:八旬老母和小郎君
时阅川微一抬头,却见孟大叔端着酒碗的手都在发抖。
最后被孟玉妆一把扶住。
年轻的姑娘颊边酒窝深深:“爹,你喝醉了吧?”
孟大叔沉默着,最终一碗酒仰头干下,脸颊瞬间漾起一抹酡红。
“嗯,我醉了。”
他站了起来:“我去歇着了,大虎,你们接着喝!”
主家都撑不住了,孙成虎也不在意,反而盯上了壮硕的灵甲:“哎呀,兄弟,咱俩得喝一个!”
酒碗一抬,就递到了小青面前。
“我之前回回都喝不过孟大叔,如今忙碌一段时间,酒量竟涨了!”
灵甲端着酒碗,看着对方仍旧固执的对小青催促:“唉,灵甲兄弟,你怎么不喝呀?”
白麓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但凡多吃一粒花生米,也不至于醉到这种地步——大虎哥,你还没讲完这个案子呢?”
谁知话音刚落,孙成虎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得。
这个也说醉就醉了。
好在饭大伙儿都吃饱了,孟玉妆却笑了起来:“我倒是知道——这个凶手至今也没查出来,所以城中还是要小心些的。”
“阿麓,时公子,你们无事还是少出去最好。”
“等看了灯会,就抓紧赶路吧。”
……
“公子,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灵甲一人便喝了半坛烧刀子,但如今神色清明,除了身上略有些酒气外,全没有半丝醉意。
他正在洗刷新买的浴桶——公子当然不能用别人的旧物,如今既要在橘洲待上一段时日,那还是买只新的好。
至于时阅川,如今正坐在灶前烧火呢。
唉,没办法,白麓迫不及待要用她的新桶!但总不能在屋子里烧火吧,还是烧了热水一桶桶加吧。
时阅川坐在灶前,如今正是太阳炽烈的下午,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反而越发显得风姿玉秀。
“嗯。”他填了根柴进灶膛:“孟大叔对女儿这样细心体贴,偏偏跟孟玉妆相处古怪又隐忍克制。”
“我看,二人之间没甚父女亲情,倒是相互忌惮。”
正说着,白麓也进了厨房。
见到她来,灵甲将手中清洗干净的浴桶往旁边排排放,一边道:“阿麓姑娘,你如果是需要烧水,我来就行了。公子烧火没有我熟练。”
唉,说出去竟有种淡淡的心酸呢。
像极了忍气吞声笑对不成器姑爷的老嬷嬷。
白麓连连摇头:“我不要,我不要——灵甲,你得给你家公子锻炼的机会。再说了,他给我烧水,我待会儿也给他烧水,这多好呢!”
“你放心,虽然我跟你家公子都不给你烧,但小青可以的,你们俩互相帮忙。”
灵甲无声叹了口气——唉,早知道了。
……
不过,说起孟玉妆,白麓也有话讲。
“她今天的眼神好怪啊,一会儿看你,一会儿看我——时阅川,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眼神有点熟悉?”
时阅川点点头:“嗯,你想吃鱼又想吃肉但却只能再塞一口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所以……”白麓摸了摸下巴:“你说她选了咱俩谁呢?”
时阅川端坐在小凳上,神情自有一股淡然:“我猜,大约是我吧。”
“毕竟,我这张脸,无论男女,想来都是相当出色的。”
这点白麓也承认——“是啊,搞不好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选了更麻烦的你。”
“就是假如真像咱们猜测的那样,有这样神奇的能力,她何苦自己奋斗呢?”
“又累又罪恶,若是进帝都,恐怕还另有一番广阔空间呢!”
尤其是大政国的执政者——不管是没见过面的陛下,还是看城门的孙成虎,又或者是鹭洲城的城主……
从上到下,大伙儿都一心想着民生呢!
不仅想,还放手干,着实是个美妙的朝代啊。
啊,这么一想,好想去帝都见见皇帝陛下啊。
灵甲:???
你们在聊什么?
明明是三个人的对话,为何我却不能听明白?
……
入夜了。
外头的更夫慢慢走过。
过得片刻,却听主屋大门吱呀一声,有人踩着轻巧的步子在院子里走动。
白麓从床上坐起,翻身趴在窗户边看了一眼。却见孟大叔的身影正在院中徘徊,犹豫片刻后,他进了杂物房。
不多时,手里便提了把斧头匆匆去到院外。
悬在廊下的小王瞪圆了眼睛,此刻悄无声息地顺着廊柱蜿蜒向下,在夜幕中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不多时,却见正屋里又走出一个衣着整齐的姑娘——正是孟玉妆!
只见她盯着虚掩的院门,神情冷漠,还带着一丝讥诮的冷笑。
不过,只站了一会儿后,她也满意地回了屋。
白麓笑了笑,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再侧耳一听,隔壁时阅川的房间安安静静,便也伸了伸懒腰,重新钻回被窝了。
……
第二天一大早。
小青刚和灵甲将买来的小笼包肉火烧煎饺油饼馄饨鸡汤面甜咸豆花等依次摆好,却见小王已经盘在凳子上,尾巴尖一翘一翘。
随后,又被好奇跟过来看早餐的阿金毛茸茸一巴掌拍了下去。
“给我鱼。”
小王哼哼生气着爬起来,忍不住身子左右摇摆,再一次张开了尖牙——
这一回,是阿金的尾巴将他甩落。
小王:……
好气啊!
这只猫明明那么胖,为什么动作这么快?
他小王是有实力的,可是不变大,怎么就打不过呢?
不过,想着自己变大了,可比阿金那只老虎要大的多,到时候稳赢,他的心态又放平和了。
唉,跟一只太监猫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对方受到这样的伤害,如今脾气暴躁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此刻灵感涌动,小王爬回屋内,迅速写下开头——
【八旬老母联合中年壮汉,青春懵懂小郎君,惨失下半身!】
啊,这么一想,果然是个好热销的题材!
他又爬回院子里,见阿金蹲在自己的饭碗前,赶紧殷勤的上前,嘴巴一张——
“吃鱼吃鱼!”
而这边,趁着孟大叔和孟玉妆没出来,小王又贼兮兮的凑到众人面前:“你们知道我昨晚看到什么了吗?”
第70章:昨晚烧的水怎么样?
“看到了什么?”
灵甲将豆花放在时阅川面前,对方伸手又递给白麓,一边道:“灵甲,如今我身子渐好,也无需这般照顾。”
灵甲却正色道:“公子,我可是你的侍卫,每个月领月俸的!”
“原先咱们有正事要做,赶路着急,难免要劳你亲自动手。如今时间没那么紧,当然不能委屈了公子。”
白麓喝下一口咸豆花,里头的花生碎香喷喷的,让她的心情也美滋滋的:“可是你家公子都给我烧水了呀,还给我煮过粥——灵甲,你要给你家公子留个表现的机会嘛!”
“就是!”小青也赞同:“姐姐说了,男孩子家家的,一定要勤快贤惠才行,不然以后娶不着媳妇儿的!”
“灵甲大哥,我最近也在学习——你觉得我昨晚烧的水怎么样?”
灵甲:……你就烧一桶洗澡水,我还能告诉你咸淡咋滴?
唉。
金尊玉贵的大公子啊!
只恨他们前些年办事实在是着急,这才叫公子学会了做这些事!
如今一朵鲜花……呸呸呸!
公子仙人之姿,这个比喻不合适。
……
这一惆怅,根本没人理小王。
他不开心地再次重复一遍:“我昨晚看到了大秘密,你们不想听吗?”
“听听听!”
灵甲给自己拿了个大肉包,好奇道:“看到什么了?”
小王神秘兮兮地瞅了眼正屋,这才压低声音:
“这父女俩不对劲,我一直留心盯着呢!”
“昨晚上,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只听屋门嘎吱一声,竟从屋内出来一个人!”
“咳。”白麓提醒道:“小王,讲故事的时候不要灌水,直接说重点。”
小王满腹才华无处发挥,只能泱泱道:
“我这叫细节描述,营造氛围……总之,昨晚上孟大叔进杂物房提了把斧头,在街头的井边磨着呢。”
嚯!
小青惊了。
“难道这城中杀人案的凶手,竟然是孟大叔?”
灵甲皱紧眉头:“可我瞧孟大叔为人诚恳,虽沉默了些,可也没理由去杀人啊!”
“真要说起来,我倒觉得孟玉妆更为可疑。”
灵甲说出自己察觉的事——
“她虽时常笑着,可看大家的眼神都很不对劲。”
小王也不敢相信:“可我昨晚亲眼所见!”
“孟大叔磨斧头的时候,脸色阴沉的随时都能砍人——这要没有深仇大恨,我也不信!”
时阅川轻轻咬下一颗馄饨,细嚼慢咽过后,这才对白麓笑起来:“阿麓昨晚上可看到什么了?”
那必须的。
白麓眨眨眼:“咱俩猜的没错,是孟玉妆。”
灵甲:……
又一次理解失败。
……
大伙儿也就讨论了这么一会儿,很快,孟大叔和孟玉妆便也出来了。
孟玉妆开心起来:“哇,你们起的好早啊!”
白麓心想,没有网也没有手机,天一黑只能睡觉了,早上也没有磨被窝的借口,还不如早点起来呢。
孟大叔却脸色严肃地看着满桌的早饭,对于众人略拱了拱手:
“如今瞧着,我家里着实没有客栈方便——今日我托大虎打听一下其他短租的宅院或客栈,也省得怠慢了大家。”
“爹!”话音刚落,孟玉妆便不满意的皱起了眉。
“我跟阿麓一见如故,才不要分开!大不了,大不了咱们不收银子嘛,不要叫他们走!”
说着又眼巴巴看着白麓:“阿麓,你别听我爹的气话,现在城中哪有客栈空着啊?”
“我朋友很少,实在舍不得你,你就留下来陪我一段时日吧。”
白麓也对孟大叔笑起来:“大叔,没事的,我们到哪里都不拘谨,你不用担心怠慢。”
“再说了,小玉妹妹也确实很有意思,我想留下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孟大叔脸色沉沉,最终却没再说了。
……
橘洲城一片繁华。
临近灯会,街头巷尾熙熙攘攘,各家商户门口都在热热闹闹的张罗,便连小吃摊都比以往多出不少。
如今才是白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两边酒楼联合着扯出一条条的绳索,只等夜幕来临,花灯一个个点上,不知是何等盛景!
便是白麓,此刻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倒是灵甲一直思索的二人的话,此刻无论如何想不通,趁着孟家人不在,忍不住问道:“公子,你们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时阅川一转头,只见灵甲后背带着同样目光灼灼的小王,小青也是好奇的凑了过来,背上沉甸甸的阿金正躺在布兜里睡得死沉死沉,想来对人的事并不好奇。
他也心情颇好:“灵甲,咱们也见过不少人,你看孟玉妆,是否觉得她身上不大协调?”
那可太多不协调了。
灵甲恨不得数出一二三来:“一直没好意思问人家年龄,我瞧着这位孟小姐,脸上倒是幼嫩,十五六岁的模样。”
“可身上骨龄扎实,怕是有20出头——公子,我虽没有摸骨,可这么多年看人,也还是有些眼力的。”
“还有,阿麓姑娘曾说她肩背厚不协调——哪里是不协调,明明是身子大头小——难怪她说无人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就,一点一滴的细节拼凑起来,每个细节都没大问题,可就是不好看啊。
……
小王也凑了过来。
“你都不懂欣赏美人——孟小姐那是只这两个问题吗?你看她的手,又光滑又细嫩,听说她以前还常上山弄草药,却一个茧子也没有,必定有独特的保养方子!”
“可偏偏腿不好看!”
小王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
灵甲脸色绷不住了——“正经人,谁去看女子的腿?”
“哼!我不是人!”
小王更得意了。
“咱们在城外遇见的时候,她的裙子没那么长。”
时下女子倘若有活要做,便爱穿高高的长靴,或用绳子将裤脚束住,裙摆反而短了些。
孟玉妆也是将裤脚缠得高高的,紧紧的。
一般人只能看到脚踝往上一部分的衣服,可小王爬起来确实是不太在意位置的。
从她脚边游走,他看得很清楚——
“她小腿有点软粗,全靠布料缠着才显得细瘦些,身子也不大灵巧,不像是攀山登岩挖草药的。”
第71章:崭新的头颅
小王察觉到众人没法发现的细节,此刻高昂身子,得意洋洋。
小青疑惑道:“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孟小姐是假的吗?”
“可她一个普通女孩子,人家至于这样大费周章的假扮吗?总要有个理由吧。”
时阅川点了点头:“没错。确实是需要一个理由——比如,想换一张更好看的脸。”
“不,”他随后又更正道:“一颗更好看的头颅。”
这话一说,众人都惊呆了。
种种细节在眼前交织穿梭,灵甲脱口而出:“莫非孟小姐就是那砍头的凶手?!”
既有了这个猜测,此刻再将细节综合在一起——
想想看,面像只有十五六岁的姑娘,骨龄却是二十出头,且之前孟玉妆请大家去她家中住时说家里还有五六间空房,而一向寡言的孟大叔却在那时反驳,说有7间——
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否是在有限的范围内对他们做提醒?
——对自己的家都不熟悉,肯定是有问题的。
再加上那不像采药人的手脚……
灵甲忽的打了个寒颤!
一边觉得这不可能,一边又想到如今世道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
他压低声音,凑到时阅川跟前:
“公子,人头砍下,可不是杀鸡杀鸭——没有大毅力也下不了这个决心!是否……是否……”
不是灵甲小瞧女子,而是人的骨骼坚硬,哪怕是借用斧头,也没有说轻易两下就能砍断的。
而杀人拆卸肢体,跟单纯的义愤杀人,期间心理所承受的压力可是截然不同!
哪怕是他,无缘无故杀了人再将头颅砍下这种事,那也显然是万万做不到的!
白麓却挑起眉头:“你不要用常人的心态来揣测别人——能做出这种事,本就不是一般人了。”
上辈子大灾变时,能活到最后的,都是狠人。
哪怕是在和平时期,那些人贩子中也常有女子——她们所行,岂不是比砍头还要恶毒?
当欲望高于道德,那恶就永无底线。
“更何况,你没发现吗?大虎哥跟咱们讲无头尸体时,孟玉妆的表情相当自得——仿佛这是她沉默的杰作。”
“我猜,她原先的生活应该相当一般,并没有什么出色的特长,因此如今是很得意于自己的能力的。”
这次,轮到小青沮丧起来:“姐姐,咱们都是在一起的,为什么我就没有发现呢?难怪朱医师进帝都都不带我……可能我确实太笨了吧。”
……
这下子,轮到白麓骄傲起来:“唉,小青,你千万不要贷款烦恼——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瞧瞧,我就不能变成仙人掌。”
“有时候捧你在掌心里,真的好羡慕啊!”
她也不想赶路的。
小青不愧是小青,脑袋果然不太灵光,于是反而扭捏起来,手里揉搓着小王细长的身子,哼哼唧唧:“姐姐,你别伤心……我,我会赶车,等咱们买了新的马车,你就可以休息了!”
灵甲:……
此刻,他跟那个放了大公子鸽子的朱医师。竟有了同种默契——
脑子不灵光的徒弟,不能要啊!
不过……
“大公子,你该不会是想说,这个孟玉妆能把人的头砍下来安在自己身上吧?”
时阅川也点了点头:“嗯。”
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这个说法,联想孟玉妆那张带着深深酒窝的青春面庞,给众人的杀伤,可比陈河那大蜘蛛还要震撼呢!
白麓也点了点头:
“孟大叔对自己女儿的恨意和爱意那样矛盾,偏偏还夹杂着忌惮,却又不得不忍耐下去。我猜他一定有什么软肋被孟玉妆抓在手里了。”
不过,瞧他昨天的样子,这软肋想来也控制不了多久了。
毕竟,仇人顶着自己女儿的头颅在身边晃,没有哪一位父亲能够忍耐的。
……
小青终于想明白了——
“这么说来,那大约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因灵潮有了特殊能力,能够把别人的头安在自己身上?”
“所以呢,第二个无名女尸是不是就是孟小姐?”
“如今她对咱们这么热情……”
小青将目光放在时阅川脸上,此刻倒抽一口冷气:“我知道了,她想要大公子的头,可是……”
“可是,”他纠结起来:“可她顶着个女人的身子,用一个男人的头,这样协调吗?”
“怎么不协调了?”
白麓反问道:“你们看时阅川这张脸,文弱时如莲花坠露,严肃时如寒月当空——真正的美丽是不分性别的。”
“更何况,她怕什么?倘若安在自己身上不协调,回头再换一个女孩子的不就行了。”
这将换头说的跟换衣服一样,众人忍不住沉默了。
……
时阅川也沉默一瞬。
不然怎样呢?
面对这样的夸奖,还学阿麓说一句“不愧是我”吗?
他只好补充道:“我倒觉得,城中第二具无头女尸,应该并不是真正的孟小姐的。”
“要知道以孟大叔对女儿的疼爱,不可能忍受女儿尸体至今还被官府葬在义山。”
当下的规矩,倘若有无人认领的尸体,仵作检验过后便要葬在义山。上头全是这样的无名公墓。
这倒是。
众人也点头——孟大叔连女儿的一只浴桶都要费这样的心思,怎么可能会甘心让她做孤魂野鬼呢?
这样的奇诡与爱意,此刻参杂在一起,真是让人说不出的叹息。
大街上熙熙攘攘,各色小吃摊位鳞次栉比,白麓花三文钱从人家的草把上拿下一只糖葫芦,一边咔嚓嚓啃着糖衣,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猜真正孟小姐的身体,应该被现如今这个藏起来了吧?不然孟大叔何苦这样苦苦忍耐呢?”
“不过,咱们来了,可能事情还有变化。”
“我看昨晚孟大叔夜半磨斧头的情形,怕是有些忍耐不住了。”
这么一说,大伙连热闹的街市都不想逛了,小青更是精神抖擞:
“姐姐,那咱们今晚不睡,就盯着孟小姐好不好?”
今夜是灯会,鱼龙混杂。
而明日,新换了头的人就可以顶着崭新的模样,借着外来人的身份,大摇大摆出城。
直到——她再遇到一颗更好看的头颅。
第72章:青楼花魁
谁还不想当个柯南呢?白麓是很理解大家的跃跃欲试。
不过……
“这城中灯会要到子时才结束。大家都在看热闹,孟玉妆肯定不会趁这个时候煞费苦心的留咱们在家,反而是咱们逛灯会累了,等到凌晨时分睡熟,才是她动手的好时机。”
白麓啃完一个糖葫芦,此刻将红嘟嘟的果子递给时阅川,甜甜一笑:“来,尝一个?”
这大庭广众之下,时阅川正待拒绝,却见一旁小青也把眼神黏在糖葫芦上。
他沉默一瞬,张口咬下一根红润的糖葫芦,嚼了两下胡乱咽进肚子,最终又摸出一袋铜板来:
“小青,带阿金和小王去吃些东西吧。”
那可是灵甲特意准备的——自从发现白麓会自己伸手从大公子荷包里掏银子,灵甲就暗地咬了牙,将大公子所有的钱都藏了起来,每天只塞一袋铜板应付。
——倒也不能一文不留,这样的话,白麓肯定会主动要的。
此刻拿来哄小孩子,倒是十分不错!
只见阿金瞬间从他后背醒过来,跃跃欲试地看着荷包里叮当作响的铜板:“我要吃肉!新鲜的!”
小王也激动:“我要买纸笔!”
小青也高兴——别看只是一把铜板,但是廉价学徒的他,还没有这么有钱过呢!
……
眼看着小青背着阿金,胳膊上缠着小王迅速跑远,白麓这才对灵甲道:
“你们要有精神,凌晨时尽管起来等吧,有情况了叫我就行。”
她说完,又咔擦啃下一颗糖葫芦的外壳,最终无奈的看着里头通红的果子——
“好酸啊。”
时阅川无奈:
“阿麓,你若是怕酸,大可不必先将糖衣吃下再来吃山楂。”
白麓也无奈:“可那个糖就那么一点点甜味,根本中和不了这个酸。唉,这卖家也太抠门了些!”
这就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灵甲替人家卖家说句公道话:
“饴糖价贱时就得十文钱一两,如今灵潮,什么东西都涨价,怕是要二三十文一两了。更别提更好些的石蜜,原价一两就得六七十文——这才能沾几个糖葫芦?”
“如今橘洲糖葫芦卖三文一根,虽说山楂小了些,个数也少了些,但我倒觉得真的是物美价廉。”
白麓:……
行吧,她忘了,在古代,不仅盐铁为重,糖也是奢侈品。
哪像原先的世界,大灾变之前买包盐好像只要一块七,还是加碘的!
想到这里,她又啃了一口酸溜溜的山楂——想以前也没什么用,大灾变后期,山楂这东西早就不是山楂了,如今吃着酸酸的,慢慢也能接受。
吸溜,真的有点酸。
瞧她呲牙咧嘴的样子,时阅川也觉得口中发酸,不由劝道:
“阿麓,吃不下就别吃了吧。”
白麓摇了摇头:“不行,不能浪费。”
但仍是被酸的不甘心:“回头你的病好了,咱们安顿下来,你得请个厨娘给我做些冰糖葫芦,挂厚厚的糖浆!”
“对了,你们现在是用甘蔗制糖还是用甜菜呀?”
……
穿越来这么久,她还没有研究过古代的民生呢,此刻也挺好奇。
时阅川眉头一挑:
“甜菜?”
如今由麦芽做成饴糖,甘蔗制成石蜜,哪里来的什么甜菜?
白麓一愣,不由苦笑。
“那……甘蔗制糖,你们现在该不会还没有用上黄泥淘澄法吧?”
难怪糖都不甜,还那么贵呢。
这下子,便连灵甲也觉得不太对劲了。
“阿麓姑娘,你说的这些,可是涉及到某些秘法?”
白麓:……
明白了,啥都没有,糖还没进阶呢。
她也并不在意:“别问我细节,我只是之前看书(小说)时见的多了,具体怎么做确实不记得的……反正就记得这俩,时阅川,你若是有时间又想挣钱,回头自己慢慢试吧。”
时阅川沉默一瞬。
他早已不打算追寻白麓来历,此刻只郑重的一拱手:
“阿麓放心,若有所得,必不敢忘。”
白麓也长叹一口气:
“你都要娶我了,还跟我分这么清楚吗?”
有实力的人有恃无恐。
比如制糖法,她未必不知道其中蕴含着多大的财富,只不过……有人代劳,何必自己亲手搞事业呀?
反正,自己不会吃亏的。
她甚至有些扼腕——
“早知今日,当初怎么就没背个造玻璃造火药,炼钢煅铁的法子呢?”
嗯……只要仔细想想,没有一个穿越人士能发财的方法,倒是还记得氢氦锂玻硼,碳氮氧氟氖……
咳,无效穿越,不提也罢。
……
因着这个插曲,接下来时阅川逛街时都有些漫不经心。
直到白麓又看上了碧玉楼前的姑娘,时阅川心头一跳,赶紧打岔道:“阿麓,我思来想去,此等秘法,获利甚多,我与时府并无太多扶持情感——不若回头试验一番,若成了,献与陛下吧。”
白麓无所谓地点点头,仍旧伸长了脖子看着前头窗前倚坐的姑娘——青丝如云,细腰窈窕,青葱玉指捻着一柄纨扇,光看侧脸,便晓得是个美人了!
然而时阅川仍在解释:“你天性不拘,为官做宰恐怕于你是桎梏,但倘若此法可获赏,倒不如请陛下赐下一份身份——这样的话,出门在外也方便一些。”
这个考虑不可谓不体贴,按道理,白麓应该抓住机会跟大漂亮再述情衷。
然而此刻,她只是慢慢用手比划着前头姑娘的细腰,而后一脸惊叹:
“哇!她腰好细啊!发质也好好,肯定是个美人——时阅川,这是什么地方?我能不能请小姐姐吃顿饭?”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认识一下。
时阅川和灵甲看着前方大大的【碧玉楼】,不由叹息——
“阿麓,这种地方,不大适合女子过来。”
白麓瞬间明白了,随即大喜——
“我知道了!青楼!我要看花魁!”
她看过的古早穿越小说里,可没少给青楼花魁各种戏份啊!男频女频都有!
真的好好奇!
恰在此时,楼上的姑娘似乎是听到了声音,也微微转头,纨扇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温柔又多情的眼睛。
白麓:“啊,我死了!”
第73章:章台柳
面对如此美人,白麓眼睛黏在上头都撕不开,时阅川实在无奈,内心甚至涌出一抹古怪的心酸来。
他忍不住想:倘若我没有这样的容貌……
下一刻,却听白麓道:“时阅川,她眼睛真美!只比你差一点点!”
时阅川:……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此刻垂下眼睫,笑得既无奈又宽容:“是吗?阿麓喜欢就好。”
白麓:……
她再看看那个在2楼瞧着自己的女子,突然觉得对方也没那么好看了。
再看一楼门窗紧闭,大约是这碧玉楼白日里并不营业的缘故。于是再抬头看了一眼:“算了,我们晚上再来看看吧。”
然而她刚挪动脚步,却听楼上的姑娘出声叫了她,声音软绵:
“这位姑娘,既是赞了妾,又怎的不肯多看妾一眼?”
对方多情的眼眸中氲出一抹脆弱与自怜:“是否是因妾这章台身份?”
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放下纨扇,玲珑挺翘的鼻子,嫣红点缀的丰润而自然的唇,还有圆润光滑的脸蛋……
再配合那一双多情妙目,属实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白麓何时见过这等古典的大美人?!
就连对方忧郁的神情都是那么的韵意天成。
她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抓住了时阅川的手:
“她真的好有气质!”
……
此刻。
时阅川也微抬起头来,看了看窗边的女子,对方多情的眼眸也看到了他的脸,下意识惊呼一声:“啊!”
然而时阅川却连眉头动都不动。
楼上女子洁白的贝齿咬住下唇,不是很端庄的样子,却另有一番诱惑感。
可是,面对时阅川这张脸,谁能自信的起来呢?
于是,白麓眼睁睁看着对方在失落过后,又迅速漾起笑容:
“姑娘捎待,我这就下楼!”
随后人影便消失在窗口。
而白麓这才稍微拍了拍胸口,又凑到时阅川耳边小声问道:“什么叫【章台】身份?”
在美人面前,当然不能显得自己是个文盲啊。
时阅川突地笑出来——阿麓啊,果然还是爱美的小孩子。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这说的便是青楼女子,他们也常用章台女自称。”
哦,这首诗白麓依稀仿佛听过的,便迅速理解过来——
“啊,小姐姐不仅腹有诗书,看来还挺骄傲的。”
她喜欢!
……
而这时,碧玉楼紧闭的侧门打开了。
容色绝美的女子小心的对她一礼:“姑娘安。妾身良辰。”
“好名字!”白麓出口称赞:“名字好,你长得更好——我还没有见过比你长得更好看的女子。”
良辰便笑了起来——这便是姑娘家的可爱之处了。
若是她在碧玉楼中对人说出名字,对方脑袋里,想的必定不是赞美。
她也柔柔一笑:“姑娘也很是灵秀可爱——更何况,我观你身侧这位,郎艳独绝,姑娘好福气。”
以良辰的眼力,自然是看得出来这两人默契的氛围。
至于身后那个壮硕的黑大个儿……
嗯,完全可以忽略掉。
这话一说,白麓也觉得是位知己:“是吧,他长得多好看呀!这万一再生个小孩子,结合我俩的优点,不知道得漂亮成什么样子!”
时阅川:“咳咳咳咳咳!”
除了咳嗽,他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灵甲更是瞪大了眼睛——阿麓姑娘脑子里天天都在想什么?明明才拒了公子的一番心意,如今便能想到孩子了?
女子的心,果然是奇奇怪怪又难猜。
……
良辰的美貌与知名度齐名,再加上时阅川,如今青天白日便在大街上站着,很快便有路人好奇且惊讶的眼光投射过来。
眼见着众人已经有想凑热闹的心思,良辰忙道:“谢姑娘不嫌弃我的身份,倘你愿意,今晚灯会时,我会在楼中歌舞。”
“不知姑娘你……”
小心翼翼,惹人怜惜。
倘若那双眼睛不是直直盯着白麓,倒真仿佛像是在跟情郎撒娇一般。
白麓也感觉到自己这不一般的身份了,一口应下!
“良辰,你实在太懂我了!我就想进这楼中见识一番!我叫白麓,你叫我阿麓就好。”
“你放心,今晚我肯定来!只是不知道你们这楼中有什么规矩,是否还要买酒送花打赏?”
她摸了摸兜里干瘪的荷包,此刻又信任的拍上时阅川的胳膊:“放心,他有钱!”
她问的好奇,不带一丝鄙薄,良辰这回倒真的笑了——
“噗嗤”一声,之前所有的柔弱感荡然无存,便连眼里的缱绻多情也全部消失。
她拿扇子遮住嘴:“阿麓能来,我便十分开心了——那些阿堵物,我房里没有十箱也有八箱,实在不需要阿麓破费了。”
说着,她小心的轻提裙摆,临转身前仍是强调:
“阿麓妹妹,我今晚会等着你的!”
等到那背影袅袅娜娜消失在众人眼前,灵甲终于发出声音。
“阿麓姑娘,你有没有觉得,这位良辰姑娘待你,就像是待情郎一样。”
他本意是想指责白麓的花心与招蜂引蝶,却不曾想对方更是骄傲:
“唉,没办法,个人魅力太强就是这样。”
“有时候,我也有点小小的烦恼呢。”
灵甲:……
……
时阅川也无奈叹气——
“可算让你找到进青楼的机会了——开心吗?”
白麓却已经陷入了新的纠结:“那你说,头一回进青楼,我是不是要打扮成郎君模样,跟良辰共谱红尘恋曲?”
时阅川摇头笑起来:“阿麓,有我在身边,你扮成郎君模样,会被人注意吗?”
白麓:……
这倒是真的。
“唉,”她转而又叹气:“今晚好忙啊!”
还要看灯会,还要看歌舞,还要盯着孟玉妆的小动作……
琢磨着琢磨着,白麓突然又想起来,于是又对着窗户喊道:
“良辰,良辰!我晚上再带个姑娘来行吗?这个不是好的,我就想刺激刺激她!”
楼上的窗户边果然露出良辰的笑脸:“尽管带来!尤其是坏的——我最喜欢看到其他女子嫉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第74章:东风夜放花千树
有美相待,再加上夜晚更繁华的灯火,白麓很快便没了逛街的乐趣,决定攒着劲儿等晚上。
她拎了一只烧鸭子回去,等到孟大叔和孟玉妆坐上饭桌,更是激动难抑:
“大叔,小玉妹妹,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碧玉楼啊?”
孟大叔沉默的脸上,表情都要裂开了。
而孟玉妆更是瞪大眼睛:“碧玉楼?!”
她看了孟大叔一眼,随后问道:“那不是青楼吗?”
神情中十分瞧不上:“那里头都是些自甘下贱的污糟女子,伤风败俗,惯会引诱男人的,有什么好看的?”
想了想,又道:“阿麓姑娘,你可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子,为了生计在外奔走倒没什么,可若是去那种地方,以后清白名声可难得了。”
白麓也挑起眉头:“你在说什么屁话。”
“男人进青楼,你怎么不骂他们自甘下贱呢?姑娘们长得漂漂亮亮的,难不成天生就是要被人糟践的吗?”
“清白名声,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还需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时阅川,我进青楼,你会拒绝娶我吗?”
时阅川也从容一点头:“阿麓赤子之心,从不以身份论高低,我尤其珍爱。倘若你要去青楼玩,我陪你就是了。”
“一些世俗人嫉妒庸俗的眼光,大可不必因此桎梏自己。”
好一番倾诉衷肠,人品高洁,然而当事人此刻只想杠,根本没注意到。
被杠的庸俗人孟玉妆:……
……
他们住的屋子用的桌椅板凳可还是孟家的呢,这边白麓却骂的这么不客气。
然而面前两人——孟玉妆脸色阵红阵白,孟大叔却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显然十分满意。
但孟玉妆却不这么觉得。
这两人,她如今已预定上对方的身份了。
这夜晚逛青楼,时阅川也就罢了,毕竟是个男人。可白麓也去……这让她以后怎么顶着这张脸行走?
她脸色阵红阵白,却听孟大叔道:“好!”
“我这辈子还没去过呢,我女儿如今也不需要我顾及名声,那就去!”
“这些年也攒下不少老本,且让我见识见识!”
这话里透露的意思简直是明明白白了,孟玉妆两腮微鼓,显然咬紧了牙根。但众人面前,她尚不知自己早已暴露,只仍旧用甜美可爱的语气说道。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正经人哪有去青楼的啊?”
一边说着,一边将眼神牢牢盯在孟大叔脸上:“你就不为女儿我想想吗?我以后还要嫁人的。”
“嫁什么人?嫁什么人?”
孟大叔说着,通红的眼中渐渐涌出泪来:“我的女儿,这辈子就该开开心心的,若是为了嫁人委屈自己,那是我这个做爹的没用……”
……
孟玉妆额头青筋都要露出来了。
白麓这才假装完全没听出来:“你们不要吵架,我也是好心——我今天,在碧玉楼见到了一个绝美的姑娘,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我跟她约好了,今晚一定会去看的!”
“小玉妹妹,你不想见到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吗?”
这话一说,孟玉妆的表情果然松缓了。
然而白麓既然决定今晚解决,白天也不肯让她好过,于是又补充道:“漂亮姐姐可是歌舞大家,细腰如杨柳,身姿窈窕又出尘,尤其是肩背平滑……唉!果真是世上一等一的美人!”
“小玉妹妹,你的脸长得很有特色,但这特色不够覆盖你的瑕疵——毕竟你身体着实太粗了些。”
这话的杀伤力,不亚于狠狠抽了孟玉妆一巴掌!
以她爱美且病态重视美的心态,如何能忍?
反倒是孟大叔突然攥紧拳头。
“算了,不去了!玉妆说的有道理,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这话,灵甲和小青只顾埋头吃饭,就怕脸上的同情与理解被孟玉妆看到。
……
孟大叔何苦改口改的这样快——
必定是怕孟玉妆再将注意力放到旁人身上。若是牵连到无辜人,他怎么受得住呢?
殊不知,孟玉妆此刻玩弄孟大叔的心理颇有成就感,哪里能看不出他的软肋呢?
再加上白麓的话简直是扎穿她了,于是也改口道:
“阿麓姑娘,刚才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碧玉楼我也很好奇的。今晚我们一起去看那个最漂亮的姑娘吧!”
不过,话是这样说,甚至已经想象到,自己换一个足够遮掩身上缺点的美丽头颅后的样子……
但到底心中仍有些嫌弃,于是也不顾暴露本性,仍是追问。
“也不知她是否接过客?可还干净?”
白麓嗤笑出声。
“人家也不吃你的饭,你管那么多呢?”
作为如今的合法生意场所,在青楼挣扎生存的女子,莫非还真有选择不成?
就算是有,就像小说话本里的花魁——这选择的空间又能比牢笼大出多少呢?
接连两次被人用难听话堵住,孟玉妆脸色扭曲一瞬,但最终仍是压制住了。
她笑了起来。
“是我说话不对——不过,今晚我会好好陪罪的。明天,等到了明天,阿麓姑娘肯定就会原谅我啦!”
只不过,到时候是哪个【阿麓】就不知道了。
她的笑容越发甜美。
……
天色擦黑。
周围渐渐喧嚣起来。
站在高处,便能看到满城灯火一点点被点亮,尤其是宽阔的游玩街道,两侧商家各有特色灯笼,沿街小吃的叫卖声比白天更加热闹。
四处蒸腾着火焰的朦胧光彩,各色灯烛影子在地上循环游动,众人脸上带着笑意,是他们一路行走都难见到的繁华场景。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便连白麓这等俗人,都极为应景的想起了一首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喃喃念出声来,扭头却见时阅川的眼中也仿佛映满了烛光灯火,温暖的不可思议。
白麓下意识道:“这不是我写的!”
时阅川却在这万千灯火中微笑起来。
“阿麓以前的生活,必定自在极了。”
第75章:郎君也可以
“我发现,这几位城主都很能办实事啊!”
白麓看着热热闹闹的人群,还有摊贩们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此刻若有所思。
时阅川点头道:“当今陛下幼时常偷偷在外玩耍,颇听了些民生多艰的事。”
因是幼时所见,以至于至今仍未忘怀。
上行下效,各地官员也都是实干者居多。
不过,在实干的同时,陛下也还是很喜欢听好听话的。也正因如此,朝堂上的言官们反而不如前头那样受欢迎。
而有些实干家,又着实太过敏行讷言,时常直愣愣叫陛下受气……说来,也是朝堂一大胜景。
“可惜阿麓你不能做官,不然也能多看几几场。”
白麓挑起眉头——国情如此放得开,却仍是没能有女子做官的先例?是不能,还是不愿?
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前头街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人群自发的向两边站好——而正中央处,一团橘红的火焰跃动着,游走着,仿佛一条巨大的火龙穿梭在这繁华人间。
——格外叫人震撼。
白麓瞪大了眼睛!
那火龙似乎是用棉线搓的实实的,而后浸透了油,有专人拿着高杆支撑着,应是经受过专业训练,火龙上下舞动,不仅油没有甩落的到处都是,甚至都不曾见往下滴落!
此刻,火焰熊熊,映得两侧人们欢喜的面庞都添上了橘红的光彩,人群中的喝彩声一层接一层,铜板砸进随行人员腰间的小篓子中,发出了叮铃哐啷的声音。
有意思极了!
白麓从自己的荷包里抓出大把铜钱扔去,但仍是不过瘾,伸手又去摸时阅川的荷包,被灵甲拦住了——
“阿麓姑娘,灯会持续到子时,咱们可以晚些再看。但碧玉楼的表演,那可是过时不候的。”
啊!
美人相约呢!
白麓看了眼不远处的孟家父女,心中不由好奇——
孟玉妆看起来很瞧不上青楼女子,可倘若良辰那张脸让她心动,换了头便要顶替对方的身份——
她是要,还是不要呢?
……
此刻刚入戌时,天色也才彻底黑下来,碧玉楼的表演,惯例是要持续一个时辰。
而在这一个时辰里,楼中最当红的女子,少不得要多准备一番。
白麓等人刚进碧玉楼,立时引来大把目光——毕竟,女子逛青楼,着实是个大稀罕!
院里的鸨母远远瞧见,立刻眼前一亮,艳丽的披帛随着窈窕身姿在人群中摇曳,穿花拂柳,很快便拦在了众人眼前。
“各位郎君,两位姑娘,可着实是稀客呀!”
那可不嘛,古往今来第一人!
孟玉妆缩在众人当中,感受着周围传来热辣辣的视线,心中万分后悔。
她、他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然而白麓却是落落大方,粲然一笑:“我初来橘洲,从未见识过这等繁华,今天也是应良辰姑娘所邀,特意来长长见识的!”
这话一说,鸨母那成熟艳丽的脸上便是一阵不赞同——
“您这样灵秀的姑娘,愿意来咱们碧玉楼看演出,实在是受宠若惊——说什么长长见识,多见外呀!”
“良辰都跟我说了,姑娘尽管上楼,二楼如意房,视野最好!”
一边热热闹闹安排,一边领众人上楼,鸨母心中满是遗憾:
“要我说啊,咱们碧玉楼每旬的表演实在是优秀,怎么来的偏是些臭男人呢!我啊,老早就想请些娘子来观赏——倘是楼中姑娘有叫娘子们欣赏的,那跟着娘子们,可不比跟着郎君们更有前途吗?”
男人,今天吃明天忘,便有财大气粗的,也常不知体贴,色衰爱弛,也就是混个青春饭罢了……这个钱,鸨母还嫌挣起来麻烦呢!
此刻难得有姑娘来观赏,她实在是惊喜,便忍不住半真半假地抱怨起来。
……
白麓着实想不到,这碧玉楼的老鸨,竟还有这样超前的眼光!
可不就是吗?
男人的消费力和女人的消费力,在持久度方面,那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尤其是对于美色的消费。
男人更喜欢一时刺激,虽愿意一掷千金,可大多都享受到对应的回馈。
而小姑娘们多长情啊!
君不见追星圈里,从对方默默无闻到一介顶流,不知多少女孩子为她/他痴为他/她狂,为她/他哐哐撞大墙!
那周边代言买起来,简直是跟不要钱一样!
别看碧玉楼是个青楼,可时下的青楼,并不单纯是皮肉生意,还捧出了许多大家,老鸨有此野望,白麓觉得,实属正常。
于是也点点头:“可不是吗?主要是女子都矜持些,可你这里全是臭男人,醉酒上头了就乌烟瘴气的——便是有姑娘下来看歌舞,也着实鼓不出勇气。”
她一点也没敷衍,反而认真跟鸨母探讨:“要我说呀,凭什么男人能自由出入?我这一路看到,漂亮姑娘们可着实不少——瞧瞧前头那个,行动处如弱柳扶风!”
“在瞧瞧台阶上那个,肤如凝脂,光洁耀人!”
“再看看台上那位,艳色浓丽,色如牡丹……啧啧啧,这要是被外头的娘子们瞧见,还不得疯狂啊!”
此刻,长长的走廊上,时阅川一行人便彻底沦为了背景板。
向来八面玲珑的鸨母甚至都不曾将余光分给他们,只专注地看着白麓,满眼都写着“知己”二字!
时阅川心道——别看阿麓白天连“章台”都听不大懂,可这夸起美人来,用词倒是颇丰呢。
……
鸨母也是唉声:“是了是了!”
此刻,那八面玲珑微带细纹的脸上,再没有那种浮夸且客套的微笑,反而写满了叹息:
“可我这里开门做生意,人人都是有身份的,倘若有娘子过来观赏,可这偌大一个碧玉楼,便是一时分隔了男女,也难保有人趁着酒意行不轨之事……”
哪怕只是些许言语冲突,可若两方计较起来,对于她们这等人来说,也着实是个大麻烦啊!
白麓却趴在走廊上看了看——略低一些的舞台上,正有十几位娉娉婷婷,袅袅娜娜的漂亮姐姐面覆轻纱,手持琵琶。
她于是漫不经心道:“那简单啊,分两栋楼呗!台上也不要都是小姐姐嘛,表演起来难免单调——郎君也可以呀!”
时阅川:……
不知怎的,竟一点也不意外呢。
第76章:妾也喜欢粗糙些的
这话一说,众人都惊了。
饶是孟大叔心如死水,只一心想盯着孟玉妆,此刻也仍旧止不住诧异看过去的表情。
而孟玉妆面色胀红,只差一点点,便要按捺不住跳起来大骂的情绪了!
——这是何等的虎狼之词?!
且先不说这低贱老鸨妄图让外头姑娘们也来看表演的痴心妄想——难不成全天下的女子都不要名声了不成?
便是后头白麓这提议,也是离离原上谱!
哪有正经清白人家的姑娘专程出来看一群贱籍歌舞表演的?岂不也是自甘下贱?!
更何况,还想要有郎君表演?!
表演什么?读书写作,吟诗作画吗?
简直荒谬!
倒是小青很是赞同:“是啊,姐姐说得对,这么好看又热闹的歌舞,怎么能不让其他姐姐们也看看呢?”
灵甲瞪圆了眼睛,此刻偷偷凑近时阅川——
“公子,您……您都不觉得太过大胆了么!”
阿麓姑娘平日里自己乱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这样的提议?
哼,她怕是打错算盘了。
他灵甲长这么大,见过的女子都是自持身份且端庄严谨的,哪里会跟阿麓姑娘一样贪心?
她这纯属以己度人了。
时阅川却摇头:“灵甲,天下男女,归根到底也不过都是人。”
“既是人,就同样有七情六欲——不然你说,为何温顺端庄的女子中,还有孟玉妆和良辰这两种性格呢?”
“阿麓这建议虽然大胆了些,可若说起来,如今天下大乱,各色言论慢慢发展——帝都中还有人说【存天理,灭人欲】,此等言论都能获得许多人赞同……”
“如今阿麓也只是提出更大胆的建议,倒也不是没可能的。”
灵甲:……
说不过公子,甚至隐隐约约觉得有些道理。
他于是也沉默了。
……
鸨母此刻也是大为惊喜:
“招些郎君来表演?只给女郎们看?表演什么?”
她甚至立刻在心中盘算起来——说来,荒年人贱,男女都一样有卖的。
运气好的,送进权贵人家做个奴仆,生死由人,但好歹也是条出路。但这种少之又少,因大户人家,非特殊时,少有用外头人的。
运气差的,还不如楼里的姑娘呢!多数是被带走,要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么就是断手断脚做成乞儿……
她往常只寻摸些漂亮胚子,倒没注意到男娃。
倘是有不如意被卖来的,只要端正些,不拘美丑,到她手里,总也是个活路不是?
这楼中出色的姑娘们是从小养出来的,那出色的郎君,也一样啊!
再偷眼瞧瞧白麓姑娘身侧的这位公子,鸨母只觉得心头一阵狂跳——倘是有这位公子十分之一的品貌,那她也愿意掏钱看一看表演的!
这个想法十分不应该,在时阅川的目光转过来之前,鸨母赶紧收拢心思,也沉吟起来:
“说来,城南我倒确实还有一处庄园,若是单独为女郎们服务,也未尝不可。”
“到时再挑些俊俏郎君来,作诗舞剑……,咱们也不做别的,大家都规规矩矩的,挣个清清白白的钱——万一女郎们也喜欢呢?”
……
白麓却摇了摇头:“老板,生意不要做得这么死板嘛!”
“天下女孩,有娇俏动人,也有冷若冰霜,自然也有婉转多情的。郎君也是一样啊!”
“俊俏也不止一种嘛!”
“有些女郎喜欢郎君貌若好女,有些,说不得就喜欢皮肤微黑粗糙些的,而我,我喜欢有八块腹肌的……”
“有的呢,喜欢郎君体贴多情,有的喜欢郎君如奶狗一般乖巧听话,还有的,就喜欢郎君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她连说带比划,倒让鸨母眼中异彩连连,此刻竟也扭捏起来:“说来……妾也喜欢粗糙些高壮些的……”
两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对视着,均有一份不言而喻的默契在。
……
直到此时,如意阁的房门被打开,良辰一双多情眼眸中全是嗔怪:“我在屋内等了好久,你们怎么不进来?”
她微带埋怨:“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费心思留出来的房间呢!”
说话间,含嗔带怨的眼神扫过,让人心头不由一荡。
小青更是张大嘴:“姐姐,你好漂亮啊!”
他还是个个头只有五尺的小小童子,良辰微低下头,细白娇软的手指也揪了揪小青的脸颊:
“乖弟弟,你也很可爱啊!”
鸨母在旁看到了,此刻竟立刻明白了刚才白麓说的那几种性格的郎君,都有什么独到之处了!
毕竟,女子早慧。像是良辰,如今光鲜亮丽,但也不是没吃过苦的。若是面前站着个成年男子,她无论如何不会笑的这样真心实意。
可面对这个小童——嗯,大约就是【奶狗一般乖巧】这种吧!
她心头怦怦跳,只恨不得立刻就着手开始准备了!
……
唯独孟玉妆,自打良辰出现,她的一双眼睛里就再没有别人了!
——果然就像白麓说的那样,细腰如杨柳,眼眸蕴多情!
她从小到大,竟也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
这让她一瞬间心旌动摇,狂热的情绪开始浮现——倘若是自己有这样一张脸,那所有人看过来,都会下意识忽略自己身上的不完美吧!
毕竟,只一张脸就这样夺目了。
而且,良辰对比时阅川,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她也是女子。
女子的头颅,与自己还是相配一些,可以弥补她与时阅川之间的样貌差距了。
可若是错过了时阅川,万一自己又不喜欢良辰这张脸了,没有更好的来换,岂不是可惜?
一时间,她直勾勾盯着良辰,脑子里的想法千变万化。
良辰自然是感觉到了——虽不知这个姑娘是怎样的【不是个好的】,但是,这不妨碍她期待啊!
她于是对着孟玉妆,更是温柔地笑了起来!
孟玉妆立刻下定了决心!
——就她了!
但是,白麓说话让她很不开心,瞧她模样也不甚检点,不若也干脆换了了事。
至于时阅川……这样好的脸,先不忙着换,关起来,留待以后备用吧。
第77章:打造古代影视圈
众人进了如意阁落座,白麓在窗边一看——果然是vip黄金视野!
此刻不由赞道:“良辰,你费心了!”
然而鸨母却是心头火热,顾不得这些:“良辰,再有两刻钟便是该你上场了,今晚有几位郎君花销甚多,咱们也得用心才是。”
“至于白麓姑娘,放心,我定会招待好的!”
说话间,杂役小厮们已经把各色零食干果流水一般呈送上来,再备两壶好酒,果然是周到至极!
良辰的脸色有一瞬间黯淡。
她如今却是碧玉楼的头牌,自由也是有的——比如她说请朋友来看,鸨母二话不说便同意留出最好的房间。
但,面对权贵人家,这份自由就捉襟见肘了。
不过,她到底也是历练出来的,此刻重新涌出自信的微笑:“您放心,我准备着呢!”
鸨母见状,也不由叹息一声,随后对白麓道:“姑娘莫怪,咱们贱籍,本就是低人一等。又是这等行当……好在,我莲娘还有两分本事,总能叫人活下来的。”
……
白麓也心中叹息。
人人都瞧不起青楼女子,可生存面前,谁不挣扎呢?
在这个社会,粮食不足,生产力不足,天灾人祸常有,交通更是艰难……
种种落后堆叠,哪怕执政者上下清明,可若是叫天下人不饿死,无人卖儿鬻女,那也是全无可能!
她如今是有能力,可这能力仅限于自身,对于良辰来说,除了让她高兴一些,并无其他用处……
想到这里,她心头突然有了个想法。
“莲娘,良辰,不知你们可有想过换一种方式工作?”
“换一种方式?”
两人一同纳闷起来。
“是啊,”白麓道:“虽然我还没看过你们的表演,但想来定有独到之处。”
“可单纯只是歌舞的话,纵是有人喜欢,只喜欢也极其有限——不知你们有没有想过,发展话剧戏剧音乐剧歌舞剧连续剧?”
什么什么什么?
莲娘和良辰着实有些听不懂了。
白麓于是拍手:“小王,上!”
“把你的话本子讲一讲——就讲那个白蛇报恩!”
……
一直藏在灵甲背后的小王浑身一激灵,终于到了自己展示才华的时候了!
他瞬间弹射出来,细长的身子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凹了个造型,蓝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斗志——
“好嘞!”
莲娘和良辰倒吸一口冷气——
嘶!
竟是会说话的蛇!
不过想到灵潮之后的种种变化,两人又将狂乱的心跳压了下去。
小王简直就是个天才!
那故事,张口就来——
“咱们先来一个感情篇,这个没什么门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爱看!”
“【人妖相恋天不容,白蛇报恩觅娘子!】”
“停!”白麓打断他:“咱们得给人想象的空间——男妖怪和女妖怪,当然是女妖怪更有发展潜力。”
“你得这么写,白蛇化身美人,寻觅五百年前的救命恩人——寻找郎君,人妖相恋,恶人做怪,二人被迫分离——按这个剧情来,一个剧情可以编一部剧,方便塑造明星,给人讨论的空间嘛!”
……
莲娘瞪圆了眼睛!
只短短几个字,她就已经想象出许多画面了。
“只不知道这部剧,是要怎么编排?”
良辰也摸不着头脑——他们表演歌舞,其实也是有个表达中心的,可是这【剧】,听起来就很不一样啊!
白麓激动起来:“那多简单呀,你就把这故事场面,搬到台上去!”
“白蛇化人,你就做个假的白蛇,特效干冰不好弄……那就找些轻纱缭绕,萦绕出一个神秘的氛围来。”
“然后,找位美人,将白蛇隐去,露出一身白色轻纱的美人来——这不就是白蛇化美人吗?”
“接下来的故事,一边说台词推进剧情,顺便搭配些歌舞,一部舞台剧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都行,只别一下子演完了,要勾的人接着看!”
古代版无灯光无特效舞台剧,白麓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弄,反正就说些她知道的。
此刻甚至建议道:“我看良辰你笑起来,温柔又多情,十分符合这白蛇的形象啊!”
“到时候别只在碧玉楼表演,去城中搭台,先演一场,而后每一场都收门票。碧玉楼里姑娘多,还可以分成好几队,分别去镇上表演……”
“等到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哪怕有权贵想委屈你们,倘若你们不愿意,虽不一定能反抗成功,但是,那时观影者无数,支持者无数,万一有人帮忙呢?”
这不比青楼女子投资赶考书生更靠谱吗?
……
白麓讲的浅显,但是对于莲娘和良辰来说,这番建议所能带来的影响,又何止是白麓说的那样简单?
她们青楼女子,生来人人轻贱,若是有人这样追捧,不论男女老少贩夫走卒——岂不比如今在楼中以色侍人好?
哪怕老了,丑了——这舞台剧,总也有用到老妪的时候吧?
何至于委屈自己,取悦男人呢?
“好姑娘!”
莲娘大着胆子握紧白麓的手:“姑娘有这样的想法,咱们何苦再去单独给女郎们表演?”
“要演,就演给全天下人看!”
话音刚落,却连良辰已经大胆拢住了小王的身子,芊芊玉指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好白蛇,好郎君,这故事到底怎样的?快讲讲啊!要不要吃些肉?妾喂你吧!”
好一番人间真实。
而莲娘这才反应过来——
“良辰!良辰!快去准备着,马上到你表演了!”
……
等到房间终于安静下来,一杯温水恰恰递到手边,白麓咕嘟嘟喝下,这才叹气——
“可算是说完了。”
时阅川却在旁边又递了枚果脯:“阿麓不仅有赤子之心,还有大慈悲——实在让人惭愧。”
白麓突然也红了脸——
“这……这也不至于,故事也是我看过的,这种剧我也看了不少,就是讲出来而已。”
时阅川微笑起来:“能讲出来,能帮到人,这便是极好了。”
这一回,就连灵甲都赞同地点头了。
“阿麓姑娘,你讲的虽然大胆了些,可我觉得,倒比外头那些沽名钓誉的要强出百倍!”
第78章:贪婪是永不知足的恶
此刻,楼下歌舞仍在继续,白麓趴在窗边,只觉得每个小姐姐都赏心悦目。
这样漂亮,不做演员可惜了啊!
她甚至突发奇想:“我觉得啊,就应该介绍她们给陈河认识,到时候让顾吉香准备一下,完全可以做成线上电影院。”
真,线上。
大伙付了钱都在梦里看电视,多爽啊!
时阅川正待说什么,却听楼下鼓点开始密集,良辰要上场了!
白麓瞬间坐直。
他于是也轻笑着,同样欣赏起来。
而身后人群中,孟玉妆的脸色几番变化,又看看台上柔若无骨的良辰,心中也是一阵挣扎——
说来,白麓刚描述的前景十分不错。
倘若良辰真有这本事引得达官贵人竞相追捧,到时选个高门大户,哪怕是做妾也使得!
等到了后宅,倘有貌美的正室夫人,也能以此身份,借对方头颅一用!
这样的话,自己便从人人都能呼来喝去的娘子,变成尊贵的夫人……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如今良辰还没成名,还要周旋在恩客身边,自己若是用了她的头,那岂不是平白脏了身子?
想到这里,孟玉妆刚才的笃定变又开始动摇。
白麓眼角余光看到,不由嗤笑一声——倒真是心比天高,贪婪无度!
想要美貌,又想要名声。
既有了名声,仍是得陇望蜀。
痴人说梦!
……
正琢磨着,却见良辰歌舞结束,台下几位公子随手抓了珍珠金冠璀璨宝石,直接不要钱一般洒在台上:
“良辰!良辰!良辰!”
一声比一声大,彼此瞪着对方,都觉得美人该是属于自己。
俨然有追星族扔鲜花维护爱豆那个味儿了。
白麓也羡慕极了:“哇!难怪良辰说她不缺钱,这玩意没有十箱也有八箱!这几个败家子,怎么不叫我碰到呢?”
不说别的,大家都是朋友,借两个钱花花没问题吧?
时阅川却神色淡然——
“倘若阿麓去到帝都,我也该带你去见识何谓【十里月湖送金波】。帝都有纨绔子,每年七夕,等到湖边月影有美登台,便是成筐的金叶子纷纷扬扬如雪洒落,每年都有渔家因此富裕。”
当然,也有因此家破人亡的。
什么什么?!
白麓瞪圆了眼睛——这是金矿成了精吧!
时阅川却又看了看台上:“这楼下几位,大约都是家里不成器的——瞧那金冠,该是年迈之人的款式。颜色虽新,却是旧金炸过……”
“珍珠也都有些泛黄,没那么光彩。”
“宝石成色一般,大小也是一般……”
“这几个,若不是偷了家中老祖宗的东西,便是打肿脸充胖子,已然开始变卖祖产了。”
白麓:!!!
你一个探花郎美郎君,为何说起珠宝首饰,比我还要专业?!
……
不过话说回来,探花郎都能看出来,见惯了此等场面的良辰自然也是轻飘飘一眼便心中有数。
她眸中多情,缓缓扫过面前争执的三位公子,此刻低垂头,柔弱又感恩:
“郎君对良辰的心,良辰都明白的!”
“只是,良辰也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郎君干什么拿这些来,平白污了咱们之间的情意!”
“还请公子们拿去吧。”
说话间,莲娘已经安排了婢女将台上的东西大略整理出来,此刻拿托盘盛着:
“哎哟几位郎君,咱们良辰歌舞,可不是为了钱财——几位的品貌,何须拿这些来!可不要伤了她的心啊!”
莲娘在橘洲也有些年头了,这几位公子家里什么情况,她自然心里有数。
钱,那当然人人都喜欢。
可是这几位高门大户,那也是招惹不起,还是先以退为进的好。
“郎君们若实在心疼咱们良辰,不若只略微给些银两,叫良辰打赏身边人,也能叫人服侍的更贴心些。”
这么一说,原来还不情愿收回打赏的几位纨绔瞬间精神起来,彼此间得意地对视着,不服输的直接掏出了更多的金银锭子。
那个你争我夺不服输的劲头,倒叫莲娘喜不自胜了!
……
楼上,白麓叹为观止!
“小姐姐不仅人漂亮,还这么聪明啊!好优秀!”
时阅川也点头:“确实聪明。”
难怪日子能过的这样肆意。
只不过……
时阅川叹息一声——进了青楼的嫖客,哪有肯吃亏的呢?
良辰再是如鱼得水,该受的委屈,看不到的地方一样得受。
他看向白麓——倘若她们能尽早像阿麓所说的那样,有更多更好的名气,以后日子才能更有底气些。
……
正在两人各有所思的时候,却听孟玉妆不屑道:“好贪的妓子。”
众人皆是看了过去。
只见孟玉妆的眼神贪婪的看着台下那金光璀璨的托盘,还有其余诸人打赏的各色钱财,嗤笑道:“说什么不为了钱……不为了钱,她能自甘堕落成这个样子?”
这语气酸中带涩,就差柠檬挂满枝头了。
白麓跟时阅川对视一眼,都听到了孟玉妆越发粗重的呼吸,还有越来越红的颧骨——
她太激动了!
只是一舞而已!
只是一舞!
那台上的各色珠宝,在此刻全无一丝价值,哪怕跌落在地都无人关注。
可哪怕最小一枚金冠上镶嵌的珍珠,她往日里,来回奔波受尽冷眼和刁难都是赚不来的!
两相对比,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良辰却是看都不看一眼,这怎么不让孟玉妆妒火中烧?!
……
此刻,孟玉妆早已忘记自己之前的想法,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张脸,我要得到!
得了这张脸,随意拿了良辰的十箱八箱珠宝金玉,到时候远走高飞,谁人知道,这张脸的主人曾是风尘中人?
有钱,又这样好看,不怕找不到如意郎君!
到时候,倘若郎君贴心,就这么过下去才好。
倘若上头还有正室夫人刁难……
她正琢磨着,却突然又看见时阅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头又是一阵强烈的不舍——
那,这张脸呢?
就这么放弃吗?!
她好不甘心啊——明明听刚才时阅川说话,分明也是大户人家,不知有多少积蓄啊!
此刻,孟玉妆陷入了两难。
第79章:换头术与妆娘
歌舞结束,良辰借口梳洗这才暂时脱身,此刻带了白麓进到房间——
“阿麓,你之前所说,实在太和我的心意了——来,我知你们不会在橘洲久留,我这里诸多首饰,你随便挑!”
白麓也不客气!
老实说,审美土老帽如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啊!
“这个手镯真好看!”
“这是琉璃红宝臂钏,送你!”
“这个珍珠镯也好看,这是万丝累金虾须嵌珠镯,拿走吧!”
“这个也好看……”
“这是羊脂玉簪——咦,阿麓,你怎么不好好梳发髻呢?插戴都看不出效果来!”
两个人,没有一个说客气话的,白麓抱着箱子,内心十分快乐。
有些东西,哪怕不戴,拥有也是幸福的。
话说回来,良辰又小声问道:“我瞧你特意带来的那位姑娘,眼神快要把我吃了——她是个什么来历?值得你这样气她。”
那种极度贪婪地恶意,饶是良辰,也是心头一跳。
白麓笑了起来:“放心,今晚就把她解决掉,肯定不会让你受伤害——对了,今晚要不要跟我一起住?说不得还能激发你舞台剧的灵感呢!”
换头术,这多刺激啊!
看现场总比看冷冰冰的【陆判】有意思吧。
……
良辰一愣:“解决掉?”
她迟疑地看着白麓,似乎没发现她用词这样狠。
白麓却半点不遮掩:“嗯,她手上有人命,我们今晚会约官兵一起,抓她个现行!”
良辰眼睛亮了起来:“这么刺激吗?”
她开心极了:“我去!”
不过……
她把白麓挑好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我今晚还有客人呢,我得先去应付他们——你给我留个地方就行!”
她说的轻描淡写,神色也是自然。
白麓沉默一瞬,也点头:“好,今晚灯会结束,我来接你走。”
想了想又道:“你别怕,你若是想好了,我能带你走。”
良辰却仍是多情地笑了起来:“天下间比我苦的女子,多的是呢!我走了,莲娘和姐妹们怎么办呢?”
她将白麓推到门边:“你别担心,灯会结束,我定能等在门口的。”
白麓叹了口气。
……
碧玉楼仍是热火朝天的喧嚣,酒徒与女子的声音交织着,仿佛是极乐之乡。
莲娘堆在裙摆上的披帛,就如她摇曳的身姿一样摆动着,脸上仍是热情且媚俗的笑意。
只有话语仍是那样的温柔:“良辰,三位公子都等着呢,该去服侍了。”
良辰也柔柔一笑:“莲娘,我今晚子时要与阿麓一起去看热闹,怕是得一起服侍了。”
子时?
莲娘微皱眉头:“时间紧了些——算了,这三人着实没什么魅力,随你心意吧。不过,你可要悠着点,别叫人看出来了。”
说罢,又拍了拍她的手臂:“去吧,良宵院今晚就安排他们三人了。”
莲娘点了点头,露出惯常的温柔,聘聘婷婷走进院子。
关上门,小厮丫鬟俱在外头,只剩灯火暧昧,烛光温柔。
而良辰的笑意也如烛火一般。
她手一伸,有细细地、五颜六色的半透明丝线从指尖涌出,无声无息的蜿蜒至三人的脚边……
“三位郎君,良辰来服侍诸位了。”
烛影散乱,室内响起了微微的呜咽声,很快又归于寂静。
隔着院门,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的几位公子的小厮们还在啧啧称奇——
“这良辰姑娘好大的魅力,我原以为三位公子不分高下都被安排进来,肯定要打起来的……没想到,她一进去,这就……”
“嘿嘿嘿……”
众人笑得十分暧昧。
……
碧玉楼外。
满街灯火璀璨辉煌,映着半边天空都是橘色的,这热闹街头,着实不知带动了多少消费。
最起码,白麓就玩的非常尽兴,各色小吃也是应有尽有,满目琳琅,目不暇接。
只不过逛到一半,孟玉妆便推说累了,直接先回家去了。
孟大叔下意识跟在她身后,却又见孟玉妆匆匆忙忙根本顾不上他,此刻心头狂跳,几番挣扎。
好半天,他才终于垮下肩膀:
“白麓姑娘,时公子,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是说孟玉妆的事吗?”
白麓手里还提着灯笼,此刻微微侧头,神色十分专注。
孟大叔看到他这样,心头又是一恸——
“她……她不是我女儿!”
这话一说,多日来沉甸甸在心头的痛苦,仿佛又被人层层剥开——
“我女儿,乖巧懂事,常与人为善,便是有人做的不好,她也不肯轻易苛责——一来二去,便跟一名妆娘关系好了起来。”
“那妆娘手艺一般,日子也困难些,我女儿其实不爱她那样打扮,但仍是联系她,常借口要梳妆,请了她来——”
说到这里,孟大叔满目通红,恨意根本按捺不住!
“我本以为,就算这妆娘为人不如何,有我看着,总不至于出问题——可是我没想到,灵潮,来了!”
“我本还觉得灵潮在橘洲没伤到多少人,总不至于影响生意。”
“可……可……”
“那一天我贩药回到家,我女儿揪着一团草药看着我,喊我爹——”
他哽咽起来:“我、我就知道,这不是我女儿!我女儿说话根本不是这样的!我的女儿!”
“这个怪物,这个怪物会换头!”
“只要把别人的头砍下,她就可以安在自己身上,从此瞒天过海……”
“这个妖物!这个畜生!只因她觉得我女儿颊边酒窝可爱,就……”
孟大叔蹲在路边,嚎啕大哭。
灯火热热闹闹,往来人群脸上都带着笑意,小孩子们童言童语,便连灯笼都可爱起来。
只有孟大叔——于他而言,没了女儿,这世间哪里还有热闹?
痛苦被撕扯开,孟大叔根本没发现在场无人质疑他,反而越发难受:
“我要找我女儿,她却说,女儿的尸体被藏在山上——倘若我不听话配合她,便叫我女儿做孤魂野鬼,曝尸荒野!”
“还要用我女儿的头颅,去做尽坏事,叫她死后都不得安生!”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这个恶人!这个畜生!我女儿到底藏在哪里——”
第80章:灯会结束
时阅川深深叹息一声,他蹲下身,慢慢将这崩溃的人搀扶起来。
“孟大叔,我们早发现了。”
“之所以没动,也是想着你有什么苦处——如今既已知道,那事情便好办的多。”
“不过,大叔你也不要着急——如今灯火热闹,恐怕城主府也抽不出兵力来随咱们一起等待。”
毕竟,直接报官倒是简单,可若是对方死不承认,或者仍是不肯说真正的的下落,这叫孟大叔怎么熬得过去?
更何况……
时阅川从不看轻人的恶。
孟玉妆既然连砍人头颅都如此放肆,倘若真豁得出去,顶着孟大叔女儿的脸,只消得在堂前众人面前将衣服一扒,那么……
孟大叔此生都要在痛苦当中。
……
方方面面细节都考虑到位,时阅川看着孟大叔情绪稍好一些,这才说道:
“大叔,我看您与那位孙成虎军士关系颇尽,等到灯会散场,不知能否请他带人来,提前在院中守着。”
杀人,他时阅川也做得。
但是就这样不明不白杀了,城中无头尸案又该怎么破?给城主府亲手捉拿,也好叫真正的【孟玉妆】保留清名。
孟大叔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当中。
白麓这才好奇道:“你说,孟玉妆是怎么砍人的?”
说来道去,她的身手只是普通人,可如今城中无头尸体都有两具,再加上真正的孟玉妆……她怎么能保证对方不反抗呢?
时阅川沉思道:“或许——这与她的灵术有关?”
毕竟若是用了药,或是有别的伤,仵作早该验出来的。
白麓还挺好奇:“那我今晚可得好好见识一下!”
她说着,眼看前方有一只巨大的龙形灯笼,又赶紧冲了过去——
既是灯会结束才动手,那就不要耽误现在的快乐嘛!
……
孙成虎正忙的脚不沾地。
如今夜间,城门自有别人来守,他的工作就是陪着兄弟们来回在街上巡逻——
这灯会,热闹是热闹,可他们累也是真的累呀!
此刻一个两个站在那里,哈欠连天,双目都熬得通红,只盼着今夜结束后,能轮流休个假,这才能硬顶着。
可走着走着,却见孟大叔跌跌撞撞冲过来:
“大虎!今夜,务必要请你帮个忙!”
……
子时的更声敲响了。
下一刻,巡街人二话不说便勒令清街,周围商户们早有经验,此刻也相当配合的,赶紧将灯笼取下,烛火熄灭。
长工短工们七手八脚,利利落落便将庭前打扫的干干净净,等到桌椅板凳一归位,大伙便也要快些回去啦!
而在此刻,碧玉楼仍是喧嚣鼎沸。
良辰带着兜帽站在门前,此刻气喘微微,看到白麓过来,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脱身的!就怕赶不及!”
净街之后城内宵禁,便不叫人随意行走了,良辰对今晚白麓所说的【搞事情】,那可是万分期待呢!
白麓看了看她,明显没受什么伤的样子,于是也笑嘻嘻道:“赶不及就只能可惜啦!走走走,待会儿还要你在院子外头刺激刺激她,叫她出门来,咱们的城主府军士才好偷偷进去埋伏!”
军士?!
这么大阵仗?!
良辰的笑容更灿烂了。
第81章:扎心了
已过子时。
满城灯火慢慢消失,来此游玩的百姓们也都迅速的按照原计划,回家的回家住宿的住宿。
此刻净街锣声一响,城中又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孙成虎带着弟兄们悄无声息的来到了街道附近,兄弟们这几天连轴转,早就熬的两眼通红,不住的打着呵欠:
“虎哥,咱们今晚过来,到底要做什么啊?”
孙成虎犹豫一番:“这位相熟的大叔告诉我,说是有了无头尸凶手的线索——不过他也不敢肯定,所以请咱们弟兄今晚过来!”
这话一说,队伍里大家精神一振——捉拿凶手,必定有赏钱啊!
“那还等什么?哪个可疑,咱们盘问后若有对不上的,先押回去审审再说!”
何苦深更半夜里藏在这街道小巷呢?
要知道,5月底,蚊子都出来了啊!
孙成虎却皱紧眉头——
“都给我小心些!注意观察,等到里头有人出来,咱们得迅速进去埋伏好!说不定能抓个人赃并获!”
嚯!人赃并获?
那要这么说,这赏钱还不得翻倍呀?
大伙摩拳擦掌:“您放心,怎么安排弟兄们怎么做!”
……
对此毫无察觉的孟玉妆,此刻正静静坐在房间里,油灯挑的亮亮的,正拿着一面磨得同样光亮的镜子,来回打量着自己的脸。
“这么看来,确实是有些普通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选这个头的,原瞧这这酒窝可亲又可爱,十分讨人欢喜,这才一时没忍住换给了自己。
可是在美貌面前,可爱不值一提呀。
尤其是看过了良辰和时阅川,孟玉妆揽镜自照,便连眉毛的弧度都开始挑剔起来。
不过,今晚大家玩的累,一定睡得很熟,正好是天赐良机!
她正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却听外头有女声抬高嗓门——
“阿麓你也真是的,那个孟玉妆,容貌寡淡又普通,干嘛要与她做朋友?”
听起来柔柔软软,正是今日那位良辰!
孟玉妆咬紧牙根。
——这贱女人!
下一刻,又听白麓嘻嘻哈哈:“你懂什么?鲜花也是绿叶衬托呀!有她在身边对比,我不就显得好看了吗?”
“更何况我今晚特意约你也到孟家来,就是想给你也介绍一位绿叶呀!”
“你看她,面容寡淡,酒窝又显稚气,腰背粗厚,气质更是全无——偏偏年纪小,岂不正好?”
“良辰,待会儿你可得哄哄她,只有这样,你才能够被衬托的更美!”
“这倒也是,而且啊,你看她的妆,画的多难看啊!就算是有十分的美貌也只留住了八分……啧啧啧!”
平日里温柔多情的人说起刻薄话来,简直像是鞭子抽在了孟玉妆的脸上!
让她一瞬间脸颊火辣辣的,心中却是恨不得把对方的脸都划烂!
……
两人似乎完全不知道,孟玉妆为方便行事,特意挑着这间屋子,与大街只有一墙之隔!
此刻,讨论起孟玉妆的缺点来,那简直是肆无忌惮!
“说来也怪,孟大叔明明说自己女儿常年上山摘草药的,我原本以为是筋骨流畅的好身段,却没曾想,腰背微塌,小腿也粗粗的……”
白麓似乎有些疑惑。
却听良辰道:“你呀,到底没吃过苦,不知道这腰背塌下去,原是天生该伺候人的!所以才抬不起头,直不起腰。”
“至于这小腿粗嘛,像我们楼中那服侍人的婢女,天长日久的站着,可不就越来越粗吗?”
“唉,说来倒真是丫鬟身子,咱们跟她在一起也行……姐妹们相聚也是要人伺候的!”
若说之前的话,还叫孟玉妆保有理智,只在内心幻想提刀砍人。
这些话一说,她两眼都红了!
——这两个贱人。
啊啊啊啊啊!!!
她要疯了!
她要拿刀剁碎她们的身子!那头,白麓的容貌不如良辰,便拿来踢着玩吧。
良辰这女人……呵!不忙砍头,非得叫她先跪地求饶不可!
这出离的愤怒刺激着孟玉妆,她紧紧握住床边的斧头,又看看手边的纸包,狠狠心,又直接往里头加了两份!!
……
隔着一堵墙,白麓便清晰地听到里头的呼吸声慢慢远去。
她对良辰赞许的一笑,随后又小声道:“待会儿我引她走远一点,大虎哥,你们动作迅速些!”
黑暗的巷子里,角落里传来几不可闻的应声。
再拐过一道墙,白麓便敲响了孟家的大门。
开门的果然是迫不及待的孟玉妆。
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意有多牵强,恨与嫉妒又是那样的明显。
“阿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眼神朝后看一下,却没能看到人。
白麓笑嘻嘻道:“小玉妹妹,我跟良辰一见如故,如今已是好姐妹了,今天特意约她来跟我小住一晚,顺便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说完又叹息道:“我也知道小玉妹妹你是清白人家,可能不大看得上良辰的身份……”
孟玉妆牙根都要咬碎了。
但她仍是挤出笑脸:“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一字一句的:“我就喜欢跟美人做朋友!”
刚说完,却听黑暗的巷子里有人惊叫:“哎呀!”
良辰的抱怨声传来。
“这里路怎么这么难走?是不是还有树枝啊?都滑到我的脸了!”
孟玉妆心头一跳,赶紧出了院门小跑过去。
“哎呀,良辰姐姐,我来给你带路,你可千万护好自己的脸啊!”
良辰捂着自己的眼角:“可不嘛,我这张脸,生来就是如此光彩夺目,日常可得小心呵护了。毕竟又不是孟姑娘你这样平平无奇……若是因小事损伤,那才后悔莫及!”
杀人诛心啊。
孟玉妆的呼吸都粗重了。
正趁此机会依次向院子里进发的军士们一边轻手轻脚,一边也不由咂舌——
这些女孩子啊,看着都漂漂亮亮的,可说起扎心话来,那真是一句比一句刺人啊。
别说是孟玉妆,便是肚里撑船的宰相,那也得气得七窍生烟呢!
……
良辰的话果然有用。
这话一说,孟玉妆只恨自己没拿斧头出来,先把她砍成两段!
她呆呆站在那里,好半天才终于一片黑暗的夜色里压抑好情绪,干巴巴的说的。
“是啊,光彩照人,平平无奇。”
第82章:咱俩能换个头就好了
院子里,孟大叔赶紧指点大家找到最合适的位置。
孙成虎此刻仍是不太敢相信——这凶手扮着孟玉妆的脸,怎么这样天衣无缝呢?
他明明昨天才来家里吃过饭,却一点都没能看出来!
若非孟大叔这爱女如命的老父亲亲自来说,无论如何他不肯信的!
此刻,大家伙一一隐蔽好,孟大叔也回到房中假装睡着,但是却都又竖起耳朵听着孟玉妆的声音。
她们没能在外头耽误太久,很快,良辰便被带进了房间。
孟玉妆反锁院门,一边笑得热情洋溢:
“今天都累了吧?我给你们倒碗水来,早些歇息吧。”
良辰轻轻将窗户推开,吹着夜风:“确实有些累了……”
但对孟玉妆的倒水提议享受的心安理得,再想之前她背地里说的话,孟玉妆越发地咬牙切齿。
……
但——她再是嫉妒,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容颜确实无可挑剔。
这昏黄烛火映衬下,对方脸上半丝瑕疵也无,只看侧脸就已经让人心动了。
孟玉妆忍不住脱口而出:
“良辰,你长得这样好看,倘若能与我换个头就好了。”
语气轻松,酒窝显露,带着少女调皮的笑意,仿佛只是一句戏言。
良辰也假模假样的叹口气:
“我倒是喜欢小玉妹妹你这样平凡的容貌,你不知道,长得好看,果真是烦恼多多哦。”
她甚至还想凡尔赛的加上一句:
“你若能换,我才觉得高兴呢!”
可话未出口,便见孟玉妆已然迫不及待的追问道:“你真的愿意换吗?”
良辰瞬间不说话了。
多年来的经历,让她对人的情绪格外敏感,对方这句追问,带着强烈的迫不及待,分明是意有所图!
她闭上了嘴。
白麓也在旁看到,这一次良辰说这话,孟玉妆脸上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越来越激动起来!
她下意识觉得不好。
灵术就是这样,千奇百怪,永远猜不出会有什么样的能力……但此刻,不多说话显然是好的。
她给了个眼神,良辰便柔柔一笑,止住了这胡扯。
……
孟玉妆的遗憾肉眼可见。
不过,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累了吧,喝口水?”
一边给白麓也倒上一杯,目光却紧锁着良辰。
良辰何等样场面没见过?
在碧玉楼中长大,假装饮酒最基本的能力,便将手腕一转,头一仰,水杯便又空空的放到一旁的桌上。
而这头,孟玉妆才有余光看一下白麓——那自然也是杯中空空。
她慢慢坐到凳子上,笑容越发满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探身去问:
“怎么样?是不是很困了?”
良辰双眼模糊的点点头,随后一头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而这边,白麓的抵抗力却仿佛强一些,只见她揉着额头,摇摇晃晃:
“怎么回事?怎么有些晕?小玉妹妹,你……”
话说着,却见孟玉妆脸上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如此突兀又满怀恶意,叫里外埋伏的人好艰难才控制住没发出声音!
只见她伸手摸着白麓的脸蛋,眼中又是羡慕又是得意:
“你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很好吗?阿麓姑娘,不如把头换给我呀。”
白麓嗤笑一声:“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你长得这么丑,谁要跟你换?”
“再说了,真要换给你,你还能用吗?”
孟玉妆却笑了起来:“那你待会儿看着哦,等我砍下良辰的头,你看我能不能用?”
眼看白麓已经摇摇摆摆,有些撑不住,她又假模假样的叹口气:
“你们啊,就是开不得玩笑。我说要换头,你们答应不就行了!”
“答应了,这大好头颅便能瞬间安安稳稳的长在我身上,你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可偏偏——”
极度压抑又瞬间颠倒,孟玉妆根本没发现白麓演技的差距,和话语中的不合理,反而从容的拿起斧头,也学着良辰的模样抱怨着:
“……偏偏你们不同意,如今,只好受一番痛苦折磨了。”
东施效颦,差点让白麓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斧头高高举起,磨的光亮的锋刃在烛光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而在门外,孟大叔联想起自己女儿的遭遇,此刻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推开房门——
“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女儿……我女儿便是这样被你——”
“啊。”
看到他来,孟玉妆半点不慌,反而随意道:
“你说你女儿啊?也不知你怎么教的,怎么这样蠢?我不过玩笑一句,她立时就答应了。”
不仅答应,答应的还十分爽快。
……
那是她已经验证了自己的能力后——
“玉妆,你长得真是甜美动人,倘若咱俩能换个头就好了。”
仍旧天真的孟玉妆却笑了起来。
“其实玉娘,你自己也很好看,可你老盯着自己的瑕疵,这样怎么能开心的起来呢?——要我说,你比我好看多了,行啊,换给你啊!”
小姑娘天真的脸上带出体贴来。
“咱们名字都有玉,天生就该做姐妹的,你若能高高兴兴的,我也高兴。”
可她不知,灵潮中有人不仅大难没死,还有了恐怖的新能力——
下一刻,只见她身子一软,便瞬间软倒在地,整个身体自脖子以上便突兀的消失了。
但诡异的是,却没有一丝鲜血流出来。
而此时,又有另一颗头颅在不远处,恰与脖子断掉的地方对接,若是稍用力将头与颈微微合拢,仿佛也能天衣无缝。
但,这个头却是玉娘的!
而在同一时间,玉娘摸着自己的脸,感受着上头因笑容而涌出的酒窝,这才满意的清嘲——
“你既是觉得我的脸好看,不如就带着我的头死掉好了。玉妆,这也是我对你的体贴!”
随后,她轻轻一推,那头颅便与尸体毫无违和的贴合起来。
眼看着对方的胸口开始微微起伏,却又被头上的一只簪子扎进胸膛!
这一次,尸体甚至没有再费心丢进河里,反而用推车随意找地方扔掉了。
不多时,便被官府中人发现,因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玉娘原本家中也无一个亲属,既无苦主,很快便也送上义山了……
第83章:换个头颅何妨?
想到这种种过往,【孟玉妆】脸上的笑容越发放肆:“蠢人,我说了你乖乖听话,我才会告诉你孟玉妆的尸体在哪——你怎么就不听劝?”
她说着,眼见着白麓似乎也支撑不住药力沉沉昏睡过去,心中便更是得意:
“不过爹你来的正好,这两颗头颅我都要,且还要远走,收拾尸体这种事——爹你接手吧!”
“刚好我换了头,这颗孟玉妆的头我也不要了,爹你拿去多看看,也省的天天挂念女儿。”
好毒辣的人!
白麓耳朵一动,分明听到周围埋伏着的军士们呼吸都不稳了。
……
至于怎么接手……
那这就要说说玉娘的能力了。
因她之前是妆娘,与人妆扮时,常与对方说些客套话:
“小姐/夫人生的这般美貌,倘若我有这样的样貌,那才叫得意呢!”
可惜因手艺实在一般,尽管奉承话说的多,可生活仍是捉襟见肘。
灵潮起时,她一个人被漩涡吞噬,连反应也没来得及,整个人便突然感觉不一样了。可那时间太快,她自己也稀里糊涂的,只心里有种模糊的感觉。
恰逢那一日有相熟的小贩在门口叫卖,一盒胭脂竟要300文!
玉娘舍不得钱,招来人挑拣半天,便推说对方的东西不好。
小贩一时嘴快:“这位娘子,我先前瞧你约是位妆娘,那咱们服侍些富贵人家时,东西也不能太次了,也方便得些赏钱……你若实在想要,便宜两文钱就是了!”
……
小贩卖东西,惯会许多说辞的,偏偏玉娘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接到生意了,此刻不由面上羞愤。
下一刻,也不知是怎么样的鬼使神差,她看四下无人,就想到了自己的能力。
“——咱俩要是能换个头多好啊。”
这小贩钱匣子里可装了不少铜板,比她这窘迫状况好了太多了,倘若换个身份,自己就能白得这么多钱了。
这话一说,小贩先乐了。
“行啊,咱们换个头——那娘子可要买这胭脂?”
下一刻,玉娘便只觉一阵晕眩,再抬起头时,对面的小贩不知为何竟突然委顿在地。
不远处,自己的头颅正在他的脖梗处,只差一点点便能接上。
玉娘惊慌失措,瞬间倒在地上!
她,她没想到自己的能力竟这样强!
这臭男人的头,她要来有何用?
……
但。
惊慌过后,她又很快冷静下来。
玉娘解开了对方腰间的钱匣子,然后顶着小贩的头,用他走街串巷的推车将无头尸体运到河边,再拿斧头假装砍一砍——
怕被人看到不流血,怀疑到是灵术所为。
这才小心的又回到家中。
等到家中,拿回自己的头重新换回来,那小贩的头颅便被一把火烧了。
血肉毛发焦糊的味道混杂着,一度让玉娘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
但她时常对镜自照,发现换头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伤害,且只要对方应下来,或者直接将头砍下,她便能轻而易举的换新的。
于是,第二次,她给一位前街的娘子梳妆时,对方嫌她手艺不好,两人争执起来,她便杀了人,再次将对方脖颈砍断,故伎重施。
……
这两次之后,玉娘便掌握住了诀窍。
后来恰逢孟玉妆相邀,她便直接决定舍弃自己那张脸。
生的这样平凡,干什么还要留在人世呢?
如今她既要将白麓的头砍下泄愤,再把良辰的头换上……近距离观察,良辰足够好看了,时阅川这位公子……
她一个没有其他能力的弱女子,不敢保证能将对方控制或关着,便只能遗憾放弃了。
玉娘已经把后路想的明明白白——砍下良辰的头换上,先去拿回自己的财宝。
等到回来时,再换上白麓的出城去!
这青楼女子,身子不知被多少人见过,哪怕无头尸体,官差也一定能查明其身份。
至于白麓的尸体——那哪里是白麓?分明是孟玉妆啊!
青楼女子与孟玉妆和白麓发生争执,双双被砍下头颅。
白麓匆匆出城,然而也被砍下头……
那,凶手是谁?
是孟大叔吗?
还是说另有其人?
这些事,就需由官府来操心了。
与长得跟良辰有些相似的她有何关系?
就算孟大叔说她有灵术,海捕文书发出来,可如今天下乱糟糟的,她又是想换身子就换,哪里还能影响到呢?
……
玉娘所能想到的,在场诸人也都能想到。
孟大叔咬牙切齿:“畜生,你休想!”
扑上来便要夺斧头!
面对成年男人,孟玉妆可没什么能反抗的能力。
可她早有准备,此刻后退一步,手一扬,一蓬白灰便直接洒向孟大叔!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很快却又感觉到昏昏沉沉,身子都站不稳了——
这是……这是他用来在上山时防野兽的药……
朦胧中,孟大叔似乎看到白麓跟良辰站了起来,屋里屋外,响起了熟悉的孙成虎的声音。
他放下心来,终于一头栽倒在地,却又有眼泪缓缓淌下:
玉儿,爹给你报仇了,爹没让你背着污名,曝尸荒野!!!
……
橘洲城的第二天,仍是明媚的好天气,不过街头小贩瞧着倒没那么多了,比如白麓爱吃的甜咸豆花,老夫妇今日压根没出摊。
不仅他们,其他许多小贩昨日也是熬到深夜,如今一大早的生意便顾不上了。
但尽管如此,考虑到城中还有许多城外来且还未离去的客户,仍有勤勤恳恳的商家在坚持,一来二去,街头热闹竟与昨日仿佛。
而这热闹中,孟大叔带着城主的手令还有街坊邻居们,一大早便匆忙赶至义山——
那里,有他女儿至今还没受到香火的尸身。
而孙成虎等人,只在天色破晓时小憩了三五刻钟,如今又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守在堂前——作为成功拿下狠毒凶手的军士,他和兄弟们都有一番大赏,说不得升职加薪就在眼前!
这还哪里能睡得着呢?
而玉娘则是头蒙黑布,身带枷锁,此刻便站在街头高台上,由军事们押着展示——
“无头尸体的凶手!”
“会灵术的凶手!”
“今日巳时在府衙当堂审问!凡我城中百姓,有序排队,遵守秩序,皆可围观!”
第84章:围观办案要门票吗?
孟玉妆头上蒙着黑布,是不想叫人看到玉娘顶着孟玉妆的脸,污了这可怜女孩的清名。
等到台上将案件讲解清楚,这才会揭下。
当然,他们特意派着仵作连夜跟孟大叔上山,也是为了照本来玉娘的模样,重新整个石膏头颅出来,也好叫人看清楚,凶手是个什么样子!
毕竟,如今时间已过去许久,恐怕都已开始腐烂了,为城中百姓健康着想,着实不好展示堂前。
不过此中细节,那就不必再一一详说了。
……
白麓奋斗半夜,此刻也是饥肠辘辘,军士们展示凶手是在人最多的街心处。
她捧着小碗,听到军士们把一桩血腥案件,喊得如同商场促销一般,口中馄饨一个滑溜,差点儿就呛着了!
“这……”
“橘洲城的城主,还挺有想法呀!”
事实上她想说,从她听说的皇帝到一路走来见识到的城主们,似乎多少都有点那个大病!
时阅川也忍俊不禁:“嗯……每期城主考核最重民生,当今陛下用人颇有些不拘一格,但凡与民众有利,是不拘泥于什么方式的。”
虽时常叫朝中大臣们骂到头上,但不得不说,各地州府如今日子都算不错。
倒不是说每个城中都是包青天,每个城中都是治世奇才。可最基本的,百姓安居乐业,也都算做的不错了。
不然灵潮暴起,如今哪还有太平日子?
恐怕早该有人举旗喊口号,说些什么天降责罚之类的,直接反了了事。
……
白麓也是若有所思——说来,大政朝的行政格局跟她上辈子所见识过的封建社会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
相同之处在于,皇权仍是至高无上,朝中大臣们职责分类也大约仿佛。
不同之处在于,大政国国中二十四州城,每个州城都设有城主府。
城主府的唯一职责,就是管理好整个州府,叫子民们安居乐业。
具体职责划分,皇帝反而不怎么管——
当然,据时阅川说,此项政令施行不过30年,是上一任皇帝每天批阅公文到吐血,最终想出来的法子。
颇有种分封制的感觉。
不过城主的位置并不世袭,需要定期考核,且每年有人巡查,做的不好便直接撤……
也算是皇帝的一点责任心了。
另,城中驻军也另有专人负责,城主府有责任配合,若干扰民生也可管束,但无权指挥。
……
这么一来,帝都皇城倒是不太累,就是这城主府,负责管理整个州府的一切问题——
上到天灾人祸,旱涝疫病,下到某百姓家昨日丢了鸡,邻居打架……
当然了,有的城主事必躬亲,有的城主——比如橘洲城的城主,他也学着皇帝,将事件归类为甲乙丙丁。
只有甲级案件,他才会亲自过问。
比如此次的无头尸体案。
因恰好发生在灵潮不久,且凶手所为,天理难容!
在这个【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年代,死者所需的体面,是白麓这个现代人无法理解的郑重。
但她不能理解,却能尊重。
就是有些好奇:“这围观办案……不会还要收门票吧?”
她这话一说,时阅川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
犹豫片刻,他才问道:“阿麓你……怎会想到还要收门票?”
……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接受正统教育的时阅川,他有时便觉自己私下的行为很出格了,可没想到,白麓竟然还能更有想法?!
比如允许百姓围观办案这种事——百姓才识得几个字?能听懂什么?
橘洲城此项政策一出,朝中大臣又开始骂陛下了。
当然,皇帝背后也骂骂咧咧,嫌这群吃干饭的大臣们闲事管的太多——
围观就围观呗,人家橘洲城的城主,也不是没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潜移默法开启民智,让百姓有对律法的敬畏】。
听听!
听听!!
多正经啊!
但是大臣们骂的太凶,陛下就顶着一脸唾沫让时阅川带人前来送出不痛不痒的申饬……
……
没曾想,橘洲这位年纪轻轻的城主,他内心也很倔强呢。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围观办案,每人收五个铜板!
时阅川当时就在橘洲城,眼睁睁看着第二日恰巧城中丁级府令要办案——
【两邻居共用围墙倒塌,砸死其中一只鸡!】
因是邻居吵嘴没吵明白,一怒之下,便告入城主府了。
好家伙,也不知这【围墙与鸡】的案子好看在哪?
反正城主府的小厮提着篓子现场卖瓜子,围观群众一共放入一百人,大伙一边看办案,一边小声指指点点……
如今时阅川还记得当时带给自己年幼心灵的震撼,因为朝中又开始新一轮的骂和弹劾,他在短短三个月内,带着陛下的手书快马往返三五次,人都要散架了!
却听白麓如今也问门票,实在忍不住反省——
莫非是自己的思维不够强大?
……
白麓却一脸诧异:“真收门票啊?”
不过想想,这古代也没有什么多的娱乐项目,日常无非是听个戏、听个书,看个把戏、吃吃喝喝之类的。
普通平民百姓的乐趣就更难找了。
如今只两文钱便能获得一番谈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呗!
她也挺感兴趣的,此刻赶紧垫脚看看有什么方便吃的零食:
“带钱了吗?咱多买点吃的,待会也去看看!”
唉,头一回参与这种官方大事,要不是武力值太高以至于有些轻而易举,其实着实很是刺激呢!
想了又想:“把小王和良辰叫来,回头让他俩编个故事——多么好的案例,天然就能吸引眼球,这要是一排舞台剧,都不用宣传就能卖票了!”
紧抓社会案件,经典还原,还能向天下宣传这人的恶行——一举数得啊。
而且,古代版白话舞台剧,应该是比常规戏曲的门槛更低,市场更大,更能赚钱的。
唉,她都跟良辰和莲娘商量好分成了,总不能老是啃老婆吧?
瞧瞧时阅川,长得多俊呐,条件多优秀!
她要是一直没钱,时间久了,怕不是腰杆子都不硬了!
大女人,必须要经济自由!
第85章:横着竖着都算钱
橘洲城的判案果然如同大戏一般!
只见巳时刚过,买了票的围观群众便乌压压挤了过去——还有部分没买着的,唉声叹气敲大腿也垫脚等在路边,神情满是憧憬。
这倒叫买了票的群众们将胸膛挺得更高,仿佛另有一份优越感。
城主府小厮果然拎着大大的箩筐过来,里头用油纸卷了一桶一桶瓜子花生,还有几个卖米浆糖水茶水以及各色零嘴的小贩们也推车到这边来,趁着还未开始,便嗓门亮亮的招呼着:
“客官待会要喝什么,尽管招一招手啊!小老儿保证不出声就给您送到!”
毕竟旁观时不能喧哗。
白麓也伸手买了包瓜子,好奇问那小厮:“你怎么不卖茶水?”
小厮也将胸膛一挺,怪骄傲的:“咱们城主说了,为官者岂能与民争利?”
白麓看了看手里的瓜子,用怀疑的眼神看过去。
然而对方显然是应对有术:“咱这可不是卖瓜子,咱们收的这两文钱,是大家伙嗑瓜子儿脏污地面的清洁费!”
“这个属于咱们橘洲脸面,得城主府负责的!”
白麓忍不住笑出声来,又买了包花生:“行!我也为橘洲做份贡献!”
……
这100人很快便找准了位置,白麓拉着时阅川,只恨个子不够高,想了又想,便拍了拍他的背:
“你背我吧!”
说完又犹豫道:“你这身子……能背吗?我可有点重量的。”
看着瘦,但是肌肉可没少。
时阅川:……
他面无表情地微微弯腰:“阿麓放心,我身子早已大好。”
到底要强调多少次!!
白麓却没将重点放在这,反而嘻嘻哈哈问身边的军士:“我这两个人只占一个地儿,是不是该退一个人的票?”
军士眼睛斜着看她:“你站这地方的上头,那也是咱们橘洲的!横着算票,竖着也算票!”
显然很是擅长应对这等还价。
白麓却更加期待了,此刻趴在时阅川背上,高兴道:“好想见一见橘洲的城主啊!”
葛朗台本台啊!
背着她的时阅川心里还怪酸涩的。
……
正式开始的锣声敲响。
“城主到——”
只见周围军士们挺直胸膛,将腰间挎刀握得紧紧,好一番精气神透露出来。
“城主到!”
伴随着这声音齐齐落下,从后方走进来一位身穿黑色官袍的男人!
他皮肤微白,剑眉浓密,一双眼睛深邃又有神,神情也是严肃无比,瞧着就有一股板正的威严。
仔细瞧他年纪,大约也就30出头吧。
这个年纪能做城主,白麓小声道:“果然是人中俊杰!”
时阅川面不改色,同样微声道:“当年大家称我为【人中龙凤】。”
白麓笑起来,然后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耳垂:“嗯,人中龙凤。”
人群中的时阅川瞬间红了一张脸。
台下众人很多,每次断案都热热闹闹,甚至有不乏外地过来看热闹的,城主瞧起来很是习惯,对白麓这个趴在背上的,没有半丝好奇。
反而直接切入正题——
“带上人犯!”
……
蒙着黑布带着20斤枷锁的玉娘被带了上来。
台下果然有窃窃私语——
“怎么瞧着是个女人?”
“莫不是抓错了人?听说两具尸体,怎么能是弱女子杀的呢?”
“那你可小瞧女子了!去年王寡妇被人坏了生意,直接提刀砍人,那可是从街头砍到街尾——”
隔着黑黑的布,白麓看不清玉娘的神色,可瞧她如今双手束在枷锁里,攥的都发白了,想来也不是不怕的。
而台上城主发言了——
“此人,心性凶横,满腹恶毒,且有杀人砍头之大孽!能抓到凶手,全靠城主府军士孙成虎,及其麾下勇猛的军士!”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诸位英雄!”
咦咦咦?
白麓眨了眨眼,都还没说罪名,这就开始论功行赏了?
果然。
只见孙成虎等人雄赳赳气昂昂,也从后台转出此刻,排成一列站在众人面前,便又听城主情真意切的说道:
“城中军士每日辛劳,全是为了咱们衢州的一片安宁!”
“为了抓住这凶手,他们连续三个昼夜没合眼,这才在其想要再次行凶时,一举捉拿!”
“在这里,我要替百姓们感谢他们的付出!不仅公中有奖励,还将从我私库中拿出50两银,奖赏给各位!”
说到这里,城主白皙的脸庞上凝聚出一抹痛苦来,似乎五十两银子是从他身上割去一般。
……
再看台下众人,果然又熟练地热闹起来:
“是的!咱们橘洲城如今这样安宁,全靠众位勇士——我,城中陈记米粮铺,也要替大伙慰劳英雄们一两!”
“我徐记醋坊也慰劳300文!”
“我做杂工的,就……就一文吧!”
却见城主已然热泪盈眶地握住了他的手:“感谢!咱们橘洲城百姓如此有情有义,这慰问的何止是一文钱,真是大伙的一片心!”
台下再一次激动起来。
再瞧台上,孙成虎等人死命绷着嘴角,一张脸已然胀得通红。
白麓嘴都合不拢了。
这位橘洲城主,他娘的真是个天才啊!
这也太会省钱,太会激励民众了吧!大伙一捐钱,便不知不觉增加了城中荣誉感以及自豪感,这以后要是有人说橘洲坏话,他们天然就是水军啊!
至于台上的英雄们,什么不分昼夜,什么熬了三天三夜——那是连带灯会的工作也一起加了进去吧!
时阅川默默低头,心想——果然如此!
……
殊不知,橘洲城主心里也美啊!
他能力不错,橘洲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桩大案子,以至于想再给大家伙安排一下集体荣誉感都没个借口,如今虽然命案很让人心痛,但是他也想好了——
等到将罪犯巡街时,也将这群英雄们派出去才好!
不过过犹不及,叫百姓们总出钱,大家也会有怨言。
所以,见好就收!
接下来嘛,也是要惩处一下这毫无人性的凶手了!
“来人!”
城主打断众人们的喧哗:“来将此凶手的种种恶行,一一讲与众人听!”
“也叫大家知道,给此犯戴上布罩,不是为了全她的名声,而是为了我城中无辜丧命的女子!”
第86章:案子终结
堂上关于对玉娘种种行为的痛陈仍在继续,台下时不时传来围观群众们“哦!”“啊!”“丧良心!”“太恶毒!”等诸多评论。
瓜子壳与花生皮噼里啪啦,磕了个满地狼籍。又有苦主孟大叔上台,满腔父爱,痛不欲生……
此情此景,大家便连东西也不吃了,好多感性的,竟也跟着淌下两行泪来,大老爷们也擦这眼角,只觉得这行凶者实在可恶。
等到孟大叔保住女儿的名声,这时,玉娘的面孔才被露出来。
众人皆是惊叹——
“难怪国师这么提醒咱们提防灵潮,瞧这换头术,多么天衣无缝,防不胜防!”
“我看你是喝昏了头了——灵潮那晚上,咱们城中死了多少人?这是法术的问题吗?这是死里逃生千难万难!”
“啊哟,她有这样神奇的能力,怎不与咱们城主说呢?我记得灵潮接下来那几天,咱们城主府可替陛下招揽了好几位有灵术的人!听说凡来报名就给100两银子!”
“那谁知道?你瞧她做下的这恶毒事,我也没觉得有甚好处……怕不是脑子就不太好使。”
“是极是极……”
……
堂前堂下距离并不远,大伙儿这回的声音可都不低,玉娘听着众人们的议论,面色苍白,嘴唇紧抿——
这些人。
这些人怎么懂得自己的苦处?!
她生来就有大抱负,根本不想嫁给凡夫俗子,可偏偏长得不好看,工作时常被人刁难不说。
就连媒人来去介绍的,不是贩夫走卒,就是大字不识一个……蹉跎到20余岁,来来去去,竟无一个家有恒产的!
这岂非是对她的最大羞辱?
有了灵术,她当然也想去禀告城主——可,可她是个女子,相貌也平凡,焉知不会被拒绝?
那样可叫自己的尊严何处安放呢?
因此,玉娘这才发了狠——既然老天不给她一副好相貌,那她就自己想办法!
有了好看的皮囊,才会寻到如意郎君,才能叫众人看见自己的心性……
玉娘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如今,台下的讽刺痛骂不绝于耳。
台上,城主正沉默着,随即作出决断:
“恶意杀人断头,顶替他人,污其名声,其罪当斩!”
“身怀灵术不问民生,反而借此行凶,其罪当斩!”
“将屠刀对准陌生人,甚至至交姊妹,其心当诛!”
“而今,本城主判你——游街三日,三日后午时问斩!”
“传城中妆娘,令尔等遮掩她头上受害者孟玉妆的面容,不得使百姓误会!污人清白。”
……
玉娘脸色煞白!
尽管她心中早有猜测,可当城主冷冰冰的判决下达,仍是让她浑身冰凉,一阵晕眩。
“大人!”
她慌忙喊道:“大人,玉娘只是一时昏了头——我,我,我有灵术!陛下曾说有灵术者可封官职,玉娘愿意戴罪立功!求大人宽恕!”
说着,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然而城主却冷冰冰地挪开眼:“陛下召天下灵师,是为给大家一个前程,也是为了约束恶人作乱——并不是你能脱罪的理由!”
“功是功,过是过,杀人就该偿命,在本城主这里,没有功过相抵之说!”
“来人,拖下去!”
“大人——”玉娘瞬间哭倒在地。
……
“大人!”
就在这时,人群中也有人喊道。
城主抬起头来,只见人群中,一位容色姝丽,温柔多情的女子正看着他,缓缓一礼。
“大人容禀,妾乃是碧玉楼的良辰,这位凶手玉娘害死了三条人命,有支应门户的成年男子,欢喜待嫁的姐妹,还有……一位父亲疼爱的女儿。”
“良辰觉得,一命不足抵。”
城主抬眉:“那你想如何?”
良辰不慌不忙道:“妾想请楼中姐妹排一场戏,将她的恶毒名声传到大江南北,让所有人都知道——玉娘带给人的痛苦!”
城主却扯了扯嘴角:“你自排你的戏,文化宣传找相应负责的吏令去就是了。”
良辰却是微微一笑:“小女子是想把戏排好后,也去帝都传唱一番,只不知戏排好后,大人能否赏光,指点一二——”
“也好叫大家伙知道,城主的一番苦心。”
好一番体贴啊!
小王偷偷从她背上爬到白麓身上,小声道:“这可不是我建议的!”
白麓心说,你也没这脑子!
瞧瞧良辰这格局——这是要授权吗?
分明是拍个电影请来省wsj指导宣传!还要去zy巡演……
这戏不火才怪呢!
她都能想到,城主更是沉默下来——
去帝都宣传,可以气气朝中那群王八蛋。
可是万一陛下再来申饬……
城主正犹豫着,却听良辰又道:“当然了,此事也是咱们橘洲的大事,因此倘有门票所得,良辰愿捐出一成,共同维护橘洲建设!”
话音刚落,只听城主一声赞叹:
“好!”
“咱们城中,就缺你这样有想法的——好好排戏,等戏好了,我要第一个看!还要给你们指点一下戏词!”
他微笑起来,十分可亲。
……
这场无头凶杀案就在这个上午结束了,而伴随着玉娘的妆后游街示众,橘洲城的老百姓们纷纷扼腕——
“哎呀!怎么就错过城主办案了!”
“就是,此等凶手,怎不叫我当堂看个明白呢!”
白麓也心满意足的跟着人群一起往外走,再回头时,那之前卖瓜子花生的小厮果然正在清扫堂前,看起来十分惬意。
她感叹道:“我有点喜欢橘洲了。”
“还有这位城主。”
最后又雨露均沾一般拍了拍时阅川的手臂:“当然啦,我们时大公子最辛苦,背了我那么久!”
时阅川这才忍不住露出笑意,可还没等说什么,就听前方一片喧哗。
没多时,只见一只胖墩墩的大橘在人群中猪突猛进,逃窜的十分厉害!
而它身后,好几个家丁正拿着棍子哼哧哼哧:
“你这臭猫!”
“快打它!”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咬伤我们公子——”
“快快快从前头拦住它!”
白麓赶紧手一伸,就将沉甸甸的大橘捞进怀里,随后问道:
“你怎么咬人呢!咬的还是臭男人,恶不恶心啊!”
第87章:阿金和良辰
阿金此刻扒拉在白麓肩头,一张猫脸胡子翘翘,也很不服气:
“你侮辱谁呢?谁要咬那个臭男人!”
你没咬?
那人家何至于几个人为了追你累成那个狗样子?
白麓怀疑的眼神看过去。
阿金也怂了。
“我就凑近瞧了瞧,没用力——这大老爷们,真不扛事儿!”
白麓:……
好歹是个拉车的预备役,眼看众人都到跟前来了,白麓只好道:“对不住了,这猫吃多了太蠢……不过应该没咬破,我给你们赔个不是吧!”
这下子轮到时阅川侧目了——阿麓在他面前可横的很,一言不合就武力压制的,如今竟然赔礼道歉了?
白麓接收到他的眼神,也撇了撇嘴小声道:“咱们小打小闹,那叫亲密——他们都是普通人,我总不能没理也要去把他们打一顿吧!”
时阅川:……
阿麓怕是忘了,他们一开始也不熟的,自己还是个病号呢!
不过,他很快就记起火光中对方盯着自己发呆的样子——大约,那些不客气,是看上了这张脸,想要借口亲近吧。
就是手段幼稚了些。
时阅川无奈地完成了自我攻略:“阿麓真是……稚童手段。”
白麓:???
你在说什么?
……
不过,眼下还是愤怒的家丁们更不乐意——
“你说赔不是就赔不是了?我可告诉你,我们公子那是受到了大伤害!轻易弥补不了的!”
阿金又凑到白麓耳边小声嘀咕——
“竟瞎扯,我就张嘴凑近了手指头,还没咬呢!是他自己吓得跳起来,最后又捂着屁股呲牙咧嘴——他可以嫌我脏,但是不能侮辱我!”
白麓看着自己漂亮衣裙上的灰印子,也面无表情:“我也嫌你脏。”
但是,眼下还是家丁们更难打发。
白麓随即后退一步:“处理纠纷我不擅长,时阅川,你上!”
而就在这时,从人群中又走来一位年轻公子,走路一瘸一拐,瞧着还有点眼熟。
对方步履蹒跚的样子,可不像一点没事儿啊!
时阅川也悄声道:“阿金,你咬这么狠?”
阿金尾巴毛都炸起来了:“说了我没咬我没咬!”
“他本来就是个瘸腿儿!”
“不可能。”
白麓断然否认:“昨日在碧玉楼我见过他,他给良辰送了一顶珍珠嵌宝黄金冠!”
那会儿腿可没瘸。
……
因是走路僵硬的很,对方瞧起来脸色很不好看,时阅川微皱眉——这样的人,其实最难解决。
果然,对方眉头紧皱,不客气道:“这猫你们的?”
他抬起手指:“这畜生咬我一口,你们打它一顿,本公子便也不要赔偿了。”
时阅川微一拱手:“敢问这位公子伤到了哪里?是否需要请医师?”
他的眼神在对方下半截儿看了看,心知这不是瘸腿,而是被狠狠打了板子,这才走路时抬腿都僵硬的。
对面人果然更不耐烦了!
“怎么,本公子还会故意栽赃陷害一只猫?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这橘洲城我家是什么门第!”
“李公子!”街道中又传来熟悉的女声。
只见良辰匆匆赶来,因是步伐急促,裙摆都要翻出花来了:
“李公子,昨日分别时您还好好的,怎么这就?”
良辰轻掩小嘴,难掩诧异。
其实,她内心已然有猜测了——这李公子昨天情绪上头与人争长短,打赏给她的那几样首饰,可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夫人才爱的款式……
他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怕不是昨夜回家就被打了板子吧?
想到这里,良辰脸上的担忧更像那么回事了。
……
对面李公子的脸上果然更挂不住了,在良辰面前,他可不愿意露短板,只含糊道:“没什么,摔了一下。”
不过,想起昨夜良辰的温声软语,红烛帐暖,他也反问道:“这猫……你熟悉?”
良辰却摇了摇头:“这猫我不熟,只是公子你本就身体不适,还被它惊扰——真的没事吗?”
担忧完,又看了看白麓,不好意思道:“只是……只是这位姑娘曾帮过良辰,如今……”
洁白的贝齿轻咬下唇,良辰显然左右为难。
那李公子见状,不由乐了:“哈!竟是良辰你的朋友,怎么不早说——没事了没事了,一只猫儿,我也就逗逗它……”
“良辰,如今家中管得紧,我过两日再去看你……”
说着,一行人也慢慢散去了。
良辰跟着李公子的脚步微走两步,也是依依不舍的样子,然而等人走远,又对白麓道:“阿麓妹妹,现下我要跟小王一起写剧本去,就不跟你多说了……”
说着,竟也匆匆忙忙走掉了。
想来有城主的那句话,良辰如今也是想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呢!
……
阿金遥遥盯着李公子的方向,又看了看良辰的背影:“我觉得——”
话音未落,便被人揪住了脖颈提溜起来:
“你啊你!你没事去人家身边凑什么凑?”
阿金也委屈:“那能怪我吗?明明是他身上有东西逗我!”
“就那个臭男人,自己坐着就坐着,身体里还有五颜六色的丝线随风摇摆——我那也是没忍住!”
“我就想找找看他把线团藏哪里了!”
白麓眉头一皱:“五颜六色的线?”
时阅川也诧异:“我并未看到。”
这是很稀奇的——什么样的灵术,白麓和时阅川两人都看不到也察觉不到呢?
而且还要用在李公子这等纨绔身上,偏偏没有一丝伤害的痕迹。
时阅川却突然问道:“昨夜在碧玉楼,你没看见那些线吧?”
阿金尾巴甩了甩:“没有。”
随后又有些心虚:“昨夜那楼里珠光璀璨,姑娘们裙摆上的流苏也一摆一摆的……我,我其实没太注意。”
时阅川也不甚在意:
“无妨。”
“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我记得昨日莲娘说,要良辰好好应付三位公子。”
“可不过一个多时辰后,她便能接着陪阿麓你去孟大叔家——大约是我时阅川看走眼了,良辰姑娘,也是很有一番自保手段的。”
白麓却愁眉苦脸:“什么灵术才会有五颜六色的丝线呢?良辰她这样漂亮,该不会是被灵潮变成了个线卷吧?”
第88章:你想卖谁?
人类的灵术,阿金并不感兴趣。
它只觉得自己的毛有点不顺滑,于是又在白麓怀里仰卧起坐舔起肚子来。
大橘如今光鲜亮丽了几日,体重也是上来了的,白麓两手捧着它,眼见的人都走光了,于是手一松——
阿金赶紧半路翻转落定,心有余悸的抖了抖尾巴:
“你怎么回事?”
白麓好诚恳:“你太重了,我有点抱不动……”
阿金沉默下来。
它、它也没重多少啊可恶这个铲屎的一点都不够威武雄壮!
“我的灵甲呢?!”
它大声嚷嚷起来:“我要灵甲来背我!”
时阅川实在是不忍直视——灵甲长得高长得壮又会做饭,着实是一种错误。
如今瞧来,必须得多加三倍薪水才行啊!
……
身处队伍核心位置的灵甲,此刻正在街市买马车,但是他也陷入了两难之中。
因为行李实在太多了。
就算是一行人全部骑马,那行李也不能带飞啊。
可若是像之前那样走路,或者是买辆马车坐着,以大黄的速度,他们仍是快不出几步。这么一来,公子还赶不赶得上云州的神药开花呢?
虽说如今有小青在,他的刺好似十分有效……但,再有效,公子还是没病的好!
且云州那边,神药的消息并未遮掩住,兄弟们苦守在那里,越到快成熟时,恐怕争斗越发激烈。他们就这样耽误在路上,公子不急灵甲急!
想到这里,灵甲决定——把大黄卖了,再多买几辆马车分散拉行李,只有这样,他们的脚程才能快起来!
可是卖了大黄,不知道阿麓姑娘同不同意……
如今杀牛犯法,灵甲倒是不觉得大黄会吃苦——给村里犁田和受白麓压迫,哪个更累还不一定呢?!
不管了,卖了再说!
……
孟大叔家中,大黄正在牲畜棚里慢吞吞吃草料,见灵甲来了,它舌头一卷,便直接又吃下一大口。
“大黄啊,大黄……”
这老朋友用它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动了动,叫灵甲心中也是一阵不忍。
可是孰重孰轻,他也是没有办法。
此刻他轻轻摸着大黄的头:
“跟着我们,天长日久的赶路,还要拉这么重的行李……你也是吃不消了吧?如今待我给你找个好买家,以后你的日子总能轻松些。”
别说,如今牛可是宝贵财物,谁家也不舍得可劲儿使唤,灵甲这还真不是借口。
说着,他把绳子一解:
“走吧,大黄!你放心,等来日回城,若不赶时间,我们定还会再将你带回去的!到时候我就不叫你干活了!”
他灵甲七尺男儿,也是有一颗柔软心肠的。
谁知绳子解下,这老黄牛四蹄却仿佛扎根在地上,拽都拽不动。
灵甲回头一瞧,只见大黄双眼瞪着他,鼻腔里呼哧呼哧冒出热气,左侧前蹄还在地上刨一下,刨一下……
最后,它恶狠狠的一张嘴:
“格老子的,你想卖谁?!”
灵甲:!!!
……
白麓等人回来时,只见孟大叔的院子里一片狼藉,草料散落一地,混合着红红黄黄白白的东西,让这院子实在没眼看。
小青倒吸一口冷气——
“孟大叔人好,咱们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啊!这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白麓也纳闷:“谁把大黄食槽掀了?!我这里头放了好多糖葫芦山楂糕酥油饼肉火烧……还有两个小笼包呢!”
灵甲浑身灰扑扑的,此刻正默默坐在台阶上,一脸自闭。
闻言他豁然抬起头来:“你……给大黄吃这些?”
白麓点了点头:“它爱吃呢!”
灵甲更生气了。
“你早知道大黄会说话?!”
这下子,小青和时阅川都看了过来,阿金也炸起了尾巴。
白麓:……
“不是吧,不是吧?”她惊讶的叫起来:“咱们的行李差不多有500斤了,天天赶路还这样快——你们真觉得大黄要没点本事能从早拉到晚保持匀速还一点没瘦吗?”
500斤?!
灵甲瞪圆了眼睛:“顶天了300斤,哪里有500斤?”
啊,这个啊。
白麓比划着:“我有时候也会往里头加一点点儿……”
……
再看大黄,果然正呼哧呼哧在棚子里喘着气,眼神再也不柔软了,反而充满着愤怒,愤怒里还带着委屈,委屈里还带着心酸——
“你们竟要卖了我?”
“看我年纪大了就要卖了我?”
“我都这样卖力拉行李了你们还要喜新厌旧卖了我?”
“我前主家就是跟官府报我年纪大了该宰了呜呜呜……”
它说着,慢慢横卧在棚子里,眼泪一颗颗落下,圆乎乎的肚皮一起一伏……
像极了老牛行将就木。
灵甲身子都僵硬了。
再看小青阿金谴责的目光,他心虚道:“咱们行李太多,我是觉得它走不快才想……”
“虽是老牛但是还能干活,我原是打算卖出去,等咱们回来时再多花些钱买回来的!不会叫它吃苦!”
大黄四蹄一弹:“我那明明是迁就你们!”
“是你们只有两条腿走不快!我拉着行李还能甩开你们吗?万一有人要抓我怎么办!”
灵甲:……
……
一旁的时阅川若有所悟——灵甲明明能力出众,可是却仿佛谁都能压他一头,说来,还是人太老实了吧?
想明白了这点,他便也开始维护自家护卫:
“大黄,灵甲也是因为不理解你的实力,并非有意要卖掉你。”
白麓也怕伤了大厨的心,赶紧哄劝:“是啊是啊,大黄,都怪我,以前着实小瞧了你——这样吧,行李都归你,什么驴马骡来了都没用!”
“这可是咱们最重要的物资——这也是我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
她诚恳极了。
灵甲却心说——你又瞎扯?
什么表达信任的方式?大黄都被灵潮改变了还能信了你的鬼话不成?!
却听大黄满意地说道:“你心里有数就行——不就是想坐马车走快些吗?尽管走,我跟得上!”
灵甲:……皿!
就在他心灰意冷时,却听阿金也跳了出来——
“那不行,你说了,我也有一辆猫车,上头要放许多宝贝!我也能拉!”
第89章:灵甲的自我PUA
按起葫芦起了瓢,不外如是。
白麓像极了劈腿被抓的渣男,却又比渣男多了两份魄力——
“你们放心!行李管够!”
“大黄,你年纪大,人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也是如此!”
“所以咱们的米面粮油,衣食用品,都归你!这些东西重,得有个沉稳的心才行。”
再一撸阿金的头,顺带挠挠下巴,阿金便不由自主的摇摆起尾巴,并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
只听白麓温声细语道:“阿金啊,你也知道,你品种不凡——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优秀,如果就在大马路上拉车,岂不是叫有心人觊觎你?”
“这世道乱,坏人可多!我也是怕你在外抛头露面,被人捉住了。”
阿金瞬间瞪圆了眼睛!
说的没错啊!
它这么优秀,倘若人人都想伺候自己,打起来了怎么办?
白麓他们虽然伺候的不甚周到,但是世界那么大,它可以看看,暂时不想找别的奴仆……
就是它的猫车……
“唉!”
阿金痛苦的咬着尾巴:“那行吧!”
白麓却也松了口气,又不免后悔——早知道大黄肯多出力气,何必还要哄着阿金一起呢?劳动力浪费了啊!
但是再一想,阿金这毛茸茸胖嘟嘟的样子还可以睡,也不亏!
如此这般,一人一牛一猫,俱是皆大欢喜。
……
而在廊下,时阅川则拍了拍灵甲的肩膀,也跟着坐在台阶上:“灵甲,你以后恐怕要受累了。”
然而灵甲却开心起来:“既是有大黄,咱们就可以少买两辆马车——省下来160两银子呢!”
“而且……”
他也小声说道:“我听说小王与良辰姑娘一见如故,互为知己,两人要留在橘洲编剧本,细细打磨……”
“公子,咱们快些走!这样小王要等咱们到了帝都才能碰面呢!”
灵甲受够了做饭洗碗,可是他更讨厌小王的一张碎嘴!
如今能分开,可叫他满心欢喜啊!
时阅川沉默着,随后眼神复杂地看着灵甲——他这护卫不知有没有发现,当初在南洲,他只想让白麓和朱青离开。
到了鹭洲,招工洗碗的梦想破灭,他又想小王别再碎嘴。
如今在橘洲,被大黄欺负一顿不说,竟还这么容易就开心了?
灵甲如今自我满足的要求,已经随着队伍的扩大,慢慢低到尘埃里了吗?
……
如今城中热闹的灯会已经过去,白麓等人也确实该琢磨启程的事儿了。
于是,灵甲也带着钱出门了。
他要重新加急定做一辆更大的行李车。
还要给四个人安排一辆马车,三匹马。
如今灵潮威胁还未过去,关外的马匹也涨价了,更别提马市上的普通品相——一匹劣马竟要价80两银!
待他去好好杀一番价!
至于吃食补给……那倒不用了。
白麓在南洲城找来的上等米面粮油,可都在大黄的架子车上呢!
另外,小王要留在橘洲编戏,它肚子里的琉璃鱼也得弄出来晒干才好带着,不然阿金这关都不好过……
这么细琢磨,事情多着呢!
……
而此刻,小王也卷着笔杆子,跟良辰一起趴在书桌上。
《橘洲换头记》
“这名字如何?”良辰问道。
“不成不成,这也太普通了——来,听我的!”小王刷刷卷笔蘸墨,写下一行丑陋大字——
《惊!女子招男人进院,竟是为了这等事!》
“怎么样?”小王得意极了。
良辰:……
饶是这碧玉楼一姐,如今都不知要怎么委婉了。但是这个名字……
想到这场戏要请城主指点,良辰硬着头皮道:“咱们……也不能太白话了,读书人那里不好听——要稍微有内涵一点。”
小王瞪大眼睛:“孤男寡女都写在标题了,还不够有内涵吗?”
他冥思苦想,终于换了个——
《窈窕玉娘问胭脂,小贩独身入院门!》
良辰:……
……
她扯了扯嘴角,决定再直白一些——
“咱们要给城主做宣传的,搞的这么浮想联翩……不合适吧?”
小王却嫌弃她:“你不懂,这天下人,男女老少,识不识字的,都爱这种要联想的!”
“来,听我的,咱们发门票时附一张邀请函,字可以多一点——《橘洲城主断案记:窈窕玉娘问胭脂,独身小贩入院门》!”
它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劝良辰:“你看,读书人讲究面子,先怜惜你们堕入青楼,再骂你们以色侍人——可是他们没少来碧玉楼吧?”
良辰心说,有些读书人骂的更难听呢。
人尽可夫,一双玉臂千人枕,自甘下贱……越想越气!
但是,确实也不影响他们进楼消费。
所以……
“那咱们就这个名字了!”
哼,随便骂,骂完了你们得掏钱买门票!
……
不过两人合作是很愉快,但是良辰仍是免不了担忧:“小王,你在这里编戏,会不会太委屈了……”
小王却沧桑叹气:“你不懂,一山不能容二虎——那只大橘我打不过,得先韬光养晦,偷偷修炼,然后才能惊艳所有人!”
它已经想过了,凭武力——唉,白麓曾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它这辈子都要打不赢阿金了。
但是,等他一书成神,闻名天下,到时候,阿金想见自己一面说不得就得排队……
聪明蛇的层次,又岂是在区区武力?
哼,粗糙。
不过,它也好奇:“你天天跟我一起编戏,不用上班吗?”
良辰却掩嘴轻笑:“莲娘心疼我呢!再说了,谁说我不上班?”
她伸出纤纤玉手,此刻细白的十指弹动着,便有丝丝缕缕的细线出现:
“因灵潮变化的,可不止是玉娘,我也有。”
“我这个,叫傀儡丝,只要被缠上,我叫人做什么动作,他就得做什么动作。便是飞天,只要这丝线足够长,就能让他们如同风筝一般。”
“且清醒后,全无半丝不适。”
“而且,看到这颜色了吗?每一种颜色便可以刺激对方情绪——只要这粉色的欲望足够多,那这楼中的客人,自己便可以满足。”
具体回想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就看他们的内心想法和隐秘的欲望了。
小王蓝色的眼睛瞪大了。
好半天,它才啪嗒哒拍着桌子:“你有这样的能力,怎么不早说?”
“到时候咱们编一部神仙妖魔的戏,那飞天遁地,登萍度水,不就全能由你操控了吗?!”
第90章:烈日炎炎一青梨
六月初的日头相当晒人了。
白麓骑在马上,舒适感那是半点没有……毕竟马又不是电瓶车,哪怕平平稳稳的走,也是一颠一晃,坐的屁股疼。
头顶上带着一个大大的幂篱,风一吹,轻柔的白纱便随风摆动,看着很是仙气飘飘。
但实际上,它就是个遮阳帽加口罩。
唉,黄土路,灰大呀!
她看了看后头马匹拉着的空车,十分叹息——“你说说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争气的?好歹来个冰系,但凡车厢里能有一盆冰,我也不至于出来晒太阳!”
灵甲心说您要求真多!
当初他跟公子出去办事时,碰上赶时间的,一路策马狂奔,一天下来,不说人,马都快要散架了。
哪像他们,这早上露水未消还凉快时跑一阵,接下来就全程是在走动了。
虽说有了马之后,脚程不知比之前快出多少,但这个速度,也相当闲适了。
再加上没了碎嘴子小王,灵甲在最初的不适应后,心情指数直接直线飙升,看天都蓝了。
他小心的回头看看缀在后头的大黄——
别说,这大黄之前怪能隐藏的。
如今放开了跑,它拉着那么大的行李,竟然都没被落下!
……
没错,那——么大的行李。
离开橘洲城,他们的行李显见得又增加了。
不说别的,单就孟大叔,就不知收拾了多少东西给白麓——大约是因为大家伙替他报了仇,且白麓与他女儿年岁相当吧。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孟大叔如今不做草药生意,橘洲也没了亲人,听说碧玉楼要编戏,要传唱大江南北……
他便直接收拾了家当,经白麓介绍,去找莲娘自荐了。
“我常年贩药,也略懂得些医术,若是不嫌弃,叫我给楼里姑娘们看病吧。”
碧玉楼到底是青楼,姑娘们不便外诊(毕竟,有些女客是不喜她们的),大夫们有时也挑剔。
就算来了,出诊费也额外高。
以往头疼脑热的,其实大多都是硬抗过来的。
除非大问题才会问诊。
但,孟大叔却不在意外头的眼光了,他只有一个要求:
“不需一文诊费,只求小王郎君和良辰姑娘编戏时,将我女儿的名字显露。”
“只求千百年后,还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莲娘有些咋舌,又有些震撼,因此她也诚意道:
“我们碧玉楼到底是青楼,如果戏文里用了您女儿的名字,怕人家以后提起来,不大好听……这位大哥,倘若你有意,我倒可以为你介绍一家戏班子,给多些钱,戏也能照你说的编的。”
……
孟大叔却摇了摇头:“我找过的。”
萌发这个念头后,他就找过戏班子,说书人,还有善写诗词的……可惜,他们笔下,自己的女儿单纯善良,柔弱无依,却唯独不是女儿的模样。
只有小王,细心的问过了女儿的所有,还详细问了采草药的事儿……
虽然过程中一直在嘀咕什么“编故事的讲细节,那能叫水吗,那叫加剧集……”
后世,这个叫人物模板扁平化,相当敷衍的角色设定了。
大约只因为孟大叔并非一掷千金,戏班子等也只对玉娘杀人感兴趣,而非笔墨在受害人身上吧。
但小王就不一样了。
既是要宣传橘洲城主,还要挣钱,那么一个故事就得细分出来——
府城巡演要短平快,三个剧集讲完整个杀人案,类似一场电影。
但是,碧玉楼这么多姑娘,平日里就可以拍这种剧集锻炼——从每一位受害者的身份说起,受害人塑造的越成功,大家对凶手越痛恨!
就像电视剧。
而且,大家都有同一种心态——我都看过这场戏了,下一场缺了岂非不圆满?
种种套路,如今只在小王心中有个大概想法,但这不妨碍它实施。
他说的这些,如今的孟大叔听不太懂。
但他觉得,这才是他想要的!
因此,他也就认准了小王,激的小王尾巴狂甩,很快就决定再编一个孟大叔为女扬名这件事的番外篇!
到时候,只有拿着所有场次票根的观众,才可以加看这场!
白麓听说之后,突然感慨道:“怪道人家都说,蛇是钱串子——就小王这水平,不挣才怪呢!”
……
孟大叔的拳拳心意,如今都在大黄的行李车上放着呢!灵甲也只是感叹一番,此刻看着前方官道上走动的人影,面上也是一片喜悦。
“公子,看来灵潮带来的恐慌都消失的差不多了,这过了橘洲城,路上人也多了!”
哪像之前呀。
方圆十里都荒无人烟,搞得人走在路上格外孤独。要不是白麓天天没事插科打混乱提要求,他们这一路上只怕也难熬。
时阅川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位老人家,这青梨怎么卖?”
如今太阳热度正大,前方恰巧有棵大树,遮天蔽日的,不少人都挤在树下乘凉,当然也有卖东西的。
瞧他们的一身短打,大约是橘洲城周边村子里的人,这青梨大约女子拳头大小,在箩筐中堆堆叠叠,瞧着便让人口舌生津。
且这卖梨的老人家也细心,箩筐上头还盖了厚厚一层被太阳晒得发焉的枝叶,底下的梨子摸着微微凉,最是诱人。
老人家正拿着草帽给自己扇风,闻言赶紧将枝叶都扒拉开:“郎君来看,这都是今晨刚从树上摘的,新鲜水灵,三文钱一斤。”
白麓也凑过来:“好新鲜呀!前头赤霞州还要走五日……不如我们都买下来吧!”
如此不肯放过一个,灵甲已然习惯了。
不过,白麓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天热,他们每日很快就干渴了,能有些水果来吃当然更好。
且,天热,果子难以储存,他们一路行走,青梨也是意外之喜。
况且这两箩筐也没多少,大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此刻也赶紧“哞”了一声!
果子!
果子它也爱啊!一口一个的。
区区两箩筐,买!
明明只是一声,灵甲却已经开始摸荷包了,只有阿金不屑的舔着毛,看着这群为青果子沉迷的人——
呵!
没见识!
这世上最好吃的当然是肉!
……
第91章:这梨子怎么卖?
老汉原是打算挑着梨去橘洲城的,没曾想早上摘梨耽搁了,如今日头高升了也没进城去,还怕梨今日卖不出去了,谁知另有这样爽快的有钱郎君?!
他忙拿秤砣高高挂起:“郎君勿怪,我这称小,需得多称几次——郎君若口渴,尽管先吃!”
白麓也不客气,直接伸手拿了一个,极贴心地递给时阅川:“快吃!”
时阅川有些踌躇——贵公子还是有些微讲究的,这梨子没洗……
然而阿麓都把吃的先让给自己了——他内心微甜,便也不计较那么多,反而直接张嘴咬下。
丰沛的汁水瞬间在口舌中迸发,甜中微带酸意,凉凉的,倒叫这燥热的天气都舒缓下来。
他的神色不由都惬意了。
于是连声音都和缓起来:“阿麓不用管我,你也吃。”
却见白麓接着问道:“酸吗?”
时阅川赞道:“清甜。”
白麓头一扭:“甜的就好!”直接又在箩筐里挑了个大的。
时阅川慢慢嚼着口中的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
而一旁,正盯着老人家秤砣的灵甲内心愤愤——公子他,真是太好哄了!
后背却又被牛头顶了一下,他只能僵着脸,给牛嘴里也塞了一个。
大黄年纪虽大,牙口却好,此刻咔嘣咔嘣的声音响起,慢慢便是咀嚼声——想来怕不是梨核都被他嚼碎了吧……
再看看空空的车厢,里头全无一点动静——想来小青为了不晒太阳,此刻仍是变成仙人掌没醒吧?
灵甲想到各人的惬意,此刻也拿起一个梨塞进嘴里,仿佛这样,能把郁闷都嚼碎似的。
……
他们这买梨的爽快,且拿的都是称过重的,还赞他家梨清甜,老汉手上的秤赶便翘得越发高,想来是有意饶了不少斤两。
而就在这时,前方官道上黄沙滚滚,一阵大风刮过,树下坐着的人被沙尘铺了一脸,不由呛咳着连呼倒霉。
好在白麓等人每一个都伸手矫健,及时转身,这才没太受影响。
休息的人群中有人连呸两口沙子,这会儿看了看几个俊美郎君娘子正在吃梨,也不有口舌生津,犹豫着凑上前来——
“敢问……这梨能否匀我一个?”
说着又局促地摸了摸荷包。
白麓却点头:“你挑一个,单独给你称。”
大中午还三三两两或孤身一人的赶路,身上银钱都不丰裕,这也是一开始没人买这梨子的缘故。
如今既有人要买,白麓也不至于连一点方便都不给人家,甚至还贴心的问:“你要水不要?我们行李带的有水,都是煮过的。”
他们行李车上有一只大陶罐,里头装着烧开了的井水,这样赶路时喝水也方便些。
毕竟赶路时每次烧水还得过滤,也挺麻烦的。
啊?
对方想来确实囊中羞涩,此刻付了一文半的梨子钱正心痛呢,又听还有水,不由后悔花了钱。
但……
他也泄愤似的咬了一口,随后恭恭敬敬将空竹筒递了过去:“多谢几位。”
……
白麓也是随口一问,却见那正在称梨的老汉也嘴唇干裂——虽是带了梨,可这东西能卖钱的,贫家怎么舍得吃呢?
无非是忍一忍罢了。
她心头一动:“这位老伯,你带的有竹筒没有?我给你也装一杯吧。”
老人家局促地摩挲着竹筒:“这……这……”
想了想,水到底比果子解渴,于是忍了心痛又拿了一大个梨放到称过的那一堆去,白麓笑了起来:“干嘛呢干嘛呢?”
“一杯水两文钱,我们这水价怎么比茶水摊儿还贵呢!”
说着又将梨子放了回去。
老汉也笑了笑:“那……那多谢姑娘了——小老儿姓周,家在距离前头唯一一处酒家不远的梨花村,几位若是晚上错了宿头,可来我家休整一下,进村问周老汉就行。”
跟着又补充:“最近去橘洲和鹭洲的客商多了起来,前头酒家偏偏因灵潮直接没了大半边,因此容不下太多人。”
这倒是个挺重要的消息。
毕竟驿站他们得明日才能走到,今天的行程是规划过的——晚上就打算歇在前头为来往客商提供住处的酒家。
到时吃饭烧水修整也方便,作为一个五脏俱全的快捷酒店,虽说达不到要求,但是还是有些用处的。
可若是容不下……
白麓将竹筒打满水递了回来:“好嘞老伯!我们要是住不进去,肯定要去你们梨花村的——你们村子里有什么特产吗?”
……
正说着,却听前方喧哗声渐渐大了。
抬头一瞧,果然是刚才前方带了大片尘沙的队伍。
似乎是大户人家出行。
只见车上两辆豪华马车,两辆差一些的,身后是足足五六辆行李大车,左右两侧还跟着护卫,像极了白麓曾酸溜溜骂过的出行狗大户。
但是如今……
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又赶紧给大黄塞了颗梨子:“大黄啊,大黄,你可真是宝贝呀!一头牛顶五辆行李车!”
大黄也得意地摇头晃脑,悄声道:“路上再有果子,多叫我尝尝——我原先的主家连饴糖也没喂过我一口,我可没见过世面了!”
前头买过一颗梨子的年轻书生惊讶道:“这家的小姐姑婆亲戚可真多!”
可不嘛,前头两辆豪华马车里,一辆走出位翩翩公子,并两位丫鬟。
后头一辆则是位小姐,身侧也跟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
再看后头两辆普通些的马车,里头竟也走下来七八位或年轻或年长的女子。
时阅川看了这满脸青涩的书生一眼:“后头两辆车,大约是家中的丫鬟仆妇坐的。”
书生:……
连丫鬟仆妇都有马车坐了,他还在苦涩地顶着大太阳走路呜呜呜……
于是又好自闭的坐了回去。
而时阅川看了看头顶刺眼的阳光,也提议道:“今日便在这里修整吧。”
天气太热了,中午实在不适合赶路,等过了最热的时辰再出发吧。
灵甲对于公子的话,那是没有半分质疑的,此刻只张望一番:“可惜没有池塘湖水,中午用水需省着些。”
第92章:姑娘道行不够啊
若问之前的储水工具是谁?
那自然是小王无疑了。
但此刻灵甲感叹着,神情却全无半丝留恋,显然碎嘴子带给他的伤害着实太大了些。
更何况,作为一个大灾变里摸爬滚打的白麓,干净的水资源当然也作为重要物资,被牢牢安排在行李车上了。
虽然不多,可也绝对够用一天了。
——只要白麓不打算用它洗澡。
唯一不妙的是,如今天热的快,他们储存的新鲜蔬菜没有之前那么多了。
不过这也难不倒灵甲。
只见他极其贤惠的从行李车上拿出一个篓子并一把小铲,毫不犹豫地走进了一旁的小山坡上。
你问他为何还不喊小青搭把手?
呵!
灵甲颇瞧不上他。
经过这段时间的验证,小青是做饭也不会,砌灶也不会,便连洗洗刷刷都格外的磨蹭——实属废柴啊!
灵甲瞧他干活就来气,还不如自己来呢,好歹省心!
……
而这头,时阅川见白麓仍旧盯着那筐梨不舍得挪开眼球,于是擦了擦手,便又从行李车上抽出一把长柄巨伞,又摸出一根粗杆子来衔接好——
这把伞其实是把万民伞来着。
也是从橘洲城里高价定制的,大约5年前上任城主离任时,特意安排人送给自己的……
结果没等万民相送,他自己先就被连贬三级——这万民伞自然也就没人要了。
白麓挑来挑去,觉得它才像个大型遮阳伞。
买!
如今人越来越多,大树下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他们虽只占了小小一片地,可仍有些局促。
时阅川便索性直接挑了一片宽敞无遮挡的地方,劲瘦的手腕因握着巨伞连青筋都可看到,但此刻这样一柄大伞被他拿在手里,只稍一用力,便直接戳破厚厚土层,牢牢的立在当中。
大伞的空间是那样大,除了他们几个,大黄都能挤进来。
几匹马便留在之前的遮阴处,再放一大盆水,也算是休息了。
而伞底下,此刻一排马扎摆着,空间绰绰有余。
由此可见,白麓的行李是多么的丧心病狂。
……
不过,显然有比她更丧心病狂的。
那便是狗大户了。
只见前方那整车队的人下了车,便团团忙了起来。
年轻的公子小姐此刻被人伺候着,坐在红酸枝的小凳子上,头顶处自有丫鬟撑着绸伞,旁边还有一位丫鬟正悠悠打着扇子,再来一位仆妇,正忙不迭的烧水沏茶……
两边对比起来,简直就像是豪华与低配。
一时间,原本树下乘凉的众人们,眼睛都在来回的转着看。
而这时,老汉终于称完了所有梨子。
“姑娘,一共80斤。”
老汉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默默算着80斤能有多少文钱,可惜他算一些简单的还行,这样大笔一口气算下来,着实有些费脑筋。
白麓却摸了摸荷包:“三文钱一斤,80斤是240文,不过老伯我还要你这两个筐子,便算270吧!”
如今这等常见手艺不值钱,十五文一个旧箩筐,依然是老伯占了便宜。对方高兴坏了,哪有不同意的呢?
然而白麓摸了摸荷包:“老伯你等会儿哦,管钱的那位去挖野菜了。”
哼╭(╯^╰)╮。
不就是买行李的时候多花了一点点吗?灵甲如今竟连钱也不让她得手了。
生气!
年轻的郎君娘子出门在外,倘若身边有人跟着,自己不带钱也是常事,老汉半点没犹豫:“不忙给不忙给……”
却听此时,又有声音传来:“老人家,你这果子一两银子,我们要了。”
一两银子?
那这梨子可金贵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看热闹了。
白麓看了过去,见是那一大家子人中的一位小丫鬟,正抬着嗓子喊。
她半点不慌:“那不行,这梨子我们先买的。”
却见那丫鬟伶牙俐齿:“200多文,你们磨蹭到现在都未曾掏出来,何苦充大头蒜?咱们给的可是一两银子,你倒问问这老汉,卖给谁?”
她嚣张,白麓比她更嚣张。
“我偏不问!你现在坏的是我的生意,扯人家供应商什么事?”
再说了,问了不是让人为难吗?
一个土里刨食的老人家,两边价位错出七八百文,他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攒下这么多呢。
若是不要,真不一定有那个魄力。
可若是要了,内心也难免愧疚。
小丫鬟脸胀得通红,此刻更是起劲:“你都没给钱……”
却见坐在一旁的小姐发话了。
“青枣,不得无理。”
白麓仔细打量,对方柳叶眉弯弯,皮肤微粉,额头汗水津津,妆粉都有些花了。
身上却是层层叠叠的衣服,显然捂得不轻啊!
若论样貌嘛……实话实说,比良辰还差一大截。
就……可能算是个常规的漂亮小姐姐吧。
只见对面常规小姐姐坐在凳子上的姿态仿佛是坐龙椅,端正又矜持,说出的话也是很有意思:
“姑娘勿怪,我这小丫鬟不懂事——只是,咱们都是出门在外,大家都有个口干舌燥的时候,我看你一个人便买下整整两筐,这可叫周边干渴的大家伙怎么办呢?”
“总得为其他人考虑考虑才是。”
白麓差点笑出声来——就这点道行,茶到她面前来?你连表情都没做到位呢。
她又看向时阅川,对时大公子戏谑的挑了挑眉——这位,才是茶起来浑然天成的啊!
——小姐姐,你还有的学呢。
“听你的意思,倘若咱们大政国还有人饿死,我就不能买粮了?”
对面的小姐张了张嘴,显然也被噎住了。
但到底她撑过来了,此刻抓住重心,直接对那老汉说道:“老人家,我也是看你辛苦才说一两银的,天气炎热,我看大家伙都干渴的很,我也是想尽一份心——”
周老汉心中正艰难的天人交战。
但是看看自己的竹筒,到底一咬牙:“我不——”
谁知才刚张口,白麓便用更大的声音喊道。
“老伯说了,他的信誉绝不是一两银就能买到的——想买,得加钱!”
对面的小姐显然也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小丫鬟才匆匆跑过来,伸手就是一枚小银锭扔在周老汉怀中——
“五两!”
接着弯腰便去抱那箩筐。
第93章:简简单单做午饭
小丫鬟的话很嚣张,可力气却显然拉胯。
这一筐足有40斤,她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脸都涨红了,硬是没能起身,反而还听到白麓又是一声笑,不由羞愤。
等到那边派出两个仆从来把梨拿走,临走时小丫鬟还狠狠瞪她一眼。
白麓却对视若无睹,反而对周老汉笑嘻嘻小声道:
“老伯,我帮你抬了价,等到经过你们村时,你得再送我一筐梨!”
她说的这样坦然,周老汉握紧手中的银锭子,终于从呆愣中回过神,忙不迭道:
“有,有!我家中还有一些杏干桃子,一样给姑娘你来一筐!”
五两啊!这可是五两!
白麓笑了起来,随后又去看时阅川:“有人跟我吵架,你怎么也不帮帮我呢?”
时阅川也朗笑起来:
“我瞧这梨子阿麓你连啃三个,估计也吃够了。”
“更何况,咱们不是还带了有几个大西瓜吗?待会儿我挑一个到放水桶里,刚好吃了午饭就凉下来了。”
白麓这回是真的高兴起来:“你好懂我!”
……
时阅川拍了拍身边的小马扎——尽管与他贵公子的气质格格不入,但他坐下时,却是那样自在与坦然。
两相对比,同样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反而是低配装备顶配颜值的他更能吸引眼球些。
“这回吃西瓜,总不至于还要让我先尝尝味儿?”
白麓能接这个话题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
反而说道:“时阅川,你虽然穿的简单,但是比对面那个公子哥要更好看!”
如今时日渐久,时阅川早已接受自己是因为颜值才在阿麓心里过关的,因此十分坦然:
“多谢夸奖。”
两人在这边说笑,风声慢慢将声音隐约传过去,那边原本目不斜视的小姐正静静等着丫鬟削梨切块,却见那简陋的大伞底下,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正坐在那里。
明明跟哥哥一样,也是腰背挺直的状态,可对方瞧着就又惬意又放松,尤其是……
尤其是还长得这样好看!
便如神仙一般。
可再一瞧,身边刚才那个蛮不讲理的女子都快要贴到他的身上去了,再看看他们的行李中只有一辆马车,眼神不由有些瞧不上。
如今圣人学说正热火,南边许多女子都越发约束自己了,就比如他们家。
正经人家的女子,哪怕是亲兄妹,出行都不能一辆车的,更遑论这样亲密。
他们……是兄妹吗?
若不是,那也太不守规矩了……
一时东想西想,到嘴的梨子都仿佛没那么清甜了。
小姐一时出了神,扭头再看那五两银子买回来的两筐梨,仿佛都变得刺眼了,便淡淡吩咐:
“如今日头正热,我看树下许多人也干渴的很,便将这梨子一人送一只去吧。若有剩下的,你们再拿去分分。”
丫鬟一愣,随即便也只能点头应下。
一筐梨子说起来多,可如今这么人手一个。树底下遮阴的陌生人倒是感恩戴德,可一箩筐眼见着就剩底儿了。
给主子留出些个头大的,剩下的,还不够他们这随行人分呢。
一时间,那些只负责粗活的仆从便只能眼睁睁看着。
白麓自然也看到了。
……
她忍不住狐疑的打量着时阅川。
“你们这大户人家办事,不会都这么离谱吧?”
梨子不值钱,送陌生人可以,可是身边伺候着的难道不是更重要吗?
而且,送的话也分个主次啊!
不说别的,像这大夏天,但凡搬行李多磨蹭一会儿,说不得他们路程就要耽误一阵儿。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时阅川却眼神淡淡,神态平和。
“大户人家也不是人人都有脑子的,阿麓以后会见识更多的。”
正说着,却见之前单买了一个梨子的那年轻小书生又磨蹭着过来,见到白麓和时阅川,突然咧嘴一笑,憨傻气息显露无疑。
“姑娘,刚才买的那只梨,我退给你好不好?”
说着,从袖袍中又拿出刚才那位大小姐派人送过来的一只梨,窘迫道:
“一文半呢,够我买一只芝麻烧饼了……小生实在囊中羞涩。”
白麓却对他另眼相看了。
“没想到啊。你还挺有点做生意的本事嘛。”
瞧他脸上羞涩,实际上办的事挺豁得出去的,已经有了个成功商人的潜质了。
至于那个梨……退呗,刚好留给小青。
对方嘿然笑开。
“我爹也这么说的……”
……
正午时分,灵甲终于从山坡上下来了。
后背篓子里满满当当的野菜,此刻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掀开马车帘子,将小青从盆里提出来。
“把野菜收拾收拾。”
小青揉了揉眼睛:“姐姐,我最近总是睡不够……”
白麓笑的好慈祥:“正常正常,估计是你要长身体了。”
说着拿起野菜,简单粗暴的揪掉了根,再让小青拿去洗——
倒也不是她勤快了,实在是小青……真的磨叽。
而灵甲则趁这机会又去山上背了几块石头,很快便搭起两个小小的灶口。
一边熟练的淘米下锅。
这边另一口铁锅便也将洗干净的野菜焯水捞出,再从行李架上掏出一排排的小竹罐,里头各色调料一应俱全,起锅烧油,将野蒜野葱小芝麻什么的一起爆香,最后直接倒在野菜上头。
如今天热,还是吃些拌菜爽口些。
米饭也没耽误,调了些咸香的粉浆出来,同样拌了野菜,再加上几片干腊肠,直接跟米饭一起蒸。
再起锅,将几条琉璃鱼干扔进锅里煮,掏一把酸菜一起……
等到最后,再来一只咸水鸭,咣咣斩成小块儿,热油一浇,葱花爆出味道来……
一阵风吹过,所有人顿时都喉头滚动了一下。
……
然而灵甲一心想把公子喂胖,根本没有注意到外头的眼光,反而再次起锅烧水。
这一次,又从行李车上摸来一罐儿酒酿,直接倒了半罐进锅,再磕几个鸡蛋——糖都不必放,这酸溜溜的滋味便已经又让周边所有人都饥肠辘辘了。
还是那小书生最豁得出去,此刻便蹲在不远处,手中已经拿出了一只烧饼,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这边。
一阵风刮过,各种咸香麻辣刺激的味道传来,书生赶紧趁这机会,狠狠咬下一口烧饼!
囊中羞涩,吃不着菜,就一口香味也行。
第94章:三寸金莲
若论效率,灵甲一个抵得过这一整个拉胯的队伍。
比如此刻,当他们已经将菜都摆好,捧起饭碗,不远处那大户人家还在洗菜呢。
别看他们人多,可公子小姐要求高,这样的天气,外头那些发焉的菜叶子那是万万不吃的,每棵青菜只取菜心,还得精工细作,光是整理盘盘罐罐都得不少时间。
尤其是如今天正热,干活的人可没有什么树荫遮挡,浑身晒得油亮亮的,难免动作迟钝。
白麓美美吃着饭,顺带瞟了一眼:“这家人不光脑子不好,心肠也不好。”
大户人家,也没有这样用奴仆的。
灵甲闷闷刨了一口饭:“阿麓姑娘,你也没给我帮过忙。”
白麓一脸正气的反驳:
“你可不能瞎说,咱们是有分工的。”
“你是大厨也是总管,我就是个护卫——时阅川,自从有我跟在你身边,灵甲打过架吗?”
这倒是。
时阅川也中肯的点头。
“多谢阿麓保护了。”虽然他自己也能解决……吧。
……
白麓这才得得意的抬起下巴。
灵甲哼了一声,见自家公子已经被迷得昏头胀脑的样子,只能憋屈的不说话了。
不过也只有点憋屈罢了。
这憋屈并不来源于白麓的不干活,而是来源于对方和小王不相上下的气人功底。
毕竟论武力值,他灵甲哪怕有自信,也没法厚着脸皮说自己一把能拽断玄铁。
有这样的人在公子身边,那自然是安心许多的。
不过说着说着,灵甲却见一旁的小青捧着饭碗,圆乎乎的头一点一点的,不由皱起眉头:
“小青,你怎么还这么困?”
若说是少年人长身体,也不至于困成这个样子。
更何况他常化身仙人掌待在车上,一天恨不得能睡二十个小时,哪有困成这样子的?
白麓也皱眉看了过来。
“小青,你是不是有哪不舒服?”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似乎也只是寻常啊。
两人这样一说,小青似乎这才醒过神来,此刻甩了甩头,也苦恼的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热了,这段时间就老想睡。”
……
白麓琢磨了一下:“等咱们到了赤霞州,还是去医馆找人给你看看吧。”
想到这里,白麓突然好奇道:“时阅川,现在因灵潮变异的人也不少了,医馆看病能看出来吗?”
那怎么可能有。
时阅川苦笑:“阿麓,你觉得我当初付给朱医师的那枚火杏和千两白银,纯粹是有钱傻的吗?”
白麓毫不客气的点头。
“是啊,要不我怎么一下子就定你当冤大——咳,我是说当同伴呢。”
人还没出手呢,就给那么多,卷款在这个世道又没有压力,不跑才怪呀。
时阅川苦笑。
“能治疗因灵术导致身体不适的医师,整个大政国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朱医师虽说口碑贪婪了些,但因这能力,仍是供不应求。”
“毕竟能让人的状态恢复到三个月之前,那时我还没那么严重。这笔定金也只不过是寻常罢了。”
说来简单,可光南洲就有许多大户,请他上门为家中将死之人延续一二才是正常。
若非这能力不能重复,还不知朱医师如今能否有好日子呢?
想到这里,白麓又拧紧眉头,有些忧心起来。
以她少而匮乏的医疗经验来说:“小青,你这也不知道是缺什么元素了,还是异能用太多透支了,又或者是要进化了……”
又或者只是病了。
以她的能力,也就只能联想到这儿了,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医生,那这可难搞了。
小青眨了眨眼,又打了个哈欠:
“还好吧,”他迟疑道:“我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想睡一睡——姐姐你真的好体贴我!”
来了来了,又开始姐吹了。
灵甲拿下他的饭碗:“吃差不多了吧?要实在困你就回马车上睡,先别变仙人掌了。”
他也怕这小孩子是因为频繁变身透支了。
……
他们这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远处的那对兄妹显然也在聊着他们。
但显然,饿着肚子心情并不美妙。
尤其是灵甲顾及到天热怕大家胃口不好,炒菜时的味道做得格外刺激,热油一呛风一吹,大伙儿口水都要哈拉出来了。
没看蹲在下风处的那穷酸小书生,如今已经吃完整整一张大饼,被噎得直翻白眼儿了吗?
“哥,你看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小姐坐在凳子上,手里捏了块点心干巴巴的吃着,眼神朝那边看去,隐约透出不甘心来。
时阅川的样貌气质,当哥哥的自然也看到了,此刻犹豫道:
“应当是兄妹吧,不过这家人也太没规矩了些,那个高壮些的必定是个奴仆,竟也与他们同桌吃饭……简直不成体统!”
不过骂完了,又见自家妹妹眼神仍是不舍得挪开,此刻便说道:
“阿珠,你休要多思,女子要端庄自持才行。”
“样貌再好,身无长物也万万不行的——你要记住,咱们此次去赤霞州,除了进学,也是要拜托姨母给你寻个好郎君来!”
“哥!”
阿珠脸上绯红,有些羞恼,可也知道对方一行穿的着实普通,看看那些堆在一起没有章法的行李便知道,确实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她也垂下头,不甘心道:
“若是兄妹,那这家女子也实在太嚣张了些。若不是,又怎有脸堂而皇之的与人这样亲密……”
正说着,却又听当哥哥的一声长叹。
“阿珠,你怎么不听劝?”
“我刚说了,这等普通人家的郎君,品貌再好又有何用?”
“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如今在赤霞州,得觅良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圣人们在那边讲学,天下读书人都愿意追捧。赤霞州还有《金莲歌》……”
阿珠露出鞋尖的脚,猛的往裙摆里头缩。
是了,如今南边轰轰烈烈的圣人学说,引得许多名士竞相追捧,其中对女子规范也有要求。阿朱此次去,便也是要在女学中进学的。
可听说,那些高门大户,风流名士,都学着两位圣人,喜爱女子脚如三寸金莲,玲珑小巧,格外可人……如今她们丹城中,好些都以穿小鞋为荣的。
可她脚偏偏大了,如今……
如今可怎么好?
第95章:给我吃一口行吗
如今这太阳当空,哪怕吃饱喝足,也不能此刻就赶路的。
灵甲愁眉苦脸的开始洗碗,白麓却已经迅速的擦了桌子,等着时阅川把放在水桶里的西瓜抱出来!
大热天的,连个盐水冰棍也没有,西瓜就是灵魂呀!
她也不贪心,此刻手起刀落,西瓜便被分成了一大一小两半。
白麓将刀放下,毫不犹豫的捧起小的那边,又从行李中摸出一枚薄薄的木勺子来,首先从中间剜出个心儿来……
“哇!凉丝丝的,好甜!”
时阅川却看着剩下的那一大半儿挑起眉头:
“阿麓今日怎么不吃这大的了?”
白麓摸了摸肚子:“之前吃了三个梨,也凑合吧。”
时阅川:……
当他没问。
于是重新拿起刀,又切了一圈放在大黄面前。
翠绿的瓜皮,红红的瓤,黑黑的籽都圆溜溜的!大黄毫不客气,张嘴就咬了一整个!
“哞……”
他高兴极了。
阿金刚逮了只蝉按在脚底下,见状不太开心。
“西瓜有什么好吃的?我送你的蝉不好吃吗?”
“那倒也不是。”大黄实在极了。
“主家说这个蝉要弄得多一点,下锅油炸或爆炒,那样才够味儿!”
阿金:……
好气啊!
是了,他连牛都不如!他不吃水果点心零食也吃不惯这调料味儿!
……
等到灵甲收拾好东西回来,见这西瓜已经切好等待他吃,不由感动的泪眼汪汪。
“公子,怎么能让你来切……”
时阅川微蹙眉头:“灵甲,不要学时府那群人的做派,你又没签卖身契给我。”
是没有啊。
可是他一辈子都是公子的护卫,伺候公子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但是,跟着白麓混久了倒也有点好处——灵甲只嘿嘿一笑不多说了,也伸手捧起了一块西瓜。
他嘴大,此刻咔嚓一口,最上头1/3都没了。
这声音又脆又甜,一旁刚捶着胸口就着水吞下最后一口烧饼的书生,口水再一次哗啦啦的。
他举起手:
“一文半,给我吃一块行吗?”
可恶啊,没躲开梨子也就算了,午饭终于忍过去了,他们又开始吃西瓜……
造孽呀!
……
白麓捧了半边西瓜吃得正香甜,闻言摇头:
“不行不行,那可是我特意留给他们的,不卖。”
梨子两箩筐无所谓,这西瓜就这么大一个,他们三人吃还要分给大黄,瓜皮待会儿要给几匹马,紧张着呢。
可梨是梨,西瓜是西瓜呀!
在夏天哪个更有诱惑力,不用说吧!
那西瓜的清甜味儿,如今闻着比之前的炒菜还霸道呢。
小书生再次将一文半举了起来。
“我就吃一口行吗?”
白麓停了勺子。
过了一会儿,她嫌弃的收回目光。
“不行,你嘴太大了。”
时阅川险些笑出声来!
此刻狼狈的干咳两声,也吃不下去了,便又洗了洗手,拿出一块西瓜送过去:
“兄台吃吧。”
“我不占人便宜的!”小书生严肃着脸,郑重的接过那块西瓜,又将一文半放到时阅川手心。
接着低头就是“啊呜”一口,一口也咬下了一半。
时阅川见状,忍不住心想:还是阿麓观察的仔细,这一口着实有点大。
……
这边吃着凉津津,甜丝丝的。
卖梨的老汉拿了银两,已经趁中午就走了。那一对大户人家的兄妹此刻将眼神投射过来,目光中满是后悔。
“这群不中用的!明知道咱们要趁热赶路,怎么他们就不晓得带些瓜果来!”
丫鬟们低下头。
她们也委屈。
赤霞州突然传来消息说有理学圣人突然到访,城中如今热闹哄哄,他们从丹州赶过去,本就是匆匆忙忙,一路上公子小姐要求还多——
只中午吃个便饭,竟也要讲究排场,两位主人家还得备8个菜!
如今大热天的,这群下人们忙忙碌碌,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呢。
大家伙没说话,但不知为何,手头的动作都放缓了些。
虽是死契的下人,可既是人,谁能没有脾气呢?
时阅川抬眼看到,此刻又若无其事的转过脸去,随后才小声说。
“阿麓猜猜,他们这顿饭要过多少时间才能吃上?”
白麓也小心看过去——
好家伙!那洗菜的可算细致呢,洗个长豆角,还一根根仔仔细细一点一点捋过三四遍……
她捧着西瓜,也“噗嗤”笑了出来。
……
吃着瓜,看着瓜,心情美美哒。
尤其是对方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吃上饭的时候,白麓午觉都睡醒了。
“赶路吧!”
瞧这大树下已经没多少人了,再看那一家子公子小姐正在吃饭,白麓提议道。
“现在出发,咱们走在前头,总比跟着这群人后头吃灰的来的好。”
毕竟他们的车马才叫多呢,如今路窄又不好超车,还是走前面比较好。
那小书生就蹲在他们不远处,闻言将书箱一背:“兄台要去哪里?能否带我一程?”
说着又蹲下身,从绑紧的袜子里摸出一串铜钱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我有钱!”
……
干燥的官道尘土飞扬,大黄却是精神抖擞,牛蹄子踩在地上分外扎实。
在它背后的巨大行李车上,此刻摇摇晃晃坐着一个年轻书生,此刻狼狈的一手撑伞,一手拉着架子,这才没被牛车颠下去。
这老黄牛拉着这么多东西,为什么跑起来还跟飞一样?
大黄不只四蹄在飞,心情也在飞!
小书生摸出的那一串的铜钱,灵甲本来是拒绝的,毕竟小青在马车上睡觉,他们不能带陌生人。
没曾想白麓却笑眯眯的跟大黄窃窃私语一番:
“大黄啊,我瞧这小秀才还挺有油水的,你要不带他一程?挣的钱都给你当私房钱,以后你干不动活了,这钱就留着,请下人照顾你。”
“养老就不用愁啦。”
大黄这么卖力,养老本来就不用愁啊,原就是由他们负责的!
灵甲惊讶的看过去,却见大黄已经欢天喜地的应下了!
“他那么瘦,都不够我一蹄子的,尽管来!”
他大黄辛苦一辈子,如今竟也能挣养老钱了哞哞哞……
阿金在马车顶上看着他,此刻也犹豫起来——
它,跑的更快啊。
第96章:阿梨
若论做生意,白麓天生就是个鬼才。
比如她带着大家伙白吃周老汉的好几个大青梨,最后反而得了人家的满心感激,并且执意要送她些果子干,还要招待她去梨村住……
只能说,多亏狗大户捧场吧。
如今,原定计划中的酒家已在近前,但后头一大半的厢房都是一片垮塌,盛夏时分,草都长了半丈高了。
再看仅剩的那一半,人声喧嚣,烛火满映,车马行李已经将门边堆得个满满当当,迎风便是一股牲畜屎尿的骚臭味儿——
周老汉说的果然没错,这酒家今晚怕是住不下人了。
……
太阳余晖仍在天际,晚霞橘嘟嘟的,仿佛是流着蜜的大柿饼,若是再往前赶路,也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白麓一拉马缰:“那……今晚就去梨村了?”
为的也不是老汉承诺的那些吃的,主要还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灵甲却是警惕道:“小青还得去找医师,咱们只留一夜,明早就得快点赶路!”
一来,小青总这么睡着也不是办法。
二来,灵甲怕他这样长久的睡下去,万一身上的刺再无这样的灵效,那公子可怎么办呢?
还是早日去采神药更稳妥些。
……
没曾想白麓也兴致缺缺。
“这梨村跟橘洲这么近,肯定有些相似,估计也没什么稀罕的特产——也就是住一晚上呗!”
人和马都要休息,且还要补充一下今天消耗的水。
等到明早,收下周老汉承诺的那些果干,就又可以精神满满的赶路啦!
时阅川点头:“去吧。这附近并无什么干净水源,去村子安顿更好。”
他记忆力惊人,哪怕这条路上次走过是在两年前,此刻仍是记得路途所见。
太阳已不再照人,阿金便也不再躲车厢里,反而站在马车顶上,悄无声息的变大了一点。
那张猫脸吹在傍晚的风中,绒绒的毛翻腾出滚滚波涛,莫名很有几分气势。
然而一张口,却是——
“喵,我今晚想吃新鲜的肉喵……”
白麓随口道:“有有有!”她也想吃。
大黄却是一副老实打工人的状态:“哞……我只想自己找点嫩草……再来一捆青菜哞。”
身后巨大的行李架上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大伙皆是一惊。
白麓这才想起来:“啊,咱们还有个客户呢!”
赶路赶得上头,一时搞忘了。
……
小书生给的那一小串6个铜板还在大黄的钱匣子里呢,如今见客户一头栽下来,不由凑过去问道:
“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们去村子里啊?那也不能退钱的哞。”
书生僵硬地扒着车轮站了起来——这一下午的颠簸销魂,早已让他的四肢都不听使唤了。此刻只勉强撑起一张故作镇定的脸:
“我跟你们走……只是只是没想到你们都会说话……”
“唉。”
他好真切的哀愁起来。
“你们如今都能说话了,再过两年,岂非也能通读四书五经?等到我的子孙再行科考,竞争对手恐怕都不全是人了吧!”
“好难!好难啊!”
白麓一时失语。
她这可见到活生生的忧天杞人了。
“那你考上了吗?”她发出致命一问。
小书生瞬间不说话了。
……
赶着最后一丝余晖,大伙终于来到了周老汉所说的梨村。
只凭着这朦胧的暮色,所有人都不由发出了惊叹。
不愧是梨村啊!
只见进入村中小道,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棵壮硕的梨树,上头硕果累累,叶片翠绿。
夜风一吹,凉丝丝的温度带着清香,叫人瞬间放下了所有疲惫。
村中显少来外人,尤其是马蹄声还不止一个,不多时,便有人打开门问道:
“几位来咱们村做什么?”
社交这种事,白麓从来没有退却过,只见她瞬间扬起笑脸。
“老伯,我们是打算去赤霞州的,白日里碰到一位周老伯,说家中可以借宿。所以过来打扰一番。”
一说周老汉,对方神色间的防备便立刻松下,乐呵呵笑了起来。
“听说了,听说了。周老汉说,有一位神仙一般的俊俏郎君——果然是,果然是!”
对方的眼神在时阅川身上转了一圈,十分认同这个理念,此刻毫不犹豫的伸手向前一指。
“往前走,那棵最大的梨树边,就是周老汉的屋宅。”
什么叫最大棵的梨树?
白麓向前看去,不由也惊讶起来。
这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了!
梨树……还可以长这么大吗?
……
周老汉此刻正在家中美滋滋的收拾果子。
他今天说送给白麓的那些,当真不是客套话。
村里人嘛,周边又是山野,正经的粮食怕是舍不得,可这不值钱又不顶饿的果子,那是一收拾就是一箩筐。
可惜了,山里头那颗滋味极佳的野桃还没到熟的时候。如今家里头摘的这些,味道比那颗又差了点儿。
正收拾着,听到有人敲门,心中不由一喜。
“哎呀,姑娘,我就说你晚上保准得到我家来住!”
他热情的打开门,招呼着大家进来,便连老黄牛也得到他一个赞叹的抚摸:
“看这牛,瞧着真健壮,力气也真大!”
眼神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羡慕来。
毕竟,身为一个土里刨食的人家,谁还不想家里有头健牛呢?”
谁知刚拍完,便见后头行李车上“咣当”又栽下来一个年轻人。
对方扒着车轮,气若游丝:
“老人家,给口水吧,我实在是晕的不行了……”
……
等到一行人全安顿下来,周大娘在厨房里热情张罗着饭食——毕竟,贵客白天替他们家挣了五两银子,晚上还又花70文买了只肥嘟嘟的老母鸡!
贵客!当真是贵客!
而就在众人终于能够坐下喝茶休息时,却见侧屋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女孩子。
对方又轻又慢的走出来,似乎是感觉到不寻常的氛围,这才将头慢慢偏了偏,迟疑道:
“爷爷,家中是否来客了?我还听到了猫叫声……”
“阿梨啊!”
周老汉笑了起来:“今晚家中有贵客,你走路慢一些——贵客带了一只橘色的猫,我瞧着肥嘟嘟的,漂亮的很呢!”
第97章:忽如一夜春风来!
阿金捧场的“喵”了一声。
毕竟,在场谁都看得出来,这名叫阿梨的少女,眼睛是看不到的。
阿梨也颇为羞怯,此刻对着茫茫空气抿嘴微笑,随后又慢慢向屋外走去。
恰逢小书生终于漱口回来,只在门口借着屋内烛光看了一眼,瞬间就呆住了。
阿梨感觉到身侧有人,也是羞怯地微笑一下,又接着往前走去。
倒是屋内,周老汉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多正常啊。
任谁瞧着小书生对着孙女发呆,都恨不得先揍一顿再说呢。
倒是时阅川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小心问道:“阿梨姑娘的眼睛……医师们都看过了吗?”
寻常人眼睛看不见,或有白翳,或有蒙蒙雾,又或瞳仁眼白不大美观,瞳中呆滞之类的。
可看刚才的阿梨,眼中清澈一片,虽是未能凝聚焦点,可半点不妨碍神色天然。
周老汉也叹口气:“唉,我这孙女,生来也是坎坷,咱家也攒过几次银两去橘洲看病,可惜……”
如今看医师还是十分昂贵的,能舍得这份钱财,周老汉也不可谓不尽心了。
只不过周老汉言语中从不提儿女,一边忍着天热干渴也要卖梨,一边家中却能盖这样大的屋宅……
一口茶的功夫,时阅川已然将家中情景尽收眼底。
……
白麓也叹息极了——美玉有瑕。
这样的小姐姐,谁不怜惜呢?
阿金却得意地凑过去,悄声炫耀:
“我瞧着阿梨姑娘与我颇是有缘,咱们进屋这么嘈杂,她竟能听到我的声音——我觉得,我也是能给她一个伺候我的机会的!”
白麓顺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乖,你要是实在想做梦的话,去阿梨姑娘身边蹭蹭抱抱吧。”
猫这种生物,大概心里就是这么没数吧!
阿金完全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兴奋的甩了甩尾巴:“说的没错,我得先去考察一下她!”
呲溜就窜出门了。
周老汉正热情的捧了果子请大家吃:
“阿麓姑娘啊,今天多谢你抬价,老汉我才能有这样一笔钱——如今时令正好,家中摘了鲜桃,还有去去岁的柿饼,上月晒好的梅饼和杏干……你要不嫌弃,我都用篓子给你装好……”
白麓喜不自胜:“哇老伯!你好大气!南州城附近有一个万水村,那边的特产是琉璃鱼,我也送你几条!”
……
双方其乐融融,周大娘也手脚麻利的将早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今晚上炖老母鸡是来不及了,不过已经宰好了,明早就褪毛炖了用瓦罐给大家伙带上!
大伙跑了一天,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二话不说,捧起饭碗就是干!看着周老汉喜得跟开花一样:
“多吃点好,多吃长个子长力气!”
“可别学我们家阿梨,吃的那都是猫食!”
阿金闻到味儿正进屋呢,一听这话,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吃猫食?
天呐,这不就是一心想侍奉自己吗?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把肚皮赏给她多摸两下的!
可当它才将头埋到自己的专属盘子里,却突然动了动,耳朵竖了起来。
饭桌上吃饭的白麓等人,也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筷子。
时阅川微皱眉头:“看来还是有缘。”
村子里突然传来车马喧嚣,狗吠鸡鸣……想来是白日里那大户人家,也到此处借宿了。
不过按这个速度来说……
“天啦,还好当初我不是到他们府上工作,中午都没有休息就赶路啊,压榨的也忒狠了!”
……
周老汉和周大娘听着他们聊天一头雾水,小书生却还痴痴且不合时宜的问:“老伯,阿梨姑娘怎么不来吃饭?”
周老汉哼了一声,硬邦邦道:“阿梨之前吃过了。”
就算没吃,他也不叫自己的乖孙女被这傻书生多看!
话音才落,时阅川却又体贴道:“阿梨姑娘眼神不便,如今天黑了,还是尽早进院才稳妥。”
周老汉才不介意:“没事,阿梨那孩子,就爱门口的大梨树!她当年才出生就在树上睡着了哈哈哈……”
这就又牵扯到一桩旧事了。
16年前,梨村发了场大水,村里人睡到半夜,屋宅都淹了,偏偏距离远处的山头还有一段距离,周老汉的儿媳妇恰逢那时正在生产——
整个村子里,最高最安全的就是那棵大梨树了。
最后,大家伙或拿绳或拿床单,将自己捆在梨树上,阿梨更是才出生就被裹到襁褓里带上树……
只可惜,才出生就被雨淋,发了场高烧,眼睛就看不着了。偏偏亲爹娘又一门心思在小的身上,周老汉气不过,便由他们去橘洲讨生活了。
……
如今提起旧事,周老汉却只有满怀的庆幸和感恩:
“所以啊,咱村里人缓过来之后,就从大梨树身上截了树枝,插在自家门口,也好叫他一直保佑着咱们。”
“你们如今过来,虽是能放开了吃梨子,可惜看不到春天开花的盛景,不是我老汉吹牛,梨树开花,当真是最漂亮的!”
时阅川也点头:“千树万树的盛景,光是想想便觉壮观。”
梨花的漂亮,哪怕是牛嚼牡丹如白麓,也是反驳不了的。
她想了想,仍是满足道:“看不到花,吃果子也行——明年若有空再来看也行。”
“梨花之美,确实不能错过!”只见小书生也极为捧场的吟诵:
“冷艳全欺雪,
余香乍入衣。
春风且莫定,
吹向玉阶飞。”
“梨花,当真是最美的!”
周老汉自豪的笑脸又一次垮下来。
……
而就在这时,时阅川和白麓,包括灵甲都站了起来。
周老汉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听院子外阿梨的声音传来:
“我家住不下人了,还请你离开吧。”
随后却又有女孩子嚣张地声音传来:“泥腿子就是不知足!五两银子借住一晚竟还有不愿意的?”
“你一个瞎子,能做家里的主吗?”
“我可告诉你,我们公子看得上你家宅院,那是你们的福气!赶紧洒扫干净才是。”
“想要狮子大张口,也得看你们配不配!”
单听这跋扈的声音,周老汉便“呼哧呼哧”喘着气,气势汹汹的便往院门走去!
第98章:丹州崔家
竟有人胆敢欺负阿梨姑娘?!
小书生虎躯一震,瞬间冲了出去!
却听院子外头,阿梨柔软清甜的声音传来:“我家既是这样不值得,你们又何必上赶着出价?姑娘们既瞧不起又要占便宜,嘴脸也太难看了些。”
小书生的脚步一顿,随后便僵住了。
周老汉见状,越发看他不顺眼,冷哼一声就出了院子:“阿梨,谁欺负你?”
白麓也慢慢走上前去,却见小书生满脸通红,一双眼睛里星光闪烁,神色痴迷:“阿梨姑娘说话好硬梆!好美啊!”
阿金从他脚底下路过,毛茸茸的大尾巴“啪”地砸在他小腿上,小书生瞬间蹲下身,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却见阿金翘着胡须,慢吞吞舔着爪子:“我也很硬梆,我美吗?”
它极其霸道的冷哼一声:“小书生,想跟我抢女人,没门!”
且等它再矜持一番,这就赏给阿梨一个服侍它的资格!
……
门外两个丫鬟见人出来,此刻也有些胆怯,但仍是壮着胆子:“你们不要不识抬举,我家主人看上这里借住一晚,还能少了你们的好处吗?”
主人哪里是看上这宅子,而是刚才进村看了看,带着苍蓝的暮色中,梨花树下,一个青衣女子正摸着树枝,眼神空茫,仿佛琼枝玉人……
此等农家,竟还有这等女子!
于是马鞭一指:“今晚本公子要住那家!”
因着这个插曲,两个贴身丫鬟自然是百般不愿,这才说话难听。凑近一瞧,却发现被公子赞叹眼神动人的这农女,竟还是位瞎子!
瞎子,这眼神能不空茫吗?!于是更气了。
——自己喜欢的女人竟然被俩人这样凶了!
阿金心疼又着急,一路小跑着“喵喵喵喵”到阿梨的裙边,一边还恨铁不成钢——
“你揍她们啊!”
阿梨摸索着将它抱起来,似乎半点没觉得猫咪说话有什么大不了的。此刻脸上露出笑意来,蹭了蹭阿金毛茸茸的头,说话也仿佛撒娇一般:
“手疼呢。”
阿金“喵”了一声,不满意道:“你真娇弱——算了,我来打!”
说着上前一个虎扑!
却在这时突然后脖颈一紧,四条腿瞬间下垂,俨然被揪住了命运的脉络。
……
却是时阅川出手如电!
此刻,修长的手指揪着肥嘟嘟的阿金,轻飘飘仿佛不值一提,然而他语气和缓,面上带笑,声音却是清如金玉一般:
“既是谈租房借住有求于人,那就拿出做生意讨人情的样子来——什么叫【好处不会少】?倘若你们不会说话,便叫主人家自行发卖了,重新安排会说话的吧。”
朦胧月色中,他的面容比月还要皎洁,说出的话却比月色更冷:
“丹州崔家,总不至于两个丫鬟都调教不出来。”
这话一说,刚才还跋扈硬气的两个丫鬟瞬间脸色惨白,此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求饶:“求公子恕罪!奴婢知错了!”
夜风一吹,二人浑身冰凉。
……
白麓还从没见过时阅川这个样子!
又高渺,又尊贵,带着格外强势的骄傲,生杀予夺,十足魅力!
不过……
“他就随口一说,这俩小丫鬟也不认识咱们,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能回答她的只有灵甲:“阿麓姑娘有所不知,这丹州崔家,那是一等一的爱面子,还天天绷着,觉得自己是千年传承的世家!最恨别人觉得他们没底蕴没规矩。”
“倘若有人指责他们的丫鬟奴仆做事不周到,发卖杖责那是家常便饭!”
千年传承的世家?
白麓“噗嗤”笑了出来:“挺会往脸上贴金的——千年前天降玄鸟,部落聚集,哪里来的世家?”
怎不再大胆一点,干脆叫河姆渡祖宗多妙呢!
……
不过,她还有疑问:“时阅川这回怎么说话这么硬气?”
不得了啊!
以前他其实也凶,只不过惯常软刀子杀人,如今……
白麓警惕起来:莫非他也看上了阿梨?!
她心里酸溜溜的……阿梨她也喜欢啊!这种带有破碎感的女孩子,天然就会让人心生怜惜的!
虽然,她如今更喜欢时阅川!
灵甲偏过头来:“因为崔家的当家主母,也就是这两人的母亲,也是公子的姨母。”
白麓:!!!
“那他白天还当做不认识?!”
却见灵甲也撇了撇嘴:“他们崔家人脑子都有病的,这等亲戚,要来有何用?”
“更何况那位姨母当初还想嫁给公子的爹做填房呢!”
嚯!
好刺激的八卦!
白麓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时家应该比崔家还要厉害吧?”
不然这当家主母怎么宁愿做填房呢?
“哦,那倒不是。”灵甲老老实实回答:“实在是因为时老爷长的太好看了些。”
白麓看了看时阅川的脸,此刻也若有所思:“是啊,儿子都这么出色,那大叔说不定更有魅力……”
灵甲脸色僵硬了。
再看时阅川,对方原本如冰雪一般的面容,也有些僵硬了。
……
两个丫鬟仍旧跪地趴伏着,身躯微颤。
虽不认识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可但凡他在主人面前说上一句,那她们……
想到这里,二人不由后悔起刚才的嚣张,于是调转方向,再次向阿梨磕头:
“姑娘,是我等言语不当!还请姑娘饶过!”
然而阿梨却歪了歪头,神色懵懂:“你们在说什么呀?我看不到,也听不懂。”
白麓和时阅川同时勾起唇角。
倒是周老汉还觉得自己的孙女儿天真懵懂受人欺负,气哼哼道:“活该!”
可瞧两个丫鬟怕成这个样子,心中到底有不忍,干脆扭过头去算了。
这边闹哄哄的,且半天没人回复,崔家大公子很快便也被几名仆从跟着,走到这里来。
看到此等情形,他眉头一蹙,随即便是一拱手道:“兄台有缘。”
也是认出了他们是中午那对让妹妹痴迷的人。
“我刚来此处,只觉这家宅院颇合心意,特意遣了她们来询问……如今看来,定是有不周到的地方。”
“不知这俩丫鬟有何不到之处?我丹州崔家定不轻饶!”
两名丫鬟更是抖如筛糠。
第99章:梨树有灵
却见白麓也是一拱手,敷衍的样子跟刚才崔公子一模一样:“你有所不知,这俩丫鬟长得太普通,辣到我南洲白家的眼睛了!”
这话一说,除了两个丫鬟愣愣的之外,其余人全部低下头去,肩膀颤抖。
崔公子:???
他难得茫然一瞬,随即迅速在脑中回想——南洲白家,又是哪里的世家大族?为何他没有半点印象?
可瞧着对方穿的普通,又敢跟男人一起在外行走,想来……也是没规矩的小家族吧!
想到这里,他胸膛高挺,神色中的矜持与骄傲更是显露无疑。只是这次,就完全不屑于与这小家族之人说话了。
反而对着一旁安静柔弱的阿梨做出来翩翩公子的气度:
“这位姑娘,未曾想见在如此乡村,竟也能得见佳人!此处家宅必然人杰地灵……不知可否让我借住一晚?”
只见阿梨也柔弱地低头:“这位公子,我家宅院既这样好,就更加不能让你占便宜了。”
崔公子:……
一时间,他险些绷不住自己贵公子的模样了!
这不是他喜爱的柔弱顺从的女子!
……
只见崔公子面色沉下来,身边奴仆也是盯着众人:“本公子看得上,是你们的福分才是!”
周老汉心中一惊!
他常去橘洲卖东西,知晓这天底下的贵人,有的跟橘洲城主一般可亲可敬,有的,却也实在跋扈害人!小肚鸡肠事后报复的更是可怕!
想到对方奴仆众多,自己却只是农门小户,他心中就不由有些后怕。可如果答应了,对方对阿梨明显不尊重,若是害了孙女怎么办?!
就在这时,却见白麓先应下了——
“借住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先来的!”
“你要是住,等于我们的活动范围就小了——得加钱!”
这直白的话一开口,崔公子面上反而重新露出和蔼的笑意,紧绷的气氛也松缓下来。
“没问题——二十两可行?”
白麓却是一副贪得无厌的样子:“不,五十两!”
崔公子紧盯着她,最后冷笑一声:“行!”
……
等到一众奴婢仆从迅速地开始收拾房间,时阅川却是叹息着:“阿麓真是菩萨心肠。”
白麓好奇道:“你不也是吗?不过,我最喜欢你凶起来的样子——你那姨母嫁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这位瞧着跟你差不多岁数?”
这么一算,难不成时阅川的姨母一边想做填房,一边还给崔家生儿育女了?
哇,刺激!
时阅川闷笑:“我这表弟,今年大约是十九岁吧。可能……长得着急了些。”
白麓:……
那倒确实是有些着急了。
正说着,却见崔家小姐也在奴婢们的陪同下过来了。
刚一进院子,便看到时阅川对白麓微微一笑,心中又气又酸,便直接呵斥道:“哥哥怎么选的人家?这么这样破败!”
实话实说,周老汉的家宅在梨村算是数一数二的了,怎么就破败了!
然而正待反驳,却见崔小姐的目光又盯在走廊上,神色又嫉又妒,简直丝毫都隐藏不住!
白麓侧头看去,只见阿梨正在走廊上跟阿金一起玩,大约是在家中十几年,方向熟悉的缘故,纵然是半点看不着,也不妨碍她跳跃着,动作灵巧!
而那青色的粗布裙摆下,一双穿着布鞋的脚露出来,竟是小巧玲珑,分外秀气!
崔小姐藏在裙摆下的大脚瞬间刺疼起来,她恶狠狠骂道:“轻浮,浪荡!”
阿梨眼睛看不见,耳朵却灵,此刻抱着阿金站直身子,也温柔单纯的说道:“这位小姐是恨自己轻浮浪荡吗?”
她甚至有些羞怯:“小姐不要怕,我听你的恨意,是对自己不满吧?”
“不瞒你说,我家大梨树有灵哦!深夜叩拜,就能愿望成真的。”
“你放心,只要你诚心恳求,便是浪荡些,大梨树也不会瞧不起你的。”
噗!
好狠的阿梨!
……
崔家小姐目呲欲裂!
她根本想不通,自己明明是骂人,为何对方能扯上风牛马不相及之事?却又恰恰戳中她的软肋,直接骂了回来?!
要知道,她确实对自己相貌不满!
不说别的,自己贵为千金小姐,足不沾尘,可为何偏偏生出一双大脚?
再看这农家女,一身粗布烂衫,举止也轻浮无规矩,偏偏那双脚——
那双脚比她小出好多好多!
恰是赤霞州如今人人追捧的天足!
此刻,她心中嫉妒的要发狂!
但转瞬却又和缓起来:“到底是下贱人,说话也没个规矩——也就哥哥想尝个新鲜吧。”
这话是如此的刺耳,阿梨却仍是笑着,一边摸着阿金的耳朵:
“小姐的步伐听起来很重——阿金啊,她是不是个胖子啊?”
“不过胖也不要紧,大梨树会有求必应的!”
说着,仍旧温柔腼腆地抱着阿金进了房间。
……
且不论崔小姐是如何跳脚,并在自己哥哥面前叫他无论如何得给自己出气!
院子里,白麓却是看着外头高大的梨树:“你说,它是会说话,还是能变成人呢?”
许愿梨,听起来很有意思啊!
时阅川却是风轻云淡:“世间所得,必有所往——倘若想获取什么,哪有空手去求的道理?”
“阿麓若是有兴趣,今夜睡晚一些,瞧着这位崔小姐是如何许愿便知道了。”
阿梨刚才独独对崔小姐几次三番强调,想来,是看准了崔小姐有拒绝不了的原因吧?
真有意思。
他侧头看着白麓,忽然微笑起来:“有阿麓在身边,便连赶路也仿佛多姿多彩了起来。”
她于是也骄傲起来:“大约,我上辈子的小名儿叫柯南吧!”
……
而这时,崔公子却斜倚在锦缎铺就的榻上,漫不经心吩咐:“院子里人多,晚上把人弄进来的时候,动静小点,别扰了公子我的兴致。”
两名奴仆弯下腰:“少爷放心。”
“不过我瞧这家老汉倒是好打发,可院子里住着的却是贪得无厌……明日,是否需要多拿些银钱?”
“呵。”崔公子漫不经心道:“拿什么钱?”
“我这样出身尊贵的人,这贫家女想攀附富贵,夜里自荐枕席——又与外人何干?”
第100章:你拿什么来换呢?
等到这娇贵的公子小姐安顿休息,已然是月上中天了。
房间里油灯跳跃,昏黄朦胧。
阿金端坐在桌子上,大尾巴在本就干净的桌面上扫来扫去,不满意的指指点点:
“你呀你,脾气也太好了些,长得也忒瘦了!打架看起来也不太行……你自己一个人能养活自己吗?”
最后矜持的作出评价:
“也就马马虎虎吧。”
阿梨脾气是真的好,此刻眉眼弯弯,虽是眼神空茫,笑容却是那样的甜美:
“好阿金,谢谢你不嫌弃我。”
说着,一双细白的手摸过来,又将脸压在阿金的身上蹭来蹭去。
蹭的阿金下意识发出了呼噜噜的声响,随后又矜持地绷住了:
“放肆!”
他凶凶的说道:
“用脸揉我,也太不体面了吧!”
话音刚落,便瞧对面的盲人姑娘眼神失落,神色也落寞起来:
“对不起阿金,你这样美丽可爱,我不该控制不住的……”
阿金瞪着她,半晌又支支吾吾:
“我还能变大,变得跟你一样,你要搂着我睡吗?”
六月的晚风悠悠,已然带着温温的感觉,阿梨却毫不犹豫:
“阿金你真好!”
她搂着慢慢变大的阿金,将身子贴了上去,这才又轻又缓的说道:
“阿金别怕,我不会被人欺负的。”
微阖的窗缝里吹来一阵小风,烛火摇晃两下,很快便熄灭了。
……
不知睡了多久,阿梨突然被一只软乎乎的肉垫踩在脸上,于是瞬间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眸中仍是空茫没有焦点,可却依然悄声坐了起来。
窗外,有门被悄悄打开的声音。
还有女子轻巧绣花鞋踩在地面的细微声响。
她微微侧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想了想,又伸手捋了捋阿金头顶的毛。
对方只是又在睡梦中伸了个懒腰,随后双爪抱头睡得死沉。
阿梨虽看不到,可却也大约听到了声响,于是笑了笑,悄无声息的起身跟了上去。
正悄悄打开院门的,恰是那位崔家小姐——崔玉珠。
对方仿佛被什么蛊惑一般,直直走向了大梨树。
梨树下,千金小姐犹豫着,踌躇着,最终还是双手合十,轻轻念道:
“倘若梨树真有灵,便叫我也有一双人人羡慕的三寸金莲吧!”
说罢又低下了头。
……
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她的祈求。
片刻后,才有声音问道:
“那你拿什么来换呢?”
崔家小姐瞬间后退两步!
但……
她想起今年越来越多的异变,此刻深呼吸两下,倒也镇静下来。
心头又随之生出狂喜来——倘若这梨树真能应和她的话,岂不是说她的愿望就可以达成?!
如今新理学的青年俊才都赞这三寸金莲,族中大为支持新学,因此,她崔玉珠,也要成为当中的佼佼者!
“你需要什么?”
夜风中,她的声音很是沉稳。
梨树叶子再一次发出了沙沙响声:“那就要看你许愿求来的东西有多宝贵……在我这里,当然是命最宝贵。”
崔玉珠一咬牙。
有多宝贵?
有了三寸金莲,此去赤霞州,自己便能引得各色俊才倾心……只有嫁的门第越高,未来得利才能越多!
倘若区区几条贱命能换,那真是再值得不过了!
……
她很快便有了人选。
——等天亮了,那瞎子估计也在哥哥床上,家人若不听话的话,以后恐有后患。
她这也是为了哥哥的前途着想。
“谁的命都可以吗?这家人的命行不行?”
她问着梨树,又似乎是心存体贴,于是多给了选择:“若是这家不行,我哥哥那两个丫鬟也可以。”
都是荒年里不值钱换来的奴婢,如今伺候哥哥一段时间,也该到换的时候了。
回头求母亲再陪两个更好看的过去,哥哥也不会生气的。
月光皎洁,透过树枝洒落在她的脸上,千金小姐精心保养的细嫩脸蛋上,充满了真诚与郑重。
“这样足够换了吗?”
她也再次细化要求:“我要最好,最漂亮的三寸金莲!”
“好的哦。”
阿梨站在梨树后头,神色漫不经心。大梨树却与她发出同样的声音:“那……我就满足你吧。”
“会有点痛哦。”
……
枝条缓缓向下,翠绿的叶子就在崔玉珠的眼前,而后缓缓缠上了她的身子。
她终于有些害怕起来,小心又颤抖的问道。
“我……我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的。”
树后的阿梨眼神茫然,神色却是温柔又天真:
“只是有点痛而已。”
下一刻!
树枝将崔玉珠悬空,细长的枝条缠紧了她的嘴和手脚,而后,缠脚的那一部分枝条便狠狠收缩起来——
“唔——”
风变得更大了,稠密的枝叶都哗啦啦的。
……
白麓跟时阅川坐在屋顶,愁眉苦脸。
“若是那梨子是这树上结的,我回想起来就没那么好吃了。”都用枝条缠脚了。
时阅川也颇为意外。
“我只瞧这梨树不凡,却没想到普普通通的阿梨姑娘竟然才是真的不凡。”
白麓却是无所谓。
“他俩身上的灵光同出一源,这梨树大约就像是阿梨的眼睛和手脚吧。”
她很快换了话题:
“唉,如今天热,我也不想跟阿金睡在一起。可它这么快就移情别恋,真是伤心。”
时阅川失笑。
“你是真的伤心吗?”
“阿金的小车临走时没有定好,它在地上打滚还要跟你打架,你莫非还很喜欢?”
白麓却是语气神往:
“毛茸茸只是调皮一些,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只是……
“我瞧着阿金对旅游并不十分感兴趣,它还是想有个人……”
被人养大的大橘,虽说原先的主人不堪为人,可在它心里,大概还是希望有人每天甜腻腻的哄着自己吧。
可他们这一行人,每日策马出行,想来是不能全心全意陪着阿金的。
“这么说来,阿梨姑娘若是真心待它,它又喜欢的话,也挺好的。”
若非是喜欢极了,又怎么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就将信任托付?
时阅川神色悠远,语气淡然。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阿麓,阿金能有喜欢的人,你该开心才是。”
就像小王也有自己喜欢的事业一样。
“更何况,阿梨有这样自保的能力,人又聪明,倒省的阿金日后被骗了。”
这倒是。
——就阿金那个脑子啊。
白麓瞬间又庆幸起来。
……
第101章:你好小哦!
圆月很快将要隐没,村中一片静谧,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
素日里通宵达旦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又怎会这样轻易的安眠?
崔天琅踢开床上的婢女,此刻赤身坐起,烦躁道:
“把那小瞎子给我弄来。”
他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兴味:“今日在廊下一撇,小瞎子竟还长了双天足!且待我好好赏玩一番。”
“倘若可行,明日扔些银两,我带她去赤霞州。听闻圣人都爱三寸金莲,城中女子都以穿小鞋为荣,说不得,还能把小瞎子送上去,与天下俊才共赏莲足!”
隔着屏风,仆从侧耳听到,于是也诺诺应下。
……
两名仆从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此刻熟门熟路的摸到了阿梨的窗下,借着微开的窗,一只半燃着的迷香伸了进去。
再耐心等待片刻,二人便直接翻了进去。
到底院子里,人多眼杂,未免把人惊醒扰了公子兴致,二人也不敢点起油灯,索性直接揪起床单的四个角,连人带枕头都裹了起来,随后又悄悄从窗户处运了出去。
只是……
二人在夜色中对视一眼,不由都有一个念头:
这小瞎子白日里看着娇娇柔柔的,没成想如今这么重呢?
不过,重不重的,原也不干他们的事,只要公子满意就好。
他们兄弟二人能在公子身边服侍这么些年,做事妥帖也是极重要的。
……
屋顶上的白麓和时阅川刚看完许愿梨,却又听到一阵声音。
只见从崔公子房里走出两名仆从,正蹑手蹑脚地朝着正屋走去。
白麓厌恶的一皱眉。
她和时阅川都是五感惊人,这姓崔的人不行还爱折腾,实在是叫人厌恶。
再瞧瞧这仆从行径,想做什么的心思简直再明显不过。
白麓目光冷冷地盯着下头,内心蠢蠢欲动——
不知道这大梨树,能不能悄无声息的收个尸?
而在院子外头,梨树枝条间裹着的那个女子,此刻已然半点声响都发不出了。
而阿梨却也突然侧头,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仍是盯着院子的方向,面如寒霜。
……
随后,梨树枝条迅速地收了回去,崔玉珠从枝头上掉了下来,昏迷中仍旧因挣扎和痛楚显出万分的折磨来!
而她此刻躺在地上,已然是气若游丝。
再瞧瞧她梦寐以求的三寸金莲——
是了。
大梨树是这样厚道,只要心诚,哪怕要交换的东西还没送来,此刻已然满足了她的心愿。
曾经女子瘦长的脚,如今从脚掌处半折,只余一层皮肉相连,指头与脚掌心相贴。
若是拿手比划,其尺寸大小,也大约只在成年男人的掌心之中吧。
如今新起的理学圣人们追捧赞叹赏玩的,可不正是这样纤巧玲珑的掌上金莲?
她的愿望达成了。
……
然而阿梨却没管她,只任由她在这地面上吹着冷风,反而快步走向崔公子的房间。
可还未到门口,便微侧了侧头,显然是听到了里头的动静。
白麓更是促狭,这会儿怒气没了,反而兴致勃勃地拉着时阅川,正在后窗偷看——
只见满屋暧昧的烛光,青布床单裹着个圆墩墩的长条进来,两名仆从还得意洋洋。
“公子,人带来了——”
崔天琅瞬间坐直了身子,干瘦的身躯裸露,只着一条亵裤便走上前来。
“快快快,小心放到榻上,可不要伤了美人。”
“这铺盖卷待我来亲手打开!美人入内,便如匣中藏珠,另有一番风味呀。”
仆从们将人放到榻上,随后便嘿嘿一笑,也掩了房门守在了门口。
黑灯瞎火的,两人只顾神色猥琐的侧耳倾听,竟丝毫没有注意站在旁边的阿梨。
而房中的崔天琅,已然是迫不及待的伸手,隔着薄薄一层床单便肆意揉捏起来!
那触摸的地方,入手极软。
这让他也心神荡漾了起来。
可一路向上摸索,越摸索,他脸色越古怪。
这……
虽身子娇软,可怎么平平板板的呢?女子的玲珑曲线哪里去了?为何一点也没摸索到?
他越发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此刻带着怒气将床单狠狠一拽——
“啪嗒”一声。
一条巨大的长尾巴砸在了床边上。
黄的。
橘中带黄,还带点白,毛茸茸的,不是很纯洁的样子。
而在床单中央,睡的四仰八叉的,又哪里是他那空茫如仙子的瞎子美人?
反而是一只如人般大小的胖猫!
……
这胖猫睡得四爪朝天,几番折腾都没醒,甚至还发出了惬意的鼾声。
而在它岔开的后腿处,两颗圆圆小小的东西,也是堂而皇之的坦露……
一瞬间,崔天琅脸色胀得通红,随后又可怕的要命。
他反手抽出床畔的短剑,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该死!”
竟敢戏弄本公子!
却在这时,警惕的阿金感受到杀意后突然翻转跳跃醒来!
在电光火石之间,已躲过致命一刀!
再看看赤裸着上身的油腻崔公子,还有这陌生的房间,香的它想打喷嚏的怪味道。
再瞧对方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胸膛,和下头那难以言说的悲惨地带,一时间竟是悲愤交加,羞窘莫名——
猫就不要清白了吗!
“好你个王八羔子!”它怒骂道:“色中恶鬼!”
“老子都绝育了,你竟还想占我便宜,坏我清白!”
可恶!
这种生死大仇!
阿金的尾巴高高翘起,一瞬间身子压低,全身的毛都炸的蓬松松的!
再猛地一个弹跳,直接一道利爪挥过!
只听“砰”的一声。
崔天琅自胸膛斜向下的两腿中间处,瞬间飙出了鲜红的热血!
……
他捂着下身,连惨叫也未曾发出,便痛苦的倒在了地上,凄惨又虚弱的呻吟起来。
隔着一道屏风和房门,两个猥琐的仆从努力侧耳,最终却也没听到什么不一样的。
而更远一些的阿梨则面色胀红,此刻两手攥着衣摆来回揉搓,显然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了。
屋子里,阿金则看着自己弹起利爪上挂着的两个小小肉球,忍不住岔开腿一个高抬看了看自己的。
此刻嫌弃道:“怎这样小?莫非你也趁幼时被劁了?”
后窗处,时阅川正站在白麓身后,以前所未有的大力气,一只手困住她的腰腹,另一只手则牢牢遮挡了她的眼睛!
第102章:人面兽心
屋子里。
阿金嫌弃的甩了甩爪子,两个带着血迹的小小不规则肉球就被随手扔到一旁。
而地上的崔天琅承受了没有男人能承受的伤害,此刻虚弱僵直着身子,两眼一片发黑,任是从胸膛到胯间鲜血淋漓,也仍是动弹不得!
直到他终于抽了一口气,这才放声呼喊——
“来唔唔唔……”
一个字都还没喊出声,便被阿金用只大青梨塞住了嘴。
门外两个仆从侧耳倾听,最终却只是对视一眼,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院子里的阿梨脸上羞窘褪去,终于缓缓微笑起来。
月亮已经逐渐隐去,崔家两位主人此刻俱是安稳躺在地面,格外安宁。
……
但,爽快是爽快了,后续怎么收尾……
阿金作为一只大橘,是根本不会考虑这些的。
此刻它坐在地上,看着根本发不出声音的崔天琅,胸中满是得意:“还好我阿金绝顶有智慧,不然今天可就要被你白白占了便宜!”
“真没想到啊,你竟还是人面兽心!将觊觎地眼光投向我!”
“还好不是阿梨,不然她那样娇气,你还不知道怎么欺负她呢!”
当然了,以它的文化造诣,“人面兽心”这个词,就真的是字面意思了。
不过显然,崔天琅是反驳不了的。
……
白麓看了好爽快一场戏,此刻却又发愁道:“这下子,要怎么帮周老伯撇开关系呢?”
权贵以势压人,证据有时候就可有可无了。
如今崔家两位主人家都在这里出了事,处理不好的话,整个村子恐怕都要遭殃。
正犹豫着,却听房间门又是“嘎吱”一声。
这回走出来的,却是之前对着阿梨满脸痴迷的小书生。他眼神热诚,语音温柔:
“阿梨姑娘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可这话一说,门边的两个仆从却是悚然一惊!
他在跟谁说话?!
瞧着对方眼神的方向,两人猛的转头,却在这一刻看到了正面色冷静的瞎子阿梨!
“鬼啊!”
二人大叫一声,直接跌倒在地,此刻看着阿梨,再看看公子那紧闭的房门,抖如筛糠。
但奇怪的是,这么大声,整个大宅子都没有人发出声音来,仿佛大家仍在酣睡。
……
阿金耳朵一动,随即也冲到门口兴奋道:“阿梨!你是来找我的吗?”
他早已将身躯变小,此刻一个跳跃,便被阿梨轻轻松松的接到了怀中。
双目茫然的女孩子温柔的摸着它的头:“好阿金,我怕你受欺负。”
说起这个,阿金得意极了:
“你放心,我不会被欺负的!会保护你的!”
一人一猫说话间,小书生就站在门边,耐心十足,笑意从容,似乎是对眼前的景象并不陌生。
而这时,阿金才将注意力看向他。
“阿梨是我的,你休想趁半夜来献殷勤!”
回头又道:“阿梨,你有什么要帮忙的?”
再看看地上面色惨白、浑身冷汗、哆嗦着发不出声音的仆从,阿金灵机一动:
“这两个人也坏的很,就是他们偷偷把我运出来的阿梨,不然我也替你解决了他们吧!”
阿梨搂紧它,并不回答。
反而微一侧头,耳朵对准了小书生:“你想做什么?”
小书生还是那样可亲又憨实,此刻仍是一拱手:“不瞒阿梨姑娘,只要给足报酬,我能促成天底下所有交易。”
“所以,今日才对阿梨姑娘一见钟情。毕竟,咱们都是跟人做交易,也算是同源了。”
区别只在于,阿梨看起来随意许多,报酬也是随心情。
瞧她之前满足崔小姐心愿的样子,想来没有报酬也无所谓。
而小书生就不同了。
只要是交易,都要付出酬劳,否则灵术也是半分用处也没有,十足鸡肋。
而他如今这么贫穷……说来都是泪啊!
……
白麓和时阅川瞪大眼睛。
“卧槽绝绝子啊!”
她无声叹息,万万想不到这个兜比脸还干净的穷书生,竟还有这本事!
时阅川却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既然连你也没看出来,甚至对方还生活拮据,想来这灵术必定限制多多。”
不然以小书生的能力,还有这豁得出去的模样,不该窘迫至此的。
这倒也是,白麓瞬间忘了屋里头刺激的崔天琅,兴趣满满地重新看向了小书生!
果然!
只听对方微微一笑:“阿梨姑娘考虑好了吗?”
阿梨却是当机立断:“好,我要你把今晚的事情善后收尾,保证不会前牵连到我家——”
“这些,要什么酬劳才能办?”
……
小书生却是轻描淡写:“这事简单极了——崔家公子生活奢靡,奴仆众多,且家中豪富——这样的人生,谁不羡慕呢?”
他缓缓走近两名说不出话来的恐惧仆从:
“我猜,你们也想试试这富贵人家的生活吧。”
他语气明明是温和的,可随着他的走近,两名仆从却越发缩紧自己,甚至还试图跪地磕头!
“求神仙饶命!”
“求神仙饶命!”
“一切都是公子要我们做的,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
说话间,小书生却是猛的从二人头顶一抽,两道飘渺烟气随即涌出。再随后一扔,片刻后,屋子里突然传来崔天琅的声音。
“我……我这是怎么了?好疼!救命啊……”
他爬了出来,此刻不顾身上鲜血横流,再次跪地求饶——
用崔天琅的身体。
而院门口,崔玉珠也挣扎着在地面爬行,同样涕泪横流的磕头:
“求神仙饶命……我不是女子……我不要做女子……”
……
小书生满意极了:“怎么样?阿梨姑娘,这种方法可还妥当?”
这个方法岂止是妥当?
简直再好不过了。
崔家兄妹不是好人,两名仆从也照样不是。
且……别看这二人如此害怕,可一旦尝到了甜头……二人一男一女,并不公平,日后恐怕有的折腾了。
更何况——如此巨大的转变,身边人真的会看不出来吗?露馅也是迟早的事情。
而就在这时,小书生却对阿梨一伸手:“诚惠,我要整个周家所有的积蓄。”
而后又对仍在哭求的【崔家兄妹】说道:“虽然小有残缺,但成为他们,你们的人生可就截然不同了。”
“想要更稳固一点吗?”
“诚惠,目前崔家所带的所有财物。”
第103章:把他们都杀了吧
这一夜实在太过漫长,又实在太过诡异,院中那对兄妹正在拼命磕头,可正屋里所有人却都没有醒。
【崔天琅】一边砰砰磕着头求饶,一边小心的往后看去,只见就在门边,两名仆从正歪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心头蓦地凉了半截。
——这群人如此厉害,轻而易举就给自己换了身子,这不就是市井话本里说的借尸还魂吗?
想到此,【崔天琅】越发的抖如筛糠。
而另一头,他的那位兄弟——哦不,如今是妹子了。
妹妹【崔玉珠】同样是脚部剧痛,可仍是不敢停下磕头的动作。
阿金瞪圆了眼睛,连尾巴毛都炸得蓬松松的,瞬间像一只猞猁。
天啦,这书生这么厉害,万一他要是觊觎自己这圆润光滑的身躯,暗戳戳换了魂——以后自己岂不是要顶着那张丑陋的人脸过日子了?
不不不!
它浑身绷得紧紧的。
阿梨也感受到了,赶紧又顺毛撸了两遍,一边柔声道:
“一样生意卖两次价,公子你实在太会了。”
“只是我瞧对方这生意做的心不甘情不愿,纵然是我给了钱财,又怎么能顺利的处理好呢?”
瞧瞧那二人哭天抢地的目的,这会儿害怕都把身上的疼痛压制了。
……
小书生也叹了口气。
“做生意自然是要尽可能利益最大化——更何况,只要目的达成,中间多些小插曲,又有何妨呢?”
他心酸地看了看自己的粗布长袍,真心实意的叹道:“毕竟我是真的穷啊……”
至于对方是不是心不甘情不愿……
这种能力小书生也用的很谨慎,实在是因为收尾功夫太麻烦了。
此刻,他熟门熟路的蹲下身子,柔声细语的对正在哭号的两人说道:“二位哭什么?”
“如今换了魂,天衣无缝,难道不是好事吗?”
“你二人身为贱籍,生死婚配全由主家掌握,便是勤勤恳恳得了赏,恐怕还不够公子小姐的一顿饭——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盼头?”
“如今,瞧瞧,我多么心善——崔家公子年轻,虽说如今怕是不太行了,可钱多身份贵重啊!”
“万一以后能治的好呢?”
……
劝完了哥哥,再来劝妹妹。
“崔小姐,你只觉得身女子难,要我说,你如今成了千金小姐,享不尽的福还在后头呢!”
“瞧瞧看,每日里只需喝喝茶,绣个花,跟其他漂亮姑娘们携手游玩……这难道不享福吗?”
“你们二人啊,可要快快想通才是。”
小书生语音低沉,神色中却是一阵惋惜:
“你们要还不能接受的话,等会儿,崔家公子小姐就要从你们的身体里醒来了。大不了到时候禀明主家,你们再拿足够的钱财来找我,换回来吧。”
这话一说,原本还惊惶不安的【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头却又如擂鼓一般跳了起来。
是啊,换个身子……不好吗?
这些个公子小姐,也就是会投胎一些,他们若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那何须卑躬屈膝时时挨打挨骂呢?
可是……可是万一被发现了……
……
两人目光犹疑,却见倒地的两个仆从突然发出了低低的呻吟,甚至有醒转的迹象!
一瞬间,【兄妹】俩心头狂跳!
身边小书生还在用那和缓的语气惋惜着:
“哎呀呀,看来你们是消受不起这福分,等会儿真正的公子小姐就要醒过来了……”
下一刻,只听这兄妹俩同时说到:“我们给钱!”
“你……你能不能杀了他们?”
这话说完,仿佛精神都定了。
【崔天琅】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胸前的伤口仍在滴血,下体不可描述之处更是锥心刺骨的痛。
他估计,从此就不再是个男人了!
可是,崔家这么有钱,肯定能治好的吧。
就算治不好,都这么有钱了,以后看上哪个是哪个,想玩弄就玩弄……难道不比自己一辈子伺候别人强吗?
而【崔玉珠】也是这么想的。
做个女的,虽说屈辱了些,可确实如那人所说,每日绣花喝茶就行,若是觉得不爽快,再约一些其他大户人家的漂亮小姐一起……
都是女子,搞不好她能比之前更有艳福呢?
想到此处,越发觉得这是个天赐良机。
……
小书生自然是含笑看着二人转变。
【崔玉珠】的一双脚对折,此刻根本无法站立,只能跪坐在地上。
【崔天琅】倒是努力挺起了胸膛。
二人大约努力想绷富贵人家的仪态,可惜一个站在那里含胸塌腰,一个跪坐着,更是仿佛骨头散了架。
可什么痛,都压制不了二人疯狂的心跳。
“你要多少钱?把这两个人杀了吧!”
他们大着胆子作出决定,然而小书生却是拒绝道:“不行哦,换魂的这笔钱还没有给我呢。”
“而且你们也听到了,我之所以给你们换魂,当然也是有要求的。”
“天亮之后,你们需伪装着二人的身份,从梨村远远离开,自然不能在村子里留下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了。”
言下之意,离开村子,随你们怎么折腾。
话音刚落,却见地上的两名奴仆已经醒了过来。
二人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随后愣了愣,这才一个看自己的两腿间,一个看自己的脚。
只是……为什么不太对?
崔天琅看了看自己的下腹部,那里裹着粗布腰带,伸出的手也是短粗还带着茧子,这……
这不是他的手!
而对面的奴仆却是如女子一般尖叫起来:“我的脚……我的脚!这不是我的脚!”
一边说着,一边反复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万分的难以置信。
片刻后,二人对视一眼,终于将目光缓缓看向了院子中的两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们日日夜夜在铜镜中看到的。
而那长着他们面孔的人,此刻却如同低贱仆从那样点头哈腰地对小书生恳求道:“那……我们天亮就走!只是能不能,能不能把他二人绑起来?”
毕竟两人如今带着伤,怕是打不赢他们原来的身子。
小书生满意地笑起来:“不用那么麻烦,待会儿就有人能听见声音了,收拾两个仆从罢了,你们应该能自己想出借口来吧?”
第104章:太不像话了
能想出借口吗?
那当然能。
此刻,地上的两名仆从已经迅速的冲了上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来人!来人!”
风声在一瞬间寂静下来。
很快,仆从丫鬟们歇下的侧房里传来了些微的响动,有烛火点亮,随后,便是丫鬟奴仆们跑了出来。
见到院子里这么多人,大伙儿齐齐“啊”了一声,再借着烛光和月光一看——公子和小姐怎么都鲜血淋漓的?!
天哪,他们怎睡得这样死?!
万一出了岔子,那是要拿命去填啊!
这念头在所有人心头转过,大伙惨白着脸蜂拥上前,两个贴心丫鬟更是哭天抹泪起来:
“公子,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更有小丫鬟也是小心的凑到大小姐身边,看着她鲜血淋漓的脚,浑身都在哆嗦:“小姐……”
惊讶与害怕之下,所有人都没发现,这公子小姐竟仿佛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而在人群之外,阿梨姑娘早已没了身影,只有小书生笑吟吟的站在那里,瞧着比白日里迎风吃饼的模样还要憨实。
……
两名仆从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往日里听话的丫头奴仆们全部挤到那个鸠占鹊巢的人身边,而自己二人身边,却连半个眼神也没有。
就在这时,被服侍着的【崔天琅】和【崔玉珠】看了过来,一开始,眼神还有些躲闪
到很快,等到崔天琅看过去时,只见这鸠占鹊巢的二人眼神中带着狠意,还有一丝难得的畅快!
这一刻,兄妹二人如坠冰窖!
他们已然预感到了未来。
只听崔公子吩咐道:“把他俩给我绑起来!”
“这二人犯了失心疯,意图谋财害命!差点儿将我兄妹俩害死——”
主家有令,大伙儿原就为自己的失职而惶恐不安,听到崔公子有要求,二话不说就如恶虎一般扑了上去!
很快,便将两人反剪双手,狠狠压在地上。
崔天狼与崔玉珠何时受过这等委屈,时刻仍抱着一线希望呐喊道:
“我才是——”
“把嘴堵上!”
话还没说出口,抢先一步的【崔天琅】便恶狠狠吩咐道!
压制着二人的奴仆二话不说,直接利落的扯下这两人脚底的布鞋,硬塞进他们嘴里。
……
两名仆从眼中的恨意是那样明显,看得两个冒牌货心惊胆战。
直到他们嘴里被塞进了肮脏的布鞋,【崔天琅】看着他们那狰狞又熟悉的面孔,这才放下心来。
惧意一旦褪去,如今便是横生的虎胆了。
只见他绷着脸吩咐:
“今晚下人发疯,多亏了这位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人,把这次所带的财物全部整理好,都给这位兄台!”
全部?
下人们犹豫了。
救命之恩是要倾囊相报,可也有很多种报答办法。哪有二话不说先把自己的东西全部送给人家的?
公子舍得这样,他们却要发愁没了东西,要怎么才能伺候好这俩难缠的祖宗呢?
他们踟蹰着,然而【崔天琅】却是心虚。
于是色厉内荏道:“还愣着干什么?!”
小书生却在此刻惭愧的一拱手:
“举手之劳,崔公子如果这样客气,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大伙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只给我金银就好,其他的行李我不要。”
众人:……
【崔天琅】:……
……
不过,能留些东西也是好的。
作为贴身小司,【崔天琅】可是知道崔公子日常所用的那些东西,都是价格不菲。
更何况没钱了怕什么?只要他们的身份在,再多的钱都不是问题。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此刻俱是放下心来。
“把这两人带上。”
履行了承诺,想到自己从此可以过上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生活,【崔天琅】的语气中都带着满满的跃跃欲试。
“把这两个人绑紧关起来!现在收拾行李,公子我受的伤不轻,得尽快找大夫看看。”
想了想,还颇为机灵的加了一句:
“这穷乡僻壤的,实在是不能久留。”
这话倒是真的,此刻心头沉甸甸的压力散去,随之而来的便是剧烈的疼痛了。
下人们不由又苦了脸。
白日里匆匆忙忙赶路已经经受了折磨,如今天边才微微泛出晓色,这就又要出发……
但是公子受伤这么重,却没提责罚他们的事,大家一时又是庆幸又是忧虑,也不敢再拖延,迅速的就开始收拾了。
周老汉听到外头动静,这才又拍着胸口躺了回去。
——这大户人家的事儿,实在是不敢掺和呀!
走了也好,这崔公子瞧着就不是个好人,留在这里,倘若欺负了阿梨怎么办?
他的孙女儿这样柔弱可怜,眼睛又看不见,他们当爷奶的得多考虑才是。
……
等到崔家人终于离开,小书生仍旧站在院子里,对着那箱金银愁眉苦脸。
阿金却溜溜哒哒出来了。
它假装不经意的竖着尾巴在箱子边缘磨了几下,这才问:“你有这样的本事还能挣这么多钱,那怎么白日里吃口西瓜,还只舍得出一文半?”
说话间,阿梨也沉默的捧着钱匣子出来。
“给你。”
她显然有些后悔,说话也硬邦邦的:“早知你要价这样高,我宁愿自己想办法。”
周家全部的积蓄——阿梨其实并没有太多挣钱的能力,也就是能让梨子每年多一点,甜美一点,如今把钱给出去,爷奶倘若要用……
小书生却叹了口气,仔仔细细数了数钱夹子里的碎银子和铜板,最后打开了崔家的箱子,小心的拿剪刀小秤称量着,剪了块儿同等重量的:
“房费!”
阿梨:……
你既然不是想要钱,何必费这功夫?
阿梨接过了钱,阿金却“喵呜”一声,又将浑身的毛炸开了。
只因眼前的小书生身周,突然泛起了一道朦胧的金光。
……
白麓和时阅川在屋顶已经坐的有些累了。
这一场大戏熬了一夜,可真漫长啊!
“不行,明天我得在马车上睡一觉——时阅川,你身子这样虚,明天也得睡一觉,不然熬不住的!”
就一辆马车,两个人睡,嘿嘿嘿……
时阅川却是神色自若:“阿麓放心,如今我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更何况熬夜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就不必白日再睡了。”
大庭广众之下,他俩白日里却都要去睡觉……实在太不像话了!
第105章:我穷是有原因的
【上章末尾修改了一点,重新点一下章节或者缓存一下,应该就可以看到了。】
……
好在,时阅川早已过了为外物所动的年纪。
灵术是否拥有,于有些人来说,或许是改天换地的变化。可于他而言,无非是强或更强。
他伸出手来,于寂静夜色中借着些微的光看去——这是一双阿麓喜欢的手。
皮肤白皙,骨节修长,十指劲瘦有力,倘若动起手来,销金断玉,不足为奇。细数一路走来遇见的人或事,陈河的织梦能力确实强大,小书生的换魂之术也着实玄妙——
可,他们能挡得过他的轻飘飘一掌吗?
既是如此,有无灵术,又何必强求呢?
院子里金光慢慢褪去,时阅川唇角带笑,也随着白麓的目光向下看去。
……
只见院子当中,小书生所站的地方,竟只剩下一只肥嘟嘟的癞蛤蟆。
大肚,宽嘴,黄色。
前头是凸起的大眼睛,后背全是一片麻麻赖赖——嗯,癞蛤蟆本蛤蟆了。
且他一张嘴:“呱!”
白麓:“噗!”
时阅川也没忍住,一边小心捂着白麓的嘴,眼神中流露出笑意来。
阿金却是兴奋极了,此刻一个虎扑上前,大声道:“我要把你带给小王!”
虽说小王嘴上经常嫌弃癞蛤蟆剌嗓子,可它实际没少吃!阿金跟他待了一段时间,脑子里全是些吃的。
癞蛤蟆不知小王是谁,此刻“呱”地一声又跳开,然后两只长长的前腿伸出,将那匣中的银锭铜钱一枚枚全往后背按去。
每按一下,便是一阵微弱的金光,背上的疙瘩便又圆润一些。
癞蛤蟆的脸上一片黯然:“呱,我是金蟾,可不是癞蛤蟆。”
艺名和小名他还是要分清的。
这是小书生最后的倔强。
……
眼看钱匣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癞蛤蟆脸上也显露出悲痛来:“我挣的钱多,可要想保持不变成这个样子,就得保证后背要有足够的金……”
铜板和银子也会折算成黄金,体现在他后背上。
“这该死的灵潮,倘若不是它耽误我,我这会儿早就在书院苦读了,何至于餐风露宿,至今还漂泊在路上……”
“呱!”
越说越痛苦,豆大的眼泪都要从那凸起的眼球中挤了出来,阿金瞪着他,半天才不甘心的又收回爪子:
“你果然好鸡肋呀。”
说罢连比划带喵喵,这才勉强将小书生的模样描述给阿梨听。
阿梨抿嘴想了想,这才庆幸道:“还好你没说要求娶我……不然我真不能接受癞蛤蟆。”
小书生疯狂呐喊:“我是金蟾!招财的金蟾!这天底下做生意的,就没有不喜欢我的!”
“胡说!”阿梨搂紧大橘:“我家也卖梨,我就不喜欢你!”
小书生也崩溃了。
自从灵潮那晚,他稀里糊涂获得这能力后,日子再也没有安生过了,就连黄金屋和颜如玉,都不能在他心中久留了!
可谓是无欲无求的最大巅峰了。
可……他真没想到,为了不变成蛤蟆,自己会穷成那个样子!
于是也张起大嘴叫喊了起来——
“我也就看你漂不漂亮,多看两眼!”
“变成金蟾我也不乐意啊!”
“你以为我想过这种穷日子吗!”
“呱!”
屋顶上白麓和时阅川看着这出乎意料的发展,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刚才还自觉心胸开阔的时阅川突然庆幸起来。
他揉了揉额头,心想:自己的灵术一直没出现,恐怕还是件好事!
不然万一有了这样糟心的能力,便是家财万贯,也经不起天长日久的往身上砸呀。
更别提,他还没有家财万贯。
……
等到天光亮起来,晨曦的金色自天边透出,院子里的小书生终于恢复成之前那老实憨厚的模样。
阿梨却是抱着沉甸甸的阿金,悄无声息地换了只胳膊,又打了个哈欠。
屋顶上,白麓也困了。
她将头靠向时阅川的肩膀,顺带拿头顶心顶了顶他的肩窝,对方便柔顺的微微侧了身子,让她不至于硌在肩头那硬邦邦的骨头上。
两人谁都没发现这些微的细节,只是下意识罢了。
白麓只呢喃着:“今天我要在马车上睡觉,时阅川,你一定要好好给我驾车哦。”
马车是跟着他们的队伍走的,根本不需人来管,但时阅川仍是“嗯”了一声,并抬手压了压小姑娘的头顶。
“趁屋顶安静,睡一会儿吧。”
不然院子里没了隔音,待会儿灵甲他们就都要起床了。到时候闹哄哄的,阿麓怕也是睡不好。
……
等到大伙都该吃早饭了,白麓和时阅川这才不紧不慢地从院子外头进来。
小青睁着迷蒙的双眼:
“姐姐,你去哪里了?”
一边猛的一垂头,差点将脸都杵进大碗里。
还好灵甲眼疾手快直接托起了他的脸,最终看了又看:
“瞧这气色也行啊!”
但仍是把人又放进马车里了。
困成这个样子,早饭是吃不成了,还是让他多睡会儿,待会儿进了城就去找大夫看看吧!
想到这里,灵甲不由心头又添一桩忧愁。
白麓也是皱眉,倒是阿金已经跑了过来,竖着尾巴在她裙边蹭了两蹭,这才小声道:
“喵,你们吃饭后要出发了吗?”
“是啊,”白麓又摸了摸它的头,对方舒服的呼噜起来。
“要尽快去赤霞州找大夫,看看小青的问题能不能解决。”
阿金却犹豫起来。
他踮起一只肥嘟嘟的爪子,此刻抬了又放下,最后踟蹰道:
“我,我想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
再偷眼看了看阿梨,只见瞎子姑娘坐在桌旁,虽是看不到,可神色中却是一直关注着这个方向。
阿金胸膛一挺,又骄傲起来:
“唉,你也别说不同意,像你这样普通的人,是不能懂我究竟是如何受欢迎的!”
“别看只一个晚上,昨晚上已经有人哭着求我留下来保护她了!”
白麓拼命忍笑:
“是是是,有人哭着求你。”
真要打起来,你跟阿梨还不知谁打得过谁呢,如今竟还这样吹牛!
但……
她也微笑起来,再次伸手揉了揉阿金毛茸茸的脑袋。
“我知道阿金非常非常受人喜爱,你的上一个主人,只是万千概率中的一分,你大可以不必记得他。”
“如今既然阿梨需要你保护,那你就辛苦一点吧。”
“我们最终会回到帝都,倘若有一天你想念我们了,便可以去帝都等我们。”
“阿金,你这样可爱,我也很喜欢。”
第106章:换魂之术后遗症
而此刻,前往赤霞州的官道上,浩浩荡荡的车队连绵着,马车一辆又一辆。
仆从与护卫们没精打采的走在路上,在这6月的大太阳下,哈欠连连,面色惨淡。
“也不知小甲小乙究竟犯了什么错,怎么突然就被锁起来了。”
“他两个熊心豹子胆,敢伤了公子,被锁起来也是活该!”
“要我说,这是报应……谁叫他俩不做人事……”
说着说着,声音又渐渐低了下来,显然是怕再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被公子迁怒。
可事情发展确实有些奇怪——小甲小乙天天对着他们小人得志恶意满满,对着公子又曲意奉承。
那是为了公子开心,在泥地里打滚都甘愿的人才啊!
若说他们夜里失心疯伤了公子和小姐,大伙儿谁也不太信!
更何况,贴身的妈妈已经帮两人看了伤口,听说公子伤了命根子,二小姐脚底板都折断了……
众人听到这消息时都惊呆了!
心想:这要命的伤处,怎么二人全然不急呢?
平时公子小姐磕了一下手,都要大呼小叫,要丫鬟们细心揉搓的。
这这这……
公子可还尚未婚配啊!倘若那里真的不成了,往后莫非家主要由府里的庶出少爷们来继承吗?
都是大宅院里混着的,大家谁心里还没点儿思量?
一时间,队伍里人心浮动,连领队的心思都多了起来。
……
【崔天琅】和【崔玉珠】哪里是不顾自己的伤痛呢?
分明是顾不上。
此刻。
马车里已经没人了,但丫鬟小厮们还都跟在车厢后边,毕竟都受了伤,再没有让丫鬟们在后头接着坐马车的道理。
大伙儿焉头搭脑的走在路上,哈欠一个接一个。队伍的速度变慢了又慢,已然没了效率。
【崔天琅】却是满心忧虑,小声道:
“那两个要怎么处理?”
远离了那那只猫妖和那个会妖术的书生,两人的勇气又仿佛卸了大半。此刻真正的崔家兄妹被捆了手脚扔在后头,虽是堵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占了他们身子的仆从,又哪里敢放得下心呢?
可若是直接杀了……
两人还有些不太敢。
但到底还是要做出决定的。
【崔玉珠】道:“趁早杀了吧!”
“咱们二人不管是自愿非自愿,既是出了这种情况,无论公子小姐还是老爷夫人,都不会饶了我们的!”
反正都要丢命,何不放手一搏呢?
【崔玉珠】瞧着对方用着崔公子的身体,简直是天衣无缝,想来自己这女子之身也是如此。
于是再次放缓了声音:
“想想看,从此你有数不尽的钱财,花天酒地,纵情享乐,想要什么得不到?”
“身上的伤虽然暂时难挨了些……可是,万一以后有灵师能治呢?”
“咱们若还是当公子的奴仆,什么时候没命都还两说呢!做人啊,有舍才有得。”
【崔天琅】深以为然。
于是也同时劝着【崔玉珠】:“你也别伤心,虽说你如今不是男子身了,可做个千金小姐,回头有漂亮小姐们相聚,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
“若是便利,也叫兄弟我尝尝新鲜!”
“你放心,我身子不好,也做不出什么来,不会惹出事。但毕竟人家是千金小姐,往常咱们哪有机会呢?剥开了看看也是好的。”
二人互相打气,一时间,就连伤口都仿佛没那么痛了。
……
既是做了决定,兄妹俩深呼吸两下,便齐声开口。
“停车。”
马车再一次停了下来。
“把那两人给我堵好嘴带过来!”
大半天过去了,两个仆从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臭鞋底带了上来。
此刻瞪着面前的崔家兄妹,目眦欲裂!
看那眼神,仿佛是要吃人啊。
见此情形,身边的几个仆从却都若有所思……心想,莫非这次公子还真不是借机发作?而是他俩真的失心疯了?
看着原先高高在上对自己随意打骂的贵人,如今却如同狗一般跪在自己面前,【崔天琅】和【崔玉珠】脸上,不约而同的浮出了扭曲又畅快的笑意。
随后却又收敛起来,因身上有伤不得动弹,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戳心:
“你们两个贱奴,如今可知道滋味了?”
“也别怪公子我心狠,怪只怪你们做错了事,且身份卑贱了。”
“倘若下辈子有福,还是趁早选个富贵人家投胎的好。比如我们兄妹,虽说前头经历些坎坷,可如今瞧着,不比你们享福吗?”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一边说着只有双方才听得懂的话,一边边畅快的大笑起来。
而在地上捆绑着的两名仆从,却又一次疯狂的扭动挣扎,脸上青筋必露,瞧那恶毒的恨意,怕是要将眼前人的喉咙活活咬断!!
可惜了。
他们没有那个机会。
已经想好了未来的兄妹俩,绝不可能放任机会错过——
当然要斩草除根了。
“拉下去,乱杖打死。”
冷冰冰的吩咐响起,周边仆从们脊背一寒,迅速低下头来。
……
同样在官道上。
刚离开梨村的白麓手里拿着一枚水灵灵的桃子,一边“咔嚓”啃下一口,一边唉声叹气:
“唉,一路走来,伙伴们都渐渐分离了,好惆怅哦。”
说着,又是汁水喷溅的一口。
灵甲下意识想跟一句:
【可大家伙儿不本来都是路上聚起来的吗?】
想了想自己从来也没说赢过,如今阿麓姑娘已经迷惑了公子的心,自己还是少自讨苦吃。
便将话题一拐,转到小书生头上:
“书生,你这十文钱车费一交,岂不是又身无分文了?”
小书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好在阿梨姑娘心疼我,临走时赠了我两张饼,看来还可以再撑一日。”
他一副柔弱老实的模样,仿佛昨晚上轻而易举换魂的并不是自己。
白麓却是坏心眼,这会儿笑嘻嘻问:“早知道你会这么穷,换魂就应该多开点价呀!”
“我倒是想——”小书生的话戛然而止!
他瞪大眼睛看着白麓,对方却是一派坦然,此刻又有哪里不明白呢?
只能叹口气——
“我的能力还没有太强,有什么程度的能力就只能收什么程度的价格——如今最高也就是对方身边现有的所有金银了。”
“更何况,无论多少钱,总是不够的。”
第107章:程朱理学
“这还能力不强?”白麓惊讶:“你一口气改了4个人的命,还想要强成什么样子?”
这也太凡尔赛了吧。
小书生却是一本正经道:
“谁说的?那只是暂时的,最多不过维持三个时辰。时间到了,便各归各位。”
“而且,倘若其中有一方肉身死去,那么魂体依旧各归各位,死的那个人就真真正正是本人了。”
“就算醒来后,脑子里的记忆也是一片混乱,根本不能让人长久记得我的厉害之处。”
自然也就没有威慑感。
“所以,现如今的能力还很鸡肋啊!”
【鸡肋】
就在今天,就在此刻,白麓重新定义了这个词的意思。
但,能混淆记忆,也能让他们各归各位——这个处理方式简直是完美!
她看着行李车上又堆起来的几筐果子,心满意足地往马车上一躺:
“这下才不算辜负周老伯给的东西嘛!”
……
马车的空间并不算大,白麓躺下去时,仍有大片空间。而小青正平平稳稳的躺在另一侧,沉睡的模样看着格外乖巧。
他今年才不过十四五岁,面容稚气,颊边肉乎乎的,队伍里谁都想逗他两句。
可如今却是白天黑夜的犯困……
倘若赤霞州的医师治不了这个问题,看来他们还得尽快赶路,早点去云州等待神药成熟啊!
想到此,白麓的瞌睡也没了,只好重新出了马车,对前方的时阅川问道:
“赤霞州怎么样?”
时阅川握着马缰,神情郑重:“赤霞州文气鼎盛,各家学说云集,其中赤霞书院还有两位学说的圣人常住,因此,天下读书人都要来此处一观。”
白麓激动起来:“各家学说?有墨家吗?听说他们善制机关,能造出会飞的木鸟,木牛流马,又或者墨家机关城吗?”
时阅川:……
“据我所知,墨家以巨子为首领,主张兼爱非攻,非命、天志、明鬼……且成员所得财物需给进献给组织,近些年来,早已不再是主流……”
白麓已然晕头转向。
其中好些个词她没太懂,只迅速拿捏了重点——
“意思就是,凡是加入这个公司的,他们挣得钱都得交给这个集团?”
虽是有些词听起来颇为陌生,但并不影响时阅川理解,他点了点头。
白麓:……好像明白为什么这个学说后来渐渐没落了。
时阅川却好奇:
“阿麓,你为何会觉得墨家擅制机关?”
且还用“机关城”这样的字眼来命名。
白麓:那我能说是看电视看小说上头的吗?
……
她干咳一声:“那,最近有什么别的学说吗?比如科学,农学,物理学之类的?”
想要社会进步,各门学科可不能落下呀,万一呢是吧?据她所知,大政国风格包容,颇有些什么有用用什么的主张,各家学说也并不禁止,城中常有读书人高谈阔论呢。
时阅川却摇头:“只听说一个新兴学说,由于支持者越来越多,新学说的提出人也被尊称为圣人,这崔家兄妹匆匆赶往赤霞州,大约也是跟此有关。”
新兴学说?
白麓好奇道:“展开说说?”
万一有她会的呢?什么光的折射,牛顿三大定律,钠镁铝硅磷……她都还记得……一部分呢!
时阅川眉头一皱:“似乎是新道学,主张【存天理灭人欲】。”
白麓:……
这个她真不会。
不仅不会,倘若碰上了,说不得还要揍这群人一顿呢!什么狗屁玩意,大政国民风开放,皇帝也包容,已经是难得的开放好时代了——
这个学说再一流行,岂不是还要历史倒退?
……
时阅川看起来也不赞同。
此刻难得刻薄的冷笑一声:“此等学说虽然从者众多,但阿麓完全不必多学——曲意逢迎之辈别有所求提出的主张,私欲深重。”
“若是信的久了,怕是脑子都要坏掉了!”
他评判的这样尖锐且犀利,让白麓也不由好奇起来——
【存天理灭人欲】这学说嘛,懂的都懂。
但问题是,同样作为读书人,时阅川为何只一提及就那样反感?
包括自己上辈子的历史,她还以为人人都支持,所以才能大行其道呢。
时阅川却显然很是郑重的解释:
“新道学主张君权神授,最高统治者的理念就是天道的意念,就该顺从。若有反对者,便是反对陛下。”
“那些人提出这样的理念,无非是想借此媚上,逢迎帝王权威罢了。”
时阅川对此万分不屑。
“人心多变,欲望无穷,读书人的欲望便是为官做宰,荣耀家族。平民百姓的欲望便是日渐富裕,生活无忧……”
“有欲望,才有动力向上,才能使得人人拼搏。”
“这也是包含在人欲之内的,倘若连此等想法都要禁绝,那这天下人,与傀儡又有何异?臣民如猪狗,外敌却如狼豹,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
白麓目瞪口呆。
妙啊!
会还是你们古代人会!
“没错!”她疯狂海豹鼓掌:“时阅川,等到了赤霞州,万一碰上这等学说的人,你得好好辩论赢他!”
想想看,如今民风自由,她作为女子跟着时阅川出门远游,虽说不合规矩,却也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大事。
可倘若大家都信了【程朱理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读书裹小脚,碰一下手就没了清白,皇帝说啥是啥,男人说啥是啥,稍微出格就是不尊陛下……
狗屁狗屁狗屁!
纵观上辈子的历史,【程朱理学】之后的社会有进步吗?完全是步步倒退啊!
反正这个不顺眼的锅,白麓是砸实了。
她摩拳擦掌:“昨天那个崔小姐夜晚许愿都想要三寸金莲,该不会已经被洗脑了吧?”
“让我想想他们要做什么——崔家未必是全心全意的认可这个理念,但他们肯定全心全意的以为这个理念能让陛下开心,所以才做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架势……”
“天下的支持者们,恐怕也有许多人是抱有这个想法。”
倘若这时候,帝都的陛下再一把子支持——好家伙,历史重演啊!
既然来到古代,往后还要在这里生活,白麓可不想让环境变得越来越差,此刻已然燃起熊熊斗志——
进赤霞州,打服他们!!!
第108章:你有帝都的宅院吗?
太阳越来越大,蝉鸣也越发聒噪,官道上尘土扑面,跨下马儿也都出了汗。
队伍暂停了下来。
白麓从马上下来,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肢体,一边叹了口气:“还以为队伍会越来越大呢,没想到现在又剩咱们4个。”
灵甲却是美滋滋的牵着马儿在路边吃草休整,心道:“人来的多,饭还是我一个人做,4个人也挺好的。”
由此可见,他的底线已经低到尘埃里去了。
等会儿!
灵甲突然想起来——“小书生呢?该不会又在牛车上晕过去了吧?”
唉,这小书生能力也强,脸皮也厚,就是爱晕车,大黄速度稍快一点,他就受不了。
大黄“哞哞”叫了两声,果然见那小书生又一次扒着车轮子颤颤巍巍拱下来了。对方脸色煞白,气色惨淡,只能摸出水囊,咕嘟嘟先压一压,这才活过来。
没办法,十文钱的车费,他们又不抽成,全给大黄了,小书生也就只能享受牛车了。
……
白麓提议道:“那你为何不变成癞蛤蟆呢?我免费借你用一用小罐子,你呆罐子里,最起码在车上不会颠的那么厉害。”
书生想起了那个咸菜罐,脸色又惨白一分:“不行,我是人,怎么能以金蟾之身面世呢?”
而且后背上的钱没攒够,如今做人的时刻每一分都是珍贵的,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白麓:……“你还挺倔强。”
“但是既然钱不够的话,就不能一直维持人的形态,那你为什么不趁现在正在赶路,悄悄变成金蟾,等进了城需要跟人打交道了,再变成人呢?”
这明显时间分配有问题啊。
小书生:……
他他他……他只是烦恼自己的金蟾之躯,可没想过这点!
果然!
等到马儿休整一刻钟后重新赶路时,小书生重新爬上牛车,整个蟾就默默的缩回了那只咸菜罐子里了。
“呱!”
时阅川抬头看了看天色:“走吧,云在南,河水满——今夜估计有大雨。接下来快些,日时便能赶上驿站了。”
大雨?
白麓惊喜起来:“这么热的天气,早该降温了!”
尤其是她还没法穿短袖短裤……反而是一层内衣一层中衣一层外衣……别提了,提起来就是麻木。
尤其是古代的内衣……它不减震。
只能缠紧一点, 赶路才舒服些。实话说, 白麓也觉得自己很受苦。
“哪怕只降温一晚上, 让我舒服舒服也行。”
毕竟夏天的雨,每一次降落都代表着再次升温。
时阅川微笑起来:“辛苦阿麓了,待得神药到手, 回帝都时阿麓便可安坐马车,到时多放两个冰盆。”
……
这大饼画的, 白麓不是很想吃。但她仍是目光灼灼:
“时阅川, 历来优秀的男角色, 总要有一份异能的——雷呀金呢不嫌多,精神系也有。”
“你长得这么好看, 怎么也不能普通了吧?不如委屈一下,来个冰系异能?”
“没空调的时候,这能力才实惠!”
反正人都能变蜘蛛蛤蟆了, 结个冰应该也不难哦?
但时阅川也无奈。
“阿麓, 我至今没找到灵术苏醒的感觉。”
虽然却有一股力量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 但是……
灵潮神异, 本就不是为人所控。
白麓却不在意:“没事啊,你没事就多想想, 给自己搞个心理暗示——万一呢是吧?”
“那冬天呢?”时阅川哭笑不得。
夏天要冰,冬天要火?
白麓叹息一声:这古代啊,除了吃的好, 其他真不行啊!
她有些丧气,此刻兴致缺缺。
时阅川见状, 也不由暗暗叹息一声——阿麓之前的日子,必定是极不可思议、又极其适合懒人的。
他想象不到是什么样的生活。
但是……
“阿麓别担心, 冬日定不会叫你四处奔波了,到时候宅院中有地龙火炉, 不会冷的。”
他握紧拳头,一时间,强烈的想要变强的欲望油然而生。最起码,叫阿麓不至于觉得辛苦才是。
可如何变强,又要有什么样的能力,时阅川也满心茫然。
……
白麓却已经没在沮丧了。
大灾变之前,她的日子, 或者说每一个平民百姓的日子,那真是古代当皇帝来换都不要的。
但是大灾变后,连绵的生存危机击垮一切,人们在百般挣扎中存活, 生活变成生存,生活质量更是不必再提。
每日入嘴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都有,唯独不好吃,吃不饱。在这种状态下,重建家园也变得越发艰辛和遥远。
老实说,别看她上辈子囤粮不少,可也仅此而已了。
若不是穿越古代,她如今吃口正经的四菜一汤都只能做梦呢!
这会儿见时阅川表情郑重,心情反而好了起来:“行!冬天就不再奔波了,到时候去帝都!”
如今帝都可谓是国之重心,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生活水平,总是差不了的!
只要足够有钱有势就行!
白麓眨了眨眼,按照她多年种田文的经验问:
“时阅川,你到底有多少钱?倘若咱们一路顺利,你的钱,够在帝都买个舒服的大宅院吗?最好离繁华地段近一点,方便逛街凑热闹。宅子里有个大花园才赏心悦目,房间里地龙得铺满,不然冬天冷。”
“厨房一定要大而全,睡觉的地方宽敞亮堂就行了——对了,你有没有庄子?果树蔬菜鸡鸭鱼肉不能少。啊,最好还有暖棚,这样能安排大棚蔬菜……”
唉,也不知道大政国房价怎么样?如今帝都那么多人,怕是也要疯长起来了。
万一钱要是不够在市中心,那她也不能吃软饭,攒钱买两个庄园住也行!
嗯……庄子可以买大一点,方便玩——唉,看来她也得正经琢磨挣钱的路子才行!不然时间久了,老是用时阅川的,要被人看不起的!
想到这里,白麓又叹气——怪道人家都说雇主愿意娶保姆,实在是成了自己家人,就可以光明正大不发工资了!
而她,原来是觉得自己能打,可以做个保镖,这才理直气壮的跟着混饭的。
可如今被时雇主美色诱惑,竟也谈起感情了……
这谈感情,就不能光明正大谈钱啦!
压力山大。
第109章:我应该还有钱吧?
白麓问的随意,反而自己还升起了连绵斗志,但对于时阅川来说,那可谓是晴天霹雳。
他突然有点紧张。
因为在两年前,他自认为家底丰厚,帝都房子什么的,根本不必考虑。再加上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只想一展抱负——天南海北的奔波,自然也不必考虑宅院。
可如今……
灵潮爆发,无数人涌往帝都,六大都城也应召拱卫皇都,其中不知多少豪商富户挤进城去……
如今,怕是帝都周边的庄子都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地盘吧!
而他,虽说是曾有官职,可如今……
时阅川越想越觉得压力非凡,此刻不由转头看了看灵甲——他的钱,应该还是够的吧?
灵甲尴尬地咳嗽一声。
时阅川:……
他的心沉了下去。
……
白麓的问题问过就忘,而且骑在马上,也不方便说太多话。
反而是时阅川在又一次休息时找到灵甲:“我……应该还有钱吧?”
时家在南洲城数一数二,但是放眼国内就是一般水准了。
且家中人心不齐,继夫人一门心思为儿子打算,时阅川自成年后,便早已不仰赖家中。
若非生病辗转回到南洲,他本就是自己生活的,且因能力出众,家财颇丰。
且看他有忠心耿耿的护卫便可知道。
可自从得了怪病,每日便在不断的奔波求医当中,家中事务一概放手,日常打理身边事的反而是他的护卫们。
灵甲便是其一。
因为他那时,实在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把钱财事务安排给大伙儿,也是有一分处理后事的心态的。
灵甲也心虚极了。
他又偷偷看了看在河边洗脸的白麓,内心涌出了惭愧。
在此之前,他觉得公子是人中龙凤!阿麓姑娘虽然能打,长得也灵秀,但是一点也不贤惠,配不上公子的!
但是如今……
“公子,求医之前,家产已经都渐渐脱手了。”
“公子原本是不必为钱考虑,可是如今……”
他心酸极了,此刻哽咽起来:“公子,你好像买不起成婚的大宅院和庄子了呜呜呜……”
毕竟,他也想到房价上涨这件事了。
而在灵甲看来,男人买不起安家的宅院,便连会做窝求偶的鸟儿都不如——是他不够贤惠,才叫公子的钱渐渐都没了呜呜呜!
时阅川也脸色沉沉:“无碍。”
“等到病好后, 总会有法子的。”阿麓甚至还曾给我一个制糖的办法, 他总不至于那样落魄!
灵甲也深吸一口气:“没事的公子, 虽说大约买不起城中的大宅院,但等回到帝都,应是够咱们先买几处庄子的!”
但是想到阿麓姑娘还有碧玉楼的排戏分成, 而公子未来……说不得还要吃软饭呢!
灵甲便越发没了底气。
他心想:阿麓姑娘不曾嫌弃公子没钱,且还这样不畏艰辛地陪着公子奔波, 大约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姑娘了!
之前, 还是他想的太浅显了!
……
白麓用凉丝丝的河水洗了洗脸, 这才觉得舒坦。
然而等她回到马车边,灵甲却已经热情地问道:“阿麓姑娘, 今晚可有什么想吃的?”
白麓:???
她有点惊疑不定:“今晚……不是去驿站休整吗?灵甲,你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再看时阅川, 却见他也是一脸苦大仇深, 仿佛压力深重。
白麓心中一紧, 赶忙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又痛了?”
时阅川却是郑重握住了她的手:“阿麓放心!你想要的, 都会有的!”
白麓:……
“肯定会有啊!”她理所当然道:“我这么强,想要什么得不到?”
这话一说, 灵甲这壮硕男儿眼圈一红,越发心酸了!
因为白麓说的是真的,她这么强, 要什么得不到?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公子矮了一头啊!
……
灵甲变得奇奇怪怪的, 时阅川也仿佛有了沉甸甸的心事,白麓看了看马车上的小青, 对方仍是一片困倦,说不来两句话就头点地……
到底是个小孩子, 最近没怎么吃东西,脸色也不那么好看了。白麓摸了摸他的头:“小青,吃口东西再睡吧!”
小青却是困的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咕哝道:“姐姐,不饿,不想吃……”
见状,白麓也没了办法, 只能看着远处茫茫然问:“赤霞州有医师能治吗?”
时阅川却是斩钉截铁:“若是不能,咱们一路前去云州,神药开花时一样有用!”
那谁知道呢?
云州城还不知是什么样子,从离开南洲城后, 时阅川便再也没接到过飞鸽传书,想来那边也是局势紧张……
多个人抢药,便要多出麻烦。
白麓点头,此刻翻身上马:“那走吧,今晚早些去驿站歇息——不是说今夜有雨吗?”
此刻,太阳将落,风也开始凉了。
……
而在前方,一行车马也停在了驿站门口。
为首的侍卫看了看天色:“公子,我看天象今夜恐有大雨,不如留在驿站休整一番。”
崔家家中也是有做官之人,出行留在驿站,多使些钱财,并不违规。
而马车里,崔公子脸颊烧红,胸腹伤口被包裹着,神情却是阴鸷无比。
他冷冰冰的眼神紧盯着护卫,如毒蛇一般低声道:“如今太阳未落山你就要休息——是否打算耽误公子我的病情,好李代桃僵啊?”
护卫瞬间抬头,眼神中愤怒夹杂着恐惧,最后只忍气吞声道:“公子!下仆绝无此意!”
崔公子却哈哈笑了起来:“我开玩笑呢!你也知道,想顶替我的,都只能乱棍打死……”
这么一说,后背仿佛仍旧带着棍棒击打的疼痛,皮肉骨头,全是一团模糊。若非断气时莫名其妙又变回来……
崔天琅浑身一颤,便又不说话了。
而护卫却是越发弯腰。
他想起被公子乱杖打死的那两名仆从,还有公子如今阴晴不定的模样,越发觉得艰难起来。
崔家公子小姐如今连遮掩都不肯,兄妹俩狠辣起来,今天已经有十几人被无故责罚,若非是在赶路,恐怕他们还留不住命来!
可偏偏他们都是崔家的奴仆,生死原本就不由人的……
晚风吹过,四周好像更凉了。
第110章:崔家兄妹
崔家的车队到底是停了下来。
无他,崔玉珠正在马车里大发脾气!
此时此刻,贵女的修养都控制不了她的暴躁,满心都是痛苦——
毕竟,脚掌骨肉对折,谁都受不了的!
队伍里随行的医师虽然有些手段,可大凡看病,最怕遇到这样的病人。轻又轻不得,重又重不得,虽说医师是拿银子养着的,不能随意打杀,可主家真的给了气受,他们难道还能有个公道吗?
医师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使不出来呀!
此刻,崔玉珠就在尖声叫道:“我不要你这个方法!给我重新想!”
一时乒铃乓啷,东西又直接砸了出来,碎裂的瓷片狠狠刮上前头骏马的后背,马儿吃痛,不由高高扬起了脖颈!
吓的驾车人赶忙牵制,一身冷汗。
……
崔天琅便只能停下来。
到底是亲妹妹,日后倘若嫁得高门大户,二人还要相互扶持呢,且他也有些私心——
“医师,我崔家供奉你多年,日常无非是有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如今真的需用上你了,你可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呀!”
大夫浑身一颤,再次劝阻道:“公子,劳烦劝告小姐,不可再拖延了!”
“小姐脚掌本就对折,骨头断裂十分严重,如今便是仔细花费功夫清理碎骨,再一一对准都是千难万难!若还想要皮肉重新长得无瑕,除非有灵术,否则绝无此等可能!”
这话一说,崔天琅的面色也不好了。
马车里的崔玉珠却心想:那两个狗奴才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妖术差点害了他们,但是有句话倒说得对——
“倘若脚掌对折,以后岂不就是三寸金莲了?”
这么一想的话,反正骨头都已断了,何不顺势就按照如今对折的姿态, 好好养护呢?
只这医生老顽固, 总是念叨着什么骨头会刺坏皮肉, 哪怕完好无损以后也不能行走种种……
娉娉婷婷,杨柳摆腰,走路便是要这颤巍巍的精髓!
更何况, 她千金大小姐,便是日后少行走又能怎样?
崔玉珠想到这里, 越发心狠了——痛都痛了, 还不如让自己更好看些!
……
且不说老医师愿不愿意这样做, 便是崔小姐的要求,他也万万做不到啊!
“公子, 小姐的伤不能再耽误了啊!”
可如今拦着,让他隔着锦布治伤,去除残骨甚至只能剪开一点缝隙……
“恕老夫无能为力!”
便是大罗金仙, 怕是也满足不了这个要求!简直荒谬绝伦。
医师生着气, 一腔仁者心满是苦闷, 却不知崔天琅如今看这老医师, 也不甚顺眼。
原因便在他的伤处。
那两个会妖术的仆从竟这样狠辣,为了能够成功换魂, 竟让他日后都……
他不禁揉了揉额头,这记忆回想起来便十分痛苦,便是那村子里破败的农家小院, 回想起来都很不满意。
便觉得自己脂油蒙了心,怎么偏挑这样一处农户去住呢?!
若非如此, 又怎会被下贱奴仆所伤!
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前胯下的白布,还有如今只能半躺在软轿中的模样, 他不由心中恨恨——
杖杀的痛苦还要自己来承受,可惜了, 竟让那两人潇洒死去,该挫骨扬灰才是!
而如今自己最致命的伤处……
崔天琅面色阴狠。
……
男人伤到那里,实在是无法言说。
虽是第一时间救治了,可胸口如今隐隐泛白,显然是有热症。只不过医师颇有手段,如今几贴药下去,勉强控制住了, 可不舒服还是不舒服的。
再加上自己腹下,那不可言说之处的痛苦……
这医师无能,只是猫抓而已,凭什么说日后好不了?
倘若这消息传出去, 崔府中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可话是这样讲,崔天琅心中也不是没数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要有个强有力的支持者。
崔玉珠作为他的胞妹,长得又花容月貌,如若能再加上一双颤颤巍巍的金莲……
不说别的,新道学中定有人求娶,到时候天下闻名,新道学若得陛下青眼,何愁自己没地位?!
因此,他脸色也很不好看:“医师既然没什么本事,那便听我妹妹的吩咐吧。”
又弯腰安慰崔玉珠:
“玉珠,你有这样的心性,为兄很是欣慰。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日后必成大事。”
“再有一日,咱们便能到达赤霞州,城中好医师多的是,你且再坚持一下,到时候必能找到合你心意的医师或医女!”
他心中有想法,崔玉珠何尝不是呢?
她也知道了哥哥的伤处,一个成了废人的哥哥,日后如何才能给她扶持呢?
还是需要自己多做筹谋才是。
为此,断骨之痛,她自然是能忍下的!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俱是给出了一个勉励对方的笑容。
而两名护卫却悄悄搀扶住医师,送他至后头的马车上。
——说不得,等到赤霞州时,清楚了解兄妹情况的医师便要急病去了,如今可要看紧点。
毕竟,不能随意杖杀嘛!
……
但这么一折腾,崔天琅的伤处也不是很好受了。
天边浓云卷起,之前些微的暮色渐渐被黑沉沉的云所替代,风越发的凉爽,也越发的大。
崔天琅便是不会看天气,也晓得之前护卫说的对,夜里怕是要变天了。
他这样的伤处,倘若沾了雨水发起高热来,还不知要受怎样的折磨呢?
最终只是一咬牙:“行了,拿伯父的名帖,进驿站休整。”
又想起自己的钱早在出发时便被两个下贱仆从偷偷挥霍掉,不由越发愤恨。
好在行李中值钱的东西不少,他们拿些备用的普通钗环佩玉,也多少能挡些影子。
此处驿站远比橘洲前方那个驿站要更加壮阔些,此刻车马缓缓入内,因是得了一枚银坠子赏钱,驿站的驿夫卸起门槛来都格外有力,而后才引着车马缓缓入内。
不多时,行李便塞满了半个库房,牲畜也占了大半空间。
风,越发大了。
崔玉珠和崔天琅乘着软轿被人抬进一楼的阔院中,仆从们遮掩着众人的目光,彼此心中都各有思量。
第111章:穷成这个样子了?
而在崔家兄妹被缓缓抬上楼时,驿站门口又来了一行人。
白麓抬头看着看已经亮起灯火的驿站,这回终于开心起来:
“你们看!这个驿站又大又正常!看起来今晚能好好睡觉了!”
她还对灵甲露出笑来:“我今晚想泡澡,灵甲,你记得千万要给驿夫多点小费啊!”
不然人家不好好送热水怎么办?
却见灵甲神色郑重,大声承诺:“放心吧!阿麓姑娘,我肯定安排好!绝不叫你不满意!”
白麓:……
她缓缓看向时阅川,对方却不知为何,下意识躲闪着她的眼神。
白麓:???
……
这不对劲。
直到桶里热水已经七分满了,白麓这才缓缓坐进去,一边舒服的叹气,一边琢磨起来——
灵甲和时阅川,到底怎么了?
该不会也被小书生换了魂吧!
不可能啊,明明白白还是他俩啊!
对了,小书生——
白麓瞬间想起来——他们上来倒是把小青扛上来了,可是,小书生还在咸菜罐子里呢!
而在库房门口,驿夫们期待的看着灵甲,却见灵甲摸了摸荷包,不知为何又不发一言自己撸袖子扛行李了!
驿夫们:……
其中有人便小心问道:
“这位大哥,咱们这么多行李,不如叫兄弟们搭把手?”
却见灵甲面色沉痛:
“你们不懂,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我之前便是花钱太放肆了,如今才叫公子娶不上……咳!”
“总之,我自己能行!”
他要给公子省钱!
驿夫们:……
“你不行吧!”
“这行李也太多了!”
“这么多行李,你一个人要搬到半夜,万一累垮了,岂不是还要再掏钱请医师?”
正绷紧了手臂扛米的灵甲:!!!
是了!
他如今还得伺候公子和未来的夫人,一点也不能耽误的,只好忍痛拿出铜板来:“那……那就请大家小心些搬吧……”
驿夫们同情的看着他,心想:
出门带这么多行李,上档次的东西却一样也无,且连搬运钱都舍不得掏,想来这也不知是哪家打肿脸充胖子,还要买这样一个壮仆……
能吃也会多花钱呀!
还有这老黄牛——唉,这么多这么重,造孽啊!
再一转头,隔壁仓库门口的马儿突然伸过头来, 湿哒哒软绵绵的长舌头在那顶头的罐子里头一卷, 一声惨烈的“孤寡”便直接响了起来!
随后, 好大一只癞蛤蟆从罐子里跳了出来,此刻心如死灰的趴坐在稻草上,神色萎靡。
灵甲:!!!
他这才想起来, 他们还有个乘客呢!
于是赶紧趁人不注意将癞蛤蟆捧起来,小声道:“怎么回事?马咬你了?”
唉, 到底是乘客, 赔是不赔呢?
说话间, 却见斗大的泪珠从那癞蛤蟆的圆鼓鼓眼睛中涌出,一颗一颗又一颗:
“我脏了, 孤寡……”
……
小心给癞蛤蟆擦了擦身子,最后确定了十文钱车费的结算,灵甲这才带着大黄找了个风水宝地, 偷偷又给食槽里加满了粮食草料, 这才上了楼。
唉, 意识到公子没钱的第1天, 卑微。
刚上楼,却见白麓站在时阅川门口正准备敲门, 灵甲一个箭步冲上去:
“阿麓姑娘,是要来找我们公子的吧?来来来!这个时辰公子正好有空!”
说着便热情的扣了两下门板意思意思,随后直接推门。
时阅川:……
对上白麓古怪的视线, 时阅川终于忍不住:“灵甲,天色不早了, 你也辛苦了,早些歇息去吧。”
灵甲却喜滋滋地:“我懂我懂!公子, 我这就去休息!”
转头又问:“阿麓姑娘,今晚还想吃点什么吗?”
白麓:……离大谱了!
……
等到白麓走进来, 时阅川这才干咳一声:“阿麓怎么不早些休息?”
却见白麓一脸严肃的坐过来:“时阅川,你不要瞒我!”
“灵甲是不是脑子也有病了?有病咱们一起治啊,不要忍着瞒着,讳疾忌医!”
时阅川:……
还要怎么回答呢?
灵甲只是担忧他过于贫穷,以致娶不上媳妇吧。
于是他安抚道:“没事的,灵甲只是突然间感觉到阿麓你……你对我的真心!”
说出这等谎话,他内心也很羞耻。
白麓却惊讶起来:“真的吗?”
她惊喜极了:“真心是怎么表现的?哪里感受出来的?时阅川!我就知道我是真爱你!”
时阅川:……
他缓缓收回被白麓紧攥的手,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
气氛陷入了僵滞。
而就在这时,外头却是一片喧哗。
只见驿站院中灯火渐明,而一位年迈老者被壮硕的下仆们拉拽着,狠狠掼到地上!
为首的仆妇一脸凶相, 指着医师大声道:“庸医!便是你,耽误了我家公子小姐的病——来人,给我好好教训他!”
“我们丹州崔家,可不是能被这游医随意欺辱的!”
那医师年迈体弱,医箱都被砸在地上,瓷瓶药丸散落一地:
“我血口喷唔唔唔——”
话说到一半,便直接被堵了嘴,随后又被人往驿站大门口拖。
为首者还朗声道:“百两银子赏给你,你还坑蒙拐骗,该打!”
这话一说,蹲在驿站门口的驿夫们,眼神慢慢亮了起来。
按理说,也应忍到赤霞州再动手的。
可没奈何,今晚崔公子与崔小姐的伤处又痒又热,还带着钻心的疼痛,一时半会儿的,这医师还是拿不出方法来,一边又要亲手触伤口,一边又对崔公子说尽早解决,勿要隐瞒拖延……
这叫本就烦躁的兄妹二人如何能忍?
因此便有此遭遇。
……
白麓却趴在窗口津津有味的看。
“那兄妹俩如今的模样,看来是完全不记得小书生干了什么呀?他这个记忆混乱的可以啊!”
正说着,灵甲却又开始来扣房门:
“公子,我跟小青商量了,等会儿我去卖两根刺,得来的钱我们与小青三七分!”
“救个医师,让他给五十两报恩费!”
时阅川:……噗咳咳咳咳咳!!!
白麓犹豫的帮他拍了拍背,这才问道:
“你们……都穷成这个样子了?”
第112章:道士发型
我不是,我没有——
时阅川似乎急了,已然咳得面色通红,但白麓想到这两天他们的古怪,也觉得自己明白了!
“我知道了,灵甲,没钱你早说呀!我就说你最近对我这么客气,是不是怕我丢下你们公子不保护了?”
“你放心,我这个人很有蹭饭道德的,既是一开始说了护送他上云州,哪怕如今谈了感情,我也一样送的!”
这话一说,时阅川的咳嗽都戛然而止了。
灵甲神色复杂——
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啊!
但是……但是要怎么解释呢?
此刻干脆一转头:“好的,多谢阿麓姑娘不离不弃,我这就去赚钱了!”
“明早吃肉酱面行吗?”
白麓点点头,突然再一次意识到有钱的重要性。
……
凭灵甲的能力,不多时便提溜来一位老医师,对方已经挨了几杖,如今年迈体弱,看着十分不好。
而且最可恶的是——
“公子!那崔家太不是东西了!”
他气愤极了:“打了这医师不说,还说大话说给了一百两银子——我呸!根本没给!我们过去时,崔家是没怎么打了,可旁边好些个人就等着这一百两呢!”
医师又没拿那笔银子,何处去给?如此若再被打一顿,那以他的体格,还有命在?
崔家这大户人家,做事也实在太亏心了些!
白麓也生气:“我就说小书生都拿了他们所有的金银了,怎么还能有一百两,原来是故意的!真不要脸!”
现在人都救回来了,老医师看着奄奄一息。又没有赚到钱,偏偏人又不能再丢出去……
可恶!
灵甲将医师安置在自己的床上,此刻拿了小青准备好的两根刺,雄赳赳气昂昂:“看我再去要个高价!”
想了想,又折返回来:“阿麓姑娘,怎么与人还价呢?”
白麓眼睛亮了。
……
讨价还价这种事,当然不能上赶着。
神药也是有身份的。
于是崔家仆人准备晚饭时就听到有人正在争吵——
“不行!五百两一文都不能少!”
“你这奸商!不过是能止痛十二个时辰,竟要这样的高价!想钱想疯了吗?”
“你才是傻子!十二个时辰半点痛也感觉不到,咱们觉得不值当!有钱人家的公子细皮嫩肉,能吃这苦头?”
“这可是灵药!再说了, 你不是给你公子买吗?我要五百两, 你不会跟你家主人说六百两吗?!”
“又不让你出钱!”
“我可告诉你, 灵药就剩这两份,你不要,我这就去问问这驿站里的崔家公子!”
“你这也太贵了, 都不知道有没有用……”
“肯定有用,不如这样, 你先给定金百两, 剩下的有效果了再给!”
“我告诉你, 你可别想昧下我的钱!不然我喊出来,你也好不了!”
“爱要不要!”
随后便又是那人拦着, 二人就五百两银子反复砍价,最终又卡在四百九十九两……
崔家仆人:……
他魂不守舍的端着水回了房间,迎面却又是一只茶杯狠狠砸过来, 小仆从只觉得眼前一黑, 便有热乎乎的血慢慢顺着眉骨淌下……
“痛死本公子了!不想活了是不是!”
仆从顶着热血跪下, 一时战战兢兢, 却又在恐惧中突然横生一股勇气:“公子,我刚听人说有神药, 能保十二时辰无痛——大约是需要千两银!”
崔天琅浑身一激动:“有这种神药?!”
至于一千两银子……对于崔家来说,那是事儿吗?他现在只被这胯下的痛苦折磨疯了!尤其服侍的还是两个温柔小意的婢女……
“去把药带来!”
仆从却是动都不动,只犹豫道:“公子, 银子……”
崔天琅不由又想起来他酬谢给人的银子,此刻心中暗恨!但……痛的太难受了, 他金尊玉贵长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是有绢布首饰还有用来打点的礼品吗?送过去作价!”
等到了赤霞州, 再写信回家要钱便是!如今他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
白麓喜滋滋的又收了一大堆东西,其中还有一只精美的妆匣, 里头好精巧一套首饰,就是……
“宝石品质略次了些。”
时阅川拿着绢布擦了擦手,不大看得上这些东西。
白麓惊讶:“你连这个都懂?”
时阅川一滞。
阿麓是不是对他这个公子身份了解的不太够?
因此他主动解释:“大户人家,子女便是不专门学,见的也不少。”
“更何况,崔家养了一群能工巧匠,首饰头面向来以精巧出名, 这是他们拿手的物件。”
“只可惜近些年来精巧有余,品质不足,如今只有年轻的富户才偏爱些。”
“他们怎么想的?高端市场才容易打造品牌啊!”白麓纳闷。
在现代,每一个档次都有对应的客户, 但是古代不同,这里所有东西都要对标身份,倘若一开始不能打好品质,最终不高不低,反而没什么前景。
时阅川漫不经心地看着灵甲带回来的东西:“崔家先祖心狠手黑,当年为了扩张生意,使出了不少下作手段,包括这些能工巧匠,如今便是他们世代奴役的。”
“可惜,任是他能力通天,到底不能千年万年,如今崔家守着家底,实际早已江河日下了。”
“崔记首饰,当年也是享誉帝都的,如今……不过是些戴着玩儿的东西。”
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仍旧能在丹州横行霸道罢了。
当然了,若论起来,时家还比不上呢,但是时阅川的见识来源于他的智慧和在帝都的历练……
不过这些,白麓是不感兴趣的。
她正好奇地试着拿着一支蝴蝶钗往头上杵,可惜了,由于不太会搞发型,如今每天都是一个道士发髻【她强调这是丸子头】,但是由于古代没有皮筋,扎头发用布带,所以没办法做出松松垮垮的美感来。
再加上骑马……
最终,道士头就被扎得紧紧的,名副其实。
也因此,这会儿发髻太紧,那支颤巍巍的蝴蝶钗隔着发网,半天也没扎进去。
时阅川忍了忍笑,最终缓缓伸手捏住了那跟钗子,缓缓插了进去:“这样品质的东西,实在配不上阿麓。”
他则暗暗思量着自己这些年收来的金玉宝石……
第113章:身子太虚啊
白麓却是无所谓,反而新奇地甩了甩头:“什么配不配的,我喜欢我开心,就是最好最配的。”
镜中的少女脸颊粉白,眉目灵动,不说话的时候,瞧着灵秀极了。
白麓又一瞬间叹气——唉,造孽啊!怎么还没十八岁呢!
眼看着身边的神仙公子,她又情不自禁地攥住了时阅川的手:“就像你,你也没说过我样貌不如你,配不上你啊!”
时阅川笑出声来。
他已经没那么爱脸红了,此刻只犹豫着,到底也跟着表露心意:“白麓纯朴天然,赤子之心,我懂的。”
白麓却叹了口气:不,你不懂。
但是这个话题扯起来就是不同时代的差距了,她于是转移话题:
“你了解的好多啊,难怪能给出五百两的价格!”
时阅川并不居功:“崔家人脸面为重,偏偏横行跋扈,又娇生惯养,这等伤痛,怎么可能忍受?”
阿金那一爪子,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当真是半点不留啊!
况且,他是拼杀过的,肉体疼痛就是疼痛,并不是意志力强就是不痛的,不过是能不能忍罢了。
而这崔家兄妹,一个忍不住淫心,一个忍不住恶意,又怎么可能忍受这种痛苦?
……
不过……
“我也没想到,那小仆竟敢要一千两的价!”
更离谱的是,崔天琅竟然同意了。
这是金尊玉贵久了,全不把钱当钱了。也不知崔家多年积蓄,够得上他们几番挥霍……
唔,这么说来,难怪急冲冲要去赤霞州,支持新道学——想来靠山不稳,如今开始另谋前路了。
可惜啊,当今陛下, 并不是那等痴迷皇权的人啊!而他们, 连这些表面的事情都察觉不出来了。
如此看来, 上位者胸无底线,更无眼界,下仆怨恨已久, 欺瞒之心越盛,但崔家还是老一套的辖制手段, 且不把下人当人……
崔家, 离衰败不远了。
……
“对了, 灵甲不是说瞧瞧那医师的伤?怎么还没动静?”
白麓把弄回来的东西一一看了一遍,这才想起来他们今晚还做了好人好事。
正说着, 灵甲却匆匆敲门过来:“公子!那医师多年传承,身上的杖伤虽是严重,但是已经没大碍了, 只需要趴着养一养就好。”
“不过, 因是跟小青挨着, 他顺手给小青把了脉, 说是小青生长迅猛,内里却匮乏, 需多吃些大补之物,才能改善这困倦!”
实际上是医师无以为报,瞧着小青脸色不太对, 似乎是外实内需,身体内耗过重, 这才顺手瞧了瞧……
白麓瞬间站了起来:“真的吗?”
这医师有两把刷子啊!”
……
推开房门,小青仍旧沉沉睡着, 医师虽然趴着,可显然精神还好, 见人过来,便指点道:“你们做的很好,他日常困倦,便是体内太虚,支撑不了行动。”
“这时候,切忌强迫他多动多行——我听说他自从有这症状便是日夜沉睡?很好,很好!”
“只有这样, 才能减缓身体消耗。”
“不过,长此以往,很有可能会陷入枯竭——”
这医师显然是个话唠,此刻后背还缠裹着刺鼻的药, 活血化瘀的刺鼻味道整间屋子都是,却半点不影响他的絮絮叨叨——
“唉,这个灵潮,真个害死人!”
“有些人看着当时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还有这等灵术,但是几年前灵潮初起时我等便有记录——有灵术却后续不知进补的,很多人都有枯竭之危!”
“当然,也有部分人无碍,只是全无规律,我等见识太少,也没什么办法……”
白麓懂了——说白了,就是看脸,非酋或者欧皇呗。
医师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去捋胡须,没曾想胳膊一抬,后腰就又是一阵剧痛,只能“哎哟哎哟”又放了回去。
白麓却是惊喜莫名:“哇!几年前你就有研究?!”
这也太牛了吧!随手就救了个医学大拿!她果然是天选之子!
医师得意极了:“我等辛苦背诵药典,望闻问切这样辛苦才学出皮毛,可有人一招灵术在手,就能轻易超越……”
越说越不服气,显然内心是想赢了灵术的!
……
不过当务之急,肯定不是两方高下,而是……
“小青后续要补什么?怎么补?补多少?”
“这……”医师犹豫起来:“普通的大补之物也行,但是效果不如有灵效的。不过灵物难得,普通的补品多给些,也行的。”
“只是这补起来,单说人参首乌等,最起码就要五千两的花费……”
他犹豫的看了看周围——房间是驿站的中等房间,睡两个人。而这群人中,没有一人穿绫罗绸缎……五千两,难啊!
却见那个救他的好汉猛的松了口气:“才五千两?还好还好,有的……”
时阅川也偷偷松了口气。
没办法,实在是之前被白麓的要求刺激到,他们手里三五万的银两,仿佛都不值一提了!
如今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医师:???
才五千两?
那你们出门在外住这种两人间?!
……
白麓也放下心来——毕竟灵甲时阅川之前都穷的没自信了,她都在琢磨怎么挣五千两了,如今瞧着,大公子果然还是大公子啊,有家底!
小青好福气!
不过,这里还有个病号呢!
只见白麓殷勤笑起来,拉着时阅川的手往那边去:
“来来来,医师,累不累?不累的话劳烦再看个病——你瞧我们阿川,脑子出了点问题,之前身体也虚!”
手都伸过来了还问累不累?
医师翘了翘胡子,十分无语。
不过听了白麓的话,打量时阅川的眼神就越发诡异了——
脑子有病?
身子也虚?
嗯,脸长的真好,太好了,他行医一辈子,从未见过这样俊朗的人物。
但是如果身子出了问题,果然是绣花枕头不中用吧……
时阅川:……自从碰见阿麓,他就懂了这个眼神,此刻闭了闭眼,也无力再挣扎了——
“劳烦医师看看。”
如玉却又劲瘦的手腕伸过去,医师忍不住又叹息一声——多么漂亮的大小伙子,怎么就虚呢?
必须得治!
他手指搭了上去——
“咦?”
第114章:把个脉吧
医师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这样严肃,时阅川的表情也有些不好,灵甲更是悲怆——公子本就穷了,倘若身体再有大问题……
这这这!
这可怎么是好!
白麓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时阅川平时虽然看着娇贵,可出手如电,身体底子应当还是有的啊!
一片紧张的静默中,却见医师纳闷道:“这脉象……看着挺好啊!”
“虽有些微内耗之像,但是如今似乎也已经渐渐进补过来了。”
“既是如此,又怎会脑子有病,人也虚呢?”
医师果然是有两把刷子,此刻专业态度非常饱满,他在脉象中看不出什么,又目光灼灼地盯着时阅川下腹部的关键部位,口中道:
“既是脉象看不出,这位公子,可否让我亲自上手看看?”
上手看看?
怎么上手?
怎么看看?
他的目光太热烈,情绪又虔诚,时阅川忍了又忍,这才没有脸色青绿,反而是尽可能心平气和的说道:“抱歉,不大方便……”
“欸!”医师不太赞同的看着他:“你可不要讳疾忌医啊!”
“要知道,你既然虚,脉象又瞧不出,咱们就得究其根本……”
在白麓的古怪神色,还有灵甲隐约赞同的眼神中,向来云淡风轻的贵公子落荒而逃。
……
第二天一大早,驿站便开始喧嚣起来,崔家兄妹难得一夜舒缓,此刻也是精神抖擞——看那架势,显然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病了。
灵甲在楼上看到,又顺手捏着小青的嘴巴给他灌了一大口补药:“小青啊,你争点气!早知道你的刺能卖这么贵,我一开始也不能嫌弃你!”
这么一想,明摆着他们占便宜了,想想就亏心啊!
而昨夜还能有心思把脉开药的医师却是一大早就“哎哟”起来——昨日的那几杖打在背上,一夜过去,哪怕用了药,仍是青紫肿胀, 碰一下就疼。
就这, 他还兀自念叨着运气好——不然那几杖位置差一点, 他这老骨头都要断了!
如今只是皮肉伤就被人救下,知足知足。
但是,他听着楼下的动静, 心中却恶狠狠的想:这崔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呵!
他可是丹州最有名的医师, 如今他们病情延误不说, 还敢用止痛神药——都是还未处理好的伤口, 没了疼痛百无禁忌,还要趁不痛时快马加鞭……
等到一路颠簸到赤霞州, 那伤处再坏成什么样子,那就不清楚喽!
想到这里,他又得意地翘了翘胡子。
……
如今天气越来越热, 等到崔家的车队上路, 仓库与马厩立刻空出大半。
灵甲也赶紧给大黄腾挪出位置来, 随后又请人将行李再重新搬上车。
等到一切就绪, 他最后检查一遍,这才发现钱没白花, 驿夫搬东西想当细致,咸菜罐子都原模原样地摆了回来。
灵甲这才想起来:咦,书生今天不跟他们同行了?
这念头刚转, 便见小书生气冲冲的又走了过来,此刻看着那咸菜罐子, 委屈道:“昨日马舌头伸进去舔了一圈,洗了吗?”
这, 这必然是没洗的。
灵甲赶紧从水桶里舀了水清理,随后问道:“我还当你今日不与我们同行了。”
小书生满脸的一言难尽——
他也不想跟着牛车, 太颠簸了。
毕竟也没想到,老黄牛能拉这么大一车东西,跑的那么快。
可是……
想到这里,他又委屈极了——可是问了几个车队,他们要价都很贵。
别说是十文钱,便是三十文,也不肯带一个人……偏他根本没钱!
小书生思来想去, 还是这边性价比最高,便只能灰溜溜又回来了。
……
听着他的吐槽,大黄嚼着草料的动作一顿,此刻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那……我收你十文钱一天, 便宜了?”
小书生赶紧反驳:“胡说,肯定公道价,毕竟我就不是人!”
灵甲点了点头:“那你……”
说完,呱的一声变成癞蛤蟆,直接跳进了罐子里。
灵甲:……
其实,他只是想问问小书生叫什么……
…
大黄今日又得一份收入,跑起来牛蹄子踏风,却又稳稳当当,罐子里的癞蛤蟆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内心很是酸楚——
带自己时,跑的飞快,且根本不避颠簸。
可带着医师时,因是马车简陋且还有小青在,竟然额外在行李车上搭了小棚子铺了稻草被褥,医师趴在上头,别提多舒服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给的钱少了吗可恶咕呱!
而在前头,白麓也在好奇:“我好像一直忘了问小书生叫什么了。”怎么说也相处几天了,居然一直忘了问……好歹人家给钱了!
十文钱也是钱!
时阅川却很是平和:“不必在意,我看他有意避开话题,大约是不擅长说谎,又不想说自己的名字吧。”
有吗?
白麓迷茫一瞬。
不过,时阅川在这方面总是很敏锐的,想想小书生说来说去,却从未透露自己家的情况,口风这么严密,一般家庭也养不出来吧!
她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毕竟,赤霞州于他们而言只是路过,想来进了州城就并无交集了。
……
他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是如今烈日当空,都没能看到崔家的车队,显然人家才是真的心急如焚。
时阅川却是心知肚明:“小青的刺,说是十二时辰,一盏茶都不会多。想来到了时间,突然疼痛的崔天琅忍不了的,必定会催他们快些。”
反正他躺在马车里,中午赶路并不影响什么。
崔家的人影不见并不重要,反正到中午了,他们得休息休息。
灵甲找到一处遮阴处,拿来大桶先给大黄喝水,顺带帮他擦了擦身子。
身上带着水汽,风吹起来才凉快。
毕竟,大黄已经不是普通牛啦!
小书生囊中羞涩的很,此刻熟门熟路拿出大饼来,就等灵甲做饭了!
反倒是医师趴着僵硬了,这会儿正慢慢蠕动着,仿佛烈日下的一枚干枣。
干枣……啊不,医师显然很记仇,这会儿看了看天色,得意道:“不遵医嘱的人啊,那伤它就好不了!”
顺手还对小书生指指点点:“来,书生,我瞧着你也有点虚啊!把个脉吧?”
第115章:家父程载道
医师说着自己看出来的面相,可却没发现前方时阅川的背都悄悄绷直了。
好在时阅川看到小书生一脸茫然的面色,这才终于放缓心情,不动声色的长舒一口气。
小书生却没经历过昨晚的毒打,此刻一愣:“啊?”
然而医师却已经熟练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脉上,此刻眉头一跳:“咦?”
“你这身子……”
前头正默默听着的时阅川:……
白麓凑过去:“我发现了,这医师口头禅就是这。”
时阅川也松了口气,这一回相当郑重地解释:“确是如此。”
“阿麓,你该知道我身子没——”
话音未落,便见白麓又叹口气:“这天底下,怎么但凡平头正脸的男人,就都有点虚呢?”
时阅川:……
他只能默默收回自己的话,重新挺直了背,仿佛一块僵硬的石头。
……
而那头,医师是真的发现出了不对劲。
“小伙子,我瞧着你身体里气脉游走,显然也身怀灵术。这不,有灵术的,大多都有点虚!我瞧着你也是!”
“不过,你这还好,日后补起来问题也不大。”
“只不过你年纪轻轻,为何看起来情志不舒呢?胸中郁结,长此以往是要短寿的!”
小书生面上笑意一僵,随后便又重新扬起笑脸:
“唉,医师,你不懂,像我这种年少的俊才,日常总是有些许烦恼的。”
转而又追问道:“你刚说有灵术身子会虚,我又该如何进补呢?”
有些患者呀,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医师挨了毒打,此刻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叹口气道:“药方子等会开给你,你还是先攒钱吧,补身子挺花钱的。”
这一回,小书生没说什么。
不过只坐了一会儿,似乎是感觉到时阅川与白麓的目光,便又扬起一抹笑脸:“白麓姑娘,时公子, 我虽是没钱, 可咱们相遇也是缘分, 中午可否让我蹭一顿饭呢?”
他说着又苦起脸:“这饼子太干了,而灵甲大哥手艺又太好——只闻香气,难以下咽不说, 还越吃越饿。”
……
蹭一顿饭是没什么,毕竟小书生看起来是真的弹尽粮绝了。而且他之前也是帮过大忙的, 人品可嘉……
白麓爽快极了:“行啊!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去赤霞州干什么?”
好奇心真的好煎熬啊。
小书生一愣。
随后道:“听说那里有新学说, 我也去见识一番。”
白麓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大家都觉得新学说好吗?这么追捧?
时阅川却突然开口:“可崔家如此家世, 都不过才收到消息——这位书生,你一路也无快马也无行车,这就能跟崔家前后脚收到消息了吗?”
小书生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了。
随后, 他抿了抿嘴:“抱歉, 是我不诚——我因某些不可说的原因, 不大支持新学说, 所以时刻关注着,想能够辩赢两位圣人, 使得他们改正——”
越说,他的表情越是严肃,但是这番说辞却是同样的漏洞百出, 但他……但他……
小书生也是无可奈何。
“你可是姓程?”时阅川突然问道。
小书生:……
他彻底不说话了。
时阅川却温和地笑了笑:“请兄台不要误会,我只看你容貌, 与澜州程家人有些相似,所以冒昧一问。”
凭他的眼力和记忆力, 能评价说“有些相似”,那便是说, 小书生的骨相就是那么与人相似吧。
白麓对时阅川的能力还是很信服的。
她于是也瞬间想出了关键:“哦,我知道了,提出新学说的两位圣人,其中有一位程载道,听说是澜州的——是你亲人吧?”
小书生还能说什么呢?
此刻微一拱手:“对不住各位,小生程溪云,祖籍澜州, 家父程载道。此去赤霞州,乃是瞒着家人前往,这才窘迫了些。”
“至于我刚说的不赞同新学说,只是我一人浅见, 还请诸位不要误会。”
当儿子的反对父亲的理学言论,说出去,父子二人,乃至家族口碑都要受损。这也是他瞒着家人,一路上偷偷前行的原因。
白麓却高兴起来:“误会什么?我也不喜欢新学说啊!”
小书生程溪云:??!
“真的吗?!”
他惊喜莫名:“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什么才不支持?!”
小书生激动的团团转,此刻秘密也守不住了——“我在家中,但凡反驳,我爹便骂我蠢才,不堪造就!且人人都夸,都说好,我也是实在没办法,这才……”
他说着,想起自己的所有窘迫都被大家看在眼里,不由又涨红了脸。
——确实不大聪明的样子。
白麓同情极了:“你爹是不是不喜欢你啊?”
不然早该解释了。
程溪云:……扎到了。
他显然也很沮丧:“因我幼时对算学感兴趣,并不爱四书五经,成绩平平,至今也无功名在身——家中,家中幼弟很是机灵好学。”
他吐露心声,不知为何,明明传出去要受责罚,还会影响家族名声,但内心却猛的松了口气。
医师正趴在牛车上偷听,此刻见他面上愁丝一扫而空,不由惊喜地一拍垫子:“就该这样!”
少年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长此以往不出问题才怪呢!
其实瞧着,也亏的这小书生性情本质还是豁达的,不然如今性子都要扭了。
但是这念头刚转,医师便又是一声“哎哟!”
这激动地一动弹,他的老胳膊老腿儿啊!
只能呲牙咧嘴又趴回去了。
时阅川却是眉头一挑,显然心中已有想法。但此刻仍不动声色追问道:
“能否问一下,新学说追随者众多,程先生又是新学圣人,你身为他的儿子,又为何不支持?”
“是哪些言论,让你觉得不能支持?”
这话一问,小书生当即抿了嘴。
沉默良久,他才终于说道:“我觉得……”
“抱歉,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未免贻笑大方,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他心存退却,时阅川却步步紧逼:“是不方便说,还是你觉得,新学说从根本就立身不正?”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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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诸君,自己缠吧
时阅川神色平和,目光却是仿佛冷冰冰的刺,小书生程溪云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后才脸色苍白道:
“我并无此意!”
父亲程载道如今乃是人人追捧的新学圣人,倘若从他这儿子口中得出不该说的,那……那父亲又该如何看待自己?!
因此,他咬紧牙关。
时阅川却眉头一挑,神色已是了然。
“我懂了。”
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程溪云反而心虚地追问:“你懂什么?”
时阅川微弯唇角:“我懂你也看出来了,新学说,只适合统治,但并不适合民生。”
两人在这里文绉绉地打机锋,白麓却不客气地补充道:“哪里是不适合民生?分明是不给天下女子活路!”
“不,他是不给整个大政国活路!”
程溪云脸色惨白。
……
良久,他才说道:“并没有那么严重……”
白麓嗤笑一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存天理,灭人欲?”
每说一句,小书生地头都要低一寸,最后差点把自己埋入尘埃里。因为他也明白,父亲这些理论,是要踩着女子的血泪上位。
不过,程溪云到底不是正主,哪怕今天把他打服气,那也不顶事啊,毕竟他本来也不赞同。
时阅川遍劝道:“算了阿麓,反正新学陛下也不会支持,你又跟他理论什么?”
“若是不开心,等到了赤霞州,我带你去文会,当场辩论就是。”
当场?
岂不是现场打脸?
白麓满意极了。
而程溪云虽然自己不支持父亲的理论,可他也知道,如今这套思想,完完全全是为了逢迎上位者,陛下怎么会不喜欢呢?
“时公子,你怎么能笃定陛下不赞同?”
时阅川笑了笑:“因为……如果名节大于一切,女子不得改嫁,小脚影响生育。那,哪里来的人口?”
仿佛晴天霹雳!
程溪云并不笨。
甚至虽然常被程载道各种挑剔,但他本质上还是智慧满满的,可如今时阅川一句话,他便已经看到了父亲的未来。
满腔心血付东流, 情怀郁郁不得舒!
人口, 人口才是发展一切的关键!
而他因算学出众, 尤其知道如今大政国对于人口的迫切要求!尤其是灵潮爆发,国家动荡,若非人口宝贵, 又何苦号召六大都城拱卫地都?
说白了,都是为了留下更多的人!
外御敌寇, 内丰税收, 水利农桑, 莫不需求!
……
白麓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顺手还一巴掌拍向时阅川的后背,让他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时阅川,你怎么不早说啊!皇帝不支持的话, 肯定也火不起来, 我还急个什么?”
时阅川却正色道:“陛下不支持, 可为了鼓励天下有才之士畅所欲言, 也不会出言反驳的——到时候民间都信了,那不知多少人要因此受苦?”
白麓也想到了。
如今文化普及率非常之低, 人们对于上位者的追捧从来孜孜不倦,就如同那个崔家小姐一样——三寸金莲痛苦吗?
痛苦。
在清流面前有市场吗?
有。
她这样家世的尚且有此想法,更别提平民百姓。很多时候, 只要一句“好嫁”“大户人家喜欢”……便能引得民间竞相效仿了。
到时候成为公序良俗的一部分,尝到甜头的人们, 绝不会再让女子翻身坐起!
白麓神色又严肃起来。
时阅川见状,心中却想, 等到了赤霞州,自己这个几年前的探花郎, 不知能否进入文会?
这种事情,不叫那些人心服口服,恐怕作用不大。
……
老医师趴在高高的车架上看到白麓轻轻一拍时阅川就开始摇晃,忍不住唉声叹气:“我就说不能讳疾忌医啊!身子都虚成这个样子了,怎还不叫我仔细瞧瞧呢?”
灵甲正从行李车上拿食材,闻言忍不住替大公子说句公道话——
“医师,你不知道, 阿麓姑娘可是力能扛鼎的!那么粗的玄铁,她一拽就断!”
想当初,他也是从那时起才忍气吞声不敢反抗的。
医师瞅他一眼,显然不怎么相信, 最终只同情又理解地叹口气:“好好好,我知道你们都不爱知道自己身子虚,来,恩人,我瞧你也很壮硕,把个脉吧!”
灵甲:……
……
灵甲大厨的手艺又香又快,不过半个时辰,肉菜鱼色色齐全,还有一锅野菜汤,大西瓜和水果都放进了水桶里,只等吃饱饭再来拿,到时候甜丝丝凉嗖嗖,大夏天的,那叫一个美妙啊!
程溪云拿着他的那只干饼踌躇着,哪怕刚才被打击的精神破碎,也没影响他吞咽口水。
看看饭菜,再看看饼子……他出门远行,到底是怎么撑下来之前那么艰苦的日子的?
明明自己也是灵术非凡,为何要过的这样苦楚?
想到这里,又赶紧变回癞蛤蟆,紧张的跳到灵甲脚面上:“劳烦兄台看看呱,我背上金灿灿是否还鲜亮咕呱!”
灵甲:……
说实在的,他不是很想看癞蛤蟆。
……
程溪云这顿饭也不是白吃的,虽然他拿不出钱但是明显可以出卖劳动力——所以他吃完饭后,就得仔细喂医师吃东西了。
老人家背上肿胀,抬头都觉得费力,但不妨碍他指指点点:
“小伙子,送菜不要这么急,我牙口慢……”
灵甲偷偷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天色:“公子,今日虽有些热,但是倘若咱们早点动身,大约傍晚便能进赤霞州了。”
到时候进了城,总能好好安顿一下的。
白麓却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还等什么?不就是热一点嘛,咱们能行!”
早点进赤霞州,早点安顿下来吃点新鲜的,另外还能多买些补药……
最重要的,她得去教训那两位“圣人”,还有那群跟风的傻*!
小嘴儿叭叭叭的不说人话,想谄媚就直接说啊,搞这样扭曲的玩意儿!还借此满足私欲?狗脑子给你们打开花——
三寸金莲多美妙啊!那行啊,实践才是检验美丽的唯一标准,诸君,自己先缠一波吧!
真是吃饱了撑得,女孩子的事情,够得着臭男人管吗?
还想拿天下女子的未来当跳板,跳你个头啊!
第117章:她脚大,圣人不喜
大家紧赶慢赶,可算是在夕阳落山前来到了赤霞州。
倒也不是说天黑不能赶路,但是赤霞州文风鼎盛,军备却是一般,因此勒令,日落关城门。
他们如果赶不上,那就只能在赤霞州城墙外一里处等着了。
大黄也是脚下生风,牛蹄子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叫上头的医师颠颠又倒倒,肚肠子都要颠簸出来了。
在城门口时,他才气若游丝道:“大黄啊,你这脚力非同一般,定不是凡俗牛马——待我,待我好一些,我要给你把脉……”
他本是自说自话,排解一下肠胃的酸爽,没曾想底下老牛“哞”地一声抬起头来:
“那我四个蹄子,你把脉要用哪个呢?你会修蹄子吗?我前边脚指甲长了点,不美观哞!”
……
医师:!!!
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啊!
“你是人?!”
造了大孽啊!怎么叫人这么辛苦,还一路背着自己,这……这也太压榨了吧?
大黄却把牛角抬得高高的:“胡说什么!人能有我长得俊吗?他们手短脚短不说,还不够数,犁田拉货样样不行……听说人肉还很难吃!”
“我真是祖坟冒青烟这才不是人哞!”
跟着走南闯北,不仅伙食日益丰盛,还有养老钱,还有了更多的见识!
大黄如今说话都不是吴下阿黄了!
医师:……
这回可真造孽了,这大黄牛,干活干的太狠,脑子都坏掉了——说来,牛蹄子能把出脉吗?前蹄还是后蹄呢?
又或者他要不要先研究一下怎么修脚?
原先依稀仿佛看到牛倌们是拿大铲子直接把指甲铲下来……
灵甲沉默地骑在马上,目光怜悯地看着这一人一牛,心想,打从我把你们带上我就知道,能被阿麓姑娘碰上的,脑子都不太好!
如今只要会吃饭不随便拉屎,就已经足够啦!
……
时阅川神仙之资,不去排队办理入城简直暴殄天物!
等他上前时,果不其然又看愣一群军士。
而当他拿出自己的路引时, 对方多看两眼, 明显也是一阵示好:
“公子也是来我们赤霞州求学的吧!巧了, 后日莲池盛会,据说有两位圣人亲去讲学,广邀学子, 据说有表现好的还会被收为亲传弟子!”
“公子你瞧着就不俗,千万别错过了好机会啊!”
军士看起来满脸风霜, 十分不修边幅, 但是话却是讲的好听又到位, 同排队的几名书生顿时不满:“你这人!怎么还这样不尽指责?明明我们先来,你却什么都不交代, 莫非看不起我等?!”
倒不是说这消息有多隐秘且重要,毕竟能来的,都有自己的渠道。
可问题是大家前后脚, 凭什么只给他说?
……
因是这段时间的热闹, 赤霞州从早到晚, 就没缺过读书人。且城中文风鼎盛, 一砖头下去,恨不得都是读过《四书》的——
在如今这时代, 那可是相当稀有的程度。
也因此,军士自己对读书人那是半点不稀罕,白眼一翻便道:“我乐意!”
“瞧你们长得这样普通, 我就不爱跟普通人多说话!我就看他顺眼——怎么,多说句话触了哪条王法了?”
众书生不由瞧了瞧时阅川——
确实好看!
不由又是一阵气苦!
但他们在家乡也是人人追捧的, 怎么能受这委屈?
于是为首之人冷笑一声:“小人得志!待我功成名就,你可别来求饶!”
军士:……
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于是他也回了个更高贵冷艳的笑:“书生, 咱们赤霞州人人都能背两句论语,你想让我求饶, 不说考个状元——且先多读读书在州里取个头名吧!”
书生们:……
简直委屈大了!
……
这仇恨值瞬间拉满,原本还想来结交一番的书生们瞬间作高贵状,不理他们了。
时阅川半点不在意,反而笑得真诚急了:“多谢指点!我初来乍到,倒还真不知有盛会——劳烦多问一句,城中好些的药铺是哪家?”
那军士正待回答,却听“哎哟”一声, 之前那群书生里有人直接捂着眼睛坐地上了!
“怎么回事?”
军士们黑着脸围了上去——城门口可严禁闹事的!
却见大大的行李车后头走出来一位少女,身材高挑,穿着利落,虽是头戴幂篱, 裙摆却只到小腿,露出来里头的靴子。
正是白麓。
……
她也客气极了:“这位大人,我可不是故意闹事,谁让我好好站在那里,他们要指指点点的?我就没忍住,给了一拳头!”
她对天发誓:“我真没用力!”
“但是谁知道这家伙,绣花枕头一包草,竟虚成这个样子呢?”
当真无辜极了。
时阅川的表情都有点绷不住了——阿麓的“轻轻”一拍,连他都差点没稳住,这些个书生……
然而,此刻那群书生们已经举起袖子,羞窘地掩住了脸。
毕竟,周围所有人,包括军士们,此刻都饶有兴致的打量他们,想看看被女子轻轻一拳头就锤在地上的人,到底有多虚呢!
……
众目睽睽之下,怎么遮都是遮不住的,之前倒地的书生冷哼一声:“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喂,她是你带来的吧?”
对方冷笑着看向时阅川:“跟如此浪荡女子在一起,果然轻浮!”
时阅川却是面色自然:“只要身子骨没有兄台那么虚就行了。”
书生们:……
总之,大家呕血三升,最后却只能灰溜溜遁走了。
而直到这时,军士才对时阅川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不纠缠是对的,刚才我假装没看到,可如果你们接着打架,那问题就大了。”
白麓笑得贴心极了:“是,我懂,城门处寻衅滋事,杖五十!”
这是为了防止特殊情况而下的铁律,虽说如今已经没那么严格了,可被抓住了,总是不好。
……
好意能被人理解,军士也挺开心。
但此刻,他看着白麓,又皱眉对时阅川道:“你若是进了城,想要在文会上一展抱负,千万不要带这位姑娘……”
对方含蓄地看了看白麓的靴子:“她脚大,且跟你们同行,据说圣人不喜……”
第118章:对女子极尊重的
白麓:???
我脚大?我轻浮?圣人不喜?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古代没有橡胶底没有弹性面料,鞋子的束缚感显然不太够。因此千金小姐穿绣鞋,普通人家穿布鞋,但出门在外,为了行走方便,只能穿靴子。
最起码靴子不会轻易甩脱。
她甚至都没有只穿短裤!
裙子下头是裤子,裤子塞进靴子里!
穿这么厚,仙女都快捂出脚气了居然还被嫌弃轻浮?!
白麓握紧拳头——倘若进了城找到机会,她非把那俩圣人的衣服扒光了扔大街上!看谁轻浮!
更何况,大脚怎么了!大脚除了买鞋子容易断码之外,还有缺点吗?而且她还在长!靴子最多不超过37码!
此刻,白麓只恨不得立刻送上两双灰姑娘的水晶鞋给二位圣人——古代有句话怎么说的?
削足适履是吧?
来啊,小脚美啊,大家一起美啊!
……
她显然已经想立刻揍人了,但时阅川不着痕迹的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一边继续跟军士聊天:
“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军士也不懂啊!但不妨碍他吐槽:“唉,大约是读书人的什么新想法吧!”
“现如今整个赤霞州,姑娘家都开始穿小鞋了,而且都不出门了!”
“我家那口子带侄女相看人家,不巧碰见个黑心烂肺的,人家也是嫌她大脚,挑拣来去,最后好勉强一副嘴脸,竟说要聘她去守望门寡!”
所谓望门寡,即指男方已然去世的情况下,仍是婚配,让女子在家守寡。
但由于此举不利人口——咳,此举有伤天和,早就被皇帝们隐晦的屏蔽了。
谁曾想如今在赤霞州,又如同燎原星火,疯狂燃烧起来。
只不过一时半会,普通人家还难以接受罢了。
但时阅川知道——人都是从众的,今日不赞同,明日不赞同,可当这种情况慢慢围绕在大家周围,慢慢的,也就不会有人觉得不对了。
……
这边,军士仍旧心怀郁郁。
别看他刚才对那群书生不客气,可从头到尾,也只是嘴上不客气,真的论起身份地位来,当然是读书人要略胜一筹。
他喋喋不休:“气的老子直接砸了他们家, 然后就被……咳, 就来这里看城门了……”
这也是他如今对书生们很不客气的缘故。
刚巧由于夕阳西下, 城门即将关闭,暂时也无人再来入城,大家伙瞧时阅川实在漂亮, 为人也亲和,倒是忍不住吐苦水了。
一时间, 周围人都凑过来了。
有一个黑脸军士也叹气:“别提了, 我家那口子在城西卖凉茶, 周围人谁不赞她厚道!如今倒好,来往的读书人还都指指点点, 说她抛头露面举止不雅,且大脚可憎……狗屁!”
害得生意都差了好多!
另一人也道:“就是!徐娘子的酒馆咱们日日去,前几日就被人指着鼻子骂不守妇道, 如今含泪做生意……这群人忒也不要脸!”
再有一个眉角生着痦子的军士说道:“咳, 我倒觉得他们说的也有些道理, 女子嘛, 大脚的多数个子也大,我就喜欢小巧的。”
“更何况家里婆娘不过是能去绣房挣两个零花, 日日脾气大的很——我也不是没薪水,她以后在家里洗衣做饭,能听我的话, 那才美妙呢!”
这话一说,周围人便笑骂:“放你的狗臭屁!”
还有人扯起嗓子:“就是, 徐大!你天天喝酒赌色子,一个月能剩几个铜子?嫂子要不是厉害些, 你女儿谁来养?!”
那徐大却也一脸愁苦:“兄弟们!我也有苦楚的——她日日心思扑在女儿身上,小丫头病歪歪的实在难养, 我也没说扔了她,只说别拣那么些药,再生几个儿子才是正事!”
“谁知她就要拿刀砍我,死活不同意——我们老徐家,没儿子算是怎么回事呢?”
这话一说,大家也沉默了。
最后只叹了口气:“那女儿也是亲的,不治病可不行, 生儿子便等她好些了再生吧。”
那姓徐的便一摊手:
“胎里带的不好,治下来得花多少钱?我以后怎么给儿子成家呢?你瞧,读书人说话也有点道理,但凡你们嫂子别出门, 日日安顺听话一点,我又怎么会没儿子呢?”
……
大伙儿聊天聊的忘了还有人在,时阅川也没提醒,只默默收拾好了自己的各项文书路引,人却没动弹。
此刻,他跟白麓对视一眼,眉头都是微皱。
如今,连普通人都慢慢被这说法影响,开始想起以后了。也难怪那崔小姐明明读过书的,却仍是一门心思想要变成小脚。
想来,在赤霞州,这种新学说已然不单纯只是一项刚兴起的新学说,而是被大家奉为人间真理的圣人之言。
时阅川哪怕笃定陛下不会喜欢,可如今听起民间论调,仿佛女子听话的在后院,便真的能再多生出几个儿子……
在一切劳动力都依靠人口的古代,男丁的作用超乎想象的大,一旦被人们接受这种观点……
时阅川悚然而惊!
白麓也冷笑一声:“你之前提人口问题,我还琢磨着这两个圣人一心媚上,实际并没有多少水平,不然不会连这浅显的一点都看不清。”
“没想到,居然是我小瞧人家了。”
人家这哪里是没看清?
分明是看的透透彻彻,明明白白。并已经开始先从舆论和洗脑出发了。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话语权超乎想象的大,不管是在地方还是宗族,他们都代表着向上的未来。
一旦他们对新学说心悦诚服……
程溪云听见他们讨论,也不由松了一口气。此刻犹犹豫豫:“听起来,新学说似乎也有可取之处。”
毕竟是亲爹,他不支持理论,但不代表想看着亲爹被碾压。
也因此,程溪云还跟时阅川强调道:“时公子,如此看来,还是咱们之前想的片面了。”
“我瞧这言论,似乎还利于人口。”
“更何况,女子在家操持家务多生孩子,日后老有所依,也是极尊重的,并没有踩着女子博名声的意思。”
他这么说完,白麓便厌恶地看他一眼,眉目冷冰冰的:
“尊重?你说的是不把女人当人的尊重吗?”
第119章:如何对待女子
程溪云也是有自己的坚持的:
“白麓姑娘,我觉得你此话颇为偏颇。”
“新学说又有何处不把女子当人了?”
白麓冷笑一声:“农户指望母猪生崽时,也是如此想法。”
先单独分隔猪圈,不叫它与旁的猪相处,待到时间合适,便安排符合条件的种猪……
便如新学说对待女子——先束缚其在家门内,不叫她有时间与旁人相处,自然也得不到新的知识,看到更广阔的天地。
而女子一旦失去了话语权,未来便没了保障——在这种时候,生与不生,已经不由他们做主了。
走投无路时,人会下意识的找到自己的出路。
他们会寄希望于孩子,只要生的多,总有一个能孝顺的吧?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男女,思想又能开阔到哪里去呢?
天长日久,那自然是叫男子越发信奉新学,而女子便言听计从,任人施为了。
……
程溪云一哽。
随后也有些气恼:“人为何要拿自己与畜生比?你这分明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
白麓下巴一抬:“那你爹又为何引导人将女子同畜生对待?你们才是不安好心,沽名钓誉!”
“你!你!”
程溪云脸色涨红,内心愤怒又茫然。
一方面,他知道白麓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父亲不是这种人……想来想去,他觉得是自己的思路被人带偏了!
于是又振振有词:“你这样说不对!生儿育女本就是应该的,现如今妇人们也没少生孩子,她们生孩子那时候,我爹还没提出新学说呢!”
白麓都要把他狗脑子打出来了:“可现如今妇人们能堂堂正正活着,而你爹,只想叫她们跪在地上,然后踩着他们的尸骨与血泪上位。”
……
实际上,现如今女子的地位也还是比男子差了好多的。最起码朝堂之上还没有女官,只在后宫当中有一些。“堂堂正正”这个词,白麓用起来是有些心虚的。
但大政国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出门游玩,只要不是像白麓这样单身跟着一群男人们餐风露宿,其他都不算是太出格。
细数历朝历代,这等风气已经算是一等一的好了。
倘若天长日久下去,读过书的女子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朝堂上会出现不同的声音。
也正因如此,白麓才不想这大好局面从此倒退。
此刻瞧着程溪云仍是不大服气的样子,白麓也是真生气了, 于是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强词夺理?”
“那我问你, 你爹既要存天理灭人欲, 又为何大肆鼓吹要求女子应有三寸金莲,才算是标准美丽?”
“对个人爱好的追求,难道不是欲望吗?”
“这又存的哪门子天理, 灭的哪门子的人欲?”
“都开始支持三寸金莲小脚了,赤霞州的风气你也听到了, 又怎么还会觉得女子有自由呢?”
刚才众人七嘴八舌, 白麓耳聪目明, 已然听到城中女子开始做新鞋,且鞋子都要收紧一寸两寸的, 就为了迎合如今的风气。
不然赤霞州中都是读书人,若是读书人不喜,又或者嫌弃两句粗鲁大脚, 他们生意也不好做了。
至于说女子做生意仍是叫他们瞧不上, 但是一时半会, 家中也无人可用啊!
便只好硬着头皮了。
……
几人如今还有行李未能查验——毕竟实在太多了些。
也因此, 军士们在抓紧时间看行李,灵甲便围观白麓跟小书生吵架——吵的好啊!这小白脸, 吵架都吵不赢,怎么可能比得过大公子呢?
时阅川也默默听着,此刻若有所思。
从阿麓的角度来讲, 他仿佛也有了更多思路,到时在文会上, 必定能够辩论一二的。
这样先出口气,也省的阿麓不开心。
至于后续风气扭转, 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同样也得天长日久才行。
……
众人各有所思, 程溪云却讷讷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道:“我会好好劝我爹的。这等私下的爱好,并不应该拿出来与人说。”
确实也与父亲的言论有些冲突了。
更何况,他这样公然说出,家中母亲可要怎么被人想呢?又把母亲置于何地呢?
这才是程溪云不满的根源所在。
“至于三寸金莲……只是个说法而已,那崔小姐如此疯魔我也没想到,真要追求效果的话, 日常将鞋子穿的紧一些不就行了?”
城中女子听说都是这样做的?
反正女子的鞋也不常被人看到。
“你又何必拿这些事来说什么自由……这又与自由何干?”
小脚流行,也没逼着大家裹脚,程溪云是真心实意想不通,这又和自由有何关系。
……
白麓突然觉得没意思。
赤霞州的风气如今已然被大家听在耳中, 而这聪明的小书生却仍是避重就轻——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除非让他也吃到苦头。
既然这样的话……
“喂,书生。”
白麓突然笑了起来:“你连钱都没有,进了赤霞州住哪里?还能进文会吗?”
程溪云:……
突然呆滞。
时阅川也惊讶起来——阿麓可不是这样轻易能收手的性格啊!
恰在这时,行李已经粗略查验完毕,夕阳落下,城门处锣声敲响——
关城门了。
大黄拉着行李慢慢向前,而白麓却对程溪云提出意见:
“书生,客栈我们帮你订,文会我们带你去——只要你从今晚开始,穿上小两寸的鞋袜坚持到文会结束。”
“怎么样?你也感受一下小脚与自由的关系,回头才能更有经验的与我辩论啊!”
就这么简单?
程溪云有些犹豫,并且警惕地看着白麓。
在他眼中,白麓可不是这样舍得又大方的性格。
然而却见时阅川也点头承诺:“你若是答应,现在就可以把钱拿走,这两天吃住我们并不干扰。”
“只需要你试试穿小脚鞋的感觉。”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说出的话却如刀子一般,那双仿佛湖水天光的眼瞳中,更是一字一句的压迫感:
“我相信程公子是能做的,且绝不会偷奸耍滑的。”
“是吗?”
第120章:城中风气改变
程溪云同意了时阅川的提议。
在他心中,自己已经是吃过苦的人了。
毕竟身怀灵术,维持人形还需殚精竭虑,且在此情况下,餐风露宿日日脚底出泡忍着饥饿口渴也要赶路……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难言的苦楚了。
如今靠着毅力来到赤霞州,他内心也很是骄傲。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而路上结识的这些人,白麓诡辩的能力颇强,时阅川却又好似对朝政颇有见地,两人偏还对父亲程载道格外有意见……
也因此,为了维护父亲,程溪云也要努力反驳他们,不可坏了父亲的文会!
毕竟,他不赞同那是他们父子家族私下的事,又怎可叫全天下都晓得呢?
……
程溪云因此爽快一拱手:“既如此,还请时公子看我践诺!”
“接下来的行程——破费了。”
不就是穿紧一些小一些的鞋子吗?他都吃过这等苦头了,又怎么会忍不下区区不适感呢?
时阅川也微微一笑,清风爽朗,分外诚恳:“那就……辛苦程公子了。”
转头又对同样兴致勃勃的白麓说道:“阿麓,咱们两人去找找客栈,叫灵甲去先买两双鞋子给程公子吧!”
白麓欢快点头,眼神打量着程溪云,当真是迫不及待了:“好啊!灵甲,带着程公子选小两寸的,咱们大方些,买两双好鞋!”
这大户人家的公子,以为吃个大饼就是受苦了?真正的苦楚他都还没挨着边儿呢!
……
如今城门虽关,但天色却仍是亮堂,夕阳落山后反而还更凉爽一些。
众人带着大黄入城,走在青石板上,两侧的书铺行商一派繁华,广袖青衫的书生们昂首阔步,高声言论,着实一片繁华景象。
他们一路从南洲,经过鹭洲橘洲,前后也耽误了月余,可没有哪个都城,能有赤霞州这般繁华的!
可唯独……街面上女子实在太少了些。
白麓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身侧的烧饼铺子,只见铺子的门边还用高杆挂着幌子——
【朱娘子烧饼铺】
可铺子上忙忙碌碌的,却是个老实巴交也不多说话的汉子。
大黄拉着巨大的行李车, 路上也颇引人注目, 尤其是白麓, 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仿佛都在自己身上,她穿着层层叠叠的衣服,却仿佛压根什么都没穿。
明明是一派繁华, 却又让人毛骨悚然。
……
赤霞州的繁华当然不局限于一条街道。
时阅川一路打听,靠着颜值, 总算问出来城中颇有声誉的客栈, 而这时, 灵甲已经带着程溪云匆匆赶了上来。
主要是大黄的行李车,着实太引人注目了些。
程溪云脚下已经穿上了新的靴子, 进了赤霞州,他整个人仿佛都放松了下来,于是扇子一打, 之前赶路时那股憨厚的气息荡然无存:
“时公子, 我已经穿上新鞋子了。”
虽略有些挤脚, 但是却也没什么大事。
说到底, 还不如自己赶路时脚底起泡时的疼痛呢!
时阅川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反倒是在牛车上趴着养伤的医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发出了一声哼笑。
——自打医师听到他们争论后,程溪云就再没得他一个好脸色了。
程溪云也不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无法强求, 他也无意强求,只是想证明, 他父亲,绝无踩着女子尸骨上位的意思!
……
而等牛车行经一座医馆时, 里头人匆匆忙忙,小学徒坐在门前, 脚踩着药槽的小石碾来回滚动,手中捣药罐也“笃笃”不停。
医师略抬了抬上半身,此刻鼻子一动:“大黄,黄连,绿茶,芝麻,醋……”
清热解毒, 消肿散脓,且还是用醋调和……必是治疗蛇头庁无疑。
“书生,”他往下探了探头,看着仍旧步步坚定走的潇洒的程溪云:“你记下这家药房的名字, 再过一两天,我怕你也是要来的。”
那靴子尺寸小了两寸,程溪云的脚塞进去,便将整个鞋面撑得紧绷绷鼓胀胀,鞋边都当仿佛要崩裂。也不知他这行走后本就略有些肿大的脚塞进去,又是何等美妙滋味……
医师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啊,今天就教你一句:身体发肤,岂是能随意委屈的?”
程溪云:???
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想明白,于是越发挺胸抬头,风度翩然了。
……
牛车缓行到城中最大的客栈,店中小二熟门熟路地招呼客人,随后将门槛卸下,引导大黄拉着车去仓库:
“几位来的真是巧!今日午后,才有大户人家住在咱们店,如今就只剩下几间厢房了,倘若是明日再来,恐怕还不够贵人们住的!”
转头又看见牛车另一侧的白麓,整个人不由愣了一愣,随后问道:“有女眷的话,是否需要加一两银,咱们派店里的妇人守着门?”
时阅川和白麓对视一眼,随后笑了起来:“贵店真是贴心,竟还有这样的服务,不过是否有些贵了?”
只请人看顾一下,居然就要一两银子?
小二却是苦着脸:“贵人们不知道,原先咱们哪里有这规矩,还不是……”
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又扬起笑脸:“如今咱们赤霞州请妇人做事,价格都要涨出一倍来,咱们也只代为安排,并不曾从中克扣的。”
程溪云脸色变了变,转而又高兴起来:“小二,妇人们难请,莫非是与城中风气有关?”
“既是涨价,又是否大家收入更多了?”
“公子真是说笑!”小二叫起委屈来:“如今这个风气,来往女客不知少了多少!”
出门在外,谁愿意被人这样打量看轻?
这么一来,许多人考虑家眷问题,根本不在赤霞州停留便速速离开,或者干脆改道。
小二说起这个真心满肚子的牢骚:“咱们店本就因为灵潮生意大减,如今才缓过来几天,外头风气就这样吃人了!”
“且愿意出来做活的妇人更是每日都要被指指点点——城中原有几家特色糕饼,女老板爽快且好手艺,来咱们赤霞州的都要买些做土仪相赠,如今竟都不做了!”
“如今这大街上,一眼望去全是汉子,便连后厨找几位婆子都要被人挑拣……”
“这群人……”
小二说得上头,险些骂了出来,转眼看到程溪云作书生打扮,赶紧又闭了嘴,把人领到房间便匆匆跑了。
……
……
……
……
【蛇头庁】即是甲沟炎。
方子是百度来古代治疗甲沟炎的。
甲沟炎不一定是因为挤脚,但是挤脚很有可能会引发甲沟炎!治疗方法很是酸爽,希望大家不要懂。
第121章:他不会认输的!
程溪云的脸色很是垮塌。
他也没想到,城中风气变化,竟还会影响店家生意了?
可再一低头,看见楼下大堂里络绎不绝的客人,不由又笑了起来——生意都好成这个样子了,想来女子不出门,对大家也并无太大影响。
随后又僵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明明是不赞同父亲的新学说的,怎么如今却拼命维护起来了?
他看向白麓,却见往常这个见人三分笑的姑娘冷冰冰瞪他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关在了门外。
——嫌弃之意简直不能更明显。
再看时阅川,却见这光风霁月的贵公子也慢吞吞对他一拱手:“程公子,接下来两日,还请你穿鞋多走动走动才是。”
程溪云心中一阵气闷:“你放心!我不会故意躺着不动的——我这就去逛街!”
时阅川身子一让:“请。”
程溪云:!!!
更气了!
他气冲冲下了楼。
……
而这头,灵甲却小心的背着医师也进了房间,老头儿等房门关了才抬起头来:
“没被发现吧?”
哎哟,这崔家怎么阴魂不散呢!走哪里都能碰到……医师内心十分紧张。
小青连着被灌了两天补药,此刻已经睡得没那么沉了,闻言眨眨眼:
“不是说那个崔公子如今好不了了吗?离得近些,咱们才能知道他坏到哪种程度了,这样不好吗?”
医师:……
他脸色复杂地看着这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小童。
灵甲也长舒一口气:“小青,你一路昏睡着都能知道这么多了?”
小青躺的浑身绵软,这段时间全靠灵甲背来背去,于是对他也好了许多——最起码,没有来回挑剔了。
“灵甲大哥,我虽是昏睡,但是还是能听到很多的。而且最近睡得没那么死了,多谢医师!”
医师看他一眼,反倒是赞同他之前的说法:“你说的对!那崔家这样苛刻,我本就不想干了!”
“如今趁这个机会脱离,等我托人送信回丹州,叫我家人也出来才安全——灵甲啊,还没请教恩公们到底想去哪里啊?”
……
这也没什么可瞒着的,灵甲还巴不得有医师跟着呢:
“云州。”
“我家公子头疾难治,如今靠着小青才能压制,但是天长日久不是办法,因此听说云州有神药,这才打算一试!”
如今飞鸽已经许久不曾传信,其余兄弟们守在那里,估计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云州神药的消息估计早就传了出去,灵甲说起这个,满是忧心。
“云州啊……”
医师脸色也苦了。
那还有好远呢,他这马上拖家带口的, 怎么跟呢?还是说, 安排家人们另外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他跟着恩人们……
想来想去,医师也没想好,忽听客栈内一声叫喊, 随即又有一声惊呼,他赶紧支着仍是疼痛的上半身, 扒着窗户来看——
豁!
缘分啊!
只见被扔到走廊的, 竟又是一个药箱, 熟悉的下人叉腰站在走廊,指着医师的鼻子大骂:
“庸医!你可知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你这诊断跟两天前的根本不一样, 想钱想疯了吧!”
“老东西,你若是再拿不出真本事,可别怪我们砸了你的药房!”
正是崔家家奴!
……
医师精神一振, 瞬间只觉身子都不痛了!于是扒着窗户, 越发津津有味!
那仆从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嚣张跋扈, 可惜了, 这里不是丹州,请来的这位老医师更不是拿崔家钱的, 此刻医箱被人扔下,还被下人指着鼻子骂,简直是奇耻大辱!
头发斑白的老头儿脸色涨红, 嘴唇哆嗦着,好半响才终于发出声音来:
“好!好!我等着, 我刘记药房随时恭候!”
为医者,当然是以病人为重, 所以老医师哪怕气到吐血都没宣扬出病人的隐私来,可他刘记药房乃是赤霞州药行之首, 他忝为行首,如今竟遭如此羞辱,简直是岂有此理!
老医师愤愤捡起药箱,身边药童这才踉踉跄跄被推出来,于是也恨恨一瞪眼睛:“你们等着!我看在赤霞州,究竟还能不能找到医师和药房!”
待他们回去,这等待遇必定一五一十宣扬出去!
丹州崔家, 他们记住了!
……
而等到医师愤愤离去后,远处的一等房中才又传来一阵模糊的怒吼:“滚出去号丧!”
“快去给我找那止痛的神药!再去请医师来!”
还有女子的尖利怒骂:“啊好痛啊!为何肿痛还未停下!再去找人来看!”
医师扒着窗户缓缓趴下,这会儿已经偷偷摸摸笑了出来——别说,从医三十载, 甫一出名便被崔家半软半硬“请”去了,这么些年可没少受煎熬!
如今想象一下崔天琅和崔玉珠的伤处,只觉得心头畅快极了!
他甚至立刻下定决心——
不就是云州吗?
去!
他这医师,这么多年一直困所丹州,早就该出去闯荡闯荡了。
外头有那么多新奇的病例和药物,还有如今种种神奇的灵术,若自己不再细心钻研,日后怎么赶得上同行呢?
至于家人们……嗯,先去信一封,叫大家先去帝都等着吧!天子脚下,总比留在丹州被崔家恶霸折腾要好!
……
而此刻,隔壁房间孤身一人居住的程溪云,不知何时又悄悄回到了客栈。
明明之前才斩钉截铁的说自己会出去逛街的,可才过了多大一会儿,他便呲牙裂嘴的坐在床上,一点一点的将捆的紧梆梆的靴子慢慢脱下。
这期间,整只脚被挤压的古怪疼痛感可着实让他出了一头的汗。
等到鞋子终于脱下,他动动脚指头,总算觉得松了一口气。
再看手中那锦缎织绣的鞋面,早已经松松垮垮被撑得不成样子。
而他的脚……
程溪云翻来覆去的看,除了前日里自己挑破留下的些微伤疤,剩下的连个伤处也没有,只不过整只脚掌红彤彤的。
可他那会儿却觉得脚掌疼痛难耐,走着走着,脚底板便如扎了无数支钢针,叫他再也坚持不住了。
但……
程溪云深吸一口气:他不会认输的!
第122章:粗鄙,有辱斯文
赤霞州不愧是天下文气之首,城内学子众多,每走出三五步,就有广袖青衫的书生们高谈阔论,自得满满。
而城中店铺,多是书坊墨轩,进到店内,还能看到廊下一排排的读书人正端端正正的抄着书,想要多赚些润笔费。
白麓想起了一心想要写出传世佳作的小王,还有正在苦恼戏本子的良辰,不由心中一动:
“老板,你这里可有话本?”
圆圆润润的胖老板一派和气,半点没有对她女子身份表露不满,反而笑得体贴极了:
“有有有!姑娘请这边来,咱们这一架子书全都是!有神仙志怪,坊间杂谈,至真情感,野史趣说——可否要详细介绍?”
咦,这古代话本子还挺多姿多彩啊!
白麓之前没有在意过,还以为都是情情爱爱,穷书生与千金小姐呢!
她也有心想看看自己之前编的故事能不能迎合市场,此刻一挥手:“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就每个类别,捡好看的,来三本吧!”
那架势,大有上辈子横扫中图网一折促销的精髓!但实际上,如今的书,可相当不便宜呢!
老板于是喜不自胜:“姑娘真是,太爱提升自己啦!您放心,咱们这可是赤霞州鼎鼎有名的老字号,销量真实,读者反馈也多!必定是挑畅销书给您!”
那圆润鼓胀的一张脸挤在一起,相当的有喜感,也相当的有辨识度。
而这超高辨识度的老板也着实是个妙人,此刻一边把书找出来,一边还努力再次找话题:
“姑娘是外地的吧?来咱们赤霞州是要定居还是过路啊?”
“不瞒姑娘说,若是过路,如今天气炎热路上无聊,更是要多备几本书才能打发时间。”
“若是定居,哎哟,如今的风气可不好再随便出门了……姑娘不若留下贵府的位置, 每月初上新书时, 店里会有小童上门送书给您试看!”
虽是说了这么多, 可大概是性情实在太热火可亲了,以至于半点不惹人厌烦,反而还觉得贴心。
此刻白麓就是这种感觉。
于是她也问道:“唉, 我也没想到,原以为这里文风鼎盛, 没想到古怪的规矩也多, 我在帝都时, 分明随意上街游玩都是正常!”
“在这里,居然人人都盯着我, 实在难忍。”
老板也叹口气:“唉,谁说不是呢!”
“咱们店里畅销的话本,里头人物精怪都是有专门画师来画的, 原先每个月都有小姐夫人们来买不同的画卷……”
如今倒好, 大家都不出门了, 连带着书都卖的差了许多, 更别提其他附带的各色物品。
白麓也着实没想到,这古代虽古, 做生意的挣钱方式却不古——瞧瞧,写个小说,周边都给安排上了!
这让她不禁赞叹:“妙啊!祖上可是姓马?”
圆老板便谦虚一笑:“原来我老马也这样出名了哈哈哈……咦, ”他拨了拨算盘:“一共十五本全册话本,共计17两又238文, 我瞧姑娘大气,就算17两230文好了!交个朋友!”
白麓:……您这朋友只值八文钱啊!朋友保熟吗?够真心吗?
但圆老板却仿佛是已经亏本了, 说话也是满心不舍:
“另,我个人再额外送姑娘两幅【莺娘】【狐仙雪儿】的画卷!这可都是新近畅销的两册人物!”
噼里啪啦的算盘拨完, 老板的话又无缝衔接了,还没等白麓想好,他又是一串连珠吐出:
“对了,姑娘,后日两位圣人会在莲苑举办文会,倘若姑娘家中有读书人,只需再买两册书凑够二十两, 敝店就会送出文会观赏券一张!”
圆老板讲话,那真是深得销售冠军精髓,一套接一套,引得白麓都忍不住又想掏钱了……
“莲苑文会, 这么好进吗?”
只要消费二十两?
就算这店老板有人脉,可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圆老板大大方方一笑:“姑娘说笑了,只是观赏——区区不才在下就是我,我有一座小庄子,就挨着莲苑,院中有一棵大树,十分结实。”
“大家可以进我家院子,再请树上先排队的挪一挪,大家一起在林间学习,听从圣人的讲学,岂不美哉?”
白麓:……
真·林间学习。
这店老板只卖书真是屈才了!
……
不过,初来乍到,白麓也想多打听打听两位圣人的消息,根本不怕人话多,于是又叹口气:
“唉,我这人,我就喜欢在书店里挑书!可如今风气这个样子,可怎么出来呢?”
众所周知,当你想买一瓶酱油最后进了超市,那么买到手的,肯定不止是一瓶酱油。
此等道理,不管什么朝代都是相通的,老板也是深切地发愁:
“别提了,我也想!可如今两位圣人都这么说了,城中女子最近都谨慎起来,就怕一朝名声坏了,着实不好过!”
一边说着,一边又提醒道:“尤其是碰见了书生们指指点点,姑娘千万要忍耐下来,不然他们出口不留情,只晓得生搬硬套……就算姑娘豁达,可万一谈婚论嫁,人家父母岂有浑不在意的?”
话音刚落,门口便又走进来一群书生,为首的那个眼眶乌青,兀自拿着布包按着,可一见白麓,那叫一个新仇旧恨啊!
“是你!”
他拿手指指着白麓,浑身都在哆嗦:
“好你个轻浮女子,之前在城门口,念及你是外乡人,我等这才宽宏许多!没曾想,你进了城竟也没有半点羞耻心!”
“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女子,竟然也敢来书坊?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想了想,看着白麓的打扮和样貌,又评价:
“长得便不安分,人也泼辣,如今行为举止也不知检点,实在是不堪!”
“不守妇道!”
“轻浮!”
“没规矩!”
“粗鲁!”
“大脚粗鄙!”
众人便一同批评起来。
白麓微笑着上前一步,顺带握了握拳头。
“咔吧。”
“咔吧。”
不知为何,众人也齐齐后退一步。
但是,读书人,书生意气,岂可轻易退却?于是他们又道:“你休要猖狂!倘若再敢对咱们动粗,我等……我等……”
想了半天,实在没想好怎么做,一时竟支吾起来了。
第123章:我不许你们这么说
“你等怎样?”
白麓好奇极了。
“莫非是想打我一顿?”
她反正粗鄙,是很能豁的出去的,此刻嗓门一亮:“来人啊!书生欺负弱女子啦!”
一边迅速上前两步,就对准那个乌眼青,同样的位置,“哐哐”又是两拳!
对方捂着眼睛,潸然泪下:“你!你好不讲理!凭什么只打我一个呜呜呜……”
脸色伤处这么不雅,后日要怎么体体面面参加文会?
众人也没想到,原本对着他们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子,竟然也有白麓这样打人又快又狠又不废话的!
再瞧瞧周围人看过来的目光,不由也是一阵心慌:
“刘兄此言差矣!你我兄弟,何必分出彼此?”
“是极是极!”
“刘兄挨打就是我挨打,我参加文会就是刘兄参加文会!何必要牵连无辜呢?”
“确是如此!”
“刘兄放心,你的三拳之仇,待兄弟我功成名就,必定会帮你一雪前耻!”
“俺也一样!”
……
为首的书生捂着眼眶,此刻泪如泉涌——
“你们……你们……”
他恨恨放下手掌,只见一侧眼睛眯成一条缝,周边皮肉又青又紫又红还肿胀紧绷,显然是一天两天好不了的,文会这种事,更加不用想了。
那可是莲苑文会啊!
他们三更灯火五更鸡,为的就是功成名就,而两位圣人举办的文会,倘若能在里头露出峥嵘,何愁前程呢?
为此,大家伙都是紧赶慢赶从周边赶来的,更是才新学了程朱理学知识,这才觉得可以尝试的!
可如今,他这样一只眼睛,怎么参加文会?
是打算一露面,就让众人想起来他这副尊容吗?
书生想来想去,都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女子这样揍了,还是在女子循规蹈矩的赤霞州!
“呜呜呜我的文会……”
……
然而白麓却是最擅长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儿,此刻又诚恳极了:
“哎哟,我也没想到打的那么重——这位书生啊,不好意思,实在是你的嘴太气人了我没忍住。”
“不然这样,你们既然关系这么好,不如有难同当,一人再赏两个拳头——”
“到时候去了文会,圣人们一看——豁!这谁家俊才, 怎么都一块儿青呢?”
多么统一, 多么完美, 甚至都不用圣人再去用心记下,日后肯定能念念不忘的!
这个提议显然是十分不行,书生们又齐刷刷后退一步, 都快站在大门口了这才又高喊:“掌柜的你可要想清楚!”
“圣人都说女子以贞静为主,就该足不出户, 矜持修身!你这书坊, 原本最该高洁尊贵才是, 怎么能容忍这等粗鄙女子?!”
“就是!就是!”
大伙儿一同叫了起来:“掌柜的,你莫不是不想做我们的生意了?!”
……
这掌柜的着实是个妙人!
之前想推销生意时, 那张圆胖的脸上小嘴叭叭的,压根儿就没有停过。
可如今面对书生们的质问,掌柜的却是一脸严肃。
“众位尊贵的读书人, 我老马瞧着你们也挺面生的, 是不是也是外乡的呀?”
“哎呦, 那着实有些不好意思。这姑娘一口气买下二十两银子的书……我着实不好退却呀。”
“不过呢, 诸位放心,我也不是没有是非观的。倘若接下来诸位每个人也都能消费20两以上, 我必定帮忙请贵客出去!”
“诸位男子汉大丈夫,还请千万不要再输了啊!”
二十两?!
众书生们面面相觑,谁都舍不得这笔钱。
白麓也是好一番善解人意:“没关系的, 大家手头紧我理解——来吧,一人先领两个拳头, 这笔钱就不用花了!”
说完便出手如电,“哐哐”两下, 又是一个年轻人失去了体面参加文会的资格……
……
等到程溪云再一次鼓起勇气穿着挤脚的鞋子走在街道时,却发现人人都堆在路口, 前方有大事发生!
他脚底各种不适,又疼痛,又仿佛热胀,又仿佛针刺一般。
脑海里一千个一万个念头驱使他回到客栈脱鞋休息,可内心的倔强,还有自己之前的承诺,却仍是催促着他, 慢吞吞蜗牛一般在街头蹒跚!
而等他慢慢一瘸一拐地凑了过去,见到了人,程溪云这才瞪圆了眼睛!
——如今这一整排的乌眼青,看起来真的很壮观啊!
而白麓看到他, 也是忍不住发自内心的夸赞:
“不愧是你!程公子,如今都还能坚持着再次走出客栈。你简直是天下读书人都该学习的榜样!”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别看这群书生们平平无奇,实际上谁内心称不出二两骄傲呢?
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程溪云身上,让他一瞬间也不知是脚疼还是脸疼!
毕竟,她的话一说,程溪云身上的仇恨就拉满了。
白麓:……其实,倒也没想到程溪云脚这么痛还要出来八卦。
“对了,你瞧,”她得意又体贴的让出位置来:
“你不是想参加文会吗?可惜我问过了,名额实在太紧张,这不,刚才一口气腾出了好几个,等后天我们一定会带你去到莲苑的!”
甲之承诺,乙之血泪。
这一点,当然要程溪云好好感受一下才行!
程溪云慢慢瞪圆了眼睛。
下一刻,他颤抖着身子转过头来,只见那一排排被打的无比凄惨的书生们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
“阴险小人!”
“狡诈多端!”
“呸!文人之耻。”
“好恶毒的心思!”
白麓却又挺身而出,大声的维护他:
“我不许你们这样骂陈公子!”
“你们根本不懂得!”
“女子裹脚实在是残害天性!为此,程公子不惜以身作则,亲自试穿小鞋,就是为了能够切实体会女子的痛处,以求在文会上有理有据的反驳两位圣人!”
“知其难,却要迎难而上!这种精神难道不正是你们要学习的吗?”
众人的目光看过来,这一次不单纯是看不起和愤怒,而是仿佛被人恶毒攻击偶像的粉丝们!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程溪云要叛逆了!
程溪云:……
我谢谢您嘞白麓姑娘!
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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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药房生意
书生们的战斗力实在不值一提。
白麓的哐哐两拳下去,当先的倒霉蛋加上城门那一次,已经挨了三拳了!
眼眶乌青,还肿得老高,偏偏辩论又赢不得,又碍于新学说的理论不屑与女子争论……
此刻只能含泪呜咽着,被一大群人簇拥着从书坊离开了。
——不离开也没办法呀。
这女子瞧着如此凶悍,倘若对准他们的脸也邦邦来上两拳,大家伙儿可都想参加文会给圣人留个好印象呢。脸上带着彩是个什么印象啊?
撤了撤了!
书坊老板也擦了擦头上冷汗:
“姑娘,您真是爽快!”
他也怕这群人在自己店里里闹了事儿呢,不过这么一来,说不得回去又要写两篇文章来骂他这小店了。
想想整个赤霞州全是书生,圆老板脸上也不禁愁苦起来。
白鹿见状,也不由问道:“老板,我到你店里来买东西,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
“不不不!”
老板坚定的摇头,瞬间打起精神来:“绝无此事!”
对比眼前姑娘给的银子,书生们的差评简直不值一提!
名声能有钱实在吗?
……
白麓出了口气,这才感觉舒坦一点。
然而等她拎书如同拎棉花糖一样走在大街上,看着往来人群匆匆忙与自己避开的样子,还有私下里那些窃窃的眼光,内心渐渐又开始焦躁起来。
本想着这是个开明的古代,可如今瞧着,人家分明没找着机会发展!
这么一想,大好生活即将崩溃,忍不住又来气了。
而当她再往前逛两步,却又看到前头医馆里几名药童正搬着梯子爬上爬下的抓药,热火朝天的,不由驻足站了会儿。
门前正在拿药碾子碾药的小童瞧着比小青还要小些,圆嘟嘟的腮帮子都透出稚气:
“这位姐姐,你也是来拿药的吗?”
再低头看看她裙下的靴子,又熟练的问道:“是自己用还是给家中姊妹的?”
“尽管去吧!店里有现成配好的药,直接拿了就行,这会儿没人指指点点的。”
白麓:???
她愣了愣,随后问道:“什么现成配好的药?”
古代中药还有现成抓好的呀?
那小童一愣,随后好奇道:“姐姐你穿这样宽松的靴子,难不成不是为了抓药治脚?”
他纳闷起来。
因城中风气,现如今许许多多户人家都开始为家中女眷穿小鞋裹小脚了。
他年纪不大,此刻摇头晃脑学着老师傅的模样,分外有喜感:“可人之发肤,受之父母,生长枯萎都有其规律,强行想要扭曲遏制——又不是修剪花木, 怎么会不遭罪呢?”
如今时日尚短, 许多穿小鞋的都因这种行径而致使指甲深深插进肉里——小脚倒是没看出来, 反而许多人已经肿胀疼痛到不能走路了,偏偏脚又不好让医师看,这段时间, 城中间是药香。
若从一个医者的角度来讲,这又是何苦呢?
这是什么劳什子的学说, 不仅没有催发人上进, 反而使得那么多人都要开始求医问药了。
很是离谱。
……
药童扎了个圆嘟嘟的小髻, 小小年纪说这样唉声叹气的大人话,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掐他的小脸蛋儿。
然而, 白麓却根本笑不出来。
一股悚然的凉气自她后背涌出,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怒意。
——这群王八羔子!
……
而这时,时阅川和灵甲也已经来到了药房门口。
“阿麓, 怎么这么生气?”
时阅川走上前来, 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是否有人对你不尊重?”
灵甲如今已经认定她是当世好女子了, 因而也粗着嗓门儿说道:
“阿麓姑娘, 你打他没有?倘若没打死,我这就去拿银子打点那家一番, 也省的还要叫你去公堂耽误事儿。”
白麓:……
“打是打了。”
她不怎么有精神:“可打了又怎样?你瞧,”再指着医馆里忙忙碌碌的人:
“这里如今最热火的,竟是替那些裹小脚裹出问题的姑娘们开药。”
时阅川眉头一皱:
“新学说的兴起, 如今势头这么大吗?”
这才多少时日,整个赤霞洲的风气都截然不同了!
他突然明白了白麓的愤怒为何。
这世上总有人轻看女子, 可但凡有些见识的人就知道,女子除天生力气弱一点之外, 其他任何方面绝不输于男子。
青蛙坐井,便只觉得那块天是他想象的样子。
可天空之大, 能游鲲鹏,又岂是小小井底所能容纳的?
这些无知之人,可悲可怜又可叹。
……
他抚摸着白麓耳畔头发的动作便微微一重,手掌捎带些力来:
“阿麓,你该庆幸咱们来的还算早。”
如今,灵潮之事已占据朝廷所有眼光,倘若赤霞周的风气传入帝都, 那时恐怕也有不少女子或自愿或被迫,已然开始摧残身体了。
到时,就算陛下不支持,朝中大臣们也未必不喜欢这套言论。
白麓怔然无语。
热乎乎的手掌盖在自己的耳畔, 连带着那份熨帖仿佛都抚进了心底,让她不由有些愣住了。
时阅川唯恐白麓来历不明,不懂人性究竟能狠到什么地步,因而解释道:
“你不要小看这些荒谬言论对人的伤害,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或为欲望,或为约束命令,那些饱读诗书的臣子都能做出此等行径,又何谈如今已渐无权利的女子们呢?”
“如今咱们既已发现,我会详细记录,倘若回帝都能面圣,必将一一呈告。”
现如今没了官职,反而没法上书直言了。
“而如今,城中风气能否遏制,便要看你我二人在文会上能不能占据优势了。”
白麓点了点头。
她冷笑一声:
“你放心,文会上占了优势还不算,等到结束后,倘若他们敢落单,到时候你套麻袋,我来打——”
“不!两位圣人不是喜欢小脚吗?我也要让他们尝尝三寸金莲的美妙!”
时阅川微微颔首,仿佛两人正在寒暄着天气,言论根本不值一提。
“阿麓放心,我会让他落单的。”
这保证一出,白麓便彻底心情好转了。
毕竟,时阅川可也有真本事的,这一点,白麓还是很信任的。
眼看着她心情好转,时阅川便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
“进药房看看吧,医师给了药单,我们需要多买些补药。”
第125章:出本书吧
从药房出来,灵甲又开始唉声叹气了。
他身前身后背着一连串的油纸包,里头都是购买的各色药材。怀中还捧着几个匣子,里头是稍贵重些的。
——药材也很贵呀。
贫穷的护卫显然压力更大了。
再一看——
好嘛!未来的夫人虽然不嫌弃公子穷,可她自己也很能花钱呀,瞧瞧这后背背着的:
“阿麓姑娘,你怎么买这么多书?”
莫非是为了后日的文会?哎呀,不愧是公子欣赏的奇女子,瞧瞧,这多上进啊!
说起这个,白麓又来了精神:
“这都是我买的话本儿!我得瞧瞧当前流行的趋势如何,回头跟小王他们沟通起来时也省的自己把握不住潮流。”
那不就丢脸了吗?
更何况那圆老板有句话说的对:长路漫漫,总得有个东西打发时间。
灵甲:……
您这话本子可有一二十册呢?
他犹豫道:“可你跟公子不是打算后日去参加莲苑文会吗?那文会上大家引经据典,难道不需要咱们临时抱佛脚,再看些孔孟之道吗?”
孔孟之道?
白麓坦率的一摊手:“你要问母猪的产后护理,我还能给你讲两句。问这个嘛……”
“不好意思,我只会背几篇论语。”
这也不能怪她呀,九年义务这问题着实超纲了。
……
灵甲:……
他大为震撼!
说起莲苑文会,您这样有自信——
“我以为你肯定能辩论的赢的?”这下可好,四书五经都没看全乎,怎么跟人辩论呢?
“那有什么?”白麓却是相当有自信:
“你们家公子负责正统言论,我就另辟蹊径,两两结合,这才是最优解。”
倒是时阅川若有所思——
“母猪的产后护理。阿麓,你为什么会这个?”
莫非她之前所处的地方与养猪有关?
白麓:……
“母猪的产后护理什么的,那、那应该跟人坐月子差不多?通风防寒注意卫生补充营养?”
网络那么发达,谁还不能接受点儿多余的资讯啊?
但如今面对时阅川,她只能硬着头皮:“这个其实我也没怎么看。”
时阅川的神色更古怪了。
“养猪的方式……还有书吗?”甚至已经细致到连母猪的产后护理都要讲一讲了?
阿麓所在的世界,必定文道昌盛!
毕竟关于民生之书,现如今略丰富些的,也就四本。不管是《齐民要术》还是《农政全书》,他通通都看过,可也未曾细到这种地步。
而文道昌盛,则代表着家国和平,百姓富足,人心开放。
想到这些,时阅川看着白麓的眼神便愈发柔和又心疼了——
阿麓如今来到这里,龙游浅水,想来生活与以往大不相同!
这精神上的自由,是再难得到了。
白麓:……
这她能怎么回答呀?
何止有母猪的产后护理,甚至还讲养鱼养泥鳅养龙虾养蝎子呢, 各种杂交水稻都不知道能出多少部书了。
……
不过这又让白麓意识到另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是在如今这个时代, 不管是关于什么方面, 有一套完整的理论刊发成书,那便会有许许多多的人会信服!
圣人理论如此,时兴话本也是如此——就算情情爱爱无人信, 可天地人神鬼等理论,不也是因此慢慢衍生出来的吗?
这么说来, 小王的前途大好啊!
回到客栈, 她便拎着大包小包的要直接去找医师了!
“医师, 你如今趴着也无事做,有没有考虑过出一本书?”
写书等于刷声望, 刷声望就代表对方将有身份,对方将有身份,即等于她白麓多了一个有身份的朋友!
而这样的朋友越多, 她未来有什么想法, 便越有执行力!
到时想要为人发声, 想要做出什么建议, 总要比自己单打独斗强的多的!
……
医师一愣,随后便扭捏道:
“我倒是有些许心得, 留待后日传给徒弟的。”
“那你徒弟呢?”
白麓好奇。
医师气的撅了撅胡子:“你当一位能继承我衣钵的徒弟是大白菜啊,说有就有!许多人一辈子都寻不到心仪的弟子呢!”
比如他,这把年纪了, 也没找到合适的人。
“那不就是了!”
白麓一拍手:
“你要拿一辈子来赌这个不知未来如何的徒弟吗?”
“要我说呀,你们做医生的, 格局得打开。”
“你写什么心得呀?你就把你这些年看过的病,开过的药, 自己的感想都记录下来,回头出一本书。”
“到时候全天下人都要看你这本书, 你还愁什么亲传弟子?读过你的书的,都是你的学生。”
老医师瞳孔震撼:!!!
他他他,他从未想过这样夸张的愿景啊!
更何况,出书,那非得是医圣神医才能有这样的底气呀!
……
“不成的,不成的。”
他连连摆手。
“我虽从医几十载,可仍是有许多不解之处, 学识也还浅薄,怎么好意思写出来贻笑大方呢?”
这年头出书可不是申请个书号就能刷刷印出去卖的,甚至相当神圣,医师对此很是虔诚敬畏。
白麓却瞧不上他这死脑筋:
“哎呀老头儿!你傻啊!一人计长两人计短, 你自己有不懂的,别人也有不懂的,现在交通又不发达,你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这答案!”
“你出本书,再把自己的疑问和地址写在书后头,到时候读过你书的,天南海北都来给你写信,多少问题解决不了?”
“再不行,你们相约着聚一聚,大家讨论一下嘛。”
行业峰会很有搞头的!
……
说起这个,白麓又怀疑起来:“你不想出书,该不会是有什么秘方之类的不想分享出去吧?”
那她倒也懂。
古代讲究父传子,子传孙。家族式企业嘛,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传承率不怎么高罢了。
医师听着连连摆手。
“我哪有什么秘方……”
但不得不说,白麓给他描绘的种种场景,确确实实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大胆想法。
只这么一琢磨,便不由心潮澎湃起来。
倘若这本书能像《伤寒杂病论》《本草》等传后世千年万年,那他……那他岂不是也敢说是青史留名?
一时竟有些激动的哆嗦了!
白麓趁热打铁:
“咱们出书想要畅销,你得来个黄金三章!开篇就高潮是不是?”
“来,我教你,你第一篇不如就从这个赤霞州裹小脚的风气说起……”
第126章:修书一封
夜深了。
赤霞州的宵禁做的到位,如今四周静悄悄的,白日里繁华的街道,热闹的客栈,如今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医师却趴在床上,龇牙咧嘴地动了动趴地僵硬的身子,瞪着眼睛到天明。
倒不是他一把年纪了还能熬,实在是白日里那个提议,太让他激动了!
此时此刻,什么崔家,什么路远麻烦……那统统都不是问题了!他郑文康,以后就是有作品的人,要流芳百世,史书有名了!
出一本书……天哪天哪,这怎么敢想呢?
小老头儿只要一想,就忍不住想嘿嘿偷笑——
“咣当!”
外头一阵声音传来,郑医师瞬间又扒住了窗户:又有素材了?
……
而在前头的上等客房内,崔天琅正躺在床上,两腿岔开,忍受着伤处的种种痛苦!
“啊——”
哪怕是夜深人静,也不耽误他的哀嚎!
那两腿之间耽误太久,如今请医师又折腾了好几回,这才有一位让公子放心,开了合适的药。
可也耽误太久了,如今那里肿胀着痛苦着,只略微盖了一块薄棉布……
崔天琅知道,自己真的是个废人了!
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认命!
看着自己刚才因痛苦而扔出去的杯子,他打量着身边的仆从——
倘若自己回到丹州,身体的消息绝不能叫别人知道!所以这群贱奴……
他忍着痛,慢慢开始琢磨着以后。
……
而在隔壁,崔玉珠作为女儿家,此刻也是疼痛难忍,脚底热涨刺痛,整只脚都肿的硬邦邦的,青紫淤红, 分外可怖!
“脚好痛……”
她低低啜泣着, 不禁开始后悔这段时间接连拒绝医师的决定!因为再这么下去, 她也不知道脚会不会废掉……
而身侧的丫鬟则赶紧又挤了冷水帕子在她额头上,同样是心急如焚:“小姐,你这高热几日不退, 再烧下去可怎么好啊……”
她们这些当人丫鬟的,伺候的好不一定有前途, 可是万一小姐有什么不好, 以崔家的规矩, 她们定是没有活路的!
丫鬟们面色惨白,可也不敢多劝, 此刻犹豫半天,只见为首的小丫鬟突然跪地磕头:“小姐,求求您快些治一治吧!奴婢知道您是怕清誉有损, 但是小姐, 再耽误下去, 我怕就如郑医师说的那样——连腿都要保不住了!”
崔玉珠眉头一皱:“别提那个庸医!”
亏得他们崔家辛苦供养了那大夫那么多年, 可如今随便提个要求对方就做不到,分明是没把崔家放在眼里!
可恶!
……
丫鬟们却不肯放弃, 只仍旧哭求:“还是请医师看看吧!最起码,碎骨头要捡出来的!”
“小姐放心,等明日请了名医, 咱们放下帐子,只露出脚来, 奴婢坐在里头——这样的话,人人都知道是奴婢病了, 小姐爱护我才请的大夫……”
丫鬟们害怕极了,此刻跪在地上, 脸色也是惨白:“小姐,咱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崔玉珠脸色还带着高烧引发的潮红色,呼吸间都有热辣辣的感觉,但是,她脑子还能用!
此刻,只见她看了看为首的丫鬟,突然放松下来:“有这样的好办法, 你为何不早说?不过,也不知道这赤霞州的医师水平如何……不然这样,你先让他给你看看脚吧!”
这样还是稳妥些。
小丫鬟一愣——她是不介意让大夫治病的,但是……
“小姐, 我这没有生病,便是请了医师来看也是如此,可小姐你……又哪里耽误得起呢?”
“那怕什么!”
崔玉珠满不在乎地吩咐:“只是看看水平罢了——来,你们两个,杵在那里做什么!!”
“把她嘴堵上,然后拿棍子也砸一砸她的脚背,看看能不能像我这样断了骨头,医师又能不能有别的想法!”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此刻面色煞白,已然趴在了地上。
……
白麓躺在床上,此刻痛苦的一翻身:“烦死了!”
她五感敏锐,崔家折腾的动静早就听的一清二楚,这会儿再也睡不着觉,干脆爬起来,直接敲响了时阅川的房门!
果不其然,这位五感更敏锐的贵公子,此刻也无奈地坐在桌前,深更半夜,借着烛光慢吞吞喝茶呢!
颤巍巍的烛光一朵,映照着他的脸庞都是如此动人。美人在侧,白麓也瞬间没了愤怒,只是无奈道:“果然阿梨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这兄妹俩,死不足惜。
时阅川却缓慢抬手,拦住白麓想灌茶水的动作:“夜深了,别喝茶了。”
转而又岔开话题:“阿梨心思缜密,所行已是完美。”
崔家家风酷烈,倘若兄妹俩出了事,他们才不管牵连多少人,平民百姓,下贱仆从,哪里值得一看呢?
到时候,反而会有更多人受苦受难。
白麓也不是不明白,不然她自己就该上前补刀了——还不是怕这群下人们活不下去?
此刻,隔着重重房屋,小丫鬟痛苦的呻吟和被堵住的闷吭声,细的让人心头发颤,可怜又可叹。
时阅川微叹口气,突然伸出手来,捂住了白麓的耳朵:“阿麓,不要听。”
弱者的苦难让人心痛,阿麓心有底线,慈悲更是远胜旁人,还是不要听到的好。
男人的手掌温热又带着力气,此刻压在耳朵上,天地都仿佛一静。
下一刻,等到耳朵适应后,那些细碎的,痛苦的,不甘的呻吟,仍旧在她耳中……
白麓也叹了口气。
……
以二人如今的五感,捂着耳朵,着实用处不大。
时阅川看她表情平和下来,此刻也缓缓收回手,借着烛光铺出笔墨:
“阿麓,来,写几个字吧。”
白麓:……
“你怎么这么会难为我?我不会。”
毛笔字什么的……斗大的倒是能写一箩筐!
时阅川眉头一挑,温柔的笑意便弥漫开来:
“我知道阿麓的字骨骼惊奇,人间难有,自然也不会被人认出来。”
“想来你也知道,崔家主母,论理我该称一声姨母。”
“出门在外见到亲戚,怎能不修书一封,关怀一下呢?”
“可若是我来写,难免显得太麻烦亲戚了——阿麓,此等重任,便只能依靠你了。”
第127章:万寿无疆
“阿麓,你就写——崔家大公子身残志坚,虽是不能人道,可瞧着也颇有男儿气概,可见崔家家风甚好。”
“崔家小姐虽双足不良于行,身带残疾,但依旧贤淑大方,必不会嫁不出去的!”
白麓瞬间来了精神!
不就是毛笔字吗?来来来,写起来!
她甚至蠢蠢欲动想挥散一下自己的文学细胞——
“你这说的是不是太简单了些,需不需要我再扩展一下?”
时阅川含笑看了看桌子:“我倒是觉得可以,可惜只铺了两张纸,墨也只研了这一点儿,恐怕盛不下阿麓的才华。”
白麓:……
时阅川怕是早有准备,这一张纸着实挺大的。可惜了,就白麓那手字,一句话就能撑得满满当当。
“落款呢?落款还要写吗?这信要送给谁?你姨母吗?”
她犹自不甘心。
时阅川摇了摇头:“那倒不必。出门在外,倒也不必处处给亲戚找麻烦——等到明日,我会托驿站送往丹州崔家。”
“像这等没什么来历的书信,一般都会送到掌家人手中。而我那位姨母,大约是身子不济,如今府中管事儿的,听说是她那大儿媳妇儿。”
……
哦!
白麓懂了。
崔家,时阅川他姨母只生了这倒霉兄妹俩,那大儿子当然是家中的庶长子啊!
妙啊!
她嘿嘿笑着,欢快的情绪胀的满满的。
——崔家争权夺利,两方已然进入了白热化。如今庶长子知道了嫡子的致命弱点,岂有不大肆宣传的道理?
到时候崔家这等爱面子的,反而要越发的大大方方行事。
这么一来,虽不敢保证这群下人们日后生活有多好,却也好歹能逃得过杀身之祸了。
就崔家兄妹这样的人,早就该把短板揭得一干二净,只有这样,才能省的其他人受害被蒙骗。
她信心满满的挥毫,写下张牙舞爪人神共惑的两封书信,等待墨干的时候,便忍不住又捧起了时阅川的手:
“你好会呀!”
时阅川微一皱眉,总觉得这句话带了点儿别的意思。
……
而白麓却是挺认真的唉声叹气:
“倘若以后日日跟你在一起,你们时家家大业大, 我该不会也要经历宅斗吧?”
“那完了。”她真心实意的叹息:“我对这方面实在没有经验, 只不过能打罢了。到时候若是吃了亏可怎么办呢?”
时阅川深吸一口气, 也实在不敢想象白麓吃亏的模样。
“绝无这种可能。”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白麓却又笑了起来:“你那么紧张干嘛?说不定以后我有自己的府邸,你得上门来嫁给我!”
时阅川却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是,阿麓一直都很有本事的, 我会等着那一天。”
烛光倒映在他的眼瞳,每一寸火焰都仿佛镌刻着承诺, 在这一瞬间, 白麓突然有点愣住了。
而时阅川笑了笑, 语气温柔:“那边没动静了——困不困?再睡一会儿吧。”
……
这一觉显然没能睡多久。
天光照进窗户时,隔壁医师的大嗓门嘎嘎嘎嘎, 仿佛一只即将给冬瓜陪葬的老鸭子:
“郑医师,你也收敛点——好歹也在崔家待了那么多年,万一他们碰上你了, 还挺麻烦的。”
白麓嘴里叼着个包子走进来。
郑医师这才收敛了一点, 随即又忍不住翘着胡须乐了起来:
“这崔家, 活该啊!”
“昨日里将赤霞州最出名的医师赶了出去, 后头接连几位医师上门都遭了羞辱!如今倒好,来的全是游方郎中……”
“也不知这些人都是从哪里请来的哈哈哈……”
郑医师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转头, 却见白麓怜悯地看着他:“没有自由只能给别人打工,真的好惨呀。”
瞧瞧,都把老头儿压迫成什么样子了?
郑医师:……
扎到了扎到了。
……
他好歹也是有身份的医师, 此刻很快又绷住架子:“那什么,我今天有件事, 是想问问小青——”
小青:???
他刚把药碗放下。
进了赤霞洲,药材充裕起来, 一天便要来上几大碗的补药,也因此, 小青的精神倒是振奋许多,如今白日里已经不常睡觉了。
“郑医师,你要问我什么事啊?”
郑医师却有点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呢,要给自己争取一个流芳百世的机会,身边就缺少个端茶倒水的人。”
“小青啊,我瞧你骨骼惊奇, 要不要跟我学点本事啊?”
小青:???
“不要不要!”
他一口拒绝:“你能有我姐姐需要我吗?我如今吃姐姐的,住姐姐的,喝的补药都是姐姐掏钱,一定要好好报答她才是。”
“我才不要跟着你, 你看起来也好穷啊。”
“给医师当徒弟,不仅没有钱,还要干很多很多的活,还要挨骂挨打……我不干!”
……
郑医师:……穷这个是真的。
但是别的……一时风评被害,他也感到很愤怒: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不成你以前也是学医的?你的师傅是哪个?如今擅长的是什么症候?”
小青:……
啊,师傅太遥远他差点就忘了。
“啊,我师傅啊,我师傅就是……头两年走街串巷变戏法卖符水,如今有了灵术,就靠卖灵术了!”
时间隔得太久远,朱医师对他也不怎么好,小青说起这些来就很平淡,甚至压根儿没什么感情。
郑医师也不傻,自然感受到了,但反而更加好奇了。
“那你学会了什么?”
小青哼哼哧哧:“什么也没学会呀,我每天砍柴,烧水,洗衣服,做饭,伺候茶水,跑腿,打听消息……啊,我自学了一个十全大补汤!”
……
懂了,懂了。
郑医师对大补汤不感兴趣,就叹口气:“你这样聪明伶俐,如今也有灵术,差点儿就被人耽误糟蹋了。”
“话说那位朱医师如今有什么灵术?”
好气啊,他这样辛辛苦苦钻研医术的人,没能从灵潮中得出什么好处,反而是这样坑蒙拐骗的骗子,竟有了这样的登天之梯!
小青想了想:“能让人的身体状态回到三个月前吧。”
郑医师瞬间瞪大了眼睛——
“无痛流产,金枪不倒,断肢再生,万寿无疆?”
第128章:稳妥极了
小青瞬间瞪圆了眼睛!
“我怎么不知道朱医师的能力这么厉害?”
听起来简直是神仙手段。
郑医师也瞪圆了眼睛:“能将人的身体状态变成三个月之前的……以上我说的能力岂不是应有的?这么强大的灵术,他都用来干啥了?”
小青:……
他突然有点惭愧,心虚道:“朱医师他……您也知道,他以前没正经学过,我跟着师傅走街串巷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卖符水和膏药的。”
“所以……倘若有人想要治病,若是三个月之内的新病,他就接,三个月之前的,就不接。”
比如时阅川的病,因为已经延续了好久,所以他骗钱的时候就没想接,不过是想占些便宜罢了。
郑医师痛心疾首——这不是抱着金饭碗要饭吗?
苍天何其不公!
怎么把这么好的灵术给了这样的人呢?
虽不知使用起来有没有什么限制,可再有限制,只要能用就是大好处啊!
酸。
好酸啊!
……
小青作为一个头脑简单且没什么文化的小童,此刻是不能理解这种酸溜溜的情绪的,此刻反而纳闷:
“郑医师,我师傅以前常骂我不聪明,你不是跟阿麓姐姐商量要出书吗?为什么还要收我做徒弟?”
郑医师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
“我都要出书了,倘若书出的好,天下医者都要称我一生半师,那干嘛还要挑剔徒弟的天分?是个老实本分孩子就行,你好歹有做徒弟的经验,我这不是图个省事嘛。”
转而又眉头紧皱:“我记得路上聊天,那个朱医师不是都扔下你了吗?你怎么还叫他师傅?哪有签卖身契的徒弟?”
小青的表情突然呆滞了。
“那个……我的卖身契,他没给我。”
唉,搞忘了。
郑医师:……
……
收徒事业很不顺畅,好在小青干活还是麻利的,这会儿在郑医师的床前给他铺了纸笔,这信心满满的小老头儿,正郑重的开始起稿子呢。
第一个故事,啊不,引言,就从这赤霞州为了裹小脚,不惜折断自己脚掌的千金小姐说起吧……
嗯,要写实。
虽然他没有见过崔小姐的伤口,可行医之人,这种伤处往常也不是没见过,必然是可怖又痛苦的……
他洋洋洒洒,着重描绘了其中痛苦,这才又重新下笔:
“老朽以年迈之身,仍不得见翠小姐伤处,可见缠足之风,当先裹住的却是脑子, 后世之人当引以为戒。”
“谨在此, 以余经验作药方一份, 倘各处神医另有高见,但请不吝赐教……”
……
白麓过去瞅了瞅,心痛的发现自己是个半文盲, 有些繁体字就是对不上号,只能痛苦的也跟着看了起来……
唉!
别的都能含糊, 不识字是不能忍的!
因此, 等到时阅川回来, 惊讶的发现——
“话本写的竟这样精彩吗?”
阿麓都看得紧皱眉头,也不知情节是怎样的揪人心脾。
看到他回来, 白麓赶紧丢开书:“快快快,没有标点符号还是竖排版,我要疯了……时阅川, 你读给我听吧!”
不仅没有标点符号, 甚至还不空格, 一长段话之后才舍得换下一段……本来认字就很磕绊, 白麓瞬间感受到了文盲读书的痛苦!
那真是半点乐趣也没有!
怪不得古代人看个话本都要那么长时间,哪像她, 当初看小说一目十行……
这也不全是水的原因。
时阅川:……
这一刻,他心态有些复杂。
至于这复杂的来源,也不知是因为阿麓不识字, 还是因为阿麓看话本都费力……
由此可见,她之前还能代写书信一封, 想来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了。
不禁又怜又乐。
……
差生上课总没有那么快就能集中精力的。
此刻话本扔给时阅川,白麓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 顾左右而言他:
“你们出去干嘛了?”
时阅川不紧不慢的翻开话本,在心中默默将故事通读一遍, 说不出的悠闲。
他一边缓缓翻着页,一边分心回答:
“入莲苑文会,总要拿上一副请柬——好在此次审核并不严格,大约是想多拉些人,因此我只做了一篇文章,便得了两处坐席。”
他说的轻描淡写,白麓也觉得理所应当:“那是!你曾经是探花呢。”
时阅川便微微一笑:“多谢阿麓信任。”
不过……
“你好有效率!”白麓夸人是从不吝啬的!
时阅川也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所以, 明日文会,阿麓你还要保持不识字的状态吗?”
白麓:……
对不起,她给九年义务教育丢人了。
“你先读一遍吧……你读完了,我再对号入座。”
练字是来不及了, 先跟这些繁体字做个初步社交,混个脸熟吧。
……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哭声!
白麓和时阅川面面相觑。
因为隔壁并不是崔家兄妹,而是小书生程溪云啊!他不是一大早逛街去了吗?
走的时候昂首挺胸,脚步沉稳,相当的矫健呢!白麓甚至还暗暗赞他一句——疼必然是疼的,毕竟小书生为了表示决心,昨日七进七出,逛到宵禁才瘸着腿回来,今日一大早又出了门……
他既然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必还是有两分坚韧心态的。
可如今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众人出门一看——豁!
这矫健的小书生此刻扒着栏杆坐倒在地上,呜呜咽咽格外可怜:
“郑医师,我的脚呜呜呜……脚坏了……”
他们读书人想要博取一个前程,不仅脸面不能有损,肢体也同样如此啊!
可只不过穿小鞋连续走了两天,如今……如今脚底竟连地面都沾不得了!不仅如此,此刻哪怕他坐倒在走廊上,整只脚仍旧热胀火辣,脚趾头还有钻心的疼痛……
恰逢另一处崔小姐的房门打开,那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医师正神情严肃——
“……初时不觉有什么大事,可如今皮肉嵌甲,碎骨狰狞——这双脚,怕是好不了了!”
“唯今之计,想要散除高热,还得使出我的独门绝技——砍手砍脚术!”
“小姐放心!我砍下的腿脚,没有八只也有十只了,其中有三成病人都活的好好的!”
“稳妥极了!”
第129章:哥,你得帮帮我
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白麓才中肯地评价道:“他这个存活率还不错,是吧?”
这可是古代。
没有破伤风,没有青霉素,甚至连酒精和生理盐水消毒都做不到,在一个有菌的环境下反而保证了三成的存活率……这位医师有点儿东西!
程溪云害怕地抱住自己,发出了哽咽:“才三成,哪里不错了?”
“三成确实不错啊!”
郑医师也偷偷扒着窗户评价:“都砍手砍脚了,能活下来便是百中存一,他这有三成,已然相当了不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在程溪云那已经撑得变形的鼓胀鞋子上打转转,这一刻,小书生只觉得脚底板仿佛已经断掉了……
“我不要砍脚,我不要砍脚!”
他疯狂叫了起来,随后连滚带爬的冲进了房门,接着便是门栓狠狠落下的声音!
“总之,我不要砍脚!”
白麓笑眯眯地凑过去:“别急呀。如今赤霞州的风气便是流行小脚,你这才刚刚开始,只能半途而废呢……明日要不鞋子再小一寸吧?”
屋子里瞬间没了声音。
白麓才不肯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我记得之前你说,不过是穿小一点的鞋子而已,不出门影响行动,也没什么妨碍的。”
“程溪云,房门你尽管关,但千万不要脱鞋……毕竟,女子能忍受得了,你也应当能忍受。。”
……
程溪云此刻坐在地上,只觉度日如年。
明明……明明只是鞋子小两寸罢了。
明明脚上连水泡也没有。
他甚至只是悠闲的逛着街,鞋底也软软的……可如今,这上好绸缎紧紧包裹着他的皮肉,细滑的蚕丝仿佛都带着倒刺,一寸寸扎进他肿胀不堪的脚上——根本见不着伤口,却又无处不疼痛!
如今只单单在这里坐着,便已经感觉到肿胀不堪的痛楚……
他后悔了!
只是鞋子穿小一点,什么都不做都能有如此痛苦,倘若是天长日久地绑紧,又或者从幼童便开始绑紧……那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处在这种痛苦当中?
他爹……他爹到底是喜欢什么?!
君子一诺,重如千金,此刻虽无人监督,可他仍是忍着额上冷汗, 并未将鞋子脱下。
说来, 靴子已然胀满, 不拿剪刀恐怕也根本拽不下来。
但……
程溪云左看右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发掘出自己脚小了之后是哪里好看!
细想一下,一个成年人, 却有着一双孩童的脚……难道这不是怪异与恐怖吗?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此时此刻,对于父亲程载道的种种理论, 便从根子上产生了怀疑。
……
而与他陷入同样痛苦的, 还有前头上房中的崔玉珠。
此刻, 她正疯狂的砸着这客栈中的一切!
“庸医!庸医!都是一群庸医!”
“我不要砍脚,我不要砍脚!”
砍了脚,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前程不在,婚姻难处,未来一片渺茫, 日后在姐妹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一个残废……不要不要不要!
她身侧, 另一个丫鬟正站在原地迟迟不敢动。
“小姐……”
对方脸色惨白, 一边看着仍被帐子遮掩的同伴, 一边看着同样依靠在床边大喊大叫的崔小姐!
可是……可是她真的不敢拦……
甚至其他的仆妇也根本都不敢动!
毕竟,上一个体贴劝小姐求医的人, 此刻脚掌已然打烂,如今发了高热,生死不知了!
崔天琅很快也赶了过来:“玉珠, 这里是客栈,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吗?”
崔玉珠脸色惨白, 这才短短几日,她仿佛消瘦的连颧骨都凸显了。
“哥, 怎么办?我不要做残废,我不要做残废……郑医师呢, 他不是说取出碎骨还能养回来吗?你去把他找回来呀。”
别谈什么三寸金莲和名声了。
没有那些,她顶多是嫁不了支持新学的清流之家,可倘若废了脚,怕是连活都不能活了!
便是她自己想活,可崔家有个残废小姐,难不成是很好的名声吗?
……
崔天琅闭上的眼睛,神态也有些愤怒。
那个庸医!
当时在驿站, 他故意使人杖责了对方,还透露郑医师身上有钱,那么一大笔银子,周围鱼龙混杂, 他一个受了重伤的老头儿,如今焉有命在?
兄妹俩相依相伴,彼此都很懂对方。
此刻当哥哥的一沉默,崔玉珠便已经明白了。
但她想想自己的脚,仍是疯狂的拉拽着崔天琅的袖子:“哥!哥!你再去请医师啊!赤霞州最好的医师请过来呀。家里的钱还没送到是吗?我有一套金头面!”
崔天琅闭了闭眼。
赤霞州最好的医生,他们昨日便已经请上门了。只不过对方实在说话不中听,他生气之下,便连对方的药箱都砸了。
“玉珠,你暂且再忍忍。等我明日参加完文会,咱们快马加鞭,到时候自有别处的神医!”
他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反而越发需要在文会上扬名了,不然……不然又哪里还有价值?!
此刻对于文会的期待,他反而比之前更加强烈。
……
参加完文会?
别处的神医?
崔玉珠慢慢松开了手。
她的丫鬟只不过是断了脚掌,今日就已经发了高热昏昏沉沉,眼见着是不行了。
她虽被两个下仆害的脚骨断裂,可郑医师曾提过,施手的力度均匀,伤处反而好处理。
她的福气自然比身边那贱奴要好,如今只有些微微的低热,可照崔天琅这么耽误下去……
纵有千百般念头,人死万事休!
崔玉珠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浑身的颤抖,此刻慢慢冷静下来。
她轻声说道:
“哥,你得替我想想办法。”
“如今我们俩都身怀重疾,你想要保住现如今的日子,只有依靠我嫁进高门大户。”
“无子又怎样?你随意收养一个来,待到成年后,与我的孩子结亲——我们是亲兄妹,血脉相连,与你自己亲生的并无差别!”
“前提是,我也要嫁到足够高的门第才行。”
“不然,崔家又怎么会让你还过这种生活?”
“娘如今,已经压制不住那庶出的贱种了!”
崔天琅深吸一口气。
第130章:十全大补汤
崔天琅此番回信,向家中索要大笔钱财,哪怕是当家主母,也仍需慎重考虑。
因此一时半会儿,丹州那边还没人过来。
但好在大户人家出行,衣食用具俱全,且还有若干珠宝礼品,倘若真想撒钱,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至于崔天琅身上的伤……
现如今,灵师的手段稀奇古怪,只要他有足够大的权利和金钱,总会等到治好的那一天的!
但就像妹妹所说的,当务之急,他们两个不能全部都废掉,总该有些价值才行。
因此,崔天琅便又接着吩咐仆从:
“把昨晚请来的那几位医师再请过来,对方倘若不愿意,把我崔家的名号多给些诊金——记住,一定要把人请来!”
仆从苦着脸应了。
您之前骂人的时候,也报了崔家的名号啊。人家作为赤霞州最好的医生,整个医药行业皆以他为首,如今在自家公子这里遭了羞辱,同行岂有不同仇敌忾的道理!
这可要怎么请啊?
……
而在崔玉珠的房中,她心中有了主意,人也安稳许多,重新又变成了之前仪态端庄的千金大小姐。。
但……身侧用来掩人耳目的丫鬟自然是不必再用,半死不活的,也太不吉利了,便又被两个仆妇架着拖了下去。
下房中,曾经与她一起服侍小姐的丫鬟眼眶通红,泪珠一颗颗的往下掉。
“香儿……香儿……”
一边擦眼泪,小丫鬟一边又从荷包里摸出一些散碎银子来:“你撑住,我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你这么熬死,待会儿我就跟小姐说你快不行了,到时候托人把你带到外头医馆去。”
“香儿,你可一定得活下来呀!撑住啊!”
她太害怕了,眼前人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再烧下去怎么有命在啊!
但昏昏沉沉一直人事不知的香儿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别送!别送……劝小姐尽快找医师,别把我送走……”
“你等不了了呀。”
身侧的小丫鬟泪流满面:“你都烧成这样子了……”
……
然而,躺在床上的香儿却缓缓动了动头:
“小姐那样多疑,轻易不肯用医师的办法的。倘若没了我,她必然还要找人在前头试药,到时候那个人就是你了……”
所以, 别把我送走, 我还能撑住。
两个丫鬟抱在一起, 此刻压抑着痛哭的声音——
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她们是运气好,当年没有被卖入脏地方。可如今这样的日子, 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呢?
而就在这时,窗户却突然被人扣响, 外头站了个年轻的小童, 似乎是在路上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神仙公子身边的人。
但似乎是身子弱, 很少出现。
小青咧嘴笑了起来,伸手又将一个瓷瓶递了进来:
“我们那里有医师留的秘药, 高热的情况下,暂服三丸,好歹能缓一缓病情。”
万一能够等到有水平的医师上门, 她们也能有活命的机会。
……
小青回到房中, 便见郑医师正等着他:“怎么样?有本事能救人性命的感觉, 还是很好的吧!”
“来, 你答应等我解决你的卖身契后,就拜我为师, 这些手艺我全都教给你。”
小青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谨慎地问道:“做医师真的不是要看天赋吗?”
他……好像不太有天赋啊!
见他态度软化,郑医师也得意起来。
“你放心!我的眼睛看到的就是天赋!”
“你这孩子, 又机灵又善良,绝不是笨的。跟着我, 咱们总有成神医的那一天。”
小青又乖巧又懂事儿,干活又麻利, 他如今打算写书,就不执着于传承衣钵了, 反而想找一个人品靠得住的——就欣赏这样的老实孩子!
小青也忍不住动摇了。
虽说他如今能变成仙人掌,很了不得。可本事谁嫌多呢?
刚要开口,却见白麓从旁经过,赶紧又缩了回去。
而白麓——那是不得不开口啊!
郑医师如今看小青是哪里都顺眼,可他这个人是有些倔脾气的,倘若日后发现了真相,再对小青不好, 那多伤人呐!还不如趁早说清楚。
小青这么一个前途远大的孩子,干什么不好呢?怎么老遇上这种医师要收他做徒弟?
白麓想了想,到底不能昧着良心,便犹豫道:
“拜师这个事儿啊, 咱们得慎重!小青啊,难得郑医师这么欣赏你,你再给他炖一锅你的那个十全大补汤呗。”
小青眼睛一亮。
这段时间疲于赶路,也没有他发挥的余地,他那份大补特补版十全大补汤如今都生疏了!
“好的姐姐!”
他欢快的转身去借厨房了。
而等人走了,白麓也真心实意地劝道:“郑医师,你要是想找人照顾你呢,回头咱们沿路帮你物色物色。”
“你就别打小青的主意了,这孩子脑子不太好使。以后你发现了,也是要生气的。”
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嘛。
郑医师鄙夷的看了她一眼。
“人家对你这么信赖,你怎么还背着他说坏话呢?我就看这孩子机灵,学医肯定快!到时候传我的衣钵,未来也不发愁。”
白麓叹了口气。
“郑医师,不是我说人坏话,你这个衣钵……他传不了。”
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像小青这样在医术方面不开窍的人,白瞎了一首上好的麻醉技术。
……
晚饭时分。
酒楼里送了一桌上好的饭菜,大伙儿齐聚一堂,可氛围却有些古古怪怪的。
灵甲左看右看,此刻颇有些自得的端起饭碗:
“怎么样?这酒楼的大厨手艺跟我比起来,果然是差了一点吧?!”
瞧瞧大家伙儿,今天吃饭都没啥胃口了,摆明了被他养叼了嘴。
这话一说,郑医师却突然捂着嘴巴侧过头去干呕两下,他背上的伤如今还肿胀着呢,这会儿也不知道哪来的精神,竟能安坐在桌前等着吃饭。
灵甲还以为他好了呢,心想这当医师的果然有两把刷子。这么大把年纪了,伤好的这么快。
但……
“这酒楼的饭菜也没差到那种地步吧?”
他开始有些惶恐了。
“不,跟你无关。”郑医师摆了摆手:
“我只不过下午喝了一份十全大补汤,如今有些心碎罢了。”
灵甲:……
他看向偷埋头的深深的小青。
“就是你那个五行俱全,红的,白的,青的,黑的,那个大补汤?”
小青沉默地点点头!
灵甲:……
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对郑医师一拱手:“郑医师不愧是医师!神农尝百草的精神,我体会到了。”
第131章:是我太自私了
郑医师收徒失败,小青学手艺失败,一老一少对视一眼,只能互干了一碗补药。
“你说你,看起来聪明又伶俐,为什么做个汤是那个样子?君臣佐使相生相克你是一点没学啊!”
小青也无辜:“我会做符水,还会做狗皮膏药!补汤是我自己学的,有没有可能,是你们没喝出来,其实它还是很补的……”
“绝无这种可能!”
郑医师斩钉截铁,最后又把药碗放下:“小青啊,我收徒毕竟是要传衣钵的,不能那么草率……这样吧,咱们再磨合磨合……”
小青“哼”了一声:“难怪姐姐一开始要我做汤考验你,果然你们嘴上说没要求,最后都还要挑剔!”
他泪眼汪汪地出了门:“果然只有姐姐对我最好……”
前来收拾药碗的灵甲:???
“你简直欺人太甚!”他愤怒地大吼:“明明是我一边做饭一边照顾你!”
“阿麓姑娘根本什么都没做!”
就算是未来的夫人,他也不能让白麓冒领这个功劳!
小青却一脸“你不懂”:“灵甲大哥,我知道你也很辛苦,但是姐姐只是不爱做事,实际上内心特别担忧我,我能感觉到!”
话音刚落,却见白麓拿着一串糖葫芦走进来,顺手把糖葫芦塞给小青:“这糖葫芦好酸啊,你要不要吃啊小青?”
小青喜滋滋地接过来:“我刚喝了药,带点酸的才合适!”
灵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完了。
小青之前只能说是眼睛有点不好,如今,脑子也不好了。
……
小青的糖葫芦不是白吃的。
“姐姐,你不是只爱吃甜的吗?是专门给我买的吗?”
“这倒不是。”白麓一脸淡定:“这家原本糖葫芦很出名,大街小巷都在夸,妻子在外卖糖葫芦,很是热络和气,相公老实不吭声,就在家做糖葫芦。”
但是如今赤霞州风气不对,卖糖葫芦的因是女子,很被指指点点,因此夫妻二人便换了工作……
谁知道,看似简单的糖葫芦也有诀窍,在糖很贵的情况下,多一分少一分都影响口感……
“姐姐,你还是那么心善……”小青吃着微酸的糖葫芦,感觉心情也沉甸甸的。。
时阅川看他懵懂的脸上一派信任,此刻不由无语。
真是……傻得可爱。
“小青,阿麓是听说这家的婆母常年做鞋卖给鞋坊,因此去买根糖葫芦套套近乎, 明日参加文会, 还需你来搭把手!”
傻孩子, 大可不必看你姐姐什么都好。
谁知小青却是精神抖擞:“姐姐!你对我真好!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肯定能做好!”
他这段时间昏昏沉沉,路上还得躺马车里, 本来就好像废人一般。
如今进了城,郑医师说这补药喝下来要五千两……五千两!当年朱医师买他, 只用了半斗粮!
小青吓都要吓坏了!
怎么会有人愿意对他这么好呢?他好愧疚啊, 也好害怕。
如今, 白麓有事情要他去做,小青真的好开心!
……
倒是灵甲有些心疼傻孩子:“小青还在喝药呢, 有什么要做的,我也能做!”
白麓上下看了他一眼:“灵甲,你真不行!”
长得太粗犷了, 一点也没有亲和力!
“而且放心吧, 程溪云既然认识到错误, 自然也是要做出补偿的!”
这份补偿不是给他们, 而是给曾经被他在心里瞧不上的女子们的。
“我托糖葫芦这家的婆婆跟鞋坊牵了线,明早把整个赤霞州包括货郎库存的鞋子都拉去莲苑门口。”
“到时候, 但凡来者,都要穿小一两寸的鞋子,也方便映照新学, 叫两位圣人开心一下……”
瞧,圣人们喜欢小脚, 他们就都穿小鞋!
能来莲苑文会的,白麓就不信他们不想给圣人留个好印象!
……
灵甲大为震撼!
就连时阅川, 当初听她说起时,也是万万没想到的:“灵甲, 我交了押金两百两,等到文会结束,还需你去多退少补。”
灵甲呆滞地点头,却见小青已然是崇拜又自信!
“姐姐放心,这么重要的工作!我一定能做好!”
小脸儿一片坚定!
白麓也安抚他:“放心放心,你长得这么讨喜又无害,怎么会有人舍得拒绝呢?”
“再说了, 程溪云明日会穿着小鞋跟你一起站着,他表露身份,大家一听是程圣人的儿子,必然不会拒绝的!”
不仅不拒绝, 估计还会踊跃换鞋吧……
想到莲苑文会的小脚男儿,白麓和时阅川对视一眼,期待感都拉满了。
……
当晚吃饭时,白麓便宣布了明日的安排!
“等等……”程溪云脚部的疼痛绵密又持久,此刻坐立难安,听到明日还要在莲苑门口给人送鞋,哪里能坚持得住?!
“为什么没人跟我商量?”
“不瞒大家说,我已经知道错了,这鞋子再不脱,明日我站不住的!”
今日指甲处都已经开始有钻心的疼痛了!
他……他原是打算晚饭时,挑个好气氛老实认错,然后成功换回本来的鞋子的!
时阅川缓缓端起水杯啜了口,这才慢条斯理道:“这也是为了天下女子。”
“女子因是不能科举,如今便越发被小看了——就像程公子你,当初明明也不赞同程圣人的言论,却仍旧觉得,声名赫赫的圣人公然欣赏小脚无错。”
“由此可见,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那自然是无所谓的。”
“程公子,你也饱读诗书,是个读书人——如今,跟你一样没有经受苦难却大放厥词的人大有人在。因此,扭转大家的思想,乃是重中之重。”
“既如此,你还不愿出一分力吗?”
“只是配合你的身份叫大家换鞋罢了,那么多女子,如今都还在辛苦工作呢。”
程溪云瞬间羞愧地低下头来。
“是我太自私了。”
“诸位放心!如今我吃了这苦,明日无论如何会坚持住的!”
他反省着,可是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然而不待多想,白麓却已经又贴心地说道:“程公子果然正直又善良!这样吧,我们也不能耽误你的身体健康……小青,等会儿去找郑医师,给程公子配个药泡一泡,今晚就脱了吧,明日再穿鞋!”
第132章:矜持的圣人公子
六月的清晨,草地已经带了露珠,晨曦并未太热,连风都是清爽的。
灵甲推着满车的鞋子,稳稳地走在路上。
而身侧,程溪云却已经面色惨白了。
——今日是他穿小鞋的第三天,如今每一步,都是钻心刺骨的疼痛!脚掌,脚背,脚指甲……鞋子都被肿胀的脚挤得满满当当,仿佛随时都要脱线。
“我……我走不了了……”
他虚弱极了。
灵甲看他一眼,突然握紧拳头做了个动作:
“程公子加油!想想看!这一切都是为了赎罪,都是为了天下女子的未来!程公子,只要心中有大义,什么痛苦艰难,都能熬过去的!”
这一手鸡汤深得白麓精髓,然而对于程溪云来说,真的半点用处都没有!
“我不行了……”他气若游丝:“再这么走下去,人还没到,我就站不直了!”
小青赶紧安慰他:“程公子放心!你可是程圣人的儿子,叫大家换鞋这种事怎么能劳动你做呢?”
“你放心,姐姐有交代的——等到了地方,坐在椅子上把靴子露出来便是!”
程溪云:……
……
莲苑乃是在赤霞州南郊的一处私人庄园,每到6月,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而在莲湖之中,水廊亭台,湖畔垂柳,微风送拂,历来是高门大户聚众酬客的好去处!
如今能争取来两位圣人讲学,莲苑主人也是颇费一番功夫的。。这不,白麓在赤霞州游荡大半天,很快便借机跟人搭上了线,如今灵甲一大早推车在门口,莲苑主人也是热情满满:
“不愧是程圣人的血脉!程公子果然是年少有为,孝顺至极呀。”
新学便是强调孝顺,莲苑主人此刻满心夸赞,也是为了捧一捧。
然而程圣人的儿子却仿佛很是高冷,闻言只微微笑了笑,多余的话也不说一句。
莲苑主人便又赞道:“小公子当真有风范!”
再瞧瞧这张脸,与程圣人颇有相似之处,想来就算昨日那人没有拿名帖给他看, 今早见了, 他也会相信的。
再一看身侧跟着的书童还有护卫, 莲苑主人便又笑起来:“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两位圣人昨日便在院内住下,如今这处大门, 所有学子出行都在此处——程公子事父之心至诚!若非今日我不便在场,怕是也要来一双鞋子, 也显得我这五大三粗的娇小些啊哈哈哈。”
“但求两位圣人一乐呀!”
……
瞧瞧人家这恭维话说的。
灵甲勉强绷住脸才能维持住表情, 小青也是瞪圆了眼睛, 心想:
难怪姐姐昨日就夸这宁愿主人八面玲珑,若非内心对女子实在鄙薄, 她原不想这样坑人家,在人家的文会上闹事儿的。
而一旁【事父之心至诚】的程公子:……
——他话好多。
——他为什么还不走?
——我脚要废掉了,我为什么还不能坐下?
想到这里, 便又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莲苑主人:……
他赶忙客气的拱手退下了。
心想:不愧是圣人家教, 如今瞧着, 果然格外尊贵, 一点都不轻浮呢。
……
一点儿也不轻浮的程公子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半条命都要没了。
再看看自己肿胀不堪的脚掌, 一时间竟真的明白,昨日那不靠谱的医师为何会说要把腿砍掉……
他现在都要觉得这脚已然不堪忍受了!
而就在这时,却见小青从推车上翻出一双靴子来。
“程公子, 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你放心,姐姐吩咐了, 你是有心改过的,如今也很是卖力, 因此便重新给你一双靴子。”
“这双靴子没有小两寸,只小一寸的!必然要松快许多。”
程溪云精神一振!
再看那双只小一寸的靴子, 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脚底释放的痛快!
此刻不由感动极了:
“小青,你们你们实在教我良多!”还对他这么体贴呜呜呜……
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的将早上早已不成型的靴子拼命拉拽撕扯,这才换上新的。
这是一寸的差距,他却感觉到不一样的舒缓!
啊!活过来了!
……
灵甲简直没眼看。
阿麓姑娘昨晚怎么吩咐的?
“程溪云的脚都把那双靴子撑的不成样子了,明日叫人家来看,谁能想到他是程圣人的儿子呢?不妥不妥。”
“小青啊, 明日你给他找双稍大一点的靴子穿上,来往书生们一看,名人效应,好歹能多带点货。”
灵甲想到这里, 赶紧转身往回走,一边叹了口气:这活儿,我确实做不了!
……
不多时,便有早早赶来的书生们凑了过来。
“二位这是何意?”
两名书生看着满车的靴子,好奇问道:“怎么做买卖做到莲苑门口来了?”
小青便笑出了个酒窝来。
“诸位公子误会了,我等并不是做买卖——我家公子乃是程圣人的小儿子,此行瞒着圣人过来,便是为了给圣人一个惊喜。”
“圣人最爱小脚。公子们请看,我家公子为了能博圣人开心,特意穿上小了一寸的鞋子。”
“又想着不能专美于前,特意命我准备了这些鞋子。”
“诸位公子倘若愿意的话,可免费领取一双小一些的。到时文会上,也省的大脚粗鄙,惹的圣人不爱看。”
众人:???
圣人说喜欢小脚,难道不是说的女子吗?
莫非是他们听的知识点不够全面?
可对方瞧着确实一身矜贵姿态,鞋子也是要花许多钱的,应当不是说谎。
大伙儿左看右看,再看看程溪云那张云淡风轻且自持的模样,还有他脚上那双同款的紧绷绷的鞋子……
“好!烦请给我拿一双小的!”
……
而就在这时,时阅川已经带着白麓来到了莲苑。
“阿麓,你若执意穿女装与我进莲苑,恐怕今日许多人会误会你的身份,到时说些不恰当的话……”
书生文会,大抵都是那几种。
而如今风气渐浓,两位圣人又公然宣称喜欢小脚,此等不避讳的心态,恐怕此次文会上,红袖添香的场景不会少。
到时候若有人言语不尊重……
时阅川略皱了皱眉——恐怕阿麓打人时收不住啊!
白麓却晃晃满头的首饰:“好不容易请妆娘来给我盘个头,我必须得美美的过一天!”
再说了,给女子出头,扮个男装是什么意思?
“至于那些难听话……”她卡巴卡巴捏紧了手指:“呵!”
时阅川:……
他便也只能期待地笑了笑。
第133章:自信且骄傲
阳光一寸寸灼热,清幽的莲苑也渐渐喧嚣起来。
两位圣人昨日便已经被莲苑主人恭敬地请了进来,奴婢仆从一应俱全,各处无不恭敬,二人趁月色还赏了莲池……
今日文会,便也是带着这种志得意满的心情缓步登场的。
圣人的文会,当然不是一上来就枯燥的讲学的,而是任由学子们在莲苑里观赏美景,相互认识,等到时机成熟,这才是他们一举登场的好时机!
不过……
“这赤霞州不愧是天下文都,如今瞧来,学生们果然都是胸有成竹,腹有诗书啊!”
朱圣人朱文阔站在湖畔垂柳下,眼神从一个个昂首挺胸的书生们身上扫过,不由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程圣人也是同样的感觉!
“确是如此,朱兄,我观他们行动又缓又稳,姿态格外挺拔,自信似乎也格外饱满……今日你我二人来讲学,想来能有不少好学生!”
这里的学生当然不是指亲传弟子,但是对于开创新流派的两人来说,只要有人接受了他们的新学,那么就是他们这一党派的人,日后若是同朝为官,自然可以守望相助!
最终,使得这新学被陛下认定,他们二人也能如孔孟一般流芳千古啊!
不过,能开创新流派,两位圣人观察细节的能力也相当出色,此刻就有了疑问:“我记得讲学时并未局限于一家书院,可怎么这些人脚底的靴子,全是一模一样的?”
除非书院下发,另有着装要求,不然傲气的文人之中,又怎么会这样默契呢?
两人对视一眼,又开始盯着大伙儿的鞋子。
……
而在湖中长廊上,几名看似高谈阔论赏荷花红莲的书生们却是越发骄矜自得:
“不愧是两位圣人,性情所至!说是喜欢小脚,就是喜欢小脚!你们稍侧头看看, 两位圣人是不是在看我的脚?”
而另一人却冷笑道:“谄媚!”
“你的脚如此粗大, 就算穿了小鞋也一样粗鄙丑陋!哪像我, 天生脚寸小……我分明已经看到圣人盯着我的鞋好一会儿了!”
“你好不要脸!脚小有什么了不起?你的脚型又宽又扁,哪里像是三寸金莲?”
眼看着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旁观之人赶紧打圆场:“兄台!兄台!千万不要因此闹矛盾啊!”
“不瞒大家说, 你们的脚型都很一般,只有我, 选的是小两寸的鞋子, 如今虽有些挤脚, 可是看我这脚型,岂不是饱满圆润如莲瓣?”
刚走上长廊的白麓:……
就连时阅川也没忍住, 眼神在他们三人的脚上看了看——
质量一般的鞋子被撑得鼓鼓囊囊,再加上走路带来的肿胀……
左看右看,那真是跟“三寸金莲”的每个字, 都差着十八辈的亲戚呢!
……
而就在这时, 书生们也看到他俩, 眼神先在白麓身上转了转, 又不经意看她那松松的靴子和大步走的姿态……
呵!
大伙齐齐做出嫌弃姿态——
好粗鄙的女子!
不仅不遮掩大脚,走路还露出来鞋子, 步子还那么大……啧啧啧!
也不知是哪家请来的,想来必定是没调教好!
再一看她身边的时阅川,大伙儿先是一振, 不由又有些痴了……
莲湖碧叶红花,湖畔悠悠垂柳, 此刻于这人身后,都仿佛沦落为不值一提的背景!更别提这位郎君身姿挺拔, 身材略瘦,只稳稳立在桥畔, 便已如那云端神仙!
这是哪家的贵公子,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品貌?!若是叫两位圣人见了,哪里还有他们这等凡夫俗子的事?
文人相轻,尤其是不怎么入流的文人,此刻,众人的目光都警惕起来了。
……
时阅川是来参与这次文会的,可不是要摧毁这个文会, 此刻便微微一笑,温文尔雅的气质尽显:
“敢问诸位兄台,是否来得格外早?”
“都怪我思虑不周,竟穿了这松垮的鞋子来, 而且门口小程公子也没有更合适的小鞋了……唉!”
“倘若待会叫圣人们看到,岂不是会觉得我不尊重,不够贴心?这还怎么叫圣人信赖?”
一声叹息,再让众人看看他那平平无奇的,一点也不紧绷的鞋子,这长廊上的氛围瞬间就破开了!
“兄台千万不要这样想!”
此刻,书生们便已经松了口气,反而无端生出骄傲来指指点点:
“这位兄台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今日文会,两位圣人可没提要穿小鞋的事,纯粹是我等仰慕圣人,这才想要穿紧一点。”
至于说是小程公子想要尽孝这才有的提议……那怎么行呢?明明是大家伙自动自发,尊师重道!
“更何况,兄台仙人玉树之姿,鞋子大小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也请给咱们这凡夫俗子留条活路吧哈哈哈!”
一时间,长廊上和乐融融,仿佛人人都是有胸怀有情商肯定会被圣人看中的好人才。。
……
而在湖畔,朱圣人却越发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这都过去多少学生了?怎么人人都显得怪怪的?”
乍一看,他们倒觉得人人身姿如松,脚步轻巧,胸膛也格外挺,仿佛有绝大的自信!
可是看得多了……
“程兄,我怎么觉得,他们一个个走路都有点飘啊?”
白麓和时阅川耳聪目明,此刻听到这话,不由“噗嗤”一声,差点就形象尽毁了!
两位圣人还真是说对了!
那小鞋穿起来紧绷绷的,脚底板肯定不是完完全全踩在地上,走路可不是得绷紧膝盖吗?
还得慢慢的走,不然这莲苑如此大,这群四体不勤的书生们,不慢些可怎么坚持下去呢哈哈哈!
这么一来,可不就是轻巧模样吗?
至于说大伙格外有自信……
那必须的啊!
他们都愿意为了圣人穿小鞋了,文化人做事,必定不是因为谄媚,而是因为一片赤诚的向学之心啊!
难道有这种虔诚心态的他们,不值得骄傲一下吗?
他们为圣人付出那么多,圣人最后一定也会十分感动,圣人感动了,他们的好处且长远着呢!
这还不让他们提前自信一下吗?
第134章:小脚男儿们
两名圣人站在湖畔的位置虽然优越,一般人轻易不好察觉,可如今莲苑人那么多,也不是完全被人忽视下去的。
因此,没等他们疑惑完,周围便有书生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来拔个头筹,留下好印象……
不多时,便有人上前来深深一揖:
“程圣人,朱圣人,小子越州江云,拜见两位圣人!”
他这一揖也是恭恭敬敬格外到位,然而腰都弯了下去,却没听到两位圣人说话,不由只能僵着。
而两位圣人此刻的眼神,却是牢牢粘在他的脚上。
这鞋子……怎么还是同款,且紧绷绷的?
莫非赤霞州有什么他们尚未了解的风气?
比如穿小鞋之类的?
可赤霞州乃天下文都,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不对啊……
书生久等不至,腰也弯的痛苦了,还没等咬牙再坚持,却听两位圣人犹豫着问道:“你们这鞋子……”
书生精神一振!
白麓却是和时阅川对视一眼,来了默契——这么好的鞋子,怎么能这时候就被圣人说出来呢?这都是书生们的一片心意,不穿到文会结束,怎么对得起她花的钱!
于是,廊桥上的时阅川便如清风朗月一般,也是微一揖手:“两位圣人,在下南洲时阅川,拜见两位圣人!”
……
谁能拒绝神仙公子的微微一笑呢?
此刻,圣人也不能。
他甚至瞬间忘了那名还在拱手的书生,也忘了什么鞋子之类的,只满心欢喜——
如此品貌出色的俊秀书生,倘若一朝得见天颜,陛下必定青眼有加!
还有什么,比这样一张脸的人物做他们的学生,更来的高效且有号召力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两位圣人对视一眼,此刻也矜持地微笑起来:“老朽年迈,对南洲了解不多,如今见你品貌, 想来也必定是山水有灵之地方, 才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间俊杰!”
时阅川微微一笑:“过誉了。”
不仅不卑不亢, 甚至还有些高高在上的矜持。
……
白麓在一旁看着稀奇。。
有一种人,天生便有这样的能力,比如时阅川。
他此刻的态度并不如何恭敬, 说话也很随意,甚至可以说是在如今尊卑有别的场合并不合适……可不光两位圣人, 便连周边诸人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反而目露欣赏。
似乎从中, 看出了那莫须有的文人风骨与矜持。
白麓心想,这莲苑文会倒也不是坏事, 最起码能兴致勃勃来这里的,恐怕大多都没什么真本事。
一瞧就知道,脑袋都不太好使。
毕竟, 这只是新兴学说, 又不是从小潜移默化形成的, 就这还要无脑追捧, 智商余额明显是有些紧张的。
……
不过,在场书生可不愿只有时阅川珠玉在前!
伴随着对话开始, 大家伙儿也赶忙上来打招呼。
两名圣人看见这么多人前来支持新学,内心也不是不高兴的。
可见到时阅川那副模样,再来瞧别人, 内心便总有些不足与遗憾。
思来想去,随着日头渐高, 两人对这没完没了的寒暄也颇不耐烦。恰巧此时,时阅川又问道:“敢问圣人, 今日的文会何时开始?”
文会何时开始?
那必然是现在!
趁大家都热情饱满的时候才最出效果呢!
于是……
带丫鬟的带丫鬟,请伶人的请伶人, 适应场地的又跑去适应场地……
众人一窝蜂涌上来,脚底下是紧绷绷的小鞋子,走路时身子都打飘,但仍是热情地簇拥着圣人们前行……
时阅川拿着帖子,也不慌不忙的走了过去。
白麓趁机跟了上来。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我瞧要不是场合不合适,这两人都要直接收你当关门弟子了。”
时阅川却眉头一挑, 神色中带出轻描淡写的意味:
“天地君亲师,他们,还不够格。”
……
莲苑的场地是真的大!
尤其如今气温渐渐升高,而他们想要找出一个足够宽敞又足够遮阴的好地段讲学, 便先要绕过这大大的莲湖。
再走过清幽别致的青石小径。
最后,再穿过一片芳草丛,沿着台阶一路向上,这才能进入会场当中。
要放在平时,书生们真不至于如此不济。
可如今,大伙儿都是一大早赶着马车从城中聚集过来,朝食吃没吃暂且不说,就说进了莲苑后,穿着小鞋脚步不停,不是呼朋引伴,就是在呼朋引伴的路上。
如今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这脚底呀!
几名书生一边在人群中往前涌动,一边痛苦的绷住脸。
偏偏大家都在心中别着苗头,为了叫自己不落入下层,还要将痛苦再隐藏起来,彼此间瞧着,都是一副扭曲又不得说的模样。
叫两位圣人行走中看到了,心头怪异又添一层。
这赤霞州……怎么好像哪里都不太对劲呢?
……
而此刻,已经恢复了些许精力的程溪云,则带着小青大摇大摆的从门口直接赶往会场。
脚下的鞋如今只小一寸,虽然走路仍旧仿佛踩在刀尖上,可只要一想全场的人都跟自己一个待遇,内心便仿佛又涌上了激情!
甚至还越发斗志昂扬了。
程溪云感受着脚下的痛苦,心想:
今天,他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叫他爹知道,喜欢小脚是没有前途的!
是迫害女子的罪恶行径!
而他的新学一心媚上,也是有违人性的,注定不成功的!
此刻的他,雄赳赳,气昂昂,仿佛上战场。
小青在旁亦步亦趋的跟着,瞧着他那走路时忍不住微踮起的脚跟,不由晃了晃脑袋——
郑医师虽然嫌弃他天分不够,人又蠢笨,可叫小青自我感觉,这些饱读诗书的书生们,好像也没有聪明到哪去呀?
莫非……自己还有机会再争取争取?
……
会场已陆续坐下人来,文会即将开始,白麓想起自己待会儿要舌战群儒,大杀四方,不由也激动起来!
她不光打架厉害,嘴也厉害的!
可得叫时阅川多看看自己的优点——跟优点比起来,不识字,且字写的丑,应该就没那么重要了。
不过……
“忘了问了,时阅川,你待会儿杠他的言论都整理好了吗?”
第135章:女子没见识
巳时正,文会正式开始。
白麓跟着时阅川缓缓进入会场,掀开竹帘,便觉得瞬间气温降了下来。而在会场正中央处,一座约有一立方的,被雕琢出松柏图的冰鉴正放在高台上,正散发着幽幽白气。
瞧瞧各位落座的书生,哪怕脚底仍旧痛苦,此刻感受到凉悠悠的气息,仍是忍不住松了口气,这才惊叹着看着周围。
“哟,大手笔啊!大夏天搞冰雕。”
白麓赞叹道。
时阅川也深以为然,随后打量了会场周围正不断扇风的丫鬟仆役,此刻若有所思:
“看来新学兴起如此之快,两位圣人所到之处无不被人追捧,跟他们本身会造势也脱不了关系。。”
白麓却很快把握住关键词:“本身?”
“不是说这些都是莲苑主人赞助?”
两位圣人出行,听说当地高门大户都很是追捧,纷纷以他们到自己家庄园为荣呢。
“阿麓说笑了。”
时阅川说得随意:“如今乃是盛夏,大户人家自然是有冰窖的,可这么大块冰储存已是艰难,更别提还要花心思雕琢。何况这只是一场文会……若你是莲苑主人,既是免费出借了庄园奴婢饮食等,可还会送出这样体贴的冰鉴?”
这是古代,夏天用冰全靠冬天储存,能有这么大块已然实属不易,更别提还要想办法让工匠在上头雕琢——
如今的气温,怕是雕琢到一半就要哗啦啦淌水了。且,这冰鉴实在扎扎实实一大块儿,哪怕大户人家设宴款待,也没有说舍得拿出这么一大块冰的!
白麓:……
她单知道夏天冰贵,没想到这么难呢!
……
“可要这么说的话,程溪云家里挺有钱的啊!”
不然这文会一路开了三场,若是家境普通一些,每次都这么配置的话,家底都得耗空了!
时阅川朗声而笑!
“阿麓,不要小看天下圣人——尤其是这等满脑子自私自利之人。”
“你觉得他们耗费颇多,殊不知名声煊赫,周围不知多少人想要结识……有礼相赠,道一句仰慕,两位圣人若是不收,反而是格格不入了。”
时阅川看她似乎是对这种官方性质的人情往来有些不懂,便举例道:“便如这莲苑, 平日里包下庄园赏玩一日, 最低也要五百两。可圣人讲学, 莲苑主人还要托关系送些礼品,才能让圣人们来此。”
“又比如像二位圣人这等地位,周围有的是豪商巨贾想要认识, 逢节日赠出千两白两,更是稀松平常……”
时阅川把话讲的如此透彻, 白麓很快就懂了:“请知名人士演讲嘛……早说啊, 我还以为圣人真的爱惜羽毛, 分文不取呢!”
但她没想到,现代知名人士演讲, 听讲的人连微信都拿不到,但是古代文人交流,听讲的反而还要积极送礼!
圣人若真是分文不取, 那反而不好开拓人脉了。
……
不过这么一说明白, 她反而更生气了——
“照这样说, 岂不是只要有名声, 哪怕最后这新学皇帝不支持,他们也一样不吃亏?”
时阅川点了点头:“若非稳赚不赔, 两位圣人又何至于千里奔波?”
他们可都一把年纪了,这还是骄阳烈烈的六月!
这可真是……千里求官只为财的另类解读啊!
白麓更气了!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戴上痛苦面具的程溪云!
小书生虽是斗志昂扬, 但可惜的是,脚底实在太过疼痛, 以至于走半路上鸡汤就失去了作用,如今勉强绷着表情, 几乎是瘸腿进来的!
然而托早上换鞋的福,在场的人竟都认识了他, 加上“程圣人儿子”这个光环,个个热络极了。
程溪云:……
“程兄!我还道你为何迟迟不来呢?”
程溪云:你谁,麻烦别耽误我坐下。
“程兄!若不嫌弃的话,来前排与我共坐可好?”
程溪云:……走远些你们这群小脚男!他现在一步都不想走了!他就想坐下!
就在此刻,白麓如天神一般对他挥了挥手:“程溪云,这里坐!”
坐近一点,待会儿方便看他们怎么怼他爹嘛!也好叫他再一次心服口服。
程溪云如蒙大赦, 此刻带着小青火速上前,只觉得曙光已至!他的脚不用踩在地上了!
……
文人相聚,座位可不是一排排椅子就能打发的,会场中一排排的长案蒲团, 桌上瓜果点心茶水,富裕人家的读书人还带了伶人丫鬟书童……
说来好笑。
真正想要进来的书生们为了一张帖子,还要努力投文,争取得到大家欣赏,这才能有一张请帖。
而丫鬟仆从……他们之所以能随便进,盖因从时代眼光来描述,他们只能算是主人家的私有财产,并不算人罢了。
白麓想到此处,不由叹了口气——
希望今天能杠赢吧!
不然,以后会越来越糟糕的。
就在这时,身侧案几的书生却拱手问道:“这位兄台,圣人即将入场,你怎地带女子坐在身侧?如此堂而皇之,恐怕不好吧?”
对方看起来很是恳切,白麓如今要养精蓄锐,也不打算我直接就杠,于是也笑着问道:“怎么,我见不得人吗?”
时阅川却是郑重道:“天下男女,堂堂正正,自然无不可见人之说。”
……
身侧的书生见他听不懂,不由着急起来:
“唉!你这人!她可是女子,既不通诗文,也没什么见识,今日可是难得的机会,兄台你切不可因一时儿女私情,耽误了圣人的好印象啊!”
又对白麓一拱手:“这位姑娘,文会乃是我等男子一展抱负的场所,还请回避一二……不然这大庭广众之下,恐会有损清誉。”
这书生的每一句话都是好意,然而好意身后所隐藏的观念,却越发使得白麓意志坚定。
她眼神冷冷的,唇畔的笑也融化不了:“这大庭广众之下,我又怎会清誉有损?”
“女子就不通诗文,没甚见识了?”
她一指帘外弹唱的伶人:“这位苏大家,我曾听说端午文会作了龙舟诗,整个赤霞州无一人敢与她相比……”
“也不知她是少了什么见识,还是不通什么诗书。”
第136章:端起碗来吃饭
这年头出名的伶人,可不是凭着一张脸便能做花瓶的,便如碧玉楼的良辰。
想要多挣钱,想要抬高身价,想要获得一定范围内的自由,想要尽可能的维护人身安全和拥有未来保障……
沦落到此等境地的女子,便唯有变得更优秀,更出名。
琴棋书画,舞乐歌谈,再加上人生坎坷,多种心酸,更有人生感触。
每个州府反而都有些出了名的大家们。
碧玉楼的良辰以【温柔婉转,善解人意】而出名。
但其实在整个大政国的行当当中,她反而略落了下乘,也是因此她并无其他一等一的技艺在手,也因此,良辰才在编戏的道路上越发有激情。
而赤霞州文风鼎盛,三岁小童张口都能背出一首打油诗来。。
在此等内卷的环境下,想要成为文人墨客们追捧的人,那些特殊行业的女子,在诗书一道上的天分和功夫绝不可小视。
白麓如今拿人家了举例,书生们连反驳都变得艰难了。
但……
“这怎么能一样?”这一次,是更远些的书生也凑过来反驳。
……
毕竟,时阅川的那张脸,天生便是焦点,再加上万绿丛中有白麓这一点红,大伙儿可不得把注意力挪过来嘛。
只见侧前方的书生转身,对时阅川敷衍的一拱手:
“这位姑娘倒真是牙尖嘴利,但我等苦读多年,并非只会作诗。反而是想有朝一日造福天下黎民……写诗,不过小道尔。”
“嗯。”
白麓赞同的点点头:
“那你怎么造福呢?有具体条例和报告吗?”
对方:……
对方的脸也有些绷不住了。
这都是什么问题?难道她不应该反省自己,重新认识他们这些胸怀大志的书生,和那些卖笑伶人之间的根本差距吗?!
……
但这话题也不是不能回答的。
只见又有人朝半空一拱手。
“姑娘也不必嘲讽我等,我虽还未有功名在身,可假以时日,必能金榜题名!到时为官作宰,方能造福一方。”
“是啊, 我知道, 假以时日嘛!”
白麓的情绪越发淡定, 反而再次疑惑反问:“我是问你,既然做好了为天下黎明百姓造福的准备,现在心里有什么想法呢?”
“具体的分析有没有?拿出来说说呀。”
这、这他们哪能有啊?
以他们如今的学生身份, 还暂时接触不到国家大事。最贴近民生的,恐怕还是大伙儿考童生考秀才时遇到的那些时政要题吧!
倒也不是不能拿出来讲讲……
可再看白麓那张端正却嘲讽的脸, 大伙儿便都诡异的沉默下来。
……
直到这时, 才有人冷笑一声:“怪道两位圣人常说女子该在家中相夫教子, 不可抛头露面……我如今看来,确实有道理。”
“姑娘牙尖嘴利, 我等奉行君子之道,自然是比不上的。”
“可你身为女子,抛头露面本就算是轻浮浪荡, 如今文会上还敢大放厥词——既不知卑弱恭顺, 更不知谨守妇道, 又有何颜面敢大放厥词?”
对方说的正气凛然, 白麓竟也破天荒的没显出怒色来,只眼神在他身上洗的发白的青色外衫上看了一眼, 又看了看那朴素的发带,内衫……
她的眼神毫无遮挡,倒叫对方不自在的后退一步, 忍不住面红耳赤:“轻浮!”
白麓眉头一挑,正待开口, 却听时阅川抢先说道:“这位兄台,我观你家境一般, 不知家中是做何营生?”
“你!”
果不其然,对方瞧着便又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此刻脸色涨得通红,眼神也恶狠狠的。
“我自然是不如尔等金尊玉贵,家中不过小小农户!全靠爹娘姊妹辛苦劳作,方才能供我见一见世面。”
“正因我家贫,所以才能要奋发向上,谨遵圣人言论!”
白麓翻了个白眼——奋发向上?
兄台,你这方向是大错呀。
别人在往上爬, 你非得往臭水沟里钻——书上的孔孟之道学完了吗?如今还敢大言不惭说谨遵圣人言论……眼睛看不清,脑子也拎不清。
就你这样的。以后能为官做宰?
才怪呢!
……
时阅川也微微一笑:“那这么说的话,令堂令姊妹,也是每天辛苦外出……你如果觉得此等行径轻浮, 又为何舔着脸要家中女眷供养呢?”
“你!你胡说!”
“哪里胡说了?”时阅川仍是微微含笑,那清隽的面容在此,整个会场绝无比他更温文尔雅的了。
“入这文会,兄台,花销不算小吧?家中就你一人读书,爹娘姊妹全在辛苦劳作。你觉得自己不是靠他们供养吗?”
“似你这样的身份,还敢跟我来提女子卑弱恭顺,不可抛头露面浪荡轻浮……”
“你配吗?”
神仙公子只微一挑眉,那嘲讽的语气便铺天盖地的砸了过去,在场不仅面前那位书生,便连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后背起了一连串的鸡皮疙瘩,心中一万个庆幸——
好狠辣直接的话!还好没有对我说!
然后又忍不住怀疑自己——他们有没有这种心态?
……
时阅川作为曾经的探花,说话当然要温和一些。然而白麓斗大的字识不出来一箩筐,这会儿来就是搞事情!
便也得意的一笑:“乡间有句俗语,我倒觉得挺贴切。”
“这位兄台,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有种白眼狼行径叫做——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嚯!
在场的书生们,哪里听过如此赤裸裸的言语,简直不啻于把人的面皮剥下来,扔在地上踩!
这话一说,那迎面的书生脸色阵红阵白,呼哧呼哧喘着气,仿佛随时都要撅过去!
但,他坚持住了!
只见这本来一派正气的书生猛的高举袖子,牢牢遮住了自己的脸,仓皇的趴回了座位上。
白麓眼神一转,又对上身侧的其他书生。
这眼神仿佛利剑,一时间,再没人敢大放厥词,反而纷纷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却听堂上有琵琶声铮铮然响起,帘外伶人们开始奏乐了——
而在高台上,两位圣人缓缓入场,端正严肃地跪坐在蒲团上,神色庄重。
文会,即将开始!
第137章:心学理论
文会开场,伶人们的乐曲也渐渐停下,两位圣人也因此微笑起来,随后,程溪云的父亲,程载道程圣人便朗声说道:
“承蒙诸位赏识,才教老朽以年迈之身,仍能将自己毕生所学传之天下。”
而朱文阔朱圣人则仿佛一位称职的捧哏,也跟着露出慈祥又和蔼的笑容:
“诸位都是年轻俊才,观之不凡,今日有幸,还请诸位指正。”
其实,在场倒是有年迈书生,但总得来说,还是年轻人更多些。而两位圣人却是年长者,且身居尊位,言语本不必这样谦虚。
但想来二人皆有心胸与智慧,如今这话一说,满座书生就是一片感激涕零之态,有些情绪一激动的,这会儿已然开始擦眼泪了。
只觉圣人为传新学,不惜折节,实乃孔孟再生……
这也让他们对新学越发有自信,越发的信赖了。
白麓就亲眼瞧见先前那个没能杠赢她的书生,此刻昂首挺胸跪坐在蒲团上,目光灼灼看向高台。。
间或以复杂且仇恨的眼神再看过来,仿佛听了这一场讲座,便能将白麓牢牢压制似的。
白麓也不紧不慢的回视过去,染了古代胭脂的红唇微翘,给了对方好嘲讽一个眼神。
那书生瞬间气红了脸!
她这才舒坦,心想:几个道行呢?敢跟我这样杠。
……
台上两位圣人仍在谦虚:
“惭愧,我等所讲,也是依托孔孟之道而衍生出的思想,自是比不得先贤。”
“但余以为,尚且有些值得一听的部分。”
“但如今,只一场讲学,恐难将其要义全部解说,因此,我等今日选题便是——【义利之辩】。”
“孔曰:仁者人也,义者宜也,即为:重义而不轻利。”
“然,孔圣人教化诸国,乃我儒家至圣, 他之所见, 必是人人都已受教化, 义利之分,原无有瑕。”
“奈何天地运转,变化无常, 如今愚民者甚多,连荀圣都曾说过:先义后利者容, 先利后义者辱。”
“可见时移世易, 风气转变。”
“董圣也更是直言:夫人仁者, 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也可见教化卑弱, 见利忘义者众多。”
“我等都是身负才学之人,自然也要顺应时势,以教化万民为己任, 因而顺应天命, 今言:有义则无利, 有利则无义!”
“朱兄也提:革尽人欲, 复尽天理!”
“此乃新学之道,义利两分, 存天理,灭人欲。”
……
台下诸位学子听的全神贯注,而白麓却跟时阅川对视一眼, 小声说道:“他这是……走极端了呀。”
人家孔子当年可没说义跟利要完全分开,只是说为了获取额外的利益而去做某些事, 是不应该的。
两位圣人可倒好,从荀子到董仲舒层层铺垫, 完了来一句:胸怀大义的人就不该谈利益。
谈利益的人,心中就没有大义。
你搁这搁这呢?
白莲花圣母都不敢这么说!
按白麓的理解, 照这么说的话,保家卫国的事,人人都该主动去干,而不该谈工资补贴,提了就是心中没家国!
不知道的,还以为全民修仙呢,餐风引路睡山洞, 房子不要米面不吃才是对的是吧?
狗屁!
……
不过,头一回听古代讲学,她也挺感兴趣的,更何况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如今讲学才刚开了个头,总得要听完才是。
没曾想,两位圣人年纪虽大,眼神却不坏。之前没注意也就罢了,如今眼神一扫,看见白麓正低头跟时阅川说着什么,当下便有了新想法。
他们之前见到这南洲神仙公子身侧的女子,只不过没太在意,也以为是学生携美同游,太正常不过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场中那么多伶人,也是寻常!便是他们平日无事,也要相召一二女子弹琴为伴。
没曾想,如今这人竟堂而皇之的坐在诸学子之间,且目光灼灼,神情跳跃,并不似其他人那样虔诚……
这样一位女子……
两位圣人对视一眼,心中也默契地有了想法。
……
他们这讲学,举的例子虽也是圣人之道,可干巴巴的,总是没什么冲击力的。
按照过往经验,想要在人的心中牢牢刻下他们的理念,自然也要叫大家印象深刻才是。
还有什么,比当堂举例叫大家亲眼见证,更为有效呢?
于是,两位圣人默契一对,这次,便由朱文阔朱圣人发言了——
“这堂中为何会有女子?”
他目光灼灼,直盯着白麓的方向,原本和蔼慈祥的脸上一片严肃。
仿佛面对的不是位女子,而是位人人厌恶的犯人。
白麓:……
老家伙,我本来还想安安生生听完这堂讲学的,你干嘛非想不开呢?
她也缓缓站了起来,微微一笑:“帖子上没说女子不能来参加呀,怎么,想找茬啊?”
这语气!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想找茬的是你吧?
怎么能这么嚣张对圣人说话?
果不其然,两位圣人往来无白丁,如今日日受人吹捧,何曾遇到如此无理之人!
此刻,朱圣人面色涨红,眼神牢牢盯着此处:
“虽未在帖子上明言,但以我之见,女子怎可如此抛头露面?”
他甚至不给白麓反驳的机会,张嘴便道:“天地分阴阳,周易分乾坤,自古以来,男为天,女在下,自有分工。”
“男儿志在四方,女子便理应承担相夫教子之重任。恭顺贤淑,更要谨言慎行,爱惜自身。”
“如今满场都是男儿,我瞧你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怎可安然还坐在诸男子之中?”
“这还有何清白可言?”
这一番杀人不见血的狠刀子捅过来,换做寻常女子,羞也要羞愧死了。
然而白麓却心想:你个老顽固,我是坐在诸学子当中,我又没坐他们大腿上!
人跟人之间隔那么大距离,你说我没了清白,你家清白靠空气传播呀?
……
她心中怒火高涨,朱圣人却是越说面色反而越是和蔼,如今更仿佛一位体贴的长辈,温声笑道:
“这位姑娘,你之所行,千错万错,实在走岔了路。如今还请听我一番劝,早早避开人吧。”
“做下此等行径,已是令全家面目蒙羞了。”
第138章:饿死事小,失节是大
白麓:……
想打人的心思按耐不住了!
她攥紧了拳头。
而此刻,时阅川却也起身,极其敷衍地一拱手:
“两位圣人,我倒想知道,女子为何要恭顺,又为何要谨言慎行,不可坐在此处?”
程圣人冷哼一声,尤其厌恶这原本看好的神仙公子脑子不清醒,便直截了当:
“岂不闻: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等讲学,她一介女子如何能懂?”
“而这天地之分,阴阳之变,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加于民生仕途无意义,若连相夫教子的本分都做不好,又生来何用?”
“而大丈夫生于世,顶天立地,并不因女子无用便抛弃……难道身为女子,她们还不应该恭顺行事,以求生存吗?”
……
时阅川眉目疏冷,眼神仿佛淬着冰:“天地阴阳,人分男女,一草一木皆有所用,我倒不知,什么时候,天可舍地,孤阳生长,而女子……还需靠恭顺才能活下去!”
白麓突然被叫起来,两位圣人的目的不要太明确,时阅川又哪里看不明白?
阿麓想闹事,他之前便寡言少行陪着便是,可如今,她却被人当众责备,时阅川焉何能忍?!
更何况,不就是举例子列典型吗?
圣人会,时阅川难道不会吗?
他此刻伸手一指,目标全是家贫之人,最后更是定格在之前跟阿麓吵架的那位书生身上:
“女子生来无用,那他又是靠的什么读来圣贤书?”
“没有家中女子洗衣做饭,辛勤劳作,便问问他,如何能被生出来,又是怎样养出这不知感恩只会压榨母亲姐妹的狼心狗肺之徒?!”
“莫非他长这么大, 人乃天地所生, 米面束脩全是天降?”
那书生已然呆滞了!
他痛苦且卑微地想:为什么又是我?!
然而时阅川那句话振聋发聩, 周围人,连同他自己都忍不住琢磨起来,不由又羞愧的以袖掩面。
而台下书生如今只是追捧新学, 还并未完全被洗脑,此刻反思自身, 不由也是面露羞愧。
……
可这么一来, 两位圣人好不容易铺垫营造的大好局面, 就完全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再看时阅川,不仅人中龙凤, 贵气天成,便连这三言两语也是直指内核,完全掀翻了他之前说女子无用的理论!
好在应付突发状况, 两位圣人也不是头一次了, 毕竟新学嘛, 总有不理解的人当堂质疑, 而他们,也自有配套对应方式……
果不其然!
只见朱圣人抿嘴不言, 而程圣人却是面露赏识:
“好!好一番男儿志气!勇气可嘉!”
“我记得你,南洲时公子是不是?你一番仗义执言,着实叫老夫欣赏——但, 之前朱兄的意思,怕是你误会了!”
“朱兄也是一番好意——女子清白何等重要?失了清白, 这位姑娘以后要如何自处?也叫天下女子蒙羞。”
“要知道,饿死事小, 失节是大!”
……
接下来,便是一番实际案例了——
“我在帝都曾有一位好友陈兄, 官拜三品,其女熟读《女诫》,贤惠淑达,恭顺大义,因去年丈夫新丧,我那陈兄心疼女儿,便要带其归家改嫁。”
“然, 侄女却是书信一封,字字铿锵:夫死而嫁,乃为失节。饿死事小,失节为大。。女儿即为女子, 当事事谨慎,为天下女子端正自身——以人伦风教为重,于家中奉养父母,养育子女,乃是为妻之道,女子应当!”
程圣人面色无奈又慈祥,仿佛心痛,又仿佛赞叹,此刻看着白麓,更是一派和蔼:
“姑娘,我等非是针对你,而是实实在在为你担心。”
这话一说,场下学子们又一次沸腾了。
白麓很理解大家的沸腾——因为在座都是男人啊!
男人的劣根性,哪怕是在家对妻子呼来喝去拳打脚踢万分嫌弃,他们也不想妻子改嫁……
如今程圣人举出这个例子,难怪能引起共鸣呢?
再瞧瞧角落里的程溪云,对方已然把头埋得深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看到亲爹被打脸……
唉,既然为妻之道是这样严格,那他为子之道,也只好更卑弱,更恭顺一些……
先藏起来认怂吧!
爹就……就保重吧!
……
再嫁不再嫁的,那是每个人的自由,可要是拿这个要求天下女子,那她可不情愿了——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是,良辰也是,甚至角落的伶人们也是!
虽然时代局限,他们身为个体仍有不自由,但是……总不能越来越多的镣铐上身吧!
她不能忍,时阅川自然更不能忍!
两位圣人纵然民间追捧者甚多,可他们汲汲营营,为的不就是为官做宰,奔个前程吗?
拼的就是有朝一日陛下青睐!
但,不巧的是,他时阅川不仅已经做过官了,甚至还在帝都呆过很长一段时间!
而身为俊美的探花郎,他的朋友圈嘛……
此刻,只见时阅川微皱眉头:
“容我打断一下——两位圣人所提的朋友,陈姓,官拜三品,女儿去年丧夫……”
他一边慢吞吞说着,一边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帝都内这样一位官员,我也认识的。”
腰侧,白麓的手指头快要把他皮肉戳穿了,显然已是乐不可支。
而时阅川余光看去,她还努力绷着脸,没把笑容露出来呢!
于是求知的态度越发从容了——
“莫非是左副都御使陈松节陈大人?”
“可我怎么记得,陈大人的女儿,去年底便已经再嫁,夫家乃是一品平章政事家的三公子?”
这下子,白麓是真的忍不住了,“噗”的一声,便叫整个会场的学生们脸色都青了。
唯有高台上两位圣人面色淡定此刻虽是尴尬,但却勉强掩饰住了——
“你这书生,稍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便忍不住处处卖弄,帝都人才济济,陈姓高官不知多少,切勿认错了人,闹出笑话!”
时阅川便微一颔首:“谢圣人关怀,我也怕弄错了,不过,我还有陈大人二嫁女儿的请柬在手,圣人若是不确定,不如来比对比对?”
两位圣人:……!!!
第139章:请帖对比
请帖?
众人惊呆了。
真的假的?你这人家去年年底结婚的请帖还带着呢?
白麓也惊讶地看着身侧的时阅川,眼神中满是赞赏——好小伙儿!
不愧是我白麓看上的人!
如今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啊,时阅川跟她认识的时候,浑身上下就灵甲背着个小包袱,人长得贵公子,出门却是粗糙的不行,能有路引和身份文书就是极限了,哪儿来的请帖?
如今却还能讲的一片自然仿佛确有其事……进步太大了!
她戳了戳时阅川紧绷绷的腰侧,被弹性的手感吸引,忍不住一戳再戳,随后又被时阅川借着衣袖遮掩,轻轻拍了一下!
白麓:……
好吧,她就是故意的,实在是时阅川的脸色绷得太狠了,看起来那么生气……
而且,被保护的感觉,太美妙啦!
时阅川也在心中叹气——阿麓真是,别人都骂她了,她不光不打人,还有心思在这里闹……
莫非是自己总让她不要闹事,如今矫枉过正了?!
他不由又开始忧虑起来。
……
这宽袍大袖下的小动作,气氛紧绷的场内无人察觉。
请帖一事,众人半信半疑。但是时阅川说得那位左副都御史的女儿,说得这样明确,反而不太像假的。
可既然人家都已经改价,那之前圣人说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又是怎么回事?
莫非真是杜撰的?
毕竟,时阅川说的那么笃定啊!
以至于场内一片静谧,大伙犹豫地看看他,再看看台上同样说不出话来的圣人们,心中也开始动摇起来。
两位圣人见状,心中不由暗道不好!
再这么下去,刚才铺垫好的气氛就荡然无存了!
更何况,他们之前多处讲学,身份被架的太高,如今已经不能接受被戳破了!
此刻,只听朱圣人冷笑一声:“你这书生,如今张口胡言乱语不仅不羞愧,反而还变本加厉,扯出这莫须有的东西来……我问你,若非蓄意图谋,谁会出门还携带去岁别人家的请帖?”
“说吧, 你又是听了谁的吩咐, 拿了谁的钱财, 才要来阻止老夫讲学传道?”
……
程圣人也是一派正气凛然:
“我与朱兄推广新学,是为天下人明礼法,重道德, 灭人欲!为官做宰要忠于陛下,为人子女要事亲至孝, 为妻之道, 更是要恭顺清白!”
程载道如今横眉怒目, 倒是别有一番威视,叫台下的亲儿子程溪云看到, 不由又痛苦地缩了回去——
爹啊!你为何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拜托赶紧认输吧,丢脸就丢脸,咱们搬回庄子里住没影响的!您儿子穿小鞋, 如今快要撑不下去了!脚好疼啊!
可惜了, 也不知是程载道实在不喜欢这身无功名的小儿子, 还是父子俩天生就没有默契, 如今,台上的程载道不仅没有认输的意思, 反而又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嘴脸:
“年轻人,我观你仪态出众,君子之风翩然, 原本也当是前途一片大好!”
“可如今,又为何要做这等小人行径……我之前不肯戳穿, 实在是爱惜才华啊!”
好一张痛心疾首令人信服的脸!
台下的墙头草们左看右看,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对方如今一副好态度, 时阅川便也微微欠身,仪态如云, 说不出的优美来。
会场中几个塌腰驼背的书生们看到,眼神中的艳羡都快要溢出来了。
毕竟,不管什么年代,相貌出色的人都有优势的,尤其是听说陛下也颇爱看美人……
这等羡慕的眼光,时阅川从小到大早已熟知,如今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只在敷衍躬身后轻声问道:“多谢两位圣人,不过……真的不需要对照一下请帖看看是谁在说谎吗?”
他说着,竟真的从衣袖中掏出一副大红请帖来!
白麓:!!!
众人:!!!
两位圣人:……
会场又一次陷入可疑的沉默。
……
白麓是万万没想到,此刻只恨不得眼神能打字:你真有啊?
时阅川看懂了, 于是又高深地笑了起来。
请帖吗,那当然是没有的。
凭他的容貌,再看陛下的青睐,还有探花郎在读书人中的声誉,哪怕官小,可天子近臣却也不在乎几品的。
多数时候,这种帖子只为一个面子情,时阅川每月都要收到。
至于去不去,则就只能看他在各方调查的进度了……
但,巧了不是,这位左副都御史陈松节陈大人,听说打算给寡妇女儿张罗相亲时,遇到有人来投文,说的就是刚才两位圣人说得那些狗屁话!
其中有且包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可把陈大人怄住了,撸袖子拿着这狗屁不通的书信,赶在上朝前就在中正门前怒骂三炷香!
“老子嫁女儿,吃你这藏头露尾的王八蛋一粒米了,还敢在这里提什么守节?有种报上名来,不如叫你夫人也试试做寡妇守节的滋味?!”
左副都御史当年也是三甲及第,为人最是有涵养,只不过如今年纪大了,耐心不好,大家也都很包容!
据说那天早上,中正门前卖瓜子的都眉开眼笑的!
……
这一折腾,叫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事儿了,还引得户部尚书也破口大骂:
“吃饱了撑的管起寡妇改嫁了?!莫不是自己就是个光棍汉?简直耻辱!”
“嘴皮子一张就要人守节?咱们大政国好不容易休养生息,随便寡妇怎么嫁,多生孩子才是正理!不然税收哪里来?我等俸禄怎么发?”
“断我财路……呸,断人幸福,犹如杀人父母!决不可忍!”
“藏头露尾,着实小人!”
“陈大人,你放心,不就是咱侄女儿二嫁吗?我给你介绍个人——你瞧,平章政事家的三公子丧妻一年了,要不……见一面?!”
好家伙,这一见面,那叫一个金风玉露一相逢啊!不过月余就开始走六礼了!
户部尚书为此还被请上座,饮了一杯媒人酒呢!
一时间反倒在帝都成为美谈,至今都有人津津乐道。
就……也不能说两位圣人运气不好吧,就是举例子,属实没什么运道!
这不,大约是觉得大官作为例子,会更让人追捧信服,谁知道,恰好就选了个典型!
第140章:哪位三品大人
这场热闹轰轰烈烈,带来最直接的改变,就是中正门那里不光卖早点的多了起来,就是卖瓜子花生松子的,都比以往多了。
时阅川回京述职时经过,发现各位大人们从平阳大道就开始揣包瓜子,等过了中正门侍卫巡检,刚好磕完。
其间大家一人一文钱又请了位无儿无女的老妇人扫街,还叫陛下赞了一回呢!
贵公子时阅川:……
他忍了又忍,才忍住自己也噼里啪啦嗑瓜子的欲望。
但也因此事,他额外看了平章政事送来的喜帖,再加上左副都御史的邀请,以及陛下感兴趣的垂问……倒真让时阅川印象深刻了!
也是因此,时阅川一开始才斩钉截铁,认为新学不利人口,陛下断不能应允的!
……
而他向来行事缜密,谋定而后动,如今阿麓既然一门心思要来文会上搞事情,时阅川自然是要知己知彼的。
他花了些时间和金钱,叫两位圣人的贴身仆从把二人行事说了个大概,刚好提到了圣人的这个举例……
为此,时阅川深夜被崔家人吵闹的睡不着时,就手写一份原模原样的喜帖备用了。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去岁左副都御史送来的请帖!
至于剩下两张纸……刚好阿麓也睡不着,自然也要书信一封,给扰人清梦的崔家一点小问候了。
如今文会上却没看到崔家兄妹,白麓早已经把他们忘在脑后。。
但时阅川却猜想,大约是钱给的够,所以丹州崔家的人,听说嫡少爷断子绝孙了,也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了吧!
如此,文会上累了,回客栈还能有一番好戏,也不枉阿麓如此辛苦了。
而此刻已经回到客栈盘点行李的灵甲却满心慌张:
我钱呢?
我辣么大一堆钱呢?
我给公子准备的、未来一个月讨好的阿麓姑娘的零花钱呢?
钱去哪儿了?!!
……
总之,又准备是不会错的。
而如今,两位圣人看着他从袖中掏出的红色喜帖,已然目瞪口呆!
场中诸人也早没了动静。
这……还真拿得出来啊?
大家伙的眼神转来转去, 不知为何, 求学的心思虽淡了, 可内心却又有一股激荡情绪,仿佛想要立刻与人沟通,宣泄出来!
唉!
想来都怪两位圣人, 怎么讲学也讲的这样精彩呢?
良久,才听台上程圣人微微一笑:“小友准备充分啊!”
话题一转, 却又道:“不过, 我说的却不是这位左副都御史陈大人, 而是从三品,光禄寺卿陈大人。”
说罢又矜持地捋一捋胡须:“毕竟老夫也曾在帝都求学, 有一些些至交好友的。”
“是吗?”
时阅川微笑起来,意味深长:“这回圣人不改了?确定是光禄寺卿?”
“你这话是何意!”朱圣人不开心的看着他:“我等这把年纪,莫非还会说谎不成!”
那模样, 像极了称职的捧哏。
白麓也不甘似弱——两个老头子都能搞组合, 她也不能叫时阅川孤军奋战!
于是也瞪着对方, 嘲讽道:“说谎又不看年龄?万一等会再有人说自己年老痴呆记错了, 换成什么别的官……那这可怎么扯的清!”
……
这话的指向太过明确了,阿麓还是太直白了。
不过, 明显是为了护着自己吧……
时阅川微笑着看着她,目光满足极了。
“老夫都说了!就是光禄寺卿陈大人!”朱圣人仍是斩钉截铁!
毕竟事到如今,他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只能硬着头皮向上!
之前说的左副都御史听说温文尔雅性情豁达,莫非名气太大了?
这回换一个官, 总不至于还认识吧?
光禄寺卿和左副都御史,这官职平日里可没什么交集的!
时阅川叹了口气:“光禄寺卿今年年方三十整, 乃元和七年的少年状元,去年夏天刚升职, 乃是陛下钦点。”
当年人人赞为少年英才,十六岁便是状元之身,陛下青眼有加,明显前途广阔,尤其人也长的端正。
听说光是他的婚事,帝都那些人家都扯了好多回呢!
“如今算来,光禄寺卿的女儿才不过刚过七岁生日, 何来二嫁?”
“更何况,对方姓周。”
……
两位圣人:!!!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各有埋怨——这举的什么狗屁例子?!
然而当务之急,还得化解这一番尴尬才是!
好在脸皮不厚, 成功不够,程圣人便又绷住高端神色,尽可能轻快地笑了起来:
“哦?我听小友所说,人人都熟识,仿佛整个帝都都在掌控,家家为官做宰之人全在把握?”
“果然后生可畏啊!”
这话内涵的深意很有意思,心眼小一点的皇帝就会忍不住多想,搞不好哪一天就会成为致命弱点了!
如今这书生说得头头是道,大约是家中就有人做官,为此,他们要更加谨慎,出口气就行!
时阅川却心想:当今陛下用人不拘一格,比如让他这探花郎四处奔波处理事物,又有足够智慧,从他所讲沿途情景中拼凑出如今大政国的情况……
他若是在意这些,反而才是奇怪。
但……这些都是长远考虑,如今既然要闹事不如……规模再大一些?
……
时阅川对身侧的白麓微微一笑,轻声问:“无聊吗?”
白麓疯狂摇头:“不不不超级有意思!”
时阅川便放下心来,又从兜里掏出一份身份文牒:
“承蒙诸位不弃,在下也曾是元和十六年的小小探花。”
众人:……?!!!
两位圣人直接麻了。
——这倒霉催的,怎么竟选了这么个晦气日子?
诸事不顺呐!
台下,元和十六年的探花郎仍是如美玉雕塑,风度翩翩:
“敢问,两位圣人之前所说那位不肯二嫁的,三品陈大人的寡妇女儿,究竟又指的是谁呢?”
两位圣人:……
他们眼神躲闪,很快又开始面色红涨,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这下子,场中喧哗声轰然爆发!
所有人都知道两位圣人举例子是胡编乱凑。
那……圣人是这种德行,又真的能带着大家一路奋发向上吗?
这场文会,彻底完了。
第141章:乾坤有别
信任的摧毁如此容易。
而叫白麓来说,两位圣人非要把自己塑造的这么出色,那就别怪粉丝塌房啊!
如今这满堂学子,人人都盯着台上,以至于哪怕两位圣人表情管理颇有心得此刻仍是露了心虚。
而这一分心虚,便如冷水入油锅,顷刻间便炸开了这沉默的氛围!
此刻,之前还满心自得程圣人看了自己小鞋的书生站了起来,神情严肃:
“两位圣人,我等今日前来是为求学!求学也要求真!二位接连谎话又是为何?难不成新学必须要用谎言来理解吗!”
这番态度跟之前的仰慕尊敬简直是天差地别,偏偏台上二人,根本没办法!
还是程圣人更加沉稳一些,此刻瞬间转变心态,愧然低头,老泪纵横:
“诸位,请听我一言。”
“我程载道一生光明磊落,今日之谎言,实在事出有因——这谎言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更加不是为了推广新学,而是为了天地之清,人之本正!”
程载道一把年纪了,此前还有圣人的名头。如今惭愧认错,也叫人心中不忍。
不知不觉,整个会场便又重新安静下来。
……
只见程载道狠狠一躬身,接着才直起腰来,字字铿锵地说道:
“天地阴阳,乾坤有别。。自古以来男女便都各有分工,男子顶门立柱,光耀门楣。女子相夫教子,贤惠持家。诸位,我说的是不是世间正理?”
台下一时静默,不知该不该应和。
但仔细想想,这话似乎也没什么错误。于是便有人试探回复:“是这个道理。”
程载道便对着那人感激一笑,引得在场大家伙好感又渐渐升起来了,心中不由有了种“听听也无妨”的念头。
白麓便懂了——老家伙这是举例子翻车,眼看着声誉尽毁前途无着,便打算另辟蹊径。
出现错误了不要急于遮掩,转移矛盾,才是上上策。
由此可见,他的情商智商,着实比朱圣人朱文阔要高出一筹来。
时阅川也看了看白麓——想来, 这反而正中阿麓下怀吧?
……
白麓果然心情很美妙。
她是打算这场文会好好杠一杠两位圣人没错, 可没想到他们自己挖坑, 举了个这样不成器的例子,以至于还没开始便就翻车了!
文会上白麓真正想教训的那些个重头戏,如今还没轮到就夭折, 她心里也是憋着一股气的。
毕竟,文会之后偷偷把人打一顿, 和在文会上光明正大用理论驳斥回去, 那带来的效果又截然不同了。
在这个没有网络的年代, 消息传播的速度极其可怜。
在赤霞州丢了脸不算什么,但凡再快些去外头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 哪怕只有一半的人相信,那些地方的女孩子不一样要吃苦受罪吗?
治标不治本。
白麓心想,既然是要打压他们的名声, 那不如彻底打落进尘埃里吧!
这……大概就是强者之间的心有灵犀吧。
白麓想师出有名, 而两位圣人也不甘心狼狈退场, 还想翻身。
一来二去, 就要从道德处向下压制。
然而新学理论里,此前义利之辩已然讲过了。如今最贴合男人自尊, 更容易引起男人共鸣的,岂非是对女子的约束和控制权?
程载道这番言论一铺垫,两方都觉得满意极了。
……
果不其然, 这个话题一打开,满座书生皆是认同。
白麓环顾四周, 甚至眼见着之前还义愤填膺的书生们,脸上渐渐涌现出赞同, 心中不由冷笑。
这两位圣人倒是十分有头脑,瞧这文会的模式, 如今仔细想来,跟诈骗集团有什么区别?
如这场简单的文会,就是诈骗团伙的第1轮筛选——像极了电信诈骗中优先筛选掉卡通头像的。
毕竟,据不确定报道,卡通头像的一般钱少还难缠。
这场文会便是由此筛选。
能愿意来的,大部分必然是赞同他们言论的。一旦引出合适话题,就会得到尊重与认同。
另一部分哪怕不赞同, 可好奇是难免的。
众所周知,好奇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男女之间有了这份情感,必然会进行深化。
在求学路上有了这种感觉,必然是要一头钻进去的。
好奇, 就是入坑的前兆。
如此,诈骗集团便圆满完成了他们的洗脑计划啦!
下一步,两位圣人就要靠着天下学子们的拥护和支持,将名声营造成“天下师”,而后高官厚禄,贵人三顾茅庐等故事,必将应声而起!
想到这里,她突然小声问时阅川:
“男子大多想要掌控女子的一生,你是否也会有此种想法?”
这种掌控不单单指的是人身自由,它包括的,还有人的利益,身而为人的权利!从学习,到婚姻,再到生育权,再到人生规划……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掌控】。
这也是程载道敢断定,【人人心中都有掌控欲】的道理。
时阅川却是摇了摇头:“阿麓,人都有掌控的欲望。不同的是,君子擅长掌控自身,而小人则永远想掌控别人。”
“阿麓的眼界,可看得上此等小人?”
白麓神色复杂。
她看不看得上的是另一回事,可是真没有见过像时阅川这样,既能自夸又能夸别人,偏偏神色还一派正常的人才。
……
台上,两位圣人仍旧一脸的痛心疾首。
“诸位请看,如今大街小巷,女子日渐增多。而家中妻子则越加凶狠,甚至敢恶语相加,全无对丈夫的尊重啊……这都是教化无道啊!”
“更何况女子乾坤颠倒,生出无妄的野心来,但偏偏学不来诗书,既无眼界也无胸怀,根本成不了大事。”
“反而要因此生生多出许多麻烦来。”
程载道似乎是说得上头了,此刻条理清晰,语气也越发激昂!
他似乎是感受到大家的全神贯注,此刻更是摇头叹息:
“世间对女子如此宽容,甚至都不对其清白约束——”
眼神转到白麓的范围,显然也是想现成拎一个不出错的典型来。
然而想到之前这姑娘的牙尖嘴利,还有时阅川刚才默不作声掏出请帖的模样,不由眼神瑟缩一下。
最后,便又退而求其次,看向一旁角落里捧着琵琶的那位伶人。
第142章:营业失败
程载道盯准的那位伶人惜月,便是白麓此前夸赞过的,赤霞州一等一的诗人。
伶人惜月乃是赤霞州文名最盛的,就如白麓所说——别看这里满座书生,可哪怕一个个拎起来,跟惜月论诗词,在座都是垃圾。
更别提她最擅长的琵琶,闻名赤霞。
说来,当真像极了小说话本里用来当垫脚石的人物。
如今文会能请她来,两位圣人不知使出了多少钱财,这才使得文会的格调无形上升。
大家一看——啊,惜月都来为圣人演奏,必定真有实力!又或者惜月也支持新学,那我也来吧……
而抱着琵琶的惜月此刻对上了程圣人的眼神,下意识的,她露出一个营业笑容来。
不营业不行啊。。
上下九流,阶层明确。
如今虽是世道宽容,可像他们这种吃手艺饭的,全靠客户捧场。且因交际圈的缘故,客户与客户之间还都认识。
但有一人言说不好,或者目露嫌弃,便要少掉一连串的生意……
如此,既是对方花了钱,惜月接受过专业训练,便也要给出相应服务才是。
也因此,她此时的笑容绝对是标标准准的。
想到这里,惜月内心也不由有些骄傲——
不愧是我!
瞧他们讲的都是些什么狗屁言论!可既然钱已到位,她,就还是这样专业!
……
可没曾想,程载道和朱文阔对伶人的看法,那真是一百个看不起!
觉得他们与青楼女子一样,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能有几分手艺在?
白麓此前拿惜月举例,是赞叹她的才华,可如今程载道盯上她,那是要来做反面教材的!
此刻,惜月的营业笑容还未收敛, 便听客户指着她道:
“这女子仗着有几分姿色, 日夜游走在豪门大族。虽说弹的一手好琵琶, 可天下弹琵琶好的又不知有多少,凭什么她就要这样受全城追捧?”
“我初来赤霞,便连路边小贩都能对其大肆吹捧, 莫非能是真有才学不成?”
“无非是仗着女子之身,仗着这几分姿色, 横行无忌罢了。”
“可见男女之分, 天生便是女子更多便宜!”
惜月的营业笑容渐渐拉垮。
她嘴角微微向下, 眼睛便如刀子一般,毫无遮掩的射像台上的两位圣人。
没错!
她是吃手艺饭的, 也接受过专业训练,可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喜怒哀乐,没有自尊!
大家都是靠银子生活的。她光明正大挣钱, 凭什么要接受这份莫须有的辱骂?
这要是能忍下去, 做什么伶人呢, 当菩萨去吧。
……
好在, 剩下未付的尾款叫惜月守住了岌岌可危的营业素养。
她勉强撑起笑脸:
“大人何故要如此贬低惜月?莫非是觉得惜月一曲要价太高?”
惜月心想:不就是戳人软肋吗?我也会啊!
这两个穷酸书生,搞不好还没她存款多呢, 你诈骗……啊不,讲学就讲学,凭什么拉她当垫脚石?
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自己?
她六岁被卖学艺, 头悬梁锥刺股,经受过多少折磨?
一群红袖添香的书生们, 一朝读书到三更就觉得已是值得留书传唱了,竟然对她指指点点?
谁知她艰难守住了底线, 程圣人却瞬间又抓住了把柄:
“也叫诸位听听,张嘴闭嘴便是钱!浑身已浸满了铜臭。此等女子, 竟还堂而皇之的受人追捧,豪门大族千金相请……天理何在?”
惜月:……
mmp断我前途,老娘非得刨了你们家祖坟!
……
只见她也豁然站了起来!
“这位大人,我提钱便是浑身沾满了铜臭。可为了请我来此演奏,大人前前后后可与妈妈还价三个时辰,最后还是我觉得能来文会一展见识,这才主动降了价。”
“如今看来, 见识是真不少,咱们二人之间,又究竟谁浑身沾满了铜臭?”
“大人若真是君子,瞧不起我等, 又为何还要重金相请?”
“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才是真小人伪君子吧。”
……
“你你你!”
程载道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为何今天碰上的全都是硬茬子?!
他只不过也是重复了老套路。
开文会,请青楼女子或伶人前来演奏,然后便当场指出对方的不守妇道,便能引得人人反思……
由此,心学的理念才能慢慢推及人心。
但如今……
程载道沧桑叹气:今日着实不是黄道吉日啊!
但,此事并没完!
台下众人听此讲学,仍旧精神奕奕。人群中还坐了一位元和十六年的探花!
论起年岁来,对方必然已是有品级的官员了!
他兄弟二人铺垫良多,如何能在此折戟沉沙?
于是,朱圣人便立刻衔接而上!
“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
“女子短处,可见一斑!”
他怒而指责,此刻瞧着惜月,满心都是心痛:
“惜月姑娘,你日常游走在豪门大户之间,清白与否不必再说,如今只略一提及便如此恼怒,岂非是心虚?”
“我等重金相请,便是看你一女子努力生存着实不易,心存怜惜罢了!也想叫大家认识到以色事人,不能长久!”
……
“去你娘的!”
惜月将手中琵琶直接砸了过去,那上好的琵琶砰的一声从朱圣人头边扔过,重重砸在高台上,发出了令人心颤的声响。
琵琶弦更是铮铮而断。
惜月的理智也铮铮而断!
“长得漂亮便是以色示人,你莫非是自己太丑太自卑,以至于才如此内心阴暗?”
“老娘我6岁学艺,每天苦练10个时辰,练得狠了,如今筋骨早已伤痕累累,每旬都要请医师针灸才能勉强挨住疼痛……如今你张口便说我靠脸吃饭?”
“呵!”
“总比你张嘴喷粪要来的清白!”
……
朱圣人也是浑身汗毛直竖!
那么大一张木琵琶,倘若砸到他的头上,不说别的,琴弦绷断倘若毁了脸,他也是颜面无存的。
但此刻仍要绷住气势,义正言辞的指责道:
“诸位可看见了吧,女子胸怀,不过如此!只说些逆耳忠言,便险遭不测!我等所言,大家务必要深思啊!”
程圣人也赶紧说道:“朱兄受苦了!”
又看向台下:“诸位请看,男子女子,胸怀为何?”
第143章:人的劣根性
这波白麓就懂了。
程朱二人,两人不愧是搭档。
其中程载道思维灵活,学识不俗,会用高大上的语言占据道德制高点,进行文雅的控诉。
而朱文阔朱圣人则擅长用最直白的语言直击核心,两人一粗一细,一文一武,难怪会在短时间内就将新学推送的如此声势赫赫。
比如此刻他那最直接的诘问,则让所有人都有些发懵了,然后顺着对方的逻辑一想——好像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确实是惜月先提的钱,又确实是对方恼羞成怒,还用琵琶砸人。再想想对方日常常在各种会场所见,高门大户也常相邀,更有大户人家的公子游湖踏春,也曾点名让她作陪……
如此想来,确实是她浪荡轻浮,没什么清白可讲。。
大伙再看看惜月的出色容貌,不由又想:对啊?为何她一介女子的文名还在我等大丈夫之上?
真是我等技不如人吗?
那必然不是!
想来,世间对女子果然太过优容,这才导致一个稍有姿色的伶人都敢拿琵琶砸圣人了。
别管圣人是否够格,可对方那么大年纪,又是饱读诗书之士,虽前头说了些无伤大雅的谎言,可到底瑕不掩瑜是不是?
再想想圣人们之前提到过的,如今女子越来越放肆的事……再不约束,以后自家妻子岂非也要抛头露面,越发凶横?
这么一琢磨,众人心里便有了偏向。
……
台下鸦雀无声,程圣人的脸上一派羞愧与叹息,而朱圣人的面目上则是愤怒与义正言辞。种种情绪结合,也亏得他们老脸竟还能如此精准到位的演绎出来。
惜月站在台上,此刻剧烈的喘息足以能看出她的愤怒与不解。
然而台下众人们眼神变幻,最终却都游离于她的视线范围之外。
她自小就辗转于人群当中,又如何不知这是何等情绪的体现?
再瞧两位圣人,果然对方的面容便逐渐变得安心起来。
随后,朱圣人便朝台下一拱手:“诸位,我等之前之所以举出那样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原因为何,大家便都明白了吧。”
“这世间女子,既不想守规矩,又想得到便利。稍有些能耐,便将自己显得如夜叉一般,长此以往, 夫纲何振?教化何存?我等……我等只要想起此事, 便日夜不能寐啊!”
说完, 又是深深的一躬身:
“之前我二人的错误,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静默片刻后,台下果然又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应和声。
随后声音逐渐响亮, 便仿佛之前的错误从没出现,程朱二人还是那光风霁月的圣人!
惜月站在台上, 此刻脸上一片煞白。
……
白麓和时阅川对视一眼, 忍不住叹息道:“有这样的急智和思维, 做什么不好呢?“
直白一点,搞诈骗都能成一方富翁。
时阅川却微笑起来:”阿麓太小看他们的野心了。“
程朱二人既然已经脱离了衣食温饱的阶段, 如今的目标,就是成为”天下师“,青史留名了。
纵观史书, 除孔孟诸人, 又有何人当得此誉呢?
白麓若有所思:”我懂了, 脱离了生存需求, 他们自然也摆脱了低级趣味,不再满足于平庸了。“
”低级趣味?“
时阅川琢磨片刻, 惊讶道:”此话是何人所说?着实有意味。“
白麓瞪着他:”就不能是我说的吗?“
时阅川失笑:”倘若是阿麓所说,那这句话大约就是……我想想,大约就是:两只癞蛤蟆, 长的丑玩的花。类似这样的话吧?“
白麓:......
属实侮辱人了。
但仔细一想——”还挺精辟?“
时阅川咳嗽一声,忍住大笑的冲动。
......
不过, 笑归笑,台上惜月如今遭受无妄之灾, 白麓也是不能忍的。如今没出声,则是厌倦了这俩糟老头学人家老母猪带胸罩, 一套又一套——就给你们机会,把话说完说到位!
不然一句接一句你来我往,就问:他们配吗?
惜月还不知有人已经打算保护她了,此刻站在原地,已是心神具碎。
像她这样的伶人,除了朝廷给出的职位外,民间多是妈妈们买来的幼童, 从小选出合适的苗子开始调.教。
若是像惜月这般有天赋又舍得吃苦,能拼搏出名气和权贵的追捧来,那么就有一定的知名度……其中生存模式,与碧玉楼的良辰基本没差。
可一旦名声有损或者糟了厌弃......那么, 妈妈们自然也不是没有别的赚钱方法的。
她如今,就已经是这么个境地了!
看着台上台下众人丑陋的面孔,惜月冷笑一声,反而整了整衣裙,重新淡定的坐了回去。
她已经做好决定——倘若今日要带着这种侮辱回去,那不如跟这两个老家伙拼个你死我活!
反正一旦自己跌落尘埃,死亡,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她做好了准备。
身侧,诸伶人们的目光中全是物伤其类的悲哀——这场无妄之灾,所成全的,不过是臭男人们的卑劣。
今日是惜月,焉知来日不是自己呢?
......
这些欢场女子,一旦被踩中痛脚,总是会做些不理智的事。
一开始,程朱二人没有防备,好险吃了大亏!
可如今嘛……
两人对视一眼,明显感受到他们已经把握住翻身的角度!
那就更要使人振聋发聩了。
只见朱圣人哀叹一声:”看样子,惜月姑娘已然开始羞愧了……“
台下,白麓发出好明显一声嗤笑。
惜月的脸色明明白白,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到。
偏偏这群男人还装模作样的附和,眼神盯着惜月,那贪婪与垂涎叫人恶心。
天鹅跌落泥沼,癞蛤蟆便只想趁机舔一口吧。
朱文阔不愧是能厚脸皮顶着”圣人“名头的,此刻仿佛根本没听到白麓的嘲讽,反而接着说道:
“我也知晓,惜月姑娘是身不由己沦落贱籍的。但,恪守清白的女子,自然会宁死不屈……可叹姑娘畏惧生死,此刻已然沉沦,实乃教化无道,我等……任重而道远啊!”
至此,这场文会的话题便彻底被拉了起来,台上台下,又是一番和乐融融了。
第144章:两个老垃圾
如今场内的气氛一片大好,台上台下都达到了各自的预期,程朱二人捋着胡须,心头也猛松了口气。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下一刻,他们便要加深主题,乘胜追击了!
只听程载道又叹息着说道:“我等之前举了不恰当的例子,也是因为实在是见如今教化不存!”
“阴阳男女,倘若只教化君子,反而使女子无道猖狂,行差踏错,那这教化又怎能说是教化呢?”
“大丈夫当有心胸,当有手段,更应饱读诗书,不纠缠于儿女私情。”
“而女子,柔顺贞静,生儿育女,也是为人本分。更应在家从父,从夫,从子。“
“而如今诸多女子,只不过读了两本诗书,就敢大放厥词,招摇在外,虚荣贪婪,只借容貌炫耀……诸位请思,倘若女子丧夫便要抛弃公婆子女改嫁,有了名声就处处不安分,我们又怎敢交托家业?”
“又怎敢叫儿孙长于妇人之手?”
“先贤曾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
“此乃人间正理也!”
……
好一番春秋笔法颠倒黑白!
就……什么都是你们说的是吧?
说谎是因为女子,行差踏错是因为女子,一肚子稻草没文化还是因为女子?!
你娘生你们的时候,知道你们会长成这样的老垃圾吗?
白麓简直叹为观止。
她扭头盯着后排抬不起头的程溪云,心想:父不做人,子也有过!早知如此,今早就该叫他这当儿子的穿三寸小鞋!
白麓知道自己迁怒了,可问题是,听听这俩糟老头子说的话!
那是人话吗?
恶心至极!
她推了推时阅川:“还有钱吧?”
时阅川一愣,随后努力澄清:“阿麓,我也不至于穷到这份上。”
之前灵甲那么紧张,纯粹是因为被阿麓喜欢的房子吓到了。。
毕竟,帝都居,大不易啊。
……
“那就好。”
白麓放下心来:“放心,我不会叫你穷着嫁给……娶老婆的!”
“但是现在,我要花你大把钱了。”
时阅川一时沉默。
白麓:???
你这是几个意思?
舍不得啦?
是不是想挨打?!
良久, 时阅川才长叹一口气:“阿麓, 你觉得你之前很会省钱吗?”
白麓瞪大眼睛:“我那还不够省钱吗?时阅川, 穷,咱就说出来!你放心,我不会因为你穷就提分手的!”
斩钉截铁, 字字铿锵。
时阅川也一时无语。
是,阿麓挺省钱的, 看似不追求珠宝首饰, 可吃起饭来格外挑剔, 大米都要吃贡米,更别提路上的天价水果。
之前在橘洲, 凑巧碰上豪商冰运荔枝,她张嘴就是两大框!
大黄都有一篓子!
如今她说自己没怎么花钱,时阅川实在不敢接话。
他只是无奈道:“阿麓, 你花钱便爽快花, 不必多问, 我不会让你拘束着过日子的。”
白麓:……
她懂了, 自己是很能花钱了。
……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白麓。
她毕竟有那么些年过得都是现代的神仙日子, 那会儿哪怕超市最便宜的大米,也是雪白雪白不傪砂石的。
而且,现代米种口感多种多样, 其实原生如今大多还未彻底驯化的品种。
虽说现代常挑剔污染和口感,但在没有科学种植的古代, 地力不足,稻谷也少有圆润饱满的……
换成古代, 她稍微挑剔一点,米就选成顶级的了。
至于荔枝, 咱就说,除非顶级到不对外销售的,什么水果是真正吃不起的?
如今零食也少,水果也少,要不是老天爷不给力没送个随身空间什么的,她又何止只买一筐荔枝?
虽然,那个框可能有一点点大……
……
身侧, 时阅川见她沉默不语,不由也开始反省自己——阿麓不爱锦衣华服珠玉首饰,如今只稍爱吃了一些,自己也不是没跟着吃, 何至于如今还要说出来?
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他又愧疚又有些心虚,正待说些什么,突听白麓郑重起来:“时阅川,你不要对我有误会。”
时阅川连忙摇头:“阿麓,我不是……”
“你不要对我有误会,我不仅喜欢吃,还喜欢锦衣华服珠宝首饰。”
“之所以现在没需求,主要是因为咱们还在赶路。”
她认真极了:“所以,你要不还是抓紧想些来钱的路子吧。毕竟这回,我要花一笔大的了。”
时阅川:……
他无力道:“没关系,锦衣华服买得起,珠宝首饰也买得起。“
“阿麓你,尽管花。”
……
白麓这回确实是有一笔大钱要花出去。
甚至已经铺垫到位了。
说来,她为了两位圣人,着实投资不少啊!
不仅花了大钱送小鞋,甚至还请来赤霞州榜上有名的诸多话本作者,并一干小有名气的插画师,以及提前跟书坊的圆胖老板谈好了独家宣发销售的事……
主题甚至都订好了——
《惊!新学圣人竟独爱男子小脚!》
《有图有真相!书生裹脚只为七旬老叟!》
《三寸金莲之美,真男儿何惧裹脚?》
《穿小鞋,圣人爱!名气前途纷纷来!》
如今莲苑门口,恐怕全都是来求真相的“记者”们!
毕竟,白麓这位大主顾可是说了:谁写的吸引人,谁就拿千字最高价!
到时候甚至会和各大书坊合作刊印,这些画册小说不仅会在赤霞州半卖半送,甚至还会辐射周边,进军帝都!
也叫帝都人知道,他们赤霞州的男子小脚风气!
当然,最后这句白麓就没说出来,但计划是是这么计划的。
倘若门口实地考察的“作者”们为了银子够卖力,今日文会上的许多书生们,还会单独有插画呢!
……
白麓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两位圣人,脸上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毕竟,搞舆论,她才是行家呢!
只要钱到位,热搜买榜那是水到渠成啊!
至于说是否言论属实,是否断章取义……嘿!
这波,这波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听听,两位圣人如今还就吧“女子无才便是德“延伸话题呢,半点不提下一句:男子有德便是才!
那她学着春秋笔法一点,也没毛病啊!
第145章:我若是你
这会儿,台上程朱二位圣人的洗脑话术说的激昂极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指责且无奈又痛心的眼神投向惜月,仿佛她如今竟还敢堂而皇之的坐在人前,不仅浪荡轻浮,全无清白,且还不知廉耻!
真若是有羞愧之心,真是好人家的女子,为何不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啊!
然而惜月却仍是安安稳稳坐在那头。
她腰背挺直,瘦削的身姿仿佛一株崖边的青松,那狂风暴雨劈头砸下,众人的眼神越发令人不耻,可她仍旧伫立在那里,眼神冷冷的看着眼前这群男人们,不发一言。
……
终于,台上已经讲得口干舌燥的程载道见如今还没有进展到重头戏——
即:圣人之言,振聋发聩,教化人心!
而堂中女子接受教化,为自己的轻浮浪荡羞愧万分。
最终,为全名节,当场自尽!
这,才是程朱二人仅凭几场文会便声名鹊起的杀手锏!
因为,死去的人说不出话来,而她们又身份低微,纵然被逼死在当场,也无人张目。
这种手段,哪怕白麓从不小瞧人之恶,此刻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
然而,两位圣人着实小瞧天下女子了。
有人宁为玉碎,洁来洁去。。
有的人,则是看准时机,死也要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惜月能一步步走到如今,她的狠与隐忍,又岂是程朱这等瞧不起女子的人能知道的?
之前愤而砸出琵琶,反而是惜月对天下女子的维护之心!
程朱二人久等重头戏不至,而时间已经接近午时……不能再拖下去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直口快的朱圣人便痛心疾首地低声喝问:
”惜月姑娘,你是当真没有连耻心吗?“
”老夫见识无数,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之所行,不仅玷污了这世间女子名声, 便连你自己也因轻浮浪荡而叫人轻看!“
”我若是你, 此刻绝待不下去。倘若再是有节气一点的女子, 如今恨不得趁早悬梁了事!“
台下书生们听到这样恶毒的话,此刻竟也跟着附和起来:”就是!“
”圣人说的对!我若是她,早一头撞死了!“
”怪不得名气这么大, 怕是什么下三滥的勾当都做过了……“
还有夹在嘈杂中的低音:”张兄,听说你曾追捧过她, 也不知这皮肉滋味如何……“
……
白麓在台下看着, 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荒诞的像是迅哥儿笔下的故事。
那台下的书生们, 又岂是书生?
分明是为在菜市口紧盯着刽子手高高斩下的大刀的人!
那咕噜噜滚过去的头颅和喷涌而出的鲜血,除了让他们腐朽自私的脑子得到暂缓的满足, 仿佛还更能证明他们理念的正确。
他们的光明正大,义正言辞。
如此的愚昧,又是如此的荒诞。
但她看着台上的惜月。
惜月的脸色苍白, 可眼神仍旧冷静。
有这样眼神的女子, 敢将琵琶掷出去, 以一介卑弱之身喝问声名赫赫的两位圣人的女子, 其气节,其尊严, 难道不比这群书生们更加高贵而又坚韧吗?
悬梁触柱,那是弱者的走投无路。
可她却从来不是这样的弱者!
她也绝不会叫这些人如愿。
……
果不其然。
只见惜月再一次缓缓站了起来,此刻毫不犹豫的对着已然走近前来的朱圣人吐了一口唾沫。
”呸。“
她冷笑着。
”一群道貌岸然的畜生, 如今竟也有脸指点起我的生死来了。“
”你们这群人如今在这里冠冕堂皇,可我敢说, 你们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踩在女子的血泪之上!“
”畜生尚且不会蚕食同胞, 尔等却是畜生不如!我又凭什么听你们的?”
“老匹夫。”
口水缓缓从朱圣人的脸上滑落。
他瞪圆了眼睛,此生也未曾受过如此羞辱!
而程圣人便噔噔上前, 眼神中透出誓不罢休的残忍来——
“好一个不知廉耻的——”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白瓷茶盏呼啸着飞了过去,砰的一声,将他脑袋砸了个血糊拉碴。
……
往那茶盏投射的方向看去,只见台下之前那牙尖嘴利的女子又一次站了起来。
她身边那位元和十六年的探花,此刻神仙面貌上遍布寒霜。其中仇恨与厌恶,竟也不比被他们指责的惜月少出多少!
台上狼狈擦脸手忙脚乱的两位圣人万分不解:同是男人, 他们两人说的话有何不对吗?还是说这曾经的探花郎,脑子已完全坏掉了?
在众人的瞩目中,白麓走上台去。
此刻,两位圣人在她眼中已不仅仅是糟老头子, 而确实就像惜月所说,是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她一抬手,便熟练地揪住一左一右两人,迫使对方歪着身子,不自觉仰起头来,“哎哟哎哟”叫唤,像极了待宰的猪羊。
想想看,自栩为天下师的两位圣人,如今被人揪垃圾似的揪成这副模样,日后就算他们名声再复,可这丢脸的模样已然叫众人看见,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这一瞬间,对未来的考虑和这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叫这两人血都冲上了头顶,完完全全接受不得!
但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白麓的手绷紧了,两个糟老头拼命的想要拿手去抓去拽,便又被底下投掷而来的几枚青果砸的手腕酸麻,半分力气都使不出了。
时阅川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心想:若是阿麓想不出更好的折磨法子,自己也不是全无手段的。
他忍这两个老匹夫,已然很久了。
……
两个渣滓已然在手,白麓边对着被这番惊变弄得说不出话的惜月微微一笑,满是安抚。
“惜月姑娘,你不必怕。畜生说的话,谁若是当真,岂不是跟畜牲无异?”
再看台下诸人,白麓只恨自己钱花的不够,不能叫画师们一一进场,记住他们的嘴脸!
“一群满腹草包的玩意儿,拼学识拼不过女子,便也有脸来指责艰难求存的姑娘家。”
“张口闭口’我若是女子‘,既然说的如此真心实意,不若大家都来签一份卖身契。”
“待我找一家规模够大的南风馆,诸位每日迎来送往,也体验体验别人家是怎么讨生活的。”
第146章:君子气节
白麓的话尖锐又刻薄,这群向来自命不凡的书生又何曾听到过呢?
更别提两位圣人还被她以这样狼狈的姿态狠狠揪着,简直有辱斯文!
台下终于有人拍案而起:“你!你这女子好生嚣张,凭什么卖我们?你又卖得了我们吗?”
“凭什么卖你们?”白麓反问道:“当然是因为你们不守男德,自甘下贱啊!”
“放肆!”
又有人按捺不住,同样对她怒目而视!
“什么男德?根本是你胡搅蛮缠!还不快把两位圣人放开!”
论起抬杠,白麓还鲜逢敌手呢!只听她半点不急:“不是你们圣人说的吗?天地阴阳,相伴相生,有对女子的约束谓之女德,没道理男子没有吧!”
她一脸的理所当然:“既然如此,凭什么姑娘卖得,你们这群书生卖不得?”
……
台下的书生破口大骂:“我等饱读圣贤书!岂是这等污糟女子可比?她们沦落尘埃便苟且偷生放纵沉沦,又与我等君子气节何干?”
“好气节!”
白麓夸赞道,随后看向一旁沉默又激动的惜月:“惜月姑娘,你瞧这些君子的嘴脸丑不丑陋?再看看他们脚上的小鞋——知道为什么人人都穿吗?”
她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因为圣人喜欢男子小脚,所以有气节的书生们便要裹紧大脚,取悦圣人啊!”
“胡说!”
台下有人面红耳赤的反驳道:“这分明是我等对圣人的尊崇!”
惜月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姐妹们:“来,姐妹们,咱们这群没有廉耻苟且偷生的女子们也来长长见识,瞧瞧什么叫做君子。”
身后的伶人们缓缓放下手中乐器,此刻一个个站了起来,她们面色惨白,眼神却是一个不漏的将台下的面孔牢牢记住。
其中吹笛子的女孩子指着前排突然出声:“祝源炳,你还记得我吗?”
……
那个名叫祝源炳的书生盯着她,突然冷笑一声:“休要做这些把戏!你这浪荡女子,入幕之宾不知几何,如今还要往我头上泼脏水吗?”
他恶意的笑了起来:“你这样的姿色,倒是配做个洗脚婢吧。”
那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也嘲讽一笑:“哥哥,当年你求爹娘卖了我给你凑束脩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台上台下瞬间寂静!
就连白麓手里呻吟着的两位圣人,此刻都仿佛更虚弱了。
而那女孩子却调转方向,对着白麓盈盈下拜,一举一动满是女子柔媚与风情。。
白麓深吸一口气——她,才十几岁!
“姑娘,您如今替我等张目,嫣儿感激不尽。只求姑娘再搭把手,将我这君子哥哥制服——我兄妹二人数年不见,未曾想到哥哥如今竟是如此的有魄力,我这做妹妹的,也想见识一下他的气节,能撑几何?”
白麓呼出一口气:“好说!”
说罢,便直接扔了手里的人, 瞬间跳到台下!
……
台下一片慌乱,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 大家踩着酸胀的脚步便想往外奔逃!
然而时阅川只随手拽下摇曳的轻纱,那仙气飘飘的长纱便如同灵活的小王,瞬间将人一团团全部拦腰捆住!
书生们力气使向四面八方, 如今便如同蛆虫一般,只能在地上来回拱动了。
他这才轻描淡写的笑出声来:“慌什么, 不是尊崇圣人吗?如今这文会, 可还没结束呢。”
书生们看着台上满眼恶意的女子们, 恐慌道:“你我同为男子,兄台更是有功名在身, 为何要助纣为虐?!”
时阅川微一沉吟,倒也认真回答了:“大约,我还是个人吧。”
而台上的白麓则指着那群玩意儿:“嫣儿姑娘, 看中哪个, 你尽管挑吧。”
“至于其余诸位漂亮姐姐, 倘若大家不赶时间, 要不要跟我一起,看看男子的气节顶不顶用啊?”
……
“你要做什么?”
此刻, 惜月脸颊上带着诡异的酡红,好奇的看着白麓,眼神中满是激动。
白麓微微一笑, 谦虚道:“我这个人,其实还是很敬佩读书人的。”
“如今他们既是人人都是君子, 且为表尊师重道,不惜穿上小鞋饱受折磨——两位圣人难道不应该心生感动吗?若是可以的话, 他们也应穿上同样的小鞋,与大家同乐才是。”
周围诸人的眼神慢慢亮了。
而姑娘们看了看台上奄奄一息的两个老头, 又忍不住瞧了瞧自己脚上的绣花鞋,那跃跃欲试的意味格外明显。
至于台下众位学子嘛……
他们老师都要穿上小鞋了,难道他们不觉得激动吗?
人一激动的时候,就容易狂奔喊叫,蹦蹦跳跳,读书人管这个叫做疏放阔达。
“我瞧这莲苑挺大的,不如也给大家一个宣泄的场地, 让大家穿着跟老师同款的鞋子尽情奔跑,诸位觉得如何?”
……
嫣儿的眼神渐渐发亮。
她本来正欲扯着长纱的手突然缩回,对上哥哥那惊恐的神色,突然灿烂笑出声来。
“哥哥, 虽说你当年卖了我,但我心里还是有你的。既是如此,我也不能单独与你叙旧,这太不公平了——你便与你的同窗们一起享受这份欢乐吧。”
只有惜月摇了摇头,对上白麓的眼神,似有遗憾:
“姑娘怎不早说?我今日来参加文会,他们只给出了一天的价格。早知有姑娘在,我倒贴钱财也要来参加三天五夜的。”
“不过这也无妨,有圣人在,晚两日回去也无妨。多谢圣人了。”
“这群男人们如此瞧不起我等,觉得我们苟且偷生,我心中也很是惭愧。如今倒真要好好学习一番这所谓君子气节,看看他们是否能宁折不弯。”
“两位圣人若是真有气节,不愿展示给我们看,那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又或悬梁罢了。”
“小女子不才,身上这披帛用料尚好,挂上一两人还是能支撑的。”
白麓:……
怎么说呢?这古代的小姐姐,都优秀成这个样子吗?
这很难让人不喜欢啊!
第147章:宁死不屈
而书生们至今还在地上艰难蠕动,此刻有聪明人抬头看看正中午的烈日,不由眼前一片昏暗!
“果然最毒妇人心!”
“尔等休想!男子汉大丈夫,绝不会就此认输——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他们唾骂着,瞪着众人,眼神中全是痛恨。
可……谁又在乎弱者的无能狂怒呢?
……
白麓笑容不变:“那我得实话实说,杀你们,着实会脏了我的手。”
不过也不着急。
她随手揪出那位祝源炳:“这位书生,我观你有状元之姿,那就请你来给两位圣人擦擦脸,换双鞋吧。”
说着,两双同款鞋子便啪哒一声被扔在地上。
两位圣人眼皮颤动,此刻却仍是一副虚弱昏迷的模样,白麓见状,也假作没看到。
而那位祝源炳也着实有骨气,此刻将头一昂,胸前垂落的头发向后一撩,便气势昂扬的道:“绝不!”
下一瞬,一股巨大的疼痛自小腿传来,却是白麓一脚狠狠踢中他的骨头。。
“没关系,我很尊重人的,你什么时候愿意为圣人穿鞋了,什么时候就不用挨打了。”
“当然,倘若你宁折不弯,想要一死了之,那我也不会拦着。”
说完,又是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啊!”
祝源炳发出了痛苦的叫喊,面容狰狞又扭曲,显然是从未经受的痛苦。
嫣儿在旁看着,此刻心疼的上前去给哥哥擦汗:“哥哥别怕,一定要有骨气,坚持住啊!”
“只是小小的皮肉之苦,最多断条腿,肯定死不了的。”
“哥哥是男子汉,前程远大, 嫣儿相信, 哥哥能撑住的。”
“虽说瘸了腿是不能再考取功名的, 但哥哥放心,嫣儿哪怕苟且偷生,也一定会挣钱养活哥哥的。”
兄妹情深, 感人肺腑。
……
然而当哥哥的却似乎并不领情,此刻一张脸狰狞又扭曲, 那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 眼神瞪着眼前施着脂粉的女子, 恨不得要将她活剐了。
“你这贱人!”
然而嫣儿却连脸色都没有变化,反而拿着手帕装模作样地拭着连红都没红的眼角, 一边心疼道:
“唉,我就知道哥哥你绝对不会给圣人穿鞋的。恩人,既然哥哥这么倔强, 不如你再好好教教他吧。”
白麓自然是配合极了, 于是二话不说, 又是一脚踢上去。
小腿前方皮肉薄薄, 骨头直面着最疼痛的打击,从来没吃过这种苦头的祝源炳嗓子眼里发出呵呵声, 两眼翻白,显些一口气撅过去。
而身侧的女子还在喋喋不休:“哥哥坚持住!”
“只要你能扛到最后,圣人就不用吃那种苦头了。”
每一句话落, 便又是一脚踹了上去。
等到又经受五六脚之后,他便觉得, 自己的腿莫不是真的瘸了吧?
再想想瘸腿之人没有资格考取功名,还要被人瞧不起……他便瞬间恐慌起来。
此刻, 认清现实的祝源炳半点犹豫也无,只狼狈拖着瘸腿在地上向前爬去:“我穿!我穿!”
一边还哭喊道:“圣人, 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哎,这话白麓可不承认啊。
“什么叫迫不得已?我们只是给你一个建议,你若不愿意,这大厅的柱子又圆又粗又结实,碰上去便是了。”
“你们不是自诩为君子气节,绝不会屈服吗?而且还这么对你们的老师……这叫什么?”
旁边惜月笑的好大声:“这叫苟且偷生啊!”
……
程朱二人听着众女子们猖狂的笑声,此刻醒也不是, 不醒也不是。
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面临的……
罢了,不就是小鞋吗?总比挨顿打要好得多。他们能忍!
于是,在佯装昏迷的过程中,便感受到有人脱下靴子, 又重新粗暴的将小了许多的鞋,强硬的拉拽上去!
二人这才悠悠转醒。
此刻瞪着给他们穿鞋穿的满头冷汗的祝源炳,呵斥道:“枉你还读圣贤书,如今竟做出这样为虎作伥的事,实在叫人不齿!”
然而祝源炳吃够了苦头,已经有破罐子破摔了。
此刻也低声嘲讽道:“两位圣人若是不想受此屈辱,先看看这周围的柱子吧。”
不得不说。今日文会,这柱子竟成了最大赢家。
……
程朱二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对着白麓等人怒目而视:
“小小女子,休要猖狂!这世间绝容不下你们这等毫无廉耻之人。”
白麓唇角微翘:“关你屁事。”
而后又看着外头被太阳灼热烤着的大地:“这莲苑湖光美景,长廊春阶。大伙在这站着干什么?出去跑跑啊!”
“毕竟今日文会,大家忙于求学,恐怕都没有什么心情赏景……不如先就围着园子跑两圈吧。”
书生们却并不动弹。
大伙儿站在一起,互相对了个眼神,便仿佛横生了许多勇气。
为首一人,昂首挺胸:
“我等,绝不屈服。”
白麓冷笑一声,伸手抽出那细白长颈瓷瓶中的一枝垂柳。
细嫩的枝条在她手中绕了个圈儿后,便呼啸着狠狠挥出,正巧抽在那说话之人的背上!
……
只听“啪”的一声,明明嫩绿枝叶都半点没破损,可对方从外衫到里衣,却都已被狠狠抽出了一道裂痕,里头隐约透出些红色血迹来!
再瞧对方猝不及防狼狈跪趴在地的姿态,在场所有书生又缩成了一团。
而始作俑者还在那里淡定微笑,一派宽容大度。
“没关系,我不强求。”
“只是我这柳条使的不好,若是一不小心抽到了脸上……我听说,毁容、身有残疾者,不能参加科举是不是?”
所有人都狠狠打了个寒颤。
门外蝉鸣阵阵,越发聒噪,盛开的莲花正随风摇曳。
而眼前却仍是一派寂静。
终于,有人眼珠一转,此刻一扭头便直接朝那莲湖跳去——
“我宁死也不受你们的摆布!”
可看那跳跃的姿势,明摆着是熟知水性的。
惜月冷笑一声,不待白麓动手,直接跑到湖边,伸手便拿出一旁船上的长竹蒿,将人狠狠往下一杵!
而白麓则在一旁温柔鼓掌:“果然是很有骨气啊。”
第148章:苟且偷生
大家本就站在长廊不远处,那书生跳水的的英姿才刚将人心振奋,那狠狠捣下的长竹蒿便彻底打碎了妄想。
只稍一探头,众人便能看到那在水里扑腾的身影。
水花“哗啦啦的”,那书生只要露出水面,长竹蒿便杵着胸口狠狠下压。等到好不容易将将挣脱又将上去换气时,那竹竿则又如同如影随形的降魔杵,根本不给他丝毫换气的机会。
水中的人拼命挣扎着,湖底的淤泥都渐渐翻腾起来。书生们激昂的热血慢慢冷却,瞧着泥水中不得呼吸的同窗,心中都有了淡淡的酸楚感。
而最可怕的便是这群女子。。
个个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意,可那竹竿往下杵的时候,根本半点都不放松。
白麓甚至还在一旁赞叹道:“我从未见过如此有骨气的男儿!”
“惜月姑娘,还请你务必要成全他宁死不屈的风采呀。”
而惜月则笑盈盈一点手中的长竹蒿,死死往下压制,但声音却是柔软的。
“恩人放心,书生宁死也要维护的名誉,我绝不会破坏的。”
而说话间,湖面渐渐平静下来,只能隐约看到那荷叶下浑浊泥水中慢慢产生的咕嘟嘟的气泡。
……
蝉鸣聒噪,烈日炎炎,然而在场书生们之间,只能听见越发急促的喘息之声。
再看他们的眼神,个个再无之前的优越与骄傲,反而是满满的畏惧。
但这还不够。
教训还未真正开始,只停留在杀鸡儆猴阶段的威慑力,初时会让人畏惧,可时日一久,人心复萌,恐怕还会变本加厉!
到时候不光是在场的女子,恐怕其他不相干的女子也会遭受无妄之灾。
白麓可不是行事虎头蛇尾的人。
既然出手了,当然是要到位才行。
再探头看看湖底,她五感灵敏,知道这会水的书生还有还能撑一撑,于是便装模作样的叹气:
“大家果然叫我见识到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话一说,大家便知道,湖底的那位……怕是没命了。
……
只有惜月看懂了白麓的眼神,此刻丝毫不慌——退一万步讲,就算今天自己手上真有了人命,可, 若叫他们再说下去, 自己原也是活不成。
还不如一命换一命。
那跳水的的书生, 之前在台下堂而皇之讨论女子身躯,她已是忍得太久了!
如今,也叫这些男人们知道——逼急了, 女子也敢杀人的。
越是这样想,惜月的神情就越镇定。
而她越镇定, 书生们却越是畏惧——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啊!
到底是她本性凶狠, 还是真的被逼急了?
大伙再想想之前两位圣人指责她的话, 如今不由打了个冷战。
是啊,都被说成那样子了, 对方临死拉个垫背的,有问题吗?
想明白了这点吗,大家的神情就越发畏惧了。
……
白麓将众人神情看在眼里, 再听听水下的动静, 此刻便装模作样道:“唉, 这位君子一心求死, 我也没有办法——惜月姑娘,手上松一松吧, 也给人家留个体面的全尸。”
“你也不要怕,这里君子那么多,大家集体求死, 也不是咱们的错。”
“倘若真有人觉得是咱们的错,那……反正杀人偿命, 姑娘们拉个垫背的,随便说些情感纠纷……就算官府不信, 百姓们也是爱听的。”
书生们只觉汗毛直竖!
这姑娘……究竟是何人?!
还是说,这世间女子, 原本就这么豁得出去又如此聪明的吗?
再联想到自己,苦读多年,功名未成不说,诗书也比不过惜月。如今看来,连脑子也比不上这女子了!
这一认知弥漫在众人心底,不知不觉中,大家看待女子的眼神都又不一样了。
……
再想想湖底的同窗——
唉!
生死是多么恐怖?!
他们只是看着人慢慢死去, 就已经提不起反抗的勇气了。那这些姑娘们呢?
她们当初又经历了什么?
众人便又将眼神看向祝源炳:“你……当初因何要卖你妹妹才能凑够束脩呢?咱们赤霞州不是每季度稚童大考,前百名都免费吗?”
这么一想,大伙又都表露出不可思议来:“莫非……莫非你连大考前百名都进不去吗?”
他们赤霞州,每季度同学龄考试, 最多也才有一百二十余人啊!
这文化普及率,还是因此处文风鼎盛才有的!
祝源炳感受到众人的神色,不由冷笑一声:
“诸位还是先别光说我了。之前在台上附和圣人辱骂女子时,你们也没少说话。”
所谓狗咬狗一嘴毛,不外如是。
“我是卖了妹妹没错,可你们家中父母姊妹吃糠咽菜的供养尔等,莫非就又比我高尚许多?”
这句话便戳中了大多数人的痛脚,一时间众人除了满怀对女子的畏惧之外,竟又一次陷入了内讧之中。
……
白鹭心满意足的瞧着,着重记下几个人来,准备多花钱重点描述。
这会儿她将惜月手中的长竹蒿接起,斜刺着探进水里用力一挑!
只听“啪嗒”一声,便将一人甩在岸边。
这个震动似乎是叫他苏醒过来,对方狼狈的翻转身子,拼命的呛咳着。仿佛要将黑心的烂肚肠都吐个一干二净。
而看着慢慢走近的白麓,他毫不犹豫的挣扎着跪趴在地上,拼命磕头: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我贪生怕死,我苟且偷生,我不知廉耻!我只想活下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只想活下来……”
正在吵闹的书生们也都沉默了。
是啊,他们的皮囊,他们的满腹才华,都要活着才能拥有。
蝼蚁尚且偷生,他们也是要命的。
再想起之前二位圣人直接当堂责问惜月为何不一头撞死了事的情况,所有人都心虚的不敢吭声了。
……
惜月感受到众人眼神的躲闪,这会儿和众姐妹们相视一笑,不知为何,眼圈竟也红了。
但她仍旧将脊背挺直,神态也是越发高昂——能叫这些畜生心肠的人们低头反省,她纵是死了也无憾。
而白麓却又挥了挥手中的枝条。
那呼啸的破空声响起,便又叫人心中一紧。
“怎么?”她微笑起来:“热闹也看过了,同窗死而复生,正适合绕着莲苑奔跑两圈庆祝啊。”
第149章:你看起来好眼熟
众书生敢怒不敢言。
毕竟他们风光的人生中,何曾见过白麓这种完全不讲道理又凶横的女子?
更何况……
如今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他们才知道,原来死亡真的很难!他们不想死,甚至也接受不了前程断绝。
只不过如今大伙还都被愤怒与屈辱包裹着,一时羞于承认罢了。
既是知错了,那如今跑一跑……也没什么的吧?
总比被枝条抽打又或者瘸腿、或者险险淹死在湖里要好得多……吧?
书生们抬起腿,终于又有了些自信。
……
程溪云裹在人群中,老实的像只鹌鹑。
天知道这场文会于他是多么大的刺激!
此刻再看看最后头自家亲爹和朱圣人,不由饱含一泡热泪:爹啊,不是儿子不孝,实在是我如今自身难保!
而且他从未参加过文会,原以为自己爹只是功利心重了些,可万万没想到,他的扬名竟是踩在那么多无辜女子的累累尸骨之上!
程溪云虽是从不得程载道看重,诗书也学的不好,可这不代表他就是看不清形势的榆木疙瘩!
今日一过,他爹怕是……
毕竟,言语杀人,也是杀人。
正因为意识到这点,所以文会后半程,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刻,看着形容潦倒的两个老头带着愤恨远远缀在队伍后头,他只能痛苦的收回眼神。
然而忍了又忍,泪珠仍是啪嗒嗒掉落。
……
身侧的书生见状,也不由长叹一口气:“这位兄台,你怎么了?咱们这才刚开始跑啊。”
虽说脚底略有些胀痛,过小的鞋子踩在地面还有种奇怪的绵软感,但……还不至于疼到落泪吧?
程溪云擦了擦眼泪,强笑道:“我穿的时间久,如今有些疼……”
再一想如今还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也在忍耐,而这全都是亲爹造的孽,心里不由越发酸楚了。
身侧的书生低头一看,唉,果然也是双小鞋,于是只能安慰道:“兄台忍忍吧。说来,这鞋子也是咱们自愿穿上的,为的就是逢迎那两位。”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事到如今,咱们都是同种境地,我也就实话实说了——我穿这鞋子,确实是有攀附逢迎的意思,就因为圣人爱小脚嘛!”
“唉, 之前不好意思说, 如今想来, 果然是因为圣人本身就立身不正的缘故,就连爱好都如此奇诡变态。果然人品不行,爱好也不行!”
“你说, 咱们男人小脚,有什么好看的呢?”
……
程溪云面色麻木。
是啊, 男人小脚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可一开始程朱二人喜欢的就是女子小脚啊。
只不过他们在送鞋的时候有意淡化主语, 又有程圣人儿子这个名头做背书,一来二去, 满场的书生们传着八卦,不知不觉,就成了“圣人独爱男子小脚”。
毕竟这个理由听起来听起来又猎奇又诡异, 很难不传播出去啊!
身侧的书生还在不断反省自己:“之前咱们还指责惜月姑娘与众女子没有气节, 如今看来, 我们又好到哪里去呢?”
“说实在的, 如今有些许惩罚在身,我反而心里舒坦许多。不知兄台有没有这样的感受, 我之前虽是认同圣人之语,可一想到家中母亲与女儿,心里头反而难受。”
“对了, 这位兄台,我怎么觉得好像咱们见过面?好眼熟的感觉啊!”
那可不是眼熟吗?
你脚上的鞋子都还是我给你挑的尺码呢!
但……如今自己是绝不能被认出来的!
程溪云深深的低下了头。
……
许是因为跟一顿毒打相比, 跑步着实算是轻松的了。
白麓在后头慢吞吞跟着,眼看着书生们的面色都舒缓许多, 不由也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再打10个巴掌, 给一口甜枣……反正今天就耗在这儿了,看谁能反省的快吧。
至如说大家能坚持多久……
瞧瞧程溪云,如今他拿袖子遮着脸,已经比程朱二人还要落在更后头了。
没办法,纵使他毅力惊人,可谁让他穿小鞋的时间最久呢。
白麓从他身旁掠过,连个眼神也没给出。这会儿走到前头程朱二人身边, 手中绿油油的枝条甩一甩:
“怎么,两位圣人走不动了?不如我来帮个忙?”
两个糟老头看她一眼,瞬间就哆嗦起来,于是忙不迭搀扶着向前小跑过去。
说来, 古代结婚早,他二人如今其实也才四五十岁,但在这里已经算是高寿了。
然而面对的是铁石心肠的女魔头,此刻只能吃力的向前跑。
因为穿小鞋的时间短,反而比前头的书生更加游刃有余一些。
……
而前头的书生们一看,不由也下意识加快脚步。
可脚底板踩在地面上,大家的面色都扭曲了一下。
就……他们早上穿鞋时,只觉得鞋子虽有些紧有些小,可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可随着如今日头渐升,脚部慢慢充血变大,如今把鞋撑的越发的严丝合缝。每一脚踩下去,酸、胀、麻、痛,包括脚趾尖的尖锐刺痛,都越发叫人不能忍受。
就在这时,队伍当中突然有书生“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众人围了上去,只见对方面色惨白,满头虚汗,很是可怜。
白麓看了看天色,实话实说,这莲苑的气温还算是可以的,虽是中午,可又没有叫他们急行军,不至于中暑。
而对方果然也不是中暑。
只见那书生看着白麓,哭得涕泪两行。
哀求道:“姑娘,我知错了。”
“只是今早就吃了两块糕饼,如今实在是撑不住了。”
一顿两顿的饥饿,是个人都能忍过来。
白麓也没打算跟他们打持久战,这会儿甚至好脾气的笑了起来:“你饿怎么不早说呢?”
“惜月姑娘!”她高喊一声,便立刻有伶人们提着篮子过来。
里头瓜果点心一应俱全。
“你们可以吃个饱,我又不是恶人是不是?”
她笑得体贴极了:“只不过就算吃东西,脚步也不能停哦。”
“毕竟,这可是圣人最喜欢的小脚啊。”
第150章:思维的延伸与拓展
就……
怎么说呢?
人吧,就是这么奇怪的物种。
白麓之前对他们又打又杠,大家觉得她就如同女魔头一般。
可如今听她居然允许大家吃东西,众人心中却又升起一抹感动来:原来这位姑娘,本性竟是这么善良!
只这么一想,大家又忍不住心虚起来:是了,往日里这些女子本就温柔又可爱,只不过他们今日实在说得太过分,差点逼着大家去死,她们这才奋起反抗的。
都怪他们太过追捧圣人,如今竟没了自己的主见。
唉!
由此可见,这新学理念害人不浅啊!
因此,白麓惊讶的发现,她只不过把吃的拿了过来,这群书生们居然就开始似真似假的反省了起来1
这倒真是意外之喜。
就算里头仍有许多人是假装反省,可……谎话说一千遍,始作俑者都会信以为真的。
那么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虽然这些书生们脑子不好使,如今也无功名在身,可古代文化普及率实在可怜,这些人很可能就占据赤霞州的有生力量。
而当他们发自内心觉得,新学害人,且压迫女子是不对的,那就能慢慢影响更多的人。
这就是最好的状态了。
最起码,在如今这个年代,这就是最好的状态了。
也因此,她的神色就越发和蔼了,像极了刚教训完熊孩子的老母亲。
“大家都慢慢吃,不可以停下来,但是可以稍微走慢一些。”
同样的话语,只不过把说话的顺序改一改,书生们就越发惭愧了——
女子果然还是本性善良柔软的。
瞧,说是惩罚我们,但还叫我们吃饭时慢些走……
她一定是怕我们噎到了!
肯定还担心我们走路太快了,脚会疼得更厉害。
呜呜呜,我们之前果然是大错特错!
白麓看着他们的神色变幻,不由心中也有些纳闷,此刻暗暗嘀咕道:
神经病。
……
但这种感动并没能持续太久。
因为算上此刻,书生们穿上挤脚的鞋子, 已经有半天时间了。
哪怕更多的时间他们都只是坐在那里, 可如今速度飞快的在这莲苑一走。还未走上莲湖长廊, 大家便已感觉到脚底针扎似的痛苦。
一开始,还有很多书生暂且忍着。
他们男儿心态,日常在家中也是食物链的顶端。哪怕是贫家子, 也有许多人从未受过这等苦处,反而还恐怕是自己太过娇弱。
说出来, 怕引人耻笑。
只能默默忍下来。
可时间越久, 动作越快, 当他们从软绵草地踏上湖边木头长廊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脚怎么这样疼?”
这话一说,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大家的面具再也装备不起来,纷纷露出扭曲出痛苦的神色来。
“我的脚也好疼。”
“你们是哪里痛?为何我大拇脚趾头如针扎似的尖锐疼痛,仿佛指甲已嵌入了肉里?”
“你绝对没有我疼。此刻我的脚底板如针扎一般, 哪怕不踩地面, 也有一阵阵的胀痛。”
此时此刻, 大家只想脱了这破鞋。
可白露在身后仍旧高声催促, 大伙儿哪怕知道她心底善良,可再瞧瞧对方手里那绿油油、半片叶子都没掉的枝条, 最终还是老实的继续向前。
一边儿走着,一边儿又忍不住放下尊师重道的习惯,对身后的两位圣人怒目而视。
“果然你们这些骗子。说什么新学?说什么义利之辨?又说什么女子规矩……都是为了掩盖这种变态的爱好吧。”
“谁会喜欢自己的脚小小的啊?”
……
两位圣人也倒抽一口气。
他们年龄大了, 本就是格外辛苦。可前头这群书生半点儿没帮上不说,此刻竟还冷嘲热讽, 企图把黑锅扣在他们头上!
这他们能忍?
只见程载道冷哼一声:
“书生你休要胡闹。谁喜欢这等小脚了?”
“明明是你们自己配发的鞋子不合格。”
“更何况新学是新学,爱好是爱好。我等的精华之言, 怎能跟个人的喜好相提并论呢?”
人群中便又有书生嗤笑一声:“如果不能相提并论,那你为何要处处宣扬你的爱好!这小脚明明就是你爱的, 我今日穿上小了两寸的鞋子,文会未开始前你还盯了好久呢!如今倒不承认了!”
程朱二人一口老血闷在胸中,险些憋出病来。
他那是看他们的小脚吗?
分明是看大家统一制式的鞋子,还琢磨这究竟是哪个书院,竟有如此魄力,连鞋子都是统一规格。
如今却被这群人当变态来看,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
于是也忍不住恶语相加:“休要往脸上贴金了!就你们这样的姿色, 莫非还自以为潘安不成?谁耐烦去看那臭脚?!也不知有没有脚气呢,竟好意思说我会喜欢你们这些脚。”
“狗屁!”
人群中,书生们也急眼了。
“明明就是你喜欢,如今你非不承认!”
朱圣人也忍无可忍, 拿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而后高喊一声:
“我们、我们分明是喜欢女子小脚!”
但更深层的原因,他却没法说出来。
因为他们其实不是喜欢女子小脚,而是想要约束人。
对人思想行为的控制,不仅要从言语上进行加持,也要找出一个富有特征性的突破点来进行控制。
女子身上最无用的,岂不是那双脚?
反正她们也不必考取功名游历山水,既是如此,如若作为他们新学的典型开端,日后人人看到小脚便如同看到他们的理念……这是一种潜在的洗脑方式。
但此刻哪怕朱圣人心直口快,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
但前头这一句,也叫书生们成功想歪了。
……
“喜欢女子小脚?”
“你们为什么总有这种奇奇怪怪的变态喜好?脚大脚小难道不是天生父母养吗?”
“圣人还曾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损也。你们有意控制小脚,莫非……”
人群中忽然空出一个圈子来。
有人直指核心:“莫非你们真正喜欢的不是小脚,而是代表小脚的幼童?”
这就不单单是爱好了,而是人格的罪恶!
大伙悚然一惊,怒目而视!
程朱二人:……
!!!
第151章:人呢?
太阳渐渐落山了。
风从莲湖吹过来,带着柔和的水气和莲花的芬芳,另外还有烈日下慢慢融合进去的轻微热度。
好一番和煦姿态。
然而,在湖上赏景的木头长廊上,一群书生并两个搀扶着相伴走在最后的老者,步履蹒跚,面容麻木,仿佛一个个游荡的僵尸。每一步踩下,都带着格外沉重的力量。
这已是他们不知第多少次上这条长廊了。
刚进莲苑时,所有书生都想:如此美景,多么诗情画意,等到文会结束,一定要来好好欣赏一番。。
或许是对着莲湖边的橘红落日吟诗一首,又或者泛舟湖上,自在随心。
总之,他们畅想了许多场景,可没有一个场景是会想到自己像现如今这样,一步一步向前龟速挪动。
每一寸灼热的呼吸,都带着浓浓的麻木与悔恨。
……
而莲湖美景有人欣赏吗?
自然是有的。
小巧的船儿荡着悠悠水波,白麓站在船头,手中的长竹蒿灵巧的像是没有丝毫重量。只轻轻一点,小船儿便悠悠荡荡,穿过了碧绿的莲叶和粉嫩的莲花,还被她手快揪下一朵来,轻飘飘踯进了惜月手里。
一旁的嫣儿便叫了起来:“惜月姐姐,你怎么每次手这么快?我也想要一朵莲花。”
转头又将眼神瞪向长廊上慢吞吞挪动着的书生们:“喂!你们还不快走吗?”
“倘若走慢了,待会儿可是要被加罚的。”
“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也不想在这里一直走到明天吧?”
众书生浑身打颤,此刻咬牙又向前冲了两步。
然而他们自觉已经费了全身的力气,可实际上总共也没走出多远。
庆幸的是,没人催促他们了。
小船顺着长廊晃进一旁的亭子边缘时,正坐在那里慢吞吞喝茶的时阅川便朗朗一笑。
如月轮升空,见之如神。
“阿麓,天色不早了,我瞧他们也到极限了。你玩够了吗?”
跟漂亮小姐姐们一起游湖赏花,谈笑风生, 这有什么够不够的, 反正也过了瘾就是了。
白麓没什么留恋, 此刻利索的将船重新往岸边撑去。
而惜月坐在船舱中犹犹豫豫:
“恩人,臭男人有什么好!”
便是那位公子皮相长得出色些,可万一恩人被哄住也受了欺负可怎么办?
她见惯了男人本性, 此刻不由担心起来。
……
白麓却轻笑一声。
眉目流转,竟丝毫看不出之前的灵秀甜美, 反而显出了愈发的的强势姿态。
“惜月, 当你足够强的时候。思维就可以少一些。”
“你的文名, 整个赤霞州遍称。你弹的琵琶曲,甚至都被传唱到帝都。可如今只不过两个新学的所谓圣人, 便能直接当堂指责你,且无人替你张目。”
“你委屈吗?”
惜月脸色苍白,也恨恨吐出两个字:“委屈。”
“这世间太难了。”
“倘若我不出风头, 阿猫阿狗侮辱我时, 我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可如今我已尽我所能, 却仍是被人逼的险些活不下去。”
金色的光线透进船舱来, 白麓能看清这群伶人们脸上那细微的绒毛,和眉目间的疲倦与沧桑。
她认真的说道:“人与人之间本就不是公平的。”
“贫与富, 贵与贱,男与女,成人与幼童。你想要更多的自由, 那就努力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聪明, 更强大,更有话语权吧。”
这太难了, 但……这些姑娘们都太清醒了,倘若什么都不做, 反而会越发痛苦。
“倘若大家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做,又或者晋升的路径格外窄小,那就利用你们的优势,首先将声望刷起来。”
……
这些说法未免有些太过宽泛,不过……
白麓想起了自己许出去的大把钱财,顺势提议道:
“比如关于这场文会上,书生们是如何谄媚逢迎, 新学圣人又是如何的宣扬他的古怪癖好。”
“又是何等喜爱男子小脚臭脚汗脚之类的……”
八卦嘛,当然是越刺激越好。
白麓越说越来劲:
“你们是这场文会的见证者,等到外头的故事传开以后,估计许多人都会请你们来细讲一讲吧。“
“大伙若是有时间, 不妨平日里多聚一聚,将这故事写得更猎奇,更吸引人一些……”
这样,也算是给这些弱女子们一个保护伞。
毕竟,越是说的人多,心虚的人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不然白麓可不是神仙,万一有的人真的不顾一切来报复迁怒,总得做出万全准备才是。
……
大家的眼神便越发的亮了起来。
嫣儿则看向长廊中那个她已看了无数次的人影,可惜道:“我哥哥这样一位君子,如今只经受了这么少的磨砺就要被放过……真是好生遗憾啊。”
白麓眨眨眼,微笑起来:“倘若你不介意的话,我倒还有点别的方法,本来只打算给两位圣人安排的。”
像这种人,不吃够苦头是轻易不肯改的,只有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才会主动反省。
“什么办法?”
众人都来了精神。
白麓倒也没叫众人失望。
“那位祝源炳曾说,嫣儿你只配做个洗脚婢是吧?”
嫣儿点了点头。
“巧了不是?”
白麓也觉得稀奇:“圣人爱小脚,你这哥哥,连亲妹妹都愿意舍去做洗脚婢,想来对脚也很是珍之爱之。”
“既是这样,那我也不能叫他们的爱好空虚——那就勉强让他们也去做几个月的小脚男儿吧。”
大家一愣。
良久,惜月才犹豫着问道:“可恩人你们不是过两日就要离开吗?没人盯着,他们必不会守信的。”
白麓轻描淡写道:“喜欢小脚,当然要从自身做起,光谈口号有什么用,那叫叶公好龙。”
“多么不诚恳。”
“待我上了岸,便将他们的脚掌折一折。接下来请不请医师的,我可不管,但伤筋动骨100天,
小脚的美妙绝伦之处,怕是也能叫大家好好感受小半年吧。”
说来,这灵感提供者崔家兄妹呢?
花这么大力气也要来参加文会……怎么不见人呢?
第152章:削足适履
太阳已经完全隐没,风中开始带着隐约的清凉之气,四周光线渐渐暗了下来,仿佛姑娘们不舍又惆怅的心。
然而对于书生来说,太阳落山,却是他们如今每个呼吸都在渴盼的时刻——
只因白麓说过,只要他们没有偷懒慢吞吞走,太阳落山,大家就可以休息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白麓身上。
然而她却仍是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
等着等着,书生们焦灼痛苦、又隐约夹杂的愤怒,便咕嘟嘟也散去了。
看她终于舍得起身,大家心中竟还油然生出一股感动来。
——真好,都没有故意再喝两泡茶拖延。。
白麓可没想到书生们已经完成了自我攻略,此刻打量着这群只单纯站着就已经面容扭曲没法坚持的书生们,满意甚至带着赞许的点点头:
“不错,大家不愧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果然毅力惊人!”
这话是带着高端嘲讽的,然而书生们听罢,不知为何,竟还流露出些许的骄傲与满足来。
白麓:……
不是很懂,但是她应该只安排了裹脚,没有裹脑子吧?
……
书生们集体智商下降这种事,搞的白麓有一点点心虚,此刻也不好再磨蹭了,干脆直奔主题:
“大家的表现都还不错,经过一天的君子磨砺,应该都懂得尊重女子,正视自己的道理吧?”
她是试图摆谱学人家校长发表臭长感言,然而书生们好像真的脑子不太对劲,此刻竟大声又整齐的高喊道:
“多谢姑娘教导!我等知道错了!”
白麓:……
饶是胆大如她,此刻也不由浑身毛毛的,于是干咳一声:“既然这样,原本打算进行三天的磨砺的,如今……就这吧。”
“万一真的脚废了,也很麻烦。”
大家瞬间眼眶通红,此刻哽咽着反省道:“是,多谢姑娘关怀。”
“姑娘太善良了, 我实在心中有愧……”
“君子当明理有主见, 自然也要敬人爱人, 学会尊重,我等受教了。”
白麓毛骨悚然的看着这群神经病,心里不由有些生气:
莫非他们这个时候还有胆子阴阳怪气嘲讽我?
不应该啊!
……
书生们此刻的感想, 倒还真是真心实意居多。
毕竟大政国,政令开放, 总体来说还算富足。这群书生们虽是被程朱二人特意挑选的典型, 优越感与掌控欲要比别人更强一些, 也因此才对他二人在台上展现的压迫女子的未来,更具联想力。
可, 再多的好处没有亲眼见到摸到,那也只存在于想法之中啊。
对于他们而言,倘若任由事态就这样发展下去, 可能所有人都会享受到男女双方地位的悬殊, 从而坚决不会容许改变。
但如今, 一切都只存在于言论之中(且大伙还饱受折磨)。
再加上程朱二人先是说谎举例, 随后又有奇特的癖好——喜爱他们的小脚!
各位也都是堂堂男子汉,只要一想到两个老头子对自己汗津津的臭脚心有垂涎……
那简直不能忍!
只这么一来, 他们所说的要求女子怎样怎样的话,还有必要听吗?
如今听了他们要求女子的话,未来这两位圣人再来要求男子们将小脚与他欣赏, 那可怎么办呀?
他们、他们还是要保证这点儿君子气节的!
……
既是如此,那不若从头就不听他们的, 脚底越疼,大伙儿反而越恨始作俑者。
也越加痛恨自己。
又一想, 两位圣人至今也无什么出色的官职在身,而当堂与他们持反对意见的唯一男性, 人家还是元和十六年的探花!
如今虽未言说官身为何,但说不得也是几品大员了。
读书是为了什么啊?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做官的都不赞同他们,大家怎么之前没想得到,净瞎起哄呢?
也不知会不会叫以后的上峰觉得大伙脑子不行啊。
总之,越想越错。
不管是从个人角度还是权衡利弊——这痛苦的折磨中,为了转移注意力, 所有人都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如今答案已然是肯定的了。
……
白麓姑娘这就决定让他们休息,大伙心中不由越发认同自己的想法——
瞧,对方果然只是小惩大诫, 并不是故意要折腾他们的。
可恶。
人群中,有人盯着缩在后头连喘气都觉得虚弱的两个老头,心中满是愤怒。
——这等奇葩想法的两人,如今竟也能沾他们的光,这么早休息,真是不公平!
还有那位卖了妹妹的学渣,既无能又心狠手辣,尤其是几年不见,便连自己的亲妹子也认不出来的没心没肺的畜生……
大家日后可是要做君子的,根本不耻与那祝源炳来往。如今对方竟也能跟着休息,叫他赚大便宜了!
这人品行狠毒,倘若日后又要蓄意报复自己的妹妹,他们说不得还得擦亮眼睛护着呢!
……
大家思维涌动,如今只眼巴巴看着白麓,只待她一声令下,第一时间便要脱了这脚上痛苦的刑具。
白麓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你们中大部分人都是受了蒙骗。”
“不过经此教训,日后想来会更加明理吧。但也正因为各位都是栋梁之才,所以,那些人品有瑕的人也绝不能这样轻易放过。”
她的眼神在祝源炳和程朱二人之间传过,三人瞬间瑟缩了一下。
随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叫道:“你不能——”
然而白麓根本不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反而存着刻意拖延时间的心态,又慢吞吞说道:
“咱们古话讲削足适履,西方也有这么一个故事:那里某小国,神仙赐给王子一双水晶鞋,说能穿上水晶鞋的,就是他未来的王后。”
“而民间那贪慕虚荣的姑娘怎么也不能将脚塞进去,为达目的,一狠心,竟将自己的脚后跟和脚趾头都削掉一截!只为了谋求荣华富贵。”
“想这位祝书生张嘴闭嘴就是洗脚婢,两位圣人也犹爱小脚,是否与这个故事也有缘分呢?”
“不如将你们的脚也削下一部分吧。不多,只要能正正好穿进你们如今这双鞋子就行。”
第153章:只削一点点儿
这话一说,那本来一脸要死了表情的两老一少瞬间弹跳起来:
“你休想!”
“恶毒!”
“我要报官!”
瞧那激动的样子,显然是很相信白麓这个女魔头能做的出来了。
白麓便一插腰,摆出圆规的泼辣架势来:“你去告啊!告破了喉咙我也要把你腿打断!”
对付真圣人她是没有经验,假的还没有吗?
此刻极其反派地威胁道:“你告一句,我断你一条腿!两句,三条腿!”
众书生悚然一惊!不自觉夹了夹腿。
众所周知,他们男人的尊贵之处便在这里,哪怕是两位圣人这样的年纪,那也是顶顶重要的。比什么断腿断脚更具威胁性。
现场一片沉默。
白麓这才满意起来:“谁先来?”
没人动弹。
但她显然心情颇好,此刻还安慰道:“其实,你们脚上的鞋已经被撑大许多了,再要根据鞋的大小削,肯定也不多。。'
她伸出小指比划道:“就削一点点。”
……
只这么一说,众书生们反而跟着低头瞧了瞧脚上快要撑破的鞋子,跟着劝道:
“其实,白麓姑娘确实考虑周到,看这大小,肯定只削一点点——祝兄,虽则我等以为你人品低劣不配为兄,但是同窗一场,你还是早些削了吧。”
“只要改过自新,努力攒钱赎回妹妹,你就还是咱们的好同窗!”
祝源炳:……
一时间,他不仅没有感动,反而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有病吧!
白麓闷笑一声,此刻也一本正经的道:“是这样没错。”
“圣人也曾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另外,我也要批评你们三个——大家都很累了,跑了一下午脚底也疼,原本此刻早该坐下来休息的。可如今,就因为你们三人拖拖拉拉耽误时间,大伙都还在忍受煎熬。”
“诸位,你们怎么这么自私?”
这么一,大家果然跟着叫了起来:“就是,快些吧!我的脚要坏掉了!”
“三位要懂得大义啊!你们是人品有瑕才要接受额外的惩罚!我们又没有,怎么还要陪你们煎熬着呢?”
“哎呦我的脚啊!”
祝源炳三人好险气得一头撅过去!!!
你们说的是人话否?!
更何况, 刚才你们跑步也又累又疼仿若死狗, 如今怎么有脸说没有接受惩罚?!
……
此刻群情激愤, 他们没有一丝一毫可以退缩的余地。
但……谁又能甘心呢?
可众人皆是虎视眈眈的看着……
白麓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虽然她是存着拖延时间的心思,可如今该达到的目的都已达到,既是如此, 还不如趁着局势一片大好,就此收手。不然逼得急了, 恐还怕有人够急跳墙呢。
她伸手拎住祝源炳的衣襟, 直接便将人拉拽着扔到地上, 而然后二话不说抽出短刀来:
“放心,只削一点点。”
而而就在这时, 突听一阵女子哀哀的哭泣声。
却是婉儿一片真情:“恩人,求你不要这么对我哥哥。”
“他虽然又笨,心又狠毒, 长得也獐头鼠目全不像我, 全身上下找不出半丝优点……”
“可他到底是个男人啊。”
“脚上的皮肉如果削掉了, 血糊糊的, 让他留下阴影怎么办?”
“以后还怎么考科举呢?”
白麓听罢,仿佛若有所思。
祝源炳一看有戏, 此刻也赶紧点头道:“是是是,姑娘,我妹妹说的没错——婉儿, 你放心,等到哥哥功成名就, 必然不会忘了你的。”
婉儿擦了擦眼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哥哥,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说的话都没有变过。”
祝源炳有些尴尬。
但……只要能达到目的不就行了吗?
……
对于女孩子, 白麓还是相当尊重的。
此刻她也点点头:“好吧,既然婉儿都这么说了。血呼啦查的,你们读书人可能确实受不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不如——”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到祝源炳面前,脚掌直接踩上了他的脚背。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用力狠狠下压!
只听得一声清晰的“咔嚓”。
所有人都浑身一抖。
过了一会儿, 祝源炳才终于反应过来,痛苦的撕嚎出声!
他虚起膝盖,抱着小腿在地上来回翻滚,一双手颤巍巍的, 根本不敢摸到伤处——
就在方才!
就在方才这个狠毒的女人,已经一脚将他的脚掌骨从中折断。
然而始作俑者却笑着对婉儿说:
“你看,现在没有血迹了,一点都不吓人,是不是好了很多?”
婉儿也惊喜地笑出声来:“是的是的,只是断了骨头而已,比削下皮肉瞧着要好看许多,多谢恩人。”
……
任谁遭受这番戏弄也再忍耐不住。
哪怕祝源炳已经三番四次在心中告诫自己,暂且忍一时之苦!
可如此刻,却仍是忍不住骂道:“你这贱人!”
下一刻,又是一声咔嚓声。
他的另一只脚掌也从中折断。
他猛地扬起了脖子,脖颈两侧青筋都绷紧了,狰狞的说不出话来。
白麓这才微笑着问他:“还有什么想骂的吗?”
终于认清现实的书生狼狈的趴在了地上,叩下头去:“求你放过我吧。我回去就将婉儿赎出来……”
白麓伸手拦住他:“可别。”
“你家这样的虎狼窝,若跟你回去,说不定日子还不如现在呢——你放心,有的是人赎她。”
再将眼神往众书生的身上转了一圈,大家便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等众筹一番,钱必定是够的。”
毕竟婉儿只是为普通的伶人,真的论起身价来,没有惜月那么贵。但也正因如此,她所受的屈辱反而要更多更多。
……
白麓已经手快的又将程朱二人拽到前头来。
“你们是要见血的,还是不见血的?”
程朱二人已然开始跪地磕头,声音颤颤:“请姑娘看在我二人年迈的份上,暂且宽容一二吧。”
“倘若另有别的要求,我等都能做到的。”
钱财珠宝,他们能凑的!
“真可怜啊!”
叫老人家这样磕头。
白麓冷漠地勾起了唇角,这次下脚既缓慢又坚定。
“好叫你们知道,我没别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们接下来不管活多大年纪,老老实实,做个残废吧。”
第154章:因为你愚蠢
白麓说到做到。
等这三人的问题解决之后,她便大手一挥:“诸位,今日文会的内容相信大家已经都进行反省了。”
“既然如此,大家就把鞋子脱了吧。反正现在也不必再讨好圣人了,是吧。”
这话说得,仿佛大家是因为讨好圣人才把小鞋穿到现在的。
但此刻根本无人反驳,众人只来得及一屁股坐倒在地,这就手忙脚乱的开始撕扯鞋子了。
天气炎热,鞋子本就做的轻薄,偏偏莲苑美景可有不少石子路,如今大家一起脱鞋……
且不说气味如何,就说大家把粘连的鞋袜拽下来,就已经是哀嚎声声了。。
再看看脚——红肿,胀痛,四面八方都仿佛针扎一般。更有甚者,那大脚趾头指甲嵌进去的地方,已然跟脚底一样,血肉模糊了……
场面当真十分惨烈。
当下便有书生恨恨道:“我一定要坚守君子之心,日后再不为投机取巧做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了!”
话音落下,便又是一阵应和之声。
而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程朱二人仍在低低呻吟。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身影突然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爹。”
二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
程溪云今天并未得到任何优待。
甚至因为他更早穿上了小鞋,后半程人已麻木,根本不知是怎么回来的。
此刻他脱了鞋,血肉模糊的双脚踩在地面上,正眼神复杂的看着两人。
程载道晕乎乎抬起头来,此刻看见儿子的脸,下意识拿袖子遮住了脸:“谁叫你来的?”
脚部尖锐的疼痛,实在叫他再也撑不起任何伪装了。
程溪云苦笑一声:“我自己来的,是想要偷偷参加文会的。”
只不过没想到,这场文会向他揭露的事实这么残酷……
他眼里的痛苦和失望实在太过明显,以至于程载道此刻恼羞成怒:
“逆子!”
“你是特意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你天性愚钝,我日日斥责你,如今这番模样,你怕是痛快极了吧!”
程溪云面色惨白:“爹,我是这样的人吗?”
程载道却更加生气了:“呵!”
“你幼时便品行不端,只爱铜臭数算小道,跟你娘、你那满是铜臭的外家一脉相承!”
“当年我才中秀才,你们家便拿钱财压人,迫我娶了你娘。”
“后来我不过多考了两次,你娘便匆匆忙怀了你, 说是要留些钱财……硬生生断送了我的仕途!”
“今日、今日便也是瞧准了机会, 特意来嗤笑的吧?”
……
程溪云怎么也想不到, 他的父亲,他幼时曾日夜苦读,渴盼他给予一声赞许的父亲, 竟是这样的人!
他确实于诗书上没有天赋,可数算之道尤其出名, 只需参加岁考, 立刻便能被安排进地方做出实务……
这, 叫满身铜臭吗?
他坐倒在地。
还有娘,娘日夜操劳, 知道她的夫君是这样轻鄙她的吗?
“喂。”
白麓踹了踹他:“别犯傻,小青那里有药,跟着去排队上药吧。”
又一瞥地上的程载道:“跟这种白眼狼有什么可说的?”
她轻蔑的做出评价——
“一个无能男人的迁怒罢了。”
“你懂什么?!”
程载道疯狂大喊:“你知道我多么有才华吗?你知道我被家里压抑成什么样子了吗?”
白麓白眼一翻:“我不知道!”
“但我懂考科举是烧钱!一般家庭根本烧不起。”
“我还懂一个女人操持家务供养书生有多累!”
“我还知道, 女人一个人, 是没办法生出孩子的!”
“被逼的被逼的……你都这么大年纪了, 要点脸行吗?”
……
“阿麓说的在理。”
时阅川也走了过来。
树下清风徐徐, 夜色中,他看着白麓的眼神也分外柔软。
“这种事, 你为何总是看得这么透彻?”他叹息一声:“那要吃很多苦的。”
白麓满不在乎的一笑:“我这么年轻又漂亮,怕什么吃苦?只要不被人骗了就好了。”
时阅川愕然,随即便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嗯, 不会被骗的。”
而后才对着程载道说道:“程圣人。”
不得不说,这会叫圣人还怪讽刺的, 白麓忍着笑,静听下文。因为她知道, 时阅川不说话便罢了,可如果有兴趣开口, 那……
想来这位程圣人必定还是很有故事性的。
果不其然。
看着程载道涨红的脸,只听时阅川慢条斯理反问:
“你的原配妻子因何去世,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
大瓜!
白麓瞬间来了精神。
便连程溪云也竖起耳朵——
他是家中小儿子,上头两个哥哥都是原配所生,关系并不亲近。只是从没想过,这里头还有隐情?
再看程载道,只见他眉目冷肃:“你胡说什么?”
“如今这样折磨我, 还不够吗?还非要再来折辱?”
时阅川却是面容不变,神色淡漠:
“你大可不必这样看得起自己。”
“若非阿麓爱听,你儿子又哪里有机会听到这种事?”
说罢,不给二人机会便再开口:
“你的原配夫人, 本是你的邻居,嫁给你之后,既要操持家务,还要攒钱送你科举,还要生儿育女——你考了两次,她就熬了六年,病重而死。”
“等到你想第三次科举时,一文钱也没有,便有一家杂货铺的主家看上你的伪装……”
……
程溪云沉默下来。
他外祖家,听说就是杂货铺起家。
幼时,程载道很不喜他去。
“杂货铺二老只有一位独女,当初你与他们承诺,找一个账房的工作就近照顾,剩下的第二个孩子跟岳家姓,不再折腾科举……所以才娶到那位夫人是不是?”
接下来的故事就很简单了。
花言巧语,先是哄骗。
最后扯下脸皮,又拿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吊着。
最后对方将要忍无可忍之时,程载道……出名了。
为了程溪云的前途,有些事情,便只能永远埋在肚子里了。
“我……为何半点不知?”
他喃喃着,神色仓皇。
“因为你愚蠢,也因为你根本不在意。”
时阅川毫不留情。
第155章:癞蛤蟆呱呱呱
灵甲驾着马车正等在莲苑的后门处。
如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莲苑正门处却有星星萤火——
那哪儿是什么萤火?!
分明是白麓姑娘提前雇好的话本作者!
也不知是挥霍了多少钱财,人人都激情高涨,一盏气死风灯就放在身侧,身上带了驱蚊香包……据说,已经蹲守一整天了!
为的就是能够把自己的话本创作的更真实,更刺激!
灵甲:……
唉。
公子以后,还是多多赚些钱才吧。不然养家糊口都做不到的话,那怕是要夫纲不振啊!
就在这时,莲苑的后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只见白麓正拉着时阅川迅速钻出来,而后反手紧扣大门,甚至还将锁都用上了。
“阿麓姑娘,你这是……”
灵甲刚开口,便听一个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莲苑只有两个门,锁住这后门,其他人便只能走前院了呱。”
灵甲:???
“书生?!你怎么又变成癞蛤蟆了?”
……
癞蛤蟆什么的,着实很扎人。
程溪云如今连抗议自己是金蟾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又有气无力的“呱”了一声,随后就再也不出声了。。
听那声音来源,大约是在荷包里?
看出来灵甲的疑惑,时阅川便道:“他的能力就是如此,一旦没有多余钱财,就会维持不住人形。”
这话说的,好像书生真是个修炼不到家的妖怪似的。
灵甲却肃然起敬:
“万万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恐怖的吞金兽!”
跟崔家在梨村分开这才几日啊?
那样一笔钱就没了?
养不起养不起。
而且换魂的能力着实很鸡肋。
白麓也叹气:“是呢,我本来打算两个圣人要是瞎扯,就让程溪云给他们换青楼女子身上去。”
“可后来一想,凭什么小姐姐要变成糟老头子啊!而且,光他们吃苦怎么有宣传作用呢?”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一起吧。
灵甲也真心实意的庆幸道:“是啊,果然很鸡肋。公子,还好你不是这样的能力。”
长的丑钱多花,谁要啊?
荷包里的癞蛤蟆此刻麻木听完,呱都不想呱了。
……
但呱不呱,他说了不算。
只听白麓问道:“你爹,你真不管了呀。”你要敢管那就等着吧。打一个和打一双,区别不大。
程溪云完全没察觉到危险,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那个男人的本质如此令人厌恶,他若是管了,倒是成全了孝子的名声。
可,谁又心疼他娘呢?
还有这么多年都在煎熬等待的外祖家。
更何况……
他缩在荷包,里面黑乎乎的, 根本没有人能看清这癞蛤蟆脸上的神色。
这让程溪云的心也变得冷酷又冷静。
他甚至暗暗的想:你既然看不起母亲全家, 那从今往后, 不如残废着吧。也为之前做的错事赎罪。
娘没有生下第2个孩子不要紧,等爹残废了,一时激动让他改了姓, 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今晚书生那么多,恐怕根本没有多余的车马能等他们爬出来。
等明日, 自己就大张旗鼓的雇车将他送回老家…
痛苦的煎熬着自己的程溪云万万没想到, 此刻, 已经有几位畅销书的作者浑水摸鱼,挤到了程朱二人面前。
“程圣人, 听说你喜爱男子小脚?喜欢的是哪方面呢?脚小?汗臭?脚气?对指甲的长短有没有要求?平时没事是喜欢看,还是上手观赏?又或更深层次的品味?”
“朱圣人,你们平日里抵足而眠, 或者去搓澡泡汤, 有没有偷看别的男子的脚?”
……
前门处热闹极了, 白麓偷偷瞧了两眼, 见大家都在奋笔疾书,心满意足的又坐回了马车上。
腰间, 圆滚滚沉甸甸的荷包动也不动。
时阅川看了看,突然伸手,将那荷包从白麓的腰间解下。
一边说道:“阿麓, 这毕竟是只癞蛤蟆,虽是隔了布料, 可我仍担心会影响你吃东西的胃口。”
“还是拿下来的好。”
白麓茫然:也不影响啊?
但此刻看着时阅川微微抿起的嘴唇,她瞬间微笑的点头, 煞有其事:
“确实,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被时阅川随手扔给灵甲的癞蛤蟆在荷包中几经翻滚, 此刻恨恨心道:
你怎么不说我还是个人呢呱?人也会影响胃口吗呱?!
好在灵甲自从给小王捉了几回食材后,对癞蛤蟆就绝无半点歧视,反而担忧的问道:“这么多书生且都饱经折磨,里头还有三个骨头都断了的,他们明日会不会告官啊?”
……
告官?
怎么告官?
时阅川却是眉目含笑。
“书生们也是要脸面的。且今日大家都因逢迎圣人而吃了大亏,哪好意思对上公堂?更何况,他们都未考取功名, 身上倘若有这样一个逢迎的名声,可绝不是好事。”
可灵甲却仍旧忧心忡忡。
“那三个断了骨头的呢?”
时阅川含笑不语。
阿麓到底还是心慈手软,只安排了人舆论攻击。
而他,今日半天没露面, 却是到门边花了钱,请来赤霞州赫赫有名的、讲义气的泼皮。
然后将这三人行径一五一十告知对方。
要知道,泼皮们也是讲江湖义气的,更何况他们出身底层,反而更懂贱籍女子的苦。
这群人若想动弹,那自然是无人阻拦。
只不过人生在世,常有意外,比如那脚骨本来将养一年半载的也就能安然无恙。可他们如果执意出门告官,中间不小心被谁再踩一脚,或踢踢踹踹……
那可就说不准了。
等他们回到原籍,那……原籍就更没有办法了。
一切都很圆满,阿麓心情也很好,这就够了。
……
而这时白麓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对了,程溪云,你要不也写个话本吧。”
“毕竟你的资料可都是一手的,万一火了,多赚钱啊!”
“你放心,劝人编故事,我可是专业的,而且你现在可是个吞金兽啊!”
“就算以后要孝顺你娘,可谁会想要一只癞蛤蟆孝顺呢?”
程溪云:……
想到自己癞蛤蟆的人生,程溪云痛苦的呱了起来: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呱!
第156章:崔家兄妹如今
这漫长的一天总算要过去了。
回到客栈,白麓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我都没吃好。”
唉,做好事真的太累了。
“对了。”客栈里一片安静,倒差点让白麓忘了,今天还有两个重头人物根本没出现!
她看着时阅川:“崔家兄妹呢?”
自己忘了,他也不可能忘的。
时阅川微微一笑,指了指斜对面的房间:
“你好好听听。”
白麓瞬间吃瓜的模样,像极了一只精神抖擞的猹。。
只用心听了几句,她便已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这崔家的人怎么来的这么快?”
时阅川便温文尔雅的笑一笑,仿佛跟自己没有没有半点关系:
“毕竟是大户人家,如今当家嫡子成了太监,不能人道的事已传遍整个丹州。千金小姐又断了脚,成了残废……他们怎能不快马加鞭,早早来确认事实呢?”
对这样狼心狗肺的人,这纯粹是活该,白麓半点不觉得可怜。
她甚至有些惋惜:“来的太快了些。”
倘若能将兄妹两个都拖成真残废,那才好呢。
不过想想阿金那一爪,可是把圆圆的东西都掏出来了,想来崔天琅如今是没有再恢复的可能了,除非是真有那样的灵术。
而崔玉珠嘛……
那倒是真有可能恢复,只是她一开始瞎讲究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如今就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了。
时阅川却微微摇了摇头:“阿麓放心,好不了那么快的。”
“你太小看崔家了。他们能从原来的盛名沦落成如今人人嘲笑的地步,难不成真是只靠子女不争气吗?”
“那崔家来人,首先就是要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已经废了。接下来便又该琢磨该捧哪位小辈上位……”
“至于说积极延请名医等事,那恐怕……大伙儿还各有心思呢。”
……
而在客栈另一边,崔家兄妹如今面临的果然是这种窘境。
崔天琅面色苍白,颧骨处带出微微的红色,偏又神情阴鸷,格外渗人。
再加上之前活活杖杀了贴身小厮,如今大伙服侍起来就战战兢兢的。
等到下人们退下去,崔玉珠咬牙切齿道:
“咱们还没回丹州呢,如今他们就敢这样瞧不上了。”
“哥,你必须要好好支持我,倘若我没有找到一个够格的门庭,往后在崔家, 你的日子便连那几个庶出的崽子都不如了。”
崔天琅也是烦躁不已。
“好人家, 好人家!如今错过了文会, 又哪里来的好人家?”
“这管事只怕我出去被人笑话,又何曾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样的人?”
再看着崔玉珠的脚,心里更生气了:“如今倒好, 你这脚白折了。”
早知道就不折腾什么乱七八糟的讲究,趁早治了, 也好过如今传成残废!
……
亲兄妹说话, 当真是扎人的很。
崔玉珠脸色也很不好看。
她甚至愤怒的心想:本来能瞒住的, 都怪你这蠢材行事不周,这才叫事泄了出去!“
如今还叫家里的人知道……可恨自己是女儿身!
倘若能考功名, 轮得到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二人不欢而散。
房间里,时阅川慢吞吞喝了口茶,此刻便又说道:
‘阿麓, 你之前替小书生做的未来规划不错, 他如今, 正是需要大把钱财的时候。”
咦?
冷不丁的, 话题怎么转到程溪云身上去了?
白麓纳闷的抬头看看门框。
那小癞蛤蟆如今还在荷包里,被随手挂在了门框上。
如今时阅川既然说了……
她便将荷包拿了过来, 手一抖,一坨软绵绵的蛤蟆便砸在了桌子上。
程溪云生气极了!
他孤独的在荷包里反省,如今还没酝酿出自暴自弃来, 就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二位,在下好歹是个人!烦请你们尊重些吧。”
……
然而没人理他。
只有时阅川明知故问:“书生, 你可是需要大把钱财?”
癞蛤蟆对天翻了个白眼,此刻将后背露过去, 上头金色的纹路还差大片大片没填满呢。
“再说一遍,我不是癞蛤蟆, 我是金蟾!做生意人都很爱的那个金蟾!”
“我懂我懂,”白麓敷衍道:“越是缺什么越是要表现什么嘛,可能老天也知道,这才以金蟾的形象让你变化。说吧——”她又好奇的看着时阅川:
“你突然这么问,是有什么赚钱的好点子了吗?”
时阅川微笑着,神情很是纯良:“我只是刚听到崔家小姐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嫌自己的草包哥哥实在太过没用了, 倘若他们兄妹二人能互换一番,说不定也有些乐趣呢。”
程溪云:……
虽然但是,可着两只羊拼命薅,不太好吧?
……
不过。
程溪云还是老老实实说:
“换是能换呱。”癞蛤蟆叫道:“可换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且, 他们的钱不是都榨干净了吗?”
神仙公子便又露出了神仙般的笑容,显得柔软又善良:“崔佳不是又送钱过来了吗?”
“而且,他们到底还是嫡出的子女,哪有这么轻易就能榨干净?”
“更何况程兄你的金蟾之身无人得知,若以这种大仙的模样去面见崔家小姐,想来为达目的,她定是愿意花钱将你供养,只求长久的维持男女身的变化吧。”
“更何况,你觉得钱赚的差不多了,就跑吧。”
“一只癞蛤蟆,谁会在意呢?”
这能行吗?
癞蛤蟆突出的大眼珠子盯着时阅川。
良久,他才终于发出声音:“呱。”
……
而在一旁的上房里,崔玉珠发泄完后,仍是满心憋闷,忍不住又将窗户打开想要透透气。
可谁知,面前好大一只癞蛤蟆!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耸立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叫喊,便见眼前场景突然变化。
自己的脚部没有半点疼痛,反而是下身不可描述之处,仍在做痛。
她低头一看——松散的衣襟,平坦的胸膛,上头还有一道红色的疤痕贯穿。
还有那大喇喇敞开的不可言说的地方,那丑东西——
崔玉珠不管再怎样胆大,如今还是云英未嫁之身,又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此刻短促地“啊”了一声,整个人便又软绵绵坠倒在地。
倒下的瞬间,总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可更细节的,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第157章:做个男人不好吗
崔天琅醒来时,身体异样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看了看——
对襟小衣,淡紫色绣花,还有起伏的曲线!
再一晃头,都能感觉珍珠耳坠打在颊侧!
他猛地站起身来,脚底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一屁股又坐倒在软榻上。
低头看去,脚上还包裹着厚厚的纱布呢!
他这是……这是崔玉珠的身子!
与此同时,只听隔壁一声巨响,有人急冲冲推门进来:
“哥!”
兄妹二人对视着,竟无语凝噎。
……
这怎么能不噎呢?
他们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换身体了,这倒霉的经验要来何用?!
“到底怎么回事?”
崔天琅顶着崔玉珠的脸,横眉冷竖。
对面的男人很是惊慌,张嘴就是细着嗓子的惊叫:“哥!你别用我的脸做这样不成体统的样子!”
她翘着兰花指捂住胸口:“要矜持!笑不露齿!不可以这么癫狂!”
崔天琅活这么久,还没人敢说他癫狂!
但此刻,看着对面那翩翩公子矫揉造作,他也万分愠怒:
“不许用我的身体娘娘腔!”
……
良久,二人这才坐下来。
崔玉珠有些惊慌的攥紧帕子,然而半天也没摸到,这才在对面女子恨恨的眼神中正襟危坐,好在因动作矜持,这才没有拉扯到不能言说的地方,勉强保住了这身躯的男儿风采。
而对面的崔天琅还穿着女子罗裙,此刻坐在床畔,虽是脚不能踩地,却也不影响她大马金刀的两腿岔开坐。
崔玉珠闭了闭眼。。
“哥,我们为什么又换了?”
她心思细腻,此刻甚至担忧起来:
上次是那两个下人死了这才让他们恢复,可这次是兄妹互换,难不成,也要死一个才行?
崔天琅也没说话,只琢磨道:
倘若一定要一方死亡才能恢复,那……是原本的身体死,还是转换的身体死?
兄妹二人各有思量,好一会,才听崔天琅娇软的声音传来:
“那两人已经死了,我们今日也没接触到别的——定是有人搞鬼!”
崔玉珠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说来,我昏过去之前,仿佛看到了一只癞蛤蟆……”
……
可惜了,癞蛤蟆显然十分能苟,二人大眼瞪小眼许久,也认识半点踪迹也无。
而隔着几间房的客栈另一侧,癞蛤蟆小声问道:
“这样能挣钱吗呱?”
时阅川笃定万分:“一定能的。”
“但,你要多说说话才行。”
癞蛤蟆的每个凹凸都表露着茫然:“呱?”
关于那两人,时阅川早已看得透彻又明白, 崔家兄妹不愧是那样家族养出来的人物, 与他那小姨母的性格也如出一辙。
既自命不凡, 又自私狠毒。
此刻,只听他对着程溪云这般交代,便见癞蛤蟆的大嘴微微张开, 越张越大……
但,这着实不是个好画面。
尤其是还有时阅川这张神仙面孔在一旁衬托着。
白麓忍不住扭过头去, 心想:真丑啊。
连细看都觉得对自己残忍。
等到癞蛤蟆跳出门去, 时阅川这才若无其事的把线条精致的侧脸转正:
“阿麓, 怎么了?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白麓又努力看了看这张神仙面孔,这才道:“没什么, 我又活过来了。”
瞧着白麓的房间再没有不该有的,时阅川这才放下心来。
下一刻,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涌出, 他赶紧用手撑住桌子, 这才若无其事的缓缓坐下来。
……
隔壁崔家兄妹已经是熬不住了。
突然变换身子, 他们要面临的问题也很多。
一是怎么才能提防住下人, 自那两个下人使他们受了这等苦处之后,他们便再也不信任家里的奴仆了。
二来, 便是这换了身子,又该如何如厕呢?
是长久的换,还是暂时的?
又或者……杀了对方?
这一刻, 这对亲兄妹各自回房,也不敢安睡, 反而紧绷精神,相互提防。
就在这时, 崔玉珠突然看到那只熟悉的癞蛤蟆,又一次跳上窗台。
她这样的千金小姐, 原本该惊叫起来的。可此刻不知为何,她却顶着崔天琅的身躯走过去低声道:
“你……是不是你干的?”
总觉得自己忘记许多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此一问。
然而眼前的癞蛤蟆却回答了。
“不好吗?”
程溪云学着时阅川教给他的那幅腔调,漫不经心又高高在上,仿佛换魂是轻而易举。
……
然而说出的话语却万分蛊惑。
“崔家小姐,你如今断了脚,便是能嫁人, 也不知是何等糟烂的人家。”
“可倘若换成男儿身,你那蠢钝如猪的哥哥都能有如今这番身份地位,难保你不会有金榜题名的那一日啊。”
“做男人,不好吗?”
崔玉珠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她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手, 顶着那张男人的脸,此刻已经有了意动的神色。
“你、你胡说什么?”
癞蛤蟆呱的一声:“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崔玉珠强撑着勇气说道。
“变成臭男人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哥哥如今已经算不得男人了,日后还不知何等下场呢。”
隔壁房间,有人握紧了拳头。
然而崔玉珠半点不知,此刻说的却是真心实意。
她哥哥如今已然是个废人,如今在赤霞州还好,家里还没撕破脸皮。
可倘若回到丹州,人人皆知他已没了传宗接代的作用,是个残废,这嫡子身份怕是也要坐不稳了。
一个家主兄长和一个废人哥哥……崔玉珠心里也很是发愁呢!
……
她这考虑也是认真的。
毕竟家中还有庶出兄弟若干个,随便哪一个叫母亲记在名下,总比这个已经没用的哥哥要好吧?
她才不想要一副废人身躯呢。
癞蛤蟆却叹了口气:
“可不是一个肚子里生的,当真能为你的未来奔波吗?你确定自己还能嫁给好人家吗?”
话语中很是轻蔑。
崔玉珠想起了自己的脚。
如今她正是花期,在议亲最关键的时刻,这才来赤霞州搏一搏。
可如今、如今这脚,听医师说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养不回来。
就算是养回来了,日后恐怕也不好受,又有哪个高门大户愿意呢?
第158章:可持续发展
而崔玉珠对面的癞蛤蟆大嘴还在孤寡:
“男人身躯确实是残废,可你又不怕别人笑话,有这样一个能自由出入的身躯,且还有嫡子身份,你难道不想搏一搏吗?”
“若非是亲兄妹,你们还没这样的缘分呢。”
这一刻,崔玉珠怦然心动。
癞蛤蟆于是趁热打铁:
“你与崔天琅一母同胞,倘若能哄她找人生个孩子,是你的身体生出来的,还怕以后没孩子吗?”
崔玉珠:!!!
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计划了!
可……为什么听起来那么诱人?
“你要什么?”
她犹豫着问道。
……
癞蛤蟆欢欢喜喜的呱去了隔壁房间。
那里,听到妹妹说话的崔天琅正握紧纤弱的小拳头,此刻恨恨锤在桌子上,随后又痛的一脸扭曲。
他那清秀的脸上一片狰狞,最终恨恨骂道:
“贱人!”
仿佛是骂生死仇敌,而不是自己的亲妹妹。
但癞蛤蟆却半点不慌,反而又呱了起来:
“你慌什么?换个身体不好吗?”
他一张大嘴格外嘲讽:“反正你如今也是个废人。。“
崔天琅的神色又扭曲了。
“与其回到那具身体里被人冷嘲热讽,不如暂且用崔家小姐的身子养精蓄锐。”
“倘若你愿意的话,日后还能再生出个孩子来。你与崔玉珠一母同胞,如今又用了她的身躯,到最后这孩子岂非是亲上加亲?”
“等带了孩子再互换身体,你还怕别人笑你无后吗?”
“你这妖怪!!!”
崔天琅何曾敢想生孩子的事?
更何况,他才不要做女人!
……
对方瞧着没那么好忽悠。
可是按照时阅川所说,他也根本不需要忽悠住对方,只笑着说道:
“你同不同意都没关系。崔小姐是位大方人,刚已许下大把钱财,只求我稳固住当今局面呢。”
“想来她倒觉得你们二人互换身体,当真是再好不过的。”
崔天琅想起刚听到的些许对话,最终咬牙切齿得瞪着他
“她出多少钱?”
看着两兄妹积极盘点自己的财宝和崔家人再次带来的金银,程溪云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果然是可持续发展道路啊。
白麓姑娘总结的当真精辟。
……
这兄妹俩各有心思,如今狗咬狗一嘴毛,且还有得纠缠呢。
白麓心满意足。
不过……
她侧头看着一旁的时阅川:
“你脸色不大好,还总在揉额头?是头又疼了吗?小青的刺今天没用吗?”
她张嘴便要叫人。
时阅川却摇了摇头:“不关小青的事。”
这次他用起刺来与之前是同样时辰。
而且,现如今也不是疼痛,只是……他有些不好形容那种感觉。
只是一瞬间,脑子就昏昏沉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便连身躯都有些发软了。
“有病要早说呀!”
白麓急了。
此刻一搂他的细腰:“走走走,带你去见医师。”
一边叹气:“现成的医生不用,多浪费啊。”
郑医师如今还趴着呢。
时阅川忍不住按住腰间的手掌:
“阿麓,我只是有些无力,并非不能走。”
这客栈人来人往,她一个年轻小姑娘,堂而皇之的搂着自己的腰,若是被人瞧见了说难听话, 岂不是平白惹出一场气来。
如此, 还是要谨慎些好。
白麓:……
她怏怏地收回手。最终一锤郑医师的门。
……
“郑医师, 看个病啊。”
郑医师仍旧趴坐在床上,又拿着小青的刺翻来覆去的研究了。
这可当真是了不得的能力,他昨天往自己背上一扎——唉呦, 不疼了。
趴着睡了好香一个觉。
要不是怕夜里不注意,翻来覆去将伤口弄严重了, 这会儿都能跑能跳了。
此刻一瞧时阅川面色苍白的模样:
“哎呦年轻人!我就说补药你也得喝吧, 看看, 虚了吧!”
说着便利落的伸手一探脉,随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咦?”
白麓心想:郑医师的口头禅, 看来确实是这个“咦”了。
但瞧着对方应该挺有两把刷子的,不然小青的状况不会这样好,因此便也认真听着。
只见郑医师眉头紧皱, 看完左手再看右手, 此刻又小心地瞧了瞧时阅川的面色, 这才纳闷道:
“我瞧你的模样, 似乎是精力已全透支干净了,可身体血脉却未有那种大动之后的跃动感。”
更加不是眠花宿柳带来的精气虚弱。
“时公子, 你是否觉醒灵术了?”
什么?
白麓瞬间激动起来,此刻两眼熠熠的看着时阅川:“是什么?能变身吗?能开个随身空间吗?”
……
然而时阅川却叹了口气:
“未曾有此感觉。”
他也不知道有灵术究竟是什么感觉。
此刻,脑海中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坠胀之感已然消失, 平日里哪怕有小青的刺所在,最多也只是不再疼痛。
可那种不停冲击游走的感觉还是有的。
也因此, 时阅川笃定自己定会觉醒灵术。
可什么时候觉醒,又是什么样的灵术, 他也没有把握。
如今,那种冲击之感早已消失, 但自己身上却未有丝毫的变化。
他神色不变,此刻已接受了最坏的结果:
“郑医师,有没有可能,我的灵术觉醒失败,身体里游走的力量已然散去。”
“这……”
郑医师研究灵术也不过区区几年,且前些年由于案例太少,其实没什么大进展, 如今他也不敢打这样的包票。
只是犹豫道:“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然而仍不死心:“你真没有别的感觉吗?”
时阅川摇头道:“没有。”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内心也难掩沮丧。
然而一旁的白麓却是狠狠拍了他的后背一巴掌:
“我就说嘛,上天怎么会让一个人这么完美呢?”
“你本事又强人又聪明,年纪轻轻就当了官儿, 陛下也喜爱,偏偏一张脸还长得这样好……所有的优点都让你占全了,再有个了不得的灵术,那可叫那些平庸之人怎么活呢?”
一边说着,一边仿佛真觉得如此,瞧起来很是坦然。
时阅川满腹的复杂心事荡然无存。
他失笑:“阿麓,我只是略有些沮丧,并未到一蹶不振的地步,你不必这样来安慰我。”
太夸张了些。
第159章:装不装得下
时阅川这么说,白麓可就不服了。
“你怎么会觉得夸张呢?我说的明明都是事实啊。”
伸手又拿出一旁摆着的铜镜:“你瞧瞧,你瞧瞧。”
黄铜镜子其实还没磨好,里头看的并不十分清晰。
“但这都已经装不下你的美貌了!”
她痛心疾首,显然觉得自己身为穿越人士,也该有个顶配相貌的。
哪个女孩子会嫌自己太美了呢?
不过……
白麓又看了看时阅川,心想:这样漂亮的人,如今便只有靠我来保护了!也没差的。
她的眼神十分直白,倒叫时阅川哭笑不得:
“倒也不必如此。。”
他只是没有灵术,不代表以前的能力全都没有。
只是那股冲击感没有的话,应该就不需要小青再帮忙了,那孩子如今还吃着大把银钱的补药,倘若知道自己没有用还烧钱,怕是会愧疚的哭出来吧。
两人一边商量怎么安抚小青,一边便又自顾自离开了。
郑医师一个人趴在床上,内心愤愤:
“你们这样忽视我,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话音刚落,便见小青进来了,他若有所思道:
“难怪姐姐说郑医师你要憋疯了,果然是精神不大对。”
“郑医师,姐姐说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学一门手艺更稳妥些,所以你要不……试着教教我?”
郑医师瞬间想起了那个超级加倍的五行阴阳十全大补汤,整张脸立刻扭曲了。
……
程溪云正在努力的薅羊毛,一时半会估计榨不干净。
而郑医师虽还在卧床,但已经能够坐起来了,他们有马车,刚好叫郑医师和小青一起坐。
白麓长叹一口气:“他们坐车我们骑马,到底谁才是掏钱的啊?”
灵甲张口就要说话,可想到公子如今在钱财方面有些弱势,便只好硬生生改了语气:
“郑医师是有真本事的,小青也懂事,坐个马车而已,值得。”
勉强说完后,到底没有忍住吐槽:“更何况,我跟公子倒是有出钱又出力的,可那刷锅洗碗做饭……不还是我嘛。”
嗐,如今大伙都是自己人,白麓也不能装听不懂了,于是只能安抚道:
“没事的灵甲,如今你虽然做了些额外的工作,但是咱们也会升职加薪的。”
“放心吧,钱给够!”
再推了推时阅川:“你说是吧?”
时阅川苦笑:“阿麓, 咱们如今的零花钱, 都还是灵甲给的呢!”
尤其是昨日花了大把钱买舆论之后, 他把钱看得可紧了。
现在想说加薪,灵甲自己就不同意——
他是单身汉不着急,可得抓紧叫公子多攒钱才要紧。
不过, 如今在赤霞州耽误有几天了,他们也该启程了。
……
当然了, 启程之前, 照例是要进行一番大采购的。
尤其是这次要采购的不仅仅是吃穿用品, 还有郑医师要求准备的大量药材。
毕竟队伍中个个都是吞金兽,那补药都得大锅大锅的煮。当真是花钱如流水啊。
灵甲要不是被补药补得红光满面, 这会都压不住大量花钱带出的菜色了。
且由于赤霞州跟燕州之间要穿行连绵大山,路程较远,因此, 东西才要越发齐全。
再有许多药材保存不易, 还要在额外精心些……一大早, 行李车上就层层叠叠了。
白麓看着层层叠叠的油纸包, 和一箱一箱往行李车上堆的东西,再瞧瞧被挤得见不着边儿的她的那些零食小菜, 心痛的拽紧了时阅川的袖子。
“你说你,你但凡能开启个随身空间的能力,我的日子该有多幸福呀。”
她又一次畅想起来——
“最好要有一座山, 一条河,一口灵泉, 一座屋子。再有一个空间放东西进去永远不会坏,一直保鲜。”
“嗯, 倘若连活的都能收纳的话,那就真是太好了。”
时阅川面不改色:
“我该庆幸老天没给我这能力, 因为我对种地没有兴趣。”
白麓叹了口气——你是没经历过吃苹果都是泥巴口感的大灾变时代啊!
她如今还能克制着不造仓库广积粮,已经是很有自制力了!
——绝不是没有钱。
……
不过,如今这个年代,广积粮不仅没有必要,反而还很危险,罢了罢了……
此刻只能黯然叹息:“我这不是琢磨着灵术都有了,这些能力咱们得敢想一点儿啊。”
人都能变青蛙, 这远超基因逻辑了。有个灵泉空间又怎么了?
再一看眼前层叠的药:“你说说有这些东西,我的零食放在上头都容易串味儿啊,包装还占空间。”
再一看前头慢悠悠反刍的大黄,白麓捧心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来:
“可给我们大黄都累坏了。”
大黄扭头看着她, 实话实说:
“你不是说上头那个人要坐马车吗?那少个人,少个铺盖,也少了个顶棚,再装一点儿没问题的。”
它脖子上还挂着养老金呢,如今郑医师还给它也熬药,不多干活怎么好意思呢?
药材又不重。
白麓:……可恶,怎么没有支持者了?!
时阅川好险没忍住笑。
他将油纸包拎起一个颠了颠,最后竟也坏心眼儿评价:“确实不重。”
白麓:!!!
……
眼见着白麓已然要发飙了,时阅川赶紧推着她肩头一转:
“走吧,你还想吃些么?去街上看看吧。”转身后,车上的行李陡然垮下去一截。
灵甲从屋子里拿了个藤箱过来,扭头一看:
“咦?这药材怎么才这几包?”
不过又想起刚才隐约听到公子他们在这里说话,什么“装不装的下”之类的,再瞧瞧上头摞着的几个箱子,也没多想。
反而还喜滋滋的:“阿麓姑娘果然还是舍不得公子出力,自己也干活了。”
嘿嘿嘿。
“是不是啊大黄?”
大黄:???
它茫然的应了一声。
等到白麓出去溜达一圈,又捧着几个箱子回来。灵甲这才将所有行李全部都捆扎好。
收拾完了还打量一番,心满意足的说道:
“虽然这次补了很多行李,可这车架并未增大多少,想来咱们的队伍是越来越听话了。”
比如说不该多买的,肯定没多买了。
大黄也觉得这次的车轻了好多。
虽然之前他也不觉得有多重,但是果然,下回再带人,还是得收钱。
不然怎么只是少了一个人,行李就变轻了那么多呢?
第160章:我的锅呢
天气如今热的很厉害,白日总显得仓促许多。
这不,一大早便起床收拾,可惜行李太多,等到出发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不过灵甲如今已经没了那样急迫的心情,反而反而主动安慰大家说:
“如今天热,咱们只一早一晚抓紧赶路就行。等到太阳升高的时候,还是抓紧找地方遮阴休息要紧。”
“公子如今既然不头痛了,咱们对神药的需求就可以放缓一些,不必着急忙慌的赶路了。”
白麓眨了眨眼:“灵甲,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啊。”
他可是一个劲的埋怨行李太多走不快,耽误公子的病不说,他兄弟们在那头好久没有信息传来,说不定局势也很紧张。。
难道不应尽快过去给他们帮忙吗?
白麓狐疑的瞅着他。
灵甲瞬间涨红了脸。
“我当然有传讯的,驿站的鸽子贵得很呢。”
兄弟们来信倒是没瞒着,说那边许多人得了神药的消息都在蹲守。
但总的来说,还没到时候,大家都还算安全。
反而追问灵甲关于公子身边跟着的姑娘的消息——毕竟公子都这把年纪了!
莫非等他们汇合之后,未来不久就要有少夫人啊?
大家显然十分期待又忐忑。
……
这个……本来灵甲也能信誓旦旦的回答的。
毕竟公子那张脸,多俊呐!世上没人能抗拒的,阿麓姑娘一开始都挪不开眼睛的!
只是……
他隐晦的看了一眼时阅川,心中闷气——公子他不争气啊!
他还记得当初才开始赶路的时候,阿麓姑娘总对公子毛手毛脚,让公子无可奈何。
可如今,大约是看得多了,阿麓姑娘不知怎么回事,竟变得规矩了许多。
莫非是因公子实在太穷了,不是良人?
一想到这,灵甲内心便焦灼起来。
他这样的心思,倘若叫白麓知道,恐怕要狂笑100遍。
之前哪里是毛手毛脚,只不过瞧着时阅川似乎不太心动,就想烈男怕缠女。
再加上心潮澎湃,难以抑制——
不过,白麓觉得自己是十分克制的,就摸个手还提前问问,多规矩啊!
她就不是那种轻浮人。
至于现在嘛……
现在天天都在一起,自己如今还考虑了以后成婚的事情,那必然是要更尊重谨慎一些呀。
毕竟堂堂女子,做事情是要责任的。
……
但灵甲对此丝毫不知。
他只是心想:如今天热也好。
一早一晚的赶路, 中午大把时间休息, 两人还能再趁机处处感情。
他如今算是看明白了——
天底下的灵术越来越古怪, 下一次灵潮还不知会不会出现。
阿麓姑娘虽说爱吃了些,人也懒散。可她又能打,又聪明, 力气又大,不管跟谁吵架都没输过。
公子如今没有灵术, 钱也不多了, 日后少不得要吃一碗软饭, 若是有这样的当家夫人,以后何愁公子受欺负呢?
他灵甲如今多么客气, 如今已然是认定了!
但这些话总不好说出去,便只能憋在心里。
唉!
公子,争口气啊!
……
赤霞州的都城在整个州最中心的位置, 他们穿过都城, 还要再走过数个郊县, 这才能离开赤霞州的范围。
好在这里繁华, 连带着路也好走许多,这才赶在午时之前找准了一处山林边缘, 那里有风有树荫,山上还有溪水潺潺流过,正适合牛马休息, 且还能给行李都遮个荫,不然许多食材怕是撑不住的。
药材也不行。
一下马, 白麓便惊喜的在四周转了转,当先用清凉的溪水给自己洗了脸, 这才满意道:“这里真不错。比那小茶棚舒服多了。”
赤霞州繁华,路边茶棚也多。
作为资深大管家, 灵甲如今已经考虑得很全面了。
那茶棚虽说为了照顾商队地方也大,可是大黄也是队伍的一份子,还有马儿也都辛苦,可不能叫他们晒着。
更何况他们本来也是要自己做饭的,还要休息几个时辰,如今当然是找个舒服的地方最好。
……
白麓已经手快地去给大黄解车套了。
而时阅川正将马儿也都带到溪水边。
灵甲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快步走上去, 压低声音道:
“公子,你怎么不去帮阿麓姑娘卸车呢?”
时阅川眉头一皱,上下打量他一眼:“行李也不需搬下,只是将绳套解开, 为何还要我去帮?”
“灵甲,你最近有些不大对劲。”
灵甲着急的一叹气:“公子,阿麓姑娘可是弱女子。你不展现自己的体贴与爱护,那怎么能行呢?”
时阅川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抬了抬下巴:“你看。”
只见在大黄那头儿,可能是有个绳索在拉动间变成了死结,白麓解了一会儿不大耐烦,于是便干脆揪着大黄的两只牛蹄子往上一抬,绳套便直接顺着肚皮后腿滑落下来。
“弱女子?”
时阅川挑眉。
灵甲:……
……
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此刻只能重重叹口气,重新担忧的看着时阅川:
“公子,那你小心些,不要晒到了。”
又压低声音:“我这就去问郑医师要一盒儿药膏儿来,公子你待会儿没事儿,先去树林那边儿敷一敷,省的脸晒红了晒黑了,不好看。”
时阅川:……
他现在是看懂了灵甲的意思。
可……
他叹了口气:“阿麓不是那样肤浅的人。”
“她就是!”
灵甲的嗓门儿一下子抬高了。
为自己这不争气的公子恨铁不成钢:
“她就是啊公子!”
“你不能大意……”
而就在这时,却听白麓纳闷儿道:“我行李为什么少那么多?”
“大黄,你是不是走的时候把它们颠掉了?”
事关自己的专业程度,大黄瞬间急眼了,牛蹄子在地上刨了刨,生气道:“我没有,不是我,我稳着呢!”
扭头一看,车架上的行李确实是比刚装车那会儿少了许多。
他也瞬间不确定起来。
但仍旧嘴硬道:“肯定是你们没绑紧。”
灵甲下意识接口道:“不可能啊。我绑车最有经验了。”
可再一看那行李车上的东西,忍不住也急了起来——
“我的锅呢?”
第161章:大黄丢了
行李中本来有三口不同大小的锅的(谁放进去的就不说了),但灵甲认为那东西又占空间又没必要,早就在第一次收拾行李时就偷偷卖掉了。
如今,唯一的一口大铁锅就是他们的最重要的吃饭家伙,别的瓦罐水壶还有替代品……
可锅能怎么办呢?
可现实就是,那一口锅是真的没了。
几个人围着行李车架翻了个倒转,愣是没见着那醒目的大铁锅。
大黄负责行李的重要牛物,此刻又愧疚又心虚。
一边儿,他有自信,自己肯定没有落下东西,毕竟他拉车可稳了。
可一边又心想:莫非是自己专心反刍没注意,真的让那锅给颠掉了?
灵甲也是同样的心思。
他觉得自己的行李绑的特别结实,可那锅是圆底儿的……万一呢?
一人一牛对视一眼,各自都转过头去。。
……
然而,事情还没完。
只听白麓又惊叫起来:“我的糖呢?我的点心呢?”
她一大早出门儿跟时阅川一起,可是足足买了三匣子的。
这赤霞州大约是繁华的缘故,做的零食也是精巧花样寓意,色色齐全。
尤其是那糖。
别看古代的饴糖甜度不够,可叫白麓说,味道正正好!
而且做起花样来,半点儿不差。
那一匣子里头,有红润可爱的小金鱼,漂漂亮亮的绿翡翠,还有圆润精巧的小白狗,黄嘟嘟的小鸡仔……放进嘴里,不管是慢慢含化还是嘎嘣咬碎头颅,都是十分美滋滋的!
若非时阅川提醒说天气太热,下个城市还有别的花样……那就不只是三匣子的事儿了。
就为这,白麓放行李的时候,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压在一个通风透气又不会积攒热度的地方。
六月的天气,露天大板车,上头只有一层油布饶是时阅川智计过人,可捧着那几个匣子,也在行李车架前站了半天才找到的好地方。
但此刻,这些都没了。
……
此刻,时阅川也疑惑的琢磨起来:倘若上头的东西是路上不小心掉了,可那三个糖匣子,他明明放在最边角的地方,且被东西压着, 这绳索的位置变都没变。又怎么会掉了呢?
而且, 掉哪里去了呢?他们的五感都不弱,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再一检查,甚至还有三盒子人参呢?这可是一笔大钱。
溪水边的风沁沁凉凉,可一行人没有半点舒坦的心思。
连郑医师都缩了了起来, 不让他怕自己忍不住絮絮叨叨唉声叹气——那可是他特意挑的参啊!
他还叮嘱自己那没天分的徒弟:
“待会儿啊。少说话。吃饭的时候也吃少点儿。”
哎呦,想起那个丢掉的人参, 他的心也好痛。
小青也遗憾地看了看:“是啊, 阿麓姐姐跟我说那个糖特别好看又好吃, 还说每样分我一个呢,如今也都没了。”
郑医师:……
他就想打醒自己这徒弟。
他上一任师傅究竟教的是什么?怎么这孩子能傻成这个样子?三匣子糖一样给你挑一个?那糖也金子打的啊?
真是……这么傻, 倘若没个靠谱的老师教,以后还不得被人骗的底儿朝天呀。
只这么一想,身上的压力就又更重了。
……
好在外头的叹息也没持续多久, 既然没法回头再去找行李, 也只能接受了。
当务之急, 还是午饭重要。至于没有锅怎么做饭……那不如用石板凑合算了。
白麓跑去溪边观摩起来, 最后拎起一块大石头,抽出灵甲的砍刀来刷刷就是几道。看的一旁的灵甲目瞪口呆。
他麻木的拿回自己的刀:“阿麓姑娘, 只凭力气大,我这刀就能砍石头了?”
不光砍,还削成薄薄一块石板了。
白麓哼了一声, 开始点菜了:“用这石板刚削的这面接触火,光滑的这边, 把菜用调料拌好和面做油饼吧,不然我怕有石粉进嘴里。”影响口感就不好了。
至于剩下的……唉, 还有什么剩下的呢?
腊肉煮了,绿豆汤烧上, 再把那干鸭拿水泡了,等会儿石板上烧些热油葱蒜来浇一浇……
“凑合吃吧。”她勉强说道。
灵甲:……
他捧着那巨大的石板,表情麻木地看过去:您这还叫凑合吃呢!
……
中午大把时间,做饭也不赶时间了,大家伙儿便都凑过来,洗菜的洗菜,烧水的烧水。
灵甲这回没了他的宝贝锅, 也不嫌小青干活碍手碍脚了。
只有时阅川和白麓都不想干这个,便将马儿牵到溪边去,也给他们刷了刷。
大热天的,人热, 动物也受罪。
大黄仍旧陷在失落中,白麓便叹口气:
“大黄,别想了,赶紧洗洗去吧。下游处有一个汇聚的小水潭,你应该可以去那里泡一泡,降降温,我们那么多行李,下午还得靠你呢,不然都寸步难行的。”
不得不说,白麓想哄人、牛的时候还是很会的,大黄听到这话,想起自己的能力,也重新恢复了自信:
“哞!”
……
灵甲手脚麻利,虽是第一次用这石板做饭,可也勉强凑了四大盆,瞧着竟也十分诱人。
“开饭了,开饭了。”
白麓已经期待满满地坐了过去,当先便看好大一只烧鸭头:“大黄之前说想试试嚼鸭头呢,今天这个留给他吃吧。”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又左右张望:“大黄呢还没回来吗?”
灵甲也没多想,直接扯了嗓子喊了起来。
然而连喊了几声,只有树叶被风吹的哗哗的声音,还有马儿打喷嚏的声音。
再有的,便是蝉鸣鸟叫,绝无半点大黄的动静。
白麓痛苦的放下筷子:“有什么事儿怎么就不能饭后再发现呢?”
她揪了只鸭腿站了起来,带着大家往那下游走去。
然而没等走近,神色就已经严肃起来。
“大黄不见了。”
再看看旁边的痕迹,溪水清澈,显然要么是没下水,要么是已经起来好一会了。
这潭边淤泥一小片,大黄的脚印儿在三五步的地方便戛然而止,再没有别的痕迹了。
灵甲想不通:“他那么重,总不至于有人扛着他飞走了吧?”
那也应该会叫啊!
第162章:捅了书生窝了
这顿午饭到底也没吃成,大家围着山边转了一圈,硬是没看见大黄半点踪影。
郑医师犹豫道:
“我瞧着大黄之前很是难过,难不成自己回头去找东西去了?”
“不可能。”
白麓斩钉截铁。
“也不一定啊,”灵甲这回反而赞同郑医师了:“我之前说大黄把东西带掉了,他看起来挺不是滋味的,搞不好就是回去了。”
唉。这么一琢磨,灵甲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你们想太多了。。”
白麓无奈道:“大黄根本就想不了那么远啊!就算难过,他也是难过自己走得不够稳,根本不会想到还能回头找东西。”
“你们想想,相处这么久,他除了在拉车上面特别执着外,有提过任何不同的思路吗?”
那……那还真没有。
“更何况咱们丢的,也不是不能承受。”
白麓自己信誓旦旦的安慰别人,其实心里也打着鼓——毕竟是大黄,他知道什么承不承受的呢!
想了想,三口两口把手里的鸭腿啃干净,捋了把树叶擦擦手,这便又牵着马出发了。
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他跑不快,我去前面再看看,等我回来接着吃。”
时阅川也紧皱眉头:“阿麓,这荒山野岭,倘若见到人,多留个心。”
大黄那样老实,绝不可能自己离开,而周边又没有找到他离开的痕迹,必定是碰上事儿了。
白麓也是这么想的,此刻看着那仍旧堆得高高的行李车,满心忧虑:“大黄啊,大黄,没了你,我们这行李怎么办呢?”
这话音刚落,便见行李车架又发出了“咣当”一声,上层的又哗啦啦向下跌落,仿佛中间那块塌了似的。
但大伙只是瞟了一眼,发现没有掉地上来摔坏,便不再关注了。
……
白麓策马飞奔,如今大中午,这里又是郊外路上,几乎见不着人。便是想找人询问, 都没有方向。
而当她即将冲出山林边缘时, 却见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书生穿着儒生长袍, 正捏着本书,在树荫下摇头晃脑,大声吟诵。
这……
白麓抬头看了看天:病的不轻啊。
“老人家, 请问有没有见过一只这么大的黄牛?”
白麓比划了一下。
那树荫下的老头停下吟诵声,此刻打量她两眼, 最后冷漠又高傲道:
“没有。”
“一头牛而已。”
“休要耽误我读书。”
白麓盯着他, 突然冷笑一声。
“老头儿, 你把我的大黄弄哪儿去了?”
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家, 为何大中午要来这里读书?
浑身上下更是干干净净,连片树叶子也没沾上,要不就是他身怀灵术, 要不就是附近有可以让他休整的地方。
更何况瞧他穿的也挺朴素, 浑身上下没半点值钱的东西, 牛在平民百姓家也是项了不得的财产, 他怎么会说出“一头牛而已”的话?
心有所恃,必生骄横。
这老头, 绝对有鬼。
……
白麓缓缓下了马,紧盯着对方。
而那老头却不承认也不否认:“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头牛而已,我等苦读圣贤书, 有了功名之后还缺牛吗?”
白麓眨眨眼,很有一套扎心言论:
“哦, 那你有功名吗?”
果然扎到了,对面老头的脸色很是难看。
但从始至终, 他都没有对白麓的怀疑作出答案。
白麓也不等了,干脆利落的一伸手:“你一把年纪了, 还要来偷我的牛,要脸不要?”
她本意是试探,这动作并不算快,然而那老书生见她跑过来,此刻抱着自己的书,哎呦一声,手忙脚乱的也扭头就跑。
而后突然张嘴大喊道——
“忽逢桃花林, 夹案数十步!”
……
一瞬间。
满目苍翠的山林便被一片粉色的云霞笼罩替换,微风吹拂着粉嫩嫩的花瓣坠落,地上是纵横却平坦的小道。
那盛开的花朵在枝头颤巍巍的,好大一片桃花林。
白麓呆住了。
而那老书生却迅速的窜了进去, 不过两三步,人便消失了。
而后,眼前的桃花林也消失了。
白麓握紧了拳头。
真以为躲起来就没办法了?
灵术又不是能一直没有限制的用下去的?
她松了缰绳,此刻拍了拍马儿:“回去吧。”
这被灵甲特意训练过的马儿便格外听话的踢踢塌塌跑回去了。
而白麓则找了出粗壮的树枝,直接坐在了上头,而后对着半空道:
“放心,我有的是时间熬!”
……
只消得片刻时间,时阅川便也骑马过来了。
“是发现大黄了吗?”
他将带来的糕点递给白麓:“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白麓也没客气,此刻手都没伸,只直接张开了嘴:“啊——”
时阅川顿了顿,拿出一块点心来喂了进去,又贴心的拽开了竹筒水壶。
白麓这才气愤道:
“这糟老头子不干人事,好不要脸!明摆着就是他把大黄偷走的。”
又一想:“他的能力神不知鬼不觉,搞不好咱们行李车上的东西也是被他那样转移走的。”
说着又给时阅川详细地描述了刚才的景象。
时阅川拧起眉头:“忽逢桃花林?莫非他的灵术是能将诗文的场景幻化出来,隐匿自身?”
“可,万一这幻化场景会在另一个地方打开让他逃走呢?”
白麓叹了口气。
“我也想过的,可现在什么都不了解,就算想去别的地方找也无从下手。”
“反正咱们还有大把时间,不如先就在这里耗着吧,这周边我都试着触碰过了,没有。那幻境大约是折叠起来了……”
……
时阅川无奈,也只能又给她喂了口水:“既然如此,就慢点吃吧。”
白麓仍旧恨恨:“太无耻了,怎么每次都是读书人出来搞事情!我这是捅了书生窝了吗?”
时阅川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他也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不若我在这里教你读书写字好了。”
“既能打发时间,也省得你下回再碰见这样的倒霉书生——应该还是一个没有功名的?”
白麓噗嗤一笑:“我刚也用这句扎他了。”
第163章:把他熬出来
时阅川的提议显然还是不错的。
白麓老早就想摆脱自己文盲身份,可如今不是在赶路,就是累的不行只想躺平,哪有一点学习的精气神呢?
如今大中午的,既然要在这里赌对方会从原地出来,就这么干耗着,还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打发时间。
她眼珠一转:“既然这样,那你待会儿先回去给我打包一份饭菜吧。”
本想叫大家都挪过来的,这一片瞧着也还好。
但是想想,如今没了大黄,他们那么大一堆行李,没人看着也不行——
还是自己委屈些,单独吃盒饭吧。
时阅川也点点头:“正好,我回去也带些纸笔来。”
二人相视一笑,自有一番默契。。
……
把糕点留下来,时阅川果然策马回返。
而灵甲等人还瞪着眼前的一桌饭菜,内心焦灼又担忧。
“公子!”见到时阅川回来,他也赶紧站起身:“阿麓姑娘没出什么事吧?”
那马儿独自回来,可把他吓了一大跳。
还是时阅川对白麓的身手有自信,这才拿了点心与水过去看看。
他眉头微皱:“有个古怪的老书生会灵术,大约是能隐匿自身,像道家的须弥芥子一般,大黄估计就被他藏了起来。”
“不过,如今他自己也藏了进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灵甲,给我打包些饭菜,待会儿我去跟阿麓一起,将那老书生熬出来!”
熬?
怎么个熬法?
灵甲一边手脚利落的将桌上的饭菜大半都装了起来,一边儿仍在疑惑不解。
再看看手中巨大的食盒,也不由叹息起来——
唉,不怪他之前嫌公子穷,实在是这样的英雄姑娘,若是身上没两个银钱,怕是灌西北风,也饱不了几次肚子吧。
公子啊公子,你一定要处好感情啊!
……
时阅川所说的“熬”出那老书生,也是跟白麓交流时得来的细节。
那老书生一把年纪了,瞧着既然朴素,家境估计相当一般,日常吃口肉也难得。
再有,他如今还能被“没有功名”这件事扎到, 分明是心存芥蒂。且大中午还要读书, 不管是否装模作样, 想来都自觉高人一等,怀才不遇。
既是如此,他虽然不擅长叫人失望, 可听阿麓的意思,大约也曾折磨过几个老师的。
于是特意挑选了行李中昂贵的纸笔, 连着香喷喷的饭菜一并带了过去。
……
白麓。已经吃完了干巴巴的点心, 一罐水也咕嘟嘟喝了大半, 此刻咒骂道:
“糟老头子坏的很,净偷我的好东西!养的正亮的一口铁锅偷走了不满足, 还要偷我的糖!点心匣子也没了,还有那么贵的人参……”
“呸!不要脸!”
一边骂着,一边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
不过, 对方显然也有些忍耐力, 此刻周边半点异常也没有。
她也没沮丧, 深知过犹不及, 见好就收,如今便又悠闲的靠回树干上, 静静等待着。
……
而在那浪漫的桃花林中,大黄正慢悠悠吃着地上的青草——这片地方的草格外茂盛呢,吃起来的味道也跟外头差不多。
但他可不是一堆草就能收买的, 此刻不开心的哼了一声:
“老头儿,我可告诉你, 你又不是我主家,也不给我挣养老钱, 我是不会替你犁田的。”
是的,那老头逮他进来, 必定是想叫他犁田!
别看这道路两边的桃花烂漫,实际上两边的田地荒的很,野草长得绿油油的。还有些他从来没有吃过的新品种,被夹杂在郁郁葱葱的绿色当中,瞧着就格外鲜嫩。
也不知能不能吃?
大黄张着嘴,忍不住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却见那老头仿佛看到了什么, 破口大骂:
“无耻!”
“好生无耻!”
“既赢不了我,偏要给我扣黑锅泼脏水,什么铁锅,什么糖点心的!哼, 我堂堂读圣贤书的,又怎会看上那些身外之物?!”
……
大黄竖起耳朵,茫然的大眼睛眨了眨,好像听明白了,又不太明白。
而那老头再往前一探,却见这桃花源外头,时阅川已经带了午饭过来了。
此刻正将好大一个食盒打开。
“阿麓,这是你点名要的干锅鸭子,因是没了锅,只用热水煮了些蘑菇,切碎了在石板上烧了酱。然后加了热油,芝麻,葱花,辣椒等,等到烧熟的干鸭切成块,便直接将这热油并酱料一块倒进去!”
“只听得刺啦一声,那滋味肯定全随着油温渗进去了——闻一闻,香不香?”
白麓咽了咽口水,此刻瞧着时阅川。那不沾人间烟火的神仙面孔,万万没想到,对方还有做美食节目的潜质。
她张嘴一咬,那干鸭子是经过处理的,如今外皮酥脆,里头却相当有韧劲儿,啃起来说不出的好滋味儿。
老书生在桃花林中咽了咽口水,心中暗暗埋怨白麓不会吃——
这等好物,尤其磨牙,应当配上一碟花生米,再来一碟黄瓜块儿,再备两壶小酒,这便能美滋滋消磨半天时光了。
哼!年轻人吃都不会吃!
……
接下来,便又是一道蒸野菜。
将洗好的嫩野菜切碎,用调料拌好,再加上粉浆拌匀,等到烧热水时上锅一蒸——
那野菜原本有些涩味儿,所以灵甲才这样做。
此刻吃起来别有风味,再加上面粉特有的软韧口感,跟一旁的油煎香酥菜饼,简直分不清哪个更好吃了!
白麓吃的头都不抬,万分满足。
而时阅川又赶紧拿出一瓦灌的酸菜小鱼干:
“没了那铁锅,中午便用石板将这小鱼重新又煎的干干的,然后用咱们煮水的瓦罐把它放进去,加了酸菜一起煮……天气热,酸菜要尽早吃掉,省得不耐放。”
白麓一边大口大口的吃,一边兴奋的评价:
“这小鱼干焦香酥脆,煎的刺都要酥完了,连头都能嚼得碎碎的!再配上一旁的酸菜鱼汤……这多下饭啊!”
“我能吃五碗!”还不包括那些油煎香酥菜饼。
二人一唱一和,只将眼前这份饭菜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时阅川都忍不住拿出碗筷来:
“来,先喝一碗汤。”
第164章:差生文具多
等那汤盛到碗里一看,白白的米,黄黄的蛋花,还有几颗红红的小枸杞。
“咦,不是绿豆汤吗?”
白麓可是点菜了的。
时阅川将汤递过去:“咱们的锅被那无耻贼人偷走了,中午做饭便有些捉襟见肘,绿豆汤费时间,所以就最后才放在瓦罐里慢慢煨着,灵甲说,等到豆皮浮上来,豆沙烂了才好喝汤。”
“至于中午这醪糟蛋花汤,是前日里在客栈买的一份米饭,倒了些酒曲进去,今日味道正好。”
白麓也满意极了。
她虽然点菜,可灵甲的手艺放在那儿,做什么她都吃的。
而在桃花林中,那老书生的眼珠子都快瞪穿了。。
大黄压根听不到外头在干什么,此刻眼神全被那野草中长得不像草的植物吸引了……
于是一张嘴,直接嚼进去了。
“哞!”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老头儿!”
大黄激动的对着他说:“你要是愿意在你这地里多给我种些这样的草料,我也不是不能帮你犁一块田的。”
脆脆的,嫩嫩的,吃起来带些甜丝丝的味道,水汪汪的……口感真好!
他以前在村里,为什么从来没见过这种呢?莫非是这古怪地方的特产?
……
老书生扭头一看,气得差点七窍生天!
“你这黄牛怎么净乱吃东西呢?!”
“这是我种的菜苗,好不容易才长大的!”
大黄瞟他一眼,很是嫌弃:
“菜苗?”
“老头啊,不会干就别勉强自己。你这地种的,村里随便一个庄稼把式都比你强,净糟蹋了!”
老书生:!!!
这年头,连头牛都能这样瞧不起自己了?!
他捋起袖子,此刻又累又饿又渴又气,便要跟这黄牛拼了!
然而大黄只狠狠打了个响鼻,粗壮坚硬的牛蹄子在地上刨了刨,他便顺势又萎了下去。
此刻哀怨的看着外头,伸手摸了摸咕噜噜的肚皮。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
外头,时阅川和白麓酒足饭饱,二人又在树下慢吞吞饮了一壶茶, 悠闲又静谧, 便连气温仿佛都没那么燥热了。
但桃花林中的老书生却是浑身焦躁不已。
自从灵潮爆发, 他死里逃生有了这样的能力后,本是内心十分激动!总觉得自己乃上天所钟,迟早有一天能够声震天下。
然而, 这个灵术却根本没有用嘛。
他的文采没有半点提升,依旧写不出精才绝艳的文章, 考试也仍旧落第。
一大把年纪了, 仍要被家里老妻嫌弃不事生产, 只会读酸书。
便是这个念诗文化出空间的能力,让家中多了几亩良田, 可老婆子却仍要哼一声:
“咱家的田还不够多吗?”
“这么些年来,要不是为了你考科举,何至于田都卖光了?”
“也没有卖光啊, 还剩三亩多呢……”老书生弱弱的反驳, 反而更激得老妻一层怒气。
“那我问你, 你如今倒是有钱了, 可儿女全远在外地,谁来种田?你一个糟老头子, 敢把自己有田的事儿说给外头人听,然后雇工来种地吗?”
这就是个很尴尬的循环了。
为了考功名,卖了家里的田。
如今没考上, 田倒是又多了。
可有什么用啊?
老妻说的对,他确实不敢将这事儿说给别人听。
别的诗文倒也有幻化, 比如青莲仙人的“黄河之水天上来!”
那黄河之水倒真是天上来了,凭空好大一个瀑布, 把家里水缸灌的全都是泥沙,还要特意使了6个铜板叫人来清洗干净, 自己又惨遭一顿老妻辱骂……
回首往事,老书生真是满肚子的心酸啊。
……
更何况,也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一次最长只能12个时辰的。
老书生近日不死心,又试了试“书中自有黄金屋”,可这个愣是死活没反应。
他心情郁郁,最近几日都常来这山里头。
一来逃避家中唠叨, 二来也想开发些有用的新能力。
可黄金屋始终出不来,倒是看到了一头大黄牛!
这无人之处,大黄牛悠哉悠哉的泡着澡,膘肥体壮, 看着就格外有力。倘若去那牛市,没有30两银子绝对买不来的!
可倘若进自己的田里,回头再套个犁车,是不是就不会再遭老妻嫌弃了?
这念头一起,苦读圣贤书,几十年的老书生便实在按耐不住了。
可如今,眼看着这两人是要在此处一直守着,到时候12个时辰用尽,他如何逃得掉呢?
但老书生这么多年都考不上功名,却仍然越挫越勇,显然心态也是非常有韧性的!
只见他也跟着往桃花树下一坐,身子向后一靠,整个人便放松的瘫了下来。
心想:熬就熬吧,反正他还能撑好久,看这两个人是不是真有耐心?
俗称:摆烂。
……
而在外头。
两人已然休息好了。
此刻,时阅川从马背上取下一块平整的木板,找来石头架上去,而后再慢吞吞的将纸币依次摆上。
“阿麓你看,今日咱们可得好好的练字。”
“你瞧,这是上好的湖笔,一支可卖300两纹银!”
这个倒没说假话,当今的学习成本和进阶之路,那都是十分昂贵的。
当然也有便宜的,只要十文一支,但……明显不符和时阅川的身价。
“还有这纸,乃是澄心堂洒金贡纸,当年陛下所赐。你瞧这上头的金箔,都是真正的黄金。”
“再有这徽墨,书写起来浓匀顺滑,尤其出名!”
“再看这澄泥砚,下头还有名家手作留下的印章……”
说着,便执起袖子,慢吞吞开始研磨了。
……
而在那桃花林中,老书生的眼睛越瞪越圆,都恨不得贴在桌子上了!
毕竟,越是差生,越是对这等好的文具没有抵抗力啊!
而白麓果然也十分郑重!
只见她将袖带往上一绑,细白的手腕便露了出来。
而后。
她拿起那支价值三百两的珍贵湖笔,挥毫泼墨,洋洋洒洒。
那细腻光滑且还撒着淡淡金箔的白纸上,便瞬间出现了一个丑陋且潦草的大字——
【大】
时阅川饶是早有准备,此刻额角也控制不住的跳了跳。
……
第165章:睁着眼睛说瞎话
桃林中,老书生的呼吸都暂停了。
顿了片刻后,他毫无形象的开始跳脚,直接破口大骂——
“粗俗!”
“不学无术!”
“明珠暗投啊!”
这样一手字,竟还好意思用澄心堂纸?
再想想自己苦读多年,如今连用普通的桑皮白纸都得细细斟酌两日,一颗心便仿佛酸果子用醋泡了,说不出的酸软。
然而更可气的是,那形貌翩翩貌若潘安的年轻公子,此刻竟也睁着眼睛说瞎话!
只见时阅川拿起纸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也叫老书生更清晰的看到那不堪忍受的扭曲字体。
然而那公子却赞叹着,甚至还很大声:
“不错!”
……
不错你个鬼啊?!
老书生只恨不得冲出去骂他们个狗血淋头——你长得这样好,怎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
却听时阅川还在点评:“这横是横,撇是撇,捺是捺!字写得非常标准,叫人一看就能认出来!”
“来,再多写两个字!”
白麓便也毫不客气,此刻将那珍贵的御赐纸张掀飞出去,又重新拿了一张,然后扎好架势,笔走龙蛇!
这一回,是个大大的【小】字。
“怎么样?我写的不错吧!”
她抬头时,脸上满是笃定与骄傲。
时阅川面目呆滞,此刻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再次扭曲出满意的笑容:
“不错,真不错!”
忍不住又闭了闭眼:“来,再写一个!”
眼见这第3张纸又铺上,那砚台里的昂贵徽墨荡起了层层波纹,珍贵无比的狼毫上沾着粗浓滂沱的墨汁,比那刷漆的还要不均匀!
等到白麓再将运笔落下,突听着一声饱含悲愤的大喊——
“住手!”
她停住笔,眼见这好大一坨墨汁即将摇摇坠落纸上,赶紧挪开了——
别说,这么贵的文具,她用起来也是有压力的。
……
好在老书生满腔悲愤,此刻又是刚冲出来,根本没有看到她的动作,老头的内心,已然被痛惜嫉妒和愤怒填满了——
“你这姑娘,一手字烂成那个样子, 竟好意思糟蹋这样的笔墨!”
白麓瞪圆眼睛, 瞧着无辜极了:
“为什么不能?我的纸又没花你的钱!”
“你你你……”
可恶!她说得好有道理啊!
但……
老书生退而求其次:“你把字写小一点啊!不要一个字就扔一张纸!翻个面也能行的。。”
俨然十分有经验的样子。
“没办法。”白麓慢悠悠说道:
“我的锅被人偷了, 我的点心糖果也被人偷了,我那昂贵的人参更是被人偷了。”
“还有我的大黄,忠心耿耿, 卖力干活,如今也被人拐走了……”
“我心里难过, 糟蹋点钱怎么了?”
老书生痛苦极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你休要这样侮辱人!”
“谁动你的大锅点心人参了?!”
“我告诉你, 我苦读几十年圣贤书!绝不是这样下作的人!”
白麓冷哼一声:“上一个说自己苦读圣贤书的人, 眼都不眨的害死好几个女子姓名呢!”
“我不是那种人!”
“你偷了我的牛!”
“你的锅不关我——”
“你偷了我的牛!”
“你的人参我没——”
“我的牛!”
老书生:……
……
他又一次愤怒摆烂:“我没偷!爱信不信!”
白麓不信。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东西刚丢,大黄也丢了。
“你这老头儿偷东西还不承认, 我告诉你,快还回来!不然我要揍人的!”
话音刚落,对方的肚子便咕噜噜好大一声响。
再看对方一脸菜色, 显然不像是吃饱喝足的模样。
时阅川原本正打算出手的, 此刻也是愣了愣。
白麓也听到了, 狐疑的打量着这老头儿:“那我的牛呢?”
老书生眼珠子一转, 此刻又大喊道: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十步!”
身躯更是游鱼一般转了出去, 然而下一刻,却又被时阅川拽住了手!
但,老头却是眉头一挑, 得意道:
“除非你们拿上好的笔墨纸砚来换!不然我不还牛!”
时阅川眉目不动,手下却骤然用力, 然而那掌中触感一松,这老书生竟陡然变成虚无, 而后出现在面前的桃花林中。
他皱起了眉头。
……
树林里静悄悄的。
白麓却半点不急:“知道他不能跑到别处去,我就放心了。”
时阅川也收回手, 重新坐了回去:
“来吧,接着练字。”
既然跑不掉,灵术也不是持久的,那就耗着吧。
不过,他们倒比之前放心了些。
毕竟这老头两回都喊同一句诗,想来对灵术的应用有限,再看他那样子, 应该不会对大黄造成伤害了。
白麓再一次笔走龙蛇。
不过这一回不用存心刺激老书生,她下笔反而规矩了很多。
时阅川也点点头:“力气控制的不错。”
阿麓身怀巨力,日常却与寻常人无异,打架招式万分精准, 显然是对自身控制能力很好。
既是如此,哪怕字体写的不美观,可也绝对不会糟糕。
不过……
“这个字念什么?”白麓指了指书上好复杂一个繁体字,问道。
时阅川:……
他深呼吸了一下——总之,教学任务,任重而道远啊!
……
而在桃林中。
老书生得意洋洋的看着外头:
“哼,想用旧招式骗我出去,没用了!”
一边眼神却仍旧可惜的盯着正被白麓的字体糟蹋的纸笔,此刻便迁怒的瞪着大黄牛:
“哼!枉你这样忠心耿耿,宁愿被我困在此处,也不愿替我干活。可你瞧你的主人们呢?”
“我说拿笔墨纸砚来换你,他们竟然动都不动,分明是没把你放在心上!”
“大黄牛,你还一心跟着他们做什么呢?”
大黄眨眨眼:“哞!”
“谁说他们是我的主人?”
“你这个老书生,种田种的不好,满脑子糟粕思想。”
“我们分明是一个团队!”
“我负责拉行李,他们负责供伙食!”
“再说了!”他得意地仰起脖子,展示那个宝贵的荷包:“看到没有?”
“这里头,可是我的养老钱!”
“我接私活是有报酬的!你呢?我给你犁田,你给钱吗?”
“再说了,等我吃饱了,我自己会出去,干什么用笔墨纸砚换?”
“又不是钱多烧的慌!”
第166章:扎心黄牛
大黄的话字字扎心。
老书生瞪着他,此刻万万想不明白:这大黄牛面目如此憨厚老实,又傻又好骗,可怎么如今说起话来这么戳人呢?还全往软肋上扎!
他有钱吗?
他但凡要一时有钱,也不至于一头牛30两都掏不出来。
如今对方竟还反客为主了?!简直岂有此理!
他捋了捋袖子:“你这黄牛,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看明白如今是谁说话当家吗?”
“你再会挣钱又怎样,如今还不是得在我田里!”
这话太复杂了,大黄有点没听透彻。
不过也不妨碍他大概理解。
于是牛眼睛一瞪:“我没怎样啊,你田里好吃的还不少勒!”
想当年他给主人家犁田拉货,累得哼哼哧哧的,除了吃些草料豆子之外,哪里享受过这正儿八经的菜苗呢?
而如今,这老头压根不会种地,野草和菜夹杂在一起,仿佛一口馒头一口馅儿,别提多开心了。
他大眼睛一瞟:“再说了,我是在你田里,可你莫非还有本事拉我去犁田吗?”
老书生气了个仰倒!
“我我我……”
哪怕是个面团,也忍不了这种侮辱了!
他正要鼓起一腔勇气,却见大黄又好奇道:“你之所以不动弹,该不会根本打不赢我吧?”
“呀,你的本事好鸡肋啊!除了有几块钱还能干什么呢?”
老头:……
他委屈极了。
是的,他干不了什么。。
这个灵术一次只能幻化一个场景。
比如他此刻想要拿“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泥沙灌这黄牛,就必须得先出了桃林……
可外头那两人还守着呢,如今竟只能干瞪眼,内心竟是说不出的酸楚来!
而更可气的是,外头,时阅川竟一本正经的跟那不学无术的姑娘,开始讲科举写文了!
……
时阅川的探花也不是光看脸的。
他已经发现了,白麓并不是不认字,只是似乎字体在她认知中不太一样,所以,有些字她会写得缺胳膊少腿儿的,有些她会认不出来。
可能毕竟有限。
如今找出文章来通读一遍,再把认不出的字抄个两三遍,这遍足够了。
既然如此,还是趁早把那老书生弄出来吧。
时阅川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林中空地,鸟儿飞来跃去, 远处溪畔蜻蜓如梭, 周围渐渐显得沉闷起来:
“阿麓, 我们得快些了,今夜恐有大雨。”
他声音压的低低的,呼吸近在耳畔。
白麓也是愣住了, 随后又看了看这周围,咬牙道:
“是快点把大黄弄出来了, 咱们的行李得找一个避雨的地方!”
二人对视一眼。
时阅川便也挥毫泼墨:
“闲来无事, 阿麓, 不如我教你怎么做科举文章吧。”
“科举这种事,有时候也要靠两分运气的。比方说有人满腹经纶, 然而上了考场却发挥不出来……”
桃花林中,摆烂的老书生精神一振,此刻扒着树干就往外看, 恨不得也将耳朵贴过去。
……
每一个没有考中功名的人心中都觉得, 自己并非实力不到, 而是怀才不遇, 缺少了那么一点点的小运气。
老书生也是如此。
此刻,他的心神已全部系在外面了。
只听那两人还在相互恭维。
白麓说道:
“好啊好啊, 听说你当年考中探花郎时跨马游街,满城鲜花尽数怀中,好险出不了门——当时做的卷子难不难?”
时阅川便矜持一笑:
“当时发挥不好, 最后也不过是个区区探花罢了。”
区区探花?
老书生盯着他的后背,眼珠子差点喷出火来。
他倒是想来个区区呢, 可如今,连秀才都没过去!
只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别是这两人又想诓自己出去。
然而在等他侧耳倾听,细细观摩, 却见那两人靠得近近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只模糊听得什么“破题承题”之类的……
怎么这关键时刻声音这样小?!
老书生顿时踟蹰。
说来,他出去也没什么可害怕的。
毕竟只要自己一吟诵诗词,哪怕被人捉住了,也依旧可以回到这桃林之中。
既是如此的话,不如叫对方好好的给他讲一讲, 讲的不好,不放黄牛走。
舍不得笔墨纸砚,讲讲题又没什么本钱,总该舍得了吧?
这么一想, 他便又信心满满地从桃林中出来:
“你们两个,休要这样戏弄老夫!有什么关键点直接说明白便是!”
“说的好了,我这就放你们的黄牛!”
“不过……你当真是探花?”
……
白麓却心想,这老书生好大的胃口!
abc都没学会呢,已经开始打听怎么考四级了。
但身侧的时阅川却是微微一拱手:“元和16年,如假包换。”
老书生正在犹豫,却突然感觉一道身影闪现在自己身边,他立刻张口欲诵,却又很快被一条藤蔓直接勒住了嘴!
“唔唔唔!”
可那身影却是半点没见变化,仍旧牢牢的待在原地。
时阅川便满意的走过去将他捆好:
“看来这灵术局限不光是时间问题,还必须得吟诵出声——一句话的功夫,真要到行家里手那里,怕是有100种方式叫他束手无策。”
老书生:!!!
他这灵术的局限性与缺点,可是自己曾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试探了许多时日,才弄明白的!
可如今不过两三个照面,这两人竟然已经摸得透透彻彻,还扎扎实实动手了!
最惨的是,还动成功了!
他瞬间又挣扎着叫了起来。
“老人家,”时阅川慢条斯理的蹲在一旁:“我知道你的意思。”
“不让你出声,你便没机会把牛放出来。可让你出声,你又会第一时间跑进去当缩头乌龟。”
这也确确实实是这老书生的最大倚仗没错了。
但如今从时阅川的嘴里说出来,却叫老书生半点安全感都没有。
“既是如此,咱们也不强求。”
“你偷了我们的牛,哪怕官府来判,断你手脚也是不过分的——既是如此,我们就不问黄牛了,而是问问你的姓名和家里人。”
“一次只有三个字的机会。”
时阅川盯着他,眼神中满是认真。
“你还是老实些说出家里的消息吧,不然的话,不管牛找没找到,你这老胳膊老腿怕是好不了了。”
第167章:我又不是人
老书生显然不太能承受这番恐吓。
尤其是当时阅川攥住他枯瘦的手腕,越来越用力时。
想想自己中道崩殂未来很有可能也没希望的科举路,老书生一阵吱哇乱叫,最终还是涕泪横流的决定躺平了。
为了一头不干活的黄牛,不值得。
他明显认输了,等到藤蔓一松,便张嘴噼里啪啦将自己的住宅和姓名全部都说得清清楚楚,时阅川甚至都没来得及多问两句,他便又迅速地闭了嘴。
显然是害怕他俩误会自己还要再吟诵幻境之诗。
他躺平的太快,时阅川也诡异的沉默了。。
最近这段时间,见识到的“有气节”的书生,可着实太多了。
以至于他这元和16年的探花不知为何,也有些面上无光。
而此刻。
白麓正一脸赞叹的看着他:“时阅川,你可以啊!”
“刚才是用了暗劲吗?不显山不露水的,张百里那老头手腕上皮肤一点没破,却疼的连三个呼吸都没挨住……”
时阅川叹了口气,此刻茫然的伸出手掌:“我就用了正常的力气,卡着骨头捏手腕罢了……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原来他连这些苦也挨不住……”
白麓:……
再看看一旁躺平,满脸生无可恋的老头儿,她也无语。
因为刚刚看张百里手腕上连个瘀紫的痕迹都没有,她内心还着实赞叹一番呢!
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能屈能伸之人!
……
大黄牛很快便被放出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颇好,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甚至还在悠闲地反刍着。
看到白麓,他眼前一亮:“快快快,我刚吃了几颗特别好吃的菜苗,回头再进了城,你帮我买一些嗷!”
说着大嘴一张,“咕噜”一声,吐出一团深深浅浅带着细微泡沫的绿色。
“你快记住是哪几颗菜!”
白麓:……
大黄不打,上房揭瓦!
她拳头都硬了。
但,眼下还有任务交给大黄,并不是打孩子的好时机,时阅川便拦住她:
“不必细看了,等再去城中,有什么菜苗便给你买什么,一定会吃到你最喜欢的!”
大黄开心极了,牛蹄子又忍不住刨了刨,这回才想起来重点:
“咦,老头怎么把我放出来了?你们没给他什么贵重东西交换吧?可不要换啊,我自己都能出来的, 不要费那个钱!”
老书生张百里没了疼痛, 瞧着这两人并不打算废了自己, 显然又抖起来了。
只听他冷笑一声:
“说的容易,你能出来才怪呢!”
大黄这可就不服气了。
“我怎么就不能出来了?”
他将牛角往前狠狠一顶,只见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 被呲啦一声破开,几片桃花瓣凭空飞了出来。
桃花瓣轻飘飘的, 此刻却如同炸弹一样, 炸碎了如今静默的氛围。
……
白麓深吸一口气, 拳头攥得紧紧的,好勉强才绷住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狰狞:
“你既然能出来, 又为何在里面待那么久?”
大黄犹豫的后退两步:“我,我心情不大好呀。”
“再说了,一开始他把我带进去的时候, 我是出来过的。只不过外头天气又热, 草也都老了, 那里头跟春天一样, 菜苗也嫩,我这不是给自己放松一下嘛!”
他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然而张百里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为什么自己不仅科举不第, 就连灵术都这么废……
除了科考,他还从未经受过这样的沮丧。
……
所以说,不管做人做事做动物, 都还要有自己的能力才行。
比方说要不是一会儿还要靠大黄拉车,他今天恐怕要受一顿好打!
此刻, 大黄拉着车走在前头,大家伙各自骑马乘车, 紧紧跟在后头。
而天色果然像时阅川所说,已经迅速的暗沉下来, 空气中带着紧窒又潮热的气息,恐怕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降下倾盆大雨。
期间,小青趴在马车窗户上小声问道:
“姐姐,锅拿回来了吗?”
“没有。”白麓也百思不得其解。
张百里死活不承认自己偷了那些东西,再仔细想想,凭他们各自的能力, 东西无缘无故消失,怎么都说不通。
大黄也说桃林中并没有其他。
那铁锅究竟在哪里呢?
此地距离燕州城还有不少距离,又哪有地方再去买这样一口,大户人家养了几十年的好锅呢?
接下来总不能顿顿凑合着吃吧。
白麓发愁的叹了口气。
而此刻, 最前方的时阅川也遥遥一指那山林中隐约露出的庙宇:
“元和十九年,我曾在这庙中住过一夜,如今想来,应该还没有垮塌。”
……
这山间庙宇无人供奉,早已破败不堪。
泥塑的山神像面目模糊,色彩斑驳。面前的香炉上结了厚厚的蛛网灰尘,一把残香插在里头,已然不知荒废了多少时日。
灵甲叹了口气:“灰尘太重了,咱们东西又多,我还是先稍作打扫吧。”
不仅要打赏,还得看看屋顶哪里漏雨,待会儿且要避开呢。
谁知白麓却伸手拦住了他,眼睛瞧着一旁厚脸皮跟上来的老书生:
“你既然非要跟上来,如今便也做些贡献吧——来,读个诗吧。”
张百里:???
什么意思?进庙还得读诗?
时阅川想了想,也给他一个答案:
“这里灰尘厚重,别的诗也不适合——就,大风起兮云飞扬吧!”
这个劲儿大,到时候可以将灰尘什么的都吹出去许多,他们打扫也轻松一些。
张百里瞬间瞪圆了眼睛。
在这一刻,他想了许多。
想着想着,一首诗还没有吟诵出来,内心的酸楚便抑制不住了——
“我,我要是早会这样用,何至于家里老妻天天嫌弃呜呜呜……”
想想看,有吹灰尘的,肯定也有洗衣服洗碗的,是不是还有犁田碾稻子的?
呜呜呜他果然不知变通,是个傻子!
此刻,傻子满脸心酸,几乎是用丹田之气在昂扬的诵着这首诗——
“大风起兮云飞扬!”
不过,也只要这一句就够了。
只见面前陡然刮了一股大风,直穿进那破旧的庙宇堂内!
第168章:大风起兮云飞扬
这一阵大风果然喧嚣。
且有力。
墙角的蛛网被风撕扯着,很快便卷携而去。
地上、桌角、梁上的灰尘,更是一股脑全往外头飞去,就连那老旧山神像和香炉,都狠狠刮去了一层浮灰。
等到那风卷着尘埃向旁边的森林扑去,这一瞬间,老书声张,百里的脸色都彻底垮塌下去。
他几乎是颤抖着看着自己的双手——
“我、我为何就从没想到呢!”
“这有什么,”不用进去灰头土脸的打扫,白麓心情也很好,此刻顺嘴再扎一句:
“我瞧你读书也挺卖力的,这把年纪了还是连秀才都没考中,向来不是学识不够的问题,而是实在不知变通。”
她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臭老头,路子要走宽一点呀!”
张百里呜咽着流泪去了。。
……
而这头。
灵甲正喜气洋洋的带着小青规划整座山神庙。
这山神庙虽然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当中,但因是当年富商还愿所建,砖瓦都还挺结实的。
如今屋顶没人修整,有几个大破口,露出天光来。
但主梁和墙壁都还好,也因此,灵甲看了看天色:
“公子,这大雨也不知要下多久,不若我们把屋顶修整修整吧。”
万一雨势太大漏进去,地面毕竟是黄泥土夯的,到时候在屋子里难免泥泞一团。
时阅川点点头,再次看了更昏暗的天色和微微刮起的风,此刻微皱眉头:
“你们洒扫屋内,将门槛卸下,带大黄进去就行。”
“屋顶那处,我与阿麓去砍一些树枝来遮盖一番。”
如此分工,大家都很满意,尤其是白麓,叫她洗碗搞卫生,她宁愿去打一架。
但是修屋顶这种事……
“好啊好啊!”还没修过呢。
再一指一旁默默垂泪的张百里:“这老头害咱们耽误了好大时间,如今他还要让时阅川给他讲考学秘籍,可千万不要浪费了——用上!”
“用透彻了!”
……
修补房顶这种事,有简单的当然也有用心的。不过他骂人显然并不擅长这种事, 此刻便去旁边的林中砍了好些枝条, 而后爬上了房顶。
上边大大小小好几个洞。
白麓一边把树枝修整一番, 一边叹了口气:
“唉!也不知道咱东西到底怎么丢的?不然我记得还有块油布,油布垫在下头,树枝放在上头, 再拿草绳扎一扎,大风天也不必怕了。”
“来都来了, 你也不是头一回借住, 咱们也都上房顶了, 还是盖得严实一点吧。”
可惜了,这树叶现在能遮挡, 过段时间枯了朽了,就又没了作用。
时阅川也皱起眉头:“我记得好几张油布专门用来包人参和点心的……”
话音刚落,不知为何脑子瞬间一空, 再回过神来, 只见身侧的白麓瞪圆了眼睛看他——
“好你个时阅川!”
“你有空间了居然瞒着我!”
时阅川也懵了。
饶是他向来镇静八风不动, 此刻也万万想不到, 自己还能有这本事呢?
此刻心念一动,那只眼熟的大铁锅也出现在自己怀中!
真的是他!
可芥子空间什么的……难道不是阿麓随便的一个想法吗?怎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运气?
可看白麓差点在房顶上跳起来,于是赶紧安抚道:
“我不是!我没有!我自己也——”
“宝!快让我亲一口!你真的太棒啦哈哈——”白麓也叉腰大笑。
时阅川瞬间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白麓就……本来觉得没什么的, 太激动太喜欢了,可如今对方脸这么红, 她也突然有些窘迫。
最后只能承诺道:
“你放心,我就亲一口!”
对上她那双眼睛, 时阅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心跳慢慢缓了下去, 脸上的红也渐渐退去。
然而白麓却极尊重的问他:
“那你想要我亲哪里?额头?脸颊?耳朵?还是嘴唇啊?”
时阅川突然站了起来,脸色严肃:
“阿麓,我既然有了这能力,亲……我是说,别的不急,我就先去把咱们的锅放下去吧。”
……
庙里头。
小青正盯着屋顶:“姐姐在说些什么呢?好开心的样子。”
灵甲正从溪边打水回来,虽然没有听到是什么, 但闻言也是一喜:“你不懂,这证明想加深感情还是得独处!”
又看了看一旁被迫哼哼哧哧收拾墙角的张百里一眼,心道:
看来中午耽误些时间,也是有些好处的。
再一瞧庙中供着的灰秃秃的山神像, 借了贵宝地,叫公子好取得阿麓姑娘芳心,他们也得表示一下……
于是赶紧打了水来:
“小青,你上桌把神像擦干净!”
自己又去行李中翻找一匣子香来——公子是爱用这些来熏衣裳的。
如果如今环境简陋,甭管是什么香,先供一把再说吧。
再一瞧正被小青细细擦拭的神像,虽是泥塑,上头的颜色也斑驳了,可仍能看出大致轮廓,不知为何也有种安心感呢。
灵甲将香炉外头擦干净,看里头的香灰跟灰尘混在一起,于是又换了干净的糯米混进去,以保证插香不倒。
而后,恭恭敬敬的点了三支香。
那三根细细的香才插进去,只见时阅川便拎着他的宝贝大铁锅进到庙里来,脸颊绯红,神情却是恍惚的。
灵甲:!!!
他忽然又扭回头去看着山神像,心想:
这么灵啊?!
……
“咦,大公子,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我们的锅!是不是找到了?姐姐的糖呢?”
时阅川沉默一瞬,又从锅里凭空抓出一匣子糖来。
众人:……
就连正靠在墙角的郑医师也瞬间跳了起来,然后又哎哟哎哟地被身上的伤扯着坐了回去,但眼神仍是盯着这边:
“快来叫我把把脉!”
“我还没有如此快又近距离的接触过有灵术的!”
他神情狂热:“来来来,怎么有的?有多久了?有啥作用啊?展开讲讲……”
时阅川稀里糊涂的将东西递了过去,此刻也走到郑医师身旁蹲下来,将袖子一撩:
“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刚才在屋顶,阿麓说想要油布,我于是也想,要是有块油布就好了。”
“就那一瞬间,东西便出现在手上了。”
第169章:苦恨年年压金线
郑医师面色严肃。
只见他切完左手切右手,两边来回切脉,最后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
“不错不错,果真与你前日的脉象对上了——这灵术应当是一开始就有,只不过不知为何没能凸显出来,如今熬的时日到了,或者你的想法太强烈,他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再瞧瞧你的脉象,果然是一番大动作之后的虚啊!”
郑医师说完,看了看手边的药材:
“晚上吃完饭不着急,等我再与你配一副新的补药!”
……
时阅川收回手。
“虚”这个词,他已经是听得倦了。
此刻只好奇问道:“郑医师,你也研究灵术许多年了,能否请问一下,每个人所生出的灵术,与他本人有没有关联?”
郑医师摸了摸胡子,做出高深状:“当然有!”
“先不说灵潮害死了多少人,咱们只说一点——那些死里逃生的人所获得的灵术,其实大半与自己愿景有关。”
他在这里愤愤不平的举出两个例子来——
“你比如小青之前的那个师傅,一心只会坑蒙拐骗,脑袋里做梦都想能有一招忽悠人的技术,所以他的灵术,就是回到三个月前。”
说到这里又叹口气:“我之所以没遇上灵潮,大约也是因为我的技术足够优秀吧!幸运!幸运!”
只是可恨那招摇撞骗的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再有一个——
他压低声音撇向张百里:“你瞧他的灵术,还非得动用诗词,想来对自己能力很有自信……”
简单来说,没点数。。
……
时阅川却苦恼的皱了眉头:
“那我……要这个能储物的芥子空间有什么用?”
他应该对这方面没有什么要求啊?
……
这倒是个问题。
郑医师左思右想,最后一拍掌:
“我懂了!”
“你的灵术已经压抑的够久了,急需找方式突破出来,偏偏这时候,公子你满心满眼是不是都是替白麓姑娘考量啊?”
谈恋爱这种事,这种恨不得对方什么愿望都能达成的心理……郑医师表示,自己也是过来人啦!
时阅川:……
所以……他的作用,就是替代了大黄?
屋子没打扫干净,大黄还在外头休息呢,时阅川见他丝毫没有察觉出晚上即将挨打,不由眼前一黑——
屋顶的几个洞此刻都被遮上了,光线再不能透下来,再加上外头天色暗沉沉的,整个屋子确实黑了下来。
白麓的声音在屋顶上传来:
“还漏光吗?”
……
屋顶看起来马上就要铺好了。
灵甲却凑到时阅川面前:“公子!好灵术啊!”
他小声分析道:“阿麓姑娘最烦琐事,日常又爱囤积,如今你有了这样的能力,恐怕日后她所有的家当估计都要图省事放在芥子空间里……”
“公子!把握住!”
“如今空间大权在握,阿麓姑娘以后绝对舍不得抛弃你的!”
时阅川:……
他默默看了眼灵甲,心中却百转千回——难不成这才是我的隐藏思想?
却突听有人好奇问道:
“抛弃谁?”
两人同时站直了。
只见白麓正拎着几根没用完的树枝进到庙里头来,首先便看到那擦的干干净净的神像,和面前正袅袅升着青烟的香炉。
她不由看了眼灵甲,心想,没想到他们这么虔诚呢。
灵甲却瞬间心虚起来——这庙是真的灵啊!
这一瞬间,他反省自己跟那不让男人藏私房钱的妇人没有区别,于是赶紧说道:
“今晚吃什么?我去林中看看!”
说着飞快跑远了。
白麓却好奇道:“他为什么心虚?时阅川,不会刚才我声音太大,他听到了吧?”
“那你可得证明我的清白——我都还没来得及干呢!”
听她提及此事,时阅川也干咳一声:“阿麓!”
这里这么多人呢。
……
白麓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明白过来,此刻叹了口气:
“唉,怎么这么多人呢。”
时阅川面色镇静,突然又看了看外头的大黄:“我去带大黄进来。”
逃避这两个字简直是写在了脸上。
白麓却已经很满足了。
转眼看到墙角的张百里,至今都还在那里收拾,不由又嫌弃道:
“就这么点地方,你收拾那么久了,摸鱼都摸得这么明显吗?”
只见张百里惭愧一笑:“我……我以前没干过呀。”
白麓:……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连家务活都不会,谢天谢地,没叫你考中功名。”
张百里气急:“你怎么对这样扎我?明明是我家中妻子贤惠!”
“你不是说她骂你骂的狗血淋头吗?”
张百里又讷讷起来:“偶尔,偶尔……”
切。
这老头。
白麓蹲下来看着他:“你家中妻子既然贤惠,你如今跟着我们,就不怕她担心吗?”
张百里面色更红了。
他垂下头,小声道:“我,我堂堂大丈夫,只能日日叫她揪耳朵?我不与她一般见识,所以出门前说了自己要游学,归期不定……”
可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有,别的地方自然也去不得。
最后仗着自己有灵术,这才跑到深山老林之中,想着徘徊数日再回去的。
可一听时阅川是探花,就特别想问出一些考学秘籍来,这样的话,等到秋天就可以再次参加童生试了!
嗯,老童也是童。
只要考取秀才,每月就可以领银,到时候自己有钱了,家中老妻肯定不会再摔盆打碗的念叨了……
想到这里,又想起白麓等人是要前往燕州的,不由又心虚地强调:
“我就跟你们一二日,不去燕州的!”
回的晚了,老婆子再要在街头打骂他,那可万万不成的!
正说着,却听外头大黄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哞!”
众人赶忙去看,只见那身后硕大的行李车,此刻连个车轱辘都没留下,只剩大黄无辜的站在那里,连脖子上的小荷包都显得瑟缩又可怜了。
他眨了眨茫然的大眼睛,想起今天办的事儿,心中忐忑极了。此刻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你灵术才刚出现,应当不至于能收这么多东西吧?”
时阅川微微一笑,仿佛老父亲一般慈祥:“大黄,我可以的。”
再一看白麓,果然她攥着拳头过来了——
“既然行李不用你拉,大黄!你也该长点记性了!”
第170章:她好像很会教育孩子
白麓摩拳擦掌,大黄瑟瑟发抖。
他雾茫茫的大眼睛眨啊眨,十分可怜:
“你要拿鞭子抽我吗?我怕疼……”
听听,他今年都十几岁了,如果不是因为灵潮,这会儿就是一头老牛了。如今这么盯着人看,谁能受得了啊?
张百里缩在门口探头探脑嘀嘀咕咕:“你这蠢牛,还不如跟了我呢!”
然而时阅川和白麓却是根本不为所动。
反倒是小青可怜道:“姐姐,你……你打几鞭子就好了,大黄也辛苦呢。”
白麓哄他:“放心,我不拿鞭子打。”
一边又对偷偷松口气的大黄微笑道:“大黄啊,我不是那种暴力的人,再说了,你皮厚,根本不怕几鞭子吧。”
她也是刚刚想到的。。
要不然为何牛还要上鼻环呢?只有这里才会疼痛,才会让牛听话的。
“但是,熊孩子不打不长记性的。”
所以……
“你先饿两顿吧。”
……
就这?
大黄偷偷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它之前在桃林中吃了好多,都在胃里,慢慢反刍就是了,根本不怕的。
于是那老实的牛脸上便洋溢起了快乐。
白麓看他一眼,却是好像就这么放过了,接着转身进庙里,叫来张百里:
“老头,再开个好吃的幻境,我进去尝尝味道。”
当然了,以她的知识储备,这个幻境嘛……
时阅川微一沉吟:“鲈肥菰脆调羹美,荞熟油新作饼香——就这句吧。阿麓大约很久没吃鲜鲈鱼了。”
因为行李中多是干鱼腊鱼,所以每次进城,大家都是吃的各色肉食鲜蔬,鲜鲈鱼,那确实是许久不见了。
白麓口水都要哗啦啦了!
她岂止是很久,简直是两辈子啊!
谁知张百里苦着脸:“我……我……我的诗词幻境中,凡是里头带的东西,那是吃不着也带不出来的。”
“除非你自己去养鱼打鱼做鱼……”
简单来说,自食其力,自给自足,幻境就是个全息,只能看不顶用。
“而且,这幻境一天只能开三个,今晨我开了个【千里快哉风】,这才从老婆子手底下脱身的……”
“现如今,只有桃林能进了。”
白麓:……
她失望又痛心,又想起这玩意儿大黄牛角一戳就能破, 越发叹息了——
“你这能力, 好废啊!”
张百里也觉得自己很废, 此刻心里一阵酸楚,又臊眉搭眼的缩墙角去了。
……
行吧。
没鲈鱼,桃林也行。
白麓带着时阅川踩进了纵横的小路, 再看看这路边如云霞蒸腾的桃花,不由也叹息一声——
“张百里生不逢时啊!”
在现代随身带着桃林网红景区, 或者农家乐休闲菜园, 怎么着也不至于如今这么惨。
时阅川却看着两边荒芜的田地, 感叹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白麓也嫌弃道:“就这他也好意思叫大黄来?会种地吗?”
不过, 他们明知道东西带不出去还要进来,就是为了教训大黄的!
“来吧!”白麓扒开茁壮的野草,指了指里头矮瘦又稀疏的菜苗:“把这些都弄出来, 就给大黄尝一口!”
这头老黄牛, 原先在乡下, 平日吃野草, 奢侈吃豆饼,农作物那是碰都碰不到——毕竟, 谁会拿菜苗去喂牛啊?
谁知道,它如今还真就爱上这一口了!
打他又不怕打,白麓又不想扯他鼻环, 又想叫他长记性——那就只好,给看不给吃了。
如此, 想必大黄一定会牢牢记住的吧!
时阅川认命的拔菜苗,此刻忍不住又微笑起来——
阿麓她, 好像很会教育孩子啊……
……
而在庙里,灵甲看了眼那山神像, 忍不住又拿了柱香叫小青:
“小青啊,你也拜拜吧,这神仙灵的很啊!”
小青懵懵懂懂,不过拜神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便接了香,大大方方的说道:
“求神仙叫我开窍!让我更聪明,可以把郑医师的本事都学会!”
他嗓音嘹亮, 郑医生吹胡子瞪眼:
傻小子!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不磕头就想学我本事,做梦吧!
一边又想:虽然蠢笨些,但人品是好的, 年纪大了,就图个这……
念头刚转,外头天色陡然暗了下来,一阵风呼啸着刮进来,倏地吹灭了小青准备点香的两根蜡烛。
众人:……
小青茫然的看过来:“神仙这是应了吗?”
灵甲爱怜的摸摸他的小脑壳,壮硕的身子都仿佛绵软下来:“嗯嗯嗯——快下雨了,把大黄带进来吧。”
等到傻孩子欢天喜地跑出去,灵甲又看了看郑医师,两人都沉默了。
……
就在这时,雨声从山那边传了过来,不一会儿,便一路噼里啪啦洒落到这里了。
灵甲回过神来,赶紧安排到:
“大黄去后头,大家赶紧生火吧,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晚估计得在此歇下了。”
就在这时, 白麓和时阅川突然出现, 墙角的张百里赶紧解释:“我今天使用幻境的时间用完了。”
那模样忐忑极了, 分明是怕自己又被嫌弃。
白麓回过神来:“没事, 你那里头空空的,也没什么值得多留恋的。”
转而又感受到空气中的凉气和因落雨带来的尘土气息,此刻高兴极了:
“好凉快啊!灵甲,今天有时间,晚上做顿正经的吧!”
又赶紧催时阅川:“快快快,把咱们的食材厨具都拿出来,我去把门口的树拖进来,今晚得烧一夜呢!”
她忙忙碌碌,在小小的庙里来回安排,大黄缩在后方墙边,此刻看来看去,突然内心有些空落落的。
尾巴左右甩了甩,他这才失落的想起来——
时阅川有了空间,自己……岂不是就没有用了。
没有用了?!
而且之前自己还耽误事,叫人担心了好半天!
白麓之所以这么轻松放过自己,是不是因为大家不打算要它了?
毕竟,毕竟乡间主人管孩子,越是自家的孩子才越会挨揍,谁也不会去打邻居家的娃!
他想起来自己才挣到36文的养老钱,又想想一路走来吃的那些从来没吃过的东西,此刻不由悲从中来,从嗓子眼里发出了震天的哞哞声,豆大的泪珠汩汩滚落。
……
第171章:娇滴滴的大黄
这山神庙建的高高的,四面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同样高高的大门。
此刻庙中仅供奉了这一位神仙,整个殿中空旷又安静,与外头泼天的雨幕仿佛隔绝出两个世界。
而在这个安静的小世界中,大黄的嚎啕声浑厚又雄壮,不断的在空旷的庙中回荡。
以至于四面八方全是这个声音,叫人不自觉的颤了颤。
“你哭什么?”白麓皱起眉头:她还没有正式开始教育熊孩子呢。
大黄呜呜咽咽,把姿态放的格外的低:
“你们如今有了空间,就不想要我了。”
“我如今事业前景和养老都没了,还不许我哭一哭吗?”
随后又惊恐地看着外头瓢泼的大雨,哗啦啦的雨声也压不住他的高亢声线:
“难道你们现在就要挑毛病把我赶出去了吗?”
众人:……
郑医师正在配药,闻言将手中失而复得的人参放下,嘀咕道:
“长这么壮实,还挺矫情。。”
墙角处的张百里痴痴呆呆的看着大黄,此刻突然淌下两行泪来——
“一头牛得了灵术之后,脑子都变得有思想了。可为何我的灵术却不能叫我的才华再长进两分呢?”
“我果然很废呀。”
这一刻,他灰心丧气极了。
……
白麓也突然冷笑一声。
如今一切具备,也是时候该打孩子了。
她将手对身侧的时阅川一伸——
掌中立刻挂了个篮子。
里头水灵灵鲜嫩嫩的,全是大小不一的菜苗。
白麓的笑容和蔼又慈祥,此刻伸手摸了摸大黄的头,柔声细语道:
“来,大黄,做牛呢,不要想太多。”
“尝尝这个,豌豆苗,好吃吗?”
一根水灵灵颤巍巍的绿苗苗被塞进了大黄的嘴里。
“再看这个,嫩菘菜!这季节可不好找啊。”
“再品一品这个——知道这是什么吗?南瓜尖尖!”
像这些菜苗依次塞进大黄的嘴里,等他下意识嚼了嚼,白麓再次问道:
“好吃吗?”
大黄水润的眼睛此刻都要发光了!
“好吃!”
“比肉还好吃!”
“我想天天都吃这个!”
白麓却突然冷笑一声,直接将篮子收了回来:“你想?你想个鬼!做梦喝洗碗水去吧!”
“我告诉你,你不光得饿两顿,等去了燕州城,一根菜苗你都吃不到!”
大黄瞬间急了:“你不能这样!”
他说完又有些心虚:“我……大不了我给钱嘛!”
“那可不行。”白麓认真极了:“知道什么叫养老钱吗?不到老的时候不能花。我看你如今这体格,怕不是还要再活二三十年吧!”
想了想又盯着他脖子里的荷包:“算了,你这头牛太没有自制力,养老钱我替你收着了。”
“等你老了,我再把钱给你。”
说着直接把荷包解下来,塞给了时阅川。
时阅川也配合极了, 此刻五指收拢, 掌中荷包便连影子都没有了。
大黄:……哞!!!
……
如今不过下午时分, 距离晚饭还早着呢,但大伙儿要做的也很多。
大黄如今在庙里,可他们还有好几匹马儿并一辆马车, 白麓和时阅川看了看天色,既然要在这里过夜, 便干脆在外头靠着墙壁, 搭了个简单的草棚。
粗壮的树枝结实又牢固, 上边再压些树枝树叶,底下树干被狠狠楔到地里, 风吹不动,雨打不着,十分有安全感。
说来似乎在雨中不大方便, 但白麓和时阅川穿着蓑衣, 先去林中砍了树, 而后直接一把将树干插进地里, 上头“y”型分叉再架上横梁……
层层叠叠的树枝搭好压紧……
在大力气的辅助下,简直不要太简单。甚至都没用到半个时辰, 看得一旁的张百里目瞪口呆……
他偷偷缩回去,此刻又心有余悸的捏了捏自己的手腕——
那位姑娘双手将树干狠狠往地上一杵,便直接插进去好深。
倘若当时攥着自己的手腕用些力气——嘶!
他倒抽一口冷气, 彻底不敢吭声了。
……
四匹马儿被赶了进去,小青也提了桶水, 打算给马儿刷洗。
而空的马车则被时阅川收了起来,此刻略一沉吟:“将大黄的板车拆一拆, 弄得小一些,我放些常备物资在上头吧。”
毕竟他们是要赶路的, 一路上总不能什么行李都没有。
如今时间充裕,灵甲便又从外头挖了泥,足足垒了三个灶口。
“一个做饭烧水,一个做菜,一个炖汤。”
今晚吃些什么呢?
再看看篮子里用来馋大黄的菜苗……嗯,炖个肉汤,这嫩生生的菜苗在里头涮一涮……正适合这个天气啊!
但这么一来, 这座山神庙仿佛就逼仄了许多,白麓盯着大黄——
“你,如今想要表现好些的话,就去外头棚子里住着, 这样万一夜里有狼啊虎的,你还可以保护他们。”
大黄瞬间来了精神!
“好的!既然不需要我再拉那么多行李,我能不能换岗,以后就负责保护马儿了!”
唉,说来可恶,马的身价居然比他还要贵!
而就在这时,时阅川突然转头看着前方树林的方向。
“有人来了。”
大伙儿一愣,随后便见角落里瞬间出现一辆板车,上头行李堆叠,被油布盖着,瞧不清里头。
时阅川便又说道:“灵甲,晚饭时候需要什么,跟我说一声,然后直接去拿便是。”
如今瞧来,他们这个队伍依然没什么太大的破绽了。
白麓也点点头:“空间是个好宝贝, 还是低调些吧。”
对她而言,什么都比不上这个。
此刻又问到另一个重点:“时阅川,你空间大不大?能收活物吗?可以种植吗?有灵泉吗?”
“东西放进去能维持不变吗?”
时阅川叹了口气:“大约十亩地,不能收活物,不可以种植,没有灵泉,东西放进去我还没试过,待会儿烧一壶热水试试吧。”
白麓想了想,倒也挺知足的。
“如今也不缺地,这个就挺好的了。以后我的宝藏都可以藏里头。”
说着又黯然摊开双手——“这样的能力应该给我呀,我又不喜欢打架,给我打架的能力干嘛呢?”
时阅川:……
他此刻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转头听了听,慢慢神情放松下来:
“来了,是个商队。”
……
第172章:你们卖什么的?
来的果然是个商队。
规模不大,总共只有四辆马车。不过也算是利用到家了,全部堆叠的满满当当,而随行的则大多都是一身凶煞之气的镖师,为首则是一老一少……
遥遥看到,时阅川便心中有数了。
他侧头又看了看庙中,发现并无什么差错。就是有,如今因为灵潮生出些变化什么的,想来也是正常。
隔着重重雨幕,他依旧能看清众人的神色,虽是狼狈又警惕,但瞧着还算有规矩,这便够了。
他安下心来,此刻看着庙里的布局,心中又有了规划。。
……
雨下的实在太大,他虽是能看到商队,可距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车上的东西有油布遮盖还好,可马儿却是浑身湿淋淋的,脚踩泥泞,山路并不好走,时不时还有些打滑,便又引起一阵嘶鸣。
众镖师一边被风雨劈头盖脸砸着,一边还要护好人马货物,众人也是苦不堪言,此刻咒骂道:
“这大雨,说来就来!”
又叹了口气:“都怪陈二吃了酒大意了,竟扯了马儿乱走,如今还进到这山林里……”
如今这个季节,山中虫蛇鸟兽什么都有,一场大雨把他们困在此处,虽是不用防备人,可野兽反而更凶险了……
“好了,抱怨能顶什么用。往好处想想,倘若我们如今在大路,恐怕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
为首的老者带着斗笠,努力向远处眺望:
“而我前些年曾来过这里,前方应该是有座庙的, 如今误打误撞来到这里, 刚好可以避个雨。”
话音刚落, 众人便看到那庙前,依稀仿佛——
“怎么还有一个这样新的棚子?”
不仅上头遮盖的树叶绿油油的,便连底下的梁柱也都是带着青皮!分明还新鲜着呢。
众镖师警惕起来, 为首的年轻人也有些担忧:
“爷爷,此处深山老林, 还有人在, 我们须打起万分小心……”
老人家却是笑了笑:“孙儿, 你还得多练两年!你走近一些瞧瞧!”
……
老人名叫钱望,这趟出门是有意带着孙儿历练的, 如今便一边向前一边指点道:
“出门在外,凡事须得多看细节。”
“如今大雨倾盆,人家却还给要给马儿搭个新的棚子, 证明主家有爱护之心, 不是酷烈残忍之人。”
“这样的人, 便是贼人, 也讲规矩,遇事也好说话一些。”
“你在看这庙中大门, 虽是斑驳了,可剩下颜色仍旧鲜亮,证明来者还细细收拾了这庙, 咱们常年在外行走,心有敬畏, 之人,才能稳稳当当啊!”
说话间, 那老者已经牵着马儿走近了,此刻往棚子里头一看——嚯!
一个小童正细细的给马儿洗刷, 旁边还有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黄牛!
这下子,有经验的镖师们也都松了口气。
毕竟山匪贼人,哪有还带大黄牛的呢!牛力气虽大,可跑的却不快,也没有马儿灵活听话……
而如今下着大雨,还有空细细照顾牲畜们,显然对方行事仁善, 不是威胁啊!
这么一想,所有人都放下心来。
……
时阅川也听到了这番对话,此刻微微一笑,再看庙内, 便又将行李挪了挪位置:
“我看来的商队很懂规矩,出门在外,也给对方行个方便吧。”
大伙儿自然没有意见。
只有白麓好奇道:“这商队是卖什么的?咱们是不是可以买点东西?”
只不过如今也不是人人都开超市的,这些商队们做生意,分玉料皮料石料等各色物品,有没有白麓想要的,那谁也说不准。
时阅川想了想:“便是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倘若有合适的食材,也可以换来尝尝鲜。”
说话间,门口已站了人。
取下斗笠的年轻人看着不过十六七岁,此刻未语先笑,很是引人好感:
“打扰诸位了,我们一行兄弟18人,不知可否来此处歇歇脚?”
别人客气,白麓向来也是客气的,于是一直对面空出的地方:
“那边,位置都给你们腾好了, 这庙也不是我们家的,都是粘山神的光。”
“你们进来时注意卫生, 不要把人家的地盘弄脏了就好, 我们收拾卫生也很费了功夫的。”
门口的少年便是一愣。
出行在外,很少见到队伍中姑娘发言的。
再来……
这庙中果然打扫的十分干净,门口的地上还铺了大片的稻草,显然是怕泥泞将里头的地面踩脏了。
而且对方还空出了一半地方,虽然20个人挤进来有些小,但是,已然是很大方了!
两边都不计较这许多,一时间,各自的观感都好了起来。
……
这山间神庙并没有长廊,人是挤挤巴巴全进来了,可马儿还淋着雨,全都缩在树下。
好在商队中人也有经验,并没有要挤进那个棚子的意思,反而就近展开一块油布,找准了树干系紧。
虽然简陋,但几匹马儿挤在一起,货物也安全许多。
直到这时,众人才依次取下斗笠和蓑衣,在门口的干草上蹭了蹭鞋底,才进入庙内。
果然就像时阅川所说,是些规矩人。为首的爷孙俩一进门,首先也来点了柱香,敬谢山神庙的庇护。
而后,众人便规矩的在那一半地方安顿下来,只留两人在门口盯着马车和货物。
他们的动作利落,行动之间也颇有分寸,等到篝火升起,那年轻人还特意拿了个篓子送过来:
“打扰诸位了,这是我们今日在林间采的野果,倘若不嫌弃的话,大家也可以尝一尝。”
而白麓看了眼那果子,忍不住问道:
“你们是出去卖东西的吗?卖的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对面的半大少年瞬间愕然。
这……是如今做生意的方法吗?
时阅川闷笑一声——一般商队是不会在路上接待散客的,他们的货物自有人接手,干脆利落,财不露白,还安全些。
如今阿麓这样一问……
果然。
那半大少年显然没有经验,此刻下意识看见了墙角处正在整理衣衫的老爷子。
等到老人家也好奇的走过来后,他看着这一行人——
一位俊秀非凡的年轻公子,一位灵秀姑娘,一位正在摆弄药材的医师,墙角处还缩了个落魄老头,唯一看着壮硕些的,便是一心烧火的那位护卫……
……
第173章:有卖调料吗?
商队的老人家钱望对白麓等人有了打量,此刻只略一犹豫,白麓便立刻拍了拍时阅川:
“你放心,我们有钱,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吃的用的。”
主要还是吃的。
这……
钱老头哭笑不得——他防备着人家见财起意,人家倒是爽快。
如此一来,自己扭扭捏捏,又哪像是做生意的呢?
再瞧这位姑娘自信朗朗,灵秀动人,想来并不是什么山匪骗子之流。
再看这位公子——哦呦!他钱老头一辈子走南闯北,可从未见识过这等人才啊!
只恨自己家中没有拿得出手的孙女,不然……不然这样清隽如竹的公子,定时要成自家人才好的!
再想想那一派天真自顾自洗刷马匹的小童——出门在外仍能营造这样一副性格,眼前这些人,值得结交。
哪怕自己不卖散货,也赚不来几个钱,多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于是再不拖延,只略一拱手:
“见笑了,小老儿家是常年贩杂货的,不拘什么,有利可图便会收进来——不过此番我等是才从江州绕道补了些货品,也不知有没有诸位看得上的?”
再指了指外头大雨:“如今雨下的这样大,恐怕也不方便叫贵客一一挑选了。。”
“不如我大略说说货物种类,姑娘看看有没有能用上的?”
……
“行啊!”白麓答应的很是爽快。
下这么大雨,人家确实也不是借口。
自己这行为,就好比路上碰到了进货的大卡车,张嘴想买包辣条似的。
白麓哪怕说出去之前不懂,可看大家神色,自然心里也有数了。
她想了想:“我对些金银珠宝什么的不感兴趣,绣品之类的也不必了。反倒是有细棉布,各地的特产,佐料,食材点心等,这些是需要的。”
角落里的郑医师连忙开口:“再买几个罐子!你们那么多人要吃药呢!”
小青也拎着桶跑进来,这会儿顾不得摘下斗笠,便又可怜兮兮的道:
“姐姐,多买些果子吧,大黄还在偷偷哭呢。”
白麓心想:就大黄?就他刚还高高兴兴的提转岗要求,如今能哭?肯定又是哄小青来给他弄吃的。
不过他也没说行不行,反而看着时阅川:“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熏香要不要?”
说着一低头往他肩膀处闻了闻:“唉,最近都没有以前香了。”
众目睽睽之下,时阅川好努力才绷住了神情, 但殊不知丈红的耳根已然将他出卖。
他只干巴巴道:“不必了, 我如今不爱熏香。”
夏日的衣服, 每晚灵甲搓洗干净就行,如今连日策马,人又多, 哪有心思再搞什么熏香?
毕竟……毕竟他怎么能比阿麓还香呢!
可惜了,这些百转千回的小心思, 如今在白麓的钢铁心肠里半点没反应, 她看了一圈, 最后瞧着愁眉苦脸的灵甲,也心虚的干咳一声——
那什么, 又要花钱了啊!
……
殊不知,那头仔细观察他们的钱老头也呆滞了。
就……
你们特意要求想买点东西,金银首饰又不要, 昂贵绣品也不感兴趣, 一门心思全在吃的上头……最离谱的还有要买罐子的?
他们商队这么落魄吗?
一二十号人起早贪黑的, 就只做些药罐子生意吗?
老头干巴巴的看了众人一眼, 不知为何心里头也涌出了些许不服气。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的憋屈。
他嘴巴张张合合, 好半天才露出营业笑容:
“啊这……啊这……”
“这个……我们出行在外,这些东西倒是没卖的……”
白麓一脸失望:“啊?”
“那你们还说自己是卖杂货的……”
在她的印象中,这不就是楼下超市进货吗?顶多货多一点。
钱老头沉默了。
他心想, 自己做生意,果然不应该太谦虚吧。
但仍是有些不甘心, 此刻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样符合的, 就是不知价钱对方接受得了不?
于是沉吟一番:“姑娘若是找调料,我们这批货中倒还真有——不过是在江州豪商手中高价收来的, 番邦的调味料。”
白麓瞬间眼睛亮了:“孜然?!!!”
啊啊啊烤肉烤肉烤肉!
她口水都要出来了,此刻对着钱老头,那真是期待值瞬间拉满。
然而钱老头却又犹豫了——
“孜然……抱歉,家中未曾听说过。”
“不过此次番邦调味料中,有安息茴香,胡椒,番椒, 雪花盐等……不知姑娘可有相得中的。”
白麓已经快要跳起来了!
安息茴香她不知道是什么,大概就跟小茴香似的吧。
但是胡椒番椒那她可太懂了!
灵甲做饭时用的辣椒,虽然不太辣,但也是很贵的番椒, 就是普通辣椒——一般家庭吃不起的,顶多用些茱萸,山辣之类的。
这也是她一早就瞅准了一个有钱的大厨团队的原因。
如今能有机会再补充,说不定能有更多的品种呢?
再有这胡椒,平日里也少不了的。
至于那什么安息茴香……那先看看呗?
反而是雪花盐……
白麓犹豫一下——这个盐需不需要呢?
却见灵甲已经站了起来:“不知老人家,这雪花盐价钱如何?”
……
钱老头也不扭捏:“这雪花盐乃是高价所得,比精盐还要贵,一斗2000文,不散卖。”
白麓:!!!
“一斗2000文?!”
她算了算,哪怕按一斤10两,一斗盐也不过才三四十斤,平均一斤五六十文?
但,钱老头还真没要高价。
他故意把盐的消息说出来,也是因为刚才心里莫名憋屈,不然这些东西一回到家就要上下打点,哪里轮得到散客呢?
灵甲也点点头:“老丈的价格倒是公道, 不知能否看看成色?”
钱老头也微微惊讶——瞧那姑娘难以置信的模样,再瞧众人低调的打扮,他原想着应是做不成这桩生意的?
可瞧这貌不惊人的护卫如此淡定……
于是他也一拱手:“那是自然——宁山, 去将咱们的各色调料和盐都拿给贵客瞧瞧。”
“阿柱,你跟着, 仔细用蓑衣遮盖着,千万不要受了雨。”
毕竟这些东西一旦见了水汽,那价格就落进尘埃了。
由此可见,钱老头着实算是诚心诚意了。
第174章:如此讲究
钱老头得意又矜持的等着孙儿拿那雪花盐震惊众人,而白麓……
她去找灵甲:“你不是说要节省吗?这个盐这么贵你也买?!”
灵甲茫然:“咱们平日里吃的,都是这些盐啊?若是换成便宜一些的——你之前还说店里的菜总有些微苦,不如我做的,就是因为人家舍不得用好盐啊!”
他说完,又狐疑地打量白麓:“莫非你愿意吃这个苦了吗?”
那……那为了攒钱,公子应该也可以委屈一下的。
白麓:……唉,这美中不足的古代啊!
她点点头,也算是想明白了技术差异,于是叹口气:“还好还好,一斗盐能吃好久。”
灵甲无语,伸手指了指刚扔进瓦罐里的肉块:“咱们一行人,增增减减的,从南洲出发到如今,已经吃掉大半斗盐了。”
白麓瞬间缩了回去。
她吃得多是她的错吗?!
……
过了一会儿,钱老头的孙儿和护卫便捧了个箱子回来。
他二人照顾的仔细,这箱子上头半点水迹也没有,钱老头将它打开,一边拆着里头细细封着的油纸包,一边说道:
“这个箱中都是些样品,本是方便给贵客们展示的更齐全些的,如今赶上下雨,倒真是方便了。”
调料大多不能受潮,但他们想要卖给众人,也不能频繁开开合合,因此便用了这个法子。。
如今反而方便白麓挑选。
那珍贵的雪花盐便被钱老头捧在手中,黄褐色的油纸中,盐粒果真如同雪一般洁白细腻,在大殿篝火的映照下,莫名昂贵了几分。
灵甲熟练的拿手捻了捻,再尝一尝,果然十分满意:
“好品质!又细腻又无杂质,盐味儿也足,老丈,便来个三斗吧!”
这样好品质的盐,脱离固定府邸之后可遇不可求不说,恐怕等到了店铺还要加价。
如今公子有空间了,捡上便宜当然要多买一些。
白麓看他一眼,心想——这跟双11囤纸巾的心态有什么区别?
反倒是钱老头惊讶了——“三斗?!”
六两银子,还仅仅只是盐,看来是他走眼了。
……
而白麓却是在研究别的。
“这一包是番椒吗?”
只见她掌心中,赫然是几根略细长的辣椒,红彤彤的,格外诱人。
钱老头迟疑片刻, 还是实话实说:“是番椒, 不过以往那种簇簇朝天, 意图红火,而这一类番椒,辣味尤甚, 且是向下生长的。”
白麓点点头,心说这不就是朝天椒和小米辣的差别吗?小米辣味道更足呢。
“不错!这个怎么卖?来十斤吧!”
钱老头再一次沉默了。
这干番椒因是新品种, 他拿货也没敢放开, 如今这姑娘张嘴就是十斤——
怎么自己今天总是在走眼?
“既然姑娘如此爽快, 那咱们就当交个朋友——这番椒200文一两吧!”
一斤十六两,白麓瞬间心虚的看着灵甲。
灵甲沉吟一番:“番椒轻, 不压称,五斤吧。”
这一幕倒又让钱老头迷惑了。
做主的难道不是这位姑娘吗?怎么买东西还要先看看这位?
他眼神在众人身上看了一圈,实在琢磨不透。
……
最后打开了安息茴香。
刚一掀开, 白麓便已经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孜然!”
她看着灵甲:“买吧!多买些!”
灵甲却严肃着脸, 此刻照例尝了尝——微辛, 浓香, 还有一尾甘甜滋味……一瞬间,这调料的做法在他脑中已经尝试过无数组合。
再看白麓已经挪不开眼睛了, 以她的口味来说,必定是值得的!
“五……算了,十斤吧!”
此前也未曾听说过, 想来也同样是可遇不可求,有公子在, 不怕带不下。
这么一想,公子真的好体贴啊!
钱老头已经麻木了。
这香料价贵又稀有, 番邦外商带入境内也没有很多,如今还没到家呢, 怎么东西都快卖空了?
却听白麓又问:“你卖的这些,都有种子没有啊?”
那肯定是没有的。
白麓叹口气:“那你还有别的吗?”
她的遗憾这样明显,仿佛逛街根本没来得及花钱,钱老头身为富商,一时也好不甘心。
可想来想去,车上有玉料有锦缎,可就是没有可以拿出去卖的食材和罐子呀。
最终, 这门生意就这么了结了。
……
等到众人各自退去,钱老头身边的护卫才惊叹道:
“老爷,这些人瞧这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出手如此大方!”
毕竟, 花几十两买调料和花几十两买米面,那代表的是两个阶层的资产啊。
钱老头也严肃着一张脸:“可见我等还是见识浅薄……孙儿,以后做生意可千万不要以外表看人。”
他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再带着孙儿指点几年呢。
就在这时,却见那年轻的公子在偏僻的角落里看了一看,指出两个位置来。
而那姑娘便手中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也没见怎么用力,直接就插入了墙壁当中。
众人:……
虽然离得远没看太清楚,可那就是树枝吧,也就是用手按了按吧?
下意识的,两名护卫也拿手指在墙头戳了戳——一声闷哼过后,两人各自蜷起了手指。
而角落里的动作还没完。
只见那位公子拿出一块油布折了折,直接挂在了两侧的树枝上,硬生生在狭窄的空间里,辟出一个无人可看的角落。
这是……干什么?
大伙深深疑惑了。
而白麓却已经兴奋的端起了盆子和热水。
冲澡不方便, 擦洗一下还不行吗?
这大热天的,每天不好好清理一下怎么睡得着哦?
至于这个简陋的洗澡间——就模仿着服装店的小试衣区, 别看简陋, 可若论安全性,在座可没有一个吃素的。
另一侧角落的商队众人显然已经意识到了。
但是这一刻,谁也没有半点旖旎心思, 反而酸溜溜的想——
同是出行在外,对面的人瞧起来都很弱,可为何自己灰头土脸,他们却是挥金如土,甚至还有情调单独隔出洗澡间?
而他们……唉!
等到入夜倘若雨还不停,他们只能拿着澡豆去外头淋雨冲洗了。
第175章:澡豆和肥皂
眼看着白麓即将端着水盆进入洗澡间,内心仍有憋屈的钱老头突然想起来——
“姑娘且慢。!”
他扬声说道,随后又赶紧催促孙儿:
“去,把丁字箱子拿过来!”
一边对白麓解释:“刚才还忘了一物——此行老朽还在江州收了上品参茸养肤澡豆,并上等香花皂团,不知姑娘可有需要?”
澡豆白麓不稀奇,不就是猪胰腺晒干磨粉,和豆粉啥的混在一起么……
这古代人也挺有营销理念,什么上品参茸养肤澡豆,就是里头除了豆粉再加些人参鹿茸粉什么的吧——这玩意儿搓澡究竟有没有用,那还是两回事儿。
反正就方便提价。
不过这皂团……
“肥皂你们都有了,还卖什么澡豆?拿来我看看。”
一边又将盆子放了下去,麻溜的拉着1时阅川凑过去了。
……
既然是女子,那必定没有不爱这些东西的。
别看眼前这位姑娘只扎了简单的道姑头,身上连个像样的首饰也没有,可必定是因为赶路,财不露白,低调行事,才是如此。。
只可惜江州的胭脂水粉不怎么出名,他们也就没多进货。不然以这位的豪爽,买盐都是三斗起,必定还是一笔大生意!
想到这里,钱老头便带着些得意的心思炫耀道:
“姑娘请看,这洛神坊新出的澡豆!不仅里头加了人参鹿茸,可以养肤,且还另调整了秘方,用之沐浴,肌肤细滑……咳。”
钱老头一大把年纪了,此刻对着小姑娘这么介绍,再看一旁时阅川的脸色,突然就尴尬起来。
白麓却完全没在意——这才几个字儿啊!
但凡去一趟超市,推销小哥能说的天花乱坠的……古代,还是保守了些!
白麓拿起一枚澡豆搓了搓,发现比之前灵甲准备的,有一种粗粝感,但并不重,洗完手之后确实滑嫩许多。
她擦了擦手,决定不当这冤大头:
“这个澡豆我不要——人参鹿茸皮肤也不吸收啊!再说了,里头加点糖做成磨砂膏就那么贵, 我稀罕么?”
哼, 她如今什么不用都滑溜溜的。
那糖还不如做成吃的呢!
钱老头一阵愕然!
这澡豆里头人参鹿茸只是个噱头, 他倒是依稀有概念。
可“加了些糖”?
这难道不是红颜坊的秘方吗?
时阅川眉目一凝,看了看白麓那毫不在意的模样,此刻也放缓神情, 若无其事的把手中差点捏碎的澡豆放下来,随意的说道:
“确实, 加了些糖便要高价, 不值得。”
轻描淡写, 懒得多提。
看得钱老头一阵嘀咕——莫非这不是秘方,而是自己被忽悠了?人人都知道?
可倘若人人都知道, 为何这种澡豆还要比之前的翻三倍价格?
这……这他回头卖出去,不会被人笑话吧!
又咬牙想:这洛神坊,黑!太黑了!
……
接下来就是另一样了——
“你们管这个叫皂团?”
白麓皱起眉头。
她以为的皂团——古早肥皂做成团子状。
现实中的皂团——皂荚捣碎研磨配上香料, 做成橘子的大小的团团。
她叹了口气。
还以为能有些香皂洗衣裳搓澡呢, 而且这东西还是用来洗脸的高端货物!
于是兴趣缺缺的把东西放下:
“算啦!我以为是猪油皂呢, 想着凑合用也行。可这种……算了吧。洗衣服我用皂荚就行了。反正清洁力都差不多, 还省得有香料太碎了。”
时阅川:……
他侧头看着傻姑娘。
钱老头:……
猪油皂又是何物?莫非是他都没听说的高端货物?
他慢慢收回手,此刻陷入了些许【跟不上客户需求】的自卑当中。
最后还是时阅川对他抱歉的拱拱手:“老人家不要介意, 阿麓她也不洗衣服的,不关注这事——烦请两种都装三匣子吧。”
阿麓看不上,他们……咳, 主要是小青灵甲,还是要洗衣服的。
她最多也就手搓贴身衣物, 还没搓两下使用感受就没了,如今看把人家打击的……
钱老头一脸感动:
“诸位果然都是厚道心肠——这位公子, 且不必提钱了。”
“我也晓得,是我们家这货物不够格, 您还愿意赏脸,实属是照顾生意……这三匣子,便直接送给大家吧!”
他一脸诚恳的吩咐孙儿把东西装好,接着就回到篝火前坐下了。
时阅川:……
他看了看白麓,对方无辜地眨眨眼,转而又对钱老头说道:
“老伯你真大方!等会儿做了好吃的给你送一碗嗷!”
钱老头也开心的应下了。
扭头变教育孙儿:
“看到没有,大户人家行事, 既顾全你我脸面,又格外周到体贴。明明咱家的东西太过低劣,以至于对方连将就都不能,却仍旧善意相待……”
“孙儿啊, 出门在外,碰到此等君子,哪怕让利也无妨。”
小小少年此刻将皂团和澡豆拿出来,闻着淡淡的药香和花香,满脸不解:
“可如今市场上最顶级的就是这种啊……他们,得多大户人家,才使得这些连将就都不够格?”
……
而那边,灵甲的三口热灶已然熊熊烧开,如今天热就不必再额外生火,白麓看了看时阅川手中的匣子,一脸感动:
“这爷孙俩真是好人!好大方啊!”
虽然还没来得及提价钱,但看对方这样郑重的模样,就知道必定不便宜。
“嘿嘿,赚到了。”
时阅川无奈:“什么赚到了?人家分明是被你震到了——阿麓,你怎会知道做澡豆和皂团的方法?”
白麓也愕然:“我哪知道啊!”
但是她用过一个很出名的黄糖磨砂面膜, 不就是这原理吗?这跟澡豆里面加豆粉是一个道理啊,都是磨砂, 然后让皮肤细腻一些。
至于猪油皂团——
她实话实说:“我只知道大概需要用什么,就猪油, 椰子油,杏仁油什么乱七八糟的油吧,都可以。再加点氢氧化钠——就是草木灰泡水,然后再看着加呗!”
具体更细节的就不行了。
因为人家穿越搞事业的小说,也没详细到这种地步……
就算真写出来了,她也只能记得这点儿啊。
“反正就多试试,总能成的。”
“哦,还有那个雪花盐,我记得海盐应该会更简单更好的。”
时阅川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眉目温柔:
“嗯,等安顿下来,我专门找些人去给阿麓做这些杂事吧。”
第176章:豪华晚餐
脑袋上有暖融融的热度,面前是时阅川那张叫人呼吸都有些凝滞的温柔面孔,尤其是他的眼神——
简直仿佛让白麓泡进了温泉里。
她突然有点不自在:“这……这也没什么……”
时阅川收回手,此刻端坐在那里,眼神盯着灵甲烧着的橘红色火焰:
“我知道这对于阿麓来说没什么,但仍是为这份信任开心。”
他看着白麓:“阿麓放心,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不就是帝都的大宅院和庄园吗?只要陛下欣赏,他自己又有钱,何愁这些身外之物到不了手呢?
角落里,张百里盯着眼前这对男女,偷偷嘀咕:
“哼!儿女情长……”他当年娶老婆子的时候,老婆子也这样娇羞的揪他耳朵呢!
而白麓看了看外头的大雨,又想起刚买的调料,再想了想食谱,内心便蠢蠢欲动起来——
“反正晚上是要洗澡的,衣服湿了也不怕,不如我先出去找点吃的?”
大热天的,之前也没有空间,他们赶路的时候就没法再储存新鲜肉了。
如今有了孜然胡椒小米辣,真的好想吃烧烤啊!
时阅川看了看大雨:“我与你同去吧。”
“不用不用!”白麓赶紧把他按回去:
“郑医师,记得给他熬药哦——时阅川,你身子虚,万一淋雨再生病了可不好了,我去就行了。”
“乖,等着啊!”
时阅川:……他不是那个虚啊!
然而白麓已经戴上斗笠冲出去了。。
……
庙就这么大,谁的动作也瞒不了。
白麓带着斗笠就冲入了重重雨幕,反倒是这边的镖师们愕然——
“怎么回事?怎么叫一个姑娘家自己出去了?”
这么大的雨,连蓑衣都没有。
钱老头也不解——那个队伍中,这位姑娘明明挺有话语权的呀。
但瞧这剩下的人面色不变,只有些许无奈,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毕竟能跟着一群男人们出门,哪怕他们商户人家也少有这等女子,必定是有真本事的。
倒是镖师们犹犹豫豫:
“要不……老爷,咱们也学人家,在墙上订一块油布洗澡吧。”
“不然小公子不比咱们皮糙肉厚,我怕出去淋雨会受寒。”
钱老头点点头:“那就弄啊,如今也没法赶路,这剩下的澡豆皂团你们也拿去用了吧,都别去外头了,好好在屋中搓洗一番。”
想了想又道:“脚底下放个盆子,省得擦洗的时候水弄到地面泥泞了,对山神爷爷不敬。”
大家面面相觑——
“这么贵的东西,咱们用了多糟蹋呀!”
钱老头却是叹了口气:“没什么糟蹋的,这东西贵人眼里都看不见的,叫我拿回去卖,也过不去那个坎儿——你们若不想用,便自己分分带回家去吧。”
大家伙瞬间喜出望外!
……
外头的雨下的确实大,不过才出来一会儿,身上的衣服便已经湿透了。
那顶斗笠也只能保证视线不会模糊。
不过,对于白麓来说,那夏天的怕什么淋雨啊?搞吃的才是正经!
想想看,孜然呢!
那不得烤个五花肉什么的?
再不行,烤条鱼也可以。
白天他们在那溪里还见到有小鱼小虾呢,今天往顶上走一走,看看有没有大的。
至于别的……兔子野鸡,来者不拒!
这山这么大,应该也不至于连头野猪都没有吧?
白麓信心满满的想——她,如今也是有随身空间的人了!
想到这里,脚下便飞快的冲进了山林当中。
……
而在庙里,小青紧张的看着外头:“半个时辰了,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天好黑呀……”
“时辰还早呢!”郑医师就看不惯他这一副被迷了心窍的模样。
“你过来,把这些药给碾了,回头搓成丸子给你吃。”
省得一天几大碗的补药灌得这小脸发皱。
小青乖巧的坐了回去,忍不住又摸了摸头顶:“郑医师,我还要吃多久啊?吃这个头顶老痒痒的……”
郑医师瞧了瞧:“你的灵术大约是要有变化了,再吃吃看吧。”
至于变成什么,他也没经验啊。
而一旁的灵甲则盯着那锅汤:“阿麓姑娘说回来了教我炒一锅火锅料晚上涮锅吃,那这个腊排骨还炖吗?”
时阅川想起刚买的那些番椒和安息茴香:“少放些腊排骨,多炖些萝卜干,汤放多一些。那些菜苗直接凉拌了吧。”
阿麓宁愿冒着雨出去,晚上想必不吃到那些调料不罢休了。
那自然还是有清淡的搭配比较好。
话音刚落,却见门口两个盯着行李的镖师们瞪圆了眼睛——
“这……这……咱们是否要搭把手?”
时阅川快步出去一看,只见茫茫大雨中,阿麓盖着一条粗壮的黑色猪腿正在泥地里往回走,另一侧的肩头上则大小背了两只野兔,手中还提着五六条鱼……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劳各位挂心,不必了,阿麓自己能行。”
看得出来,不光脚步轻松,脸上的笑也是万分得意的。
再瞅瞅灵甲,时阅川无声叹息——今晚上,灵甲有得忙了。
……
而钱家一行人,这时才知道白麓怎么有勇气雨天出山林——
瞧那只野猪!
虽然个头不太大,可也有一百多斤吧,就这么轻轻松松拎着腿拖回来?
还有,总共出去也才半个多时辰吧,怎么就能收获这么多?
白麓果然开开心心来到庙门口了,此刻毫不客气的对着众人一通喊:
“诸位大哥,晚上一起吃野猪行不行啊?大伙儿要是有空,能不能一块儿把这猪收拾了?”
她好像还很腼腆:“我们灵甲还要烧锅收拾鱼和兔子,腾不出手来呢!”
二十人一顿也吃不完100多斤,但是却有人收拾猪肉……这买卖划得来的!
众位镖师都还没来得及琢磨,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近了?就被的话带进沟里了——
晚上一起吃猪肉?好啊。
需要帮忙收拾野猪?那必须的啊。
大家伙便摩拳擦掌,此刻还有人殷勤的卸了块门板,再给山神磕个头上柱香:
“山神爷爷,这野猪常下山捣乱,我们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如今借个门板刨猪毛,待会儿必定洗涮的干干净净装回去……还请山神爷爷恕罪……”
白麓:……
啊这,这倒比她还放得开呢。
第177章:听君一席话
这些个镖师护卫,之前连烧水都是对付着,一群汉子粗豪旳很,晚上是打算吃干粮的。
可如今见到了野猪,动作却比谁都快!
灵甲才刚烧好一锅热水,便见他们已经用石头将那门板架了起来,稳稳当当的。
随后黑漆漆的野猪往上一抬,刮毛吹气开膛破肚,动作别提多麻利了!
白麓看得目瞪口呆:“你们……专门学过杀猪吗?”
那肯定是没有的。
不过这年头出门在外的,总也能练出点手艺来吧!
这山神庙神圣的门板被垫在底下,热水蒸腾间,一股野猪的腥臊气息传来,而镖师们分工明确,还专门找人不停在烧香呢。
这信仰,也不知道究竟是虔诚还是不虔诚……反正大伙今日是开了眼了。
而这边,灵甲看着刚买的香料问道:
“你想怎么吃?”
白麓精神一振,立刻指点起来——
“这个鱼,待会儿杀好别切,找块石板来咱们安息茴香烤鱼!里头再放些蒜瓣配菜烤的烂烂的酥酥的,鱼刺都给烤化了……”
灵甲认真听了一会,发现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只能无奈的挥手:
“算了算了,你光知道又鲜又香又酥又嫩,半点也没提怎么做——我自己琢磨吧!”
想了想,到底是未来夫人,这话有点不客气,于是又补救道:“不如阿麓姑娘先去洗一洗?这衣服都湿了,可别着凉了。”
说完又恨铁不成钢的将锅里用来杀猪的热水盛出来递给公子:“公子!阿麓姑娘一身湿哒哒的,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呢?”
“快!澡豆什么的拿出来呀!”
时阅川端着手里的热水盆,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看阿麓那兴奋劲儿,她不看到菜下锅,怎么舍得去洗澡?
……
天色虽是已然昏暗,但距离晚饭还有些时候,灵甲一边琢磨着安息茴香怎么烤鱼,一边儿还得嘱咐镖师们:
“野猪肉瘦, 肥膘就那么一点, 待会儿切出来我先炒——那块儿, 那块先别切小了,你们有锅吗?再拿个罐子来,我先放热水里紧一紧, 待会儿炒回锅肉……”
他不吩咐还好,一吩咐, 大伙儿口水都要淌出来了。上对的小小少年坐在爷爷身旁, 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杀猪, 一边儿犹豫道:
“爷爷,原来你们出门在外这么有意思——你就别瞒着我了, 是不是这回带我出来故意艰苦朴素一点,好磨练我呢?!”
雨大风大,之前杀猪的那点腥骚气息很快就被吹出去了, 如今只能闻到铁锅里哧啦啦的油香。
钱老头看着孙儿, 好无力的道:“你别多想, 这是人家出门在外的日子, 不是咱们家的。”
“咱们家就是这么艰苦朴素,每天啃干粮。”
孙儿更不信了:“爷爷, 我懂,你是叫我不要耽于享受——下回别这样了,有肉就吃吧, 家中护卫镖师们也辛苦!”
钱老头:……
说了他们这么艰苦,就是这么艰苦!怎么这熊孩子就不信呢?!
人家有本事打野猪, 还有本事抓鱼捉兔子,他们能行吗?
他们敢离开货物吗?
这傻小子!
再看对面人, 年纪也不大,怎么做事就这么老练呢?
好气啊!
钱老头气鼓鼓的坐在那, 眼前却又递过来一只陶碗,里头焦香的油渣正散发着扑鼻的香气:
“上面只撒了一点点盐,也可以撒糖……爷爷你吃甜的还是咸的?”
……
而在简易洗澡房里。
白麓脚踩在盆中,一边拿着澡豆简单搓洗,一边怀念淋浴的日子。
还没洗完呢,就闻到外头的香气浓郁的不得了,好像还开始出锅了——
!!!
她瞬间着急起来:“甜的咸的我都要!”
听得里头水哗啦啦的, 时阅川绷住脸皮,这才使得自己的眼神不那么飘忽,声音不那么颤抖:
“阿麓别急,这一锅是试一试, 下一锅更好。”
时阅川的话还是能信的,白麓咽了咽口水,又接着开始搓了。
别说,这澡豆的功效暂且不说,就这股淡淡的药香,还有沐浴之后的爽滑感,也还是行的。
就是吧……
她低头看着自己锁骨下方勒出的红印子,心里委屈极了——
大宝贝,如今没有运动内衣,你们受苦了!
难怪古代姑娘们都矜持呢,这胸如果不缠起来全靠肚兜,那剧烈运动起来,谁受得了这颠簸呀!
唉!
还是得早点儿去云州把药弄到手,然后带着人去帝都,到时候说什么也得腾出手搞个基础版运动内衣来。
毕竟, 草木灰能忍,这个天长日久的,她要不是身怀灵术,早就该出痱子啦!
……
白麓唏嘘的换了衣服出来了。
亏得古代澡豆没泡沫,不然就那一个盆, 怎么盛得下洗澡水?
但, 这也是白麓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洗澡。
时阅川站在门口,脸颊飞红,犹豫了好一会儿,眼见这小青走过来:“我也想洗洗……”
这才仿佛被扎了脚跟一样,火速将盆子里的水端出来倒了。
白麓还坐在一旁擦头发呢,一众大老爷们儿根本不敢看她,搞得她也忍不住看了看自己——
鞋穿好了。
衣服也穿好了。
除了脖子手腕头脸露出来,规矩的不能再规矩了!
就这,就擦擦发尾一群人还扭捏……
她叹了口气,想起了程朱二人,再一次庆幸自己打的早打的好。
而那头,刚吃完油渣的钱小公子再一次叹息:“爷爷,为什么家里都不做这道菜?”
钱老头压根不理他了。
而这会儿看着时阅川去倒水,老爷子的表情也有些疑惑——
“孙儿,你来说说,咱们这群贵客,究竟谁是当家作主的?”
若说是姑娘当家作主,可怎么打猎还得她亲力亲为呢?
可若是公子当家作主,他怎么还给姑娘倒水呢?
至于那位彪悍的护卫——对方做饭的样子好贤惠呢,必定不是领头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白麓已经坐在灶前等着了,手头闲着没事,还拿出把斧头把拖回来的粗壮树干劈了劈。
就是那种,单手捏着斧头,轻飘飘往下一磕——
树枝便如同豆腐一般,丝滑的裂开了。
钱老头:……
算了算了,年纪大了,操心谁当家作主呢!
第178章:云州的消息
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大雨仍旧未停。
而这小小山神庙中,几十人围坐一起,篝火跳跃着令人心动旳光辉,照得门板上的饭菜也更加诱人了。
钱老头捧起碗来,手顿了顿:“待会儿吃完饭,你们可得将门板洗刷干净再装回去。”
两名镖师立刻点头:“您放心,咱兄弟们什么时候不懂规矩了?您瞧,我们还特意供了果子、肉和酒水呢!”
大伙儿这才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而钱小公子此刻伸手夹了一筷子烤鱼,才刚入嘴,立刻瞪圆了眼睛:
“爷爷!”
他惊喜道:“这安息茴香做菜,真的好好吃啊!”
孜然的霸道,可不是人人都能抗拒的。
白麓还叹了口气。
“这猪肉不够鲜嫩,所以今晚没安排烤肉。不然的话,把上好的牛羊肉猪肉切成薄片,在炭火上烤一烤。”
“烤到焦香的时候,再蘸一蘸安息茴香,盐和番椒面儿,配上一片青菜叶子,一起塞到嘴里——”
“菜的水灵,调料的霸道香气,还有油脂的醇厚感……”
她说着,感觉到嘴里口水又一次涌出,赶紧扒了口饭压一压。
……
而那头的钱家众人已然呆滞了。
听、听起来就特别好吃啊!
钱老头想起自己车上剩下的那些安息茴香,此刻赶忙郑重说道。
“诸位,我钱家在株洲也是小有名气的,待会儿我留下地址来,诸位日后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问询。”
“别的不说,周边几大州府,我们家都还是有一些店铺名声的。”
“便是这调料,日后若有什么想要的,我等也可以帮忙找寻。”
钱老头心思百转。
这安息茴香是外疆的商人才刚刚带来的,因是陌生调味,价格又高,类比花椒了, 所以敢买的人不多。
但至于怎么用……按钱老头一开始的思维, 也是打算作为香料的。
可如今只单纯烤一烤肉蘸着就这么好吃的话……
哎呀!
他也暗暗吸溜了一下口水。
这世上, 还有谁能抵挡得过吃的魅力呢?
……
说起这个,白麓就算了算:
“过了燕州就是云州,”她打听道:“那云州呢?云州你们了解吗?”
神药就在云州, 时阅川如今虽不需要了,可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这才接着赶路。
这钱老头略一犹豫, 随后便道:
“云州在咱们边疆地带, 那里四季如春,空气潮热, 奇花异草也是格外的多。灵潮还未爆发之前,便是那处地带出现最频繁。”
他叹了口气:“灵潮爆发那次,明明云州的人不多, 可那里仍旧出现了很多状况……”
时阅川点了点头——之前灵潮未爆发时, 云州便有一颗杏树变异, 整棵树燃起了熊熊大火, 却什么都烧不着。
那结出的火杏触之即暖,不畏严寒。
他当初病的严重, 为求朱医师出手,灵甲特意瞒着他,将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得来的唯一一枚火杏送出去, 想请朱医师多留一会儿……
灵甲多年走南闯北,出生入死, 与众兄弟们一样,身上颇有些暗伤, 天寒地冻时便很难忍受。
那火杏,也是时阅川千方百计找借口赏给他的。
如今……
他想起往事, 此刻只希望朱医师好好在帝都等着。
此行前去云州,除了要跟兄弟们会合,看看灵药有无希望之外,他也存了些私心,想要再多收获些火杏。
到时候,底下人手一颗,也叫他们天寒地冻时好过一些。
毕竟, 帝都冬日实在太冷了些。
……
钱老头说着说着,又惭愧一笑:
“不过,那都是灵潮之前的消息了。”
“灵潮爆发后,各处都乱糟糟的, 我们钱家商队如今才是头一次出远门,从敬州绕到丹州。途经赤霞州这里,等翻过那座山,我们便要从江州到宝心州,最后再回株洲。”
“所以,云州最近的消息,我等知道的还真不算多。”
时阅川也很能理解。
云州瘴气颇多,山林草木旺盛,偏偏人却不多,有钱的更是少,许多商队根本不往那里去。
如今钱老头说的恳切,时阅川心中便明白了。
而白麓已经被这州那州绕晕了——大政国二十四州,她如今连舆图都看不到,哪里能记得下这些陌生的地方。
不过倒是听明白了——云州,人少地穷四季如春,灵变的可能性大,神药的消息暂时没有大范围流传……
懂了。
她看了看时阅川, 对方便也对着钱老头客气一笑:“能得到这些消息, 已然是多谢了。”
这客套话纯粹是瞎说。
前头钱老头那里什么消息也没得到呢,还没他们靠驿站的飞鸽传书来的范围广。
但……主要就是个态度。
别人都肯愿意留地址以待后续交流了,哪怕只是商户,时阅川想起白麓的种种神异之处,心中已然明白日后可能还会用得上。
此刻也仿佛自家人一般:“那我便也给老伯留下地址吧——只不过暂时只能留帝都的。我等归期未定,倘若一时半会儿没能得到消息,也请老人家不要着急。”
“你们这是……”
如此光风霁月的公子张嘴喊了老伯,大家的关系便一下子拉近了,钱老头便直接问道:“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时阅川微笑起来:“我患有脑疾,听说云周出了神药,想去试试看有没有机会。”
“不管成与不成,到时会再从江州折返——如今既然有缘,等我们回城时,恐怕还要绕路去株洲,恐怕就要劳烦钱老伯了。”
从江州折返,直接走丹州,敬州,明昭州便可抵达帝都,如今对方却要从株洲走,少不得要耽误几天时间,分明也是有意结交……
钱老头明白自己得了尊重,越发的喜不自胜:
“好好好,尽管来!”
痛快饮了一杯酒后,又道:
“小兄弟到了燕州不要着急赶路,那里也有我家几处生意,待我先修书一封,托人打听打听云州神药,也保险些。”
若是只有他们这一行人,根本不必这样谨慎。
可云州还有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
时阅川也痛快喝下一杯:“多谢老伯!”
第179章:果然够烈
这酒自然是钱老头准备旳。
此刻长长一张门板上,放了灵甲精心准备的各色美味,石板烤鱼,炖排骨,爆炒兔丁,回锅肉,凉拌鲜嫩小菜苗……
虽说种类上没有酒楼那样精致,但分量都是一等一的足!
尤其是被白麓承认过还挑剔过的手艺!
一群粗豪的汉子挤不上长桌,干脆捧着大碗在门口排排蹲着吃,别提有多香了!
大黄冒雨在棚子口探头探脑的看,离的老远都能闻到香气,此刻不争气的泪花从嘴角涌出,再反刍着已经没什么味道的野草,不由悲从中来……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这么不懂事了!
他发出了悲怆的“哞”叫声。
倒是门口的几个镖师吓了一跳,险险捧住手中的大碗:
“哎哟!贵客你们家的牛是不是发狂了?”
白麓探头出去瞧了一眼:“没事,他今天贪玩,我罚他晚上不能吃饭,估计是馋了吧。”
啊?
众人看看那头膘肥体壮老实憨厚的黄牛,心想——那可是牛啊。
你罚他,他懂吗?
时阅川却微笑起来:阿麓之前还说要饿大黄两顿呢,如今一个下午过去,这两顿就四舍五入了一半。
再看看缩在角落,却也捧着个大碗的张百里——
阿麓真是心软。
他慢慢将碗中的酒饮下。
……
殊不知,张百里此刻也盯着碗里的饭菜,闻着空气中的肉香,饱受煎熬。
前头说了,他家穷,吃肉难得。如今大海碗盛了饭,米是好米,菜也鲜嫩,可就是全是素的!连肉菜里头的菜都没给,仿佛就怕他粘到味儿了……
这饭菜滋味自然是极好的,倘若前头那伙人不要又吃鱼又吃兔又吃肉的——
一失足,果然成千古恨!
倘若再有一次机会,他绝不要那个半点用处都没有的大黄牛了!
而白麓则侧头看着时阅川。
他正在喝酒。
用的不是金樽玉盏, 而是粗陶碗。
那酒液带着微黄的浑浊, 也并非好酒, 大约只是够辣。
而眼前朗朗如松的贵公子穿着简单的粗布衣衫,骨节分明玉白纤长的手指牢牢端住酒碗,跳跃的火光将他的手掌映出一层不可思议的细腻光晕。
被黑红色的粗陶碗映衬着, 格外动人。
白麓不自觉的看呆了。
时阅川便在此时又饮下一口。
有一痕酒液顺着下巴向下流淌,如同蜿蜒的小溪, 越过那正滑动着的喉结, 最后深深浸入了衣襟里……
而饮酒的人若有所觉, 此刻仍旧端着酒碗,微侧过脸来, 柔声问道:
“阿麓?”
大约是酒足够烈的缘故,不过才几口,他颧骨处便已飞上薄红, 篝火跳动在他的瞳孔中, 闪烁着直白又热烈的柔软。
白麓的眼神呆呆的从他衣襟处又挪回脸上, 此刻再看看那如玉般的手指, 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我也想尝尝。”
她不是被美色所惑,纯粹只是想尝尝这古代酒的口感。
时阅川微愣, 随后便又笑了起来,整张脸表情舒缓,唇角上扬, 眼尾的些许弧度都能代表着他的放松与惬意:
“那我给你倒一点,这酒有些烈, 尝尝便好。”
他说着,便将酒碗放下想要取过坛子, 却没想到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白麓已然凑了过来,握着他的手, 就着他喝过的地方,缓缓啜饮了一口。
火辣辣的酒液从口腔到喉咙,他下意识的皱起了眉,随后又缓缓松开了手。
“果然够烈。”
时阅川呆呆举着酒碗,在这一刻,大黄的叫声,小青和郑医师相互体贴的说话声, 墙角处张百里的嘀嘀咕咕,以及饭桌上镖师和钱家人的大声说笑……
都在刹那间如潮水退去,顷刻间,天地只剩下被月光浸透的静谧沙滩。
而他回过神来, 一瞬间,大约是酒劲儿上头,整张脸都已经漫上了红色。
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的不敢抬头,唯恐对上了阿麓的眼神。
时阅川只记得自己颤抖的放下酒碗,过了好一会儿,才牛头不对马嘴的呢喃:
“阿麓……”
然而跟上来的是一只浑厚的巴掌,钱老头见到这样如风如月的公子,此刻热情高涨极了:
“来!贵客!时公子,咱们再喝一个!”
……
外头的雨声渐小。
被用来当杀猪案板,最后又当了餐桌的门板,被喝的上头的镖师们洗洗刷刷好几遍,这才擦干净恭敬的又装了回去。
山神庙里的香就没断过,贡碗中硕大的肉块在两侧烛火的映照下,都反射着油乎乎的光。
大雨带来了夜里的降温,灵甲早早便在地上铺了树叶竹席和薄被,还引得已然酒醉的钱小公子不满意的大叫:
“爷爷!他们有被子!他们还有竹席!你不要考验我了,让我先舒服着睡一晚上吧地面好凉呜呜呜……”
最后被虽然喝了酒, 但仍旧清醒地注意着货物的镖师们暗了下去。
时阅川安静的躺在竹席上,不多时, 一只柔软的手搂了过来, 却是白麓搂住了他的脖子:
“时阅川,你在想什么啊?”
他们不是第一次靠的这样近。
之前还未到橘洲时,阿金化成了巨猫,两人便在猫肚皮上肩膀挨着肩膀,睡了一觉。
明明那时候自己也是略羞窘又紧张的,但不知为何,跟如今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就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人有了变化……
可,阿麓还是阿麓啊。
时阅川难得陷入了迷惘当中。
他浑身紧绷着,最终只虚虚挡住那只手,尽可能冷静的说道:“阿麓,你醉了。”
白麓却微笑着小声凑过来,热乎乎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畔,让他浑身都开始颤栗起来。
然而魔鬼却并未消停。
“我没醉。”
“就是稍微有点上头罢了。”
“我也没想到,如今这姑娘她是从来没喝过酒的,这才反应大了点。”
“当然了,我们身怀灵术,想脱离这种状态也简单——可我觉得还是挺舒服的。”
“今天的酒不太行,酒液不够晶莹剔透,醇厚度也不足,酒精度更是差了许多……”
“时阅川,我应该大约也许可能,知道些提升酒精度的小技巧?都说给你听啊!”
第180章:如同朝阳一般的女子
庙中众人旳鼾声呼吸声,此起彼伏。
白麓已经蹭了蹭他的侧脸,软乎乎的脸颊摩擦着,带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热度。
然而始作俑者还纠结着那口酒。
“我想想啊……酒精度想要提升,应该是需要蒸馏提纯的吧?蒸馏简单,这题我会!”
随后又风牛马不相及的说道:“啊,古代粮食很贵呀,好像酿酒也是有限制的,不能这样浪费粮食……”
“但是酒精真的好有用啊!时阅川,我教你做医用酒精吧!到时候你拿给皇帝,是不是可以拿赏钱啦!”
说着,毛茸茸的头发也贴近了他的脖颈,白麓不满意地叹息着:
“我自己把东西送给皇帝也行!但我是个女子啊,万一他回头给我封个什么乡君郡君之类的,我要来有什么用?”
“还是你先送,然后给我在皇帝面前打个基础,回头咱们再循序渐进——哼!那两个臭老头还想把我们女孩子压进尘埃里,做梦去吧!”
“迟早有一天,我要叫女孩子也能光明正大的上朝堂!”
她的声音又小又黏糊,却又带着往日里的小得意,时阅川长叹一口气,此刻摸了摸她的头发:
“乖,会有那一天的。”
白麓突然抬头,时阅川都能感觉到呼吸又转了地方:
“时阅川,你对我这么有自信啊?”
她嘀嘀咕咕起来:
“老实说,我没有干这种事的经验……我们那会儿,男的女的只要有实力,总会成功的——但这中间经历了许许多多年的抗争啊,现在在这个环境下,我真不一定能行……”
……
时阅川的眼神看着黑黢黢的房梁,明明是雨夜,他却仿佛在无人可见的眼瞳中藏了星光。
“可以的。”
“阿麓是如朝阳一般的女子。”
“朝阳虽不热烈,但没有人会拒绝清晨映照露珠的太阳。”
“而那些你不喜欢的枷锁,桎梏,规矩,只要持续恒久的照耀, 迟早都会慢慢消失的。”
“哪怕还没消失完便又来了大雨, 但之前消失的每一滴, 同样很重要。”
“你想做,那就慢慢去做,可能十年二十年才会做出一个进步。但人生在世, 能够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走,本身就是一件幸事。”
“你看, 在赤霞州, 在新的暴风雨来临之前, 你不是已经靠自己的能力将它驱散了吗?”
深夜里,时阅川慢慢放开手, 紧紧收拢了臂膀,将怀中女孩瘦削却无比强韧的肩膀含入了自己怀中。
白麓已经睡着了。
时阅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不过那些也不重要。
因为就在今晚, 得到启发的是他。
……
时阅川出身南洲时家, 幼时便有天分, 也过分成熟——当继夫人在母亲新丧三月后就进了门, 他便知道,自己要如何在这偌大的府中立足。
所以他前头十几年声名未显, 而在元和十五年冬参加童子试,紧跟着便直接一路考到了元和十六年,成功进入殿试。
但实话实说, 时阅川在此之前学得更多的反而是一身本事,武力和智计, 他一样都不想缺。
相应的,殿试名次可能只在前五, 并未稳入三甲。
可他又有那样的气度与容貌……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连陛下都不忍明珠蒙尘, 与诸位亲点探花,特意赐下礼服,令他跨马游街,一展风采……
但探花郎每隔三年便有,时阅川并不安分于此,所以他又借机展示了自己的能力,最终得到陛下认可, 开始走南闯北,四处巡查……
但,这一切都是在时阅川的掌握之中。
他对功名利禄的要求,仅且在于想拥有更大的自由, 但溥天之下,便连皇帝都不能做到这点,他也有些茫然。
因为不知道要朝什么方向去努力了。
而如今,灵潮爆起,天地骤变,有趣的东西越来越多……
所以他遇见了阿麓。
……
大部分时间里,他的记忆还是足够可靠。
这张脸初见时他便认出,曾是自己府中的侍花婢女,对方怯弱,胆小,非常善于忍耐——
毕竟,养花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是在腿脚胳膊还曾受过伤的时候。
只是一面。
随后时阅川便又开始天南地北的奔波,直到国师有令,令六大州府拱卫皇都, 他的头痛剧烈,这才回到南州城。
而在那一晚, 那个灵巧狡黠躲在自己身后的姑娘, 有着与记忆中同样的面孔,却是截然不同的灵活强势……
和无法掩饰的自由的心。
时阅川几乎是毫无障碍地明白了——
如今天地异变,同样的身躯, 不同的人,又有什么稀奇呢?
只是难免有些好奇对方所曾在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制度,才能拥有这样自由的思想?
但,这些都不重要。
如今阿麓在自己身边,她的要求很简单,梦想却很绵长。
时阅川便在此刻明白,他以后该朝着什么方向去努力了。
夜深了。
他小心的调整了下胳膊的位置,最后也安心的闭上双眼。
……
白麓还从来没有这么新奇的体验。
一觉醒来,眼前是时阅川细腻白皙的脖颈,而她则枕着对方的胳膊酣睡一夜。
此刻,她僵硬的坐直了,而后才对。眉目一片清朗的时阅川说道:
“你昨晚不是洗澡换了衣服了吗?为什么现在还不香?”
时阅川满腹柔软瞬间打了个结,重新熟练的梗了起来。
他坦诚道:“夏日衣衫换洗太快,我便没有让灵甲再继续熏香了。”
白麓“嗯”了一声,随后又美滋滋幻想起来:“我以后也要在衣服上熏香——时阅川,你喜欢什么味道呀?”
“到时候我专门留两套熏你喜欢的味道,剩下的我是我喜欢的。”
时阅川:……
他深夜想了那么多,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羞窘尴尬了。
但如今想来,分明是自己想的还不够多。
而始作俑者却已经又迅速的跳转了话题,此刻正艰难地揉着脖子:
“下回别让我枕你的胳膊了。”
时阅川微微一笑:“别担心,莪并不会因此胳膊手麻木……”
“哦,不是。”
白麓老老实实回答:“肌肉太多了,骨头也硬,枕着不是很舒服,有点硌得慌。”
第181章:诗词幻境的作用
一早上旳旖旎氛围,全部被白麓乱拳打得稀碎。
时阅川只能叹口气:“好,下回给阿麓带个舒服的枕头。”
他们动作又轻又小,而此刻天边还是一层朦胧的鱼肚白。
白麓轻手轻脚的走出庙外洗漱,还看到在门口值守的三位镖师正在斗叶子牌。
时阅川将竹筒里的水倒在她的手上,白麓便照样粗豪的呼啦呼啦一顿搓脸,这就算是洗干净了。
而后便又是一块棉布递上,她接过去,诚心诚意的赞叹:
“有空间真好!”
再看看天边微微泛出的红光,不由生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
“也就是如今不熬夜了,不然哪有起这么早的时候啊!”
但是还是好想念手机电脑无线网啊呜呜呜……
时阅川却是看了看天色:
“把人叫起来吧,今日过后,温度便要上升了,咱们白日走的越早越好,这样等日头晒的时候就可以休息了。”
话音刚落,庙中众人却也都陆续醒了过来,张百里似乎已经进幻境梳洗过了,此刻期期艾艾的凑过来:
“这位公子,我,我都老实这么久了……能否帮我指点一下文章?”
……
时阅川还未开口,便听白麓好奇问道:
“老头,你那幻境里的时间怎么算呀?”
“我们昨日拔菜苗感觉过了挺久的,出来时好像没多大会儿。”
张百里一愣,随后迟疑道:
“我……我没注意过呀……大概就是,就是里头的时间久一些,外头的慢一些。”
对自己金手指如此敷衍且没有探索精神的,天底下属实就这一个了。
白麓也无奈:“里头的东西,比如说种菜,只有你自己带进去付出劳动的,才可以真的被吃掉,是不是?”
张百里点点头。
“是这样的,而且外头与幻境无关的东西也不能留在里头。”
而那个桃花林幻境,他一开始叫田心喜,为了哄老婆子欢心,本想偷偷种下一亩地的,结果……
结果就是草盛豆苗稀。
白麓突然心动了。
她看着时阅川:“虽然你的空间不能种植, 也没有灵泉, 但是眼前好像有一个呀……”
时阅川失笑:“你之前只收集吃的用的, 如今连人也要收集了吗?”
“而且,阿麓,等到去了帝都, 你想要的庄子会有的,何必要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幻境呢?”
白麓一想也是, 又看了看张百里:“你好废啊。”
……
怎么、怎么一大早就人身攻击呢?
张百里气个半死!
但他活了半辈子, 头一回偷东西就被主人家逮住, 此刻反省一夜,也觉得昨天的想法胆大的不可思议, 只能忍气吞声了。
白麓却又道:“那你跟着我们,准备到哪里分开啊?你不打算回家了?”
张百里如今已然怕她了,老老实实的一拱手:
“姑娘, 我家其实在江州与赤霞洲接壤的地方, 离这里很近, 早前是用了【千里快哉风】才跑出来的。”
“等我求得公子指点, 顿悟了之后,就会回家的!”
“我家中还有老妻等我, 堂堂读书人,绝不会做出那等抛妻弃子的事的!”
然而眼前的姑娘轻蔑的瞧他一眼:
“说的好像没了老婆,你自己能养活自己似的……”
张百里捂着胸口, 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时阅川赶紧忍住笑:“阿麓,你去看看早上要吃什么。”
一边又对张百里点点头:“你先作篇文章来给我看看。”
……
而这时, 商队众人也全部都已经收拾着出来了。
钱老头瞧见二人,赶紧上前来:
“昨日聊的太尽兴, 以至于还忘了一件事——姑娘,敢问你们从南州一路行来, 几个府城都如何呀?”
“倘若我去做些生意,不知道安不安全,方不方便?”
灵潮之前一段时间,他们便已经收拢商队人手,不敢再随意往外扩散了。
如今间隔这么久,家中儿郎们也该重新再锻炼起来了。
白麓想了想:“南州城不用去了,城中人都去帝都了, 这会儿估计早已经到了。城池也早就空了,村子里头几乎都没人了,只有与鹭州接壤的边缘地区,还有些许村庄。”
但钱家的商队规模, 显然也不是做的货郎生意。
“至于鹭洲,我倒觉得你们应该去一去。”
“鹭洲全城人都受到灵潮影响,如今剩下的很少,并不属于繁华城市。”
那确实。
钱老头心里也明白,人少,再加上这个局势,显然消费能力是达不到预期的,他们商队也不必千里迢迢赶过去。
然而白麓却是极力推荐。
“鹭洲城中百姓皆是同一种能力——入梦。”
“他们如今开辟了新的商业模式——”
白麓说着,边儿又在行李堆中翻找那仅剩的几份差点被忘了的广告宣传页——
“喏,”薄薄的一块木板递过来:
“钱老伯可以去看一看,甚至我建议所有做生意的都去看一看,鹭洲百姓可以架构入梦网络,只需要你们办个年卡,就可以随时随地在梦中给人传信。”
“最快当夜便能传达得到回信,最晚应该也不超过两天——应该没有人两天不睡觉吧?”
她怕钱老头不心动, 还积极的做着宣传:
“比如说你昨天卖的那个安息茴香涨价了, 一般是要你们带着钱千里迢迢赶过去才知道,或者在家中等个十天半月的驿站信件才知道。”
“但是倘若能梦中传达,只要晚上睡觉,鹭洲百姓就可以把你们之间讨价还价的消息相互转达……”
白麓说的简单, 但钱老头确是心脏狂跳。
——他们做生意,赚的便是两方倒买倒卖的差价!
而时间和消息之间的落差,才是想要将生意做大做强最不容忽视的因素。
倘若将他这些年的合作伙伴们都拉进梦中……
钱老头兴奋极了,此刻忙不迭小心将那块木板塞进怀中:
“如此重大的消息,多谢姑娘告知!听姑娘对那处甚是熟悉,不知是否有需要我带去的信息——”
话说到一半又反应过来:“想来是我多此一举了,姑娘应在梦中都传达了。”
“哦,那倒没有,个把月没做梦了。”
白麓实话实说:“城里有且仅有一个织梦师,每次做梦他都叫人传达自己哭哭啼啼的消息……我不耐烦,就干脆不让他们入梦了……”
嗯,就是那个惨遭日夜压榨的倒霉陈河。
第182章:你脑袋开花了
钱老头:……
虽然听旳不甚明白,但也晓得入梦是可以自己拒绝的,不错不错,更放心了。
他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此刻越发庆幸自己昨日打下了交情:
“那……还有呢?”
白麓想了想:“橘洲也不错的,我建议你可以在橘洲多呆两天,去一下碧玉楼。”
啊?
橘洲他们之前也是去过的,碧玉楼的名声,钱老头自然也听说过。
此刻一张老脸都涨红了:
“姑娘,我是……我不是……”
白麓却是一派坦然: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让你去碧玉楼找良辰姑娘,说是我介绍的。”
“良辰姑娘你知道吧,花魁!她如今正在拍一部史无前例的精彩大戏,倘若你去的时候巧,那场戏说不定都上映了。”
“里头烟霞云雾,飞天遁地,缠绵悱恻,各种纠结……什么都有!”
“钱老伯,你可以看看有没有商机嘛!”
“比如跟碧玉楼合作,你在各处的州府搭台子,邀请他们过去表演,门票你们自己商量分成……”
“既可以开展自己的新事业,也能帮他们迅速打响名气,到时候你是独家冠名商,不亏的!”
……
钱老头听的一知半解,实在想不出这等精妙绝伦的戏是如何值得吹捧。毕竟如今梨园听戏的人也不少啊?
不至于吧?
但是转念一想,反正要去鹭洲的,顺道去趟橘洲没毛病啊!
这群贵客们身手不凡,也实在投契,便是不谈合作,去那碧玉楼单纯欣赏一番,带个口信儿也是好的。
钱老头便用心记下来,表示自己一定会去的。
白麓心想:你们现在想不到很正常。他们爹妈小时候,谁也没想到会有那么精彩的电视剧啊?
开篇还是聚集了神仙妖魔鬼怪,飞天遁地,长生不老,英雄救美, 美女报恩, 棒打鸳鸯等各种热火元素的《小王传》……啊不是, 《白蛇传》!
肯定吸人眼球!
再看钱老头依旧等着下文,于是又想了想:“赤霞州你们该去一去的——”
别看此时大家都在山神庙遇见了,但实际上钱家商队是从丹州过来的, 对赤霞州反而并不太清楚。
“赤霞州受灵潮影响较小,如今人气鼎盛, 但因为许久没有货商过去, 好多东西都是商家库存, 想必那里还有广阔市场等待开辟。”
“而且……”
白麓的脸上露出奇特的笑意:
“赤霞州街头巷尾如今大约正流行一种话本子,有关于程朱两位圣人的——钱老伯若是想顺带着做些生意, 不妨进一些话本子来卖,想来必定会引起轰动的。”
钱老头疑惑:“程朱二位圣人?”
“莫非是提出新学的那两位?我依稀也是有印象的。只是这所出的圣人之言,竟这么受人追捧吗?”
言下颇有些蠢蠢欲动之意, 似乎也想要买一些来看一看。
白麓神情奇特:
“当然不是圣人之言了, 说了是话本子。不过越是这种……”
这种遮遮掩掩, 里头涵盖了八卦秘闻, 奇诡癖好的小故事小文章,反而最能勾人心思啊!
钱家起来生意不小, 倘若能将这故事迅速扩散到周边府城……
嘿嘿嘿。
白麓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
钱老头看着她的神情,此刻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于是也郑重点点头:
“姑娘放心, 我钱家不会错过商机的!”
……
两人就着商队的各种事情来回讨论,好一番热火朝天, 信心满满。
钱老头幻想着自家生意做大做强。
白麓则想象着影视版图越来越大。
二人你来我往,各自都十分满足。
而那头, 张百里已经洋洋洒洒做出一篇文章来,恭敬的请时阅川指点。
文人当中, 当然要尊老爱幼。
但论起功名来,张百里这老头反而要谦虚称自己末学后进。
此刻,末学后进恭敬的在一旁等着,而时阅川看着他的文章,神色复杂。
张百里心头坠坠——
因为同样的神色,他只在昨天这位公子指点白麓姑娘写字时,曾短暂看到过一瞬。
再想想那位姑娘洋洋洒洒的大字, 老头心中格外不安。
可偷眼瞧瞧自己的字——规整又大气,绝对不丑的!
只听时阅川叹了口气: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家中曾也是有过些许田地的。”
“既是如此,想来祖上也颇有些许种地传承。”
“你若是愿意的话, 不妨回去再发掘发掘。”
至于这科举嘛……
他将那篇文章又郑重的放了回去:
“我实在是没法指点。”
时阅川带上了痛苦面具。
因为张百里他,真的是没天分啊!
……
写的文章,全部都是圣人之言堆砌,没有半分自己的理解。
就是有,也是风牛马不相及。
他读书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愚钝的读书人。
想来便如阿麓所说,有些人的天赋,果然不曾点在这上面吧。
张百里愣了愣,又看了看自己的文章:
“可我觉得我写的很流畅啊。”
甚至还有些许心得:
“尤其是昨日与二位一番交流,我夜里冥思苦想,总觉得自己顿悟了!因此今天的文章中,典故用的格外流畅呢。”
“嗯,”时阅川也实在的赞叹:
“典故确实用的流畅。”
流畅到全篇都是典故,且前言不搭后语。
想来此方考官还挺公正的,没有因为他一把年纪就抬手一放。
这等文采,这把年纪都没过童试, 确实是可以理解的。
……
小青正殷勤地给灵甲烧火,因为待会要赶路, 一大早便没有再煮粥做汤, 反而是重新烙饼做饭,忙得汗水淋漓。
但灵甲的心却是火热的!
就在昨晚!
他看到了!
公子搂住了阿麓姑娘的肩膀!
虽然两人睡在不同的凉席, 且衣服穿的规规矩矩!有且仅有这一个动作,再多的灵甲也没敢看……
但……
这便已经够了!
这证明对方确确实实要成为未来夫人了吧!
他喜滋滋的,此刻连揉面都带着一股格外有力的劲道。
小青又忍不住抓了抓头顶,此刻纳闷儿的道:
“灵甲大哥,你做梦捡钱了吗?”怎么这么开心?
灵甲撇他一眼:“小屁孩儿你懂什么?我是为了——”
话音戛然而止。
小青疑惑的看过去。
却见灵甲神色复杂:
“我做梦没捡钱。但是,做梦……你脑袋开花了。”
第183章:我脑袋开花了
什么?
小青下意识摸了摸头顶。
然而,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他心中咯噔,此刻赶紧趴到水盆前去看——只见头顶上自己扎着旳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歪到了一旁。
而从发丝中间,一朵硕大的白花正张牙舞爪地开在发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头上簪花呢!
再伸手揪一揪——嘶!
头皮还有点拽着疼呢。
小青的眼睛瞬间裹了两泡泪:
“姐姐!姐姐!”
他吓得不行:“我开花了,我脑袋开花了!”
白麓本来正在庙里看时阅川悄摸摸地收拾行李,闻言心中一咯噔,也赶紧冲了出来——
“谁打的——”
而后盯着小青头顶的那朵大白花,默然无语。
良久,她才在对方泫然欲泣的眼神中松了口气:
“哦,这种开花啊!”
小青已经开始淌眼泪了:
“姐姐,我怎么开花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怎么能趁我睡觉偷偷就开了呢呜呜呜……”
白麓赶紧安慰道:“没事没事,这花还挺漂亮的。”
想了想又纳闷:“你都能变仙人掌了,开朵花有什么稀奇的?”
小青:???
“是哦。”
他擦擦眼泪:“这段时间变得少,我一时没想起来。”
……
郑医师也拄着树枝慢吞吞挪了过来:“怎么回事?来我把把脉——”
他的目光也盯着那朵大白花上了,随后伸手切了切脉,若有所思——
“你前日里困顿不堪,说不得就是身体要为这朵花积攒能量——如今补药每天几大碗,开个花……应该也没什么稀奇?”
这种事大家都没有经验,郑医师说出来也是带着些许犹豫。
小青却瞬间松了口气:“哦哦哦,那我懂了。我是仙人掌嘛,仙人掌要开花要结果子的——喝的补药就像是给我施肥。”
那要这么理解倒也没什么问题。
郑医师仔细盯着那花看一看:“这是什么花?我瞧着不像仙人掌的花呀?”
仙人掌开花没那么大,而且黄的红的比较多。这朵大花都快跟他脑袋一样了——
“你是什么品种的仙人掌?”
这小青哪知道啊:“可以是仙人球,也可以是仙人掌,看心情。但品种就不知道了。”
而这时,大家都围了上来。
“哎呦,看不出来!小公子还是有灵术的人啊!”
“这花还挺漂亮的——小青啊,你要是个姑娘家,以后都不用买花戴了。”
“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人脑袋上开花的呢——花谢了,能结果子吗?”
“需要授粉吗?”
“……”
这位仁兄问了个好关键的问题,大家一时间都默然了。
最后还是钱老头干咳一声:“问那么多干嘛?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待会儿准备赶路。”
众人已经见识过新奇了,此刻回去吹嘘的资本也有了,便瞬间作鸟兽散。
而钱老头则盯着那朵大白花,犹豫道:
“我看这花,有些像是海州一种叫【火龙果】的花,但这种花都是夜里静悄悄开的,白日枯萎,我也只见过一次……”
“火龙果?!”
小青瞬间开心起来:“听起来就很霸气!这种果子莫非形似火龙?”
他瞬间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想象力——说不得他以后也会长成人中龙凤!
“啊,那倒不是。”钱老头实话实说:
“此种果子乃是海外产物,据说那处蛮夷尚未开化,认为龙是头小肚子大身子短,长蝙蝠翅膀会喷火的,这个火龙果大约就像是他喷出来的一坨圆火吧。”
“而且……你既然能变成仙人掌,开火龙果的花也不甚稀奇——因为此种草木,需嫁接在仙人棒或仙人球上,方能开花结果……”
小青捂住了自己的花,默默无语。
……
白麓却和郑医师嘀嘀咕咕:“你看你看,跟着我们不吃亏吧,一手的科研资料!”
郑医师也颇为满意:“驿站估计已将我的信送了出去,等他们找到靠谱的商队,跟着一路上帝都,咱们应该也差不多了。”
白麓无语:“现成的商队在这里呢,你跟钱老头商量商量——他们不是从丹州来的吗?回头哪天想走帝都这条路线了,直接就给带过去呗!”
郑医师瞬间一拍大腿:“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赶紧打开了自己的随身药箱,从里头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和油纸包,热切又殷勤的凑到钱老头身边去:
“钱老板!”
他言简意赅的将自己和崔家的个人恩怨交代了一番,随后将手中药材送上去:
“崔家人估计觉得我已经死了,家中妻儿老小应当是无碍的。”
“钱老板走南闯北,也不拘什么时间,倘若想要去帝都的话,劳烦将我家人带上。”
“我虽没什么大本事,可在制药这一道还算有天分。这些都是莪平日里积攒下来的金创药,止血散,风寒湿邪,跌打损伤等,都能用得上的……”
“不知方不方便?”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
钱老头简直是大喜过望啊!
首先,以他们家的富豪,请个有名的医师当然不成问题,药房里自然也有成品药剂——可,如今大家伙的秘方都是家传,轻易不肯制成药丸外售,就算外卖了,也定不肯拿出好本事来……
他们出门在外,谁还嫌药多呀?!
在一个发热都能要命的时代,药,就是他们最大的定心丸!
钱老头却想的更多——他琢磨着这些贵客们人人不凡,这位医师听刚才聊天,还能给身怀灵术的人开药治病……
必定本事不俗!
别说此刻对方还带着一大堆良药来恳求,便是一个铜板也没有,钱老头有心结交这些人,也定不会吝啬帮这点小忙的!
于是又细细记录了对方的家庭住址和基本情况,然后要了个信物,二人相互拱手,皆大欢喜。
……
而这时,白麓又有了新的问题。
“小青啊,你饿不饿?困不困?”
“如今开花了,是不是还得再吃点补药才能结果子啊?不然万一掏空了身体怎么办?”
“我想了想,你的刺都有这样神奇的能力,那这花瓣呢?待会儿问问郑医师能不能揪一片下来研究研究。”
“对了,你能感受到自己会结什么果子吗?”
“是火龙果还是仙人掌果?都有什么作用呢?”
“你的火龙果……好不好吃啊?”
第184章:死脑筋呗
经过早上头顶开花旳一番折腾,反而冲淡了一番镖师们对野猪的短暂不舍,此刻看着那高高悬在房梁上的肉块,钱小公子便叹了口气:
“爷爷,想吃肉就买吧!”
“别为了考验我磨练我,就故意委屈大家——我又不傻,昨晚上人家那边连泡脚桶都拿出来了,若非最后喝醉了不太有劲,还不知道怎么享受呢!”
钱小公子说的头头是道:“您放心,我不会耽于享乐的!我已经感受到磨练了!”
毕竟,对面那头的三个灶台正翻炒着香喷喷的猪肉,锅里还有新鲜的野菜蛋花汤,还有一口锅里炖着大杂烩,杂粮面饼子和剩的米饭压成饼,都在锅边一圈贴着呢。
最可恨的是,都是出远门,他们居然连鸡蛋都带上了!此刻煮熟的鸡蛋用宽油炸过一遍,又剥了壳扔进肉汤里……
吸溜。
空气中,米面的焦香混杂着肉菜的香气,连供在山神面前的粗陶碗都显得油汪汪的。
而这边一群人呢?
因为着急赶路,早上煮了一锅杂粮饭,配上一盆咸菜,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
钱小公子怨念深深,同时又感叹道:
“爷爷,我会努力的!”
钱老头:……
你努力个鬼。
人跟人能比吗?
别看人家老黄牛拉的车就那么大,可那上头不是食材就是行李,甚至还煮好了一大桶凉茶放了上去。
而他们呢?
超大的4辆马车,但这上头全是货物,个人物品人手一个小包袱——毕竟如今天热,且一群大老爷们,换洗带一套就行了,还需要别的吗?
他们出门是要挣钱的!
挣钱就是要吃苦!
再说了,他们没有一个手艺好的,谁还能像对面那贤惠的护卫一样,一大早先去挖野菜采蘑菇,然后又是烧水和面的……怎么就能把时间分配的这么好呢?
自己每年走南闯北, 吃饭不都是这么对付的吗?他们商队算是有良心了, 早上也吃的干饭, 不至于叫大家饿肚子,一般中午还会炖肉干。
可瞧瞧人家又是往车上放凉茶,又是将鸡蛋老子塞回去, 最后拖了一个大水桶,里头还浸着三个瓜呢!
青皮黑纹, 看着就又大又甜!
唉!
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底蕴吧。
哪怕穿着粗布麻衣风尘仆仆, 该有的却是半点也不少。
钱老头再看看傻孙子的模样, 最终只能无奈的叹口气:
“诸位,咱们的瓜和昨天这剩下的野猪肉卖不卖呀?”
天热, 这也就是昨夜降温,才敢将猪肉这样挂上一夜。他们商队买一些先拿盐腌一腌,接下来就有肉吃了。
应当是愿意卖的吧?
时阅川便看了看白麓。
他的那个空间, 昨日里端了碗热水进去, 至今还是烫的呢!
原本打算钱家人一走, 便将野猪肉都放进去的。
可对方这么问的话……
白麓点头:“行啊, 你们随便挑。”
“西瓜也可以给你们一个。”
“对了,要鸡蛋吗?”
白麓心想:他们都有空间了, 路上随便找个农家,更新鲜的肉蛋菜都能买到手,何必要吃还带着微微腥骚味且炖煮更费时间的野猪呢?
再说了, 钱老头有钱,不亏的!
钱老头:……
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自己这边一二十人规模更大,但此刻越听却越觉得心酸了。
而在棚子里, 大黄看着身边的四匹马,再看看身后那个缩水不止一圈的小行李车, 想想自己转岗之后就要兼职负责他们的安全了,从抗包工到保安,内心充满了骄傲——
“哞!”
……
钱家的商队赶路着急,匆匆忙吃了饭,便与众人告辞了。
而这边,大约是有了空间的缘故,这会儿所有人都不急不缓, 端了肉汤拿了米饼面饼,在这夏日的清晨,格外满足。
时阅川又去看了看行李车上的东西:
“不常用的都放进空间吧,油布, 泡澡桶,泡脚盆,包括囤的太多的这些米面粮油鸡蛋肉鱼……”
这么一数下来,除了那个凉茶桶,好像什么都可以塞进空间里啊!
“不行不行,”灵甲到底还是谨慎些:“虽说灵术如今也不必瞒着,但公子日后是要出入宫廷的,这能力还是不说出去的好。”
“既是如此,咱们便不能失之小节——这板车上再放些东西吧。”
“郑医师,你还和小青一起坐马车上吧,一方面研究研究那朵花有什么效果,再来你还需要休养些时日,而且倘若有什么不方便直接从板车上拿的,还可以假装从马车里拿出来。”
板车上的东西虽有箱子包裹,可到底是在众人眼前的,马车有车厢, 隐蔽性又更好一些。
白麓惊叹的看着灵甲:“灵甲,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可靠呢!”
看到空间就想起以后——这大局观可以啊!
难怪时阅川如此信任。
而灵甲则瞬间得意起来:“那是!我灵甲在公子身边,可是全才!”
“但是……”
他犹豫地提出建议:“阿麓姑娘, 就算咱们东西不愁带不下,等到了燕州,你也切切不可买三个浴桶啊!”
“咱们大老爷们,擦洗下河都行,不需要的!”
白麓:……
夏天了她买什么泡澡桶?
哼!
有那钱,多买些西瓜才是正事!
……
“对了,张百里呢?”
时阅川抬起头来:“大约是在树下偷偷哭吧。”
白麓:?
“你是不是戳破他没天分的事儿了?”
时阅川叹了口气:“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也不想的!”
可张百里从垂髫少年到如今白发丛生,坚持考了几十年,思维固定,文风固定,脑子的筋也固定了。
时阅川便是想让他改,他也两眼茫然,最终收着自己的文章默默啜泣去了。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写的是没问题的!
用典繁多,破题精准,截搭精妙,行文流畅——
实力在这放着呢!怎么就这破运气,每次上榜都没自己呢?
“真难啊!”白麓感叹:“他是怎么在屡考不中的情况下,还保有如此自信呢?”
时阅川想了想,眼中到有一分赞叹:
“大约是想的少,思维直接,反而更能坚持一条路走到底吧!其实也算难得,他家中妻子既能上手打骂他,偏还任劳任怨忍受这么多年,想来也是能看中其可爱之处……”
白麓精准总结——
“就是死脑筋呗!”
“还有,不准你夸这个小偷!”
第185章:没有人会忘记
清晨旳阳光洒向草叶上的水珠时,白麓一行人终于出发了。
大约是不需要拉行李的缘故,大家抬脚都格外有精神。而白麓看着这两侧路旁渐渐长起的荒草,有些疑惑:
“国师不是说这灵潮越是人多越是危险吗?可为什么一路走来,似乎只有南州和鹭州死伤最多?”
橘洲倒是也有不少,可经过的城市越多,就会发现,灵潮的影响力也在一步步缩减。
比如赤霞州,灵潮带来的损伤也有,可看都城里人们的生活状态,显然一两个月前的那场灾难,并未到十分惨烈的程度。
时阅川却叹息一声。
“伤亡已经很大了。”
当今陛下勤政爱民,这几年鼓励生育发展,经过的这几座都城又是州府核心……
大灾之后必要加开恩科,往年倘若有这种情况,赤霞州不知要涌进来多少学子。
可如今一两个月过去,赤霞州的学生百姓,在最繁华的时段,街市都没有拥挤的感觉……
阿麓之所以觉得伤害不大,实在是她对之前的状况并不了解。
不过,这也不能怪白麓。
她生长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但凡有一点天灾人祸,必定会全网轰动,而后每个人都会坠入自己所关注的信息茧房,从而进一步透彻的了解到这件事究竟有多么大的影响。
而在如今。
她穿越过来,脑子里的记忆若有若无,更何况除了逃荒来到南洲,根本就对外头的世界不了解。
平日里消息传达就很不便,更别提如今。
而她对古代的刻板印象呢?
除了少之又少的记忆外,便是那些古装剧里的状况——不都是在影视城拍的吗?群演当然是能少就少啊!
导致她虽然有理智在,可仍是下意识认为人口就这么多。
时阅川将此事与她讲的十分透彻:
“如今我们对灵潮一无所知,仅有的消息全靠国师预警——人越多,越会出现的频繁,应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是这道理是否是固定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在之前几年,灵潮才刚刚悄无声息出现的时候, 橘洲赤霞洲等地方反而是出现过好几例惊动州府的大事件。
反而越靠近帝都的府城, 则越是安全。
也正因如此, 国师发出预警,这些有过经验的地区,反而更能尽快的作出应变。
而以往安全无虞, 只是些道听途说或者不痛不痒小变化的城市,例如南州鹭州……则是毫无应对能力。
国师之所以急召六大都城拱卫皇都, 恐怕也是害怕那里会出现更大的伤亡, 更凶猛的灵潮……
此等情形, 也是无可奈何。
……
不过……
“如今人口骤减,陛下应当也十分苦闷, 等到事情了了之后,前往帝都,只需递交复职申请, 倘若陛下还记得我的话。起复也是相当迅速的。”
自昨晚过后, 时阅川面对白麓, 便又有了一番不可言说的感觉, 此刻本是聊着这样重要的事,可他仍是情不自禁的说出这种话。
这番话便是侧面告诉白麓——自己前景无忧。
庄子会有的, 大宅院也会有的。
而白麓则看了看他的侧脸,此刻一本正经的点点头:
“放心,你长这么好看, 没有人会忘记的。”
……
而在遥远的帝都。
原本小而紧凑的帝都城,此刻已经在护城河外又开始兴建城外城——
国师预想的没错, 之前意向平安无事的六大都城,在灵潮后都死伤惨重。
再加上着急赶路, 中间又折损不少人口。
如今安全守在护城河外的,总人口加起来, 也不过往日三座都城的人数。
按照工部提前的规划,此后,护城河内被称内城,护城河外则是外城。
外城百姓分散而治,由原地方属官平均分管,原来的城主,如今只能作为外城的副城主之一。
一时间, 那些官员的眷属们都很是意难平。
“这有什么好不平的?”
“原先咱们是掌管一城,可这城主十年一换,既要考核又要政绩,还要来帝都上下打点, 多方求告……”
“但凡出些了不得的差错,不是项上人头不保,就是抄家灭族。”
“如今倒好,天子脚下,且因天地异变,还要试试觐见陛下,与京中大人们也换了个脸熟……”
“虽是个副城主,可天子脚下,难保不会有更好的机会。”
“别说,我现在心安稳啊!”
虽然也有些官员仍旧怀念自己一城之主的过去,但是……
灵潮爆发,城中人死伤那么多,如今自己还能安安稳稳的做官……那还多说什么呢?
因此,此刻外城百姓在平复心情后,在各大城主的督促下, 又是一片生机勃勃。
毕竟,这里每日做工的机会不要太多。
有钱人家开始努力想法子打点赚钱,普通百姓便接着努力找活,打算重新攒下家当……
在这种情况,不管是修路需要人手还是盖房子需要人手, 又或者是平整土地, 需要人手……
机会那是应有尽有!
只要肯干活,绝对饿不着的。
而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一个憔悴的妇人抱着包裹急匆匆走出来,此刻迅速到一所简单的棚屋当中:
“掌柜的,这是我今日交的活儿。”
面上带笑的和气掌柜此刻微皱了皱眉,随后便打开包袱,将里头的粗布衣衫拿出来一一检查。
果不其然,只打眼一看她便知道这尺寸又少了一分。
“翠娘。”掌柜的盯着她:“我是见你可怜,才将这个人人都求的好机会分配给你,上次我怎么说来着?倘若衣服再短了尺寸,你就不用再来了。”
陈翠娘脸色瞬间白了下来,而后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掌柜的,你可怜可怜我吧……我,我也不是有意短了尺寸,实在是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太难了啊!”
“你也知道,我那可怜的女儿被家中男人活活打死了,那男人又醉了酒死在火中……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一路那么艰难来到帝都……”
“掌柜的你发发善心,不要断了我的活路啊!”
第186章:发发善心
掌柜厌恶地蹙起眉头。
“行了行了!”
她很不耐烦:“翻来覆去都是些陈腔滥调,人人都知道你女儿被家中男人打死了,男人也醉酒被烧死了,你一个人不容易……”
“翠娘,你再不容易,做衣服我是给了钱旳——你偏要占便宜,短我的布是什么意思?”
然而陈翠娘却避而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依旧哭哭啼啼:
“掌柜的,你可怜可怜我啊……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一个妇道人家,别的也做不来,倘若没了这活儿,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周围正在等工的闲汉们便围了上来,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一场大戏。
“咋回事,咋回事?燕娘,你可别欺负人家啊!”
人群中便有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
还有些新过来干活的工人们不明所以,见此情形,也皱眉嘀咕起来。
燕娘本想和和气气做生意,可见到此等情形,哪里不知道眼前这妇人是什么心思?
此刻将衣服往桌上一扔,双手叉腰便骂了起来:
“你还有脸在这儿哭哭啼啼!我问你,这活儿是不是人人都想要,你是哭着恳求我,我才把活分给你的?!”
因为都是些兴建土木的活,许多工作甚是磨伤皮肤,一旦磨的坏了,上药要费钱不说,还耽误接下来做工……
因此,这段时间短工们对于所穿的粗麻短褐衣裳需求,便尤其的多。
这衣服做起来不讲什么尺寸,大概有几个囫囵范围就行了。而且也没什么技术难度,只要针脚够密缝的够结实就行。
也因此,许多逃难来的人家,家中十来岁的姑娘们,六七十岁的老婆婆,都能接这个活。
说它是一等一的紧俏活计,绝不为过。
……
燕娘能在这里做下生意, 嘴皮子可比陈翠娘溜的多了。
“做一件衣裳给你十文钱, 布料都给你准备好, 我燕娘行得正,坐得直,可从来没克扣过吧?”
“你倒好, 自打第二回来交工之后,这衣服布料是一天短一点……, 肩膀后背该缝双层的范围也越来越小——”
她泼辣起来的架势格外吓人, 此刻再瞪着周围看闲事的短工们:
“你们要是可怜她, 来呀,我燕娘的衣服明码标价, 这种衣服都一个价,你们便直接买走吧!”
“有人愿意买,我自然还收她的衣服。”
燕娘做生意颇有急智, 此刻将那衣服拎在手里, 再拿一件别人才交上来的——
不对比, 看着那衣服针脚够密, 做得也谨慎。
可一对比,后背肩膀的双层防磨损处明显小了一圈。
再瞧那衣服下摆, 也短了一截。
再看底下汉子们穿的那些个粗布裤子,裤腿竟也短了一截!
虽说这大夏天的,大伙穿这个纯粹是为了干活省得磨皮, 长不长短不短的不怎么影响。
可花一样的钱,谁愿意买缺斤少两的呀!
众人们便立刻不吭声了。
……
而陈翠娘却是跪倒在地, 摇摇欲坠,哭起来也脸色苍白, 十分凄惨。
“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好,可我也是有苦衷的, 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是想尽力多存一些料子,能换些银钱……可怜我这把年纪,女儿被家中狠心的男人活活打死了……”
燕娘翻了个白眼。
隔壁同样收衣服的掌柜此刻拿了把瓜子走出来,嗤笑着吐出一口瓜子皮。
“我说什么来着?当初你把这活儿分给她,我就劝过你,说这妇人不老实——你还非不信!这下好了吧, 闹笑话了吧!”
他们这些人,离乡背井的也算是十分可怜,因此诸位城主们便定下政策,对他们的限制也宽泛许多。
城中如今大兴土木,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找活干,也因此,许多女子的生意也渐渐做了起来。
艳娘便是凭着自己多年做生意的经验,与诸位掌柜们一起,在这一排盖下几个简单棚屋,专门做这些短工们身上粗布衣服的生意。
他们联手从布行拿下廉价麻布,然后分出相应的尺寸,再将衣服委托给别的妇人们……
一来二去,每件衣服赚得到真是不多,也就只是五文十文的差价,跟自家做衣服对比起来,还便宜个三文两文呢!
但架不住量大,且掌柜们都是外地人,齐心协力还挺红火的。
不过,这挑人也是有讲究的。
因这短打衣料都是要给干粗活的人用的, 有些要在后背处加缝一层,有些要在肩头胳膊加缝一层,还有些则是在屁股处——
毕竟盖房子盖楼平整地面, 要做的活可太多了。衣服虽不贵, 可粗麻布磨损起来也是心疼的。
这也是他们底层百姓的一点生活小智慧。
也正因如此, 给出的布料都是整块的。
便有那贪便宜的人克扣尺寸——剩下的布不管是做衣服单独卖, 还是给自家人穿,又拿工资又有布,两头便宜都能占上。
陈翠娘原先在南州城时,女儿进时府做工,每月的月银都在她手里,虽时常被白有贵拿走,可到底是没饿着自己的。
而白有贵虽然脾气暴躁,可是好些年挨打都没轮到她身上了。
每日坐在家里缝缝补补绣个花,再额外赚些银钱贴补自己,日子算得上安稳。
可如今倒好,急匆匆把女儿推进灵潮漩涡后,一路奔跑,她身上半个铜板也没有。
一路上便是吃了不少的苦,全靠着自己可怜的经历,才能熬到帝都来。
不说别的,南州城同路的一行人都知道——她有个被狠心男人活活打死的女儿,自家男人又被烧死了……
说一遍,有可怜她的人擦擦眼泪,送个饼吃。
说两遍,大伙便叹口气,给个馒头。
说三遍……大家就听得麻木了。
如今再瞧陈翠娘这哭的凄凄惨惨的模样,隔壁老板娘又是一口瓜子皮吐下:
“燕娘,你可睁大眼睛看好了,这妇人,看着软和,实则碰上自己的事儿,心狠着呢。”
“你瞧她身子这样弱,灵潮前狠心的男人把女儿活活打死,偏她还能一路跟来帝都——总不能挨打都叫他女儿一个人扛了吧?”
第187章:我明天还嗑
噗噗吐着瓜子皮旳老板娘膀大腰圆,一双小眼睛格外精明,此刻拿鼻孔翻着陈翠娘:
“燕娘,做生意可不能心软啊!”
“你别被她带沟里去了——什么活路不活路的,你得叫她赔你那短掉的尺寸!”
“就这点麻布还要占便宜……抠屁眼嗦指头,真tnd精打细算!”
怎么说呢?
燕娘到底年轻,虽然也厉害,可说话就不如人家胖老板精辟!
此刻这乡间俚语一说出来,周围男男女女们全都在哄堂大笑,便是陈翠娘那娇柔哭泣的模样,都有点撑不住了。
然而这还没完——
“再说了,如今活计那么多,接不到你这儿做衣服的活,也可以去前头老陈那里接缝缝补补的活呀!再不行,王婆子那里还有浆洗衣服的活。实在不行——“
“噗!”她又吐了一口瓜子皮:“像这般,我吐瓜子皮她来洒扫,一天不也有5个铜板吗!”
话音刚落,兜头便是一笤帚打在了她的屁股上,胖老板“哎呦”一声,手里的瓜子噗啦啦撒了一地。
只见拿着大扫把拎着水桶的大娘瞪瞪眼瞧着她:
“刘春草!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不许把瓜子皮吐在地上!我们扫大街的容易吗?你是不是又想挨老娘的打!”
周围的笑声更大了。
胖老板娘的小眼睛眯缝起来!
好半天,她才吭哧吭哧转头,小声道:
“明日我还嗑!”
燕娘在旁边,实在没忍住笑了笑。……
热闹归热闹,但人家胖老板说的也有道理。
燕娘于是也双手抱胸,眼皮子朝下盯着委顿在地的陈翠娘:
“你这段时日每天都短一些布料,算下来,一尺麻布也得有个几文钱了——要不你赔麻布,要不,今儿这个尾款我就不结了。”
“你要是不乐意,你就找咱们上头管事的。”
说着上下扫了一眼陈翠娘这哭啼啼的模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
陈翠娘瞬间愣住。
这,这跟她想的不大一样啊!
这前头活路的事儿还没掰扯清楚呢,怎么就要赔钱了?
不行不行不行——
她一把扑住燕娘的小腿:
“老板!你可怜可怜我吧!”
“你也可怜可怜我吧!”
谁知燕娘的嗓门比她还大——
“一匹麻布如今多少钱?我坐着一身短打,要费多少尺寸的布?一套衣服老娘就挣那三文两文的,你还有脸从我这儿占便宜?”
“我多大的家底啊!能经得住你们这样偷?”
说着将自己腿脚从陈翠娘怀中一抽,顺脚又给了她一个窝心踹, 这才扬眉吐气地回到了自己的棚子。
见隔壁胖老板还在那儿看笑话, 于是手一伸:
“瓜子给我一把!”
谁知胖老板娘在那头高声笑道:
“哎哟, 这位大姐,我瞧你长得也不错,就是屁股小了点不大能生儿子——但再嫁是没问题的!”
“你要不看这边上哪个男人顺眼, 跟了人家算了呗?”
陈翠娘瞪圆了眼睛!
她捂着胸口,感觉下一刻就要断气了, 最终才愤怒的嘶吼出一句话——
“你那么大年纪, 什么叫我大姐!”
这下胖老板也不乐意了:“谁那么大年纪了?老娘芳龄30!就是长得珠圆玉润了点, 你这没有半点福相的半老徐娘懂个屁!”
陈翠娘愣了半响,最终环视一圈周围, 发现都是群穿短打干苦工的粗汉正在旁边瞧着,于是泪水又涟涟涌出:
“我家男人才死没多久,我要守着他!”
这话一说, 周围原本讨不着婆娘忍不住心动的的单身汉们瞬间作鸟兽散。
陈翠娘呜咽地向周边看去, 发现他们一边交头接耳, 一边脚步不停:
“不行不行, 她脑子不行,也不知下雨天晓不晓得回家?不能要……”
“是啦是啦, 我本想着娶媳妇嘛,她长得也整齐,收拾的也干净, 听我话就行,别叫她做买卖就不会丢人现眼了——可她那酒鬼不是才把女儿打死?怎么这还要给他守着?果然是脑子有病。”
“是啊, 唉!我都30多了,还没娶上媳妇儿, 本来还想着讨回来做婆娘,她能给我生个孩子就行——可再急也不能要脑子不行的, 万一要传给我娃了怎么办……”
“不急不急,咱再挑挑!莪跟你说,你找前头东街的谢婆婆,她认识好些个踏实的寡妇……”
陈翠娘:……
……
谢老头挑着水桶从外头进来,却见家里锅灶都还没烧,不由纳闷——
“老婆子,家里这是怎么了?”
一边说着, 一边去旁边棚子里将火引起来。
他们两口子年纪大,儿子在外地,没有到帝都来。
于是谢老头便花了些银钱,得了个给人送水的活儿, 老婆子年纪大了,没事就慢慢纳个鞋底儿——如今那鞋棚子里也收的。
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谢婆婆从屋里送出一个年轻妇人,对方穿着粗布衣裳,头脸都收拾的干净,此刻脸颊有点发红,低着头不敢见人,匆匆忙忙就出门了。
“怎么回事?”谢老头年纪大,干活累,平日里回来饭都是烧好的,今日这个时辰了,却连火都没生,他不由多问一句。
却见谢婆婆也是一脸纳闷:
“我也不知怎么的,今儿上午开始,老有那小伙子过来,请我保媒拉个纤——都是些三十往上的鳏夫或者光棍汉, 要求也低, 说要人脑子没病就行……”
这是怎么说的?
谢老头也是一脸纳闷。
“怎么一窝蜂都来了?莫不是上头要收单身税了不成?”
听说早些年, 建国初, 过了年岁不成家,官府都是要罚款的。
谢婆婆也是一脸纳闷, 不过很快,她又压低声音,仔细跟谢老头说。
“那也没听说——不过我可跟你讲,我这回呀,又遇见两个长得标致的小伙子!”
“等我回头打听打听。上回看的那个小伙子不行,长的是标志,但是干活不大肯出力——”
“刚好后头陈屠户的女儿,想找个俊后生上门,我就给他俩牵个线了……”
谢老头也来了精神:
“那这两个你可得打听准了,别人要问你先藏一藏,回头万一阿麓能到帝都来,咱把这好的给她挑!”
第188章:谢婆婆的生活
别看谢婆婆年纪大,打算还是很精明旳。
如今到处都忙忙乱乱的,虽是上头城主管的严,他们帝都外城区这一片又忙着干活,寻衅滋事的少。
可因路上逃荒紧张,灵潮又出的多,六大都城的人死伤可不少,其中就有了好些鳏夫和寡妇。
来了外城吧,整天又是忙忙累累的,一闲下来手头就没钱了。
可想要在一个地方定居,家里活儿总得有人做呀。
男人在外头出力气,回家也想吃顿热乎的,再不行,那麻布衣破了,有人给缝缝补补,也能省两个钱儿不是。
女人们自然也没闲着,手里头同样接了活,但是像一些力气活劈柴挑水,她们做的总不如人家又快又利索,少不得要多花两个钱与别人买这些……
万一再带个小娃娃,那更是成天的陀螺似的。
也因此,如今外城区这片的婚恋市场还是非常热乎的,尤其是年纪大的男男女女。
也别说什么舍不得前头的人,一来,都是穷苦人家,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搭伙过日子呗。
再来,这一场天灾,再加上连番奔波,还要跟陌生的人定居在这陌生的地方,不论男女都想有点儿安全感的。
谢婆婆年纪大,如今因为灵潮,各种粮食价钱又涨了,光纳鞋底儿肯定不成的,那点老本还得留着以防万一生病怎么着,儿子还在外地, 至今没联系上……
一来二去, 她以自己的年龄和性格脾气优势, 成功的为周边人家牵了那么三五对线。
……
谢婆婆是个实在人,两边都夸,但两边有什么缺点也不瞒着, 反而从另一个角度分析——
比如后头屠户家的闺女,长得不好看, 一把斩骨刀挥得虎虎生风的, 就想找个好看点的上门入赘。
而前头她手里攒着的那个独身小伙子, 人是懒懒散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
可谢婆婆瞧着, 心眼儿倒是正,人也大气的很,于是便先去跟人家小伙子说——
“我谢婆婆不骗人, 那屠夫家的姑娘长得一般, 但力气贼大, 人也勤快!别看是杀猪匠, 每天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你瞧他们那摊子生意好就知道!”
“你要是一直这样懒散,便是娶了媳妇儿, 天长日久的,人家还能不抱怨吗?你那岳父岳母还能不挑剔吗?我知道你脾气好,性子也大度, 但也没必要受那个气……”
“但那姑娘就不一样了!人家是找个上门的,就图你长得好看, 想生个更好看的娃娃!”
“家中独女,力气也大, 钱也有!你一个大老爷们嫁进去,一点活都不用干的!我打听过了, 那一家子都喜欢漂亮人,你就保养保养脸就行了。”
说的小伙子怦然心动,忍不住回家对着水盆看了又看。
这头谢婆婆又去跟姑娘说:
“这小伙子人确实懒,每天就想溜溜达达,什么活都不干,也受不了又脏又累的——但是你瞧,他长得好啊!”
“浓眉大眼, 皮肤又白净,他要是天天干活,那街头的汉子有什么区别?”
“我谢婆婆也说句实在话,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 这小伙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图个日子过得舒坦……我瞧你们家也有家底,又是只有一个姑娘,你要是找个心气儿高的,有本事的——”
“那你敢保证人家能愿意受上门的委屈,能保证人家不对你的家里人有啥想法吗?等到爹妈亲戚都没了,都是枕边人,想动歪心思的方法多了去了!”
“那小伙子就不一样了,我看他心态平的很,人家说啥都是笑一笑,手里有两个钱就散开,没钱就委屈两日,不是那起子见钱眼开的……”
这么一说和,两边一见面!
小伙子心想:姑娘就是稍微胖了点,五官端正, 哪有谢婆婆说的那样不好看?
脸可真白净啊!肉乎乎的,手指缝都干干净净的……瞧着真舒坦。
姑娘则心想:谢婆婆怎么说人家懒呢?我坐下来他还给我倒了壶茶!
长得还这样漂亮, 一点儿也没有嫌我粗鲁又胖,笑起来真好看呀——
总之,这对是成了。
但谢婆婆手里, 平头正脸的好男儿又没了。
她于是又开始积极寻摸起来。
……
没错, 谢婆婆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她是想留个十全十美四角俱全的年轻小伙子,备着给阿麓呢!
唉!
要说他们能成功逃出来,还得靠这姑娘。
往前只是邻居,他们也就是在白有贵打的太狠的时候劝一劝,其实也没劝着。
可小姑娘那天晚上挑着箩筐把他们滴溜溜送出城外,老两口才刚拍着胸脯压下惊呢,城中便瞬间爆发了哭嚎声和幽幽的蓝光!
这一下子,聚集的大队人马再也等不得了,直接便开始赶路了。
他们老两口年纪大,身子也不如年轻人,倘若晚一步,那就是一直晚下去啊。
荒郊野岭的,路边还能听到狼嚎声,只不过这里人多暂时没敢动。
夜里睡觉吧,两个老头老婆子连床被子也没带,浑身就一个包袱,挂着个水壶,夜里依偎着盖着树枝树叶,倒是没人动弹。
可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说有人的钱和粮食都被偷了。
等到了半路,还有那歹徒想要趁夜把队里漂亮的姑娘拖进林子里……
总之,人多人少,是天灾还是平安,都挡不了坏人的心思的。
两个老人家相互依偎着,到帝都来就差一口气儿了。最后还是藏在怀里的那点压箱底的钱,才让他们撑下来的。
这样一算,救命之恩呢!
再一想,阿麓那小姑娘又回去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来……
老两口夜里偷偷抹了把眼泪,第二天谢婆婆就决定,是死是活,那得等以后见了面再说。
他们阿麓是个大姑娘了,爹娘又是那样不靠谱,她得提前张罗着,给大姑娘准备个好小伙。
当然了,这肯定不能一个人一直等着。
他俩愿意准备,人家小伙子还不愿意呢!
谢婆婆之所以干这个活干的这样积极,就是想手里有一直源源不断的好资源。
毕竟她名声越好,来托她帮忙的人家就越多呀。
第189章:不妙的感觉
白麓可不知道远在帝都,已经有人开始给她张罗对象了,且备选还分1234。
如今露水才刚刚干透,头顶旳太阳便越发炽热了。
那用来挡风沙的幂篱也挡住了风,身上还裹着一层裹胸,还得穿长裙长裤长靴子——不穿靴子不行啊,普通的薄底鞋跑两步就要掉,怎么能骑马赶路呢。
“热死了。”
她烦躁的吐槽。
因为穿的实在太多了。
再看前头的时阅川——
行吧,贵公子的矜持。
一层贴身里衣,再来内衫,而后才是外衫……然而人家就端坐在马背上,身子不晃不摆,腰背直挺挺如标枪……最可恨的是,宽腰带把腰扎的那样细!
白麓眼睛直勾勾看了一会儿,突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时阅川他,最近两日是不是穿的太好了点?
不是料子上的好,而是总有些无法拒绝的小细节。
比如昨天,那件衣服的领子就略靠下,当他仰头喝水时,下颌线往上抬起,有水珠从细腻的皮肤上划过,最终又一次蔓延进衣领中。
咦,为什么是又一次?
因为大约是天太热了,他总是在喝水。
今天倒好,衣领子好几层,也没频繁喝水了,就是大热天的,突然在外头扎了个腰带。
宽宽的腰带,细细的蝴蝶结,对比那线条流畅外阔的肩膀,再往下形成了个完美的三角曲线……
可恶!
白麓心想,天这么热,竟然还这么烧包!不就是拿准了她只想洗澡吹风,不肯再去贴贴了吗?
……
而就在这时,后头马车里,郑医师捧着个白花盆探出头来:
“要不歇一歇吧!”
“张百里又撑不住了!”
是的。
又。
张百里倒真是不愧时阅川所夸的那样, 死脑筋又执着。
哪怕又一次得知自己仕途无望, 仍旧不想放弃科举。
也因此, 他仗着自己有千里快哉风,可以快点回去,此刻仍是扒着时阅川不放。
每天早中晚三顿饭都要来拿一篇文章求指点, 指点完了就抹眼泪,但再接再厉, 越挫越勇。
经过这几日的磨练, 不能说是毫无长进, 只能说是一点没变。
天才如时阅川,此刻也只有摇头的份儿。
但前两日在山林还可以, 如今上了大路,大家的速度快了些,马车也车轱辘转的飞快, 张百里便又显出了一个致命弱点——
他晕车。
老实说, 这点白麓是理解的。
现如今的路也不平整, 车子减震做的也不行, 还是靠马拉车,一路颠颠颠的咯噔咯噔的, 不晕才怪呢!
这也是她宁愿骑马都不愿意在马车上坐着的缘故。
但张百里晕的有点严重,车一晃就开始吐,吐到如今老脸惨白, 只剩酸水,已然又一次坚持不住了。
这种晕车法子, 郑医师给他灌了两副药都没能改善,此刻也相当无奈。
为了让他能躺的舒服点, 小青都又变回仙人掌缩回盆里了,头上顶着个硕大的白花……
别说, 夏日炎热,看看还挺清爽的。
时阅川也无奈。
此刻看了看天色:
“前头有个湖,去湖边歇一歇吧。”
而等到车马终于来到了凉风悠悠的湖边,大家扎堆在大榕树下,张百里终于忍不住趴在草地上,呕了又呕,什么也没有出来。
他虚弱的哭出来。
“我, 我不行了,呜呜呜呜……”
这话一说,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时阅川也满怀欣慰,仿佛带出的不是即将辍学的老头, 而是少年中榜的英才。
——放弃的好,放弃的好。
张百里坐着缓了一会儿,又有点精神了,此刻长叹一口气:
“我是想着,不放弃不行啊!”
“童子试考完,我就得往都城参加别的考试了,到时候少不得要坐马车。一想到要连考好几场,还得晕下去,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呢?”
时阅川沉默一会儿。
“——倒也不必这么自信。”
如今的科举考试,从童子试开始,只有一场过了才能进行下一场。
若是没上榜,那便只有一轮游。
张百里这样想象自己的未来,明摆着是觉得自己能一路考到状元的——
大可不必!
但张百里显然已经做下了决定,此刻胡乱洗了洗头脸,这才长舒一口气:
“诸位, 咱们缘分已尽,我便在此告辞了!”
一边又捻着湿哒哒的胡须:
“我许久不在家家中, 老婆子必定急得不行了, 还得我去安慰才是……”
他挺直胸膛, 看着这宽阔的湖边, 此刻一股豪情陡然生出——
“千里快——”
等会儿。
他有些恐惧的看回来——
“我要回家怎么走呢?”
……
啊,这是个好问题。
所以你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想起自己怎么回去吗?
白麓靠在榕树上不怀好意的笑:
“反正你日行千里,东南西北4个方向都试试呗,哪个眼熟哪个就能回家。”
张百里呆愣半天,突然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我除了去县城参加童子试,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我根本不认识路……”
这下子,连时阅川都服气了——
你一把年纪了,是怎么能这么废柴,还这么有自信的?
白麓却警惕起来。
“不要看我啊,不要看我,我们是不可能掉转头再把你送回去的!”
张百里的呜咽声更大了。
而这时,时阅川却问道:“那你不会想一首诗,直接回家去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试一试吧,万一能回呢?”
张百里呆愣愣看着他,突然扭捏道:
“我……我没有太想家中老婆子的,后头一句不合适。”
“那前头呢?”灵甲看着他这虚弱憔悴的模样,也是发愁。
他们又不想要人的命,路上就得照顾着,太麻烦了,真想甩开呀。
“前头更不行了!”张百里信誓旦旦:“大白天的,怎么好对月思故乡呢?”
“那就勉为其难后一首吧!”
“不必。”时阅川伸手拦住他:“诗歌无数,你自己随意挑选,不必拘于这两者。”
但张百里已经扭捏地吟诵起来。
下一刻,风声骤起。
……
不多时,只见半空中陡然出现一个细小的漩涡,而那漩涡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变得张百里都忍不住惊骇起来!
他大声喊道:
“不知为何,我现在有种急不妙的感觉——”
第190章:你揪他耳朵有什么用?
下一刻,那漩涡陡然扩大,一个人影被甩了出来。
而后,也不知是一桶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就泼在了张百里旳身上。
“嚯!”
白麓等人迅速躲开,跳的远远的。
空气中陡然炸开一股恶臭。
……
炎炎夏日,细细垂柳,浪漫榕树。
而这榕树下,臭气被风吹开,四面八方的扩散着。
面前的草地上,则晕头晕脑的坐着个婆子,一根扁担横在身侧,两只圆咕隆咚的桶正无力的来回滚动着,里头可疑的粘稠物又往下洒落一点。
而在当中的,则是已然石化的张百里。
只见他头脸身上全都是稀里糊涂的粪水,此刻连睁眼都是一种罪恶,最终呆滞着麻木了。
反倒是地上坐着的婆子反应的快,这会儿一拍大腿:
“哎哟,我的粪肥!”
再一看眼前站着的男人——多眼熟啊!
二话不说便冲过去,熟悉至极的揪着他的耳朵就往湖边转,然后一头摁进了水里!
“埋汰死了,赶紧给我洗干净!”
等到张百里在水里咕噜咕噜灌了个饱,她又把人揪起,上下看了看,劈头就是一耳刮子抽过去:
“你还敢给老娘夜不归宿?还敢不报信儿就跑出去浪摆几天?!你有钱吗?你你吃得上饭吗你?你有那个脑子不被人骗吗你?”
——好生凶悍的婆娘!
众人慢慢缩在一起,此刻看着张百里,内心暗爽。
毕竟,他真的好黏糊。
……
等到张百里把自己收拾干净,红肿着脸颊,生无可恋的躺在草地上时。
这边的老婆婆正将两只桶收回来,重新在湖边洗涮干净了。
白麓看着时阅川,时阅川看着灵甲,三人都想:还好他们从不用湖里河里的水做饭吃。
但眼前的氛围显然是有些怪,张百里躺在那里生无可恋,这老婆婆洗着粪桶,格外用劲儿,也是一声不吭。
时阅川想了想, 无人能抗拒的脸上便涌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来:
“这位大娘, 敢问可是张老先生的妻子?”
他倒是很给面子, 此刻没有直接喊出张百里来。
然而对方却是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眼,半点不为美色所迷。
“你也是读书人?”
再一瞧他们这行人, 行李少少的,穿的也都是粗布衣衫, 队伍里还有个老头, 于是长叹一声:
“穷人啊, 就不该读书。”
张百里却豁然坐起:
“胡说!越是家境贫寒,越要读书,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不读书,怎么有机会考取功名改换门庭, 光宗耀祖呢?”
然而老婆婆却只是麻木的扭回头去, 又开始洗桶。
张百里又要跳脚, 时阅川却已经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你暂且闭上嘴吧。”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 人也照旧温柔,可张百里看着他, 陡然想起那天被他治住的情形。此刻一个哆嗦,脸颊抽动两下,又还是闭上了。
时阅川走过去, 此刻将自己的衣衫袖子往上一扎,也拎了另一只粪桶, 放入水中轻轻摆荡。
“大娘,我知道你的意思。”
阳光炙热, 他的脸颊有汗珠渗出,可一双玉白的手自胳膊向下, 骨节分明,半丝老茧与暗淡都没有,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
可如今虽然皱起了眉头,但却也学着扯了把水草,正慢慢的刷洗着那只又脏又臭的粪桶。
“做读书人的妻子,总是很辛苦的。”
“但这辛苦原本也是不应该的——因为倘若家中男人顶事,不管是做什么, 都不至于让您如此操劳。”
张百里又一次跳了出来:
“我也没有叫她操劳,家里的活也不重……”
“啪!”
话还未说完,白麓又已经铲了一团粪土糊他脸上去了。
“叫你闭嘴你就闭嘴。”
一边又心疼的看着时阅川:“你怎么能自己洗桶?我来陪你!”
老婆婆看了他一眼,此刻叹口气:
“你看, 当男人多好,活都有女人来做。”
然而时阅川笑而不语,白麓也蹲在了湖边,静静看着他。
老婆婆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你不是要来陪他吗?”
“是啊!”白麓理直气壮:“我不是正在陪着呢!”
老婆婆一时有些无言,最后才结结巴巴道:
“可你,你不是心疼他吗?你就叫他自己干活吗?”
“我是心疼啊!”白麓更加不理解了:
“你看他这样细皮嫩肉的,衣服都不洗,如今来做这样的活,我当然心疼了。”
“可是本质上这个工作你能干,我也能干,大家都能干——那他干一干也没什么的。”
“而且,我来陪他了呀!这里这么臭,又很脏,我陪在旁边,忍受着这些,他难道不应该很感动吗?”
时阅川笑了起来:“是, 我知道阿麓心疼我。”
“你看。”
白麓一摊手:
“像这种心里有数的,你只需要支持他, 陪着他, 就算吃苦也吃不到哪去。”
“像那种心里没数的, 纯粹是打的少了。你揪他耳朵有什么用?你把他耳朵扯下来,残废了就不能科考了,自然是要老实在家里干活的。”
张百里:!!!
老婆婆:!!!
“你……这样做男人会恨你一辈子的……”
老婆婆嗫嚅着,小声说道。
白麓冷笑一声——她倒不是对这婆婆,很多女人都是这样,对外泼辣,但是在家却不当家的。
张百里若是听她的,按原有的家底,也不至于她这样一把年纪还要挑粪种地吧。
“你倒是没揪下他的耳朵,可看他的样子,他体谅你的辛苦吗?考一次败一次家底,你这辈子都没享过福吧?如今瞧着比他年纪还大,多憔悴!”
“你要是想想这个的话,不如好好考虑考虑,是宁愿叫男人看你不顺眼,但是却能吃饱喝足享受生活。”
“还是愿意操劳一辈子,两头不落好……万一真有那个运气金榜题名了,哪家当官的愿意要个老婆婆做媳妇啊?他还缺小姑娘吗?”
“你再看看这水面,婆婆,你上一次用胭脂水粉做新衣裳,是多少年前你还记得吗?”
第191章:不就是摆烂吗?
上一次买胭脂水粉是多少年前?
老婆婆盯着水面里那个苍老旳妇人,已经想不出刚成婚时那个娇艳的少女模样。
水面中倒映着一张憔悴又沟壑纵横的脸,头发也是蓬乱,眼角下拉着,一股凶横之气,邻居们都说自己太过泼辣。
身上的衣服缝缝补补,如今已洗不出来本色,而水中的人蹲在湖边,倒影缩成一团——
已然是一位老迈佝偻的老婆子了。
而身边的女孩却仿佛鲜花一般,那位已经将水桶洗好,静静放在湖边的年轻公子站了起来,此刻慢悠悠擦着手,眼神却一错不错盯着身边的姑娘,那温柔的神情,像极了每个少女闺梦中的状元郎。
她一时怔忪了。
而白麓忽略张百里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此刻接着说道:
“所以呀,婆婆,你要放宽心一心——家里活没干怕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
“没吃的怕什么,又不是你一个人挨饿。”
“他读书你就睡觉,他出门你也找人唠嗑。”
“他考不上还想花钱继续考,你要是年轻,我就觉得把他捆家里就好了。可都这么多年了——那就花呀,随便他怎么借钱。高利贷要上门,你先砍他再砍别人,大不了坐牢嘛!”
“不就是摆烂吗?谁不会啊!”
“您这么多年吃苦受罪,纯粹是因为您心太软,而且还心疼他。”
“看你越是心疼他,他越是不知道生活艰难——回去打两顿,饿两顿就好了。”
“要是他改的好了,你把家里的田地租给别人,带上他,去他那桃林中种地种菜泼大粪,我就不信你还治不住他了!”
眼前的老婆婆洗刷粪桶的动作,渐渐停下。
而后,她眼睛越来越亮, 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时阅川的长篇大论憋在胸中——他原本想着好好跟婆婆分析一下, 不能再放任张百里这样下去了。
他们年纪大了, 儿女不在身边,手头再没钱的话……
然而此刻,长篇大论有什么用啊?
还是阿麓更厉害, 更能直击人心。
只见眼前的老婆婆重重将手里的桶往岸边一放:“姑娘,你说的对!”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十里八乡, 出了名的漂亮, 如今却看着像他娘……我造什么孽了!”
她抬高嗓门——
“张百里!你给我过来, 桶给我刷干净了!”
张百里:……
我明明之前都放弃科举了呜呜呜……
……
此刻大榕树下都是干涸的粪水,已然是不能休息了, 大热天的,虽然还未到正中午,大家也都在外头晒着呢。
老婆婆回过神来, 很有些不好意思:
“你瞧这……这我也没想到。我正准备提前给菜地里浇点粪水呢, 突然就给我拉过来了……”
她絮絮叨叨起来:“家里田地菜地, 就我一个人做活, 收成不怎么好,我就想着多弄些肥……”
想了想又恨恨骂道:“这遭瘟的男人!”
这大伙还能说什么呢?
这也不是人家老婆婆的错。
白麓左右看了看:“我去砍几棵树来搭架子吧。”
时阅川自然也是要跟过去的——也省得把树枝拖回来了。
反倒是灵甲看了看她, 就看看仍在湖边无处下手的张百里:
“您……知道回家的路吗?张百……咳,张老先生准备跟我们分别,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所以才把您叫来。”
老婆婆冷笑一声:“他知道个鬼!整天满头乱窜——这个湖上个月他来过的!说是在这里赏了接天莲叶无穷碧,一时跑岔了路, 最后跑了两天才回去。”
“我知道这几日必定烦劳各位了,不过我来的太匆忙, 也没什么好报答的——下辈子,就叫他来给你们当牛做马吧!”
灵甲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却听那婆婆一声冷笑:“我要当个屠户!”
众人:……
大伙儿眼神复杂的看了看她, 又看看白麓离开的方向——
这是刺激过了头啊!
……
树林中,白麓正挑拣着那些密集的树来砍,顺带还要将树枝削一削,细枝条留着待会儿搭棚子,粗壮的留着做柱子,反正有空间还可以放在空间里,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用上。
“空间真好啊!”
白麓又一次心花怒放。
时阅川就只能叹息:“一年的头痛难忍, 换来这样的能力,一时竟不知道是值还是不值。”
白麓瞬间心虚起来,于是扯着树枝就开始摆弄,等到再一转过身——
“呐!你辛苦了, 我送你顶帽子喜不喜欢呀?”
眼前好一个粗糙的枝条缠缠绕绕成扭曲的圆圈,上头又稀稀疏疏编了些绿油油的枝叶,张牙舞爪格外狰狞,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时阅川低头静静的看了那顶帽子一眼,最终拿了过来。
在这林荫处,被浓绿的树叶映衬着,指节显出不可思议的细腻色泽,白麓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眼见着那顶粗糙的帽子被时阅川戴在头上。
山野林地,翩翩公子又似乎带了些森林的气息,此刻浓绿天然的树叶下,是他如林中仙一般的笑容:
“多谢阿麓了。”
白麓盯着他,棕褐色的眼眸中带出些许深思,而后纳闷道:
“时阅川,为什么我觉得你最近几天好像变得诱人许多?”
时阅川微笑从容的脸有些绷不住了。
他低下头,虚掩成拳抵在嘴边干咳一声:
“阿麓怎会这样觉得?”
“我跟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吗?”
白麓也苦恼起来:“莪也不知道呀!哪里都一样, 哪里又都不一样了……”
“比如说你的腰!”
她伸手在面前比划起来:“怎么这样好看!不知道为什么老想搂一搂……”
“还有你的手, 你骑马也没有戴手套, 为什么还这么白?骨节都好像在诱惑我……”
“还有你的脖子!你以前喝水时特别矜持, 从来不会有水珠漏下……最近喝水老能看到有那么一滴两滴的水珠顺着喉结滑落, 都钻进衣服里啦!”
她凑了过来:“你到底怎么变化的?”
时阅川沉默一瞬,突然慢慢伸出手去。
劲瘦有力的手腕连带着玉白的手背展现在白麓眼前,而他的低语混杂在风中,也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诱惑力——
“那……你要再仔细看看吗?”
第192章:这是你诱惑我的
山风簌簌,林叶丛丛。
阳光被树影牢牢挡住,树脚下旳地丁颤巍巍开着紫色的小花,蝉鸣渐渐远去,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白麓心脏狂跳。
此时此刻,眼前那一只玉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掌,带给她的诱惑力,远胜以往任何时刻。
她对上时阅川的眼神,那一双浓黑眉毛下的眼睛里,映着的全是林子里细碎如点点浮光的温柔。
“要再仔细看看吗?”
他微笑着问,声音极低,极温柔。
白麓突然红了脸颊,她绷住镇定的神色,此刻毫不犹豫的握住了时阅川的手——
热烫,有力,掌心中有持枪握剑带来的粗糙茧子。
然而手背却是细腻光滑,便连指甲都极其有光泽,白麓不仅将之握在手中,甚至还堂而皇之的低头:
“么!”
好响亮的一声。
她抬起头,略有些得意的看着时阅川:“这可是你诱惑我的!”
时阅川被白麓紧握的手指微动,此刻突然向前一步,直接与她脚尖贴着脚尖。两人离得太近了,仿佛都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而神仙公子却在她耳边说道:
“那……要看看腰有多细吗?”
“又或者……我脖子的水珠,有没有擦干净?”
在这无人的隐秘的山林,白麓缓缓伸出手去,拢住了那劲瘦有力的腰肢。
而后,她看着时阅川的下巴和喉结,缓慢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
郑医师摸了摸自己的小白花盆,又看了看那肥胖仙人掌头顶上的硕大白花:
“这个还要晒太阳吗?”
灵甲又熟练的架起锅灶来:“要的吧!仙人掌不就是爱晒太阳吗?”
抬头又吼一嗓子——
“大黄!吃草别走远了啊!”
大黄“哞”的一声:“这边都是粪水味儿,我要吃新鲜的……”
灵甲遥遥看着他们如今远远避开的大榕树,想起刚离开的那两人,忍不住也骂道:
“这遭瘟的张百里!”
要不是他搞的粪水泼得到处都是,如今他们在大榕树下,吃饭休息乘凉多好呢!
抬头用看了一眼树林:“砍几棵树而已,怎么还没回来?”
阿麓姑娘干力气活儿又快又好, 不应该呀!
郑医师斜斜瞅他一眼, 此刻对着花盆里的仙人掌絮絮叨叨:
“小青啊, 做人呢,最主要是要有眼色!可不能平时没事的时候瞎着急,有状况的时候又想去当那实心眼儿的牛油烛……”
“有些灯啊, 他不光照亮,他还刺眼呢!”
灵甲缓缓将铁锅架上去, 此刻皱眉瞪着郑医师:
“我怎么觉得您说的不是好话呢?”
郑医师可不承认:“我教这傻小子呢, 你别自作多情。”
灵甲一想也是——
“那行吧, 您老费心了,小青就是有些傻头傻脑的, 得好好教。”
……
白麓和时阅川出来的时候,湖边一行人格外凄惨。
大黄已经泡在湖水中,只剩下两只牛角和大眼睛, 以及咕嘟嘟玩水的鼻孔。
郑医师手里抱着小花盆, 撑着一把油纸伞, 蹲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 发髻间也有丝丝晶莹的汗。
而灵甲……
作为一位贤惠且称职的厨师,他顶着大太阳, 此刻虽然满身是汗,但也已成功的做好了一切餐前准备,只等公子回来将食材一一拿出。
见到两人出来, 赶紧催道:
“公子!如今天实在热,快把棚子搭起来吧!还有米面粮油——如今中午休息的时间长, 中午便炖个锅子吧!在湖边吃着也不那么热。”
突然,灵甲又停住了脚步, 他神情惊骇:
“公子!你遭了什么事?!怎么嘴角都被人打破了!”
白麓的脸瞬间红了起来,但因为天太热, 所有人的脸颊都有些红红的,便好像没那么显眼。
她……她也不是故意的,这不是素了好多年,一时没把持住吗?
再多累积些经验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了。
灵甲却全无半点察觉,此刻再一看,公子那玉白肌肤上,衣领处若隐若现的红斑也格外显眼, 于是又忙不迭凑过去:
“唉!这是怎么的!是不是被虫子咬了?驱虫香包呢?还是这粗布衣裳果然磨皮肤了?!”
一时间心急如焚,不知是该拿药膏,还是赶紧飞针走线,重做一套锦缎衣裳。
时阅川表情镇定:“没事——灵甲, 你顶着大太阳着实辛苦,我跟阿麓先将棚子搭起来,你先去湖中泡一泡吧,消消暑。”
灵甲:“哦。”
……
灵甲确实也热的很,毕竟也忙活一中午了,眼看着时阅川和白麓已经扭头去选地方搭棚子了,于是也赶紧找了郑医师坐着的大石头后头,迅速扒了衣服跳了进去。
“嘶!”
湖水表面是温热的,底下却是清凉的,被汗水蒸腾着的身体甫一接触,整个人便发自内心的舒坦下来。
灵甲小心的扒着石头嘱咐郑医师:“您可看好了,别叫阿麓姑娘看到我,我可还是个黄花男呢!”
郑医师嗤笑一声,又捧着小花盆念叨起来:
“有些人呢,心里就没点数——珠玉在前, 谁还看沙子呢?”
“哎哟,也不适合我看——小青啊,你委屈委屈, 咱们看湖面吧——我瞧着湖中心菱角开花挺漂亮的。”
灵甲心想:你个年纪大的老头懂什么?
他这是为了自己吗?
分明是怕坏了阿麓姑娘的清白——竟那可是未来夫人啊!
唉, 公子如今的灵术没什么用,反而阿麓姑娘力大无穷, 日后真是要夫纲不振了……
他一定会好好磨练手艺!自己一心跟着公子,绝对是个顶顶好的陪嫁的!
想到这里,灵甲这才惬意的在水里扑腾起来。
……
而时阅川和白麓已经选定了地方。
他心念一动,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粗壮树干就整齐地码在了湖边,而另一侧则又摆放了许多带着绿油油叶片的枝条。
最后拿出来的,则是白麓亲手编的那顶帽子。
上头有一根细枝颤微微的,带着枚翠绿的叶片,已然从帽圈上翘了起来。
时阅川却丝毫不在意,随意将它又编了回去,而后戴上了帽子,表情无辜极了:
“阿麓,我刚刚怕帽子掉下,竟一不小心把它收起来了——你现在仔细看看,是否我又有些不一样了?”
第193章:我不看!
白麓忍不住又侧头看过去。
那顶简陋旳帽子被时阅川再次戴在了头上,然而气质却半点未曾折损,反而仿佛又回到了林中——
一开始,他就是戴着这帽子,对白麓微微一笑的。
白麓的眼神迷离一瞬,随后忍不住舔了舔嘴角,口腔里有些发麻……
然而再一看身边早就垒起的锅灶,她瞬间回过神来——
“我不看!”
随后伸手搂住一根粗壮的树干,用力往地上一杵:
“我是要认真干活的女人!你不要打扰我!”
时阅川笑出声来:“好——但是阿麓,你那根柱子搭错地方了。”
白麓瞬间又红了脸。
郑医师侧耳听着,此刻忍不住啧啧摇头:
“年轻人啊……”
“回头还得把个脉,天热了,清心降火些才好。”
灵甲从水里露出头来:“可我们每天不是在喝你配的凉茶吗?”
还要怎么清心降火?
郑医师看他一眼,举着花盆压在他的头顶,往下使劲——
“你还是在水里多凉快会儿吧。”
……
灵甲从湖里爬上来时,一身暑气尽消,风一吹,带出了凉丝丝的惬意。
再定睛一看——
“咦?怎么搭棚子这么快!”
这才多大会儿啊,好大一个棚子被搭了起来,底下用来支撑的柱子就足足有8根!
还贴心的将他搭好的锅灶都盖了进去,省得他做饭也要顶着大太阳。
马儿们甚至也湿哒哒的站在了棚子的另一侧,面前是大把的豆子,吃的格外欢畅。
只有大黄泡在水里,死活不肯上来。
再看他家金尊玉贵的公子,此刻头顶上戴着个简陋到随时都要散架的帽子,正仔仔细细地往棚子上搭树枝。
“公子!”
灵甲瞬间心疼起来:“你怎么戴这么丑的绿帽子呢?”
又一头扎进板车里:“咱们有大草帽的!”
他举着草帽转回身,却见白麓瞬间虎视眈眈瞧过来,时阅川也不看他:
“灵甲,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做饭吧!”
灵甲犹自不死心:“公子,你如今是要好好保养脸的!可千万不要晒黑了——换个帽子吧!”
时阅川正在搭树枝的手一顿。
灵甲见状赶紧说道:“公子你往前虽晒不黑,可晒得狠了是要发红蜕皮的,可不能晒呀!”
片刻后,时阅川看着白麓瞅过来的眼神,也矜持的点点头:
“灵甲,多亏有你——把帽子扔上来吧。”
阿麓如今, 还是很看重他的皮相的。
……
如今还不到午时, 他们要等到太阳将落时才能赶路。中午大把的时间, 虽是没什么新鲜菜果,但灵甲仍在湖边寻摸了一圈,带回来好大一把水芹菜, 鱼腥草,以及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嫩芽。
可惜了, 只找到一把野葱, 没有蒜。
此刻再看这湖中, 仍有些叹息:
“这菱角肯定大丰收啊!”
野外的菱角,因为水没有那么肥的缘故, 个头小小的,小刺儿又尖又硬——但只要在还嫩的时候就捞上来,外壳就很软脆。
里头小小如豆的菱角米白嫩嫩的, 往嘴里一塞, 不仅没有半丝涩味, 反而格外清甜……
灵甲回过神来, 瞬间唾弃自己——
他以前都是就地取材,从不想别的的!怎么如今竟跟阿麓姑娘一样, 看到些吃的就挪不动步子了呢!
再看白麓,果然她正憧憬的看着这一片湖,跟时阅川嘀嘀咕咕:
“我想好了, 咱们以后的大庄子,那个大湖的外圈是红花绿叶白莲藕, 里头就得弄上这样的野菱角!趁嫩的时候吃!”
又喊大黄:“底下有鱼没有?!”
唉,自从小王去写作当编剧, 他们再也没有吃到新鲜的琉璃鱼了,想念。
……
中午的一大锅米饭被吃的干干净净, 冰凉的湖水里正镇着一桶绿豆汤,还有他们每天必喝的凉茶。
白麓看了看手里一大块刷着辣酱的锅巴,此刻叹了口气:
“西瓜还是晚些再吃吧。”
灵甲正在刷锅,闻言立刻兴奋起来:
“阿麓姑娘,你是不是终于吃不下了?”
这么一来,每天的饭量他心里就有数了。
白麓扭过头去:“啊?”
“不是啊,我是体贴你们吃不下了。”
灵甲忍不住看了看时阅川, 却突然又忍不住伸长脖子:
“公子,那处被虫咬的你没上药吗?”
“是不是药膏找不到了——郑医师!郑医师!”
然而吃饱喝足的郑医师却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小青乖巧的在旁边扇着风,两人都仿佛聋子一样, 听不见他说话。
白麓倒是扭过头去。
她看着时阅川,对方正拿着棉布慢条斯理的擦着脖颈处的汗水,水珠浸润着肌肤,那一处红痕在玉白的脖颈侧处格外显眼……
白麓瞬间大声咳嗽一声:
“咳!”
“灵甲,”她笑的又体贴又和气,终于成功把灵甲的注意力拉回来,然而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嘴一秃噜——
“那什么,要我帮忙吗?”
灵甲:!!!
……
他愕然的看着白麓,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丝瓜蒌,还有锅里泡着的碗,神情中满是欣慰……
白麓大感不妙!
果然灵甲已经感动起来了——
“阿麓姑娘,咱们一开始认识时,你宁愿满城奔波,都不愿意洗碗,我内心因此还对你有偏见!”
“如今你却是甘愿洗碗体贴我灵甲了!”
时阅川缓缓看了过来, 灵甲却一无所觉:
“你放心!就算日后公子没钱了, 我也甘心情愿给你们做饭的!”
“阿麓姑娘!我们公子真的非常有优势,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时阅川:……
阿麓:……
时阅川把棉布扔进水里:“灵甲,你也辛苦了, 快些休息吧!”
阿麓突然就不窘迫了, 此刻看着时阅川,眼神大大方方,格外戏谑。
灵甲手脚麻利的把锅灶收拾好,此刻走到时阅川身边,悄声道:
“公子,我仔细想过了,如今阿麓姑娘明显对你上心了,咱们得把握住!”
“这样,公子,那个大石头后边的水很是清澈,如今天热,你不如去洗一洗?”
他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的:
“阿麓姑娘原先在橘洲的路上,不就偷偷看过你的腹肌吗?不过那会儿公子你身子虚,如今该练出来了吧!”
第194章:牛心不古
时阅川最终还是去洗了个澡。
当然,不是为了腹肌,而是因为真旳太热了!
灵甲如今已经不能信任了,他便哄小青在湖边守着——想要加深阿麓的印象,还得细水长流,徐徐图之才行。
今日……显然已经够了。
然而等他上岸时才发现,大黄不知何时也已经上岸,此刻嘴里揪了朵毛茸茸的大红花,噗的一声吐在了白麓面前。
它还一副老实又诚恳的模样:“我听说想要讨姑娘欢心,就得送花才行……这花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我就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颜色!”
白麓低头看了看那艳艳的红,倒是肯定了大黄的说词:“那确实——你估计也只能看个红色吧。”
但那花杆上全是大黄的口水,她是没有兴趣去摸的,只纳闷道:
“你送我个花干什么?”自己的魅力都跨物种了?不应该吧。
大黄老老实实:“唉,湖里的水草一股子腥味儿,我不爱吃河鲜。岸边能吃的又都老了——你看你也吃饱了,不然给我整点鲜嫩的草料吧?”
他扭捏起来:“以前你还给我喂点心呢,怎么转岗了就没了……”
白麓:……
六七月份了,你要什么嫩苗?
而且这大中午的,气温多高心里没数吗?
“你先吃把豆子凑合凑合吧。”
至于点心,那不是转岗之后没有,而是这几天都在荒郊野外,补给也没有啊。
她想了想,又不舍道:
“还有10颗糖,分你一个!”
大黄好不甘心,可他才上岸,脊背就已经晒得发烫了,此刻只好“哞”了一声,扭头又往湖里趟,临了还不忘嘱咐一声:
“唉,对了,这个花你重点记一下,割草的时候不要它!又苦又涩难吃死了……花瓣还黏糊糊的,吃着有点齁。”
白麓:……
人心不古,牛心也变了啊!
她于是喊一嗓子:
“郑医师,神农尝百草,你要不要试试啊?大黄刚发现一朵没见过的绝顶美貌大红花!留着给你做研究吧。”
郑医师:……
“小青, 你去把那花杆子擦擦——不行再去找一朵吧。”
……
时阅川终于走过来, 盯着那朵红花叹息一声——
世道变了, 如今连头牛都不走寻常路了。
不过……
“这花倒确实稀奇,我似乎从未见过。”
他走南闯北好些年,燕州也是曾来过的, 记忆力又超强,如今却连见都没见过, 想来也确实稀罕。
但白麓却不当回事:“有些花朝生暮死, 有的只有夜间开, 季节不对,没见过也正常。”
“这倒也是。”时阅川轻笑一声:“上一次来燕州, 这里还是冬天呢。”
他说起燕州的情况,大伙就都来了劲——
“燕州与南洲不同,这里四季如春, 虽说是冬天, 但最多也只穿件夹衣, 也没有冰雪, 所以越往此处来,越是能有些新奇吃食和药材。”
“云州就更甚了。”
“一般走商之人, 来往云州之前都是要做好准备——此处地域甚高,许多人来此都会呼吸不畅,头晕目眩, 且越是呼吸浑厚的人,症状越明显……”
“有些人缓个一两日便适应, 有些人则会出现许多危及性命的症状,比如出血或高热等……”
他倒是颇能拿捏人的心理。
白麓爱听些食材的故事, 郑医师却对各地的奇特病症和药材极感兴趣,他们日后是要与郑医师相携去帝都的, 阿麓还要为他著书立传……
此刻时阅川多讲一些,也是应该。
……
郑医师捻着胡须,一脸的兴致勃勃:
“果真如此?”
“唉!”他叹口气:“闭门造车果然不行,不出门,我竟不知大江南北还有这样奇特的情形!”
“也不知这四季如春是个什么模样……冬日倘若不冷的话,那些身有寒症的人岂不是来此居住最好?”
“但一年四季无冰雪,某些药材想要药性更足, 是需要冰雪春化的……嗯,这么一来,恐怕药材也有局限性——但也说不准,万一此地有药性更强的呢?”
又一想大家前往云州的目的, 不由越发期待起来:
“天下灵潮都起,偏偏云州出现那样多的奇变,如今还有神药……下来此地必定不凡,也不知能否多盘桓些时日,我去与当地的医师交流一番……”
他显然已经恨不得飞到云州去了。
但出乎时阅川的预料,白麓倒是对云洲这样的环境显得不陌生:
“啊,我知道,高海拔地区嘛!高原反应。”
原先她也旅游过的,天空苍茫,原林辽阔,奇花灿灿,满目繁荣。不过人口并不太多,生活节奏很是悠闲,显然是度假旅游的好地方——
不过一般来讲,越是体能好的人,可能因为高原反应, 越会感觉到不舒服。
但……
“云州是否还有大量驻军?应是与草原接壤吧?”
她恍惚记得上辈子旅游时,那边是有自治区的, 还有被虔诚供奉着的佛寺,无人垂钓的河流, 以及普通人没资格的天葬……
当然, 茫茫原野上,马牛的族群时常能见,但车子开出数个小时,也才能见到一座一家人齐心协力盖的房屋,确实有些空旷与寂寥。
时阅川微讶,此刻点点头:
“是。神药那处地理位置独特,由云州驻军看守,因此如今各方势力平衡,谁也不会先动手,所以咱们的日程反而缓了下来。”
“咦?”这下子轮到白麓稀奇了:
“云州驻军看守,那他们不会要神药吗?”
还轮得到其他势力吗?
强龙不压地头蛇呀。
时阅川解释道:“云州守将皇甫征,已在那里守边12年,因云州人口不足,频发异相,税收自然也惨淡。”
“且相邻草原的东真国虽是人人彪炳善战,却也最重诚心,三十年前与我国签下合约,至今也未曾来犯……”
既无外敌,哪有军功?朝廷拨款自然也懈怠了。
毕竟,国库每年都空空啊!
“也正因如此,皇甫征出名的铿吝爱财,雁过拔毛——什么都不要,他只要钱。”
“这神药与各家是定要夺取的资源,可活人性命的。但于他而言,还不如叫他挖个金矿呢!”
白麓想了想,突然也点头:“那确实,还是金矿实在点。”
第195章:神药纠葛
黄金与神药,自然在每个人心中价值不同。
更何况……
时阅川哭笑不得:“金铁之矿,若有私藏,杀无赦!诛三族!”
也就是说,那位皇甫将军倘若有金矿,也是要上报朝廷,由朝廷派下专人来负责旳。
他最多能从中捞些钱财,虽说必定也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可这样有数的金钱,对比一个能活命的机会——
“那还是神药更靠谱。”
郑医师切实分析。
时阅川晓得众人对如今朝政格局并无了解,此刻也耐心讲解:
“但皇甫将军虽是爱财如命,却并无太大私心,如今虽无战事,边疆却不可不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倘若粮饷不够,真的出事的话,一旦云州失守,敌军可直入中原腹地,一旦分散,剿灭便极其困难。”
“也因此,哪怕东真国人数不多,也无威胁,可距离东真国更远的地方,还有狼子野心的胡图人……”
“驻军,防的不是东真,而是胡图。”
……
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
白麓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这神药有驻军,却还能让众人老老实实守着——大将军该不会把夺取神药的资格拿出来卖了吧?”
这话一说,众人皆侧目。
白麓一愣:“没卖吗?”
郑医师抖着手:“夺取神药的资格……还能卖吗?”
不是分神药,而是一个夺取资格……这相当于考状元之前,先把入场考试的资格卖一遍啊!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丧心病狂的生意人?
时阅川也沉默了——
“阿麓你不做这位大将军,属实是云州幸事。”
皇甫大将军比起来,都不能算是爱财如命了。
灵甲却颇为惊喜,此刻不由盘算着公子的那些个仅剩的庄子宅院生意——
阿麓姑娘,原先看她的性格应是不耐烦内宅事物的,如今瞧来, 分明是很懂经营之道啊!
公子的大庄园指日可待!
白麓却不能理解:“他都爱财如命了, 还不想办法多挣钱呢?这个资格不卖的话, 他准备怎么挣钱?”
时阅川想起自己收到的消息,此刻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就……不管谁赢了,都要给他一笔钱, 才能把神药带走。”
白麓:……
她发自内心的感叹:“这位大将军可真是个老实人。”
……
殊不知,老实人皇甫将军此刻也在发愁。
“军师, 你说咱们收多少钱呢?”
军师也发愁:“将军, 你先别琢磨钱的事儿了——你想想, 怎么让这个神药完完全全属于咱们?把东真国那群人打发回去吧!”
大将军瞬间无语。
这神药,其实颇会选地方长。
东真国与大政国完全接壤, 当年划分地域时,由于东真国的信仰神山明赞山格外重要,因此他们死活不肯让出。
然而对于大政国来说, 边疆一处山脉多么重要!也是不能有半分退让的。
于是你来我往, 双方险些又一次打起来, 且东真国为了守住神山, 宁死不屈……
为此,先帝叹息一声, 也是怕民不聊生,这才在舆图上画下线来——
主山脉为大政国所属,山谷为中立地带, 而山谷另一侧,则是东真国的神山。
可这神药, 好死不死,就长在那中立地带。
所以皇甫将军既不能守着神药驻军, 东真国也不能一口咬定是山神所赐——
如今各方拉锯,皇甫将军本来是想用“神药谁抢到手就要给一大笔钱才能带走”这个借口, 让非军方人士动手的。
普通人在中立地带采个花,完全没有问题的。
反正只要是自己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但这边价钱还没定好,东真国不愿意了——
“倘若我们的勇士拿到手,又不走你们的路,凭什么要给钱?”
更何况他们颇不要脸,仗着国小离家近, 大半族人都能蹲在这个山谷里——
可他们大政国不行啊!
这么多骑兵,这么多勇士……除非私自养兵,不然谁家能拿得出这么多人手?
而一群守神药的一看——好么,这是抢药吗?这分明是与国征战。
打得好了, 东真国便骂政国意图挑起战端。打的不好,神药要飞走了。
此刻所有代表都一个思想——
皇甫将军要钱可以,但你们得先把东真国解决掉。
于是,价钱还没定好,皇甫大将军便发现,锅又回来了。
此刻与军师对坐,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惨淡。
……
皇甫将军一脸晦气:“这不要脸的!”
“东真国还好意思说他们全都是普通百姓……去tnd!”
东真国国小人少,但尤其擅长养马放牧,其实倒真没说假话,来的都是普通百姓,因为他们国中根本没有军人——
踏马的十岁男儿就可跨马征战了!
老弱妇孺都能上马,人人都是一等一的骑兵,全民无兵,却也全民皆兵!
在中立地带搞事情,简直太不要脸了!!
军师也叹气:“大将军别骂了, 回头你再当人家面骂出来, 他们还要来打架——不过东真国据说也有许多稀奇灵变之物, 干嘛非要揪着这个神药不放呢?”
“那我哪知道!”大将军眼睛一瞪:
“打仗的时候怎么不见人人跑这么快?如今神药的消息一来, 别说东真,胡图的人都屡次进边,说什么狗屁做生意,谁不知道他们做生意最是鸡贼!在咱云州能赚钱才怪呢!”
说着又烦躁的挠了挠头:“大夫不是说只要开花时闻一闻就可消除百病吗?谁要治病了,把人往旁边一带不就行了?干嘛非得采药?”
军师也叹气:“这只是林大夫的推测,也不知准是不准——再说许多权贵人物治病是不能叫外人知道的,既是如此,还是把药拿到手更靠谱啊!”
刚说完,门口又有小兵来报:“李法算求见。”
大将军与军师同时一哆嗦,二人迅速往内宅走:
“不见不见,就说我不在!”
二人才刚转过回廊,便听门口新任职的小兵字正腔圆:
“大将军说了,他不在!”
而后是一道温文的声音传来:
“是吗?你是哪一营的?果然非同一般的机灵!既然大将军不在,那我就先进去逛一逛宅子吧——大将军有没有说不允许我进啊?”
第196章:我这将军有什么意思
宅子内,大将军简直痛心疾首。
“为什么我账前会有如此蠢钝旳士兵?!”
军师也面露菜色:“将军你忘了,上次李法算找过来,你为了搪塞他,特意叫他安排新兵的排班调动……”
大将军瞬间无语。
说来说去,还是穷闹的。
李法算是军中账房,管钱管的格外利落,也因此,隔三差五便要来找将军要钱——但朝廷粮饷没发够,哪有钱呢?
他身为堂堂大将军,从中间捞那么一点点,本来也不过分吧?
结果又全让李法善给一点一点抠走了……如今军中没钱可盘算,他又怕李打算来找事儿,就胡乱安排了些杂务过去……
比如新兵调动安排,今春有人退伍回乡这才招来的,没曾想,如今苦果倒教自己咽了!
“怎么办?”年近50的大将军满脸仓皇:“我就这么点老本,这是我自己的私房钱!他要来抠怎么办?”
军师也是同样凄凄惨惨:“将军你忘了,我也没钱……”
他也是捞了一点点的……真就一点点,大家不都默认这么干吗?他们云州军上上下下算是清廉的!
可自从李法算来盘账,如今上上下下不仅吐出去,还倒贴了一大堆……
皇甫将军大声哽咽:“我做这将军有什么意思?!”
“那你就告老吧!看看你孙女儿没了将军爷爷还好不好议亲了!”
李法算的声音遥遥传来,瞬间就叫皇甫将军收了声。
……
皇甫将军和军师又重新鹌鹑一样回到了大堂。
年轻俊秀的李法算将手中账本儿往桌上一放:
“将军,朝廷拨款又迟了一个月!如今算下来一年才过半,就已经拖了两个月的粮饷了!”
皇甫将军指天誓地:“我上箴了!但上官回复说今年灵潮大起,各地死伤惨重,如今朝廷还要建外城容纳六城百姓……国库没钱呀!”
国库没钱这个事儿,人人都知道。
皇帝的私库都快榨干了。
但……没有粮饷,如今云州军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正经训练了——就是为了省粮食啊!
不然操练起来忍饥挨饿,那可怎么受得了!
李法算也叹口气:“将军,如今神药就在咱们附近,你要不再想想办法,多捞些钱吧!”
皇甫将军也一脸委屈:“你以为我不想吗?可如今东真国那群王八犊子看得紧,这边凑过来的豪商大户,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他安慰道:“再撑一撑,再撑一撑……据说这神药快开花了, 等到开花后人家采了药, 这就有钱了!”
李打算叹了口气:“也罢……对了, 咱们在胡图的探子最近可有得到什么消息?”
“我看边关奏报,从今春开始,胡图的游商就来的频繁了。如今一个月竟要来两三次……这不对劲。”
要知道, 如今跨国走商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且不说胡图境内是否安全,便说从胡图到东真——东真国根本瞧不上鬼鬼祟祟的胡图, 且两方势力接壤, 你有的我也有, 生意没什么好做的。
而穿过东真来到大政,皇甫将军雁过拔毛, 过关要缴税,进城也是要缴税的,买卖东西还要缴税……
一来二去, 本地买卖的利润其实并不算丰厚。
往常, 每半年才恨不得有一次两国的商人来与这里的游商接触, 买下大量的日用, 然后打道回府。
……
这么一说,皇甫将军和军师同时肃了脸, 而后认真看起了奏报。
“他们特意往来一趟,做的买卖却稀少,甚至货物也没有多大, 这图的什么呢?”
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
皇甫将军脑中的弦瞬间绷紧:
“这群小王八,该不会又想搞事吧!她们都做的什么买卖?”
狗娘养的, 原先30年前东真国打的那场仗,没头没尾的。
他们大政后来复盘一下, 总觉得咽不下那口气,两边来使一琢磨——好家伙, 这中间有人挑事儿!
这才注意到了胡图。
如今对方又鬼鬼祟祟的搞,大家伙第一反应就是——有阴谋!
二人一起看着李法算。
李法算——原名李从业,此刻一口气都差点没上来:
“看我干什么!”
他生气:“你们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军师,我只是个账房!”
“杂务叫我管了,如今这种军机大事也问我?!”
“你给我加薪水吗?!”
皇甫将军讪讪收回眼神——
加薪水是不可能加薪水的,他原先手底下也是有许多能人的, 只不过后来日子窘迫,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大家就都一一筹谋更好的前程去了。
这么一来,少不得要一人多用了。
“那……那你年轻, 有什么消息咱们也对一对?”
军师表现的也很卑微。
没办法——他捞了一点点钱,这就被逮着了,如今说话腰杆子不硬啊。
李从业:……
他一开始是真来做账房的!
后来钱不够,这才盘算着从别的地方抠一点——皇甫将军和军师,其实是真的够清廉了,他本来也就是吓唬一下……
没想到这两个人加起来年纪都要过百了,打仗的时候倒是勇往直前,可贪起钱来,胆子还没地里的田鼠大。
如今……
如今他被高高架起,骑虎难下呀!
……
但如今处境都这个样子了,只能盼着将军日子再好一点吧,李从业于是从怀中拿出打听来的消息:
“将军请看——我跟商人们打听过了,他们说胡图国王最近爱上一种奇花,特意奉为国花,日夜都要在花丛中。”
“只是胡图的环境不太好,风沙大,昼夜温度相差也大, 许多花卉难以成活。”
“于是国中众人便带着种子一路从东真国撒到咱们这里, 最近来的频繁,也说是看到云州各地这种花都开得正鲜艳,想要花钱请人采下来晒干, 他们在带回国都……”
“放屁!”
皇甫将军破口大骂:“就那群小王八还懂赏花呢?再说了,谁允许他们把种子撒到咱们云州的!逮起来逮起来!”
“我们要种子,我们自己去拿!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我就不信他们单纯是为了这花!”
第197章:漂亮的大红花
胡图国商人旳这些说辞,简直是漏洞百出!
先不说这国花是真是假,便说种花——
胡图国确实许多花卉不容易成活,可与其一路撒种子再高价收购到云州,中间经历层层税收,还不如在本国境内建一座暖房——
白日里将屋顶掀开晒太阳,晚上再在里头生出篝火……
虽是麻烦,可胡图除贵族之外皆是奴隶,想要人办事还不简单?
何必要拐弯抹角,费这样的功夫?
更何况……
“前头既然说是国花,国王要日日与花相伴,如今却说把花晒干带回去,一把干花,草原的风一吹就碎成渣了……那老国王还不如说是想拿花陪葬来的靠谱呢!”
“正是如此。”
李从业也点点头:“我担心此花有什么了不得的特性,特意去找了数家药馆的大夫问了问,可他们研究发现,这花除了艳丽好看,其余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药性……”
“倒是有一点,倘若生吃了,有些许提神的效果。”
可是……
李从业皱起眉头:“这花又涩又苦还齁嗓子,若单纯只为提神,我们完全可以喝茶呀!”
军师倒是若有所思:“咱们此处采买茶叶,只要些便宜的沫子便能行。”
“但是胡图不一样,盐茶到他那里,得用好皮子来换才行……”
“他们想自己种些花,不再花大价钱买茶,也是可以理解。”
皇甫将军瞪着那文书,此刻不由“啧”了一声:“这玩意儿都这么难吃了,不会有人真的爱吧?”
“这东西肯定有阴谋!”
只是不知道是真的花不对劲,还是只是挡箭牌,他们私底下有别的事情在做……
他琢磨一瞬,最终多年的警惕心占了上风:“你们打听打听,这花一路种到哪里去了?他们都是怎么收购的?又是怎么处理的?”
“再叫胡图的探子报一报,在胡图,这花是要做什么。”
……
云州上层的变动,如今还没到燕州的时阅川等人是半点不知。
此刻他们仍在歇晌, 倒是郑医师拿着那支大红花, 小心尝了尝花瓣, 又小心尝了尝花芯……
看得小青一阵心惊胆战。
“郑医师,你可不要瞎尝啊!万一有毒呢?什么见血封喉,什么触之必死……”
郑医师瞪他一眼:“好好学着点!”
“哪有那么毒的东西?这花瓣儿我撕的还没芝麻大, 真有那么大的毒性,你看大黄还能活着吗?”
但他也忍不住呸呸两声——
“大黄说的没错, 这花真难吃!”
再品了品:“这涩味儿倒是很难去除, 苦味儿相对还好, 但整体下来,好像并无变化?”
再小心探探自己的脉, 郑医师确定的点头:“果然是并无毒性。”
不过详细的,等到了燕州,他得再买些兔子什么的试一试。
不然自己真吃一整朵, 怕也受不住啊!
于是又吩咐道:“路上若是看到了, 咱们多采一些, 到时候烦劳时公子收好, 我看看新鲜的与干的有什么区别。”
药材就是这点麻烦,炮制的不同, 药性也天差地别,想要品出一位新药,日子还长着呢!
只不过如今对着这么个愚钝的徒弟, 自己不找点事干的话,日子也是煎熬啊。
郑医师摇头晃脑, 长叹一口气。
……
小青却捡起那朵花,忍不住也犹豫道:“可我见话本子里, 有些书生吃下一根草,立刻就死了……真的没那么大毒性吗?”
“怎么说呢, ”郑医师指点起来还是不遗余力的:“一般毒物,没有立时就要人命的!最快总也需要半盏茶的时间……”
“且药材不经炮制便直接入口的话,毒性也根本没有那么强——一炷香,半个时辰,或者10天半个月再发作,都是有可能的。”
“但为医者,则该谨慎时还是要谨慎的。比如试药, 我都是小心先做个基础,然后再从脉中得出反应,在考虑要不要用鸡鸭兔做些试验……”
“你可不要傻憨憨的,只学会见什么就往嘴里塞——你的嘴又不是神农的嘴, 尝一口就能知道他的药性……”
不论何时,毒药,总是有笼罩着一层神秘的氛围的。
白麓也兴致勃勃地插入话题。
“我知道有一种毒,基本是没有解药的——”
郑医师来了兴趣。
“什么毒?”
白麓微笑起来:“汞,就是水银。”
“道士常用来炼丹的那个……”
郑医师无语:“学医的哪有不知道的?”
随后反驳道:“再说了,谁用这水银来炼丹?那都是志怪小说里旁人杜撰的神仙丹药,神仙能吃,人吃必死!”
“这种还非要拿来给人吃,不是炼的人有病,就是吃的人有病。”
……
“咦?”
白麓惊讶。
郑医师还挺开明啊?
“你怎么对道士生活这么了解?”
郑医师高傲的抬起头。
“我们医师也是要不断交流的,道士们有独家治病法门,且在安抚百姓上有独特见地——十几年前株洲瘟疫,我等便是与几家道观合作,这才没让疫情扩散。”
难怪郑医师一辈子被崔家守着,如今还能有这般成就,原来是从未耽误过学习!
白麓肃然起敬。
随后又问道:
“那你跟道士们聊天的时候, 有没有聊过他们炼丹用的是什么啊?”
“什么朱砂呀硫磺啊硝石啊之类的。”
郑医师笑道:
“你就想问问神仙丹药的配方吧?”
白麓心想:我可不是, 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自己穿越能开的金手指。
但郑医师已然这么认定了。
“说来倒还真有。”
“修道之人,日常总想尝试各种方法——比如我曾认识一位道长,他就尝试过辟谷七七四十九日。”
“后来在第3日的时候没撑住, 狂吃三碗红烧肉,腹泻两天,老夫扎了好几针,这才救回命来……”
“也还认识一位道长,他也想学西王母的炼丹神方,于是混了朱砂水银等各色矿物,特特开炉,要炼一鼎开天辟地的大丹!”
“然而炼了一日半,半座丹房都被炸飞,他自己也因此断了条腿,被门板砸下这才捡回命来……”
说着说着,便不胜唏嘘。
然而再看白麓,只见她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第198章:火药
听了郑医师旳一番话,白麓叉腰狂笑:
“哈哈哈,我终于有穿越者的金手指了!火药啊火药!”
时阅川本来是没太在意的,毕竟道家总有些勇士炼丹,他也是有所耳闻。
可阿麓表现的这么开心,再琢磨一下她问的那些话,虽不知“火药”是什么,但是……
“郑医师,炼丹能将半座丹房都炸飞吗?”时阅川抓住细节。
郑医师得意:“那可不?要不我说还是咱学医的安全呢!半座丹房,房顶都掀没了,半点不带夸张的!”
“那位道士乃是玄都观的天阳子,在株洲瘟疫时还颇有名声,当地还有生祠供奉……可不是我瞎说啊!”
至今腿还瘸着呢!
这两年也没好意思在外头走动,他们书信往来便也没以前那么频繁了。
时阅川却皱紧眉头——炼丹炉内能填充多少材料,只这样便能将房屋炸飞,倘若用来行军打仗,简直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他压下心头思绪,此刻伸手握住了白麓的手掌:
“白麓,你累不累?湖水里镇着的西瓜应该能拿出来了。”
白麓不明所以,此刻得意的心情按耐不住,看时阅川主动邀请,立刻便答应:
“行啊,抱西瓜去。”
……
二人来到湖边,眼看着棚子里郑医师和小青又开始絮絮叨叨,时阅川这才压低声音:
“阿麓,你说的火药,莫非便是这能炸飞半边屋的东西?”
白麓看着他凝重的神色,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又不傻,怎么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
“这炼丹炉所用的材料应该只是火药的雏形,具体配比我也不清楚,只记得一句话——一硝二磺三木炭。”
“你若是有法子,可以叫人好好研究研究——啊,这么一来,说不定大宅子陛下就赐给你了。不用我们花钱呀!”
她笑得如此明媚,时阅川也叹息一声:“是,既是如此, 以后家里还要阿麓支撑, 我便多吃些软和的养养胃吧。”
阿麓拍着他的肩膀:“时阅川, 我就喜欢你的豁达!”
两人在湖边絮絮叨叨,小青纳闷的探头看:
“不是拿西瓜吗?怎么还要说悄悄话,外头多晒呀!”
郑医师想起刚才的聊天, 不知为何心头也是一抖,于是赶紧瞪着小青:“人家谈情说爱, 你操那么多心干嘛?来, 金晨让你背的药经, 再背一遍!”
小青:??^??
……
吃了西瓜,终于到了最热的时辰, 大家便将凉席一铺,直接在棚子里睡午觉吧。
毕竟湖边不管怎么说,凉风还是挺舒爽的。
一直等到夕阳渐斜, 大伙这才收拾行装, 重新赶路。
郑医师叹了口气, 坐在车厢里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亏得咱们如今不再赶时间, 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了!”
车厢虽是没有太阳直晒,可温度蒸腾, 两面车窗完全不能爽快吹风啊!
倘若大中午赶路,他怕是要撅过去。
时阅川也点点头:“之前为我的头痛,灵甲心急如焚。如今有了灵术, 头痛便也不药而愈,再去云州, 只为跟我的侍卫们会和,郑医师受苦了。”
郑医师摆了摆手:“没事,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既要著书立传, 也要多见识见识才行——哎!前头路边那大红花,我下车去采一把来!”
时阅川看着路边零零星星耀眼的红色,此刻皱起了眉头。
郑医师在马车刚停就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这会儿拿着剪刀,一边细细端详路边的红花,一边毫不犹豫的咔嚓剪下。
甚至还问:“小青啊,马上就到燕州了, 你这花盆暂借我用用吧!我试试能不能种一株活的。”
小青如今一门心思想从郑医师这里学些手艺,不就是一两日不变仙人掌吗?
他可以的。
时阅川也跟着仔细观察那些花。
花色大红,花心微黄,中间一颗小小的绿色果实, 大约是等到花谢后做种子。
茎秆直立,上头有细微绒毛,叶片肥厚油亮,只在最底部层叠了那么两三片……这样的花,倘若有花匠细心侍弄,趁着喜事往富贵人家里送,一定也能多赚些钱的。
可如今……
这野外的道路上,三三两两,零零星星,竟蜿蜒成一条断续的红色小溪……
“郑医师,”时阅川上前再一次确认:
“此花是燕州特有吗?”
郑医师毫不犹豫:“必然不是!”
“甚至都可能原本不是燕州的。”
他指了指刚拽起来的一株:“你看这根,这根部并不茁壮,须根细小,扎根类比其他野草差的远了。”
“但你再瞧这叶片,肥厚油亮,半点不缺肥……你再瞧瞧周边这野草, 是不是与往常一般无二?”
“再看整株花, 一丝虫咬病害的痕迹都没有……野草还有打蔫的时候呢,这东西连大黄都不吃, 可没道理虫子也不吃!”
“时公子,你也是见识过的——像这种情况, 若非有人单独针对施肥养护,那就是新植物初到陌生环境,在这里没有天敌,自然可以肆意生长……”
郑医师说着又看看那些细小的根,心头略松了口气:
“不过瞧这长势,若是清除也简单……向来并不会蔓延成灾。”
可惜如今花刚开,许多还都是花苞,有那么一朵两朵老的,种子也还青悠悠的在花瓣中间,看不到具体种子情况。
不过郑医师见到的植物多了,如今一琢磨便也能晓得大概——
“这花应该是一朵就这一个种子,但一般这种形状的,里头都有许多更多的细碎种子……回头我再研究研究。”
“倘若有什么妨害的话,还是得尽早处理。”
但再一看周边植物依旧半点没受影响的生长,他又放缓了语气:
“不过,时公子,我倒觉得你不必担心——这花开着好看,许是有人特意撒在路边着意观赏呢!我瞧他并不能影响周边植物长势,应是没大碍的。”
时阅川也长舒一口气,眉目放和缓了些。
“我只是不大明白,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将花种撒在路边?”
第199章:收购红花
日日奔波挣钱旳农人们,估计是没这样的心思的。
游商走南闯北最有可能,但他们的行程也是紧绷着的,若是做出这样的事……时阅川想想之前钱老爷子带着的孙儿,若是带家中少爷出游,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他看了看一路蜿蜒向前的零星红色,此刻将此事放下:“等到燕州我再询问一番吧。”
看了看天色:“如今天黑的晚,咱们趁夜多赶些路,应该能在天黑之前到达驿站。”
“到时只再走半日,大约便能看到燕州了。”
但这话一说,大伙儿也没觉得有什么期待的。
如今天热,睡驿站还不如睡野外呢,好歹敞亮有风。
郑医师捧了一大把的花,有些是直接剪断,有些是连根拔起,全部分开捆扎好,又递到时阅川手上:
“时公子,你这灵术真是太有用了!”
他也晓得时阅川这灵术不方便展示在人前,因此又捧了一把自己带回车厢里研究:
“我先试着炮制一下……”
是要晒干,还是要水煮?又或者火烤?
是花瓣入药,还是根茎叶子种子……这都得细细研究。
接下来的路程,总算不无聊啦!
……
郑医师搞起研究来,那完全是六亲不认的架势。
距离燕州只有一日半的路程,这短短的一天半里,他不知辣手摧了多少艳丽的红花。
以至于白麓看着路边的花草都有些心虚,此刻忍不住探头问道:
“郑医师,你研究出来什么没有啊?”
郑医师笑呵呵道:“还好还好。这花的只有花瓣尝起来略有些提神效果。但不管怎么炮制,都没有其他药性。”
“根茎枝叶倒是有些清热的能力,可相当有限,十枝花捆扎一起,也不如一片黄连。”
现如今就剩种子没法子研究了。
毕竟那花儿没到结果的时候,他们再急也不行啊。
小青见状,赶在入城前又捧了一大把的红花上来:
“姐姐,我给你编个花环吧。”
白麓点头:“行啊,你要配的好看一点哦!”
灵甲瞪着小青,再看自家公子, 眼神中都要急得冒火了!
然而自家公子却只是抬头看着城门。
唉!可急死他了!
……
燕州城巍峨的城关就在眼前, 城门口人丁零落, 半点不见繁华,时阅川便仿佛无意说道:
“既是马上要入城了……小青,你那些花儿就先别编花环了, 待入城了,再问一问当地人, 看是否能知道些什么。”
郑医师点点头:“对对对, 是得问问当地人才行。”
小青惆怅的看着手里的花, 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
白麓当然也看到了他的沮丧,此刻再瞅一眼时阅川, 发现十大公子仍是光风霁月,一派君子风度,不由心中暗笑。
扭头又安慰道:“小青, 没事的, 你先拿去城中问问, 倘若城中有花坊, 再配些其他颜色的给我编花环,岂不是更好看?”
三言两语, 这傻孩子又重新高兴起来。
郑医师斜着眼睛瞅着,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 答应要教他当徒弟了啊?
浑身上下,也就人品两个字值钱了啊。
……
“这燕州城的城好威武啊!就是怎么好像没几个人呢?”
时阅川便解释:“打从燕州开始, 许多中原腹地的人赶往这里,多少都会有些不舒服。”
“等到了云州, 他们中大部分人情况还会加剧,因此, 此地外人并不大愿意来。”
这里说来并不算宜居。
虽是四季如春,可毒虫也多,再加上前方云州就是边关,几十年前,常有外敌破关。
也就是先帝战功彪炳,将他们一气儿打服了,这才能有如今的安定情况。
但这里本就人口寥落, 再加上灵潮起时还不知情况如何,如今人少,也是可以想象的。
正说着,一行人便已到了城门口。
出乎众人意料, 他们每到一个城关,总是要经历一番盘问检查的。
倘若有难缠的,还得花点铜板打点。
但是在如今的燕州,明明距离云州这么近,城门口的士兵却根本不说盘问的事儿,反而懒洋洋的。
见他们几人来了,眼皮一撇,又拖着长腔道:
“进城吧。”
扭头又是不管了。
众人:……
城门口既不核实资料,也不卡点油水,他们怎么就那么不适应呢?
时阅川看看自己一行人——
大黄拉着些盆啊桶啊的日杂,大伙儿都穿着粗布衣衫,虽是有几匹马儿,可这天热赶路,马儿也辛苦,看着也有些瘦骨伶仃的……
队伍里老的老小的小,摆明着不大有油水, 且是从中原赶往燕州,拖家带口的, 说不得是在那头过不下去了……
而且, 他们明摆着是中原人, 不是外邦,有什么好盘查的?
再加上燕州普遍穷困,这城门口的兵丁大约是日常没油水惯了,此刻竟连捞一捞也懒得动。
不得不说,还挺有特色。
毕竟他上一次来燕州,上任城主即将卸职,进城还花了十文钱呢。
时阅川微笑起来。
不贪油水,证明日子还过得下去,此地城主守成是做的不错了。
……
他扭回头:
“小青,你拿红花拿出来问一问。”
灵甲便熟门熟路的掏了5个铜板出去——虽说不给钱也能问,但有些时候,花些小钱,能得到的消息还是更全面些的。
小青手里的大红花是精心挑选的,开的正灿烂,此刻被扎成一把捧在掌心,那城门口的小兵半点也不嫌钱少,反而喜笑颜开:
“是要问哪家收购价钱给的高是吧?”
收购?
众人打起精神来。
“来来我告诉你,西坊市那边胡图的摊位,价钱都给的一样的,只别给咱们本地人就行。”
“这是胡图的国花,国王喜欢,他们才舍得花钱收购的。本地人收购纯粹是想转手做个二道贩子,价钱自然压的低……”
胡图的国花?
时阅川挑起眉头:
“胡图什么时候有国花了?”
小兵随口说道:
“那谁晓得呢,那偏僻旮旯角,听说粮食都种不活,国王就冷不丁说爱上了这花。”
“偏偏他们那儿长不了,特意撒了种子试试在咱们燕州云州能不能活……如今胡图的国民都在收购呢。”
第200章:收购标准
再一瞧小青手里旳那捧花,小兵又嘱咐:
“20枝花一个铜板,虽是外地人,你们可也别叫他们压低价钱了。”
20枝花就有一文钱?!
而且这花还是路边人人可采的无主之物,这笔买卖,简直是划算极了!
但,越是划算,反而越不对劲。
“那又为何路旁的花至今还无人采摘?”
时阅川又一针见血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对方却满不在乎:
“哪里是没有采?你看这城门口哪有一点红色?你们是赶远路过来的,这才能顺路采摘。我们本地城民跑那么远,回来花都焉了,怎么好卖价钱呢?”
5个铜板的作用显然相当的大,小兵说起这红花的关键来那是滔滔不绝——
“再说了,之前有好多都连根挖回家了。胡图的人说了,想要那种将谢未谢的花,说他们那国王就爱这种伶仃寥落的什么感觉……”
穷苦兵丁实在不能理解外域国王的心态,此刻只简单做个评价——
“蛮夷之地,脑子不大好。”
……
时阅川和郑医师对视一眼,都感觉出不对劲了。
他们此时与那云州的皇甫大将军一个心态——这狗屁说辞,蒙谁呢?
灵甲根本不用吩咐,便又殷勤地塞了五枚铜板过去:
“这位小哥,咱们初来乍到,打算呆些时日就到云州去的,倘若这桩生意有什么来钱的窍门,还请多说一些呀!”
这群人穿的穷穷的,可没想到出手还挺大方!
这下好了,他们两个守城门的,不是每人都能有5个铜板?
当下,两个小兵都笑得热情极了。
“好说好说,反正这城门口一天也来不了两个人,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时阅川微笑起来,看起来很是诚恳:
“我这人也不擅杂务,向来不大能挣钱。如今听说采花就能赚些花销,便想问问,怎么样才能将价钱要的更高些?”
“果真是要等这些花将谢未谢的时候吗?那有什么看头啊?这国王怎么欣赏呢?”
“是啊,是啊。”郑医师也在旁边纳闷。
“咱们燕州离胡图可还远着呢吧!他收的时候别管什么状态,到了胡图岂不是都得烂透了?那收购来有什么意思啊?”
两个小兵嗤笑一声:
“那谁晓得!那穷乡僻壤的国王, 估计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这花才刚打花苞的时候, 胡图就来人了, 特意在坊市摆了盆样品给大家看,说就收这种花。”
一开始说收鲜花,大家便好一阵采, 几乎将头一茬的花全摘干净了。
听说他们是用秘法将这些花做成干的,保持颜色不败带回胡图去, 给国王装点皇宫。
不过等再来的时候, 就说国王看了干花之后, 觉得将谢未谢的红色花瓣夹着一颗嫩青色的果子,这样更有意境。
因此便统一调整, 像鲜花是20枝一个铜板,若是果子状态保持的好,那便是20支三个铜板!
因此, 城中许多百姓都去外头连根挖了带回自己家种, 以免好不容易守到长果子了, 却被别人捷足先登。
……
这说来确实没什么意思。
就像一个昏聩无能的国王, 一时兴起,做出这样劳民伤财的政策来。
小兵还在那儿嘀咕:“那胡图人, 连粮食都种不了,日子也穷,听我爷爷说, 原先还跟咱们打过仗……如今倒好,宁吃干粮也要把钱花在收花上头。”
“这么一想, 咱们陛下还是一等一的好的,从来不曾听说为些花草啊什么的一掷千金。”
“你懂什么?”
隔壁的小兵说他:
“咱们大政国要啥没有啊?要粮食有粮食, 要花能种花。你看这花儿,在他们胡图连芽儿都发不上来。”
“在咱们这儿, 路上一把种子,长得比麦苗还壮!咱稀罕这些东西吗?”
“我家院子里都快种满了,红彤彤的,哎哟,看着有点刺眼。”
另一个便急眼了:“好你个老丁!你什么时候家里竟弄得那么红花?我家那口子赶的晚了,好多都没有挖到!”
等到开花时再挖,如今天热, 又不容易种活了。
两人的话题就此跑偏。
只有时阅川和郑医师心头有些凝重。
不过该得的消息也都得了,他们如今还是早些入城才好。
不然,待会儿就要饿啦!
……
燕州城果然不比赤霞。
城关雄壮威武,但城内人丁稀疏, 房屋矮旧,家家户户门前都种着红艳艳的花朵。
但往来孩童妇人们,穿着的也都是些粗布衣裳。
白麓叹了口气。
“这里四季如春,按理说种粮食果树都是极好的,怎么看起来还这么穷呢?”
但她随后又闭上了嘴。
没有人,谁来种粮食?
果树倒是不用那么多人打理,可这里这么偏远,便是种出了果子,又怎么往外头卖呢?
毕竟此地距离赤霞州,他们可是足足走了8天呀。
这还是骑马赶路!
如今这样的高温,什么样的果子能闷着一路颠簸着,8天还能不坏?
“要想富,先修路啊。”
白麓长叹一口气。
不过时阅川都说了,国库空空如也,这事还是先缓一缓吧。
一时间东想西想,人已经到了客栈。
可灵甲看着眼前的二层客栈,不由犹豫了。
“公子, 咱们要住在这里吗?”
这客栈有点小啊。
他们人多还有马有牛的, 刚去看了一趟, 后院的马厩小的有些过分了。
时阅川也皱起眉头——之前来,城中还是有一座大客栈的, 如今却连踪影也无,那处现在起了栋矮小的民房……
想来,估计也与灵潮脱不了干系。
“那些往来游商都住在什么地方?”他问道。
灵甲已然打听过了:
“那些游商每年都是固定时候来这里做生意,在此处赁有院子。”
白麓便拍板:“咱们也去租一个吧。”
多给一些钱,短租应该可以。
毕竟……
她看了看周围,这里连商人来的都少,倘若不租出去,空放着也是放着呀。
“走,去找一家牙行,尽快把事办了吧!”
租房,还得打扫,如今都中午了,还得赶时间做饭……
啊,好忙啊!
第201章:走婚族
燕州城有多穷呢?
整座都城只有一处牙行,可瞧着他们,完全没有垄断旳精气神,反而一见客户就笑的见牙不见眼,显见着日子也只是能过罢了。
“哎哟,您几位想要多大院子?住几天呀?”
这回便轮到白麓出马了。
她絮絮叨叨:
“当然是大点最好啦!不过……”
又一扯自己的衣摆,毫不客气的说:
“小哥你瞧,我们也没什么钱,院子大点儿最好,但最好还是便宜一些。只要干净结实,简陋些也没什么。”
“那你放心。”
小哥眉飞色舞:
“咱们燕州的房子,都结实的很呢!我们这里木头也很出名,每年都千里迢迢运出去卖大价钱呢!”
“你要说找个多金贵的院子,那还真不好找,但只要干净结实,那简单!”
白麓便趁机问道:
“我看你们院中也种了那么些红花,人家胡图真的给钱呀?”
“给呀。”
因是短租的旅客,小哥便也不隐瞒,也压根不怕人家抢饭碗:
“一开始我们还不大信,但是摘花嘛,又不费什么功夫,家里孩子出城跑一趟就能摘百十朵。本是小孩子换些零嘴,谁知道人家真的认真数了数还给钱!”
“好家伙,要不是花不够多,我一天能挣100文呢。”
白麓和时阅川对视一眼,再看看郑医师,想来他们便要多花些时间,来研究研究这昂贵的红花了。
……
在燕州,100文可不少了。
毕竟白麓找的牙人赁一座宽敞的大院子,院子两边都搭了棚子,中介费也才不过五十文呢。
“你们既是要租半个月,这租金便只要500文就好。”
“这屋子每年都是赁给外地游商,他们要在这里收购一些皮子木头什么的,每次都是一个月两个月的,因此这棚子也结实的很。”
“几位的牛马放进去完全不用担心。”
五百文。
这若是在赤霞州,还不够上房一天的房费呢。
两地不过快马8日的路程, 生活水平便是天差地别……
不过, 这里修路也着实是个大问题。
一来, 人口少,做生意没啥利润,对于路的需求也没那么大。
二来, 他们来时走的是官道,也着实绕过了几座大山。这山路漫长, 倘若要修路, 不知要耗费多少钱财, 更是不划算。
别说国库没钱,便是国库有钱, 那也得先把钱花在其他更便利的地方……
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啊。
也正因如此,山那头的赤霞洲四季分明, 山这头便四季如春, 等云州那座连绵山脉再一绕过到了东真国, 那便是茫茫草原, 早穿棉袄午穿纱了。
但从燕州开始,就是一地更比一地穷了。
……
一行人都是对生活环境有些讲究的, 如今虽然是大中午,但仍旧又托了牙人找了几个附近的妇人,将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这才心满意足的歇下。
时阅川五感灵敏,还听得后巷几个妇人正在嘻嘻哈哈:
“这中原来的人就是讲究!”
“你瞧那公子没有?我长这么大, 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是不是中原人都这么好看?”
“那肯定不是, 你忘了那些商人,也有些生的五大三粗, 不好看……”
“可惜还有个漂亮的阿妹在身边,不然我倒想把他带去娘家那边走一走婚……”
“你想的美!他若是愿意去,我也要带去我娘家那边!”
他再一抬头,却见白麓正顶着大太阳,扒在墙头,饶有兴致的听着众人聊天。
此刻忍不住问道:
“各位姐姐们,什么叫走婚啊?我能不能去?”
……
正在说小话的妇人们心头一惊, 抬头一看,刚才那个灵秀动人的阿妹正笑嘻嘻看着她们。
众人便有些不好意思。
随后又问道:“阿妹,你跟往常来的那些中原女子不大一样!”
“那是!”
白麓得意洋洋:“我肯定比她们胆大多了!”
能说出这话,确实又自信又胆大, 妇人们反倒高兴起来,此刻笑眯眯的也凑到墙根底下:
“阿妹,来的那个漂亮郎君是你什么人?若是你兄弟,你问他愿不愿意来我们这里走婚?”
又想起白麓的问题,赶紧解释:
“我们燕州好多地方都是女子当家,等到长成大姑娘了,便会举行月会。到时候有喜欢的郎君,便可一夜露水情缘——你放心,能走婚的姑娘跟你们中原人不一样,若是有孩子了,我们自己抚养,不干男方什么事的。”
“当然了,如果男方愿意来我们家,我们也一样欢迎的。”
白麓激动的不行:“这么美妙啊!那一次能挑几个呢?”
这话一说,几个妇人们便嘻嘻哈哈笑开了,瞧着她眼波盈盈,脸蛋也红红:
“好阿妹,你胆子果然真大——一次只能挑一个啦!但是若是结束了还有时间,你还可以再挑的……”
时阅川实在忍不住, 此刻干咳一声。
然而外头的妇人们半点也不觉得惊慌, 反而扬声笑道:
“这位俊公子,你愿不愿意参加我们的月会呀?”
说着又细细跟白麓说道:“每月的15日,月亮最圆的时候,我们就会在各自家族的湖边举行月会,阿妹你要是想来,尽管来的!”
“只是一点,你们中原女子讲究要孩子父亲负责,要娶了你。但是我们这里不讲这个的,走婚,就是一夜过后各不相干的……”
白麓已经激动的满脸通红——她也不知道为啥激动,她也没啥别的想法……
但就是想去见识见识。
“阿麓!”时阅川抬高嗓音唤她。
“我刚翻出来一匣子糖果……”
确实是刚翻出来的,空间里的东西还被这里多少有些杂乱,此刻应该能结束这话题吧。
白麓惊喜的回头,然而却并没有下来,反而从墙头上往下伸手:“快快快拿给莪,我请姐姐们吃糖!”
时阅川:……
他缓慢的将糖匣子递出去,就见白麓已经将上半身趴出围墙外,此刻双手将匣子捧着:
“姐姐们,刚才辛苦你们了,这是我从赤霞洲带来的糖,大家不要客气,抓一把尝尝啊!”
那糖因为一直在空间里放着,半点也没有融化的迹象,反而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五彩缤纷,格外美丽。
燕州城的姑娘们哪里见过这等奢侈零嘴,此刻凑过来一看,不由高兴极了。
白白的小兔子,红红的花朵,绿油油的白菜……
“这么好的糖果请我们吃吗?”
“是啊!”
白麓瞧她们投缘极了:“千万不要只拿一个!一人抓一大把,大家都分了吧!”
说着又皱眉看了看天色:
“这边好热呢,你们如果不吃的话,明天就都要化光了……”
“阿妹,你人真好!”
几个妇人也不客气,伸手就抓了一把,不多时,糖匣子便只剩薄薄一层了。
大家伙儿将糖用手帕小心包好,这会儿突然也觉得已经习惯了温度太晒了。
于是匆匆告辞:“阿妹你等着,我们先回去一趟,待会儿来给你送一些吃的!”
说着便迅速散开了。
墙内,时阅川站在院子里,也松了口气。
虽然用糖没能将阿麓哄回来,但到底外头的妇人们散了场,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他对围墙上的白麓一伸手:
“来,我牵你下来。”
白麓却兴致勃勃的说道:
“时阅川,今天十几了?我们也打听打听去月会要穿什么吧!”
时阅川:……
第202章:小阿弟爱俏呢
如今已经中午了,大家伙奔波一上午,饥肠辘辘,灵甲便快手快脚煮了一锅腊肠饭,只放了些干菜萝卜丝。
没办法,燕州穷啊!他们初来乍到,想买把青菜都找不到地方……
“小青,吃饭了!”
小青正在棚子里给马儿洗刷,闻言头也不抬:“等一会儿!”
这些马儿赶路可辛苦了,如今又瘦了些。而且身上脏兮兮的,待会儿喂草料肯定吃得也不香,他得好好给他们清洗干净才行。
郑医师在旁看着,心想:
这徒弟虽然笨笨的,可对待马儿尚有这种心思,以后自己养老是不愁了……也行的!
于是美滋滋抬高下巴,又去一旁坐着了。
他身上的棍棒伤可算才好,如今出门总是不用拄着拐杖了,也轻松许多。
白麓已然饿旳不行了,此刻撸袖子走上前去:
“哎哟,你怎么这么磨叽啊!马儿又不像人……”
一边说着,一边提着水桶哗啦啦往下浇,小青便喜滋滋一笑:
“姐姐你真好!我提不动这桶的……这边这边,这边我刚刷过,冲一冲吧!”
时阅川在旁看着,也不由莞尔。
灵甲一身热汗的凑过来:
“公子,你就没点别的想法吗?”
……
他痛心疾首:“阿麓姑娘都在干这种粗活了呀!你难道不应该展现一下男儿气概吗?”
时阅川好无辜:“可是灵甲,他们就剩这一匹马没冲了,我们两个人凑上前去,再加一个小青,你觉得还能腾挪开吗?”
啊,灵甲为他操心的样子,竟有些母爱的感觉呢!
“那你,那你……”灵甲不由气结:“那你完全可以替一下阿麓姑娘的工作啊!”
时阅川看看只剩下马屁股没有冲刷的工作,此刻不由无奈:
“就提个桶的事,我也要去吗?”
——这是提个桶的事吗?!
灵甲恨铁不成钢。
“公子,你不能这么没出息的!”
时阅川:……
他眼神复杂的看着灵甲。
当年自己跨马游街, 又深受陛下信重的时候, 灵甲可从没想过自己没出息的。
他暗自思忖:莫非自己果然是沉寂太久了吗?
不过, 等到沿途一应事情编撰成文,回京后面呈陛下,前途倒也不需要太过操心。
只是这事灵甲明明也是知道的, 怎么如今倒像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早把“公子没出息”刻在脸上的灵甲哪里还记得这种小事,此刻只心痛道:
“阿麓姑娘虽说原先有些小毛病, 可她很看重公子的!我都听到了, 好些个秘方, 全部都说给公子听了。。”
“这样一片拳拳爱心,公子, 你怎么不知珍惜呢?”
“要知道,哪怕咱们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人家也不能这样毫无保留的!”
正说着, 白麓已经扔了空桶重新洗了手脸过来了:
“灵甲, 待会儿烧些水我泡个澡吧, 这天热的太难受了。”
灵甲喜笑颜开, 瞬间抬高嗓门应了下来:
“好勒!孟大叔送的那个浴桶,是公子收着还是在咱们车上?我待会儿找过来再刷洗一遍!”
饶是白麓最近已经习惯他越发热情的态度, 此刻仍有些卡住了。
倒是时阅川眉心一跳——
“不必了灵甲!”
他认真道:“那泡澡桶还是我来刷洗吧。”
灵甲半点没觉得不对,反而给了时阅川一个极欣慰的眼神,此刻满意极了。
还低声赞道:
“公子, 你早该这样主动了!”
“在湖边你都愿意替张百里的妻子洗刷粪桶,如今帮阿麓姑娘洗刷一下泡澡桶, 也是应有之意!”
……
时阅川面色复杂。
他作为一个讲究的大家公子,当然是不想洗刷粪桶的。
但那会儿见张百里的妻子心怀怨恨, 人又苍老憔悴,显然生活很是辛苦, 便想着借用自己的劳动,来拉进关系,这才方便缓一缓对方的怨愤之情……
没奈何。
他这边刚起了个头,那头阿麓乱拳打出,直接让张百里的妻子把事情想的透透彻彻,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等于说他白洗刷了个粪桶。
至今想想,仿佛都还能记得那臭味, 讲究的大公子面如菜色,扭头又去重新洗了手。
……
这边刚端起碗来,院子的大门又被敲响了。
白麓迅速的夹起一块腊肠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我不管来的是谁, 反正我得先吃饭!”
她都没有挑剔今天饭菜简陋了,就想快点吃。
小青打开门一看:“众位姐姐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之前帮忙打扫的妇人们。
这样年轻的少年叫她们姐姐,众人又是一阵喜笑颜开:
“小阿弟今年多大了?还有多久成年呀?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啊?”
还有人上手就来摸他的小脸蛋,又看了看这小身板,最终无奈叹气:
“唉,阿弟倘若多吃些饭,再长几年,那估计正合适……”
“哎哟,阿弟爱俏呢,头上还簪花……”
只把小青说的面色赤红,吱吱呜呜。
白麓已经听到熟悉的声音走出来了,此刻也洋溢出惊喜的笑意:
“各位姐姐,你们怎么来了?是要来邀请我参加月会的吗?”
灵甲好奇道:“什么叫月会?”
时阅川捏紧了筷子。
……
几位姐姐们乐不可支:
“阿妹,不要那么急,还要大半个月呢。”
如今都6月尾巴啦。
他们想起正事,此刻将手中的小竹篓都打开。
“我们瞧你来的晚,又讲究, 只顾着洗刷整理了, 想必中午饭做的简陋,特意从家里带了些菜来。”
再一看桌上,果然只有一大盆的腊肠饭,浓浓的肉香扑面而来,虽是简陋,可到底是肉啊!
大家伙儿端着大碗的手,就有点拿不出来了。
白麓凑过去一看:
“这是什么菜呀?看起来好稀奇啊。”
这话一说,大家伙又都松了口气:
“你们也别嫌弃,这是我们本地的特色菜。不过都是些山野之物,怕是没有你们的饭菜好吃……”
“谁说的?”
白麓已经喜滋滋的接过那些大碗:
“我每到一个地方,一定要吃着当地的特色才行!本来还想花心思问一问的,没想到姐姐们这么体贴,这么好!”
第203章:免费义诊
白麓一边说着,一边忙不迭又将那些粗糙的大海碗一一摆上桌。
别说,虽说都是些素菜,不加什么荤腥,但这么一摆上去,突然显得午饭变得很豪华了。
灵甲也高兴极了。
也不知是不是做饭做久了,他如今见到饭菜简陋,自己先觉得过意不去了。
此刻有人来填补,而且还是刚才用心打扫屋子的妇人们,再瞧瞧大家一水的穷苦人家,忙不迭又给时阅川一个眼神。
不多时,二人便从厨房里出来,顺势给大家的竹篓塞了些东西进去。
白麓还在细心询问月会旳盛况,大家伙聊的热火朝天,一时就没人注意。
等到稀里糊涂走出宅子了,大家打开篓子一看——咦?
里头竟有半根腊肠!
这一瞬间,各自都惊喜起来。
听说他们是要赁下房子十天半月的,大家伙做个短暂的邻居,若是回礼太厚了,大家相处反而不自在,穷苦人家也没什么还礼的。
可如今一家就半根腊肠,既是实实在在的肉,又没有太过丰厚,让人惊喜又觉得能相互来往……
只能说,以时阅川的能力,想叫大伙都满意,那自然是太简单不过的了。
但此刻,妇人们却不觉得是对方高情商的体现,反而是由衷发出叹息——
“阿妹一家人好厚道啊。。”
“对呀,你瞧他们穿的衣裳,跟咱们好不到哪儿去,只是少了些补丁而已。如今这样热情又大方……”
“该是我们寨子里的人……”
“胡说,该跟我们寨子投缘才是。”
一群人欢喜的走远了。
……
白麓也终于能坐下来安生吃口饭,此刻看着满桌子的菜,也是格外开心。
虽是些农家小菜,有也没舍得放足够的盐也没舍得放油, 但清清淡淡的, 配他们的腊肠饭, 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荤素搭配,格外美妙。
时阅川便道:
“灵甲,我放了篓鸡蛋在厨房里, 倘若邻居们再有拿东西送上门,只管大大方方的收了, 回一些礼便是。”
灵甲心里也有数, 此刻欢喜的应下来:
“我来尝尝当地是怎么做菜的, 回头看看能不能学一两个拿手菜!”
当大厨,他也是很有孜孜不倦的学习之心的。
倒是郑医师若有所思:
“我看阿麓姑娘很容易与人打好关系, 既是如此,关于这红花的消息,还劳烦你多与众人问一问才是。”
他们为做好去云州的万全准备, 再加上红花的事, 便着意在燕州城多留些时日。
白麓听到这话, 此刻又扒了一口饭, 这才若有所思道:
“郑医师,咱们要在这儿待好几天, 你总不能每天都关门埋头研究那红花吧。”
“既想与邻里打好关系,我又不通医术,问也问不到点子上, 你不如在门口支个摊子,专门给人看诊罢了。”
“我瞧着燕州城大家都穷, 有些人家生了病怕出不起诊费,恐怕也不好去医馆的。”
……
郑医师动作一顿, 此刻不由拍掌:
“妙啊!”
“刚好还可以带小青多实践实践。”
再一看傻孩子懵懂天真的模样,又不由叹气:“算了算了, 便是当我自己多累积些治病的经验吧。”
说着又琢磨着,盘点自己的药材:
“有些实在穷苦的人家,咱们是否出些药材呀?贵重的不给,便宜的总能行吧?”
他时常听灵甲念叨,也知道时公子如今大约是没什么钱的。
这不,才认识的时候,大家穿的都是绫罗绸缎, 如今一路行来,慢慢都换成粗布了。
时阅川可不知道,郑医师有这样的误会——
他虽是比之一年前是穷了许多,可也不至于到这份上!
至于衣服……原先穿的确实是锦缎外衫。但随着天气越来越热, 再加上还是骑马,锦缎总没有这些粗麻布疏松透气且耐磨好揉搓的。
再说了,里衣还仍旧是上好的啊!
此刻他只点点头:
“不是说燕州云州的药材格外好吗?既是如此,也不需要吝啬了。”
“倘若又实在拿不出钱财的,郑医师尽管开药便是。若是不够了,咱们再去药铺里补一补。”
郑医师便叹口气——
大家公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果然有些挥金如土的架势。
罢了罢了,他瞧阿麓姑娘和灵甲还颇有些抠门之道,如今就看着,用药还是自己把控着吧。
……
郑医师前头那么些年困守在崔家,倒也不是没法给别人看病,可崔家人事儿多,且都是些不能说的小毛病,不是哪位妾室争宠装个病, 就是主母说些头疼脑热的虚话……
真正大毛病的那些丫鬟侍卫们,反而轻易不敢瞧病, 更加不敢用家中这位医师。
也因此,郑医师才一有了想法, 就迫不及待跟着大家一起了!
哪怕带着伤赶路,也甘之如饴。
如今白麓这么一说,想起燕州城广大的人口市场,又能收集多少病例?
越发的激动起来。
此刻才吃罢午饭,也不嫌热也不嫌累,忙不迭就要求时阅川将所有药材拿出来,他和小青一一翻检整理。
中间还看到那盆被种起来的小红花。
见小青仍是恋恋不舍的看着那小盆,不由安抚道:
“等咱们有空逛市场,我再给你买两个。”
时阅川心说:自从有了空间,连郑医师都好像有些收集癖了。
但……
他也笑了起来:
“郑医师,外头买的花盆,还真没有这个好。这是上等宝心瓷,随便往外一卖,也值个三五两银子的。”
郑医师捧着红花的手瞬间一哆嗦。
三五两银子就买个花盆?!
还是个这样小的?
平常人家看病,只要不添什么补药,不是什么要命的症状,三五两够吃三五个月的!
……
时阅川点点头:
“倘若是如今帝都正流行的奇石盆,倘若有些造型,价格便在十两往上了。”
“至于这宝心瓷,外胎细腻如玉,然而内里却十分疏松透水。用来种花,尤其是大户人家养花,少爷小姐们闲来无事只会浇水……用这个多少能撑得久一些。”
简而言之,死的没那么快。
郑医师:……
不是很懂你们有钱人的生活方式。
第204章:衬你哪个肤色?
郑医师看了看盆里刚移栽进去的小红花,此时郑重给徒弟承诺道:
“你放心,盆子咱走的时候一定带上!”
因为,他也爱浇水。
反而是小青洒脱极了:
“没事的师傅,我只是觉得这个白色衬我的肤色。你如果再买新的,记得还要个白色的。”
衬你的肤色?
什么肤色?
仙人掌的肤色吗?
大家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他头顶的那朵大花——刚才姐姐们还取笑他是個爱俏的小阿弟,年纪小小就知道簪花了。
白色的花瓣薄如蝉翼,层层叠叠,只在中心处有一处微黄带绿的花心。
风一吹,颤巍巍的,倒是仙气十足,又惹人怜惜。
郑医师忍不住手痒。
再看看那捧早已被摘下的红花——
“小青啊,要不拿这个花给你授个粉?”也不知能结个什么样的果子来……
古代人是不讲究什么花的器官之类的,但白麓听着,脸色就格外古怪。
小青对自己的头顶的花也没什么头绪,她眼见这傻小子就要答应,赶紧阻止:
“不了不了,这红花这么俗气,一看就配不上我们小青的仙气飘飘。。是吧小青?”
红花俗气吗?
这颜色很正很耀眼啊。
但姐姐说的肯定有道理——小青毫不犹豫的点头。
“对,我不要,我回头自己能结果子!”
……
时阅川仍在苦思当中。
“胡图人要这红花,到底是有什么意图?不知他们是否借着这个借口,私下又做些别的什么……”
白麓诧异:“费了这么多钱才收购红花了,当然是为了花吧?这花儿确实挺好看的。”
不是说胡图人穷吗?就算借机搞事情,应该也不会舍得这样花钱吧?
别看她刚才跟小青说这花俗气,可实际上这红花的花瓣也是薄如蝉翼,颜色浓艳。细细的茎秆挺立在风中摇曳,仿佛一位窈窕的舞女,是颇有些美感的。
时阅川摇摇头。
“阿麓,你对胡图人不了解。”
胡图的国土面积很小,跟东真国差不多大,但环境比东真更为恶劣。
东真尚且有肥沃的草场,可以牧羊放马,且族中人尤善养马,儿郎们个个都是上好骑兵。且国中人心很齐,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 都是心服口服, 反而更使得他们生活不错。
虽说每年仍要与大政交易些粮草茶盐, 但如果没这些,他们的日子难过归难过,但也不是过不下去。
所以, 对比起来,东真国算得上是颇为老实的国家了。
胡图不一样。
“胡图国原先跟东真一样, 但他们国内除了国王与贵族, 其余皆是奴隶。”
“虽也是养牛养马放牧, 可他们从上至下,大多性格酷烈极端, 从不考虑以后。”
“每经过一个草场,便要将牛马羊尽皆放入,不啃的草根干净绝不肯走。”
几十年前, 胡图的草场呈荒漠, 险些灭了国, 偏偏东真人因为他们吃的太干净, 一直瞧不起他们……
后来全靠国王带着扈从上帝都跪求先帝恩赐,这才苟延残喘留下一条生路。
那时候的他们声泪涕下, 祈求天朝上国持以援手,并立下国书,永为附属, 年年朝贡。
……
说实在的,大政国什么没有?
想要朝贡, 这等边缘小国其实是没资格的。
但无论如何,因饥饿导致灭族, 让先帝不由想起前朝末代皇帝的悲壮,心中也很是唏嘘怜悯。
因此不光年年派人送粮, 还着意农官前去帮忙重新修复草场,并立下规矩,不许竭泽而渔……
前前后后,持续时间达三年之久。
但等胡图的牛羊马重新茁壮生长,国中众人便又想起了大政的繁华,贪婪之心日盛。
可凭他们,又压根不敢打过来。
便阴谋策划了许多手段, 挑起了东真与大政的战争,不管哪一方打败,他们都有可乘之机。
可谁知东真国人人悍勇,行事却颇讲诚信, 守边的皇甫将军更是勇士胸怀,两边打着打着,你来我往,倒发现了事情不大对劲……
虽说最终因没有查实证据,东真国再是舒朗大气,也不容许他们大政带领大军从东真呼啸而过……
因此,两边这才捏着鼻子忍下那口气,长达十年未曾给胡图开放边境贸易。
也就最近这些年,老一辈的人都慢慢逝去,皇甫将军也同样如此。
如今接掌大军的,是他最大的孙子皇甫征。
虽是记得仇恨,却也记得朝廷耳提面命,不可随意再起征伐,因此,胡图的日子才算好过。
……
时阅川讲起以及曾看过的奏报,说起局势也很是唏嘘。
“如今,他们倒是也多少懂得维护草场,但国人天性是改不了的。”
“便如这花,这小小花朵能随意在咱们大政国土地上长的这样茁壮,显然皮实好养。”
“那, 胡图的人便绝不会喜爱。”
“他们最爱那种娇贵柔弱, 美到惊心动魄的,春风都能吹折的花朵……其中绝不包括如此浓艳的大红色。”
“例如……”
时阅川的眼神在小青头顶的那朵白花上转了一圈:
“比如那种。”
白麓却心想——这个国家人的品性,倒真是有点熟悉呢!
只这么一想,她的表情就很不美妙了,对胡图国没了好奇,反而是厌恶居多。
时阅川这才接着分析道:
“如今他们这等行径,所以我才猜想,要么这红花只是障眼法,胡图人私底下定在进行其他谋算。”
“要么,这花确实是他们需要——只是他们需要这花的什么呢?”
郑医师尤其想不通:
“我反反复复试了药性,发现均无什么了不得的。至于这花将谢未谢的状态是否有什么问题……”
他拈起一朵已经因高热而焉掉的花,抖了抖:
“到底是哪儿还没试出来呢?”
……
时阅川也皱起眉头。
“若说他们国主喜欢这将谢未谢的状态,我倒是可以理解。”
鸿胪寺专门针对各国编撰了书籍,其中胡图国人确实是爱这种——
用他们的话就是——颓靡的美丽。
比方说,花朵将开未开,他们会赞叹。
开得正盛,他们也会赞叹。
但若这花显露出什么残缺,或者即将凋亡的美感时,所有人都会由衷惊叹。
“不仅仅是对花,对待其他事物也是如此。”
众人:……
第205章:身为医者
小青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发表出自己的意见:
“好可怜呀,他们是不是整个国的人脑子都不太好?”
“胡说!”郑医师下意识反驳:
“身为医者,怎么能够轻易断定对方是什么疾病呢?”
“还得详细诊了脉才是。”
又委婉说道:“可能是他们审美不太行吧。”
时阅川却朗声笑道:
“小青说的没错,他们脑子确实有病。”
“极端慕强,又对不如她们的百般鄙视嘲讽。”
随后,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端端肃肃,凛冽如刃,哪怕穿着粗布衣裳,坐在简陋的凳子上,整个人也带出了煌煌然的大气来。
见到这样的时阅川,白麓是真的突然意识到——
天子近臣,州府巡察……果然是個了不起的官职啊!
……
“所以,这有病的脑子如今竟敢花大钱来迎合国主的喜好,追寻什么国花……”
他拈起一枝花来细细的看:
“什么样的独门秘技,能让这花在干掉之后依旧保持美态?”
有这样的技术,又要花费多少钱财?
倘若只是为国主一人观赏,哪怕胡图国环境恶劣,也照样有数种方式成功种植的吧?
毕竟以他们的性格来说,越是珍惜,反而越能引起心灵的震撼。
如今千里迢迢将种子撒成大政国随处可见的野花,与他们的性格尤其相悖啊……
“郑医师,还请劳烦你多费些功夫,务必找出这花的特性。”
当然,他也得去周边打听看看——这胡图人千里迢迢来这里收购花卉,是否还另有一批人在私下行动?
……
郑医师将药材一一分拣,发现他们每经各处都要收集一些,如今着实库存不少。。
虽说其中许多都是名贵的滋补之物,但也有他为了一路前行而备上的其他药材……
疑难杂症稀罕用药不好说,可日常头疼脑热,应对起来倒是没问题的……
只是这大堆药材带去人多的坊市不方便,因此,赶在大中午便找了块布,挥毫写下四个大字——
【免费看诊】
而后带了桌椅板凳,便到宅子门口找了块阴影地坐下。
一时间,连午觉也不睡了。
小青更是精神抖擞!
他原先知道郑医师嫌弃自己笨, 因此都没敢喊师傅。
可如今混的熟了, 郑医师教起来也是毫无保留, 虽然背书仍旧辛苦,可他已经大胆的敢喊师傅了!
如今连看诊也要细心教自己,小青觉得, 自己肯定会有一门手艺的!
到时候就不愁过日子啦!也必定能给姐姐帮上忙的。
郑医师说了,不光他会看着, 也会叫小青多摸摸脉象。
虽说弟子愚钝, 可做个普通医师, 倒应该还行,便从此时开始积累经验吧!
师徒二人坐在那里端正抖擞, 一双眼睛圆睁着看着路上。
然而,6月底的正中午,整条巷子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悠悠的风穿堂而过, 蒸得众人又出了一身热汗。
郑医师跟小青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收了东西, 又重新打道回府。
白麓每天夜里睡得颇好, 如今又没有什么夜生活,天一黑就躺下, 天刚亮就赶路,一天四五个时辰是有的,如今倒是精神抖擞。
见师徒二人铩羽而归, 不由笑了起来:
“酒香也怕巷子深啊!哪怕是免费的,也要做些宣传才行……你们俩先去睡一会儿吧, 醒来之后看我的。”
……
白麓说到做到。
郑医师显然不大信,但哪怕怀着些忧虑, 可连日的奔波疲惫,到如今终于有地方安顿下来, 仍是叫他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
等到醒来,天色都已黄昏了!
一向勤勉的郑医师何曾这样懒惫过?
赶紧洗漱出门,然而才背上药箱,却听院子里头有一群女子的声音,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出来一看,果然是中午帮忙洒扫且送了菜的那群妇人们。
众人一见到这须发花白的老头, 此刻便迎了上来:
“医师,听说你要免费给咱们看病是吗?”
虽都是些普通家的夫人,也不如何花容月貌,可她们笑容爽朗, 动作大方,一时之间凑过来,倒叫郑医师颇为拘束。
“是是是!”
他连忙应下,随后又强调:
“但不免费送药的!不过我会尽量开些便宜的方子,叫你们负担得起。”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若是实在负担不了,那他也能支援一二……
……
然而,这就已经叫大家开心起来了。
“医师阿伯,你真是有慈心……咱们燕州城里的医师很是金贵,且都只会咱们这里的手段。”
“是啊,听说到中原学医,要先做一二十年的学徒才可以,学成了之后也少有人回来呢。”
“如今阿妹说他们有一位中原来的医师能给大家免费看诊,大家都很不敢相信的……”
这就忙不迭上门来确认了。
随后便又有妇人问道:
“医师阿伯,你会看咱们妇人的病吗?”
郑医师一愣,随即狂喜:
“会会会!我尤其擅长妇人病。”
这倒半点不打诳语,崔家每天找他最多的, 不都是些后头宅院的吗?
不管是真病假病, 难以启齿的妇人病又或是其他身体症候,他都颇有一番心得。
只不过,崔家后宅妇人们的脑子跟外头不同,扭捏的很,说话半遮半掩,支支吾吾。
问到关键处,要么闭口不言,要么还得由丫鬟改为转述……着实叫他烦躁。
如今这燕州城的妇人们胆子却大,问出这话半点也不觉羞涩,郑医师反而觉得高兴极了。
他高兴,院子里的妇人们更加高兴。
“太好了!虽说我们寨子里的医师也会这类病症,可以也有做不到的。”
“咱们城中医师偏偏对这个又不大擅长,哪怕去中原学习,也少有学到这一类的……”
“医师阿伯,你捎待一待,我这就去通知姐妹婶娘们。”
一群人便有一大半呼啦啦散开了。
还留有两位,此刻已经殷勤的撸起了窄袖:
“医师阿伯,待会儿要在哪儿看诊?”
“您喜欢喝些什么茶水,我们寨子中有独门的提神茶水,我这就去与你烧一壶吧。”
一时间,院子里又被规整起来。
茫茫然就被抢了活的小青:……
……
第206章:对谁孝顺呢?
院子里的女子越来越多,但也有带着孩童和男人的。
白麓想了想,便又看着时阅川:
“你再来写上一幅字吧。”
“就说——今日暂且先给女子看诊,以后每日上午给男子和孩子看诊,下午全留给女子。”
时阅川毫不犹豫的拿出笔墨,然而略一研磨,却不动手:
“阿麓,你如今也认识许多字了,写起字来骨架也已有了,不如你来写?”
“我想,此处喜欢你的人这样多,应是不会挑剔你的字迹的。”
白麓略一犹豫——以现如今的教育普及水平,在场能有1/5的人认字就是了不得了。
写这个,纯粹是为了让大家口口相传,少费人口舌。
再说了,她脸皮厚,根本不怕人家挑剔的,于是毫不犹豫的站在桌前,提笔写下好大一个字——
咳!
主要是用毛笔,总忍不住多用点劲儿,这就改这就改!
时阅川看着院中众人,眼神中颇有嘉许:
“还是阿麓体贴。”
虽说燕州女子行事大方,不拘小节,但有些隐私的病症,还是不方便叫别的男人听到的。
更何况,男人与孩童的病症,医馆便可解决。。原先没想到也就罢了,如今这诸多女子都有看诊需求,当然还是以她们为主。
这也是阿麓的初衷罢。
白麓便叹了口气:
“这也不算什么体贴。”
大环境如此,在一個以体力劳动作为主要生存手段的古代社会,哪怕是家中看得起医师,若是夫妻俩同时有病,社会便默认男人为重。
如今自己歪打正着提出这么个主意,能多给女子些便利也是好的。
哪怕是一时,也有一时的作用。
想到这里,她又冒出了雄心壮志:
“哼, 你们这些人压根不懂女子和孩童的市场有多大!回头等我把事业搞起来了, 资本家和商人们从她们身上挣到钱了, 自然而然会看重她们的需求的。”
不过,这项任务任重而道远,暂且还是要时阅川多搞些钱来准备药材吧!
……
黄昏的余光仍旧带着热烫的温度, 院中众人额角上渗出层层汗水,然而表情却是期待又紧张。
众人安坐在简陋的凳子上, 眼神看着前方棚子里年迈的医师, 神情很是憧憬。
虽是人多, 可却并不显嘈杂,再加上有几位热心的妇人正不断的烧茶倒水, 安抚那些上门来却又要拖到明天的男人们……
好在燕州城女子也多性情豪迈,有那不甘心,大喊着着急非要进来的男人, 伸手就被两个壮硕的妇人们联手推了个趔趄——
“着急你就去医馆!”
她们妇人们有个专门擅长治病的医师, 容易吗?
还有那抱着孩子的:“大善人, 救救命吧!我孩子已然烧糊涂了!”
“呸, 骗谁呢?你孩子不是常年吃着补药吗?你再看他这精神的样子,哪里糊涂了?想占便宜明早来!”
小青在旁边看着学着, 此刻却又将崇拜的眼神递给白麓:
“还是姐姐想的周到,提前就跟大家打好关系,他们本地人对这里熟悉, 且也能做事——师傅,倘若叫咱们来, 光是叫大伙安生排队都得费一番口舌呢!”
更别提还有胡搅蛮缠装傻装病的。
郑医师:……
他没好气的抖了抖胡须:“叫你来诊脉,诊脉!你看你姐姐有什么用?他能帮你背书啊!”
唉。
发愁。
这徒弟孝顺是肯定孝顺的, 可现如今看,往哪儿孝顺还不一定呢。
……
郑医师义诊忙忙碌碌, 灵甲拉着时阅川盘点他们的物资,白麓如今对物资已经没那么极度的渴求了,想来想去,便踹了包瓜子出去溜达去了。
如今晚风吹过,正适合逛街呢!
燕州城是个很美的城市。
大自然尤其美妙,与它相邻的云州一年也有四季,只是季节变化不甚明显。
而在燕州, 便是少见冬天。
这里长街也不怎么平整,应都是就近取材打磨的参差不齐的石板,天长日久的行人踩踏雨水冲刷,也还算光滑。
城内蜿蜒的河流在石桥下静谧流淌, 两侧缤纷的雏菊铺天盖地的长,绿油油的藤蔓和彩色的花朵从岸边一直坠落,恨不得直接伸进水里。
桥下有人在浆洗衣物,将皂角和衣服一起混杂着用衣槌锤打,再在清冽的河水中清悠悠一荡……
“喵!”
一只瘦骨嶙峋的的白色猫儿坐在白麓脚边,脸上大块的黑色毛发长得极不是地方,丑极了。更别提一只眼睛瞎着,身上还长了几个脓疮,口水滴滴答答,散发着古怪的腥臭味儿。
白麓:……
“我看风景呢,你这颜值真的拉分数……”
她也对着小猫喵喵叫了两声,忍不住想起了阿金——
唉,那胖猫,如今伴在美人身边,还是很有本事的美人,也不知道日子是何等潇洒!
“喵!”小猫儿又叫了两声, 此刻往他身边又挪了两步,白麓伸出手来:
“就带了瓜子,吃吗?”
那肯定是不吃的——然而小猫却不甘心,仍是徘徊着喵喵叫,最终可能是饿得很了,张嘴啃下附近的几株野草来。
……
日头渐黑,郑医师面前的队伍也越来越少,最后只剩稀疏的三五个,白麓回来时,手里拎着几根细细的藤蔓,下头裹着一个四只爪子无力垂落的……猫?
“啊,这猫长得倒磕碜!”
灵甲乍一看就惊讶了:“阿麓姑娘,你这是捡了野猫吗?”
白麓无奈:“是啊,它一直跟着我,我就决定让它来给郑医生试试药——”
灵甲:……
时阅川闷笑出声,再打量这瞎眼流口水长得还丑的猫:“你怕不是要它来试试郑医师的金疮药,眼药,又或者口齿药?”
白麓无辜回视:“是啊,有什么问题吗!郑医师擅长各种病症,但总有一两样是拖后腿的——如今就要靠猫儿全方位的测试了。”
郑医师正往后头翻捡药材,闻言翻了个白眼:
“那你怎么不叫它来试试这大红花呢?”
“猫懂什么呀!再说了,就是吃了,你也没法把脉,它又不会说话,那不是浪费药材吗?”
郑医师冷笑一声:“那我的疮药眼药口齿药,就不浪费了?”
第207章:一只小猫
论起讲道理,白麓不仅擅长物理层面,还擅长精神层面。
只听她理直气壮道:
“那还用猫会说话吗?你说的那些要针对的毛病,它身上现在都有啊,有没有效果看看不就知道了。”
郑医师顿时无语。
再瞅了瞅外头等着的几位妇人,此刻哼了一声:“那先等着吧。”
白麓压根对他的郁闷不抱任何想法,反而又接着欢快道:
“没事没事!”
“刚好还有时间吃点东西呢……时阅川,拿两条鱼出来吧。”
又将藤蔓往上一抬,小猫从胸到腹全被捆扎的结结实实,此刻对上她的眼神,独眼龙发出了无辜的一声叫唤。
……
等到最后一名病人也蹒跚着离开院子,灵甲终于松了口气,此刻赶紧进了厨房:
“如今天热,下午连卖肉的也没有,好在本地人在储藏方面颇有心得,我又跟邻居们买了些别样的食材,今天咱们来尝尝。”
大厨想要随意发挥,在场自然没有人挑剔,倒是郑医师愤愤不平:
“我原想着燕州城女子当家的多,应当不至于受什么委屈——刚才走的那病人,家中男人只略有些银钱,竟动手打她!”
“唉!”
白麓蹙起眉头:
“这什么人?竟这么无能,只会打女人……明日她若再来瞧病,郑医师你指给我看看,我教这位姐姐几个方法!”
郑医师警惕起来:
“你要干什么?你不会想冲进门把那男人打一顿吧?这种事可不好做的啊!我见过诸多女子,别人替她出气,她反倒来怨怪人家。”
“那是他们被洗脑了。。”
白麓哼了一声:“像这种脑子有问题的,她说什么你不听就是了,想揍就揍。”
“不过,我可不是那等暴力的人。”
“咱们只是过路人,打一顿能管多长时间?平白无故要是把他打个残废了,万一去告官不是耽误事儿吗?”
所以……
时阅川看着她。
白麓也无辜回视:
“我就是想教教这位姐姐,怎么趁男人喝醉酒睡觉或者别的什么时候,把他嘴堵上,绳子捆扎好,然后直接断了他的腿……”
“大家不是都很爱重名声吗?我琢磨着对残废丈夫不离不弃, 日日服侍……也是一等一的贤惠的。”
至于男人断了腿高烧几日, 说不出来话, 又或者不便出门,不想见人……
“这不是很正常吗?”
……
“这这这!”
郑医师眼睛都瞪圆了。
“这哪里正常了啊!阿麓姑娘,你可千万不要误人子弟啊!”
他思前想后, 最终叹了口气:
“你教也没用的,人家不一定下得去手。”
白麓诧异的看着他:
“郑医师,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我可是良民!教唆人犯罪可不行。”
“我就是出门讲几個故事, 听故事有什么妨碍对不对?人人都学孔孟, 也没见人人都是圣人啊。”
心有不甘的,自然会有想法。
若是已经被彻底洗脑了, 那……那她也不是什么苦难都救的菩萨啊。
郑医师:……
他头痛的揉了揉额角,再看身侧的小徒弟,果然小青又是一脸崇拜的看了过去:
“姐姐, 不愧是你!”
……
“好啦, 事情解决了就医师让这猫儿试试你的本事吧!”
白麓把刚才的事情扔在脑后, 重新折腾起猫来。
那猫胆子倒大, 捆在藤蔓中,看到众人虽有一些紧张, 可却也没有乱抓乱挠。
当然,也有可能是捆的实在太紧了,四爪悬空挣扎不得。
郑医师愁眉苦脸:“我是治人的, 又不是治猫的,再说了它又听不懂人话……”
想了想, 直接吩咐道:
“小青,扎它两下!”
小徒弟便毫不犹豫的捋起裤腿, 着重挑了两根能看得清楚些的腿毛。
时阅川盯着他的动作,想起当初自己需要这刺的时候, 眼前的小少年可是着意挑选了那细弱到都差点看不见的汗毛……
他微微一笑,在小青拿着刺准备扎的时候,温声对郑医师说道:
“郑医师,我看小青颇为听话懂事,年纪又小,正是灵秀的时候。不若趁这段时间,多与他加些担子吧。”
“不然人年纪大了, 脑袋变愚钝许多,恐怕还不如此时学的灵光。”
小青的手一抖。
郑医师眼见着猫儿喵了两声便昏昏然软了下去,此刻也不由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徒儿。
“你说的对, 年纪大了,记性是不如年少的时候好……”
小青:(*?????)
……
郑医师嘴上说自己是治人而不是治猫的,但实际上,有些医理是相通的。
至于药物嘛,多用些在外涂抹的,也不必熬药进嘴,反而简单许多。
此刻先拿湿棉布将那瞎掉的眼睛反复擦拭,而后掰开看了看:
“没事,只是略有些炎症,退下去就好了。”
再看看身上的脓肿,此刻倒显出医者风范,半点没觉得嫌弃,反而动作利落的将那处的皮毛清理干净,用针刺开疮口,细细挤干净,这才又冲洗抹药膏。
倒是这口水糊了一下巴,里头牙龈都烂了许多, 他也颇有想法, 见猫咪昏睡,任人摆弄,于是也大胆的往里头涂了药膏。
嘿嘿,徒弟的刺真是万能!
“行吧,小青的刺不是能让它昏个几个时辰吗,等醒之前再来上一次药就行。”
一边又看着白麓:“还用试药吗?”
得意之情,尽在眼底。
小青却低头忍不住摸了摸这猫的脚爪:“没有阿金好看……”
话音刚落,一朵硕大的白花便啪叽一声,从他头顶落下。
众人一惊。
再瞧那花儿,不知何时已然萎焉成一个微黄的长条螺旋卷,明显是枯萎了。
郑医师忍不住看了又看,好险将自己弟子的头皮都扒开瞧瞧——
“刚才还那么大一朵,开的正鲜艳呢,这一眨眼就枯萎掉落了?”
他给人看病的时候,听旁边几个妇人窃窃私语,想打听徒弟头上簪的花是什么呢?说是挺好看的,就是颜色太白了,不太吉利……
白麓倒觉得正常。
“他头顶都能开花了,花朵掉落的快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对啊!现在这个世道,不能用常理揣测的。”
第208章:也就几十年吧
郑医师将那朵花捡了起来:
“也对——小青啊,我听说身怀灵术之人,对自己的灵术心里都有数,你对自己这花有什么看法没有?”
小青茫然眨了眨眼:“就……我应该多吃饭,多做好事,尽快长出个大果子来?”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眉眼弯弯,看着白麓:
“自从跟着姐姐,虽然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但肯定是很多好事!不然我要过好几年才能开花的!”
做好事能促进他开花结果?
这傻孩子,有关键事怎么不早说呢?!
时阅川想起他们一路行来,虽没有日行一善,可阿麓出手,都是以城邦人口的未来起步的……
再看看小青,又追问道:
“你说的,如果没有阿麓,自己需要好几年才能结果子——这个好几年,是几年还是十几年,又或者几十年?”
小青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觉得挺容易的,你看现在不就在结了吗?应该脑子里的说法也不准确……”
时阅川拦住他:“你别思考,就直接说脑子里的想法吧。”
小青:“可能就……几十年吧。”
众人:……
不知为何,白麓和时阅川此刻竟都有些愧对郑医师了。
白麓甚至艰难道:
“郑医师啊,小孩子呢,本性上是不太稳当的。我觉得你要是没有完全把握,轻易别叫他单独给人看病吧!”
郑医师哼了一声:“我还是要脸的!”
不学个有把握,他怎么敢啊?
这孩子,有这样的本事,怀璧其罪,还能遇到白麓……嘿!倒还真有运气在的!
……
如今院里没人,大黄也自己解了绳子,在院子里头溜达。
此刻嚼着干干的草料,忍不住再次提醒:
“今天他们聊天我都听到了,只有早上才有肉蛋菜,你们明天可得醒早一点啊!”
“到时候带上我,我替你们扛箩筐,多买两筐菜来。”
又想起张百里空间里那些长得还不如野草的嫩菜苗, 此刻明显有些垂涎:
“若是有那菜苗卖, 也给我买两筐吧。”
白麓却突发奇想:
“大黄啊, 你若是能再走的平稳一些,回头在你那小板车上再加一层,上头铺些土撒些菜种……按如今的天气, 等到菜苗长出来了,你岂不是想吃就吃?”
时阅川不由头痛。
“阿麓, 且不说颠簸的环境能不能适应菜苗生长——就说万一刮风下雨, 你是不是还得再给他搭个棚子啊?”
他只能使出万能的金钱大法:
“大黄, 只要有卖的,我多囤几筐收起来, 每天给你加一把。。”
大黄就觉得刚才那個想法颇好,但此刻他不当家做主,便只能委屈道:
“不行, 我要三把。”
又低头看了看那个小白盆里的唯一一朵将开未开的红花, 凑过去闻了闻。
忍不住又后退两步。
“这个花真好看, 但是是真难吃啊。”
毕竟这个红色是他视野里出现的唯一色泽, 多少还是有些喜欢的。
白麓在这种小事上,还是非常会哄牛的, 此刻便毫不犹豫的道:
“明日上街,我去绣房里给你挑一只大红的荷包!”
“到时候挂脖子上,你还可以接着攒养老钱。”
大黄高兴极了。
时阅川心想:自从过了赤霞州, 大黄兜里就再也没有进过一文钱。这荷包里总共就那么一二十枚铜板,他竟还对养老钱抱有期望……
只能说, 不愧是阿麓哄回来的吧。
……
不过,今天的事儿也办了, 他们留在燕州城的正事儿还没开展呢。
白麓想了想:“我今天出门溜达时,看到了家家户户多少都种的有这红花。只不过可能是路边移栽的, 数量并不太多,最多的那家也就百十棵。”
“据说,东城门前方的野地里,仍然有许多,如今已然有人赶着马车去沿途移栽了。”
时阅川点了点头。
“明日我去胡图人的摊位那里问一问。阿麓,你也去医馆打听打听,看有没有本地的医师知道这红花的用处。”
若说是单纯为观赏, 连大黄都不信呢。
白麓却忍不住想起上辈子,他们的历史中用来对付草原的某些方式,这会儿忍不住问道:
“有没有可能,胡图人是假装自己喜爱国花, 引得各城居民都来种,从而荒废粮食土地。等到时机成熟,万一胡图不来收……”
“就像是我们向草原大肆采购羊毛,等到他们国家全部养羊,将草场再次啃秃,只需要不收购,而后截断粮草支援……”
但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大政国地域风貌各色齐全,国域范围内完全能做到自给自足。
且国人灵魂里都根植着“种田”二字,种花挣钱可以,不种粮食绝对不行。
再说了,这花如此皮实好养,随便撒在房前屋后,无人的野山荒地,在哪儿不是长的?
这点跟资源有限的草原又大不相同。
更何况,国家那么大,怎么可能每个地方都种?胡图人想要收购都找不到门!
哪怕退一万步做最坏的打算,全国都种,但胡图却突然不收——胡图才多么大, 一丁点儿的国家!
真要逼急了, 大军强硬从东真国跨过,直接将他打没了,还怕什么收不收?
所以说,他们能够通过经济控制草原,草原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反制。
刚才的想法,自然也不成立。
……
倒是时阅川若有所思。
“阿麓这想法……只需花费些时日,只要舍得铺垫,用来对付一些狼子野心的地域,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控制一国命脉……挺好的。”
挺好的。
不过,潜龙勿用。
如今与他们接壤的草原国东真并无矛盾,他们若是主动使出这等手段,着实有伤天和。
天生万物,总有一线生机。
倘若万事万物走向绝境,首先不愿的便是这天地。
在两国交好的情况下,用此等方式灭族灭国……焉知百年后,受此苦难的不是他大政百姓呢?
不过……
他又想起如今靖安州那边的庞大牧场,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手段。
留待后日吧。
……
第209章:甩掉了怎么办?
不过白麓所说的这段话,还有一个意思提醒到时阅川了。
【温水煮青蛙。】
这胡图国先是以鲜花收购来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而后又告诉大家,喜欢将谢未谢的状态,引得众人将花移植到自己院中。
那下一步呢?
他们又该说喜欢什么状态?
是种子?还是意图让燕州百姓将今年的花卉留种,明年只取嫩芽或者花苞?
时阅川蹙起眉头,神色严肃起来。
毕竟若这红花长在荒野大路,倘若有异,他们只需派兵沿途火烧,或雇人挖掘,费些时日总能收拾干净的。
但倘若花已经入驻千家万户,又小又好藏,不开花时与一般野草也并无不同,那么百姓偷偷留种也是轻而易举……
“郑医师,”时阅川看着他:
“我明日就去坊市打听打听,但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胡图人想要的可能是种子。”
郑医师瞬间郁闷起来:
“我之前也猜是不是种子有什么不对,可从结种到成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总不是人人都跟小青一样吧。”
小青下意识摸了摸头顶。
那里无声无息,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圆珠子,应该就是他那个大概会长很大的果子吧。。
他瞬间愁苦起来:
“我感觉这个种子应该有一二斤,就这么长在头顶,万一走路的时候甩掉了怎么办?”
……
啊这。
这倒是個好问题。
在场众人还没有头上长果子的经验,此刻盯着他小小的头,一时也束手无策了。
白麓想了想:“花都开在你身上了,应该对光合作用也没那么需求吧?不然等结了果子之后,外面套个牛皮纸袋,然后好好的扎在你的发髻上?”
这个提议一出,大家思路瞬间开阔——
“还可以戴一个斗笠,头顶处将那果子露出来……”
大伙讨论着,就连郑医师也忍不住想要哄他,将头发剃掉一块给自己看看。
然而自己的徒弟哪里都听话,就这点不肯。
说是原先当过癞痢头秃子,如今一定要保护好靓丽的秀发——
唉。
一心钻研的医师好生遗憾。
……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便都行动起来。
灵甲拒绝带着阿黄,说是他们如今要多买些东西, 叫人家直接送上门来就行。大黄长得太过茁壮, 万一坊市人多, 压根儿挤不过来。
实际上就是嫌他啰嗦还爱吃,怕他忍不住吃了人家的菜苗,还要赔钱。
但他却认真嘱咐:
“大黄啊, 不是我不带你,而是另有任务分配给你——你看, 上午来的都是男人孩子, 倘若有人想往咱们房间里偷东西, 是不是防不胜防?”
“刚好,你又聪明又有力气, 在家替我们守着,咱们这才能放心啊!”
大黄瞬间昂起头来,此刻站在棚子里, 目光炯炯。
郑医师则带着徒弟, 一大早又开始准备起来。他们没说要免费送药, 昨日来的众人瞧着衣着, 应该还能应付得起。
今日又有几个妇人们主动来帮忙,师徒二人坐在那里, 只将病人一个个看过来便是。
……
而白麓则跟着时阅川一起去了西坊市,那里许多外地商人做生意,收购一些东西等, 都爱往那边去。
因此不光有胡图人,听说还有东真国的。
此等长见识的机会, 白麓绝不会错过。
“我听说草原的羊吃起来一点也不膻,不知道灵甲能不能买几头来……或者菜市那边没有, 万一西坊市有呢?”
时阅川倒真没有去过草原,此刻略想一想便道:
“喜欢的话, 遇见卖的可以多买几头,回头再杀干净了收起来。”
这么一想,他这个灵术倒还真挺有意思的。
毕竟口腹之欲,世界上没有人能完全拒绝吧。
“羊毛应该也可以。”白麓已经开始联想了。
她想一想自己仅剩的一点手艺:
“倘若羊毛能纺线的话,时阅川,我可以织条围巾给你。”
虽然许多年过去了,自己的技术也仅限于起个头, 很有可能织不好或者根本不能收尾……
但,她只要能起头,这世界上聪明的女孩子那么多,肯定有能自己想出办法的!
这也是致富之道啊!
毕竟来都来了, 不多收集点东西说不过去吧。
时阅川:……
……
他对白麓的实力很有点数,此刻也不敢奢望那围巾是何等事物,只是略惆怅的探讨:
“既是如此,我们当前最需购买的,还是些箩筐,藤箱货架之类的……”
白麓心想:那确实,一个足球场呢,要塞满也不容易。
再一看路边的木器行:
“不是说燕州云州的木材很出名吗?等我们从西坊市回来,就去里头多订几个大货架吧。”
纯实木的呢。
……
不多时,二人便以来了西坊市。
这边照样有兵丁看守,但也仅限于看守,大门进出皆不收钱,只不过倘若生意达成,二人想要有些个保障,就需去旁边的书官处做个登记。
万一对方做生意不诚, 或者买家有异心,便会张榜贴在坊市大门口。
白麓过去瞧上一瞧, 发现之前一次张榜都是在4月之前了。想来灵潮起来,其实这里也颇受了一番影响。
不得不说,西坊市作为外族专业交易地,如今瞧来, 还是颇具规模的。
五大三粗的编着小辫儿的草原东真男人,以及个子短小皮肤黝黑眉目锐利的胡图人,此刻牛羊马匹都能交易,还有商人们专程赶着香料布匹盐茶等物,也特意来与人交换皮毛。
如今,那上好的狼皮油光发亮,就平铺在一辆板车上,让白麓看了又看,忍不住心动起来:
“狼皮铺在床上躺着,是个什么滋味呢?”
时阅川却摇头:
“狼毛颇粗硬,铺在床上并不怎么舒服,富贵人家连做脚垫都不合意的。”
“倒是习武之人爱其彪悍之气,会喜欢找地方铺展或挂着。”
白麓瞬间想起早年看的电视剧里那些山寨大王们铺的虎皮坐垫,心里头就有数了。
倒是时阅川又仔细看了看,而后赞叹的点点头:
“不过这皮毛确实不错,若是在制笔大家中,估计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卖皮子的是个东真人,此刻才送走一位商人,听到他说话,忍不住看了过来。
却见是一位神仙面貌的公子,不由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惊叹——
第210章:吃口瓜吧
东真男人盯着时阅川,发出来由衷赞叹:
“你是中原人吗?中原的山神能养出这样好看的人物来,真了不得!”
时阅川抱拳一笑:
“多谢夸赞,阁下是东真来的吗?”
“是啊!”
对方得意的挺起胸膛,此刻眼神向斜前方的摊位瞟了一眼:“你看我这个子,这是咱们东真的好水土才能养出来的!”
白麓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只见斜前方一个短小精悍的黝黑男人面前也有一辆皮毛车,此刻正瞪过来,眼神中满是不满!
然而对方左右看了看,却又将那不满压了下去,重新坐下来守摊子。
眼前的东真老板嗤笑一声:“老鼠胆子。”
瞧这样子,积怨已久啊!
白麓闻到了瓜的味道,此刻两眼亮晶晶的看回东真老板,只恨不得在脸上写下两个大字:
“吃瓜!”
……
东真老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等中原女子,好像脸上会写字一样,让人瞧上一眼就明白了。
不过想到燕州城和云州城的女子,听说跟中原那边又大不相同,他也哈哈一笑:
“就他,昨日还当着我的面与那商人说他们是东真国进的货——我呸!你瞧那皮毛,破烂成什么样子了?我们东真儿郎十岁就能打猎,谁手艺这么糟烂是要被耻笑的!竟敢败坏我们的名声……当场我就给了他一拳!”
“妹子!我瞧你投缘才说这话——胡图人都是怂货!你瞧刚才那人,他若是真够胆来与我打架,我反而不会瞧不起他!”
“我们草原人从来不会看不起失败的人,但肯定瞧不上打都不敢打的!”
正说着,突然有一位商人走过来, 此刻面带嫌弃的翻捡着胡图的那堆破烂皮毛,虽然一言不发, 但那挑拣的神情简直是刻在脸上了。
白麓又拿眼神瞅那东真老板。
对方却半点不觉得被抢生意了, 反而低声道:
“这位老板我认识, 太中原人了!特别会压价!我说不过他,我不卖。”
“他来看碎皮子, 肯定是想做边角料卖给那些普通人家,我没有,我不要这生意。”
白麓失笑, 又拉着时阅川盯着人家做生意的看。
那老板果然精明,翻看半响,终于出了价:
“20两,这一车我包圆了!”
胡图人登时急了, 赶紧用生硬的政国话拒绝:“不行!不行!二十两,赔!一百两!”
一边说着,还捡起最上头那张皮毛强调:
“毛好的,好的……”
那商人却嗤笑一声:“你管这叫好的?你看你隔壁那摊子, 人家那才是好的!”
说到自己身上, 东真老板立刻胸膛一挺,做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他反正就是大大方方的思想:我的东西好, 不怕人夸, 我就得意!
那头老板还在挑剔:“你看这, 这明显皮毛没硝好,这大热的天, 都有味儿了!”
“你再看这, 哎哟,这是多少人打这一只兔子啊!破烂的……”
“还有这, 这连点光泽也没有,粗硬的很……我要来做什么啊?”
“算了算了,你千里迢迢跨国来也不容易, 25两, 不能再多了!”
……
这老板压价真tnd是个人才!
白麓险些笑出声来。。
就胡图国这车货,从胡图到东真, 再从东真到政国, 还要走过云州来燕州……
哪怕是一车泥巴, 此刻的成本都得要15两了。
如今好歹还是些皮毛, 这商人开价25两……
嗯,由此可见,上次山神庙里遇见的那笔钱老爷子,果然是個厚道人家。
胡图人还在努力:“中原,这个贵!买回去不,不吃亏!80两!”
“二十八两!中原贵那是中原的事儿,咱们现在在燕州!”
“那,那就七十两!”
“三十两!七十两我挣个鬼哦……”
“六、六十!不能再少!”
“算了算了,三十五两,不要拉倒!”
“三……三十八, 三十八吧……”
“成交!”
这讨价还价的……白麓叹为观止。
不过,她也是心有戚戚:“跨两国来做个生意,如今就挣这么点儿……他们自己国家就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卖的吗?”
皮毛市场明显是东真又有优势又有口碑呀。
东真老板却哼了一声:
“他们才不吃亏!”
“这些碎皮子, 根本不是他们打猎来的!是一路从我们东真绕行收集的, 我们收集完不要的。”
“云州那边我们更多人,这样坏的东西没人要,就拉到燕州来——38两, 不算车马,他们的成本不超过二两!”
对人家了如指掌了这是,这得多看不顺眼啊!
白麓听着有意思极了。
东真老板可能是常年来云州,如今说起话来也有点儿“中原”味儿:“再说了,他们胡图很穷的!”
“只有国王贵族才吃得起牛羊肉!”
“三十八两,能出来做生意,肯定不是奴隶,是个小贵族吧,够他舒服的过一整年了!”
白麓和时阅川对视一眼——
穷成这个样子,小贵族还要这样做买卖,那他们高价收购红花,这要说没点谋算,谁也不信啊!
“这位老板……”白麓想打听打听。
对方拍了拍胸口:“投缘!叫我扎木就好!”
“好的, 扎木——我想问一下, 他们这么穷, 还要收购红花做什么?”
“你应该见过红花吧?我听说这里还摆着摊子呢。”
扎木眉头紧皱:“知道,那花是我们山神赐下的,是我们东真的,叫天桑!”
“它的种子晒干后可以炖肉汤,而且可以治腹泻,胸腹痛,咳嗽……还可以治痢疾!是我们的药。”
“后来就被胡图人带走了,他们太蠢了,只看鲜花有什么用?牛羊都不吃,也不能像其他花儿一样一直开……只有晒干的种子才有用。”
白麓想了想:“那……这个种子如果用来炖汤的话,会不会让人想一直喝一直喝?有一段时间不喝就抓心挠肺的想?”
扎木诧异的看着她:“为什么会一直想?你们中原的香料炖汤同样很香啊!”
白麓纳闷:难道自己猜错了?这架空世界的天桑花,其实跟罂粟没什么关系?
那胡图图什么?
第211章:能给我些种子吗?
白麓对这个也不是很懂,记忆里的知识来源,几乎全都是看的那些视频。
按理说罂粟根茎叶都是有成瘾性的,同样也有其他作用。
可郑医师反复查看,也就是个清热解毒的些微药性,甚至都不如一片黄连。
这么一来,搞得她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成瘾性的问题了。
毕竟这是个陌生的古代,天桑跟罂粟,也长得完全不一样。那效果不一样,应该也是正常的。
她叹口气,想着自己已经打扰扎木很多时间了:
“那行,先看看皮毛吧。”
扎木爽快地翻拣起自己的马车:
“你们不像是专门跑商的,若是专为一张两张的好皮子,我这里的虽然也好,但比不上在云州那边卖的。”
“那边的可是顶级货色都有。。”
白麓惊讶:“那你就不担心我们去云州买,不在你家买了呀?”
草原人这都不能说是没心眼儿,而是不开窍了吧。
谁知扎木却是大声笑起来:
“这有什么?你一打听人人都知道——云州那边好的太多,咱们燕州是高中低都有的。”
“不过,最近那边气氛有点紧张,进出城都很麻烦,许多原先的商人们都不过去了,所以我们干脆来燕州算了。”
“你们若是去云州,那边的皮子价格如今还在往上涨呢!”
白麓点点头,对这个看似粗犷的扎木另眼相看了——
虽是表现的爽朗大气没什么心眼, 可人家做生意这么多年,也是有门道的。
于是也笑了笑:“谢谢扎木大哥了, 我们是要往云州去的, 不过, 来都来了,燕州也要买一些嘛!”
扎木拍了拍身侧的马车:
“这里好货有很多, 尽管瞧,随便摸,只要不撕扯拉拽就行。”
他长得彪悍, 個子比时阅川还要高出半个头来,一身壮硕的健子肉,皮肤又黑……哪怕笑起来也有一股凶悍之气。
白麓心想,有这么个架子, 是有没有人敢随意撕扯拉拽找事儿吧?
时阅川也不客气:
“扎木大哥,这狼皮太过粗硬,是否有其他的牛羊皮,又或者兔绒貂毛之类的?”
扎木哈哈笑了起来, 这便去翻捡下头的货物:
“我晓得!你们中原人细皮嫩肉, 都喜欢柔软些的——我这张狼皮就是为了吸引人来瞧瞧,下头柔软的很多!”
他翻着翻着, 又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 天桑的种子我带了, 你们要不要?”
白麓:!!!
……
阳光越来越炽烈,等到快要中午, 几位妇人便已经开始安排其他人明日上午再来了。
他们本地人果然格外有优势, 不仅嗓门豁得出去,大部分来的病人都能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 晓得对方的情况。
不然对方若是哭求什么的,郑医师他们还真难辨。
郑医师擦了擦汗,此刻又重新对来帮忙的妇人们拱拱手:
“辛苦诸位了, 近日来帮忙的, 待我走之前,都给你们留下药来……”
妇人们笑了起来, 倒也没有推辞:“医师阿伯, 你果然是个善心人!我们就说来帮忙不会吃亏嘛……”
她们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 反倒叫郑医师好受许多, 此刻心头一片松快:
“那行,烦劳诸位了!”
小青这才将几位妇人送走,却见门口好大一辆马车,车主人是个极其彪悍的壮年男人,此刻正欲敲门。
“你找谁呀?”他好奇的看了看车上一张一张的皮毛。
在南洲,随便一张皮子都要十两起步的。
却见白麓和时阅川也捧着一碗咸菜赶了回来:
“阿姐太客气了,非要送……咦,小青,你们忙完啦?那赶紧帮帮忙,把门槛卸下, 叫马车进去。”
她得意的拍了拍车上的皮毛:“这都是咱们的啦!”
购物欲得到满足,白麓显然很开心。
她开心,扎木更开心:“好兄弟!好姑娘!你们这么有钱, 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以后来草原, 来我扎扎部,美酒好肉俊俏姑娘还有勇士,就给你们安排!”
时阅川叹了口气, 看了看明显双眸发亮的白麓,只能无奈地拱手:
“多谢了。”
……
中午这顿饭,灵甲大显身手——炖排骨,丝瓜蛋汤,剩下各种凉拌白切,配上冰冰凉的绿豆枸杞汤,饭后一个大西瓜,大家伙都满足极了。
“终于有新鲜的了!”
灵甲眉飞色舞:“公子,我找店家还订了三只羊,等傍晚杀了切好送过来,到时候咱们赶路就不愁啦!”
郑医师叹了口气:“肉是不愁了,可你们买那么多皮毛做什么?”
做什么?
现在夏天,谁要去考虑皮毛做什么啊?想一想就很热了。
白麓理直气壮:“来都来了,不买点东西多难受啊!”
回头要是用不着,就带去帝都卖了吧,反正不亏。
而且,最重要的是——
“郑医师, 看看这是什么!”
她拿出一个荷包大小的布袋,绳子晃悠悠的,郑医师的眼神也晃悠悠的——
“是什么?”他心里有了个猜测。
白麓打开给他看:
“卖皮毛的扎木大哥带来的,本是备着当药用的……他觉得咱们政国的药材太贵啦!又贵又复杂。”
他们做生意,才舍不得花钱在这上头呢!
“后来我们买了一车皮毛,这种子就都给我了。”
“它就是草原上的天桑的种子——就是那个红花,原先是东真国才有的,后来才被胡图带走……”
郑医师大喜,忙不迭将东西接过,此刻打开荷包一看,里头密密麻麻如芝麻一般的小种子,张嘴便是夸赞:
“阿麓姑娘!不愧是你——我道你买那么多皮毛做什么,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哈哈哈!”
看那架势,倒很有小青那个味儿了。
时阅川麻木地想:不,以扎木的性格,哪怕只买一张皮子也会给种子的。
之所以买一车,纯粹是阿麓想买罢了。
但此刻,郑医师已然对白麓有了滤镜:
“正好!让我好好研究一下——这种子这么细小,一朵花岂不是能有几百个种子?”
“他有说这东西有什么用没有?他们草原都是怎么用的?叫天桑是吗?”
第212章:大体老师
郑医师拿了种子便兴致勃勃的想去研究,白麓见他显然是午觉也不打算睡,伸手便拽着老头的衣领把他拉回来:
“你多大年纪了?早上晚上都看诊,中午还不睡……小青没学到的东西之前你可不准先不行啊!”
郑医师也不生气:“我就研究半个时辰!”
白麓却已经伸手将那个小荷包拿走了:
“你先睡吧,小青陪着你师傅——睡够半个时辰叫他,然后再来我这里领种子。”
郑医师无奈败北,被小青推着进房间睡觉了,可他心里存着事儿,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唉,叫我先看看能怎么啊……”
小青却不赞同:“师傅,你看看就更睡不着了——姐姐人真好,真善良!”
郑医师想了想,复又翻过身去:
“确实。就是有点太固执了。”
……
郑医师说归说,但奈何他也确实年纪大了,连番赶路再到燕州来,每日还要费心看诊。
此刻只不过喃喃嘀咕两句,翻个身便已经起了鼾声。小青在旁边看着。心中不由越发感动了——
果然听姐姐的绝对没错。
等他起来,便迫不及待去找白麓,要回了他的天桑种子。
但现在问题就来了——
一荷包的细碎种子,也就跟一把芝麻差不多。。古代研究又不可能拿一粒两粒分析成分。他此刻盯着这些,也不由发起愁来——
这颗粒这样小,倘若配伍研究药性,恐怕三五副下去,就要见底儿了。
“到时若能若是未能探查出来,那可怎么办呢?”
可对于白麓来说, 这完全不是事儿啊:
“郑医师,咱们还是要去云州的。云州跟东真接近, 既然是东真的花, 那大不了花些钱请人来弄些种子嘛, 多大点事。”
郑医师心脏狂跳。
这是什么意思?大不了花些钱?他昨日说的不对!时公子不是不识柴米贵,分明是一等一的好公子!
这些年来, 他自己单纯靠崔家给的供奉,日常稍微研究一下药物,已然是日子过得穷扣扣的了, 如今嘛……
他偷偷将眼神看向正在外的时阅川,心想:等到了帝都,自己也不想开什么药房医馆了,干脆就给这位公子做供奉医师算了。
毕竟这年头, 有钱且还舍得搞研发的金主,实在不多呀!
他这個念头暂时谁也没提,不然倘叫白麓知道了,恐怕也要倒抽一口冷气——
医药研发, 什么时候都是个无底洞啊!
……
但此刻, 在她这个外行研发主任的安排下,种子的第1步研究, 就是分出来一把灵甲:
“晚上炖汤用。”
郑医师撵着胡须, 既不舍, 又有些跃跃欲试。
他一副专业人士的模样:
“我倒不是想尝尝这个熬汤有多香,主要是吧, 你们也懂的, 药材化在汤里,我也好能品品药性是不是?”
万一有东真人没发现的药性呢?
灵甲看了看他, 没说话。
郑医师被那一眼看的老脸有点挂不住,此刻赶忙转移话题道:
“对了,你们去西坊市, 难道没有去胡图的摊位问一问吗?有打听到什么吗?”
白麓叹了口气:“那必然是没有的。”
能在西坊市守着摊子的, 难不成还是贵人?那里就是两个胡图的奴隶,一问三不知, 只晓得战战兢兢磕磕绊绊的回复政国话。
“我到见到有人将花送过去, 将谢未谢的, 花瓣都掉了一朵, 他们也不嫌弃。中间一颗青豆大的小果子,真想揪一颗回来也让你瞧瞧。”
那俩奴隶给钱的时候手都在颤,显然也很是不懂为何要收。
郑医师摆摆手:
“不急,过段时间不是要去云州吗?等到离燕州城远了,路上肯定还有这花,到时候各种大小的果实都可以收集起来。”
他仔细一算:
“咱们如今已在燕州城呆了两天了,半个月的时间,该是能等到那种子完全成熟了吧。”
……
正说着,那只早上换药后醒来的丑猫又从屋子里窜了出来,此刻围在众人的脚边喵喵叫。
郑医师低头在它的丑脸上端详一番, 做出评价:“倒是没那么丑了。”
毕竟,那只眼睛如今也能睁开一半了。
口水也没淌。
他又高兴起来:“我做这种退热消炎的药,果然还是有一手的!”
“那你的短板呢?”白麓好奇:总不能她随手一捡, 捡了个医师就样样齐全吧。
郑医师瞪起眼睛。
但却也实话实说:“金镞针砭之术, 我不行的。”
白麓绷紧脸,扭头看着时阅川。
时阅川解释道:“就是针灸、通窍穴以及刀剑外伤等,郑医师不擅长。”
白麓的遗憾肉眼可见:
“我本来还琢磨着你要是懂这行, 没事练练缝合皮肉伤口,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郑医师胡子一抖:“不成的,不成的,我见那血肉模糊的就有点晕……”
白麓:……
你真是个大夫吗?
时阅川却讶异:
“皮肉伤口缝合?”
他第一时间想起了自己那些护卫们。常年奔波,身上个个都有伤的。
如今的治伤手段,最多也只是撒些药粉,棉布一扎,再灌两碗药……便是熬运气了。
只要伤不太重,就不容易发热——只要不发热,就能活!
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白麓可不敢瞎胡扯了,只能一五一十道:
“那我肯定是不懂的。我只是见过,那种大的伤口一时半会儿长不好,又有时刻崩裂的危险,利用缝合能更快的痊愈,减少感染——哦, 就是发热炎症。”
“至于断手断脚的缝合,也有,可那个似乎很难,还需要搭配别的什么,反正我是不会的。”
说来简单,可一项新的医术,研究好了,总能救人性命的。
时阅川想了想:
“云州边民彪悍,军中也定有擅长金镞之术的医师。等到了云周,既然我们想要得到神药,必然绕不开皇甫将军那一关。有机会,你可以去跟医师交流交流。”
白麓想起所有的外科医生都逃避不了的那一关,此刻颇有些期待的眨眨眼:
“那……边关那块儿尸体好弄吗?这不得找个大体老师啊!”
时阅川没听懂,但下意识的,他眉心狂跳。
第213章:砍一砍又不一定会死
而在西坊市,等到傍晚的生意结束,趁着夜幕,两个摊主又麻利的收拾了桌板,重新回到偏僻的小院。
两人对坐在破旧的板凳上,此刻神情都有些惴惴。
“怎么办?我们最近完全没有收购到花。”
这是用胡图话说的,他们的政国话说的还不太好,磕磕绊绊的。
两人很是珍惜如今的工作。
虽然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要花钱收花——明明更近的东真草原上也能找到的,只不过不成规模罢了。
主人给了好多好多铜板,让他们每天什么也不做,只来收花——虽然说是将谢未谢的状态,可其实什么都要。
“务必要把这种花可以赚钱的消息宣扬出去!”
这是主人的原话。
但两个奴隶大字不识,只是因为会几句政国话才被挑选出来,如今根本参透不了其中的意思,只愁苦地看着墙角箩筐里那堆早已被晒的一塌糊涂的花……
这些花……主人上次过来只看了一眼就走的,明明不喜欢,为何还要花钱收呢?
两个奴隶手脚并用,将手中的巨额财产打着绳子数了又数——主人说足足2000个铜板,在胡图够买四個他们这样的奴隶了!
如今经历了几轮收花,还剩1642个。。
“应该没有丢铜板……”
他们战战兢兢的确认了。
如今不用做苦奴,是天神保佑。可倘若他们再这样收不到东西,主人会不会将他们发配去干更辛苦的活?
至于说带着钱逃跑,那是万万不敢的。
奴隶们都知道,大政国刑法严苛,一旦逮到外邦奴隶, 格杀勿论!
瞧他们旁边东真那个店家,长得如此高大彪悍, 也不是奴隶身……可来到政国, 每天还要放大嗓门与人吵架呢!
应该是在吵架吧?
之前那东真人还凶他们呢, 可惜说的话他们不太懂,也没敢反抗。
毕竟, 只是骂一骂又没打……
那东真人斜前方的胡图贵族都不敢反抗,更别提他们了。
他们可是最底层啊,如今的日子虽然照样吃不饱, 可没有人打,没有人骂,也不用做苦奴随时丧命……已经是天神恩赐一样了!
“我们……我们要偷偷多学些政国话!”
奴隶甲大胆提议:“偷偷的。”
“这样主人下次来这里,我们还有机会!”
“在这里, 挨打少。”
“但是贵族老爷们都说,政国人非常凶!虽然爱笑,但是每天都想找机会砍了我们……如果我们学的多,他们会不会也来打我们?”
两人面面相觑。
但最终, 还是胆大的奴隶甲作出选择:
“在这里学政国话, 顶多被政国人砍一砍,也不是每天都砍, 还有窝头吃!不一定就会死。”
“但如果我们回去胡图, 还去挖盐, 肯定会身上又痛又干,又渴又饿, 然后被打死……”
最起码, 他们隐秘一点,应该也不会被砍坏。
两人就着凉水共分了一团主人留下的干硬窝头, 此刻诚心诚意的祈求天神不要被砍。这才又搂着巨款,战战兢兢的睡下了。
……
两个奴隶战战兢兢的心路是无人可知,但此刻仍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了他们头上。
“我下午要再去一趟西坊市。”
白麓看了看时阅川:“不带你了, 我今天发现了两个奴隶好像很怕我们, 尤其你是个男的——他们虽然不见得懂收购天桑的意义,但是应该能更清楚的了解到胡图的生活情况和环境吧。”
“我去打听打听。”
时阅川皱眉:
“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阿麓此行确实深谋远虑, 只是我瞧他们并不会太多咱们的话, 怎么沟通呢?”
“这有什么?”
“连说带比划, 今天学一个词,明天学一个词,再去坊市找些其他政国话说的好的贵族学一学,总能了解到的。”
时阅川点点头:“那阿麓学语言的能力如何呢?鸿胪寺有位大人,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如今已借着鸿胪寺的历年国书,学会了十一个番邦小国的语言。”
白麓瞬间尴尬了。
她的记忆力如何?应该不错,但绝对不是应用在学习上。
那要是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也不至于如今元素周期表只会第一句啊。
背个诗都七零八落的——垂死病中惊坐起, 借问酒家何处来?
最终,她还是说道:
“那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吧,你去找政国话说的好的贵族学习语言, 我去找那两个奴隶先拉近拉近关系, 让他们不要那么紧张。”
时阅川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
小院中,下午来看诊的人依旧非常多, 郑医师怀疑,整个燕州城的女子们怕是都得到了义诊的消息。
他摸着眼前女子的脉象,此刻瞧了瞧她干枯蜡黄的脸,还有身上破旧的衣裳,无声叹了口气。
面上却是一派温柔:
“你这个身体啊,已经被消耗空了——想要活命,以后就不能干活,每顿要吃饱。”
跟什么样的家庭,说什么样的话——瞧这个家境,吃补药的话也不用说了,说出来反而会叫人觉得“既然如此费钱,不如不治好了”。
不要小瞧天底下的穷苦人家, 穷得狠了,各种上层难窥的复杂想法, 反而会更残酷的催折人命。
郑医师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崔家的。
在那之前, 他已经有足够的经验, 累积起医术了。
而经验,便是与穷苦人家百姓的接触。
“一点活都不能干吗?”面前的女子仍有希冀。
郑医师顿了一下:“你生太多孩子了——身子早已被孩子消耗的干干净净, 倘若不能每天都吃饱,不干活修养身体,活不过两年的。”
面前女人麻木的脸上,终于浮现了愁苦。
“我不是有意要生那么多的,可孩子总是来……”
郑医师也明白——倘若男人不能克制,有些极易有孕的女子便会如此。
但……如今讲究多子多福,恐怕夫妻两人一开始都觉得这是好事。
直到后来遏制不住,胎儿轻而易举便能着床……但身体已经破败到不支持打胎了。
倘若此时好好养着,倒也不是不能缓过来。但……孩子多了,在未能顶门立户攒下钱财之前,日子只会越来越窘迫。
他沉吟片刻:“小青,把我房中那个绿色布条的瓶子拿来。”
第214章:这剧毒的药吃是不吃?
药瓶子被郑医生拿在手里。
院子里一众妇人们都伸长脖子看着。
眼前的妇人更是哆嗦的问道:“医师,这是救命的药吗?”
“不。”
郑医师摇了摇头,取出一粒丸子来:
“此药是我精心配伍多年,价格不贵——但,毒性很大。”
“倘若你服下去,这毒素对其他脏器影响可忽略不计,只有胞宫内部会破坏——从此之后,你再无天癸,自然也就不能生孩子了。”
众人眼中的灼热瞬间退去。
毒药?
且还服药以后不能生孩子?果然是剧毒!
但郑医师却觉得,药如刀兵,取决于如何用。
比如此刻,对眼前的女子来说,这也是一条生路。
“胞宫有损,无法再从体内汲取营养,反而会使得你的身体有喘息之机。”
“只是叫你最后的时日里,不必仍旧怀孕透支。”
“现在,便由你来决定,这药吃还是不吃。。”
郑医师把话讲的透透彻彻——不吃,最多两年就会死去。
吃了,也顶天了再撑五六年。
然而眼前的女子听完却不知为何,陡然松了一口气。
她眼中陡然焕发出光彩:“我吃!”
……
“等会儿!”
白麓拦住了她想要拿药的手,此刻赶紧喊来时阅川:
“快,我说你斟酌着写,咱们得提前签个免责合同!”
“先把——你叫什么名字?”她看着那女子。
对方一愣:“罗心娘。”
“先把罗心娘的名字写上,再把身体状况写上,医嘱也写上。”
“然后再把这药的情况写上,读出来,让罗心娘签——按个手印吧!”
时阅川已然明白了白麓的用意。
虽说他们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且并不担忧别人上门来找事,可阿麓行事如此缜密, 倒确实有些用处。
泼皮无赖若是不认, 告官他们也占上风, 大义上是站得住跟脚的。
他跟呆愣着的郑医师对视一眼,心中都默默记下了这个方法。
白麓却在此时对众人一拱手:
“各位阿姐阿妹,这张文书待会儿读出来后, 会在大家的见证下,请罗心娘按下手印。”
“虽是麻烦些, 可我们这也是无可奈何——毕竟是毒药, 倘若吃下去后罗阿姐反悔, 或者六七年后他家人借此坏我们名声,哪怕我们不在燕州, 可仍旧难受是不是?”
“有了这张文书,也算是个证明。”
白麓本以为大家多少会有些觉得他们小题大做,却没想到众人对视一眼, 反而热情又高涨起来。
“没事!我们作证!”
人群中还有窃窃私语:
“我原想着这位医师只是过路, 万一医术不如何, 咱们若是误诊了也没有办法——如今瞧来, 他们竟还考虑到往后几年的口碑名声,想来定是有真本事的!”
“是的是的, 我也听说中原人讲什么爱惜羽毛——爱重自己名声的,多少有些真本事的!”
“我回去告诉我堂嫂这个消息,他昨日在这里开的药方与城中不一样, 正犹豫要不要吃呢——这必须要吃啊!”
郑医师:……
白麓忍笑——小老百姓也是有大智慧的。
此刻,罗心娘眼含热泪:“我绝不会反悔——我之前看过大夫, 都说我活不过两年的!倘若能有此药,叫我坚持坚持, 我给各位恩人们磕头!”
她含泪看着众人:“大伙儿都知道我的情况——我家并不是附近女子当家的寨子,女儿就不重视。”
“我家中小女儿今年才6岁, 大女儿最大才15,还没嫁人——倘若过两年我没了,再有继母进家门,女儿们哪有好日子过?”
至于说没有继母入门……那怎么可能呢?家中男人可不是擅长照顾婆母的,且他们还想执着要個男丁呢。
不过早两年晚两年罢了。
“如今能撑到大的几个出嫁,小的也将将长成,有姐姐们拉扯着,便是死也无憾了!”
她看着郑医师手中那颗药:
“这药,于我而言是救命良药!”
“再有这张文书,以后也不至于叫我的孩子们被人蒙骗,误会了恩人……我现在就按手印!”
罗心娘字字铿锵,此刻憔悴的面庞上泛着希冀的光彩:
“医师,这药多少钱?我这就回家去凑!”
只要能承受得起,她倒不担心家中不给钱——这年头,再娶媳妇儿也是要花大钱的,前女儿们还没长大,婆母身子又不好。
家里还得指望着自己呢!
郑医师本想张口说“不要钱”,但此刻接到白麓的眼神和比划的手势,话到嘴边又是一变:
“那就——二两银子吧!”
二两银子,这个数字极为精妙。
在贫穷的燕州,这不是一笔小钱。
但若说拿不出来,那也不至于。
因此罗心娘很快松了一口气,此刻在文书上按一下手印,便头也不回的回家凑钱了。
白麓凑过来,看着这一篇赏心悦目的文字:
“我想这是咱们的第一篇免责声明和知情书,千百年后,搞不好还要送进博物馆,需得有个好看的笔迹留作纪念意义的……时阅川, 我对你多好!”
虽不知博物馆是何意, 但既然说是千百年后,想必也如他们习字时临摹的碑文真迹是一个道理。
时阅川便认真的一拱手:“那便多谢阿麓成全了。”
……
经此一事后,病人们的热情高涨,对郑医师一副无比信任的模样,便连帮忙收拾茶水的阿姐们都热情又殷勤。
这可真是……
郑医师哭笑不得。
而就在这时,罗心娘又推开大门进来了。她满身是汗,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对方怀中抱着一盆红嘟嘟的花。
罗心娘走到近前,指着郑医师对女儿道:
“菊儿,你要记住这位老神仙,还有老神仙的家人们,他们是咱们全家,你娘,包括你们姐妹的恩人!”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麻利的跟女儿一起跪地,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身侧的小姑娘双眼通红,怀中却稳稳搂着那盆花,侧着身子磕头,磕得格外用力。
第215章:这是红花的果子
罗心娘再将散碎的铜板并碎银子捧上:
“恩人,我晓得二两银子决不能买到这样的神药,只是家贫……多谢恩人!”
说完,不等众人来扶,又牵着女儿站了起来。
白麓便笑了笑,伸手收起了银子和铜板:“来吧,这个药吃起来有些痛苦,你进屋来坐着吧。”
院子是赁来的,屋子里当然什么摆设也没有,凳子又都拿去外头了,根本没有坐的地方。
这种奇奇怪怪的药,郑医师的箱子里还有不少,白麓将那颗药拿出来:
“直接吞了就是——你女儿是叫菊儿是吗?去外头端碗凉茶来吧。”
罗心娘却直接把药吞下去了:“不必,恩人,是如何痛苦?我已做好准备了。”
白麓笑了起来:“这药的药性挥发没那么快——又是补又是毒的,等到消化后,差不多要七八日才会完全挥散在你的体内。”
属于古代版超强时间的缓释药物了。
“至于如何痛苦……那自然是肚子痛了,不过我想,应该能忍下来的。”
罗心娘笑了起来:“生孩子都忍了,能活命,还有什么忍不了的。”
这期间,那抱着红花的女儿便一直眼也不眨的盯着罗心娘,眼眶通红,却硬是忍着没落下泪来。
白麓却伸出手去,将之前抓着的散碎铜板和银子放了回去:
“不要你的钱,你不是有好几个孩子要养吗?吃点好的,给孩子们偷偷准备点钱财之类的……留着给你做私房吧。”
罗心娘这才晓得,为何还要叫他们进屋来吃药。此刻泪珠滚滚落下,她强笑道:
“恩人,这钱本就不够买药……”
白麓倒是毫不遮掩这药很贵的真相,反而说道:“反正这钱也不够买药,二两银子还不够其中一味药材,要了也无用——你拿回去吧。。”
罗心娘擦了擦眼泪:“我知道恩人的好心……”
“菊儿,把花送给恩人。”
菊儿把怀中的粗陶花盆往前一送:
“恩人,这是胡图人收的红花,这朵正是快要凋谢了——虽然一朵不好卖钱, 但是我娘说, 可以留下种子。”
“胡图人说, 一个果实里几百个种子,全部种下,那也是一百多文钱!如果多留几个果子, 那就更多了。”
“他们说明年不管多少,还是这個价格收!在官府立了契书的。”
“我知道恩人们可能还要回中原, 但是这花就算胡图不去中原收, 红红火火也很漂亮……我家也没别的, 特意挑的最成熟的一朵来!”
白麓看着那朵已经有枯萎之态的红花,还有中间的绿色果实, 此刻已然明确了——
胡图,果然是想要这花在政国泛滥,民间留种, 大肆种植!
……
也不知是不是罗心娘的缘故, 导致今天下午来的女子格外的多。
哪怕小青哑着嗓子喊:“今日已来不及看诊了……”
她们仍要聚集在这里, 仿佛多呆一会儿, 便能更有信任感似的。
这一回,连两个准备茶水的妇人们也没有阻拦, 反而骄傲的告诉郑医师:
“您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如今夏日,大伙儿有活都是上午做, 下午在这里又能喝茶还能聊天,还能看看您, 多好呀。”
合着这成了个茶馆了!
罗心娘送的那盆花就被放在院中,跟小白盆并排。
这么一对比, 小白盆里的花颜色正艳,而那边的颜色却已经暗沉了, 中心处花生米大小的绿色果实格外饱满,显然照顾的不错。
也或者,这种花本来就皮实好养,压根不用照顾。
小丑猫今天终于不用再麻醉上药,它的恢复力极其惊人,这会儿已经扑腾着小小的身子,吃饱喝足,开始在院中玩儿了。
不过到底是流浪惯了,虽是胆子很大,但妇人们聚集的地方。它犹豫片刻,还是没去,只在棚子另一侧玩耍。
那大红花随风摇曳,细细的枝条,大大的花朵,很快就吸引了它的视线。
而后,小猫微微向下俯身,屁股高高撅起,后腿一蹬——便迅速的将那硕大的花朵压在了地上!
把花拢在怀里蹬了两下腿,它爪子很快又松开。
当那花枝摇摇摆摆重新回正时,它又瞅准时机,重新压上了茎杆。
白麓在旁看着,突然发现,这小猫还挺会玩的!
等到夜幕将垂,院中终于没了人,小青正殷勤地给郑医师揉腰捶肩。
白麓却将那盆花抱了过来:
“郑医师,这果子虽然看起来还未成熟, 但应该能查出些药性了吧。”
这果子成熟的不算慢,如今已然有从嫩青色转为老青色的趋势。
郑医师腰酸背痛, 此刻头也没抬——
“怎么了?现在就要研究这个吗?不再等等成熟吗?咱们的花籽还没研究完呢。”
白麓指一指无辜在脚边绕的小猫:
“它今天跟这朵花玩来玩去, 但奇怪的是, 从来不碰中间的果子。”
郑医师抬头一看——
果然!
花瓣都已经七零八落了,枝条也已经折了,这连叶子都蹂躏的可可怜怜。
只有中间的果子依旧圆润。
动物的本能不能忽视。
郑医师伸出手来,毫不犹豫的揪下了那棵未长成的果子。
随后从药箱中拿出刀来,轻轻在顶端破了个小孔,一股浓稠的白色浆液自动溢了出来。
他凑近闻了闻,而后沾了一点抹在手背上,静静等待。
无事发生,甚至连别的感觉也没有——证明这毒并无腐蚀性,且毒性反馈没那么快。
于是他放心的低头张嘴——
白麓心头一跳,上辈子看过的纪录片倏忽间闪现在眼前。
“郑医师!”
她拦住对方:“你不要什么都进嘴!”
郑医师却摆摆手:“既是要快些查出来,当然是我的感受最准确——放心,我刚在手背试了试,就算有毒,毒性也不大。”
“我只尝一点,不必担忧。”
然而白麓却伸手把果子拿了起来:“小青,去逮两只老鼠过来!”
小青眨眨眼,看了看小猫,最终无辜的抿起了嘴:
“姐姐,我没抓过老鼠……”
手中小巧一个藤箱,里头三只老鼠正乱窜呢。
第216章:科学献身
老鼠家族又一次为科学献身了。
三只大老鼠,胖嘟嘟的,毛色油亮,看起来家庭条件相当不错。可惜富贵鼠家一朝技不如人,如今就……
白麓沧桑的叹了口气:“乖啊,我也不想搞肉体实验的……”
说着把笼子拎起来:“郑医师,挑你喜欢的,灌药吧!”
郑医师:……
就那么一小颗果子,出的浆液也就那么浅浅一勺底,得,也甭讲什么君臣佐使了,直接按不同剂量喂吧。
喂完了,大家伙便头挨着头,大热天的,硬是凑在一起,跟三只老鼠大眼瞪小眼。
时阅川倒挺会抓的,三只老鼠身量仿佛,喂的药就也是由多到少。
此刻,在众人注视之下,原本正满笼子乱窜的三只老鼠在吞食完白色浆液后,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醺醺然起来。
仿佛是醉了酒的状态。
却又比醉酒更陶陶然。
剂量最少的那个,此刻在笼子里欢快的窜来窜去,上上下下,说是癫狂又不至于癫狂,倒像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精神抖擞一样。
“嗯……”
郑医师看了看白麓,发出来含蓄的评价:“莫非是有些许壮阳的能力?”
这种药物一般也会让人精神抖擞。
剂量中间的那个,则双眼迷醉,小小的后腿凌空蹬着,此刻在笼子中翻了两个跟头,也跟着到处乱窜起来。
看那个欢快劲儿,一点儿也不像被人抓起来无助的样子。
“这个药效……有点猛烈啊。。”
郑医师皱起眉头——一個花生米大小的未成熟的果子,取出来的一点点浆液罢了,就有这么大威力?
第3只,剂量最多。
只见它突然昂着脖子一顿吱吱乱叫, 然后四腿一瘫, 便软趴趴的趴在了地面,
郑医师吓了一跳,赶紧拿了树枝去戳一戳。
“咦,没死啊。”
可这幅任人摆弄的样子, 还有这小小鼠脸上都能透出的陶醉神情……
“这药莫非可以媲美曼陀罗?”
郑医师看了又看——可曼陀罗只是不痛,昏睡, 也不至叫人精神癫狂啊。
白麓先入为主, 本就对天桑花有所猜测, 再一看老鼠的反应,更是明确无疑。
她面色复杂的站直身子, 只对郑医师嘱咐道:
“你先盯着吧,看看过一段时间他们会不会显得狂躁不安。”
她还得再去附近瞅瞅,或者再去胡图的摊位问一问, 看看能不能反向收购两颗果实之类的。
倘若经过验证, 真的具有成瘾性, 这天桑就是异界罂粟无疑了。
这狗日的小胡图。
她咬牙切齿。
来到政国, 别看她跟时阅川说了很多,可路边的烟草, 她见了都没敢吭声。知道有事不能说,憋着有多痛苦吗?
怕的就是贻害众人!
如今国库又不是撑不下去,做这个生意干什么?
尤其是政国的古代历史, 还没有五石散这等令人癫狂的东西,因此这种毒便如潘多拉的魔盒, 一丝缝都不能打开的。
好家伙,她忍着呢, 如今胡图那边就狼子野心,想要大面积种植罂粟——他们是不是连熬大烟膏的方法都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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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这东西在国内消耗几年, 边境有难,哪个儿郎还提得动长枪戈矛?
无非任人宰割罢了。
此时此刻,她是真对这胡图有了万分厌恶。她的杀意如此明显,便连对此不敏感的小青都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来。
时阅川更是走过来:“怎么了?你知道天桑的作用?”
白麓看了一眼正好奇看过来的郑医师:
“我曾听过一种毒物,可以止痛,也可以止血,甚至药用能力不错。但一旦吸食超过几次,或者剂量稍大一些,此生此世都离不开他了。”
“倘若一顿没接触,吸食者便如百爪挠心。若是天长日久,为了获取这东西,叫他杀自己爹娘儿女,他也愿意的。”
“而且时间久了,人便会形销骨立,腐朽溃烂,最终短命而亡。”
“而且,倘若母体吸食,生下的孩子也有瘾症。”
郑医师悚然而惊!
他是医者,最能明白此等毒物的危害。
倘若世间剧毒,沾之必烂,那人人都有警惕心。
可一旦吸食带有极乐之感,总有人想要尝试。更别提要年深日久,才能显出危害,到时却已摆脱不得——
天底下,谁还没有个好奇心呢?
哪处没有愿意尝新鲜的纨绔和混混呢?再加上有心人若是害人,这东西银针都验不出来的!
简直杀人于无形。
时阅川却立刻意识到了另一面——倘若胡图以国礼进贡给帝都。在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 上位者的爱好……简直能覆灭整个国都!
此刻咬牙道:
“胡图!”
……
而等到第二日的傍晚,三只老鼠在笼中明显焦躁不安起来。
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明明昨日情绪已平静下来,可此刻竟仿佛狂躁发作,在笼中四处乱窜,甚至拼命的往前冲撞挤压。
只有剂量最少的那只,此刻虽然也有些团团转,倒却没那么癫狂。
郑医师看着,此刻隔离了那只剂量少的,而是伸手从白麓手中拿出刚在邻居家中收购的一颗将熟未熟的果子,一样将浆液喂食进去。
这一次,不用强行灌进,两只老鼠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过来。
果然。
喂食之后,两只老鼠便迅速平静下来,然后又呈现出昨天的飘然状态。
郑医师沉默的看着三只老鼠。
最后却只是黯然叹气:“再喂一段时间叫我看看状况吧。”
看看这毒的成瘾性有多大,又有多么难以戒断。
……
那只小猫此刻也挤到桌前来,这会儿好奇的盯着笼子里的老鼠,哪怕自己身子小小,却依旧不惧那肥硕的黑老鼠。
身子压低,屁股扭扭,发出咆哮,看起来超凶的!
郑医师却想起一件事来。
“今日上午看诊时有位病人,他说自己是拉朵寨中的庙祝,庙中信奉猫神。”
“因此,他上一只猫儿寿终之后,想聘了咱这只小猫回去伴他在庙中看守。”
“也叫咱们不必担心猫儿吃不着——神庙里时常有人供奉的,门前的湖里网两条鱼也是简单。”
第217章:冠冕堂皇的理由
白麓盯着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的小丑猫:“他真的看清这猫的模样了吗?”
郑医师笑呵呵的,显然十分乐见其成:
“看清了。对方也是心善,说世人都爱漂亮的,这丑猫便如人中长得不好看的,也没做错什么,怎么平白要遭此嫌弃呢?”
“他也普通,养着就挺好的。”
拉朵寨,白麓倒是有印象——
“有几位阿姐请我去参拜猫神呢,说他们族中供奉的就是这个。因为猫儿在林地中辗转,十分灵巧,且还能与蛇类战斗。燕州草丛藏蛇居多,因此很受他们欢迎。”
想来是真心来聘的。
“行啊。”
她点点小丑猫的鼻子。
“咱们连番赶路,猫在笼子里太可怜了,带着吧,又怕他四处乱窜——如今能安个家,也是好的。”
“当然了,聘礼要比照阿金,4条鱼才可以。”
白麓想起什么来,明显精神一振——“门口有个湖?莫非每个月的月会就是在那湖上!”
阿姐们都说了,竹筏,小舟,乌篷船,或者上岸都可以……
时阅川眉头一皱,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再耽搁下去,隔上10天8天的就又恰逢一次月会了。
他当机立断:“如今这药的作用既然已经有了大概,咱们就不必在这里多做徘徊了,待我们再收集一些信息,咱们就先往云州去,最起码,跟守边将士们说一声。”
眼见阿麓眼中满是遗憾,时阅川假作不见,只一本正经道:
“而且,早日在云州办完事,咱们还能早日回到帝都——到时候,有些事情, 还是面呈陛下说得更清楚。。”
……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场没有人能拒绝。
白麓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郑医师不是说他要好好研究一下吗?那不得留下来, 做个10天半月的记录?”
郑医师却摇头:“倘若真有这样的危害,10天半月自然不够,我要带着这老鼠, 一直研究下去。”
“所以,我们再收集一些, 尽快上路就行。”
当然了, 离开之前, 他要怎么做又能为众人科普这东西的危害,又能不打草惊蛇呢?
毕竟, 胡图小国显然所谋甚大,不给点空间让他发挥,焉知他们还会又出什么穷凶极恶的点子。
时阅川也面色严肃:“郑医师, 待回到帝都, 我会努力向陛下申请, 找几個犯人给你试药。”
“不不不——”
郑医师疯狂摇头:“那……哪能用人做研究呢?”
时阅川却并不在意:“遇赦不赦的那些穷凶极恶之徒, 倘若只轻易砍头,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白麓可不是和平年代过来的, 此刻第一个举手:“用人贩子行吗?”
郑医师心头一抖,想起人贩子的恶行,此刻也一咬牙:
“好!”
……
白麓瞅准一大早, 又去西坊市了。
胡图人的摊位上,还是那两个人, 说着磕磕绊绊的政国话,筐子里几十朵花散乱成一堆, 根本无人整理。
白麓心中就确定了——胡图早就知道这花有用的是果实,所以今年先给个诱惑, 让家里户户主动种植。
甚至,在时阅川的分析下,她都能想出完整的利益链——
等到明年燕州云州家家户户种植,他们便来大肆收购,而后,一方面精品提炼出进贡给陛下,可以说是胡图的神药。
谷戭
毕竟,确实没毒,也确实能振奋精神,顺带着还有些许镇痛等作用。
只要有一个人使用,还愁不能在帝都上层全面开花吗?
而在燕云两州,则可以偷偷先廉价卖给边民,等到大伙离不开了,价格便任由他们来提。
最后,哪怕是百姓们发现了自己可以在家中熬制膏体,不给他们钱了,可那时他们早已收的盆满钵满,只需要等着大政内耗就行……
果然是狼子野心。
她一边琢磨着,一边站在胡图的摊位前,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你们收花,是要干什么啊?”
她指了指筐子里的花,声音也和缓极了。
两个守摊位守的战战兢兢的奴隶,瞧着居然比前几日还胖了一点点,此刻也受宠若惊的站了起来:
“我,我们也,不知道。”
他们身为奴隶, 每日不是挨骂就是挨打,如今来了大政, 这里男男女女嗓门都好大,好像随时要砍人……
他们只能努力绷着。
如今却有这样漂亮的姑娘,轻声细语对她们说话, 两个奴隶瞬间手足无措。
虽然磕磕绊绊,但显然基础沟通还是能行的。
“不是说要献给国王吗?花就这样晒着吗?”
这显然是个早就被嘱咐过的问题,两个奴隶面色又绷起来:
“我们有、有办法!”
他们强调道:“秘方。”
两个人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白麓笑了起来,转移话题:“那能卖给我一把吗?”
“我很好奇。”
胡图贵族对待奴隶,那自然是不会交代那么多的,只是拿着鞭子讲了几个重点,剩下的便叫他们沉默就行了。
但……主人也没说,人家这样轻声细语地问,又是没有提过的问题,该怎么回答呀?
两人面面相觑。
白麓也不急,反而从油纸里掏出两个肉包子,掰开一个——那股霸道的暄软的面和菜肉混合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是西坊市这种大型交易市场少有卖的东西。
两个奴隶眼睛都直了。
他们不停的咽着口水,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早上的半个窝头就水,仿佛像是没吃一样。
“我拿两个包子换,行吗?”
她把包子递过去。
奴隶们只挣扎了一瞬间——这些花收回去也是在院子里被晒干,根本没有人要,他们走的时候也根本不会带……
“给你!”
对方突然拎着筐子,将里头所有的花都抓了出来:“都给你!”
白麓笑了出来。
一个奴隶制的过度,对人命的轻贱还不如对蝼蚁的哀怜。自然也想不到,尊重和善心所能带来的好处。
她眨眨眼:“那……明天给你们带更好吃的,能不能让我去仓库看看?”
两个啃着包子狼吞虎咽的奴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
世界上,还有比他们吃的这个“包子”,更好吃的东西吗?
现在……哪怕主人说砍一刀,他们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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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怎么处理
白麓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郑医师正盯着两只老鼠,奋笔疾书,白麓瞅过去,发现他从今日开始,便将老鼠的身长体重毛色如何都写上去了,包括吃的花生稻谷……
反正是足够详细。
再看时阅川,他对白麓从西坊市回来,却什么也没带, 半点不稀奇:
“果然确认了?”
白麓点头:“对。第一年花钱收购,只是想养成大家种植的习惯,那些花儿在所谓的仓库里胡乱堆着,早就被太阳晒的干焦了。”
郑医师抬起头来,愁眉苦脸:“可一粒果实数百种子,百姓若是留种,可怎么避免呢?”
他医者仁心, 多生缜密,怕的就是有人好奇,万一尝了这浆液呢?
毕竟,天底下的东西,只分“能吃”和“不能吃”两种啊!
郑医师左思右想,最终下定决心:“不如我多做些杀草的药粉,你们趁夜把他们种的天桑都毒死?”
白麓瞬间瞪圆了眼睛:“郑医师,你可不要像周扒皮一样,逮着我们使劲压榨呀!”
“你知道燕州城有多大吗?”
“你知道有多少户人家吗?”
“你知道他們院子里种了多少这玩意儿吗?”
撒药粉,还得精准的撒,不能伤到其他的花花草草,还得考虑有没有毒害后遗症……偏偏有能力悄无声息干这事的就时阅川灵甲和自己,生产队的驴都没敢这么使唤的!
白麓控诉的看着这007的黑心医生。
郑医师茫茫然眨眨眼:“额……周扒皮是谁?”
白麓:……
总之,这一条pass掉了。
……
时阅川想来也不想夜黑风高做出这等事,此刻看着灵甲:“我倒有一个法子, 百姓既是为了利益来种植,那么,我们也可以——”
“不,我们不可以!”灵甲按住腰间的荷包,字字铿锵。
他盯着这败家小老爷们:“公子,我们没钱挥霍的!”
“更何况不是不想打草惊蛇吗?人家收购还有个借口,咱们收购为什么?这招不合适。”
时阅川想了想:“我应当还是有些积蓄——”
“你没有!”灵甲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看待败家子的心痛:“公子,你的宅子和庄园,都不考虑了吗?”
时阅川心说,阿麓给了那么多晋升之策,千金散尽还复来,完全不成问题。
但……
一路走来,灵甲已经熬得颇是焦虑,男子汉大丈夫,容忍他两分又如何?
于是闭口不再说话。
倒是白麓若有所思:“这个主意……也不是不行。”
这下子,灵甲真的要哭出来了。
只见她分析道:“不用我们加价收购,只需要让胡图的收购人说两句话——比如,国王不爱这花了,今年最后一波收购,明年不来了。。”
“然后再把花重新改改价,不分开没开花,成熟度如何,通通十棵一文钱。”
“让他们告诉百姓,紧急收购完这波就要走了。”
股市里遇见降价,人人都要抛售的,如今价格没降多少,明年不收购,一旦有人疯狂开卖,剩下的必定也有。
……
当然了,这条计策也不是没有漏洞的。
“这天桑花长得红火喜庆,万一百姓留作自家观赏,又当如何?”
郑医师对于此等毒物,十分忧虑。
白麓却摆摆手:“就算咱们这里不种,东真漫山遍野的草场上也都是——倘若一力禁止,反而会使得有新人越发钻研。”
“好看就好看吧,牡丹花好看,也没见人要把种子摘下来吃啊!”
真要是观赏成一定规模了,那时他们必定已然回了帝都,到时候上下传令,不比单打独斗的强?
至于花钱。
谷背
白麓看着灵甲:“咱们没有加价,反而降价,一个铜板就10朵花……你数数看能花多少钱?”
那……那肯定是没多少的。
灵甲还以为又要荷包大出血,高价收购才能将这件事解决,如今乍一听竟不需要加价,立刻便有了朝三暮四的快乐。
他于是点起头,答应掏这笔钱了。
那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了——
“胡图人会听话吗?”
……
胡图人会听话吗?
白麓第2日又来了西坊市。
这一次,她特意带来了烤鸭,烧鹅和鱼羹。
配上又大又白又软的馒头,引得两個胡图小奴隶眼睛都直了。
“你们主人都不在,你们为什么不逃跑呢?”
她好奇的问。
然而两个小奴隶却瞬间一梗,随后便是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咳咳咳——”
白麓无语——就问一问而已,还没让他们真跑呢,吓成这个样子?
那他们的日子——得多难啊。
想到这里,她笑得越发真诚了。
两个小萝莉呛咳之后,吃东西仿佛都没那么香了,此刻手里抓着油汪汪的鸭腿,警惕的看着她:
“我们,不跑。花,也给你。你们,不能砍我们。”
白麓越发柔声细语:“谁要砍你们了?我们大政国,从来不无缘无故砍人的。”
“不信你们再想想,这段时间你们在西坊市,主人家也不在,有人打过你们吗?”
燕州边民彪炳,打架那是常有的事,但不许在坊市里打,违者罚款!
天大地大,钱最大。
因此,两个奴隶茫茫然对视一眼——
好像……是没有人打架呀?
也没有砍人的。
眼前的姑娘,还给他们送那么那么好吃的东西。有了这些好吃的,他们自己的口粮就可以省下来——到现在,已经一人攒了一个半的窝窝头啦!
够吃三天了!
这可是到政国来,主人特意准备的,能够存放好几个月的干粮呢!
不然平时在胡图,他们只许喝米汤和菜汤的。
犹豫着,犹豫着,才有一个奴隶说道:“我,没看见。”
“但主人说,一旦乱走,或者离开,机会被你们,你们抓。”
“格杀……论!要把我们的头砍掉。”
“用来……用来盛酒。”
白麓:……嫌弃的眼神显而易见。
“头颅那么恶心,谁要用那个来盛酒啊!你们头上难道没有虱子吗?万一喝酒的时候有虱子怎么办?”
“我们大政的贵族可受不了。”
然而两个奴隶却开心起来,此刻赶紧伸手摸了摸头:“我有!”
“我,还有,跳!跳蚤!”
白麓:……
她身上要不是有郑医师给的药粉,这会儿早走了!
第219章:反向引诱
有虱子跳蚤,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情。
但对于两个奴隶来说,自己的头能不被贵族们看上,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他们在胡图时,常有贵人喜欢或不喜欢而导致丧命的,根本不需要更多的理由。
“真的,不砍头?”
“不砍!”白麓承诺:“只要听话懂事,不违反法律, 我們这里都不砍头的。”
“你们就算逃出去,偷偷离开燕州,只要找个地方上了户籍,以后就是政国人,就不用被打死了。”
其实, 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或家底的话, 最后不得不卖身为奴, 一样有这个风险。
但不管怎样, 哪怕卖身为奴,大政国国情如此,总是比他们回胡图做底层苦奴要好得多。
这两个奴隶在这里苦守那么久,怀里那么大把铜板,每天还只是认认真真的吃自己的半个窝头——不能说老实。
只能说是,层层压迫给予的束缚太多了。
如今把政国的情况说出去,总比回胡图摆烂要好吧。
两人再三确定不砍头,主人可能也不懂政国,于是开心极了,再一次承诺道:“花,都给你!”
……
白麓从荷包里倒出大把铜板:“我不要花,就想请你们帮個忙。”
“从今日开始,一文钱10朵花,帮我收购。”
“只要能做到, 我让你们每天都吃饱。。”
然后,在添一些简单的话。
“不不不不行!”
两个奴隶把头摇得像狂风天草原上左右摆动的野草:“不行!主人!主人很凶!要打, 不给饭!”
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是件又畏惧又麻木的事情, 但饥饿和痛苦却是时时都要承受的。
白麓想了想:“那不如这样,你们帮我做这件事,我带你们逃跑——政国那么大,你的主人根本不记得你们长什么样子,我带你们离开,以后你们可以做个普通的百姓。”
“钱也给你们。”
她又掏出两锭碎银子来。
“不不不!”然而二人还是不同意。
他们政国话说的又不好,这里又不熟悉,逃奴,肯定要被打死的!
白麓几乎要叹息了。
“那我问你们,你们是怎么当上奴隶的?你们主人跟你们签契约吗?还是打败了,被他俘虏回去的?”
这段话有点长,并且不大好理解,两个奴隶想了好久,这才连蒙带猜,磕磕绊绊:
“我们,生下来就是奴隶啊。”
“奴隶的孩子还是奴隶。”
“苦奴的孩子,就是苦奴。”
每年,贵族老爷们会安排他们生的。
这个大政国的姑娘说的那些话——什么签契约?什么俘虏……他们政国要做奴隶,这么麻烦吗?
那主人们会少打一些吗?
白麓看到了他们眼神中的渴望和犹豫,心中明白了——从没有得到过自由的,哪怕自由了,他们也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更何况,这两人世世代代都是如此,根本没有对自由的认知。
若让他们为自由搏一把,根本是不现实的。
想了想,她循循善诱:
“这就跟我们不一样了。”
“我们大政国的奴隶,不是随便都能做的。”
两个小奴隶伸长了耳朵,眼神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首先,你要给自己估个价格,找到人买才行。”
谷澥
“然后,别人把钱给你,你们还要签下契约,不会写字就按手印。”
“有些契约,人家不永远要你,只要你5年10年,过了这个期限就要把你们赶走!”
奴隶们面面相觑。
虽然有银子,但是……但是怎么……怎么这么难?
而且还只要几年,那几年之后要怎么办?不给活干,是要让他们饿死吗?
好、好可怕!
两人握紧了手。
白麓却假装没看到:“另外,在我们这里,穷人家是不可以有奴隶的。”因为穷人没钱买。
“想要有奴隶,必须要是大贵族才行,大贵族那么有钱,绝不允许有奴隶一天只吃一顿饭,丢他们的脸!”
这倒是真的,如今国情如此,私下里处置丫鬟小厮,轻易也不要人命。不然在官府报备多了,难免会留下一个“刻薄不仁”的名声来。
大户人家,有钱了,当然是想追寻点脸面和名声的。
当然了,肯定也有不在乎的,不过这种概率性问题,这时候就不讲了。
主要还得忽悠他俩。
“奴隶当中,最差的,一天可以吃两三个馒头。”
底层小厮嘛,吃饱应该是没问题的。
越往上吃的越好。
倘若是夫人小姐边的得力大丫鬟,那跟主家吃的也不差什么了。
白麓琢磨了一下——是不是应该更夸张点?
然而这已足够了。
馒头?两个小奴隶看了看盘子上还没吃完的半个又白又软的馒头——这可不是杂粮面!更不是观音土混米糠!
大政国的奴隶,怎么会吃这么好?
呜……兄弟二人羡慕的泪花都要涌出来了。
“那、那……”其中一人终于抖着嗓子主动问问题:“那吃这么好,是不是要挨很多打?要给主人们做什么呢?”
听说主人们身边那些生活更好的奴隶们,每天也能吃饱的!他们……谁让他们俩是苦奴出身呢!
“做什么啊……”
白麓的丫鬟经验还没攒够啊,此刻只能装模作样的瞎胡扯:“给主人捏捏肩膀捶捶脚,倒个茶,打个洗脸水吧!”
“哦,可能还要收拾房间!”
“还要跑腿买东西!”
“还要……”她也编不下去了:“反正就是,每个奴隶做的活不一样,有的要出力气,有的要会说话!”
两个小奴隶眼睛都瞪圆了。
大政国、大政国的奴隶好高端啊!
听起来就很了不起!
“他们……他们不用去草场运粪便吗?”
胡图的草场很珍贵,粪便也是一种资源。
“不用去盐场搬盐石吗?”
他们所说的盐石,是某些地方特定有的大石头,上面会析出一层白白的盐花,需要苦奴们背回来,然后再一点点的将盐分收集……
这个工作非常非常辛苦,经常会死人,但是干这个活的,每隔三五天会分半个窝窝头……
可为什么,大政国的奴隶都不用做?
白麓心想:大政国也有这种苦奴啊!
但是此刻,她只是认真的表现出诧异:
“怎么会?在我们国家,不犯罪的话,是不可能做这种工作的。”
第220章:你们是我的奴隶
两个小奴隶潸然泪下。
原来,原来大政国的奴隶们生活这么好!
“难怪,他们,要求高,而且很多,还只能,当五,年的奴隶……”
效果达成, 白麓也满意极了,此刻话锋一转——
“那,你们还要做胡图的奴隶吗?”
“你看,在你们那里做奴隶,饭都吃不饱。”
“而且, 你们的主人知道你们现在长什么样子吗?”
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 什么时候会正眼看消耗品呢?
白麓发出了终极诱惑:
“如果你们帮我做这件事, 那么, 等事情办好后,你们可以做我的奴隶!”她也不提什么自由了,在这两人眼中,自由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两个胡图小奴隶疯狂心动。
“做、做你的奴隶?”
他们结结巴巴的问道:“吃馒头?”
白麓想说跟着我们吃就行了,但脑子一转:“一天最少三个!”
“那奴隶给我们做几年?”
“终身。除非你们自己不想做了。”
怎么可能呢?
两个奴隶疯狂摇头——这么美好的奴隶生活,傻子才不做呢!他们要做一辈子!
“怎么样?干不干?”白麓把钱推过去:“一样是收收花,只不过多说些话,价钱变一变而已……”
两个奴隶对视一眼,此刻将钱收起来,随后盯着她,目光炯炯:“一天!”
“三個馒头!”
“说好了!”
白麓:……
“行行行!三个馒头!干的好的话管饱!”
……
燕州云州跟东真不过一山之隔,然而天气却是大相径庭。
此刻在燕州,太阳虽炽烈, 但绿叶葱葱,空气湿润,时不时就要来场降雨,而东真,则四季分明, 尤其是大雪天,简直是中原人难以想象的冰冷。
如今这大热的天气,郑医师的义诊生涯仍在孜孜不倦。
小老头甚至颇为高兴,不仅有了培养徒弟的大好空间,还使他多年略显匮乏的看病经验迅速累积。
中间还跟当地人交流了一些地方特色药材的独特能力,药箱子里又补了满满的货。时阅川的空间也有了独属于他的巨大货架。
如今想到任务完成后,他们就要离开燕州,郑医师还颇为不舍呢。。
但是不舍归不舍,该做的却仍是要做。
只听他一边诊脉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们家中红花都卖了吗?”
“没有啊,”看诊的老太太爽朗一笑:“不是说要到那什么谢不谢的时候价格才最好嘛,三文钱20颗,我再等几日凑一凑。”
“别等啦。”
小青赶紧凑过去,小声道:
“大娘,我偷偷跟你说,我们公子在朝廷上也是有些身份的人,如今得到消息,听说胡图的国王最是神经,已经不爱这国花了。”
“西坊市那边,这几日就要收摊子了。”
“什么?!”
大娘的大嗓门一下子高抬起来:
“这小地方的国王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说好了要收的,我们都辛辛苦苦种到家里来了。”
谷蟧
“是啊,”小青也生气。
“大家从野外把这花弄回家来容易吗?如今说不收就不收了!不过——”
他又压低声音凑过去:
“大娘,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西坊市里两个管事还不太敢确定这消息,毕竟天高地远的,只是如今想把手里的钱都先收购了,速速回国。”
“听说还降价了,只是不挑品相了——把手里的钱用完,他们就走!”
“大娘,你可得快一些,趁他们还有钱,家里的花不拘什么大小,通通连根拔了送过去!”
“听说他们如今着急上火,就这么乱七八糟的收呢。”
这话说的漏洞百出,破绽连连,然而越是压低声音,人的好奇心便如猫爪子扑扑的挠,此刻身后跟着的长排妇人们脖子伸的老长,似乎都想听见这压得低低的声音。
可听来听去,只零星听到几句话。
越是这样隐秘,越代表着是大事,和真实性。
大家伙儿对视一眼,将目光盯准了前头熟悉的大娘。
等到大伙一出门,便陆续有人跟上大娘,仔细询问这个消息。
大娘还不太敢信:“你说万一我真把花拔了,人家不收又或者没有降价,那不是糟蹋钱吗?”
身后的小媳妇就说:“哎呀大娘!您操这心干嘛?这大夫给咱们义诊,那是一般人能有的魄力吗?”
“人家肯定在朝廷有关系的,知道消息不比咱们平头老百姓多呀!”
再说了,如果是假的,哄他们图啥呢?
想到先到先得,后边万一人家没钱了,彻底不收了怎么办呢?人群中立刻有人拔腿:“成不成的,我先把盆抱着去问问。”
……
西坊市里。
两个奴隶紧绷着身子严肃着脸,生平第一次做出违逆主人的事。而且还即将要换主人,胸腔里的心脏跳得跟打鼓一样,叫他们身子都有些微微打颤,好勉强才抑制住了。
而就在这时,坊市里却突然来了大群妇人们,各自抱着长短不一的天桑花前来询问。
“听说现在不管什么品相都要了?”
这么多凶悍的妇人围过来,两个奴隶吓得半死,但此刻想起新主人的吩咐,不由绷紧了身子,表情越发的硬邦邦。
“10棵一文钱,不挑大小。”
人家的表情这么难看,搞不好也是突然接到国内的消息了。
妇人们互相递了个眼神,心中已有七八分相信了,但仍要做最后的试探:“那我如果留着再等等呢?”
好家伙,这个问题新主人早就交代过他们,于是两人越发板正起来,争取不错一个字:
“爱卖不卖。”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这么硬邦,跟她们笑脸迎人的生意之道,大为不同。
更何况越是这样不耐烦,好像就越不想要他们卖东西,果然这朝廷有人的神医说的是真的,他们那犄角旮旯的小国王,做事不讲武德!
那还等什么?
各家妇人们已经迅速回家——甭管是刚长到巴掌高的,还是已经结了青色果实的,此刻通通连根拽出来,收拾都不收拾一下,直接大把大把地往西坊市去堆。
而两个奴隶看着新主人的铜板一枚一枚被数出去,此刻竟也心痛起来,愈发的脸色难看。
叫来的人看到,便琢磨着是不是钱不多了?于是越发紧张的宣传起来。
小道消息的魅力,比官府公文出的还要快,不过三日时间,整个燕州城四面八方的郊县,都有人赶着牛车过来了。
白麓瞅了郑医师一眼——就这样的数量,还妄想她们夜里偷偷撒药粉?
郑医师干咳一声,不再说话。
这个阿麓姑娘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尊老重道……
第221章:不讲良心的牙人
西坊市的收购进行的如火如荼,两个奴隶也迅速成长起来,如今说话都利落许多。
但在连续两日都无人卖花后,大伙儿终于决定,是时候该离开这里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要再做些准备。
时阅川将之前用白纸压制的干花简单装裱起来,白色的光滑宣纸上,一朵硕大的红色花朵带着薄如蝉翼的脆弱, 被装裱框保护起来。
而伴随着这幅小小裱画的,则是他抄录的郑医师的部分天桑笔记,还有三只老鼠的研究报告,以及胡图的打算……
因为事关重大,跟以前所观察到的民生情况尤其不同, 所以他还特意拿了官印, 呈上奏书给陛下。
无论胡图谋算成与不成, 他们该有的警惕都得有, 如今,且先做好铺垫吧。
倘若哪天抽出空来,与东真做好打算,将这小国践踏在马蹄之下,才够爽快!
毕竟,胡图都把手伸到大政国了,就不信在东真没有铺垫!
……
两个奴隶之前当真是没吃过一丁点好东西!
成了奴隶之后,他们内心忐忑,再给些鸡鸭鹅等,便吓得惶惶不安,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砍头做酒器。
白麓无奈,这段时间顶多拿些馒头包子送过去。
就这,不过几天时间,已经将他们养的仿佛都胖了一圈。跟之前瘦骨嶙峋的干巴模样,完全不同。
此刻听到要走,二人激动又忐忑的直接跟上, 将遥远的胡图主人抛在脑后。
白麓:……
“你们没行李吗?”
什么行李?奴隶有什么行李?
只见两人拉开衣襟, 胸前揣着足足7个窝窝头!
他们要不说那是窝窝头, 端看那个小如鸡子又坚硬如石的模样,白麓还以为是他们草原上独有的打猎武器呢!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警惕的后退两步,此刻盯着二人的头,发出命令:
“离开前,你们把头发都剃了!”
剃头发做什么?
两人又开始惶恐不安,眼眶里包了一泡泪,然而这残酷的主人终于在此刻露出了真面目——
她找了一家民居,给出100个铜板,那家的老大娘便毫不犹豫地领着二人,把他们往房间一关!
随后,便有理发匠来带着寒光闪闪的刀片,贴着头皮,唰唰将他们剃了個干干净净!
因为有虱子跳蚤,这次理发还额外多费5个铜板呢!
二人常年吃不饱,此刻在那大娘手下如同被扼住脖颈的小鸡仔,扑扑腾腾又被按进了大澡盆。
热水一泡,从未享受过此等待遇的二人浑身一哆嗦,随后骨头都要酥了。。
这是要做什么?
是要把他们煮了吃吗?
兄弟二人大声呼喊,胡图话和政国话夹杂着来:
“我们没肉!不好吃!”
而白麓却在外头抬高嗓门:
“大娘,帮忙把他们搓干净。回头这桶您得自己刷洗晒干,我再给您加50文。”
“好嘞!”大娘的嗓门便如同上涨的价格一般高昂。
她撸起袖子,瞧这两个跟自己孙儿差不多的小奴隶,下来就是一顿狠搓。
这家老实的汉子在厨房殷殷烧水,大热天的,硬是烧了三大锅,才将二人收拾利落。
等到再换上白麓花钱买的粗布衣裳,两个光头小奴隶腿脚发软的走出来,反而叫白麓眼前一亮。
“哎哟,长得不错呀。”
谷漘
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眉毛黑浓。虽然皮肤黝黑,可却另有一股野性之感。
说长得不错,倒也不至于。也就是普通人的平头正脸吧。但对比之前那副模样来,确实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看着两人的委屈巴巴的眼神,白麓干咳一声:
“那什么,也不是我有意叫大娘来给你们搓澡的。主要是我问了好几家,人家一听身上有虱子跳蚤,都不肯接!”
但两个奴隶的委屈根本不是因为大娘。
他们在胡图,连衣服都没得穿,日常只能几片树叶围在裆部,根本不懂什么男女大防,只知道主人。
如今泪珠汩汩落下,二人悲伤的喊道:
“我身子好轻,身上长的肉,全部被洗走了!”
白麓:……
出生到现在怕都没有洗过澡的你们,如今身上不搓下三斤泥灰来,对得起她花的这100多文钱吗?
若非如此,怎会有钱都没人赚呢?
“行了行了。”她一招制敌:“再补你们一个馒头。”
哭声戛然而止。
……
队伍中多了两个奴隶的事,大家早就明白,此刻两人瑟缩着被带到宅院来,白麓看了看,便将他们直接带到了大黄身边。
“以后,你们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他,这是大黄。但是照顾他,不要全听他的话,他如果提要求了,先来问我。”
两个奴隶茫然眨眨眼,不懂牛要怎么提要求?
但是主人的话绝对没问题,所以认真的点了头。
随后,白麓再一指身边四匹马:
“这些马儿这段路也出了不少的力,虽然都是驽马,但也是很宝贵的,你们每天也要照顾好他们。”
“如果我们停下来休息,你们要四处找柴火,帮队伍中的管家——”她指了指灵甲:“学着垒灶台,收拾柴火,搬搬行李之类的。”
等到一圈都吩咐完,白麓想了想,应该没有别的事可以安排了,于是问道:
“听到自己要做什么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工作。”
两个奴隶面面相觑。
随后,才小声问道:“只需要照顾这位大黄主人,还有4匹马,然后再做些杂活吗?”
他们草原出生,照顾牛马,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本领。这个……也叫活儿吗?
如今换了新主人,可她好像根本不给二人工作的机会,那他们以后……会不会只能做几年就要被赶出去了呀?
二人惶惶不安。
白麓:……
她沉痛极了。
“想不到你们竟然这么不满足!”
“既然这样,那在安排给你们一个任务——如今天热,必须一天一洗澡一换衣服!”
“而且,给什么吃什么,不许挑食!”
“后边还有任务,非常艰巨(因为还没想好),但等要做的时候再跟你们说!”
果然,两个奴隶欢天喜地的应下了,随后便迅速的跪倒在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主人!我们一定会好好做活的!”
围观众人:……
大伙沉默着,只想说——这胡图国的奴隶,奴性也太深重了吧!
只有小青嘀咕道:“姐姐看起来,好像那不讲良心的牙人啊!”
第222章:压迫的好厉害
燕州巍峨又斑驳的城门就在身后,白麓留恋地看着它,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城市。
灵甲看了眼她,再看了看自己稳若泰山的公子,心中不由欣慰点头:
虽说阿麓姑娘是玩心大了点,但是有本事的女子嘛,调皮些多正常。好在公子严防死守,这才赶在月会开始之前离开都城……
不错不错, 公子看来大有长进啊!
他想了想又想,觉得自己的思路好像有点不太对,可扭头看着两个奴隶,又高兴起来——从今往后,他也有有人洗碗刷锅的大厨了!
殊不知此刻,两个奴隶头顶草帽的坐在牛车上,内心却满是惶恐。
由于他们没有名字,所以白麓就给二人在契约上登记为“小明”“小亮”。
此刻,小明攥紧拳头,紧绷绷地说道:“为什么他让我们下地走呢?我们怎么可以坐牛车?”
小亮也很是惶恐:“新主人好可怕啊……虽然不打人,可她压迫的好厉害,竟叫我们在车上——我都不敢坐实了!”
再一瞧,可不是嘛!二人屁股压根都没挨着车板,全靠腿悬空着!毕竟,做奴隶,怎么可以坐车!
白麓自然也发现了他们的模样,但——没办法,他们大家骑马, 马车里拉着郑医师和小青, 剩下这两人, 不在牛车难不成要跟着马儿跑?
愿意蹲就蹲吧,待会儿大黄的速度起来,他们自然而然就坐下去了。
灵甲啧啧摇头:“这胡图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公子对他真好!
而前方,时阅川正微夹马腹:“驾!”
目标,云州!
……
一路快马扬鞭,马车也着实颠簸,小青在里头东倒西歪,此刻面色惨白。
郑医师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师徒俩对视一眼,均被对方气若游丝的模样吓了一跳。
好在此时,时间已接近中午,人马俱疲,天气燥热,马车便没有再飞奔,正缓步向上爬坡,没那么颠簸了。
可师徒二人的心脏仍旧怦怦狂跳,大脑一阵嗡嗡作响,郑医师心念电转, 立刻明白他们不是晕车,而是——
“停!”
他哑着嗓子大声喊道。
“叫我歇一歇,歇一歇……”
白麓策马回头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你脸怎么这么白?”
郑医师喘着气:“大约……大约是水土不服吧。”
这个水土不服,倒真真应了之前他们说的云州燕州的水土状况。。
看他们师徒二人如此惨淡,一路走来,别的城市都好好的,就在这里水土不服了?必然是高原反应。
但此处也没什么氧气罐之类的……白麓想了想:
“时阅川,你收集的那些特色药材里,有没有一味叫红景天的?”
又对郑医师道:“我听这边的阿姐们说,倘若在这里胸闷气短头痛,服一些红景天药液会好许多,但是怎么配置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那会儿去高原,好像导游经常会推荐这个,只知道叫红景天,具体里头是什么成分,那就不是白麓能知道的了。
但此刻,郑医师毕竟是专业人士,自己配上一副,哪怕没作用,应该也不至于更坏了。
……
郑医师却是瞬间打起了精神:“我记得我记得!这是燕州云州独有的药材,专门治我这种水土不服的!我收集了好多——不过不叫红景天!阿麓姑娘你记错了。”
谷鋸
世界都换一個了,药材改个名字有什么稀奇的?白麓不以为意:“那你赶紧琢磨琢磨待会怎么吃药吧。”
万万没想到,在燕州一切如常的他们,如今出城之后只不过半天路程,又爬了两个缓坡,二人就已是不成了。
走在最前头的时阅川看了看:
“如今已近中午,恰好前方有个缓坡,我們在那里休整休整吧。”
再瞧牛车上的两个奴隶,此刻已然抓着车框牢牢坐下了。
不然这一路,他们怕是要被颠飞出去!
但看他们虽然面庞消瘦,可精神却是抖擞的,想来早已能适应这边的高海拔。
郑医师摆摆手:“还成,还成,就是有点儿喘不上来,头也有点嗡嗡的,但要说多么痛苦,也不至于。”
白麓却好奇的盯着时阅川:“我听说身体越好的人,反而症状会越明显,你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时阅川端坐马上,轻描淡写:
“我本就是习武之人,内息浑厚,并不受此影响。”
言下之意,哪怕灵术只是个没什么武力值的空间,但此在此之前,他已有了足够的能力。
然而白麓根本没察觉出来这种隐秘且扭曲的意思,反而安心了:“我就怕你万一头晕目眩的,一不小灵力不受控制,把空间的东西扔出来了怎么办?”
她大声极了:
“时阅川啊时阅川,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灵甲正在四周打量着有什么可以吃的菜,闻言越发欣慰了。
……
这处平缓的坡地倒是位置正好,唯一的缺点是没什么可以遮阴的地方。
但在瞧前方,仍是起伏的山路,看郑医师和小青的痛苦模样,坚持过去,大约要狠吃一下苦头。
但好在……
他们有空间呀!
只见时阅川心念一动,空地上便陡然出现了之前在湖边搭建的棚子!
原模原样,连重新整理都不必做,便直接在此处营造下一片阴凉!
大黄高兴极了,拉着板车便冲进去,叹息着:“哎哟,我的毛都要晒焦了。”
板车上的两个奴隶太过震撼,一时松了手,此刻被突然的惯性带的四仰八叉。
而等他们坐起来时,却瞬间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以接近匍匐的虔诚姿态向众人磕头:
“是天神!”
“是天神的能力!”
“我一定会好好服侍天神的!”
完了完了。
白麓眼前一黑——这两个奴隶,以后更不好带了。
果然,在虔诚的磕过头之后,两人迅速的爬了起来,殷勤的先是伺候大黄卸下板车,而后又将马儿们带进棚子里。
最后走到众人跟前,再一次跪在地上,虔诚的伸出手来:
“天神,请赐一盆水吧!我给大黄主人和马儿们细细刷洗。”
第223章:天神真好
这回骗来的奴隶,干活是真的利落。
洗漱用的大水桶已经放在棚子角落,小明和小亮互相搭配着,你刷起来我揉搓,把大黄伺候的哼哼直叫下一刻,仿佛就要四蹄摊平,享受这人间极乐了。
跟他们对比,仿佛白麓和小青以及灵甲之前的刷洗都是在敷衍。
两人刷洗的动作做的又快又好, 大黄结束,便又是四匹马。
灵甲才刚活了泥巴垒出灶台,便见二人已经拎着空盆凑到他跟前来:
“天神,我们还要做些什么?”
虽然没看清这棚子还有水桶都是谁给出的,可既然是天神的队伍里,那必然也都是天神!
天哪,他们根本想不到自己竟还有这等造化。
灵甲:……
此时此刻,他梦寐以求的洗碗工就在眼前,但他显然也很是迷茫,再看了看手中铁锅,犹豫道:“要不……你们去捡些柴火?”
找野菜什么的,胡图跟这边不一样,他俩估计也不擅长吧。
有了工作,二人便越发挺胸抬头,此刻在林中掰起树枝来,那叫一个唰唰有力。
看得小青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细胳膊细腿:
“他们看起来跟我一样瘦小,可为什么这么有力气?”
相比之下,自己原先的师傅朱医师,竟都算是个好人了!
等到二人收拾了柴回来, 见郑医师又抱着小药罐准备熬药, 二人再一次凑上前去:
“天神, 我来我来!”
熬药不会,生火洗罐子还不会吗?
天神们看起来都非常爱干净,他们二人也刷洗的格外认真。由于二人如陀螺般的勤劳,倒使得在场众人都有了一种自己是废物的茫然感。
……
等到吃饭时,灵甲瞧他们这奴性深重的模样,想了想,单独拿出两只陶碗来盛出饭菜:
“这是你们的。”
有菜有肉有蛋有米饭,香气扑鼻。两个奴隶一时看呆了。
谁知下一刻,二人却又跪地梆梆磕起头来。。
“天神,我们怎么能跟天神吃一样的东西呢!”
“我们吃馒头——不不不,我们吃自己带的窝头就行!”
说着,忙不迭从自己兜里将二人各自辛苦积攒的7个窝窝头恭敬呈现。
灵甲揪起一个来,研究了半天又伸手用力握了握——那窝窝头连丝渣子都没有掉。
他不禁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做的?”
小明已经恭敬的磕起头来:
“回禀天神,这是我们胡图的观音土,混野菜,混杂粮面,揉搓晒干制成的,一個可以吃一天!”有时候也可以吃两天。
灵甲:!!!
此等搭配,着实震撼到他——像这种东西, 在大政国只有饥荒年才会这么吃吧!
“那……”他犹豫着:“我听说观音土吃了会肚子鼓胀, 没法排便?”然后活活憋死的。
郑医师倒在旁解惑了:
“倘若混着其他东西吃,且吃的量不多,倒也不至于。”只是干结一些罢了。
再说,这些人估计是从小就吃,身体早已适应了。
再看灵甲手中还没个鸡蛋大小的团子,郑医师摇摇头:“就那玩意儿,泡水也得两天才能化开。让奴隶用牙啃,确实能从早啃到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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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两名奴隶的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
灵甲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把窝窝头还了回去:
“这是你们自己的粮食,好好攒着吧。”
话音出口,便见二人着实松了口气,忙不迭又将窝头郑重的藏了回去。
“至于饭菜……把这些拿去喂大黄,你们吃这些。”
他说着,伸手从给大黄准备的菜苗豆子里抓出两把来递过去:“剩下的,还有这两碗饭菜,都给大黄。你们今天表现不错,吃花卷吧。”
好歹有个盐味。
昨日听这些奴隶讲,他们在胡图国,是不允许吃珍贵的盐的。做苦奴虽然辛苦,可是每天能有机会舔一舔盐石,死的会慢一些,身上也会有力气一些。
因此,灵甲走的时候便着意做了许多花卷,馒头也有,但……
他绷紧脸皮,端着自己的饭菜去坐下了。
而那头,两个奴隶看着满满两大碗的豆子和鲜嫩菜苗,再有热气腾腾的6个花卷,此刻已然幸福的快要哭过去了!
“呜呜呜……”小明含着热泪。
小亮也呜呜咽咽:“天神真好!”
……
而在这边饭桌上,灵甲发起愁来。
“这以后就给他们这么吃?”
两个奴隶已经虔诚的捧着大盆,伺候大黄吃东西了。
大黄却不耐烦:“放我这大盆里,我自己吃。”他自己先吞下去慢慢反刍,比人盯着吃有意思多了。
奴隶们又想:黄牛主人真好,不仅会说话,还这么善心……不愧是天神的牛!
众人捧着碗偷偷瞧着他俩,最终只能又无奈叹气。
算了算了,先吃馒头再吃花卷,回头再吃包子,包子吃过了就该吃米饭了,循序渐进嘛。
……
不过想到这里,灵甲也感叹起来:
“若不是当初公子好心收留,还请人教给我们本事。如今,我们怕也要沦为别人可随意打骂的下人了。”
他們如今是护卫之身,有正经契约的,跟那卖身的奴籍又大不相同。
如今想来,倒真是幸运许多。
时阅川并未接下这份赞誉,反而说道:“你们有这样的本事,不管在哪里都要被人倚重的。也定然不会受委屈,不必说这样的话。”
灵甲却哈哈笑起来:“公子,我灵甲虽然脑子慢了一点,可又不傻。”
“被人倚重的下人,那也是下人,如今公子聘我们,且日日照顾扶持。我若是下人,哪怕身份再高,能跟主家这样坐着吃饭吗?”
也正是因为察觉到这些特殊,他们才越发的忠心耿耿。
若不然,公子之前得了头痛的绝症,无药可医。且这症状已持续一年之久,为何在灵潮如此关键的时刻,那些护卫们仍旧忠心耿耿的前去找寻神药?
图的,就是这一分尊重!
君以国士待我,必以国士报之。
白麓默默听着,忍不住托腮看着时阅川,微笑起来——
当初见面时哪能想到呢?
自己图脸看上的贵公子,竟是这封建社会中,难得晓得尊重人的!
哈,果然是天赐缘分!
第224章:终于不用再洗碗了
不过……
“胡图没有灵潮吗?”
这天地异变,难不成有地域歧视?
时阅川想了想:“我在鸿胪寺的朝书上看到,胡图国土很小,国土贫瘠,怪石嶙峋,除了草场,粮食依旧种的艰难……国中人口稀少些, 也是正常的。”
灵潮偏爱人多的地方,大政国国土广袤,灵潮之前足足两万万人口,已然可称上国了。
白麓想了想——亏得自己有运气在,穿越在大政国,且还没有当丫鬟就自由了。
不然若是变成个胡图的奴隶,那才叫倒了八辈子血霉呢!瞧那旁边的小明小亮, 如今吃大黄的豆子都一脸幸福。
这都被压迫成啥样了?
而在众人酒足饭饱,桌上杯盘空空后——这里要说一句, 但凡白麓在,从来没有剩菜存在的。
在这时,灵甲感受到了阶层的幸福感。
比如此刻,两个奴隶已经勤快地跑过来,二话不说,便将桌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洗刷碗筷都能在脸上洋溢出幸福感来。
灵甲:……突然失落。
但很快,他终于畅快的大笑出来:
“哈哈哈,想我灵甲奋斗多日,在今日,终于可以不必再洗碗了!哈哈哈哈哈!”
白麓:……
…
而在那笑声刚落,确定遥遥声音在喊:
“前头有人!还有好大一处阴凉歇息地!快来快来!”
只见山下有人正抬首眺望,此刻蓦然惊喜,随后便招呼众人跟了上来。
离得近了, 小青也看到这是一大群人,此刻茫然看了看这个棚子。
“可这个棚子是咱们的啊!”
他的警惕很有道理,因为来的众人眉目凶横, 车马齐全,前前后后约有一二十人,此刻俱是汗水涔涔的看着众人在这仍旧绿油油的棚子中乘凉,心中别提多酸了。
“几位小哥,麻烦你们往里头挪一挪,我们的马车待会儿要进来了。”
这偌大一个棚子,大黄和马儿们在棚子的左侧,众人休息的桌椅板凳摆在最中间。。而在里侧,则是白麓新添的数把藤椅。
他们自己乘凉,地方是十分松快宽敞的。
可这一二十人带着车马再挤进来……
两個奴隶见来了这么多的凶人,此刻轻手轻脚的将碗筷整理好,缩在灶台后头,一动也不敢动。
小青则摇头:“不行不行,你们东西太多了,人也太多了,万一挤进来,我们就没地方了。”
为首的护卫。生的人高马大,续着一把大胡子,此刻眼睛一瞪:
“给你脸了是吧!”
“你们要是识趣些,这地方倒不是不能留个给你们挤挤的地方。”
他说着,从腰间拔出泛着寒光的刀来,随后冷笑道:“可既然这么不识相,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众人:……
白麓突然深深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纳闷,为什么我们一路走来,连个山贼劫匪都没有?”
时阅川认真回答:“因陛下治国有道,倘若真有地方官员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落草为寇……那么,首先掉脑袋的便是这城池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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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半路逃窜的匪徒占山为王,但似这种,最先收拾她们的就是当地城主。”
言下之意,落草为寇的代价太大了,城主们付不起——要么努力维护百姓,要么雷霆手段杜绝一切。
“你们还在唧唧歪歪些什么!”他们自顾自说着话,对方却已不耐烦了,此刻提着砍刀向前走了两步。
白麓霍然站起身来:“都别动!我来!”
她刚才叹息的就是,憋的久了,如今身体都有些生锈了!
而见着队伍中还有个女子,对方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瞧你们穿的灰头土脸的,出门还不忘带个姑娘潇洒呢!”
“来来来,小娘子要与我比什么?”
对方挤着眼,下流话像要脱口而出,白麓才不爱听呢,此刻昂首挺胸走出棚子外,顺手从路边薅出一根长茅草来!
那草茎又细又软,在手中微微晃荡着,看起来格外没有威慑力。
但此刻,伴随着她的接近,那大汉原本正在身侧众人的挤眉弄眼中露着怪笑,却见眼前的姑娘,突然抬起胳膊来,身周气势陡然一变——
“唰!”
一道古怪至极的破空之声传来,下意识的,他多年的打斗经验占了上风!
明明被挥起来的也只是一根草茎,但那大汉却毫不犹豫的挥刀格挡,随后就想避开——
“啪!”
手中宽厚的大背刀回了个空,伴随着一声脆响,大汉退后两步,这才感觉到脸上翻出狰狞的痛来!
还有滑溜溜的东西向下流淌。
他伸手一摸,在众人的惊吓声中,看到了掌心中殷红的鲜血。
而对面身材瘦削的姑娘则微微一笑:
“就比一比谁更快呗?”
话音落下,她迅速上前两步,又是狠狠一抽!
“啪!”
这一声脆响比之前还要大,还要亮,而对方则瞬间再次落后两步,踉跄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手缝里鲜血淋漓,这只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了,只知道皮开肉绽的痛苦在面颊传来,眼睛也发出剧烈的刺痛——
莫非是瞎了?!
这一下子,便是傻子也知道对面的姑娘他们招惹不得,此刻齐齐后退两步,队伍中的马儿们都嘶鸣一声。
“你不太行啊。”姑娘不甚满意的绵软话语传来,众人心头一抖,再次看向那挡在最前头的壮汉。
白麓走上前去,这一次,那壮汉半跪在地,握紧刀柄,却连躲都没法躲。
白麓伸出脚来,直接踩在了他捂着眼睛的手掌上,只稍一用力,对方便不由自主地坐倒,随后被牢牢压在了灰扑扑的地面上。
而她的脚下却越发用力。
大家不知道是有多大的力气,只见地上的人额头青筋紧绷,空着的那只手掌狰狞着,颤抖着,明明跟刀柄近在咫尺,却硬是动都不敢动的凄惨模样……
“嘶……”
众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白麓的脚越发用力,只听着那仿佛就在耳畔的咯吱声,队伍中便立刻有人上前拱手:
“姑娘息怒!是我这家奴粗鄙冒犯了姑娘!如今我等愿退回山脚,求姑娘宽恕!”
第225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话的是个年约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此刻刚从马车上下来,长发梳拢一半,身上是规规矩矩的锦缎衣袍。
白麓盯着仔细看了看——一二三,最起码有四层衣服!
大夏天的,只多看两眼就叫她又热出了一身汗。
对方这副公子矜持的模样,跟她初见时阅川时没什么不同。
只那会儿才四五月份, 如今都7月了,裹这么厚当真不热吗?
更何况对方虽然也长得眉目俊秀,可跟时阅川比,那叫一个天差地别呀!
她大喇喇地回视着,也好奇问道:
“退回山脚倒也不至于,路又不是我修的。不过,你求我宽恕……求的是我宽恕你家这护卫?还是宽恕你们呀?”
只见对方再次拱手,弯下腰来:
“姑娘说笑了,这家奴粗鄙,惹的姑娘不开心,受此教训也是应该的。”
“我等自然没资格说什么宽恕,只求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计较我等失礼便是。”
对方一长串话说完,却又微一侧身,从身侧不知何时动作的仆人手中,拿过一小盘雪花银来,那整整齐齐排列的小小银锭上亮堂堂的色泽,在炽烈的阳光下,格外夺人眼球。
对方将小托盘双手向前一递:“只我这家奴也是身边跟随多年的老人了,倘若姑娘愿意,我愿出百两白银,只求姑娘高抬贵手。”
……
这波白麓不是很懂。
你一边说着这么低三下四的话求她宽恕,可其实他们队伍跟队伍之间并没有冲突, 冲突的是她和这个壮汉啊!
这波不是升级矛盾了吗?
而且, 一边说着没脸求她宽恕, 一边却又舍得拿百两白银赎人……
这是个什么路子?
上赶着送钱吗?
她皱着眉,然而却在此刻耳朵微动,敏锐地听见灵甲在棚中,跟小青还有郑医师小声叹息道:
“这主家好深的心肠。”
“见到白麓姑娘身手不凡必有前途,首先便说软话,将责任都推在这家奴身上,先博个谅解。”
“随后却又舍得拿出百两银子,来赎这個家奴——其实阿麓姑娘还没说要对人家怎么样呢。而且她也问过了,求的是饶恕哪个?”
“这连消带打的,倒显得咱们姑娘又凶又横,对方是无力反抗,这才不得已给出钱财。。”
“而且,这个家奴一开始找事的时候,主家倘若有心,又不是聋子瞎子,想拦早就拦下了。”
“如今让这家奴把恶人做了,他再拿些钱把人赎回去——我瞧这家奴也不像是有什么心眼儿的,回头必定要热泪盈眶,感恩不尽,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了。”
“这么一来,这家主又可收拢一波人心了,不信你看对面——”
果然都是一副感恩深重的表情。
……
他说的小声,可白麓却是五感敏锐,此刻这话一个字不漏的全部听进去了,而后再看对方,便神色复杂起来。
果然!
只见那仍被白麓踩在脚下的壮汉,此刻猛的握紧拳头,而后重重的锤在地上,这才挣扎着发出声音来:
“公子不必为我受这委屈!我如今冒犯了姑娘,大不了以死谢罪!”
说着身躯陡然放松,一副任打任骂要杀要剐的摆烂样子。
白麓:……
怪不得灵甲之前对时阅川那么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这年头,资本家不光压榨,他还学会玩套路了啊!
这比996,007还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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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阅川果真人间清流。
她松开脚,顿时觉得眼前这位公子眉目变得恶心起来。不过,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
“100两,行,人你们拖回去吧。”
嘿嘿,对方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她先踩个脑震荡吧。
眼睛倒是没瞎,不过也得治一治,反正人说了要为公子抛头颅洒热血,那公子给他治病,多给些休息时间和多花些钱,也没毛病的。
……
她拿手指转着那小小的托盘,上头的银子却纹丝未动,又使得那一大队人马越发惊叹了。
而在这时,却又听到灵甲在时阅川耳边,用极细微的气音说道:
“公子,我瞧对方长得也平头正脸的,说话又这么温柔客气,所以先戳穿他的心肠。这样,阿麓姑娘就不会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了。”
他这声音小的,要不是白麓敏锐,根本听不到:
“有人竞争,公子你得加把劲儿啊。”
白麓脚步一顿。
时阅川抬眼看到,不知为何,耳根瞬间红了起来——他知道,阿麓的五感跟自己一样,可以听到的!
他垂下眼睫:“灵甲,你不……”
然而灵甲也看到了他通红的耳根,此刻恨铁不成钢,急匆匆打断他的话:
“公子你别羞涩呀!关键时刻,你得放开一点!”
时阅川:……
他这个贵公子做了好些年,只有此刻才觉得,是时候该换个国家生存了。
……
只见白麓将那百两银子往灵甲怀中一塞,状似随意的说道:
“这家的公子脑子不太灵光,脸也长得不好,甚至还那么大手大脚——他这么多缺点,看起来却那么有自信……”
“啧。”
身侧时阅川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想说。
而灵甲却陡然放松下来。
他偷眼瞧了瞧郑医师——也不知之前跟对方说要多做些保养的膏啊霜啊之类的,做好没有?
可惜了,公子当初怎么不培养两个侍女呢?女人家对这个,应该了解的更多吧!
…
而在对方队伍中。
那名壮汉已经被人抬了回来,刚一躺下,便猛地坐直身子呕出一团来。
身侧,正待给出安慰的公子眉头一蹙,瞬间又坐了回去。
而身边兄弟们则七手八脚的给他收拾着,再瞧脸上,不仅两道伤痕皮开肉绽,眼皮都已经淤紫的肿胀起来。
可再瞧他那只手掌,除了掌心有刚沾染的血痕,手背上却连个鞋印都没有。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好深的功夫!”
这伤口,谁能想到是用区区一根长茅草抽出来的?
而身侧的公子脸色沉沉,再看头顶处的烈烈骄阳,身侧已然汗透了,面上却还要轻描淡写:
“这次你们太过鲁莽了。对方如此手段,又是要去云州,绝不可小瞧。”
第226章:好刻薄的心肠
那位公子话音落下,身侧便有下属愤愤不平:
“这些人也太霸道了些!如此酷暑,连让我们歇息一下都不肯——这样大一个棚子,他们凭什么独占?”
年轻的公子却冷笑一声:“就凭咱们技不如人。”
这话一说,大伙都沉默了。
原本他们是有些轻视的,毕竟那队伍中大半都是老弱妇孺。
可如今瞧来,人家是老的老小的小, 还有女子。可他们这群人,怕是连那女子都打不过!
说来也是丢脸。
大伙便低头不吭声了。
但,头顶的太阳确实丝毫不减热度。
下属们穿着粗布短打也就罢了,好歹还透气能吹吹风。那公子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公子仪态绝不能乱,此刻坐在那里,内里汗水涔涔,外头热气蒸腾, 太阳烤的脸皮都要发烫发焦,还要忍着心里的窝火去安慰那个不中用的侍卫……
他脸色阴沉极了。
……
而在棚子里, 大家松松散散坐在舒服的竹椅上乘凉,连大黄都独占了一片宽敞的空间,面前一片绿茵茵水嫩嫩的豆苗,舌头一卷一朵,完全是当零嘴吃的。
两个奴隶也重新将胆子捡起来,这会儿又一次殷勤地开始挑拣绿豆——天热了,主人说现在焖煮,等出发时刚好温度降下,清热润燥尤其合适。
啊,跟着天神的日子真好!
郑医师好奇的瞧了瞧棚子外头一脸怨妇苦相的众人,可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发散——刚才他可看到,这群人的架势,根本不是借棚子歇歇脚,而是想将他们全部都赶出去, 自己连人带车马都进来。
呸!
别说棚子的是他们的, 哪怕是野地上, 大家互相说两句客气话挤一挤也行,没道理后来还要把前头的人全赶走!
这不是恶霸行径吗!
因此,郑医师根本不提这茬:
“不是说燕云两州好穷吗?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带着这么多人马是要干什么?”
白麓想了想:“你看他带的那些人,全是身高体壮的好手,这次去,说不定是要打架的。。”
那云州打架的好地方能有哪处啊?
“跟咱们一样,冲着神药的呗。”
灵甲却猛地松了一口气。
“公子,原先我一路还偷偷担忧着,如今瞧来,倘若都是这样的水平,咱们也不必想太多。神药必定能到手的。”
郑医师也激动极了:“那千万不要连根拔出,咱们只取有用的部分回来做些研究就行。”
毕竟他们现在身强体壮,也用不着那东西啊。
一行人捧着西瓜,一边吃着,一边想象着那神药究竟是何等神奇,不由目露憧憬。
凉棚,西瓜,谈笑风生。
这一幕不由越发刺伤了那边的公子队伍,只听为首的壮汉咬牙切齿:
“欺人太甚!”
出门在外,怎么可能还随身带着西瓜这等易碎的东西,只为自己享受呢?
这群人好生霸道,不仅独占了棚子,如今还要将此等珍贵的水果,当他们的面分吃!
可恶!
如今是他们技不如人,可倘若这武力值奇高的女子离开,瞧这老的老小的小,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
时阅川轻飘飘抬起眼来,那壮汉的眼神遥遥对上,恶意还未收敛,便只觉浑身寒毛耸立,冷汗“唰”的一下渗了出来。
他瞬间嘴唇发白的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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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众人见状,不由问道:
“怎么回事?”
那壮汉摇摇头,最终却只是谨慎的判断:
“公子,我观那队伍中武力值高强的,并非只有那个姑娘。有一位长得绝顶出色的年轻公子,恐怕也是相当危险。”
那公子冷哼一声:
“如今灵潮暴起,政国上下难免有些能人异士。那姑娘动作快力气大,确实让咱们吃了苦头。可大伙儿别泄了士气,咱们也并非没有杀手锏的。”
众人再往队伍中心看一看,实践中心处的马车纹丝未,立刻便放下心来。
但……
大伙闷头擦了擦汗,心中却吐槽道——杀手锏不能用到,叫他们在这里顶着太阳晒油。
为什么说起来,感觉比以往没有杀手锏的时候,更心酸了呢?
……
那公子在太阳下呆坐一会儿,虽然有风吹拂,可浑身仍旧热气蒸腾,已完全烧干了他的耐心。
此刻绷着脸,便又重新回到了闷热的马车中。
蒸笼跟火烤,那还是先在蒸笼里呆着吧。
没人的时候,还可以偷偷解两层衣襟。
公子都上去了,底下人便从行李中翻出提前准备的点心糕饼送过去,又与众人们就着白水啃干粮,一顿午饭便这样打发过去了。
吃饱喝足,就只能在马车底下的小小阴影里缩着,看起来格外狼狈。
两方对比起来,简直惨烈。
白麓不可思议:“中午这大太阳起码还得两个时辰,他们就打算这样熬着?”
这么多人,哪怕分出些人手去砍几根树干来支個棚子,也不至于这样吧。
灵甲却见怪不怪。
“护卫们一路出行,本就比那马车中的公子更累一些。如今修整时还要再砍树盖棚子,顶着这中午的大太阳……三个和尚没水吃。”
“更何况,反正那公子有地方挡太阳,他管这些下人们的死活呢。”
至于那些被晒的焉头搭脑的马儿们……
人都不管了,还管马吗?
就都熬着呗。
郑医师看了看那几匹马儿的模样,有好几匹如今腿都在微微发颤,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这家公子好刻薄的心肠。”
之前与那钱老爷子交流,他们说出门在外,马儿关键时刻能救命的,也是珍之爱之。
冬日里一旦停下,必要给他们保暖挡风。夏日里行李车架上,也必不能少油布和竹竿。
若是不能找到河畔阴凉,那就将竹竿往地上一插,油布遮挡,人马都可以见里头歇息去。
那次他们之所以冒雨赶路,是因为雨势太急太大,他们为了减轻行李携带的竹竿挡不住这么大的雨势,也包裹不住人和所有货物。
这群人,眼见是什么都没准备。
“不仅刻薄,而且蠢钝。”灵甲得出结论。
更何况,既然明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准备,之前他们路过一处小池塘时,好歹停下来就地休整,也叫马儿饮饮水呀!
郑医师气撅了胡子。
第227章:你可别自作多情
白麓将西瓜皮扔进盆里,擦了擦手:
“想要人家的马啊?”
只见小青和郑医师同时转头,目光灼灼。
白麓拍了拍手:“看我的!”
“灵甲,拿100两出来!”
灵甲瞪圆了眼睛:“阿麓姑娘,咱们克制一下——便是坊市的驽马,轻易也不会低于六七十两一匹的。”
而数数对方队伍中……马车货物,全部算下来, 足足22匹马!
100两银子,22匹马……这奸商生意谁做呀?
郑医师却满目期待:“我观那位公子不像没钱的,可他们出行却骑这样的驽马,身边却还跟着些常有出行经验的好手……既是如此,这些马说不定本来就被他们当做消耗品的。”
“只要能送他们到达云州,便是死了也无妨。这也就解释得了,他们为什么全不在意。
可这么一想, 心头反而更厌恶了。
……
白麓将那托盘重新端起,大摇大摆的顶着太阳走了过去。
“喂。”
她对着最前方的壮汉说道:“我刚回去算了算,你们100两就把人赎回去,打发山贼也没有这样小气的——我来退款,你们把货退给我。”
众人脑袋一阵发懵。
货?你说谁是货?
还退回去?
“小娘皮你——”
“砰!”
白麓慢条斯理的收回腿:“不好意思,打惯了——不过这也不能怪我,你瞧他长的,多欠揍啊!”
那壮汉闻言,怒极攻心,此刻“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夹杂着一个大门牙,直接滚落在地。
队伍中瞬间安静下来。
而在这个时候,马车轻微晃动着,公子又衣衫整齐的下了车。。
此刻眉宇间怒气深沉,却仍是压抑住了, 拱手道:
“姑娘此言何意, 莫非是有意挑衅?”
“没有啊。”
白麓诧异:“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我只不过是觉得这买卖亏本了,咱们退货退款, 好好协商罢了。”
……
可你才协商就协商掉一颗门牙,这是协商的态度吗?!
菩萨也压不住火了!
只见对方的女孩也摆烂似的一摊手:“那没办法, 不然你们来打我?要是能把我门牙也打掉,那不就扯平了吗?”
倘若大家拿起砍刀来能有一分胜算,这会儿估计都要拔刀了。
但……
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反而越是深藏不露。那公子强忍怒气,此刻绷紧了面皮:
“那姑娘想要怎么做?”
“没别的意思,”白麓将手掌中安稳托着的百两白银递还回去:
“公子,世道变了。如今去找山贼赎人,一百两都不够塞牙缝的。”
“我本来想从你们这儿借几个人,给我当一下奴隶使唤的。”
她一指对面棚子里,只见棚子角落,两个已经做完了所有工作,幸福的无所事事的小奴隶,正欢天喜地的捧着一把泡透的黄豆,你一颗,我一颗。
吃的那叫一个满足又幸福。
也叫众人看得一阵毛骨悚然。
他妈的!这群人看着老弱妇孺,心肠怎么这样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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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俩奴隶吃個黄豆都吃出幸福样子,那平日里吃什么?吃糠吗?
那公子也是额头青筋直跳,此刻怒声问道:“姑娘,你是否太过分了些?原是我家仆从口无遮拦,如今你也教训了。这会儿拿着银子又过来,还要在带走几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怎么没有啊?”
她好奇道:“我站在这里,不就是道理吗?”
“说白了,我嫌你给的钱少,你怎么死活想不明白啊?”
“这样吧,我也不要你的钱。嗯,我就缺几匹马使唤,拿这百两银子换几匹马吧。”
几匹?
草原马场上的生意都没有这样做的!
但,与其在跟这人纠缠不清,丢下大脸,还折损人手耽误接下来的大事,那公子仍是忍气吞声:
“好,就如姑娘所说——三匹可好?”
“你打发要饭的呢。”
白麓嘲讽道:“我说的几匹,只是个量词,是给你留点面子——我要你所有的马。”
“这不可能!”
对方断然拒绝。
他们是打算将这弩马当做一次性物品,等到云州时,没死的就地卖了,死了的就不用管。
毕竟神药那处争斗必定剧烈,他们哪怕骑上好马,回城时东躲西藏,估计也顾不得再骑。
这也是一开始便定下的策略。
可如今,距离云州骑马也要足足两日才能入城,倘在此处将马儿都给了出去,接下来他们要怎么走?
这么大堆行李,还有车上的能人异士,全靠步行吗?
因此,绝无此等可能!
白麓笑容收敛:
“我只是来提个要求。你们同不同意的,说实在的,不重要。”
她从腰侧拔出刀来,那寒光闪闪的刀刃横在面前,照的众人心中俱是胆寒。
对方之前拿一根长茅草,都能抽的他们皮开肉绽,如今拿了这利器,还不如砍瓜切菜一般?
到时候他们的大好头颅,就要成了滚地葫芦!
“公子!”
队伍中年长的护卫悄声说道:
“忍一时之辱,总好过在此处消耗战力。”
再看看后车的货物,大不了到时每人背上一些,那些兵丁都能一路急行军赶路,他们都是个中好手,必然也能。
至于那两位高价聘请的能人异士,如今都到半路了,只需再多承诺些钱财,细细安抚吧。
总比在这里争斗折损人手要好。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公子站在那里,袖中的胳膊都在微微颤抖,不知下了多大的狠劲儿,才能压抑住内心的怒气。
但最终,他却猛的吐出一口气,而后后退一步,微微侧身抬手,重新摆出了有礼的姿势:
“如姑娘所说,马儿,全归姑娘了。”
“但倘若再有此等贪得无厌之事,我诸兄弟绝不会再忍下这口恶气!大不了,以命换命吧!”
白麓看他一眼:“你可别自作多情了。瞧瞧你们,打又打不过我,跑又跑不过马,我要来干嘛?费粮食啊。”
这话一说,所有人都要憋炸了。
但她却丝毫不惧,反而利落的将所有马儿都赶到棚子里去。
郑医师赶过来,看到马儿嘴边那厚厚的白沫,还有颤抖着的腿,此刻恨恨道。
“造孽啊!”
第228章:不是头一次这么做
这群人定不是头一次干这事了。
郑医师虽不是兽医,可医人跟医马也是有些许共通之处的。
看这些马,肋骨高高拱起,瘦骨嶙峋,四条腿颤巍巍的,唇边各自有着厚厚的白沫,毛发黯淡, 眼神无神,鼻息中喘出的热气都是灼烫的!
不仅劳累,想来连吃的东西都没跟上,确确实实是当做一次性消耗品了。
而能将尺度拿捏得那么好,他们之前定然做过这种事!
“快快快,先打盆水来饮饮马。”
两个奴隶此刻已经殷勤的端着水盆过来了。
再看这些马儿,来自草原的他们瞪圆了眼睛。
随后同情心大起——这马想必跟他们一样,遇见了之前那样狠心的主人吧!不过没事, 如今跟着天神, 日子不知道多幸福,以后就是天马了!
马儿们颤巍巍的,但好歹看到水,还是艰难的动了动,这才探出头去。
三大盆水轮流放在每匹马儿面前,光是喂水就折腾的小明小亮一身热汗。
……
而棚子外头的众人盯着这里,不由疑惑起来:
“这群人在干什么?”
那公子也簇紧眉头:“费这么大心思把咱们的马都抢去,作风如此霸道酷烈,如今又为何大费周章还要喂马?”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此时,那掉了一颗门牙的护卫才捂住嘴,含糊的说道:
“公子,他们抢马并不费工夫的。”
这话一说,便又叫众人想起刚才被压制的屈辱和痛苦,大伙儿怒瞪着他——要你多嘴!
……
而在棚子里, 郑医师和小青正呼哧呼哧扇着火, 熬出了浓浓的解暑药汁, 准备待会儿再掺进饲料和水里喂进去。
因此这会儿便张嘴:
“别给它们喝太多了, 待会儿还要让它们喝药的。”
“先洗刷干净吧。”
奴隶们便迅速又拿起毛刷和掺好的温水,一匹一匹的轮流刷洗着。。
灵甲则左看右看,又去板车上找那些给马儿吃的精草料了。
似马牛这等牲畜,虽是劳力和脚力,可想要他们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仍旧持续不断的工作,日常吃食也一定也要跟上的。
好马配好料。
这群人,干粮草料估计都没带多少,仗着如今野草多,叫马儿在这日头下艰难进食……
“对自己同行的伙伴尚且如此残忍,若非阿麓姑娘打服了他们,真叫他们进这棚子来,咱们算是没有落脚之处了。”
郑医师恨恨的。
他将那熬好的药汁再拌进水里,这回叫马儿们喝个痛快之后,灵甲已经准备好草料,依次摆在他们面前。
动物也是知道好歹的,如今从酷烈的日头下走到这处阴凉的棚子里来,接着还有人喂水喂饭,还有人帮忙洗刷晒得发痛的皮毛。
此刻不由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嘶鸣,棚子中一时间此起彼伏,格外热闹。
……
而那外头的众人也终于看懂了。
那公子冷笑一声:
“我道是为何这么霸道,原来是这群老弱妇孺善心发了!想必是见不得这些驽马糟蹋了吧。”
“对畜生发善心,对人却如此残忍,此等人,着实脑子不清醒!”
谷樉
护卫中便有人应和:“公子,驽马对咱们不算几个钱。”
准确来说,对公子不算几个钱。
一匹不到70两。
“但对这群人来说,瞧他们身上穿的一丝绸缎也无。只要将这些马儿牵到云州一卖,虽说价格必定要比中原低出不少,可也远比您之前给的那百两值钱。”
“他们看着善心,其实不过是财迷心窍罢了。公子不必在意。”
这番话说出来,那公子终于觉得舒坦许多,此刻沉吟着点点头,面色也终于舒缓下来。
队伍中的氛围瞬间欢快许多。
但接下来,还有个严峻的事实横亘在前——
他们怕是真的要走到云州去了。
……
这会儿再想起马车上仍旧不肯出来的两位能人异士,不由越是愁苦深深。
那公子既是忍了这结果,此刻反而早已想透彻了——
这两個高人虽是花大价钱聘请,可仍有部分尾款未付。如今要说服对方再步行前往云州,又是大笔许诺的钱财。
可神药竞争必然激烈,到时候你死我活,留他们在后头拖延,自己带着心腹们走小路分散回城……
不仅那巨额尾款不必再付,还能使得整个过程更安全。
想到此处,他面上神色越发和气了:
“接下来对两位高人都客气些。有什么要求能做到的,咱们务必做到。”
……
而灵甲看着这明显恢复许多的马儿,皱起眉头问道:“阿麓姑娘,这些马儿是要再带去云州卖掉吗?”
这群人不干人事,但更多的人还是很爱惜畜力的。
白麓摇了摇头:“灵甲,一看你就不会做生意。云州的马匹价格那么低,怎么可能去那里卖,那不亏本了吗?”
灵甲心道:我倒不知有什么亏本的。
这22匹马,合算下来一匹连5两都不到呢。云州再怎么价低,也不至于10倍的利润都赚不到吧。
只听白麓憧憬道:“既是来了云州,有那东真上好的皮毛特产珠宝和各色肉类,还有云州的诸多特产,都得叫马儿带上啊!到时候咱们回程赶往帝都去卖!”
“听说帝都如今百废待兴,六大都城环卫建设,咱们这些东西还不被上头抢疯了呀。”
如今距离灵潮已经三个月了,各地都已经开始慢慢走向正轨。这种时候卖货,不发才怪呢。
再看时阅川:“你不是想慢慢隐藏起自己的能力吗?那面子上的遮掩还是要做一做的。”
有这一大群马儿,他们的货物源源不绝,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时阅川颇为赞许:“阿麓想的甚是周到。”
“不过……”他再伸手指指这棚子:
“这个咱们还带走吗?”
“必须带呀。”
白麓毫不犹豫:“这可是我亲手砍的树,亲手搭的棚,千万不能留给这群人,他们好不要脸。”
至于会不会被发现……
怎么会呢?他们有没有马,想要尽快赶路,只能早点儿不行出发呀。
反而是他们,不急不缓,等人走了再出发,照样能超前头去。
这么一想,前头还能再气他们一波,多开心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