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朱棣之子》
第一章:仙人入梦(上)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初。
深夜,大明皇城上空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奉先殿外,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精悍卫士,以此殿为中心,整整围了一圈。
殿内,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负手站在祖宗神位之前,脸色阴晴不定,而在他的背后,竟然跪着一个身穿绣蟒锦服的少年。
此刻,少年深深低着头,以掩饰内心的慌张,他却是没料到朱元璋比想象中难应付百倍!
虽然朱高煦很早就魂穿到这个世界,取代了和他同姓同名的燕王朱棣次子朱高煦,但是一直到半个月前,他才彻底觉醒前世的所有记忆。
为了改变原主在历史上被闷烤的命运,朱高煦决定在太子朱标病逝后扶持燕王朱棣成为新一任大明储君,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他需要提前做一些长远的谋划与铺垫。
朱高煦前世是个历史爱好者,尤其喜欢草根皇帝朱元璋的奋斗史,对明初的历史可谓是相当熟悉。
历史上的朱高煦自幼生性凶悍,洪武年间与秦、晋、燕、周四王世子一同被明太祖朱元璋召往京城学习,但却不肯向学,且言行轻佻,以至于朱元璋对他非常厌恶。
然而,朱高煦穿越过来时,原主还是幼儿,尽管当时他的前世记忆还没有彻底恢复,但受前世性格与部分记忆的影响,这一世的朱高煦,与历史上完全不同。
他打小就显得十分聪颖,不仅酷爱读书,过目不忘,有“神童”之称,还喜习武艺,身手了得,可谓文武双全。
在大本堂进学的一众皇孙之中,包括朱允炆在内,皆远不如他。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众皇孙之中,唯有朱高煦最受朱元璋器重,也最令朱元璋烦恼。
因为他太过优秀,把太子朱标之子朱允炆、朱允熥通通比了下去。
若不是生在洪武朝,恐怕他早就“夭折”了。
半个月前,朱高煦彻底觉醒前世记忆,熟知历史走向的他无比焦急,因为史书记载今年四月太子朱标就会病逝,九月朱允炆会被立为太孙。
为了替燕王朱棣夺取先机,朱高煦决定编一个谎话,以此来惊动朱元璋,好引起对方的重视。
他特地写了一封密信,并在今早大本堂考评后亲自呈给了朱元璋,而密信的内容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蓝玉谋反。”
蓝玉虽跋扈,甚至不把朝廷法度放在眼里,但此时朱标还活着,更是有史以来地位最稳固的太子。
朱高煦用“蓝玉谋反”来惊动朱元璋,属于逆向思维,这样年老多疑的朱元璋才不会认为他得了失心疯,要搞事情弄死蓝玉。
毕竟蓝玉是朱标正妻常氏的亲舅父,是坚定的太子党,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于是乎,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朱元璋把朱高煦秘密召到了奉先殿,他要弄清楚从小就有神童美誉的朱高煦为啥要说“蓝玉谋反”。
他还给当值的“记录官”放了假,并严令此事不得录入《起居注》。
虽然在历史上的洪武朝末期,朱元璋取消了起居注的制度,但目前还是存在此制,可见朱元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奉先殿位于皇宫之中,是朱元璋供奉父母及祖先神位的地方,他选择在此地召见朱高煦,显然另有深意。
朱元璋再次问道:“当真是仙人入梦所授预示?”
他虽然老了,却不糊涂,认为有人指使朱高煦,否则一个少年怎可能忽然拥有了预测未来的能力?
当然了,在朱元璋看来,若是燕王朱棣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通过某些手段瞒过他的眼线而在幕后指使朱高煦,那他不介意将计就计。
朱高煦不卑不亢的答道:“孙儿万万不敢撒谎。”
这个回答虽然看似荒唐,但却是朱高煦的最佳选择。
首先,朱元璋从乞丐成长为皇帝的过程之中,多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若说他压根不相信神仙天命之说,可能么?
其次,神仙之说古已有之,秦皇汉武亦求仙问药,就连后世对神仙之事深信不疑的人也大有人在,何况是明初?
最后,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这一世的朱高煦深得朱元璋器重,完全让人看不出他的撒谎动机。
毕竟,现在朱标活得好好的,朱元璋又没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不知道朱标以后会病逝。
“高煦,起来罢。”
朱元璋转过身,缓缓走向朱高煦,语气平和道。
朱高煦心里清楚,来自朱元璋的试探已经开始。
为了不露怯,他低着头慢慢站了起来,面色平静。
就在此时,朱元璋竟然语气一变,厉声道:“高煦,你抬起头来。”
朱高煦不敢忤逆,面色如常,缓缓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
“咱起于微末,半生征战,终驱除北虏,恢复汉人江山,承天命而登极。所以咱曾梦见过神仙,还游过天宫,但神仙这次却入了你梦中,该作何解释?”
朱元璋瞪眼俯视着朱高煦,严肃的质疑道。
朱高煦知晓此事,大明开国后便发生了朱元璋“梦游天宫”的传奇之事,之后朱元璋写了《御制纪梦》一文,说其梦游天宫,见到了道法三清。
自那以后,朱元璋便自称“奉天承运皇帝”,而大明朝的正式诏书自那时起,开篇都必须要加上“奉天承运皇帝”六字。
在这个世界上,只怕除了马皇后之外,朱元璋不会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他最宠爱的长子朱标,也并非无条件信任,更何况朱高煦?
在朱元璋虎视眈眈的逼问下,朱高煦出奇的镇定,眼神中没有一丝慌乱。
毕竟,谎话说久了,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朱高煦深知,他越是淡定,朱元璋相信他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必须趁着朱标在世时,尽最大努力让朱元璋接受他的谎话,如此一来,等以后朱标病逝,朱元璋才会更加确定他现在没有撒谎。
“咱是大明的皇帝,你是咱的孙儿,欺负你就是欺负咱,咱会砍了他的脑袋!高煦乖孙儿,告诉咱,是何人指使你?”
伸手按住朱高煦的左肩,朱元璋威风凛凛的问道。
朱元璋虽年过花甲,面容老态,但却不显暮气,只见他银须绵长,样貌英伟,此时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势。
朱高煦狠心咬了一下舌尖,以强烈的疼痛刺激大脑,硬撑着保持清醒,随即举手发誓。
“孙儿朱高煦愿对着祖宗神位发誓,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如有撒谎,让我五雷轰顶而死!”
他不能让朱元璋误以为有人暗中传递“蓝玉意图谋反”消息给他,与他一起做局欺骗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
朱元璋收回了按在朱高煦肩膀上的手,望着对方小脸蛋上的肃穆神色,他的目光中竟然闪过了一抹隐藏很深的欣赏之色。
虽然这个时代的人比较迷信,但是以朱高煦前世今生对朱元璋的了解,朱元璋不可能轻易相信所谓“仙人入梦”之说。
朱元璋虽当过和尚,但他不仅吃素,荤的也照吃!
如果所谓的预言有利于朱家皇朝统治天下,自然是一切都好。
可万一预言大明王朝二世而亡,那朱元璋肯定要封锁消息,甚至再兴大案,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在将来难免不会传开,一旦流传出去,很可能会被有心之人利用,拿来大做文章。
朱元璋对此自有分寸,他既然表面上选择了相信朱高煦遭遇神仙点化,那么该问的问题就必须要问。
当然,他问的这些问题,还可以验证朱高煦的“谎言”究竟“真实”到何种程度。
“大明国祚如何,仙人可有预示?”
第二章:仙人入梦(下)
朱元璋上来就抛出一个终极问题。
朱高煦故意面露惶恐,很夸张的噗通一声跪下,咬着牙,狠下心,使劲磕了十多个响头,一直到头皮磕破出血才停下。
朱元璋蹲下身,用力扶起朱高煦,见对方额头磕破了皮,已渗出血,不忍道:“别怕,咱恕你无罪,尽管说。”
朱高煦颤抖着嗓音道:“回皇爷爷的话,大明国祚绵长,可传至万孙。”接着又立刻压低声音道:“但却,遇顺而止。”
朱元璋听到“遇顺而止”四个字时,心中陡然一惊,左右两只手一下腾出,直接按在朱高煦的双肩上,生怕对方跑了。
“高煦,你务必细想,当真是此言?”
朱元璋居高临下,如刀锋一样的目光注视着朱高煦,低声问道。
据说“遇顺而止”的谶语出自刘基,尽管后世考证此谶语最早出现于明朝正德年间,但作者是谁对朱高煦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元璋听了谶语后的反应很强烈。
外面,风雨交加,春雷响动。
殿内,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朱元璋很清楚,在此之前,除了他与那位高人之外,天底下并没有第三者知道此预言,而那位高人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了,彼时朱高煦还没有出生。
历史上,朱元璋在晚年还亲自为此人著书立传——《周颠仙人传》。
见朱高煦毫不犹豫的点头,朱元璋由此推测,很可能朱高煦背后站着一个堪比周颠的高人,或许周颠并没有死?又或者仙人入梦乃实实在在的真事!?
“哈哈!”
朱元璋松开朱高煦,右手轻轻抚须,竟然开怀一笑,心情瞬间变得愉悦起来。
朱高煦不敢妄自揣测朱元璋发笑的缘由,只是不发一言,沉默以对。
这时,外面的雨渐渐停了下来,之前笼罩在大明皇城上空的乌云,已消散的无影无踪,几颗星星慢慢露出了点点银光。
“来人,去传太医,让其在文华殿等着。”
望着朱高煦流血的额头,朱元璋冲殿外喊了一声。
随后,他回过头,对朱高煦道:“跟咱去文华殿。”
不多时,祖孙二人来到了文华殿,披甲重兵紧跟着便将此殿围住。
已在殿内等候的太医眼疾手快,行礼之后,连忙打开药箱,小心翼翼帮朱高煦做了伤口处理。
朱元璋打发了太医,随即命人抬了一套案几,并让人给朱高煦上了两碟糕点。
朱高煦虽有成年人的思维,但身体毕竟是少年,新陈代谢旺盛,饿得快,既然吃的送到了眼前,朱元璋又说是赏赐,那他怎敢拒绝,自然是谢恩后坐下开吃。
朱元璋拉过一把椅子,在朱高煦对面坐了下来,颇有兴趣的望着后者吃东西。
“慢些,别噎着。”
朱高煦恭声道:“谢皇爷爷。”
朱元璋露出慈祥的笑,又问道:“高煦,你还记得哪些仙人预示?”
“孙儿愚笨,记住的不多。”
朱高煦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谨慎的答道。
“好,把你能记得的,都给咱讲讲。”朱元璋兴致勃勃道。
朱高煦答道:“回皇爷爷,大明未来会有万国来朝的盛世。”
“咱老朱家的大明,远迈汉唐了?”
朱元璋看起来很高兴,又问道:“迁都之事可有提及?”
朱高煦当即心生警觉,迁都是个大问题,未免节外生枝,他决定避而不谈,遂假装咀嚼甜点,做思考状,然后答道:“回皇爷爷,这个孙儿想不起来了。”
“可还记得别的?”
朱元璋故意露出一副脾气上来了的样子,急忙问道。
朱高煦不紧不慢道:“怪只怪孙儿愚笨,仅仅记住了一些简单明了之事,如永乐盛世、郑和下西洋、万国来朝、万历中兴等等。”
闻言,朱元璋眉头一皱,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后,他突然直勾勾盯着朱高煦问道:“你可明白这些预言的含义?”
“回皇爷爷,孙儿觉得,或许便是字面意思,直白如‘蓝玉谋反’。”
朱高煦被朱元璋看的心中发毛,强压紧张,保持着镇定,不紧不慢的答道:“又如‘永乐盛世’,应该似‘贞观之治’,以永乐为年号的皇帝在位时开创了盛世。”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朱高煦面前来回走了几步,并时不时偷瞄朱高煦。
忽然,朱元璋扭头看向朱高煦,猛的问道:“高煦,你之前说梦中仙人所授,除了对未来的预言外,还有治国理政的方略?”
朱高煦脱口道:“是的。”
“快快说来!”
见朱高煦应答时没有丝毫犹豫,朱元璋故意露出一副期待神色,连忙说道。
“孙儿印象最深的便是‘经国济世六大策’。”
不待朱元璋询问,朱高煦继续说道:“六大策分别是革新田赋四民纳税之策、公车上书民不畏官之策、皇庄盐铁充盈国库之策、义务兵教文武并立之策、火器革新排队铳毙之策、分封海外日月永在之策。”
见朱元璋表露着认真倾听的姿态,朱高煦说完之后选择了停顿。
朱元章似乎心有所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高煦,你可明白六大策的含义?”
朱高煦欲言又止,故作犹豫道:“孙儿愚笨,虽然记得六大策,但却不曾领悟其含义。”
朱元璋并非一般人,朱高煦说的六大策,让他不得不联想到更多的事情。
大明早在立国之初就推广了义务教育,而“民不畏官”之策与《大诰》规定由百姓监督官员的思想一致,至于用皇庄、盐铁等充盈国库,以及分封海外的政策,仔细思量之下,未尝没有可取之处。
朱元璋心如明镜,这六大策,每一条单独拿出来,都可以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甚至作为立国之本也并非不可。
不管朱高煦背后有没有高人,是否受人指使,单凭献出此六大策,也是一件巨大的功劳。
此时,朱元璋脸色一沉,开口道:“高煦,今夜你就待在这里,把预言与六大策都详细给咱讲讲。此事乃皇家机密,以后万不可再对旁人讲述,哪怕是你亲爹亲娘也不行!明白么?”
朱高煦看着突然变脸的朱元璋,连忙站了起来,赶紧绕过案几走到前面,跪在了朱元璋的膝下,郑重道:“孙儿知晓轻重,绝不会泄露半个字。”
“很好,不愧是咱的好乖孙!”朱元璋摸了摸朱高煦的脑袋,面露欣慰的笑容说道:“快起来。”
文华殿内的布置简洁明了,除了书架、御桌、御椅外,并无其他的杂物,很符合朱元璋干脆利落的风格。
“高煦,来,把你刚才提到的预言与六大策都写下来。”
朱元璋示意朱高煦就坐,然后亲自将笔墨纸砚送到了朱高煦面前的案几上。
片刻后,朱元璋拿着写在纸上的六大策,边看边琢磨字面上的意思,脸上时不时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笑。
“四民者,士农工商也。革新田赋四民纳税,其意应是官绅一体纳粮缴税。”
看着第一策,朱元璋随口道:“高煦,你觉得此策含义是什么?”
朱高煦两世为人,当然晓得开创了大明王朝的朱元璋,自有一套极具其个人性格特点的治国思路。
当下,他不敢卖弄,反而正色道:“回皇爷爷,孙儿不懂治国理政之道,只能从字面领悟其意,此策或许是说民无贵贱而四民平等,四民仅是分工不同。”
第三章:试探(上)
“若对有功名者免徭役赋税,长此以往,随着人丁滋生,有功名者越来越多。”
朱高煦说到此处,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朱元璋竟然闭上了双眼。
“嗯,继续讲你的理解,咱在听。”
朱元璋虽闭目养神,但仍鼓励朱高煦继续说下去。
朱高煦只好接着往下说。
“为逃避赋税,必然会有许多人依附于此类身负功名者,如此终将导致真正富有之人交更少的赋税。朝廷财政负担将落在穷苦庶民身上,于是贫者越贫,富者越富,国库只会越发空虚。”
说到这里,朱高煦偷瞄了一眼朱元璋。
他发现朱元璋脸上毫无波澜,心中当即忐忑不安,生怕说错话,惹怒了对方。
朱元璋人老成精,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细缝,已察觉朱高煦的犹豫,于是继续鼓励道:“高煦,咱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你爷爷,并非外人。你如何想的就如何说,不要有太多顾虑。”
“既然皇爷爷让孙儿畅所欲言,孙儿不敢抗命,若说的有不对的地方,还请皇爷爷息怒。”
看出朱元璋是起了考校的心思,朱高煦决定趁此机会表现一番,略做沉思后,便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革新田赋乃是保证四民平等纳税之根本,可以将各项复杂的田赋附征和各种徭役一律合并征银或纳粮,变繁为简,不再收取其他任何田赋,甚至废除自秦汉以来的人丁税,或以雇佣代替各种徭役。”
“同时完善商税,两宋时期朝廷很少为国库发愁,便是因为商业繁荣,有足够多的商税纳入国库。虽说商人重利忘义,可却也有忠孝之辈。若能加以管理,在朝廷主导下,未尝不能摸索出一条藏富于民,民富而国强的商税制度。”
“民富而国强?”
朱元璋悄然睁开双眼,盯着朱高煦,虽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暗暗吃惊。
朱高煦见朱元璋阴沉着脸,连忙道:“孙儿说完了,请皇爷爷训示。”
朱元璋没有评价,而是淡定的道:“说说你对于其他五策含义的理解。”
朱高煦拿不准朱元璋的心思,只好继续阐述他的“理解”。
“孙儿觉得,公车上书民不畏官之策,是一个以百姓监督官员,以求吏治清明的良策,如《大诰》规定……”
“皇庄盐铁充盈国库之策,需要结合四民纳税来说……”
“义务兵教文武并立之策,是说义务兵役与义务教育,以及文臣武将分立并重之策,所谓义务兵役……”
“……”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乖孙子,朱元璋如获至宝,满心欢喜,以他的见识,自然能分辨出朱高煦所言并非胡言乱语,而是真正的治国理政之良策。
如果不是神仙点化,那么朱高煦背后之人必然有着超越时代的极高见识与眼界,否则怎能拿出此经国济世六大策?
此外,朱高煦当下的表现太惊艳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不仅思路清晰,而且有理有据,简直就是从史书之中走出来的少年英才。
朱元璋不相信有人能在短短的数年间,在布满眼线的皇城里把朱高煦培养成如今这个样子,如果此人真的存在,并不为他所知,那么此人一定是神仙中人!
要么,朱高煦就像朱元璋“脑补”的那样,真的在梦中得了仙人点化,否则他怎会从小就能得到神童美誉呢?
朱元璋以前当过和尚,知道禅宗有顿悟之说,最著名的例子便是禅宗六祖慧能大师,顿悟虽神异,却又真实存在。
此刻,朱元璋亲自给朱高煦递了一支笔,他已经不在意真相如何,而是在思考如何运用这些有价值的东西。
“饿了吧?”朱元璋慈祥的笑道。
朱高煦答道:“孙儿不饿。”
他知道朱元璋是极其疼爱子孙的皇帝,眼见对方终于流露出如他前世爷爷那样慈祥的笑,暗暗松了一口气。
“乖孙子,咱记得你喜欢吃桂花糕,是也不是?”朱元璋竟然憨笑道。
朱高煦微微一愣,见朱元璋流露真性情,心中颇为感慨。
如果朱元璋针对皇家子孙制定的政策苛刻些,大明王朝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
见朱高煦发愣,朱元璋当即道:“咱已命人去准备吃食,稍后便可送来。”
朱元璋变得热情似火,一副恨不得把所有关爱都给朱高煦的样子。
就在朱高煦吃夜宵的时候,朱元璋喊了一个传话的近侍过来,对其吩咐道:“你去转告太子,就说明日的常朝由他主持。”
就这样,直到下半夜,朱高煦终于写完了他个人理解的六大良策的含义,以及“仙人入梦所授的预言”。
为了给燕王朱棣上位铺路,朱高煦特地花心思编了两句特殊的预言。
一句是有关朱标病逝的预言,即“嵩山君回归天界复神位”。
另一句是充满暗示的预言“秦陨晋落燕南飞”。
朱高煦到不担心这句预言的真正含义被此时的朱元璋提前揣摩出来。
如今秦王朱樉、晋王朱棡还活着。
从字面意思上看,秦陨可以理解成秦朝的陨石,或秦地的陨石。
至于晋落,或是晋地落日?
而燕南飞则是一句民间俗话,即燕子南飞。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
朱元璋没有上帝视角,无法预知未来秦晋二王的命运。
“你去睡吧!”
朱元璋不愧是名留青史的开国皇帝,精力旺盛异于常人,半夜未睡却依旧干劲十足。
他见朱高煦写完了良策与预言,便下令让后者赶快睡觉,好养足精神,待醒来后回答他的问题。
朱高煦被朱元璋一惊一乍折腾的不轻,又写了半夜的文稿,难免有点困意。
为了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赢得朱元璋的好感,朱高煦抖擞精神,铿锵有力的说道:“皇爷爷不睡,孙儿不敢睡!”
“好,不愧是咱的乖孙儿!既如此,你先吃些东西,咱一会问你。”朱元璋很是欣慰的笑道。
朱元璋高兴的翻阅着手里的文稿,萌生了将它列为仅供后世皇帝阅读的秘本的心思。
当然,他的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这治国之策可不是儿戏,自需要验证一番。
实际上,在朱元璋的内心深处,他更希望这是真的,希望仙人入梦点化了朱高煦。
朱高煦填饱肚子后,与朱元璋开始了新一轮的问答。
在朱元璋问到“嵩山君回归天界复神位”、“秦陨晋落燕南飞”这两句预言时,朱高煦都是先做出了一副苦思冥想的姿态,然后再露出失落的表情摇摇头,最后告诉朱元璋他也不理解其意。
至于其他可能与朱元璋固有国策起冲突的良策解读,朱高煦也只是避重就轻,尽量不让朱元璋感到难堪,算是对现有国策的查漏补缺。
毕竟,朱元璋此时已经在位二十五年了,有些既定政策早已执行多年,若推倒重来,会有朝令夕改的嫌疑,这自然不利于大明王朝的稳定。
即便朱高煦说一半留一半,聪明绝顶的朱元璋心里也清楚,有些良策只能等新君上位后才好放手去干,他未来能做的不过是完善朝廷官制,并参照良策定下文武分立并重等利国利民的万世之法。
祖孙二人皆非常人,一直从下半夜聊到了天亮,若不是有近侍来报说太子求见,只怕朱元璋还会继续跟朱高煦聊下去。
朱元璋端坐御座之上,听了近侍的禀告后,回道:“让太子进来。”
朱高煦两世为人,自然是有眼色的,连忙言道:“孙儿困意难忍,请皇爷爷准许孙儿回去休息。”
朱元璋忽然笑道:“高煦,你心里想什么咱知道,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陪咱一起见太子。”
朱高煦不知朱元璋是试探还是另有打算,也不敢出言拒绝,只好乖巧的答应下来。
第四章:试探(下)
“恭问吾皇圣安。”
朱标进来后正打算行礼,却被朱元璋一把扶住。
“这里虽是文华殿,咱知道礼不可废,但你身体刚好,一点虚礼就免了。”
“是。”朱标应声道。
朱高煦上前几步,面朝朱标,躬身行礼道:“拜见太子大伯父殿下。”
朱标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他虽对朱高煦在此处心有疑虑,却不动声色,而是径直向朱元璋拱手行礼。
“爹,我今日收到一封匿名检举密信,有人揭发某位军中大将心怀不轨,似有不臣之心。”
“标儿,你所说的军中大将,可是蓝玉?”
朱元璋压低声音,面无表情道。
朱标先是瞥了一眼退到旁边的朱高煦,见朱元璋点头,有些为难的答道:“正是。”
朱元璋抬手示意朱标坐到御座上,朱标犹豫了一下,见朱元璋执意如此,他便不再推辞,大大方方的走到桌后坐了下来。
后世认为朱标是华夏历代王朝之中权力最大的太子,朱高煦还有点怀疑。
现在见到朱元璋对朱标的爱护与信任,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让一旁的朱高煦艳羡不已。
此情此景,让朱高煦觉得即便未来朱标病逝,他想推波助澜,甚至借预言来助朱棣上位,也绝非易事!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朱标病逝后其子嗣皆不成器或年幼,以朱元璋开国皇帝的身份,为了江山社稷,也断不会因为疼爱朱标而胡乱从其子嗣中择一人继承皇位。
换言之,想离间朱标与朱元璋的父子关系,迫使朱元璋废太子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破坏朱标子嗣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形象与地位,对曾看过许多宫廷剧的穿越者来说,还是有操作空间的。
毕竟,朱高煦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超过了十年,虽说他从六岁之后便在皇宫大本堂进学,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才能出众,深得朱元璋器重,想投效他的人自不在少数,何况他也有自己的得力心腹。
再加上,这一世的朱高煦太过耀眼,风头盖过了朱允炆太多,这让朱元璋内心深处对朱允炆的态度也有了转变。
“高煦!?”
朱元璋见朱高煦眼神迷离,似有困意,于是喊了一声。
“孙儿困意难忍,一时心不在焉,有失威仪,请皇爷爷恕罪。”
朱高煦打了个激灵,赶紧解释道。
“别打岔,咱问你,你如何看待蓝玉不轨之事?”
朱元璋直视朱高煦,沉声问道。
朱标不知朱元璋为何一反常态询问朱高煦的意见,尽管朱高煦是公认的天才,但他只是朱棣的儿子,
好在朱标年少时就被朱元璋允许参议政事,知道朱元璋这么做自有用意,倒也没有感到不满。
朱高煦应道:“请皇爷爷容孙儿思索一番。”
朱元璋点了点头。
朱高煦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状态。
据他所知的史书记载,蓝玉是开国功臣常遇春的妻弟,最早隶属常遇春帐下,因作战勇敢,所向皆捷,积功至武德卫指挥使,后又累功受封为永昌侯。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统军北伐大获全胜,此战共俘获了元帝次子及妃、公主等数万人,还有大量牲畜,并得到北元国玺、宝玉、金银印章等物,蓝玉也凭借此次战功,被晋升为凉国公。
在蓝玉沾沾自喜的时候,锦衣卫秘密将其私占掠获的珍宝、驼马,并将元帝妃子据为己有的事情上奏给了朱元璋,朱元璋得知大怒道:“蓝玉无礼如此,岂大将军所为哉!?”
但蓝玉还不知收敛,居然在北征回来,夜至喜峰关,在关吏尚未及时开关放行时,纵兵破关而入。
喜峰关是一处战略关口,历史上明末黄台吉便是绕道喜峰口之后直插北京城,此等重要关口若夜间遇到军队扣关,无论怎样盘查都不为过。
但蓝玉却狂妄到纵兵破关,这绝对是骄狂跋扈,目无法纪,以朱元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岂会罢休?
朱元璋既然询问蓝玉之事,怕是起了处置蓝玉的心思。
考虑之后,朱高煦便开口说了一番话。
“皇爷爷,孙儿觉得凡事要讲究证据,既然有人匿名揭发凉国公,何不派人秘密收集其罪证?况且,若他真有不轨之心,必然有着大量党羽。未免狗急跳墙,可待到时机成熟时,再将其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他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面朝朱标与朱元璋,拱手行礼,又接着说了下去。
“当然,太子大伯父与凉国公有亲,至于究竟该如何处置凉国公,孙儿认为还是当由太子大伯父与皇爷爷决断。”
“标儿,你意下如何?”
朱元璋望向朱标问道。
朱标脸上尽是忧郁之色,他刚才听了朱高煦所言,隐约觉得朱高煦的意见可能就是朱元璋的意思。
此时听到朱元璋询问,他当下欲言又止,最后却是叹了口气,道:“我听爹的。”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肩膀,安慰道:“标儿,此事先搁到一边,你要注意身体,无需为这破烂事劳心伤神。”
见朱标点头,朱元璋遂侧过身,意味深长的看着朱高煦道:“高煦,你先下去。”
朱高煦施礼道:“孙儿告退。”
“标儿,你知道咱为何让高煦议事么?”
朱高煦离开后,朱元璋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看着朱标问道。
朱标直言道:“孩儿不知。”
朱元璋微昂下巴,示意朱标看看桌面正中放着的文稿,后者会意,拿起文稿便开始翻看。
“好,太好了!我读过上千篇朝臣策言,还从未见过像这样精练无比,直指根本的治国理政之方略!”
之前朱标刚坐下时,虽看见了文稿,但并没有多想,以为是寻常的文书,如今读了数页,便惊为天人,忍不住夸赞。
“嗯。”朱元璋颔首应了一声,负手而立道:“不错,这策言的确不一般。”
朱标边读边兴奋的说道:“我以往跟着爹学习理政,感悟颇深,有许多心得,曾尝试归纳提炼出几篇治政方略来,可每次成文之后总觉得少了点东西。今日见此策言,我觉得甚合心意!”
朱元璋面无表情道:“标儿,你可知此良策出自何人手笔?”
“何人?”朱标陡然一惊道:“莫非是高煦?”
“我近日身体不适,未曾考察诸位子侄的学业,但高煦的字迹我是认得的,此策言是出自他手不假。高煦幼时被誉为神童,能写出这般治国良策,却也合符情理。”
见朱元璋点头,朱标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怀疑。
“不过,似高煦这般天纵之资,是否聪慧太过而近似妖耶?”
第五章:不符合常理
“你说的不错,这事还真有些蹊跷。”
朱元璋感到头疼道。
“昨夜经咱逼问,他说有仙人入梦,传授了对未来的预示与治国理政之方略。”
说到此处,朱元璋指着朱标手里的文稿道:“你瞧瞧后面,有高煦所写的预言。”
朱标越看越惊讶,他在诸多预言里发现了“蓝玉谋反”四个字!
“爹,高煦打小来到宫里学习,与其他诸王子一样,未曾离开过京城,更不知民间疾苦,平日里与诸王子共同生活,从未接触过治政方面的名家,按常理,他不可能写出这种策言。”
朱标从小接受儒家正统教育,虽也听说过神怪志异,但眼下却是平生第一次遇到似是神仙点化的奇闻,难免心生怀疑。
他看似忠厚温文,可骨子里的狠辣果决与朱元璋一样,绝不会轻易相信神鬼之说,怀疑朱高煦受人指点,便在情理之中。
朱标外柔内刚、外儒内法的性格特点,乃是明初很多官员的共识。
毕竟,这并不妨碍他拥有仁孝的名声。
否则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仅靠父母的疼爱与信任,就能坐在太子储位上,替杀伐果决的开国皇帝处理政务二十多年?
朱元璋在桌前来回踱步,寻思道。
“但你手中文稿,是咱看着他亲笔所写,咱在正文旁添加的注解,也是咱问他答的结果。”
“爹一向厌恶神鬼之说,更严令禁止,可天下间的事总有无法解释的存在,奇人异士亦非罕见,自古便有之。若真是神仙点化,又该如何?”朱标冷冷的皱眉道。
“若是真的,那倒更好。咱老朱家能得神仙庇佑,可见是天命所在呐!”
朱元璋笑道。
“只要利于大明江山的稳定,利于咱老朱家治理天下,何论真假?”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望着朱标道。
“当然,此事咱会命锦衣卫暗中调查,你让允炆、允熥近期多亲近高煦,他们在一起读书,都是少年心性,若是高煦撒谎,定会露出破绽。”
朱标疑道:“爹既然打算裁撤锦衣卫,为何又再度用之?”
朱元璋叹息道:“咱虽下旨废了锦衣卫的各种刑具,但锦衣卫监听臣僚、监视百官的职能,咱暂时还得给以保留,否则咱不是成了瞎子、聋子?”
朱标很清楚,朱元璋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便是收回锦衣卫抓捕臣僚的权力,至于让朱元璋完全废除锦衣卫,暂时还难以实现。
朱元璋见朱标仍有疑虑,遂解释了一番。
“标儿,你收到的匿名揭发信,正是锦衣卫密探的功劳。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若无锦衣卫充当天子耳目,只怕咱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到蓝玉的不轨之心。”
“爹。”朱标下意识站了起来,低声劝道:“蓝玉毕竟是常氏(朱标原配)的亲娘舅,可怜常氏早逝,能否饶蓝玉一命?”
有些话,旁人对朱元璋说不得,但身为太子的朱标却不得不说,否则如何维系他的仁孝之名?
“咱又没说要杀他,你替他求个什么情?”
朱元璋示意朱标坐下,同时微微一笑道。
当初,他觉察到蓝玉骄横跋扈,对朝廷不满之后,已解除其兵权。
这段时间,蓝玉一直赋闲在家,朱元璋召开的许多朝会也没有传唤他参加的意思,算是对其警醒敲打。
“何况,他眼下不是还未谋反么?好了,此事以后再论,咱现在要跟你商量另一件事。”
见朱标重新安坐,朱元璋负手踱步道。
“大明立国以来,为了获取马匹,稳定西北,遂施行茶马政,即用茶叶换取西北外番人的马匹,故而茶叶一直是朝廷的财政收入之一。”
“然而,自洪武二十年以来,朝廷来自茶叶的收入不增反降,咱立法规定私贩茶叶至关外者死罪,但仍有大量商人铤而走险,以身试法,犹如韭菜,割了一波又冒出来一波。”
“且不说高煦所言之真假,咱读了六大良策深受启发,决定试一试其中方略,来治理茶马政。”
朱标自小聪慧,深得朱元璋喜欢,他刚才看过六大良策,再结合朱元璋所说,基本能猜出朱元璋的打算,遂开口道:“爹是计划成立皇家商行,由皇亲国戚牵头,组织一批商人专门负责贩卖茶马?”
朱元璋欣慰道:“古人云:‘知子莫若父’,咱觉得这话应该反过来说,叫‘知父莫若子’!”
他倒不怕被人说与民争利,因为茶马政本就是朝廷国策,设立皇家商行只是相当于成立一个由朝廷授权专门负责茶马贸易的商团,谁敢多嘴置喙,怕是脖子痒了!
“京城皇亲众多,不知爹可有合适的人选?”
朱标见朱元璋心情不错,看样子暂时是真不打算处置蓝玉,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觉得何人可担此重任?”朱元璋不答反问道。
朱标试探性的说道:“既然我少年时可以跟在父皇身边学习国事,那么为何不让提出良策的高煦试一试呢?!”
“你是皇太子,他是皇孙,如何能比?”
朱元璋暴脾气上来了,大喝道:“简直胡闹!”
朱标并不害怕朱元璋的脾气,只是不卑不亢的应道:“爹别生气,我觉得,既然良策出自高煦,那此事就该让他参与其中,即便不以他为主,也得让他做一个经略建言策划之人,以此来验证他有无实际的治政才能。”
见朱元璋没有开口否决,朱标继续说道:“至于明面上的皇亲国戚,我意以驸马欧阳伦为首,四妹(安庆公主)近期一直在为欧阳伦谋求合适的差事。”
朱元璋兴致盎然道:“哦,竟有此事?”
“爹也知道,欧阳伦颇有才华,而且十分孝顺,民间风评不错,或许爹可以见一见他?”朱标答道。
朱元璋点头道:“好,就照你的意思办,明天让欧阳伦来见咱。”
顿了顿,他吩咐道:“至于成立皇家商行之事,咱可以让高煦做出谋策划之人,但你得参与其中,替咱把控全局!”
“是。”朱标面露深沉之色,躬身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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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阳谋(上)
朱元璋行事果断,在决定成立皇家商行之后,次日便召见了驸马欧阳伦,并把商行负责茶马政等事宜的规划,大致与对方说了一通。
欧阳伦激动万分,信誓旦旦承诺一定不负皇命,全力配合太子殿下经营好皇家商行。
他归家之后,迫不及待的向安庆公主说了此事,语无伦次的说着感激的话。
不过,安庆公主却笑而不语,因为太子朱标已经带着朱高煦、朱允炆、朱允熥在府中等候多时。
客厅之中。
双方见礼之后,欧阳伦仍面色潮红的向朱标拱手道谢。
“实不相瞒,皇家商行之构思,乃是高煦首倡,换言之,驸马真正要感谢的人是高煦。”
朱标却大方的直言相告道。
此时,坐在一旁的朱高煦连忙起身,对着朱标拱手行礼。
“太子大伯父言重了,侄儿哪里有功,都是皇爷爷英明!”
朱标点了点头,对朱高煦的表现很满意。
欧阳伦自从迎娶了安庆公主之后,两人之间非常恩爱,并不像野史上说的那样各玩各的。
安庆公主也并非秃头,她相夫教子,贤惠的很,深得欧阳伦之心。
安庆公主是朱元璋最疼爱的女儿之一,乃是马皇后嫡出。
她有了孩子之后,已成熟稳重很多,若不是见自家夫婿近些年意志有些消沉,她才不会不顾嫡出公主身份去皇宫求见朱标。
欧阳伦进士出身,自然是有真才实学,否则也不会被朱元璋招为驸马。
这些年与皇亲国戚打交道,他早就成了人精,听到朱标解释,也不管什么辈分,起身冲着朱高煦深深一揖到地。
有朱标与安庆公主在场,朱高煦岂敢托大,急忙扶起欧阳伦,连连摆手。
“姑父万万不可如此,真是折煞侄儿。”
接着,他望向面带笑意的安庆公主,急呼道:“姑姑,你快拉住姑父呀。”
朱标与安庆公主同时大笑,就那么看着欧阳伦行礼结束。
见朱高煦红着脸坐了回去,朱标这才开始说了一番客套话,然后将话题引到了皇家商行上面。
“高煦,商行构思由你首议,还是你来说吧。”朱标开口吩咐道。
来之前,朱标专门与朱高煦讨论过皇家商行的构架。
朱高煦当下不敢含糊,向欧阳伦介绍了商行的营运程序,其中重点的部分,比如怎样签订认购契约、如何发放奖励等,又在现场做了详细解释。
安庆公主生在皇家,自然明白不可小觑皇室之人。
当得知少年朱高煦,竟然是提出皇家商行构想者后,她虽大感意外,但并没有太过吃惊,毕竟皇家子弟早慧在情理之中。
然而,等朱高煦把整套思路,用通俗易懂的话说出来之后,她就完全与自家夫婿一样被震惊到了。
尤其有关“认购售茶数量”的设计,这一招直接让皇家商行成立之初就可以收入一大笔钱。
临近中午时,宫里来人请走了太子朱标。
朱标离开之前,特地吩咐朱允炆与朱允熥留在驸马府,与朱高煦共同协助欧阳伦完善皇家商行的各种典章制度,两人当即应诺。
众人用过午餐后,朱允熥想去驸马府中的后花园游览一番,安庆公主当然不好拒绝,朱允炆又不能不陪同,最终安庆公主带着她的两个侄儿去了花园。
欧阳伦不愿做扫兴之人,自然邀请朱高煦一起共游花园。
两人边走边聊,朱高煦不厌其烦的回答欧阳伦的各种问题,欧阳伦如海绵一样吸收着来自穿越者的优秀思路,同时也越发感到震惊。
穿越一片竹林之后,两人来到了一处凉亭下。
此时,朱允炆正陪着朱允熥在凉亭旁边的拱桥上撒食喂鱼。
他见朱高煦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心情大好,拉着朱允熥向凉亭处挪了挪,恰好能听见朱高煦与欧阳伦的谈话内容。
朱高煦正愁没机会暗示朱允炆,眼看老天爷给了契机,哪里会错过。
“唉——!”
深深叹了一口气,朱高煦愁容满面。
“高煦如今深得太子殿下赏识,正是少年得意之时,何故叹息?”欧阳伦不解道。
“姑父有所不知,太子大伯父的夜咳症一直不好,皇爷爷甚为操心,大伯父乃一国之储君,侄儿也担忧呐!”
朱高煦苦着脸道。
“可恨天下之大,竟然无人能献上良方帮助大伯父根治此疾唉!”
朱标不久前生病,安庆公主还特地去探望过。
虽然朱标患的不是大病,只是夜里咳嗽,但断断续续一直未能痊愈。
这事也不是秘密,京城里的皇亲大都知晓。
不过,太子不比他人,妄议太子的病情乃是大罪,但朱高煦是皇家子弟,他说这话只是表达担忧之心,并不是诅咒太子,而且他的言外之意,是想帮太子寻找良方。
“高煦是想为太子殿下求良医?”欧阳伦试探性的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姑父说的对,侄儿正有此意。”
他脸色一暗,悲道:“可惜皇爷爷不准我们这些藩王之子随意离京,而且侄儿如今才十三岁,走到外面不过是少年孩童,又上哪里去求医呢?”
欧阳伦有意结交朱高煦,何况他本就是个功利心强的人,眼下以己度人,自以为听出了朱高煦的弦外之音——治好太子之疾而向皇帝陛下邀功。
“听说天下的各座名山上皆有隐居的高人,其中就有善于治疗咳疾之医。”欧阳伦道。
朱高煦叹道:“若神医能治好大伯父的夜咳之疾,就算减寿十年,侄儿也愿意。”
欧阳伦连忙劝道:“高煦勿要着急,所谓神医也只是我道听途说,真假难辨,民间流传的神医非常多,往往有不少滥竽充数之辈,侄儿还是要慎重,万不可冒险。”
“是真是假,找几个人让神医治一治就知道,咱们亮明身份,不信那神医还敢撒谎。”
朱高煦摆出了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欧阳伦又劝道:“侄儿不可妄动。”
另一边,朱允炆把朱高煦与欧阳伦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只要朱允炆开始寻找“民间神医”,那未来的局面或许会有另外一番景象。
当然,朱高煦猜测他与欧阳伦的对话,恐怕会传进朱元璋的耳朵里,所以他刚才说的其实是假话。
想通过制造意外如落水、摔倒等突发状况弄死或弄残朱允炆,对于朱高煦来说,操作此等事情的难度太大,暴露的风险也极高。
此时乃是明初,大明皇宫到处都是忠于朱元璋的锦衣卫,朱高煦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当然,名义上是保护皇子皇孙,以防出了意外。
若发生皇子皇孙死伤事件,保护不力者必然会被朱元璋满门抄斩,因此没有人敢在保护朱允炆、朱高煦等人的过程中掉以轻心。
但是,阴谋不行,就来阳谋。
世人皆知,民间常有神医,善治各种疑难杂症,朱允炆救父心切,有极大可能会冒险尝试。
故而,朱高煦对日后朱允炆的选择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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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阳谋(下)
半个月后。
大明皇家商行成立大会顺利召开,该商行以欧阳伦为首,皇亲国戚、各位驸马、诸王妻族代表等通通参与其中,各家代表皆得到了一个“执行掌柜”的席位!
大掌柜欧阳伦在会上公布了朱高煦一手策划的认购方案,让诸多皇亲震惊不已,太子朱标也给予肯定并赞誉,同行的朱允炆不免心生嫉妒。
会议结束,朱标马不停蹄赶回皇宫向朱元璋汇报皇家商行相关事宜。
朱标还没有开口,朱元璋就先声夺人问道:“这半个月,允炆表现如何?”
朱标略作犹豫,道:“我打算派允炆出宫,让他与高煦一起,去一趟西北,既能体察民情,又能了解茶马政,熟悉皇家商行的运作。”
“听你的意思,允炆的表现不如高煦?”朱元璋早就猜到了答案,却还是特意问道。
朱标诚恳道:“允炆有负爹的期望,我替他感到惭愧!”
“出去磨炼一下正好,不知民间疾苦,未来如何治国安民?西北有些远了,去西南方向的长沙熟悉一下山茶贸易比较合适。咱没记错的话,允熥虚岁已有十五,让他也陪着走一趟吧。”
朱元璋放下手里的奏本,缓缓言道:“说说皇家商行的事。”
“是。”朱标面露喜色道:“爹,今日商行成立,首次签订的认购契约,共收入钱财折现约铜钱五万贯!”
朱元璋微微吃惊道:“五万贯?!”
原历史上要等到隆庆开海,大量白银流入华夏之后,白银才会成为主流货币,眼下的洪武朝以铜钱和宝钞为主要货币,朱标将钱财折合成铜钱,是故意为之,目的是要让朱元璋感觉到商行的价值。
朱标笑着点头道:“正是。”
五万贯铜钱,乃是各家执行掌柜签订认购契约后,拿出的认购金,即各种金银首饰与宝钞等折现成铜钱统计的结果。
大明初创,朝廷并不富裕,以眼下铜钱在民间的市场价值,五万贯铜钱约等于后世的数千万元,这实在是一笔巨款。
“乖乖,不得了!”朱元璋喜上眉梢道:“标儿,快与咱说说,这是如何做到的?”
朱标答道:“爹,高煦把茶的种类增加到了近百种,又根据饮茶者的身份类别,将茶大致分成特品、优品、凡品三个等级,相当于对应了公侯、士绅、平民的身份,如此一来,每个品级的茶叶就有了几十种。”
“不同品级茶叶,所配茶器亦不同,且换购马匹等级也随之不同。如此一来,西北的番人有了茶叶,仍需采购各种瓷器茶杯,又会给朝廷增加新的收入。”
人都是有攀比心的,无需朱标多做解释,朱元璋自然能理解朱高煦此举将引发茶器热卖,国内茶叶与茶器的热度也会再上一个台阶。
“至于认购契约,说是契约,实则是一份凭证。”
朱标举例道。
“欧阳驸马身为大掌柜,以身作则,向商行认购了价值八千贯的茶叶。商行会把这些茶叶陆续送到他名下的商号,由其商号负责贩卖,卖茶换到的马匹回头再卖给商行,商行会支付宝钞。拿到宝钞后,他可以继续签订新的认购契约,重复上一次的过程,也可以申请终止契约。”
“换言之,只有完成了认购的售茶数量,他才能拿到新的认购契约!”
朱标说道这里,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吓得朱元璋脸色一变。
“标儿啊,你可得多加休息,注意保重身体!”
朱元璋连忙拍了拍朱标的后背,温和的说道:“有咱在,朝廷上的事你不必挂念。”
朱标咳嗽变缓后道:“爹放心,我会注意的。此乃我针对皇家商行相关事宜写的奏本,请爹过目。”
“好,你先下去休息,让高煦来见咱。”朱元璋接过奏本,接着温声道。
朱标退下后不久,朱高煦应召而来。
“高煦,你可知罪?”
朱元璋举着朱标递上的奏本,故意冷着脸问道。
朱高煦扑通一声跪下,以为他与欧阳伦在凉亭下的谈话内容被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上报给了朱元璋,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元璋放下奏本,嘴角带笑道:“你未经咱的同意,私自允诺皇家商行的各执行掌柜完成售茶数量后给予奖励,这是用咱的钱收买人心,此乃大罪!”
朱高煦闻言,瞬间没了惶恐,显然是刚才想多了,当下低着头道:“皇爷爷明鉴,完成售茶任务发放奖励一事,孙儿在上次的奏本中有提到。”
朱元璋故意露出微怒的表情,哼了一声道:“你这是狡辩。”
朱高煦硬着头皮道:“皇爷爷冤枉孙儿了,给予奖励之事,写在皇家商行典章制度之中,而商行典章之制乃是太子大伯父交由皇爷爷陛下朱笔御批了的。”
“哦,原来是咱错怪你了。”
朱元璋微笑着道:“好孩子,快快起来,地下凉。”
朱高煦叩首道:“谢皇爷爷。”
他与欧阳伦的谈话虽没有一字不落的被锦衣卫秘奏给朱元璋,但朱元璋通过驸马府的锦衣卫密探获知了两人谈话的大致内容,只是内容与皇室勋亲间的正常闲聊没啥区别,故而朱元璋并没有太过在意。
“既然你没有罪,那么就是有功。五万贯呐,虽然是折现的数额,但也是实实在在的钱财。”
朱元璋慈祥的望着朱高煦,乐呵呵的笑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的问罪是故意为之,既是试探,也是敲打,他不能不识趣。
“孙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奉皇爷爷之命行事,即便有功,那也是皇爷爷陛下信任之功。况且,所行策略也全非孙儿之手,太子大伯父出力甚多,孙儿不敢索求赏赐!”
朱高煦咬文嚼字道。
朱元璋眯着眼笑道:“既然如此,咱就等下个月底商行的售茶结果出来后,再衡量给你的赏赐。太子决定派你陪同允炆、允熥走一趟长沙,熟悉茶叶贸易,你可愿去?”
“孙儿年纪轻轻,涉世太浅,恐怕会辜负皇爷爷的信任。”朱高煦应道。
朱元璋沉声道:“此事由不得你,咱替你做主了。你准备准备,三天后跟着欧阳驸马的商队出发去长沙,咱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的安全。”
顿了顿,朱元璋又道:“此行,凡遇大小事皆报允炆知之,以其为主,听明白了吗?”
“是。”朱高煦低下头,恭声道。
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内心颇为期待,因为朱允炆一旦外出,他便有了伺机而动的机会。
“你下去好生准备,不要让咱失望。”朱元璋挥手道。
“孙儿告退。”朱高煦道。
片刻之后,朱允炆被朱元璋派人叫了过来。
“允炆,三天后跟着你欧阳姑父的商队去长沙,咱会让高煦、允熥陪同。此行,除了商队贸易事务由你欧阳姑父负责之外,其余大小事皆由你决断,可有异议?”
朱元璋先是屏退左右,随后开门见山道。
朱允炆自然不敢有异议。
“另有两件事,你替咱秘密去做,万不能走漏消息,切记。”朱元璋又道:“你且附耳过来。”
朱允炆听了之后,十分惊诧,心跳陡然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朱元璋见状,问道:“你不愿么?”
朱允炆急忙答道:“事关爹的身体,孙儿当然愿做,只不过孙儿年少,行事难免有纰漏,恐怕会辜负皇爷爷的期望。”
“你的身份决定了此事只有你去做,咱才放心。何况,此事也只能你去做。”
朱元璋望着朱允炆,面露慈祥神色,轻声言道。
“皇爷爷放心,孙儿必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朱允炆承诺道。
朱元璋欣慰道:“不愧是咱的好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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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船翻了(上)
四月初。
阴云密布,雷声滚滚。
史书记载,洪武二十五年春夏之际,长江流域多发有水灾。
庐江县,冶父山山脚下的一座凉亭外。
朱高煦左手掐腰,右手平放在额前,皱眉望着爬到半山腰上的朱允炆,心中冷笑。
他奉朱元璋之命,陪同朱允炆跟着欧阳伦的商队,乘船沿着长江自金陵走了一趟长沙,本以为这次没机会下船走访民间,却没想到回程的第二天朱允炆就病了。
没人知道朱允炆是真病还是假病,也没人敢怀疑朱允炆装病,自从朱标长子朱雄英不幸夭折之后,他便成了大明皇帝朱元璋最年长的孙子——很多人口中的皇长孙。
朱允炆生病了是大事,欧阳伦只能下令船队靠岸,亲自领队带着朱允炆去求医问药。
朱高煦不知道历史上的朱允炆究竟是一个什么的人,然而,他现在能确定,眼前这个还在爬山的朱允炆很有心机,不是易于之辈!
两年前,太子朱标患背疽,疼痛难忍,号呼不绝,朱允炆侍疾在旁,日夜不离,甚至亲自吮吸朱标背疽之脓,后来朱标痊愈,朱元璋得知此中详情,不由得感叹道:“有孙如此,朕复何优。”
战国时,魏将吴起为士兵吮脓,以示仁爱,他麾下士卒深受感动,甘心为他卖命。
而朱允炆为父吮脓,其仁孝形象从此广为人知,让他收获了许多文臣、名士之心。
就算他吮脓是得了高人指点,但能下得了嘴,也是个狠人。
若朱允炆没有点能耐,会入朱元璋法眼?
试问,一个敢逼迫亲叔叔去死的人会是软弱可欺之辈?
由此可见,历史上太子朱标死后,朱元璋选朱允炆为继承人,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朱允炆的身份。
原时空朱棣靖难成功后,为了皇位合法性,他篡改史书,抹黑太子朱标、晋王朱棡及朱允炆等人的行为,已成为后世史学界的共识。
毕竟,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朱允炆究竟是不是如史书记载的那样懦弱无能,其实对朱高煦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现在的朱高煦,已经发现了朱允炆聪明有心机,且善于伪装的一面。
欧阳伦为朱允炆找来医者,朱允炆虽按时服药,却不见好转,有人提议尽快回京城让太医诊疗,但朱允炆却以体察民情为由力排众议,非要坚持用民间的医者,众人只能沿着长江走走停停。
众人一路走来,从长沙到庐江,停靠过十三个码头,拜访了九座名山,共寻访民间名医三十多人,最终被朱允炆带上船的却只有五个人,其中有一对姓王的父女。
因王氏是女流之辈,朱允炆对她颇为照顾,一路上两人互生情愫,若不是有王氏之父在旁,只怕朱允炆会在生物本能趋势下要了王氏。
朱高煦看得出来,朱允炆此行是有备而来,不仅计划详细,而且行动周密,他以身试药,只是为了掩盖替太子朱标求医的真实目的。
朱允炆虽然年少轻狂,但不至于敢忤逆朱元璋,作出欺君罔上之事。
或许,真相是朱允炆暗中奉了朱元璋的密旨,特地借此机会寻找民间神医,带回宫中为朱标诊病。
朱允炆的谋划很隐秘,基本上所有不知情的人,包括他身边的一些人在内,都被他瞒了过去,可朱高煦是穿越者,而且朱允炆寻找神医正是他所期待的。
一个人如果什么都不做,自然不会犯错。
反之,只要这个人开始做事,就必然会露出纰漏。
朱高煦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契机出现。
凉亭下。
欧阳伦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瞥了一眼山顶上的寺庙,道:“听说这庐江县冶父山上的寺里有一位带发修行的神医,善治肺痨咳嗽,允炆欲治咳疾,派人去请便是,何必亲自去呢?”
“医者们大都建议有咳疾的人爬山,想必是锻炼肺之呼吸,减轻咳嗽的症状,大兄此举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朱高煦回过身,走到凉亭下说道:“姑父在想什么?”
欧阳伦面露疑色,低声道:“高煦,你有没有觉得,允炆像是在为太子殿下寻医?”
朱高煦生于王府,长于皇宫,从小锦衣玉食,虽然才十三、四岁,但身高修长挺拔,气质与寻常少年迥然不同,给人一种稳重内敛的感觉。
而且皇家商行的构思由他提出,商行的许多典章制度又出自他手,幼时更有神童美誉,可谓文武双全,欧阳伦岂敢小觑于他,当下并不隐瞒,把心中疑虑说了出来。
何况,在欧阳伦看来,朱高煦必然能看出朱允炆的异常,他对朱高煦坦诚,说明没把对方当外人。
朱高煦当然明白欧阳伦的意图,可此时却不好表态,唯有尴尬一笑道:“姑父说笑了,不经皇爷爷准许,大兄哪敢做这种欺君之事?”
就在两人对话的同时,驸马府的周管事领着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来到了凉亭下。
“见过驸马爷、皇孙殿下!”信使对着欧阳伦、朱高煦行礼道:“属下奉公主之命特来送信,公主让驸马爷见信后务必亲启。”
话音刚落,此人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递给了欧阳伦。
见读信的欧阳伦面露肃容,朱高煦猜测远在京城的朱标可能又病倒了。
果不其然,欧阳伦看完信,示意周管事领信使下去休息,随后对身边的仆从吩咐道:“你,速去请皇孙殿下回来,就说我有非常紧急之事与他商议。”
待凉亭下的闲杂人等全离开后,欧阳伦直言不讳的低声说道:“高煦,太子殿下旧疾复发,已卧床三日了。”
闻言,朱高煦脸上表露出了悲伤之色。
这时,欧阳伦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雷鸣,接着就有大雨倾盆而下。
“看这雨势,我等回京的行程,只怕会被耽误。”欧阳伦望着如注的暴雨说道。
“且看大兄如何决断。”
朱高煦负手而立,远眺茫茫山雨,暗暗盘算。
附录:
谈迁《国榷》第十一卷:“庚午(洪武二十三年)夏六月,懿文背痈痛甚,号呼不绝口,(朱允炆)含泪抚摩,日夕不暂离,闻号呼惶惶若不生,亲吮吸之,逾旬而愈。太祖闻之,召侍医问状,得其实,叹曰:有孙如此,朕复何忧。更二年,懿文疾甚,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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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船翻了(中)
半个时辰之后,雨势转小。
众人回到驿站略作休整,朱允炆便召集欧阳伦、朱高煦、朱允熥以及护卫长曹虎商议回京的行程。
朱允炆端坐主位,欧阳伦在一旁陪坐。
欧阳伦道:“按理说,雨势太大,江水又涨,最好等水退之后再出发。江上风浪不小,万一船翻了,大家有可能会葬身鱼腹。可恰逢紧急之事,应当早些回去,观眼下情形,我也不知如何抉择。”
由于来去匆匆,再加上汛期的缘故,并没有货船随行返程,那些货船有专人负责押送。
此次众人长沙一行,朱元璋早有吩咐,凡是商业上的事由欧阳伦负责。
而今在回归途中,是走是停,欧阳伦只可提意见,没有权力做决断。
更何况,还有两条专供同行护卫乘坐的中型客船,一前一后保护着朱允炆等人所在的大型客船。
“既然姑父拿不定主意,高煦可有好的建议?”朱允炆目光望向坐在朱允熥旁边的朱高煦,不冷不热的问道。
朱高煦态度恭敬道:“无论是冒雨航行,还是待天晴,江水回落后再出发,只要是大兄的决定,我都支持。”
他很清楚,刚才这番话,若无意外,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
所以,他在朱允炆面前,安心做一个听话又识大体的“弟弟”,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朱允炆“嗯”了一声,然后看着朱允熥,后者会意,立马回应道:“我也不知该如何抉择,还请大兄决断。”
“曹千户如何看?”朱允炆又望向坐在末位的彪形大汉。
曹虎不卑不亢的说道:“确保诸位贵人平安返京,乃是卑职的职责所在。眼下时值初夏,雨水汛期,江水大涨,贸然航行太危险,故而,卑职认为必须等江水平稳再出发。”
或许,不知内情的锦衣卫千户曹虎最初只是想顺从朱允炆,给朱允炆争取停留在庐江的时间,可目前大雨再临,确实不适合航行,万一出了意外,死了皇孙或驸马,他的脑袋必将不保。
朱允炆得知朱标因病卧床,只想尽快带着众民间医者回到京城。
他倒不怕回去迟了被朱元璋斥责,以朱元璋疼孙子的个性,最多也就说他几句。
他怕的是有些不知内情的人说他贪图游乐,给他扣一顶不孝的帽子,有损他一直以来的仁孝形象。
而且,朱允炆知道有朱元璋派出的人在暗中保护。
在他看来,哪怕遇到风浪船翻了,也没多大问题,因为有水性极佳的曹虎在身旁护卫着,绝对不可能让他出事,除非曹虎死了。
于是,朱允炆最后拍板道:“我意已决,雨停便出发。”
曹虎欲开口再劝,但见朱允炆瞪了他一眼,便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最终,朱允炆坚持出发,结果刚发船不到两柱香,再次天降暴雨。
随即,江面刮起了大风,三条船的船体皆摇摆不定,眼看中间那条朱允炆等人所在的客船就要翻船。
此时,大型客船的舱内大厅之中,江水灌注,横流无忌。
随行的众多仆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吓得手脚发软,面无人色。
那些被朱允炆带上船的医者们还算稳重,毕竟这些老医师年岁已高,经历过风浪,胆子也大些。
朱允炆心惊胆颤,已吓得脸色惨白,在护卫长曹虎的搀扶下,勉强挺着腰杆,大声说着一些安抚人心的话。
当然,由于船身摇摆不定,众人也是跟着左右摇晃。
此时,朱允炆无心关注朱高煦,他得确保众医者们的安全,所以不得不强撑着站出来,给众医者们指派护卫,贴身保护。
另一边。
朱高煦已与欧阳伦汇合于一处舱室,肩并肩背靠舱室内板墙而立。
室外左右两边的甬道上,各站着三名精通水性,脖子上挂着数个大葫芦的护卫。
为了防止在江上遇见翻船之事时不出意外,朱高煦早就提前做了准备,给予了这些护卫足够的承诺与好处,尽管他会游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都怪允炆那小子,若不是他非要发船,何至于此?”
舱室之中,欧阳伦用只能朱高煦听见的声音抱怨道。
朱高煦有些吃惊,他却是没有想到谨小慎微的欧阳伦,会悄悄地对他说朱允炆的坏话。
毕竟,安庆公主与朱标一母同胞,欧阳伦可是朱允炆的亲姑父。
“姑父,慎言。”朱高煦略显冷漠的说道。
“惭愧,是我失言了。”
欧阳伦的脸上瞬间露出后悔的表情,讨好似的言道:“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还请侄儿替我保密,日后必有重谢。”
朱高煦搞不清欧阳伦意欲何为,只好应道:“姑父言重了。”
此刻,他心中正在琢磨,要不要趁着这次客船欲翻的天赐良机,趁乱使点手段,令护卫长曹虎无法贴身保护朱允炆,好让朱允炆葬身鱼腹?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眼下乃是绝佳的机会。
欧阳伦见朱高煦脸色阴晴不定,以为对方被客船欲翻的情形吓到了,便不再言语。
虽然他心里也害怕,但他毕竟是朱高煦的姑父,辈分放在那,起码要保持面子上的镇定,否则就太不像话了。
就在这时,船体爆发一阵剧烈摇晃,舱室内的朱高煦与欧阳伦皆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保护皇孙殿下!”
“都不要乱!”
“……”
几乎是一息之后,舱外便响起了各种喊叫声。
听着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朱高煦只感觉口干舌燥,由于太过紧张的缘故,这让他说出的话带着一丝颤音。
“姑父,此船怕是要翻,我等还是早做打算,绝不能坐以待毙!”
朱高煦可不想稀里糊涂的死在一次翻船意外之中。
“侄儿意欲何为?”
欧阳伦感觉额头有些凉意,抬手一摸,竟发现是冷汗,下意识低头时,见到了他那不受控制而颤抖的双腿——这是吓得。
“跳船!”朱高煦咬了咬牙,决然道。
片刻后,舱内大厅之中。
“殿下,随行众护卫皆精通水性,故而卑职认为跳船逃生可行。”
听了朱高煦的提议后,曹虎立即向朱允炆建言道。
“曹千户!”
朱允炆紧紧抱住曹虎的前臂,大声道。
他虽被吓得心惊肉跳,但他又不是傻子,稍微思考便知道趁着船还未翻,提前跳船是目前最佳的逃生办法。
“卑职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会护殿下周全。”曹虎立即应道。
朱允炆似乎觉察到失态,连忙补充道:“请务必派人保护好我的两个弟弟。”
曹虎抱拳道:“请殿下放心,卑职即刻安排人手。”
朱允炆以为他刚才说的话很漂亮,朱高煦等人会大受感动,但他刚才在紧急关头下意识抱住曹虎手臂的本能反应,却暴露了他的虚情假意。
尽管他说漂亮话欲做补救,也无济于事,因为在场众人已看的清清楚楚,只是没人敢言而已。
欧阳伦说的不错,若不是朱允炆刚愎自用,非要发船,众人也不会遭此大难。
“走到如今跳船的地步,正是你自作自受,可怨不得旁人呐!”
望着瑟瑟发抖的朱允炆,朱高煦心中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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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船翻了(下)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皇宫大本堂学舍。
朱高煦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忍着苦将碗里的最后一口汤药喝了下去。
他现在想起二十天前的翻船意外,仍心有余悸。
幸好之前朱元璋考虑周全,派出来保护朱允炆、朱高煦等人的护卫,除了明面上随行的众卫士之外,还有一路守在暗处轮流值守保护的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皆经过朱元璋亲自挑选,无一不是水性好的精壮汉子。
当时,他们眼看着客船将翻,三位皇孙与驸马等人纷纷跳船,哪里还敢隐藏,急忙现身,背着早就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特制牛皮气囊或大葫芦,如下水的饺子,陆续跳入了滚滚长江之中。
朱高煦本人会游泳,雨水与风浪虽然很大,但江水的水流不太急,又距离岸边不远,再加上有水性不错的护卫一直竭力照顾,让他抱着一个大葫芦不至于沉下去,最后被锦衣卫成功营救上岸。
欧阳伦虽然水性一般,但不像从未遇到过危险的朱允炆、朱允熥那样惊慌失措,好歹抱着一个葫芦,在几名护卫的协助下,撑到了锦衣卫来营救。
锦衣卫的人数与精力毕竟有限,而且江上风浪大,随行仆从淹死众多,只有被朱允炆特殊照顾的医者王氏父女,以及那数名民间老医者获救。
倒霉的是不会游泳的朱允炆、朱允熥,两人虽有精通水性的护卫在身边护着,以至于没有当场溺亡,但他们的肺里灌了不少水,又受了惊吓,回京后皆得了一场大病。
可怜朱允熥没挺住,就此一命呜呼。
后来,朱元璋把营救朱允熥不及时的护卫全杀了,算是为朱允熥陪葬。
至于朱允炆,虽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没有丢掉性命,但从此落下病根,到了阴雨天就咳嗽,甚至吐血,而且整个人愈发消瘦,脸色苍白,弱不禁风。
而锦衣卫千户曹虎,虽贴身保护朱允炆,更冒死相救,为朱允炆获救赢得了时间,但朱允熥之死他有连带责任,被朱元璋革职下狱。
欧阳伦遭到了朱元璋的训斥,朱元璋认为欧阳伦身为长辈,应该竭力劝谏朱允炆,万不该冒着风雨发船。
朱高煦建议跳船逃生,获得了朱元璋的赞赏。
太子朱标本来身体状况就不好,得知朱允炆等人落水,已经十分忧虑,再后来朱允熥患病不治而亡,这让他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
朱高煦虽然没有因为落水而受到惊吓,但也因此感染风寒,病了一场,直到数日前才康复。
为了防止留下病根,他特地多喝了几天汤药,以巩固疗效。
“朱允炆的命还真硬,但眼下这个结果也算不错!”
望着窗外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麻雀,朱高煦心中如此想到。
“二公子,该去拜见陛下了。”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道恭敬的声音。
说话的人名叫康平,是朱高煦从燕王府带来的侍读,归属燕王宫内侍,即后世俗称的阉人。
朱高煦是燕王朱棣的第二个儿子,所以康平唤他为“二公子”,没有喊他“小王爷”是因为大明朝不兴后世影视剧里的那一套称呼。
“待我换身衣服便去。”朱高煦应声道。
两刻钟之后。
乾清宫。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的朱高煦,既怒又喜,心情十分复杂。
他喜,是因为朱高煦策划的皇家商行给他赚了不少钱,进一步证明朱高煦的绝世天资。
他怒,是因为朱允炆从民间带回来的老医师们虽然把朱标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但朱允炆却因船翻溺水而一病不起,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了。
朱元璋怀疑朱允炆以身试药的隐秘行为,朱高煦作为随行者,应该知情,但朱高煦坚决否认。
朱允炆回到京城后,在发病之前,向朱元璋提出纳妾冲喜的请求。
对此,朱元璋虽然犹豫,但终究没有拒绝,毕竟朱允炆已经十六岁了,按理说其生在皇室,没娶妻先纳妾是不合适的,但眼下情况特殊,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于是,朱允炆娶了王姓医者之女王氏为妾室。
即便众医者是朱允炆奉朱元璋之密旨找来的,然而他们若没有真功夫,没能通过朱允炆以身试药的考验,朱元璋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些医者统统杀掉。
为了给朱允炆台阶下,朱元璋派人传旨给众医者,此次必须救治好太子朱标,否则所有医者人头落地!
可朱标久病,且两年前曾得过背疽,虽然好了,但政事繁多,日夜操劳,再加上他前段时间巡视陕西,长途跋涉,消耗体力之下又得风寒,以至于伤了根本。
也就是说,重病的朱标非虎狼之药不能救回!
众医者为了活命,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
短短数日后,朱标便可下床,又数日后饮食起居也恢复了正常。
没人知道是朱允炆纳妾冲喜,起到了一定程度的效果,还是众医者的猛药起到了关键作用。
总之,太子朱标的迅速好转,让朱元璋心情大好。
但朱允炆娶了王氏后,没过多久便病倒了。
他自被从江中救起,从庐江回金陵的路上车马劳顿,再加上试药对身体的损伤,以及肺里灌江水而被感染,一病不起,病情一日比一日严重。
据太医所说,若非朱允炆年富力强,只怕早就撑不住了。
朱元璋心里明白,朱允炆以身试药,再加上跳水受惊,身体彻底被折腾垮了,并不能怨别人,只怪他太想治好朱标的顽疾。
何况,朱允炆等人这次出行,乃是奉的皇命,江上风浪大,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朱允熥之死,对朱元璋的打击不可谓不小,让其消沉了许久。
当初正是他点名让朱允熥随同朱允炆去长沙,谁也没料到会发生意外,导致朱允熥病亡。
对此,朱元璋虽然心里过意不去,很是自责,但生死有命,毕竟朱标与朱允炆活了下来,或许这就叫造化弄人。
为了弥补对朱允熥的愧疚,朱元璋下旨追封其为益王,谥号为“怀”,葬于钟山。
“高煦,起来吧。你能在紧急关头提醒众人跳船逃生,咱很欣慰。允炆之疾,并不怪你。”
朱元璋亲自扶起朱高煦,换上温和的语气道:“允炆瞒着咱行事,虽说欺君,却终归算是救了标儿一命,功过相抵。”
顿了顿,他忽然冷声道:“往后没有咱的命令,你哪里都不准去,就待在学堂里安心读书,即便是太子召见,也不能去!听清楚了?”
见朱元璋面无表情,十分严肃,朱高煦岂敢说半个不字?
他自然恭声称是,识趣的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朱高煦每日早起练拳,然后去学堂读书,午饭后继续在学堂跟着老师学习,傍晚耍刀练剑打磨功夫,用过晚餐后有时会挑灯夜读,有时会捣鼓一些新奇的东西,比如研究发明肥皂、香水之类的小玩意。
对于朱高煦来说,在新的机遇还未出现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就这样,他有规律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九月份万寿节前才结束。
当然,朱高煦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家伙。
被禁足这四个多月以来,伴读康平为朱高煦收集到了许多关键的信息,尤其是关于朱标与朱允炆父子的。
当然,这些消息并不是隐秘之事,可以说在宫中当差的人大都知道。
只是由于朱高煦被朱元璋变相禁足,他获知这些事必须要康平充当耳目才行。
朱标自上次从鬼门关回来后,虽然咳疾减轻不少,饮食起居方面也与常人无异,但整个人日益浮肿,行动更是越来越不方便,多需要双人搀扶着才能走动。
期间,秦晋二王来探视过两次,更派人送来很多补药,燕王来探视过一次,也带了一些药材。
之前重病的朱允炆,后来虽被汤药救了过来,然而竟成了一个肺咳鬼,整日咳嗽不说,还日渐消瘦。
可能是长期服药的缘故,朱允炆的脾气竟一日比一日厉害,时不时会杖毙让他不满的奴仆,弄得春和殿众奴仆人心惶惶。
王氏被朱允炆纳为妾室后,至今已过四个多月之久,却不见其怀孕。
毕竟朱允炆年富力强,按常理来说,两人早已圆房,四个多月的时间,王氏的肚子不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然而,婚后两、三年才怀上孩子的例子也有,王氏成为朱允炆的妾室才四个多月而已,宫人们虽心有疑惑但无一人敢私下议论。
对于朱允炆的变化,朱高煦虽然感到非常意外,表面上有所担忧,但是内心却又暗暗窃喜。
至于皇家商行,在欧阳伦的带领下,茶马贸易被经营的风生水起。
不仅日进斗金,而且还赢得了各大皇亲以及民间种茶、炒茶、烧陶、贩瓷等茶马产业链上的诸多百姓的赞誉,就连朱元璋都下旨进行了嘉奖。
“尝试了几十次,这次终于成功了。”
学舍内,朱高煦瞅着桌子上那块四四方方的豆油皂,寻思道:“康平,我打算把此物当成寿礼送给皇爷爷陛下,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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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秦王薨(上)
九月十八日。
这一天叫万寿节,也就是朱元璋的诞辰。
朱元璋正是起于微末,故而在过节礼仪方面,还是比较讲究的。
万寿节毕竟是皇帝诞辰,属于朝廷的重大节日,朱高煦身为皇孙,自然被朱元璋临时解除了禁锢。
在朱元璋主持的皇室家宴上,朱高煦见到了他的二伯父秦王朱樉、三伯父晋王朱棡,以及十多个藩王叔父。
燕王朱棣因为有军务在身,所以此次没有亲自过来参加万寿节,不过却派人送来了寿礼。
朱高煦的众多叔父之中,有的已经就藩如齐王、蜀王、代王、肃王等,有的已封王但因年少未就藩如谷王、韩王、沈王等,有的比他年纪还小,如安王、唐王、郢王、伊王等皆不满十岁。
由于太子朱标身体状况不太好,再加上行动不便,他到场与众人打个照面,寒暄客套后便退了下去。
朱元璋内心压抑,即便是他的生日也开心不起来,甚至取消了百官祝酒的环节。
唯有见到朱高煦送上的寿礼——豆油皂的奇效之后,他的心情才得到了一些舒缓,因为这给皇家商行又增加了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或许是考虑到太子朱标的体况不好,朱元璋在家宴上特地点名素有旧疾的秦王朱樉务必起居有度,万万不可肆意妄为而弄坏了身子。
如今双鬓皆白,年近不惑的秦王朱樉,似乎患有某种慢性疾病,身上散发着烂苹果的气味。
虽然他的精神还算不错,说话嗓门很大,但他贪色嗜食,外强中干,整个人肚大腰圆,就像肿胀的气球,给人一种随时会爆掉的错觉。
而且,秦王朱樉脾气暴躁,经常虐待秦王宫里的宫人。
对此,朱元璋告诫秦王不要肆意虐待宫人,小心宫人心生怨恨而在日常食物中下毒。
秦王朱樉嘴上答应,但朱元璋知道其本性难移,只是让对方务必注意保重身体。
朱元璋的耐心劝说,在秦王看来等同于特别的关心,这令他受宠若惊。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观太子朱标体况,怕是活不到明年。
秦王觉得,若将来太子朱标病逝,在朱允炆体弱、朱允熥已死,其余众子皆年幼的情况下,按照长幼有序的规矩,身为皇次子的他有九成八的可能会被朱元璋册立为新任太子。
秦王等藩王眼见太子朱标将死,虽觊觎太子之位,但面对朱元璋的威严,自然不敢造次。
北方边疆因有军中宿将,以及如燕王、辽王等未来参加万寿节的藩王统兵镇守,并无鞑虏敢趁万寿节寇边,所以此次的万寿节没有起什么风波。
万寿节一结束,朱高煦又开始了他的禁足生活。
然而,这种生活仅仅持续二十天后,他便再次被解除了禁锢,因为秦王朱樉死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朱高煦感觉他穿越到了一个假的大明朝,因为他清楚的记得秦王朱樉病逝于洪武二十八年,如今才洪武二十五年。
但此事是个好消息,因为这标志着将来太子朱标病逝之后,燕王朱棣的竞争对手又会少一个。
实际上,朱高煦并不知道,如今历史发生的一切变化,皆与他的穿越息息相关。
历史上,道衍和尚为助燕王朱棣上位,早就开始了布局,只是没有较早的遇到对付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的契机,更没有想到朱元璋不按常理出牌,会在太子朱标病逝后立朱允炆为太孙。
再加上朱标骤然病逝,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以至于道衍和尚没有时间去做一些谋划,最终不得不在朱元璋驾崩后,鼓动燕王朱棣起兵靖难。
毕竟,与朱允炆名正言顺的继位相比,朱棣靖难起兵本质上乃是造反。
但随着朱高煦穿越而来,受其间接影响之下,太子朱标活到了现在。
看出太子朱标命不久矣,秦晋二王的野心大涨,这段时间,二王在野心的驱使下,做了很多过去想做但不敢做的事,这才让道衍和尚有机会施展手段。
若能在太子朱标病重、朱允炆患病期间,趁着朱元璋注意力都在朱标父子身上的时候,以推波助澜之计,借旁人之手搞臭秦晋二王的名声。
那么,在太子朱标病逝之后,以朱允炆患病、朱允熥已死,朱标其余诸子皆年幼的情况下,于情于理,都该燕王朱棣成为新任太子。
而这,便是道衍和尚得知太子朱标病重,恐不久于人世之后,就已经开始实行的谋划。
他深知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之可怕,故而所采取的手段,皆为假借他人之手而施展。
比如,分别在西安府、太原府散播秦王、晋王很可能会被立为储君的传言。
十月初九。
朱元璋下了早朝,先在文华殿接见了几名大臣,随即退往偏殿,见到了已在此处等候多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音同环)。
“参见陛下。”蒋瓛急忙跪下行礼,用浑厚的嗓音说道。
朱元璋登上御座,稳住身形,接着微微抬手,示意蒋瓛不必多礼,待对方平身,才开口发问。
“你在密信里说已查清秦王薨逝之缘由,只不过前因后果较为复杂,需要当面奏禀,说吧,秦王骤然薨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臣——”蒋瓛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以头触地道:“臣恳求陛下节哀。”
朱元璋的心情异常糟糕,太子朱标能不能挺过这个年关还未可知,眼下秦王朱樉却先去了,真是令他始料未及。
昨夜他已从其他渠道得知秦王薨逝的消息,并下令处置了那些保护秦王不力的锦衣卫密探。
此时听了蒋瓛的话,朱元璋反而显得很平静。
“朕要听缘由,你仔细的说。”
蒋瓛微微抬头,顺着朱元璋的话,恭声应道:“是。”
接下来,他将秦王之死的原因缓缓道了出来。
上个月万寿节,秦王在皇室家宴上被朱元璋苦口婆心的关心了一番,误以为朱元璋有意在太子朱标病逝后立他为太子。
再加上欲做从龙功臣之人的吹捧与民间“立秦王为储君”传言,秦王认为太子朱标的众多儿子之中没有可堪大任的,按齿序,该他这位皇次子为储君。
于是乎,秦王朱樉迷失在阿谀奉承之中,越发觉得未来可以继承大位,更加肆无忌惮。
万寿节过后,秦王奉命返回封国,而在回归封地的途中,却命令护卫强抢民女,供其淫乐,所过之地,民怨沸腾。
待其回到封地王宫后,其更是变本加厉,荒淫无度,以至于身体终于吃不消而一病不起。
秦王重病期间,之前时常被他折磨、虐待而心生怨恨的三名老妇人,趁其抱病卧床,联手在汤药之中下毒,最终把其毒死。
“就这些?”朱元璋平静的听完蒋瓛的陈述,不悲不喜的问道。
虽然早就知道其中缘由,但联想到上个月万寿节宴会上,他对秦王朱樉的劝诫,万万没料到竟然一语成谶。
蒋瓛仍然跪在地上,低着头答道:“回陛下,臣已将锦衣卫调查的结果陈述完毕。”
“秦王骤然薨逝,知晓其中隐情者,除了参与调查的锦衣卫之外,还有何人?”
朱元璋以手扶额,略显疲惫的问道。
“回禀陛下,秦王殿下病逝的缘由,整个王府,人尽皆知,眼下已然在陕西传开。”
蒋瓛不敢隐瞒,如实回答道。
朱元璋悲愤交加道:“秦王死了,当地百姓一定会拍手叫好吧?”
历史上的秦王朱樉薨于洪武二十八年,而在这个时空之中,由于朱高煦的穿越引发了一连串的变化,以至于朱樉提早死了三年,不过他的死因却与历史上出奇的一致。
秦王自以为会成为储君,目空一切,得意忘形,变本加厉虐待宫人,宫人不堪受辱,下毒将其毒死。
锦衣卫调查的结果就是无人唆使或逼迫宫人下手,乃是她们不堪受辱而下毒,且有大量人证,毕竟很多宫人都被秦王虐待过。
换言之,三个老宫人以三人之牺牲,将其他遭罪的宫人从秦王手中解救了出来。
锦衣卫查不到道衍和尚,毕竟秦王之死与道衍和尚并没有直接关系。
谁也不能说飓风是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引发的,因为形成飓风,还有其他关键因素。
可以说,秦王之死,是其咎由自取。
道衍和尚的推波助澜,只是加快了秦王的败亡速度。
“臣不知。”蒋瓛再次以额触地道。
“哼。”朱元璋冷声道:“你是不敢说。”
顿了顿,他失魂落魄的摆摆手,道:“你下去罢。”
“臣告退。”蒋瓛以额触地后,躬身退下。
ps:秦王朱樉的昏聩与死亡原因史书有记载。
第十二章:秦王薨(下)
次日早朝,朱元璋命礼部尚书为秦王朱樉定丧礼谥“愍”(音同敏),并下令削减朱樉的葬礼规模。
因秦王朱樉劣迹斑斑,罪行累累,人虽已死,又上了恶谥,但那些曾受其祸害的百姓,朝廷却不能不管。
故而,朱元璋严令当地官府将过去被秦王府侵占的耕地、钱财、民宅等全部退还给原先的百姓。
朱元璋又下令由秦王朱樉的长子朱尚炳继承秦王爵位,但是朱尚炳不修道德,曾做过很多违反朝廷法度之事,因此严禁其嗣位以后再插手地方政务。
而且,朱元璋特别强调,若朱尚炳日后再违反朝廷法令,无故害人性命,则褫夺其王爵,并将其从玉牒除名,全家贬为庶人,永不起复。
朝廷针对亲王丧礼,有专门的规定与流程,礼部会派遣官员前去处理,且藩王无令不得擅自离国,故而其他藩王无需前往陕西吊丧,只需在家中行遥祭之礼即可。
另一方面,朱元璋会按照规制在宫中的奉先殿偏殿临时设置一处奠堂,安排在京的皇室子孙祭奠秦愍王朱樉。
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初二。
又是夜里,外面下着冬季的寒雨。
还是奉先殿,那个朱高煦无比熟悉的地方。
此时,殿外有重兵层层把守,如临大敌。
朱高煦进殿后,发现朱元璋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正望着祖宗神位怔怔出神。
“孙儿见过皇爷爷。”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朱元璋转身,红着双眼,俯视朱高煦,单刀直入道:“近半年以来,你是否做过一些奇异的梦?”
朱高煦看得出朱元璋刚哭过,他隐约感觉朱标可能出事了,当下低声答道:“回皇爷爷的话,孙儿近半年不曾做过奇异的梦。”
“高煦,你跟咱说实话,你是不是知晓你太子大伯父会有此一劫?”
朱元璋上前两步,凑近朱高煦,盯着后者问道。
朱高煦镇定自若道:“孙儿不知。”
他不可能假装听不懂朱元璋话里的意思,太子朱标的身体近半年以来都没有彻底康复,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朱高煦重新被禁足后,虽没有见过朱标,但不至于连太子的情况也没听说过。
入冬后,天气转凉,阴雨连绵,导致朱标旧疾复发,其病势汹汹如山倒,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朱元璋为此已经罢朝数日,下死命令让人全力救治太子。
当初被朱允炆从民间带进宫的医者,已经被朱元璋砍了好几个。
“太子会如何?”朱元璋低声问道。
朱高煦沉默不语。
朱元璋一把抓住朱高煦的领口,压低声音,如发狂的雄狮般吼道:“告诉咱!”
“孙儿不知。”朱高煦依旧不改口。
朱元璋松开朱高煦,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甩进了后者的怀里,道:“看看这是什么!?”
朱高煦摊开那张纸,发现上面写了两句预言——嵩山君回归天界复神位,秦陨晋落燕南飞!
“太子属羊,嵩山君乃是羊的别称,你自幼熟读古籍经典,还敢说你不明白?”
朱元璋是开国皇帝,何等聪明,他虽然难以揣摩出预言之意,但熟读诸子经典的鸿儒们却可以帮他去猜。
他把这些句子拆开,零零碎碎的咨询各位名儒,回过头来再组合起来,如此便大致弄明白了多数预言的字面意思。
就比如“嵩山君回归天界复神位”。
嵩山君是羊的别称,以前朱元璋参不透这句话的含义,眼下朱标病重,即将撒手人寰,而朱标属羊,由此朱元璋认为上面这句话是预示“朱标归天”。
而“秦陨晋落燕南飞”就更好理解了。
之前秦王未薨,这预言怕是不好猜,如今秦王已薨,朱元璋又不是年老痴呆,哪里还猜不出此预言的含义?
“‘秦陨晋落’,秦王已经薨了,怕是晋王将来也不得善终啊!‘燕南飞’,燕王奔赴南方入金陵?”
朱元璋双目赤红,盯着朱高煦,杀气腾腾道:“欺君罔上,罪无可恕!”
“皇爷爷冤枉啊!”
朱高煦悄悄用手狠掐大腿,在事后发现腿被掐成青紫色的痛疼程度下,眼中很快有了泪水。
“如果此乃天意,咱认了。”
见朱高煦哭的可怜,朱元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岂能看不出朱高煦推燕王朱棣上位的心思?
接着,他话锋一转,杀气腾腾道:“若是人为,咱一定会让他给标儿陪葬!”
数日后。
春和殿。
朱元璋坐在床边,眼中含泪的望着气若游丝的朱标。
“咳咳!爹,我怕是撑不到明年了。”
朱标勉强睁开肿胀的双眼,伤心欲绝的说道。
“瞎讲!太医说你只是染了风寒,修养半个月定能痊愈。”
朱元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爹,现在殿内只有你我父子,并无旁人,你没必要这么说。”
朱标苦着脸道:“咳咳,我的身体究竟糟糕到了何种程度,我心里有数。”
“标儿,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一定会!”朱元璋泪流满面道。
朱标虚弱无力道:“爹,请听我说。”
朱元璋拉着朱标的双手,老泪纵横道:“标儿,你想说什么就说,咱全都答应。”
“爹,你别误会,我这辈子享尽了王权富贵,对这世间已无留恋。唯有一件事,令我心中有憾。”
说到这里,朱标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缓了一口气。
随后,他看着朱元璋苍老的面容,悲伤道:“不能为爹养老送终,此乃我人生最大憾事。”
“标儿。”朱元璋紧紧握住了朱标的双手,泪流满面,颤动着声音道:“标儿,你会好起来的,会的!”
朱标沉默片刻,积攒了一些力气,接着又道:“如今的大明,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爹,请爹务必保重身体。”
朱元璋明白朱标话里的意思。
大明立国至今不足三十载,北方有残元虎视眈眈,南方、西方皆有蛮夷还未臣服,国内许多地方仍有盗贼、番人不服王化,如云南、湖广境内。
所以,对于如今的大明来说,太子死了可以再立一个,而一旦开国皇帝陡然驾崩,且又没有选好继承人,那天下必将大乱!
“三弟、四弟皆可堪当大任,爹择优而立便可,切不可犹豫不决。否则,必有心怀叵测之辈,趁机兴风作浪,乱我大明社稷。”
言至此处,朱标再次陷入了沉默,并随即闭上了双眼,他需要休息一会儿积攒说话的力气。
“标儿!标儿?”
朱元璋见朱标忽然沉默,且合上双眼一动不动,心里顿时慌了,连忙呼喊道。
“爹,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朱标睁开双眼,有气无力道。
朱元璋轻轻抚摸朱标的双手,宽慰道:“你好好休息,明日咱再来看你。”
“爹,你也要多保重身体。”
目送朱元璋洒泪离去,朱标轻声自语道。
次日,朱元璋下令,召诸王来京探视太子。
又过了十多天之后,朱标回光返照,遂派人喊来妻妾儿女,开始交代后事。
朱元璋知道朱标大限将至,便让在京诸王分拨进入春和殿,前来见朱标最后一面。
见了几波人之后,朱标感觉头脑阵阵发晕,便喊来朱元璋道:“爹,你让他们都下去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十三章:天命(上)
待众人依次退下后,殿内只剩下了朱元璋与朱标父子俩。
“允炆病后性情大变,不仅对他母亲阳奉阴违,对侍讲先生们更是失去了尊敬之心,我想要管教却因身体原因而有心无力。”
朱标虚弱的说道。
“希望允炆痊愈后,爹可以给他换一些侍讲。”
“标儿,你放心,咱一定给他换几个严厉的先生。”朱元璋握起朱标冰冷的双手,应声道。
“我观高煦是个可造之材,不论他是否真的经历了仙人入梦之事,可他亲口所述的六大良策,却是实实在在的治国理政之方略。”
朱标喘了两口气,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又接着道。
“爹应该给他机会,让他多加历练,假以时日,必能堪当大任。”
“标儿,你的意思,咱懂。”
朱元璋红着双眼说道。
“爹懂了就好。”朱标轻轻闭上双眼,嘴角带笑道:“爹,我困了,想睡一会。”
“好,你睡,咱就在这守着你。”
望着朱标乌青色的脸,朱元璋伤心欲绝道。
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太子朱标病逝,享年三十八岁。
朱元璋罢朝三日。
太子朱标新丧,诸王进京祭奠。
朱元璋大概是担心朱高煦泄露“天机”,因而在奉先殿偏厅设了一尊朱标的神位,要求朱高煦无命令不得离开奉先殿,就待在殿内祭奠朱标,至于饮食起居皆由其伴读康平负责。
朱元璋怀疑是燕王意图夺嫡,用瞒过了锦衣卫的手段,与朱高煦暗中联络。
在朱标还没有病逝之前,他就已经给锦衣卫密探下了彻查朱标身边人的命令,尤其要弄清楚是否有人投毒暗害朱标。
直到如今朱标病逝,年老多疑的朱元璋,仍怀疑朱标是被人阴谋害死的。
可是,锦衣卫密探调查很久,依然没有找到有人阴谋暗害朱标的线索。
故而,朱元璋禁锢朱高煦于奉先殿,打算着手对燕王朱棣等亲王试探一番,否则他心中难安。
朱高煦既然决定要推朱棣上位,那就绝不会因一点小困难而放弃,朱元璋不准他出去,更不可能放朱棣来看他,所以康平就成了他秘密传递消息的唯一人选。
康平生于洪武十年,比朱高煦年长三岁,洪武十七年双亲病死后成为孤儿,他为求活命而自愿入宫被选成为小内侍,次年被调入燕王府邸中服役,因其聪明伶俐,遂被朱棣选为朱高煦的伴读。
其人经历过苦难,深知生活之不易,为感念朱棣提拔之恩,在服侍朱高煦时甚是用心,且其性格活泼,心胸开阔,办事谨慎,侍主忠心不二,深得朱高煦的赏识,并引以为心腹。
当康平把朱高煦被禁足的消息,秘密告知朱棣之后,朱棣明白其中必有缘由。
虽然他很想尽快见到朱高煦,但朱标新丧期间他身为进京的藩王,没有朱元璋的命令根本难以进入奉先殿。
毕竟,朱标的奠礼在春和殿举行,又不在奉先殿。
朱高煦相信,以朱棣的城府和见识,在知晓他被禁足奉先殿的消息后,一定会察觉到朱元璋这么做,显然是怀疑燕藩起了夺嫡之心。
如此一来,朱棣便会有所准备,不至于掉入朱元璋设计的圈套之中。
就这样,在朱高煦的焦急等待中,一个月后太子朱标的丧期终于结束,朱元璋随之解除了对他的禁锢。
这天早上,重获自由的朱高煦,并没有急着去见朱棣,而是先去春和殿祭奠了太子朱标,然后求见朱元璋禀明了他欲见朱棣的打算,经朱元璋准许后,他这才离开皇宫。
依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为了方便诸亲王就藩后回京时居住,各王在京城皆有一座藩王府邸,亦名亲王行馆。
燕王行馆位于皇城之西的繁华街道上,距离皇宫并不远。
虽然行馆的建筑格局如同缩小版的王府,但也是一座大府邸,内有亭台阁楼,小池园林,端的是气势不凡。
朱高煦赶到行馆时,朱棣正在后院练剑,其心腹王府内侍马和领着两名侍从守在院子边上,随时伺候着茶水与脸盆毛巾等洗漱用具。
等朱高煦走至行馆后院门口时,便见朱棣已停止练剑,并洗脸擦手完毕,正坐在一张太师椅子上喝茶。
此时的朱棣身穿素色团领紧身衣,衣上并无刺绣,身高八尺有余,肤如古铜,浓眉大眼。
简单来说,朱棣就是一个高大魁梧,眼神刚毅,留着长须的黑脸中年大汉。
朱棣常年带兵,风餐露宿,北方阳光较之南方更加毒辣,皮肤晒黑很正常,他的样貌与朱元璋很像,都是四四方方的大脸。
然而,看见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的朱棣,朱高煦便想起了前世朴实的农民父亲,不过朱棣比他前世父亲高了太多,眼前朱棣的身高至少在一米九以上,只怕接近两米。
见朱高煦进了院子,坐着的朱棣就站了起来。
朱高煦二话不说,上来便推金山倒玉柱的跪下磕头,行了一个大礼道:“孩儿拜见父王。”
朱棣沉稳的走到朱高煦身前,将其扶起,接着左手结实地拍在朱高煦的肩膀上,右手轻轻放在朱高煦的脑袋上摸了摸,颇为感叹道:“好,煦儿长高了。”
朱高煦确实长高了不少,如今十三周岁的年纪,身高已五尺有余,将来成年后也必然是个七尺大汉(明尺)。
明朝一尺约等于后世的三十一厘米,此时的朱高煦身高已超过一米六,按照这个长势,预计二十岁后可长到两米左右,毕竟历史上记载成年的朱高煦就是七尺之躯。
当然,记载可能有夸张的成分,但他成年后长到一米八、九应该不是问题。
朱高煦道:“父王莫怪,之前是皇爷爷不让孩儿离开皇宫。”
“煦儿,大半年不见,对俺生分了呀。”
朱棣先是干笑了一声,随即就恢复严肃道:“父王听着别扭。”
“是。”朱高煦改口道:“爹。”
“这才对嘛。走,随俺去书房。”
朱棣抓住朱高煦的右手,抬脚就走,由于两人的身高差有一尺多,看起来很有大人拉着自家孩子的感觉,显得很自然。
父子俩进入书房后,朱棣对燕王府内侍总管马和吩咐道:“没有俺的准许,书房外十步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马和,你就站在门外守着。”
“属下遵命。”马和躬身应道。
房门被马和关上后,朱棣与朱高煦分别就坐。
片刻后,朱棣脸色肃然,沉声道:“高煦,你有所不知,那日康平传话时,锦衣卫密探就在附近。”
朱高煦融合了原主的记忆,了解马和的忠诚,甚至怀疑他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三宝太监郑和,却没料到朱棣谈及隐秘之事竟毫不避讳,根本不怕门外的马和听见。
就在朱高煦惊讶马和竟是朱棣绝对心腹之时,朱棣将朱元璋询问年号之事的经过缓缓说了出来。
第十四章:天命(下)
原来,朱标丧期过去后,朱元璋也逐渐从丧子之痛的悲伤中走了出来,选择谁来做新的皇位继承人,成了他心头上的大事。
就在昨天,朱元璋干了一件看起来荒唐,但完全符合他行事风格的事。
他竟然在文华殿先后召见了晋王、燕王,并依次单独问道:“若咱传位给你,你继位后要用什么年号?”
这不仅是朱元璋对晋王的试探,也是对朱高煦及其背后之人的试探。
朱元璋提供的纸上写有几十个年号,要求只能选一个,而燕王朱棣选了永宁。
朱棣选永宁,意为天下永远安宁。
但朱元璋却当场拆穿了朱棣的“谎言”,并直言不讳的告诉朱棣有精通唇语的锦衣卫密探获知了康平的传递内容为“永乐盛世”。
此时的朱棣才三十二岁,正是敢打敢拼,满腔热血的年纪。
虽然现在的他还没有历史上靖难时年近四十的老谋深算,但亦有城府,一方面喜怒不形于色,另一方面又情绪多变,让人捉摸不透,甚似朱元璋。
朱棣讲述此事时语气中带着一丝气愤,朱高煦很想知道朱棣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但碍于身份不太好主动询问。
“高煦,你皇爷爷为何会将你禁足在奉先殿?”
就在此时,朱棣用看穿一切的目光盯着朱高煦的大圆脸,严肃的问道。
面对朱棣的质问,朱高煦内心虽然万分紧张,但脸上却不露痕迹,平静的向着朱棣鞠了一躬,淡然的作了一番解释。
“爹,孩儿不敢隐瞒,大约是半年前,有次夜睡,醒来后孩儿脑中便凭空多出了许多东西,皇爷爷觉得这可能是神仙点化,孩儿之后所做的一切,皆是受此影响。”
朱棣听后,猛的一拍桌子,气急败坏道:“简直胡闹!你当真以为你皇爷爷看不出你的那点小心思?以神鬼之说左右天子决断,这可是欺君之罪!”
据记载,历史上的朱棣还是相信神异之说的,关于他有天子相、找人看相的趣事就有好几桩。
当然,真相可能是朱棣靖难登基后,为了皇位的合法性,命人暗中杜撰、散播了一系列有关其注定做天子的谶语与传言。
而眼下的朱棣才三十出头,正是拥有雄心壮志的年纪,更认可人定胜天的道理,所以并不是太相信朱高煦的说辞。
在朱棣看来,朱元璋聪明绝顶,不可能被朱高煦神仙入梦点化的谎话而蒙蔽,询问他以年号,看起来像是深信神仙预言,但实则是对他的试探。
如今局面,太子朱标病逝,储君之位空悬,若说晋王、燕王以及其他藩王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时,朱高煦被朱元璋禁足,意思很明确,那便是对燕王起了疑心。
“虽然你深得你皇爷爷疼爱与器重,但仙人入梦之事太过荒唐,你皇爷爷只会把这一切当成是俺的授意。如此怕是被你弄巧成拙,让俺百口莫辩呐!”
“不知皇爷爷对爹说了些什么?”
朱高煦觉得朱棣的反应太过激烈,必然有事瞒着他。
朱棣没有回答,反而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你小子给俺记住,当今世上只能有一人可梦见仙神,那便是奉天承运而生的皇帝!这世上只有你皇爷爷真正梦见过神仙!”
这个逻辑很简单,只有朱元璋受命于天,其子孙后代才会得天命庇佑,新君继承皇位便等于继承其天命,皇权的合法性正是由此而来。
朱高煦心里很清楚,当年朱元璋写《御制纪梦》是为了巩固皇权。
世人皆知朱元璋是平头百姓出身,他对外宣称梦游天宫见三清显然是为了神化和抬高其地位,这与朱高煦的“仙人入梦”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高煦原以为朱棣生长在迷信思想严重的封建时代,会与秦皇汉武一样相信神鬼之说,却没料到朱棣竟慧眼如炬,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把戏。
不过,尽管如此,朱高煦仍镇定自若,再次问道:“皇爷爷可有与爹提及孩儿之前说的那些事情?”
朱棣仍旧没有回答朱高煦的问题,而是起身拉住朱高煦的双手,情真意切的说了一番话。
“煦儿,俺知道皇家商行跟你的关系,也知晓你皇爷爷曾多次单独在奉先殿召见过你。听说今岁九月的万寿节,你献上的寿礼(豆油皂)令你皇爷爷龙颜大悦,可见你皇爷爷对你另眼相待。”
“俺不知你使了什么法子,也不知是何人教的你,但你欲推俺登上储位的谋划,俺自是能看得出来。”
朱棣又不傻,朱元璋下令禁足朱高煦的意思太明显了,更何况道衍和尚曾多次暗示他低调行事,万万不可引起朱元璋的猜忌。
以朱元璋“我给你的,才是你的”的个性,若朱棣此时露出一副急着要抢储位的模样,恐怕会彻底无缘太子之位。
“若你没有派康平传信,俺自不会与你说这些。毕竟,在俺眼里,你还是个孩子,怎能明白争夺储位这些勾心斗角的事?”
朱棣情绪低落道:“别白费力气了,你皇爷爷是看不上俺的,太子之位注定与俺无缘。”
“更何况,以你皇爷爷的性子,你越是想推俺上位,他越是不会让你得逞。”
朱棣说的不错,朱高煦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才命令康平将他被禁足的消息传递给朱棣。
这样一来,朱棣可以早做准备,若父子俩可以齐心协力,未尝不能夺嫡成功。
或许,朱高煦的精心谋划以及近期的举动被朱棣看穿之后,朱棣已经把朱高煦当成了最知心、最信任的儿子,否则怎会说出上面这番话?
当然,朱棣也可能是利用朱元璋对朱高煦的另眼相待,以谋求更多的机会。
但燕王朱棣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这世上怕是只有他自个最清楚了。
“爹!”
朱棣的这番话,感染力极强,在朱高煦眼中,朱棣黝黑的面孔渐渐与他前世父亲的脸重叠到了一起。
朱高煦被朱棣的赤诚之心感动,以至于有许多话想说,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将千言万语汇成了一个字。
朱棣从这一声“爹”里感受到了朱高煦浓厚的真诚,摸了摸朱高煦的脑袋,随即坐回原位,不再说话。
朱高煦上前两步,紧握朱棣双手,低声道:“如今太子大伯父、秦王二伯父已故,爹有天命加身,晋王三伯父怎能违抗天命?”
“住口!”
朱棣如同被踩尾巴的猫一样,豁然起身,一把拽住朱高煦的双臂,愤怒不已。
“混账!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你这是要置俺们全家于死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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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博弈(上)
对于朱棣莫名其妙的愤怒,朱高煦并不害怕。
他大致清楚朱棣的顾虑在哪里,遂对刚才所言进行了一番解释。
“爹,孩儿没有撒谎,那次醒来之后,孩儿脑中凭空多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对未来的预测,这应该是仙人所授。”
“在未来,皇爷爷立允炆为太孙,但允炆违背祖制,残酷镇压边疆藩王,引发了比晋朝八王之乱还要可怕的诸王之乱,导致大明王朝分崩离析,北虏趁机入侵中原,华夏大地陷入了无边黑暗。”
朱高煦睁着眼说瞎话,一点也没有觉得尴尬。
“似乎是为阻止华夏沦陷,仙人传授了孩儿许多经国济世的方略,这显然是神仙要孩儿辅佐爹成为太子,顺利继承皇位,以避免大明朝分崩离析,好拯救汉家天下。”
“孩儿坚信,当今世上,唯有爹继位,才能扭转乾坤,重现汉唐雄风,带领大明走向盛世。”
听着朱高煦的低声解释,刚才还充满愤怒的朱棣竟然奇怪的平静了下来,甚至紧握朱高煦双手,说了一番心里话。
“即便你所言不虚,但一切都已经迟了,你皇爷爷跟俺说允炆仁孝,而且年富力强,身体已逐渐恢复。以俺看,他怕是已有决断。”
朱高煦闻言,如遭电击,瞬间愣在当场。
“莫非这历史大势当真无法改变?”
他不甘的在心底反问了一句,随后像失了提线的木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他谋划影响之下,如今朱允炆都已经因病而变得性情大变,却万万没想到会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这对朱高煦来说,实在是极大的打击,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历史大势无法改变的大恐怖!
朱棣见朱高煦情绪低落,如斗败的公鸡,便也坐到地上,紧挨着朱高煦,缓缓说出了他刚才有意隐瞒的事。
朱元璋虽然因为六大良策的缘故,勉强相信了朱高煦得到神仙点化,但他年老疑心重,对于所谓的预言并不完全相信。
他严重怀疑朱高煦有借助神仙预言推朱棣上位的谋划,甚至觉得神仙点化很可能是朱棣在幕后安排。
为了验证这个问题的真伪,朱元璋特地设了一个局。
他表面看起来是询问燕王年号,寻找满意的继承人,但实际上却是以此来试探朱棣父子有没有内外勾结。
所谓“精通唇语的锦衣卫密探”,乃是朱元璋为了诈朱棣瞎编的谎话,锦衣卫确实盯着康平,但康平只传递了朱高煦被禁足的消息,并无其他。
朱元璋故意说朱棣撒谎,目的是看朱棣是否承认与朱高煦“内外勾结”。
而且,朱元璋还顺便讲述了“仙人预言”的事——未来朱棣会成为大明皇帝,开创永乐盛世,却对六大良策与其他的预言只字未提。
三十多岁的朱棣自然斗不过老谋深算、满口谎言的朱元璋,很快就承认康平把朱高煦被禁足之事告诉了他,但却强调他并未指使朱高煦编造仙人入梦的谎言。
朱元璋气急败坏,痛骂朱棣狼子野心,并斥责朱棣是真男人就要敢作敢当,玩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好汉?
从小就畏惧朱元璋的朱棣,实在难以忍受这种侮辱性极强的训斥,但他还是压制住了内心的愤恨。
接着,朱元璋又提到若是册立朱允炆为太孙,有利于大明王朝的稳定,希望朱棣以大局为重,将来能够好好的辅佐朱允炆,并要求朱棣发毒誓永不造反。
从来不敢忤逆朱元璋的朱棣,在被对方冤枉成野心家的情况下,本就委屈到了极点。
还让他发毒誓,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轻气盛的朱棣,再也压不住内心的屈辱与愤恨,鼓足勇气,破天荒的发出了生平第一次对朱元璋的正面反驳。
“莫非因为俺征战沙场十数年,战功卓著,军威过盛,便成了朝廷的威胁?就该发毒誓?就该被猜忌?”
彼时,朱棣气急之下,以大不了一死的姿态跟朱元璋不欢而散,径直回到了燕王行馆。
听完朱棣针对年号一事所补充的隐情,朱高煦当下明悟。
难怪朱棣之前讲述朱元璋问及年号之事时,语气中带着一丝气愤。
原来他不仅被朱元璋冤枉了,还被当成了威胁朱允炆未来地位的野心家。
当初让康平传信给朱棣,朱高煦就猜到可能会走漏风声。
而今如他所料,朱元璋既然已在数日前就得知他与朱棣内外互通消息,为何迟迟没有处置他父子二人?
如果朱棣与朱高煦不是皇子皇孙,“互通宫禁内外消息”就是一条死罪,定会被朱元璋处死。
反之,朱元璋也不可能对这种事无动于衷,可眼下偏偏连一点告诫或训斥也没有,这太奇怪了。
朱棣见朱高煦获知前因后果后沉默不语,但双目之中有坚毅之色流动,遂问道:“高煦,莫非你要去寻你皇爷爷么?”
朱高煦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一扫颓然之态,急着站了起来,面露决然道:“爹,为了大明江山,孩儿必须搏上一搏,以免悔恨终生!”
在朱棣看来,朱高煦生活在宫内数年,经历的事比寻常人多而显得早慧。
虽然出人意料,倒也在合理范围内,奇怪的是朱高煦接二连三的表现,实在有些惊世骇俗。
如果非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除了冠之以“天才”之名外,恐怕只剩下仙人入梦点化能说得通了吧?
此时,朱棣终于意识到朱高煦与过去相比起来,身上多了几分不可名状的特殊气质。
想到此处,朱棣连忙起身,再次紧握朱高煦的双手,真情流露道:“高煦,若你此行功成,俺必奏请以你为世子。”
这个承诺没毛病,但却有个漏洞,就算朱棣将来奏请朱元璋册封朱高煦为世子,可万一朱元璋不应允,那朱高煦还是成不了燕王世子。
朱棣此举,等于是鼓动朱高煦去朱元璋那里闹一闹,好扰乱朱元璋的心思,毕竟朱高煦比朱允炆优秀太多,也更得圣心。
本质上,朱棣是在利用朱高煦,后者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目前父子俩的目标是一致的。
当下,朱高煦抽出一只手,按在朱棣的手背上,郑重道:“爹莫担心,孩儿不会胡言乱语,更不会忤逆皇爷爷而牵连到爹。若我说的不对,以皇爷爷的脾气,最多骂我几句。大不了,再被禁足一段时间罢了。”
朱棣面露肃容,重重点头道:“俺等你回来!”
第十六章:博弈(中)
半个时辰后。
文华殿偏殿。
“启禀陛下,皇孙朱高煦殿外求见。”内侍入殿禀告道。
朱元璋端坐在御案之后,正低头批阅奏章。
听到内侍禀告,他头也不抬,道:“来的正好,让他进来。”
朱元璋的话音刚落,朱高煦就大步走了进来,并行礼参拜道:“孙儿朱高煦,拜见皇爷爷陛下。”
这半年以来,之前由朱高煦提供经营思路的皇家商行正风生水起,有声有色,短短六个月给朱元璋的内库(又名内承运库,俗称内库)增加了十多万贯铜钱,深得朱元璋欢心。
只因守殿禁卫皆知朱高煦乃是深得皇帝宠爱的皇孙,有天子御赐准许出入皇宫的腰牌,以前朱高煦求见朱元璋也从未被拒绝过,因此他们这次也照旧没有阻拦。
朱元璋停笔抬头,见朱高煦已经进来了,便懒得计较刚才的事,摆了摆手,示意他的近身内侍退下。
内侍按照过去朱元璋单独接见朱高煦的习惯,退下后顺手关上了殿门。
“平身!咱正打算派人叫你过来,没想到你先来了,有何事见咱?”
朱元璋抬起头问道。
朱高煦保持着弯腰姿态,恭声道:“孙儿有些心里话想跟皇爷爷说,不说出来,总觉得对不起已故的大伯父。”
朱元璋一听事关朱标,便直接应声道:“咱准你说。”
或许是觉得册封朱允炆的圣旨已经写好,算是在过年之前完成了一件大事,朱元璋的心情相当不错,又补充道:“说啥都行。”
“孙儿怕说出来惹皇爷爷生气。”
朱高煦顺杆就向上爬,急忙接话道。
对待这个早就有“神童”之称的皇孙,朱元璋显得极有耐心,乐呵呵的说道:“君无戏言,让你说你就说。”
这与一个多月前,他在奉先殿里对朱高煦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朱元璋怀疑东宫有人泄露朱标的病情,或者有人买通东宫的人给朱标下药。
对于这种怀疑,他已命令锦衣卫与暗卫进行彻查。
若当真查出点什么,别说朱高煦,就连朱棣也别想置身事外,事关朱标之死,朱元璋绝不会善罢甘休!
换言之,朱高煦敢来拜见朱元璋说“心里话”,是因为他与朱标之死毫无干系。
他相信,朱元璋已获知彻查结果,否则对他的态度不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的确,锦衣卫调查发现,朱高煦并没有任何异常举动,更没有接触过任何可疑的人。
近两年以来,朱高煦的心腹康平从未私自离开过皇宫,也不曾主动与东宫的人有过联系。
可以说,康平很多时候都待在宫里的大本堂及学舍,认真履行其作为伴读的职责。
此外,指使朱允炆去找民间神医一事,其实是朱元璋本人所安排。
朱元璋只相信自家人,所以明面上他才下令禁止东宫任何属官从民间寻医,以防有人从中使坏。
朱元璋心里十分清楚,让朱允炆出去历练,等于给了他从民间寻找神医的机会,期间发生江上翻船事件,实属意外,这一切的的确确和朱高煦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而且,这段时间,朱允炆性情大变,虽说有药物影响身体的原因,但何尝不是暴露了之前一直被他压抑隐藏着的暴虐性格?
朱高煦对着朱元璋鞠了一躬,接着又跪下道:“请皇爷爷恕孙儿大不敬之罪。”
“说。”
朱元璋见朱高煦跪下,眉头一皱,直觉告诉他对方要说的话怕是会有些刺耳。
朱高煦决定先试探一下朱元璋的态度,于是恭声道:“孙儿斗胆进言,大伯父生前似乎有慢性药物中毒的迹象。”
他是穿越者,晓得针对朱标的咳喘之病,“民间神医”的虎狼之药里常配有虽能治疗寒痰哮喘但具有肝肾毒性的药材,短期服用无害,长期服用必然会出大问题。
“你如何得知?”
朱元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声问道。
他脑海中浮现了半年前被他关进诏狱,数日前又刚被他放出来,且官升一级的张太医。
张太医曾奉皇命前往东宫为朱标诊病,却意外发现朱标在服用“民间神医”的药,张太医不敢隐瞒,报告朱元璋那药长期服用对人体有害。
那时朱元璋以为张太医不安好心,立功心切,后来他才发现张太医并不是为了立功,乃是忠义之臣。
只不过,针对朱标服用的药有毒一事,朱元璋乃是知情者,他清楚此类药短期服用无害,只有长年累月的吃身体才会出问题。
何况他很清楚,朱标的死因并不是中毒,而是高热咳疾,吐血而死。
用后世的话说,朱标是久病耗尽身体生机,肝肾衰竭而死。
朱高煦连忙答道:“回皇爷爷,孙儿曾读过几本医书,又见过大伯父临终前的样子,故而做了如此推测。”
此时,他偷偷瞥见龙椅上的朱元璋下意识握紧了扶手。
朱元璋觉察到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各种情绪后,遂冷静下来。
因为朱高煦并没有信口开河,朱标生前有中毒迹象乃千真万确,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在见过朱标临终前的模样后,都可以推测出这个结论来。
朱标病逝之前,守在他身边的人就有很多。
所谓人多口杂。
更何况,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给朱标问诊的并不止张太医一人,即便有些太医被朱元璋大怒之下处死,但仍有知情者还活在世上。
“大伯父死的蹊跷,所以孙儿斗胆,求皇爷爷派人调查此事,还大伯父一个公道。”朱高煦以头触地,恭敬无比的说道。
朱元璋何等人物,瞬间就明白了朱高煦说这番话的意图。
如果真的对朱标中毒之事进行调查,那么给朱标治病的民间医者,以及寻来这些医者的朱允炆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到时候,世人便知道,过去以仁孝著称的朱允炆,竟然间接施行了毒父之举。
尽管朱允炆间接毒父一事,并非其本意,他也是出于好心。且朱元璋还是知情者,更是民间医者救治朱标之事的幕后推动者。
但是人言可畏。
一旦朱允炆被扣上了“间接毒父”的帽子,他将彻底无缘储君之位!
朱元璋带着异常复杂的眼光看着面前的朱高煦,渐渐的皱紧了眉头。
对于懿文太子朱标生前有中毒迹象之事,朱元璋可以杀光所有的知情者,甚至包括深得他器重的朱高煦。
但若他真的这么做了,便等于告诉天下人太子朱标是被人毒死的,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朱允炆。
此外,朱允炆的病情不容乐观,他虽然年轻体壮,可溺水时惊吓过度,后来又大病了一场,身体早不如以前了。
就目前这个形势,若立朱允炆为太孙,对大明王朝来说风险极大,所以朱元璋决定先册封朱允炆为吴郡王,册封圣旨他都写好了,就放在御案上。
可以说,朱元璋是做了两手准备。
若日后朱允炆身体恢复了正常,再册立其为太孙也不迟。
反之,若朱允炆久不能痊愈,那便择一合适的皇子为储君便是。
“高煦,你想对咱说的心里话,就是这些?”朱元璋面无表情的问道。
朱高煦猜不透朱元璋提问的用意,又不敢乱猜,于是应声答道:“是。”
“一派胡言!”
朱元璋脸色一寒,厉声道:“你是想让天下人耻笑你大伯父不得善终么?”
朱高煦急忙以头触地,恭声道:“皇爷爷息怒,孙儿万万不敢!”
“你刚才对咱说的话,以后不准再提。”
望着趴在地上的朱高煦,朱元璋沉声道:“此事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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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博弈(下)
“皇爷爷深谋远虑,孙儿明白了。”
朱高煦微微抬头,恭声说道。
“咱刚才正打算派人叫你过来,是有事要问你。”朱元璋平静的问道。
朱高煦恭敬道:“皇爷爷但有所问,孙儿必老实回答。”
“好。”
朱元璋直言道:“那咱问你,若咱立允炆为太孙,待咱百年之后,皇位传给他,如何?你必须说心里话,不准撒谎,不准犹豫!”
“这——”朱高煦沉声道:“孙儿觉得不妥。”
朱元璋面露不悦道:“为何?莫非仙人曾在你梦中有所暗示?”
“回皇爷爷的话,仙人不曾提及允炆大兄之事。孙儿只是担心允炆大兄的身体罢了。”
朱高煦应答的语速很快,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撒谎。
他之所以没有拿仙人入梦之说,来建议朱元璋立燕王朱棣为新任太子,是因为他了解朱元璋的性格——咱不给你,你不能抢!
就是仙人也不行!
朝中虽有个别大臣看出了朱元璋的心思,在前段时间上奏本赞扬了朱允炆的仁孝。
但他们所遵循的皆是古已有之的宗法制,理由是鉴于前元皇位传承无序导致的社稷动荡,宗法制可以让大明皇位传承有效避免前元的悲剧,这恰好正是朱元璋深思熟虑之后所推崇的。
然而,朱元璋更明白宗法制即嫡长子继承制亦有其缺点,因为继位者是不是明君,非人力所能更改,全凭运气。
他询问朱高煦,既是试探,也有真心实意在里面。
毕竟朱高煦比朱允炆优秀太多了,换做是任何人坐在朱元璋的位子上,同样难免会生出些想法来。
“允炆年富力强,身体并无大碍,修养些时日必会痊愈。”朱元璋心中忧愁,脸上却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
朱高煦小心翼翼道:“孙儿恐其难以驾驭群臣。”
闻言,朱元璋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又问道:“若咱立你父王为太子,如何?”
朱高煦吓得心惊肉跳,这显然是朱元璋光明正大的试探。
他立马答道:“不妥!”
朱元璋死死的盯着朱高煦,紧追不舍的道:“燕王战功赫赫,军威甚盛,而且身强体健,难道不比允炆更合适么?”
朱高煦肃容道:“若立孙儿的爹,那么晋王三伯父必会愤恨不平,一旦三伯父为争大位而举兵,大明陷入内斗,北元岂非坐收渔翁之利?况且,大明初建,应当休养生息,天下臣民需要一位汉文帝,而不是汉武帝。”
“依你之意,你爹可为汉武帝?”朱元璋冷冷的问道。
朱高煦急忙道:“皇爷爷息怒,孙儿并非此意,乃是打个比方。”
历史上,当朱标病逝后,朱元璋究竟为何执意立朱允炆为继承人,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
好在穿越者朱高煦曾读过许多相关的推论,最终结论都是说朱元璋选朱允炆为新任储君,乃是为了大明王朝的长治久安。
换言之,以朱元璋的头脑与眼界,自然会权衡各种利弊,最后才会决定。
听了朱高煦的解释,朱元璋有些哭笑不得,当即愣了一下。
随即,他冷哼一声,接着道:“你这个比方,打的还是挺恰当的!”
朱高煦内心慌得要死,脸上却不敢有所表现,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望着朱高煦,朱元璋沉默良久,他想起了朱标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最终因为冬季寒冷的原因,他不忍朱高煦的膝盖受罪,便走下御陛,伸手去扶朱高煦,同时轻声道:“别跪了。”
“谢皇爷爷。”
这一刻,朱高煦清楚的感受到了朱元璋手臂传来的力量,以及力量背后表示的真切关心。
虽然朱元璋对自家子孙的要求很严格,甚至让人觉得变态,但必须承认,他对自家子孙的关心与疼爱也同样超乎寻常的好,好到令人羡慕又嫉妒。
朱元璋望着站起之后,身形修长,即将长大成人的朱高煦,心中不由得一叹:“若你是标儿的孩子,该多好?”
实际上,朱标病逝后,朱元璋之所以犹豫,没有立朱棣为新任太子的原因,正是因为朱棣与朱元璋太像了。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因为老大太子朱标、老二秦王朱樉死了,可老三晋王朱棡还活着,按齿序排不到老四燕王朱棣。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朱元璋看朱棣,就如同看着年轻时的自己,纵然朱棣战功卓著,但其缺点也十分明显——腹黑、残忍、暴躁。
为了确保江山稳固,就目前来说,朱元璋是断然不会选择朱棣的,除非朱棣能改变性格,而一个人的习性又怎会轻易变化?
同样的道理,朱元璋对官员极不友好,可谓是“官不聊生”,若朱棣上位,极可能会像朱元璋一样,继续维持“官不聊生”的局面。
这种情况,正是绝大多数官员不愿意见到的。
总之,朱棣上位之路,必然困难重重。
朱高煦把朱棣比作汉武帝,正是朱元璋最大的顾虑。
朱元璋并不怀疑朱棣的军事能力,但他更害怕朱棣继位后以举国之力打击北元,杨广三征高句丽败光大隋国力,导致天下大乱,以至于隋二世而亡。
相较之下,如果他能在朱允炆继位之前替对方把“强臣”都清理干净,并留下一批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何愁大明不能安稳?
不过,朱高煦胆大包天,借以懿文太子朱标生前有中毒迹象之事,戳破了朱允炆“仁孝”的假面具。
换言之,即便朱允炆继位后,朝堂之上没有了“强臣”,可观其人近期“动辄鞭打奴仆,异常暴躁,事后又悔恨交加,悲伤难过”的表现,怕是难以做好一个守成之君。
就在朱元璋沉思时,殿外近侍敲门道:“启禀陛下,张太医求见。”
这时,怔怔出神的朱元璋,被近侍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特地咳了两下,赶走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接着起身登上御陛,重新坐回御座,方才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殿门被打开,一位头戴乌沙,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官员,疾步走了进来。
来者正是不久前刚被朱元璋提升一级的张太医,他走到御陛前方十步之外停下,推金山倒玉柱跪下叩首道:“臣太医院院判张逸仙,拜见陛下。”
“有何紧急之事?”
朱元璋没有让张太医平身,而是怀疑对方小题大做,阴沉着脸问道。
他心里明白,张太医负责诊治朱允炆,此来禀告之事定然与朱允炆有关。
但他昨天去探望时,见朱允炆精神尚佳,饮食正常,所以他坚信年富力强的朱允炆并无大碍,修养些时日必会痊愈。
张太医低着头,颤抖着声音道:“臣死罪!”
“高煦是咱的孙儿,不是旁人,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堂堂太医院正六品院判,说话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朱元璋斜了一眼朱高煦,见后者面无表情,略做思考后,便不耐烦的对跪着的张太医骂道。
张太医颤音道:“禀陛下,皇孙殿下(朱允炆)病重。”
第十八章:作茧自缚
“允炆昨日还好好的,怎得今日就病重了?”
朱元璋脸色一寒,后悔刚才没让朱高煦回避,不过他仍怀疑诊病时喜好夸大其词的张太医小题大做,于是不急不慢的问了一句。
张太医轻声道:“近几日皇孙为求早些康复,私服补药,以至于相火妄动,昨夜暴躁之下,行房多次,导致旧病复发,不能下床,眼下已伤及根本,日后恐怕——”
朱元璋听到“行房多次”四个字时,脑中“嗡”的一声响,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住口!太子大伯父眼下还未下葬,允炆兄长仁孝,岂会如此行事!?张太医,请注意你的言辞!”
朱高煦见朱元璋身子晃了晃,连忙站起,疾步跑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朱元璋,并出言打断张太医的话。
他知道朱允炆溺水染病之后性情大变,东宫已无人敢劝阻朱允炆行事,其生母吕氏亦难以压制其暴虐之性,否则其打死奴仆的事不会多次发生,想来张太医说的是实话。
而他之所以选择不相信张太医的话,反而去维护朱允炆的体面,是因为这样做有三个好处。
第一,他得知朱允炆病重,却没有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可以给朱元璋留下一个极好的印象。
第二,在太子朱标还未下葬期间,朱允炆身为朱标最年长的儿子,竟然做出了辱没皇家脸面的事情,所以在朱标下葬之前,此事还不能传出去,必须否认此事。
第三,给朱元璋找一个不杀张太医的台阶下,保住张太医的性命。
“让他说,日后会怎样?”
此时,胸口起伏不定的朱元璋在朱高煦的搀扶下来到殿中,面色已变得铁青,如择人而噬的野兽般盯着张太医,再次冷冰冰的问道:“日后会怎样?”
张太医如小鸡吃米,连连叩首,哀求道:“臣不敢说。”
朱元璋上前两步,俯视着脚下的张太医,强忍怒火道:“朕恕你无罪,说!”
张太医犹豫了一会,微微抬头,带着决然道:“回陛下,皇孙殿下已伤及根本,日后恐怕已无法生育。”
朱允炆娶王氏进门至今已过了半年,却不见王氏有孕,朱元璋虽有疑虑却未加以考证,如今听了张太医禀告,瞬间明白了一切。
“胡言乱语!夸大其词!你懂什么叫伤及根本?允炆年富力强,区区小疾,调养一段时日自会痊愈!”
朱元璋岂能让这等消息传出去,而且朱高煦就在身边,连忙把张太医所言认定为“胡言乱语”。
正当朱元璋准备喊人把张太医拉出去砍了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朱高煦的呵斥声。
“张太医,我看你是劳累过度昏了头,还不快滚?”
朱元璋正准备杀张太医,以防止其泄露朱允炆病重的消息,但转念一想,这种消息封锁了又有什么意义?
若朱允炆病重为真,那其行房对象,以及伺候他的奴仆们也必然知情。
何况,张太医是目前太医院里医术最高的医者,杀之得不偿失。
于是,朱元璋为了发泄内心的愤怒,抬脚踹在了张太医的腰上,暴喝道:“滚!”
张太医扶着腰,连滚带爬,十分狼狈的退了下去。
不过他还保持着清醒,感激的看了一眼朱高煦,接着推门而出,之后又非常识趣的顺手关上了殿门。
朱高煦刚才的一番话,本就让朱元璋对立朱允炆为太孙的念头淡了许多。
如今不怕死的张太医又爆出了朱允炆极可能已失去生育能力的消息,这对年过花甲的朱元璋来说,简直就是沉重打击。
就在朱高煦犹豫要不要说两句安慰的话时,朱元璋忽然转身推开他,独自走到御案前,抓起案上的奏章、圣旨等物品,使劲将之砸到了地上。
马皇后与朱标是朱元璋最亲的人,然而皆先他一步而去,这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他唯有把希望寄托于朱允炆身上。
可眼下又得知朱允炆的“荒淫无道”、“不能生育”,本就哀伤不已的他,彻底变得悲痛欲绝。
此刻,朱高煦绷紧神经,安静的守在一旁,他生怕朱元璋在暴怒之下,怒火攻心,昏死过去。
朱元璋终究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头,身体素质早不如以前。
他背对着朱高煦,扶着御案,单手擦掉眼角的泪水,为了不让朱高煦看见,他只能强压怒火与悲伤,重新坐回御椅上,不断的喘着粗气。
朱高煦甚合时宜的出现在朱元璋身侧,并递上一块灰蓝色的手帕,朱元璋伸手接过,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然后将手帕丢到了御案的边角上。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望着被他摔到地上已经摊开了半截的圣旨,心中悲愤交加。
他竟然有一丝庆幸,刚写好的圣旨只是册封朱允炆为吴郡王,而不是皇太孙。
朱允熥作为朱允炆年纪最大的弟弟,已经病逝,朱允炆其他的弟弟皆年幼,如今朱元璋已经无法从朱标的子嗣中找到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毕竟,秦二世年幼继位,秦朝遂二世而亡,东汉中后期主幼臣强,以至大权旁落,最后社稷崩溃。
朱元璋心如明镜,他本人已没多少年可活了,为了避免历史悲剧重演,他绝不能把朱明王朝的未来寄托在小娃娃身上,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为了大明江山的稳定,为了朱家王朝的延续,为了华夏大地的安宁,他朱元璋只能变易制度,从诸王里选一个最佳继承人。
想到这里,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侧目而视,盯着朱高煦,冷声道:“这回你满意了?”
朱高煦连忙跪下磕头道:“孙儿不敢,皇爷爷言重了。”
就在这时,跪下磕头的朱高煦,恰好看见了地面上圣旨露出来的内容。
“你胆大包天,有什么不敢?”朱元璋咬着牙道。
“陛下,晋王求见。”
就在朱元璋的怒火即将再次爆发之时,殿外响起了近侍的禀告声。
“不见!”朱元璋近乎吼道。
“爹,孩儿有大事禀告!”晋王的声音响起道。
朱元璋犹豫了一下,然后改口道:“进来!”
第十九章:二公子实乃大才
晋王进殿后行礼毕,见朱元璋脸色十分难看,心中微微惊奇。
然后,他发现殿内一片狼藉,且朱高煦正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便伸长脖子发问道:“高煦,你做了什么事?”
“高煦,你先出去。”朱元璋豁然站起道。
朱高煦行礼道:“孙儿告退。”
言罢,他躬着腰准备开溜,却被身高七尺的晋王从后面一把按住肩膀。
“现如今,皇家商行可以日进斗金,高煦也有一份功劳在里面,莫非你自持有功,已不把俺这个三伯放在眼里了?”
晋王居高临下质问道。
“侄儿见过三伯父。”朱高煦挣开晋王的束缚,急忙弯腰行礼道。
晋王笑着点了点头,但却用力拍了一下朱高煦的后背,笑道:“乖侄儿。”
朱元璋见状,十分不悦,大声呵斥道:“晋王你欲为何?”
“爹别生气,俺和高煦侄儿闹着玩哩。”
晋王扭过头,对着御座上的朱元璋咧嘴一笑。
“孙儿告退。”朱高煦转过身,再次向朱元璋行礼道。
“去罢。”朱元璋目送朱高煦离开,眼中神色复杂。
朱高煦走后,晋王迫不及待道:“爹,孩儿收到一封匿名检举信,因事关重大,故特来禀告。”
“检举何人何事?”朱元璋背负双手,一扫刚才的悲愤,面无表情的走下御陛,坐到了晋王身前的太师椅上。
晋王决然道:“检举四弟勾结北元余孽,养寇自重,意图不轨!”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封褐色的信件,捧在手中,弯着腰递给了朱元璋。
“爹请看,这便是孩儿所言的检举信。”
半个时辰前。
朱高煦前脚刚离开燕王行馆,道衍和尚后脚就从鸡鸣寺回到了行馆。
“昔日,母后病逝,父皇挑选高僧随侍诸王,诵经祈福,大师得僧录司举荐,遂与俺相识,如今十年匆匆而过,大师再回金陵,怕是亦有许多感慨吧?”
行馆后院的书房里,朱棣与道衍和尚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在交谈。
“老衲此次回金陵,感触最深的,莫过于见证了殿下距离实现大业又进了一步。”道衍和尚毫不遮掩的说道。
他知道行馆里有皇帝的眼线,但有马和在门外把守,朱棣与他的密谈自不会有泄露的可能,因此说话颇为直接,毫无顾忌。
“陛下虽天威难测,然行事皆有章法,按常理,懿文太子丧期一过,诸王当离京回藩,即便年关将至,以陛下对北虏之重视,绝不会让殿下滞留京城过久。”
“可见陛下是在犹豫,老衲妄言,陛下或欲择一王为储君,而诸王之中,唯有殿下能堪大任!”
朱棣若有所思的听着,出于尊重,他没有打断道衍和尚的推测。
道衍和尚先是对晋王进行了一番分析,将其人的斑斑劣迹说了一通,又对当今朝堂之上的各种声音梳理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那便是朱棣最有可能成为储君。
“殿下莫非遇到了难事?”
道衍和尚见朱棣甚是沉默,心想两人聊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燕王竟然走了两次神,便话头一转问道。
朱棣略作思考,遂把他进宫面见朱元璋及之后与朱高煦的交谈内容,挑能说的重点告诉了道衍和尚,至于朱高煦似乎被神仙点化之事却连半个字也没提到。
道衍和尚听的眉头直皱,疑道:“莫非陛下已有属意之人?”
见朱棣点头,道衍和尚遂不再言语。
朱棣犹豫片刻,接着道:“高煦欲搅合此事,并且已动身入宫去了。”
道衍和尚闻言一愣。
“俺还答应了高煦,若他能顺利归来,必奏请父皇立其为世子。”朱棣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道。
“立二公子为世子?”
道衍和尚瞪大了双眼,十分诧异道。
他觉得眼下发生的事太过离奇,简直违反常理,但仔细推敲,似乎又存在某种因果关系。
远的不说,前元便有册立太孙为储君的先例,魏晋南北朝更是有不少例子。
朱元璋废除丞相后,威压天下,独断专行,而能劝其改变主意的马皇后与朱标皆已病逝,道衍和尚觉得储君之位恐怕还真的会落入黄毛小儿朱允炆身上。
然而,纵使道衍和尚学究天人,能掐会算,也绝不会料到当今世上最大的变数就是燕王府二公子朱高煦。
只不过,道衍和尚有点糊涂,朱元璋很可能会认为朱高煦阻止其册立朱允炆的行为是朱棣授意,这一点,朱棣不可能想不到,但朱棣为何不阻拦?
就在道衍和尚心生疑惑之时,朱棣不答反问道:“大师可知皇家商行?”
道衍和尚道:“此商行乃是陛下为了主管茶马政而设,由已故的懿文太子于半年前一手操办而成,主事人乃驸马都尉欧阳伦。”
“因有皇家背景及各大地方巨商之承租契约,故而商行发展迅速,今商行分号已涵盖陕西、四川、云南、湖广等四省之地一百多个府县,老衲听闻商行半年收入可抵陕西一年赋税,却不知真假。”
朱棣面露玩味的笑意道:“皇家商行确是为父皇赚了许多银钱,换言之,皇家商行已成洪武二十五年父皇的最大善政。大师消息灵通,可知提出此商行最初构思的是何人?”
“为商之人,多有为利而不择手段者,若要兼顾朝廷之茶马政,实非易事,涉及账房、掌柜、管事的招募培养、晋升任免及诸多事务的奖惩、契约等典章制度,而此等商行构架非心思缜密且富有巨商经验者不能设计。”
道衍和尚的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按在膝盖上,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沉声道。
说到这里,道衍和尚目光移向朱棣,恭声道:“老衲眼拙,除了明面上的欧阳驸马,却不知有哪位高人在背后指点,还请殿下赐教。”
“大师有所不知,真正提出皇家商行构思,并制定最初框架设计与典章制度的人,正是高煦。”
朱棣颇有些自豪的说道。
道衍和尚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讶,他虽然有所耳闻,但眼下得知传闻不假,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竟然罕见的面露喜色道:“二公子实乃大才,老衲恭喜殿下。”
朱棣跟着笑道:“高炽体胖,素有足疾,为大局计,若高煦此行功成,合该立他为世子。”
两人紧接着又聊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道衍和尚逮着机会问道:“二公子此去,必会被陛下当成是殿下的授意,若二公子惹恼了陛下,陛下怕是会更加厌恶殿下。以老衲愚见,殿下何不以静制动?”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朱棣愤愤道:“俺那允炆侄儿有何功绩?若不争这一次,俺怕是会后悔终生!”
道衍和尚抚须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朱高煦去搅合朱元璋册立朱允炆之事,必然会从太子朱标之死的事情上下手。
即便朱元璋会认为朱高煦受朱棣指使,但朱高煦不会傻到直接建议朱元璋立朱棣为储君。
哪怕朱高煦的劝阻令朱元璋恼怒,但以朱元璋疼子孙的个性,最多骂朱高煦几句,严重的话也就是禁足罢了。
这一点,朱棣明白,道衍和尚也明白。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马和的声音:“奴婢见过二公子。”
第二十章:老衲要提前恭贺殿下
“马总管不必多礼。”
朱高煦止步于房门前,示意马和通禀一声。
正当马和转身欲敲门时,房门被一双大手从里面打开,面色凝重的朱棣率先迎了出来,一把拉住朱高煦的左手道:“进来说话。”
“二公子胆识过人,老衲佩服。”跟在朱棣后面的道衍和尚不紧不慢的说道。
马和听了道衍和尚这番话,颇为惊讶。
在他印象里,老和尚一直很清高,即便朱高煦自小聪慧过人,老和尚也很少与之交谈,而今却破天荒的夸赞朱高煦,实在是让人感到诧异。
不过,转念一想,马和又觉得理所当然,知晓许多隐秘之事的他也认为朱高煦值得老和尚称赞。
片刻后,书房里。
朱高煦将朱元璋册封朱允炆为吴郡王的消息说了出来,并把朱元璋刚才对他的试探也详细告诉了朱棣。
“你皇爷爷年老多疑,俺刚才还担心你会受到责罚,能平安归来就好!”
朱棣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眉开眼笑道。
道衍和尚亦是大喜过望,忍不住赞叹道:“二公子当真智勇双全!”
顿了顿,他朝朱棣拱了拱手,道:“老衲要提前恭贺殿下了。”
朱棣淡然摆手道:“大师言重了。”
既然朱允炆被封为吴郡王,朱高煦也觉得朱棣将来被立为太子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虽然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前称过吴王,但此一时彼一时,吴王并不代表是储君封号,何况还是吴郡王。
而且朱元璋的第五子周王朱橚最早也被封为吴王,后来朱元璋认为吴地乃国家财赋之地,不适宜建藩,于洪武十一年,将朱橚改封为周王。
换言之,道衍和尚、朱棣、朱高煦皆认为朱元璋有弥补朱允炆之心,否则不会封朱允炆为一字郡王,而且还是国家财赋之地的“吴”。
“煦儿,你立了大功,当赏!”
朱棣笑呵呵说着话,从右边腰带上解下一块米黄色的龙形玉佩,手一伸,便把玉佩递到了朱高煦的面前。
“这是俺当年加冠时,你皇爷爷赏赐的龙佩,现在,属于你了,拿好!”
朱高煦心跳加速,激动的伸出双手,正打算去接玉佩时,忽然觉得朱棣此举可能是一个试探。
于是,他立刻摆手道:“此乃皇爷爷给爹的东西,孩儿不能收。”
“拿着!”
朱棣面色一沉道:“你哥(朱高炽)那边,俺自会与他说。”
朱高煦这才收下玉佩。
朱棣又道:“戴上。”
朱高煦不情愿的将龙形玉佩戴好。
“好,很好!”
望着身高一米六、七左右,体型甚为壮实的朱高煦,朱棣仿佛看见了他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这种想法在朱棣心中一闪而逝,随后他从喜悦中恢复平静,问道:“煦儿,你刚才说允炆患了不能言之疾?”
朱高煦看了一眼道衍和尚,见对方没有离去的打算,便明白朱棣早已视其为绝对心腹。
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免得日后得知真相的朱棣对他心生间隙。
“是的,张太医忠厚老实,万不敢欺瞒皇爷爷。故而,孩儿认为,允炆大兄应是得了难以治愈的顽疾。”
朱棣仔细品味着朱高煦话里的意思,皱眉望向旁边的道衍和尚,露出了一个“你怎么看”的眼神。
道衍和尚顿了顿,竟直言不讳道:“殿下应当假装不知晓此事,更不能深究此事。”
“大师言之有理。”朱棣瞬间反应过来说道。
朱棣与道衍和尚是何等人物,立马就想通了其中关键,难怪不久前东宫与太医院皆有人被朱元璋处死,原来是这个原因。
所谓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朱元璋杀了一批知情者,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岂能瞒过那些有心人?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马和略显焦急的声音:“殿下,宫里来人了。”
“快请进来。”朱棣沉声道。
马和应声推开门,朱棣等人已上前迎接。
传令官道:“奉陛下口谕,请燕王殿下去文华殿议事。”
朱高煦闻言眉头一皱,朱元璋刚得知朱允炆的“噩耗”,紧接着就碰到晋王求见,而现在朱元璋却急着召见朱棣,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明白这一层道理的不止朱高煦,道衍和尚与朱棣本人亦是脸色微微一变,皆沉默下来。
送走传令官后,书房之中,朱棣坐在椅子上思索道:“可能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道衍和尚接话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殿下行的是正道,放宽心便是。”
朱高煦不懂朱棣与道衍和尚在打什么哑谜,心有疑虑却没有出言询问,脸上的疑色仅一闪而逝。
尽管如此,朱高煦脸上的轻微变化,竟也被心细如发的朱棣觉察到了。
朱棣盯着朱高煦,用富有感染力的雄厚嗓音说了一番话。
“高煦,你我父子难得相见,若你皇祖爷爷不派人唤你回去,这几日便住在行馆,俺有很多话要与你说。至于留你在行馆之事,俺会上禀。”
“孩儿遵命。”朱高煦连忙应声道。
随后,朱棣忽换上一副笑脸,乐呵呵站了起来,对道衍和尚点了点头,接着便大步走出了书房。
朱高煦与道衍和尚起身相送。
朱棣见马和跟着自己,遂侧目看了对方一眼,说道:“马和,你留在行馆,带二公子随处走走。”
“是。”马和恭声应道。
众人送朱棣离开行馆之后,道衍和尚十分客气的对朱高煦打了一声招呼,便去了自个住处,而马和则奉朱棣之命,领着朱高煦开始游览行馆。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王府内侍仆人寻到坐在行馆后院凉亭下歇脚的朱高煦与马和,禀告道:“二公子、马总管,大公子来了。”
“我大哥现在何处?”朱高煦问道。
仆人低着头恭声道:“大公子现在前厅炉子旁烤火取暖哩。”
“带我去见他。”朱高煦点头道。
不多时,朱高煦在仆人的带领下,与马和一起来到了行馆前厅。
朱高炽刚一见到朱高煦,目光瞬间就被后者腰间系着的米黄色龙佩所吸引。
他死死盯着那块玉佩,咬着牙道:“二弟,你来见爹之前,咋不喊俺一起?你眼里还有没有俺这个大哥?还知不知道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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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偏心眼
过去,朱高煦与朱高炽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因为朱高煦受到前世性格影响的缘故,对其兄长朱高炽甚为恭敬,有好吃好喝的必会让康平分出一份,送去给朱高炽。
朱高炽待他这个聪慧过人的胞弟也同样不错。
兄弟二人可谓是兄友弟恭。
可自从朱元璋时常单独召见朱高煦之后,兄弟俩相处之时便少了一丝真情流露,多了几分虚情假意。
今年已经十五岁的朱高炽,颇有城府,这段时间,他能很好的掩盖对朱高煦的嫉妒之心。
而今见到朱棣心爱的玉佩戴在朱高煦身上,他似乎再也无法压制内心的愤恨,立即借题发挥,给朱高煦扣了一顶“目无兄长,不尊礼法”的大帽子。
看样子,他好像要借机败坏朱高煦的声誉。
眼下这个时代,仍是一个讲道德礼仪的时代。
朱高煦绝不能容忍有人毁坏他的道德声誉,哪怕这人是他的至亲手足,所以他要坚决反击。
“来见爹之前,确实未先告知大哥,是我做的不对。可我思父心切,又非神圣,思虑难以面面俱到,大哥用这件小事来指责我目无兄长,是否太过了?”
朱高煦毫不畏惧道。
见朱高炽冷着脸不说话,他又接着道:“这段时间,我被皇爷爷禁足,大哥有探望过我么?”
朱高炽闻言,脸色一变,急道:“俺是怕惹皇爷爷生气才不去看你。”
朱高煦不理会对方的反驳,而是继续说道:“今天皇爷爷解开了对我的禁锢,特地准许我来见爹,大哥难道是对皇爷爷的决定有意见么?”
对于熟知明初历史的朱高煦来说,自然不敢小觑了朱高炽。
他认为朱高炽当众斥责为难他,或许不仅仅是出于嫉妒,也可能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甚至,不排除朱高炽借此机会,观察朱棣对于他兄弟二人相争的反应。
朱棣为人刚正,行事果决,处理问题从来是说一不二,倘若他知晓此事后当众训斥朱高煦与朱高炽,则说明他不喜“炽煦之争”,进而厌恶挑起事端的人。
反之,假如朱棣对“炽煦之争”进行调解,或温和处理,那么则表示他不反对这个争斗。
当然,或许是朱高煦想多了,朱高炽仅仅是出于嫉妒,并没有深层次的算计。
“不是!没有!”
朱高炽又气又急,脸色铁青道:“你别瞎说!咳咳咳!”
他从小就以体胖闻名,喜静不喜动,如今气急之下,呼吸都有些困难,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朱高煦话头一转道:“那你就是嫉妒我得了玉佩!”
“说不过你,俺还打不过你!?”
朱高炽一副被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竟然毫不顾忌体统,当下连蹦带跳的扑向朱高煦,后者也没闪躲,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旁边,马和与另外几名王府内侍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得目瞪口呆。
好一阵子,他们才反应过来,差点忘记上去阻止。
朱高煦打小就习武,身手敏捷,对付喜静不好动而缺乏锻炼的朱高炽自是不在话下。
不过,他可没有昏了头对朱高炽下狠手,仅仅是假装像个少年模样与对方打闹罢了。
等朱棣回来后,发现朱高煦与朱高炽兄弟俩衣衫不整,脸色有青有红,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笑出了声。
朱高煦见朱棣笑的真诚,心情还挺不错,看样子应该在文华殿没有遇到麻烦,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朱棣心思缜密,察觉到了朱高炽对朱高煦的嫉妒和不满。
只因朱高炽从小就体型过胖,左脚有点小毛病,虽不影响行走,却导致其异常敏感,以至于养成了自尊心很强的性格特征。
“好了,兄弟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朱棣一左一右搂着朱高煦弟兄二人的肩膀,好言劝道:“一块玉佩而已,高炽你若喜欢,爹再送你一块便是。”
不等朱高炽答应,朱棣扭过头,给了马和一个眼神,说道:“来人,送大公子去换身衣服。”
“爹,让我陪大哥一起去罢?”
朱高煦刚才出言怼朱高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声誉,现在主动放低姿态向朱高炽表达恭敬,是要让朱棣看到他有容人之量。
“好。”朱棣非常满意朱高煦的表现。
见朱高炽情绪低落,朱棣心有不忍,他也想一碗水端平。
可眼下他不方便出言宽慰朱高炽,毕竟朱高煦刚立下“大功”,他还需要靠朱高煦去影响朱元璋的决断。
人生下来心脏就偏于左边,连英明神武的朱元璋亦如此,朱棣又怎能免俗?
入夜。
寒冬腊月。
夜里温度极低。
燕王行馆,后院书房之中。
朱棣与朱高煦围着铜炉,两人一边取暖一边说着话。
室内的青铜油灯,散发着明黄色的光芒。
朱高煦虽然融合了原主的灵魂,但他仍然不习惯这个时代的油灯。
一方面是他讨厌油灯燃烧时散发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奇异气味,另一方面是油灯不是后世的日光灯,其照耀下的一切事物会失去原本的颜色。
就像此时,油灯光线将朱高煦与朱棣的脸映的黄橙橙的,看起来有点像油画里的人物,给旁观者一种不真实的怪异感。
“煦儿,你刚才说你皇祖爷爷对那治国良策与预言极为重视,是也不是?”
朱棣似乎想起什么,盯着朱高煦忽然问道。
朱高煦应声道:“正是如此,皇爷爷还对孩儿写的那套文稿做了批注。”
“俺得知六大良策都惊骇不已,何况英明如你皇爷爷。看样子,当初你皇祖爷爷听完良策后,已大致信了你被神仙点化的遭遇。”
朱棣沉声道:“而今,皇家商行给朝廷带来的政绩可谓是有目共睹,经此一事,你皇祖爷爷或许会更加相信你。”
沉默片刻后,他寻思道:“煦儿,你刚说到‘义务兵教文武分立之策’,却不知你如何看待此良策?”
朱棣在战争年代出生,又在战争之中成长,骨子里对涉及军事方面的策略更感兴趣,故而有此一问,这也是他有意考校朱高煦。
“爹既然有所问,孩儿不敢不答,若有措辞不当之处,请爹恕罪。”
朱高煦先对着朱棣告了个罪,便开始阐述他的观点。
“秦汉之时,成年男丁皆服役,那时服兵役是国民之义务,故秦有虎狼之师,以至兼并六国,后汉末时仍以煌煌武力威压大漠诸族,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故而,义务兵役制乃强军之根基。”
“朝廷可从义务兵之中择优募用,给予饷钱,军功授爵,每隔数年,便裁撤一批老弱病残,如此便能保证官兵的战斗力。”
朱棣打小就接触军事理论,自然研究过古之军制,对于朱高煦谈到的这一点可谓是深有感触,当下忍不住连连点头,看向朱高煦的目光却是越发欣赏。
“古有三代之圣王,推教化,启民智,令人知礼义廉耻,以区别禽兽,此乃我中华文明之源起。后世各朝各代,皆以统治中原而为正统,皆以行华夏之礼仪为美,以区别蛮夷。”
“因此,教化可凝聚民心,而令天下国民一致对外,抵御蛮夷。教化可令天下国民明白忠君是为了国家之尊严,报国是为了守护个人之家园,家国一体,不可分割!”
听到这里,朱棣眼前一亮,对朱高煦提出的上述观点,露出了极大的兴趣。
“唐之重武轻文,虽有强兵却在藩镇,无制衡武将之策,以致于分崩离析。宋之重文轻武,虽商业繁荣,朝廷富足,然百姓贫苦,造反不断。”
此时,朱高煦语速一缓,接着掷地有声的道:“唯有文武分立、文武并用并重,才是国强民富之策。”
“好一个国强民富之策!”朱棣忍不住喝彩道。
第二十二章:刮目相待
“俗语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高煦,这段时间不见,你的变化简直如脱胎换骨!”
朱高煦被朱棣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的笑了笑道:“嘿嘿,爹言重了,孩儿不过是撞了大运罢了。”
“你变化如此之大,即便非仙人点化,那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有子如此,俺心甚慰!”
朱棣先是感慨了一番,然后肃容道:“年节一过,俺便向你皇祖爷爷奏请立你为世子,想来,他应该会同意的。”
朱棣之所以有这个信心,是因为今天朱元璋召见他时的态度与上次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朱元璋不可能因为一封检举信,而对镇守边疆十数年的朱棣失去信任,所以才会召见朱棣,让朱棣与拿出检举信的晋王当面对质。
为了自证清白,朱棣说出了放过北元余孽的隐情,他是想围歼北虏主力,以保北疆十年安稳。
听了朱棣的解释,朱元璋认为写检举信的人必然是心怀叵测之辈,或许正是北虏派来离间朝廷与朱棣关系的奸细。
晋王自然不服,他质疑朱棣养寇自重,还说自己掌握了人证物证。
然而,到了最后,朱元璋竟然下令把写检举信的人杀了,并告诉晋王,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准再提,更不准再因一封信而怀疑自家兄弟。
经此一事,朱棣明显感受到了朱元璋对他的保护与信任,这让朱棣对他能成为新任储君变得充满信心。
回到眼下,听了朱棣所说的决定,朱高煦不知对方是一片真心还是假意试探,但身为燕王府二公子,对长兄该有的恭敬不能少,即便他确实很想当世子。
“孩儿不愿见到爹为立世子一事,惹得皇爷爷不高兴。”朱高煦轻声道。
朱棣没有接话,而是面色严肃的反问道:“与你相比,你认为你大哥适合做世子么?”
历史上,朱棣靖难之后登极为帝,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三人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亦明争暗斗过无数次。
在这种情况下,朱高炽能坐在太子之位上二十年而不倒,可见其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心与城府。
可此时朱棣提出的问题着实让朱高煦不好回答。
毕竟朱高煦一心要助朱棣登上储君之位,若将来朱棣荣登大宝,那么如今的燕王世子便相当于太子。
朱高煦推朱棣上位就是为了立下不世之功,以此作为晋身之资,成为永乐王朝的储君,从而改变命运。
“孩儿自认为优于大哥,世子之位应该当仁不让!”
朱高煦沉思许久之后,说出了上面这句令朱棣震惊的话来。
朱棣双目如电,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朱高煦,但却出口呵斥道:“住口!你有何能耐,竟敢如此狂妄,目中无人?”
“爹训斥的是,孩儿失言了。”朱高煦立即躬身说道。
见朱棣露出如此表里不一的反应,朱高煦心知,他刚才那句话塑造出“敢想敢言”的英雄气概赢得了朱棣的欢心,但“长幼有序”的宗**常让朱棣甚是忌讳,故而才会用训斥的话指点朱高煦。
换言之,若朱高煦行堂堂正道去争夺世子之位,展露其经国济世之才,拒绝阴谋诡计,那么朱棣必然不会打压,甚至会因其才能出众而有所偏袒,顺水推舟。
片刻后,朱棣突然压低声音问道:“高煦,将来你若为王,如何待你大哥?”
陡然谈及这个严肃的话题,令朱高煦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朱棣虽说“若为王”,没有说成“若为帝”,但他的意思其实很明确,就是试探朱高煦将来做了皇帝后对朱高炽的态度。
对于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穿越者朱高煦而言,如何善待他的大哥朱高炽根本就不算难题。
比如,给朱高炽找一个赋税还算不错的封地,禁止其与文武官员接触,派人密切监视即可。
如果朱高炽不老实,生有异心,那么对外宣布其暴毙身亡,然后将其送到海外,换个身份重新生活便是,此乃一劳永逸的法子。
这对朱高炽可能很不公平,甚至是残忍,但是相比较之肉身毁灭,能活着不是更好吗?
当然,此事实行起来有一定的风险,一旦事情败露,会极大损害朱高煦的威信,不利于他的统治。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朱高煦不会让朱高炽“暴毙”。
实际上,善待朱高炽还有其他的思路,比如把其分封到海外去。
上述诸多想法,几乎是在朱高煦脑海中一闪而过。
因此,朱高煦略作沉默,便郑重其事的向朱棣表态道:“请爹放心,孩儿愿对天发誓,若真有那一日,孩儿必会善待大哥!”
“好,记住你今日之言。”朱棣满意道。
朱高煦与朱棣有许多共同点,两人皆非嫡长子出身,却皆有为大明国富民强而奋斗不懈的远大抱负。
所谓英雄惜英雄,在朱棣眼中,如今的朱高煦与他太像了。
此时,热血翻涌的朱棣暗下决心,若有朝一日问鼎帝位,绝不辜负朱高煦,必立其为太子。
朱棣之所以没有直接表露心迹,应该是因为有多方面的考虑。
比如,不挑明此事,可以保护朱高煦,防止其遭奸人陷害,尤其是视燕藩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晋藩。
另外,朱高煦借此事既可以磨炼心性,好戒骄戒躁,更加沉稳厚重,以便于将来堪当大任。
当然,或许朱棣有意让朱高煦主动去承担一些事情,起到混淆朱元璋视听之目的,最终让朱元璋内心的储君人选落到他朱棣身上。
片刻后,朱棣冷静下来,深思熟虑之后,决定透露个消息给他现在最大的夺嫡帮手朱高煦。
“高煦,近几日若无你皇祖爷爷相召,尽量待在府中,不要外出闲逛。你晋王三伯父已对俺出手,若不是你皇爷爷袒护,怕是俺难以全身而退。”
朱高煦郑重道:“孩儿遵命!”
顿了顿,他接着道:“爹,孩儿有个担忧,三伯父此次未能谋划成功,必然还有其他手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爹需早做准备。”
朱棣抚须道:“吾儿莫担心,俺已有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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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孙贤子孝(上)
深夜,就在朱高煦与朱棣秉烛密谈的同时,躺在龙榻上的朱元璋却是思绪纷纭,心乱如麻。
之前,朱标病逝对朱元璋打击十分巨大,令其萎靡不振了半个多月,甚至穿着丧服上朝。
幸好有“仙人预言”朱标归天“复神位”给了他一点精神上的安慰,才让他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开始着手培养他心目中的下一代皇位继承人朱允炆。
然而,世事难料,太医院院判张逸仙诊出朱允炆丧失了生育能力,以张太医的医术几乎不存在误诊的可能。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导致朱元璋精神一落千丈,内心悲痛欲绝。
在朱元璋看来,太子朱标、秦王朱樉已逝,老三晋王虽然英武能干,在军事方面甚至更强于朱棣,可其心胸狭隘,待下严苛,不得人心。
唯有老四燕王虚怀若谷,知人善用,气势恢宏,是太子朱标之后的最佳皇位继承人。
但是,若他现在就立燕王,则有废长立幼之嫌,搞不好会引发晋王的不满,甚至导致江山不稳,天下动乱。
朱元璋躺在床上苦思冥想,辗转反侧,内心纠结不已,以至于到了次日天即将放亮时,才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在梦中,他见到了早已仙去的皇觉寺主持高彬法师,并与之进行了一番交流。
将内心的烦闷向高彬倾诉之后,朱元璋恭敬的问道:“请问法师,咱究竟该选谁继承这江山社稷?”
高彬法师笑道:“这不难选啊!谁能守住这万里江山,便传给谁罢了。若你传给一个守不住江山社稷的人,那你朱家王朝岂不是要二世而亡?”
“这——”
就在朱元璋刚要追问之时,高彬法师笑着化成了一团清气,消散不见。
“法师!”
梦中的朱元璋大喊了一声,随即猛然醒来。
刚一醒来,他就立刻打了一个喷嚏,接着便有清鼻涕从鼻孔流出。
对于自身出现的轻微症状,朱元璋并没有太在意,因为眼看着就要过年,需要他这个皇帝出面和应付的事太多了。
而且等过了正月之后,他还得监督礼部等衙门筹备懿文太子朱标的下葬事宜,哪里会在意这轻微的风寒?
数日后,朱棣信守承诺,以长子朱高炽素有脚疾为由,奏请朱元璋册立天资聪颖、容貌甚伟的次子朱高煦为燕王世子,但朱元璋留中不发。
朱棣对此感到失落,却并不恼怒,只因这个结果在其意料之中。
朱元璋何等人物,岂能不知朱棣此举另一层用意是试探他这个皇帝对“废长立幼”的态度,若他同意立朱高煦为燕王世子,那么就等于变相的向百官表态他有意立朱棣为新一任太子。
为此,朱棣还宽慰了一番朱高煦,道:“年关已至,你皇祖爷爷政务繁忙,大概是没顾得上批阅奏本,等年节一过,应该会批答下来。”
“皇爷爷圣明,爹的请求他老人家必会准许。”
朱高煦一语双关的回答,正好说到了朱棣的心坎上,这让朱棣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数日后,洪武二十六年的元旦(春节)如约而至,但因太子朱标病逝不久之缘故,此次节日一切从简。
再加上朱允炆此时还在卧床养病之中,朱元璋心情低落,取消了许多祝酒的环节。
或许是考虑到朱标因病而崩、秦王朱樉骤然崩逝,朱元璋在家宴上特别告诫晋王务必起居有度,休息身体。
晋王朱棡比秦王晚两年出生,今年三十六岁,多年戎马生涯,锻炼出了较好的身体素质,但却也落下了许多病根。
再加上他好勇斗狠,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晋地官员,更是祸害了很多良家百姓。
朱高煦特别理解朱元璋的心情,当年晋王朱棡就封太原途中,鞭打过其厨师,后来又数次以奔马缚人,车裂之。
那时若不是懿文太子朱标从中调护,朱元璋早就废掉了晋王的爵位,将其贬为庶人。
如今家宴上,朱元璋拉着晋王的手,叮嘱晋王务必保重身体,这让从小就深得朱元璋喜爱与器重的晋王联想了很多东西。
当年,晋王朱棡就藩前夕,朱元璋诏命其完婚,将开国功臣永平侯谢成之女纳聘为晋王之妻,以谢成为晋府之相,辅佐其婿。
如此精心安排,足见身为父皇的朱元璋,对其“嫡三子”晋王朱棡关爱有加,期望之高。
此外,最近数年以来,朝中大将戎边者如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等,虽位显功高,亦节制于晋王朱棡之下。
朱元璋给了晋王很大的权力,即“凡出塞征战,筑城屯田,非大事可以不奏(奏报朝廷)而行。”
而今太子朱标、秦王朱樉病逝,朱允炆体弱多病、朱允熥已死,在这种情况下,晋王朱棡难免会认为朱元璋有意立他为新一任太子,不由得心中暗喜。
席间,又或者是想到边疆安定问题,朱元璋与朱棣讨论安排了北疆的防务事宜,却是对册立新一任太子之事半字不提。
晋王虽觊觎太子之位,但有朱元璋在,却不敢造次。
关于边疆方面,因为有军中宿将统兵镇守,并无鞑虏敢趁寒冬寇边,所以大明此次春节并无风波。
没过多久,当道衍和尚得知皇室家宴上,朱元璋对晋王关爱有加的消息之后,当机立断,立即飞鸽传书,启动了潜伏在晋王身边藏的最深且目前还活着的唯一暗子——庆玄道人。
他要抢在册立新储君的诏书问世之前,瞒着燕王朱棣,暗使手段以“万民血书”把晋王的名声搞臭,为燕王朱棣争取最终的夺嫡胜利。
时光匆匆,冬去春来。
洪武二十六年,春三月。
庚戌(初八),懿文太子朱标正式葬于孝陵东侧,史称明东陵。
五日后,朱元璋出现了头疼难忍,咳嗽不止的症状,遂以抱恙为由摆朝一日。
他虽未上朝,但却下了一道诏令,命令之前已就藩的诸王如秦、晋、燕、齐等回藩复国,无诏不得返京。
但晋王似乎起了夺嫡的心思,其世子朱济熺多日赖在京师不走。
若非朱元璋严令其返回封地,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与晋王世子赖在京城不走相比,燕王朱棣受命之后策马北归,一副恪尽职守的样子。
只是他刚出应天府就突发风寒病倒了,朱元璋不得不下旨派人接他回京修养。
又数日后,朱元璋突然在早朝上晕倒,并由此陷入了长达六个多时辰的高热昏迷状态。
一时间,京城的局势变得十分紧张。
当得知朱元璋病重昏迷,野心勃勃的晋王再也安耐不住,开始着手策划一场针对燕王朱棣的阴谋,意图攥取更大的利益。
一方面,他指使世子想办法进献祥瑞再入京城。
另一方面,他立即派出麾下实力最强的心腹谋士庆玄道人,火速赶往京城,暗中联络赋闲在家的凉国公蓝玉,许下王爵之位,让其拉拢军中旧部以待时机。
第二十四章:孙贤子孝(下)
夜半三更。
或许是气候反常,如今三月下旬的深夜,仍然充满冷意。
大明京城里,成千上万的宫殿瓦片上,皆覆盖了一层银白色的寒霜。
乾清宫正堂之中,摆放着一尊偌大的三足暖炉。
此时,暖炉升腾着热气,令室内甚是温暖,与外界的寒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高煦?”
朱元璋醒来后,首先看见的人,竟然是趴在床沿边上昏昏欲睡的朱高煦,十分诧异。
顿了顿,他脸上又露出了一副释然的表情。
今年正月初,秦晋燕等藩王奉命回藩就国,而燕王世子未立,所以朱高炽、朱高煦没有离京,仍被留在宫内大本堂学舍。
三月,众藩王奉命赴京参加懿文太子的葬礼。
等葬礼结束之后,众藩王又再次被严令回国,尽管燕王世子仍未确立,但朱元璋没有下旨意让宫内大本堂再开课。
故而,自三月中旬开始,今年已经十四岁的朱高煦与十六岁的朱高炽便搬出皇宫,住进了燕王行馆。
朱元璋大致猜到,应该是因病未回北平的朱棣让朱高煦过来守夜的。
朱高煦见朱元璋醒来,精神为之一振,喜道:“太好了,皇爷爷你终于醒了!”
“咳咳,咱这是怎么了?”
朱元璋有些虚弱无力的问道。
“张太医说皇爷爷这几个月操劳过度,以至风寒之病邪由表及里逐渐深入,最终寒邪内盛,导致突发高热而昏迷。”
朱高煦立即起身,低头垂手,恭声答道。
“咱睡了多久?”
半躺在榻上的朱元璋捏了捏鼻梁,强打精神问道。
“皇爷爷睡了有六个多时辰。”朱高煦答道。
随着朱标顺利下葬,朱元璋紧绷数月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
但他毕竟已年过花甲,人老体衰,身体大不如以前,能坚持这么久才倒下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见朱元璋沉默不语,似有不悦,朱高煦接着又道:“张太医认为,皇爷爷只需多加休息,按时服用汤药,半个月后便可彻底痊愈。”
“呵呵。”朱元璋冷笑一声,骂道:“放他娘的屁!咳咳,咱身体好着哩,修养数日准好!”
不等朱高煦反应,朱元璋突然脸色一沉,质问道:“谁让你在此伺候咱的?”
“回皇爷爷,是我爹的命令。”
朱高煦乖巧的答道。
朱元璋抱病卧床,其在京诸子皆已来探视过,包括因感染风寒而未回北平的朱棣。
朱棣深知不争才是最大的争,他越是表现出无所谓的姿态,才越有可能笑到最后。
如今留京诸王之中,唯有燕王朱棣年纪最大,在朱元璋昏迷的情况下,他的威势无人能及,故其便与朱高煦轮流伺候朱元璋,倒也没有官员敢反对他俩的“子孝孙贤”。
得知是朱棣下令让朱高煦亲自守夜,朱元璋稍作思考,便理清了其中缘由。
诸王里面除了晋王之外都非常怕他,不敢找理由滞留京城,所以他怀疑燕王的风寒是有意染上的。
如今他生病卧床,身为儿子的朱棣却不在,便有些怒气道:“你爹何在?”
朱高煦却不知朱元璋为何发火,乖巧的答道:“回皇爷爷,我爹因风寒较重,只在皇爷爷身边守了两个多时辰便体力不支昏倒了,他此时应该在行馆休息。”
“你爹昏倒了?”朱元璋诧异的问道。
朱高煦答道:“回皇爷爷,张太医已给我爹诊了脉,说是风寒太重,得持续用大半个月的汤药才能痊愈。”
“嗯。”朱元璋发出一声重重的鼻音,算是揭过了此事,接着他想起了另一件事,遂正色问道:“允炆的病情可有什么变化?咳咳!”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或许是倒春寒的缘故,朱元璋抱恙罢朝那日,朱允炆的病情竟也陡然转重,短短半日已不能说话,无法进食,到最后昏迷不醒,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对此,朱元璋给知晓隐情的张逸仙下了必须救活朱允炆的死命令。
可张逸仙却告知朱元璋,若其抛开一切禁忌而放手施药,有九成把握将朱允炆救回。
但是,朱允炆极有可能会因药物的毒性反应而双目失明,且这种失明是永久性并不可逆的。
已经失去朱标的朱元璋,可不愿再失去朱允炆,他毫不犹豫的替朱允炆做了决定,让张逸仙想尽一切办法进行救治。
张逸仙不负朱元璋之期望,靠着几十年的从医经验,在接到命令的两日后就用药把朱允炆救了回来。
但苏醒后的朱允炆异常嗜睡,而且视力有所下降,自那天以后,朱元璋就特别害怕有人突然禀告他说朱允炆瞎了。
“皇爷爷要求允炆兄长待在东宫养病,孙儿有些天没见到他了,所以并不知允炆兄长近日的身体状况。”
朱高煦并不知其中内情,以为朱元璋只是关心朱允炆才有此一问,便老实答道。
朱元璋从昏迷中刚醒过来,头脑依然昏沉,思维略有些混乱。
此时听了朱高煦的回答,才恍然意识到朱允炆病重之事甚为隐秘,只有他与张逸仙是知情者。
“皇爷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朱高煦见朱元璋皱眉不语,以为对方身体不适,连忙出声道:“孙儿这就去喊张太医过来。”
人心都是肉长得,何况是历史上最疼子孙后代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他见朱高煦神色疲惫,面容憔悴,当下欣慰感动之余,不免又有些心疼。
于是,朱元璋用温和的语气,轻声说道:“高煦,你先去休息,让值守的内侍传张太医来见咱。”
朱高煦虽然身体素质异于常人,但终归不是铁打的,熬了这么久当然也很累。
而且今天朱棣与他轮流伺候朱元璋已将“子孝孙贤”的形象立了起来,最重要的是朱元璋眼下已苏醒,他再守着不走就有点刻意了。
只不过,朱高煦心思缜密,上次张太医禀告朱允炆不育之事,他恰巧在场听的一清二楚。
当时朱元璋万万没料到张太医会禀报那种惊天之事,而今却有意避开朱高煦单独接见张太医,显然是有极为隐秘之事与对方商谈。
从朱元璋如此慎重的决定来看,朱高煦认为此事很可能与朱允炆的病情有关,或许朱允炆“命不久矣”?
想通这一点之后,他决定要尽快将此事告知朱棣,便躬身后退道:“孙儿领命。”
朱元璋颔首,目送朱高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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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若想把故事写好,必须要详略得当,为了避免出现记流水账,那些与主线联系不大的情节,我会用几个段落或几句话一笔带过,希望诸位看官老爷们支持!
第二十五章:晋王坠马(上)
寒夜三更,冷气袭人。
朱高煦走出天子寝殿后,一刻也不停留。
他冒着刺骨的寒风,径直出了宫门,在几名禁卫与康平的护送下,马不停蹄的回到了燕王行馆。
待进入行馆大门之后,便有王府侍从上来迎接,另有侍从疾步直奔后院去唤王府总管马和。
片刻后,朱高煦在去后院的路上见到了来迎他的马和,后者手里捧着一尊巴掌大的暗黄色球型暖手炉,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侍从。
“二公子,夜里寒冷,请用此物取暖。”
马和双手奉上暖炉。
朱高煦点头接过,同时问道:“马总管,我爹睡下没有?”
马和不卑不亢的答道:“燕王殿下已安歇,但殿下有吩咐,从今日起,无论何时,只要二公子求见,殿下都会见。”
朱高煦闻言后,眉头紧蹙,他意识到朱棣可能掌握了某些重要的消息,否则不会做出这般安排。
“有劳马总管。”
朱高煦少年老成的沉声道。
“二公子请。”
马和躬身做了一个手势。
待朱高煦起步后,刚才跟在马和身后的两名侍从,便低着头绕过众人,疾步朝后院而去,显然是要先行禀告燕王。
当一行人抵达行馆后院之时,燕王卧房的门已开,左右各站着一个低头垂手的侍从,正是刚才先走的那两位。
朱高煦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迈过门槛,进了燕王卧房,随即转身示意马和与康平守在门外,并顺手关上了房门。
“何事如此慌张?”
朱棣裹着一件雪貂皮袍,半躺着靠在床头,床榻外数步处摆着一尊高三尺的暗黄色取暖鼎炉。
此时,见朱高煦推门而入,行色匆匆,显得很不稳重,朱棣有些不悦的问了一句。
“爹,东宫有变。”
朱高煦立即凑到床前,低声答道:“允炆兄长或已病重。”
朱棣闻言,略作沉吟,接着竟然一把抓住朱高煦的左手,俯首压低声音问道:“消息可靠么?”
朱高煦的手被握的生疼,当下皱眉道:“有九成把握。”
朱棣难掩兴奋,顿时松了手,心中暗喜道:“真是天助我也!”
即便如此,他仍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脸上不露声色,沉默着从枕头下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黄色纸条,递给了一脸茫然的朱高煦。
“瞧瞧。”
朱棣古井不波的说道。
朱高煦迫不及待的打开纸条,上面仅有一句话:“晋王坠马,折右腿。”
“这是两个时辰前,俺的人从通政司送出来的消息。”朱棣解释道。
朱高煦当即恍然。
他知道朝廷之中肯定有朱棣的眼线,而今朱棣坦诚相告,说出消息来源,可见其并不打算隐瞒此事。
从表面上来看,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新一任的太子之位,有九成八的可能性要落到朱棣头上。
但以朱高煦前世今生对朱元璋的了解,若其获知晋王坠马的消息后,一定会派人鉴别事情真伪,并调查这件事是否是被“奸人”设计的。
朱元璋能在元末群雄之中脱颖而出,行事谨慎正是其立身之本,再加上他年老多疑,必然会怀疑朱棣与此等事情的关系。
“爹,孩儿担心有人会借题发挥。”
朱高煦将纸条还给朱棣后,神情严肃道。
朱棣何等聪慧,顿时就明悟了朱高煦的意思,沉吟道:“且静观其变。”
说话的同时,他将那张薄薄的纸条揉成一个小纸团,抬手扔进了床榻边上的暖鼎炭火之中。
次日一早,带病上朝的朱元璋在获知晋王坠马的消息后,沉默了许久,接着下达了两道御令。
第一,命令宫中内侍领皇帝口谕,带上太医院外派的医官,离京去看望晋王。
第二,派出锦衣卫分别去彻查晋王坠马之事是否另有隐情,皆限期两个月之内调查清楚,否则就不必回来交差了。
朱棣因病没有参加早朝,不过他当天中午就得知了朝堂上的消息。
于是,他传来道衍和尚,与对方秘密商谈了大半个时辰。
待道衍和尚离开之后,朱棣又派人叫来了朱高煦、朱高炽。
“有一场针对俺的阴谋已经在这京城之中展开,若无意外,应该是造谣俺的身世与蒙元人有关。因此,即日起,王府内一切与蒙元人有关的物品必须交由马总管集中处理掉。”
朱棣没有打算隐瞒这场由晋王布局,专门针对燕藩的阴谋,而是郑重的对朱高煦、朱高炽面授机宜。
“眼下形势变幻无常,为防不测,你俩近些日子若无必要,不可出门。”
朱棣盯着朱高炽,意味深长的说道。
去年年底,他与朱高炽私下谈过一次话,大致意思是说朱高煦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又深得朱元璋喜爱,因此经他再三考虑,决定奏请立朱高煦为王世子。
朱高炽已非幼儿,明白朱棣跟他说这些话是对他的尊重。
他当时很识趣的告诉朱棣说自己素有脚疾,以后做个闲散郡王就心满意足了。
虽然朱棣的奏本被朱元璋留中不发,但是自那时起,朱高炽对朱高煦的态度发生了巨变。
他平日里不仅不再指责和抱怨朱高煦,而且还会时不时送一些小玩意给朱高煦。
朱高煦深知朱高炽之城府,故而他待朱高炽比以往更加恭敬。
比如,兄弟俩凑巧坐一起吃饭时,他饭前必等朱高炽动筷子之后再动;两人凑巧一起走路时,他必落后朱高炽几步而跟在后面。
甚至,他有时会扶着素有脚疾、行动不便的朱高炽,活生生一幅“兄友弟恭”的温馨景象。
但越是这样,朱高炽心里的失落感就越强烈。
他本来是想通过这种“忍让”的方式,来刺激朱高煦性子里的跋扈一面。
可朱高煦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傻憨憨,早就识破了朱高炽“以退为进”的诡计,根本不上当。
如今,眼看着朱高煦逐渐成为朱棣的心腹,甚至左膀右臂,获得了可以随时面见朱棣的权力,朱高炽觉得若照目前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很可能彻底无缘燕王世子之位。
“高炽,你怔怔出神,心不在焉,可把俺刚说的话听进去?”
朱棣厉声问道。
朱高炽连忙道:“俺一定谨遵爹的命令,万万不敢随意出门。”
“嗯。”
朱棣依靠着床头软垫,轻轻发出一声鼻音,扭头看向朱高煦,问道:“高煦,你呢?”
“孩儿一切遵从爹的安排。”
朱高煦低头恭声道。
第二十六章:晋王坠马(下)
自从皇家商行专行茶马政之事大获成功之后,朱高煦就知道他已被许多人给盯上了。
除了受朱元璋、朱棣委派而暗中保护他的人之外,更多人对他是敌意或者说压根不怀好意,包括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朱高炽。
对此,朱高煦心如明镜。
如今他既没有自己的班底,也没有几个能在这时帮助他的得力干将,难以“施展身手”、“大展拳脚”。
故而,他眼下最好的选择是躲在燕王朱棣的羽翼之下,稳健成长的同时培植心腹班底,等待时机。
“若在民间,如你俩这般年纪,早已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了。俺为何要下如此命令,你们应该明白。”
朱棣似乎担心朱高煦弟兄俩看不清当今局势,怕他们搞不清轻重而出门惹祸上身,故意含蓄的解释了一番。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子孙众多,长子即太子朱标、次子秦王朱樉已病逝,第三子晋王朱棡如今坠马断腿。
考虑到晋王戎马十数年,身多旧疾,即便以后断腿痊愈,只怕也会成为瘸子,几乎与皇位无缘了。
再加上朱标年长的儿子朱允炆重病缠身,这种情况下,按照次序,无论如何,该第四子燕王朱棣上位。
对于十分了解朱元璋的朱棣来说,目前这个情形,他越是急着觊觎储君之位,朱元璋越不可能册封他为储君。
“咱给你的,才是你的。咱不给你,你不能抢。”
这才是朱元璋的风格。
如此特殊时期,若燕王府有人在外面“惹了”麻烦,必然会牵扯到燕王朱棣。
而且,朱棣得到确切消息,晋王已安排人手潜入京城,针对他的身世谣言恐怕已经在街头小巷悄然传开。
故而朱棣坚持以静制动,在锦衣卫调查晋王出事的结果没公布之前,禁止燕王行馆的人随意出门。
他本人也正好趁此机会养病,并指点朱高煦与朱高炽的学业。
“爹放宽心,除非皇爷爷召见,否则俺绝不出门。任何人来寻俺,俺也一律不见。”
朱高炽抢先一步,斩钉截铁道:“若俺违反了爹的禁令,任凭处置。”
朱高煦附和道:“孩儿也一样。”
“呵呵,好!你们果真长大了,知道为父分忧了。”
朱棣忽然眯起眼睛笑道:“既如此,趁这几日清闲,俺便考一考你们在大本堂的学业。”
半个月后,寒意远遁,气温逐升,春去夏来。
洪武二十六年的四月初四,大明京城迎来了久违的初夏艳阳天。
文华殿。
朱元璋问道:“燕王最近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燕王殿下近半月以来闭门养病,未曾出府,府中仆从除了外出采办外,亦不曾接触过可疑之人。”
蒋瓛恭声答道:“两位皇孙亦不曾外出。”
“嗯。”朱元璋沉默着应了一声,此等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
“禀告陛下,晋王殿下坠马,既是意外,也是人为。那马夫已被晋王殿下诛杀。据调查,马夫世居晋地,身世清白,没有异常。当日晋王殿下在驿站大宴麾下属官,马夫也喝了酒。晋王殿下喝的大醉,非要骑马,这才令意外发生。”
蒋瓛接着道。
朱元璋点了点头。
“陛下,臣还有两件事禀告。”
蒋瓛微微抬头道。
朱元璋道:“何事?”
“晋王殿下派世子进献祥瑞,最迟五日后即可抵京。”
蒋瓛答道。
朱元璋见蒋瓛答话后竟然沉默不语,遂疑惑的问道:“另一件是何事?”
蒋瓛略作犹豫后应声道:“回陛下,臣接到密报,今年正月下旬有太原府地方官欲检举晋王使用天子仪仗,意图不轨,但被晋王所知,惨遭灭门,其亲朋皆被株连,许多官员担心被牵连而选择逃离。”
说到这里,他急忙停下,等待朱元璋的反应。
朱元璋眉头紧锁,心中已升起一团怒火,冷言道:“说下去。”
蒋瓛鼓起勇气,接着道:“之后晋王竟自行任命官员,而这些新任官员鱼肉乡里,令晋地百姓苦不堪言,太原府同知杨邦基携带状告晋王的血书,在当地百姓的掩护下,逃去了北平。”
他以头触地,颤抖着嗓音道:“若非锦衣卫奉命调查晋王坠马之事,臣亦难以获知此等隐秘,然臣担心晋地有变,故冒死上禀!”
朱元璋并没有事先知晓此事,当下听了蒋瓛的禀告,顿时大怒。
他猛然站起,气急败坏的骂道:“老三他怎敢如此?!”
忽然,朱元璋眼前一黑,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不受控制的“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蒋瓛听到声响,急忙抬头寻声望去,便见朱元璋倒在了御座上。
他被眼前一幕吓得魂飞天外,面无人色,当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过去扶起朱元璋,低声呼唤道:“陛下!?”
“朕无碍。”
数息之后,朱元璋睁开了眼,并在蒋瓛的搀扶下,重新坐好。
“血书一事,你继续派人调查,务必弄清缘由。无论牵扯到何人,皆不得隐瞒。”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缓缓言道:“听明白了?”
蒋瓛再次跪下道:“臣领命。”
“前些天,京城的街头小巷都在流传有关燕王身世的谣言,朕让你带心腹之人亲自调查,如今可有结果?”
朱元璋以手抚额,皱眉道。
“臣已查到一些线索,请陛下再宽宥几日,臣定会调查清楚。”蒋瓛恭声道。
“朕知道了。”
朱元璋疲惫不堪的挥手道:“你退下罢。”
“臣告退。”蒋瓛躬身退下。
数日后。
傍晚,乾清宫。
朱元璋睁开眼,见守在床边的朱棣正低头咳嗽,当即开口问道:“你昨天不是刚来过么,今日怎的又在此处?”
“父皇!”
朱棣猛然抬头,见朱元璋醒来,先是欢喜的叫了一声,随后才答道:“儿臣担心父皇的身体。”
在非正式场合,他更习惯喊朱元璋为“爹”,就像朱元璋习惯在皇家私宴上叫他“棣儿”一样,但这样的情况并不常见。
因为私下里,朱元璋往往过于严厉,朱棣不得不口呼“父皇”以示恭敬,自称“儿臣”以显谦卑,就如同当下这种情况。
“嗯。”朱元璋双手撑起身体,依着床头换上了舒服的坐姿,赞道:“张太医的汤药果有奇效。”
此时,朱棣轻轻咳嗽了一下,朱元璋见状问道:“你的风寒还未痊愈?”
朱棣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已无大碍。”
朱元璋顿时面色不悦,道:“北疆戍防之重,你万不能掉以轻心,既然已无大碍,便要尽快回去主持军务。”
朱棣不假思索道:“父皇身体有恙,叫儿臣如何安心?且边军中多宿将,鞑虏不敢轻易南下,父皇尽可放心。”
“你如今翅膀硬了,咱管不住你了可是?”
朱元璋怒道。
御榻之侧,朱棣推开椅子,连忙站起,低头垂手,躬身应道:“儿臣不敢。”
朱元璋扭过头,向门口望去,目光扫过一众宫人侍女,吩咐道:“都退下。”
待众人退下后,他忽然面对朱棣问道:“你三哥意图不轨之事,你可知晓?”
朱棣神色一变,满脸严肃,仅犹豫了一瞬,便双膝跪地,俯首道:“父皇陛下在上,儿臣有罪。”
“你有何罪?”
朱元璋十分不解,满脸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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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晋王朱棡的才干、暴虐、野心史书也有记载。
第二十七章:万民血书
“今年二月底,有太原府同知杨邦基携带万民血书逃至北平,书上写有三哥罪行。然儿臣认为此乃胡虏之诡计,目的是为了挑拨儿臣与三哥,离间晋燕二藩。”
朱棣低着头答道。
“那时,儿臣将杨邦基关入了牢房。上个月儿臣入京,却没有立刻将此事禀告于父皇,欺君罔上,实为儿臣之罪过。”
朱元璋看不出喜怒的沉默了一阵子,见朱棣又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缓缓开口道:“起来罢。”
朱棣起身后,也不敢坐下,就那么直腰低头立着,静待朱元璋的下文。
片刻后,朱元璋神色悲痛的叹息道:“世事难料啊!”
朱棣知道朱元璋有话要说,便保持沉默,以一副安静的倾听姿态站在原地。
“你三哥打小就十分聪慧,长大后美髯威仪,可谓是文武全才,又懂得顺从咱的心思,讨咱的欢心,与从小就不善言辞的你完全不同,这是咱偏心眼,喜欢老三的缘故。”
历史上,晋王朱棡病逝后,朱元璋赐谥号“恭”,可见其人并非一无是处。
此刻,朱元璋望着腰杆笔直的朱棣,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说道。
“怪咱的偏心纵容,让老三养成了残暴妄为的习性,未就藩太原之前,便以无视法纪、恣意妄为而闻名,就藩后仗着手里的巨大权势,更是变本加厉,甚至车裂罪官,目空一切。”
残元鞑虏觊觎大明北陲,常牧马燕晋之地,朝廷的北边防务倚重于晋王、燕王二人,又因晋王比燕王年长,故与鞑虏之战,多悉命于他。
而且,朝中大将戎边者如颖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等人,虽然位显功高,但是亦节制于晋王之下。
不仅如此,凡出塞征战,筑城屯田,非大事晋王可以不奏报朝廷而自行决断。
说晋王权势滔天如土皇帝也不为过!
“今岁年节,咱勉励了你三哥几句,他便以为咱有意立他为储君,越发骄傲自满,乃至于归途中醉酒纵马狂奔而意外坠马断腿,实在是咎由自取。”
其实,朱元璋心里也明白,导致晋王朱棡近期越发狂妄骄纵的原因,最核心的只有两点。
其一是太子朱标、秦王朱樉去世后,按照长幼有序之理,当由聪颖威武的晋王朱棡继任储君之位。
其二是朱标长子朱雄英去世后,晋王世子随之成为了朱元璋诸孙之中最年长的,而他本人又深得朱元璋喜爱,自然会认为他最有资格继任太子之位。
“如今,你三哥的斑斑劣迹被人告发到咱这里,正是应证了那句‘善恶到头终有报’的老话哩。”
朱元璋既气愤又懊悔的感叹道。
这一刻,他犹如领着儿子去衙门自首的老人,在向官差讲述自家儿子不堪回首的过往。
就在朱棣低头思量着朱元璋讲这番话有何用意的时候,后者突然厉声质问道:“你可知晓,是何人指点晋地百姓联名状告你三哥?”
朱棣略做思考,低头回答道:“儿臣不知。”
“呵呵。”
朱元璋冷嘲了一声,然后接着道:“咱告诉你,那人名叫李中岳,如今年逾八十,乃是太原府一名老书办,祖籍辽东,其儿媳郭氏有一亲侄名郭兴宗,此人正是你燕王府杂役头目。”
即便是闻战而喜的朱棣听了朱元璋这话,也当即变了脸色,好在其肤色黝黑,朱元璋无法从他那张黑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朱棣不得不跪下叩首道:“父皇明鉴,万民血书一事与儿臣无关!”
“为了查取你三哥意图不轨的证据,早在半个月前蒋瓛便已派人赶往北平,待杨邦基等人押来京城后,咱会亲自审问他们,查明你与此事究竟有无关系。”
朱元璋冷漠的看着朱棣说道:“你现在跟咱坦白还来得及。”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父皇为何不相信儿臣?莫非——”
朱棣好像意识到失言,遂立即打住,闭口不语。
朱元璋眉头一皱,不悦道:“说下去。”
朱棣连忙道:“儿臣不敢。”
“说。”朱元璋微怒道。
朱棣只好直言道:“父皇既然对儿臣委以重任,让儿臣镇守北平,抵御鞑虏,可偏偏又怀疑儿臣居心叵测,对儿臣多有戒备,莫非儿臣生母真的是蒙元公主?”
朱元璋明知故问道:“此话怎讲?”
朱棣偷看了一眼朱元璋,见其神色平静,遂解释道:“父皇昏倒的那日,京城便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个传言,说儿臣生母是蒙元公主,父皇当初让儿臣镇守北平是为了让有蒙元血统的儿臣去杀蒙元人。”
“哼!”
朱元璋冷声道:“此等子虚乌有之事你也相信?真是可笑!”
“你出生时,蒙元朝廷还在,咱不过才割据一方,怎可能娶一公主为妻?还有说你生母是朝鲜国奴婢,更加可笑!”
“此等漏洞百出的传言出现的太过巧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谣言。实话告诉你,咱昨日已派人着手调查此事,不日便能查出谣言来源。”
朱棣立即接话道:“父皇说传言为假,难道儿臣身世另有隐情?”
朱元璋用颇有深意的目光盯着朱棣说道:“皇后给咱养育了五个嫡子,你排行老四,敢造谣你身上有蒙元血统,必是有人想趁着咱大明储君之位空悬,人心不安之际,把朝廷的水搅浑,好让咱的诸子藩王为夺嫡而争斗不休,以此消耗咱的国力,其心可诛啊!”
“父皇英明!”
朱棣激动的作揖行礼道。
由不得朱棣不激动,朱元璋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别管他娘的谣言,老子说你是皇后养育的嫡子那就一定是!”
就在此时,门外有值守的宫人禀告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见。”朱元璋皱眉道。
蒋瓛推开门,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地面,走到距离御榻二十步处停下,跪地行礼道:“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拜见陛下。”
“免礼。”朱元璋俯视下方,充满威压的说道。
蒋瓛起身后微微对着朱棣方向弯腰,行礼道:“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点头,以示回礼。
随后,蒋瓛身体前倾,道:“禀陛下,臣已查明京城内有关燕王殿下身世谣言之来源。”
“说。”朱元璋急忙道。
朱棣闻言,立即侧身,做倾听状。
第二十八章:身世谣言
“就在半个月前,有五名行商陆续现身于京城多家大型酒馆,据各家酒馆的掌柜与伙计说,这伙人乃是来京采买陶罐餐器的辽地行商,正是他们在酒馆就餐时故意散播谣言。”
蒋瓛恭声说道。
朱元璋问道:“可有抓住这些人?”
蒋瓛脸色微变,低声答道:“回陛下,臣数日前派人全城追踪,当夜便找到了那伙人的落脚点,可惜晚了一步,五人皆已被灭口。”
言至此处,他再次跪下拜道:“臣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朱元璋皱眉道:“就凭五名小小的行商,能让谣言半月间传得整个京城妇孺皆知,你信么?”
“陛下英明,这些行商应该是替死鬼。”蒋瓛接话道。
朱元璋怒道:“京城乃首善之地,敢在天子脚下杀人灭口,是在打咱的脸!”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朱棣,目露期待之色问道:“燕王,咱将此事交由你去查,若需人手可找蒋瓛要,三日后替咱揪出这幕后之人,能否做到?”
“父皇放心,儿臣必定将幕后真凶缉拿归案!”
朱棣躬身领命道。
“回去罢,过几日咱会有旨意下发。若你与晋王之事无关,咱自会还你清白。”
朱元璋疲惫的挥了挥手,示意朱棣离开。
待朱棣退下后,朱元璋问蒋瓛道:“晋王世子现至何处?”
“回陛下,晋王世子明日便可抵京。”
蒋瓛恭声道:“据密探禀告,祥瑞灵芝本是晋地一药农从山间偶然采得,并非从天而降至晋王宫中。”
“嗯,知道了。”
朱元璋何等人物,自然看的明白,所谓祥瑞不过是晋王世子进京的借口,蒋瓛的调查结果便证明了这一点。
他的目光游离在暗黄色的地面上,思索片刻后,神色严肃的低声说道:“让密探查一查近半月以来晋王世子都接触过什么人。”
朱元璋认为燕王身世谣言出自蒙元人之手的可能性虽高,但晋藩未尝没有作案动机。
以他对晋王秉性的了解,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晋王还真能做出往朱棣身上泼脏水的事来,上次针对朱棣的检举信正是晋王所呈。
秦王朱樉不修道德,被手下的宫人阴谋毒死,虽然出人意料,却是在情理之中,而且对于此事,锦衣卫并没有调查出异常。
即便朱元璋疑心重,怀疑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藩王为了储君之位,会暗中派人毒害秦王朱樉,可一直潜伏在诸王身边的锦衣卫密探,的的确确没发现异样。
可以说,对于秦王朱樉之死,朱元璋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而,这时候出现的万民血书,却直指晋王,巧合得简直毫无破绽。
晋王刚不小心醉酒坠马把腿摔断了,随后便爆出所谓的“万民血书”举报其图谋不轨,若说此事没有人在幕后操纵,只怕朱元璋是不信的!
在朱元璋看来,显然是有人阴谋作祟,欲趁机扳倒晋王。
同样,有关朱棣的身世谣言,朱元璋认为此事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就在蒋瓛准备应声领命之时,朱元璋忽然厉声道:“蒋瓛听令,在咱没有下旨册封新任储君之前,你务必派心腹之人替咱盯紧诸王,尤其是与朝中大臣常有往来的晋燕二藩,若有异动,立即禀告。”
“臣领命!”蒋瓛拜道。
目送蒋瓛离去后,朱元璋望着空荡荡的寝宫,脑海之中浮现了过去与朱标在这里讨论政事的一幕幕场景。
不过数息,他内心已被巨大的悲痛吞噬,泪水不受控制的溢出了眼眶。
察觉到失态后,朱元璋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暗下决定要尽快确立新任储君人选。
他非常清楚,历史上的夺嫡之争从来都伴随着血雨腥风。
如今距离朱标病逝已过去四个多月,建国还未满三十年的大明王朝急需要一位新的储君。
否则的话,人心难安,容易生变。
此外,因夺嫡之争而死的人将远不止那五名被灭口的行商!
“来人。”
朱元璋对门外喊道。
不多时,殿外当值的内侍疾步进来,跪下道:“奴婢拜见陛下。”
“去传太医院张逸仙过来。”朱元璋吩咐道。
“奴婢遵旨。”内侍恭声道。
另一方面,朱棣回到燕王行馆后,迅速召见道衍和尚商议对策。
“殿下奉命调查谣言幕后之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道衍和尚眼中带笑道:“澄清真相,便可证明殿下乃先皇后之嫡子,坊间传言不攻自破!”
朱棣受到身世传言的影响,近几日心境很差,遇到事情难以静心思虑。
他本来对调查谣言幕后黑手之事比较烦恼,因为他知道幕后布局的人就是晋王,但他不能直接告诉朱元璋真相,否则就暴露了他蓄养密探的秘密。
此时听了道衍和尚从另一个角度的解释之后,他忽然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豁然之感。
“老衲以为,陛下此举,或许另有深意,殿下不可不察。”
道衍和尚提醒道。
朱棣并非庸人,已有所悟,当即点头道:“大师言之有理。”
顿了顿,他接着道:“俺打算派高煦、高炽来负责追查凶手,大师以为如何?”
道衍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殿下欲借此事历练两位公子,可谓是深谋远虑。然两位公子涉世不深,若想在三日后查出真凶,还需殿下指派得力心腹充当助手,也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大师所言极是,俺心中已有人选。”
朱棣轻轻颔首说道。
顿了顿,他忽然客气的说道:“小王内心烦闷,可否劳烦大师解惑?”
道衍和尚道:“殿下请说。”
“这万民血书之事甚是蹊跷,似乎有人在推波助澜,大师如何看?”
朱棣压低声音,直言不讳盯着老和尚问道。
他怀疑老和尚使手段,瞒着他搞阴谋。
道衍和尚面不改色道:“殿下心有光明,行事磊落,不必过虑。”
朱棣何等人物,自然明白老和尚的话外之音——别管为啥会有万民血书这档子事,总之牵扯不到你燕王殿下身上。
可朱棣不放心,于是委婉的接着道:“二哥、大哥先后逝去,如今又有矛头指向三哥与俺,数月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俺心中不安呐!”
“一切皆有定数,若殿下当有天命,自会逢凶化吉,位临九五。”
道衍和尚肃容道。
朱棣见和尚不愿多说,略做犹豫后,便也不再纠缠。
第二十九章:线索(上)
四月初八。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京城,沈氏客栈二楼,一间隔音效果极佳的包房之中,朱高煦正在宣布今日众人的行动章程。
“父王给了三天时间,命我等查出害死五名行商的幕后凶手,由于时间紧迫,诸位若有发现,请务必第一时间向我禀告,任何人不可擅自行动,以防打草惊蛇。”
“是,属下(奴婢)领命。”韦贤、马和齐声道。
朱高煦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隐约觉得此事与燕王朱棣的身世谣言有关,不敢有丝毫懈怠。
朱棣知道朱高炽与王府内侍总管马和不对付,所以特地把马和安排给朱高煦当助手。
韦贤过去是朱棣的亲兵,后来被任命为朱高煦的亲卫队正,听从朱高煦的命令是其职责所在。
马和能被朱棣视为绝对心腹,必然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才干,韦贤跟着朱棣十数年,征战沙场,见识宽广。
因此,对于如何查找真凶,朱高煦昨晚专门询问了马和与韦贤的意见。
马和认为让一个谣言传遍全城,仅凭五名行商难以做到,一定还有其他人在同时做这件事,只不过更加隐秘。
否则的话,死的不止这五人。
而行商被杀说明他们也是奉命行事,必然有人与他们接头,至于他们都与哪些人接触过,很可能有目击者。
朱高煦认为马和分析的很有道理。
但是京城人口众多,想要查清五名行商与哪些人接触过,不仅需要很多时间,还需要很多人手,而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和人手。
虽说韦贤手下能用的护卫与马和手下可用的内侍加起来有十多人,但仍然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韦贤提议花钱雇人打听消息,比如街头小贩、酒馆伙计就消息灵通。
他有个远房亲戚在京城做布匹生意,不仅认识很多小贩,而且还经常出入各种酒馆。
于是,朱高煦拍板决定花钱雇人,全城撒网,寻找线索。
“公子,请用茶。”
康平躬身奉上一杯热茶道:“奴婢已试过,冷热适中。”
朱高煦接过茶杯,低头小啜了一口,道:“这茶水不错。”
顿了顿,他问道:“你认为今日是否会有收获?”
康平犹豫道:“奴婢不敢妄言。”
“恕你无罪,说说看。”
朱高煦起了考校康平的心思,目露期待的神色言道。
康平长着一张白胖白胖的圆脸,生的慈眉善目,看起来像个好人。
而朱高煦却知道,此人虽然心眼不坏,但为了活命自愿入宫做阉人,绝对谈不上是纯善之辈。
好在康平性格活泼,心胸开阔,可以忍辱,且办事谨慎,忠心耿耿。
故而朱高煦觉得,若康平经过多加历练之后,定能成为他手下独当一面的得力干将。
“奴婢认为,马总管的分析自然是极有道理的,再结合韦队正的建议,出动大量人员寻找与五名行商有关的线索,必定会有所收获,只不过——”
康平说到这里,发现朱高煦听的认真,便继续说道:“只不过需要时间。”
“但我们时间有限。”
朱高煦轻轻扭头,瞅着康平问道:“对此,你有何建议?”
康平谦虚道:“奴婢能想到的,公子也一定能想到。”
朱高煦紧盯康平双眼,故作威严道:“说来听听。”
康平顿时紧张道:“奴婢觉得,可以继续增派人手,亦或者求朝廷出动兵马,加大搜寻线索的范围。”
朱高煦没有接话,而是起身走至窗边,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位于沈氏客栈后院的那片竹林。
他沉默数息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常人行事,往往喜欢高调,恨不得天下皆知。但有些事,却需要悄无声息的去做。我父王没有借调朝廷的兵马,应当是此事不可为,我又岂能为之?”
“奴婢思虑不周,差点犯了大错,请公子责罚。”
康平闻言,当即联想到了如今京城之中传的沸沸扬扬的燕王朱棣之身世谣言。
他脸色顿时一变,急忙对着朱高煦的方向跪下,磕头认错。
“起来罢,这次就算了。”
朱高煦回转过身,见康平态度恭敬,便颔首道:“切记,以后看问题,不可被表象所蒙蔽,只有找到问题之实质,才能在解决问题时,少犯错误,甚至不犯错误。”
这段时间,朱高煦有意塑造身为大明亲王之子的威严,康平的表现说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康平恭声道:“奴婢谢公子提点。”
言罢,他缓缓站起了身子。
“如我这般,看似锦衣玉食,风光无限,但很多时候,走错一步,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朱高煦仿佛一个混迹官场许久的老前辈,用指点后辈的口气说道:“凡事要多留个心眼。”
这一刻,康平忽然感觉朱高煦很陌生,他弯下腰,无比恭敬的说道:“奴婢记住了。”
“我大哥那边是否有所发现,你去打听一下。”
朱高煦语气一变,低音道:“可知该如何去做?”
“奴婢懂的,行事要谨慎,不能被人察觉。”
康平见朱高煦面露肃容,心头顿时一紧,连忙答道。
朱高煦“嗯”了一声,然后坐回椅子上,道:“小心点。”
“谢公子!”
康平躬身道:“请公子耐心等待,奴婢去了。”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傍晚。
朱高煦几乎在客栈等了一日,可惜韦贤、马和等人没有搜寻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当朱高煦回到燕王行馆,还没来得及更换衣物时,就被朱棣派人唤去了书房,与他一样被叫去燕王书房的还有朱高炽。
望着两个儿子,朱棣肃容道:“俺仔细考虑了一番,为了确保周全,在害死行商的幕后之人未被查出之前,你俩暂时不要轻易出府,以防有人对你们不利。”
朱高炽道:“爹放心,俺晓得该怎么做。”
“孩儿遵命。”
朱高煦低头道。
“你俩今日可有收获?”
朱棣接着问道。
朱高煦与朱高炽皆沉默以对。
朱棣本就心情不佳,在知晓两人并未得到线索之后,便有些疲惫的挥手道:“你俩辛苦一天,也累了,都下去罢。”
经过多日治疗与修养,他的风寒症状已基本消失,只是偶尔会咳嗽几声,身体倒是恢复了七八成,但毕竟没有彻底康复,容易感到疲惫。
“孩儿告退。”朱高煦、朱高炽非常懂事的齐声道。
目送二人离开,朱棣逐渐紧锁紧了眉头。
距离约定的期限,还剩下两日的时间。
若是明日仍寻不到有用的线索,他便只能让潜伏的密探跳出来实名举报晋王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三哥啊三哥,这次调查谣言,乃是父皇的命令,可不要怪俺!”
望着窗外的夜色,朱棣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三十章:线索(下)
随后,朱高煦回到书房,当即命康平去唤马和、韦贤来此议事。
“今日有劳马总管、韦队正,请!”
朱高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马和与韦贤就坐。
康平眼疾手快,立即为马、韦二人斟茶。
韦贤抱拳道:“公子言重了,属下是公子的亲卫队正,为公子效力,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
“燕王殿下是奴婢之主,公子乃殿下之子,奴婢为公子效力,本就是分内之事,可惜奴婢今日没能查到线索,还请公子责罚。”
马和抱拳告罪道。
韦贤急忙附和道:“属下也未能寻到线索,请公子责罚。”
“我大哥今日出动了近三十人,同样一无所获,马总管、韦队正不必在意。”
朱高煦刚才见朱高炽没有禀事邀功,再结合康平打探到的消息,便知其今日亦无收获,遂有此言。
他顿了顿,又道:“韦队正,明日请你再雇佣一批人,越多越好,每人一日给予两贯钱为酬劳。另外,对于寻得有效线索之人,再额外打赏二十贯钱!”
朱高煦说的是钱,也就是铜钱,并不是较之洪武初年贬值严重的宝钞。
如今四十贯宝钞才能换米一石,而五贯铜钱便可换米半石,二十贯钱够五口之家吃上小半年(三个月)了,报酬丰厚,必然会有人用心办事。
“公子英明。”韦贤、马和齐声道。
众人散会后,马和单独去燕王书房拜见了朱棣,他将朱高煦今日所做之事详细与朱棣说了一遍。
“高煦如此安排,是参考了你与韦贤的意见?”
朱棣微微有些惊讶道。
他本以为朱高煦会独断专行,按其个人想法命众人行事,却没想到朱高煦会谋而后动。
马和恭声道:“回殿下,二公子确是详细询问了奴婢与韦队正。”
朱棣点头道:“高煦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变得更稳重了。”
“你刚才说,高煦在客栈待了一天,竟不曾离开过?”
顿了顿,朱棣又问道。
“正是。”马和答道。
“很好!”朱棣微笑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孩子把俺的话听进去了。”
随后,他伏案提笔,当即写了一个手令,并用上私印,递给马和,吩咐道:“倘若高煦用度不够,可凭此手令从本王府库支取。”
虽然金陵皇城的燕王府,远不如北平的燕王宫宏大,所谓府库也只是几间房子,但朱棣出行来到金陵,自然会携带金银细软,有专门的奴仆负责此事。
“殿下仁慈。”马和躬身应道。
待马和离开之后,朱棣在书房静坐了一刻钟的样子,等来了王景弘。
王景弘是燕王府内侍副总管,地位仅次于马和,他与马和一样,皆是朱棣的心腹,此次单独前来拜见朱棣,乃是为了汇报朱高炽今日之事。
朱棣听着王景弘的汇报,眉头逐渐皱了起来,因为朱高炽亲自带人走街串巷寻找线索的行为令他感到十分不快。
近日京城到处都在议论朱棣的身世,朱高炽身为朱棣长子,在外面抛头露面带队找线索,很容易让普通人多想,好在朱棣已下令朱高炽、朱高煦不得再随意出府。
听完王景弘的汇报,朱棣对朱高炽亲力亲为的行为予以赞许,然后写了一道准许朱高炽从王府府库支钱的手令,让王景弘转交给朱高炽使用。
一夜无事。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初九这天,朱高煦安排好当天寻找线索的事务之后没有出府,大半天都待在书房读《易》,偶尔会到后面的花园走走。
或许是钱多事好办的缘故,傍晚朱高煦便收到了几条极具价值的线索,得知五名行商曾和一伙西北粮商有过几次面谈。
于是,朱高煦马上召集韦贤与马和商议对策,让二人结合线索,安排可靠的人立即跟进,打探那伙西北粮商的下落,争取明天日落之前找到那伙人。
由于赏金的刺激太过强烈,下面的人为了赏钱,简直是不吃不喝不睡觉地寻找线索,于是事情进展的额外顺利。
实际上,朱高煦等人并不知道,所谓的“顺利”,其实是朱棣安排密探有意透露的线索。
当天深夜,具体时间是亥时三刻,朱高煦手下的人终于在城外密林之中,找到了那三位已被射杀的西北粮商。
“一切按照公子的吩咐,城外的三具尸体已被属下与马总管带人秘密运了回来,暂时停放在后院废弃的仓房之中。”
朱高煦的书房里,满头是汗的韦贤禀告道。
“启禀公子,射杀这些人的箭头已不知去向,但奴婢与韦队正都曾在边军中待过,我们一致认为,杀死这三人的箭矢穿透力很强,极大可能出自边军。”
马和喘着气说道。
“这次马总管、韦队正算是立了大功,我会向父王替你们请功。不过,此事先不要外传,待我禀告父王之后,再做打算。你们从城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着实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
朱高煦对马和、韦贤说道。
待两人走后,朱高煦再也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火速出门,向朱棣住处赶去。
片刻后。
“殿下,二公子求见。”
值守在朱棣门外的内侍禀告道。
朱高煦站在一旁,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了心神。
此时,房间里的朱棣正半躺在床上读《史记》,还未睡下。
当听到是“二公子”,他嘴角瞬间上扬,心中笑道:“果然是高煦更得人心。”
朱棣让潜伏的密探透露线索,却没有明确说透露给朱高煦还是朱高炽,而密探选择了朱高煦。
“见。”
朱棣合上书,掀开被子下了床,随手从床头拿起一件袍子披在了身上。
只听“咯吱”一声,卧房的两扇门被内侍推开,朱高煦大步走了进来。
父子俩简单寒暄几句过后,朱高煦直奔主题,将他得到的线索告诉了朱棣。
“你能在两日内将此事调查到如此程度,却是难能可贵,马和与韦贤的功劳俺心里有数。”
朱棣先是肯定了朱高煦的成绩,然后接着说道:“城外发现的尸体不该运回府中,你应当第一时间先通知俺。”
虽然城外行商的尸体被运至燕王府中不妥当,但是若有人仅以尸体为由陷害燕藩贼喊捉贼,无异于撞到了枪口上。
而且朱棣打算马上就进宫向朱元璋禀明一切,所以他倒不怕此事走漏风声,因为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不是瞎子,或许此时的朱元璋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爹教训的是,孩儿莽撞了。”
朱高煦诚恳的道。
朱棣厉声道:“以后做事,务必思而后行,若拿不定主意,可与俺商量。”
朱高煦恭声称是,顿了顿,他问道:“不知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今日晋王世子入京献祥瑞,护送其进京的队伍里就有十多名背负箭矢的精壮战士,正巧马和、韦贤在路上见过那些战士,看扮相应该是出自晋地边军不假。
换言之,很可能是晋王世子指使人雇佣行商提前入京撒播谣言,而后杀人灭口。
可是,这一切皆是推论,毕竟散播谣言的人已被灭口,朱高煦眼下根本拿不出证据来证明此事是晋王世子所为。
“此事有些难办。”
朱棣眉头紧蹙,随即陷入了沉默。
他思索片刻,便开始安排道:“你好生下去休息,一切等俺见了你皇祖爷爷之后再说。”
朱高煦恭声称是,然后退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晋王被废(上)
半个时辰后。
乾清宫。
朱棣见到了还没有休息的朱元璋,将朱高煦调查到的情况做了详细的禀告。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高煦目前还没有掌握到确凿的证据,来证明是晋王世子指使人散播谣言并杀人灭口。”
听完朱棣毫无隐瞒的汇报,以及最终的结论,坐在榻上靠着软垫的朱元璋幽幽长叹了一声。
他望着朱棣略做沉默,接着缓缓说道:“就在刚才,咱已获知此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潜伏在晋王世子身边的锦衣卫密探,已经查到了晋王世子萌生野心,抹黑朱棣,推其父晋王上位的证据。
可惜,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朱元璋的锦衣卫无孔不入,就算墙上没有孔,锦衣卫也能创造孔。
或许朱棣正是知晓锦衣卫的可怕,这段时间才会选择以静制动。
“至于晋王谋逆与万民血书一事,咱也调查清楚了,确实与你无关,你可以安心了。”
朱元璋说到这里,再次缓了一下,接着道:“晋王世子散播谣言一案,咱会秉公处理,正本清源,还你一个公道。”
朱棣闻言一喜,低头恭声道:“谢父皇。”
“事到如今,若你知晓其他与你三哥有关的事,皆可向咱禀告,不必有所顾虑。”
朱元璋故意面露期待之色,盯着朱棣说道。
他刻意向朱棣隐瞒晋王勾结凉国公蓝玉之事,是想试探一下朱棣是否知情。
不料,朱棣一脸的茫然道:“儿臣所知,皆已禀告父皇。”
“你三哥做了许多不法之事,甚至勾结军中宿将,你可知晓?”朱元璋直接暗示道。
朱棣仍无动于衷,甚至面露疑色,诧异道:“竟有此事?”
朱元璋见朱棣表情自然,不似作伪,便转移话题道:“据锦衣卫调查,你三哥用天子仪仗是真,但他杀李中岳满门并非其命令,而是另有隐情。”
于是,朱元璋将其中隐情向朱棣做了一番解释。
原来,真相是晋王派去抓李中岳的王府队正,趁机公报私仇,毒杀了李中岳满门。
不久后,城里便起了谣言,说晋王要株连李中岳的亲戚、同窗及好友,这才令晋地官员人人自危。
数年前就有人告发晋王谋逆,后来懿文太子朱标奉命下去调查,发现晋王确实没有谋逆。
但晋王违法乱纪的事干了不少,百姓怨言很大,当时被朱元璋批评教育后收敛了很多。
今年年初春节家宴上,晋王朱棡被朱元璋特别关照,过去很多与晋王有过龌龊的官员怕他继位后搞清算,这才联合起来制造谣言打算搞倒晋王。
他们看中了已经八十三岁高龄且为人刚正的李中岳,利用其弱点弄出了万民血书。
至于太原同知杨邦基携带血书投奔朱棣之事,锦衣卫密探也调查出了结果——杨邦基认为燕王朱棣御下有方,可以与晋王抗衡,敢向朱元璋揭发晋王罪行,才逃去北平。
实际上,朱元璋与朱棣并不知道,晋地那些与晋王有仇的官员,之所以敢联合起来冒死也要搞倒晋王,不仅仅因为他们害怕晋王继位后搞清算。
还有一个外在因素,那便是朱高煦的穿越,间接性的令朱标多活了大半年,这给道衍和尚争取了对付晋王的时间。
道衍和尚瞒着朱棣,暗中指使庆玄道人在太原府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而庆玄道人乃是深得晋王器重的谋士,他潜伏在晋王身边超过了三年,在太原府所做的一切皆十分隐秘。
他并不直接挑起当地官员与晋王的矛盾,而是借以许多情理之中的摩擦引发双方的对立,一步步令双方走到你死我亡的局面。
那些潜伏在太原府晋王宫的锦衣卫密探们,很难查出这些摩擦事件的背后有庆玄道人在推波助澜,而且他们也不会去主动调查此类事件。
毕竟此等官员与晋王的矛盾,皆源于治政理念及利益冲突,何况他们并没有对晋王下黑手。
由于秦王被宫人毒死之事发生不久,奉命潜伏在众藩王身边,监视、保护众藩王的锦衣密探们,谁也不敢大意,再让类似秦王遇害的事件发生。
密探们没心思去关注“藩王与地方官”的冲突,他们只想确保藩王的人身安全,以免被皇帝砍脑袋。
如果晋王甘于安稳倒也罢了,可他偏偏仗着亲王之尊,胡作非为,跋扈嚣张,以朱元璋虽疼爱子孙但同样亦严厉教育子孙的个性,晋王之倒台也是迟早的事。
晋王坠马是其狂妄自大导致,万民血书是其与晋地官民积怨太深而引发。
庆玄道人利用人性的弱点,暗中推波助澜,让本就狂妄的晋王更加狂妄,令其最终走向了晋地官民的对立面,这才致使历史上原本不存在的万民血书问世。
一切水到渠成,没有丝毫破绽,最终加快了晋王的倒台。
“杨邦基有才干,有胆识,是个不错的地方官,咱答应了他的请求,允许他收养李中岳的孙女。此外,咱打算任命他为太原知府,过几日便让他带着圣旨走马上任,替朝廷去安抚当地百姓。”
朱元璋提到为国为民的杨邦基,心情似乎有所好转,便多说了几句,将杨邦基与李中岳的过往跟朱棣简单介绍了一番。
原来,李中岳活着的时候,与四十三岁的杨邦基乃是忘年交。
李中岳专情,一生只娶了一个妻子,生有三女两子。
但他的长子、长女、次女、幼女生不逢时,五十多年前乃是元朝末年,一子三女不幸死于战乱、饥荒、疾病、天灾。
次子在数年前死于风寒,得年三十九岁,膝下仅有一女,便是如今九岁的李瑶。
李中岳视孙女李瑶为掌上明珠,极为疼爱,在他决定说服当地百姓联名写血书之前,就已经将李瑶托付给了忘年交杨邦基。
所以杨邦基才会请求朱元璋,准许他收养李家唯一的幸存者李瑶。
“父皇仁慈。”
朱棣发自肺腑的言道。
朱元璋顿了顿,随口问道:“你觉得,咱该如何处置你三哥?”
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却让朱棣掉入了两难境地。
如果他建议“法办”晋王,那么朱元璋必然会认为他不讲兄弟情义,对自家三哥落井下石。
反之,若他强调晋王的功劳,打感情牌,建议从轻发落,以朱元璋的性子,定会认为他虚情假意。
“你怎得不说话?”朱元璋追问道。
朱棣急忙应变道:“三哥虽犯下不赦之罪,但他曾为国立功,尽到了守土之责,儿臣希望父皇可以对三哥从轻发落。”
“既然是不赦之罪,又如何从轻发落?”朱元璋紧追不舍道。
朱棣感觉后背有冷汗渗出,当即躬身低声道:“儿臣愚钝,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是怕咱猜忌你?”朱元璋面无表情道。
朱棣低头道:“儿臣不敢。”
“既然是由你负责调查你身世谣言一案,之后牵扯出你三哥,那么如何处置他,你必须给咱一个态度!”
朱元璋十分强硬的命令道。
他不想放过这次试探与了解朱棣的机会。
“回父皇,儿臣认为三哥不能杀!”
朱棣犹豫片刻后,目露决然,坚定的说道。
ps:在已有确凿证据证明晋王谋逆且朱元璋已知的情况下,不杀晋王对朱棣来说利大于弊。下章会做出解释,兄弟们也可以猜猜是什么原因。
第三十二章:晋王被废(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三哥罪大恶极,如何杀不得?”
朱元璋冷冷的问道。
朱棣不卑不亢,从容不迫的给出了他的答案。
“首先,三哥的岳父是永平侯谢成,亲家是颖国公傅友德,两人皆为开国功臣,军中宿将。”
“在没有合适的亲王去坐镇太原,代替三哥节制边军之前,若贸然处置三哥,谢、傅两家必会受到牵连,不利于晋地边疆稳定。”
“其次,若今日父皇以三哥犯下不赦之罪而杀之,开此因罪诛杀皇室子弟的先河,那未来会不会有文武官员为了私利而构陷其他皇子皇孙?”
“倘若未来又有皇子皇孙犯下不赦之罪,届时父皇杀还是不杀?”
“假使未来的继位之君遇到此类情况,又该如何抉择?”
朱棣一连三问之后,铿锵有力的总结道:“儿臣认为,这是一次捍卫皇权的战争。所以,三哥不能杀!”
“呵呵,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你还不是为了博取仁义之名?”
朱元璋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戳破了朱棣深埋在心中的谋划。
“儿臣并无此意,父皇明鉴。”
朱棣一点也不生气,恭声道。
他算是摸清了朱元璋的脾气,否则不会说这么多。
想当年,朱元璋的亲侄子朱文正叛逆,都没有被诛杀,何况是自家亲儿子。
“时候不早了,你先回罢。”
朱元璋似乎有些疲惫,颇为烦躁的挥手道。
朱棣不带情绪的躬身道:“儿臣告退,父皇早些休息。”
望着朱棣离去的背影,朱元璋既欣慰又失落的叹了一口气。
他欣慰,是因为朱棣没有被“夺嫡之心”冲昏头脑,能意识到不杀晋王利大于弊,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
尽管朱棣只说了一部分理由,但他相信朱棣应该明白另外一部分缘由。
此时,大明东北边疆的宁王、辽王都还年轻,缺乏历练。
倘若突然间杀了晋王,那么北方边疆大部分的防务重担就落到了燕王肩上。
如此一来,那些位高权重的武将,不一定都服气燕王,毕竟他们以前多数情况下是受晋王节制,而晋王的军事能力不在燕王之下。
历史上的蓝玉案,朱元璋株连了一位公爵、十三位侯爵、两位伯爵,而他能迅速且平稳地处理如此多的武将,多亏了晋王朱棡的作用。
至于朱元璋感到失落,是由于晋王虽能避免一死,但代价将无比巨大,甚至他担心晋王会遭受不住打击而自寻短见。
晋王世子诬陷燕王,扰乱社稷,证据确凿,而晋王本人更是勾结蓝玉,意图不轨,父子二人为了夺嫡,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所犯的等同于谋逆大罪。
其实对朱元璋来说,身为自家儿子的晋王有野心,为夺嫡用尽手段,却也无可厚非。
说白了,晋王又不是起兵造反,其罪不至死。
然而,晋王放纵属下杀害朝廷命官,甚至强掳民女,本人更是僭越违制,跋扈至极。
不仅触犯朝廷禁令,更惹得民怨沸腾,当地百姓对其恨之入骨,以至于不得不冒死写下联名血书,求皇帝为他们主持公道。
若不严惩晋藩,那么朱元璋在天下百姓心目中的英明形象,将一落千丈。
更对不起死去的李中岳,以及被晋藩祸害的贫苦百姓与当地官员。
大家只会认为洪武皇帝包庇儿子,视百姓如草芥。
朱元璋过去也是百姓,深知天下百姓集结起来的力量之可怕。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人心的稳定,他必须要“大义灭亲”。
但在处置晋王之前,朱元璋还需要做一件事。
“来人,去唤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来见朕!”
不多时,蒋瓛急匆匆赶了过来。
“拜见陛下。”
“平身。”
待蒋瓛起身后,朱元璋亮出了刚写好的圣旨,道:“你把这个拿去。”
蒋瓛连忙上前,伸出双手,恭敬的接过圣旨。
朱元璋冷声道:“凉国公蓝玉妄议朝政,辱骂公卿,你拿朕的旨意,去把他捉拿下狱。多带些人马,若其抗命不遵,就地格杀!”
“臣遵旨。”蒋瓛恭声道。
两个时辰之后。
“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准。”
“臣拜见陛下。”蒋瓛行参拜大礼道。
“快平身。”朱元璋不耐烦的挥手道:“朕问你,事情办妥了没有?”
蒋瓛恭声道:“回陛下,凉国公并未反抗,现已被锦衣卫收押狱中。”
“好。”
朱元璋递出一张纸,杀气腾腾道:“这份名单上的人,你派探子日夜盯着。若有异动,立刻捉拿下狱!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臣遵旨。”
蒋瓛恭恭敬敬的接过名单,接着跪地行礼道。
次日,即四月初十。
天还未亮,便有宫里的人到燕王行馆传达了皇帝旨意,让朱棣参加今日的早朝。
数个时辰之后,朱棣下朝回到住处,当即召来道衍和尚议事。
他把晋王父子所犯罪行,以及早朝上朱元璋对晋藩的处置,概括性的向道衍和尚说了一番。
晋王按律本该问斩,但念在其曾为朝廷立下许多功劳,而且身为塞王也做到了守边之责,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故而,将晋王朱棡一脉从玉牒之中除名,贬为庶人,举家迁去凤阳守祖陵,永不复起。
“事已至此,父皇为何仍猜忌于俺?”
朱棣有些恼怒道。
道衍和尚抚着胡须,认真分析道。
“陛下不仅为晋王之父,还是天下万民之君父。为平息晋地民怨,陛下不得不褫夺晋王爵位,将晋藩一系皆贬为庶人,迁去凤阳。如此,便可给晋地百姓一个交代。”
朱棣静静听着,脸色阴晴不定。
“至于陛下命凤阳守卫对已贬为庶人的晋王一家严加看管,老衲认为,此并非陛下猜忌殿下,恰恰相反,乃是陛下深谋远虑,保护殿下。”
道衍和尚接着道。
“此话何意?”朱棣眉毛一动,疑道。
“以锦衣卫之手段,陛下倒不怕殿下暗中派人加害晋王,陛下之所以如此安排,应是担心有人害死晋王。毕竟晋王一死,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殿下。故而,陛下保护晋藩,就是保护殿下。”
道衍和尚颇有见地的分析道。
“嗯。”朱棣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呼出一口浊气,缓缓道:“但愿如大师所言。”
“今日早朝,陛下除了宣布对晋王的处置之外,可还有其他旨意?”
道衍和尚沉默片刻后问道。
“大师果然神机妙算,确实另有一旨意。”
朱棣道:“父皇还下令迁柏弟(湘王朱柏)至太原,代替三哥继续辖制边防与军务。”
闻言,道衍和尚眉头一皱。
晋王曾派庆玄道人暗中勾结凉国公蓝玉,承诺王爵收买对方,令其鼓动军中部分将领,与其共同等待时机。
按理说朱元璋决不会放过蓝玉,可早朝上却没有提及此事。
这让道衍和尚有些迷糊。
就在此时,门外有王府仆人禀告道:“殿下,二公子求见。”
朱棣点头道:“让他进来。”
“爹。”
“大师。”
朱高煦进门后,依次与朱棣、道衍和尚见礼。
“高煦有何事?”朱棣端坐在太师椅上问道。
朱高煦侧过身,将手指向门外的马和,说道:“还是让马总管来说。”
朱棣、道衍和尚对着马和点了点头。
马和躬身回礼,接着走进室内,禀道:“奴婢刚刺探到消息,得知锦衣卫已将凉国公蓝玉捉拿下狱,理由是对方妄议朝政,辱骂公卿。”
“凉国公被下狱?”
朱棣闻言一愣。
他不知此事与晋王被废有何关联,下意识扭头看向了身旁的道衍和尚。
道衍和尚露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疑惑道:“竟有此事?”顿了顿,他接着道:“凉国公与殿下有过节,如今被下狱,也是件好事。”
朱高煦可不管这些,他略有些焦急道:“皇爷爷对三伯父的处置,孩儿已从马总管处知晓大致的详情。可是,孩儿有个担心。”
马和不仅是燕王府内侍总管,还是朱棣的贴身近卫之一,时常陪同朱棣出入皇宫。
虽然马和没有参加早朝,但他却是拥有站在皇极殿外走廊下行走的资格,站在殿外可以听见殿内君臣的正常交谈,大致能判断出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
“仔细说来。”朱棣严肃的道。
朱高煦道:“皇爷爷命凤阳守卫看护三伯父一家,应该是担心有宵小之辈暗害三伯父。若三伯父遭遇不测,爹必然会成为天下人的怀疑对象。由此可见,皇爷爷此举,乃是为了保护爹的声誉。”
朱棣与道衍和尚听到这里,反应不同,前者面露欣慰之色,点了点头,后者虽然克制了情绪,但仍有一丝惊讶之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大伯父、二伯父已薨,三伯父如今被贬为庶人,按照常理,皇爷爷顺势册立爹为储君可谓是名正言顺,然而今日朝会上皇爷爷对立储之事一字不提,莫不是有了变数?”
朱高煦说出了内心的担忧。
“变数何在?”朱棣皱眉问道。
朱高煦缓缓道:“吴郡王殿下(朱允炆)。”
道衍和尚肃容道:“二公子莫不是听到了某些风声?”
朱高煦答道:“并没有。”
朱棣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繁杂情绪之后,冷静的问道:“你为何会如此认为?”
朱高煦解释道:“如今局面,从皇爷爷的角度来说,合适的储君人选并不多。按齿序,爹当立。不过,若皇爷爷立长房长孙,也同样能说得过去,毕竟,元世祖便传位于其孙。”
道衍和尚与朱棣闻言之后,皆暗暗吃惊,朱棣脸上的神色更是瞬间变得十分严肃。
因为他们知道朱标长子朱雄英幼年早夭,在朱标原配常氏病逝后,其次子朱允炆生母吕氏被扶正。
如此一来朱允炆就成了朱标理论上的嫡子,而朱标又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嫡长子,按照这个逻辑往下推,朱允炆就成了理论上的皇长孙。
之前朱棣曾在宗人府任过职,查阅过皇室玉牒,他记得朱雄英在玉牒之中有名字,而且位于朱标子辈齿序之首,所以他很清楚朱允炆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皇长孙。
但是,朱高煦的考虑不无道理,元世祖忽必烈在其嫡长子太子真金病逝数年后,册封了太子真金的第三个儿子铁穆耳为皇太孙,最后更是把皇位传给了这位皇太孙。
“孩儿觉得,或许皇爷爷认为朱允炆所患顽疾可以治愈,否则以皇爷爷之果决,断不会迟迟不表明态度。”
朱高煦毫无保留的说出了心中猜测。
道衍和尚微微弯腰,将上半身倾向朱高煦,稍作停顿,算是施了一礼,然后开口问道:“若真如二公子所说,那殿下该如何应对,二公子可有良策?”
朱高煦被问的一愣,连忙去看朱棣,他想知道朱棣此时是什么反应,结果两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朱棣脱口问道:“看你气定神闲的样子,莫非想到了应对之策?”
朱高煦略作犹豫,决然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孩儿想试一试,看能否说服皇爷爷,让他不要立朱允炆!”
“幼稚!你可知,立储之事,干系重大,你皇爷爷岂会因你几句话而改变主意?”
朱棣驳斥道。
“这几日没有俺的命令,你哪里都不许去,给俺老实在府中待着!”
或许是担心朱高煦一时冲动而去做伤害朱允炆的事,犯下如晋王世子那般不可饶恕的大错,朱棣当即严厉的补了一句。
“爹,恕孩儿不能从命!孩儿现在就去进宫求见皇爷爷!”
朱高煦无比坚定的说道。
言罢,他迅速弯腰对着朱棣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快步跑出了书房。
望着朱高煦离去的背影,朱棣长叹了一声,竟没有阻拦。
而道衍和尚却是抬手捻须,嘴角微扬,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事到如今,朱元璋能选择的最佳储君人选,确如朱高煦刚才所言,朱允炆或朱棣。
朱高煦去找朱元璋闹一闹,对朱棣来说,表面上看,不见得是好事,但对朱允炆来说,一定是件坏事——朱允炆不如朱高煦远矣!
朱棣、道衍和尚皆心知肚明,以朱元璋对朱高煦的疼爱,哪怕朱高煦出口忤逆,也不会受到多大的处罚,顶天了被朱元璋训斥几句或被禁足罢了。
第三十三章:利弊书(上)
燕王行馆大门外。
朱高煦刚刚出门,还未来得及登上驴车,身后便响起了马和的呼喊。
“二公子!”
“马总管如此着急寻我,可有要事?”
朱高煦转过身,面露不悦道。
马和喘着粗气连忙道:“奴婢听说二公子要出门,便一路狂奔,特地赶来护送。”
朱高煦可不是傻子,马和身为燕王府内侍总管,若不经朱棣允许或授意,岂能自作主张跑出来?
“你可想好了,不要后悔。”
朱高煦皱着眉头说了一句,然后也不等马和回话,便抬腿登上驴车,命令康平出发。
半个时辰后。
乾清门外。
“回皇孙殿下,陛下正在批阅奏章。”
当值的内侍躬身向朱高煦传达了朱元璋的意思。
历史上,朱高煦于洪武二十八年才受封为高阳郡王,虽然他穿越后历史已被改变,但他此时还未受封郡王,仍是皇孙身份。
“劳烦内官禀告皇爷爷,就说我会一直在这等他处理完政务。”
朱高煦毫不犹豫的说道。
“殿下此言,可是折煞小的了,小的只是不入流的侍奉,当不得内官称呼。”
年轻的内侍连忙躬身,十分谦虚的回道:“通禀之事,本就是小的职责所在,殿下不必客气。”
朱高煦忽然对这个年轻的内侍产生了一丝好奇,不由得对其打量一番,便见此人身高约六尺,长相却平平无奇,不过气质非常独特,给人一种随和谦逊的感觉。
“殿下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内侍恭声道。
朱高煦目送内侍离去说道:“有劳。”
朱元璋以批阅奏章为理由拒绝见他,或许是猜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朱高煦身在局中,得失之心太重,忽略了朱元璋并没有年老愚钝,错以为朱元璋起了册立朱允炆为新任储君的念头。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他决定坚持等下去,绝不打退堂鼓。
一个时辰之后。
既不见刚才那位内侍回来,也不见其他侍者来传朱元璋的旨意,只有守门的护卫还站在那里。
总之,等了这么久,朱高煦仍没有得到朱元璋的召见。
被逼无奈的朱高煦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让马和帮他弄来了笔墨纸砚,趴在地上临时赶写了一份上千字的建言书。
这份建言分别从多个角度详细分析了册立朱棣、朱允炆为储君的利弊。
当他拿着已经密封起来的建言书,再次来到在乾清门外时,之前的那名年轻内侍又出现了。
“让殿下久等了。”
内侍躬身行礼道:“陛下刚才小憩了一会,小的这才迟迟没有过来。”
朱高煦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小的姓刘,名敬忠。”
刘敬忠说到这里,从腰间解下腰牌,并双手将之奉到了朱高煦面前,道:“请殿下过目。”
朱高煦扫了一眼腰牌,颔首道:“嗯。”
待刘敬忠重新系好腰牌之后,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接着说道:“劳烦刘侍奉将这份建言书呈给皇爷爷陛下。”
“殿下不必客气,小的职责所在。”
刘敬忠仍恭声道。
旁边的守门护卫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所以有些承诺的话朱高煦没法明说,但又不能不说,于是他只好说道:“刘侍奉做的事,我心里有数。”
刘敬忠并不是一个没有追求的人。
他知道朱高煦受朱元璋疼爱,又是燕王府的二公子,而燕王在不久的将来极可能会成为新一任储君,因此与朱高煦为善,也是为了他本人的前途着想。
“殿下稍后,小的这就去。”刘敬忠恭声道。
片刻后,朱高煦的建言书出现在了朱元璋的御案上。
听说是朱高煦趴在乾清门外的地上临时赶写,朱元璋顿时来了兴趣,虽然很想迫不及待的拆开看看,但他却忍住了,并将刘敬忠唤了回来。
“你去传个口谕给他,就说你小子给咱滚回去老实待着,不要乱来,咱还没有老糊涂。”
刘敬忠恭声称是,行了一礼,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对于朱高煦的来意,朱元璋心知肚明,大明储君的人选必须尽快定下,耽误的越久,对朝局的影响就越大,江山社稷的不稳定因素就会增加的越多。
就眼下这个局面而言,朱元璋之所以没有册立朱棣为储君,是因为他对朱标的执念在作祟,以至于令其思绪繁杂,妄想纷纭。
他想过朱允炆的不育之疾在未来得到了治愈,还想过从朱允炆的几个弟弟当中挑选一人进行培养,甚至想过把朱高煦过继给朱标。
当然,以上这些想法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也知道此等想法皆是头脑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而且每个想法实施起来都会对大明的未来产生不可控制的巨大影响,极端情况下,大明甚至会二世而亡。
因为有所顾忌,所以朱元璋才会犹豫不决,内心纠结。
言归正传。
望着刘敬忠合上殿门退下后,朱元璋伸了一个懒腰,然后不急不慢的拆开那封书信,读了起来,接着便紧蹙眉头,露出了一副严肃的面容。
“孙臣朱高煦至诚上奏:皇爷爷驱除鞑虏,恢复华夏,创立泱泱大明,从一介布衣至开国帝王,千古未有,可谓英明神武,盖世无双。正因如此,皇爷爷欲择优者继承基业,乃天经地义之事。”
“然,选继业者一事,虽为天子家事,但天子之家事何尝不是国事?为孙者,当为自家爷爷着想,为臣者,当为君分忧,而储君乃国本,若选择不当,必会动摇社稷。”
“孙臣以旁观者之立场,试言立吴郡王、燕王之利弊。若因孙臣措辞不当,惹皇爷爷陛下生气,孙臣甘愿受罚。”
“若立吴郡王,有两利五弊。”
“立之则等于承认其嫡出之身份,为后世立规矩,此利一也。”
“立之则表明嫡长子之子继承权大于嫡次子、孙,为后世定制度,此利二也。”
关于嫡庶之区别,历史上有很多例子,争议也很多,最典型的就是汉武帝。
当汉武帝的生母受封为皇后之后,他便成了嫡长子,而其生母未被立后之前,他是庶子。
简而言之,立后之后,皇后所出的儿子才是嫡子。
若废了皇后,那么嫡子的身份将不存在。
若皇后病逝,其子仍是嫡子,除非先皇后无子,另立皇后。
正因如此,朱高煦才会有此一说。
“若吴郡王将来继位,为示天子威严,必然弱宗藩而强皇权,诸藩岂会坐以待毙?双方难免武力对抗,从而引发社稷动乱,子孙相残,此弊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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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利弊书(下)
“即便那时燕王深明大义不做抵抗,其余藩王岂甘心引颈受戮?”
“假使削藩顺利,朝廷铲除了各路塞王,届时何人可镇守边疆?若外族趁机入侵,华夏大地必将生灵涂炭!此弊二也。”
“若外族没有入侵,削藩之后,朝廷定会禁藩,如此塞王将不复存在,时日一久,边疆必乱,此弊三也。”
“反之,若朝廷削藩失败,有藩王击败朝廷,登上帝位,建立新朝,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为杜绝后世重现此事,新君定会极力施行藩禁之策,彼时塞王不存,新君为保边疆安稳,只好变易制度,新立守边之制,其利弊难测,此弊四也。”
朱高煦说的十分在理,藩王守边确实好处很多,但是有几个藩王真正能做到恪守规矩,不违法乱纪,服从朝廷调度?
嗣君倘若镇不住拥有兵权的塞王,那么藩王之乱必然会发生!
朱元璋心里其实明白,仅靠塞王守边,非长久之计,故而他也一直在寻找和培养忠诚且有将帅之才的人,去分担塞王的守边之责。
不过,藩王守边,于国于民皆有好处,大明根基薄弱,需要藩王代替皇帝增加对民间的影响,监督和控制地方官员。
就算将来新君被奸臣蒙蔽,可祖训规定这种情况下,允许藩王带兵入京以清君侧,匡扶社稷,为后世树立典范。
假如真有那一天,有藩王清君侧后赖着不走,大明还是朱家的大明,又有何惧?
可是,建言书接下来的内容,令朱元璋露出了一丝震撼的表情。
“且不论日后发生何事,朝廷终将实施藩禁。而藩禁之后,诸藩必会遵从繁衍之本能而育后人,若以一子生五孙算,十六载为一代,百载之后,本朝宗室将超过三十万人。”
“届时,朝廷要供养三十多万不事生产之宗室,而三十多万人仅一日口粮便需百万斤,一月便是三千多万斤,朝廷财政何以支撑?天下官员及百姓又会如何看待此事?大明国运是否从此骤降?此弊五也。”
如果说宗室人口问题朱元璋从来没有考虑过,朱高煦是不信的。
过去就有官员上书劝过朱元璋,但他大概不以为然,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了。
但历史上的朱元璋一定没有太过重视这件事,他或许觉得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可能废物到连一点进取心都没有,全指望朝廷发钱发粮供养。
可惜,朱元璋低估了人类的惰性与贪婪。
而今,朱高煦再次提到这件事,并将之上升到了决定大明国运的程度,令朱元璋感到了震撼,让他觉得有必要对宗室制度做一些调整。
将宗室一事放在心上之后,朱元璋继续往下看。
“若立燕王,则有七利而无一弊。”
“父子相继,长幼有序,此乃万古不变之理,立燕王符合‘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之制,方便后世有例可循,此利一也。”
“燕王武功赫赫,军威极高,若为储君,可镇骄兵悍将,安天下人心,因其长于兵事,亦可保明军战力,此利二也。”
“燕王胸怀大志,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如此亦可彰显皇爷爷之英明,佐证皇爷爷创立大明,实乃奉天承运,天命所归,此利三也。”
“燕王壮志雄心,不甘只为守成之君,必会积极开拓,令万国来朝,让大明成为中央之国,超越汉唐,此利四也。”
“观燕王之手段,断不会纵容臣僚侵夺皇权,架空君上,以至于令外族入侵,弱宋再现,此利五也。”
“燕王戎马多年,驭下有道,知轻重,不会冷落文臣,亦不会纵容武将,乃至穷兵黩武,他定会践行‘汉家自有制度,王霸道杂之’之理,以供后世嗣君效仿,此利六也。”
“燕王类皇爷爷陛下,决不会纵容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更不会与欺上瞒下者妥协,必会坚守祖制,以为后世嗣君之表率,此利七也。”
“若皇爷爷陛下担心燕王日后治国苛刻猛烈,大可命其继位后重修大明律,废除严刑峻法,禁止地方施行苛政,以仁义示天下,与民休养生息,十年之内不得妄动刀兵。此等利国利民之策,燕王为示仁孝,必会遵从。”
“国本之争,古已有之,孙臣亦非史上首位劝君主慎重选立继业者之人。”
“孙臣仅以旁观者之立场,分析皇爷爷陛下册立燕王与吴郡王之利弊,至于择谁而立,自是由皇爷爷陛下乾纲独断,孙臣万没有劝皇爷爷陛下立我父燕王之意,还请皇爷爷陛下明鉴!”
看完上述内容,朱元璋竟然没有生气,内心反而有些异样的感触,只不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显得十分平静。
若立朱允炆为太孙,确实不利于大明王朝的长治久安,所以他已绝了这个念头。
朱允炆未患病前身强体健,能够压制内心暴虐的一面,患病后本性彻底暴露,可谓是性格上有致命的缺陷,非人君之像。
为了治好朱允炆,朱元璋花了巨大的力气,为防走漏消息,更是杀了不少人。
然而,与能快速写出这千字建言的朱高煦一比较,他觉得只要朱允炆能活着便好。
朱高煦能豁出一切来求见他,只为抒发胸臆,这种敢想敢做,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着实打动了他。
“傻孩子,你不写这利弊书,咱就不知道利弊了么?咱还没有老糊涂!”
朱元璋在心中感叹道:“你爹又把你当枪使,来试探咱哩。”
对于立储一事,他心中已有决断。
他之前想立朱棣却没有立,是因为当时晋王在前,且那时他对朱允炆还抱有希望,后来他放弃了朱允炆。
而今晋王被废,立朱棣便成了理所当然。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颇有节奏的敲门声。
朱元璋知道是专司密信之事的锦衣卫同知赵俊臣求见,遂开口道:“进来。”
殿门被推开,一名身高五尺,纤瘦如猴的人,疾步应声而入,他行礼之后,快速从怀中贴身处掏出一封密信。
朱元璋接过密信,立即拆阅。
密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说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英病逝了。
看完密信,朱元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强忍悲伤,颤抖着声音道:“你退下罢。”
赵俊臣恭声称是。
待殿门被赵俊臣顺手关上之后,朱元璋终于坚持不住,眼眶里泪如泉涌,难以抑制。
事物的发展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一样。
朱元璋觉得,是时候册立储君了。
第三十五章:诸政事并启燕王处分(上)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五日。
早朝,奉天门。
“今日早朝只议一件事,立谁为皇储?”
朱元璋负手立于丹陛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众臣,充满威严的问道:“燕王天资聪颖,英武似朕,立之如何?”
对此立储大事,文武百官皆不敢多言。
由于晋王朱棡被废,目前燕王朱棣便成了朱元璋众子之中最年长者,今日正值十五,故而他今早领着在京诸王去奉先殿偏殿祭拜秦愍王朱樉、懿文太子朱标去了,并未参加此次早朝。
朱允炆卧床养病,同样不在朝堂之上。
此时,八十一岁高龄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发现不少官员左顾右盼,相互用眼神交流,但始终不见谁敢出列说话。
他略做犹豫,接着便挺身而出,高声劝谏道:“陛下,东宫皇孙,世嫡之子,子殁孙承,适统礼也。”
朱元璋闻言,脸上逐渐浮现悲伤之色,他似乎想起了病逝的懿文太子,眼中隐约可见泪花闪烁,一时久久无言。
史料记载,刘三吾“博览善记”,朱元璋常向他请教治国选贤之策,并委以刊定典章礼制的重任,他主纂的《存心灵》、《礼制集要》等御用典籍,深受朱元璋的赞扬。
换言之,刘三吾的这番话,对朱元璋还是产生了很大的触动。
“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刘三吾再次拜道。
这时,朝臣之中,那些不希望朱棣继位的官员见朱元璋并没有发怒,不禁胆子大了一些。
有数人依次出列附和刘三吾的观点,引据经典说明子殁孙承符合礼法,其中就有东宫伴读黄湜(黄子澄)。
听完此数名官员之言,朱元璋沉默良久。
见高高在上的朱元璋不说话,其他不愿朱棣上位的朝臣顿时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他们似乎觉得刘三吾与刚才几人说动了朱元璋,当即一个又一个的站了出来,提出子殁孙承的诸多好处,认为利于大明江山稳定。
这些赞成“子殁孙承”的官员,虽没有明着反对朱元璋册立朱棣,但支持子殁孙承就等于支持册立朱标之子,也就是亲近儒学的朱允炆。
可惜,他们不知道朱允炆因其自身原因,已经丧失了皇位继承权。
朱元璋沉默许久后,无奈的叹道:“允炆虽已成年,然身患不能言之顽疾,前途难料,如之奈何?”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一片,针落可闻。
若是旁人说朱允炆得了治不好的顽疾,那还可能是有人恶意造谣,可眼下这话由朱元璋亲口说出来,其真实性自然毋庸置疑。
何况,以众臣对朱元璋的了解,但凡朱允炆的疾病有治愈的希望,朱元璋也绝不会将此消息公之于众,而是会命人秘密为其治疗,直到痊愈。
换言之,朱元璋已对朱允炆不抱任何幻想!
刘三吾无言以对,其余众臣多沉默,唯有兵部尚书茹瑺站了出来。
“禀陛下,‘父子相继,长幼有序’乃古之伦常,臣以为按齿序,当立皇四子燕王,如此天下可安,人心可定。”
茹瑺与刘三吾的私交并不算差,当年刘三吾能够以古稀之年入朝为官,多亏了茹瑺的举荐,可眼下两人却在皇帝立储的事情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或许茹瑺看穿了朱元璋欲立朱棣的心思,害怕刘三吾直言劝谏惹恼朱元璋,这才逢迎上意,以求平息对方的不满情绪。
又或者是茹瑺敏锐的意识到,在皇长子朱标与皇次子秦王已逝,皇三子晋王被废的形势下,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孙的朱允炆因病失去继位资格的局面下,大明新一任储君的人选,按齿序与资历怎么排也会落到皇四子朱棣头上。
总之,不管茹瑺内心究竟是怎样想的,他此时已成为堂上众人之中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明确支持册立朱棣为储君的官员。
听了茹瑺铿锵有力之言,朱元璋竟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站在那里,望着大殿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茹尚书之言大谬,子殁孙承符合礼法,有利于社稷稳定,况且懿文太子子嗣众多,自古便是长子长房继承家业,如何舍长房而立旁支?”
刘三吾刚才没有反驳朱元璋,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刚才见朱元璋神情悲痛不忍再提,此时对上茹瑺他却毫无顾忌,直接开口就怼。
朱元璋被刘三吾的这番话从怔怔出神中拉回了现实,但他仍负手而立,静静听着,没有表态。
大殿上,茹瑺毫不退缩,冷声质问。
“燕王殿下乃孝慈皇后所出,按齿序虽非嫡长,但亦为长房嫡子,怎能算是旁支?你这是诽谤天家,该当何罪?”
“茹尚书可知,民间传承家业,只要长房长子有后,家业便不会传给长房次子或他子,除长房长子一脉之外,包括长房次子等其他诸子在内,皆算旁支。”
一名坚定的“子殁孙承”派官员替刘三吾反驳茹瑺道。
茹瑺正准备怼回去,此时户部主事吕震先他一步开了口。
“陛下乃应天承运之天子,怎能与小民百姓相提并论?天家家业,又岂是小民家业可比?”
朱元璋冷漠的俯视依次发言的众人,仍不说话。
此时,不少心思活络的官员决定放手一搏,他们继户部主事吕震之后依次出列,表达了“父子相继,长幼有序”的观点才是正道,公开表态支持朱棣为储君。
“陛下,微臣冒死谏言,燕王性格暴躁,残忍好战,非仁君之像。其若继位,大明衰亡,恐不远矣。”
眼看着支持朱棣的官员从一到二,从二到三,又从三到五,“子殁孙承”派的一名儒臣情急之下,竟然出列劝谏道。
此人话音一落,其余官员无不惊讶,纷纷侧目,想要一睹此人样貌。
就连茹瑺、刘三吾等人也表情不一的循声望去。
众臣皆知,敢在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面前说出“明亡言论”的人,要么从此飞黄腾达,要么顷刻间一命呜呼!
大殿之中,顿时鸦雀无声。
“诅咒朝廷,妖言惑众,其罪当诛!来啊,将此人推出去砍了!”
忽然,朱元璋打破沉默,大声喝道。
没有人敢站出来为此人求情,包括刘三吾、黄子澄等支持立朱允炆的官员在内。
这些人虽然敢表态支持朱允炆,反对立朱棣,那是因为朱元璋下令让他们议论立谁为储君,可没让他们诅咒大明。
“臣一时失言,求陛下饶命!”
眼见孤立无援,此人迅速反应过来,便连忙跪地求饶,以图自救。
此时,能站在大殿上的官员,没有一个是傻子。
所以,此人最终被两名卫士拖了下去。
“这大明迟早要完!”
此人临死前咆哮道。
第三十六章:诸政事并启燕王处分(中)
片刻之后。
大殿之上,众臣噤若寒蝉。
朱元璋坐回御座,扫视群臣,高声说了一番话。
“大明开国已二十六载,今朕年逾花甲,日渐衰老,常有力不从心之感,然国事不可荒废。燕王朱棣,朕之嫡子,聪颖英武,甚合朕心,即日入住春和殿(东宫)。”
言至此处,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严肃起来道:“列位臣工听令,明日起,诸政事并启燕王处分,然后奏闻。”
此话一出,众臣皆惊。
等于从明天开始,朱元璋把政务全部交给了朱棣处理,朝中大事皆由朱棣决断,然后上报给他即可。
然而,朱元璋的决定让在场的文武百官感到十分困惑,过去只有懿文太子朱标享有过如此巨大的权力,可眼下燕王朱棣并没有被册封为新任太子。
简单来说,朱元璋等于把太子的权力与地位给了朱棣,却没有给他太子的名分。
百官心存疑惑,却无人敢开口询问,刚才那个被砍头的官员的惨叫声仿佛还在大殿上回荡。
“诸位可有异议?”朱元璋见无人应声,遂厉声道。
“臣遵旨!”茹瑺率先反应过来,立即高呼拜道。
大殿之中,除了刘三吾之外,包括曾担任朱允炆侍讲的黄子澄在内的诸多官员纷纷附和道:“臣等遵旨!”
“坦坦翁不说话,可是存有异议?”朱元璋冷声问道。
刘三吾为人慷慨,不设城府,自号“坦坦翁”,朱元璋虽用尊称唤他,但他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此时赶紧出列下拜道:“禀陛下,老臣并无异议。”
朱元璋追问道:“既无异议,为何刚才一言不发?”
刘三吾微微停顿,斟酌了一下言辞,不卑不亢的答道:“回陛下,老臣是替燕王殿下不平。”
“你是质疑咱的决定?”朱元璋皱眉道。
“老臣不敢,只是圣人曾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陛下授予燕王太子之权,却不予太子之名,却是于礼制不合。”刘三吾不慌不忙的解释道。
“呵呵。”朱元璋先是冷笑一声,然后高声道:“若此例有违礼法,那咱就开此先河,为后人做个表率!”
刘三吾只好恭声领旨。
两个时辰之后。
乾清宫,东暖阁。
朱元璋神色略显疲惫的端坐在软榻上,在他左前方的椅子上坐着压抑亢奋心情的朱棣,至于朱高煦则如同一名侍者般,静静的站在朱棣身侧。
房门紧闭,室内仅有父、子、孙三人,其他闲杂人等皆已回避。
“棣儿,你可明白咱不册封你为太子的苦衷?”朱元璋开诚布公道。
“父皇。”朱棣连忙起身,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棣儿,咱有句丑话说在前头。”朱元璋见朱棣似乎没有理解他如此安排的意图,面露不悦道:“你无太子名分,日后能否继承大统还未可知。”
稍作停顿,他微微侧目,瞅了一眼面色不变,异常淡定的朱高煦,开口道:“棣儿,若事实证明你无治政之才,那咱只好另选旁人继承基业了。”
此话一出,朱棣如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原本炽热的心,瞬间冷却,但他仍面不改色的恭声道:“儿臣任凭父皇差遣,绝不敢有怨言。”
然而,他毕竟是青史留名的英雄人物,天资聪颖,立即从朱元璋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自从洪武十三年朱棣就藩北平至今,已过去了十几年。
这些年除了在朱元璋、马皇后过寿等重大节日的皇家私宴上,朱棣被朱元璋叫过“棣儿”之外。
其它时候,哪怕是非正式场合,朱元璋对朱棣也多是“燕王”、“你”之类的称呼,偶尔会唤其“老四”、“四郎”,像此时对朱棣一口一个“棣儿”的亲切称呼,过去只有太子朱标享有过。
由此可见,在朱元璋的心里,显然已将朱棣当成了太子。
朱棣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起伏的心境迅速安定,当即改口道:“爹放心,俺一定会勤习政事。”
“棣儿,你不要怪咱狠心,治国与打仗不同,你能以武力降服敌人,却难以用无武力降服人心。正所谓‘上马打天下,下马治天下’,你要兼听独断,识人善用,切不可一意孤行,受人蒙蔽。”
朱元璋抬手下按,示意朱棣坐下。
“你大哥去了,二哥也跟着去了,三哥心术不正欲害你,兄弟至亲,何至于此?”
朱元璋无比悲伤,眼眶之中的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说话的声音满是凄凉。
“前日,锦衣卫密探八百里加急送来密函,替咱镇守云南的文英(沐英字文英)因病薨了。”
言罢,朱元璋掩面而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再次笼罩在他这位年迈的老人身上,以至哭声凄惨,令闻者心痛。
朱棣面露悲色,眼角很快有泪水流出,至于朱高煦却低下了头,似乎小声哽咽着。
历史上,镇守云南的西平侯沐英获悉太子朱标去世,哭得十分伤心,两个月后便病逝,年仅四十八岁。
而本时空的朱标病逝于去年年底,沐英得知消息时已是多日之后,由于他镇守云南的缘故,朱元璋当时并未下令让他进京参加朱标的奠礼。
直到后来朱元璋准备给朱标下葬,沐英才奉命赶来京城。
西平侯沐英乃朱元璋养子,比朱标大十岁,可以说是看着朱标长大的。
沐英与朱标的感情相当深,朱标之死对他的打击非常巨大,若非朱标下葬后朱元璋留他在京城修养了十多天,恐怕他早就像历史上那样过度悲伤而病逝了。
对于年近七十的朱元璋来说,连丧三子对他产生的打击,常人难以想象,更无法理解。
近几日,朱元璋明显察觉到身体每况愈下,时常恍惚,心中不免生出了悲凉之意,恐时日无多。
正因如此,时不我待的急迫感,压的朱元璋几乎喘不过来气。
此次,他唤来朱棣、朱高煦,推心置腹,把心里的所有打算与顾虑皆告诉了子孙两人。
“咱害怕没选好继业者,而步了始皇帝的后尘,导致江山崩塌,社稷倾覆。”
看着神情憔悴的朱元璋,说出犹如临终遗言般的话来,朱高煦与朱棣一样,心中特别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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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诸政事并启燕王处分(下)
“为了以防不测,咱准备了两道诏书。”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压住悲痛欲绝的情绪,伸出颤抖的右手,扭腰向身侧的明黄色靠垫下面摸去。
或许是他近日连续失眠导致的精神恍惚,上半身竟不小心歪倒了过去。
朱棣眼疾手快,急忙起身,箭步上前,恰好在朱元璋倒下之前,托住了其肩膀。
接着,朱高煦已赶到榻前,与朱棣一左一右架着朱元璋坐了起来。
“咱没事。”
朱元璋挣开朱棣与朱高煦的手,扭头看着身侧那直径两尺有余的靠垫,示意朱高煦道:“高煦,把垫子下面的诏书拿出来交给你爹。”
朱高煦应声而动,将那块靠垫抱至一旁,便见两道卷好的诏书正并排放在一起。
待朱棣从朱高煦手中接过诏书之后,朱元璋说道:“棣儿,这两道诏书,是咱亲笔所写,为原稿,复稿已存档备查,你打开看看。”
朱棣微颤着双手,缓缓打开其中一道诏书,他看完上面的内容,当下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将其卷了起来。
至于站在旁边的朱高煦,却是表现的很老实,没有凑过去偷看诏书的内容,但他从朱棣脸上刚才浮现的神色判断,此诏书应该确立了朱棣的皇位继承人身份。
等朱棣看完第二道诏书,却是充满了疑惑,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接着又看向朱元璋,似乎有话想问。
朱元璋看出了朱棣心中的不解,未待其发问,便开口做了一番简单直白的解释。
“棣儿,不瞒你,咱选你继承基业,一方面是因为你自身,另一方面是因为高煦。为了避免日后你诸子相争,咱只好提前将一切安排妥当。所以,咱百年之后,皇位你坐,你百年之后,位子要传给高煦坐。”
随后,朱元璋扭头瞅着朱高煦,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高煦,咱接下来会以高炽生来便有脚疾为由,册封你为燕王世子。”
“皇爷爷,孙儿愚钝才疏,不堪大用——”朱高煦连忙道。
“别废话,听咱说完。”
朱元璋毫不留情的出口打断了朱高煦的自谦。
朱高煦无奈,只好低头称是。
“咱如此做,朝中必然会有质疑之声,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咱打算先任你为直隶校尉,统率锦衣卫的一个千户所,监察直隶境内行政、司法、民生要务等官员,纠察直隶境内一切不法之徒,积累声望,然后咱再派你去北平,代替你爹统领边塞军务,建立功业。”
朱元璋此话一出,朱棣与朱高煦皆大吃一惊。
此等举措,无疑是向文武百官释放了一个强烈的信号,那便是朱高煦将从此成为全天下权力最大的一名皇孙!
如今的直隶境内有应天府、苏州府、扬州府、凤阳府、松江府等十四个府级行政区,是大明此时最富裕的地方,也正因如此,这里很容易滋生贪官污吏及乡里恶霸。
在此之前,由于锦衣卫有非法辱虐囚犯的行为,以至于朱元璋下诏焚毁了各种刑具,将内外刑狱从锦衣卫职责中废除,交由法司处理。
但是,为了给朱高煦铺路,帮助他获得民间百姓的好感与积累声望,朱元璋毫不犹豫的决定重新启用锦衣卫缉捕审讯、监押刑狱之权。
“咱设立直隶校尉就是为了吓唬那些心思活络的官员们,不要以为朝廷储位未定,就可以趁机谋取私利,中饱私囊。”
朱元璋轻轻咳嗽了一声,接着抬头看向朱棣,继续道:“咱让高煦任直隶校尉,就是要告诉天下官员,棣儿你绝不会为了坐稳储位而与那些腌臜之人妥协!”
直隶校尉可以监察直隶境内行政、司法等一应官员,还可以纠察直隶境内一切不法之徒,权力比宋初的开封府尹还要大!
实际上,朱元璋此举,在某些通晓唐宋之史的文官老臣眼中,等于变相的把皇太孙的名头赐给了朱高煦。
因为在宋初,任开封府尹者,多为事实上的储君,毕竟开封府是那时朝廷的首府衙门。
“皇爷爷,孙儿年幼,恐难担此重任。”
见朱元璋目露期盼之色,朱高煦本不欲忤逆,但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
“古时‘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咱记得你是洪武十三年冬月生,虚算起来,今年已有十四岁,举行加冠之礼也未尝不可,怎能算是年幼?”
朱元璋说到此处,似乎生出些许兴致,精神较刚才好了很多,当即安排道:“过阵子,咱便让礼部选个吉日,把松儿(韩王朱松)、模儿(沈王朱模)、高炽你们的冠礼办了,然后再册命你为燕世子。”
不给朱高煦反应的时间,朱元璋紧接着说道:“高煦,你先下去,咱有些话,要单独对你爹说。”
朱高煦恭声称是,乖巧的退了下去。
目送朱高煦离开,朱元璋从怀里掏出那份千字建言利弊书,伸手递给了朱棣。
“这个东西你收好了,以后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朱棣恭敬的接过利弊书,却没有当场打开,而是贴身收了起来。
“现在只有咱父子俩,咱想问你个事。”
朱元璋顿了顿,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爹请问,俺必如实回答。”朱棣态度恭敬道。
朱元璋看似随意的问道:“若咱百年以后,由你继位做皇帝,你打算如何对待你大哥的孩子们?”
此话,看似在唠家常,但仔细推敲,却另有所指。
朱棣精明干练,瞬间明悟了朱元璋此问的深意,当下不假思索的做了一番回答。
“俺会抚养他们长大成人,然后依靖江王故事,将大哥诸子封为郡王,享亲王之制,诸女封郡主,享公主之制。”
朱元璋先是“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又问道:“咱要求你继位之后,前十年与民休养生息,严禁大规模对外用兵,你可答应?”
“爹的要求合情合理,俺没理由不答应。”朱棣面露憨相道。
“扶咱起来。”朱元璋话头一转,突然命令道。
朱棣虽心生疑惑,却不敢犹豫,连忙搀扶着朱元璋站了起来。
“跟咱去奉先殿。”
朱元璋抓紧朱棣胳膊,生怕后者跑了,阴沉着脸道:“咱要你对着列祖列宗,把刚才对咱承诺的话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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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匆匆五年(上)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五年时间一晃而过。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初十。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北平府郊外,燕王护卫军营校场之上,朱高煦与韩王正在切磋武艺,四周挤满了围观的官兵,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声音。
“韩王殿下武艺高强,与世子比斗十个回合应该不成问题。”
北平卫千户薛禄信心满满的说道:“看来,俺这次又要赢了。”
站在薛禄身侧,肚大腰圆的百户陈刚道:“千户莫非忘了,世子可是天生神力,前年秋猎曾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野狼。”
薛禄笑道:“俺记得去年校场比武,以身手敏捷著称的沈王殿下没能撑过十个回合,那次你从俺手中赢了许多宝钞,今个不想再赢一次?”
“卑职至今还未娶婆娘哩,千户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攒钱娶婆娘,这次卑职敢下五十贯宝钞!”陈刚直言道。
薛禄故意激道:“你刚才还说世子天生神力,怎得不敢赌了?”
“赌就赌!”
陈刚愤愤道:“世子有一双慧眼,能识人善用,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就算输,属下也会押世子胜!”
五年前,朱高煦受封为燕王世子后领直隶校尉时,陈刚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卫所小旗,幸得朱高煦赏识,这才有机会屡立军功,到后来升为百户。
朱高煦担任直隶校尉期间,负责纠察直隶境内一切不法之徒,由此积累了一定的声望与民心,更是趁机培植属下,丰满羽翼。
他选拔培养了一批出身低微的得力心腹,如颇具谋略的薛禄、作战勇猛的陈刚、善于统筹的王斌等皆已晋升为北平卫所里的中高层军官,如今卫所里大量的基层军官皆是其一手提拔而来,对其亦是忠心耿耿。
此外,朱高煦还网罗了不少遵守法纪,确有才干,但并不起眼的年轻勋贵子弟,如武定侯郭英第四子郭鉴、长兴侯耿炳文幼子耿瑄、黔宁昭靖王沐英第三子沐昂、东瓯襄武王汤和次子汤軏之子汤运。
“说起来,世子对俺也有知遇之恩。”
薛禄点头道:“看在俺俩有相似过往的情分上,这次你的五十贯赌注俺替你出了。”
四年前,朱高煦奉皇命来北平府节制军务,那时薛禄只是北平燕王府一名普通的侍卫长,却不想竟被朱高煦选做亲卫队正,后又多次跟随朱高煦出塞作战,累功升至千户。
“千户仁义,属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刚竟不推辞,厚着脸皮文绉绉的应了下来。
薛禄一时语塞,笑骂道:“娘的,俺倒是忘了你‘铁鸡陈’的外号。”
陈刚恭维道:“千户有所不知,私底下很多大头兵都尊称千户为‘秦琼在世’、‘薛公明’哩!”
“世子军纪严明,你们给俺起诨号,不怕军法处置吗?以后不准再提!”薛禄斥道。
就在此时,两人的耳边顿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校场之上,胜负已分。
韩王被朱高煦一拳击中,由于巨大的惯性使然,令他忍不住连续后退了六七步才稳住身形。
“世子天生神力,小王自愧不如,甘拜下风!”韩王主动认输道。
朱高煦见肌肉发达,身高六尺有余(一米八有余)的韩王竟然露出了温文尔雅的一面,不禁笑道:“叔父过谦了,小侄哪有什么神力,只是侥幸胜了叔父一招罢了。”
韩王却道:“北元大将哈剌兀力能扛鼎,勇猛凶悍,世子若非天生神力,岂能将其生擒?世子智勇双全,彻彻儿山一战而扬名天下,小王实在是羡慕又佩服!”
两年前开春之时,朱高煦按照朝廷新出台的边防条例,派遣已晋升为北平卫佥事的韦贤领一千卫兵前往大宁,配合大宁护卫军巡防边塞。
彼时,韦贤巡塞,发现胡虏有寇边之意,便立即派人将此事上报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认为鞑虏多奸,此番很可能是示弱,目的是为了诱明军追逐,好打伏击战,不过明军可以将计就计,诈败诱敌而歼之。
有了对策之后,朱高煦将鞑虏寇边的意图与他想到的应对方法上奏给了朱元璋,朱元璋与朱棣商议后同意了这个将计就计的策略。
月余后,宁王应朱高煦之邀请,领两万卫兵,浩浩荡荡的出大宁城奔赴北平府演武,大宁的兵力顿时一空,而守在大宁周边的韦贤则奉命领三千士兵出塞,主动击扰胡虏,以为震慑。
那时,北元胡虏见明军力薄,又探知大宁城内防守空虚,便在短时间集结一万五千余虏兵,出其不意的击败了韦贤所领明军,并乘胜追击。
当北元军追到大宁城北的彻彻儿山之时,突然遭到了朱高煦亲自率领的明军伏击,最后北元军大败,三千虏兵被杀,孛林帖木儿等数十名将领及五千余士兵被俘。
之后,朱高煦又乘胜疾进,领军攻克兀良哈秃城,更是生擒了北元大将哈剌兀,俘获虏兵三千余名,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大胜而归。
经此一战,朱高煦的威名远播塞外,更是成为了大明北方边军之中又一位领军人物。
“叔父折煞小侄了,那一战,小侄不过是凭借火器之犀利,出其不意而取胜,哪有扬名天下?叔父谬赞了!”
朱高煦矢口否认,并非常谦虚的说道。
实际上他并没有撒谎,虽然他继承了原主在军事方面的天分,但让他赢得彻彻儿山之战的决定性因素,确实是经过改良后更加犀利的火铳。
朱高煦穿越之前,尽管曾经因为对火器感兴趣,专门查询过火器的演变史,可是他对火器的认知仅仅是了解而已。
至于对火器演化过程中各个阶段的记忆,也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正因如此,他只能对工匠提出火铳改进的方向,却无法亲自动手让火铳升级。
经过数年的技术突破,目前大明的火铳已晋升到了鸟铳级别。
虽然转轮式燧发铳也被造了出来,但由于结构比鸟铳更加复杂,所以并没有真正的量产。
第三十九章:匆匆五年(中)
一般来说,制作鸟铳铳管,需坚固耐用的精铁。
以大明当前的技术水平,这样的精铁需要十斤粗铁才能炼出一斤,否则无法降低炸膛的概率。
而且钻铳工艺很精密,目前还没有后世那种机床,全靠人工,每人每天只能钻进一寸左右,大致一个月才能钻成一支。
铳管钻成之后再于前端装准心,后端装照门,铳管尾部内壁刻有螺纹,以螺钉旋入旋出。
旋入时起闭气作用,旋出后便于清刷铳内壁,管口外呈正八边形,后部有药室,开有火门,并装火门盖。
完整的铳管制成之后,安于致密坚硬的铳床上,铳床后部连接弯形枪托,铳床上安龙头形扳机。
鸟铳原名火绳铳,是以火绳为点火装置的改良火铳,因为能够射落飞鸟而被冠以鸟铳之名。
又因其点火结构在点火时如鸟嘴啄水,故而又被叫做“鸟嘴铳”。
转轮式燧发铳比鸟铳增加了带锯齿的钢轮、链条、弹簧和击锤等配件,而且击锤头上嵌有燧石,靠钢轮细齿与燧石摩擦发火来点燃火药,故此得名。
因此,受限于制造工艺的水平,朝廷兵仗局去年一年才造了三千余支鸟铳,转轮式燧发铳更是不满八百支。
虽然眼下的朱高煦确如历史上一样力大无比,能够扛起重量如后世两三百斤的铜缸。
但是有杀伤力与精准度得到极大提高的鸟铳与转轮式燧发铳在手,他为何要冒险去和敌方猛将拼拳脚?
真相就如他所言,北元大将哈剌兀被鸟铳击伤,坐骑被打死,以至于难以遁逃而被生擒。
“世子才真是过谦了。”
韩王微笑着道:“自彻彻儿山之战以后,世子深受器重,多次奉命领军出塞作战。”
“小王记得,去年冬月,世子随宁王兄、辽王兄出塞,征讨野人女直,当时遇到大雾,宁王兄、辽王兄皆无功而归,唯有世子领兵渡过忽剌江(呼兰河)偷袭野人部落,获女直一千两百余人,马八百余匹,父皇陛下闻讯后,龙颜大悦,感叹曰:‘平女直者,高煦也!’”
“不久后,世子又被父皇陛下委以重任,总率燕山至辽东一代诸卫所防备边患,这份器重,可是当年的燕王兄亦不曾有的!”
韩王星目剑眉,身材魁梧,而且武艺高强,在开原卫军中颇具威严,又是亲王之尊,虽然他的年纪与朱高煦相差不大,按理说他面对朱高煦时,并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然而,韩王为人谨慎,聪慧机敏,博览群书,通古今而识时务,自然看得出燕世子朱高煦深得朱元璋器重,若日后朱棣登极,那朱高煦定会被册立为太子。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晋王朱棡被废迁至凤阳,湘王朱柏被朱元璋派去太原节制军务,十月朱棡在凤阳忧郁而终,十二月朱柏被朱元璋改封为晋王。
半年前,朱元璋命朱高煦节制北平都司、行都司、辽东都司及辽府护卫兵马,令他总率宁王朱权、辽王朱植、韩王朱松、沈王朱模四王辖下卫所防备边患。
起初,宁王与辽王对朱元璋的安排并不服气,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他们的辈分比朱高煦高一辈,乃是朱高煦的叔父,而且他们的年龄都比朱高煦大一些,辽王朱植比朱高煦大三岁,宁王朱权比朱高煦大两岁。
二是宁王与辽王自认为从军时间比朱高煦早,资历比朱高煦深,若是让他们受朱棣节制他们无话可说,但让他们受朱棣之子节制,他们很难轻易接受。
宁王与辽王不敢违抗圣旨,更不敢阳奉阴违与朱高煦作对,最近几年锦衣卫密探揪出的勋贵与文武官员并不少,但他们一开始就是不乐意受朱高煦节制。
朱高煦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主动邀请辽王与宁王来北平演武,经过三次校场上的拳脚切磋之后,连败三次的宁王与辽王不得不承认朱高煦的强大实力。
就这样,宁王与辽王内心的不满,也随之淡化,而且随着与朱高煦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逐渐发觉朱高煦的谋略与统率之力不在燕王朱棣之下。
韩王朱松为人谨慎,聪慧机敏,辽王朱植与宁王朱权亦天资聪颖,识时务,知进退,他们决不会轻易得罪朱高煦。
“今日难得一聚,小侄已命人在大帐之中设宴,请叔父一定要赏脸。”
朱高煦握住韩王的双手,情真意切的说道。
韩王微微有些尴尬,但他从朱高煦的眼中看到了真诚,遂开口笑道:“那小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两人联袂走到观战席,早已等候多时的沈王朱模、北平卫指挥佥事韦贤与镇抚沐昂、燕王府侍从官康平立即迎了上来。
康平恭敬的招呼朱高煦就坐,韦贤、沐昂先后对着朱高煦与韩王拱手行礼,沈王朱模却是故意走到韩王面前打趣道:“王兄武艺见长啊!”
韩王黑着脸道:“下次演武,别落到我手里。”
“下一场由小弟与王兄切磋,王兄意下如何?”沈王笑嘻嘻的说道。
韩王气的涨红了脸,本想发作,但碍于情面,以免让旁人看笑话,遂沉默不语。
朱高煦见状,憨笑道:“不如小侄陪沈王叔演练一番?”
沈王赶紧摆手道:“小王刚才只是说笑而已,当不得真,世子莫怪。”
“哈哈!”
韩王忍不住笑道:“你我皆为大明塞王之一,乃国之藩篱也,说话岂能如此儿戏?”
闻言,沈王只是讪讪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他并非愚笨之人,知道韩王并不是嘲笑他,而是在变相的提醒他注意身份与言辞。
据说锦衣卫密探无所不在,诸王的不当言辞若被上报,必然会遭到朱元璋的惩罚。
韩王虽然没有读过最新版的祖训,但是朝廷下发的每期邸报他都会简单的看一遍。
所以,他对于这几年朝廷体制的很多细微变化,还是有所了解的,尤其是朱元璋对皇亲国戚们的言行要求越发严格。
第四十章:匆匆五年(下)
众所周知,对于守边的塞王,朱元璋可谓是极其重视。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底,沐英的灵柩运抵京城,朱元璋领着朱棣及一众文武亲往迎接,而后派遣宫中官员负责安葬。
朱元璋追封沐英为黔宁王,谥昭靖,侑享太庙,诏命沐英长子沐春袭封西平侯,代镇云南。
六月初,朱元璋命令礼部为韩王、沈王、安王举行了冠礼,月末又命礼部为朱高煦与朱高炽举行了冠礼。
八月,朱元璋要求韩王、沈王、安王前往秦、晋、代、周、齐所在封国省亲,一为联络兄弟、叔侄感情,二为学习军务,为将来镇守一方打基础。
彼时,大明平定辽东不久,朱元璋认为仅辽王、宁王无法镇守辽东,这才将韩王、沈王也封了过去。
洪武二十七年四月,韩、沈两王受命就藩辽东开原、沈阳,安王就藩陕西平凉。
于是,秦、晋、燕、齐、肃、庆、代、谷、辽、宁、韩、沈、安等十三塞王的格局就此形成。
这是朱元璋施行“宗王出镇,守边拓土”之方略的具体安排。
历史上,在洪武二十五年之后,为了给皇太孙朱允炆上位铺路,朱元璋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处理可能威胁新君统治的勋臣身上。
以至于,他所规划的“十三塞王守边”之布局迟迟没能实现。
在这个时空,由于朱高煦的积极争取与暗中谋划,“英武似朕”的朱棣顺利成为了皇位继承人。
这便让朱元璋处理“有异心”之勋臣的方式,远比历史上要温和的多,不少在历史上被杀的勋臣活了下来。
毕竟,朱棣的治国能力与用人手段比朱允炆高明了太多。
而且他的赫赫军功摆在那,凭借巨大的威严,他可以替朱元璋处理许多政事,甚至惩处勋臣。
有朱棣帮忙分担肩膀上的重担,朱元璋做成了很多他在历史上想做却没做成的事。
其中影响最大的有三件事。
一是众塞王守边拓土的谋划得以实现。
二是与文武百官达成迁都北方的共识。
三是收复前朝(蒙元)岭北行省的战略布局进入实施阶段。
此外,朱元璋这几年特地对朝廷官制、爵位制、兵役制、卫所制等各种制度做了一番细微的调整与修补。
而且,他将其中一些干系重大的规定加入了祖训之中,命后世之君严格遵守。
例如,允许受封亲王的皇子去塞外或海外开疆拓土,且打下的土地纳入其封地范围,朝廷以“借贷”的方式为其提供粮草、军械等支持。
又如,禁止封地在大明境内的藩王插手地方政务,不准王府属官兼任地方职务,且此类藩王无诏不得擅离藩地,否则以谋逆罪论处。
再比如,勋臣若触犯律法,则罪加一等,但天子行仁道,允许视罪行轻重以爵抵罪,或缴纳罚金抵罪。
诸如上述增加的三个条例,大都是针对皇亲国戚、文武勋臣的规定。
故而,韩王与沈王对身为塞王的认知,要比原历史上更加深刻。
片刻后,众人的目光又重新投向了校场之上。
“左边穿青色紧身衣之人,名为耿瑄,长兴侯(耿炳文)第三子,年二十九岁,作战勇猛,善用长枪。”
“世子殿下领直隶校尉时,其人被调入校尉部任职,而后一路屡立战功,晋升为千户。”
见韩王与沈王对校场上的比斗看的入神,康平在朱高煦的眼神授意下对场上之人进行了一番介绍。
“右边穿暗红色紧身衣之人,名为傅让,颍国公(傅友德)第三子,年三十四,善用大刀。”
“其因罪被贬,承蒙吾皇陛下恩典,允许其戴罪立功,幸得世子殿下赏识提拔为亲卫。”
“此后屡立军功,抵消罪过后,吾皇陛下念其心存报国之志,便准许其继续留在军中,其人于去年累功升为千户。”
听了康平的介绍,沈王皱眉看向朱高煦,疑惑道:“小王记得,前些年父皇陛下针对触犯大明律法之勋臣,施行了网开一面的恩典,傅让应该无需来边塞受苦才对,世子可知其中缘由?”
“此事说来话长。”
朱高煦闻言,过去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逐一浮现。
当年,他兼任直隶校尉期间,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检举以凉国公蓝玉为首的个别勋臣欲暗害燕王朱棣,好迫使朱元璋改立旁人为储君。
彼时,朱元璋大怒,下令诛杀蓝玉九族,剥皮而实草示众,其他参与此案的官员以涉案严重程度判为满门抄斩或斩立决、家人流放等。
蓝玉案结束之后,朱元璋顺势下了一道旨意。
“燕王次子高煦天资聪颖,文武皆备,可为王世子。”
不久后,成为燕王世子的朱高煦便奉皇命前往北平,开启了新一阶段的历练。
至于朱高炽,朱元璋以其“天生有脚疾,不宜立世子”为理由,下旨册封其为高阳郡王,然后让其就藩。
朱高煦从小就有神童美誉,及至少年,待人彬彬有礼,如谦谦君子,更是深得朱元璋器重与赏识,武将与文官对他感官都不差。
反观朱高炽,不仅有脚疾,且身体过于肥胖。
朱元璋此举虽有废长立幼之嫌,但他的理由非常充分,让人很难反驳。
在当时,对于朱元璋的这个安排,文武百官皆不敢有异议。
毕竟,骄横跋扈的凉国公蓝玉刚被诛杀,聪明人都看得出来朱元璋杀蓝玉,是为了给燕王朱棣未来平稳继位铺路。
而朱棣对朱高煦的疼爱与器重,比朱元璋更甚。
谁若对此提出异议,必然会得罪现在的皇帝与未来的皇帝。
所以,只要不是活腻了的人,都不会跳出来反对。
“自从洪武二十七年,凉国公蓝玉因谋逆大罪被杀之后,至今已有多名勋臣先后被废,而成为庶民或被赐死。”
朱高煦略做思考后说道:“此等罪官之中,有人因恶贯满盈,罪大恶极,被判斩立决,家人流放,后世子孙皆不得做官。”
沈王追问道:“小王记得,有些罪臣被赐死之后,父皇陛下命其长子继承了爵位?”
“有这事。但凡高阶勋臣所犯之罪,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皇爷爷皆会网开一面,特别恩准此类罪臣自裁后由其长子继承爵位。”
朱高煦接着道。
“不过,继承的爵位必须连降两级,且不可再世袭,余子皆贬为庶民,三代人之内不可做官。此等继爵者若想重新得到丹书铁券,恢复世袭罔替之爵,除非再立足够的军功。”
“原来如此。”沈王恍然道。
顿了顿,他又问道:“世子可知,降级袭爵是怎么回事?”
朱高煦思索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凡受人蒙蔽而违反禁令的勋臣,皇爷爷陛下开恩,只褫夺了他们的爵位,免除死罪,贬为庶民。”
“他们原来的爵位,则由其后世子孙世袭罔替,但袭爵者必须经过考核之后才能继承爵位,且降级袭爵。至于非世袭的爵位,不存在降级袭爵一说。”
“世子博闻强识,小王受教了。”沈王客气的说道。
第四十一章:邸报
朱高煦谦虚道:“沈王叔过誉了,小侄平日里无事时,喜好研读朝廷下发的邸报,故而略知一二,谈不上博学。”
韩王觉得有必要做一些补充,以免沈王不知轻重而胡言乱语,便接着说了几句。
“傅让为颍国公第三子,并无继承爵位的资格,没有遭到连坐被流放,已是父皇陛下法外开恩,其人岂敢有非分之想?”
见沈王沉默不语,朱高煦有意敲打对方,便故意问康平道:“朝廷最近可有新的邸报下发?”
“回禀殿下,昨天刚收到最新一期的邸报,奴婢还未来得及禀告,请殿下责罚。”康平连忙跪下告罪道。
朱高煦故作生气道:“邸报何在?”
“请殿下稍后,奴婢这就去取。”
康平言罢,赶紧起身,接着走下观战席,疾步绕行至幕后。
他从置物架上找到行囊,连忙将之打开,迅速从中翻出两份微厚的邸报,随即火速返回观战席。
不多时,众人便见康平躬身而来,双手捧着邸报,将之呈给了朱高煦。
“请世子殿下过目。”
朱高煦伸手接来,特地跳过他旁边的韩王,将其中一份邸报递给了沈王,然后开始低头翻阅。
两份邸报内容一样,有一份是收到邸报后,康平按规矩抄录的备份。
这期邸报看着有些微厚,但实际上只刊录了两件大事,一是齐王被废,二是朱元璋对《皇明祖训》做了一些增补与修订。
片刻后,沈王将邸报仔细读了一遍,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韩王见状,心生疑惑,开口问朱高煦道:“敢问世子,朝中发生了何事?”
朱高煦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中的邸报转递给了韩王。
韩王看完邸报后,恭敬的将其平放在案几上,肃然道:“两年前,因二任秦王违法乱纪被贬为庶民,父皇陛下令其弟继承王位,此乃父皇对其他藩王的惩戒。”
“如今齐王兄横行无忌,残害百姓,天怒民怨,除国褫爵,贬为庶民,其妻、子为其掩护同罪而遭流放,乃是父皇陛下依制而为,小王认为父皇陛下修订《皇明祖训》,修订皇亲国戚爵位继承之制,功在千秋。”
对此,韩王已经见怪不怪了。
自洪武二十七年他就藩平原以来,朝廷已多次处理过触犯禁令的皇亲国戚与勋臣。
由此,朝廷逐渐形成了一套微调后的皇亲国戚与异姓功臣的爵位封赏及继承制度。
而今,朱元璋将微调后的制度写入祖训,定为祖制,这是在向所有的皇亲国戚与勋臣表明他的态度。
旁边,沈王黑着脸,默默不语。
前年他于沈阳城中纵马,因马受惊而意外造成数名百姓受伤、一名年老者死亡。
朱元璋获知此事缘由后,念其并非蓄意杀人,故而没有依祖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褫夺其爵位而判死罪。
但却严厉训斥了沈王一顿,并命令他十倍赔偿伤亡百姓的损失,还罚了他三年俸禄,更借此事警告其它藩王禁止扰民,否则严肃处置。
“皇爷爷圣明。”
朱高煦抱拳向南遥遥施了一礼道。
洪武二十六年,沐英与朱棡先后离世,对年老体弱的朱元璋产生了极大的打击。
所谓过悲伤肺,自那以后,朱元璋就落了下夜咳的顽症,短短半年后便彻底白了头,整个人也日渐苍老。
若非朱元璋心中有着更新制度、培养继业者的执念,恐怕他那时早已支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他诛杀蓝玉,是为了扫除有异心的骄兵悍将,方便燕王朱棣掌控军权。
他以朱高炽天生脚疾为由,将其封为高阳郡王,命其就藩,乃是为了让朱高煦安稳坐实燕王世子身份。
他“变易秦王”、“斥责沈王”、“废黜齐王”,其实是为朱棣继位后削藩提供思路与法理依据。
他将犯了大罪的勋臣废为庶民却不杀之,乃是为后世嗣君继位后温和的清理勋臣创立先例。
至于专门针对宗室、勋臣爵位封赏与继承制度的微调,设立爵位继承考核之制,是朱元璋参考朱高煦的提议,再三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
他希望能为后世之君创立一套治理宗室勋臣的优良制度,避免多年后宗室勋臣成为朝廷财政的庞大负担。
对于朱元璋而言,更新制度,是为了大明王朝能够长治久安,千秋万代。
至于他所培养的继业者,不仅是朱棣,还包括曾经受“仙人点化”的朱高煦。
随着朱元璋接触朱高煦的次数越来越多,对朱高煦思想上的了解也逐渐加深。
经过对朱高煦多次试探与历练后,他发现朱高煦的的确确有着异于常人的远见,对历朝历代的兴亡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深刻认识,更是能洞察到本朝各种制度的漏洞。
而且朱高煦担任直隶校尉时,展现了强大的驭人之术与治政能力,节制边军时又体现了统军作战的军事天赋。
凡此种种,皆令朱元璋越发肯定朱高煦是受了“仙人点化”的天选之子。
正因如此,五年来,朝廷的个别体制被朱元璋做了一些微调,而这些制度的更新皆与朱高煦有着很深的关系。
五年以来,朱高煦的历练之丰富,仿佛将朱棣过去十多年的经历走了一遍,统率边军的历练让他变得更加沉稳厚重,威严日隆。
这一切,皆得益于朱元璋的强力支持。
凡是对朱高煦阳奉阴违甚至唱反调的官员,朝廷一律严办。
再加上有锦衣卫密探充当朱元璋的耳目,爷孙俩的沟通可谓是极为高效。
自洪武二十七年来到北平后,朱高煦每年都会回金陵皇城两至三次。
第一次在五月份,受朱元璋之命回京述职。
第二次在九月份,按典制回京为朱元璋祝寿。
如果当年年底边塞并无要事,他还会受朱元璋之命令回京参加皇家的年节庆典。
每次回京,朱高煦都会被朱元璋强制留在乾清宫东暖阁住三天,目的是方便与朱高煦多说些话,顺便交流治国理政等大致方略。
若无意外,朱高煦这个月便会收到让他下个月回京述职的诏令。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亲卫急匆匆来到观战席前,单膝跪地,恭声向朱高煦作了一番禀告。
“禀世子殿下,有朝廷信使前来,马总管已验明来使正身,因其要求密信必须当面交给殿下,且需他人回避,故马总管已请信使在中军大帐等候。”
“两位王叔,小侄有信使要见,没法作陪了。”
朱高煦起身,朝着韩、沈二王拱手道。
韩、沈二王刚才也听见了亲卫所言,又岂会阻拦,当然是起身相送。
“莫非朝中有大事发生?”
朱高煦走后,沈王小声疑道。
韩王皱眉低声道:“信使要亲自将密信交给世子,并禁止旁人在场,显然是密信内容过于隐秘。”
“我等身为亲王,莫非也无权知晓?”沈王质疑道。
韩王道:“该让你我知道的,世子必然会说,眼下别胡思乱想,安心观看校场上的比斗便是。”
第四十二章:密函
朱高煦火速返回中军大帐,便见到了满脸焦急的信使。
“春和殿传信官曹福,拜见世子!”
信使一见朱高煦,立即单膝跪地,高呼了一声。
“免礼。”
朱高煦认识曹福,五年前朱棣入主东宫,陆续从北平王府调去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像曹福这样有一技之长的亲卫。
曹福口齿清晰,记性好,虽做不到过目不忘,但胜任传信官这一职务绝对没有问题。
见曹福起身后左顾右盼,朱高煦提醒道:“帐外十步之内已无一人。”
“望世子恕罪。”曹福抱拳告罪道。
朱高煦摆摆手。
曹福仍不敢放松警惕,从怀中贴身处取出密信,恭敬的递给了朱高煦,道:“此乃陛下口述,燕王殿下代笔所写密信,请世子过目。”
朱高煦接过密信,背对曹福将之拆开,当即一目十行,迅速读完。
这封信是以朱元璋的口吻专门写给朱高煦的。
大致内容主要是朱元璋打算启动科举改革,让朱高煦安排好边防军务之后,尽快回京,以便负责此事。
几年前,朱高煦曾与朱元璋探讨过如何完善科举制,以求更加合理的为朝廷培养与选拔人才。
当时朱元璋虽然没有推动科举革新,但却是认真的考虑过。
而现在,朱元璋却主动提出此事,很可能是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他应该是担心自己时日无多,恐无法在生前将科举革新一事落实,这才写密信直言告诉朱高煦他的谋划。
想到驱除鞑虏,恢复华夏,创立大明王朝而辛苦一辈子的朱元璋命不久矣,朱高煦心里很不是滋味。
转过身,朱高煦压着内心的波澜,面不改色,低声问道:“皇爷爷命我入京的圣旨,是何时下发的?”
曹福略作思考,回答道:“禀世子,按正常的行程算,这几日圣旨应当会抵达北平。”
他或是猜出了朱高煦内心的担忧,连忙补充道:“陛下十分重视这次传旨,以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为正使,春和殿内侍官王景弘为副使,世子不必担心。”
朱高煦轻轻点头。
这个规制的传旨使团,所携带的圣旨必然不止一份,离开北平之后,显然会改道去其他地方继续传旨。
“我爹有没有其他的话?”朱高煦低声问道。
可以说,曹福算是朱棣的心腹,所以有些机要的事情朱棣应该会对他说,朱高煦觉得还是有必要询问一下。
曹福闻言,低下头从左边袖里取出一支两寸长的土黄色信筒,恭敬的呈了上去。
“燕王殿下确有一封密函让下官亲手交给世子。”
朱高煦接过小小的信筒,打开后取出密函,迅速扫了一眼,顿时发现朱棣对朱高煦此次回京并不是很乐观。
朱棣在信中简单对朝中形势描述了一番,并要求朱高煦通过掩人耳目的手段,提前回京,以防止在途中遇到“山贼”打劫。
毕竟,大明如今的天下还没有真正到达承平日久的盛世,有些地方的确存在落草为寇的山贼。
这些彪悍的贼寇,可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命官,对于杀人越货那是轻车熟路。
而且,贼寇为了利益与某些人勾结,替背后金主铲除异己,简直太平常不过了。
朱高煦回京不可能带着大队人马,他只能带一些护卫以及随从,没有朝廷的命令,带兵进京等同于造反。
通过信中朱棣的语气,朱高煦意识到,或许朝中仍有变数。
当然,以朱高煦对朱元璋的了解,这个变数绝对不会是继承人的变数,而是指朱元璋打算推行的某些国策,可能会在推行的过程中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比如说,在前面的密信之中,朱元璋提到的科举改革,倘若推行,必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
想到这里,朱高煦将两封信贴身收好,转身朝大帐之外喊道:“来人,请曹使官下去休息。”
有些事情,朱高煦可以与他的心腹爱将进行商议,但涉及到朱元璋、朱棣与他之间的机密之事,他只能记在心中,不可与旁人言。
朱棣要求朱高煦表面上按正常行程回京城,却让朱高煦暗中提前回来,此事的施行仅朱高煦一人无法实现,需要有人配合。
所以,校场演武结束之后的当天深夜,朱高煦便将绝对心腹韦贤、马和唤到了他的大帐之中面授机宜。
次日,朱高煦召集韩王、沈王以及各个卫所的高层将领,召开了一次边防布置会议。
会议上,韦贤被任命为朱高煦回京的护卫队队长。
至于以前经常兼任卫所将校之职,随军出征的燕王府侍从总管马和,此次朱高煦却只要求他做好王府侍从总管分内之事。
布置好边防军务之后,朱高煦告诉众人,朝廷近日便会有圣旨下发。
至于他,则会奉命回到京城述职,希望众人遵从朝廷命令,做好各自的边防任务,防止胡虏突然寇边。
数日后,传旨的使者团果然来到了北平。
使团一共宣读了三份圣旨。
一份是命令朱高煦回京述职,要求边境众将服从朱高煦的边防安排,禁止擅自行动。
另外两份,分别给了韩王、沈王。
原本使者团在北平宣旨之后,下一站便是去开原和沈阳,现在既然韩、沈二王也在北平,他们也不好再劳师动众,便将圣旨一道宣读。
一般来说,韩、沈二王是不得离开封地的,但朱元璋不久前下圣旨让他们受朱高煦节制,所以倒是由此给宣旨使团省了许多麻烦。
朱元璋给韩、沈二王的圣旨内容大致相同,要求他们详细研读最新修订后的祖训,务必按照祖训规定谨慎言行,做好塞王守边拓土之责,严禁插手地方行政、祸害百姓、违法乱纪。
由于时间紧迫,在使者团抵达北平的当天,朱高煦做东亲自招待了众使之后,次日便开始启程回京。
启程后又过了两日,他便以身体有恙为由坐进了轿子之中,这时他还没有出北平府的地界。
为了防止旁人察觉到朱高煦不在回京的队伍之中,护卫长韦贤在朱高煦抱恙之后,成为了专门替朱高煦驾驭马车的车夫。
众人皆知韦贤本是朱高煦的亲卫出身,深得朱高煦信任,如今被临时充任车夫,足以打消其他人的疑虑。
随后,马和领着十几名王府亲卫,悄悄跟了上来。
离开北平之前,在边防军务布置会议上,朱高煦要求马和做好王府侍从总管“分内之事”便是此事。
朱高煦与马和等人汇合之后,换上了商客的行头,而后快马加鞭向京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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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孙儿对天发誓
五月初二。
太阳刚刚落山,夜幕降临大地。
风尘仆仆的朱高煦,终于在马和等人的护送下,耗时二十多天顺利抵达京城。
虽已是傍晚,但朱高煦来不及休息和整顿,急忙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直奔皇宫而去。
早有锦衣卫密探获知消息,将朱高煦安全抵京之事禀告给朱元璋与朱棣。
由于朱元璋十分喜爱朱高煦,宫里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朱高煦的,故而朱高煦系着腰牌一路疾行入宫,可谓是畅通无阻。
等进了乾清宫,见到床榻上无比苍老的朱元璋时,朱高煦悲伤的情绪根本不受控制,顿时泪如泉涌,尽管他的灵魂来自后世,但血脉之间的联系却是那么的清晰。
“爷爷!”
朱高煦想要诉说的千言万语,在这一刻汇成了两个字。
为了大明江山的长治久安,朱元璋这五年以来在朱棣与朱高煦的帮助下,披肝沥胆,不惧艰辛,革新朝廷体制,得罪了很多官员,但同时又赢得了无数民心。
眼看着大明王朝越来越好,盛世可期,朱元璋却时日无多。
念及此处,不仅朱高煦泪如泉涌,守在榻边的朱棣同样是泪流满面。
“乖孩子,咱没死呢,你哭什么?”
朱元璋靠着床头,微微笑了笑,说道:“快起来,让咱看看,这半年你好像又长高了。”
此时的朱高煦,身高六尺有余,也就是后世的一米九左右,可以说是人高马大、魁梧雄壮。
朱元璋扭头望向朱棣,吩咐道:“棣儿,你忙了一天,先去歇息罢。咱想与高煦单独聊聊。”
“孩儿告退。”
朱棣知道朱元璋是好心,不忍见他过于劳累与悲伤,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别哭了,坐到这边来。”朱元璋伸手指了指床边道。
朱高煦忍着心中悲痛,走到床边坐下。
“咳咳,咱有正事要与你商议。”
朱元璋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然后连忙用黑色的手巾捂住了嘴。
他不想让朱高煦看到手巾中的血,但嘴唇上残留的血迹,还是暴露了他的严重病情。
眼看无法掩盖病情,朱元璋索性坦白了一切。
“好孙儿,咱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恐时日无多。所以在咱升天之前,某些事情必须有个了结。否则,等日后你爹与你想做的时候,所遇到的阻力,只怕比削平一座大山还难。”
“军队构架方面,咱已做了一些微调,试着对卫所制和募兵制进行了结合,至于以后怎么调整,就看你父子俩了。切记,不能把调兵权和领兵权授给同一衙门,更不能交给同一个人,军权必须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即便朱元璋满脸皱纹,老态龙钟,但提及军权一事,言辞之间,仍旧杀气腾腾。
“好了,不说兵事,咱急着唤你回来,是想推动科举革新。科举自隋唐始,宋朝进行过改革,本朝革新科举,必然是轰动天下的大事,支持的人会有,反对的人也一定不在少数。”
朱元璋平息了激动的情绪,缓缓说道。
“明日早朝,咱会下旨让你爹负责科举革新之事。至于具体细节与方略的实施,则由你带人去做。”
“皇爷爷,孙儿有一计,可削弱这些反对者的声音。”
朱高煦谈到正事,脸上的悲伤之色逐渐变淡,面露肃容道。
朱元璋问道:“你想建议朝廷全面发行新的大明宝钞与通宝?”
“皇爷爷真是慧眼如炬。”朱高煦恭维道。
“你爹跟咱提过这个法子,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呀。”
说到这里,朱元璋“哈哈”一笑,心情变得很不错。
顿了顿,他看着朱高煦,问道:“若朝廷全面发行新的宝钞,并铸造新的钱币辅以推行,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朱高煦不假思索的答道:“这相当于对朝廷的货币制度,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改革。”
朱元璋点头道:“不错。你当知,货币改革与科举革新一样,对大明影响深远,对待这两件事,得慎之又慎。”
“好在,你爹秉政这几年,通过兑换与赎买,从民间收回了三千多万贯的宝钞,由此在百姓心中树立了极大的信誉。若由你爹负责新货币的推行,应当会比科举革新更加容易一些。”
“皇爷爷披荆斩棘,历时十数年才创立大明朝,如今完善货币与科举之制,乃是福泽后世的壮举,应无人敢明目张胆的反对。”朱高煦说道。
“你任直隶校尉时,惩处的贪官污吏不在少数,见识过阳奉阴违的官吏,他们最擅长钻缝子,而新政的实施,很难做到面面俱到,这便给了那些腌臜之人可乘之机。”
朱元璋并不乐观,直言道。
“即便如此,咱也要革新科举,哪怕用改革币制来转移那些反对者的目光。咱若不做,以后你爹与你更不好做。”
听见朱高煦肚子咕咕叫,朱元璋当即换了话题,伸手向屏风外的案几指去,说道:“知道你今天回来,咱特地命人准备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就在外面的案几上。”
“谢皇爷爷!”
虽然朱高煦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但在朱元璋眼中,一如当年那个喜欢吃点心的孩子。
朱高煦确实饿了,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块桂花糕后,就急忙回到了朱元璋身边。
一个多时辰之后,爷孙俩才结束会谈,朱高煦仍被留在东暖阁过夜。
可是,等到了下半夜,朱高煦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吵醒了。
他连忙起身,顾不上穿衣服,赤着脚从东暖阁一路狂奔,冲到了乾清宫内朱元璋的卧榻前。
“爷爷!”
朱高煦定眼一看,发现朱元璋半躺在床头,正发出剧烈的咳嗽。
而在不远处的门外,有两名当值的近侍守在那里。
“傻孩子,别哭,咱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朱元璋压住咳嗽,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对扑倒在榻侧痛哭流涕的朱高煦说道。
“爹知道皇爷爷的病情么?”朱高煦哭腔道。
“他心里有数。”朱元璋虚弱的道:“高煦,咱的大限,怕是就这几天了。”
“不会的,皇爷爷会好起来的!”朱高煦悲伤道。
朱元璋有气无力的说道:“高煦,你若为帝,如何待你大哥?”
朱高煦抹了把眼泪,举起手道:“孙儿对天发誓,将来一定善待我大哥!”
“为王者一言九鼎,你要说到做到。”
朱元璋说完这句话,又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去睡罢,咱无事。”
“皇爷爷不睡,孙儿也不睡。”朱高煦答道。
朱元璋伸手抚摸朱高煦的脑袋,缓缓说道:“你今年十九岁了,是时候娶个婆娘了。”
“孙儿一切都听皇爷爷的安排。”朱高煦乖巧的点头道。
第四十四章:科举革新前奏
五月初三。
清晨,艳阳高升。
奉天门,早朝。
朱元璋象征性的听完众臣汇报,然后便用意味深长的眼神,从御陛下方右侧的朱棣、左侧的朱高煦脸上轻轻扫过。
父子俩顿时领会了朱元璋的意思。
朱棣踏出一步,行礼恭声道:“启奏父皇陛下,儿臣奉命理政期间,多赖众臣工相助,工部主事练安德高才广,兵部主事齐泰胸怀韬略,户部主事夏原吉处事干练,可委以重任。”
练安,字子宁,即练子宁,写得一手好文章与好字,算是标准的文人出身,此刻被朱棣点名夸奖,顿时出于本能的面露欢喜,但想到自个过去与朱棣并无私交,当下又心生疑惑,一时间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齐泰,原名德,出身低微,早年考取进士后,为官九年而无过错,遂得朱元璋赏识,为其赐名泰。
他就任兵部主事后不久,有一次被朱元璋突击考察时,竟能熟练地报出边疆诸将领的名字,而且随身携带着堪舆图册,自那以后更得朱元璋看重。
齐泰或许对自身实力有着强大的信心,当听到朱棣的夸赞之词后,并不像练安那般喜形于色,脸上毫无波澜,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反应。
至于夏原吉,生来似乎就是一脸苦相,面对朱棣的夸赞,只是侧身抱拳,朝着朱棣遥遥拱手,算是礼节性的给了回应。
他早年丧父,遂力学养母,于洪武二十三年中举人,以乡荐入太学,选入禁中书省制诰,以诚笃干济为朱元璋所看重,后来调入户部任主事。
“你打算如何委以重任?”朱元璋轻声问道。
朱棣答道:“回父皇陛下,儿臣推举练安任工部左侍郎,齐泰为兵部左侍郎,夏原吉为户部右侍郎。”
“准了!”
不给众臣商议的机会,朱元璋直接干脆利落的决定道。
朱棣立即转身,面对群臣,背对着朱元璋,高呼道:“练安、齐泰、夏原吉,尔等还不叩谢圣恩?”
此时吏部尚书空置,且即便有吏部尚书,也难以左右朱元璋的决定。
于是,练安、齐泰、夏原吉应声出列,齐齐下拜,领旨谢恩。
“启奏皇爷爷陛下,原东宫侍讲黄湜(黄子澄),乃是有德之士,曾经以翰林学士领太常寺卿之时亦无过错,孙臣请求恢复其官职,让其继续为朝廷效力。”
待练、齐、夏三人领旨后,朱高煦站了出来,朗声说道。
朱元璋闻言,竟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询问众臣道:“诸位臣工可有意见?”
见众臣皆不言,朱元璋接着说道:“既如此,那便让黄湜(shi)继续任翰林学士,领太常寺卿之职。”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响起了细微的吵杂声。
黄子澄是懿文太子朱标的侍讲出身,后来又担任过朱允炆的老师,两年前朱允炆病逝后,一直被闲置至今。
如今,朱高煦向朱元璋奏请恢复黄湜的官职被准许,这等于向众臣释放了一个重要的信号,那就是原懿文太子系出身的官员,朱棣与朱高煦愿意接纳,以后可以继续做官。
“皇爷爷圣明!”朱高煦率先下拜高呼道。
众臣自然无异议,这可是一件好事,他们也紧随朱高煦之后,齐声高呼“吾皇圣明”。
片刻后。
朱元璋给了朱棣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再次高声道:“启奏父皇陛下,大明开国至今,天下太平已数十载,人口增加一倍有余,朝廷管理百姓所需之官吏亦与日俱增。”
“然人才培养及官员选拔之制仍有不足,去年科举舞弊案,至今仍时有人议论。故儿臣建议应对科举之制进行革新,以便能够稳定且持续为朝廷培育大量人才,择其中优者为官吏。”
“众臣工以为如何?”朱元璋没有回答朱棣的提议,而是扫视殿中群臣问道。
目前吏部尚书空缺,户部尚书郁新便成了实际上的百官之首,他若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不好开口,而且此时礼部尚书郑沂与刑部尚书夏恕都望向了他。
朱棣所言“去年科举舞弊案”,在历史上被称为“南北榜案”。
去年二月会试,以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为考试官,取录宋琮等五十一名,经三月廷试后,以陈?为第一名,尹昌隆为第二名,刘仕谔为第三名,是为春榜。因所录五十一名全系南方人,故又称南榜。
仅在放榜之后的第六天,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因此联名上疏,跑到礼部衙门鸣冤告状,告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
而在南京街头上,更有数十名考生沿路喊冤,甚至拦住官员轿子上访告状。
消息传来,朝堂上下震动。
三月初十,朱元璋下诏命翰林儒臣、前科状元张信等及此科一甲三人,每人从落第举子的试卷之中选择十份“文理优长”的卷子复审。
四月底,调查出的结果让朱元璋瞠目结舌,经复阅后上呈的试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
这一结果,再次引起各界哗然。
落榜的北方学子们无法接受此结果,朝中许多北方籍的官员们更纷纷抨击,要求再次选派得力官员,对考卷进行重新复核,并严查所有涉案官员。
而就在这时,有人告状说刘三吾、白信蹈暗嘱张信等人故意以陋卷进呈。
朱元璋听后大怒,五月突然下诏,指斥本次科举的主考刘三吾和副主考白蹈信等人为“蓝玉余党”,尤其是抓住了刘三吾十多年前曾上书为胡惟庸鸣冤的旧账,认定刘三吾为“反贼”,结果涉案诸官员皆受到严惩,刘三吾被发配西北。
曾质疑刘三吾的张信更惨,因他被告发说曾得到刘三吾授意,落了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其余诸人也被发配流放,后来“春榜”状元陈?被株连处死,探花刘仕谔遭御史弹劾被杀,只有侍讲戴彝、榜眼尹昌隆二人免罪。此二人得免的原因,是他们在复核试卷后,开列出的中榜名单上有北方士子。
六月,朱元璋亲自策问,钦点韩克忠为状元、王恕为榜眼,焦胜为探花,是为夏榜。因所录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故又称北榜。
想到去年株连众多官员的南北榜案,户部尚书郁新仍心有余悸,但他的身份决定了他不能不说话。
但见郁新略做沉吟,出列行礼道:“启禀陛下,臣认为科举革新势在必行,但如何革新与完善,却需细致专研,先有章程,方好参谋或实施。”
礼部尚书郑沂出列,恭声道:“臣附议。”
由于兵部尚书空置,刑部尚书夏恕与工部尚书孙显也随之出列,齐声道:“臣附议。”
朱元璋面无表情,特地望了一眼右都御史严震与左都御史暴昭,似是随意的问道:“左、右都御史如何看?”
右都御史严震沉默无言。
暴昭见严震不吱声,遂出列恭声道:“禀陛下,臣以为燕王殿下所言有理,但科举革新干系重大,甚至决定了本朝文脉之延续,臣请陛下三思。”
言罢,他屈膝跪下,以头触地,恭敬的行了一个正式且隆重的跪礼。
众臣见暴昭出言委婉的反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朱元璋一怒之下给暴昭按一个“蓝玉余党”的帽子将其诛杀。
可出人意料的是,朱元璋并没有发火,而是板着脸冷冷的问道:“左都御史有何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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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内阁雏形
“启奏陛下,古之先贤曾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臣窃以为科举革新需先制定出革新的大略章程,比如从何处着眼,又从何处着手,确定章程无大的纰漏之后,方可调整施行。”
暴昭稳住心神,略做思考后,恭声道。
“言之有理。”
朱元璋微微点头,接着扫视群臣道:“可还有其他的提议?”
一时间,大殿之上,寂静无声。
“既然尔等皆以为科举之制需要革新,那便先议出一个章程,待有了章程以后,再决定具体的实施法子。”
朱元璋对此事做了最后的决断。
随即,他将目光落在朱棣身上,道:“燕王,提议科举革新的是你,咱便命你牵头此事,允许你召集相关臣工对科举革新之事议论商谈,三日后,务必拿出切实可行的章程。”
“儿臣领命。”朱棣恭声道。
“今天就先议到这里。”
朱元璋大袖一挥,起身离开了皇帝宝座,随即发出了剧烈的咳嗽。
“退朝!”
当值的内侍礼官恰到好处的高声喊了一声,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有效掩盖了朱元璋的咳嗽声。
散朝后,朱元璋乘坐辇车回乾清宫修养,朱棣则唤来轮值的传话宦官,让其去喊与科举革新相关联的官员,前往文渊阁议事。
之后,朱棣领着朱高煦,联袂奔文渊阁而去。
路上,朱棣对朱高煦说道:“煦儿,你可知,俺们为何要去文渊阁议事?”
朱高煦确实不知,他手下打探消息的人未谈及文渊阁之事。
朱棣便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做了一番解释。
当年,朱元璋废除丞相制度之后,要处理全国繁重无比的大小政务,深感力不从心,便设置了殿阁大学士作为他的侍从顾问,帮助他处理繁多的政务。
五年前,朱棣入主东宫,开始处理国政。
当时,朱元璋为了方便朱棣熟练政务,便从翰林院与国子监等并无行政实权的官员当中择优选为殿阁大学士,入值宫内的文渊阁,有时会随侍朱棣左右。
这些殿阁学士为朱棣提供处理政事的建议,甚至参与一些机密事务的决策。
由于文渊阁位于宫内,阁臣又常在殿阁随侍,故被许多官员简称为“内阁”。
三天前,朱棣为了让殿阁大学士们成为有品级的朝臣,好名正言顺的协助他推行科举革新、新币换旧币的政令,便奏请朱元璋设立内阁。
朱元璋本就有意设立一个没有决策权,专门为皇帝服务的侍从咨询顾问机构,自然同意朱棣所请,下了一道旨意。
“今置内阁顾问一职,正五品,随侍燕王左右,为燕王处理政事提供建言,以解缙、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七位殿阁大学士入内阁,皆任顾问,众顾问于午门内文渊阁当值。内阁不置官属,不得专制诸司,诸司奏事,亦不得相关白。”
难怪朱高煦对此不知情,原来朝廷几天前刚刚设立内阁,而且这事相对科举革新、新币发行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内阁的提前问世,以及正式被确立为朝廷的法定机构,这完全出乎朱高煦的意料,但仔细推敲,却又在情理之中。
虽然目前的内阁只是为皇帝提供顾问的内侍机构,并没有行政权或决策权,但内阁是朱元璋下旨设立的法定机构,以后朱棣或朱高煦想重用内阁,先就占据了法理,倒不怕某些人届时跳出来反对了。
父子俩边走边聊,不多时,便来到了文渊阁。
“臣等参见燕王殿下。”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阵高呼,朱高煦赫然转身,发现齐泰、练安、夏原吉等侍郎以及郁新、郑沂等尚书,跟着来到了文渊阁,就连恢复太常寺卿之职兼翰林学士的黄湜,也在人群当中。
“诸位免礼。”朱棣微笑着说道。
待众臣起身后,朱棣拉着朱高煦率先走进了文渊阁,然后便有当值在阁内的解缙、黄淮两位内阁顾问迎上来拱手见礼。
“列位,革新科举,乃是为朝廷培养人才。至于如何革新与完善科举之制,小王恳请诸君能够知无不言,积极提供适当的建言。”
待众人入阁内分别就座之后,朱棣端坐在主位上,对此次会议作了一番开场。
在场的官员没有傻瓜,他们都知道朱元璋命不久矣,让朱棣负责完善科举,培养读书人,其意在于帮助朱棣笼络天下文人之心。
毕竟,培养文人,在历朝历代皆是治政正确,可以说,谁反对朝廷完善科举培养人才,谁就是天下读书人的敌人!
在华夏几千年的封建历史中,如何统一百姓们的思想,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敬畏朝廷,是让当权者最为头疼的问题。
以严刑峻法、律令来约束,天下百姓只会表面上听话,而心里必然是敢怒不敢言。
故而,若要真正管控百姓的思想,最终还是得靠教化。
为此,朱元璋在大明立国之初,就确立了“治国以教化为先,教化以学校为本”的国策,然后创立了极为完备的官学教育体系,包括中央的国子学,地方上的府学、州学、县学、宗学、社学等。
朱元璋推行的义务教育之制,犹如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而且那些被选入国子监的优秀学子,朝廷不仅会提供食宿,其中优异者更有极大的可能被提拔做官。
此义务教育,开历史之先河,可谓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
这一切看起来相当美好,但朝廷所办的学校校规十分严格,轻的挨打体罚,重的革除学籍,严重的发配充军,读书人在里面上学,必须慎之又慎。
总之,真正支持朱元璋这套义务教育的官员与百姓并不多,如果不是为了做官,恐怕极少会有人去入学读书。
所以,历史上大明立国近百年后,这些徒具形式的教育系统逐渐崩坏,最后民间书院崛起,以至于形成明朝后期的党争败国之局面。
朱高煦深知明初义务教育的漏洞,这几年与朱元璋隐晦含蓄的提过多次,而今朱元璋愿意革新科举,乃是其想通了其中关节。
当然,现场众臣包括两位当值的内阁顾问在内,仍有个别聪慧之辈,比如解缙、夏原吉等人,认为朱元璋提出革新科举的真正目的,绝对不只是完善培养人才的制度那么简单,一定还有着其他的谋划。
至于究竟是何目的,他们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别说他们想不明白,就连朱元璋与朱棣当时都没有想到革新科举,除了能够为朝廷培养大量的各类人才之外,还能实现另外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创举!
那便是将文人的身份从官员身上强制剥离,学术的归学术,政治的归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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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多科取士
虽然世人皆知,文人是文人,文官是文官,两者并不是一个概念。
但是,当文人成为官员后,两者即混为一体,而文官治政之结果可参见宋朝。
朱元璋可不愿大明成为第二个宋朝,朱棣亦不愿,朱高煦更不愿。
所以,大明需要科举革新!
朱高煦之前就与朱元璋提过革新科举来实现这个目的,只是当时朱元璋觉得时机不成熟。
在朱高煦看来,文官是从政的朝廷命官,没有做官以前是文人,专研学术、收徒授课都可以。
可一旦做了官,那就要有个官员的样子,做好职务分内之事,守纪律、讲规矩,禁止拿文人的那一套来搞政治。
这种创举,也只有身为穿越者的朱高煦可以想到。
此时,在朱棣发话之后,众人开始商议科举革新之事。
不多时,保守派商量出一个大概,随即便由其代表人之一的练子宁率先发言。
“禀殿下,臣以为可加强朝廷官学在乡里之间的地位,如社学、蒙学、宗学由专人管理,拓宽可入学者之范围,让更多少年人可就近读书。”
见朱棣听的认真,练子宁接着道:“如此一来,数年之后,天下间有资格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将会越来越多。朝廷可用之人才,亦随之增加。”
“臣以为不然!”
练子宁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高声表达反对意见。
此人正是激进派的代表者之一解缙。
“解学士有何见解?”朱棣主动询问道。
解缙深得朱棣赏识,此刻躬身做礼,然后恭声说了一番话。
“禀殿下,臣认为可废除古旧制度,而立一新政。即在天下各县城之中建立由朝廷直管的县级书院,每岁招募定量的已开蒙少年入院读书。”
“针对此类少年进行为期两至三年的培养,之后再进行考核,择其优者入国子监继续进学,最终参加科举考试。”
闻言,朱棣点了点头。
按照解缙的这个理论,只需两至三年以后,朝廷每年都将获得大量通过科举考试的读书人。
“臣还有一个提议……”
解缙见朱棣点头,很有鼓舞,继续说道。
朱棣静静倾听,时不时会问一些问题,偶尔会参与众人的讨论。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议论后,朱高煦发现有个本该会是保守派的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坚定的激进派,此人便是命运被彻底改变的黄子澄。
由于黄湜乃东宫侍讲出身,按照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逻辑,懿文太子朱标与朱允炆父子已病逝,他这辈子很可能会一直被闲置下去,最终湮灭于众人。
但谁也没想到,朱高煦竟会替他说话。
“士为知己者死”乃是华夏自古以来的淳朴价值观。
黄湜是传统的读书人,从小被儒家思想熏陶与洗礼,自然要努力促成科举革新,以求报答朱高煦,以及朱高煦背后的朱棣。
看似改换了门庭,但他是奉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之命。
唯君命是从者,才是忠臣,哪怕愚忠。
显然,黄子澄算得上是忠臣。
“下臣以为,可对科举考试的文体进行简化,统一使用固定的文体,让学子们提前适应,降低科举考试的门槛。”
众人之中,有一位科举进士出身的官员说道。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有人附和道。
接着就有不少官员开始议论科举的文体革新,他们似乎觉得可以从科举的制度方面着手完善与优化。
洪武元年,朱元璋下诏开科举,对制度、文体都有了明确要求,不过并没有强制规定使用某种写法,算不上八股文的开端。
后世有人说八股文开始于朱元璋,纯粹是胡扯。
半个时辰后,朱棣见众人议论的方向有所偏离,便出言有意引导道:“小王意效仿盛唐,开多种常科取士,如武事、农事、术数等实用之学。”
他大概是担心有官员不理解,接着解释了一番。
“习武事考中科举者,即为武事举人,从军御敌而为国效力。习农事考中科举者,即为农事举人,可派遣至县乡之间任农事官,劝农桑,兴农事。习术数考中科举者,即为术数举人,可负责预算赋税、计算财货等财政度支之事。”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文渊阁的面积虽说不小,但此时容纳了近二十人,众人的议论声累加在一起,显得有些嘈杂。
“殿下,若将科举的考试科目增加,开多科取士,的确能够为朝廷招募各类人才,但若如此革新,则有失公平,毕竟如今天下学子皆以儒门经典为正统。”
就在众臣议论纷纷之时,保守派的领头人礼部尚书郑沂,开口提出了异议。
黄湜却急着表现道:“郑公言之有理,然下臣以为,若想体现公平,并非不能实现,只需设立一个过渡时期,让学习经典的读书人有两至三年的时间适应即可。”
“具体该如何施行?”朱棣询问道。
黄湜躬身施礼,恭声道:“回殿下,臣觉得,过渡期的第一年,新科目取士可以占总数的一至两成,过渡期的第二年,新科目取士可以占总数的三至四成,以此类推,直到各科取士达到朝廷预定比例为止。”
“此策甚好!”朱棣忍不住赞道。
顿了顿,朱棣望着郑沂道:“郑公以为如何?”
郑沂拱手道:“回殿下,黄学士之提议,确为良策,若能实施,则可兼顾新旧科目,不仅公平,而且甚是合理,老臣附议。只是,制定新科取士占比的具体细节,老臣以为应该群策群力,万不可闭门造车,否则寒了天下读书人之心。”
“郑公所说,乃老成谋国之言,小王受教了。”
朱棣谦逊的回礼道。
言罢,他站起身,环视众人之后,朗声道:“小王还有事需向父皇陛下奏禀,科举革新的具体章程,便由世子与诸位继续商谈。”
朱高煦立即拱手,向在场官员行了一礼。
“恭送燕王殿下!”
众臣连忙跟着起身,微微鞠躬,齐声恭送朱棣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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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谁提问题,谁出方案
待燕王朱棣走后,燕王世子朱高煦便成了会议的主持人。
“诸位臣工,我曾与父王商讨过科举革新的章程,已于昨夜挑灯赶出一份初稿。由于来的匆忙,并未带在身上,方才已命人临时去取,还请诸位耐心等待。”
朱高煦此言并非谎话,昨晚他与朱元璋、朱棣聊了近两个时辰,沟通了许多事情,之后的确挑灯写了一份洋洋洒洒数千字的科举革新细则。
对于科举革新,他早已暗自琢磨许久,做到了心有腹稿,故而下笔神速,没有一点障碍。
不多时,康平捧着一叠厚厚的文稿,来到了文渊阁。
“奴婢参见世子。”康平鞠躬道。
“免礼,把手稿分给诸位臣工传阅。”朱高煦颔首道。
康平恭声称是。
片刻后,针对科举革新的章程手稿开始在众臣之间传阅。
当然,能够先睹手稿内容的人,都是六部尚书级别的老臣。
实际上,今早朱元璋与朱棣已经看过这份科举革新的章程草稿,两人皆给出了颇具见地的点评,朱高煦临时又进行了一番修改,所以众臣眼中的手稿上有多处涂改的痕迹。
几位尚书看完后,手稿便传到了夏原吉等各部侍郎手中。
而看完手稿的户部尚书郁新并没有发表评论,礼部尚书郑沂亦沉默不语,只有刑部尚书夏恕忍不住作了一番感慨。
“世子当真是天纵英才,若科举照这般完善革新,必会让天下人觉得公平公道,日后定不会再现南北榜之争。且假以时日,朝廷每年可用各类人才将数以十万计,如此善政,实乃大明之幸,社稷之福耶!”
手稿之中,朱高煦针对科举进行了全方位的革新,解决南北榜之争的问题仅是其中一个。
即便户部与礼部两位尚书不开口,但其他还未看过手稿的人也能猜出这章程草稿定然不俗。
在场众人皆知,刑部尚书夏恕为人谦和,品德高尚,已近古稀之年的他,再过一二年必然致仕,如此当头,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点事上恭维或讨好朱高煦。
换言之,若朱高煦亲笔所写的科举革新之章程得以实现,那么日后朝廷每年可用的各种人才,必然如夏恕所言那般,以数十万起步。
每年皆可培养出数十万人才,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概念,放在过去历朝历代足以凭借此功劳封爵王侯,彪炳史册。
同样,若在场众人能有幸参与此次科举革新,负责某些具体的事宜,后世史书必会对此有所记录,那真的是青史留名。
许多人越想越激动,感觉科举革新大有可为,随后望向朱高煦的眼神都变了。
齐泰才思敏捷,一目十行,是几位侍郎当中率先看完章程草稿之人。
就在其他官员低声议论之时,一位与齐泰关系不错的同僚,见齐泰看完手稿后,目光闪烁,面露震撼之色,好奇的问道:“齐侍郎,以为如何?”
齐泰沉默以对。
那人又问道:“莫非不合礼法?”
齐泰仍沉默不语。
那人有些急了,一把抓住齐泰的右前臂,用力晃了晃,再次问道:“齐侍郎如何看?”
由于手稿之内容令齐泰无比震撼,一时间让他忽略了身旁同僚的声音,此时手臂被晃动,他才回过神来,尴尬的告了一声罪。
“天纵之才!”
齐泰望了一眼稳坐泰山的朱高煦,接着面朝刚才那位同僚,坦诚的说道。
朱高煦身份特殊,他不敢做过多的评价,只好引用刑部尚书夏恕之言。
彻彻儿山之战过后,天下人皆知朱高煦打仗厉害,极具军事才能,但其在治政方面能力如何,却没有具体的功绩。
过去五年,齐泰常听身边同僚或朝中官员议论燕王世子朱高煦有经天纬地之才,言其对朝廷某些政策的更新与完善贡献了许多功劳。
故而,齐泰对于朱高煦之治政才能的认知,始终停留在耳闻的程度,并没有一个清晰的判断或具体事件的参考。
今日一见手稿,顿时惊为天人。
待他的话音落下之后,看完手稿的黄湜简直如喝醉了酒一样,面色潮红,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道:“世子眼界高远,科举革新若成,天下读书人之幸矣!”
另一边,看完手稿的练安与夏原吉皆沉默不语。
又半个时辰之后,手稿被在场众人传阅了一遍。
到这个时候,文渊阁里已充满嘈杂的议论声。
激进派认为,朱高煦的手稿涵盖了科举革新的各个环节与具体细则,朝廷完全可以照此思路来制定科举革新的章程。
黄湜甚至打算,明日常朝便向请朱元璋请旨,愿意跟随朱高煦推行科举革新之制。
保守派觉得,朱高煦的手稿确实详细,很有可取之处,但科举革新并非一日之功,不能急功近利,而具体革新的细节,并非在这文渊阁议论一番便可决定,需要徐徐图之。
“我等在此商谈已有一个多时辰,几位老尚书年事已高,可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议也不迟。”
朱高煦见郁新、郑沂等几位老臣精神不佳,一脸疲惫之相,只好让他们先回去。
待众老臣离开后,朱高煦觉得这样讨论下去效率太低,便起身说道:“诸位,革新科举乃是为了天下的读书人,更是为了大明江山,关乎国运,必须听取各方意见之后而制定最佳章程,否则就会空谈误国!诸位以为然否?”
见众人皆不敢言,朱高煦懒得废话,继续直白的往下说道。
“皇爷爷陛下命我父王三日后拿出科举革新的章程,我等奉父王之命商讨的乃是科举革新之章程,而非讨论是否推行,或者如何推行。”
“在场诸位,皆为国之栋梁。既然我等皆为朝廷效力,那就不能推卸责任。以后议事,谁提出问题,就请谁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此,才是忠心办事,为国效力。”
朱高煦说到这里,刚才激动的众人大都面露肃容,甚至个别人露出了担忧与惧怕的神色。
“既然刚才有人说要徐徐图之,那么该如何徐徐图之?明日,此时此地,我要听到具体的、切实可行的办法。请诸位记住,三日后我等必须拿出科举革新的章程!”
朱高煦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他要抢在朱元璋龙驭宾天之前,把科举革新的事确定下来,否则以后遇到的阻力将会超乎想象的庞大。
第四十八章:巡视宝源局
文渊阁的会议结束之后,朱高煦并没有在阁内逗留太久。
当值的解缙、黄淮各有各的事务要做,故而朱高煦只是例行公事的对解、黄二人勉励了几句,便打算离开。
不过,解缙似乎有意趁此机会结交朱高煦,特地以谦逊的姿态,虚心向朱高煦请教道:“下臣解缙,恳请世子不吝赐教。”
“解顾问颖悟绝人、才高八斗,哪里是我能指点的?”朱高煦打趣道。
解缙肃容道:“禀世子,此科举革新之章稿,结构整齐,文思清晰,不仅立意高远,而且言之有物,方便着手。下臣恳请世子指点迷津,如何才能写出此等上乘的治政之稿?”
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
面对大才子解缙的请教,朱高煦也不能免俗,当即兴致勃勃的作了一番讲解。
“学习、征引古人之文章言行,当以治事、救世为急务,一言以蔽之,即坚持‘经世致用’之原则。”
“所谓‘经世’,即治理世事、经国济民;所谓“致用”,即尽其所用。为国谋功,为民谋利……”
昔日,从小就聪颖绝伦,有“神童”之称的解缙,在洪武二十一年中进士后,因其聪明且富有才华,而被朱元璋授为翰林学士,并时常带在身边,任秘书员之事务。
不久后,解缙因呈万言书与《太平十策》进言而得到朱元璋赞赏,但他却恃宠而骄。
他先是在兵部出言不逊,被人打了小报告;之后改任御史期间,竟代替他人起草为李善长鸣冤的奏疏;甚至后来又为御史同僚起草奏疏弹劾其顶头上司都御史。
朱元璋任解缙为御史,本意为了让其收敛,可解缙似乎并未理解,数年后仍无改变。
或许是出于惜才的原因,朱元璋便命令二十出头的解缙回家修身养性,打算十年后再用他。
五年前,朱棣入主东宫,朱元璋为朱棣网络人才,培养羽翼,解缙遂提前得到启用,并凭借着出色的才具,一举成为了朱棣的心腹。
再次受宠的解缙,似乎忘记了当初被朱元璋赶回家的遭遇,这五年来他因恃宠而骄得罪了不少朝臣,其中就包括朱高煦扶持的官员。
朱高煦对历史上解瑨的悲惨人生感到惋惜,所以这才强调“经世致用”之原则,算是提醒解缙写文章得跟做人做事一样,求真务实,切勿执着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世子天纵英才,下臣佩服至极!”
解缙弯腰拱手,甚是恭维道。
朱高煦接着又旁敲侧击的提醒解缙,平日里多注意同僚之间的关系,尽量顾及他人感受,不令人难堪,随后特地关心了一下黄淮的工作,又对其勉励了几句。
“多谢世子,下臣必宵衣旰食,以明天子!”黄淮恭声道。
离开文渊阁后,朱高煦去了宝源局,他需要视察洗衣皂与新币的制造情况。
“恭迎世子殿下。”
当值的二十多名小吏,以及分管洗衣皂、新币制作的两名刚刚上任的官员,得知燕王世子朱高煦来访,连忙赶到宝源局正门外的空旷处迎接。
“不必多礼。”朱高煦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谢世子殿下!”众人齐声道。
接着,那两名官员向朱高煦迎了上来。
“下臣工部侍郎练安(户部侍郎夏原吉)见过世子。”
两人齐声躬身道。
他们正是刚被提拔为工部左侍郎、户部右侍郎的练子宁与夏原吉。
洪武二十五年万寿节上,朱高煦以豆油皂作为寿礼献给朱元璋,引起了对方的极大关注。
自那不久后,朱高煦研究出了真正意义上的洗衣皂,随即洗衣皂就被朱元璋确立为皇家商行的经营物品。
为了确保洗衣皂的制作工艺不被泄露,在朱高煦的提议下,朱元璋把洗衣皂的制造纳入了宝源局的司务内容之中。
宝源局是大明制作通宝钱币的衙门,朝廷对在其中做工之人管理极其严密,将洗衣皂放在宝源局制作,最适合不过。
但由于场地有限,而且铸币需要用到水力冲压器械,宝源局之后便进行了一次大的扩建。
于是,扩建之后的宝源局,成为了工部与户部奉命兼管的衙门。
一如眼下,练子宁任工部左侍郎,兼管着宝源局的洗衣皂制作;夏原吉任户部右侍郎,兼管着宝源局的新币制作事务。
“知道你们刚上任,我只是过来随便看看,没有别的意思。制作洗衣皂与新币要紧,让那些小吏退下罢。”
朱高煦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两人恭声称是,转身挥手示意众吏员各归其位。
“带我去作坊瞧瞧。”朱高煦吩咐道。
“世子殿下这边请。”
练子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躬身恭声道。
不多时,朱高煦在康平、练子宁、夏原吉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一处给洗衣皂切割定型的操作室入口处。
站在门口,朱高煦向室内望去,看见了一个个跪坐在矮桌前,手执小刀为皂模定型的做工者。
此时,他有种置身于后世工厂流水线操作间,观看工人做工的感觉。
“目前洗衣皂的售卖与制作情况如何?”
朱高煦问道。
练子宁恭声答道:“洗衣皂物美价廉,经皇家商行推广售卖两年后,逐渐风靡天下,给无数百姓带来了极大的洗衣便利。所以,市面上对于洗衣皂的需求量,眼下仍是与日俱增。”
“皇家商行下设的十几家商号皆在售卖洗衣皂,宝源局每月作出的洗衣皂总数,一直跟不上商行每月售出的洗衣皂总数。”
“看来,练侍郎做过不少功课。”
朱高煦负手点头道:“都说你才学过人,果然如此!”
练子宁连忙躬身道:“世子殿下过誉了。”
“你接着说。”朱高煦道。
练子宁道:“眼下制作洗衣皂的工匠共有九百多人,其中负责切割定型这一流程的工匠有一百五十人。”
“目前施行五十人一组,三组轮流,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做工,批量切割洗衣皂,每人每日可切割出两百块,一百五十人一日可出三万块洗衣皂。”
“不瞒世子,市场上每日对洗衣皂的需求之数,绝不低于三万块。”
按照这个数据,朱高煦默默在心中算了一笔账。
每块洗衣皂售价两文钱,若每日售出三万块洗衣皂可得六万钱,即六十贯钱。
一年下来,仅此洗衣皂一个进项,就是两万多贯,相当于后世上千万元。
这是一笔庞大的收入。
由于市面上供不应求,有些商人便会抬高价格,转手贩卖,谋求差价获利,很多人因此发家致富。
当然,就目前这个时代,真正能用的上洗衣皂的人,仍然是家境殷实者。
许多穷苦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洗衣皂对他们来说,依旧十分遥远。
“新币的制作情况如何?”朱高煦忽然问道。
夏原吉躬身一礼,接着从袖袋里掏出两枚钱币。
“这是两枚用新式水力冲压机,以强力压制成的新币样式钱,请世子殿下过目。”
华夏古代利用水力的发明与设备太多了,如筒车、龙骨水车、水碓,冶铁用的水力鼓风设备水排等。
新式水力冲压机的问世,是这个时代精英工匠的杰作,数年前朱高煦只是向宝源局的工匠们提供了一个改进水力设备的方向。
“不错,比我想象中的好些!”
朱高煦端详着手中圆形方孔的铜钱、银钱,轻声赞道。
在汉朝时,华夏就见识过西域的金银币之钱,然而后世各朝各代依然使用圆形方孔钱,可见圆形方孔钱自有其优势。
若钱币为圆形方孔,便可以用绳子串起来,更方便携带,这体现了华夏古人的智慧。
“制作出此新式钱币的一众工匠,皆当赏!”
朱高煦喜形于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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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科举革新章程草稿(上)
另一边。
乾清宫。
朱元璋与朱棣正在商讨科举改革的事情。
“改革科举,牵扯众多,甚至关乎本朝国运,不能不慎重。棣儿,你得与咱一起,再仔细琢磨琢磨。”
朱元璋斜靠着床头垫说道。
朱棣坐在床沿边,恭声称是。
“今早匆忙,咱大致把高煦修改后的稿子看了一遍,有些细节记不清了。”朱元璋又道。
朱棣轻声道:“高煦抄了一份修改后的备稿,就放在东暖阁,爹稍等,俺去取来。”
说罢,他起身离开,向东暖阁走去。
不多时,朱棣捧着一叠手稿,回到了朱元璋的床边重新坐下。
“按照高煦的构思,此次科举革新,主要从五个方面着手。”
朱棣快速翻了一遍手稿的手抄版,对其内容作了一番概括。
朱元璋问道:“哪五个方面?”
“一是增加科举的科目,二是设立专门负责科举考试流程及制定培养考生章程的衙门,三是成立四级官学划定科举考生的来源,四是建立一套管理科举考生的规制,五是对科举考试的录取结果进行分榜。”朱棣答道。
“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些个规划。具体内容,你仔细说一说。”朱元璋接话道。
朱棣对着手稿,按他个人的理解,给朱元璋做了一番详细的介绍。
“第一,增加科举的科目。”
“参考唐朝科举之分科,将朝廷科举的科目划分为武事、文史、律法、财经、教化、术数、建工、农业、医药等九个常设科目。”
朱元璋点头道:“唐时,科举考试的科目分常科和制科两类,每年分期举行的称常科,由皇帝下诏临时举行的考试称制科。”
“咱没记错的话,常设的科目有秀才、明经、进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种,其中明经、进士两科为唐时常科的主要科目。”
“没想到爹对唐时科举如此了解。”朱棣有些惭愧道。
朱元璋借此机会教育朱棣道:“若不了解科举的过去,如何谈及未来的改革?棣儿,你要切记!”
“孩儿记住了。”朱棣郑重道。
“咳咳。”
朱元璋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颔首道:“增加科举的科目,便于朝廷网罗各类人才,此乃于国有利的谋划,这一点可以为之。你接着往下说。”
朱棣道:“倘若增加了科举的科目,那么自然要有讲授新科目的先生,而精通九个常科的先生显然不可能有太多,故而便需要专授一科的先生。”
“而要确保此类专科先生的才学,那么便需朝廷对其资格进行审核。因此,朝廷应当在礼部下设立一个新衙门——教谕局,专司科举考试、科举考生的培养、教书先生的资格审查等事务。”
“此外,在天下各省、府、县设立教谕分局,统一管理天下的书院、学塾,禁止某些人以教授、师傅之名传授歪理邪说,蛊惑人心。”
“统一对天下间的各类教授、师傅进行管理,按照其技艺熟练程度,划分为讲席、高级讲席、教师、高级教师、博士等五个等级,不同等级,俸禄与津贴不同。”
“这便是科举改革的第二个方面。”
朱元璋缓缓点头道:“不错,教授旁人武艺、文艺、茶艺、琴艺等技艺,并以此谋生者,皆可称一句‘老师、教授’。但其中招摇撞骗者亦不在少数,朝廷是需要对这些人进行管理。咱认为,当设立教谕局。”
“第三,成立四级官学划定科举考生的来源。”
朱棣接着说道:“所谓四级官学,即小学堂、中学堂、大学堂、太学堂。”
“小学堂者,又名义务学塾,乃是朝廷乡学即原社学,天下任一乡、镇,皆设至少一座义务学塾,乃开蒙之学。”
“六周岁以上不分男女,除痴傻儿童,皆强制义务免试入学,学制四年,进学期间由老师传授三字经、九九乘法口诀、国史简略、算学初涉、俗言杂字等启蒙常识。”
“学子在义务学塾学满四年后,方可获得参加童试考取秀才的资格。”
目前,大明的府、州、县之学称作郡学或儒学,凡经过本省各级考试进入府、州、县学的,通称生员,俗称秀才。
童试是取得生员资格的入学考试,也叫小考、小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个阶段。
朱棣停顿片刻,亲自服侍朱元璋喝了一口水,然后继续介绍科举革新的章程细节。
“改制之后,童试每年七月初举办一次,统一由各省教谕局主办,各府、县教谕局具体负责。”
“通过童试者,即为生员、秀才,一律升入当地的朝廷县学,即中学堂继续进学。”
“天下任一州、县、府之城,皆设至少一座中学堂。中学堂传授诸子经典、君子六艺以及对应常设科举科目的九科必学功课。”
“在中学堂进学期间,免收学费、书本费,但食宿费等个人生活费用自理。”
“学满三年,且进学期间不曾犯下重大过错的学子,才有机会获得参加乡试考取举人的资格,同时也会得到由府教谕局统一印制颁发的秀才名籍,正式获得秀才功名。”
“改制后生员等级不变,仍分三等,即廪生、增生、附生。”
由官府供给膳食的称廪膳生员,简称廪生;定员以外增加的称增广生员,简称增生;于廪生、增生外再增名额,附于诸生之末,称为附学生员,简称附生。
“改制后,考取生员,即秀才,依然是功名的起点。”
“各府治、县治所在地中学堂学满三年的生员一旦被朝廷选拔出来成为贡生,便可跳过乡试,进入国子监学习。”
“由各省提学官举行岁考、课考两级考试,按成绩分为六等。课考列一、二等者,取得当年参加乡试的资格,称科举生员。成绩不达标者,继续进学。”
“中学堂允许学子复读,但年龄上限不得超过三十五岁。”
说到这里,朱棣选择了停顿,他需要给朱元璋留些时间思考。
朱元璋明白朱棣的意思,沉思道:“全国各省、府、县城之地,本就设有官学,统一划归为中学堂只不过是换个名称。”
“但各乡、镇义务学塾的建立,是一项极其庞大的工程。原先虽有乡里社学,但数量不多。若不能落到实处,必然会有地方官员打着修建学塾的名义,贪污受贿,巧取豪夺。”
“再则,义务学塾老师的招募与管理,又是一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朱棣道:“爹,俺认为可让过去屡试不第,回归乡间的读书人担任此职,算是一份差事。甚至致仕的官员,回归乡里之后,若愿意兼任此教师之职,也算是一个乐趣。”
“嗯,棣儿言之有理,可见义务学塾的建立倒也不算太难。参照过去的社学,扩大设立学校的地域范围即可。”
朱元璋颔首道:“你继续说下去。”
朱棣恭声称是。
第五十章:科举革新章程草稿(中)
“改制之前,乡试是由直隶府和各省政院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在直隶府、省治所在地,每三年一次,逢子、卯、午、酉年举行,又叫乡闱。”
“改制之后,乡试仍是地方考试,但由各省教谕局负责组织,考试地点在各府治、县治所在地,每年举行一次,考试的试场设在各中学堂,考期仍保留在秋季八月。”
“与以往不同,因被选入国子监的生员可直接参加会试,故而参与乡试的只有本省科举生员。”
“改制前,主持乡试的有主考二人,同考四人,提调一人,其它官员若干人。”
“改制后,因考生数量增加,有常科书院的若干学堂充当考场同时进行考试,且每个考场的人数减少,故而每个考场仅设有主考二人、同考二人。”
“考官皆由所在地常科书院的讲席临时担任,考官分派也是抽签决定,避免作弊。而且,被设为考点的常科书院也会另设考点主考官二名、同考官三名。”
“与过去一样,乡试考试仍分三场,但时间更改为八月十三、十四和十五日进行。”
“乡试考中的叫举人,俗称孝廉,第一名称解元。乡试中举仍叫乙榜,仍称乙科。”
朱元璋听到这里,缓缓睁开眼,补充道:“咱记得,因乡试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又称桂榜。似乎乡试放榜后,有些地方官员还会主持鹿鸣宴,席间共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爹说的没错,改制后,统一由地方上的府教谕局主持鹿鸣宴,且宴会费用有定额。”
朱棣说的口干舌燥,轻轻咽了一口唾沫接着道。
“宴会结束后的第三天,省教谕局会根据朝廷的安排,把举人分往本省各常科书院进行为期五年的学业。”
“常科书院,即大学堂,属于朝廷府学,京城、省城、府城皆设有,乡试及第者方可入学,学员名举人,俗称孝廉,学制五年。”
“前两年九科全学,从第三年开始择一科专修,第四、第五年精修专业。会试前,众考生根据所修专科报考科目,会试时只需参加对应科目之试即可。”
“为了对接科举考试的九个科目,培养生员的中学堂开设有九门必学功课,而培养举人的常科书院则设有九科功课。”
“常科书院的每科皆设有若干门类,如术数科下设算术类、格物类、炼丹类、堪舆类、天文类等多种门类,每门类下分为若干专业学问,如格物类下分光学、力学、声学等学问,堪舆类下分地质学、地形学、气候学、海洋学等。”
“书院免收学费、书本费,但食宿费等个人生活费用自理。书院允许学子复读,但年龄上限不得超过五十五岁。”
朱棣说到这里,想起了另一件事,补充道:“高煦在后面提到,将国子监更名为国子监常科书院,从此监生级别等同于举人。”
“嗯。”
朱元璋发出一个声响表示在听,接着再次闭目养神。
“故而,改制后监生有三类:生员入监读书的称贡监、贡生,官宦子弟入监的称荫监,捐资入监的称例监,此三类监生若在学习期间表现恶劣,会被除名。”
目前,监生可以做官,往往是临时替补急缺的岗位,由此步入仕途。
亦或者参加会试,考取进士功名。
按照朱高煦与朱棣之前商量的设想,朝廷未来将会施行官吏一体化,每年十月份举办一次大明吏员考试,简称吏试,吏试及第者将成为拿朝廷俸禄的吏员,从此踏入官场。
举人与监生也可以直接参加大明吏员考试,通过考上吏员做官。
由于“大明吏员考试”的牵扯面太大,朱高煦在科举革新章程草稿里只是简单提了几句,没有细说,故而朱棣此时没有提及,而是跳了过去。
“常科书院的学子们,在书院学习的后两年的第一年、第二年的前半年,皆会按教谕局培养计划,分派到各乡镇担任临时的事务官吏,积累办事经验。”
“凡是在地方上的常科书院学满五年,且进学期间不曾犯下重大过错的学子,皆会得到由省教谕局统一印制颁发的举人名籍,正式获得举人功名。在国子监常科书院的学子亦是如此,只不过名籍由礼部教谕总局颁发。”
“有了举人功名的学子,便可参加会试。”
朱棣说到此处,稍作停顿,见朱元璋还在闭目养神,便接着往下介绍。
“改制之后,会试每年举行一次,其他变化不大,仍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又称礼闱,考期仍在春季二月。”
“由于科举科目改为九科,故而会试改为九场,共计三天,分别在二月十三、十四、十五日举行。”
“与以往不同,由于参加会考的人数庞大,所以会试考场设在天下各个常科书院,有资格参加考试的皆是在常科书院进学满五年的举人。”
“与改制前不同,虽然会试是较高一级的考试,但是由于考场缩小,场地增多,故而每个考场的主、同考官仍与乡试一样皆有两人,但被选为考点的常科书院另设考点主考官二名、同考官三名。”
“考虑到各地域文化程度不同,学子接受的教育及培养成果也不同,为了公平公正,礼部教谕总局设计的各科举科目试卷,特地划出天卷、人卷、地卷之分。”
“天卷难度大,人卷难度适中,地卷难度最小。凡是文化落后之省考试选用地卷,文化昌盛之省考试选用天卷,居于两者之间则选人卷。”
“还有,因各省人口不同,能够参加会试的学子亦有多有少,故而最终各省中榜名额,要参考本省当届总体的学子考试水平与人数来定。”
朱元璋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开眼,赞道:“如此一来,科举便可兼顾天下各地学子,杜绝了南北榜之争,甚妙!”
“嗯,确实如此。”朱棣接话道。
“前期可预设录取名额的下限与上限,比如每省会试中榜者数额至少不低于总考生人数的一成,最多不超过总考生人数的两成。之后当年根据具体的情况调整一次即可。”
“看来,高煦之前狠狠地下了一番功夫。”
朱元璋缓缓点头道:“你接着说。”
第五十一章:科举革新章程草稿(下)
朱棣道:“会试考中的称贡士,俗称出贡,别称明经,第一名称会元。”
“改制之后,殿试仍在会试后当年举行,只不过因为应试的贡士数量比以前翻了许多倍,故而殿试的时间从三月初一改成了三月十五、十六、十七日。同样,贡士在殿试中均不落榜,只是重新安排名次,一切程序照旧。”
“各省头名直接授本省常科书院教师资格,第二、第三名授常科书院代理教师资格。”
“取消翰林院庶吉士的称呼,凡进士及第者皆入翰林院成为翰林士,精修科业,可专修一科或多科,学制两年,学满两年后吏部根据朝廷用人规划对完成学业者进行分配。”
“凡是在翰林院研学两年,且学习期间不曾犯下重大过错的学子,皆会得到由礼部教谕总局统一印制颁发的进士名籍,正式获得进士功名。”
朱元璋轻轻咳嗽了两声。
朱棣顿时停下介绍。
片刻后,朱元璋皱眉道:“棣儿,咱听到现在,有些不大明白。这样,你把四级官学与科举革新之间的关系,笼统一点的说说。”
“怪俺考虑不周,爹稍等。”
朱棣言罢,接着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对他刚才说的东西做了一番概括。
“大体来说,完成小学堂的学业,便有资格参加童生试,通过童生试者即考入中学堂。”
“完成中学堂的学业,可获得秀才名籍,并有资格参加乡试,通过乡试者即考入大学堂,大学堂又名常科书院。”
“完成常科书院的学业,可获得举人名籍,并有资格参加会试,通过会试者即考入太学堂,太学堂又名翰林院。完成翰林院的学业,可获得进士名籍。”
说到此处,朱棣停顿了片刻,见朱元璋面露明悟之色,而且下意识点头,他这才接着往下继续介绍。
“翰林院在天下各行省设立的分院亦名学宫,如翰林院云南分院对外又叫云南学宫。”
“没有考上进士的举人,还可以参加每年四月份的翰林分院招生考试,通过考试者即成为翰林郎。”
“翰林郎精修两年科业后,且学习期间不曾犯下重大过错的学子,皆会得到由礼部教谕总局统一印制颁发的进士名籍,正式获得进士功名,之后会被朝廷委派职务,跨入仕途。”
“成立四级官学划定科举考生的来源,与建立一套管理科举考生的制度,以及对科举考试的录取结果进行分榜,这三个方面的科举革新,乃是相辅相成,一环套一环,缺一不可。”
“以上便是科举革新的五个方面,至于涉及到的各细节,高煦重点圈了出来,如四级官学所用教材、考题的统一编写与更新、印刷、发放、回收等,学堂、校舍的施工建造、质量验收,各级学堂讲席的官话训练、俸禄津贴制定等,以及其他几十个细节皆需要重点监督与关注。”
朱棣言罢,将手稿叠放整齐收好,静待朱元璋点评。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朱棣道:“你刚才漏了一个东西没有提及。”
“爹说得可是吏员考试?”
朱棣故作恍然道。
“高煦建议推行大明吏员考试,对文人与官员的身份进行剥离,禁止官员用文人那一套治国,防止出现弱宋的局面。”
朱元璋缓缓说道:“对此,咱是赞成的,但此事做起来并不容易。”
朱棣急忙附和道:“爹说的对。自古官是官、吏是吏。若天下官、吏皆食俸禄,如此朝廷的财政负担,将会扩大十数倍,甚至百倍。”
朱元璋接话道:“不错,倘若后世之君懈怠吏治,财政不足,便会导致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活不下去,必会揭竿而起,国将大乱,社稷不存。因此,推行吏员考试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爹,若能解决财政不足的问题,推行官吏一体,是否可行?”
朱棣忍不住道。
“这是当然!”朱元璋道。
朱棣微笑道:“爹,俺有一良策,可保大明未来数百年不愁无钱可用,无粮可食。”
朱元璋一听,兴趣大增,好奇的问道:“你有何良策?”
“开发辽东、倭岛。”
朱棣不紧不慢道:“辽东土地肥沃,只要人手够多,便可开垦出无数良田。”
“此外,高煦已派人在倭岛探得一座巨型银矿,此矿临近地表,容易开采,约存储着数万万两白银。而且,倭岛其他地方也有大量银矿。”
“当真?”朱元璋惊道。
朱棣郑重点头道:“此事干系重大,决定大明未来,俺万万不敢撒谎!”
闻言,朱元璋沉默不语,进入了思索状态。
辽东经过元末明初的连年战事之后,经济凋敝,人烟稀少。
为了巩固大明在东北地区的统治,朱元璋这些年推行了一系列有利于农业生产的政策和举措。
一方面鼓励东北的渔猎、游牧民族改务农业,从关内迁移百姓开发辽东。
另一方面在辽东大规模推行屯田垦荒政策,将军屯和民屯有机结合,开垦辽东的农田、荒地,又设置劝农官吏和常平仓等。
在开发辽东的人口中,既有大明军民,也有被征服的鞑靼人、女直人。
《辽东志·地理志·物产》记载了明代辽东地区丰富的物产资源,其中农作物有二十一种之多,豆类就有八种,麦有大麦、小麦、荞麦等三种。
蔬菜同样种类繁多,除了历史上较为常见的葱、韭、蒜、葵外,茄、苋、芹、白菜等都被列入蔬菜,而冬瓜、瓠子、葫芦、苦瓜等蔬菜与西瓜、香瓜等水果被列入蓏类,蔬果种植已经相当繁盛。
“爹,经过高煦这四年的努力,俺们大明不仅在西辽河一带成功开发出大片的农业垦殖区域,还在下辽河一带的城镇周边集中开辟了许多农垦区域。”
朱棣补充道。
“数十万从内地迁移过去的百姓,就集中分布在这些农垦地带,辛勤劳作。这些年,在朝廷推行水稻种植的田制影响下,粟与稻已成为税收的对象。”
朱元璋知道,粟是辽东地区传统的粮食作物,俗称小米,耐旱、生长期短,适宜辽东干旱、寒冷的气候,因而分布广泛,成为当地土著的主要粮食作物。
如今,辽河平原已成为辽东重要的粮食产区。
朱棣又道:“沈阳及周边城镇耕地,去年便收获了粟三万余斛、稻万余斛,辽东各地常平仓累计囤粮已达十余万石。”
“辽东是块宝地,是要用心思开发。”
朱元璋皱眉道:“但是倭岛远在海外,咱已将其列为不征之国,若为了银矿而对其攻伐,有失咱上国风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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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诸藩改封序幕
“爹,弄银子,不一定非要急着占领倭岛。俺中华地大物博,物产丰盈,而倭岛弹丸之地,物产有限,可与倭人以物易银。”
朱棣解释道。
顿了顿,他见朱元璋不吱声,又补充道:“爹曾为了防备海盗滋扰沿海,下令禁止民商出海贸易,也不准外商到大明地界贸易,只允许外番朝贡。”
“但堵不如疏,至今仍有走私海外求利者,孩儿认为或可设立固定的对外口岸城镇,由朝廷出面统一管理及主导民商海贸。”
朱元璋当然明白私人海外贸易利润丰厚,否则哪里有人铤而走险去犯禁走私?
若将民间私人贸易收归朝廷治理之下,设立专门的衙门统一管理,即便朝廷不参与贸易,只收税,每年的税收估计也是一笔超级巨款,比如宋朝的市舶司。
“哈哈!咳咳!”
朱元璋咧嘴先笑了一声,然后又对着卧榻内侧咳嗽了一阵子。
随后,他转过头,赞赏的看着朱棣,颔首道:“棣儿,你这个‘堵不如疏’的法子妙啊!”
“推行官吏一体管理,影响巨大,咱需要再思量思量。至于,由朝廷统一治理海贸之事,咱以为可行,待科举革新与新币发行之后,你便着手负责此事。”
“孩儿领命。”朱棣恭声道。
就在这时,朱元璋突然呕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他出于本能的伸手双手,想去捂住嘴巴,结果鲜血通过指缝流的手背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
“爹!”
朱棣连忙上前扶住朱元璋的后背。
“别喊太医,听咱说。”
朱元璋抬起带血的手,示意朱棣不要喊人,接着有气无力的说道:“咱已油尽灯枯,大限将至,估计还能再挺个三五天,咱打算利用这最后几天的时间,为你解决削藩之事。”
“爹,俺没想过削藩。”
朱棣不动声色的矢口否认,同时赶紧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淡黄色的锦绸手巾,去帮朱元璋擦拭双手上的血迹。
朱元璋任由朱棣给他打理双手,缓缓说道:“这几年,咱想通了一件事,诸藩虽为国藩篱、屏障,但也是内乱之源,不能不削。就算你不削,以后高煦若想坐稳位子,他也要削。”
“所以,为子孙后代计,咱打算将诸藩改封到中国之外去。”
朱元璋顿了顿,望着朱棣道:“你意下如何?”
“爹!”
朱棣收拾好带血的手巾,起身后退两步,当即跪下,高呼了一声。
朱元璋不想朱棣为难,生怕朱棣为了削藩落得个手足相残的骂名,这才有此谋划。
对此,朱棣心如明镜,感动的流出了眼泪。
两天后。
艳阳初升,奉天门,早朝。
“今日朝会,朕要宣布三件事。”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文武百官。
尽管他垂垂老矣,不复昔日雄姿,但开国皇帝的威严仍在,众臣皆认真倾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第一,科举革新章程草稿朕已阅览,可试行之。相关人事调动及新置衙门等事务,皆由燕王全权负责。”
“第二,即日起,朝廷推出新版的大明宝钞与钱币。至于新版宝钞与钱币的兑换及推行,由燕王牵头处理,百官必须配合,不得阳奉阴违。”
说到这里,朱元璋喘了一大口气。
顿了顿,他攒足力量后,突然厉声道:“第三,诏令诸藩王火速进京,朕要改诸藩于中国之外建国,施行宗周之分封。此乃朕之诏命,任何人不得违背!”
朱元璋的这番话等于给第三件事定了调子。
换言之,哪怕诸藩王没能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以至于他没能将众藩王在域外的新封地确立好,但是有此诏令在,日后朱棣就可以合法的将变易诸王封地一事执行下去。
“朕乏了,接下来由燕王主持朝会。”
朱元璋缓缓说了一句。
随后,他在两名侍从宦官的搀扶下,离开奉天门,乘坐辇车回到了乾清宫。
朱高煦在朱棣授意下,一路陪同朱元璋也去了乾清宫。
“高煦,你不参加朝会,来此作甚?”
朱元璋有些不满道。
朱高煦红着眼道:“孙儿想守着爷爷。”
“也罢,反正无甚要事,咱也睡不着,你就陪咱说说话。”
朱元璋换了一副心情道。
“上次咱跟你说,打算给你找个婆娘,这两日咱还真的寻思到一位不错的姑娘。”
朱高煦静静听着。
朱元璋接着道:“此女姓李,名瑶,家世清白,乃是忠臣之后,生的貌美,又很贤惠,咱觉得与你挺般配。”
朱高煦当然清楚“李瑶”是谁,她爷爷正是当年指点晋地百姓弄出万民血书,后来被晋王麾下亲卫队正所杀害的那位对朝廷忠贞不渝的老书办李中岳。
如此身世,自然算得上清白,乃是名副其实的忠臣之后。
朱高煦隐约记得,五年前李瑶被杨邦基收养时刚满九岁,算起来她现在才十四岁。
“你看看,这是她的画像。”
朱元璋竟然从床榻内侧抽出一卷画,缓缓递了出去。
朱高煦连忙接过,轻轻打开画卷。
但见画上之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一座古桥头,生得亭亭玉立,长着鸭蛋脸,柳叶眉,鬓发盛美如云,可却有些偏瘦,胸脯与后臀皆不明显。
“此女长得确实标致。”
尽管没有见过李瑶的真人样貌,但朱高煦觉得朱元璋不会让人画一幅假画来诓他,只好违心的评价了一句。
“在北平卫所任职的辽东人郭兴宗你可认识?”
朱元璋忽然问道。
“认得。”朱高煦恭声道:“四年前,孙儿去北平时,此人还只是燕王府内杂役头目,后来调入军中,眼下已累功晋升为总旗官。”
“李瑶祖父李中岳,祖籍辽东,其儿媳郭氏即李瑶生母有一亲侄名郭兴宗,正是此人。”
朱元璋接着道:“也就是说,李瑶与郭兴宗是表亲。”
朱高煦明白朱元璋说这么详细的言外之意。
对他来说,妻族的背景越干净越简单越好,毕竟他未来是要做皇帝的人。
“你若不愿娶她,咱不勉强你。”朱元璋轻声道。
朱高煦毫不犹如道:“孙儿愿意。”
朱元璋对朱高煦的表现感到欣慰。
停顿了片刻,他嘴角含笑道:“近几个月你不在京城,咱命人暗中盯着那位红梅布坊的王掌柜,她的肚子越发的大了。”
“爷爷,孙儿不是有意隐瞒。”
朱高煦立即解释道:“她出身于异族,且额头天生有块胎记,样貌丑陋,实在上不了台面。”
“可她经商却是一把好手,以红梅布坊如今的规模,放眼整个应天府,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
朱元璋玩味的说道:“咱派人核查过她的来历,并无异常。看在她腹中孩儿的面子上,咱允许她做你妾室,如何?”
“孙儿叩谢皇爷爷恩典!”
朱高煦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跪谢皇恩。
他本以为那王氏女被他藏的很深,却万万没有料到,竟还是被朱元璋的密探给查了出来。
“你回京数日,还没去看过她,明日准你出去看看。”
朱元璋稍作沉默,攒了些力气,然后缓缓说道:“顺便把她接进宫来,咱想瞧瞧她究竟有何独特之处,会被你相中。”
见朱高煦仍低头跪在地上,并未起身,他特意解释道:“孩子别怕,咱派人盯着她,是为了防止她出意外,并非监视。”
朱高煦现在不清楚朱元璋究竟都查到了哪些东西,所以不敢多言,生怕说漏了嘴。
“起来罢,咱大限将至,没多少天可活了,有些遗产,你爹用不上,还是得交给你。”
朱元璋虚弱的说道:“来人,去传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驸马都尉梅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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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洪武皇帝的遗产(上)
乾清宫。
在等待赵、梅二人之时,爷孙俩的对话仍在进行。
“你应该知晓,你爹有他自己蓄养的密探,咱手里的人,他用着不舒服,也不会用。毕竟,咱用的人,知道的隐秘之事太多,落到他手里,怕是没有好下场。”
朱元璋缓缓讲述着他如此安排的缘故,朱高煦听的心惊肉跳,却是不敢插嘴多说半句。
“咱记得,三年前有个叫玄通的僧人,从京城奔赴北平,投奔到你麾下,做了你的幕僚?”
听到朱元璋发问,刚站起来的朱高煦低头垂手,恭声回道:“确有此事。”
朱元璋道:“你抬起头,看着咱。”
朱高煦不敢违背,只好抬头,望向了脸色苍白的朱元璋。
“你可知,那个叫玄通的僧人,曾经是个道士?”
朱元璋直勾勾盯着朱高煦的双眼问道。
朱高煦丝毫不慌,径直答道:“孙儿知晓,此人弃道入佛之前,法号名曰庆玄,乃是武当山的一名有德高道。”
“关于此人,你还知晓些什么,一并说来。”朱元璋道。
朱高煦寻思道:“玄通此人,佛道兼修,熟读诸多佛经,通晓阴阳五行、山河风水等道术,是观测山川河流走向,绘制堪舆图册的好手。”
“孙儿能与韩王、沈王两位王叔,带人在辽河一带开垦出大量的农垦区域,多亏了玄通僧人跋山涉水,不辞劳苦而绘制出的舆图。”
说到这里,朱高煦忍不住问道:“皇爷爷可是查出此人身世有异?”
见朱高煦前后反应一致,且眼神并未闪躲,只有疑惑之色,朱元璋轻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此人曾以庆玄道人之身份,给你三伯父(首任晋王)做了三年的幕僚。”
他的话音刚落,宫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浑厚的恭敬之声。
“臣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奉旨来见。”
“来的正好,让赵俊臣跟你细说。”
朱元璋有些疲惫的说完这句话,然后给了朱高煦一个眼神,示意后者去唤赵俊臣进来。
朱高煦转身走到宫门口,见到了一个身高五尺,穿着飞鱼服,面色黝黑,瘦弱如病猴的中年男人。
“你就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
“下臣见过世子殿下!”
赵俊臣作揖到地,恭声行礼道。
“赵指挥不必多礼。”
朱高煦上前一步,抬出双手抓住赵俊臣左右双臂,装模作样的要扶起对方。
赵俊臣岂敢托大,连忙顺势站起来,立即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躬身恭声道:“谢过殿下!”
“赵指挥来的正好,皇爷爷刚刚向我提到你,有件事得劳烦你赐教。”
朱高煦一边领着赵俊臣往室内龙榻前走,一边客客气气的说道。
此时的他,在赵俊臣面前,没必要趾高气扬,展露威严。
毕竟在大明初期,尤其是洪武年间,能穿得上飞鱼服的家伙,没有一个是易于之辈。
纵观大明一朝,飞鱼服都是仅次于蟒服的一种赐服,通常情况下,得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获得。
史书《明实录》之中,常见以飞鱼服赏赐边关将领的记载。
朱高煦记得,后世影视作品里的明朝锦衣卫,多是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
但实际上,并不是每个锦衣卫成员都有资格穿飞鱼服,多数情况下,仅有深得圣心的锦衣卫首领才有机会穿。
“臣德浅位卑,万万不敢赐教殿下。”
赵俊臣不想上来就被朱高煦戴一顶高帽子,连忙弯下腰,边走边谦逊的说道。
片刻后,两人来到了榻前。
“拜见陛下。”赵俊臣行了一个跪礼。
朱元璋半躺在床上,微微睁着眼,缓声道:“平身,你把调查到的庆玄道人身世,说于高煦听。”
赵俊臣恭声称是,然后起身退到一旁,弯着腰,朝向朱高煦,道:“禀殿下,臣当年奉命暗中调查晋王阴谋不轨之事,发现庆玄道人身上有诸多疑点,遂派人进行了一番彻查。”
“庆玄道人本名姚庆,苏州府长洲县姚家镇人士,幼年父母具亡,家田被同族侵占,而后与他的姐姐相依为命。”
“他的姐姐为了两人能活下去,嫁给了姚家镇镇长之子姚耀祖,但出嫁后三年病亡,未有子嗣。”
“当时姚庆悲痛之下又感染风寒,高热昏迷,遂被姚耀祖命家丁丢出院墙,幸得灵应宫游方道士救济而活。道士见他聪明伶俐,便收为道童。”
“又三年后,姚庆探知他的姐姐病亡另有缘由,便开始暗中调查。”
“及至数年后,姚庆长大成人,方才查出他姐姐当年病亡的真相——姚庆姐姐因不满姚耀祖苛待幼时的姚庆,说了几句气话,而被姚耀祖失手打死。”
“姚庆隐忍两年后,趁苏州府遭遇洪灾之时,毅然离开灵应宫道观,混入洪灾流民之中回到姚家镇,鼓动流民抢了姚耀祖的家,而他则趁乱持刀捅死了姚耀祖。”
“之后,姚庆隐姓埋名,拜入武当,因聪慧过人,而被观中长老看重,收为弟子,得赐法号庆玄。”
“再之后,他下山游历至太原时,得到昔日的晋王重视,引为幕僚,以为谋士,暗中谋划了许多阴谋之事。据臣调查,当年燕王殿下的身世谣言,便是此人一手策划。”
“后来晋王被陛下废黜,此人便不知所踪。直到数月前,臣得到探子回报,方知庆玄道人竟然以玄通僧人的身份成为了殿下的幕僚。”
赵俊臣说到这里,侧身向榻上的朱元璋微微鞠躬,恭声道:“赖陛下洪福,臣终究还是找到了失踪数年的庆玄道人。”
就在此时,半躺在榻上的朱元璋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咳嗽。
赵俊臣立刻低下头,不在说话。
朱高煦赶紧上前,协助朱元璋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当年晋王野心大涨,意图不轨,未必没有此人在幕后推波助澜。总而言之,对于此人,你要慎用。若察觉到其有异心,必须杀之,以绝后患。”
朱元璋用虚弱的声音,说出了一番杀气腾腾的话。
面对杀心不减当年的朱元璋,朱高煦不敢违背,唯有恭声称是。
第五十四章:洪武皇帝的遗产(下)
朱高煦当年刚结识玄通僧人时,并非没有派人暗中调查过其身世。
即便玄通首次拜见他时,拿着道衍和尚署名的推荐信,但信只是让他没有过于深究玄通的俗家过往,却不代表他对玄通没有防备。
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朱高煦可不想阴沟里翻船,对于身边的人他都带着三分防备,更何况是那些身世不清白者。
毕竟,对朱高煦来说,玄通虽然只能算是他的幕僚、顾问,既不是心腹,也不是贴身侍卫,可以不用刨根问底的调查,但万一玄通是个多面间谍或者是杀手呢?
听了赵俊臣的介绍,让他见到了玄通过去隐忍狠辣的一面,也令他对大明锦衣卫的密探职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据说大明开国初期,某天有大臣在家中作了一首诗,感叹他工作太累想睡觉睡到自然醒,次日早朝上朱元璋为了敲打此人,便随口吟出了这首诗。
而朱元璋之所以能得知那首诗的内容,便是锦衣卫一众密探的功劳。
这便是明初锦衣卫令人闻风丧胆的另一个职能——窃听、监视、刺探情报!
锦衣卫密探连多年前的隐秘之事都能查出来,若认真去查一个人,岂不是能将其祖上三代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高煦想到这里,隐隐有些激动。
他看的出来,朱元璋是打算把赵俊臣及其掌握的密探,作为遗产交给他这个隔代继承人使用。
果然,片刻后,朱元璋不紧不慢的又补了一句。
“赵俊臣,从即日起,你不再担任锦衣卫指挥同知,改任高煦的亲卫队将,可有异议?”
赵俊臣连忙跪下,叩头道:“臣谨遵陛下圣谕。”
“密谍司一众密探,也一并改归高煦门下使唤,你回去整理一份名单,尽快报于高煦知晓。”
朱元璋颔首道:“退下罢。”
赵俊臣恭声称是,弓着腰退了下去。
他临走之前,竟不忘向朱高煦行了一个跪礼,算是正式拜见了新的效忠对象。
待赵俊臣离开后,朱高煦服侍朱元璋喝了一杯凉的白开水。
此时正值五月,天气已逐渐炎热起来。
朱高煦见朱元璋面露疲倦之色,额头有汗流出,便亲自取来一把扇子,坐在榻侧为朱元璋轻轻扇风。
“爷爷你歇息一会吧。”
朱元璋欣慰的“嗯”了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大约一刻钟之后,宫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
“臣驸马都尉梅殷奉旨来见。”
听到声响,朱元璋睁开眼,对朱高煦吩咐道:“别给咱扇了,去迎你姑父来咱的榻前。”
“伯殷,金陵书院筹备的如何了?”
待朱高煦领着梅殷来到榻前,朱元璋扭头望着对方,轻声问道。
梅殷恭声道:“回禀陛下,眼下学舍已修建完备,各种教学器具亦采购办置够,只差聘用讲席即可招募学子进学。”
望着眼前温文尔雅的驸马都尉梅殷,朱高煦脑海中想起了有关此人的相关信息。
梅殷,字伯殷,天性恭谨,有谋略,便弓马,在诸多驸马之中最受朱元璋喜爱。
当年他任山东学政,颇有建树,后来朱元璋赐诏赞美其精通经史,堪为儒宗。
换言之,在儒家士林之中,梅殷很受尊重。
“高煦,你之前与咱说过设立常科书院的构思,咱以为可行,便让你姑父暗中筹备,打算建造一所金陵书院。如今万事俱备,你意下如何?”
朱元璋嘴角含笑,望向朱高煦说道。
“皇爷爷高瞻远瞩,孙儿心悦诚服,愿凭差遣。”朱高煦躬身道。
朱元璋当着梅殷的面,直言不讳的对朱高煦说道:“咱现在任命你为金陵书院的首任院长,具体事务可由你梅姑父协助办理。”
朱高煦立即跪下磕头道:“孙儿叩谢皇爷爷恩典。”
他可不傻,朱元璋让他做金陵书院的院长,好处实在是太大了。
金陵乃是京城,天下脚下,能作为此书院的一院之长,将来必定桃李满天下。
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最关键的在于,以后朱棣若要迁都北方,必然会遭受多数南方官员的阻挠。
假如朱高煦任金陵书院的院长,他便可以利用其影响力,尽可能多的拉拢南方藉学子支持迁都,从而立下大功。
顿了顿,朱元璋嘱咐梅殷道:“你老成忠信,是可托付之人。”
言至此处,他从背后枕头下拿出一道诏书,递给梅殷,说道:“若将来高煦遇到麻烦,你可凭此诏书,策应高煦。”
朱高煦一时间猜不透朱元璋口中的“麻烦”是什么,但他又不敢去索要诏书一睹其内容,只好按住好奇心,恭敬的侍立在一侧。
“你退下罢。”
见梅殷接过诏书,朱元璋轻轻挥手道。
待梅殷离开后,朱元璋沉默片刻,接着转头望向朱高煦,虚弱的道:“咱把能移交给你的,都交给了你,你要好生善待他们,不要让咱失望。”
朱高煦聪慧,自然明白朱元璋的意思。
梅殷在读书人之中,威望颇高,算是在士林之中掌握了一定程度的话语权。
而朱元璋又给了他一道诏书,看样子应该是允许其在关键时刻,招兵买马,响应朱高煦。
至于原锦衣卫指挥同知赵俊臣,虽然被朱元璋改任为朱高煦的亲卫队将,但其仍负责情报、刺探、监视,甚至暗杀等隐秘职能。
言而总之,梅殷、赵俊臣两人,便是朱元璋为了帮助朱高煦应对未来不可控事件,留下的重要遗产。
“这里还有三道诏书,皆是咱亲笔所写。一个留给武定侯郭英,一个留给长兴侯耿炳文,还有一个留给魏国公徐辉祖。日后你若遇到过不去的坎,可以打开诏书,寻求帮助。”
就在朱高煦思索之际,朱元璋从身后取出了三道卷起来的诏书,慢慢的递了出去,同时以半开玩笑的口气又说了一句话。
“当然,若你遇到了仙人入梦指点,咱觉得你还是听仙人的。”
朱高煦急忙伸手接过,心脏蹦蹦的加速跳动,却不敢当即打开。
朱元璋见状,先是饱含深意的轻轻一笑,随即咳嗽了一声,最后吸一口气,攒了些力气,缓声道:“在咱看来,你爹倒不会对你不利,他心里有你。咱如此做,只是为了防小人,你可明白?”
“爷爷!”
朱高煦有千言万语想说,一时间却又难以表达,只好把澎湃如潮的心情化为行动,将诏书丢到一边,紧紧握住朱元璋的双手,无比感激的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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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微服出巡
次日。
朱元璋抱恙在床,命朱棣主持早上的常朝。
散朝之后,朱棣便率领户部众官员,赶到应天府衙门口,命人设立了九个新币兑换处。
此消息一经公布,朝中百官,但凡脑子正常的,皆吩咐家人携带了适量的旧币,前去应天府衙门口兑换新币。
甚至,有些品级较低的京官,亲自赶到了新币兑换现场。
他们故意跑到朱棣所在的新币兑换处排队,目的就是为了在朱棣面前混个脸熟,给未来的新君留下一个支持新政的好印象。
临近午时一刻,京城许多百姓听闻燕王殿下亲自主持新币兑换之事,纷纷赶来应天府衙门口围观。
对于他们来说,朝廷这两天发生了不少大事。
就在昨日,朝廷公布了科举革新章程,又正式发行新版大明宝钞与钱币。
而科举革新的试行与新币的推行,皆由燕王朱棣全权负责。
百姓们挺高兴,因为朱棣秉政这几年,政事干的挺好,在民间的口碑不错,信誉极高。
受制于成长环境的历史局限性,朱元璋在金融方面的才能,可以说是比较差的。
首先,大明宝钞完全没有准备金制度,百姓可以拿金银跟朝廷按照官方比率换走宝钞,但却不能拿宝钞换回金银。
为了防止百姓不愿意把黄金白银兑换成宝钞,朱元璋竟然发布禁令,规定民间不得以金银进行交易,更不准物物交换,必须使用纸币或铜钱。
如此一来,百姓们只能选择使用宝钞或铜钱,不敢光明正大的使用金银。
此外,大明宝钞的发行不限量,朝廷想印多少就印多少。
起初宝钞无法以旧换新,用烂则失效,后来才允许以旧换新。
最令百姓头疼的是,朱元璋规定交税时不能全用宝钞,只能七成宝钞,三成铜钱或金银。
而民间金银不足时,不得不花高价去购买,结果宝钞立刻出现了贬值。
到了洪武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期间,每贯宝钞只能兑换一百六十枚铜钱,贬值超过六倍。
实际上,原历史时空之中,仅五十年后,宝钞便已彻底成为废纸。
正是知晓朝廷钞法的不完善,对民间百姓的生活影响巨大,数年前朱高煦便将此中弊端告知了朱棣。
朱棣以亲王之身奉命秉政,自然是想施展一番作为,来彰显他的治政才能,收拢人心。
为了加大朝廷金银铜的储备,朱棣秉政这几年,一方面打击贪官污吏收黄金白银入国库,另一方面派人大力开采各类金属矿产,并制定了兑换与赎买宝钞的政策。
他曾在应天府衙门前设立兑换处,让人以铜钱或粮食换回民间百姓手中完好无损的宝钞。
还曾多次派人下到直隶境内的各府衙前,临时设立赎买处,按市面价格从百姓手中赎买旧宝钞。
近几年,朝廷在朱棣秉政期间,陆续从民间收回了数百万贯的宝钞。
故而,朱棣在百姓心中树立了极大的金融信誉,并借机稳定了宝钞的价值,为如今的货币改革打好了基础。
这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响起了各种各样的议论声。
“原来是朱帮主,数月不见,在下差点没认出来,失敬失敬!”
八达酒楼的掌柜白金福,在人群之中发现了身穿褐黄色便服,如寻常商人打扮的朱高煦。
他连忙上前几步,极为恭敬的打了一声招呼。
赵俊臣守在朱高煦身旁,此时见白金福向朱高煦靠近,急忙踏出一步,离朱高煦更近了些。
朱高煦自然听到了白金福所说的话。
他回过头,俯视着人到中年而明显发福的白掌柜,微微颔首道:“白掌柜客气了。”
“如今朝廷施行了新币制,用新币交税可免一成税收,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善政呐!”
身高五尺的白金福仰起头,笑呵呵的朝着朱高煦说道。
朱高煦点头道:“白掌柜消息倒是灵通。”
数年前,以管控商人为由头,朱高煦特地报备朱元璋、朱棣批准,而后利用驸马欧阳伦的商界人脉关系成立了四海商帮。
有了朝廷在背后为四海商帮撑腰,商帮发展迅速,规模逐渐壮大,目前已有一百多家实力强大的酒楼、布坊、客栈等各行业代表加入了商帮。
而这些商帮成员的商业活动范围,几乎覆盖了大明境内大部分经济发达的城镇。
“半月前,在下已向贵帮文书处递交了入帮申请,八达酒楼的营收账目也一并送了过去,恳请帮主督促文书处加快办理进度,在下先行谢过了。”
白金福个子不高,面白体胖,说话时一脸和气,实在难以让人生出厌恶之感。
朱高煦若有所思,回想起了不久前看过的相关情报,接着问道:“白掌柜名下是否有一家银店?”
“一个月前,在下于松江府境内收了一家银店,目前还未正式开张。”
白金福诧异道:“帮主才真是消息灵通呐!”
朱高煦没有接话。
这几年,四海商帮为他提供了很多商界情报,也为朝廷了解各地的经济发展提供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有四海商帮在,直隶境内有多少家银店,他自然可以了解到。
更何况,对于朱高煦而言,金融机构是推动大明朝进步的一个强力工具。
故而,但凡与金融挂钩的私人商铺或朝廷衙门,他都一直很关注。
这次朱高煦奉朱元璋之命微服出巡,除了要接身怀六甲的王氏入宫之外,还要打探民间百姓对朝廷推行新币的态度。
“在下回去便补交材料,以后还请帮主多多关照。”
见朱高煦沉默不语,白金福讪笑道。
任何人申请加入四海商帮皆不得隐瞒资产、弄虚造假,否则其需要承担极其严重的后果。
就比如,去年有一位做布匹生意的商人虚报账目,后来被商帮“情调处”发现而遭到除名。
半个月后此人就因为出售以次充好的布匹而被抓入大牢,之后朝廷更是查出其勾结地方恶霸,背地里做了不少坏事。
于是,此人被判家产充公,至今还未出狱,怕是会将牢底坐穿。
对于这一点,白金福非常清楚,所以不需要朱高煦多言。
“白掌柜刚才说用新币交税可免一成税收,这是真的么?”
朱高煦故意露出一副怀疑的表情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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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新币(上)
从秦汉时期开始,酒类的销售一直受到官府的严格管制。
毕竟市面上绝大多数的酒都是用粮食酿造,朝廷若不加以控制,以商人逐利的本性,浪费粮食也就成了必然。
在朝廷严控酒馆数量的情况下,白金福能在京城之中开一家酒楼,并能长期经营下去,只靠官场上有人可不行,还需要按时缴纳相关税费。
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之后,对商税的收取并不高,施行适度征税,反对重税的原则。
他特地对宋元以来繁琐的关市之征做了整顿,明文规定商税为“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还有“农具、书籍及他不鬻于市者”也勿征税。
总体上,洪武年间的商税比较轻,这时的商人虽然社会地位较低,但他们的物质生活并不贫苦。
即便如此,效益好的酒馆或商铺,在三十税一的情况下,每年要缴纳的税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如果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偷税漏税也就罢了,金陵乃皇城,想做长久生意的,谁敢不足额纳税?
本着能省则省的心态,类似白金福这般准备兑换新币的商人不在少数,毕竟朱棣在民间的金融信誉还是有保障的。
这几年,金陵城有太多的百姓,因为朱棣主持的宝钞兑换与赎买之政策,才没有让手中宝钞贬值。
甚至有人从外地倒卖宝钞,贩来金陵皇城从衙门处换铜钱或粮食,小赚了一笔。
当然,期间难免有人为了巨大利益不惜铤而走险,就比如洪武二十八年十月燕王朱棣率领有司破获了震惊天下的伪造宝钞大案,两千多人因此案而被诛杀。
“帮主有所不知,在下有一朋友,他的远房亲戚在户部任职,用新币交税可减一成的消息绝对可靠。”
白金福有意卖弄,又接着说道:“而且在下听说,新币推出之后,朝中官员的俸禄除了发粮食外,还会发一部分新币。”
“难怪白掌柜在一个月前收购了一家银店,原来是早就知道朝廷会推行新币。”
朱高煦故作钦佩道。
“不瞒帮主,在下倒不是事先得知朝廷会发行新币才收购银店,而是见这几年燕王殿下时常派人从民间回收旧钞。在下大胆猜测,若日后新君继位,极可能会推行新币,这才冒险收了一家银店。”
白金福尴尬的笑了笑,随即作了一番详细的解释。
朱高煦听了这番话,却是对此人高看了一眼。
在中国古代,长期存在多元化货币制和多种货币混合流通的状况,故而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人专门从事货币兑换之业谋取利益。
此事到唐宋有所发展,最初由金银店、柜坊等兼营。
元及明初,朝廷欲专行纸钞,民间仍用银锭和铜钱,银、钱、钞三品并行,多种公私机构商号兼营兑换业务。
历史上,明正统年间,大明宝钞严重贬值,朝廷放松用银禁令,银钱公开流通。
此后几代,由于私钱庞杂,铜钱轻重不一,成色各异,制钱、私钱、白钱三者之间的比价差异大,变动多,兑换业更为发达。
如嘉靖时大开铸炉,钱币名类繁多,单是制钱就有金背、旋边等几十种名目。
在此情况下,贩卖铜钱和私铸私熔更多,乃至于出现若干专营铜钱兑换的金融组织,称为钱店,又叫钱铺、钱庄、兑店、钱肆、钱桌或钱摊。
嘉靖八年,私贩铜钱猖獗,朝廷下令禁止贩卖铜钱,导致经营货币兑换业务的钱桌、钱铺等“私相结约,各闭钱市,以致物价翔踊”。
万历五年,庞尚鹏奏准设立钱铺,是为钱铺法定之始,以市镇中殷实户充任,随其资金多寡,向官府买进制钱,以通交易,这便是钱庄的由来。
但是,在目前,大明朝境内并没有钱庄,也不存在具有贷款、存钱、兑换钱币等金融功能的正式组织,倒是有私人放贷的情况。
如白金福打算开办的此类银店,在朝廷登记的卷宗上显示其营业范围便是出售金银饰品。
至于兑换货币而谋取差价赚钱的业务,乃是利用银店的名头吸引有换钱需求的客人私底下偷偷操作。
此时朝廷推行新币,其中便有圆形方孔的银圆,虽然只允许银圆公开流通,不准使用其他任何类型的银子,但总归是变相的解除了用银禁令。
这对有银店的白金福来说,乃是一个发财的机会。
或许乘此东风,他便可以在短时间内,靠私底下帮别人相互兑换新币,谋取差价,从而大赚一笔。
白金福知道朱高煦朝中有人,后台硬,有些话不好在眼下这个场合说,便识趣的退了半步,准备换个话题,与朱高煦聊一聊新币。
“帮主可知,这新币与旧币有何不同?”
朱高煦故作不知,摇头道:“还请白掌柜赐教。”
白金福颇有优越感的说道:“听说新币极为精美,有铜钱、银圆、金钞之分,与过去的旧式铜钱与宝钞区别极大。”
“听白掌柜这么一说,我很想一睹新币真容。走,去兑新币。”
朱高煦负着手,迈步前行。
在赵俊臣及周边其他暗卫的谨慎保护下,朱高煦领着白金福来到新币兑换处,加入了排队的人群之中。
“白掌柜,请。”
朱高煦示意白掌柜排到他的前面。
白金福听说朱帮主喜欢与做事干净利索的人打交道,便不废话,上前几步,站到了朱高煦的身前。
赵俊臣很是谨慎的站到了朱高煦的背后。
此兑换处距离应天府衙正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由于燕王朱棣亲自在衙门口坐镇,故而主理此处兑币事务的主官,乃是一名侍郎级高官。
此人朱高煦认得,正是刚上任数日的户部侍郎夏原吉。
随着前排的人一个个兑了新币转身离开,不多时就轮到了白金福。
夏原吉不瞎,自然看见了站在白金福背后的朱高煦。
他知道朱高煦时常微服出巡,故而没有莽撞的跑过来行礼,而是立即站起,上前两步,将刚才办理兑币事务的佐官挤到一旁,亲自以站姿接待白金福。
“敢问官爷,这旧币与新币的兑换比例几何?”
白金福客气的问道。
“一旧兑一新,不打折扣,仅限铜钱、银两、黄金兑换新币,且每日的兑换有总额限制。朝廷另有规定,缴税时用新币可以少缴一成。”夏原吉答道。
“不知宝钞能否兑换新币?”白金福问道。
如今的宝钞虽然较之明初贬值了很多,但仍可以使用,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暂时不可兑换。”
夏原吉偷偷看了一眼白金福背后的朱高煦,见对方面无表情,便不敢多言,只是例行公事的回答道。
白金福是聪明人,他从夏原吉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即朝廷日后或许会允许旧宝钞兑换新币。
“敢问官爷,如何算是限额?”白金福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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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新币(中)
“新币有铜钱、银圆、金钞三种,铜钱仍以文为计量,银圆、金钞皆以圆为计量。一银圆由一两银铸成,其价值等于一千文铜钱。”
或许因为朱高煦在现场的缘故,夏原吉回答的极有耐心。
“每人每日最多可兑新币一百圆,或是一张面额壹佰圆之金钞,或是一百块银圆,亦或是一千块佰文铜钱,或自行组合兑换,但上限是一百圆。”
说到这里,夏原吉弯腰从案下的布袋里掏出几枚钱币与数张金钞,将之放在案几上,指着给白金福作了一番详细的介绍。
“若你没听明白,可去旁边告示栏再仔细看一看告示。告示上介绍了新币之种类,及各类新币面额与兑换比例,若你不识字,可问解读告示的守栏小吏。”
夏原吉最后不忘提醒白金福说道。
“多谢官爷,在下换两块银圆。”
白金福憨笑着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递给了夏原吉说道。
夏原吉接过碎银,转身交给了旁边的佐官,佐官经过一番称量与测算后,迅速伏案写了一张便贴,然后又立即起身将便贴递给了夏原吉。
夏原吉扫了一眼便贴,对白金福说道:“银足额,请到旁边登记你的名籍。”
待白金福领了新币之后,朱高煦上前兑换了几枚新式铜钱。
临走之前,朱高煦给了夏原吉一个鼓励的眼神,后者有些激动的目送朱高煦离开。
“回头你让武馆的伙计轮流来兑换些新式钱币与金钞,给帮里的各家掌柜都开开眼。”
朱高煦吩咐身后的赵俊臣道。
赵俊臣恭声称是。
“帮主仁义!”白金福听了,连忙拱手赞道。
朱高煦又道:“择日不如撞日,白掌柜不如跟我去商帮名下的四海武馆喝杯茶?”
“承蒙帮主抬举,请——”
白金福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恭敬道。
两刻钟之后。
四海武馆。
“帮主回来了。”
众多商帮成员代表已在武馆客厅等待多时,他们昨夜收到消息,得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帮主今天会现身,皆提前赶了过来。
众人见朱高煦领着白金福,身后还跟着一个又矮又廋的陌生人,便连忙上前迎接。
白金福这时发现,京城里分铺众多的许记包子铺的许掌柜,以及京城规模最大的客栈四通客栈的刘掌柜等不少商界代表,皆在武馆客厅。
朱高煦招呼着白金福在客厅就座之时,赵俊臣已安排伙计去应天府衙门口兑换新的钱币与金钞。
约半个时辰后,几个伙计带着兑换的钱钞回到了武馆,将之交给了赵俊臣。
赵俊臣在朱高煦的授意下,命人抬了一张案几放在客厅中央,当众打开了一个钱袋,将一堆新式铜钱倒在了此案几上。
一时间,在场的众掌柜纷纷上前,簇拥着朱高煦、赵俊臣二人,将案几围在了中间。
赵俊臣忽然推开距离朱高煦最近的两个人,用犀利的眼神示意他们与朱高煦保持距离。
那两人见赵俊臣眼神阴冷,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朱高煦见状,为众人介绍道:“他是我的贴身护卫,也是四海武馆新聘的拳师,姓赵。”
众人纷纷倾身,向赵俊臣拱手见礼,口呼“赵师傅”。
赵俊臣却不弯腰,只是冷冷的站在原地拱手还礼。
朱高煦又道:“赵师傅多年前曾从军,累计杀过上百鞑子,后因伤退役,为生计而收钱授徒,武馆近期新增的众多伙计,皆是他的弟子。”
众人这才恍然,难怪他们今日来武馆后,发现武馆的伙计之中增加了许多陌生面孔,原来都是眼前这个赵拳师的徒弟。
得知赵拳师曾杀过上百鞑子,众人不由得对其心生敬畏。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赵拳师”曾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而其所谓的“徒弟”,则是出身于原锦衣卫密谍司的密探。
四海武馆是朱高煦数年前以四海商帮帮主的身份所创立。
这几年,武馆一方面广收门徒与招募擅长拳脚功夫的师傅,另一方面也替人押送货物赚取报酬,算是大明历史上的第一家镖行。
朱高煦不在京城的时候,武馆的大小事务皆由驸马欧阳伦暗中操持。
众人听了朱高煦的介绍,方才理解了赵俊臣之前的无礼行为。
“诸位,这新币确实比旧币精致多了。”
朱高煦打破沉默,率先夸赞新式钱币道。
“帮主,新式铜钱虽然也是圆形方孔,可观其做工,当真是精美绝伦,光彩夺目,外表如同镀了一层黄金。”
许记包子铺的许掌柜附和道。
赵俊臣在朱高煦授意下,又打开了一个钱袋,从里面倒出来数十枚银圆。
“不止是铜钱,诸位请看,这银圆与铜钱类似,也是圆形方孔,但其制作明显更加精良,仿若一件瑰宝。”
白金福指着案几上的一块银圆说道。
“此壹文面值的新铜钱,比旧式一文的铜钱略小、略薄,重量应不足一钱,倒是显得十分小巧,温润如玉。”
许掌柜从他腰间的钱袋子里掏出几枚旧式铜钱,放在手中与新式铜钱作了一番对比。
“这伍文面值的铜钱,比旧式的三文铜钱略大略厚一些,但重量应不足五钱。”
许掌柜把玩了一会儿新式铜钱,然后总结道:“在下发现,不管是多大的面额,正面皆是洪武通宝四个隶书体字,背面则是竖排凸起的隶书体字面额,面额下是制造的年份。”
其实,铜钱、银圆的相似之处不止这些。
在正面,方孔左右两边都有半圆形贴边的凸起蚊头小字,左边皆为“大明宝源局奉旨制造”,右边则是密文(汉语拼音)。
在背面,钱币左右边缘与方孔之间印制有图案,不同面额,其图案不同。
壹文面额的铜钱,其上图案为左稻穗、右麦穗,伍文为左黄豆、右高粱,拾文为左镰刀、右锄头,佰文为左书籍、右尖刀,壹圆为左印章、右长剑。
新式铜钱、银圆会如此精细,不光是靠宝源局工匠们的高超技艺,还有朱高煦许多个日夜想出来的构思。
四通客栈的刘掌柜道:“这等无比精细的图案,制作模板所需的雕刻之功,世上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此等程度。”
“在下以为,此应是朝廷设计的防伪标志之一,提高了仿制钱币的门槛。在下平时喜欢把玩古物,见识过很多奇怪的符号或文字,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符号,应当是一种密文。”
白金福左手食指与大拇指捏起一枚直径约四厘米、厚度约三毫米的银圆,右手食指指着上面的汉语拼音与边缘花齿说道。
“尤其是此银圆,外环边缘皆刻有一条条精致的花齿,若此币为饰品,其价值当在一两银之上。”
就在这时,赵俊臣在朱高煦的授意下,再次打开一个钱袋子,从里面拿出了数张面额不等的金钞,接着将之搁在案上,与银圆放在了一起。
众人一见金钞,顿时双目放光。
这些新式金钞在光照之下,栩栩生辉,美轮美奂,好似水火不侵的宝物。
众人皆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拿,但四海商帮的帮主朱高煦没伸手,谁敢动?
“此金钞之内,竖着嵌有三条金丝,纸质特殊,上有水印与各种复杂密文,当真是一件宝物!”
朱高煦觉察到众人的神态,遂拿起一张面额百元的金钞,举在空中,一边看一边评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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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新币(下)
目前朝廷推行的新币,乃是按照朱高煦当初提供给朱棣、朱元璋的设计思路而制造。
新币有三种,分别是铜钱、银圆、金钞。
铜钱由铜合金铸造,面额有壹文、伍文、拾文、佰文四种,其中壹文重半钱,伍文重三钱,拾文重七钱,佰文重一两。
银圆由银合金铸造,面额只有壹圆一种。
壹圆的重量等于一两,其面值等于一千文,即壹圆等于十个佰文钱,以此类推。
实际上,面额为壹圆的银圆,重量虽然等于一两,但其只含九成银(接近),另外一成主要为铜以及少量的锡。
宝源局为了实现朱高煦铜钱、银圆皆为合金且难以仿制的设想,花费了整整两年时间,实验了数千次,才用新式的水力冲压器械顺利铸出符合要求的钱币。
说是铸币,但从新币的制造工艺来看,“铸币”只是整个制币工艺过程中的一个关键环节——压印花纹。
过去的旧式铜钱,是用熔化的金属液铸进模子之后凝固出来的。
而新式钱币,则在制作工艺上与旧式铜钱完全不同。
目前新币的制币工艺有多个环节。
先是设计及雕刻,接着是滚压,即将钱币材料或主体轧制成相应厚度的板条,然后进行模压,即冲压成单个的金属坯,再进行镶边、软化、清洗,最后才是铸币,即将钱币金属坯的正反两面“压印出”花纹而成为真正的硬币。
与旧式钱币灌金属浆液制造相比较,新币等同于机制币,即用机械压制的,而非用人力手工塑模铸造。
因为新币采用压力适度的冲压,而将钱币冷压成各种文字、图案、花纹,所以其色泽光鲜自然,纹饰深浅适度,边缘线条粗细均匀,间距也疏密一致,细微之处清晰有度,毫不杂乱。
朱高煦相信,新币取代旧币,只是时间问题。
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一个好头,往后再优化防伪手段就更容易了。
明朝一斤等于十六两,约为后世的六百克,故而一两的重量约为后世的三十七克,虽不重,倒也不轻。
朝廷针对银圆的兑换有限量,每天每人上限可兑一百块银圆。
据朱高煦所知,户部今年计划兑出二百万块银圆后便暂停兑换,且仅限用铜钱或银子跟朝廷换,之前的宝钞不在兑换范围内。
“啧啧,纸中嵌金丝,材质似仙家之物。”
许掌柜也拿起一张金钞,仔细端量着赞道。
刘掌柜捏着金钞,用手指指腹感受着金钞表面微不可察的纹路,惊叹道:“燕王殿下主持发行的金钞,当真不是凡品!”
金钞材质为楮树皮合成纸,竖着内嵌有金丝,面额有壹拾圆、贰拾圆、伍拾圆、壹佰圆。
壹拾圆与贰拾圆皆嵌入一条金丝,伍拾圆与壹佰圆皆嵌入三条金丝。
随着面额的增加,金钞的长宽也会有所增加,内嵌的金丝亦会变得宽厚一些。
“此帝王像,面相和善却又不失威严,眼神刚毅却不盛气凌人,英气非凡,肩宽伟岸,眉宇间不怒自威,当是世间大丈夫!”
刘掌柜望着金钞上印制的帝王像赞叹道。
“帮主,此金钞之上的帝王像,莫非是当今天子圣像?”
白金福恭敬的向朱高煦问道。
朱高煦看着金钞上的帝王像,非常严肃的说道:“我虽见过当今天子,但那是在街上,隔得远,看不清。不过,此帝王像应是当今天子之像,错不了。否则,何人有资格戴乌纱翼善冠?”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金钞上的帝王是谁。
初为燕王世子前几年,朱高煦给兵仗局的工匠们提了很多建议,让朝廷的火器得到了极大的改良,威力大大增加。
对此,朱元璋很高兴,自然准许朱高煦插手宝源局的新币铸造之事。
铸币对于朝廷来说,从来不是一件小事。
尤其是防伪,关系到朝廷的钱币信誉。
若在朱高煦的努力下,大明朝的钱币防伪能上升几个档次,当然是一件好事。
所幸,宝源局那些大匠们不负朱高煦之重托,花三年时间研究出了特制油墨、纸张,加上宗师级画师的绘画,以及大师级雕刻师的刻版,再加上防伪等手段,以至于新币铸造的一系列流程,目前已经相当成熟。
朱高煦还记得,去年除夕晚宴之后,他在乾清宫将一张类似后世纸币的金钞样品呈给朱元璋之后的情形。
那时,灯光照耀下,金钞上的帝王像栩栩生辉,朱元璋见后,满心欢喜,开心极了,当即表示要重赏宝源局的一众工匠,尤其是绘制帝王像的画师。
金钞的样式与后世纸币类似,正面是隶书体汉字书写的面额,面额右边是朱元璋头戴乌纱翼善冠微微侧身的头像。
朱元璋头像与钞票下边缘之间,有一排从右至左横着写的蝇头小楷,内容为“大明皇家银行印制”,旁边是密文汉语拼音。
金钞背面根据面额印有不同的图案,壹拾圆是瞿塘关、贰拾圆是桂林山水、伍拾圆是泰山、壹佰圆是奉天殿。
“旧的通宝钱有四类六十多种,制式繁多,种类繁杂。如今朝廷化繁为简,统一货币制式,只发行铜钱、银圆、金钞三种,并明文规定三者之间的面值兑换比例,其方便之处,眼下感触最深的,估计就是咱们这些商人了。”
白金福欣赏着金钞,忍不住感叹道。
“奇怪,在下为何没听说过‘皇家银行’这个衙门?”
许掌柜发现各种面额的金钞上,皆署名大明皇家银行印制,故而有此一问。
刘掌柜皱眉道:“鄙人记得,洪武元年三月,朝廷设立宝源局,开铸‘洪武通宝’钱,仍继大中钱式,行五等钱。当时鄙人不过十多岁,到今日已有三十一年,却也是首次听说‘皇家银行’这个衙门。”
“据我所知,此皇家银行是朝廷新设的衙署,专门负责金钞印制与发行、回收,看来朝廷是铁了心要推行新币,否则怎会设立一个新衙署?”
朱高煦适时表达了他的观点,并故意透露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帮主所言极是,鄙人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刘掌柜深知眼前的朱帮主朝中有人,必定知晓许多隐秘之事,而且在他看来,朱帮主当下的分析确实很有见地,于是开口附和道。
可是就在这时,却有人说了一句颇为刺耳的话。
“这新式铜钱、银圆倒是不会有流通上的问题,可在下担心时日一久,金钞会沦到如今宝钞的地步,价值不再,到时就麻烦了。”
众人纷纷侧目,向说话之人望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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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王氏(上)
原来说话之人,正是生得一副和气生财脸的白金福。
见众人闻言后选择了沉默,朱高煦微微皱眉。
他心里很清楚,按照世人接受新事物的历史经验来看,对金钞持怀疑态度的,绝不止白金福一人。
白金福名下有银店,涉足金融,金钞的价值对其经营影响巨大,他站在自身角度考虑问题,也是在所难免。
于是,朱高煦稍作思量,便开口宽慰道:“白掌柜多虑了。试想,此金钞精美绝伦,内嵌金丝,更绘印当今天子圣像,其价值何止百两银?谁又敢毁坏之?”
“帮主言之有理,或是在下多虑了。”
见四海商帮的帮主发了话,白金福不敢再多言,立即面露尴尬,恭敬的回了一句。
在场众人都是久经商海的各行代表,岂会看不出朱高煦对新币的支持态度。
其余几人见状,便纷纷附和,表达了对金钞的信心,决定派人去兑币,响应朝廷推行新币的政策。
片刻后,朱高煦故作神秘的低声道:“听说,往后朝廷还会推出仅限皇家银行兑付的汇票,用于巨额的大宗交易。”
他担心众人听不懂汇票是什么,又进行了一番解释。
众人听后,皆眼前一亮。
朱高煦所说的用于巨额大宗交易的汇票,不就是巨额银票么?
北宋初年,四川出现了专为携带巨款的商人经营现钱保管业务的“银票铺户”,而后中国历史上最早的纸币即银票随之问世。
元朝以使用银票为主,明初承元制,洪武年间发行的“大明宝钞”用桑皮纸为钞料,一贯钞高一尺、宽六寸,是中国最大的银票。
朱棣秉政主持的新币推行之后,虽然金钞取代了旧的宝钞,但它的名字仍叫“大明宝钞”,民间对其口语化的称呼,大多还是叫银票。
可是金钞的最大面额为壹佰圆,即等同于百两银,若是几万、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巨款交易,仍然携带不便,而且容易被歹人盯上。
如果有了这种巨额银票,那就方便太多了!
“汇票若施行起来,对咱们商业界来说,必然又是一大善政。”
刘掌柜感慨道:“经商至咱们这等程度,时常有大宗交易,若用朝廷发行的汇票,却是让人更放心、更便捷了。”
又半个时辰之后。
就在众人与朱高煦议论汇票的各种妙用之时。
“帮主,红梅布坊的王掌柜前来拜会。”
一名守门小厮从厅外入内,躬身禀告道。
“请王掌柜进来。”朱高煦立刻应道。
王掌柜是一名左半边脸戴着黑色面具的女人,身材高挑丰满,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息。
不过,此时的她,竟然挺着一个大肚子,显然已是身怀六甲。
她见朱高煦来迎,当即激动向对方道了一个万福。
刘掌柜、许掌柜等人皆知“朱帮主”与王掌柜关系匪浅,便识趣的告辞离去。
白金福虽不知朱高煦与王掌柜究竟是何关系,但男女之间,也就那么几种情况。
而且,眼前的王掌柜挺着肚子,白金福又不傻,当然找理由也告辞了。
待送走众掌柜之后,朱高煦领着与王掌柜去了后厢房。
而赵俊臣则派心腹“伙计”把守后院的各个通道,禁止任何人进出,更下令允许伙计们在必要时以武力阻止闯进者,无论死伤。
四海武馆,后厢房之中。
“绮红,让你和孩子受苦了。”
朱高煦左手搂着王掌柜的纤腰,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
“世子在北平的这几个月,妾甚是心忧。”
王绮红伸出柔软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朱高煦贴在她肚子上的右手。
“小翠武艺高强,你此次来武馆,怎不见她陪伴?”朱高煦问道。
小翠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王绮红的人身安全,同时也有监视的目的。
“小翠偶感风寒,妾不忍她受累,便让她闭门修养。”王绮红恭声道。
朱高煦点了点头,又道:“接下来我会带你去见我的爷爷,然后我会安排一些经验老道的婆子轮流照顾你的起居。”
“若非世子搭救,妾恐怕至今仍是被人当做物品一样买卖交易的奴隶。妾此生能成为世子的女人,已死而无憾,不敢有其他念头。”
王绮红柔声细语道。
“有我在,这世上便无人敢欺负你!”
朱高煦拥着怀里的女人,感受着对方的体温,霸气的说道。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爷爷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他老人家想见一见你。”
朱高煦早已派人调查清楚王绮红的身世,知道她是高丽国的王室后裔,只不过后来因战乱而沦为奴隶。
十年前,王氏高丽将领李成桂发动兵变,背元投明,经几度废立,自掌大权,建立朝鲜国。
倘若当时李成桂没有兵变,那么上个月刚年满十六周岁的王绮红,应该还是锦衣玉食的高丽国贵族。
四年前,朱高煦到北平后首次出塞,歼灭了一个野人部落,解救了几十名从朝鲜境内被黑心商人贩卖来的奴隶。
那时,年不过十二岁,面色蜡黄,瘦到皮包骨头,体重不足六十斤,身高不到一米五,左额有块红色胎记的王绮红便在其中。
当时的王绮红虽然又矮又脏又瘦,显得丑陋不堪,但朱高煦见其双目有神,会说汉话,便将其收为婢女,带回了北平进行调教。
燕王府奴仆的伙食谈不上好,却绝对要比王绮红之前做奴隶时的吃食要强。
在北平安稳的生活了三年之后,王绮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已满十五岁的她,不仅身高长到了接近一米七,体重更是超过了一百斤,胸大,臀丰,双腿修长,美中不足的是她额头上那块红色胎记仍在。
由于王绮红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所以很得朱高煦的欢心。
再加上她头脑灵活,精明会算,朱高煦便让她戴着面具,隐瞒身份试着打理北平城的布匹生意。
或许是王绮红天生适合从商,朱高煦暗中在北平做的布匹生意被她打量的井井有序。
而且生意的利润更翻了几番,可谓是出人意料的好。
之后,她又奉朱高煦之命,来到金陵皇城继续做布匹生意。
朱高煦难得遇见一个让他产生冲动的女人,当然要好生保护起来。
何况王绮红已有身孕,按照产期预算,怕是这个月内便会生产。
“世子,妾出身低微,丑陋不堪,恐怕会冲撞了陛下。”王绮红怯声道。
朱高煦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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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王氏(下)
王绮红毕竟是经历过苦难磨砺的人,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所以她非常珍惜与朱高煦的关系,以至于有些患得患失。
当她坐上朱高煦带来的马车,缓缓驶向大明皇宫方向的时候,觉得这一切好像是在做梦。
大明开国之君洪武皇帝要见她,说明认可了她的存在。
王绮红不敢相信她竟然会从一个低贱的奴隶走入这煌煌大明王朝的政治中心,成为洪武帝的孙媳妇。
众所周知,洪武帝一旦驾崩,燕王朱棣必登基为帝,而朱高煦乃是燕王世子,甚至是将来的太子,乃至于大明王朝的第三位皇帝!
王绮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
她不敢想!
“世子,待会妾见到陛下之后,需要注意哪些礼仪?”
马车之中,王绮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高煦握着王绮红的双手,轻声答道:“以参拜大礼拜见皇爷爷即可,无需太多的繁文辱节。”
王绮红曾在北平燕王王府里生活了三年,对于诸多礼仪可谓是了然于胸,而且她幼年时乃是高丽国的王族,从小耳语目染,之后学习大明的诸多繁琐的礼仪并不困难。
听到朱高煦这么说,她变得安心了不少,但仍有些顾虑,因为上车后,她脸上的面具已被朱高煦取下。
顿了顿,王绮红轻声问道:“世子,妾听说陛下进来身体不适,心情欠佳,会不会因为妾生得丑陋,而对妾心生厌恶,让你把妾赶出家门?”
“不至于此,爷爷应该在一年前就得知了你的存在,当知晓你身怀六甲,临近产期之后,他就很想看一看你。”
朱高煦仔细回想了朱元璋昨天与他对话时的神态,认真地答道。
见王绮红脸上仍流露着紧张之色,朱高煦又宽慰道:“你不要过于担心,免得动了胎气。”
“嗯。”王绮红只好握紧双手,按耐住忐忑不安的心情。
马车一路上畅通无阻,顺利抵达皇宫正门。
下了马车后,朱高煦领着王绮红换上了朱元璋御赐的辇车。
两人各乘一辇,在赵俊臣等人的护送下,入午门后,过金水桥,再入西角门,而后径直过中右门、后右门,便来到了西宫殿门前。
朱元璋今天在西宫闲居修养,不见外臣,一切政事皆交给了燕王朱棣处理。
朱高煦扶着王绮红下了辇车,随即站在殿门前,等待当值内侍的通禀。
他望着西宫殿门,想起了一件事,在历史上的明初,西宫正是皇帝燕居的地方,明太祖朱元璋便驾崩于此。
之前几日,朱元璋一直在乾清宫过夜休息,偏偏今天换到了西宫居住。
在朱高煦看来,或许朱元璋感到大限将至,故才挪到了相较于乾清宫稍显幽静的西宫。
西宫前殿面阔五间,设宝座龙床,后殿亦面阔五间,中为沉香木宝座,两旁内间有龙床,各含小床,可以周回。
“陛下准见。”内侍出殿回禀道。
于是,朱高煦领着王绮红迈入了西宫前殿。
“爷爷,孙儿把王氏带来了。”
朱高煦走到龙床前,半跪着说道。
“拜见吾皇陛下,愿吾皇陛下万寿无疆。”
王绮红双手托住肚子,缓缓的跪下,然后松开手,俯下身,行了一个参拜大礼。
朱元璋强打精神,硬撑着坐起来,说道:“都快平身。高煦,还不快扶王氏一把?”
待两人起身后,朱元璋望着王绮红说道:“孩子,来,到咱跟前来。”
朱高煦拉着王绮红的手,走到了龙床前。
朱元璋用慈祥的目光,对着王绮红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对朱高煦点头道:“你这孩子将人藏得太深,差点把咱也瞒过去了。”
王绮红见大明皇帝没有过于在意她额头的胎记,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陛下,燕王殿下与燕王妃求见?”
就在这时,宫门外响起了内侍的禀告。
朱元璋没有回应门外内侍,而是向朱高煦看去,虚弱的说道:“还不去迎你爹娘进来?”
朱高煦走到门前,便见燕王朱棣与徐王妃联袂而来。
“爹,娘,你们来了。”
朱棣夫妇俩得到朱元璋派人传去的消息后,都迫切的想要见一见这个过去不曾注意到的王氏。
徐王妃五年前因为燕王朱棣入住春和殿,后被朱元璋下旨接到了京城,夫妻俩这才于皇宫团聚。
自从四年前朱高煦奉皇命前往北平节制军务,徐王妃每年见到朱高煦的次数不超过两只手。
“高煦,你怎得向我隐瞒这种事?”
徐王妃一把抓住朱高煦的手,心情复杂的说道。
她的长子朱高炽已于数年前就藩,这些年只有在朱元璋的寿诞以及每年的正旦节等重大节日的时候,她才能见到奉旨进京的朱高炽。
此外,她的幼子朱高燧去年受封灵寿郡王后,已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所以她对朱高煦这个还能经常出现在身边的二儿子,可谓是非常关注。
但是受限于身份及地域距离,她没有朱棣的手段,无法通过密探得知朱高煦的近况,故而她并不清楚朱高煦在外面究竟有多少女人。
“娘别生气,孩儿并非有意隐瞒,王氏毕竟出身异族,若过早被人所知,怕是会引来非议。”
朱高煦连忙解释道。
“高煦,俺听说王氏快生了,不知是真是假?”
朱棣忍不住问道。
他在朱高煦的身边安插有暗探,所以知道朱高煦在四年前一场对外征战取胜之后,带回了不少的战利品,其中就有被朱高煦收为婢女的王绮红。
暗探只探到王绮红后来暗中为朱高煦负责布匹生意,却没有探知到朱高煦是何时将此女收入帐下。
“爹,王氏的产期就在这个月。”朱高煦恭声答道。
听到确切的答案,朱棣心中既惊又喜。
惊得是,朱高煦竟然能将王绮红隐藏到不被他的暗探所知,非常出人意料。
喜得是,他极可能就要当爷爷了。
片刻后。
朱高煦与朱棣夫妇来到了殿内的龙床前。
“咱今天把王氏交给你了,你派人从东六宫收拾出一个院子,让王氏住进去。”
朱元璋刚一看见徐王妃,就立刻开口缓缓说道。
“谨遵圣谕。”徐王妃连忙行礼,恭声道。
就在这时,王绮红忽然脸色一变,双手立即托住肚子,扭头看向了身旁的朱高煦,痛声道:“世子,妾腹痛难忍。”
“陛下,王氏怕是要生了。”
徐王妃有生产的经验,赶紧上前和朱高煦一左一右扶住身体发软的王绮红,问了对方几句之后,向朱元璋禀告道。
“来人啊,快传太医!”
朱棣大声向殿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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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洪武帝驾崩(上)
“咳咳。”
就在这时,朱元璋突然发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朱棣赶紧上前,给朱元璋拍了拍背说道:“爹别着急,俺已派人传唤太医,又有高煦亲自护送,定然可保王氏无恙。”
朱元璋脸色十分苍白,喘着气道:“咱无事,你也去,务必令太医保住王氏与她腹中胎儿。”
朱棣见朱元璋态度强硬,不得不退了下去。
他出了西宫后,直奔东六宫方向,很快赶上了朱高煦一众人。
这时王绮红与徐王妃同乘一辇,速度平稳的前行着,而朱高煦则跟在旁边,时不时说两句安慰王绮红的话。
“高煦,你爷爷情况不太好,俺不放心,你去伺候着。这边有俺跟你娘照看,若有事,俺派人去叫你。”
朱棣快步赶上来说道。
徐王妃点头附和道:“我会将王氏带去长宁宫偏殿,派人好生照顾。”
“那就有劳爹和娘了。”
朱高煦应了一声,然后决然转身,毫不拖泥带水,直奔西宫而去。
徐王妃发了话,他没有必要再扭捏作态,表露担忧之情。
因为长宁宫目前是徐王妃的住处,王绮红入住长宁宫偏殿,等于放到了徐王妃的眼皮底下。
这足以体现徐王妃对王绮红的重视,也由不得她不重视。
尽管王绮红只是朱高煦的妾室,按明制,亲王或郡王之妾,若无子嗣,则不入宗谱。
但是,若无意外的话,将来朱棣百年以后,皇位是要传给朱高煦坐的。
如此一来,当朱高煦登基为皇之后,依照目前的后宫妃嫔等级制度,王绮红最次也能得到一个美人或才人的位分,若其这次能诞下子嗣,怕是将来可以进位婕妤或贵人,甚至妃嫔之位。
历史上,朱棣就有朝鲜出身的妃嫔,这起于朱元璋与高丽国王王昌和其后朝鲜王朝太祖大王李成桂的“结亲”设想。
史料记载,洪武二十二年四月,明太祖传谕国王,挑选出身好的女子与皇室子弟婚配,说:“我这里有几个孩儿,恁高丽有根脚好人家女孩儿,与将来教做亲。”
而且,朱元璋召见了王绮红之后,不仅没有表露厌恶感,还直接下令要求徐王妃派人收拾一个院子给王绮红居住。
言而总之,朱高煦眼下不需要太过担忧王绮红的安危。
他急忙一路小跑,在赵俊臣的陪同下,很快赶到了西宫前殿。
不等当值内侍通禀,朱高煦径直步入殿内。
“你不去陪着王氏,来咱这作甚?”
朱元璋见朱高煦竟然折返了回来,很是疑惑的问道。
“爹刚才说爷爷咳得厉害,孙儿不放心,特来伺候爷爷。”
朱高煦坐到榻侧,握住朱元璋那双皱巴巴的老手,心情十分沉重的说道。
“咱的身体,咱心里有数。”
朱元璋缓声道:“那王氏忠厚老实,是个可靠之人,她如今临盆在即,你应该去陪着。”
“爷爷不必过虑,有爹和娘看护着,王氏定会平安。孙儿就在这守着爷爷。”朱高煦说道。
朱元璋不满道:“让你去,你就去。咱说的话,你不愿听了是么?”
朱高煦拗不过朱元璋,只好躬身退下,向外走去。
可他刚走两步,身后便响起了朱元璋的呕吐声。
朱高煦当即转过身,便见到朱元璋正用淡黄色锦帕捂住嘴,有紫黑色的血从他的指缝流出,顺着手臂往下流淌。
“爷爷!”
朱高煦大叫了一声,健步如飞,冲到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朱元璋。
他用力拖着朱元璋使其平躺下,抬头一看,发现对方竟然闭上了双眼。
这一瞬间,朱高煦感觉到他的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
他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放在朱元璋的鼻孔前,觉察到微弱的呼吸后,才松了一口气。
将朱元璋安顿好,朱高煦疾步奔至宫殿外,对门口左边当值的内侍说道:“快去告知我父王,就说陛下身体不适。”
接着,他扭过头,对右边内侍吩咐道:“去传太医院院判张逸仙过来。”
待两名内侍奉命离开后,朱高煦赶紧疾步退回到殿内,静静守在龙床前。
他特别希望朱元璋能继续活下去,活个三年五载最好,一年半载也好,哪怕十天半个月也行。
科举革新刚刚试行,还没有正式铺开。
新币推行不过一天。
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这位大明开国皇帝定下制度。
若朱元璋撒手而去,诸藩改封之事极有可能就此落空。
以燕王朱棣的性格与手段,未来登基之后,必将会掀起一场削藩运动,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而这不是朱高煦想看到的!
现在的大明正在推行新币,又开始了科举革新,未来数年乃至十年内,必须以休养生息为主。
若失去了百姓人心的支持,朱高煦担心大明王朝在将来会被马上皇帝朱棣玩崩。
皇家商行虽然挣了很多的钱,可是以目前的存储量,根本经不起财大气粗的朱棣三年挥霍。
就在朱高煦思绪万千之时,燕王朱棣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他的人还未到龙床前,声音先传进了朱高煦的耳朵里。
“高煦,你皇爷爷如何了?”
朱高煦抬头看着朱棣,红着眼道:“爹,爷爷刚才吐出一口血,随后就昏倒了。”
“太医何在?”朱棣急道。
朱高煦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应该在来的路上。”
他的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了殿门外张逸仙急促的喊声。
“臣太医院院判张逸仙,前来待命。”
“少废话,快进来给陛下诊治!”
朱棣焦急万分的大声道。
得到准许后,张逸仙疾步入内。
“见过殿下——”张逸仙行礼道。
“都免了,快给陛下诊治。”朱棣大手一挥道。
见张逸仙过来,朱高煦退到一旁。
随后,张逸仙来到龙床前,抓起朱元璋的右手开始把脉。
片刻后,他放下朱元璋的右手,接着抓起朱元璋的左手继续把脉。
“如何?”
不多时,见张逸仙放下了朱元璋的左手,朱棣焦急的问道。
张逸仙后退数步,弓着腰,低声道:“回禀殿下,陛下他……”
朱高煦回头望了一眼殿外,见没有人靠近偷听,遂对张逸仙道:“说。”
“殿下,世子。”
张逸仙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带着哭腔道:“臣不敢隐瞒,陛下他大限已至,宾天在即。”
朱棣闻言,忽然感觉到双耳中响起一阵嗡鸣声,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他受到刺激,情绪过激之下,血气逆行,直冲脑门,令其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数息之后,朱棣恢复正常,他知道朱元璋大限来临,却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
张逸仙绝不敢在此事上撒谎,所以朱元璋是真的快驾崩了。
想到即将失去父亲,朱棣的心头瞬间被悲伤笼罩,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你退下。”
朱棣以手抚额,挡住流泪的双眼,对张逸仙说道。
朱高煦失魂落魄的走到龙床前,坐在榻侧,接着握住朱元璋的手,默默流泪。
虽然他明白生老病死,是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道理,但他仍然希望老天爷能让朱元璋多活一些时日。
这几年朱元璋死了好几个儿子与孙子,遭受的打击远比历史上要大的多,能挺到现在极为不容易。
待张逸仙离开后,朱棣看向呆坐在榻侧流泪的朱高煦,哽咽道:“高煦,你出去,俺想一个人陪陪你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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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洪武帝驾崩(中)
朱元璋昏迷了一夜,朱棣在床前守了一夜,至于朱高煦,则在西宫殿门口坐了一夜。
五年前的那天夜里,爷孙三人敞开心扉,坦诚相待,促膝长谈。
当时朱元璋拿出了两道诏书,都交给了朱棣。
朱高煦至今仍记得当时朱棣的表情。
按道理,其中一份诏书确定了朱棣为皇位继承人,另一份应该是要求朱棣继位后,册封朱高煦为皇太子。
但这只是朱高煦的猜测,他并没有见到存留在宫内的诏书复稿。
换句话说,将来他的太子之位仍然存在不确定性,毕竟维护一个亲近儒家容易“忽悠”的人做太子,更符合多数文官的利益。
另外,王绮红能不能顺利的诞下子嗣,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同样有着不确定性。
假如王绮红今天诞下子嗣,而朱元璋又在这一天驾崩了,考虑到此时民间仍比较迷信,百姓们是否会由此认为异族出身的王绮红或她的孩子乃不祥之人?
赵俊臣见朱高煦坐在殿门口一动不动,眼角带着泪水,很想上去说一句安慰的话。
但身为下臣,他有作为下臣的自觉。
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必须要有数,否则就会引祸上身。
所以,赵俊臣守在西宫殿门外的不远处,度过了漫长的一夜。
直到次日天明,心绪不宁的朱高煦,被一阵焦急的脚步声拉回了现实。
“恭喜世子殿下,喜得一对儿女。”
一名内侍从长宁宫方向而来,疾步停在朱高煦前方,行礼恭声道。
此人朱高煦认得,名叫刘敬忠。
刘敬忠以前只是普通的低层内侍,干得都是打扫庭院,端茶倒水的事务。
后来因为机灵能干,被提拔做主要宫殿的守门内侍。
那次轮到他值守乾清宫的宫门时,正巧碰到朱高煦求见朱元璋,并替朱高煦献上了千字利弊书,俩人这才相识。
自那以后,朱元璋对送书的刘敬忠有了印象。
再后来,徐王妃入住长宁宫,朱元璋便安排刘敬忠去值守长宁宫的宫门。
徐王妃发觉刘敬忠十分机灵,做事及有分寸,故而这次派他来给朱高煦报喜。
朱高煦虽然一夜没睡,但精神并没有恍惚。
他刚才清楚地听到了刘敬忠所言内容,可还是问道:“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奴婢奉燕王妃之命,前来向世子殿下报喜,那位贵人为世子诞下了一对儿女。”
刘敬忠弓着腰,咬字清晰地缓缓答道。
得到了确切答复之后,朱高煦双手握成拳头,转身走进了西宫前殿。
他想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朱棣和朱元璋。
“你怎么来了?”
朱棣见朱高煦不请自来,有些不悦。
“爹,王氏诞下了一对儿女。”
朱高煦见朱元璋还未苏醒,小心翼翼地走到龙床前,蹲在朱棣的旁边轻声说道。
朱棣闻言,为之一振,惊道:“当真?”
朱高煦用力点头答道:“是娘派人来报的喜。”
朱棣红着眼睛望向龙床上的朱元璋,万分激动地说道:“爹,你听到了吗?你有重孙子了!”
或许是老天爷想让朱元璋见一见他的重孙,就在朱棣的话音落下之后,他竟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咳嗽。
“爷爷(爹)!”
朱高煦与朱棣异口齐声唤道。
在呼唤声中,朱元璋缓缓睁开双眼,接着便看见了泪流满面的朱棣与朱高煦。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殿内,掩盖了微弱的灯光,使得室内为之一亮。
朱高煦发现朱元璋的面色有些潮红,眼中闪烁着神采,而这种状态,显然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据他所知,回光返照是一种生理现象,多发生于慢性疾病晚期的患者。
由于器官衰竭,机体属于低消耗状态,当机体察觉到人体即将死亡时,会做最后一搏,肾上腺素分泌增加,使人体短暂恢复到正常状态,整个过程根据个人体质,持续在数小时至一天不等。
“爷爷,你有重孙了!王氏不久前,诞下了一对儿女。”
朱高煦忍不住把喜讯报给朱元璋道。
得知王绮红诞下龙凤胎,朱元璋竟然神情激动的伸手撑起身体,打算下床道:“孩子在何处?咱要去瞧瞧。”
朱棣哪里敢让朱元璋随意走动,连忙给朱高煦使了一个眼色。
朱高煦会意,便对朱元璋说道:“爷爷稍候,孙儿这去把孩子抱来。”
就在朱高煦离开之时,朱元璋竟然趁朱棣不注意,强行下了床。
朱棣眼疾手快,连忙挽住朱元璋的胳膊,急道:“爹,你这是要做什么?”
“咱想下床走走,不行么?”
朱元璋瞪了朱棣一眼,质问道。
朱棣不敢多言,弯着腰,搀扶着朱元璋走了几步。
他也看出来朱元璋目前的状态,应该是回光返照的表现。
“爹欲去何处?若路程较远,俺让人送辇车过来。”
朱棣小声问道。
“咱想去奉先殿,把王氏诞子之事,告诉列祖列宗。”
朱元璋话还没说完,双腿突然一软,若不是有朱棣搀扶着,已然摔倒。
“这腿怎得不听使唤了?”
朱元璋先是低头瞅了一眼双腿,然后叹了口气,道:“也罢,你陪咱乘辇车同去。”
朱棣恭声称是,随后扶着朱元璋坐到了床上。
“另外,你派人转告高煦,让他把男婴抱去奉先殿。咱要让列祖列宗,看看咱的重孙。”朱元璋又吩咐道。
朱棣低头领命。
然后他疾步走到殿外,向门口负责传话的内侍吩咐了几句,便又重新回到朱元璋的身旁守着。
朱元璋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朝廷推行新币之事,进展如何?”
“目前还算顺利,京城各大酒馆、茶楼、布坊、粮行等,皆已陆续派伙计兑了新币。仅仅昨天一日,便兑出去一百五十万两。”朱棣稍微寻思后答道。
朱元璋又道:“朝廷试行科举革新之政,需新置教谕总局统筹此事,你可想好将其交给何人管辖?”
“郑沂出自‘江南第一家’的郑氏家族,德高才广。去年爹选拔人才,将其从白衣擢为礼部尚书,他任职以来,颇有建树,孩儿认为可以将教谕总局交由给他负责。”
朱棣知道朱元璋想趁机指点他的理政能力,认真思索片刻后答道。
“此人咱晓得,他的从兄便是‘郑濂碎梨’的郑濂。”
朱元璋淡淡的说道。
“孩儿如此安排,可是不妥?”
朱棣见朱元璋说完话后,表情有些沉重,连忙问道。
“大大的不妥!”
朱元璋脸色一变,忽然训斥道:“简直荒唐!历朝帝王恨不得将一切权力攥在手里,你倒好,竟要把如此重要的衙门交给臣下?岂不闻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之理?”
他见朱棣被斥的哑口无言,当即换上平和的口气补充了一句。
“科举革新事关大明国运,咱以为先由你直管,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下放不迟。”
话音刚落,朱元璋便发出一阵重重的咳嗽。
“俺知道错了。”
朱棣急忙伸手,轻轻拍了拍朱元璋的后背,恭声说道。
第六十三章:洪武帝驾崩(下)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之后,辇车便已停到了西宫门外。
“咱这双腿也忒不争气了。”
朱元璋双手握成拳,对着左右大腿拍了一下,无奈的道。
朱棣见状,连忙抓起朱元璋的手,躬身道:“爹,这段路,让俺背你走。”
“也好。”
朱元璋不是扭捏作态之人,爽快的答应道。
“你小时候咱背过你,可记得了?”
朱元璋趴在朱棣的背上,回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孩儿当然记得,有次俺爬树掏鸟窝,不小心摔下来崴到了脚,是爹背着我一路跑去太医院,当时你还把娘训了一顿,说她也不管俺。”
朱棣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右臂擦了擦挡住视线的泪水。
“你漏了一件事没说。”
朱元璋补充道:“那时你的脚恢复之后,咱还把你给打了一顿,是你大哥给你求情,咱才饶恕了你。”
提及朱标,他叹了口气,道:“咱这精神的样子,怕是回光返照,想来咱马上就能和你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团聚了。”
朱棣背着朱元璋,正抬脚迈过殿门门槛,忽然听到这句话,他的心头一颤,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你可是背不动咱了?”朱元璋问道。
“儿子背得动。”
朱棣任由泪水顺着脸流经脖子,浸湿胸口的衣服,步履蹒跚的一步步将朱元璋背到了殿外。
两名内侍眼疾手快,急忙上前协助朱棣将朱元璋送上辇车。
“去奉先殿。”
朱棣登上辇车,挽住朱元璋的胳膊,对前方开道的内侍吩咐道。
父子俩同乘一辇,在一刻钟之后到达了奉先殿。
朱棣先是背着朱元璋下了辇车,又背着朱元璋进入了殿内。
多名值守的内侍,已提前在正堂摆好椅子,并在香案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贡品。
他们见燕王朱棣背着大明皇帝朱元璋进入了正堂,连忙上去协助朱棣将朱元璋搀扶到椅子上坐下。
“爹可有不适之感?”
待朱元璋坐好之后,朱棣关切的问道。
“都退下。”
朱元璋没有回答朱棣,而是以冷漠的眼神扫视着殿门附近的一众侍从,下令道。
众侍从退下之后。
朱元璋转过头,直勾勾盯着一旁的朱棣,忽然问道:“老四,你答应过咱继位之后,前十年休养生息,不对外大规模用兵,这事你在祖宗神位前发过誓,可记得了?”
“孩儿自然记得,不敢遗忘!”朱棣连忙回道。
朱元璋又问道:“可知咱为何要让你休养生息?”
朱棣不假思索地答道:“爹是怕俺走隋炀帝的老路,举倾国之力对外征伐。”
“你能明白就好。”
朱元璋说道:“隋朝结束了南北朝的乱局,本该坐享天下。若不是隋炀帝耗费国力,急着消灭高句丽,隋朝也不会那么快的灭亡。”
见朱棣听得认真,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办。治国之道,最忌急功近利。想想看,你着急有啥用?只要一天比一天好,日子怎会没有盼头?”
就在这时,朱高煦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
“爷爷,爹。”
朱棣闻声,走到殿门口,看见了朱高煦与怀抱婴儿的徐王妃。
“高煦,你把孩子抱进来。”
朱棣对徐王妃点了点头,然后领着朱高煦走进了奉先殿。
“爷爷。”
朱高煦见到眼神明亮的朱元璋,欢喜的叫了一声。
“把孩子给咱抱抱。”朱元璋开口道。
朱高煦弯腰将怀里的孩子递给了坐在椅子上的朱元璋。
朱元璋接过孩子之后,顿时眉开眼笑,低头逗了逗孩子。
片刻后,他面向殿内正堂上的祖宗神位,恭恭敬敬的说了一番极为正式的话。
“列祖列宗在上,重八有幸得天眷顾,得了重孙,特来告禀。”
正式的话说完后,朱元璋目光落在他父母的神主牌位上,感慨万千道:“爹,娘,重八有重孙了!你们在天上看见了吗?”
这五年以来,他见识过朱高煦的种种过人之处后,已坚信老朱家得天庇佑,仙人所授的预言真实不虚,朱棣、朱高煦就是仙人替他选中的继业者。
过了一会儿之后,朱元璋停止感慨,并将怀里的孩子还给了朱高煦,吩咐道:“让人把孩子带下去好生照料。”
朱高煦忍住了心中想让朱元璋给怀中孩子赐名的冲动,抱着孩子走出奉先殿,将其交给了还在外面等待着的徐王妃。
“好好陪你爷爷说说话。”
徐王妃红着眼睛说道。
朱高煦郑重点头道:“娘放心,我会与爹一起,陪爷爷走完最后一程。”
随后,他转身回到殿内,轻轻走至朱元璋的身边,静静守着。
“爹,爷爷怎么了?”
朱高煦见朱元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吓了一跳。
朱棣道:“你爷爷刚才说有些累,想眯一会,没想到转眼的功夫,就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朱元璋没有醒来,朱棣与朱高煦有些焦急。
又半个时辰过去,朱元璋仍然没有苏醒,朱棣急忙派人去传太医院院判张逸仙。
张逸仙来了之后,为朱元璋把了脉,却禀告说他亦不知朱元璋何时会苏醒。
焦急万分的朱棣恨不得杀了张逸仙,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于是乎,朱棣与朱高煦爷俩不吃不喝,一直等到了次日寅时。
朱元璋终于睁开了双眼。
“爹(爷爷)!”
父子俩齐声喊道。
朱元璋醒来后,嘴角带笑道:“你爷俩可知咱开国之后,为何屡兴大案,动辄株连成千上万人?”
“孩儿(孙儿)不知。”朱棣、朱高煦一前一后答道。
朱元璋不会告诉朱棣、朱高煦,他刚才睡着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中,他梦见了徐达、常遇春、朱文正、李善长、刘基等人,还梦见了被他杀掉的蓝玉,他的一生,仿佛在一场梦中又过了一遍。
“咱当初建立大明以后,没有急着把曾经在前朝做官的那些老爷们喀嚓掉,就是因为建国之初,民生凋零,百废待兴,人心思安,老百姓希望朝廷保护他们免受刀兵之苦,恢复生产,安稳的过日子。”
“等过了一些年之后,咱兴起大案,清洗了一波又一波的官员,可谓是‘官不聊生’,这便导致很多做官的人在背地里骂咱残暴哩。”
“可咱对待百姓如何?咱在大诰里明文规定,百姓是可以告官的。此事在前朝可能么?正因为咱让那些贪官不好过,他们便联合起来诋毁咱,骂咱残暴,这便是那些贪官的可恨之处。”
说到这里,朱元璋看了一眼朱高煦,随后望向朱棣道:“此事,咱曾经和高煦聊过,你知高煦当时是如何说的?”
见朱棣沉默以对,朱元璋便直言道:“高煦说前朝有包税制度,许多地方上的大地主享有各种特权,如土皇帝一般。而本朝开国之后,那些大地主出身的官员,失去了过去的特权。”
“咱不给他们特权,他们就诋毁咱。若你继位以后,想让他们歌功颂德,大可给他们特权。”
朱元璋半开玩笑的说道。
朱棣闻言,忙说不敢。
“对此,咱记得高煦有句话说的很好——屁股决定脑袋。当你坐上皇位之后,你就会理解咱屡次举起屠刀的苦衷。”
朱元璋感慨道。
“皇帝是寡家孤人,没有朋友可言。所以,忠臣要用,奸臣也要用。身为帝王,手里必须握有屠刀,麾下必须蓄养鹰犬。高明的帝王从来不会被屠刀或鹰犬所伤,而是会用屠刀杀死作恶的鹰犬。你懂咱的意思么?”
“爹的意思是,忠臣、奸臣皆可以做鹰犬或屠刀,如何去用,要因事而定。”
朱棣答道。
他心中明白,杀人并不能解决官员贪腐的问题,毕竟贪腐是一个千古难题。
“你以后得用律法制度去约束百官,而不要妄想所有的官员会用道德约束他们自己。比如抬高做官者的俸禄,并将各个官职要履行的职能制以条例,加强御史言官的监管和监督。”
朱元璋回想起他过去种种所作所为,觉得有些事无须使用极端的手段,温和些或许更好。
“孩儿懂了。”朱棣道。
“懂了就好。”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道:“咱有些倦了。”
他刚才说了太多的话,仅剩不多的精气神被消耗一空,双眼之中的神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退。
“爹,俺背你上辇,回去西宫休息。”
朱棣作势要搀扶朱元璋的手臂,却见朱元璋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两只手,瞬间无力的垂了下去。
“高煦,来,给俺搭把手,俺要背你爷爷上辇车。”
朱棣不愿相信朱元璋就这么去了,一把拉住朱高煦说道。
“爹,爷爷他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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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新皇继位(上)
朱元璋驾崩之时,天还未亮,这时朱棣就已哭的不成样子了。
待文武百官收到消息,纷纷赶至奉先殿外院子里的时候,已过去足足一个时辰。
燕王朱棣还在大哭不止,朱高煦后知后觉,由低声抽泣开始变成嚎嚎大哭。
当得知文武百官已至殿外,朱棣、朱高煦仍不管不顾,父子俩抱着朱元璋的遗体,又接着哭了一个时辰。
最终,两人一前一后哭晕了过去,并被闻讯赶来的徐王妃派人送到了东暖阁偏室休息。
文武百官见状,皆感叹朱棣、朱高煦仁孝至极。
半个时辰之后,父子俩先后苏醒。
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驾崩,燕王朱棣身为朱元璋生前指定的接班人,必须要第一时间赶到大行皇帝的灵堂前守灵,而朱高煦作为燕王世子、大行皇帝嫡孙,自然也要前往。
而在出发之前,朱棣让朱高煦在室内等了一会,然后他竟然不知从何处取了两道诏书过来,径直塞进了朱高煦的怀里。
“高煦,你打开看看。”
朱高煦打开了其中一道诏书,但见其内容为:“朕之嫡子燕王朱棣天资聪颖,英武仁孝,令其即日入住春和殿,而后每日随朕习政理事。”
然后,他又打开了另一份诏书,内容为:“朕之嫡孙朱高煦,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文武皆备,宜承大业。吾儿朱棣,汝继朕之皇位后,当立高煦为皇太子,以安民心,定天下。”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朱棣、朱高煦三人坦诚相待,秉烛夜谈的时候,朱元璋交给了朱棣两道诏书,朱高煦此时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两道诏书。
“爹!”
朱高煦红着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到了嘴巴,却汇成了这一个字。
“啥都别说了,等下跟俺去祭奠你爷爷。”
朱棣收回那两道诏书,将其揣进怀里,然后言道。
当父子俩赶到朱元璋生前居住的西宫前殿时,发现朱元璋的灵堂已由礼部相关官员着手搭建完毕。
“爹为何就这么弃孩儿于不顾啊?呜呜!呜呜呜!”
“爷爷不能撒手丢下孙儿啊!呜呜!呜呜呜!”
朱棣、朱高煦一先一后扑通跪在灵前,嚎嚎大哭。
朱高煦隐约记得历史上的朱元璋是在洪武三十一年五六月份的夏季驾崩,并不确定具体在几月份。
他穿越之后,以“仙人入梦授予预言、良策”打动朱元璋的心,皇家商行的成功,证明了“仙人良策”的可行性,朱元璋也由此越发器重他。
而后他又献上发明的洗衣皂,为皇家商行的进项出谋划策,令朱元璋的内承运库收入与日俱增,再次让朱元璋对他另眼相看。
后来他又提出改良火器的设想,使得如今的大明火器威力晋升到了历史上嘉靖年间的水平。
总而言之,他经过各种各样的努力,终于改变历史,辅佐燕王朱棣成为大明皇位的顺位继承人。
如果让朱高煦知道,正是因为他的努力,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导致朱元璋比历史上提前了一个月驾崩,他会不会难过?
近六年间,懿文太子朱标及其次子朱允炆、三子朱允熥皆已病逝,朱元璋遭受的丧子丧孙的打击远比历史上要巨大。
或许,这便是朱元璋比历史上提前一个月驾崩的缘由。
就在这时,礼部尚书郑沂捧着一份遗诏,缓缓走到灵堂众人前,在两名佐官的协助下,徐徐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遗诏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朕之嫡子燕王朱棣天资聪颖,英武仁孝,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入京师奔丧。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在明朝历史上,遗诏通常并不是由皇帝本人所写,而是其驾崩后,一般由其生前近侍辅臣进行撰写,总结其所作所为,交代新皇即位等事宜。
但礼部尚书郑沂宣读的诏书,却是朱元璋在驾崩数日前口述,由他奉旨草拟润色,留给燕王朱棣的遗诏。
朱高煦跪在朱棣身后,听着遗诏的同时,想起了朱元璋生前秘密交给他的几道诏书。
他非常希望以后用不着那些诏书。
那些诏书,严格来说,属于先皇密诏。
所谓密诏,乃是皇帝没有公开的合法诏书。
朱高煦不知道朱元璋生前还有没有留下其他的密诏,但他十分清楚,任何正式合法的密诏,在宫中皆存有抄录的复稿,否则无法佐证密诏的真实性。
也就是说,一旦朱棣登基为帝,成为皇宫的新主人之后,将有权查阅宫中一切文稿档案。
在未来,朱棣极可能会发现朱元璋生前留下的密诏复稿。
如果他能在朱棣发现密诏复稿之前,向朱棣坦诚手中有朱元璋生前给的密诏,那么他们父子俩仍可以坦诚相待。
反之,朱棣则会认为朱高煦对他有防备心,这便会导致父子俩心生间隙。
而且,如果驸马都尉梅殷手中那道密诏复稿,被朱棣提前发现,其所产生的影响,他完全无法控制。
毕竟,梅殷手里的密诏上究竟写了什么,朱高煦只能靠猜。
他没有主动去找梅殷索要诏书,后者也没有主动寻他说明什么。
与朱高煦一样烦恼的,还有驸马都尉梅殷。
就在朱高煦身后不远处,跪着朱元璋的诸多驸马及女儿,其中领头者便是梅殷。
此刻,梅殷除了哀伤之外,心中有些隐隐不安,因为他手里有一份朱元璋生前亲自交给他的密诏。
这份密诏,与朱高煦未来的地位息息相关。
“殿下,请奉遗诏在灵前继位,接受群臣礼拜。”
礼部尚书郑沂读完遗诏,连忙搀扶起朱棣,并说道。
朱棣缓缓起身,上前走了两步,面朝文武百官站到灵前,激动万分的用哭得太久而沙哑的嗓子高声道:“今日,我奉皇考遗命继承皇位,愿诸位臣工以后与朕勠力同心,开创大明盛世!”
“臣等拜见陛下!”
文武百官齐声高呼道。
从现在开始,朱棣正式以藩王之身份继位成为大明新君!
第六十五章:新皇继位(下)
时光飞逝。
自朱棣于灵前继位后,又过去了六日。
临近午时,艳阳高照。
五月的金陵皇宫之中,异常闷热,好似一个大蒸笼。
朱棣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走到供桌前,背对着朱元璋的神主牌位,面朝灵堂里跪着的一众文武,先说了一番话。
“朕的皇考留有遗命,要求丧礼从简,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
然后他话锋一转,发问道:“朕欲为皇考尽快下葬,众卿家以为如何?”
已经在灵前守了七天的朱棣,决定尽快将朱元璋葬入孝陵。
一般来说,历朝历代的皇帝死后要停殡于宫中将近一个月,这段时间被称为大行皇帝,且停殡期间要举行繁琐的丧礼仪式。
虽然朱元璋的遗诏要求葬礼从简,可他毕竟是大明开国之君,所以朱棣特别想按照《明会典》规定的礼制给朱元璋举办“大丧礼”。
据《明会典》规定,皇帝的丧礼称“大丧礼”,具体流程如下。
“首先是宣读皇帝的遗诏,然后安排布置一切事宜。所有在京五府六部等衙门官员,闻丧次日,各易素服,乌纱帽黑角带,赴内府听宣遗诏毕,于本衙门斋宿,服孝服二十七日而除。”
“命妇于第四日具孝服,由西华门入哭临,不许戴金银首饰。诸王、世子、郡王、王妃、郡王妃、郡主、内使、宫人等,俱服斩衰三年,自闻丧第四日成服为始,二十七月而除,凡临朝视事,俱素服乌纱帽黑角带,退朝服衰服。”
“在外文武官员,自闻丧日为始,素服乌纱帽黑角带,行四拜礼,跪听宣读,举哀,再行四拜礼毕,各置斩衰服于本衙门宿歇,不饮酒食肉。军民男女皆素服十三日。凡音乐祭祀,官员军民人等停百日,男女嫁娶,官员停百日,军民停一月,京城自闻丧日为始,寺观各声钟三万杵,禁屠宰四十九日。”
“所有冥器行移工部及内府司设监等衙门成造,照依大行皇帝生前所用卤簿(仪仗)器物名件。二十七日后,嗣皇帝素冠麻衣麻绖临朝,退朝仍衰服。”
以上流程走完之后,最终便是“发引”,即将大行皇帝的棺椁从灵堂抬出,送往墓地下葬。
不过,若按照《明会典》规定的程序走完丧礼,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倘若朱元璋驾崩于冬季,那么尸体停放一两个月完全没问题。
可眼下乃是五月,天气异常炎热,金陵城由于靠近长江与东海的缘故,城内的空气湿度极大,微生物繁殖速度特别快。
尽管工部的官员早就从地窖拿出了存储的冰块,给朱元璋的尸身进行降温,但起到的效果并不理想。
仅仅三天之后,朱元璋的尸身就发出了一些气味,到了第五天时,已开始出现败坏。
假如再继续这样放置下去,那么朱元璋的尸身必会出现更严重的损坏。
跪在灵堂之中许多官员,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们一时摸不清新君的意图,皆不敢多言。
“郑尚书,你如何看?”
朱棣目光落到礼部尚书郑沂身上,点名问道。
郑沂虽然跪着没有抬头,但却知道这是朱棣在问他,因为六部尚书之中唯有他一人姓郑。
可他也很无奈,毕竟朱元璋是大明开国之君,葬礼确实不能办得太匆忙。
但朱棣是现任皇帝,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想尽快为朱元璋下葬。
郑沂左思右想,最后想出了一个妙招。
但见他俯身以头触地,恭敬的答道:“回陛下,《礼记·王制》曰:‘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大行皇帝建立大明,乃为万世开创之功,臣叩请陛下遵从古礼。”
朱棣听明白了,郑沂所谓的古礼,意思是“天子驾崩七天后封棺,再七个月之后下葬。”
“皇考生前曾说过,他宾天之后,葬礼要从简。郑公难道忘了么?”朱棣再次问道。
“臣不敢忘!”礼部尚书郑沂连忙大声回道。
朱棣不打算遵从古礼,也不想违抗朱元璋葬礼从简的遗命,而且他以藩王之身继任大统,正式在奉天殿登基称帝的时间拖得越久,不稳定因素及变化也就越多。
就比如,今天早上他手下的密探禀报,各地藩王不日便会入京,其中距离应天府较近的周王、楚王、鲁王,即将抵达金陵城外。
周王朱橚是朱元璋第五子,朱棣知道这个亲弟弟青年时对医药很有兴趣,认为医药可以救死扶伤,这些年过去了,他估计周王还是老样子,不至于对他构成威胁,毕竟这次周王入京,只带了百名护卫。
而鲁王朱肇辉乃是第二代鲁王,按辈分得叫朱棣一声叔父,年龄比朱高煦还小九岁,如今是个毛头孩子,不足为惧。
但楚王朱桢不同,据探子回报,这次楚王进京奔丧,带了五百多甲士随从。
楚王带这么多甲士,自然担心被误解,所以他从封地出发之后,便对外宣称荆楚之地不服王化的蛮夷太多,为了防身,他不得已才多带了一些护卫。
朱棣知道楚王并非平白无故的瞎扯,大明开国至今,荆楚之地一直都有蛮夷叛乱。
楚王在洪武十五年,平定了大庸蛮夷之乱,在洪武十八年率汤和平定了靖州、上黄诸蛮夷叛乱,并获得朱元璋称赞“汤和言尔有谋略,真吾子也”。
后来,他在洪武二十年奉旨征讨云南,活捉了阿鲁秃,又在洪武二十七年至二十九年期间,先后平定道州、全州、桂阳山寇、卢溪、黔阳诸洞蛮夷叛乱,更是率军自沅州代山逾阻,至天柱山,深入苗寨平之。
除此之外,楚王朱桢的正妃乃是原定远侯王弼的女儿,虽然王弼在数年前卷入蓝玉案而被贬为庶人,但其人在军中的影响力仍在。
若楚王暗中与王弼曾经的麾下将领联络,许以荣华富贵、封侯拜相的诺言,从而在入京奔丧时发动政变,这无疑会动摇朱棣的统治地位。
总之,这样一个战绩非凡的藩王,领着五百多甲士入京奔丧,朱棣岂能安心?
所以他在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便下令各城门守备将领必须拦下诸王带来的护卫,若有人领兵闯宫,以谋反罪论处,杀无赦!
“既如此,那便等皇考梓宫停满七天之后,择吉时入葬孝陵。”
明天便是朱元璋驾崩后的第八天,未免夜长梦多,朱棣果断下达了送朱元璋下葬的命令。
跪在灵前的朱高煦,听到这个命令之后,不禁感慨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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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历史的宿命
在原来的历史上,朱元璋从驾崩到下葬只间隔了七天。
据《明史·太祖本纪》载:“(五月)甲寅,帝不豫……闰月癸未,帝疾大渐。乙酉,崩于西宫,年七十有一……辛卯,葬孝陵。”
《明史·恭闵帝本纪》亦载:“三十一年闰五月,太祖崩。辛卯,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建文元年。是日,葬高皇帝于孝陵。诏行三年丧。”
朱高煦认为,历史上的朱允炆急着将朱元璋下葬,主要原因应该是遵从了朱元璋的遗愿。
朱元璋让朱允炆这么做,目的在于保护朱允炆,只要朱允炆能够顺利继位,那他作为大明王朝的第二位皇帝也就成了既定事实,分封在各地的诸王便不敢犯上作乱。
否则的话,朱高煦相信,朱允炆那些年长且手握兵权的藩王叔叔们,必然不服气让一个毛头小子登临九五,极可能会借着奔丧的名义,暗中领兵进京,发动政变,比如野心勃勃的燕王、宁王等藩王。
如今历史被改变,朱棣奉朱元璋遗命,成为了大明王朝的第二位皇帝,可朱元璋却仍然逃不掉驾崩七天之后被下葬的命运。
就像朱棣没能逃掉以藩王身份入继大统的命运一样!
“郑公可是有话说?”
朱棣见郑沂微微抬头,便开口问道。
礼部尚书郑沂没有答话,而是左顾右盼,目光从跪在灵堂两边的诸多宫人身上扫了一遍,以饱含深意的眼神对朱棣做了回应。
对此,朱棣并未生气,更没有惊讶,而是眉头微皱,陷入了沉思,他知道郑沂是什么意思。
朱元璋生前曾与朱棣交代过,待其驾崩之后,必须让他的后宫妃嫔殉葬,即便是那些生过儿子且儿子尚为藩王的妃嫔也不例外。
不过,朱元璋却特别告诉朱棣,他所说的“后宫妃嫔”,并不包括张美人。
张美人原名张玄妙,是朱元璋十六女宝庆公主生母,也是历史上朱元璋唯一不让陪葬的嫔妃。
如今的宝庆公主才三四岁,朱元璋生前非常疼爱她,留张美人一命,是为了让其抚养小公主。
这便是朱元璋不让张美人陪葬的原因。
郑沂多次奉朱元璋之命草拟诏书,所以知道一些隐秘也是极为正常的。
其他妃嫔殉葬也就罢了,但是郭宁妃是否一起跟着殉葬,朱棣十分犹豫。
当年马皇后去世之后,朱元璋没有再立皇后,而是把后宫大权交给了李淑妃。
不久后,李淑妃也病逝了,于是朱元璋又把后宫大权交到了郭宁妃的手里。
在洪武年间,贵妃未加“皇”字,李淑妃和郭宁妃封号前却加了“皇”字,可见朱元璋对这两人的宠爱。
朱棣考虑到以郭宁妃如今的地位与势力,再加上其兄武定侯郭英手握兵权,日后很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的统治地位,以至于有些犹豫。
等待片刻后,郑沂发现朱棣并未说话,还以为朱棣没有明白他刚才的暗示,便再次微微抬头,仍旧左顾右盼。
他用目光从灵堂两边低头跪着的诸多宫人身上又扫了一遍,尤其在以郭宁妃为首的朱元璋后宫妃嫔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让朕再想想。”
听到朱棣说话,郑沂暗暗送了一口气。
毕竟,让朱元璋的后宫妃嫔跟着殉葬的请求,他实在是难以当着这些跪在灵前的众宫人的面说出口。
这太过残忍,他郑沂做不到!
此时,朱棣开始仔细回想过去朱元璋与他谈及殉葬一事时的细节,发现这是朱元璋为了杜绝后宫干政而刻意为之。
历史上后宫干政的例子并不少,如大名鼎鼎的女皇武则天和西汉太后吕雉。
所以,朱元璋要在死前安排好一切,让郭宁妃与其他妃嫔跟着他一起殉葬,杜绝后宫干政之事再现。
正因为有汉、唐后宫干政的教训在前,以至于朱元璋对他的后宫妃嫔,一直都管教甚严,禁止后宫参与朝廷政事。
对朱棣而言,让郭宁妃殉不殉葬并不重要,他犹豫的最大原因,是忌惮手握兵权的武定侯郭英。
他倒不怕武定侯郭英因为郭宁妃被殉葬,而心生怨恨举兵造反,如今仅京城及周边就有四十多个卫所合计二十多万精兵,全国更有百万战兵,到时候他发兵平了便是。
朱棣担心的是刀兵一起,野心勃勃的诸王必定会趁机作乱,如此则会天下大乱。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可是,若不让郭宁妃殉葬,那就违背了朱元璋遗命。
此时他还没有正式在奉天殿举行登基大典,若公然违背大行皇帝的遗命,则会给人落下口实,让心怀叵测之辈抓到把柄。
想明白之后,朱棣立即有了决断。
他先是酝酿了一下情绪,当众嚎嚎大哭了一会。
待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之后,朱棣便停哭泣,哽咽着望向跪在地上的朱元璋的后宫众妃嫔,含泪宣布命令道:“着有司,奉皇考遗命,以相关宫人殉葬!”
朱高煦听到这道命令后,脑海中瞬间浮现两个字——人殉!
人殉制是古代一种丧葬制度,最早起源于原始社会,但因为这个制度过于残忍,所以在西汉初年被废除,此后中原王朝很少再有人殉。
朱棣不至于在人殉这种事上伪造朱元璋的遗命。
因为他的命令发出之后,那些跪在灵前的众多朱元璋的后宫嫔妃,都将在不久后被迫喝下毒酒、水银或自尽去世,然后于明日随朱元璋一起葬入孝陵之中。
此事将会被载入史册,朱棣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任性胡来。
可朱元璋为何要开历史倒车,重新实行人殉?
朱高煦忽然想起了武定侯郭英与他的妹妹皇宁妃郭氏。
能得到朱元璋赐予皇宁妃称号的郭氏,是继马皇后、李淑妃之后,第三个执掌朱元璋后宫大权的女人。
她的哥哥正是如今手握兵权的武定侯郭英。
《明史》中曾写到:“明太祖鉴前代女祸,立纲陈纪,首严内教。”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向来是个心狠手辣且多疑的人,绝不希望外戚干政的事发生在自家子孙身上。
这应该就是朱元璋要求后宫妃嫔殉葬的真正原因。
他心中感慨,难怪朱元璋会将一份命令武定侯郭英致仕养老的密诏交给他,应该是防备日后郭英被心怀叵测之辈利用,进而举兵反抗新君朱棣的统治。
倘若未来郭英有异动,朱高煦便可以亮出先皇密诏,以先皇之名强制要求郭英致仕养老。
若郭英抗命不遵,则坐实其谋反罪名,如此朝廷便可名正言顺的干掉他。
想到这里,朱高煦暗暗在心中给朱元璋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深谋远虑的洪武大帝!
“陛下,周王、楚王两位殿下已先后抵达皇城宫门外,现请求入宫祭奠大行皇帝,请陛下定夺。”
就在此时,头上系着白布条的府军前卫指挥使张玉,疾步来到灵堂前,单膝跪地向朱棣禀告道。
朱高煦距离朱元璋的神主牌位非常近,相当于在朱棣的脚下,所以听清了张玉禀告之事。
“周王、楚王的随从护卫现在何处?”朱棣问道。
张玉恭声答道:“回陛下,丘指挥使(丘福)已奉命拦住众护卫,并将众护卫带去了城外大营休息。”
“既如此,那便放朕的两位弟弟入宫祭奠皇考。”
朱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第六十七章:震慑诸王(上)
残阳如血。
赤色晚霞将西方天际渲染的如同一副横在空中的巨大彩画。
大明皇宫的宫殿群,在红霞照映下,红砖金瓦,熠熠生辉。
此时,西宫前殿外临时搭建的灵堂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尽显悲伤,与外界环境形成了巨大的气氛反差。
就在刚才,鲁王、晋王(原湘王)、蜀王先后入宫,来到了灵前。
朱棣身为新君,单独跪在灵堂最前方,守着一个烧纸的火盆,正不时为盆中添加纸钱。
此时,他偷偷瞥了一眼这三位匍匐在香案下,对着朱元璋神主牌位痛哭流涕、悲痛欲绝的宗亲藩王,觉得他继位的大局已定,再生变故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此三王入京奔丧,所带护卫皆不过数十名,入宫后见到朱棣时,又立即用诚恳的言辞表达了臣服新皇的态度。
朱棣结合麾下密探暗中探到的情报,发现三王对朱元璋让他继位的遗命,并无异议,更没有意图不轨的想法。
再加上周王、楚王入宫之后,亦没有任何异动,朱棣这才认为,他不日便可举行即皇帝位的正式登基大典,等于大局已定。
周、楚二王入宫拜见大明新君朱棣之后,老老实实跪在朱元璋灵前,从中午哭到了此时的傍晚。
其实,朱棣挺希望周王、楚王能跳出来搞事情,哪怕一个人也行。
毕竟,齐王已在数年前被朱元璋废黜,如今除朱棣外,朱元璋在世诸子之中,唯有周、楚二王的年龄在三十岁以上,属于年长者。
而且两王就藩时间比其他藩王都久,对藩地周边府县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根基较为稳固。
其他藩王虽然手握兵权,但就藩时间短,根基薄弱,对朱棣来说,根本就不足为惧。
正因如此,假如周、楚二王有人趁着奔丧时发动政变,朱棣作为新君,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派兵镇压,趁机完成削藩,并向其他藩王展露新君威势,以为震慑。
可周王、楚王不傻。
少年时代,周王朱橚曾经与朱棣一起在中都凤阳生活过几年,知道朱棣是个狠人。
数年前当朱棣以燕王身份入住东宫之后,他就明白大势已去,待到后来朱高煦奉朱元璋之命前往北平节制军务,他便彻底放弃了对九五之位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今朱棣是目前朱元璋在世诸子之中,年龄最大的,又当了五年的“常务副皇帝”,他的威势无人能及。
所以,周王朱橚这次入京,真的是为了奔丧,并无他想。
至于楚王朱桢,比朱棣小四岁,生于前元至正二十四年,如今三十五岁,手握兵权,乃一方诸侯,正是野心勃勃的年纪。
当年朱棣奉旨入住东宫,他虽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而今朱元璋驾崩,他距离金陵较近,便萌生了一些异样的想法。
可是在赴京的路上,楚王见识了沿途朝廷的数十万兵马,对朱棣手中掌握的军事力量有了非常直观的认识。
尤其是入京之后,他的五百多名甲士在面对装备了燧发铳的五十名神机队悍卒之后,便彻底放弃抵抗,然后被强制带走“休息”去了。
去年正旦年节,朱元璋赏赐给诸王的新年礼物,就是人手一把可以射穿寻常铁甲的短筒燧发手铳。
故而,深知燧发铳威力的楚王,在权衡利弊之后,果断打消了对皇帝宝座的觊觎之心。
因为真打起来,他自知绝对干不过朱棣,与其失败被杀,不如做好为臣者的本分,臣服并效忠新君。
历史上的楚王朱桢就是个谨小慎微的聪明人,燕王朱棣靖难起兵之后,他按兵不动,既不驰援侄子朱允炆,也不声援四哥朱棣,更没有趁乱自取皇位,而是选择了坐山观虎斗。
当燕王朱棣靖难成功,攻入京城登上皇位之后,他便规规矩矩入京朝拜了新皇。
可以说,楚王朱桢如今选择臣服,乃是明智之举。
就在这时,身穿丧服的府军前卫指挥使张玉,屈身走到朱棣旁边,跪下后低声密奏了一个消息。
朱棣闻言后,挥手让张玉退下,接着便将跪在灵堂里的朱高煦喊到了面前。
他看着双眼通红的朱高煦,心中有些不忍,却还是下了一道命令。
“高煦,你持俺的手令,去神机队领五百悍卒,到皇城外等着,准备迎接诸王入京。”
听了这道命令,朱高煦做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能猜得出来,朱棣让他率领五百名神机兵,去迎众王入京,应是为了以全员配备燧发铳的神机队威势震慑诸王。
虽然向诸王展示武力,是震慑人心的好方法,但朱高煦心中仍有一个担忧,只是这个担忧有些像“杞人忧天”,所以他犹豫不决,是否要告诉朱棣。
朱棣会意,转身向灵堂后的一间偏室走去。
“你跟俺来。”
朱高煦尾随其后。
待进入偏室,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并无第三者,才压低声音,直言道:“爹,你说会不会有宗室亲王,趁入京奔丧之际,命令麾下死士伪装成行商,与其赴京后汇聚于城内,伺机发动政变?”
“高煦,你能想到这一点,俺很欣慰。”
朱棣伸出双双手,一左一右搭在朱高煦的两边肩膀上,自信满满道:“这种事绝不会在俺眼皮底下发生,你放宽心便是。”
因为在朱高煦本月初二回京的三天前,他就已经下令加强了皇城各门的守备,要求守门士卒盘查所有进出皇城者。
之后朱元璋驾崩,他又下令要求各门守备人员,凡是在盘查时遇到可疑之人,一律抓捕入狱,若遇反抗,准许就地格杀。
朱高煦闻言后,反而更加担忧。
他连忙问道:“爹,孩儿想知道即将抵京的宗室亲王,具体都有哪几位?”
朱棣虽然不知道朱高煦为何如此顾虑重重,但还是耐心答道:“据探子回报,唐王、秦王(二任)、安王、代王、辽王、韩王、沈王等已先后进入应天府境内,预计今夜便可抵达京师。”
他似乎猜出了朱高煦的顾虑,随后又补充道:“诸王所带随从,皆不满百人之数。”
“宁王叔没有奉旨入京奔丧么?”朱高煦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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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震慑诸王(下)
朱棣点了点头。
他却没有像朱高煦想象的那样吃惊,反而十分淡定。
“你宁王叔只比你年长两岁,之前你在北平节制军务时,曾多次在校场的比斗上赢过他,你莫不是看出来他早有异心?”
望着朱高煦,朱棣缓缓说道。
“据孩儿所知,宁王叔麾下有甲兵八万,战车六千,所属朵颜三卫骑兵均骁勇善战。而且宁王叔就藩大宁后,曾多次会合边疆诸王叔出塞作战,以善于谋略而著称。”
朱高煦面露忧虑之色,详细说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若不是四年前孩儿奉爷爷之命去北平节奏军务,只怕宁王叔如今手中所掌握的兵力,已成为本朝诸亲王第一了。如此情形,孩儿怎不顾虑?”
朱棣没有被朱高煦说的话吓到。
他顿了顿,反而解释道:“大宁,遏喜峰口、连接辽镇、接壤宣府,是我大明整个北方防御线的战略要地,凡朝廷举兵出塞征讨北元,必经此地。”
“正因如此,封地在大宁的你宁王叔,也被你爷爷格外重视,特别增强其护卫兵力,除按照亲藩标准拥有三卫兵力外,还额外统帅甲士八万、兵车六千。这便是其兵力之强的缘故。”
朱高煦满脑子疑惑,不明白朱棣为何要帮宁王朱权说话。
但他不想因为朱棣的盲目自大,而让朱家子孙为了争夺皇位引发内乱的历史重现。
朱高煦思索再三,决定直言。
他微微仰头望向朱棣,面露肃容道:“爹不担心宁王叔意图不轨,举兵造反么?”
实际上,朱棣奉朱元璋遗诏继位,自带大义名分,区区一个宁王根本无法翻天,就算造反也绝不会成功。
朱高煦有节制多年军务的经历,不该比少年时还单纯,可他毕竟是穿越者,先入为主的观念对宁王心生忌惮,也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朱棣不屑道:“就凭他?”
即便宁王朱权号称麾下带甲八万,战车六千,又节制着骁勇善战的朵颜三卫,他朱棣还真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你别忘了,你宁王叔麾下兵马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巨量粮草,是从何而来?那朵颜三卫,又是什么货色?他凭什么让麾下的人跟着他一起冒险造反?他是认为朝廷软弱可欺,还是俺心慈手软,不敢杀他?”
见朱高煦仍旧没有弄清楚其中利害关系,朱棣不想再浪费口舌,立即发出一连串的反问。
毕竟父子俩所在的偏室距离灵堂不远,万一被人撞见,传了出去,会影响他俩孝子贤孙的形象。
话说出口后,朱棣发觉刚才有些激动,遂缓声补充道:“你不要过虑,对于宗室亲王,俺心中有数。”
朱高煦在北平节制军务多年,熟悉军中之事。
此时听到朱棣所言,如当头棒喝,瞬间反应过来他刚才掉入了先入为主的固定思维之中。
首先,宁王麾下兵马吃喝用度,皆由朝廷提供。
而朱棣是奉先皇遗诏光明正大继位的新君,大义所在。
宁王若反叛,仅靠荣华富贵的空洞承诺,很难说动他麾下兵卒。
其次,宁王节制的朵颜三卫,虽然多为骑兵,均骁勇善战,却亦非其私兵。
朵颜三卫乃是由归降大明的兀良哈人组成,具体分为朵颜卫、泰宁卫、福余卫三个地区,因居住在朵颜卫的兀良哈人最为强大,故以兀良哈概括三卫。
所以,朵颜三卫的兀良哈人饿红了眼,也会纵兵掳劫大明边民,并无节操底线可言,类似后世的雇佣兵,谁给钱替谁卖命。
最后,朱棣在北平当了数十年的燕王,与朵颜三卫的中高层将领多有交集。
若宁王造反,那么在朱棣代表的朝廷与宁王之间,欺软怕硬的朵颜三卫一定会选择投降朝廷。
“既然明白了,还不去速领神机兵,到城外为俺震慑诸王?”
朱棣见朱高煦沉默数息后,面露恍然,便赶紧催促道。
朱高煦恭声称是,从朱棣手里接过令牌,疾步退出了偏室。
然后,他出了西宫,与守在宫门外的赵俊臣汇合,接着两人一路向南疾行,穿过后右门、中右门,赶到了武楼下朝廷不久前新置的神机队兵备所。
朱高煦亮出朱棣的燕王身份令牌,道:“奉新皇御令,调神机队五百悍卒,随我至皇城外迎接诸王入京。”
只有总旗官及以上品级的人,才有资格在神机队兵备所里当值。
神机队的士卒,除了奉命入宫巡守者,余者平日里皆驻在宫外的神机队训练军营之中。
朱高煦的话说完之后,今日当值的十多名旗官全部从所内走了出来,纷纷表示愿意跟随他去城外办差。
“禀殿下,小人愿往!”
“禀殿下,小人也愿往!”
“殿下,小人也愿往!”
“……”
众旗官之所以都抢着要随朱高煦出城办差,是因为神机队的诞生,有朱高煦的一份巨大功劳在里面。
洪武二十九年,朱高煦亲率明军,于彻彻儿山击败北元军,干掉了三千虏兵,孛林帖木儿等数十名将领及五千余士兵被俘。
之后,朱高煦又乘胜疾进,领军攻克兀良哈秃城,更是生擒了北元大将哈剌兀,俘获虏兵三千余名,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大胜而归。
此战过后,朱高煦的威名远播塞外,而助他打败虏兵的关键武器——燧发铳与鸟铳便暴露在了世人眼前。
朱高煦在彻彻儿山之战中,提出了“鸟铳居前,马队居后”的作战原则,装备了鸟铳的神机兵,配合步兵、骑兵作战,在战斗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当朱棣得知这一缘由后,便奏请朱元璋,希望可以在锦衣卫下新置一队全员装备燧发铳的悍卒,拱卫宫门。
如果宋朝是华夏运用火器进行作战的萌芽时期,那么明朝就是大发展时代。
在大明建国前的鄱阳湖大战之中,朱元璋统率的军队使用了当时华夏最先进的“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大小火枪、大小将军筒、大小铁炮、神机箭”等火器,开创了在水战中以“舰炮”轰击敌舰的先例。
朱元璋建国之前就非常重视对火器的运用,待大明开国之后,更是将火器定为朝廷正规军的制式兵器之一。
通常明军的构成为“铳十,刀牌二十,弓箭三十,枪四十”,火器的比例占到了十分之一。
所以,当朱棣奏请设立装备燧发铳的悍卒时,朱元璋欣然同意了朱棣所请,并赐名曰神机队,下令交由朱棣直管。
此外,多亏了数年前朱高煦给兵仗局负责制造火器的工匠们提供了改良火器的思路,否则大明的火器要升级到燧发铳与鸟铳的水平,起码还要再过一百多年。
“你、你、你,还有你、你。”
朱高煦选出五名总旗官,下令道:“尔等现在立即随我出宫,前往神机队军营调五百兵,然后至京城外当差。”
五人齐声道:“遵命!”
其余没有被选中的总旗官,纷纷向五人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出发!”
朱高煦举起右手,奋力向前一挥,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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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孝陵
太阳很快落山。
黑夜降临之后,朱高煦领着五百名神机兵,列队在城门外等了很久。
这段时间,他已经陆续接到了唐王、秦王(二任)、安王、代王等亲王王驾,并派人依次护送诸王入宫去了。
诸王见到朱高煦率领的五百名神机兵之后,皆被震慑的久久无言,因为他们都知道燧发铳的巨大威力。
“殿下,快到关闭城门的时间了。”
值守的城门守将,躬身抱拳,朝着朱高煦恭声说道。
“再等等。”朱高煦答道。
眼看着关门时间快到了,他仍然没有见到宁王的王驾,不过却等来了两位熟人——高阳郡王朱高炽、灵寿郡王朱高燧。
“大哥,三弟!”
朱高煦急忙上前迎接道。
朱高炽体胖且脚不方便,坐在一驾马车上,因为驿站兵卒告诉他朱高煦在城外等候,而应天府境内又十分闷热,所以他早就让人卷起车帘,坐在了车夫的后面。
此时他见朱高煦来迎,赶紧让车夫停车,并让随从扶着他下车迎上去回应。
朱高燧骑着马,与他的一众护卫跟在朱高炽的马车旁边。
他见到朱高煦前来相迎,也是连忙翻身下马,抱拳回应。
“二弟(二哥)。”
这时,值守的旗官领着数十名手持燧发铳的神机兵,将高阳、灵寿两位郡王的随从护卫围了起来。
“奉新皇谕旨,诸护卫禁止入城,请随我等前往城外的指定营地歇息。”
望着一众护卫被带走,朱高炽、朱高燧也不敢有异议。
朱高煦与面带哀伤的朱高炽、朱高燧寒暄了一阵子,便下令让他的亲卫护送两人入宫去了。
待两人走后,他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
高阳县、灵寿县皆在北平承宣布政使司辖区境内,比辽东地区距离金陵皇城还要近一些。
可藩地在辽东地区的代、辽、韩、沈四王,已在两人之前陆续抵达京师。
而两人却同时姗姗来迟,这令朱高煦不得不心生怀疑。
于是,他领着赵俊臣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命其派人调查朱高炽、朱高燧来迟的真正原因。
随后,朱高煦又在城外守了一会儿。
“殿下,该关闭城门了。”
城门守将来到朱高煦边上,躬身恭声道。
“那就关城门,不等了。”
朱高煦回应道。
言罢,他转身望着一众神机兵,下令道:“且随我入城。”
片刻后,就在城门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众人发现一名信使快马而来。
“报!”
信使下马之后,单膝跪地,向站在城门口的朱高煦递上一份封装完整的文书。
“禀世子,驿站刚收到一份宁王遣人送来的文书。”
朱高煦本打算开口询问信使这是什么文书,但转念一想,眼前的信使只是驿站负责递送书信的人,并非宁王麾下的护卫亲兵,问了也是白问。
所以,他收下文书后,便打发了信使。
“知道了。”
朱高煦挥手让信使退下,然后示意城门守将关闭城门。
随即,他策马疾行,直奔宫门方向而去,赵俊臣及一众神机兵紧随其后。
朱高煦要把宁王派人送来的文书亲自交给朱棣。
半个时辰后。
西宫灵堂后的偏室内。
朱棣当着朱高煦的面,打开了宁王派人送来的文书。
看完文书内容,朱棣叹了口气,接着将文书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文书,打开一看,才知道宁王以北虏寇边为由,并未动身入京奔丧。
“宁王叔应是怕入京之后,爹不放他返回藩地。”朱高煦分析道。
“你宁王叔终究还是过于小心了。”
朱棣点头道。
顿了顿,他又道:“明日便是你皇爷爷下葬的日子,有些事还需你操持,且先下去休息。”
朱高煦恭声称是,退了下去。
一夜无事。
次日。
礼部及有司相关官员奉朱棣之命,开始着手办理朱元璋的出殡事宜。
与历史上一样,朱元璋的出殡方式非常独特。
在下葬当天,金陵皇城的十三个门同时出棺,有十三个棺椁被运出了皇宫。
全城百姓从未见过此等场景,满脑子都在想如此多的棺椁,到底哪一个里面装着大明开国皇帝的真身。
此便形成了一个历史上的谜团,即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真正下葬之地究竟在何处?
但朱高煦却知道有十二个棺椁里,皆是殉葬的妃嫔,皇宁妃郭氏也在其中。
大行皇帝出殡,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
因为有十三个棺椁,所以便有不同的人扶灵。
朱棣与朱高煦所在的送葬队伍,便是朱元璋真正的尸身所在。
父子俩一左一右站在棺椁最前面,后面依次是吴郡王(懿文太子朱标第四子朱允熞)、秦王(二任)、周王、楚王、蜀王、晋王(原湘王),共八人为朱元璋扶灵。
他们八人所在的送葬队伍,早上从朝阳门出皇城,向孝陵方向而去。
朝阳门因位于城东,最先迎接太阳而得名。
此城门为单孔券门,是用砖石砌成的弧形门洞,也是瓮城连接城内的宫城和城外孝陵的通道。
孝陵虽然是朱元璋的陵墓,但第一个被葬入墓中的人却是病逝于洪武十五年的马皇后。
孝陵之名,取意于谥中的孝字,有“以孝治天下”之意,一说是马皇后谥“孝慈”,故名。
当年马皇后葬入孝陵之后,修建陵寝的工程并未停止。
等到了洪武十六年,朝廷先后调用军工十万,才将孝陵享殿等主体工程基本建好。
历史上的孝陵,在靖难之役后的永乐三年才彻底建成。
虽然朱高煦穿越后,改变了许多历史,但孝陵的修建,却仍如历史上一样,直至朱元璋驾崩都未彻底完工。
送葬队伍一路前行,便进入了孝陵境内,来到了神道上。
神道由好几段路组成,其中一段被称为石象路。
这段路上,相向排列着十二对石兽,分别是狮、骆驼、象和马等六种,每种两对,姿态是一对伏,一对立。
再往后面是一对高大的华表,上雕云龙,气势不凡。
至于折向北面的神道上分别列着四对身着盔甲或蟒袍的文臣武将。
这些石兽石人的体型都很巨大,巍峨壮观,震慑人心。
最后,朱棣与朱高煦一行人来到了孝陵的主体建筑陵寝地宫之前。
接下来,朱元璋将会与马皇后合葬在这个地宫之中。
所谓地宫,其实是一个直径约四百米的圆形大土丘,其四周乃是由条石砌成的石壁。
此时已临近午时。
“启禀陛下,吉时已到。”
礼部官员躬身来到朱棣面前,俯身拜道。
朱棣听到礼官禀告,依依不舍的点了点头,然后眼泪汪汪的望着身边的棺椁,沉默无言。
“送大行皇帝梓宫入陵寝!拜!”
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呼,朱棣、朱高煦等一众亲王郡王皆伏地痛哭,哀嚎不已。
从此之后,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洪武时代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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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定年号永乐
五月十六日,即朱元璋下葬后的次日。
奉天门早朝上,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的武官联名递上劝进表,开始第一次劝进。
宦官将奏表送到御桌上,朱棣缓缓打开,仔细看了一遍。
“大行皇帝宾天,遗命殿下早正大统,海宇臣民共所瞻望,夫天下不可一日无君,生民不可一日无主,惟望殿下即遵先志,少抑哀情,为国家之远猷(you),定宗社之大计,早登宝位,永固皇图。臣等俯伏阙廷,合词劝进。”
朱棣阅览奏表后,回应道:“顾予终天之痛,方殷五内,摧裂继统之事,岂忍所言,所请不允。”
朱高煦站在御陛下的首位,属于奉天门厅之中最靠近皇帝的位置。
他听着朱棣文绉绉的话,感受着庄严肃穆的氛围,发觉古礼有时展露出来的仪式感,确实可以涤荡人心。
实际上,朱棣在灵前奉遗诏继承帝位之后,已经算是大明王朝的第二位皇帝了。
群臣不需要再多此一举,联名写劝进表。
但朱棣并没有正式举行即皇帝位的登基大典,群臣现在劝进,等于是配合朱棣走一个三让之礼的过场,朝廷才好尽快举办新君的登基大典。
一般而言,正常情况下,新君登基前的三让之礼,其流程需要数日才能走完。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
于是,以礼部尚书郑沂为首的文臣联名又上了一份劝进表,开始进行第二次劝进。
朱棣从宦官手里接过第二份奏表,轻轻打开,扫视了一遍。
“臣等俯伏阙下合词劝进,惟天下不可一日无君,神器不可一日无主,殿下受大行皇帝之托,为神人之依,宜即钦承,岂容少缓,且帝王大孝以善继述为重,以广徐教为先,伏望殿下少抑哀情,矜从众志,即遵大行皇帝之命,遂居天位之尊,使三灵百神有所亲赖,四方万国有所依庇,此诚国家之大计,臣民之至愿也。”
朱棣阅览奏表后,回应道:“顾方抱痛,终天哀茕在疚,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
随后,在场文臣与武官共同下拜,齐声高呼,进行第三次劝进。
“伏望殿下体大行皇帝付托之重,思开国创业之难,勉徇舆情,早登宸极以奉天地人祗之主,以慰海宇生灵之心,开太平于万年,臣等按沥丹衷,伏拜阙下。”
朱棣沉默片刻,回应道:“卿等忧在国家,忠存社稷,至诚之心溢于言表,然予小子遭家不造,嬛嬛在疚,继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允。”
见一众文武皆伏地不起,以周王为首的诸亲王联名递上了第四份劝进表。
朱棣从宦官手里接过这第四份奏表,极为认真仔细的看了一遍。
“父皇大行皇帝宾天遗诏,命四兄殿下即皇帝位,盖以生民不可无主,神器不可暂虗,四兄殿下宜即钦承,遂登大宝,以主天地百神之祀,以慰宗庙万姓之心。臣等同气至亲,合词以请,伏望体祖宗之意思,付托之隆,即居九五之尊,下副亿兆之望,善继述于悠久,闻太平于万年。”
看完奏表后,朱棣轻轻合上,然后俯视着奉天门内文武百官及一众亲王,高声说了一番话。
“惟我国家,自我皇考统一华夷,奠安宗社。诚念皇考创业之艰,遗命之重,予其勉狥舆情,即皇帝位。尔礼部择日,具仪以闻。”
众臣闻言后,明白三让之礼到此结束,待礼部选出吉日后,便会举行新君登基大典。
当然,他们也都清楚,所谓的吉日,基本上能够确定就是明天。
散朝之后。
朱棣唤上朱高煦,领着一帮内阁侍从顾问,径直去了文渊阁。
由于他还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故而没有迁入乾清宫,仍居住在春和殿,而且他不喜欢在住处办公,所以这才去文渊阁与众顾问商议政务。
“见过父皇(吾皇)陛下。”
入殿后,朱高煦与一众顾问躬身行至朱棣面前,作揖行礼道。
“不必多礼。”
朱棣扬起下巴,努努嘴,示意朱高煦就坐。
朱高煦却道:“儿臣不敢坐。”
“俺父子俩之间,需要这虚礼么?”
朱棣不悦道:“叫你坐,你就坐!”
朱高煦只好老老实实坐下。
今日劝进,所有内阁顾问皆在朝上,散朝后都被朱棣喊到了文渊阁。
以解缙为首的内阁顾问,看着深得圣眷的朱高煦缓缓就坐,心中感受各不相同。
“大绅,你把礼部官员拟的年号奏本找出来,呈给世子过目。”
待朱高煦就坐,朱棣然后望向侍立在文渊阁正厅内的众顾问之首解缙,开口吩咐道。
解缙字大绅,号春雨,乃是吉安府吉水县人,写的一手小楷好字。
他听到朱棣命令之后,便与其余顾问将各自怀里捧着的百官奏本,依次堆放到了桌案上,然后从中找出了朱棣所说的奏本。
“高煦,你觉得永乐这个年号如何?”
就在朱高煦阅览奏本之时,朱棣颇为直接的询问道。
解缙等顾问闻言后,虽然都有话想说,却不敢插嘴,因为朱棣问的不是他们。
“此事由父皇决断即可,儿臣并无异议。”
朱高煦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恭声答道。
他没有异议,意思也就是不反对。
“既如此,那就选永乐为明年的年号。”
朱棣紧握双手,做出决断道。
礼部尚书郑沂率领礼部众官员,拟了十几个年号供选择,可他一眼就看中了永乐。
尽管这个年号后面有备注,言及过去曾有地方割据势力用过此年号,他也毫不在意。
朱棣很早就知道朱高煦仙人入梦之事。
待他入住东宫后,朱元璋便将朱高煦梦到的“仙人所授预言与六大策”告诉了他。
虽然朱棣曾极度怀疑这事真伪,但“秦陨晋落燕南飞”的精准预言实在难以用常理解释,所以他更愿意相信“仙人入梦”是真的。
若他定永乐为年号,便可顺应仙人预言,成为预言之中的永乐皇帝。
“卿等可有其他建议?”
朱棣环视在场的一众内阁顾问,开口征询道。
解缙等人明知道朱棣这话是礼节性的询问,有点敷衍的意思,但却不能不认真回答。
“回禀陛下,据臣所知,十六国时期,前凉桓王张重华用过‘永乐’年号。宋朝时,义军首领方腊也用过这个年号。故而,臣请求陛下考量一二,再做决断。”
解缙是众顾问之首,所以率先应答道。
黄淮紧随其后,躬身出列,恭声补充道:“五代南汉时,循州义军首领张遇贤同样用过此年号。”
朱棣闻言,似有不悦,望向杨士奇、胡广、金幼孜等人,问道:“你们是什么意见?”
“回陛下,臣认为永乐有‘天下永宁,万民长乐’之寓意,且我大明一统天下,非区区割据一隅之地方势力可比,用此年号并无不妥。”杨士奇持赞成态度说道。
胡广出列道:“臣附议。”
金幼孜与杨荣、胡俨齐声道:“臣附议。”
朱棣眉宇间露出一抹喜色,点头道:“解缙、黄淮,你俩还有何话要说?”
“臣不敢!”解缙、黄淮连忙恭声道。
朱棣再次看了一眼朱高煦,然后环视众顾问,朗声道:“年号‘永乐’,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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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立储风波(一)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十七日。
今天是新皇举行登基大典的吉日。
一大早,朱棣便派遣魏国公徐辉祖去祗告昊天上帝厚土皇地祗太保,下令命武定侯郭英去祗告太社太稷之神。
他则身穿孝服,亲自在大行皇帝几筵(yán)前设酒果,祗告受命。
礼毕之后,朱棣换上衮冕服,在奉天门外举行了告天地礼,接着便赶往奉先殿拜谒祖宗。
拜祖仪式结束后,他仍穿着衮冕,到大行皇帝几筵前,行五拜三叩头之礼。
最后是到奉天门即位。
朱棣身穿衮冕服走入奉天门,文武百官皆穿朝服已入午门等候。
鸿胪寺官员引着执事官走到奉天门内行完礼,随后有礼官高声赞请升殿。
朱棣从中门出来,带着激动的心情,缓缓登上宝座,而后从高向下俯视群臣。
锦衣卫鸣鞭,文武百官上表称贺,如大朝会的礼仪一样。
待礼官依次收完众臣贺表之后,百官便开始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过,御座上的朱棣待百官一拜之后,却下令道:“众卿家平身。”
待百官平身后,他接着道:“来人,宣读诏书。”
朱高煦就站在丹陛之下,最接近朱棣的地方。
他的旁边,站着朱高炽、朱高燧。
兄弟三人都看的清楚,这时有两名礼部佐官抬着一卷又厚又宽的圣旨,来到丹陛下的空地处,接着一左一右,将这道长度超过九尺的圣旨徐徐展开。
礼部尚书郑沂奉命走过来,他背对朱棣,面朝百官,开始高声宣读朱棣的登极诏书内容。
“皇考遗诏,命我即皇帝位,诸王大臣上章劝进,朕拒之再三,盖以生民不可无主,神器不可暂虗,爰乃俯徇舆情,已於五月十七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为政所重,以德及人,其改明年为永乐元年,大赦天下,咸与维新,所有合行事宜,条示于后。……(此处省略一千字)……农桑,王政之本,衣食之源,有司宜身为之劝,务求实效,勿事虗文。安民之道,必在守令,得人军民之中,有行已廉正,才堪抚字者,许见任官,具实荐举,朕将亲择而用之,不诉狥私滥举。祖宗有成命,孰敢萌邪心,遂即戒严。”
朱棣的登极诏书共有数千字,礼部尚书郑沂缓缓宣读了整整两刻钟还不止。
待诏书宣读完毕之后,朱高煦兄弟三人与文武百官、一众亲王皆拜道:“谨遵圣命!”
片刻后,有佐官又奉上来一道诏书,交给了礼部尚书郑沂。
这是一份为朱元璋上庙号、谥号的诏书,由黄淮等内阁顾问起草,报朱棣批准。
郑沂慢悠悠的展开手中诏书,继续大声宣读。
“昔我皇考,龙飞淮甸,汛扫区宇,东抵虞渊,西逾崐崘,南跨南交,北际瀚海。仁风义声,震荡六合,曶爽暗昧,咸际光明。三十年间,九有宁谧,晏驾之日,万方嗟悼。煌煌功业,恢於汤武,德泽广布,至仁弥流。故为我皇考上谥曰高皇帝,庙号太祖。”
待这份诏书宣读完毕之后,朱高煦等人皆礼拜高呼“吾皇陛下圣明”。
“众卿平身。”朱棣大手一挥,朗声说道。
随后,一名侍立在丹陛旁边的礼官,扯着嗓子大声唱喝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新皇登基第一天,奉天门内喜气洋洋,文武百官兴高采烈,大多数人都不想节外生枝,毕竟不合时宜,以免惹得新君不高兴。
可凡事都有特例,总会有人行事风格异于常人。
比如,此时便见户部尚书郁新出列拜道:“启禀陛下,臣户部尚书郁新有事启奏。”
“准奏。”朱棣爽快的应声道。
郁新叩首道:“臣请求陛下早立储君,以定国朝之本,安天下人之心。”
其余众臣闻言,纷纷侧目,皆没有料到郁新竟然会在这时候提出立储之事。
朱高煦看得出来,这事透露着古怪,必有蹊跷。
宝座之上,朱棣俯视着郁新,用十分平淡的口气问道:“朕春秋鼎盛,年富力强,郁卿却急着让朕立储,是怀疑朕有暗疾么?”
“臣惶恐!臣不敢!臣绝无此意!”
郁新吓得脸色一变,急忙解释道:“太祖高皇帝创业艰辛,陛下继承宝位,立储乃顺应天命之事,臣忧在国家,忠存社稷,绝无他意,求陛下明察!”
朱棣试探性的问道:“朕以藩王之身,奉皇考遗命即皇帝位,世子朱高煦天资聪颖,文武皆备,深得朕心,立之如何?”
“不可!”郁新坚定的回答道。
朱棣追问道:“为何不可?”
郁新匍匐着答道:“《皇明祖训》曰:‘惟帝王之子居嫡长者必正储位,其诸子当封以王爵,分茅胙土,以藩屏国家。’今陛下已为皇,然世子虽为嫡子,却非嫡长,若立之,岂非违背祖制?”
宝座之上,朱棣沉默以对,没有回答郁新的问题。
朱高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知道一定是有人要搞他。
旁边的朱高炽低头看着脚,一声不吭。
朱高燧却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下朱高煦,却没能从镇定自若的朱高煦脸上捕捉到一丝丝的情绪。
兵部尚书茹瑺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御座上的朱棣,发现对方面无表情,暗自寻思一番后,站了出来。
他高声反驳道:“郁尚书此言大谬!世子乃太祖高皇帝所立,今陛下为皇,世子自当顺合天理而为太子,岂是违背祖制?”
“若立世子,则置吾皇陛下之嫡长子于何地?”
郁新毫不退让,仍摆出一副坚持立嫡长子的姿态。
“诸位臣工有何看法,皆可畅所欲言,不必拘谨。”
朱棣沉默片刻后,说道:“朕不会因言治罪。”
即便如此,大多数的官员及一众亲王仍不敢多言,只有茹瑺与郁新两人在辩论。
茹瑺说道:“太祖高皇帝为吴王时,曾立世子,至太祖即皇帝位后,遂立世子为皇储,即懿文太子也!今陛下为皇,自当效法太祖,立世子为皇储!”
“懿文太子,既嫡且长,立世子、立皇储皆符合礼法,燕世子虽为世子,却非嫡长,若立之为皇储,此于礼不合。”
郁新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与茹瑺争锋相对道:“若强行立之,有废长立幼之嫌,恐为取祸之道。”
茹瑺又道:“《唐律疏议》曰‘无嫡长子及有罪疾,立嫡孙;无嫡孙,立嫡长子之同母弟。’吾皇陛下之嫡长子素有脚疾,岂可立为皇储?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当年太祖高皇帝才下诏册立今上嫡次子为王世子。”
朱棣听茹、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阴沉。
至于朱高煦却依旧镇定自若,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而他旁边的朱高炽仍在低头看脚,朱高燧则左顾右盼,心里似乎有些着急。
朱棣不耐烦的抬起手,起身制止了茹瑺与郁新的争论。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言罢,他转身走下宝座,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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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立储风波(二)
清晨。
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在皇城西南方向十多里之外,有一座庄严巍峨,气势雄伟的寺庙。
这座寺庙是洪武初年朝廷修纂《元史》的地方,不过却在洪武二十一年遭火焚,好在朱元璋早年曾在凤阳皇觉寺出家为僧,登基之后,不免对僧寺颇为照顾,于是出内帑重建寺宇,并赐额“天界善士寺”,俗称“天界寺”。
天界寺占地面积甚大,地阔深邃,有三十六庵,还有西阁、钟楼等,既有自然山林之清幽,又有壁画的金碧辉煌。
此时,寺庙后院的一处放生池中,一群水龟为抢夺食物正进行着激烈的角逐。
而在池边观赏台的凉亭里,竟有个身高近七尺的黑袍老僧负手而立,正用观赏的目光望着湖中群龟。
老僧旁边,有一位坐在木质轮椅上戴着面具的神秘人。
他却扭头盯着老僧,质问道:“道衍秃驴,你究竟要把我囚禁到何时?”
黑袍老僧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明永乐皇帝的第一谋士道衍和尚。
他听闻面具人之言,却不作回应,只是沉默以对。
洪武帝朱元璋建国之后,为了管理天下僧道,在礼部之下设僧录司,管理天下僧寺;又设道录司,管理天下道观。
道录司设在朝天宫,僧录司则设在天界寺。
僧录司是正六品的衙门,下设左右善世、左右阐教、左右讲经、左右觉义等员职。
多年前朱棣入主东宫后不久,道衍和尚就被提拔为了僧录司左善世,此后便一直住在天界寺后院。
由于道衍和尚经常与朱棣密谋,所以他住的地方一般人禁止入内,所以此院也被许多僧人称为禁院。
“当年若无我伪装身份,潜在晋王身边,暗中谋划。燕王又如何能趁着‘万民血书’一案,揪出图谋不轨的晋王,从而被洪武皇帝认可并入住东宫?若无我改名换姓,前往北平为燕世子效命,跋山涉水,绘制山河图舆,燕世子又如何能在辽东大展身手,开垦出无数良田?”
戴着面具坐在轮椅上的神秘人是庆玄道人,也是数年前投入朱高煦麾下充任幕僚顾问的玄通僧人。
“我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还当年你的救命之恩,我不求功名利,只想归隐山林,难道不行么?你为何要派人潜去北平,断我双腿,毁我容貌,像犯人一样,秘密押来京城?莫非是要维护燕王仁孝名誉想杀人灭口?”
道衍和尚闻言,只是摇了摇头,依旧不发一言。
“我虽然只是燕世子麾下几十名幕僚顾问的其中之一,并不显眼,但若我外出之后长期不归,必会引人怀疑。既然不杀我,劝你早些放我回去!否则事情败露,你知道得罪燕世子的后果!”
道衍和尚仍沉默以对,不作回应。
庆玄道人气急败坏,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双腿被打断而无法直立。
他只好用力仰起脖子,死死地盯着道衍和尚,质问道:“若无通玄弘道先师视你如己出,传授你一身本领,你能有今天?而今你却欺师灭祖,将我这师弟双腿打断,囚禁于此寺后园之中,你究竟要做什么?”
庆玄道人口中的“通玄弘道先师”,是他与道衍和尚共同的师父,即曾获法号“通玄明素弘道法师”的灵应宫道士席应珍。
“师弟绘制辽东地区山川舆图,于国也是有功,于燕王殿下而言,亦有拥护之功,殿下岂会对师弟不利?断你双腿,毁你容貌,亦是迫不得已。”
道衍和尚扭过头,望着庆玄道人,颇为无奈的说道:“你有所不知,对外界而言,你已在一次外出绘制舆图的途中遇见猛兽,而被猛兽所食。”
庆玄道人心中一惊,面具之下,那遍布疤痕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他虽然为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但如今年近五旬,已非当年莽撞杀人为姐复仇的愣头青,自是明白道衍和尚话里的意思。
可越是如此,他越发感到奇怪,被囚禁在寺庙这段时间,道衍和尚从未向他提起此事,偏偏此时说出,莫不是外面发生了大事?
“洪武皇帝已于本月初八日驾崩,而后燕王殿下奉遗诏在灵前继位,并于两日前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即皇帝位。”
道衍和尚并没有让庆玄道人忐忑太久,而是直言道。
听完此言,庆玄道人恍然大悟。
难怪道衍和尚要毁他容貌,断他双腿,并将他囚禁起,原来是担心他在燕王朱棣继位之前,泄露过去见不得人的作为,从而将道衍和尚的努力毁于一旦。
如今燕王朱棣已然登极,并发布登极诏书昭告天下,成为大明王朝第二位皇帝。
那么他这位曾经干脏活的人,并无第三条路可走,要么被杀死灭口,要么隐姓埋名而从此过完后半生。
“新皇继位,必会对过去那些拥护他的人论功行赏,但你身份特殊,之前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所以,陛下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封赏你。”
“燕王不杀我?”庆玄道人疑惑道。
道衍和尚道:“陛下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你想怎样?”庆玄道人再次问道。
道衍和尚道:“老衲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所以替你想好了出路。”
话一说完,他便用力拍了拍双手。
片刻后,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护卫牵着一匹赤红色的高头大马,来到了寂静偏僻的后院。
庆玄道人见到宝马,精神为之一振,当即愣住,他非常确定,眼前的赤色马正是过去一直陪伴他跋山涉水的那匹马。
赤马见到庆玄道人后,竟然嘶鸣起来,仿佛遇见了老友一样。
庆玄道人嗜马如命,尤其上了年纪之后,见到赤色马后,心情激动不已,面具下的脸色很快变得潮红起来,恨不得飞过去拥抱大马。
道衍和尚见庆玄道人动容,遂对牵马的护卫下令道:“禁院百步之内,不准任何人靠近,否则就地格杀。”
待护卫领命离开后,道衍和尚面露肃容,郑重其事道:“此间已无六耳,老衲问你一事,若你能如实相告,老衲定当竭尽全力保你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眼中!”
第七十三章:立储风波(三)
庆玄道人不愧是个狠人,很快稳住心神,抚摸着低头的宝马,说道:“你问。”
“秦王之死,与你是否有关?”道衍和尚低声问道。
庆玄道人即便经历过生死,但面对道衍和尚此言,依旧神色一凛。
“秦王之死,与我无关!”
他面露苦色,不敢顾左右而言其他,只因道衍和尚能说出这句话,定然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瞒是瞒不住。
“师弟,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掩饰什么?”道衍和尚俯首盯住庆玄道人冷声道。
庆玄道人低头望着脚尖,面如雏菊,苦涩的道:“秦王之死,那些遭受迫害的宫人固然难辞其咎,但也有我的推波助澜。是我承诺保护她们的家人免遭屠戮,她们才下定决心毒死秦王。”
“谋害亲王,罪同谋反,论罪当夷三族!”道衍和尚叹息道:“师弟糊涂啊!”
自古以来,秦晋比邻,秦王朱樉的封地与晋王朱棡的封地靠的很近,道衍和尚怀疑庆玄道人与秦王之死有关,并不是胡乱猜测。
庆玄道人自知事情败露,也就豁出去了,口无遮拦道:“我糊涂?秦王坏事做尽,天怒人怨,逼迫宫人喝尿吃屎,就他岂能继承大统?简直可笑至极!更何况,秦王并不是我直接谋害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顿了顿,他缓声道:“你让人毁我面容,我不难过。近年来,我的旧伤复发的频繁,只怕也没几年可活了。”
看着双鬓泛白的庆玄道人,道衍和尚语气温和道:“谋害亲王乃是谋逆大罪,你暂时就住在这里。以防万一,你还是戴着面具为好!”
言罢,道衍和尚赫然转身,就要离开此地。
庆玄道人见状,连忙问道:“你刚才不是答应我,只要我如实回答你的问题,你就保我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世人眼中么?”
道衍和尚转身说道:“燕世子殿下是本月初二进的京,早你数日入京,因此世子应该已经收到了你被猛兽所食的消息。所以,你可以新的身份,重新结识世子。以你的本领,想在世子麾下出头,并不难。”
“世子天资聪颖,文武双全,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庆玄道人不解道。
道衍和尚道:“如今有官员提出册立太子,朝中有不少大臣支持今上的嫡长子为皇储。”
“你的意思,让我帮助世子夺嫡?”庆玄道人诧异道。
见道衍和尚不说话,庆玄道人换了个话题道:“之前洪武皇帝决定效法宗周,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并下诏公布于众,要求诸王入京朝拜。而今洪武帝驾崩,新皇继位后,这事还能办成么?新皇打算怎样应对改封之事?原晋王朱棡待我不错,他的后人新皇如何处置?”
“老衲为臣子,自然是效命君上,焉能忤逆君王?今上如何做,臣子自然奉旨执行。你不愿为世子谋划,那老衲便另寻应对之策!”
道衍和尚目露决然,头也不回道。
庆玄道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遥望湖面,沉声道:“师兄你心存仁义,我知道。但夺嫡乃生死之争,有些事,你不便动手,也不能动手,可总要有人去做!”
“既如此,那你就在此等候,老衲会想办法安排世子与你见面。”
道衍和尚说完,转身就走。
禁园后门口,去年被道衍和尚收为弟子的马和,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入京之后,便奉朱高煦之命前来天界寺服侍道衍和尚,也算是对他师父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马和见道衍和尚出来,立刻迎上去,躬身行礼道:“师父,徒儿有事禀告。”
道衍和尚轻轻颔首。
马和遂道:“按照师父的吩咐,徒儿近期在禁院周围布置眼线,共抓到三名行迹可疑的僧人。”
“可有供出什么?”道衍和尚沉声道。
马和答道:“徒儿已调查过这三人,他们祖上数代皆为普通农户,平时并无不良嗜好,却宁死不愿供出幕后主使。”
道衍和尚盯着马和,沉吟道:“你如何看?”
“既不愿开口,可见是受人要挟。师父或可施仁心,饶他们一回。”马和恭声道。
“若这番处理,某些人会以为为师好欺负!依为师之意,当断手割舌,逐出寺庙!”
马和闻言,仿佛第一次认识道衍和尚,他从来不知道眼前的老和尚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
他连忙温声道:“师父常训示徒儿言:‘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师父如此做,陛下得知后,会不会不高兴?”
道衍和尚冷声道:“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杀他们已算仁义。另外,你速去隐秘仔细的调查他们的入寺过程,为师要知道寺中何人与他们有所交集。”
“徒儿得令。”
马和躬身退下,领着数名护卫疾步远去,开始执行道衍和尚的命令。
道衍和尚沉默片刻,扭头向远处一名护卫喊道:“你,过来,扶老衲上马。”
那护卫正诧异极少骑马的老和尚为何兴致大发,刚刚动身赶来,却见道衍和尚抢先一步跨上了马,当他来到马的左侧时,道衍和尚竟然朝马的右侧歪身倒了下去。
“大师!”
一旁的数名护卫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上前将摔倒在地的道衍和尚扶起。
半个时辰之后。
燕王行馆后院书房。
马和急匆匆找到燕世子朱高煦,躬身行礼道:“禀世子殿下,奴婢的师父方才意外坠马,伤到了右臂。”
“我让你带人保护大师,怎会发生这种事?”
朱高煦正为立储风波感到烦闷,忽然听闻这一消息,便带着一丝怒意问道。
马和立即跪下,低头道:“都是奴婢看护不周。”
朱高煦转念一想,发现这事透着古怪。
他知晓道衍和尚通常都是乘轿代步,平时极少骑马,这几年都住在天界寺,更用不着骑马。
“此事可有禀告我父皇?”朱高煦问道。
马和恭声答道:“还未来得及禀告陛下,因为师父让奴婢先通知殿下。”
“大师还在天界寺?”朱高煦又问道。
马和恭声答道:“是的,师父右臂受伤后,并未离寺,亦不让奴婢去寻医师,只言自己手足自己医治,无需借助旁人之手。”
朱高煦闻言之后,陷入了沉默。
他琢磨着这话定有深意,暗忖道:“老和尚最喜欢说反话,所以他的话要倒过来理解。嗯,我懂了。”
朱高煦想明白之后,对马和吩咐道:“你准备一下,随我前去探视道衍大师。另外,记得派人去把此事禀告于我父皇知晓。”
“奴婢这就去办。”马和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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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立储风波(四)
临近午时。
五月下旬的天气异常炎热,不过天界寺内郁郁葱葱,倒是比皇城内要凉爽些。
马和引着朱高煦来到寺庙后院一处偏僻的禅院入口处停下。
“师父,世子来看你了。”
他微微仰头朝院内喊了一声,同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世子请。”
守卫禁院的护卫当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后来跟着马和被朱高煦派来保护道衍和尚的悍卒,因此他们见到朱高煦后皆行礼问好,朱高煦点头以做回应。
道衍和尚得知朱高煦前来探视,已提前在禁院厢房会客厅等待。
他听到马和的喊声,连忙起身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迎接朱高煦。
朱高煦的目光落在道衍和尚已经包扎好的右臂上,关切的问道:“大师,要不要我求父皇为你传太医?”
“让世子担忧挂念,实在是老衲的罪过。”
道衍和尚迎上朱高煦,左掌竖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礼道。
言罢,他转身将朱高煦请入了会客厅,然后吩咐马和合上厅门,去门外守着。
“大师可是有事教我?”
朱高煦扶着道衍和尚坐下后,紧接着问了一句。
道衍和尚喜笑颜开道:“世子聪慧,一点就通,老衲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之所以以摔伤右臂为代价,促使朱高煦以探视为由来看他,是因为有多重考虑。
道衍和尚是僧录司左善世,相当于大明王朝目前的佛门领袖。
若他主动去拜访朱高煦,却没有充足的理由,很可能会被人当做私会燕世子,从而留下把柄,落人口实。
毕竟,这两天朝堂上许多文武官员被户部尚书郁新与兵部尚书茹瑺拉下了水,皆为立储之事而屡上奏本,争论不休。
此时燕世子朱高煦身处立储风波的漩涡之中,若私自会见道衍和尚,极可能会被有心之人污蔑为结党营私。
现在道衍和尚受伤,而燕世子朱高煦与他有旧,且他又是燕王府内侍总管马和的师父,朱高煦以探视为由来看他,就完全合情合理了。
“事关今上立储,老衲不能不管。”
道衍和尚开门见山道。
朱高煦洗耳恭听。
道衍和尚接着道:“陛下有苦难言,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世子说,故而便拜托老衲将其中缘由告于世子。”
朱高煦竖起耳朵,上半身微微前倾,生怕听的不够清晰。
“虽然高阳郡王朱高炽天生患有脚疾,但他毕竟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若现在陛下执意立世子为皇储,会有废长立幼的嫌疑,不利于朝堂稳定。陛下本打算让世子主持新币的兑换推广以及科举革新的试行,待到此两大国策顺利落实之后,世子的声望也必将达到巅峰,那时陛下再顺应舆情,册立世子为皇储,便可得到绝大多数朝臣宗亲的赞成,从而避免因立储引发的朝堂风波,并将立储风波的不良影响降至最低。”
道衍和尚说到此处,选择了停顿。
他微微侧目,特地观察了一下朱高煦的表情,见其一脸肃容的认真听着,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察觉到了身旁老和尚投来的目光,并不以为意,自然明白对方是在替新皇朱棣说好话。
朱棣手中明明握着一道要求其继位后册封朱高煦为皇储的太祖密诏,可他却在面临立储风波的时候没有拿出来公之于众,显然是另有打算。
朱高煦作为知情者,亦非历史上那个朱棣说啥都信的傻憨憨。
他知道朱棣这么做,很可能是为了用“立储”之事拿捏他,好让他忠于王事,认真把新币推广、科举革新之事落实下去。
朱高煦有四海商帮在手,并不担心新币推广。
可是,试行科举革新,并非易事,即便是试行,也会困难重重。
朱元璋正是知道科举革新的困难程度,才硬撑着非要在驾崩之前,替朱棣、朱高煦父子俩将科举革新的国策定下来。
就在朱高煦思索之时,道衍和尚又接着说了一番话。
“《公羊传》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左传》曰:‘太子死,有母弟则立之,无则长立。年钧择贤,义钧则卜,古之道也。又曰:王后无嫡,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世子可知,古圣先贤为何要坚持嫡长子继承制?”
“大师有所问,小子不敢不答。”
朱高煦先是谦虚的说了一句,然后认真阐述他的观点道:“我理解的嫡长子继承制,应该是‘无嫡子及有罪疾,立嫡孙;无嫡孙,以次立嫡子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子;无庶子,立嫡孙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孙。曾、玄以下准此。’这里所谓的‘嫡长子’涵盖了嫡子、嫡孙、嫡子母弟、庶子之最贵或最长者。古圣先贤发现,可以利用嫡或长的先天条件,将皇位继承人的候选范围缩到最小,在最大程度上减少皇室子弟为了争夺储位而骨肉相残的事件发生,能够尽可能的保证皇位有序传承,有利于国家社稷的稳定。”
“然也!此乃嫡长子继承制之核心要义!”
道衍和尚赞道。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世子能想到这些,自当理解陛下的苦衷。”
“我知晓父皇有苦难言。”
朱高煦附和着说了一句,然后意味深长的言道:“大师有话可以直说。”
“世子不必多虑,老衲对陛下立储的态度,是既坚定又明确的。”
道衍和尚先表了态。
他既然见朱高煦,自然是支持朱高煦为太子。
对于这一点,朱高煦也是心知肚明。
“世子或许会疑惑,老衲为何会支持世子?实不相瞒,老衲以为,世子最像今上,可以继承今上之志向。世子为人,该狠时绝不手软一击必中,该隐忍时如潜龙蛰伏在渊,做事谋而后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历来成大事者,皆不过如此。”
道衍和尚打算对朱高煦坦诚相待,又接着说道:“老衲看得明白,当年太祖之所以会在懿文太子病逝不久后,下令让今上以亲王身份入住东宫,正是因为深得太祖之圣眷的世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第七十五章:立储风波(五)
“大师谬赞了,我父皇秉承天命,有神灵庇佑,自然能得太祖爷爷青睐。”
朱高煦不想在这个事情上与道衍和尚做过多的解释。
道衍和尚感觉铺垫的差不多了,便说出了一个让朱高煦深感诧异的消息。
“世子可知,如今的一代大儒方希直,已成为灵寿郡王的座上宾?”
“大师说的方希直,可是正学先生方孝孺?”朱高煦心中惊讶,脸上却平静的问道。
道衍和尚答道:“不错,正是师从太史公宋龙门的正学先生。就在昨日,正学先生受人邀请,千里迢迢从成都府来到京城,却无意之中巧遇了在京城闲逛的灵寿郡王,而后便成为了灵寿郡王的座上宾。”
洪武十五年,方孝孺因受人举荐而被朱元璋召见,朱元璋喜其举止端整,谓懿文太子曰:“此庄士,当老其才。”之后便按礼节送其归家。
没想到后来方孝孺遭到仇家连带举发,被逮捕到京师,朱元璋在案卷上见其名而释之。十年后,他又经人推荐被召到宫中,朱元璋认为现在还不是任用方孝孺的时候,便授予其汉中教授之职。
蜀王的封地在成都府,距离方孝孺任职的地方较近,听闻方之贤名,而聘其为世子师,尊以殊礼,将其读书之庐命名为“正学”,这便是方孝孺被读书人称为“正学先生”的由来。
朱高煦近两天一直在关注朝堂舆论的发展形势,以及仍住在长宁宫偏殿的王绮红母子俩的近况,并没有特别关注他的三弟灵寿郡王朱高燧在做什么。
此时他听到这个消息,很快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道衍和尚口中的“太史公宋龙门”就是历史上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
朱高煦熟知明初历史,他知道方孝儒并不是像后世影视剧里演绎的那样只知读书,不通世事的迂腐儒生,恰恰相反,方孝孺是个精通儒学真义的当代大儒。
方孝孺所著的政论文、史论、散文、诗歌俱佳,其文学作品如《指喻》、《越巫》、《吴士》等等都极有特色。
如他写的《越巫》一文,通过一个以“治鬼”术骗人的越巫,最后被人装鬼吓死的故事,辛辣地嘲讽了民间巫祝欺人为生的邪恶与自欺却最终身死的可悲结局。
他还善于以“寓热于冷、以形传神”的手法抒发愤世嫉俗之情,如《吴士》一文中借张士诚的形象讽刺那些偏听偏信、轻于用人的当权者,又借与吴士交游的“钱塘无赖”的群体形象,揭露了当时地方上的浮夸之风。
在原来的历史上,朱允炆登基后征召方孝孺任翰林侍讲,第二年又升调其做诗讲学士,国家重大的政事都会向其询问。后又命其担任总裁,修撰《太祖实录》以及《类要》诸多典籍。再后来燕王朱棣起兵南下,朝廷议定讨伐,诏令、檄文皆出自其手笔。
如今,这个被道衍和尚称为一代大儒的方孝孺,成为了灵寿郡王的座上宾。
换句话说,传统儒家出身的方孝孺,必然会建议新君朱棣册立嫡长子朱高炽为皇储。
朱高煦感到了巨大无比的压力!
方孝孺犹如后世拥有百万、千万粉丝的公众知名人物,他可以通过对舆论的引导,潜移默化的悄悄改变普通民众的思想。
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大师可知是何人将正学先生邀来京师?”
朱高煦杀心顿起,目光寒光,低声问道。
“据说此人是文渊阁首席顾问。”
道衍和尚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用“据说”说了这个人的官职,却没有说这人的名字。
朱高煦闻言之后,瞬间明白道衍和尚为何会说模棱两可的话。
因为“文渊阁首席顾问”正是圣眷正隆的解缙,道衍和尚如此说是对新皇朱棣的尊重,否则他还能对朱高煦说“此事是你老子身边红人解缙干的”?
这种直白粗鄙的话,不符合道衍和尚的大师风范。
“大师可知那人(解缙)为何要做这种事?”
朱高煦感觉事情或许并不像表面上这么简单。
他熟知明初历史,清楚的记得解缙说朱瞻基为好圣孙的时候,朱瞻基才六周岁,毛都没有长齐,能看出来以后是好圣孙?这话也只能忽悠那些不懂政治平衡之道的人。
历史上的朱棣立朱高炽为太子,根本原因乃是为了制衡在靖难之役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朱高煦,因为当时朝中一批跟随朱棣征战的武将怀着政治投机目的,希望朱高煦被立为太子,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以军功起家的勋贵便可在朝堂上获得更多话语权,从而攥取更多利益。
而那时朱高炽深得文臣之心,一众内阁顾问先后在朱棣面前“历数古嫡警事”,劝说朱棣还是立朱高炽为好。
在君王眼中,文武平衡,对朝廷至关重要。
当时朱棣已经在筹备迁都之事,更计划在次年推行下西洋的国策,要想做好这些事,朝廷内部不能乱,加上他是造反得位,不得不暂时妥协,立嫡长子朱高炽为皇储,从而平息因立储引发的纷争。
后来等到朱棣年老之时,发现还是次子朱高煦更合心意,想废长子朱高炽改立次子朱高煦,可他害怕废长立幼引得天下大乱。
何况那时候朱高炽都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太子,门生故吏遍天下,朱棣想废掉朱高炽,他麾下的大臣们也不会答应。
但眼下的情形与历史上完全不一样,朱棣并非造反继位,他目前也没有迁都与下西洋的打算,而朱高煦更是朱元璋钦定的燕世子,解缙等人不可能明知道朱棣的心思却故意与朱棣背道而驰。
朱高煦相信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老衲正是因为猜不透,故而以摔伤右臂为代价,促使世子以探视为由来此商谈。”
道衍和尚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故作神秘的言道:“但老衲知晓,有一人可为世子解惑。”
“不知此人是谁,现居何处?”
朱高煦很配合的连忙追问道。
道衍和尚答道:“此人正是老衲的师弟,眼下就在这禅院之中。”
言罢,他站起身,走到会客厅右边的甬道处,面朝后面的静室,轻声喊道:“师弟,还出来拜见世子,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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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立储风波的真相
就在朱高煦与庆玄道人会晤之时。
文华殿。
“蒋瓛,朕让你密切关注灵寿、高阳两位郡王,这两天你都查到了什么?”
朱棣继位之后,蒋瓛仍是锦衣卫指挥使之一。
“禀告陛下,臣查到灵寿郡王打算散播谣言,污蔑世子殿下。”蒋瓛恭声道。
“他要散播什么谣言?”朱棣问道。
“臣不敢说。”
蒋瓛急忙道。
他说完之后,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接着恭恭敬敬的将小册子呈给了朱棣。
朱棣知道,这小册子是锦衣卫密探用来监视文武大臣随身携带的文书。
通常情况下,锦衣卫会详实记录被监视者的一言一行,甚至会绘制图画于上。
朱高燧打算散布的谣言内容就记录在上面。
朱棣阅览之后,气得将小册子摔到了地上。
“这个孽子简直丧心病狂!”
原来朱高燧是想要从朱高煦的妾室王氏身上下手,进而抹黑朱高煦。
谣言的大致内容是说朱高煦的妾室王氏不祥,她不仅出身异族,而且脸上有疤,是恶鬼转世,就是她入宫之后,给皇家带来厄运,导致朱元璋驾崩,只有杀了她,才能避免厄运的再次发生。
谣言说的有鼻子有眼,言王氏本月初七诞子,太祖在次日初八驾崩,时间正好能对上。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谣言之后,估计大部分人都会对王氏心生厌恶。
如今这个时代,民间百姓还是很迷信的。
到时候迫于舆论的压力,如果朱棣处置了王氏,等于承认朱高煦的妾室王氏不祥。
按照这个逻辑,朱高煦则有失察之责,如此一来,朱元璋之死,他朱高煦也有连带责任。
朱棣知道这纯粹是朱高燧丧心病狂的污蔑,王氏是朱元璋让朱高煦带入宫的,朱元璋的死与王氏一丁点的关系也没有。
“可还有其他?”
朱棣压住怒火,再次问道。
“灵寿郡王前些天收买了一名御史,他指使御史在陛下举行登基大典那天,举报驸马欧阳伦贪污皇家商行的货款。没想到那御史害怕陛下的威势,没有跳出来举报驸马欧阳伦。”
朱棣知道欧阳伦与朱高煦关系非比寻常,若朱高燧搞倒了欧阳伦,便可借此弄臭朱高煦的名声。
“欧阳伦贪腐是否属实?”朱棣问道。
蒋瓛答道:“臣还在调查。”
“朕让你监视百官,可发现哪些人对朕属意高煦为太子而心生不满?”朱棣又问道。
他原计划再过几年,让朱高煦把新币与科举革新推行成功,再趁机册立其为太子。
毕竟朱高煦是嫡次子,朱高炽虽然有脚疾,但却是活着的嫡长子。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有大臣高举祖制要求他册立嫡长子朱高炽为皇储。
世人皆知,当年朱元璋以朱高炽天生有脚疾为由,而册立朱棣嫡次子朱高煦为燕世子。
如今有些大臣却拥护有脚疾的高阳郡王朱高炽为皇储。
在朱棣看来,这些人是想用祖制逼迫他低头。
朱元璋只是在生前册立了朱高煦为燕世子,并没有封朱高煦为太孙。
而祖制规定立嫡长子为皇储,因此那些官员要求朱棣册立嫡长子朱高炽为皇储与祖制并不冲突。
毕竟朱元璋的密诏给了朱棣,那些支持朱高炽的官员并不知情。
对于那些以祖制为由,在朝堂上掀起立储风波的大臣,朱棣本来是极为生气的。
但他是个腹黑,且心狠手辣的人。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棣决定将计就计,他想趁此机会打压异己,扶持潜邸的人上位。
朱棣深得朱元璋钓鱼执法的精髓,所以没有在朝堂上将太祖密诏公布出来直接册封朱高煦为太子。
他想看看到底是哪些人想利用祖制来逼他就范。
至于拥护朱高炽的解缙,乃是朱棣放出去混淆视听,迷惑那些奉行祖制者的诱饵。
“臣已拟出一份名单。”
蒋瓛说话的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份奏本。
朱棣接过奏本,展开后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估计有近百人的名字,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这份名单上,除了户部尚书郁新之外,并无其他侍郎与尚书级的官员。
朱棣对郁新有印象,知道此人并不是老顽固,或许前日之所以拥护朱高炽,就是为了惹他不开心。
郁新年事已高,早晚要致仕,而户部侍郎夏原吉深得圣眷。
倘若郁新因立储风波而退下,便可由此博一个敢言的直名。
而且,他退下之后,朱棣才好顺理成章的把夏原吉提拔为户部尚书。
“除了户部尚书之外,朕要其他所有人的犯罪证据。”
朱棣低声下令道。
“臣知道该怎么做。”蒋瓛恭声道。
“你退下罢。”
朱棣打发了蒋瓛。
片刻后,当值的内侍官禀报道:“启禀陛下,侍从顾问解缙领着汉中教授方孝孺在殿外求见。”
“准见。”朱棣朗声道。
随后,解缙领着方孝孺走入文华殿,两人同时行礼。
“臣侍从顾问解缙,特来向陛下复命。”解缙躬身拜道。
“臣汉中教授方孝孺叩拜吾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方孝孺以头触地,行了一个跪拜新皇的大礼。
他巧遇灵寿郡王朱高燧,乃是被朱高燧设计了,而所谓的“灵寿郡王座上宾”,也只是朱高燧对外的说法。
实际上方孝孺只在朱高燧的住处待了不到半多时辰。
他拜别朱高燧之后,就被奉朱棣之命的解缙,带进宫里来到了文华殿。
“都平身罢。”
朱棣打量着举手投足间自带儒雅风度的方孝孺说道:“方先生千里迢迢而来,辛苦了,赐座。”
值守的内侍官眼疾手快,连忙搬了一个椅子放到了方孝孺的身边。
“臣何德何能,敢在陛下面前就坐?臣万万不敢!”
方孝孺无比恭敬的说道。
“既如此,那便罢了。”
朱棣挥手示意内侍官撤了椅子。
“太祖在世时,曾对朕说过正学先生之名,并要求朕即位之后,将先生提拔为内阁顾问。这次朕让解顾问以他的名义邀你入京,没想到让你卷进了立储风波之中,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望先生见谅。”
顿了顿,朱棣用诚恳的语气说道。
“臣不敢,陛下仁慈。”方孝孺连忙鞠躬道。
第七十七章:梅殷的太祖密诏
朱棣并没有撒谎。
因为朱元璋在世的时候确实曾要求朱棣继位以后把方孝孺提拔做内阁辅臣。
朱元璋知道科举革新的试行章程里存在不少细节上的漏洞,方孝孺可以帮朱棣查漏补缺。
方孝孺曾经也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就像后世那些热血青年一样,但是多年的磨砺,让他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且懂得变通的大儒。
所以朱元璋相信方孝孺肯定会赞成科举革新,毕竟革新科举对天下的读书人是有好处的。
虽然方孝孺不是腐儒,但在忠君思想的驱使下,一定会为朱棣效命。
有一代大儒充当朱棣的顾问,为朱棣摇旗呐喊,那么朝廷推动科举革新的试行国策便会顺利一些。
“朕于前日在奉天门即皇帝位,随后便有大臣建言册立皇储。可朕刚登极,不能闭塞言路而禁止大臣上奏本。这两日,朝中不少大臣为此上了很多奏本,争论不休。为了平息争论,朕欲立高煦为太子,先生觉得如何?”
朱棣接着问道。
“世子殿下仁孝之名天下皆知,又是太祖皇帝当年亲封的世子,立为皇储,合情合理,臣自然是赞成的。”
方孝孺所言出乎朱棣的意料,他竟然赞成册立朱高煦为太子。
“先生不愧是精通儒学大义的鸿儒。”朱棣夸赞道。
方孝孺连忙道:“陛下过誉了,臣不过是对儒学有一些心得而已。”
“既如此,那就请先生替朕起草一份册立高煦为太子的诏书。”
朱棣郑重其事的说道。
“臣谨遵圣命!”方孝孺恭声道。
“那些居心不良之辈,不是喜欢拿祖制来压俺么?俺有太祖遗诏在手,再让当代大儒起草册封诏书,尔等再压一下试试?”
看着方孝孺领旨谢恩,朱棣在心中得意的说道。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那些高举祖制拥护朱高炽之人听到这一消息后目瞪口呆的滑稽表情。
通过这两天锦衣卫的秘密调查,朱棣已经掌握了一份支持朱高炽为皇储的人员名单,而且锦衣卫都开始给这些人罗织罪名了。
到时候,他便可以顺势拿出锦衣卫收集的罪证,将那些跳的最欢的一批人杀掉以为震慑,其余人则统统贬官,回家种地。
对待这些官员,朱棣的原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绝不手软!
如此一来,以后敢掣肘他推行新政的人将会大大减少,而朝廷推行科举革新的压力也会跟着减小许多。
“来啊,宣读朕的谕旨。”
朱棣望向侍立在一旁的礼官吩咐道。
礼官躬身领命,然后走到方孝孺前方停下,缓缓展开谕旨,开始宣读。
“汉中教授方孝孺任职期间,勤勉劝学,成绩显著,着擢升为文渊阁大学士兼侍从顾问。”
“臣叩谢吾皇陛下。”
方孝孺从礼官手里接过诏书,跪地行礼道。
“你们退下罢。”朱棣挥手道。
方、解离开后不久,当值的内侍官再次入殿禀报道:“启禀陛下,驸马都尉梅殷在殿外求见。”
“准见。”朱棣说道。
“臣驸马都尉梅殷拜见吾皇陛下!”
梅殷弓着腰走到文华殿中央,接着屈膝跪地,向宝座上的朱棣行礼道。
“驸马免礼,快平身。”
朱棣连忙说道。
待梅殷起身后,他又问道:“驸马此来,是否是为了立储之事?”
“圣明不过陛下,臣求见陛下,确实是为了此事。这两天为了立储一事,朝中大臣屡上奏本,甚至耽误了正常的政务,臣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梅殷躬身道。
“驸马忠心体国,朕很欣慰。对此,你有何高见?”朱棣问道。
梅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屈膝跪下,以头触地道:“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朱棣很是疑惑道。
“臣有欺君之罪。”梅殷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朱棣更加疑惑了,道:“你有何欺君之罪?”
“启禀陛下,太祖曾在生前给了臣一份密诏。臣当时得到这份密诏之后,一直惴惴不安。臣不敢把密诏公之于众,因为太祖曾吩咐过,只有世子殿下遇到了难题,才能请出密诏,否则不能给任何人看。如今世子殿下身处立储风波的漩涡之中,臣认为是时候把太祖密诏请出来了。”
朱棣听到这话,瞬间瞪大了双眼。
他万万没有想到,驸马都尉梅殷手里竟然有一份朱元璋生前赐下的密诏。
“密诏现在何处?”朱棣急忙问道。
梅殷恭声答道:“密诏就在臣的身上。”
言罢,他微微起身,从怀里拿出了一份卷起来的诏书,然后恭恭敬敬的举在手中。
不需要朱棣吩咐,便有当值的内侍官上去将诏书取过来,转呈给宝座上的朱棣。
朱棣接过诏书,缓缓将其展开,急不可待的迅速扫视上面的内容。
“朕之嫡孙朱高煦,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文武皆备,宜承大业。吾儿朱棣,汝继朕之皇位后,当立高煦为皇太子,以安民心,定天下。”
看完诏书内容,朱棣双目之中满是惊讶。
朱元璋生前曾经一次性给过他两份诏书,其中一份是命他入住东宫,另一份诏书的内容与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朱棣惊讶之后,心里竟然微微有些失落。
他发现朱元璋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否则为何又写一份一样的诏书交给梅殷?
“驸马不必过虑,朕已有决断。”
朱棣不想让梅殷误认为他立朱高煦为太子是因为这个太祖密诏,所以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把密诏卷起来,然后将放在御桌拐角的另一份诏书共同拿在手中。
“朕手里也有一份太祖生前留下的密诏。来人,将这两份密诏一同交给驸马。”
内侍官上前领走两份诏书,然后走到殿内梅殷身前,言道:“驸马,请接诏。”
“你打开看看。”
梅殷听到朱棣的话,恭敬的接下两份诏书。
他一前一后轻轻打开两份诏书,瞬间变了脸色,震惊无比道:“这、这、这也是太祖密诏?”
朱棣点头道:“不错。”
梅殷被震惊的久久无言。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两份诏书还给内侍官,由内侍官转呈给宝座上的朱棣。
“驸马不必过虑,朕已经让方孝孺起草册立高煦为太子的诏书,明日便会在早朝上宣布。”
“吾皇圣命!”梅殷恭声道。
朱棣摆手道:“你退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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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庆耀僧人
烈日高照。
天界寺。
禁院会客厅之中。
“贫僧法号庆耀,乃是道衍大师的师弟,见过世子殿下。因腿脚不便,还望殿下见谅。”
改名为庆耀和尚的庆玄道人,抱拳向朱高煦施礼道。
“庆耀法师不必多礼。”
朱高煦打量着面戴青铜面具的庆耀道人,颔首回礼道。
他发现眼前这个僧人也留着山羊胡子,其气质、声音与玄通僧人很像,若不是戴着面具坐在轮椅上,他甚至怀疑这就是玄通僧人。
毕竟朱元璋派赵俊臣调查过玄通僧人,朱高煦知道玄通就是庆玄道人。
正因如此,朱高煦对玄通的印象很深,并不像玄通认为的那样,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幕僚顾问。
朱高煦数日前已得知玄通僧人被猛兽所食,觉得非常可惜,此时见到庆耀僧人,心中对玄通之死产生了一丝怀疑。
“师弟,世子并非俗人,老衲劝你最好直言,勿要夸夸其谈。”道衍和尚在一旁提醒道。
庆耀再次向朱高煦拱拱手,然后认真的说道:“太祖在今上入住东宫不久后,便册立殿下为世子,可见太祖之意是希望今上百年后由世子继位。这种父子传承之事,关系本朝兴衰,太祖必然会向今上有所交代,而今上不可能违背太祖意愿。因此,在下的结论就是今上在引蛇出洞,世子不用过虑。”
朱高煦一听,感觉按照朱棣的腹黑秉性,还真可能做出这种“钓鱼”的事。
“法师高见,不过我三弟恐怕还有其他手段,法师可有破解之法教我?”朱高煦接着说道。
赵俊臣奉朱高煦之命,暗中派人调查朱高炽、朱高燧姗姗来迟的原因,经过数天的仔细调查,朱高煦目前已经获知了朱高燧鼓动朱高炽争储的消息。
据密探走访获知的情报显示,朱高燧利用朱高炽对当年朱元璋偏心宠爱朱高煦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朱元璋在册立朱高煦为燕世子之后,封朱高炽为高阳郡王,并强令其就藩,这事让朱高炽对他的二弟朱高煦一直心存芥蒂。
按常理来说,朱高炽本来是一个生性端重沉静,喜好读书,颇有气度的人,不至于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久放不下。
然而他生在皇家,饮食条件好,又喜文不喜武,缺乏运动,导致营养过剩而身体过于肥胖,再加上他确实从小患有脚疾,以至于性格内敛而敏感。
自私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朱高炽也不例外。
他待人宽和,素有贤名,却不妨碍他也有私心、嫉妒心。
就像人有善恶两面一样,这并不矛盾。
在朱高炽看来,他身为朱棣的嫡长子应该是燕藩世子的第一人选,如果不是从小就有神童美誉之称的朱高煦风头盖过了他这个哥哥,那燕世子之位必然是他的。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本该属于他的绝世美女,被朱高煦硬生生抢走了一样。
于是,在朱高燧的煽风点火之下,朱高炽也动心了。
不过朱高炽动心归动心,却没有付之行动。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朱棣的手段,所以对朱高燧的举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那个拿王绮红身世做谣言,欲从侧面抹黑朱高煦的阴毒计划,皆是朱高燧一手谋划。
历史上的朱高燧就是个比较阴毒的人,他在朱棣晚年的时候勾结宦官黄俨,并联合指挥使孟贤、钦天监正使王射成等人一起伪造遗诏,想要鸩杀朱棣篡权夺位,不过却遭人揭发,最终功败垂成。
如今才十六岁的朱高燧,却依然露出了他阴毒的秉性。
好在朱棣掌握着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情报组织锦衣卫,利用立储风波识破了朱高燧的阴谋。
目前朱高煦还不知道朱棣已经知晓了朱高燧的阴谋,所以他才会询问庆耀僧人。
“贫僧认为世子可以去求见陛下,或许陛下已经作出决断,准备册立殿下为皇储。”庆耀捻须说道。
“这恐怕不太合适,如今立储风波还未平息,我现在去求见父皇,恐怕会被人当成争宠。”朱高煦说道。
庆耀道:“那便再等一等,事情或有转机。”
“但愿如此。”朱高煦说道。
之后朱高煦又与道衍和尚聊了片刻,然后便打道回府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
天界寺禁院。
“听说大师的手受伤了,朕带来了一名太医前来为你诊治。”
朱棣打量着道衍和尚的右臂,关切的说道。
“老衲的手是因立储风波而伤的,如今风波已起两日,不知陛下可有决断?”
道衍和尚不需要在朱棣面前拐弯抹角,而是微微晃了晃他的右臂,直言问道。
朱棣脑子一转,便明白了道衍和尚的言外之意。
他挥手示意侍立在一旁的太医退下,然后背起双手,迎着池边柳树下的微风,望着放生池的水面说道:“朕已经让方孝孺起草册封高煦为太子的诏书,大师以为如何?”
“正学先生乃一代大儒,由他为陛下起草册立皇储的诏书,那是再适合不过了。”
道衍和尚眉开眼笑道。
朱棣坦诚相告道:“这两日因立储风波让大师过虑了,朕之所以等了两日才决定册立高煦为太子,是想看看这满朝文武之中,何人与朕是一条心。”
“正所谓人心齐,泰山移。要推行科举革新之新政,君臣若不能上下一心,怕是难以将新政落到实处。陛下深谋远虑,一招引蛇出洞用的实在是妙,竟然将老衲与世子也瞒在了鼓里,老衲佩服至极。”道衍和尚恭声道。
朱棣和道衍和尚聊了一阵子之后,便摆驾去了燕王行馆。
他目前已经搬到了乾清宫居住,而朱高煦是燕王世子,所以仍居住在京城内的燕王行馆之中。
“儿臣不知父皇驾临,请父皇恕罪。”
朱高煦有些诧异,这两天朱棣没有召见他,他还以为朱棣对立储之事有了其他的心思,却没想到现在朱棣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最夸张的是朱棣没有通知任何人,而是领着随从径直找到了身在书房之中的朱高煦。
“朕已经下旨,让方孝孺起草册立你为太子的诏书!”
朱棣伸出宽大的双手,用力扶起朱高煦,笑眯眯的说道。
朱高煦闻言后,连忙躬身行礼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他发现果然被庆耀猜中了,朱棣用引蛇出洞之计,是要将拥护朱高炽的官员一网打尽。
“朕还带了一份名单。”
朱棣挥手让其余人等退下,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奏本递给了朱高煦。
朱高煦接过奏本之后,没有急着当即打开,而是压住了内心的喜悦,冷静的等待着朱棣的吩咐。
“你瞧瞧,名单上的人,皆是这两日以来,高举祖制拥护你大哥为皇储的在京官员。”
朱棣阴沉着脸说道:“朕已派锦衣卫调查这些人,发现他们的屁股都不干净。”
“父皇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朱高煦看似随意的问道。
朱棣理所应当然的道:“依朝廷律令,该杀的杀,该贬的贬,该罢的罢。”
“儿臣求父皇对这些人从重处置。”朱高煦竟然口出惊人之语道。
第七十九章:下西洋的历史惯性
朱棣本以为朱高煦会借此机会收买人心,劝他对那些人从轻发落,却没想到朱高煦竟不按常理发言,于是故意面露不悦道:“为何?”
朱高煦觉得眼下并不是收买人心的最佳时机,他已经看出来朱棣趁着立储风波派锦衣卫弄了一份官员的名单,显然是想铲除异己,巩固权位。
为了不让朱棣误认为他残忍弑杀,朱高煦决定坦诚相告。
“太祖爷爷宾天前,曾下令让父皇全权负责两件政事,一为推行新币,二为试行科举革新。如今父皇秉承太祖爷爷遗志继承大位,自然要继续推行新政。因此,那些故意与父皇唱反调的官员,就成了朝廷推行新政的阻碍。对这些人从重处置,既可以震慑其他阳奉阴违的官员,又能借此树立父皇的权威,进而增加朝廷的威信。”
朱棣闻言,大感欣慰道:“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句句说到了关键处,朕也是这般想的!”
他似乎被朱高煦说的话触动了兴致,略作思索后说道:“高煦你见识非凡,深得你太祖爷爷赏识。现在朕问你,待你正位东宫,天下臣民之心大定之后,朕第一件事会做什么?”
“削藩?”朱高煦试着问道。
朱棣惊讶道:“为何?”
“太祖爷爷在建国之后,不顾许多朝臣的劝阻,大肆分封藩王的目的,乃是为了加强朝廷对天下各地的统治力度。尤其在北方分封了较多的藩王,毕竟北方被胡虏蹂躏了上百年,想要让北方的汉人归心,没有强有力的统治,是难以实现的,而且北方草原上还有残元未彻底扫除。”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朝廷已经在各地陆续建立衙门,可以实现对各地百姓的有效管理。而眼下的大明,除了节制边军、固土守边的塞王之外,其余藩王已经起不到协同朝廷治理百姓的意义了,甚至成了地方上的毒瘤,比如数年前被太祖爷爷废黜的性凶暴且多行不法的齐王叔。”
朱高煦前世酷爱阅读有关草根皇帝朱元璋的故事,所以他对于朱元璋分封诸王的意图比这个时代的普通官员要深刻的多,而历史也证明了朱元璋这个分封制的缺点与优点各有千秋。
“此外,各地藩王手握重兵,对朝廷始终是个威胁。藩王手里的实力每增强一分,朝廷的力量就会被削弱一分。时日一久,此消彼长之下,必将导致朝廷的权威下降到无法对各藩地臣民进行有效的统治,各藩地臣民只闻藩王之名,而不知有朝廷。到那时,大明便会国将不国,最终天下大乱,烽烟再起。故而,削藩一事,刻不容缓。”
“这莫非是仙人入梦告诉你的?”
朱棣实在是过于惊讶,怀疑这番见地非凡的政论并不是朱高煦原创。
他刚才来了兴致,只是随口一问,想考校一下朱高煦在政治上的见解,并没有给朱高煦事先准备的机会。
“不敢欺瞒父皇,儿臣过去并未与旁人聊过削藩之事,当年儿臣梦见仙人时,仙人也未提及削藩一事。父皇有所问,儿臣不敢不答,一点愚见,必有错漏,还望父皇斧正。”
朱高煦恭敬的说道。
他其实是利用了前世生活在信息大爆炸年代的先天优势,否则也做不到顺口就能说出这么一番高谈阔论来。
听了朱高煦的回答后,朱棣有种“我儿有天命加身”的错觉。
他一直都知道朱高煦文武双全,而且多有发明创意,如成本低制作快的洗衣皂、新币的构思、火铳改进升级为鸟铳与燧发铳的建言等,但是这些发明创意并没有跳出大明目前掌握的工艺水平,是有其发明基础的。
就连那份很多大臣阅览之后,赞不绝口的科举革新章程文稿,也不是朱高煦一天两天就想出来的。
在朱高煦任职直隶校尉期间,朱棣曾亲眼见到过朱高煦翻查典籍,研读自隋唐以来的各种科举制度。
他还知道朱高煦仔细专研大明开国之后朱元璋推行的官学模式后,亲自前往应天府境内的个别县、乡巡视县学、乡学、社学,前后用了数月的时间,这才探索出一个科举革新方向。
之后朱高煦开始起草有关科举革新的文稿,一直到本月初二被朱元璋召回京师后,朱高煦才将过去的稿件汇总,最终形成目前的科举革新章程。
然而,削藩却是影响大明国运的重大国策,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与见识,是很难对这种涉及到国家层面的大政方针形成个人独特见解的。
就算有见解,最大的可能也只会是人云亦云的泛泛之谈,根本把握不到削藩的核心。
可朱高煦说的,却直指削藩本质。
朱棣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朱高煦话里的漏洞,只觉得极有道理,但让他分析指点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他憋了半天,最后只能继续刚才“从重处置”的话题往下说。
“若朝廷施行削藩之策,必然绕不过塞王,如此北疆的边防该如何从新布局?手握重兵的大将是否会不服从调令?或拥兵自重?所以,朕要御驾亲征北方残元,以为震慑,而在此之前,朕必须将朝堂上的反对者清理干净,将与朕不是一条心的人赶出朝堂。”
“朕这次对那些高举祖制,拥护你大哥的人从重处置,就是要表达一个态度,让其他人都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此一来,其余人等就不敢再虚与委蛇。届时朕御驾亲征残元,你坐镇后方,俺们父子一心,方能打造出煌煌的永乐盛世!”
朱高煦听到这里,明白了朱棣的打算。
朱棣这也算是对他推心置腹,坦诚相待了。
“可咱有些头疼,如今这天下的亲王除了你宁王叔之外,皆在京城。俺奉你太祖爷爷之命,将诸王改封于中国之外,便可顺利完成削藩。可中国之外太大了,没有个参考的范围,该将诸王改封去何地何处?万一某些封地是沃土,令若干藩王坐大而成尾大不掉之势,日后威胁朝廷地位,俺岂不是成了大明的千古罪人?”
朱棣说的激动,不再用“朕”来自称,而是换上了深入骨髓的口语化的“俺”。
“因此,俺要派遣人出海,一路巡视过去,探一探中国之外的山川地理,再绘制些图册带回来。对于那些好地方,咱朝廷直接管理,次一些的地方,便封给诸王。”
朱高煦以为历史上朱棣派郑和下西洋是为了寻找建文帝朱允炆顺便展露大明天朝上国的国威,而现在朱棣推行下西洋的国策,出发点竟然是为了诸王改封。
这或许便是历史的惯性,下西洋必将由朱棣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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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太祖密诏立太子
次日。
奉天门,早朝。
朱棣升座之后,俯视大殿内的群臣及一众宗王,朗声道:“朕深思熟虑了两日,认为立储一事不能再拖,必须奉行祖制,册立皇储,以定国本,安天下。”
“吾皇陛下圣明!”
数日前,那些高举祖制,要求朱棣册立朱高炽为太子的官员,包括户部尚书郁新、灵寿郡王朱高燧等人,皆忍不住跪拜于地,大声高呼。
“求陛下三思!”
而那些支持朱高煦为皇储的官员,包括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等一众勋贵,此时也纷纷下拜,却是高声劝道。
其余尚书、侍郎级高官,包括夏原吉、齐泰,以及周王、楚王、蜀王等一众亲王却眼观鼻,鼻观心,既没有下拜高呼“陛下圣明”,也没有劝说“陛下三思”,他们知道朱棣下面还有话,所以并没有急着表态。
朱高煦站在一众亲王队伍的最前面,他听着身后一众文武大臣的高呼,脑海中似乎浮现了那些高举祖制的官员兴高采烈的样子。
而在他身旁跪拜于地的朱高燧,却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嘴角下意识微微上翘,露出了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
那些高举祖制拥护朱高炽的人,都以为朱棣屈服在了祖制之下,一个个激动的几乎快到了弹冠相庆的程度。
甚至有人跪地膝行到了朱高炽的面前,叩首高呼“恭贺殿下”。
朱棣将朝堂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然后表情严肃的转过头,用犀利的目光,望向在右边角门处躬身站着的礼官,大声道:“还不宣读太祖密诏?”
礼官见到朱棣的眼神,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他急忙高呼道:“请太祖密诏,众臣跪听圣旨!”
在众臣下跪的同时,礼官躬身疾步行至丹陛正前方的空地处,开始宣读太祖密诏的内容。
“朕之嫡孙朱高煦,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文武皆备,宜承大业。吾儿朱棣,汝继朕之皇位后,当立高煦为皇太子,以安民心,定天下。”
礼官读完这份太祖密诏后,众臣全都惊呆了。
甚至有些官员不敢相信耳朵,怀疑是不是刚才听错了。
而有些反应较快的官员,此时正在心中感叹朱元璋老谋深算。
朱高煦心下大定,当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用力平息了激动的情绪。
至于旁边的朱高燧,脸上露出了一副“这下要死啦”的惊骇表情,朱高炽要稍微好些,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声很重,显然是惴惴不安。
御座之上,朱棣俯视着众臣各不相同的反应,心中却觉得好笑。
就在此时,礼官又接着高呼道:“再请太祖密诏,众臣跪听圣旨!”
“朕之嫡孙朱高煦,天资聪颖……以安民心,定天下。”
就在礼官刚把第二份太祖密诏宣读完毕,开始退下的时候,朱棣恰到好处的进行了补充。
“刚才,礼官第一次宣读的圣旨,是太祖皇帝生前留给朕的密诏。而第二次宣读的圣旨,则是太祖皇帝生前秘密交给驸马都尉梅殷的密诏。”
朝堂之上,众臣还没有反应过来礼官为何又读了一遍太祖密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朱棣所作的解释,皆惊讶不已。
那些拥护朱高炽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了眼。
朱高煦则庆幸梅殷没有把太祖密诏给他,而是把密诏献给了朱棣,否则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端。
他昨天已经把朱元璋生前给他的三份密诏,全部交给了朱棣。
那三份密诏,分别是朱元璋要求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魏国公徐辉祖致仕养老的诏书。
朱高煦成为太子之后,这三份密诏也就没有了太大的价值,交给朱棣只会增加父子间的信任感情。
而且,这些诏书放在朱棣手里,可以起到更大的作用。
“太祖或许是担心有密诏遗失,故意留了两份一模一样的密诏,尔等可还有异议?”
那些拥护朱高炽的官员,此时一个个被震的不敢再说话。
唯有一人胆子最大,出列拜道:“启禀陛下,臣有异议。”
“你敢质疑太祖密诏?”朱棣不悦道。
那人道:“禀告陛下,历来密诏,皆在宫内存有抄录的复稿,臣请求查阅密诏复稿,以鉴别密诏真伪。”
“呵呵,你怀疑朕伪造先皇密诏?”朱棣气急反笑道。
那人道:“臣等奉行祖制,求陛下册封嫡长子为皇储,而陛下宠爱次子,或许陛下为了让废长立幼符合祖制,便暗中命人伪造太祖遗命,以混淆视听,达到立次子之目的耶?”
旁边众臣皆侧目,都想看一看这个不怕死的人是谁。
朱棣不想再跟眼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官员废话,而是直接下令道:“来人啊,将此违抗先皇遗命,污蔑朕伪造太祖密诏的狂悖之獠,拉下去砍了,以儆效尤!”
他直接给说话之人定了违抗先皇遗命、污蔑当今天子的砍头大罪。
那人趁着殿门外的守卫还未入殿,抬手指着御座上的朱棣,大声嚷嚷道:“若懿文太子没有病逝,你一个藩王怎可得天之幸入继大统?你不反思天恩,却任性妄为——”
“啪!”
那人的话说还没说完,两个守门卫士已疾步入殿,其中一个逮住他,另一个甩手对准其嘴巴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那人的嘴瞬间流血,只好一边挣扎一边呜呜的大喊道:“废长立幼,乃取祸之道,你朱棣必将不得善终!”
“快杀了他!”朱棣豁然起身,怒火中烧道。
守门卫士将那人拉至门外后,便有其他卫士用金瓜打断了其双腿,而后将其拖至右边墙角之下,接着连忙用金瓜击碎了其人脑壳。
“尔等可有人还要抗旨不遵?”朱棣重新坐下,扫视朝堂上的群臣问道。
所谓祖制乃是由太祖制定,如今朱棣请出了太祖密诏,若有人再反对的话,就等于抗旨不遵,而抗旨不遵乃是杀头的大罪。
刚才那位质疑密诏真伪的人,已经被朱棣用“违抗太祖遗命”之罪砍头了,现在谁还敢多言?
朱棣望着群臣中那几个一开始叫的最响的官员,目露凶光,并在心中自语道:“且让尔等再多活几日。”
“臣等谨遵太祖遗命!”
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的勋贵群体,率先高呼拜道。
其余宗王、一众大臣闻言,也跟着纷纷拜道:“臣等谨遵太祖遗命!”
接着,朱棣扭头望向在左边角门处躬身站着的方孝孺,高声说道:“宣读朕册立太子的圣旨!”
方孝孺闻言,躬身疾步走到刚才那位礼官所站立的位置,开始宣读朱棣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嫡子高煦天资聪颖,人品贵重,文武皆备,宜承大业。兹仰遵太祖高皇帝遗命,俯顺舆情,授高煦以册宝,立为皇太子,即日起入住春和殿,正位东宫,以继万年之统,以安四海之心。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儿臣接旨,叩谢父皇陛下隆恩!”
朱高煦率先一步踏出,双膝跪地,行叩首大礼道。
随后,其余文武官员也跟着行跪拜大礼,高呼道:“臣等接旨,吾皇陛下圣明!恭贺吾皇陛下设立储副上慰宗庙,下承社稷!恭贺皇太子殿下正位东宫!”
朱棣道:“着礼部选吉日,举行皇太子册封大典。”
“臣谨遵圣谕!”礼部尚书郑沂恭声领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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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下西洋的序幕(上)
片刻后。
御座之上,朱棣环视众臣,接着说道:“都督佥事陈亨劳苦功高,依制当封伯爵,朕打算封其为泾河伯,诸御史及兵部、礼部有司诸卿,可有异议?”
兵部尚书茹瑺犹豫片刻后,出列躬身道:“启奏陛下,陈亨虽然过去屡立战功,可眼下并没有立下大功,封伯有些勉强。”
礼部尚书郑沂随之出列道:“臣附议。”
兵部侍郎齐泰紧随其后道:“臣附议。”
监察御史解纶以及数名御史也附和道:“臣附议。”
“太子,你怎么看?”朱棣望向朱高煦道。
虽然朝堂之上有不少人反对此事,可朱棣还是决定坚持之前的观点,他希望朱高煦能向着他说话。
朱高煦对陈亨没多少印象,但他不想忤逆朱棣,于是躬身恭声道:“儿臣认为陈亨劳苦功高,可以封伯。”
于是,朱棣便顺势强硬的说道:“太子言之有理,朕认为陈亨封伯,合情合理合法,并无不妥,就这么定了。着有司草拟册封诏书,快马加鞭送去边塞让陈亨领旨。”
“臣等谨遵谕旨!”
兵部尚书茹瑺、礼部尚书郑沂以及御史解纶等人皆躬身领旨。
待陈亨封伯之事确定下来之后,朱棣接着说道:“朕尊太祖之制,着礼部择吉日,举行册封长子高炽为汉王、三子高燧为赵王的典礼。”
顿了顿,他却又下口谕道:“高炽、高燧,你二人暂时先住在京师内的原燕王府之中,至于修建新府邸一事以后再说,没有朕的准许,谁也不得离开王府。”
“儿臣遵旨!”
朱高炽率先跪下领命,朱高燧虽然疑惑,却也跟着跪下领了圣谕。
旁边的朱高煦觉得朱棣如此做,或许知道了朱高燧的一些阴谋举动,但他觉得只是禁足太便宜朱高燧了。
可朱高燧是朱棣的亲儿子,朱棣目前只有这三个儿子,让他杀子是不可能的。
御座之上,朱棣扫视群臣,接着道:“太祖皇帝曾下诏,欲效法宗周将诸王改封于中国之外,如今朕秉承太祖遗诏继位,自然要继承太祖遗志,继续推行这个改封诸王的国策。诸王改封于中国之外的具体事务该如何施行,卿等皆可上奏本建言,众亲王、郡王亦可上奏本进言。”
“臣等谨遵圣谕!”众臣拜道。
“可中国之外太大了,没有个参考的范围,该将诸王改封去何处?若某些地方遍布瘴气猛兽,令若干宗王葬身异域,朕岂不是成了残害宗亲的罪人?”
朱棣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因此,朕欲派遣人出海,一路巡视过去,探一探中国之外的山川地理,绘制些图册带回来。有了舆图的参考,朕便会把诸王改封到那些土地肥沃之处建一国社稷,震慑国外宵小,教化蛮夷,进而传播华夏文明,弘扬中华文化。”
“老臣请问陛下,是打算派人出海巡洋否?”
户部尚书郁新恭声问道。
“不错,朕欲推行出海巡洋之新政,宣扬大明国威,绘制国外舆图,落实诸王改封之国策!”
朱棣肯定的答道。
郁新闻言后,便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群臣之中,有人一人出列反对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出海巡洋,劳民伤财,今陛下继位不久,当修生养息,不宜急功近利。”
朱高煦侧目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户部侍郎夏原吉。
“众位卿家可有其他看法?”
夏原吉说的在理,朱棣并没有生气,而是环视其他大臣,询问道:“本朝不因言治罪,有何建言,皆可说来。”
“启禀陛下,当年太祖认为倭寇扰民,故而施行海禁之策,陛下派人出海巡洋,怕是有违祖制。”
说话之人朱棣认识,正是之前拥护朱高炽为皇储的一名御史言官,此人姓桂,名湛,出身于浙江慈溪桂氏望族。
“你知道海禁之令?”
朱棣知道桂湛是一位颇为正直的人,只是有些迂腐,于是询问道。
桂湛道:“启禀陛下,太祖开国之后,考虑到天下历经多年战乱、百废待兴,便实行休养生息,重农抑商之策,并将东南沿海居民内迁,下令曰‘沿海居民内迁三十里,民间片板不许下海’。”
“你说的这事朕知道,朕是问你太祖施行此禁令的原因有哪些?”
朱棣微微有些不悦道。
桂湛道:“回禀陛下,此禁令使得许多沿海渔民被迫内迁,改为垦殖农业,乃是基于三个原因。”
“一是当时沿海地区和近海岛屿之上尚有贼寇盘踞,海禁可切断贼寇的物资来源,从而减轻朝廷在海防上的压力,将更多的军事力量转向北方负责边防。”
“二是众多渔民内迁后,将会进行大规模的土地开垦,如此朝廷的粮食和田赋收入便会得到快速的增加。”
“三是历朝历代皆以盐铁专营,本朝亦然,沿海居民内迁可保海盐为朝廷所掌握,减少走私。”
其实朱高煦曾与朱元璋探讨过海禁之策,当时朱元璋说他最初施行海禁的主要原因是为了断绝倭寇,至于增加粮食与田赋收入,减少私盐贩子,都是附带的作用。
早在蒙元初期,东南沿海一带就出现了倭寇掠劫的情况,尽管那时倭寇组成相对单一,几乎全是倭人,却也形成了很大的匪患。
蒙元最鼎盛时,周边小国皆选择臣服成为其附属国,唯有倭国不服,于是忽必烈发动大军两次东征倭国,意外的是竟然两次都在途中遇到了大风,最终功败垂成。
倭人自以为有神灵保佑,欣喜若狂,便不在把蒙元放在眼里,于是倭国内那些无田产的浪人流民、低层武士等亡命之徒,时常聚集起来,乘船跑到华夏东南沿海一带肆意抢掠,给沿海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破坏。
即便后来华夏大地改朝换代,朱元璋建立大明,倭寇们照样不惧,还是经常到沿海一带抢掠。
他们打不过明军,就会逃往海外,等明军撤退后再来,或换个地方接着抢。
甚至许多华夏本土海盗、走私商人,也纷纷加入倭寇或假冒倭寇,抢劫过往船只和沿海百姓。
这些本土的华夏人,穿上大明服饰就是明人,明军很难辨认出他们的倭寇身份。
如此一来,朝廷总是难以将沿海地区的倭寇彻底消灭。
当时朱元璋一怒之下,下令执行“寸板不许下海”的禁海政策,就是要让倭寇失去在华夏的内应,历史也证明这种做法确实到了一定的抗倭作用。
朱高煦知道海禁国策在洪武年间,确实对新生的大明政权起到了显著的稳定作用,但同样也起到了负面影响。
就在他决定出言策应朱棣的开海决定之时,有一官员站出来说了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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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下西洋的序幕(下)
“启禀陛下,臣有一言,要反驳桂御史,请陛下恕臣不敬之罪。”
监察御史解纶出列说道。
“朕恕你无罪,说!”朱棣应允道。
“禀陛下,禁海令虽有优点,但并非毫无劣处。”
解纶侃侃而言道。
“历来沿海渔民多以捕鱼为生,很少涉足传统耕种,即便种植农作物,也是以蔬菜瓜果为主,缺乏大规模种地的经验。”
“大明建国之初,尽管朝廷鼓励内迁的渔民们垦荒,可这些人大多缺乏熟练的垦殖技术以及趁手的垦殖农具,甚至有些内迁后的村落出现了食不果腹,饿殍遍野之惨剧。”
朱高煦认得解纶,此人是解缙的长兄,性情刚直,忠厚老实,也是朱元璋当年亲自选拔的监察御史。
“在此情况下,有些活不下去的渔民被迫成为流民,而有些胆大妄为者则去勾结海上残余的贼寇,摇身一变成为了新的海寇。”
解纶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
“此外,禁海令对本朝海上贸易打击巨大,宋元时期海上贸易被许多商人称为‘海上丝绸商道’,虽然那时朝廷是最大的贸易主导者,但最具活力的却是民间贸易。”
听到这里,朱棣眉宇间闪过一抹喜色。
他假装不懂,故意用请教的口气问道:“解御史所言的‘海上丝绸商道’,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陛下,海上贸易古已有之,唐代时逐渐兴盛,至两宋时达到了过去不曾有的巅峰。两宋对外征战不行,但发展经济却颇有章法,海上贸易能给朝廷带来丰厚收益,又不用担心从民间百姓手中盘剥而激发叛乱,因而积极支持,长此以往,便形成了稳定的海上对外贸易丝绸瓷器的商路航线,因起源于汉代国内通往西域的丝绸商道,故而被民间商人俗称为‘海上丝绸商道’。”
朱高煦知道解纶说的确实有道理,不由得对此人高看了一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宋的富裕与海上贸易密切相关,尤其是南宋建立小朝廷之后,在面对金人和蒙元人的连番打击时,却得以苟延过百年的原因之一,便是依靠频繁的海上贸易获得了巨大的利润。”
“蒙元虽不像南宋小朝廷那样将海上贸易当成朝廷的财政支柱之一,却基本上延续了宋时海上自由贸易之策,故而海上贸易依然盛行。”
解纶接着说道:“臣以为,太祖皇帝实行海禁的出发点,乃是抗倭,并非是要切断沿海百姓的谋生之路。”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沿海百姓出海贸易的谋利之路被禁海令所毁,这也让朝廷损失了巨量的海贸税收。故而,臣赞同陛下开海之策,准许民间商人出海贸易!臣另求陛下设立市舶司,加征海贸关税。”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出生贫民,靠着一帮农民出身的淮西兄弟起家,虽说通过层层磨练最终建立大明,然其仍旧无法摆脱骨子里那种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小农思想。
所以开国之后,朱元璋要重农抑商,宁愿放弃海上贸易带来的税收,也要抗倭。
朱高煦甚至觉得,朱元璋当年或许曾经在内心嘲笑过宋朝只想着发展经济,却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最后变成了蒙古、女直人眼里待宰的羔羊。
然而,朱高煦受封世子之后,经常借机与朱元璋议论大明的国策利弊。
于是朱元璋在朱高煦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逐渐认同了“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论世立法,随时举事”的与时俱进革新国策的思路。
“解御史所奏,正是朕之所想。”朱棣赞道。
刚才提出“开海违反祖制”的桂湛立刻说道:“陛下,开海有违祖制,求陛下三思。”
朱棣笑道:“桂卿不要过于激动,朕并没有违反祖制,朕恰恰奉行了太祖之遗志。”
言罢,他扭过头,看向右边角门处恭候多时的礼官,说道:“将摘抄的太祖皇帝生前与朕探讨开海之事时的部分起居注,拿给六部尚书、侍郎、诸御史、宗王一看。”
片刻后,被朱棣点名的众人皆看完了摘抄的部分太祖皇帝起居注的内容,然后便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他们这才知道,朱元璋驾崩之前,还曾与朱棣探讨过开海之事,甚至同意了朱棣所请,答应以后解开海禁并设立市舶司。
不仅如此,朝廷之后还将成立带有巡洋船舰的海贸商团,既可以沿途打击海寇,还可以护着民间商团进行海上贸易。
“解除海禁一事,有太祖皇帝起居注可以佐证,朕并未违反祖制,尔等可还有异议?”
朱棣扫视群臣,高声问道。
“臣等无异议!”
户部尚书郁新、礼部尚书郑沂、兵部尚书茹瑺等大臣,以及一众宗王、勋贵等皆躬身高呼道。
朱棣接着道:“既如此,着内阁顾问方孝孺草拟朝廷解除海禁的诏令,择日公布天下。”
“臣谨遵圣谕!”方孝孺恭声道
“众卿可还有事要奏?”朱棣又问道。
他见众臣皆沉默,似乎并无人想再奏事,便准备给礼官使个宣布退朝的眼色。
然而,就在此时,朱高煦竟然出列道:“父皇陛下,儿臣有一事启奏。”
“准奏。”
朱棣想知道朱高煦欲奏何事,当即来了兴致,爽快的说道。
“儿臣有一幅寰宇舆图,想趁此朝廷解除海禁之际,献给父皇陛下。”朱高煦说道。
“拿来朕瞧瞧。”朱棣说道。
当值的内侍官从朱高煦手中接过画卷,然后躬身疾步行至朱棣面前,恭恭敬敬将图呈给了上去。
朱棣打开画卷,将图徐徐展开,便看见一幅名为《禹贡大九洲寰宇图》的舆图。
图上标注了每一个大洲的位置与名字,名称与《山海经》里的大洲地名一样,分别为海内中洲(东亚),海外西洲(西亚与中亚、南亚),海外北洲(北亚),海外东洲(东南亚与大洋洲),海外南洲(南极洲),大荒北洲(欧洲),大荒西洲(非洲),大荒东洲(北美洲),大荒南洲(南美洲)。
“好啊,有了此图,朕派人巡视诸洋,便可事半功倍了!”
朱棣眉开眼笑道:“来人,将此图拿下去给众臣传阅。”
片刻后,桂湛与对身边那些打量着手里的舆图的官员议论道:“这《禹贡大九洲寰宇图》看着像是近期刚绘制的,并非古图。”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朱高煦听到群臣里一些官员的质疑后,竟然没有否认,而是向朱棣直言道:“父皇,此图乃儿臣翻阅历代研究《山海经》之典籍后,结合书中所述的大九洲方位,从而绘制的寰宇图,至于图上大九洲位置的是否有误,儿臣也不得而知。”
他的意思很明确,此图并非他原创,也不是刚被发现的古图,更不是神仙入梦所授,而是他参考了历代研究《山海经》的典籍,按照这些典籍中描述的大九洲方位及山川位置,而画成的大九洲舆图。
“此图有关大九洲位置的真伪,实在令人难以辨别,臣求陛下慎重考虑。”解纶直言禀道。
对于皇太子朱高煦趁着朝廷开海之际献上的大九洲舆图,其他官员不想做过多的评价,都选择了闭嘴。
因为眼下谁也证明不了图的真假,而做图者朱高煦明确说了,他是按古书里描述的方位所绘,此时争论真伪并无意义。
朱高煦相信,随着未来航海技术的逐步提高,朝廷派出去的巡洋大使必然会在海外,发现一个又一个能够和寰宇图上一一对应的岛屿或大陆
到那时,便可证明他今日献出来的这份舆图,并非凭空想象的伪作。
“此图所描述的大九洲方位无论是否为实,皆可作为未来朝廷巡洋使者的一种参考,太子有心了,朕很欣慰!”
朱棣挥手道:“来人啊,去将舆图收好,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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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开疆拓土之上上策(上)
五日后。
清晨,旭日东升。
早朝过后,文华殿之中,年富力强的朱棣斜着身子坐在御案前,正低头细读朱高煦所书的条陈。
御案左前方十步之外,侍从顾问方孝孺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着朱棣的吩咐。
朱棣合上条陈,微笑着问方孝孺道:“太子、周王、楚王到了没有?”
“回陛下,三位殿下已在外等候多时。”方孝孺恭声道。
朱棣放下条陈,目光望向殿外,缓缓言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朱高煦与楚王、周王行至御案下方,同时跪拜道:“臣等参见陛下,恭问陛下圣安?”
“这里没有君臣,只有父子、兄弟。”朱棣故作不悦道。
朱高煦三人立即改口道:“儿子高煦(弟橚、弟桢)拜见父亲大人(四哥),恭问大人(四哥)圣躬安否?”
“俺躬安!”朱棣挥手道:“都坐下说话。”
就在朱高煦三人就坐的同时,朱棣特地看了一眼周王,问道:“五弟,你的暑热,恢复的如何了?”
“谢四哥关心,我今已恢复如初。”周王朱橚连忙答道。
朱棣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开门见山道:“太祖皇帝御极以来,地震频发,秋冬季越发寒冷,春夏季旱灾水灾无年不至,修建官道,疏通水道,虽花费巨大,却可以工代赈,以至于近年来民间传说太祖皇帝乃治世之圣君。”
“你等需知,太祖皇帝亦非神圣,能匡扶汉家江山,多赖麾下文臣武将。然功臣封爵,天经地义。可如今天下,拥有伯爵爵位以上者半百(包括袭爵、荫封),拥有世袭军职者一万有余,每岁仅衣食税租便有近千万钱财不入国库,而国库除正常赋税外又无其他源收,即便俺掌握着皇家商行等专营之利,但此消彼长之下,日后朝廷国库空虚将难以避免!”
按朱元璋在位时的惯例,凡是遇到地震或旱灾、水灾的府县,皆会下诏免灾区三年田赋。
通常情况下,遇到这种天灾,朝廷一般并不会像后世影视剧演的那样每次都派钦差大臣去主持赈灾,而是会先命令当地府县长官想办法安置灾民,并从周边府县征调粮食等物资协助地方赈灾。
正是由于各种赈灾粮钱的支出,加上地方减免赋税,从而会导致国库总体下降。
这一点,走访过基层的朱高煦与建藩多年的楚王、周王都有切身体会。
最近数年以来,朝廷面对灾年,虽不直接发钱发粮,但灾后重建,以工代赈也是朝廷出钱出粮。
朱高煦知道,在未来,朱棣为了加强皇权,实现皇权下乡,必会施行官吏一体。
到那时,朝廷不仅会将地方上府县长官征辟佐官小吏之权收归朝廷,还会剥夺中枢高官如六部尚书自设幕僚吏属的权力。
到那时,凡大明朝的官吏,无论官职大小,品级高低,皆领天子之俸,食天子之禄。
届时,朝廷便可凭借人事权与财权,极大的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力,进而实现皇权下乡的目的,可由此便会导致拿朝廷俸禄的官员逐年增多。
即便有倭岛的银矿,但朱棣要奉朱元璋遗志迁都北方,修建新都也是要花很多钱的。
这一点朱棣虽然没有明说,但朱高煦心里是有数的。
同理,皇帝封赏的爵臣越多,朝廷需要支出的钱财也就越多。
“大宁卫都督佥事陈亨劳苦功高,多次领兵平定胡虏诸部,扬我大朝国威,战功赫赫,论功当封伯爵!数日前的早朝上,俺不顾诸多御史及朝臣反对,执意封其为泾河伯,便是顺应天理,以正国法!”
朱棣说到这里,特地观察了一下朱高煦三人的反应,见三人还算安静,心中不禁有些欣慰。
大明王朝建国之初,为了嘉奖功臣,以示军功爵的殊荣,朱元璋曾特地昭告天下将封爵标准定为“非社稷军功者不得封”,而且他对皇室姻亲外戚的爵位授予管理同样极为严苛。
此举,等于是将军功封爵上升到制度与律法的层面,既能让有功之臣心服口服,又能限制皇亲国戚靠关系而滥封爵位。
“如今出身低微的陈亨受封为伯爵,此举既能让功臣得到应得的荣誉,体现皇室恩德,又能彰显朝廷对攻略草原的重视,这是鼓励天下英豪之辈跃马大漠,为国效力。”
洪武年间爆发过多次大案、要案,许多功臣遭到清洗,而陈亨却一直得以置身事外,安然无恙,并未收到任何波及,可见朱元璋对此人的才干和忠心都比较欣赏。
待到后来朱棣入主东宫,五年的秉承期间,陈亨再度得到重用,被一路擢升为大宁卫都督佥事。
陈亨镇守的大宁卫是明朝防御北元的军事重镇,“大宁行都司所领兴州、营州二十余卫,皆西北精锐”。
换言之,朝廷在这里屯兵二十多个卫,皆为清一色的勇猛善战之军。
朱高煦虽然熟知明初历史,但对陈亨这样一个在史书上并不出名的人物印象不深,只是听过陈亨的名字,而不知道此人具体是做什么的。
如今捕捉到“大宁卫都督佥事”这个关键词,他瞬间明白陈亨有九成八的可能是朱棣制衡宁王朱权的底牌,这或许正是朱棣自信不怕宁王造反的根本原因。
“故而,太祖皇帝欲效法宗周,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俺受启发,生了对高阶爵位者也列土封疆的打算。此外,俺欲在日后革新税制与爵位制,让朝廷未来不会因无钱可用而发愁!”
“四哥三思,革新税制与爵位制度或可缓缓图之,但对高阶爵位者也分封之事,臣弟万万不敢赞同!”
周王朱橚故意露出一副心直口快的模样,开口反对道。
见朱棣沉默,周王朱橚又言道:“汉朝立国之初,高皇帝大肆分封而引发异姓诸王叛乱,汉孝景皇帝在位时七王之乱亦由分封引发,若无汉世宗孝武皇帝颁布推恩令,天下必然又会爆发诸王之乱!臣弟求四哥三思!”
“俺且问你,宗周享国八百年,为何前四百年不见诸侯以下犯上?高皇帝之后不到百年便发生了两次诸侯叛乱?”
不待周王思考,朱棣转头看向朱高煦,满怀期待的问道:“高煦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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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开疆拓土之上上策(中)
“孩儿觉得,宗周前期,周王室大权在握,分封诸侯去抢夺蛮夷虏狄之地,那时各路诸侯国皆十分弱小,根本无力造反。”
朱高煦起身向朱棣鞠躬行了一礼,缓缓说道。
“而自周平王东迁之后,各路诸侯国已历任数代乃至数十代国君,在蛮夷之地披荆斩棘,站稳脚跟,化夷为夏,拥有了强大国力,这才敢问鼎中原,挑战周王室权威。”
“此为孩儿一点愚见,请爹斧正。”
朱高煦再次躬身,他刚才所言,皆已在奏本之中阐述过,朱棣故意提问,显然是想借他之口反驳周王。
朱棣连连抚须道:“不错!周室衰败,秦并天下,而此时的天下比周初之领土大了何止百倍?开疆拓土之上上策,便如宗周这般以夏君治夷民的分封制!化夷为夏,才是分封之精髓!”
楚王、周王也是熟读春秋的,悟性非常人所能比,如今先听了朱高煦的分析,又听了朱棣画龙点睛般的概括,顿时有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当下已经猜到了继承朱元璋遗命的朱棣想施行怎样的分封。
此时,朱棣站起身来,背负着手,朗声道:“太祖高皇帝曾言异姓不得封王,却未立下异姓不得封公的规矩。俺欲效法宗周之封建,分封于国有大功者为诸侯,在新拓之地广建公侯之国,以夏君治夷民,化夷为夏,扬圣贤之教化,播华夏之文明!”
然而,即便明白了这种分封从长远角度看,对华夏群族来说利大于弊,可身为亲王的周王依然要反对分封。
只因为所谓的“于国有大功者”,极可能只是朱棣的心腹勋臣。
朱棣随便分封一、两个心腹勋臣去化外之地建国,然后再高举朱元璋遗命,下旨把他们这些亲王改封到中国之外去,便更加合情合理合法,让天下人找不到一点反驳的理由。
毕竟届时做臣子的都封出去了,他们这些亲王还能不答应?这可是太祖皇帝遗命!
但到了那时候,周王这位朱棣之下最年长的大明亲王必然会被第一个封出去,这或许便是朱棣找他来此议论分封的原因。
“四哥,分封之事关联甚广,干系重大,臣弟以为施行起来,必须要有个详细的章程,以应万全!”
周王急忙抓住机会道。
朱棣面露不悦,环视周王、楚王,皱眉沉声道:“朝廷若施行分封,你等身为亲王,自然是首当其冲,该为国家镇守疆域,为子孙后代开垦新土!此为昭昭天理,岂容质疑?”
“四哥误会臣弟了,臣弟是觉得改封之事不宜操之过急,并非反对太祖皇帝改诸王于中国之外建国的分封遗命。”周王不得不改口道。
“四哥,臣弟也觉得改封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楚王躬身道。
见周王、楚王一唱一和,朱棣愈发不满,当即厉声斥道:“操之过急?真当俺糊涂了么?!”
周王连忙下跪请罪,楚王顿时不敢再发一言。
朱棣负手而立,以睥睨之姿,望着周王,训斥道:“俺执意分封,岂能仅仅为了国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说到这里,他缓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后,目光落在地板上,开口道:“六弟,你也跪下。”
待楚王跪下后,朱棣沉声道:“待朝廷的兵马于占城、暹罗等地立足之后,俺会把你俩封于新拓之土,让你等各建一国之社稷,称孤道寡,建立大明藩国!”
“太祖皇帝下葬不久,三年未过,做儿子的岂能离开故土?臣弟不愿!”
周王急红了眼,赶紧抢言道。
楚王同样不甘心,立即急声道:“四哥,臣弟也不愿——”
“够了!”
朱棣怒拍御案,脸色阴沉的可怕。
“朕的话还未说完!”
朱棣有意改了自称,澎湃的天子威严汹涌而出,仿佛实质般化作潮水向周王、楚王挤压过去,
对此,周王、楚王皆匍匐在地,默不作声,忍受着无形的强烈压迫感,静待朱棣气消。
朱棣自登极以后,非常注重收敛脾气,以至于这段时间脾气变得愈发温和,极少发怒,这次被气的拍桌子,显然是动了真火。
“即便天下官员皆反对分封,朕也决不妥协!”
“你等一定要明白,谁是大明之敌?”
“你等想过没有,当年若不是太祖皇帝荡平天下,会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王莽未篡位时,天下何人不知其忠汉之心?后汉时汝南袁氏忠孝传家,四世三公,却趁汉室社稷有倾覆之危时,率先自立,犯上作乱!”
“你等将来欲做被圈养在京师的唐代诸王,还是如东周时那手握实权,称孤道寡的列国君主?”
第八十五章:开疆拓土之上上策(下)
周王、楚王听着朱棣发自肺腑的话,竟然微微有些感动。
想想可以称孤道寡,成为真正手握大权的土皇帝,倒也不错。
说实话,朱高煦真心不希望朱棣现在就让周王、楚王去大明即将攻略的“占城、暹罗等地区”建国称王。
他毕竟是穿越者,深知在这个没有抗生素与特效药的时代,若不做好充足的准备,去那里建国的困难程度,不亚于荒野求生,运气差的话,很可能被毒蛇咬一口就一命呜呼了。
如果年纪仅次于朱棣的周王、楚王皆不小心死在了新的封地,那么其他藩王不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到时候可能会联合起来想尽办法抵制改封一事。
“今日,俺便与你俩直言了。”
“其一,太祖皇帝效法宗周之分封,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俺秉承太祖遗命,自然会给予诸王在藩地境内的募兵、收税、立法等权力,过去宗周之诸侯国拥有的权力,俺大明藩国都将拥有!”
“其二,改封诸王于中国之外是国策,除非将来无新拓之地可分,否则此国策便要一直执行下去。”
“其三,俺会在军事、钱财、人力、粮食等各个方面支持你等在外建国,而你等所建立的国家,将会是大明藩国!”
“朕会给你等足够的时间,让你等按各自想法去治理藩国!不答应者,皆以违背太祖遗命论处,革除宗籍,贬为庶人!”
朱棣话音一落,周王、楚王皆如遭电击,当场愣住,下意识抬头向御案后的朱棣看了过去。
楚王与周王虽不是穿越者,但却读过正经史书,西周分封出去的那些诸侯国为了延续社稷,付出了多少艰辛,想一想秦国的崛起之路就知道。
即便如此,兄弟俩现在谁也不敢吱声,朱棣刚才说的直白,谁不愿就藩建国,谁就等于违背祖宗遗命,会被贬为庶人。
此时,朱棣脸上换了一副淡定的表情,恰好与抬头的两人进行了一次对视,随即嘴角微翘道:“都起来罢!”
“于新拓之地建国,乃极其艰难之事,除了要适应新气候外,还将面临各种天灾甚至当地土人之叛乱,丢了性命也未可知。若有谁不愿就藩建国,最好现在就说。”
待周王、楚王起身后,朱棣又接着道。
他语气平和且真诚,颇有老师傅教诲新学生的姿态,并不像寻常的试探。
可他刚才还强压周、楚二王服从他改封国外的意愿,现在却变了态度,换上了一副商量的口气,实在是让周、楚二王无语。
“改封之事,就这么定了!待朕派人出海巡洋,会特别要求他们详细掌握占城、暹罗等扶南地区的风土人情、山川地理,为你俩改封提前收集情报。另外,朕今日所言乃机密,你等务必牢记,非心腹之人不得相告!”朱棣十分严肃的说道。
“谨遵四哥谕旨!”周王、楚王齐声道。
“若无他事,五弟、六弟你俩先退下。”
朱棣脸色一沉,耷拉眼瞅着朱高煦,冷声道:“高煦留下,有些事,朕需找你问个清楚!”
朱高煦面色如常,心中却猛地一慌,暗道:“莫非皇帝老子发现了我蓄养密探的秘密?”
周、楚二王离开后。
朱棣沉默片刻,忽然走下御台,背着双手,径直向偏室走去。
朱高煦隐隐不安,却镇定自若,一路跟进了偏室。
偏室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左右两边的墙上悬挂着辽地与岭北地区的舆图。
“五年前,你太祖爷爷命你前往北平,节制军务。后来俺又命你督办盛安城与努尔干城之间官道的修建,满朝文武皆以为俺是让你去捞军功的。而今数年已过,你现在可明白俺修建官道的深意?”
朱棣指着沙盘问道。
朱高煦已明白朱棣吞并努尔干,打下岭北地区的野心。
“当年爹力排众议,命令孩儿带人在福余卫与忽尔海卫交界处修建城池——盛安城作为通商易物之地,而后又下令福余卫、忽尔海卫征调女直、野人等部落修建襄平城至盛安城、盛安城至努尔干城的道路,明面上是方便归附朝廷的番人运送货物,实则是为了加强对两地的控制,甚至在必要时可以迅速出兵!”
朱高煦认真的分析道。
“襄平为辽东地区商业最繁荣的城池,亦是整个辽地的交通枢纽之所在,若攻伐岭北地区,此地必为保障粮草后勤的军事重镇。换言之,今以官道将盛安与襄平贯通,若战争一旦开启,我方就先有了五成胜算!”
“不错,你太祖爷爷对蒙元的岭北行省一直念念不忘。”
望着侃侃而谈的朱高煦,朱棣双目之中满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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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气势恢宏的朱棣(上)
文华殿偏室之中。
“暂且不提辽地之事,我问你,分封牵连甚广,繁杂无比,你以为朝廷最需要注意什么?”
朱棣顿了顿,再次问道。
朱高煦非迂腐之人,深知重启分封乃是一件影响国运的重大决策,实施“夏君治夷民”的分封固然可行,但此事一旦施行,必然牵连到大明王朝的众多亲王、郡王、勋臣!
放眼全国,依附这些王侯的百姓又何止百万众?
倘若分封不公而引发叛乱,极有可能导致天下动荡!
朱棣乾纲独断,既然决定分封,一定会执行,所以朱高煦只能劝朱棣谋而后动。
“太祖爷爷待功臣甚优,诸多功臣子孙后代非贵既富,今匡扶社稷的功臣侯中尽管出身低微者超过半数,但仍有一些出身豪族,此等豪族无不是地方上的大姓豪右,若重启分封,必然绕不开这些功臣侯们。”
朱高煦的话点到即止,朱棣却一直抚须不断,深邃的目光望着沙盘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朱棣回过神来,盯着朱高煦,正色道:“高煦,你的长子生母王氏为异族,为了减少以后不必要的纷争,俺都替他打算好了,待他年满十六之后,便将他分封到努尔干去,俺会提前把女直人、野人占据的土地通通打下来,给他做王国的领地!”
据朱高煦所知,努尔干地区在辽东的更北方,大概是后世黑龙江与外东北的地方。
那里到处都是原始森林,野兽丛生,而且气候极为寒冷,只有沿海地区的温度要高一些,更适宜居住。
朱高煦的长子成年以后,必须要奉行祖制去塞外建国,但究竟是依着朱棣的既定计划去经略努尔干地区,还是选择其他地方,在朱棣没有正式的就藩诏令下达之前,他仍有替长子选择的机会。
当然了,为长子选择何地建藩,对朱高煦来说乃是未来之事,现在过早考虑,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毕竟朱棣只是随口一说,他不用太过当真。
“俺不是汉孝景皇帝,不怕也不会有七国之乱,你的一众王叔若真的能在中国之外建国成功,站住跟脚,即便将来让他们返回大明做个闲散藩王,恐怕到时侯他们也不会答应!”
面对朱棣的一番肺腑之言,以及他博大的胸怀,朱高煦内心掀起了波澜。
望着情绪被带动的朱高煦,朱棣意味深长的说道:“或许,你现在还不能彻底理解这句话,不过俺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明白。”
“你记住,所谓国策,当应时权变,见形施宜,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易,论世立法,随时举事。宗周因分封步入毁灭,而大明将因分封走向新生!”
朱高煦惊叹朱棣超越时代的见识,难怪历史上的朱棣会被后人称为永乐大帝,其气势恢宏的胸怀可不是一般皇帝比得了的,甚至比他这个穿越者还像穿越者。
“数日前,爹下令将大哥、三弟禁足,不知他们因何事触怒了爹?”
朱高煦被朱棣一席赤诚的话说的心神激荡,但理智告诉他朱棣单独见他,绝对还有其他的事要说,而他的大哥与三弟现在也是亲王,按道理也可以分封去海外,所以他才会有意提及朱高炽、朱高燧。
“你既已派人调查了高炽、高燧,现在又何必问朕?”
朱棣忽然换了自称,面无表情的道。
朱高煦如冷水泼面,陡然一惊,急忙跪下,叩首拜道:“儿臣有罪!”
朱棣俯视朱高煦道:“朕自有鹰犬与耳目。”
此时的朱高煦可谓是心惊肉跳,他一直以为调查朱高炽、朱高燧之事做的极为隐秘,却依然没能逃过朱棣的耳目,看来令满朝文武谈之色变的锦衣卫换了主人后依旧可怕。
朱高煦不知朱棣对他调查朱高炽、朱高燧之事的细节了解到何种程度,只要他麾下赵俊臣等一众原密谍司锦衣卫的身份不暴露,其他见不得光的小事倒不至于惹得朱棣龙颜大怒。
就在朱高煦有些不安时,朱棣竟温声问道:“朕一道诏令,迁高炽、高燧奔赴海外建国如何?”
“儿臣唯父皇之命是从!”朱高煦拜道。
朱棣望着拜服在地的朱高煦,轻声问道:“知道你太祖爷爷与俺为何执意要攻略大漠与岭北地区么?”
“这些地方紧挨着我大明边疆,若不能征服,迟早会成为祸害。太祖爷爷与爹深谋远虑,实在令孩儿佩服至极!”朱高煦恭声道。
“起来罢,别跪着了。”
对于朱高煦的恭维,朱棣还是挺受用。
他沉吟片刻,心中起了考校朱高煦的打算,便接着问道:“别说这么笼统,说具体些,比如我大明为何一定要攻略大漠?”
朱高煦躬着身,认真寻思了一番,然后开始阐述他的观点。
“自宗周始,北方便有胡人屡次侵扰边疆,至秦兼并六国后更是修建长城抵御匈奴,之后有汉代高皇帝被匈奴困于白登,再之后,新莽末年匈奴南下掠劫北方数郡,残杀我华夏人不计其数。”
“南北朝时期,突厥崛起于草原之上。至隋时,突厥分裂,日渐衰败。再然后,契丹、女直、蒙元等游牧部落依次崛起,先后导致华夏北方烽火连天,民不聊生。”
“幸有太祖爷爷雄才伟略,匡扶汉家江山,赶跑了蒙元人。然而时至今日,漠北仍是草原人的牧场,汉代的北海、如今的小海(唐代至明代对贝加尔湖的称呼)依然在外族人手中。”
第八十七章:气势恢宏的朱棣(下)
“蒙元破灭后北逃,并一分为三,分别是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兀良哈部散居在西辽河、老哈河一带,靠近辽东,实力也比较弱,在太祖爷爷开国后不久就臣服大明,已服王化。”
朱高煦侃侃而言道。
“鞑靼部活动在饮马河(克鲁伦河)、小海一带,势力最强,是大明目前的主要威胁。”
“倘若能征服大漠诸部,消灭大明来自北方的威胁,那么边塞的百姓们将会免受胡虏掠夺之苦,百姓们生活有了保障,便可安心生产,缴纳赋税。”
“此外,大漠盛产牛羊,没了战争,边塞的商道自会通畅,而人心趋利,如此则会有商民不断来往。”
国库充盈的好处,朱高煦不必多说,朱棣自然明白。
“还有一点,消灭了草原上的敌人之后,朝廷的军费开支将会得到极大的减少,节约下的钱财可以发展内政,增强大明国力。”
“嗯。”朱棣发出一声鼻息,表示在听。
朱高煦最后总结道:“故孩儿以为,鉴之匈奴对汉、突厥对唐之百年威胁,大漠之稳定事关本朝国运,所以我大明必须攻略大漠。”
“你觉得,如何才能彻底消灭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朱棣接着问道。
朱高煦答道:“孩儿认为,欲彻底安定大漠,唯有以王化化之而设府县,若不能建立有效的统治,那么草原上的部落,必然还会为了抢夺资源而相互征伐,最终仍会诞生新一批的强大草原部落。然而,划府设县之事,只可缓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对于朱高煦“划府设县”的建议,朱棣不以为意,他知道草原是不适合耕作传统农业的。
如今大明境内的荆楚之地尚且存在蛮夷,即便占领了大漠,又会有多少汉家儿郎愿意去那里学草原人放牧?
自从当年的兀良哈部臣服大明以后,朝堂上一直有将兀良哈地区划府设县的声音,只不过那时的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似的,兀良哈地区一年当中起码有五、六个月在下雪。
如此恶劣的环境,想要将兀良哈地区彻底汉化,没有两三代人的努力,是不可能成功的。
大漠的情况与兀良哈地区虽然气候有不同,但施行有效统治时面临的情况差不多,而且真正划府设县实施起来遇到的难题,不会比当年秦始皇征服百越要少。
朱棣也很清楚,他日后若是把朱高煦的长子分封在努尔干地区建国,同样会面临如何将土人汉化的这个难题。
这个难题他现在与朱高煦讨论有点言之过早,所以没有接着追问如何徐徐图之。
“你再说说,我大明为何要打下岭北地区?”朱棣又问道。
“太祖爷爷雄才伟略,欲改亲藩于中国之外,以夏君治夷民,意在化夷为夏。所以,要想彻底消灭草原上的威胁,除了在那里建立有效的统治之外,还得打下岭北地区。”
朱高煦以为朱棣把他刚才的话当成了敷衍,急忙补充道。
“因为岭北地区不仅有群山峻岭,还有广阔的平原与丰富的河流,那里才是游牧部落的真正发源地!”
“不错!岭北才是草原人的发源地,只有将那里变成我大明疆域,才能彻底禁绝草原人的崛起!”
朱棣忍不住赞道:“你太祖爷爷与俺的看法就是如此!”
“北方蛮夷多来于山林之中,而今兀良哈部已臣服朝廷。若我大明能打下整个岭北地区,荡平大鲜卑山(大兴安岭),犁其庭,扫其穴,那么来自草原上的威胁,将不复存在!”
随后,朱棣语气一变,望着沙盘,豪气干云道。
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开创永乐盛世,一说到打下岭北,自然忍不住激动起来。
朱高煦是穿越者,想的比一般人更深,他看得出来朱元璋与朱棣的真正意图是想把岭北地区变成“华夏不可分割的固有领土”。
可他知道草原地广人稀,而岭北气候寒冷。
假如以后大明消灭了鞑靼、瓦剌等部,并且夺得岭北地区治权,但想在那里建立大明藩国划府设县,移民垦殖,至少也要几十年两代人的努力方可见到成果。
朱棣这辈子恐怕是见不到了,而他朱高煦则会继承朱棣与朱元璋的遗志,为华夏彻底消灭北方的威胁。
就在朱高煦沉思之时,朱棣又问道:“高煦可知岭北地区有多大,比之辽东如何?”
“太祖爷爷曾多次提及岭北地区,孩儿岂敢不知。”
朱高煦恭声答道:“小海以东延绵五千多里(明里)至海边,如此便是岭北地区。单从舆图上来看,岭北地区远大于十个辽东。”
朱棣抚须微笑道:“吾儿所言极是。”
“岭北地区虽然寒冷,但并非一无是处,南临辽东,有通商之利,东朝鲸海,亦有航海之便。且大鲜卑山以东、长白山以南之间平原广阔,那里有成百上千的河流湖泊,有大量肥沃的土地可以开荒种田。”
朱高煦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孩儿在北平节制军务期间,多次奉太祖爷爷之命迁移百姓去辽河周边垦殖农田,如今经过数年的开发,孩儿估算,以辽东现有耕地,养活五百万人不在话下。若日后我大明攻下岭北,可效仿辽东,在那里也推行垦田策。”
“行了,攻略大漠与岭北之事,就先聊到这里。你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谁适合担任巡洋正使一职,过几日给俺推荐几个人选。”
朱棣打了个哈欠,然后缓缓说道。
“另外,金陵书院已经竣工,你身为一院之长,再忙也得抽空去将那边的事务安排妥当,可别辜负了你太祖爷爷的期望。”
“孩儿领命。”
朱高煦恭声道:“孩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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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巡洋正使的人选(上)
文华殿距离春和殿并不远。
朱高煦退出文华殿偏室之后,大约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回到了春和殿。
“奴婢(臣)恭迎太子殿下!”
康平、赵俊臣急忙上前迎道。
朱高煦挥了挥手,示意两人起身,然后对康平吩咐道:“你派人去把韦贤、马和叫来,就说我有事找他们商议。”
“奴婢领命。”
康平躬身应道。
他随后点了两名内官,领着两人疾步出了宫门,分头叫韦贤、马和。
韦贤目前担任春和殿守将,正常情况下会领着一群守卫,绕着春和殿来回巡逻。
但不巧的是,今天是他的休沐日,并不在岗。
因为春和殿守将这个职位十分重要,所以朱棣给朱高煦安排了三个殿门守将进行轮值,分别是长兴侯耿炳文幼子二十九岁的耿瑄、颍国公傅友德第三子三十四岁的傅让,以及出身低微但很早就担任朱高煦亲卫队正的韦贤。
至于马和,他这段时间奉朱高煦之命在天界寺侍奉道衍和尚,并没有在宫里当差。
在等待韦贤、马和的时候,朱高煦坐在书房靠椅之上,伏案思考着明日去金陵书院,需要说些什么和做些什么。
他必须把金陵常科书院的名头一炮打响,并引起天下士林的侧目,如此才能对推动科举革新产生积极的作用。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朱高煦想出了几个方案。
他觉得还算满意,便提笔在桌面的白纸上写下了明日的计划,尽管只有三句话,但在他看来,这足以令金陵常科书院在士林之中打响名头了。
“启禀太子殿下,韦将军、马总管奉命来见。”
康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朱高煦坐了半个时辰,感觉腰有点发酸,此时听到康平的禀告声,便站起身,接着伸了一个懒腰,随后说道:“把赵将军(赵俊臣)也一并领进来。”
片刻后,韦贤、马和、赵俊臣来到了朱高煦的书房之中。
三人同时躬身行礼,齐声道:“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都免礼,坐下说话。”
朱高煦给了康平一个眼色,后者会意,急忙领着门外的几个内官,搬来三个凳子。
韦贤等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与朱高煦商谈事务了,因此他们当下并没有再反复客套,而是躬身一礼,道了一声“臣谢太子殿下恩典”,然后就老老实实就座。
朱高煦重新坐下,他隔着桌子,目光从三人脸上扫过,然后开门见山的说了一番话。
“数日前父皇下令,命龙江船厂准备造大船的材料,又命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陈瑄统领水师,出东海训练战兵。朝廷有司衙门已开始筹备出海巡洋一事,父皇让我举荐几个人作为巡洋正使的人选,这次召你们来,便是议论此事。”
朱高煦知道,朱棣虽然没有明说,但其恐怕打算明年就派人出海巡洋。
毕竟明年是永乐元年,也是朱棣正式开启永乐时代的第一年。
届时朱棣派人出海巡洋,既可以彰显大明国威,告诉周边小国大明换主人了,还可以顺便绘制海外地理舆图,为诸王改封做好准备。
“马和,你觉得谁人可任巡洋正使?”朱高煦问道。
他其实想举荐马和担任巡洋正使,因为经过多年的接触,再加上去年马和拜师道衍,得赐法名福吉祥,他已经确定马和就是历史上的郑和。
可由于他的努力让朱棣顺利继位,没有发生靖难之役,也就没有马和在靖难之役中大放异彩而被赐姓郑的发生。
马和虽然是朱棣潜邸内侍总管,可自从当年朱棣入住东宫之后,马和就被朱棣派到了朱高煦的身边听用。
这些年过去了,到如今朱棣登基为帝,马和依然没有被朱棣调回身边安排新的职务。
朱高煦觉得他此时若提议让马和担任巡洋正使,恐怕马和本人都会觉得此事不切实际。
听到太子发问,马和稍作思索,然后恭声答道:“回殿下,奴婢以为,能出海巡洋的人,非陛下亲信宦官御马监少监海寿不可!”
“为何?”朱高煦疑惑道。
马和答道:“据奴婢所知,此人出身朝鲜,虽然官话说的有些别扭,但自十多年前就侍奉陛下,且态度恭谨,审察事理,多次得到陛下赞誉。陛下继位后,擢升其为御马监少监。如今御马监并无太监,海少监代行太监之权。”
“韦贤,你怎么看?”朱高煦看向马和道。
韦贤正色道:“听马总管所言,臣觉得海少监资历够了,但缺乏航海经验,若贸然以其为巡洋正使,恐怕难以服众,甚至会沦为笑柄。”
他想了想,补充道:“或可举荐其为巡洋副使。”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的海寿曾七次出使李氏朝鲜,也是朱棣信任的宦官之一。
可韦贤说的十分有道理,若贸然让海寿做巡洋正使,必然是难以服众。
朱高煦沉思了一会儿,听到马和提起海寿,他忽然想起历史上的尹庆曾在郑和下西洋之前,两次奉命出使西洋,或许可以推举此人。
但是,他虽然曾与尹庆打过照面,可他不清楚此人根底,因此尹庆也不能作为巡洋正使的首先。
朱高煦思索再三,在内心将尹庆给否了。
“司礼监少监侯显如何?”
马和想起一人,再次说道:“侯少监才智机辩,敢于任事,且行事颇有章法,亦得陛下赏识,以为亲信。”
朱高煦听到“司礼监”三个字,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了前世记忆里的一些影像片段。
而能坐上司礼监少监位置的人,只有大明皇帝的亲信。
在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于六月下诏规定外廷体制曰:“我朝罢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
后于九月又定内廷机构,将其扩充为十二个监,均定为正四品,另有四司八局,于是便形成了宦官二十四衙门的规制。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扩充宦官衙门的数量和提高宦官品秩,乃是为了加强内廷地位以达到内、外廷的相互制衡。
至于取消原先内官监的独尊地位,使其与其他十一监品秩平等,是为了禁绝一家独大,实现彼此颉颃,不敢相压。
故而,朱棣继位之后,在法理上,内官监、司礼监、御马监等内府衙门是平级的。
也就是说,无论是御马监少监海寿,还是司礼监少监侯显,目前都是朱棣用来制衡外廷的亲信。
所以,马和依然在朱棣的亲信宦官里挑选巡洋正使的人选,他本身就是宦官,自然对朱棣身边的宦官了解的多一些。
“殿下,臣觉得不妥。”
韦贤打量着朱高煦的脸色,发现对方情绪不高,便小心翼翼道。
第八十九章:巡洋正使的人选(下)
太阳逐渐升到了正空,散发着炽热的光芒。
五月下旬的京师异常炎热。
大明皇宫之中,春和殿偏室书房之内,朱高煦还在与韦贤、马和、赵俊臣商议巡洋正使的人选。
在书房右侧的甬道口,康平亲自领着五名当值的内侍,正用手抓住摇把不停转动扇车发出“嗡嗡嗡”的巨大噪音。
扇车前放置着一盆盆的冰块,风吹过冰块之后,会掀起一丝凉风,这也是保证朱高煦等人不至于中暑的原因。
“侯显虽是个不错的人选,朝廷也从未限制宦官出海巡洋,但巡洋正使乃朝廷要职,非老成持重者任之不可!”
韦贤抱拳向朱高煦告罪,垂首道:“此为臣一点愚见,推举何人担任巡洋正使,全凭殿下决断。”
朱高煦对侯显有印象,因为历史上的侯显曾奉朱棣之命出使西藏,将哈立麻等一批宗教首领顺利地请到京师,接受了新王朝的官职、封号,圆满完成出使的任务,并因此被朱棣从少监擢升为太监。
而在如今这个时代,朱棣还没有急着要派人去沟通西藏,侯显虽是司礼监少监,可他的资历依然还不够看,朱高煦便在心中将其否了。
“我想到一个人选,即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陈瑄,你们觉得如何?”
朱高煦不愿韦贤与马和误认为朱棣属意宦官做巡洋正使,但马和一心为公两次推举宦官,显然是有所误会,因此他不得不做个解释。
“洪武三十年,陈瑄升任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统领水师,镇守京师江防,后又被任命为总兵官,总督海上漕运。”
“当年他从海上向北平、辽东输运粮食四十九万余石,以供应两地兵饷,后又在直沽建百万仓,修筑天津卫城。”
“在督理海运期间,他让漕卒与海上岛民进行互市,公平交易,既利于岛民,又便于海运。陈瑄军功卓著,又统领过水师,由其担任巡洋正使,岂不是最佳人选?”
韦贤恍然道:“臣记得当年陈都督率水师巡海,在青州海面遇到倭寇侵掠沙门岛,他当即迎击倭寇,一直追击到朝鲜国境内的金州白山岛,将倭寇船只全部焚毁才罢休。”
“诚如殿下所说,陈都督功绩斐然,擅长水上作战,当是巡洋正使的不二人选!”
“太子殿下深谋远虑,陈都督的确是最佳人选,属下附议!”
一直没说话的赵俊臣,忽然意味深长的附和道。
据他所知,数年前陈瑄因功升任四川行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之后,赴任途中,其随行的独子陈成中了虫毒。
陈瑄为了给独子陈成治病而辗转各地寻求名医,却一直没能治好陈成的虫毒,当时巡视四川的燕王朱棣得知此事,从宫内派遣了数名太医前去为陈成治病。
陈成痊愈之后,就拜别其父陈瑄,来到京城,成为了在朱棣手下听用的年纪最小的殿门侍卫。
时至今日,陈瑄已成身居高位的都督佥事,有一妻三妾,可他还是只有陈成一个儿子,即便他另有六个女儿。
而今,陈成已满十六岁。
所以有人说,若无当今陛下,陈瑄肯定会绝后,也不会有现在的陈氏豪门。
在赵俊臣人看来,如果将天下数十名高阶将领对朱棣的忠诚度排个序,陈瑄必然在前十。
朱高煦早就派赵俊臣摸清了春和殿所有守卫的身世,不可能不知道陈成是陈瑄的独子。
陈成已在数日前被朱棣调至春和殿任守卫,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朱高煦也一定乐意让陈瑄当巡洋正使。
朱高煦见马和默不作声,便开口问道:“马和,你怎么看?”
“殿下。”
马和沉默片刻后,说道:“据奴婢了解,陈都督早年随父亲任职成都,因是武臣之子,得以舍人的身份随侍当时的大将军蓝玉,深受器重,以善射著称,后袭父职为成都右卫指挥同知,之后又多次随蓝玉征讨南番、越巂。”
“虽然陈都督当时只是归属蓝玉节制,并非蓝玉私兵,可毕竟两人也有一些交情。所以,若用陈都督为巡洋正使,陛下是否会有顾虑?”
朱高煦不好将陈瑄与朱棣的交集说出来,也不能告诉马和陈瑄的独子陈成是他的东宫守卫。
他思索再三之后,看着马和说道:“你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所以巡洋正使的人选,我打算向父皇上报两人,一是陈瑄,另一个就是你马和。”
“太子殿下,奴婢何德何能,岂能担此大任?奴婢万万不敢造次!”
马和误以为朱高煦对他刚才所言感到不悦而故意打趣他,被吓了一跳,连忙跪地俯首。
虽然他没有参加过靖难之役,但不代表他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历练,朱高煦在北平节制军务,他一直陪着,也是多次参加过对外征战的。
马和毕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朱高煦所言看似玩笑之语,可却也让他动心了。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任劳任怨,又多次随我出征,砍杀过鞑虏,立过不少军功,若非你是内官出身,起码也能搏得一个千户或指挥使。”
朱高煦见马和诚惶诚恐的反应,知道对方误会了他刚才的意思,便开口补充了两句。
“更何况,你是父皇潜邸的老人,原燕王府内侍总管,推举你担任巡洋正使,合情合理。用你,父皇也放心。”
顿了顿,朱高煦看了一眼韦贤、赵俊臣,问道:“你俩可有异议?”
他原本并不打算向朱棣推荐马和担任巡洋正使,但他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更加合适的人,与其把这次重大的立功机会让给别人,还不如让马和试一试。
“太子殿下深谋远虑,臣(属下)并无异议。”韦贤、赵俊臣齐声道。
朱高煦望着马和的后背,说道:“马和,若父皇选中你担任巡洋正使,以后可得好好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奴婢谢太子殿下恩典!奴婢绝不敢辜负殿下的期许,必定恪尽职守,以报皇恩!”
马和再次拜道。
韦贤见此情景,心中不禁有些羡慕。
赵俊臣仍是如一个旁观者般,面无表情的看着马和行礼拜谢朱高煦。
“此事既已议定,你们都退下罢!”朱高煦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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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新式扇车
待三人退下之后。
朱高煦在书房里静坐了片刻,思考着明日的行程安排。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些闷热,便抬头向书房右侧的甬道口望去,见到满头大汗的康平一边挥舞着蒲扇,一边指挥着几个内侍用力转动手柄,驱动扇车制造凉风。
“康平,你过来。”
朱高煦将康平唤到桌前,接着问道:“工部已经用精钢造出了简易弹簧链条装置,为何不更换新式组合扇车?”
目前,康平等内侍用的扇车,乃是历史上较为传统的立式风扇,形制接近纺车,但尺寸要比纺车大,故名扇车。
这个扇车的结构比较简单,相当于在一座支架上安装一个转轴,将五六片长形的木片嵌装在转轴上呈放射状张开,形成一圈扇叶,转轴两侧各连一支曲柄式摇把,只要用手抓住摇把不停转动,就会带动转轴,让木扇叶旋转不止,促使空气流动,形成凉风。
朱高煦说的“新式组合扇车”,是以带有弹性的金属链条将七个手摇风扇盘绕在一个长的转轴上,再由一人拉动弹性链条末端的运转装置,一紧一松便能利用金属链条的回弹性让七面风扇同时转动,使整个房间内凉风飕飕。
新式组合扇车大大节约了人力成本,提高了人造凉风的效率,更比传统扇车的噪音小了不知多少倍。
朱高煦见康平累的满头大汗,才会有此一问。
“殿下容禀,奴婢前两日确是去工部领回了新式扇车。”康平恭声道。
朱高煦冷冷的问道:“为何不用?”
康平跪下道:“殿下容禀,奴婢——”
“去领十下杖刑,然后来禀!”
朱高煦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康平的话,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对康平做出惩罚。
“奴婢领命!”
康平磕了个头,老老实实退下去领了十下杖刑。
朱高煦听着外面康平的嚎叫,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静静等着。
不多时,领完十下杖刑的康平,晃悠悠的走了进来,在朱高煦的书桌前五步之外的地方重新跪下。
他以头触地,颤抖着嗓音道:“殿下容禀,奴婢去工部领新式扇车时,见文渊阁遣人送去了两台链条卡死的新式扇车,奴婢怕新式扇车使用时发生故障惹得殿下不开心,这才擅自做主将其收入仓房,而未启用。”
“可知你错在何处?”
朱高煦面露威严,俯视着康平,冷声问道。
康平闻言,知道朱高煦这是原谅他了,立刻恭声应道:“奴婢不该将新式扇车收入仓房而不启用。”
“再去领十下杖刑,若仍想不通错在何处,以后也不用想了!”
朱高煦皱眉道。
康平忽然想起,在朱高煦谦逊和蔼的外表之下,隐藏着统兵作战,冲锋陷阵,砍杀鞑虏的从军经历,
换言之,他伺候的这位太子爷与当今陛下一样,看起来宽仁温和,但骨子里却是狠辣果决、独断专行,最讨厌下人擅权妄为。
“奴婢领罚。”
康平想通之后,再次躬身退下去领杖刑。
在朱高煦看来,康平仗着是他的幼时伴读,这次擅自做主没有启用新式扇车,下次就有可能以“为了太子殿下着想”的理由擅自替他发号施令。
而这,是他绝对禁止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若康平领了新式扇车一直不用,便很可能会将朱高煦发现新式扇车缺点的时间延迟。
如此一来,自然就会耽误朱高煦意图通过工部改良扇车,进而提高弹性金属链条在器械上的实用性。
假如工部解决了新式扇车弹性金属链条卡死的问题,那么必然会对弹性金属链条的制动、止动、控力强弱、防磨损、保养等进行一系列的研究。
若工部对弹性链条有了成熟的研究,自然会利用其弹性动力来改良其他的器械,这会进一步完善弹性链条在器械中的应用经验。
假以时日,朱高煦便可以命令工部将弹性金属链条,与宋代水运仪象台里使用的擒纵器结合起来,从而经过实验后造出机械钟表!
机械钟表一旦问世,其对大明的军事、经济、教育等各个方面带来的积极影响,非三言两语可以概括。
也就是说,康平这次善意的擅权,很可能会令大明机械钟表的问世时间往后推迟,朱高煦怎能不生气?
一会儿之后。
康平再次躬身来到书房,重新跪下。
他先磕了个头,接着俯首恭声道:“殿下,奴婢错在不该擅自把扇车收入仓房,而是要严奉殿下之命领回扇车正常启用,只有殿下才有决定扇车启用与否的权力。给殿下做牛做马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该擅权。”
朱高煦先“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这次小惩为戒。”
他的言外之意是,对待此事康平要引以为戒,不要也不准有下次。
若是康平不长记性,以后再犯,朱高煦倒不至于杀了康平,但肯定会打发他滚蛋。
“奴婢叩谢殿下恩典!”
康平无比恭敬的说道。
他先后受了二十次杖刑,按理说早该疼的死去活来,不过宫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太子殿下的幼时伴读,也是如今太子殿下的亲信,哪里敢下重手?
朱高煦又瞅了一眼右侧甬道处的传统扇车,不禁感到了一丝无奈。
所谓“九层之台,起于累土”,一个国家科技水平的提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
“你去传我口谕,告诉工部,务必着手改进新式组合扇车的链条装置,若在月底前造出改良后的扇车,重重有赏!”
朱高煦想到他的老娘徐皇后,还有王绮红以及两个孩子目前还在忍受传统扇车的噪音折磨,心里头就有些难受。
他与朱棣都是皮糙肉厚的汉子,对噪音这东西,忍一忍也就挺过去了,但女人和孩子可是不好忍的。
而且,据他前世所知,噪音会影响婴儿的发育。
当然,朱高煦知道用普通的蒲扇手动取风也是可以的,但他仍希望徐皇后等人可以早些用上先进的新式扇车。
“记住,越快越好!让工部的能工巧匠十二个时辰轮流研究,务必尽快改进新式扇车,争取早日让我母后用上杂音低、故障少的新式扇车!听清楚没有?”
朱高煦觉得对工部来说,有压力才有动力,所以他决定让工部的能工巧匠们彻夜奋斗,早日干出成绩。
“奴婢听清楚了,殿下放心,奴婢这就去工部传话。”
康平磕了个头,然后躬着身,忍着屁股上的疼痛,疾步退了下去。
朱高煦望着桌面纸张上涵盖明日计划的三句话,提笔在最后加上了第四句——格物发明,重在人才。
第九十一章:金陵常科书院
数日后。
清晨,阳光明媚。
朱高煦陪朱棣、徐皇后在乾清宫用过早膳之后,便按照朱棣的吩咐,出宫去了金陵书院。
临走之前,他向朱棣讨了一道“命侍从顾问方孝孺、驸马都尉梅殷兼任金陵常科书院文史科博士”的口谕。
于是,当朱高煦来到金陵书院大门口的时候,他的身后除了武艺高强的贴身保镖赵俊臣之外,又多了四个人。
这四人分别是被朱棣一道口谕弄来的方孝孺、梅殷,以及奉朱棣之命陪同朱高煦巡视金陵书院的解缙,还有那位替朱高煦打理四海商帮的驸马欧阳伦。
历史上的欧阳伦在洪武末年“奉使至川、陕”,但却“数遣私人贩茶出境”,从中牟取暴利,陕西布政司官员不敢问,其家奴周保更是蛮横,辄呼有司科民车至数十辆,又殴打蓝田县河桥司巡检税吏。
税吏不堪其辱,向朝廷报告,朱元璋得知后大怒,将欧阳伦赐死,周保等被诛杀。
如今历史被穿越者朱高煦改变,欧阳伦在洪武二十五年因加入皇家商行为皇室效命,多有功绩而被朱元璋看重,之后便一直执掌着皇家商行旗下的一个商号,这些年也算劳苦功高。
此次朱高煦出宫巡视金陵书院,特地派人将欧阳伦喊来陪同,便是为了让欧阳伦见识一下朝廷试行科举革新后的常科书院与传统地方书院究竟有何不同。
“这书院的大门可真气派!”
欧阳伦是进士出身,正宗的读书人。
这些年他负责皇家商行下属的一个商号,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书院,还是第一次见到像这样的书院大门。
此门是书院的正门,坐西朝东,为三开朱漆门,高约三丈,风格古朴,庄严典雅,两侧各有一头高半丈的石狮,门檐下是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御笔题写的“金陵书院”匾额。
“太祖皇帝对金陵书院寄予厚望,那匾额上的四个字,便是太祖御笔题写。”
梅接着欧阳伦的话说道。
他是金陵书院建造过程中的监工,对书院的某些细节要比其他人了解的更多。
放眼整个大明,院名匾额由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题写的书院,仅此一家。
金陵书院位于莫愁湖之北,与秦淮河对岸的清凉山隔河相对。
书院坐西朝东,占地面积巨大。
朱元璋有意将金陵书院打造成天下第一书院,因此他在书院修建之初,便吩咐梅殷将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圈进书院。
之后,他又吩咐梅殷派人把一条从东南方向绕着小山丘流过的小水沟,开挖阔宽成为一条小河。
小河从书院内的山丘后腰经过,引向东方,注入了秦淮河。
“太子殿下,这边请。”
梅殷主动承担了为朱高煦等人介绍书院的任务,他领着一行人走进了书院。
从正门入内,便是一面“一”字形独立影壁,距门内约丈余,由青砖红瓦修筑,壁心及岔角施雕饰,颇为华丽。
影壁后面是空旷的大院子,院子约有后世的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正中间铺了青砖路,直通第二进的大门,路的两边都是青青草地,并没有假山怪石充当景色。
“太祖皇帝曾吩咐过,待书院竣工后,由太子殿下决定第一进的院内如何布置。”
梅殷似乎看出了朱高煦等人的疑惑,便开口解释道。
众人继续往里走,第二进的院子里,入内是一条宽两丈的红砖路,路的左右两旁,各建有坐西朝东的前中后三排学舍楼。
“此学舍楼,各高五层,每层有二十间学舍,南北两端建有楼梯,皆为木质构造。学舍楼最东边靠近院墙的地方,有两排茅厕。”
梅殷继续为众人介绍道。
“梅都尉,这每间学舍可容纳几名学子居住?”
解缙仰头打量着一间间学舍,好奇的问道。
梅殷答道:“每间学舍内皆置有两张上下铺的木床,最大可容纳四名学子。”
欧阳伦在内心计算了一下,然后吃惊的说道:“如此,这六座学舍楼可以容得下两千四百名学子?”
“满打满算,确实如此。”
梅殷抚须道:“当然,若学子满额招收,再算上常住书院的一众讲席,以及看守书院的众护卫,往后平日里应该会有接近三千人,在这所书院里生活。”
“书院目前有多少名学子?”朱高煦问道。
梅殷躬身答道:“回太子殿下,书院围小山而建,再加上之前赶工期,工匠们昼夜轮流做工,动静较大,以至于应天府周边很多学子陆续知道了朝廷修建这座书院的消息,于是便有学子隔三差五的前来报名。”
“数日前,臣奉陛下之命,派人敲锣打鼓的宣布金陵常科书院正式竣工,又吸引了不少学子,因此目前书院已招收到学子一百零三人。”
他说到这里,在心中推算了一番,然后接着说道:“学子们今日应该在正心殿跟着教授学习文史。”
刚成立的金陵书院从数月前的悄悄动工,至数日前大张旗鼓的宣布竣工,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竟然招收到一百多名学子,这绝对是过去的传统书院没法比的。
“书院目前有几名教授?”
朱高煦对学子人数还算满意,便又接着问道。
梅殷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之色,恭敬的道:“不敢欺瞒殿下,算上正学先生与臣,书院目前仅有教授七人。”
朱高煦等人闻言,皆有些吃惊。
尤其是解缙与方孝儒,完全没想到堂堂天子脚下,由朝廷主持修建的金陵书院,数月时间才招募了五名教授。
“这是为何?”
朱高煦问了一个其他人都想问的问题。
梅殷恭声道:“殿下是知道的,按照朝廷公布并下发的《科举革新试行章程细则》公文规定,有资质担任常科书院教授一职的人,要么是年龄不超过七十五岁的秀才、举人、进士,要么是年龄在四十以上、七十五以下的童生。”
“大明开国至今已有三十一载,然举人、进士仍为数不多,且多为官身,秀才亦多在地方府县担任主薄、书吏之类,此等人岂会舍弃功名利禄,来书院做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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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越发炎热。
此时,朱高煦率先走到了门房下,众人也跟着走了过来。
“本朝开国已数十载,最不缺的就是年老致仕的文职官、吏,而应天府乃天子脚下,辖区内致仕在家的文职官、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何连十几名教授也招募不到?”
朱高煦听了梅殷的解释,十分不解,觉得此事透着古怪,因而有此一问。
梅殷口中的《科举革新试行章程细则》公文(以下简称《细则》),现场除了赵俊臣之外,其余人皆认真读过。
尤其是朱高煦,他现在仍然记得《细则》内的某些条款内容,甚至可以背诵出来。
毕竟,《细则》的大纲便是由朱高煦亲笔草拟,他为了防止推行科举革新“好事变坏事”,在《细则》正式下发给应天府衙门之前,特地检查了好几遍。
在直隶下辖的应天府、苏州府、凤阳府等十四个府级行政区划之中,应天府是朝廷推行科举革新的首个试点区域,因此朱高煦对应天府试行科举革新一事极为重视。
梅殷连忙解释道:“臣不敢有所隐瞒,书院并非没有派人去请那些因年老而致仕在家的官、吏,他们当中的大多数皆是熟读经典(指四书五经)的长者,少数更是拥有一技之长,如善长算术、绘图、修渠等等的专才。”
“臣派出去的人,前后走访了五百余名致仕的官、吏,除了目前招募的五人之外,其他人要么直接以年老多病、眼花、口齿不清或年老行动不便或离开后家里的地没人耕种而拒绝,要么就是说拿不定主意,容其思量一二。”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对待官员的俸禄比较扣门,给退休金也是看心情,并没有形成定制,有些官员致仕后真的要靠种地维持生计。
他也不与梅殷议论具体的原因,只是抓大放小,追问道:“可有统计这些不愿就任书院教授一职的人,分别占了几成?”
“回太子殿下,臣根据下人汇报的结果,确有做了统计,以拿不定主意为由而拒绝担任书院教授者占了五成,以年老多病等理由为借口者占了两成,剩下三成确实是老眼昏花或有病在身,无法担任教授一职。”
梅殷低头垂手,认真回忆了一番,然后恭声说道。
“科举革新利国利民,既可以增加读书人的数量,为国家培养人才,还可以宣扬圣人教化,那些致仕的官、吏,本该积极相应,甚至遣人奔走相告才是,怎得会不愿应聘?”
欧阳伦也看出了此事的蹊跷,他站在一旁,小声嘀咕了一声,表达了心中疑惑。
按规矩,此时朱高煦以太子之尊,与金陵书院的博士梅殷对话,欧阳伦是不该插嘴的。
但欧阳伦似乎为了显示存在感,又或者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朱高煦重视此事,便忍不住开口自言自语。
他毕竟是进士出身,科举革新对士林来说乃是一件大事。
为了紧跟时事,欧阳伦曾在私下里找应天府衙门里的熟人,打听过科举革新相关的政策,再加上他乃是大明太祖皇帝钦定的驸马,经过一番操作后,便弄到了一份找人抄录的《细则》公文。
换言之,欧阳伦也认真阅览过这篇洋洋洒洒过万字的《细则》,所以他一时间难以理解梅殷说的这种现象为何会出现。
朱高煦是穿越者,前世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见多识广。
他听了梅殷的回答后,转念一想,便大致猜出了那些致仕的官员不愿出任教授的最核心缘由。
“梅博士,过两日,你再派人去走访之前那些故意找理由不愿任职教授的人,告诉他们,就说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是我。”
朱高煦已经想好了对策,便对梅殷吩咐道:“另外,再告诉那些人,就说本次招募教授,每科最多只收二十人,名额有限,下次要等到永乐元年。”
“臣谨遵太子殿下口谕。”梅殷面露喜色,连忙躬身恭声道。
方孝孺、解缙听了朱高煦给出的解决办法,皆眼前一亮,只有欧阳伦后知后觉,过来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才面露恍然之色。
致仕的官、吏,实际上是两个大群体,一为官,二为吏。
但不管是官还是吏,除了个别对官场彻底失望的人之外,大部分官、吏致仕后所考虑的,要么是身后名,要么是子孙后代的前途。
之前,梅殷派人去走访那些致仕的官、吏,皆不知道梅殷是封朱元璋之命监工修建书院,更不清楚梅殷与当今太子朱高煦的私下关系,他们以为梅殷只是奉命为朝廷推行科举革新而修书院、招学子、募教授。
现在不一样了,当他们得知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之后,哪怕为后世子孙计,也要挤破头来某一个教授之职,而且名额有限,来晚就要等次年。
如今还是洪武三十一年,若今年能成为书院的教授,那么到了明年就有了“前朝入职”的履历,可以说这次入职乃是妥妥的“镀金”机会,无论是为身后名、还是为子孙计,此时加入金陵书院都是最佳选择。
“太子殿下,这边请。”
梅殷伸手示意朱高煦继续向前走,接着为众人介绍金陵书院。
众人尾随着朱高煦,越过门槛,鱼贯而入,来到了书院第三进的大门之后。
前两进的两侧,都有游廊相连,风雨天可以避风挡雨。
至于第三进,则筑于小山丘之上,正殿名为正心殿,是一座高两丈,宽五丈,深七丈的重檐翘角建筑。
殿前是一片广场,约有后世的一个足球场那般大,正中间有一座三节台阶,通往正心殿殿门口的高台。
正心殿依山势而宜,左右两边绿树掩映,古雅清静。
朱高煦这次来迅速金陵书院,并没有提前与梅殷打招呼。
梅殷也是早上接到朱棣任他为书院博士的口谕,才知道今天朱高煦会视察书院。
因此,书院里的一切事务,都如同昨日一样,正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朱高煦不想打断正心殿内当值教授的授课,也没有驻足倾听教授说什么,而是直接对梅殷道:“殿内正在授课,先去后院。”
于是,众人没有进入大殿,而是经过大殿的右边回廊,绕到了后院。
后院也就是小山丘的后山,其上建有凉亭以及曲折的回廊,还有随宜点缀的花草、竹林。
一条宽约一丈的小河,从西南方向蜿蜒着流经书院的后山,注入了东边的秦淮河。
烈日当空,凉亭下。
朱高煦听着哗啦啦的水流声,望着湍急的河流,觉得此处是一个做水力实验的绝佳之地。
他扭过头,望向一旁的梅殷,说道:“正心殿内,是否因科而分割出数块教学区域?”
梅殷答道:“回太子殿下,正心殿共分为正殿、左殿、右殿、后殿、南偏室、北偏室、藏书室七块区域,正殿一般举行典礼使用,左、右、后三殿为日常教学区,南偏室为教授办公之室,北偏室为储物之室,藏书室位于正心殿最后,是一间用石头砌成的南北贯通的独室。”
听了梅殷的回答,朱高煦“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随后,他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时间,接着看向赵俊臣,吩咐道:“你去书院大门外瞧一瞧,东西是否已送至门口?”
赵俊臣低头称是,躬身领命而去。
一刻钟后,赵俊臣回来复命道:“禀殿下,东西已运至书院大门外。”
“好。”
朱高煦先叫了一声,然后转头望向梅殷,道:“时候差不多了,去正心殿看看,我有些话要对学子们说。”
“太子殿下这边请。”梅殷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朱高煦走了两步后,又转身对旁边的赵俊臣吩咐道:“你带人把东西搬到正心殿门外,等我的命令。”
赵俊臣恭声称是,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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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标点符号(上)
“拜见太子殿下!”
诸多学子与闻讯赶来的众教授同时跪下行参拜大礼道。
“平身。”
朱高煦端坐在正殿孔子画像下的椅子上,俯视着面前众人,朗声道。
待众人起身后,他高声向殿门外喊道:“把东西抬进来。”
此时,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的赵俊臣,听到朱高煦的命令之后,当即指挥两名仆从,抬起一块巨大的黑板,快步走入正殿。
众人的目光顿时黑板所吸引,纷纷侧目,就连站在人群最前端的方孝孺、解缙、梅殷、欧阳伦也不例外。
朱高煦见状,起身离开座椅,伸手示意两名仆从将黑板放置在孔子画像下。
两名仆从将黑板放好后,一前一后躬身退了下去。
朱高煦站到黑板前,从面板下边沿的木条上取出挂着的一盒粉笔,接着从中掏出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用楷体从上至下写了四个大字——格物之理。
“诸位学子,此物乃是一块表面涂满了黑漆的木板,名曰‘黑板’。至于刚才我用来写字的白色石笔,乃是石灰石与石膏制成的软石笔,因软石笔粉性较大,可用抹布擦掉,故而我称之为‘粉笔’。”
朱高煦将现场众学子的惊讶反应看在眼里,面带微笑道:“黑板与粉笔,便是我送给诸位的第一份见面礼。”
众学子与五名教授,以及方孝孺、解缙等人,皆是首次见到黑板与粉笔,无不惊叹于两者的妙用,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们都是读书人,自然明白黑板与粉笔的价值。
过去都是私塾式授课,教授在讲台上讲课,学子们对照着书本在下面听。
个别善于教学的教授会制作一些小册子或提前绘制好的图画,在授课时悬挂出来,以为展示,方便学子们理解书中的知识。
然而,当学子的数量过多时,再用这种授课方式就不合时宜了。
现在不一样了,黑板与粉笔的诞生,将解决这一问题。
学子们只要站在能看见黑板的地方,即便听不见教授在说什么,却也可以利用黑板上的内容进行学习,甚至走到前方与教授进行现场交流。
这将大大提高教授在课堂上传授知识的效率,改变读书人学习知识的模式。
“诸位,且安静。”
朱高煦等了半刻钟,然后再次开口道。
众人很快平静下来。
朱高煦面朝众人,微微侧身指着黑板,朗声道:“此物原本只是一块表面极为光滑的木板,但是用黑漆将木板表面涂满,待漆干之后,便可用白色的软石笔在上面书写绘图,诸位可知这其中的原理?”
众人闻言之后,皆面露沉思状。
“哪位学子可以试言一二?”
朱高煦接着道:“本朝不因言获罪,眼下只研讨黑板与粉笔之功用原理,诸位皆可畅所欲言。”
“启禀太子殿下,学生杭州府钱塘县人于彦昭,请求试言之。”
人群之中,一个高大偏瘦,身穿褐裳的青年,站起来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道:“准。”
于彦昭道:“学生以为,粉笔之粉可以吸附于板面之上形成字迹,其原理应该和壁虎吸附于墙壁上而不坠落相同。”
“学生幼时好奇壁虎为何可以吸附在墙壁上,便抓了一些仔细观察,发现壁虎的爪子上有许多极小的绒毛。此类绒毛应该似粉笔之粉一样,皆对外物有吸附性。”
说到这里,于彦昭环视众人,稽首行礼道:“此乃学生一家之言,诸位姑且试听之。”
接着,他又朝朱高煦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便重新跪坐于席。
“可有学子要试言一二?”
朱高煦的目光从在场的一众学子身上扫过,高声问道。
等了片刻后,他见无人应声,便接着说了一番话。
“诸位学子,《礼记·大学》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至知。’格物致知乃是儒门自诞生以来的一个重要科目,是专门研究‘物之理’的学问,可惜失传已久。黑板与粉笔之功用原理,应当蕴含着‘物之理’。”
“因此,我希望诸位学子可以研究一下格物之理,去探索各种物品功用之原理,进而发明创造出更多具有实用价值的器物。”
朱高煦说到这里,转头看向方孝孺,问道:“方博士可知‘指南车’?”
方孝孺躬身道:“回太子殿下,据臣所知,指南车乃是古时候指示方向的一种车辆,有时也作帝王仪仗之车。”
“其起源时代不可考,曾几度失传几度重制,却均未留下具体结构的资料,可能历代的指南车结构也不尽相同,直至宋代才有较完整的资料。《宋书·礼志五》曰:‘至于秦汉,其制无闻,后汉张衡始复创造。’”
在场众学子听了朱高煦与方孝孺的一问一答,似乎明白了朱高煦的意图,但又好像不甚明白。
就在这时,朱高煦趁热打铁道:“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昌黎先生(韩愈)《师说》曰:‘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言罢,他将赵俊臣喊到身边,对后者耳语了几句。
随后,赵俊臣退出正殿,领着数名仆从将殿门关闭,又将不久前运来的草席当成窗帘,挂在殿门及窗子上,彻底将整个正殿的入光口挡住。
于是乎,殿内很快变得漆黑一片。
赵俊臣忙好之后,领着数名端着蜡烛的仆从,再次来到朱高煦面前。
“诸位,接下来是我送给你们的第二份见面礼。”
朱高煦高声道。
然后,赵俊臣领着两名仆从,借助一块开了小孔的挡板,利用黑板作为幕板,按照朱高煦事先教他们操练的那样,用蜡烛配合纸片人以小孔成像的原理,表演了一段双人搏斗的影子戏。
“对于此现象之原理,哪位学子可以试言一二?”朱高煦高声问道。
“启禀太子殿下,学生保定府束鹿县人王骥,请求试言之。”
赵俊臣领着一众仆从很快撤了草席,殿内再次恢复光明。
朱高煦看见一个身高体壮,仅穿了一件白色薄衫的青年,在人群当中站了起来,正在躬身行礼。
“准。”
得知说话者是保定府人,朱高煦不由得有些诧异。
第九十四章:标点符号(下)
因为保定府在河北,距离应天府有上千里的路程。
换言之,此人要么是被人举荐来此进学,要么就是在南下游学途中得知金陵书院招收学子,便大胆的投入了金陵书院继续进学。
无论是何种情况,在如今这个的时代,一个保定府的人能出现在应天府金陵书院之中,足以让朱高煦多加留意。
王骥高约一米九,再加上身体长得极为健硕,站起身后显得十分高大。
他躬身抱拳,环视众人行礼道:“战国时,墨子先师在《墨经》中记载小孔成像,曰:‘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敝下光,故景障内也。’”
“此现象乃小孔成像之原理,由此可知光沿直线传播,铜镜成像是由光的反射而形成。”
说到这里,王骥环视众人,稽首行礼道:“学生愚见,诸位姑且试听之。”
接着,他又朝朱高煦躬身行了一礼,便重新跪坐于席。
待王骥坐下后,朱高煦高声道:“可有学子要试言一二?”
等了片刻后,他见无人应声,便接着说道:“历史是由人创造的,古时是古人创造的,今世是今人创造的。古圣先贤可以创造经典(指四书五经),发明指南车、地动仪等物,为何今人就不能再创经典、发明新事物?我希望诸位可以认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你们为何要求学?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光宗耀祖?还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亦或者像横渠先生说的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所以,我希望诸位可以认真思考这句话,你究竟为何求学?”
听着朱高煦这番高谈阔论,方孝孺、梅殷、解缙、欧阳伦四人心中皆感到吃惊,他们似乎看到了朱高煦的野心。
“接下来,是我送给诸位的第三份见面礼。”
朱高煦转身,在黑板上竖着写了一句话——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你们看,这句话可以有几种断句方法?”
朱高煦指着黑板上的那句话,高声问道。
就在众学子陷入思考的时候,方孝孺、梅殷两位儒学宗师也在尝试着断句,就连进士出身的解缙、欧阳伦也不由自主的推算着断句的方法。
一时间,正殿之中议论纷纷。
有说三种的,有说三种的,还有说五种的。
在中国古代文书中,一般不加标点符号,而是通过语感、语气助词、语法结构等断句。
比如,在文章里加入符号“:”表示句子的完结,加入符号“;”表示句子当前的停顿,用“)”表示语气的停顿。
因此,文书中经常出现歧义,造成对文章字句的误解。
在口语中,一句话前后或中间的停顿,表现出来就是时间间隔。
但在书面语中,必须要用标点符号来表示,否则就会产生歧义。
借用后世官方的说法,标点符号是书面语言的有机组成部分,是书面语言不可缺少的辅助工具,它可以帮助人们确切地表达思想感情和理解书面语言。
华夏从先秦时代就已经有标点符号,只不过这些符号没有统一的标准罢了。
《宋史·何基传》称赞何基:“凡所读书,无不加标点。义显自明,有不待论说而自见。”
其实,远在甲骨文、青铜器铭文时代,中国就已有一种颇为奇特的标点符号萌芽了。
汉代许慎把标点符号收入《说文解字》,符号“、”解释为有所绝止、而识之也,符号“()”解释为钩识也。
也就是说,中国古代只不过没有现代的标点符号,而不是没有标点符号。
朱高煦等了足足一刻钟之后,才伸手示意众人安静。
待现场安静下来之后,他说道:“‘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有多种断句方法,由此可见写文或阅读时,标点符号之重要,倘若不适当使用标点符号,便极易产生歧义。”
“对于此问题,但凡是读书人都知道,可究竟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有人认为,此乃创作者的问题,原创者只需在创作之初,对这句话加上标点即可避免引起歧义。”
“可却也有人反驳,认为原创者加的标点,或许只有其本人知晓其意义,旁人难以理解其本义,故而还是会产生歧义。因此,应该加一个约定成俗的标点。”
“现在,我要将这件震惊天下士林的大事,交给你们来完成。”
朱高煦一口气说到这里,现场已变得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那些学子们已经猜到了朱高煦的打算,一个个心潮澎湃,呼吸急促,恨不得马上就去行动起来。
“你们现场商议推选出各类标点符号,我与方博士、梅博士会从中选出常用的标点符号,并择日上报朝廷,请求批准这些常用的标点符号为朝廷公文的通用标点符号,并颁布通行天下。”
换言之,大明所有的读书人,未来使用的约定成俗的通用标点符号,将在金陵书院的这些学子手中挑选出来!
“我等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一众学子们激动地礼拜高呼道。
那五名教授受到感染,一个个激动的面红耳赤,因为他们为众学子感到高兴,为自己即将见证历史感到振奋,更为能成为金陵书院的教授感到庆幸。
两个时辰后。
朱高煦与方孝孺、梅殷望着收集上来的数十种标点符号,又接着商议了足足一个时辰。
最后,他们确定了十七种标点符号,并将标点符号分为点号、标号两大类。
其中,点号表示口语中不同长短的停顿,标号表示书面语言里词语的性质或作用。
点号为句号、问号、叹号、逗号、顿号、分号和冒号,标号为引号、括号、破折号、省略号、着重号、书名号、间隔号、连接号和专名号、分隔号。
朱高煦要用标点符号这颗炸弹,给大明士林里的读书人一记重击,让那些传统的读书人见识一下新生代学子们的威力。
他相信,经此一事,金陵书院将会在士林之中名声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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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雀儿与郑和
六月初三。
清晨。
常朝散会后,朱高煦陪同朱棣、徐皇后在乾清宫用过早膳,之后便跟着徐皇后去了长宁宫偏室看望他的两个孩子与王绮红。
长宁宫偏室内,王绮红正抱着男婴,慢悠悠的摇晃身子。
她见到朱高煦与徐皇后过来,连忙上前迎接,躬身施礼道:“拜见皇后殿下、太子殿下。”
“免礼。”
徐皇后缓步走至王绮红身前,抬手将对方扶起,并顺势接过了王绮红怀里的男婴。
“再过数日,孩子就满月了,你可想好给他取个什么名字?”
见朱高煦在逗孩子,徐皇后开口问道。
“娘,孩儿其实早就想好了,只是怕惹你和爹生气,这才一直没说。”
朱高煦逗了逗男婴的小手,嘴角带笑道。
徐皇后故作生气道:“你现在是太子,一言一行都要格外注意。你大哥、三弟至今还未娶妻,更没有像你这般提前纳妾,你爹迟迟不给这大孙子起名,不就是担心日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么?”
朱高煦知道徐皇后说的这般直白,乃是有意说给王绮红听的。
他收起笑容,严肃的道:“娘,你看,这孩子脸上生了不少斑点,好似麻雀蛋上的斑点,乳名叫‘雀儿’可好?”
徐皇后闻言后,陷入了沉默。
她是读过书的,知道宋朝之前的后周开国君主郭威的乳名就叫“雀儿”。
当然了,“雀儿”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寻常甚至有些低贱的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在里面。
旁边站着的王绮红,听到朱高煦给男婴取乳名“雀儿”后,心口仿佛被人用力撞了一下,呼吸瞬间都有些困难。
她虽然是高丽贵族出身,但对于华夏的某些传统典故了解的并不多,因此并不知道后周开国君主郭威的乳名就叫“雀儿”。
王绮红误认为朱高煦见孩子脸上有斑点,担心孩子会夭折,才会按照华夏这边的传统,给孩子取一个动物般的乳名。
尽管她觉得这或许就是大明皇家给孩子起乳名的传统,但她仍然觉得“雀儿”的叫法太过低贱,听着很别扭。
徐皇后似乎察觉到了王绮红的异样,她不想让王绮红有过多的幻想,便开口道:“叫‘雀儿’也不错。”
顿了顿,她又问道:“高煦,你可想好雀儿的正式姓名叫什么?”
“娘,孩儿对此还没想好,要不等过两年再说?”
朱高煦也看出了王绮红刚才的异样,他同样不希望王绮红因为为他这位太子殿下诞下长子而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他必须通过给孩子起名一事,让王绮红意识到这一点。
“也好,等雀儿长大一些再起也不迟。”
徐皇后抱着雀儿,随口问道:“女婴你想好叫她什么?”
朱高煦道:“娘,孩儿怕说了你会生气。”
“说。”徐皇后不怒自威道。
朱高煦道:“那孩子双眼又大又有神,哭起来犹如狸猫叫,因此我打算叫她小狸。”
“小狸、小狸,挺好听的名字,我觉得比雀儿叫起来还顺口些。”
徐皇后并没有生气,反而逗了逗怀里的男婴说道:“你说对不对呀,雀儿?”
雀儿哇哇叫了两声,似乎在表示不满。
这时,朱高煦见到房间拐角放着一架扇车,便侧身注目其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正是工部改良后的新式扇车。
“娘,你觉得这改进后的新式扇车用着如何?”
听到朱高煦发问,徐皇后说道:“工部改进后的新式扇车,杂音低了很多,这几日我午休时睡得十分香甜。”
她的话音刚落,雀儿就开始哇哇直叫。
“孩子应该是饿了。”
徐皇后抱着雀儿,向前走了两步,将其交给了迎上来的王绮红。
随后,王绮红便抱着雀儿,绕到屏风后面给雀儿喂奶去了。
朱高煦牵着徐皇后的胳膊,服侍后者就座后,站在了一旁。
“明年让你迎娶李瑶一事,你爹可有与你提及?”
徐皇后坐下后说道。
朱高煦答道:“爹最近忙于政务,此事可能忘记跟孩儿说了。”
“你太祖爷爷遗诏要求,不准因治丧而妨碍天下人的嫁娶,按理说再过几个月,择吉日让你迎娶李瑶并不违反祖制。为娘觉得,可能不是你爹忘记了此事,而是他或许希望你明年再奉你太祖爷爷遗命正式迎娶李瑶为太子妃。”
徐皇后缓缓说道。
“在此之前,我会派人将李瑶接入宫中进行调教。期间,会有女医官对其身体进行检验,若发现其有暗疾,以后不能生育或会患慢性疾病,你也好提前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为此事烦恼,惹得内宅不宁。”
朱高煦道:“对于迎娶李瑶一事,孩儿一切听娘和爹的安排。”
与此同时。
文华殿之中。
朱棣正在与马和进行着历史宿命般的会晤。
“数年前,彻彻儿山之战,你奉命在郑头山伏击鞑虏,为太子围剿残元主力争取了大量时间。那次太子能得全功,借彻彻儿山之战扬名天下,其中就有你的一份功劳。”
朱棣坐在宝座上,俯视着站在殿内正躬着身的马和,朗声说道。
马和恭声道:“那时奴婢奉陛下之命在太子殿下身边办事,跟随殿下出塞作战时,奴婢一心只想保护太子殿下无恙,并未考虑获取战功。此等分内之事,奴婢万万不敢居功。”
“朕已决定赐‘郑’姓于你,彰显你在郑头山之战功。”
朱棣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马和立即跪地俯首,礼拜道:“奴婢接旨,叩谢吾皇圣恩!”
“昌盛,去把朕御笔所写的‘郑’字交给马和。”
侍奉在丹陛右下侧的内官监奉御昌盛,听到朱棣所言之后,当下唱了一声“遵旨”,便疾步躬身行至马和前,将一封表装好的书法字卷交到了马和手中。
“从现在起,你就是郑和了。”
朱棣满意的说道。
顿了顿,他又道:“即日起,朕擢升你为内官监太监,准在大内行走,随时听用。”
内官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十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
此时,退回到丹陛右侧的昌盛,不禁对火速高升的郑和,充满了无比的羡慕与钦佩。
昌盛在洪武二十四年入宫,时年十一岁,他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侍奉朱元璋小心谨慎,甚得恩宠。
待到朱棣即位,便升其为内官监奉御,而后多侍奉在朱棣左右,因应对得宜,经常受到夸奖。
按照朱元璋定下的制度,内府十二监每监设正四品太监一员,从四品的左、右少监各一员,正五品的左、右监丞各一员,正六品的典簿一员,从六品的长随、奉御若干名。
昌盛在宫里奋斗了六年,才从普通低阶宦官升到从六品的奉御。
而郑和因为是朱棣的潜邸旧人,再加上曾经跟着太子朱高煦一起出生入死,如今从原燕王府内侍总管一跃成为正四品的内官监太监,这实在是让昌盛艳羡不已。
就在这时,朱棣接着对郑和说道:“朕命你每三日去龙江船厂巡视一次,务必紧盯造船工程进度,确保明年你可以率领大明船队出海巡洋。”
“奴婢遵旨!”
郑和听懂了朱棣的话外之音,万分激动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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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永乐元年
永乐元年,三月初七。
艳阳高照,眼下正是桃花盛开的日子。
众多从直隶境内各地,奔赴金陵书院进学的生员们,陆续抵达书院正门口。
于彦昭与王骥自从上次在朱高煦巡视书院时露了一次脸后,朱高煦便记下了他们俩的名字。
这次接待新学子,朱高煦便安排两人各领一组学生,在大门外摆了两个登记处,分别给新来的学子们办理入学手续。
此时,金陵书院正门口的街道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除了前来报到入学的新一届学子之外,有些人是学子的长辈,有些人是学子的朋友,还有些人是趁着书院新一届学子入学,特地跑来贩卖生活用品如洗衣皂、牙刷的普通商贩。
胡濙(ying)背着行囊,来到了身穿学生服饰的于彦昭所在的登记处。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名籍和一封推举信,恭敬的放在了于彦昭身前的桌案上,朗声道:“同学你好,我是常州府武进人士胡濙,前来报到入学,此乃我的名籍。”
同学的叫法古已有之,指在同一个老师名下进学的人。
《汉书·萧望之传》:“复事同学博士白奇,又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唐司空曙《题暕上人院》诗:“更说本师同学在,几时携手见衡阳?”
金陵书院的院长是当今太子朱高煦,可以说书院的所有学子皆是其学生,因此胡濙称呼于彦昭为同学并无不妥。
而且金陵常科书院的学子们穿有出自红梅布坊的统一制式的服饰,胡濙一眼就看出来年轻的于彦昭是学生而不是教授。
于彦昭听到胡濙所言,捏起桌上的名籍,打开仔细看了一眼。
“胡同学可知金陵书院的学制与进学科目?”
在看名籍的同时,于彦昭按照接待新生的常规流程,率先问道。
“依科举新政,常科书院即大学堂,属于朝廷府学,京城、府城皆设有,书院免收学费、书本费,但食宿费等个人生活费用自理,通过乡试者方可入学,学制五年。”
胡濙当然知道,他以为于彦昭有意考校,便忙答道。
“为了对接科举新政的武事、文史、律法、财经、教化、术数、建工、农业、医药等九个常设考试科目,常科书院则设有九科功课。”
“入学前两年九科全修,从第三年开始择一科专修,第四、第五年精修专业。会试前,众学生根据所修专科报考科目,会试时只需参加对应科目之试即可。”
于彦昭没想到二十岁出头的胡濙会对科举新政了解的这么详细,他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此时却不得不对胡濙高看一眼。
“胡同学打算精修哪一门功课?”于彦昭将胡濙的名籍放回桌面,再次问道。
胡濙道:“术数科。”
于彦昭道:“术数科下设算术类、格物类、炼丹类、堪舆类、天文类等多种门类,每门类下分为若干专业学问,如格物类下分光学、力学、声学等学问,堪舆类下分地质学、地形学、气候学、海洋学等。你想要专研哪一门类?”
胡濙道:“去年,太子殿下发明的黑板与粉笔因成本低廉,简单易做,如今天下的私塾,十之七八皆已用之。所以,学生打算专修术数科格物类之学业。”
于彦昭打开新生名录,开始寻找胡濙的名字,同时说道:“实不相瞒,目前书院之中,精通算术类、堪舆类、天文类的教授确有几位,但精通格物类、炼丹类、天文类的教授倒是并无一人。”
“这——”
对于于彦昭的坦诚,胡濙一时间无言以对。
就在两人一问一答的同时,于彦昭仔细看了一遍太子朱高煦派人送来的新生名录,却没有从中找到胡濙的名字。
为了避免错漏,他在胡濙沉默之时,认认真真,一行一行的又寻了一遍,依旧没有在名录上找到“胡濙”二字。
“胡同学,我想你可能搞错了,这份《永乐元年春金陵常科书院新生名录》上,并没有你的名字。”
于彦昭只好如实相告道。
胡濙急忙道:“麻烦同学看一下这封推举信。”
于彦昭注意到刚才胡濙从怀里掏出了两份东西,另一份确实署名为推举信,但他以为那只是寻常的介绍信,并没有过于重视。
此时听到胡濙着重提醒,于彦昭才连忙拆开那封黄色的信封,打开了推举信。
推举信是常州府学政官所写,大致内容是说因为常州府还未试行科举革新之新政,但应天府已经在试行,为了响应朝廷的新政,特地推举这位品学兼优且已通过乡试的胡濙入金陵常科书院进学。
于彦昭读完推举信,感到了一丝不妙。
在胡濙身后,还排着长长的队伍,他不能因为胡濙一个人而耽误给其他学子办理入学手续。
“胡同学,你的事情比较复杂,是否给你办理入学,我无法做主。”
于彦昭十分为难的说道。
他与绝大部分书院的新生一样,之前只是生员即秀才,有幸经地方学政推举,才得到了进入金陵常科书院学习的机会,若严格按照科举新政的规定,他是无法进入书院的。
胡濙与于彦昭不同。
胡濙已经通过了乡试,如果不来金陵常科书院进学,那么其人便可以按照旧式的科举之制,正式获得举人功名。
科举革新之后,通过乡试只是获得了入常科书院进学的资格,必须要在常科书院学满五年之后,才能获得举人功名。
换言之,对于胡濙想要入金陵书院再进学五年然后取得举人功名一事,于彦昭认为胡濙这么做有些白白的浪费了岁月。
“请问同学,入学一事,何人可以为我做主?”
胡濙不愿就这么放弃,急切的问道。
随着去年六月中旬朝廷发布公文,将约定成俗的标点符号颁行天下之后,金陵书院用了短短数月的时间,便在大明士林之中打响了名头,令整个士林人尽皆知。
此外,当全国各地的生员经过地方推举加入金陵书院后,发现书院的教学模式与传统方式区别极大,便对科举革新有了更加直观切实的了解。
随着一传十,十传百的口碑效应,大明士林之中掀起了一股加入金陵书院进学的热潮。
胡濙从常州武进辗转数日,历经辛苦才来到金陵,好不容易见到了金陵书院气势磅礴的大门,再让他打道回府,他是万万不会甘心的。
“能决定你去留的人,乃金陵书院的院长。”
于彦昭将胡濙的名籍与推举信还了回去,同时恭声说道:“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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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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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科举革新的漏洞(上)
临近中午。
春和殿,书房之中。
朱高煦得知胡濙求学一事之后,询问了方孝孺的意见。
方孝孺恭声道:“臣以为可接受胡濙入学,但是否按照五年学制进行安排,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殿下裁决。”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禀殿下,胡濙想要进学的是术数科格物学,目前金陵书院并没有精通格物学的教授。”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的胡濙历任六朝,勤奋五十余年,宽厚节俭,谦恭待人,因此他并不想错过这位历史名人。
然而,有学生却没有老师,这实在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但也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任何一门学问在创立之初,必然会面临着老师过少的问题。
就像天文学和海洋学,在大明真正研究这两个学问的人本来就极少,朱棣直管的教谕总局目前连相关的教材都还没有编写出来。
但是,既然科举革新已经开始试行,那就必须要按照其章程纲领一步一步的往前推进。
这段时间,朱高煦忙得焦头烂额。
上个月初,他迎娶了李瑶,先后有一系列的事情要他这位太子殿下亲自去做。
等后来清闲了一些日子,他便隔三差五地奉朱棣之命,陪同郑和一起去龙江船厂巡视造船的进度。
这两天好不容易闲了下来,恰恰又到了金陵常科书院春季招生的时间。
依照科举革新章程细则,金陵书院目前招收的新学员,理论上应该是通过乡试的举人。
但实际上,眼下大明的读书人是有限的,真正通过乡试的举人为数不多。
所以,书院目前对外招生时不得不降低标准,将去年各地学政推举的生员一类,也纳入了招收范围。
于彦昭遇到了胡濙的难题之后,便让身边的同学临时替他接待新生,而他迅速将此事报告给了在金陵书院当值的文史博士方孝孺。
方孝孺只是金陵书院的博士,并非院长,无权决定胡莹的去留。
他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认真此事断不会只是个例,于是立即动身前往宫中拜见朱高煦。
当下,朱高煦听了方孝孺所言,并没有感到焦虑,因为他自有打算。
正所谓“赶鸭子上架”,对于那些专才教授,找到一个算一个,而在此之前,没有教授就不能开班招生了么?
世上所有科学的进步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皆是在探索中前进,在前进的过程之中会有无数学者对科学体系进行一步步的优化,最后才能形成相对成熟的理论。
朱高煦相信在三五年以后,通过金陵书院师生的共同努力,各个门类的学科必然会形成一套较为完备的进学体系。
“我现在写一道手令给你,准许胡濙入学,之后凡是再遇到胡濙一类的学子,皆照准入学。”
话音未落,朱高煦已伏案写好一道手令,随后交给了方孝孺。
“鉴于书院目前没有格物学教授,因此格物类的学问需要胡濙进行自学。故而,书院的藏书馆无条件向其开放,准许他随时进去查阅任何书籍。当然,他也可以和同专业的同学进行研讨格物类的学问。”
待方孝儒接过手令,朱高煦补充道。
“敢问殿下,不知胡濙学习到何种程度才算进学合格?”
方孝孺面露尴尬之色,硬着头皮问道。
“对此,我提三点要求,达到便算合格。”
朱高煦似乎早有准备,当即缓缓说道:“第一,至少发明一件利于某类人日常可以用到的器物,如我之前发明的洗衣皂或黑板。”
“第二,要针对已有的或其新发明的器物研究出至少一个‘物之理’,且此‘物之理’可以适用于同类型的器物。比如说杠杆原理,可以解释一切利用杠杆原理实现功用的器物,如扁担、秤等。”
“第三,至少要著作一本格物类的书,阐述其对格物学的观点,以及其掌握或领悟到的‘物之理’。”
方孝孺听了朱高煦的三点要求,觉得这不是在招收学生,反而像是在培养未来的格物学教授。
不过,眼下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只好拿着朱高煦的手令,退出宫返回了书院。
等到方孝孺见到胡濙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
“学生谨遵太子殿下之命!”
胡濙稽首行礼道。
随后,方孝孺对于彦昭与王骥吩咐道:“接下来你们若是遇到像胡濙一类的学子,可先准其入学,而后将此类学子的情况汇总,再由我上报给太子殿下。届时,太子殿下会决定此类学子的进学方式,以及学业是否完成的考核要点。”
于彦昭与王骥躬身恭声称是。
“你们都去忙罢。”方孝孺说道。
三人闻言,于是各自散去。
胡濙听了方孝儒宣读的朱高煦手令与口谕,得知太子准他入书院进学,但同时也对其是否完成学业做出了三点要求。
这三点要求,他觉得完全可以接受。
在他看来,此三点要求恰恰符合经世致用的原则。
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若他胡濙可以在格物学的历史上留下痕迹,未尝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名留青史。
胡濙却是没有想到,历史上的他是个喜爱医学的人,但如今受到穿越者朱高煦的影响,他不由自主的改变了研究方向,对格物之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久后,他在于彦召登记处办完入学手续,心满意足地踏进了他梦想当中的金陵书院。
在书院的第二进大院子里,胡濙见到了六座高五层的学舍楼,顿时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以前只听旁人说过这种类似客栈的学舍,眼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觉得无比新奇。
之后,胡濙见到了一间巨大的茅厕,更是惊叹于工匠对茅厕的设计思路之绝妙。
见到种种新奇之物后,他越发坚定了追求格物之学的信念。
另一方面。
春和殿书房之中。
朱高煦碰到了一件让他感到头疼的事情,科举新政的漏洞终究还是暴露了!
第九十八章:科举革新的漏洞(中)
方孝孺离开后不久,梅殷前来求见,报告了一个消息。
“启禀太子殿下,臣派人走访应天府境内各处义务学塾,发现真正在学塾中进学的适龄孩童并不多。据臣与下人汇总统计得知,入学的适龄孩童大约只有三千余人。”
在去年年底,朱棣下令对应天府境内的常住居民进行统计,朱高煦知道应天府总计约有人口七十万左右,十四岁以下的儿童及幼儿大概占总人口的五分之一,也就是百分之二十,大约十四万人。
在这十四万人之中,六周岁至十二周岁之间的孩童约有三万人。
后世的人不愿意生孩子,可明初的人夜里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当然是以造娃为主。
实际上,若不是受限于医疗水平,导致这个时代幼儿的夭折率过大,十四岁以下的儿童及幼儿占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已经算相当低了。
朱高煦清楚的记得,在后世华夏没有施行某种生育政策之前,幼儿的数量一度占到了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三十五,这才是一个相对比较正常的数据。
“回禀殿下,臣与下人走访得知,除了已经入学的三千多名适龄孩童外,余者乃是以聋哑、痴呆、残疾为由,上报到了当地的衙门,而没有义务进学。”
朱高煦相信,这时候的聋哑、痴呆、残疾的孩子不会太多。
因为受限于医疗水平,天生有问题的孩子要么会早夭,要么会被丢弃荒野,其余能顺利长大的问题孩童,皆出身于有一定财力的家庭,如中、大型地主或地方豪族、宦官世家。
“你知道为何会有人宁愿撒谎,甚至为了防止朝廷派人查验,而把自家孩子用药毒哑,也不愿让孩子入学么?”
朱高煦明知故问道。
“禀太子殿下,臣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梅殷满脸的疑惑道。
他十分清楚,自从科举制诞生之后,读书改变命运,对每一个寻常家庭来说,都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莫非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得不违背朝廷强制入学的律令?”梅殷猜测道。
在眼下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谁敢违背朝廷的律令?
一般来说,确实没人敢违抗朝廷律令,但自古以来便存在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现象。
“不错,据我所知,那些活不下去的贫农才不在乎这些所谓的律令,他们只想活着,哪怕撒谎欺骗朝廷,甚至为躲避朝廷巡查,甘愿逃入山中当个山野流民也在所不惜。”
朱高煦说出了梅殷不敢相信的话。
“恕臣愚钝,莫非这些贫农不知道义务学塾免书本费、学费?”梅殷越发不解道。
朱高煦早就知道,朝廷推行义务教育之后,中农必然会很开心,因为可以送孩子免费去上学,从此踏入改变命运的第一步,而下农与贫农可能会由此陷入困境,因为孩子会被强制入学。
“义务学塾虽然免书本费、学费,甚至还管住,可却不管饭,就读乡镇里的义务学塾还好,可以回家吃饭。”
“但是到了县城中学堂进学之后,除了家在县城的孩子可以回家吃饭,其他住校的孩子生活费必须自理,而这个时候正是少年人长身体的关键时期,所需要的生活费用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梅殷听到朱高煦这么说,面露恍然之色,道:“诚如殿下所说,老百姓都不傻,反而很会算账。”
“正是如此!试想,若花费大量钱粮供应孩子读书,将来考上举人还好,可万一考不上,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付出?”
朱高煦颇为无奈的说道。
他并没有忘记,在后世义务教育已经普及的时代,仍有人不愿让自家孩子读书考大学。
“据臣所知,如今七八岁的孩子,确实已能帮家里分担不少劳力。若强制义务入学,有的家庭可能有三四个孩子皆需入学塾进学,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少了两个成年人的劳力。”
梅殷郑重其事的分析道:“太祖皇帝驱除鞑虏,天下至今已修生养息数十载,在应天府境内似这般严重缺乏劳力的家庭应该不会太多才是,臣实在想不明白。”
朱高煦道:“因为家穷,所以缺乏劳力!”
梅殷闻言,不由得在心中对朱高煦生出了无限的钦佩之情。
在他看来,朱高煦被立为太子之后,至今并未离开过金陵,压根没有去应天府辖区内的乡镇走访,可却对乡下贫农家庭的作为了如指掌,简直神了。
梅殷走访过乡镇里的贫农家庭,他知道对贫农家庭而言,家中的大人小孩可能都要做工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孩可以给地主放羊、放牛,大人努力做工,除了争取生活物资外,更是为了偿还他们欠别人的钱粮。
而贫农为何会欠钱粮?
梅殷知道,这是被天灾人祸搞的!
如洪、旱之灾过后,庄稼歉收,中下之家必然要举债为生,贫农甚至要卖身为奴或充任家仆才能活下去。
此外,就是被地方上的恶霸豪强巧取豪夺,侵占耕田,从而沦为流民或者为奴为婢。
“这该如何是好?”
梅殷忧心忡忡的低声自语道。
他很清楚,想要解决贫农的贫苦问题,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可以说,自古以来,这种问题就从来没有解决过。
朱高煦道:“若要在大明境内消除贫困,即便经过上百年数代人的努力,恐怕也难以做到。但减少贫农的数量,让更多的百姓愿意送孩子读书,却不难办,只需从两个方面下手即可。”
“一是提高百姓的生产劳动能力,二是打击民间不合理的放贷。”
在朱高煦看来,只有社会生产力提高了,百姓们手里才会逐渐有余粮,有了余粮才能攒下钱财田产,有了财产才有恒心供应家中孩子上学。
这便是有恒产者有恒心的道理。
当然,除了提高生产力,还可以由朝廷出面,招募大量劳动力进行大范围的基础建设。
这些劳动人员可以靠工钱致富,甚至朝廷施行基建时日久了之后,会逐渐形成一个有别于传统农民的工人阶层。
至于打击民间不合理的放贷,其实就是对民间借贷进行强制管理。
而这个方面,都需要朝廷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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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科举革新的漏洞(下)
“康平,去唤户部侍郎夏原吉来见我。”
朱高煦对康平吩咐道。
“奴婢领命。”康平恭声道。
待康平离去后,朱高煦看了一眼梅殷,见后者面露忧愁之色。
他稍作思考,便开口宽慰道:“姑父不必过于忧虑,饭要一口口的吃,事要一件件的做。对于适龄孩童入学过少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尽量解决。”
“太子殿下仁慈,臣代那些可怜的孩童叩谢殿下!”
梅殷激动的跪地行礼道。
“姑父不必如此,尽可能让更多的适龄孩童入学,正是为了落实朝廷科举新政。我既是国之储副,为父皇陛下分忧,乃是我分内之事。”
此时书房之中并无旁人,朱高煦不愿继续端着皇储的架子,他连忙起身绕过书桌,来到厅内扶起梅殷。
“殿下仁孝,臣钦佩万分!”
梅殷顺势站起,随即躬着身退到了一旁。
片刻后,夏原吉奉命来到书房。
“拜见太子殿下。”
夏原吉稽首行礼道。
“平身。”
朱高煦抬手道。
“夏侍郎可知历朝历代如何管理民间借贷之事?”
待夏原吉起身后,朱高煦接着说道。
夏原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恭声道:“禀太子殿下,民间借贷乃是一种常见的现象,因其存在一定的危害性,故而历朝皆对民间借贷在立法上予以管制。”
“你仔细说说。”
朱高煦面露肃容道。
他早就打算对民间借贷出手,如今正好借适龄孩童入学过少一事对那些恶意放贷的人发难。
当然,最好能趁机促使朝廷立法,并且新置一个衙门管辖此事,最差也要说动朱棣命令现有的相关机构对民间借贷进行专管。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朱高煦若要对民间借贷做深入的了解,大明朝历史上的理财名臣夏原吉便是他最好的人选。
“禀殿下,历朝皆从三个方面,对民间借贷进行管制。”
“其一,乃是规定民间借贷利率之上限。”
“前汉景帝末期,朝廷为了限制过高的放债利息,规定放债最高利息不得超过两成(即20%),并对放债所得利息征收贳(音同世)贷税,税率为五十取三(即6%)。此外,对于那些利息过高或逃避交税者,不分官民,予以处罚。”
“唐开元十六年,玄宗皇帝下诏规定‘天下负举只宜四分取利,官本五分收利’。宋承唐律,以月息四分为最高利率限制。本朝太祖皇帝在《大诰》中云:‘今后放债,利息不得过三分。’”
“其二,乃是限制利息总额。”
“自北魏时起,朝廷就命令禁止‘取息过本’。至宋元时,律法皆有‘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之规定,本朝亦然,此目的乃是防止民间借贷成为‘高利贷’。”
“其三,便是禁止回利为本,以避免借贷成本如滚雪球般增加。”
“唐代律令对此设有禁令规定,本朝太祖皇帝也曾言:‘如有年月过期,叠算不休,则要治罪。’此外,汉代曾对放高利贷的本金进行课税。”
“以上便是臣所知道的有关历朝管制民间借贷的详情。”
朱高煦“嗯”了一声,思索片刻后,接着问道:“我记得,宋代王安石以‘青苗法’规定,由衙门出面放贷给农民,而使农民免受高利贷的盘剥,夏侍郎可知这事为何没能持续下去?”
夏原吉被问的一愣,即便他精通历朝财政典故,却不懂社会资金供不应求的现实问题。
他沉思良久,试着分析道:“或许是因为放高利者均为财力雄厚之地方势力,而这些地方势力或与地方官员有所勾结,最终使‘青苗法’落为一纸空文吧?”
就在夏原吉的话音刚落之时,门外响起了康平的禀告声。
“启禀殿下,内阁顾问兼金陵常科书院文史博士方孝儒殿外求见?”
“见。”
朱高煦朗声说道。
言罢,他挥手让夏原吉退了下去,接着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
在朱高煦看来,方孝儒现在又来求见,必然与金陵书院新生入学之事有关,若他所猜不错,应是有女子持推荐信前来报到入学。
“拜见太子殿下。”
方孝儒走进书房,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道:“平身。”
“启禀殿下,有一女子欲应聘金陵常科书院的格物学教授一职。”方孝儒恭声道。
朱高煦十分淡定的说道:“说说此人的姓名、籍贯、师从。”
方孝儒微微侧目,与身旁的梅殷对视了一眼,见后者轻轻摇头,他不禁面露苦色。
梅殷与方孝孺一样,发现太子朱高煦竟然没有一点吃惊的反应,镇定自若的样子似乎早就料到会有女子欲入金陵书院担任教授。
方孝孺不得不如实禀道:“回殿下,此女姓郑,名小珺,年二十七,金华府浦江县人,曾随其外公宋瓒习儒学、小楷。”
“宋瓒是何人?”朱高煦不紧不慢的问道。
“启禀殿下,宋瓒乃是家师长子。”方孝孺面露尴尬之色道。
朱高煦刚才发现方孝孺与梅殷对视了一眼,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方孝孺口中的“家师”乃是被明太祖朱元璋誉为“开国文臣之首”的宋濂。
“嗯,郑小珺有何过人之处?”
朱高煦不再纠结郑小珺的师父宋瓒,而是直接询问郑小珺的情况。
方孝孺恭声道:“禀殿下,郑小珺研习《墨经》十余年,善制机巧之物。”
“她此来,可有携带发明创造之物?”
朱高煦顿时来了兴致,连忙问道。
方孝孺答道:“回殿下,郑小珺此来带了三样机巧之物,一为小机关锁,二为四轮链条车之模,三为大纺车之模。”
朱高煦闻言,内心无比激动,脸上却平静如常。
他知道方孝孺不敢也不会撒谎,郑小珺必然会制作这三种物件,否则不会做出模型带来证明她的机巧能力。
“先把此人招入书院,试用三个月,观其成绩,再决定其去留,方博士以为如何?”
朱高煦思索片刻后说道。
方孝孺躬身道:“臣无异议。”
朱高煦看向梅殷,又问道:“梅博士觉得如何?”
“臣附议。”梅殷恭声道。
“此外,若遇到女子持推举信前来入学,先一并收入书院。”
朱高煦沉吟片刻,接着说道:“我会让工部即日派人去书院内选址,新建一座专供女子居住的学舍,以及专供女子使用的茅厕。”
而今科举革新的漏洞既已暴露,他总得想办法把这个洞口给补上。
“太子殿下,若接受女子入金陵书院进学,恐怕有所不妥。”方孝儒欲言又止道。
朱高煦反问道:“既然可以选任身负专才的女子为教授,为何不能接受品学兼优的女子为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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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金陵女馆
“禀殿下,太祖皇帝开国不久后,听闻昌黎县有一位精通历数、天文的村妇马蓬瀛经常帮助村民解决难题,如改进农具,设计新型水车,便差人表彰此女,并将其征召入朝为官,又下令昌黎县衙每年补贴此女俸米六十石。”
“若臣没有记错,马蓬瀛目前应该仍在宫中担任尚宫一职。由此可见,朝廷征召女子为官,在本朝乃有先例。”
“故而,即便有女子品学兼优,但臣仍认为不可将之招入金陵书院。因为学生与教授身份不同,而郑小珺年纪已长,且好机巧之物,体型粗犷,她在书院之中任格物学教授断不会引发非议。”
方孝儒依旧坚持反对意见,苦口婆心的说了一番话。
朱高煦听了方孝儒的这番坦诚之言,不禁陷入了沉默。
他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就目前这个时代,想要办一所男女皆可入学的学校,所要承受的舆论压力,会无比巨大。
可以说,在极端情况下,甚至会动摇他的储君地位!
试想,男女学生朝夕相处,怎可能不产生感情?
而有些男女在情难自禁时,忍不住就会进行生娃之事。
若在金陵书院之中发生这种事,太子朱高煦身为书院院长,颜面何存?
那些不满朱高煦的官员,必然会趁机搞事,制造不利于他的舆论。
“堂堂太子殿下管教出来的学生,竟然在校内行苟且之事?莫非是跟太子学的?”
到时候,诸如此类的污言秽语,只会如雨后春笋般,一夜之间传遍整个金陵皇城。
想到这里,朱高煦决定改变思路,遂开口道:“方博士言之有理,收女子入金陵书院进学,确实不妥。”
他话锋一转,道:“我欲奏请父皇,在金陵常科书院附近,选址另建一座女馆,专门招收女子进学,传授圣人德教,方博士意下如何?”
方孝儒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历朝历代对女子的教育态度。
汉代承袭周代宗室之学的传统,相对注重女子的教育。
后汉时汉安帝的皇后邓绥,为了提高宗室子弟的素质,特地于汉安帝元初六年开办了一所官邸之学,令族诸王子弟及邓氏近亲子侄中,凡五岁以上男女,一律进学堂念书,她甚至亲自监督考试。
邓绥受其师班昭的影响,主张成年女子也应与男子一样读书,于是“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以教授宫人,左右习诵,朝夕济济”,开了宫廷女子与男子平等接受教育的先例。
据方孝儒所知,这种宗室之学在汉代之后已经销声匿迹。
而朱高煦所言的女馆,并不是宗室之学,而是面向寻常家庭的女子学校。
“回殿下,此事干系重大,臣不敢妄言。”
方孝孺略作思考,然后躬身行礼道。
朱高煦却不愿放过方孝儒,接着说道:“不论对错,准你试言一二。”
“臣,遵命。”
方孝孺不得不恭声道:“古代女子求学,不外乎三种途径,一者多受教于父兄,二者为秦楼楚馆的师徒授受,三者便是佛寺道观中尼姑、道姑受教于其师长等等。”
“至于本朝,与历代皆有不同,据臣所知,大明开国以来,女子进学多在家中完成,亦或被选入宫中充任宫女后继续进学。”
朱高煦听到这里,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为何?”
他虽然熟知明初的历史走向,但并不清楚明朝女子学习的详细情况。
“回禀殿下,道学(即理学)虽不赞成对女子进行文教,但并不反对向女子展开德教,本朝宫女所接受的正是德教。”
方孝孺恭声作答道。
“如太祖皇帝命枫林先生(朱升)编修的《女诫》,孝慈高皇后编著的《内训》,皆提倡女子妇德之教。而欲进行妇德之教,又必须让嫔妃宫女们识文断字,以便能读懂和领会妇教之书,这便是宫女进学之缘由。”
朱高煦记得,徐皇后正在编写《内训》和《劝善书》,也是提倡女子妇德之教的书籍。
其实,历史上的明朝家庭女子文学及艺术教育,相较于以往的朝代还是相当发达的。
明朝女子在诗、词、曲、赋、文等方面很有建树,尤以诗为主,并且涌现了一批女性文学家。
究其原因,乃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的内在逻辑起的作用。
“太祖孝慈高皇后尤好诗书,而当今皇后殿下,乃是中山王长女,幼承父母之教,诵《诗》、《书》之典,及长后又研习经书史籍,遂博通载籍。”
“民间之家若要将女儿送入宫中,必须先教其识字,并请先生教授琴棋书画之技艺。只因本朝选秀十分重视对预选秀女识文断字能力的考核,此乃女子在家中进学之缘由。”
方孝孺接着说道。
朱高煦闻言,面露恍然。
他知道,此类女子入宫之后,其言传身教和个人魅力,必定会对宫中其他女子产生影响。
而且,嫔妃和宫女为了得到皇帝的宠爱,想要从众多后宫佳丽中脱颖而出,也必须学习文化知识和艺术技能。
方孝孺最后总结道:“因此,太子殿下欲修建女馆,向女子传授圣人之德教,臣没有反对的理由。不过,此事影响深远,干系重大,殿下乃国之储副,臣顾虑重重,不敢进言。”
“方博士不愧是当世大儒,这一席话令我受益匪浅,感悟良多。新建女馆之事,我会慎重考虑。”
朱高煦情真意切道。
顿了顿,他瞥见窗外的阳光十分刺眼,估计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便对门外喊道:“康平!”
康平疾步入内,躬身行礼道:“奴婢拜见殿下。”
朱高煦吩咐道:“你亲自带人去尚膳监,我要留两位博士在偏室用餐。”
“殿下,臣不敢!”
梅殷、方孝孺急忙打躬作揖,齐声道。
“朝廷推行科举新政,应天府首当其冲,而金陵常科书院更是引得天下人侧目,两位博士这段时间为书院之事忙前忙后,不辞劳苦,在书院之中经常一待就是一个昼夜。”
朱高煦先说了一番话,接着改了称呼道:“小子留两位先生吃一顿便饭,怎么了?莫非两位先生觉得尚膳监做的吃食不如家中的美味?”
“臣等并无此意。”方、梅二人齐声道。
“既如此,两位先生请跟我到偏室等待。”
朱高煦起身绕过书桌,径直向房门外走去。
大明皇帝的饮食服务由三个衙门共同组成,即外廷的光禄寺,内廷的尚膳监、尚食局。
这三个衙门各有侧重又分工合作,共同完成皇帝与皇族成员的饮食服务功能。
其中光禄寺主要负责日常食材、原料、调料的采买购置,相关账目汇总记录,以及祭祀太庙、重大宴会的策划与实施,外国使臣的款待等等。
尚膳监则负责皇帝御膳饮食的具体烹饪,而尚食局则负责进呈御膳,并伺候皇帝进餐,及时上菜撤菜等。
小半个时辰之后。
康平领着尚食局的一众内侍,端着各类餐具、午餐,来到了朱高煦、方孝孺、梅殷三人所在的偏室。
午餐上齐之后,朱高煦见到了三饭一茶,七菜一汤。
三饭是筭子面、香米饭、豆汤,一茶是泡茶。
七菜包括羊肉炒、煎烂拖齑鹅、猪肉炒黄菜、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南炉鸭、素熇插清汁,一汤是撺鸡软脱汤。
可以说,这顿午餐甚为丰盛,鸡鸭鱼猪羊鹅一应俱全。
“臣等叩谢殿下赏赐!”
方孝孺、梅殷赶在朱高煦动筷子之前,一先一后跪下叩首道。
“两位先生不必这般,快快请起。”
朱高煦抬手虚扶道。
两个时辰后。
坤宁宫。
朱高煦拜见了徐皇后,接着将他打算新建女馆的想法说了出来。
朱棣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之后,便册立徐王妃为皇后,不久徐皇后就从长宁宫搬入了坤宁宫。
“你的这个打算,是否与你爹说过?”徐皇后问道。
朱高煦道:“说了,爹让我来问娘你的意见。”
他在来坤宁宫之前,先去文华殿拜见了朱棣,当时朱棣在批阅奏章,听了其打算后,便让他找徐皇后商谈。
朱高煦知道朱棣之所以这么做,乃是希望给徐皇后找些存在感,借此彰显徐皇后的仁德。
因为女馆一旦建立,将会对整个天下士林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若再对此加以管制及引导,便会形成非常好的舆论。
这会给首倡修建女馆的人,带来莫大的声誉与名望。
朱高煦是朱棣之子,徐皇后是朱棣之妻,母子俩声望增加,对朱棣这位已经是大明皇帝的父亲也自然更加有利。
那些支持朱棣的官员,届时便会高呼“陛下圣明”、“陛下有个好太子”、“陛下有个好皇后”之类的云云。
“你可知后汉女史班昭?”徐皇后问道。
朱高煦答道:“班昭家学渊源,极擅文采。十四岁时,嫁于同郡人曹世叔。之后曹世叔去世,其清守妇规,举止合乎礼仪,气节品行非常好,时人称之‘曹大家’。后时常被召入皇宫,教授皇后及诸贵人诵读经史,尊之为师。其所著《东征赋》、《女诫》,闻名于世。”
徐皇后又问道:“那你可知蔡琰?”
“蔡琰之父蔡邕是后汉名臣,此女自幼耳濡目染,博学能文,又善诗赋,通音律,兼长于辩,传世作有《胡笳十八拍》、《悲愤诗》。”朱高煦答道。
“大明开国之后,你皇爷爷建立并完善了女官制度以管理后宫事务,你可知道你皇爷爷这么做的意义在何处?”
徐皇后先是问了朱高煦两个历史上著名的女子,却没有表达反对或赞成建造女馆的意见,接着又提出了一个事关本朝女官制度的问题。
朱高煦自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他与徐皇后所处的殿内有不少宫女、内侍在当值,有些话不能直言。
徐皇后见朱高煦犹豫,便挥手让殿内宫女、侍从皆退了下去。
朱高煦左右扫视了一眼,确定没有旁人之后,缓缓说道:“皇爷爷鉴于汉唐宦官干政和专权的教训,故而用女官分割宦官之事权。”
大明内廷女官共设六局一司,即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宫正司,秩皆正六品。
每局领四司,其属二十有四,其中尚宫局总行六局之事,宫正司执掌戒令责罚。
“不错,你皇爷爷规定宦官不得识字,只供驭使,以杜干政之源。并以女官取代宦官,负责掌握宫中文书记录诸如财帛登录、宝玺和图籍掌管、记录功过等事务。而若要实现这一目的,女官就得选自有文化的宫女。”
徐皇后接着说道。
朱高煦此时已经明白了徐皇后的意思。
按照朱元璋的设想,若要用女官分割宦官的事权,必须得对宫女进行文化教育。
这也是朱元璋设立宫内女校,并任用有文化的女官作为老师,来教授宫女的缘由,不然他也不会征召村妇马蓬瀛入宫为官。
历史上,从明中期开始,数任皇帝又先后任命有文化的宦官与女官轮流教授宫女,逐渐形成了相对完善的宫女教育机制。
“除女官外,后妃有时也会亲自教授其他妃嫔、宫女识文断字。为娘编写《内训》、《劝善书》,便是为了对女子进行妇德教化,此举多少可以帮你爹分担一些治理天下的担子。”
徐皇后又做了补充道。
朱高煦躬身道:“娘心系天下,孩儿佩服至极。”
“为娘说了这么多,你应当明白女馆的意义之重大,影响之深远,因此修建女馆之事,你需慎之再慎。”
徐皇后语重心长道:“务必做好充足准备之后,再下手施为。”
“娘放心,孩儿知道该如何去做。”朱高煦恭声道。
徐皇后点头道:“这新建的女馆,你可想好起个什么名字?”
朱高煦急忙道:“求娘为女馆赐名。”
“就叫金陵女馆,你意下如何?”徐皇后面露微笑道。
朱高煦眉开眼笑道:“娘所取的名字,自然是好名字。孩儿斗胆,再求娘赐墨宝一幅,好裱起来充任女馆之匾额。”
“你呀!”
徐皇后抬手点了一下朱高煦的额头,故作不悦道:“真是把娘都计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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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郑和首次下西洋(一)
lt;!--go--gt; 永乐元年,六月初七。
清晨。
京城,西街,一家专门做早点的小摊上。
于彦昭与胡濙正在吃早餐。
“郑教授入职书院,显然给天下士林带来了巨大影响。”
于彦昭放下碗筷,感叹道。
胡濙不解道:“师兄如何得知?”
于彦昭道:“你这几个月忙着跟随郑教授研习格物之学,不知京城这段时间陆续来了许多外地士子,其中就有带着推举信来参观金陵书院的学子。”
“当年有太祖皇帝征招村妇马氏入宫做女官,今有太子殿下破格选拔女子担任格物学教授,此举当是开了女子担任读书人教授之职的先例。”
胡濙思索道:“那些外地学子,或许是想来见一见郑教授的真容?”
想起郑小珺的体貌,于彦昭面露古怪之色,道:“这些学子之中,或许有些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探究大纺车的运行原理,好回去仿制。”
胡濙目露精光道:“应是此理!”他望向于彦昭,惊讶道:“师兄果然有一颗玲珑心!”
于彦昭疑惑道:“此话何意?”
“师兄有所不知,我等一众师弟皆认为你说话往往可以一语中的,令人心生佩服。”胡濙直言道。
他的意思是说于彦昭善于揣摩人心。
于彦昭并没有因胡濙的恭维而感到开心,反而抬头向小摊老板喊道:“再来一份蒸包。”接着低声道:“你只顾着研习格物之学,不知那大纺车的厉害。”
“愿闻其详!”胡濙道。
于彦昭低声道:“两个月前,太子殿下见识过大纺车的功用之后,已命令工部仿制,并决定在江宁织造局推广使用。殿下亲口承诺,若此大纺车在实际使用之中故障率低,且将织造局产量提高一倍以上的话,便会奏请今上成立专利局。”
不等胡濙发问,于彦昭抬起筷子夹了一个蒸包,接着道:“所谓专利局,便是专门管理天下所有发明创造新物件者之权益的衙门,目的是保障类似郑教授这种发明大纺车者的长久利益。”
过去并非没有人善做机巧之物,只是由于所做之物得不到足够多的利益,时日一久便丧失了动力,不得不改行谋生。
胡濙听到以后会有专利局保护像郑小珺这样善做机巧之物者的利益,内心顿时被触动。
当善做机巧之物者有了钱保障生活,那自然就可以继续发明创造新的东西。
“此话当真?”
胡濙平时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听了于彦昭所言,不由得脸色一变,激动的低声问道。
于彦昭察觉到失言,立即打住,抬起筷子又夹了一个包子,嚼了几口,却是没有回答胡濙的问题。
接着,他换了个话题道:“再过几日,我家谦儿(于谦)就满一周岁了,届时我做东在四海楼大摆宴席,你与其他众师弟可一定要赏脸参加。”
胡濙仿佛看见了他未来因为发明创造太多的东西,而成为天下第一格物大师,此时哪里还能听进去于彦昭所言。
“师弟?”于彦昭喊了一声道。
胡濙瞬间反应过来,连忙道:“是我失态了,师兄莫怪。”
“吃好了?”于彦昭道:“不够的话,我让老板再来一笼蒸包?”
胡濙忙道:“吃好了,吃好了!”
于彦昭将蒸笼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包子夹进口中,边咀嚼边道:“既如此,咱们即刻动身去江口,可万万不能错过今日的出海巡洋大典。”
他口中的“出海巡洋大典”,乃是由大明天子朱棣亲自主持的隆重典礼。
这也是华夏历史上,首次由天子亲自主持船队出海巡洋的典礼。
唐宋以来,随着航海商业的发展和海外贸易的增多,华夏的造船技术也愈加发达起来。
朱元璋建国之初,就比较重视造船和发展海运。
当时,朝廷为了准备造船用的桐油、棕缆等原料,特地在钟山开辟了漆园、桐园、棕园等园圃,植树数万株。
还在城西江边设立了龙江宝船厂,征调各地工匠四百余户来到京城,广造海舶。
去年朱棣继位之后,为了落实诸王改封之策,也为了进一步加强同海外的联系,扩大同诸国的交往,遂下令有司组织规模庞大的船队。
而宝船厂,便负责建造海船。
厂内有通往龙江的溪口,并设有可以启闭的石闸,用以控制水量。造船时将水排出,关上闸门,在船坞里施工。船造好后,开闸进水,将船体浮起,放船入江。
朱棣在船厂内设有提举司、帮工指挥厅和一所专门打造海船风篷的篷厂外,还设有细木作坊、油漆作坊、捻作坊、铁作坊、篷作坊、索作坊、缆作坊等七个作坊及看料铺舍等。
其中仅是坐落在厂区东北部的篷厂就有房屋十排六十间。
船厂的督造官员,除位居五品的工部郎中外,还有员外郎、主事、提举,帮工指挥等人员。仅下设的厢长、作头等低级班头就将近百名。
太子朱高煦与内官监太监郑和也经常奉命巡视船厂。
造船制舶的船户工匠分别来自浙江、湖广、福建等省,分工细致,下编四厢,每厢分为十甲,每甲设甲长,统管十户。
一厢分为船木、梭、橹、索匠,二厢分为船木、铁、缆匠,三厢为艌匠,四厢分为棕、篷匠。
另外,还有内官监匠、御马监匠、看料匠、更夫、桥夫等人员。
朝廷经过一年多的筹备,基本建成了初具规模的海船船队。
听说这次巡洋共有宝船、战座船、战船、兵船、马船、粮船、水船等共两百多艘,船员两万七千多人。
于彦昭与胡濙皆是人中龙凤,自然明白出海巡洋这一壮举必会载入史册,而他们可以亲眼目睹出海巡洋大典,这是何等幸运?
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也不想错过!
于彦昭从袖袋里掏出两块新式铜钱,丢在桌上,向小摊老板招呼了一声“结账”,便起身与胡濙向街道上的四海车行走去。
车行里有马车,也有牛车,还有驴车。
两人点了一辆脚力较快的马车,报了目的地之后,先后上了四轮马车。
“此绿厢车减震之物,可是出自郑教授之手?”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之后,于彦昭惊讶于马车的平稳,向胡濙问道。
车行为了引人注目,招揽生意,将车厢外面涂了一层绿色的漆,故名绿厢车。
“一个月前,郑教授带领我们做出了这种行驶时更加平稳的新式四轮马车,欧阳驸马(欧阳伦)得知此事后,便以每辆车两百银圆的价格,向书院订购了三十辆。”
胡濙道:“据我所知,四海楼、四海武馆、四海车行都是欧阳驸马的产业,此绿厢车,应该就是出自我们书院的那种新式四轮马车。”
于彦昭感叹道:“我估计,在过几年,格物之学定会在士林之中大行其道。”
胡濙点头道:“师兄言之有理,我亦觉得应会如此。”
马车出了街道,沿着秦淮河畔,向西北方向走小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秦淮河与长江的汇口。
下了马车之后,两人乘船到了河对岸,接着沿江北上。
大约步行走了四里地,两人便听见了沸沸扬扬的吵杂声,远远望去,之前龙江关口前的空地上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观礼的人。
龙江关口乃是朝廷举行出海巡洋大典的地方。
“巡洋船队之庞大,当真是前所未有!”
望着江面上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船队,于彦昭感叹道。
两人眼前的江面上,停靠有大海船六十多艘,连同中小船只在内,一共有百余艘之多,还有很多船停在出海口附近。
这些远航巡洋的海船,除了在福建等地建造外,有很多是在龙江宝船厂建造的。
两人被庞大的船队震撼到了,当即加快脚步,不多时便来到了观礼的人群外围。
两人也不含糊,当下挤入人群,接着左挤右挤,一路挤到了靠近礼台的地方。
说是靠近,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两人距离礼台,目测至少仍有两里地之远。
因为这时背靠大江的礼台已经被朝廷的官兵一层层围住,并隔出一块巨大的空地以供文武百官、宗室诸王、海外诸国使者站立,外围还有数以万计的等待出海的士卒。
大明天子亲临,护卫亲军十二卫之中的锦衣卫、旗手卫皆随同护驾。
两卫有数千人,早就列队将整个礼台团团围住,像于彦昭、胡濙这种没有官身的普通学子,想要在这个时候接近永乐皇帝朱棣,一睹天颜,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若他们敢悄悄向内靠近,巡查的卫士必会把两人当成刺客抓起来。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罢废亲军都尉府和仪銮司,设置锦衣卫,下属南北镇抚司十四所,负责护驾侍卫、查察缉捕。
随后,他正式设置护卫亲军十二卫,即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前卫、金吾后卫、羽林左卫、羽林右卫、府军卫、府军左卫、府军右卫、府军前卫、府军后卫、虎贲左卫。
十二卫是负责护驾左右、护卫宫禁的皇帝侍卫禁军,这些军士都是通过精选以后经严格训练而入选的身材健壮、武艺不凡的将士。
亲军十二卫都有严格的建制,待遇也在众军之上。
从职责上可分为护驾侍卫亲军和守卫侍卫亲军,从区域上可分为宫禁侍卫亲军和皇城侍卫亲军。
护驾侍卫亲军是护从皇帝左右、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地位最崇高的禁卫军,分别是锦衣卫与旗手卫。
护驾侍卫亲军通常是挑选健壮、英武、勇悍的卫士充当,职责上主要是两大项,一是保护皇帝,确保皇帝及皇帝一行的绝对安全,二是奉旨执行秘密使命。
守卫侍卫亲军是以守备宫城、皇城为主要职责,防盗、防火、防止贼寇入侵。
宫禁侍卫亲军是守卫紫禁城的禁卫军,包括巡查,守御宫门、城门,杂役等职守,负责宫禁的绝对安宁。
皇城侍卫亲军则是守备皇城,负责皇城门禁,巡查皇城中的一切隐患,确保皇城安全和万无一失。
“我俩站在这里,除了列队官兵,啥也看不见,得找块高坡。”
于彦昭举目遥望,却是压根看不清礼台上发生的事,不由得急道。
“师兄刚才可留意到,人群之中有几架用木材临时搭建的观望台?”胡濙说道。
于彦昭经胡濙提醒,想起来刚才确实见到有人站在观望台上,道:“那观望台似乎容纳的人数有限。”
言罢,他回首跷起脚尖,特地看了一眼人群之中较为显眼的观望台。
“那位身穿黑袍的僧人,脸上是否戴着面具?”
于彦昭发现距离两人最近的观望台上站着一个僧人,便向身旁的胡濙问道。
胡濙用力抬头望去,仔细瞅一眼后,点头道:“像是面具。我记得太子门下众幕僚顾问之中,便有一位戴着面具的僧人。”
“要不,咱们去问问观望台的主人,可否放我俩上去一观?”于彦昭接着道。
胡濙道:“只好如此了。”
两人再次挤入人群,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来到了黑袍僧人所在的木架观望台之下。
台下有数名精壮的武僧,把守着台阶。
“可否通禀一声你家师父,就说金陵常科书院学子于彦昭、胡濙欲借高台一观出海巡洋大典?”
于彦昭看出来众武僧应该是台上黑袍僧人的扈从,便上前躬身行礼道。
胡濙眼疾手快,见于彦昭弯腰行礼,也跟着打躬作揖道:“劳烦通禀一声,学生在此拜谢。”
为首的武僧略做犹豫,便顺着台阶爬上观望台,向黑袍僧人说了于彦昭的请求。
黑袍僧人听闻是金陵书院的学子,微微沉默后,便点了点头。
片刻后,于彦昭与胡濙来到了木架高台上,鞠躬作揖向黑袍僧人表示感谢。
“二位不必如此客气,你等乃是太子殿下的门生,贫僧自然要给二位一份薄面。”
黑袍僧人捻须说道。
“敢问法师尊号?”于彦昭恭声问道。
黑袍僧人道:“贫僧法号庆耀,乃是当今太子门下众多幕僚顾问之一。”
他正是骨折的双腿早已恢复如常的庆耀僧人。
“学生于彦昭(胡濙)见过庆耀法师。”于彦昭与胡濙再次打躬作揖道。
庆耀捻须道:“你们觉得大明船队如何?”
“恒古未有,当世无敌!”于彦昭率先答道。
胡濙道:“学生也这般认为。”
“据贫僧所知,船队之中大船长四十四丈四尺,阔一十八丈,体量之巨,远超历朝历代,中船长三十七丈,阔一十五丈,其体量也不可小觑。”
庆耀无不感叹道:“能建造此类海船巨舶,可见造船工匠们的创造智慧之高超,亦可知龙江宝船厂之巨大造船规模与力量。”
“法师所言极是,大明海船的风帆与钉接技艺,与唐宋时相比,皆得到极大的提升。”胡濙接话道。
庆耀来了兴致,问道:“你专研的可是格物之学?”
胡濙恭声道:“正是。”
“你刚才说大明海船的风帆与钉接技艺皆超越唐宋,且试言一二。”庆耀接着道。
胡濙躬身道:“法师有所问,学生不敢不答。学生试言,法师姑且听之。”
庆耀点头。
胡濙道:“随着造船技艺的进步,风帆之术亦得到改进。首先,帆的数量增加,三国时就已出现七帆船,而今更多。其次便是帆的材质变化。”
“最初船帆乃是用草木之叶编织而成,唐宋时布帆出现,帆幕上用竹条横向安置,此种硬帆可随风力大小随意增减帆面大小,此乃海船能够远洋航行的重要原因之一。”
“最后,帆分为了大帆与小帆,且开始转向船舷之外,这么做是为了获取最大的风力。”
庆耀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胡濙接着道:“据学生考证,水密舱壁出现于魏晋时期。《宋书·武帝纪》在记录晋代孙恩、卢循率领船队叛乱时曰:‘别有八槽舰九枚,起四层,高十二丈。’此八槽舰,学生认为是用水密舱壁将船舱分成八个舱。”
历史上,华夏水密舱壁的发明早了欧洲一千多年,在世界造船史上具有重要的作用。
“此外,为了保障船舶的水密性,捻缝技术同样得到了提升。自唐代以来,造船的工匠就已经开始用桐油、石灰、麻纤维做成捻料填于连接处的缝隙中,以求提高船舶水密性。”
“至于在船舶的强度、水密性与结构方面,汉代楼船便开始使用铁钉连接之法来确保船体强度,唐宋时采用了榫接和铁钉并用的连接之法。”
胡濙说的头头是道,庆耀不禁数次颔首。
“据学生了解,大明的宝船在钉接技术方面,更为复杂与完善。钉有锹钉、铁锔、铲钉、蚂蝗钉等,使较复杂的木结构可通过各种船钉拼合、挂锔上卡加固,从而使木帆船的尺度、容量、功能都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并可以确保船舶之坚固。”
胡濙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此外,随着造船技术的日益成熟,我大明的造船工匠们对于船舶的结构、比例也愈加熟知,如巨型海船长与宽的比值正好可以使船体更加稳定,这也是唐宋造船工匠们不曾做到的。”
“嗯,不愧是太子殿下的学生,博闻强识,真是后生可畏!”庆耀感慨道。
胡濙颔首低眉,躬身道:“法师谬赞了,学生爱好格物之学,而造船之技乃是当今朝廷所推崇的,学生便认真探究了一些时日。所言定有错漏,法师姑且听之。”
庆耀接着问道:“你们可知这次奉命出海的巡洋正使是何人?”
“学生不知。”于彦昭与胡濙异口同声道。
庆耀闻言,微笑不语。
他很清楚,今天大典之上,朱棣便会以圣旨的形式,正式任命郑和为大明巡洋船队的总兵官兼巡洋正使。
于、胡二人受限于身份和职务,自然不知道郑和早就被朱棣内定为巡洋正使。
顿了顿,庆耀道:“且随贫僧遥观大典。”
“谢法师。”于彦昭与胡濙齐声道。
此时,三人远远望去,隐约看见大明天子朱棣正站在礼台上讲着话。
因为离得较远,三人也听不见朱棣说话的内容。
他们模模糊糊的辨别出太子朱高煦站在朱棣的右侧,有一位身穿黑色僧袍的老和尚站在朱棣的左侧,那些穿着礼服的宗室诸王与文武百官、海外诸国使者皆站在礼台下。
今日,永乐皇帝朱棣将正式派遣大明的船队出使海外,而郑和下西洋的伟大壮举也自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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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郑和首次下西洋(二)
数日前。
清晨,奉天门。
“今日常朝只议一件事,任何人为巡洋正使。”
朱棣负手立于丹陛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众臣,释放着无形的威压问道:“内官监太监郑和,忠心耿耿,朕打算派遣他担任巡洋正使,为大明巡使外邦,众卿以为如何?”
选任巡洋正使乃是一件会被载入史册的大事,文武百官一时间摸不清朱棣的真实意图,皆不敢多言。
内阁顾问解缙却出列禀道:“启奏陛下,臣以为郑和没有资格担任巡洋正使。”
“为何?”朱棣眉头一皱,面露不悦道。
他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有人提出异议,毕竟太祖皇帝已经准许解除海禁,永乐朝开海乃是顺应先皇遗命。
可朱棣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深得他器重的解缙竟然会公开反对任命郑和为巡洋正使。
“太祖曾有圣命,宦官与后宫不得干政,奉天殿外就有太祖御笔所书的铁牌。”解缙不卑不亢的答道。
朱棣厉声道:“解缙啊解缙,你不仅有个天下最好的记性,还有个不识好歹的坏脾气。”
解缙躬身道:“微臣以维护太祖圣训为己任,须臾不敢轻狂怠慢,悖典忘祖。”
“啪!”
朱棣气急败坏的抬手对着御案猛地拍了一下。
朱高煦侍立在丹陛下最靠前的地方,他微微抬头,发现朱棣被气的不轻,仿佛想要手撕了解缙。
可是,大学士解缙说的一点不错,大明王朝的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确实立下铁律,严禁宦官干政。
文武百官见永乐皇帝发怒,皆立即俯首,大气也不敢喘。
“陛下!”
郑和急忙出列,跪下拜道:“请陛下息怒,解顾问只是一家之言,卑职愿率船队出使西洋。”
他的话音刚落,大殿之中便响起了嘈哗声。
一时间,朱高煦与文武百官等众纷纷侧目,皆向郑和看去。
朱棣瞅着郑和道:“郑和,你听清楚解缙刚才所讲的话了么?”
见郑和不吱声,他接着道:“你率队出海,解缙认为是宦官干政,要朕砍你的脑袋啊?!”
郑和恭声应道:“郑和本来就是赤条条而来,别无牵挂。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就无所畏惧。能为陛下尽忠,为大明效命,臣郑和死又何惧?”
他是宫中内官监正四品的太监,并非寻常的低阶宦官,面对大明皇帝朱棣自称“卑职”或“臣”、“奴婢”皆属正常,并无不妥。
郑和的言外之意是宦官干政属于违反祖制,既然违反祖制要被砍头,但只要能为大明效命,为大明天子尽忠,他甘愿一死!
大殿之上,瞬间安静下来。
就连反对任命郑和为巡洋正使的解缙,此时也被郑和的忠勇而触动,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无畏的宦官!
“好!好一个死有何惧!”
朱棣没想到郑和竟这般刚烈,当即被感动的热泪盈眶。
“读书本是件好事,可死读书,读死书,不仅害己,更会误国。解缙,你号称天下第一才子,却读书不求甚解,所学无以致用。这样,朕特准你在国子监内,开垦一块菜地。”
朱棣平息了怒火,重新坐下后说道:“食五谷之味,要先勤于四体之劳,你到国子监去种菜吧!”
解缙无奈,但皇命不可违,只好躬身行礼道:“臣领旨谢恩。”
待解缙退下之后,朱棣打算借此机会阐述他的治国理念,便又再次起身,郑重其事的说了一番话。
“太祖皇帝曾言:‘人生天地间,造化得益于随机而变,不失时势者,乃为杰丈夫。’时势在变,律令与国策也要随机而变。”
“朕与众位爱卿都必须审时度势,顺应发展,变中求存。头脑冥顽不化,默守陈规陋习,死搬教条,只能是行尸走肉。”
“眼下已不是洪武年间,国势已变,朕正是在此之际抓住时机,坚持太祖治国之精髓,变通前朝具体之方略,如此方能开拓进取,开创盛世。否则,我大明将陷入固步自封之泥沼!”
朱棣话音一落,朱高煦当即跪地拜道:“父皇陛下高瞻远瞩,遵从太祖爷爷遗命,行开海巡洋之策,实乃英明之举,儿臣赞成任命郑和为巡洋正使。”
“太子赞成,诸卿可有异议?”朱棣高声问道。
“臣附议。”方孝儒、梅殷、黄子澄、齐泰等人先后躬身出列,行礼道。
户部尚书郁新出列道:“臣附议。”
监察御史解纶随之出列道:“臣附议。”
一时间,许多文官皆表达了赞同的意见。
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等勋贵也连忙出列,表示支持郑和为巡洋正使。
“好!好!好!”
朱棣眉开眼笑道:“既如此,命礼部择吉日良辰举行出海巡洋大典!”
礼部尚书郑沂出列道:“臣领旨。”
“退朝罢。”
朱棣心满意足的起身挥手道。
散朝之后。
朱高煦喊住郑和,领着后者赶到了文华殿。
郑和跟着朱高煦走进文华殿,发现大殿上摆着一座巨大的屏风,而屏风上悬挂着一副巨型舆图。
此时朱棣正负手而立,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巨型舆图上描绘的波涛大海。
“拜见陛下。”郑和躬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
朱棣笑道:“郑和,你来的正好,此乃大九洲舆图的临摹扩大本,原图出自太子之手,你可要好好看看!”
“臣遵旨。”郑和肃容道。
他早就听说过大九洲舆图,今日难得一见,当即被舆图上标注的大陆、海岛所吸引。
“朕的父皇曾说过,天地再大不过一箭之遥,山峰再高不及一刀之利,朕现在想来,父皇此话有失偏颇哩。”
朱棣看着图上的大海,感慨道:“古往今来,所有的帝王都只能称雄大陆,所有的功名霸业都是在陆地上完成的,谁也没有君临过大海,这大概就叫做望洋兴叹吧?”
“陛下此叹可谓是千古一叹。”郑和恭维道。
朱棣道:“是么?可朕不会一叹了之。郑和,你是十二岁进燕王府的吧?”
“是。”郑和恭声道。
朱棣道:“你跟着朕快二十年了。”
“是。”郑和躬身道。
第一百零三章:郑和首次下西洋(三)
“小时候就不说了,高煦在北平节制军务期间,你随他出生入死,屡建奇功。你既有荆轲之勇,又有诸葛之智,称得上是出类拔萃啊!”
朱棣由衷的说道。
“陛下过誉了。”郑和躬身道:“卑职只是尽本分而已。”
“若不是你英勇无畏,朕刚才在满朝文武面前,差点就下不了台。你替朕架起的梯子,将使朕走向大海,使大明走向新生。”
朱棣情真意切道。
郑和躬身道:“卑职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可卑职从来没有下过海,更没有统领过船队,卑职怕误了皇上的大事。”
朱棣微微一笑,大气磅礴道:“没下过海可以学,没带过兵可以练,朕要的是你的一片忠勇之心。”
“陛下,卑职说来是个太监之身,空有替君分忧之志,可祖制不能违,铁律不能犯,卑职在奉天殿上一时冲动,给陛下闯下了大祸。”郑和自惭形秽道。
朱棣轻轻低声道:“祖制这事不能掉以轻心,这块铁牌子朕给它搬了搬家,让蒋瓛把它请进了国子监。朕不仅要让太祖皇帝的铁牌明示宫禁,更要让它启示后人。”
朱高煦听到朱棣这话之后,脸上有古怪之色一闪而过。
“郑和,你不但为朕立下了汗马功劳,也为朕受了不少屈辱,朕没有什么可以赏你的,就给你这一片汪洋大海吧!”
郑和闻言,内心激动的无以复加。
朱棣接着道:“朕已选定你为大明船队的巡洋正使兼总兵官,朕就是要让你博一个万世功名。”
郑和听得热血沸腾,暗下决心将来要为朱棣的大业奋斗终生,至死方休。
朱棣道:“朕要你为大明巡使万邦,扬威海上。”
郑和激动的跪下,行礼拜道:“卑职定当不辱使命,以报皇恩。”
“高煦,你给郑和说一说这大九洲舆图,以及四洋之方位。”
朱棣抬手虚扶郑和,然后指着舆图道。
“东洋是以咱们中华为中心的一个地理区域叫法,其名称来源于宋代的东大洋海。在前元陈大震所著《大德南海志》中,又将东洋分为大东洋与小东洋两部分。”
朱高煦指着舆图上后世加里曼丹岛以南至澳洲之间的海域,说道:“这一片区域是大东洋。”
接着,他又指着后世靠菲律宾诸岛与加里曼丹岛之间的海域说道:“这一片为小东洋。”
“不过,我觉得,当大明船队出海之后,这一片区域才是真正的东洋。”
朱高煦指着后世的太平洋区域,用激昂之声道。
郑和听的心潮澎湃,目光在太平洋上来回扫了好几眼。
“西洋与东洋一样,也是以我华夏为中心的地理区域叫法。从这里,到这里,皆属于西洋的范围。”
朱高煦抬手从后世文莱以西的东南亚和印度洋沿岸地区,向西一路滑到了非洲东岸与南岸地区,朗声说道。
郑和认真的打量着舆图上被朱高煦划出来的一片区域,用力将之记在心中,毕竟他这次奉命出使的地方除了南洋之外,便是西洋。
“南洋地区,乃是这一片区域。”朱高煦接着道。
南洋是大明对后世东南亚一带的称呼,也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一个地理概念,包括后世的马来群岛、菲律宾群岛、印度尼西亚群岛,也包括中南半岛沿海、马来半岛等地。
“臣知晓南洋来历,自唐之时,便有华民移居南洋,宋朝时期及宋亡后,有大量汉人移民涌入该区域谋生、定居,叫做‘下南洋’。据臣所知,华民曾在南洋建立过不少王国。”
郑和接话道。
朱高煦点头道:“不错,至今南洋还有我华民建立的国度。你此次出海,应该可以见到这些海外小国。”
“嗯。”郑和恭声道。
“北洋之说最早出现在宋代,主要是这一片区域。”
朱高煦指着黄海、渤海区域说道。
朱棣意味深长的说道:“以后朝廷会派遣船队巡视北洋。”
“好了,今日就先说到这里。郑和,你下去好生准备。”
朱棣说道。
郑和恭声道:“微臣告退。”
“高煦,随朕去看看你的母后。”
朱棣目送郑和离去,转身对朱高煦说道。
朱高煦问道:“爹,张太医怎么说?”
“你娘并无大碍,服几天汤药便可痊愈。”朱棣道。
“那就好。”朱高煦恭声应道。
不过,他心里却想道:“得尽快把大明的医疗水平往上提一提,绝不能让老娘像历史上那样早逝。”
数日后。
时间来到了永乐元年,六月初七。
出海巡洋大典礼台之上。
朱棣看了一眼太子朱高煦,道:“高煦,可以宣读圣旨了。”
朱高煦会意,连忙走到台前,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内官监太监郑和为大明出海巡洋船队正使兼船队总兵官,赐天子剑、紫金印。”
站在文武百官队伍里的郑和闻言,出列走到礼台下率先跪倒。
朱高煦接着读道:“命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陈瑄、内官王景弘为副使兼副总兵同掌船队。”
陈瑄、王景弘出列行至礼台下,于郑和之后屈膝跪下。
朱高煦继续宣读道:“命尔等扬帆巡使西洋,睦邻四海,怀柔远人,恩泽天下,钦此!”
“臣领旨谢恩。”
郑和、陈瑄、王景弘齐齐俯首下拜,异口同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时,两名宦官各捧着一个托盘,分别走下礼台,端着御赐的天子剑、紫金印,走到了郑和三人身后。
朱棣高坐在龙椅上,抬手道:“都起来罢。”
待郑和三人起身后,他离开座位,高声道:“你们将要去国万里,开创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功业,朕羡慕你们呀!唯盼你们身处海外如在朝廷,谨遵天道,恪守律令。”
朱棣顿了顿,接着道:“朕为所有出海的将士,再定上五条禁律。”
众人认真侧耳倾听。
“一,严禁养乱玩荡;二,严禁毁人家园;三,严禁窃取财物;四,严禁奸人妻女;五,严禁屠戮百姓。以上五禁,违者立斩不赦。”
朱棣高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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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郑和首次下西洋(四)
“天朝雄狮以宝船巡海,恩威开道。”
朱棣站起身,环视了一眼站在文武百官旁边的南洋诸国使臣,然后望向郑和等人,朗声道。
“你们要牢记,朕不要他国一人为奴,不要他国一寸国土,一捧海水,一分财富!朕要的是大明与天下万邦,共同富足,永享太平,安居乐业!”
郑和、陈瑄、王景弘齐声道:“臣牢记在心。”
朱棣走下礼台,来到郑和身前,说道:“郑和,朕再嘱咐你一句话,你们出海巡洋,不可轻易动武,但若有损我天朝国威者,绝不姑息。”
“微臣遵旨。”郑和躬身行礼道。
“欧阳伦。”随后,朱棣望向人群中的欧阳伦,喊了一声道。
欧阳伦连忙出列,打躬作揖道:“臣在。”
“朕听说你为了跟随大明船队出海,特地将你商号下的商船悉数调来了。”朱棣说道。
欧阳伦恭声道:“启禀陛下,臣四海货运商号的五十八条商船已全部到齐,船上装满了丝绸瓷器等物,托陛下的洪福,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众商号的人到了南洋诸国,不光是为了赚钱,你们还要在所有的华民子孙中,宣扬中华威仪,大明盛世。”朱棣嘱咐道。
他所指的“众商号”乃是大明皇家商行名下的诸多商号。
欧阳伦躬身道:“臣定当不遗余力。”
“好。”朱棣点头道。
随后,他又看向郑和道:“你打算出海后,先做什么?”
郑和躬身禀道:“臣出海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验证大九洲舆图上标注的大陆、岛屿之方位的真伪,为陛下分忧!”
“看来你都谋划好了。”朱棣喜道:“思虑缜密,才能事半功倍,万无一失啊。”
“启禀陛下,倭国使臣祖阿到了。”
就在这时,宦官昌盛疾步来到朱棣身前,躬身禀告道。
朱棣道:“传他过来。”
言罢,他转身登上礼台,重新坐下。
在洪武末期,倭国南北朝合一之后,其国实际统治者足利义满试图以“倭国国王臣源义满”的名义与大明建立往来。
但当时大明的册封体制之中,唯一认可的邦交对象是倭国南朝怀良亲王(名义为“倭国国王怀良”),故而足利义满的计划未被接受。
不久后倭国商人肥富向足利义满极言与大明交往通好的利益所在,足利义满被说动,派遣僧人祖阿与商人肥富为倭国使臣,带着十多船贡品远赴大明,并在国书中奉大明为正朔,称臣纳贡,以求建立明倭贸易关系。
就在倭国派使者出国之后,洪武皇帝驾崩,新皇朱棣顺利继位,于是就派遣诸多使者晓谕朝鲜国、倭国、琉球国以及南洋诸国,宣布大明次年改元永乐。
然而,前往倭国的大明使者还未出发,倭国使者却先一步到达了宁波,并被当地官员抓住。
礼部官员得知此事后,上奏曰:“故事,番使入中国,不得私携兵器鬻民。宜敕所司核其舶,诸犯禁者悉籍送京师。”
永乐皇帝朱棣心胸广阔,准许倭国使团进行兵器交易,下命令曰:“诏倭国十年一贡,人止二百,船止二艘,不得携军器,违者以寇论。”
随后,朱棣下旨册封足利义满为“倭国国王”,正式确立勘合贸易为明倭官方贸易关系。
实际上,明倭双方均未严格执行关于勘合贸易时间、船只及人员数量的规定。
毕竟,倭国输入大明的贸易品,主要是硫磺与铜等矿产物,以及刀剑、武器、扇子等工艺品。
“倭国使臣祖阿拜见大明天子!”
不多时,一位矮胖的中年僧人,身穿倭国黑紫相间的僧人礼服,来到典礼现场,面朝朱棣,屈膝下拜道。
“起来罢。”朱棣抬手示意道。
祖阿叩首道:“谢陛下。”
“祖阿,你答应过朕,限期剿灭倭国海盗,此事你做到了么?”朱棣率先发问道。
大明与倭国幕府进行勘合贸易,最主要的意图是希望幕府能够抑制倭寇,但效果并不理想。
而幕府也仅在勘合贸易初期能够控制勘合船,不久后勘合船的控制权先是转入到大名,最终转到商人手中。
祖阿起身后,恭声道:“禀陛下,倭国沿海的海盗,我们已经如期剿灭,除死伤者外,活着的贫僧已带人全部押赴大明,交陛下惩处。”
朱棣问道:“你们倭国是如何惩罚海盗的?”
祖阿直言道:“大锅煮死。”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朱高煦不由得为之侧目,随后破有深意的与道衍和尚对视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倭人不安好心”的意思。
这时,朱棣说道:“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办。”
祖阿闻言,略作犹豫,随后决然道:“禀陛下,外臣还有一事不得不如实禀报。”
“说。”朱棣道。
祖阿道:“我们倭国确有不少海盗,但是南洋最大的海盗不在日本,而在大明,他叫陈祖义。”
朱棣闻之后,面色如常,显得十分平静。
祖阿接着道:“陈祖义曾扬言;‘陆地归大明天子管,大海则是我混海龙陈祖义的。’”
“哼,这个陈祖义倒是有点气魄。”朱棣冷笑了一声,接话道。
然后,他话锋一转,扭头看向郑和,道:“郑和?”
“臣在。”郑和急忙出声道。
朱棣道:“你到朕跟前来。”
郑和登上礼台,躬身来到朱棣面前。
“朕令你在巡洋途中,生擒此人,押送回国。”朱棣吩咐道:“朕要亲自会会他这条混海龙。”
郑和打躬作揖道:“微臣遵旨。”
随后,他在朱高煦眼神的示意下,弯着腰退到了道衍和尚的身边。
这时,倭国使臣祖阿恭声问道:“外臣请问大明陛下,这些海盗是否要立即煮死,以祭陛下巡洋之壮举?”
朱棣微微有些诧异道:“你是说现在?”
祖阿恭声称是。
郑和见势不妙,立即开口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今日乃下西洋之大典,在此良辰吉日,不可大开杀戒。”
第一百零五章:郑和首次下西洋(五)
朱高煦再次与道衍和尚对视了一眼,后者会意,便起身说道:“陛下,依大明律,无论是哪个国家的海盗,也不管他是蛮夷还是汉人,都应当论罪处死,概不宽恕。”
“杀之,可向天下万国表明,从我宝船队出海时起,海上将会大治,百业归附王法,任何人再敢祸乱海疆,天威必降,违者必惩。”
朱棣听明白了道衍和尚的意思,便开口道:“郑和?”
“臣在。”郑和恭声道。
朱棣问道:“你怎么看?”
郑和躬身道:“微臣想的是,海盗之事,关乎国体天威,祖阿使臣要在这个时候拿海盗祭海,一定会让大明船队未曾出海先落暴戾之名。”
“我等下西洋,是要彰显大明天威,睦邻四海,怀柔远人,恩泽天下。如果船队未曾出航,就先开杀戮,必然使沿海各国,心生疑虑,人人自危。”
“然,海盗之恶行,的确为天下所不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惩不能够护王法。因此,微臣以为,应该宽恕协从,重办首恶。杀一儆百,收服从众,如此,方能既扬我大明天威,又彰显我天朝的胸怀。”
朱棣闻言,哈哈一笑,看向道衍和尚道:“道衍大师,你这个徒弟可以出师了。”
“阿弥陀佛。”道衍和尚道:“江归于海,青胜于蓝。”
“报!”
一名礼部官员疾步而来,跪在广场上,高呼唱道:“启禀陛下,吉时已到。”
“郑和。”朱棣闻言,对身旁喊道。
“在。”郑和躬身道。
朱棣站起身,豪气干云道:“朕决意亲登宝船,出龙江关顺江而下,送我大明船队至出海口。”
“微臣郑和谢主隆恩。”郑和跪下礼拜道。
朱高煦连忙上前,搀扶住朱棣的右臂,恭声道:“父皇,江上风大,不如就在此别过,不上船了?”
“天元号宝船乃天字第一号巨船,天子不登船,焉能出海啊?”朱棣气势磅礴道。
随后,仪仗队吹响喇叭,敲锣打鼓,开始奏乐,有锦衣卫校尉点燃鞭炮。
在炮声、鼓声、各种欢呼声之中,大明王朝第一次出海巡洋检阅仪式正式开始。
朱棣在众人的簇拥下,先是检阅了列队的巡洋官兵,然后缓缓走至江边,接着登上了天元号宝船。
“圣旨下,传命各船,起锚!”
郑和得到朱棣授意,面朝船队,大喊道。
船上众传令官随之齐声高呼“起锚”,天元号宝船旗手随后打出旗语“起锚”。
郑和接着道:“解缆!”
众传令官齐声高呼“解缆”,旗手随之打出旗语“解缆”。
郑和最后高喊道:“启航!”
众传令官齐声高呼“启航”,旗手心潮澎湃的打出旗语“启航”。
在水手们的一声声呼喊中,船帆逐渐升起,众船缓缓启动,严整有序的大明船队,踏着万顷碧波,乘风破浪,浩浩荡荡地沿江而下。
随后,朱棣在朱高煦、蒋瓛、郑和三人的陪同下,走进了天元号宝船的船舱大厅。
“你这天元舱,可以与朕的宫殿相媲美呀!”
朱棣打量着宏大船舱内的布置,对跟随他在身后的郑和说道。
朱高煦望着舱厅中间的巨型长桌,感慨道:“大明宝船队,有这样一个主舱,更能彰显我大明天朝上国的威严,可谓扬威海上,礼仪万邦。”
“从今天起,郑和就是这儿的主人了。”
朱棣有些欣慰的说道。
郑和急忙躬身道:“陛下才是天元号真正的主人,大明的号令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的圣旨。”
“郑和,你是朕最信任的人,朕给你一片天,送你一片海,朕要你为大明开创伟业,通好万邦。”
朱棣大气磅礴道。
郑和躬身抱拳拱手道:“郑和定当不辱使命。”
“高煦,你与郑和说说话,朕出去看看。”
朱棣给了朱高煦一个眼色,然后让蒋瓛开道,离开了船舱。
“臣恭送陛下。”郑和望着朱棣的背影躬身道。
片刻后,朱高煦从怀中掏出了给一幅地图,乃是大九洲舆图的摹本。
“这大九洲舆图摹本你收好。”
郑和恭敬的接过舆图,恭声道:“殿下放心,臣此次出海,必定验证舆图上标注的南洋、西洋区域内各陆地与岛屿位置的真伪。”
朱高煦颔首道:“此事干系重大,你务必铭记于心。”
“殿下放心,臣必不辱使命!”郑和单膝下跪行礼道。
朱高煦扶起郑和,接着道:“郑和,父皇让你出海之后不可轻易动武,但若遇到损我大明天朝上国之国威者,绝不姑息。你可知父皇如此安排,是何用意?”
“陛下是希望船队可以做到怀柔远人,礼仪万邦,宣扬大明不喜战争,但也绝不害怕战争的邦交理念。”
郑和认真思索后答道。
朱高煦摇头道:“你领会了表面的意思,却没有领悟更深一层的含义。”
郑和不由得面色一变,却没有料到朱棣的话中竟然别有深意。
见郑和满脸疑惑,朱高煦一本正经的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些海盗也并非生下来就是海盗,皆是被迫去海外谋生。”
郑和点头道:“确实如此,若能在家乡安稳生活,谁会愿意去海外做亡命之徒?”
“不错,对于那些愿意归顺的海盗,船队要把他们带回来,由朝廷下令将他们迁回原籍务农经商皆可。至于不愿意归顺的,就放他们一条生路,但是必须告诉他们,绝对不准再在南洋为海盗。”
朱高煦十分严肃的说道。
郑和一听,觉得这话有个漏洞,便问道:“殿下,若这些人服从禁令离开了南洋,但并没有老老实实自谋生路,反而跑去西洋继续为盗,又该如何?”
朱高煦凑近郑和,低头小声道:“不要对南洋海盗赶尽杀绝,而要把那些海盗赶去西洋。你想想,若不能让西洋人见识到大明海盗的破坏力,西洋诸国又怎能明白大明船队之正义?体会天朝上国之国威?”
他的本意就是让南洋群盗去祸害西洋人。
等到大明船队航至西洋,众海盗望风而逃,大明船队便会成为西洋沿海国民的大救星。
这对传播华夏文化,极为有利。
西洋人欺软怕硬,会自动自发的向强者学习。
日后再加上一些手段,将更多的西洋沿海小邦国纳入大明的朝贡贸易体系之中,成为大明册封的附属国,岂不美哉?
郑和被朱高煦的一席话说的心惊肉跳,感觉若按朱高煦说的这么做,简直太阴险了。
他在心中嘀咕道:“不,这并非阴险,太子殿下此举乃是深谋远虑。”
“你是不愿意么?”
朱高煦见郑和沉默,便面无表情的问道。
“臣领命!”郑和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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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毁坏金钞案(上)
烈日高照。
六月中旬的太阳异常毒辣
午时刚过,进入未时。
应天府尹向宝吃过午饭后,准备在后衙的太师椅上闭目小憩一会儿,他隐约间刚刚入定,便被前衙堂外传来的一阵吵杂声给吵醒。
“堂外何人大声喧哗?”
向宝微微有些皱眉,整理了一下官服,起身穿过中堂,来到前衙大堂。
“禀大老爷,今日响午巡视西城的顾御史抓了两名毁坏金钞的人,现已派官兵将人押至堂外,等候大老爷发落。”
当值的文书急忙躬身迎上向宝,恭声说道。
向宝一听是巡城御史顾佐抓的人,困意顿时消散,打起十二分精神,问道:“速速将人带进来。”
旁边当值的众书办、衙役闻言皆精神一振,毕竟巡城御史可得罪不起。
巡城御史隶属于都察院,负责巡查京城内东、西、南、北、中五城的治安管理、审理诉讼、缉捕盗贼等事,并设有巡城御史公署,称“巡视西城察院”、“巡视北城察院”、“巡视南城察院”等。
各城都设有兵马司,每司又分为二坊,由五城御史各自督率管理。
而巡城御史顾佐,更是五名巡城御史之中,最负盛名者。
去年八月中旬,永乐皇帝朱棣开恩科,顾佐考中进士,经太子朱高煦推举之后,被朱棣任命为西城巡城御史。
在上任之初的三个月内,顾佐法办了两百多名横行街坊的污吏泼皮,于是被太子朱高煦称赞为“铁面御史”!
就在数日前,即大明船队巡洋出海后的第二天,顾佐骑驴巡视西城之时,路遇代王行馆的两名仆从为难京城商贩。
当时,他路见不平,出口制止,代王仆从见其是文官打扮,不以为意,甚至嘲讽他是文弱书生。
但顾佐捋起袖子,一拳一个,将那两个代王仆从先后打倒在地,其彪悍之风,令现场一众围观者大呼“真铁面御史也”!
经此一事,顾佐“铁面御史”的诨号便彻底在京城传来,而太子朱高煦得知此事后,更是在早朝上奏禀永乐皇帝朱棣称顾佐不畏强权,建议朝廷对其褒奖。
朱棣当然应允,随后下旨嘉奖顾佐,赏赐银圆一千块,并对代王进行了一番训诫。
可以准确无误的说,顾佐乃是太子朱高煦的人。
若是得罪了御史顾佐,那便等于得罪了当今太子。
因此,应天府尹向宝此时已经毫无困意,甚至有一丝兴奋与期待,他也想为百姓为朝廷做些实事。
片刻后,有兵马司的官兵各押着一人,来到了府衙大堂之上。
向宝定眼一看,发现左边受押之人,年约三十来岁,身穿深褐色家丁服饰,右边腰带系着一块表示身份的金属牌,隐约能看见一个“曹”字,似乎是曹国公府的人。
而右边受押之人,年约二十出头,身穿白色长衫,腰间的黑色丝带上系着一块淡红色的美玉,且此人头戴乌角巾(东坡巾),显然是一位年轻的文士。
“向府尹,卑职等奉顾御史之命将毁坏金钞者押来了,请府尹发落。”
兵马司官兵之中的为首者,对着高堂上的向宝躬身抱拳行礼道。
“你等且稍侯,待我审理此案。”
向宝站起身,却没有离开座位,而是朝众官兵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
众官兵亦拱手,表示赞同向宝的安排,他们必须要等一个结果,否则不好回去交差。
“你等见到大老爷为何不跪?”
侍立在向宝右侧的中年书办,见被押入大堂的两人皆不下跪拜官,于是高声质问道。
“我乃曹国公府国公爷的亲信家丁,此等身份还要下跪么?”左边之人趾高气扬反问道。
中年书办闻言有些气恼,但却受慑于曹国公的名头而不好发作。
他红着脸望向右边的文士,再次问道:“你为何不跪?”
年轻的文士道:“某乃代王殿下亲信幕僚,有生员功名在身,需要下跪么?”
中年书办闻之,无奈的叹了口气。
大明宗王招募几个幕僚顾问,本就属于正常之事。
自朱棣登基之后,在如今的应天府境内,除了宁王,其余的大明藩王皆生活在京城之中。
而这些藩王的随从、幕僚等,时常在京城惹出一些事端,上元县衙、江宁县衙遇到此类事件,都会报到应天府衙,交给应天府尹决断。
向宝为人刚正清廉,倒不怕惩处这两个“有身份”的人。
毕竟已经闹到了府衙对簿公堂,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做出处置,否则就是渎职。
他在洪武十九年以进士授兵部员外郎,任职九年后竟然一直没有犯过错,于是被朱元璋擢为通政使,但朱元璋发现其不善于奏对力辞,便改其为应天府尹。
当时朱棣已入住东宫,知道向宝为人清廉,因而正式继位之后仍让向宝担任应天府尹。
向宝是个非常典型的文官,他宽厚爱民,而持身廉直,即便从通政使改为应天府尹也没有怨言,甚至平时生活之中极少谈及官场利害。
可如何处置此事,是一件极有难度的事,非常考验他的能力。
“你等且说明毁坏金钞的缘由。”
向宝十分威严的说道。
“府尹老爷容禀,小人李炳,并未损坏新钞。”
曹国公李景隆的亲信家丁李炳放低了姿态,躬身朝向宝拱了拱手,恭敬的说道:“小人只是一时大意,撕烂了一张宣扬新钞的画册上的金钞图案,并没有直接损坏真正的金钞。”
说到这里,李炳竟然跪下,叩首道:“求府尹老爷明察。”
刚才他对向宝身边的中年书办趾高气扬,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对一个没有功名的普通文书小吏低声下气。
而他此时面对应天府尹向宝问话时,恭敬的态度与刚刚判若两人,还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对一个正三品的朝廷大员不敬。
当值的衙役从兵马司官兵手中接过被李炳撕烂的画册,而后疾步逞交给了端坐在大堂之上的应天府尹向宝。
向宝听了李炳的描述,此时又看了看被撕烂的画册,接着沉吟了片刻后,朗声道:“你虽然撕烂的并不是真正的金钞,但即便是画册,其上也绘制着太祖皇帝的圣像。虽是无心之举,但毕竟此举对太祖皇帝有所不敬。”
话锋一转,他高声道:“来人,且将李炳看押起来,容我奏禀朝廷,再做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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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毁坏金钞案(中)
“谢府尹老爷开恩!”
李炳本以为会被判收监入狱,遭受酷刑,甚至他担心被砍头,毕竟撕烂的是太祖高皇帝的画像,没想到向宝竟然如此开明,不禁感动的叩首高呼道。
“另外,去把出售画册的商铺查封起来。并传告京城之中所有商铺小贩,凡是带有金钞太祖皇帝画像的画册、书籍等书印物品,一律暂停售卖,待我禀告朝廷之后,再做处置。”
就在李炳被押走的同时,向宝高声对堂上其余衙役之中最靠前的几个人吩咐道。
之后,他微微转头,望着那位年轻的文士道:“你又是如何损坏金钞的?”
“晚生高彦长,拜见府尹老爷!”
年轻的文士面朝应天府尹向宝打躬作揖道。
向宝满脸威严道:“且细细说来。”
“老爷容禀,历朝故意毁坏钱币皆属犯禁,而今新钞之上绘制着太祖高皇帝的圣像,无人敢对太祖不敬而破坏新钞。”
“去年朝廷颁发大明通宝律令规定,任何人皆应当爱惜大明通宝,不准随意撕裂、剪割通宝,包括金钞、铜钱、银圆。”
“并规定,伪造、变造大明通宝,以及出售或购买伪造、变造的大明通宝,或者明知是伪造、变造的大明通宝而携带运输或持有、使用的,依大明律令处以徒刑、流刑、死刑不等;情节较轻尚不构成五刑之罚的,交由地方府衙处十五日以下羁押,并强征五百块银圆至五千块银圆不等,以为罚金。”
“而学生只是将新钞当成珍品,裱装在一幅古画之中而瞻仰之,并没有损坏金钞。”
高彦长恭声说了一番话。
向宝面无表情的听完了高彦长的解释。
他知道,历朝历代故意毁坏钱币都属于犯法,在如今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敢毁坏绘有天子圣像的金钞,乃是大罪,情节严重者,甚至会被视为大不敬而判处以极刑(死刑)。
而高彦长所言确实属实,依照朝廷律令,他确实没有损坏金钞。
朝廷去年推行新币的同时,颁布了修订后的大明通宝相关律令,律令规定故意毁损大明通宝是指明知是大明通宝,而用各种手段对其予以毁灭或损坏,具体包括将完整金钞故意剪成数段或撕坏的、将完整金钞故意用火焚烧局部或全部烧毁的、在金钞上乱写乱画的、用金钞制作工艺品的、熔炼铜钱与银圆的。
“你所言之中,裱装的古画何在?”
向宝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一位兵马司官兵立即将没收的古画,转交给当值的衙役,由后者转呈给了向宝。
看见镶嵌入古画之中金钞完好无损,向宝一时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他开口对高彦长道:“你虽没有损坏金钞,不曾触犯朝廷禁令,但太祖圣像不容亵渎,此举依然不合礼法。”
话至此处,向宝转头对衙役吩咐道:“来啊,将高彦长收押起来,待我奏禀朝廷之后,再做处置。”
待高彦长被押下去之后,向宝看着堂门口的一众兵马司官兵,高声道:“你等且回去向顾御史复命,我会向陛下奏禀此事,以求圣裁。”
“我等告退!”
众兵马司官兵抱拳拱手,随即退出府衙,回去复命去了。
当天傍晚。
武英殿。
朱棣正在朱高煦的陪同下,打量着悬挂在巨型屏风上的大九洲舆图。
自郑和率船队出海之后,朱棣便命人将工部画师临摹的巨型大九洲舆图从文华殿移到了武英殿。
这几日,他每天都会抽空看一看舆图,估算一下郑和的船队大概到了何处。
“陛下,巡城御史顾佐在宫门外求见?”
内官监奉御昌盛躬身在殿门外禀告道。
此时,朱棣的目光正落在舆图上琉球群岛的位置,在听到昌盛所言后,他微微一愣,侧目向朱高煦看了一眼,后者会意,便移步至殿门口,问昌盛道:“你说的顾佐可是奉命巡视西城的御史顾佐?”
“回禀太子殿下,正是顾御史。”昌盛恭声道。
朱棣听到了朱高煦与昌盛的对话,于是转身负手而立,对昌盛吩咐道:“传他来见。”
一刻钟之后,顾佐在昌盛的接引下,来到了武英殿外。
“臣巡城御史顾佐,拜见吾皇陛下。”
顾佐入殿之后,立即俯身行跪拜之礼道。
在明朝,一般情况下,众臣见到皇帝时多是作揖行礼,除非是在较为正式或正式的场合下,又或者臣僚对皇帝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行跪拜大礼。
朱棣望着跪拜在地的顾佐,知道对方在退班(下班)之后来见他,必然是有要事禀告,立即点头道:“平身。”
“谢陛下。”
顾佐恭声道谢,随即起身,恭声禀道:“启禀陛下,臣今日响午在巡视西城时,抓到了两名损坏金钞之人。”
朱高煦与朱棣闻言,皆为之侧目。
“且细细说来。”
朱棣一听事关新式宝钞,急忙说道。
与此同时,朱高煦喊来昌盛及殿门外当值的内官,指挥昌盛等宦官将悬挂有巨型舆图的屏风,抬到了殿内靠边的地方。
随后,朱棣登上丹陛,坐在了龙椅上,然后俯视着殿中顾佐,认真倾听。
朱高煦侍立丹陛下方,近距离听着顾佐的讲述。
片刻后,顾佐将他是如何发现李炳、高彦长二人的犯禁行为,与他如何处置二人的经过,以及应天府尹向宝审理此事的结果,大致说了一遍。
朱棣得知高彦长是代王的幕僚,眉宇间有一丝怒意闪过。
他稍作沉默,随后开口问道:“顾卿,你以为当如何处置李、高二人?”
顾佐恭声道:“禀告陛下,因金钞之上绘有太祖皇帝圣像,李、高二人虽未直接破坏金钞本身,但两人所行之事亦属于对太祖圣像不敬,事关太祖,臣不敢妄言。臣此来求见陛下,便是希望能得到陛下圣裁。”
他的话语刚落,殿门外便传来了昌盛的声音。
“启禀陛下,应天府尹向宝在宫门外求见?”
朱棣闻言后,高声道:“传他来见。”
随后,他对殿内的顾佐道:“顾卿,且等向卿来之后,再议此事。”
“臣遵旨。”顾佐躬身领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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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毁坏金钞案(下)
一刻钟之后,向宝来到了武英殿,俯身跪拜道:“臣应天府尹向宝,拜见吾皇陛下。”
“平身。”
朱棣望着跪拜在地的向宝,朗声说道:“向卿,你此来,可是为了李炳、高彦长毁坏金钞一事?”
“陛下圣明,臣请求陛下圣裁。”
向宝起身之后,恭声道。
他刚才入殿之时,已经看见了站在殿内的巡城御史顾佐,所以大致猜出朱棣应该已经知道了毁坏金钞案的来龙去脉。
朱棣看向丹陛下的朱高煦,问道:“高煦,你如何看待此事?”
“父皇,去年朝廷推行新币制后,颁布公示了修订后的通宝相关律令,至今不见有人敢毁坏金钞、铜钱、银圆。”
朱高煦微作思索,接着说道:“正所谓‘论迹不论心’,李、高二人虽不是存心对太祖爷爷圣像不敬,但两人所行之事却实属于对太祖爷爷圣像不敬。故,儿臣认为,必须惩罚二人,借此警示天下人。”
“你觉得,应当怎样惩罚此二人?”朱棣问道。
朱高煦道:“念在二人皆初犯,可从轻发落而不以刑罚,罚二人服劳役半年,并各罚两千两银圆作为罚金以为惩处,父皇以为如何?”
自从去年大明推行新币之后,朝廷正式公文及书面语是用“块”来作为银圆的计量单位,不过口语中仍沿用传统的“两”来称呼银圆数量。
朱棣点头道:“可。”
他接着扫了一眼顾佐、向宝,问道:“顾卿、向卿觉得如此处置,可算公允?”
“不罚不足以正王法,若重罚有矫枉过正之嫌,如此劳役加罚金,既能体现朝廷之仁慈,又能彰显维持法度之原则,故而臣无异议。”
向宝恭声道:“只是京城之中,必然不止李、高二人做了此等事,臣若再遇到此类案件,是否要按此例审理判决?”
朱高煦听了向宝所言,面朝朱棣,躬身补充道:“父皇,儿臣建议,应天府衙惩处李、高二人之后,朝廷可发邸报,将此事通传天下各府县。”
“并要求各地府县广贴告示,告诉其他如李、高二人这般,不小心撕坏画册上太祖爷爷圣像,或将金钞嵌入其他字画之中充当工艺品的人,凡是主动向地方衙门自首者,免去劳役处罚,只罚五百两银圆作为罚金以为警示。”
“反之,明知故犯而被抓,判属罪加一等!”
“可。”朱棣抚须点头道。
顾佐接着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说。”朱棣道。
顾佐道:“臣巡视西城街坊,发现不少画铺售有内含金钞之模的画册,此风断不可长,臣求陛下圣裁。”
朱棣再次看向朱高煦道:“太子,你怎么看?”
“父皇,儿臣斗胆建言,针对此事,朝廷可颁布一条补充条令。”
朱高煦想了想,朗声道:“即在宣传物品、文书画册等文印物或者其他物品上违禁使用大明通宝图样的,包括金钞、银圆、铜钱,地方府县衙门应当责令改正。”
“并销毁违禁使用的大明通宝图样,没收违禁所得,对制造违禁物品者视情节轻重,处五万两至三千两银圆不等充为罚金,以做惩处。”
顾佐接话道:“敢问太子殿下,若有人被罚之后,仍再次犯禁,又当如何?”
“如若再犯,罚金翻十倍,且判处流放之刑。”朱高煦道。
朱棣听了顾佐与朱高煦刚才对话,接着扫视了顾佐、向宝一眼,问道:“两位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顾佐与向宝异口同声道。
朱棣道:“既如此,顾佐?”
“臣在。”顾佐躬身道。
朱棣吩咐道:“你按照太子刚才所示,写一份关于处置李、高之类事件的奏本,交由都察院本部诸御史复议后形成律令的补充条文,再呈给朕御批,择日颁布施行。”
“臣遵旨。”顾佐恭声道。
朱棣挥手道:“都退下罢。”
“臣等告退。”顾佐、向宝齐声道。
待两人退下之后,朱棣起身走下龙椅,来到大殿之上,对朱高煦说道:“高煦,你前两天跟俺说,打算在京城之中选址修建一座综合医馆,并以皇室的名义广招天下名医、能医坐馆问诊、制药。”
“俺考虑了两天,觉得此事可以一试。你奉俺的口谕,从工部、内官监、太医院选年轻可靠之人,放手让他们大胆施为,争取在年底之前将医馆初步建成,以图明年正式对外开放。”
朱高煦躬身道:“爹,孩儿身为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又兼着金陵女馆的副馆主之职,欲数事并行,可惜分身无术,希望爹可以派一两个亲信得力之内官,也好相助孩儿。”
他本身有心腹干将,但如韦贤、耿瑄、傅让都是春和殿守将,这些人轻易不得离开皇宫,更不可能随意出入宫禁去拜见朱棣或求见徐皇后,或随意去联络工部、内官监、太医院的人。
然而,本就是朱棣身边的亲信宦官,却没有上述这些顾虑。
康平虽是朱高煦的亲信宦官,但他的活动范围主要限于春和殿及太子众属官机构如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其可以涉足的地方难以与朱棣的亲信宦官相提并论。
“你想让俺派谁协助你?”朱棣问道。
朱高煦答道:“据孩儿所知,兵仗局太监王彦行事颇有章法,深得爹的看重,其能力应该足以相助孩儿。”
“兵仗局正在想办法改进燧发铳,狗儿(王彦)可能近半年都抽不开身。”
朱棣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朱高煦的请求。
朱高煦知道,燧发枪与鸟铳相比而言,虽然点火装置得到改进,射速得以增加,但仍有许多不足。
如燧发铳本身的射速就慢,先要倾倒黑火药当药引,接着把弹丸从前膛管捣进去,再以通条导实,最后才是射击,所以寻常士兵训练时六十秒内能打五发已经算不错。
此外,即便安装有准星,但实战训练时仍只有十之三四的命中率,因为无烟火药还未问世,而黑火药在燃烧后会产生大量烟雾,影响射击的视线。
而且燧发铳会受到风吹、雨淋、火药受潮、击发药放少、燧石破损、火门堵塞、士兵紧张等等原因导致开火失败,有的士兵高度紧张时甚至会忘记填装弹丸。
见朱高煦沉默,朱棣解释道:“目前兵仗局正在改进膛线,以及琢磨着在后膛装填弹丸,甚至有制造火铳的工匠提出可以造多膛室火铳。”
朱高煦明白,此时不管是鸟铳还是燧发铳,都是打一发装一发。
若能一次装填弹丸,便可多打几发,绝对是提升射击速度的最直观办法。
“还是改进火铳最为要紧。”朱高煦开口道。
朱棣话锋一转,道:“司礼监少监侯显才智机辩,敢于任事,俺让他协助你,如何?”
“全凭爹安排,孩儿无异议。”朱高煦恭声道。
朱棣问道:“今年春季,应天府境内适龄孩童入义务学塾的数量远远低于教谕总局的预测,你当时传唤户部侍郎夏原吉询问历朝管制民间借贷的故事,眨眼间已过去了三个月,此事可有眉目?”
第一百零九章:大明皇家银行(一)
傍晚。
武英殿之中,父子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爹,孩儿认真调查了此事缘由,认为除了加强对民间借贷的管制之外,还需要提高百姓的生产能力,否则大多数的底层百姓依靠朝廷的预备仓、常平仓与以工代赈,仍然无法对抗灾荒之年。”
朱高煦思索片刻后,郑重其事的回答道。
“本朝预备仓乃是你太祖爷爷独创,为大明的安定贡献了巨大的作用,再加上常平仓以及地方上的乡民义仓,岂会无法保障大多数的底层百姓度过荒年?”朱棣皱眉问道。
他问的并非没有道理,在洪武元年,朱元璋便下诏,令当时的户部尚书杨思义主持在天下各府县建立“预备仓”,贮存粮食,以备灾荒。
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之后,大明的预备仓制度逐渐完备,终于出现了史书上记载的情况“米粟自输京师数百万外,府县仓禀蓄积甚丰”。
遇到灾荒后,官府可以将预备仓中的粮食借给百姓度荒,不过等灾年过去后,借出去的粮食百姓要还回去。
于是,大明独创的预备仓为天下的安定,以及恢复农业生产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不仅如此,为了在灾荒之年平抑物价,朝廷还专门设置了常平仓。
每年收秋之后,朝廷出钱收购市场上多余的粮食,遇到灾荒之年,平价售出,用来平稳物价,使得底层百姓不至于在灾荒之年无以为继,沦为流民。
为了保障那些无劳动能力的百姓,在灾荒之年不至于饿死,每逢流民增多,朝廷就会下令地方官府开仓赈灾,而开的这个仓便是朝廷在各地组织地方乡民建立的义仓以及预备仓。
另外,为了应对旱灾,朝廷主持修建了许多水利设施,此类工程基本上是官督民造,即史料记载“度工计材,俾父老之习事者董其役。未几二皆成,时其启闭,以禁旱涝。”
除了兴修水利和开仓赈灾以外,大明维持社会稳定的最主要措施就是以工代赈。
史载“明洪武二十三年,崇明及海门风雨海溢,遣官振之,发民二十五万筑堤”,将灾民附着在工程之上,便可使灾民有事做、有饭吃,不至于为了活命而杀官造反,抢夺粮仓。
由此可见,大明应对灾荒的政策,已经十分完备了,故而朱棣非常不理解朱高煦为何会认为预备仓、常平仓及以工代赈不能让大多数的底层百姓度过灾荒之年。
“爹,预备仓乃是爷爷创立的天大善政,活民无数,可此制仍存在不足之处。”
朱高煦没有让朱棣久等,直接说出了不足在哪里。
“虽然朝廷出钱买粮,由地方官府建立预备仓储,但是直接管理预备仓的却是乡中德高望重的老人。”
“从秦汉以后,当朝的官府机构只到县为止,即所谓的‘皇权不下乡’,因为县之下的乡村教化、查证调停民事纠纷、收税等管理事务,皆要依靠三老负责。”
朱棣知道秦汉时期的三老其实是一个人,并不是三个人。
《汉书·高帝纪上》云:“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
朱高煦接着道:“或许鉴于一人精力有限,故而太祖爷爷设计的预备仓管理制度之中,乡中老人不是一人,而是许多人。当时之所以如此安排,孩儿觉得有三个最主要的原因。”
“一是为了实现就近赈济灾民之目的,因为预备仓在各县的东、南、西、北四个位置的乡里皆设有一座,而这四座预备仓远离县衙驻地,当地官员鞭长莫及,让年高笃实民人管理,便合情合理。”(出自《明会典》)
“二是老人熟知乡里情况,当年发生灾荒时,他们便可以协助地方官员,根据本乡各户的不同情况借出预备仓之中的粮食施行赈济,多借一些粮食那些真正贫苦的百姓,实现预备仓的最大功用。”
“三是老人在灾荒平息后,可以准确的从各户收回从预备仓借出去的粮食,以此实现预备仓存粮的循环。”
朱高煦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严肃的道。
“即便老人皆是乡中年龄大、有威望的乡绅或地主,可只要是人,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私心杂念,于是便导致预备仓经常出现粮食腐烂,或发生火灾、被人偷盗等意外情况。”
朱棣闻言之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知道朱高煦不会信口开河,所言必然是有事实依据支持。
“你觉得,将各地的预备仓转移到县城之中,仍由乡中老人轮流管理如何?”
朱棣严肃的问道。
“目前,乡中老人之所以大多能秉公办事,一方面是他们本身的道德与威望,另一方面他们身处乡村,其日常举动乡民皆看在眼中,如此一来,他们在管理预备仓时便会有所顾忌。”
朱高煦寻思了一会儿之后,恭声说道。
“因此,若将预备仓搬离乡村,乡民便无法起到监督乡中老人的作用。”
听了朱高煦的分析,朱棣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若指望乡中老人用道德标准约束私心杂念,无异于做白日梦。
若把预备仓搬入县城之中,时日一久,必然会出现乡中老人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编造虚假户籍,贪墨救灾粮食的情况。
朱棣相信,在山高皇帝远的地界,只怕会有乡中老人将预备仓房侵占成为个人私产。
而那些乡中老人贪墨预备仓里的粮食后,必会想方设法的把亏空落在乡民头上。
到时候就会出现恶性循环,百姓还不起粮食而引发预备仓的粮食减少,这将导致灾年无法有效赈济百姓,于是乎灾情变得难以遏制,而百姓更加还不起粮食。
“高煦,你有何建议?”
朱棣一时间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开口询问道。
历史上,就是他下令将预备仓搬离乡村,迁入了县城之中,三十多年后便出现了乡中老人与地方官员沆瀣一气的情况。
“孩儿的建议是尽快建立皇家银行,让其发挥作用。”
朱高煦恭声道。
第一百一十章:大明皇家银行(二)
去年朝廷发行的金钞上,便印有“大明皇家银行印制”的字样。
这个“皇家银行”便是当时朱棣奏请朱元璋设立的用来专门负责金钞的印制、发行、回收等事务的新设机构,属于户部的下属衙门,目前与宝源局共用一套班子,并没有独立的办公署衙。
朱高煦知道他如果不说明白,朱棣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国有银行为何可以确保底层百姓的基本生活保障的。
毕竟,此时在朱棣的认知当中,制造金钞的宝源局就是皇家银行。
于是,朱高煦立即作了一番解释。
“银行除了负责金钞的发行、回收等事务外,其面向天下万民的主要业务还有存款、贷款,以及汇兑结算等。”
“其中,仅借款与存款两个功能,便足以解决绝大多数底层百姓的借贷问题。”
“灾荒年,底层百姓没钱购买粮食,可以找地方官府开具贫困户证明,再找皇家银行借钱。”
“朝廷将借给贫困户的利息,制定远低于民间借贷的利息,如此一来,贫困户就不会再去找富农或豪强、地主借高利贷。”
朱棣认真听着,他觉得朱高煦口中的这种借贷方法,就像把之前预备仓的粮食换成了钱。
两者间形式上有区别,但借钱可以保障百姓灾荒年有钱购买粮食,与借粮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可谓是殊途同归。
“至于还款期限,可以有一年期,三年期,甚至五年期。时间越长,利息越多。等灾荒过后,有钱了再慢慢还。”
朱棣听到这里,不禁点头道:“此法甚妙!”
他以为皇家银行只是专门管理金钞事务,没想到在朱高煦设想中,皇家银行的作用竟如此巨大。
朱棣能想象得到,如果银行借出的钱利息低的微不足道,灾荒年的百姓便多了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日后定会感念皇家银行活命之恩,未来也会更加相信和支持大明朝廷的政策。
实际上,后世的银行就是在富商阶级在反对高利贷的斗争中产生的。
“孩儿建议,可先在应天府境内的各县城之中各修建一所皇家银行分行。”
“等到一年之后,当应天府的百姓适应了皇家银行的时候,朝廷也基本上摸索出了相对成熟的经验,届时再在全国范围内铺开建设皇家银行分行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朱棣记得,大明建国之初,全国约有一千两百多个县,后来朝廷经过三十一年的东征西讨与内政建设之后,到如今的永乐元年,全国已经有了一千四百多个县。
朱高煦没有大放厥词,说出要在本年内修建一千四百多所皇家银行的县级分行,而是极为务实的提出了先在应天府境内各县城之中分别修建一所分行,进行试点。
“民间有句俗话,叫‘要想富,先修路’。只有交通便利了,民间商业交易的地域范围才会扩大。”朱高煦接着道。
朱棣琢磨道:“你说仔细一些。”
朱高煦解释道:“比如,甲县乡民擅长制作桌椅板凳一类物品,而乙县乡民多蓄养各类家禽。”
“当交通不便的时候,商人从甲县购买座椅板凳,运送到乙县售出,每次来回可能需要半个月,甚至更久。”
“商人每次赚取到的差价,除去运输期间消耗的食宿等费用后,所剩的利润可能并不多。”
“而一旦县与县之间的道路修缮之后,商人往来甲乙两县便会更加便捷,每次来回所需要的时间可能只需要十天,甚至每月能够往来数次。”
朱高煦没有再针对甲乙两县的交通之事继续往下说,因为他知道以朱棣的眼界与智慧,自然明白县与县之间的交通便利之后,带来的效益与作用远不止这些。
因为乙县养殖家禽的农户,与甲县制作桌椅板凳的百姓,两者产出的东西之销量会随着商人采购的次数增加而增加,他们的收入自然也会随之增加。
不仅如此,道路越是便捷,朝廷对基层的管制力也会得到加强。
朝廷派人下去赈灾、统计户口、收税、平叛等过去因交通问题,导致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与时间才能完成的事,以后便会因交通便利而效率提高一倍甚至数倍。
“因此,在应天府境内铺开建设皇家银行分行的同时,朝廷需要启动大规模的基础建设。”
“比如疏通京杭大运河等水道、挖掘人工河与蓄水池、修水渠、修桥,在各个县城修建中学堂,在各个府城修建常科书院,在各省治所修建学宫。而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修路。”
“孩儿建议,对全国范围内的道路进行分级,以宽度、厚度、质量使用年限等为对照标准,设立乡道、县道、省道、国道四个等级的道路。”
交通便利,人们出行才会更方便,商业才会逐渐发达起来,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才会更强。
大范围的基础建设推开之后,只需要两三年的时间,便可以转化一部分以务农为生的农人成为工人。
假以时日,工人阶级将会逐渐兴起,而商人阶级同样也会随之崛起,到时候底层百姓只会不断脱离地主老爷们的控制,成长为新的阶级。
朱高煦激动的说道:“大明的路修到何处,何处便是大明可以掌控的疆土!”
朱棣听的心潮澎湃。
“当铺路修桥的建设进行两三年之后,必然会有大量的百姓因为做工而攒下一笔可观的钱财。”
朱高煦继续道。
“这些人有余钱后,可以把手里的余钱存入皇家银行,与银行签订存期契约,把钱交给银行代为保管。”
“皇家银行会按存期长短,给予不同数额的利息。若不到取款期限日,而想要提前支取,则会被扣除所有利息充为违约金,只保留本金。”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底层百姓放心存款,而不用担心像民间借贷一样,时常收不回利息,甚至连本金都讨不回来。”
朱棣知道,如此一来,用皇家银行的存款保本功能,便可以间接的确保底层百姓手里的余钱不会被地方借贷放利之辈哄骗巧取了去。
当然,总会有一些贪心之辈,觉得银行的利息低于民间私人借贷,不愿意把钱存入银行,从而上当受骗,连本带利都拿不回来。
正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样的人被骗也是活该。
第一百一十一章:大明皇家银行(三)
“对于那些想扩大规模的商人,也可以从银行借钱。朝廷鼓励哪个行业,就给哪个行业多放贷款,”
如此这般,通过控制银行贷款的投向和规模,便可以调节大明境内的商业结构。
朱高煦的意思就是把钱用活,让死物般的钱运转起来,把闲置的资金,转运到有需要的人手中。
用后世的话说,属于调节货币流通,为经济稳定发展创造条件。
“爹,你看,假设咱们大明修一条县道招募一万名乡民修路,共花费了十万两工程款,参与修路的百姓扣除日常开销后,必然会有不小的结余。”
“届时,银行印制的宝钞花了出去,参与道路建设的百姓们手中有了钱,路也修好了,可谓是一举三得。”
“百姓变富足之后,日子也就好过了。他们除去日常生活消费,剩下的余钱便可以支持家中孩子读书,以及存入银行涨利息。”
“只要百姓们把钱存入银行,便相当于朝廷花出去的钱,又回到了朝廷的手里。”
朱棣听的目瞪口呆,没想到银行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他越发觉得朱高煦是生而知之的圣人,不由得大感欣慰。
实际上,后世银行的主要职能是作为信用中介和支付中介,这两种职能都能起到扩大生产规模、促进经济发展的作用。
朱棣沉吟片刻,以考校的口气,换了一个话题问道:“这几年俺秉政以来,也做了一些事情,你可有觉得哪里不妥?”
“爹,并非孩儿说恭维话,爹秉政以来,已经做的极好了。”
朱高煦应道。
“其他的不说,爹秉政之后,在全国各地推广早米(占城稻),尤其是加大了辽东开发农垦区的极度,这极大的减轻了东南地区的人口压力,也让北平一带的府县,可以吃到辽东出产的早米。”
“天下百姓都念着爹的好,故孩儿并没有要觉得哪里不妥。”
占城稻在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从福建推广于江淮、两浙等路,相传其种来自占城国而得名。
这种稻有很多特点,一是耐旱、耐涝,二是适应性强,不择地而生,三是生长期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
南宋时种植范围进一步扩大,江南东、西路和两浙路尤为盛行,对防止东南各地的旱害有一定效果。
占城稻与晚稻配合成为双季稻,使谷物产量大为增加。
再加上明代的农业生产水平较之于唐宋其实已经有了显著的提高。
当时在南方,牛耕和水车已经广泛使用,而在北方,打井和河道引流的技术也已日趋成熟。
所以,朱棣下令在全国范围推广早稻之后,得到了广大百姓的支持与拥护。
明代农业生产水平其实并不低,之所以历史上会出现财政时常拮据的情况,根本原因是税收不力,官僚阶层与卫所军队圈地过甚,导致底层百姓种地积极性不高。
“咱俩父子,你没必要如此谨慎,就实话实说。”
朱棣不打算放弃,要求朱高煦必须说。
傍晚的阳光,穿过武英殿的正门,将殿内朱高煦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略做犹豫之后,决然道:“如果非要提的话,孩儿建议爹下一道取消丁赋的诏书,或者是鼓励寡妇改嫁的诏书。”
朱棣闻之色变,像见鬼似的望着朱高煦,问道:“你可知取消丁赋与鼓励改嫁意味着什么?”
朱高煦答道:“丁赋限制了人口的增加,取消丁赋,便等于是鼓励生育,增加人口。”
明朝的丁赋就是人头税,亦称丁税、丁钱、丁银或身丁钱,乃是一个按丁口计征的税种。
丁赋的征税对象是男丁,其性质是以钱代役。如汉时的“更赋”,唐代的“庸钱”。各代多有丁赋之征,其差别在于对成丁年龄的规定不同,税率不同。
“百姓人口增多了,朝廷便可从中选拔出更多优秀的文武之才,如此大明的国力才能继续强大,维持镇压四海万邦的天朝上国之地位!”
“孩儿知道,朝廷取消丁赋,天下百姓皆会高呼圣君治世,但是那些名下依附着许多黑户的乡绅、地主或官员,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绝不会答应。”
“可是大明建国已经有三十一年,人口增加的并不算快,爹想开创盛世,孩儿觉得,现在正是取消丁赋的好时机。”
当年朱高煦敢写建言书上奏朱元璋,那是他知道朱元璋不会把他怎么样,可谓是有恃无恐。
现在他大胆直言,却不是基于自持有功而在朱棣面前口出狂言,却是真心想为永乐盛世出谋划策。
朱棣闻言后,沉默不语。
朱高煦接着道:“至于鼓励寡妇改嫁,便是要与那些崇尚‘夫死守节’之人为敌。”
他之所以提及寡妇改嫁,是因为大明受到宋朝程朱理学的影响,目前民间对于改嫁的态度是不友好的。
世上有很多人说秦律严苛,可秦律并没有规定女子必须守节。
汉朝建立后,考虑到秦末战争伤亡人数过多,为了鼓励生育,朝廷下令要求寡妇另嫁,并规定了女性结婚的年龄,由此逐渐产生了华夏古代早婚早育的习俗。
唐代因受到魏晋之风影响,再加上国富兵强,女子的社会地位得到了大幅度提高,出现了一大批极具代表的女性,如女皇武则天、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等。
到了宋朝,女性开始被要求裹小脚,并出现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气,不准女子改嫁的思想也开始出现,程朱理学认为守节比生死大事都重要。
大明开国之后,社会上仍流行这种不能改嫁的思想,哪怕女子没有子嗣,也要在其丈夫死后继续赡养亡夫的父母,亡夫父母死后就独居。
即便没有生活来源也可以不用管,就算做绣活卖刺绣,甚至都会人被指指点点。
幸好随着金陵女馆的建立,妇德新思想的普及,这种女子不能改嫁的畸形观念已逐渐得到改善。
生育是女性最伟大的能力,应当被尊重。
女性不应该为了所谓的“贞洁牌坊”,被强制剥夺改嫁的权力,甚至饿死病死而悲惨的度过余生。
朱高煦认为,要想让大明的女子重新拥有一定程度的社会地位,必须从鼓励改嫁入手。
年轻的女子改嫁后,还可以再生育孩子,这对增加人口,同样有促进作用。
“兹事体大,容我三思!”
朱棣万万没想到朱高煦竟有如此胆识。
沉默片刻后,他不得不再次更换话题。
“俺打算把通览天文、地理、律历、卜算等学问的国子监祭酒胡俨,指派去兼任金陵常科书院的术数科博士,学习金陵书院的管理之道,为日后将国子监改制为常科书院做准备,你意下如何?”朱棣问道。
“孩儿没有异议。”朱高煦躬身道。
他知道此人。
胡俨在洪武年间中举,尤对天文纬候学有较深造诣。
当年朱棣入主东宫后,得知胡俨懂得天文,就让钦天监考他,结果发现其确实通象纬、气候之学。
不久又因解缙的推荐,朱棣奏请朱元璋授予胡俨翰林侍读之职,与解缙等人一同在文渊阁当值。
胡俨在内阁担任朱棣顾问时,为人戆(zhuàng)直,从不与人争先。
朱棣继位后,征召方孝孺入内阁,他为了保持七人内阁的平衡,便将胡俨改任为国子监祭酒,此后胡俨便不再参预机务。
当时国子监用法严峻,国子生请事假回家的会被判戍边。
胡俨到任后,立即上奏废除了这条不太合理的规定。
“爹,若无别的事,孩儿就先退下了?”朱高煦恭声问道。
朱棣满脸严肃的点了点头,道:“银行之事,干系重大,你回去拟个章程交上来。”
“儿臣遵旨。”朱高煦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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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大明皇家银行(四)
大半个月后。
烈日高悬,午时一刻。
八达酒楼,后院一间客厅之中。
酒楼掌柜白金福与他的得力助手高麟,两人正围着一张四角桌,各拿着一把蒲扇,一边喝着去暑的凉茶,一边商量着事情。
“十天前,上元县城南的一座寺庙,在当今太子的督造下,被改造成为了大明皇家银行上元分行,你如何看待此事?”
白金福轻轻咽了一口茶水,目光从高麟脸上扫过,温和的问道。
上元县城之中,有一家名叫金福银店的铺子,乃是白金福去年十月刚置办的产业,他的助手高麟则是这家银店的二掌柜。
平日里白金福多在八达酒楼操持事务,将上元县银店的事情交给了高麟打理。
高麟身为银店二掌柜,自然对本县内涉及到银钱业务的机构比较关注。
他看过皇家银行上元分行大门前的告示栏上,张贴的诸多告示内容,知道告示上详细介绍了银行对外办理的业务有存款、贷款、汇票、兑票等项目。
按照朝廷的安排,自皇家银行上元分行开张之日起,上元县的新币兑换事宜,皆从县衙门前兑换处转移到了这所银行办理。
“老板,小子觉得此银行与银店极为相似。”高麟恭声说道。
“老板”一词,自古就有,指的是商号的主人,明清时期南方人对从商者的敬称,就像北方说的“掌柜、东家”。
老板的繁体为老闆,老即老道,板字取意为商者应有品信,即门中有品才可以称为板。
“为何这么说?”白金福问道。
高麟直言答道:“近期有不少乡民把手里的旧钱碎银拿去银行兑换小宝钞,银店的生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大明产出的铜,有一部分被用来铸造火炮等火器,以至于铜钱的铸造量并不能满足商业、农业的发展,以及军费开支使用。
因此,去年八月份,朱棣与朱高煦商量之后,决定印制面额较小的新式宝钞,为了区别于面额较大的金钞与旧式宝钞,称新的宝钞为小宝钞、小钞,书面语仍称宝钞。
旧式宝钞的面值为六种,分别是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文和一贯。
小宝钞的面值与新式铜钱对应,共有四种,分别是壹文、伍文、拾文和佰文。
毕竟朱棣的信誉十分有保障,自从朝廷去年推行新币三个月后,以旧的宝钞兑换新宝钞的政策也随之公布,直隶境内各县县衙门口皆设有一所兑换处。
虽然旧宝钞兑换新宝钞,需要按照市面上的价格对旧钞进行折价,但是依然挡不住百姓们兑换新钞的热情。
由于多块铜钱装在钱袋或袖袋里,走起路来会叮当作响,而且还很笨重,很是惹人厌烦,而小面额的新钞就没有这些麻烦。
新钞面积小,携带方便,而且厚度、耐磨度皆比旧钞更好,京城内许多商铺出售的多层钱袋子,就非常适合装这种新钞,很受广大百姓的喜爱。
最重要的一点,新钞属于新币范畴,用新钞缴纳赋税,一样可以按照朝廷规定的比列减免。
经过这一年多的持续兑换,直隶境内流通的旧式宝钞已经大大减少。
“不尽然,银店主要是兑换各式钱币,从中谋取差价。极少涉及借贷业务,甚至从来没有给客户办理过有息存款。”
白金福摇头道:“在银行存款可以拿到利息,虽然远没有民间放贷利息高,但此举却是开了存款有息的先例。因此,咱们银店的兑换生意一日比一日差,也是在所难免。”
“不敢欺瞒老板,店里有好几个伙计把省下来的工钱都存入了城南的银行,这种事毕竟是个人私事,咱们帮人兑钱谋利,也是偷偷的在做,因此小子就没有阻拦他们去存钱。”
高麟怯生生的说道。
十多天前,京城内的大明皇家银行举行了揭牌仪式,永乐皇帝朱棣亲临现场参加了仪式。
那天仪式上,大明天子朱棣当众宣布,由太子朱高煦担任大明皇家银行的总行行长,户部侍郎夏原吉担任副行长。
这次仪式的规模虽然没有出海巡洋大典那般庞大,但也是极为隆重的正式典礼。
现场有上千卫士守护警戒,因此像白金福这般的寻常百姓根本就难以接近礼台,更见不到永乐皇帝朱棣与太子朱高煦的真面目。
何况白金福并不在现场,当他得知大明皇家银行正式开张之后,便猜到与京城毗邻的上元县应该也会新设银行,他这才来到上元县了解情况。
白金福道:“你是我白某人的得力助手,此来上元,我便是询问你对银行的看法。”
“老板,小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皇家可以开设银行,那咱们是否可以效仿,离开直隶,前往南方繁华之地开办一家私人银行?”
高麟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
白金福眉头一皱道:“不妥,大大的不妥!”
“朝廷又没有明令禁止私人开办银行,老板为何觉得不妥?”
高麟有些诧异白金福的反应,于是低声问道。
在他心中,白金福一直都是一个对银钱业务极为敏感的人,有胆识有闯劲,否则也不会把一家银店铺子交给他这个外人打理。
因为高麟与白金福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亲戚关系,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
数年前他还是白金福刚招募的伙计,因为做事机灵,待人仁厚,为人老实可靠,于是得到了白金福赏识,从而被委以重任,经历练后成为独当一面的二掌柜。
“你觉得朝廷为何没有明令禁止私人开办银行?”
白金福并没有正面回答高麟的问题,而是以一个反问去点拨后者。
高麟顿时被问住了,下一刻便低头陷入了沉思。
见高麟苦思冥想也想不通里面的关键点,白金福直言道:“若是我白某人开办银行,只办理存款、贷款两项业务,你估算一下,需要多少财力支撑?”
“这——”高麟答不上来。
白金福追问道:“客人把钱存入银行,银行给存款利息,这个给出的存款利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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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大明皇家银行(五)
“这个小子知晓。”
高麟道:“银行对外放贷是有利息收入的,因此银行的主要进项便是贷款利息。”
“不错,是有放贷的利息作为进项。先不说有没有人敢把钱存入我白某的银行,就说放贷一事,若有人找咱们的银行借十万两银圆,如何确保借出去的钱能连本带利收回来?”
白金福又问道。
高麟一时语塞。
他们都是秉公守法的良民,不可能干出暴力催债之事,真要是遇到借钱不还的情况,也只能报官,找衙门帮忙。
白金福道:“万一收不回来,岂不是本利两空?这还只是十万两,若是三十万两、五十万两,甚至是一百万两呢?”
高麟瞬间恍然,终于明白了开办一家银行的关键之处。
他知道,就算把白金福目前的所有家底砸进去,恐怕也办不起一家银行。
皇家银行背靠朝廷,乃是皇室产业,天下百姓不用担心手里的钱存入皇家银行之后取不出来。
想想凶名在外的锦衣卫,就知道皇家银行不会害怕借钱的人到期之后不还钱。
除了不怕死的或者自寻死路的人,谁敢从皇家银行借钱不还?
“差点误了老板,实在是罪过,小子甘愿受罚。”
高麟立即起身,躬身作揖告罪道。
白金福笑道:“哈哈,小麟你别害怕,快坐下,咱们现在没有实力开办银行,不代表以后也没有实力。”
高麟一听,瞬间又恢复之前的精神头。
他重新坐下后,双目神采奕奕,问道:“老板想到了什么妙招?”
“算不上妙招,不过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罢了。”
白金福微笑道:“如今京城之中,盛名在外的许记包子铺、四通客栈的两位老板,名下皆有上百间铺面,各自家资只怕不下于百万贯。我想,他们对开办银行之事,应该会有兴趣。”
“老板,我们不是加入四海商帮么,为何不邀请商帮的帮主加入此事?”
高麟略作犹豫,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朱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乃是大忙人一个,想见他一面,可不容易。更何况,我认识帮主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与朝廷的国策对着干。”
白金福微微思索道。
他加入商帮时日已久,知道四海商帮的帮主本姓“朱”,平日里掌管帮内核心事务的副帮主姓“欧阳”,两人皆有公门背景。
自从郑和下西洋之后,帮众就再也没有见过欧阳副帮主,于是帮里许多人都在传欧阳副帮主就是跟着大明海船去南洋贸易的驸马都尉欧阳伦。
假如副帮主真的是欧阳驸马,那么帮主必然是皇族中人,否则谁敢在京城之中冒姓“朱”?
“我估摸,这次皇家银行正式开张之后,帮主怕是会第一个派人去存款。想要让他跟咱们合伙开办一家私人银行,必然有着极大的难度。”
白金福仔细推敲了一番,接着说道。
“找许、刘两位掌柜合计开银行之事,我也是随口一说。你可不要认为咱们有钱就能开办银行,到时候有司衙门不给办理营业凭证,一样不能开张。因此,我打算再观望一年半载再说。”
高麟端起茶壶,给白金福面前的茶杯里添了半杯凉茶,恭声道:“小子手里有些闲钱,打算存入皇家银行涨利息,老板觉得如何?”
“哈哈,你小子看着憨厚,贼着呢!”
白金福笑嘻嘻的说道:“反正是闲钱,闲着也是闲着。你去存罢,务必弄清楚不同存期对应的利息高低,可得选一个最实惠的存期。”
顿了顿,他眼珠子微微一转,接着道:“若是以后咱们开办银行,总归要先弄清楚银行是如何运转的。皇家银行的上元分行不是正在招工么,我打算让你去应聘跑堂伙计,你意下如何?”
高麟本想拒绝,毕竟要放弃银店掌柜的身份,但为了将来走得更远,他决定冒险一试。
“小子全听老板的安排。”
与此同时。
京城内,大明皇家银行总行的后堂会议厅。
朱高煦端坐在主位。
他的右侧第一把交椅坐着户部左侍郎夏原吉,第二把交椅坐着工部左侍郎练子宁。
他的左侧第一把交椅坐着户部右侍郎卓敬,第二把交椅坐着工部右侍郎赵毅。
“今日将诸卿召集在此处,乃是有两件要事商议。”
朱高煦开门见山道。
“第一是宝钞的印制技术需要工部加紧时间改进,如今已是永乐元年,第二版金钞上需要把父皇的圣像加上去,原有的防伪标识也需进一步改进成新的,最好能再增加一到两个防伪点。”
朱高煦的目光从练子宁、赵毅脸上依次扫过,询问道:“练卿、赵卿,你二人可有异议?”
“启禀太子殿下,去年朝廷发行的第一版金钞,乃是洪武三十年版,因其制作流程复杂,耗时耗力,故而每月能造出来的金钞数量有限。”
练子宁微微起身,拱手恭声道。
“而制作第二版金钞,需加入今上圣像,等于要重新刻制一个全新的金钞印模。若要做出合格可用的印模,所耗费的时日,恐怕不会少于三个月。”
“三个月做不成,那就花六个月的时间做。金钞不比银圆,其巨额面值值得工部如此大费周章。”
朱高煦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知道,历史上的明朝并非没有制造纸币的先进技术。
其实只要朝廷参考秦汉时期的工匠、农人等论功赐爵,对改进铸币、铸火器等技术者赏钱赐地给官职,必然会促进当时科技水平的提高。
然而,历史上的明朝并没有这样做,以至于大明建国一百多年之后,在科技上的竞争力就已落后西方一大截。
之后明亡清立,清廷为维护统治权,对科技发明管控的更严,导致其最终的没落也是必须规律。
虽然以目前大明制造纸币的科技水平,想要造出一批精美绝伦的金钞,不仅需要消耗大量时间,还非常耗费人力。
但此举并非没有意义,因为造价成本上去了,金钞的保值率才会随之增高。
“我会奏请父皇参考秦汉之时工匠、农人等论功赐爵之故事,对改进铸币、制钞、铸火炮、火器等技艺者赏钱赐地,给予殊荣。无论出身,无论年龄,无论性别,皆在此赏赐范围!”
朱高煦朗声说道。
“第二是皇家银行的各种业务已经正常开展了十多日,在此期间银行遇到了不少的麻烦事,但有夏卿、卓卿在,各种问题皆已妥善处理。”
“因此,针对过去发生的种种问题,需要拟定一份涵盖了在银行内当班的所有人员的管理条例。这份条例要有针对性,需根据不同职务的职能设计条例内容。”
朱高煦望着夏原吉、卓敬,问道:“夏卿、卓卿,你二人可有异议?”
卓敬就是历史上秘密给建文帝朱允炆上疏,建议朝廷徙封燕王朱棣于南昌的那位著名才子。
“臣无异议,自当奉命行事。”卓敬微微起身,拱手行礼道。
夏原吉起身行礼道:“微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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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努尔干都司(上)
永乐元年,七月十六。
清晨,早朝。
“既然增加科举革新试点府县名单之事已议定,另有一事,朕想听听诸卿的意见。”
朱棣忽然起身离开宝座,右手掐腰,负左手而立,俯视御门内的一众文武、宗王等大臣,高声道。
众臣见皇帝站了起来,知道此事不小,一时间都竖起了耳朵。
“努尔干地区的官员忽剌修奴上书,建议朝廷设置都指挥使司,以管辖黑龙江(辽代始称)流域各地卫所,诸卿怎么看?”
在场的官员,除了极少数对努尔干地区不了解的,其他人都明白朱棣只是想走一个与众臣议论的过场,本意必然是乐于设置都指挥使司的。
大明建立之初,蒙元虽然败退北迁,但确依旧统治着草原和辽东、岭北地区。
当时活动于东北区域的,除了蒙古族,还有女真、吉里迷、苦夷(苦兀)、达斡尔等族,多以渔猎为生,这些部落头人十分不满残元统治。
在洪武中后期,随着大明国力蒸蒸日上,残元节节败退,黑龙江下游努尔干地区的蒙元故臣多率部纳贡归降大明朝廷。
看到有少数民族归降,朱元璋非常高兴,于是在洪武二十七年,他与已经入住东宫的燕王朱棣商议后,派人前往努尔干地区招抚诸部。
因为在努尔干地区建立大明卫所,便等于在残元侧后方布置了一处暗哨,故而次年朱棣奏请朱元璋设置了努尔干等卫,其后三年,相继建卫所达七十多个。
彼时,大明朝廷奉行“以货代税”之策,任命各族首领掌各卫所,给予印信,仍其习俗,统其所属,以时朝贡海东青、貂皮、马匹等土特产品,相当于内地的赋税。
朝廷在前元驿站的基础上,恢复了努尔干地区通往内地的驿传,加强了努尔干与大明朝廷的政治联系、经济往来和各族间的关系,极大的促进了当地经济发展。
而今有努尔干地区的官员上奏本,请求朝廷设置都指挥使司管辖那里,这种情况恐怕是朱棣最期望见到的。
“父皇陛下,太祖爷爷曾言黑龙江流域乃是锁钥之地,攻略岭北地区,乃皇爷爷遗志。”
朱高煦出列恭声道:“故儿臣认为,应当设置都指挥使司,管辖努尔干地区,如此便可在残元身侧埋下一颗钉子,关键时刻对其进行钳制。”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陛下,本朝经略岭北已达数载,今有努尔干地方官员奏请设置都指挥使司管辖其地,臣以为朝廷当顺天应人,应允此请。”
礼部侍郎杨砥躬身出列,朗声道。
“陛下,臣附议!”
大理寺卿吕震高声道:“本朝怀柔远人,经略岭北数载,设置都指挥使司,便算是将努尔干广大地区纳入了大明疆域,实乃开疆拓土之举,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一时间,许多文武官员纷纷附和,就连不久前入朝的宁王朱权也跟着一众宗王高声附议。
自从去年五月朱棣继位后,宁王朱权观望了足足十个月之久,直到他得知郑和率领庞大的船队出海巡洋之后,才真正意识到如今的朝廷兵强马壮,非占据着一隅之地的藩王可以抗衡。
即便他能鼓动兀良哈三卫跟着他一起造反,只怕不出半年,就会身死国除。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宁王朱权终于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在上个月主动来朝,昨日他还与其他诸王一起,跟随永乐皇帝朱棣,前往孝陵祭拜了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入京这些天,宁王朱权见到朝气蓬勃的金陵常科书院,见到宣扬新妇德的金陵女馆,还见到深得百姓喜爱的大明皇家银行。
他彻底认识到朱棣的民心所向,看清了朱棣的治国手腕,明白了他来朝实乃明智之举。
“既然众卿没有异议,那便正式设置都指挥使司,治所努尔干城,赐名努尔干都指挥使司。”
朱棣压制着内心的喜悦,高声下令道:“着东宁卫指挥康旺迁为努尔干都指挥使司都指挥同知,千户王肇舟升为都指挥佥事,至于都司的其他官员,兵部与吏部共议后拟一份名单,呈给朕御览。”
“臣领旨。”
兵部尚书与新上任不久的吏部尚书张紞(音同胆)躬身出列,齐声高呼道。
随后,吏部尚书张紞奏道:“禀陛下,朝廷既已新设努尔干都指挥使司,应当派遣钦差,护送本司都指挥同知、佥事等朝廷命官前去赴任,晓谕努尔干地区诸部头人,并进行抚慰,以彰显大明怀柔之策。”
朱棣坐下后说道:“张卿觉得何人可为钦差?”
“回陛下,臣任职不过数日,当下一时想不出适合人选,但臣认为,钦差必须兼通女真话与汉话,既熟知努尔干风土民俗,又知悉本朝典章,否则难以把朝廷的招抚之策宣讲清楚,起到怀柔之效。”
张紞恭声道。
“言之有理。”
朱棣轻轻点头道。
他听了张紞所言的任人标准之后,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散朝之后。
朱棣把朱高煦叫去了武英殿。
“高煦,你可知女真诸部?”
朱棣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爹,孩儿在北平节制军务时,对女真多有了解。”
朱高煦恭声道:“女真诸部落包括定居在鸭绿江(唐朝始称)西北和长白山之南的建州和毛怜部落,以及住在松花江和金水河(阿什河)附近半务农的海西女真,还有沿鸭绿江和阿速江(乌苏里江)靠渔猎为生的野人女真。”
松花江在辽代称为混同江,今扶余段称鸭子河,在金代上游称宋瓦江,下游称混同江。
而在蒙元时期上下游统称宋瓦江,历史上是在明朝宣德年间始名松花江(谐音宋瓦江)。
之所以现在就被叫做松花江,完全是朱高煦在北平节制军务期间,听到奉命抚慰海西的王彦(王狗儿)汇报工作时,误以为宋瓦江就是松花江。
后来,朱高煦写奏章向朱元璋、朱棣奏禀王彦等人抚慰女真诸部时涉及到松花江地区,就用了这个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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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努尔干都司(下)
于是,松花江的名字提前问世,此后越来越多的人也都跟着叫宋瓦江为松花江。
“你可知,俺与你皇爷爷这些年为何要屡次主动派人出使女真诸部?”
朱棣又问道。
他的意思是,大明朝廷在与女真诸部交流时,采取了主动攻势。
其措施是派遣外交使团,送礼物给女真诸部头人,邀请他们进行纳贡制度下的贸易,接受朝廷册封,担任世袭的卫所官职。
朱高煦闻言后,陷入沉思。
他开始回想记忆中有关朝廷与女真交流的过往。
洪武十六年,海西右丞阿鲁灰遣人至辽东愿内附。
洪武十八年,海西来降。
洪武二十年,纳哈出归附,被封为海西侯,大明开始略地海西。
洪武二十年,朱元璋下诏取辽东官军曾往海西、野人地面及纳哈出之境历涉劳苦者二百六人赴京,各赐文绮、罗衣、钞锭有差。
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命俺得迷失等往辽东海西等处,招抚夷民,各赐衣物。
洪武二十一年,海西宣慰司同知剌八蒸等一千馀人自辽东来降,朝廷遣徐玉率游骑往旧信州罗戍,建州女真胡里改部头人阿哈出之女“帝三后”入燕王府为朱棣之妾。
于是,大明加快经略速度,在这一年置兀里卫、吉林船厂、开原海西驿站、远三万户府。
洪武二十七年,有北虏骑兵入侵辽东,朝廷命宋晟率兵讨之,遇战诺尼江,获其众千馀,马倍之。
洪武二十八年,在朱高煦的统筹下,周兴、庄德率吉林船厂舟师东征。
同年,朱棣奏请朱元璋,开始派出使团出使建州女真的统治者阿哈出以进行笼络,使团受到很好的接待。
洪武二十九年,朝廷在建州设一女真卫,并赐官印以及钱钞、丝绸、袍服和生活用品等礼物给建州使者。
胡里改部首领阿哈出进京朝贡,朱棣于是为阿哈出赐名李承善,任其为建州卫指挥使。
阿哈出归附大明朝廷后,相继举荐了斡朵里部的首领猛哥帖木儿等人归附。
不到两年,在朱高煦的统筹协助之下,另外五个卫在女真诸部活动区域上建立。
许多在适当时机得到官衔、官品和贸易特权的女真部落头人放弃了与朝鲜的联系,宣布效忠于大明朝廷。
片刻后,他想通了其中关键,便开口道:“孩儿觉得,经略女真诸部有四层谋划。”
“且试言之。”朱棣点头道。
朱高煦道:“其一,可保辽东安宁,以便朝廷能集中精力对付来自北元的军事威胁。”
“其二,可削弱朝鲜国在我大明东北之地的影响力,避免其成长为我大明东北塞外的新威胁。”
他顿了顿,接着道:“其三,可促进诸如马匹和裘皮等物与本朝的交易。”
“其四,可向女真诸部落宣扬我华夏礼仪与大明典章,使之仰慕并学习汉家之制,好做到怀柔远人,化夷为夏。”
朱棣再次被朱高煦的见识所折服,不由得点头道:“真不愧是俺的好儿子!”
随后,他话头一转,问道:“高煦,你觉得何人可以担任远赴努尔干招抚诸各地部落头人的钦差?”
朱高煦想了想,恭声道:“孩儿觉得,兵仗局太监王彦,是女真人出身,兼通女真话与汉话,可为钦差。”
对于王彦,朱棣自然是知道的。
王彦本名狗儿,原是生活在松花江流域的建州女真人,洪武中期其父萨理蛮率部属归附大明,随朝廷征战有功。
之后,朱元璋将战场上受伤致残失去生育能力的狗儿赐给了燕王朱棣,于是狗儿就成为了燕王府内侍。
等到后来朱高煦前往北平节制军务,狗儿因为忠心耿耿且又骁勇善战,便多次跟随朱高煦出塞建功。
此外,朱高煦多次派狗儿跟随大明使团前往建州、海西招纳女真诸部。
由于王彦本就是女真人,会说女真语,因此他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使得许多部落头人愿意接受大明的册封,归附大明,成为卫所体系里的世袭指挥使等军职。
去年五月朱棣继位后,借助立储风波,罢免了不少官员,把他的潜邸老人全部升官。
不久后,朱棣给狗儿赐名为王彦,擢升其为兵仗局太监,兼管火药司之事。
这也是朱高煦对王彦印象深刻的原因。
“王彦确实适合,但眼下兵仗局正处在改良火铳的关键时期,若派他出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替换他。”
朱棣面露为难的说道。
朱高煦倒是想建议朱棣把兵仗局改良火铳的事转移去墨巧司。
但他转念一想,兵仗局改良火铳一事,属于大明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这种事轻易不得改变场所,毕竟牵扯到工匠的安置等事情,麻烦太多。
墨巧司是他去年年底奏请朱棣新建的,乃是用来专研“黑科技”的秘密基地。
“孩儿以前与郑和聊过,知道宫里还有一位出身女真族的宦官,好像叫武易信,不知爹可知晓此人?”
据史料记载“洪武初有讳武云者,率其子满哥秃孙、可你、亦失哈慕义来归。太祖高皇帝嘉其一门敬顺天道,尊事朝廷也,赐姓武氏,授田宅,给饩廪,恩养甚厚。”
“武易信是亦失哈的汉名,他是海西女真族人。”
朱棣点头道:“武易信来自海西,出身女真族,兼通女真话与汉话,既熟知海西及努尔干等地风土民情,又知悉大明礼仪典章,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于是,他对着店门口的昌盛喊道:“去传武易信来见。”
“高煦,墨巧司最近可有什么新发明问世?”
就在等待武易信的同时,朱棣询问道。
朱高煦道:“爹,墨巧司三号研究室于前日成功提炼出一种名叫‘胭脂水’的东西,此物之中添加了桂花精华,喷洒在人身上之后,可令人心旷神怡,使人周身散发桂花香味。”
说到这里,他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两寸长的密封羊脂瓷瓶,走到御桌前,躬身递给了朱棣。
朱棣打开瓶塞,瞬间闻到了扑鼻而来的桂花香味。
他知道有一种叫做四季桂的桂花树,每年四季都会开花。
虽然觉得手里的胭脂水新奇,但到没有过于惊讶。
“娘应该会喜欢这个桂花味的胭脂水。”
朱高煦笑着说道。
朱棣咧嘴乐道:“你前些天送给你娘的香皂,着实把她惊艳到了。”
没有女人可以抗拒香水的诱惑力,就像男人永远喜欢年轻的女人一样。
“奴婢都知监掌司武易信,叩见吾皇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就在这时,殿外来了一位身材矮小,但极为壮实的宦官,他跪在殿门外磕头行礼,高呼道。
朱高煦躬身道:“爹,若无别的事,孩儿去巡视墨巧司了?”
“你去吧。”朱棣点头道。
待朱高煦退下后,他望着殿外跪着的武易信道:“武易信,你且起身进来说话。”
次日,朱棣正式任命武易信为钦差太监。
半月后,武易信奉命率领官军千余人,乘坐大船二十五艘,护送康旺等努尔干都司的官员前去赴任并巡视所辖的卫所。
抵达努尔干之后,武易信率领官兵及随行人员,进入努尔干辖区,亲切抚慰了各族首领,向他们宣讲朝廷对努尔干地方的招抚政策,并赏赐给他们衣服、布匹、粮食。
至此,大明开始了对努尔干地区长达二十多年的怀柔政策,并在此后陆续设立了一百七十多个卫和二十个所,以确保辖区内各部的臣服和纳贡贸易的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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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墨巧司(上)
朱高煦拜别朱棣后,先是回到春和殿吃了早膳,然后喊上赵俊臣、韦贤带领一众护卫才出了皇宫。
半个时辰后,他乘坐改良减震装置后的四轮马车,在赵俊臣、韦贤等人的护送下,一路来到了墨巧司大院正门。
在金陵皇城东南方向二十里外,秦淮河东岸的一片广阔树林之中,存在着一座占地巨大的皇家禁地。
这座禁地,就是朱高煦此次巡视的目的地。
墨巧司大院虽然距离钟山孝陵卫驻所只有不到十七里,但大院四周每日仍旧有近千名悍卒来回巡视,严禁一切闲杂人等靠近大院的院墙。
尽管禁地大院的院墙足足有两丈高,可巡逻的队伍却从来不敢懈怠。
自从这处禁地开始修建至今,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酷暑寒冬,轮流值守在大院四周的卫士数量从来没有低于八百名。
对于生活在周边的乡民来说,远离禁地大院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否则下场会极其凄惨。
曾有不知情的乡民靠近过禁院,却被巡逻的悍卒直接抓走,送去了锦衣卫大狱,经严刑审讯数十日后才被放出来。
那个脱离牢狱的乡民回家后,众乡邻发现其人已经变得神志模糊,口齿不清,仿佛被抽离了灵魂,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如此可怕的禁地,正是朱高煦在洪武三十一年年底,奏请朱棣设立的用来专研“黑科技”的墨巧司。
墨巧司,其名有“墨家机巧司”、“黑色机巧司”两重含义。
该司最初只是负责研究火药颗粒化的机构,属于兵仗局的下属机构,与火药司平级。
但是,朱高煦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认为,随着朱棣顺位继承大明皇位,大明的历史已经走向了未知的道路。
往后社会的变化与发展,必然会逐渐超出了他的预估,向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上驶去。
因此,他觉得应该把火药颗粒化这种会导致国与国之间出现战斗力代差的核心技术,上升为大明的最高国家机密,严禁外泄。
在朱高煦眼中,科学是绝对有国界的!
后世国内那些叫嚣“科学无国界”的人,乃是吃得太饱被撑傻了的蠢货,忘记了落后就要挨打的惨痛教训。
于是,朱高煦奏请朱棣,希望可以将墨巧司单独设置为一司,归属朱棣直管。
朱棣当然同意朱高煦所请,正式下令将墨巧司从兵仗局抽离,由他本人与太子朱高煦直管。
不久,朱棣再下禁令曰:“凡司内工匠,敢有外泄本司机巧之术者,罪同叛国,满门抄斩,株连三族!”
于是,除非永乐皇帝朱棣或太子朱高煦召见,否则墨巧司的任何人不得离开本司大院。
而且,除了朱棣、朱高煦二人之外,任何人若想进入墨巧司皆需要持朱棣或朱高煦当日手令、以及其本人的身份令牌,在门口禁卫室登记来访缘由及记录在册后,方能入内。
若是有人奉朱棣或朱高煦之命进入禁院办事,此人离开之前,还必须经过一番严格的检查,如脱光衣服,检查七窍与全身皮肤、指甲等部位后,确定没有私藏东西或刻写技术方可离开。
就这样,日后被史书记载为大明最神秘的机构墨巧司,开始进入普通人的视野。
墨巧司大院由前院、后院、禁院三个大的区域组成。
其中前院是中高阶工匠及其家眷的居住之所,根据工匠品级划分为若干个区域,面积与后院相差不大。
那些拥有品级的中高阶工匠的父母妻儿,皆会被朝廷派人接入墨巧司前院,朝廷会定时送粮油米面及蔬菜瓜果,满足众工匠家眷的日常所需。
此外,朝廷会每隔三日,派遣一批医官,来给有需要的工匠及其家眷问诊。
毕竟,在禁院做工的工匠,所从事的工作内容十分特殊,难免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受伤。
虽然这些中高阶工匠可以经常见到家眷,但他们必须遵守禁令,不得向家人透露研究室内的一点儿内容。
尽管并没有密探十二个时辰监听众工匠及其家眷,可是他们的人身自由被限制在了墨巧司大院之中,想要往外传递消息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们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家人也能跟着吃穿不愁,没必要向外泄漏消息。
后院是低阶工匠的居住之所,其面积与前院接近,都可以容纳近千人在其中生活。
由于低阶工匠没有携带家眷的资格,为了可以搬到前院居住,后院的低阶工匠会努力学习,提高自身技艺。
朱高煦如此安排,乃是为了刺激工匠们努力做事,争取有所成就。
至于禁院,地如其名,乃是一处禁地,里面工匠们所研发的无一不是绝密的机巧之术。
禁院根据研发方向不同,从前往后依次划分出了二十个独立的小区域作为研究室,研究室的面积也是从前往后,越来越大。
每个研究室各有编号,从第一间到最后一间,依次是一号到二十号。
研究室的面积与编号越大,说明该室研发的东西就越危险,比如研发无烟火药雷酸汞的研究室,其编号为二十。
二十号研究室的面积足足有后世的一个足球场那般大,内部由一条长长的甬道及甬道两边大大小小许多间独立的实验室共同组成。
每一个实验室都设有室长一名,按照该研究室的大方向研究计划,负责本室的实验计划。
凡是被征召进入墨巧司工作的工匠,在工作期间,吃喝拉撒等琐事一律在墨巧司禁院内完成。
只有在退班之后,才可以离开禁院,回到前院或后院休息。
当然,这些工匠之中,有一半以上的人乃是奔着爵位与钱财在拼命努力,余者才是真正痴迷专研绝密技巧之术在不懈奋斗。
“司正,太子的车驾已至大院正门外。”
禁院之中,一名杂役疾步行至二十号研究室门外,冲着室内甬道大喊道。
“太子殿下来了,快来帮贫道拿下这身打扮。”
一个身穿多层丝绸软甲,头戴钢盔,正在巡视研究室内一间间小型试剂实验室的中年道士,听到门外的禀告声后,急忙对身后的两名随从吩咐道。
两名随从一左一右,手忙脚乱的帮中年道士脱掉身上的软甲,取下头上的钢盔。
中年道士连忙转身,沿着二十号研究室的甬道,一路小跑,打算赶去正门外迎接太子朱高煦。
但朱高煦来的急,两人碰面时,朱高煦已换上了丝绸软甲,戴好了钢盔,在同样装扮的赵俊臣、韦贤的护送下,步行走到了墨巧司的后院之中。
“贫道任自垣(音同源)身为墨巧司司正,却没能及时恭迎太子殿下,请殿下责罚。”
任自垣连忙跪下,叩首请罪道。
“是我来得匆忙,不怪道长。”
朱高煦摆手道:“恕你无罪,平身。”
他对于眼前的中年道士印象不坏,甚至还有些欣赏。
第一百一十七章:墨巧司(下)
任自垣出身低微,年少时迫于生计出家入茅山,学道于元符万宁宫。
其人自幼与道有缘,通读六经,研究颇深,出家静修后,深得玄教之旨,精通太极拳,自洪武十六年开始在茅山修道,至去年洪武三十一年,共修持了十五年,遂名声渐著。
今年四月,朱高煦得知任自垣的名号后,便派人将其征为墨巧司代理司正,没想到任自垣在数日前经过朱高煦的简单指点后做出了香皂。
于是朱高煦奏请朱棣,正式任命任自垣为墨巧司的司正。
任自垣起身恭声道:“殿下仁慈。”
随后,朱高煦向跪在任自垣身后,双手分别捧着软甲、头盔的两名随从吩咐道:“你们速速为道长穿戴好甲胄。”
两名听到朱高煦的命令,便站起来为任自垣穿上软甲、戴好头盔。
“上次十五号研究室下属第十三号实验室炼制的琉璃,其透明度已经达到了我想要的标准。你给此实验室的诸位工匠记一功,每人赏银五两,职务等级擢升一级,让他们把实验数据抄录三份。”
朱高煦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即开口吩咐道:“此外,予以他们三日假期,让他们好生休息。”
“贫道请太子示下,十五号研究室下一步的研发方向?”
任自垣恭声问道。
按照墨巧司日常实验管理条例,一旦其中一个实验室试验成功,其余负责同样实验的实验室一律停止工作,再接到上级指令后方可进行新的实验。
而在没有接到新指令之前,其余实验室全员休息,并学习实验成功的数据。
“研发方向是制造出‘千里镜’,至于研发思路,我会让金陵常科书院专研光镜格物学实验小组的学子提供,”
朱高煦毫不犹豫道:“该研究室要做的便是提供实验数据送给金陵书院光镜实验小组,与光镜实验小组协作,争取在年底之前研发出‘千里镜’。”
“贫道遵命。”任自垣躬身道。
“徐司正,硝酸与硫酸试剂可否研制出来?”
朱高煦缓缓向禁院方向走去,边走边问道。
“按照殿下指点的方向,二十号研究室下属第三号实验室不久前炼制出了这两种试剂,但杂质太多。贫道已下令让其余实验室,学习三号实验室的成功经验,开始对两种试剂进行提纯实验。”
任自垣恭声答道。
朱高煦点头道:“很好,带我去看看那两种试剂。”
“太子殿下,这边请。”
任自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朱高煦之所以让人研究硝酸、硫酸等化学试剂,最初出于两个最核心的目的,一是研发雷酸汞,二是研发湿电池。
他记得后世百科介绍说世界上最早发现硫酸、硝酸的人,是干馏绿矾、硝石意图炼金的炼金术士。
因此,他给任自垣招募来的这些炼制外丹的道士,指引的方向就是干馏绿矾、硝石,以求研制出硫酸、硝酸。
由于汉代药典《神农本草经》里将硝石列为重要的药材,并用于炼丹术。
所以朱高煦有理由相信,连水银(汞)都能以炼丹之术炼制出来的道士们,用绿矾、硝石干馏出来硫酸、硝酸,对他们而言,并不算太难的事,迟早会实现。
这不,经过几十个实验室,上千次的干馏实验,终于提炼出了硝酸、硫酸两种试剂。
假如有了硝酸,那么制造雷酸汞,将不再是天方夜谭。
用雷酸汞制造弹丸底火,便可顺利造出击发火铳。
朱高煦记得他前世上高中时,化学老师就说过,雷酸汞是一种非常不稳定并易爆的混合物,只能被做成非常小的晶体,它是一个利用高中化学实验室设备就可以制造出来的危险品。
后世常见的儿童玩具摔炮,就是那种扔向地面,遭到撞击后会爆炸的小玩意,其中便包含少量的雷酸汞。
所以,他巡视二十号研究室才会身穿软甲,头戴钢盔。
为了以防万一,朱高煦在进入研究室巡视之前,会要求二十号研究室内的所有实验一律停下。
待墨巧司的司正带人检查完所有实验室,确定安全之后,他才会进入其中,查看实验结果与实验报告。
朱高煦没记错的话,将水银和硝酸……(此处省略若干字),最终制得的就是雷酸汞。
但各种试剂在反应时的相对比列是多少,他已经记不清,只能靠专研此术的炼丹道士们(工匠们)不断实验了。
至于他让人研究湿电池,乃是为了制造火花发报机。
因为这种最原始的无线电报机的构造非常简单,用不到晶体管以及任何超出目前科技水平的电子元件。
只需要电键、电池、升压线圈、电容、火花隙、天线、地线这七种配件,便可组装出一台火花发报机。
研究无线电,就绕不开电磁感应,而研究电磁感应,就要先研究电与磁。
墨巧司禁院七号研究室所研究的便是电与磁。
有穿越者朱高煦的先知先觉指点专研的方向,负责研发的工匠们完全可以少走很多的弯路。
朱高煦认为,墨巧司完全可以尝试着跳过有线电报,直接研发简易的无线电报。
虽然有线电相较于无线电更简单、易操作、好实现,但其远距离传输涉及到的问题太多。
以大明目前的科技水平,制造铁丝、铜丝已经成为了现实,并且提炼杜仲胶也不是太难的事。
但电缆线胶皮里包裹的是铜,很可能白天刚架好线,夜里就被人偷割了。
当然,解决此事也不难,朝廷立法严禁偷盗电缆线,并派兵沿线驻守即可。
虽说架设电线杆会牵扯到土地征用,但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可日后一旦有国外的学者来到大明境内,发现道路两边架起的电线杆之后,总归会发现天朝上国进行远距离通讯的秘密。
而与有线电相比而言,无线电的电台体积小,携带与隐藏都相对更容易。
朱高煦认为,有朝廷严苛的保密条例压着,以及锦衣卫密探的侦查能力,大明在未来想实现对无线电技术的长期保密并非难事。
只要能持续领先泰西诸国数百年,朱高煦相信,未来的大明必会比现在更加强大。
到时候,大明与泰西诸国的战斗力代差,一定会越来越大,甚至会永远把竞争对手远远的甩在身后。
历史上,进入工业革命以后,生产力发展出现层次性特征,每一次科技突破都带动生产力的“阶跃”式提升。
此种情况反映在军事领域,即导致战斗型舰船、火器等武器出现一代一代向前递进的断代性发展,从而使先进战斗力与落后战斗力之间的“代差”更加明显。
如果两个国家之间的战斗力形成了代差,那么天时地利人和等优势将再也起不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就像历史上的列强入侵大清朝一样,后者毫无反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而世上一切会导致国与国之间战斗力出现代差的发明创造,在其真正投入大规模的实际应用之后,迟早会被竞争对手逆向推演出其原理,从而实现技术复制。
大明若想长久的对泰西诸国拥有压倒性的战斗力代差,唯有不断攀升科技树这一条路可走。
可容纳数千人同时进行分类实验的墨巧司,就是朱高煦集众人之力,攀升科技树的最佳阶梯。
毕竟,在提升科技水平方面,华夏古人缺的从来不是智慧,而是方向与动力,也就是当朝者的政策导向。
朱高煦相信,集众人之智慧,在他的大方向指引下,经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是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以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经过数以千次、万次、十万次乃至百万次的各类实验后,应该能把大明科技推到一鸦英国的水平。
未来,大明成为日不落帝国,必将成为现实!
第一百一十八章:累出病了(一)
朱高煦巡视了墨巧司之后,并没有直接回皇宫,而是接着去了金陵常科书院、金陵女馆。
在金陵书院之中,他召集光镜试验小组的成员,在藏书室开了个临时会议。
会议上,朱高煦了解了该小组发明千里镜的实验理论之进度。
他告诉小组众学子,务必将制造千里镜所需要的镜片厚度、对焦方法等理论形成完备的文字。
届时,将有专人把这套理论送去墨巧司,由墨巧司禁院之中的工匠们按照此套理论进行千里镜的发明实验。
墨巧司的千里镜实验数据,会有专人及时送给书院的光镜实验小组。
朱高煦要求光镜小组与墨巧司研究室紧密配合,争取在永乐元年的年底把千里镜造出来。
小组若能配合墨巧司,赶在年前造出千里镜,哪怕这个千里镜只能看见十里、二十里之外的地方,也算功成。
到时候,他会奖赏小组成员每人五百两,以及每人半个月的探亲假。
众学子如打了鸡血,兴奋的嗷嗷直叫,高呼道:“学生等,绝不辜负太子殿下的期望!”
朱高煦安排好这些事之后,又去了金陵女馆。
每隔数日去一趟金陵女馆,刷一下副馆主的存在感,属于他的例行公事。
毕竟女馆的正馆长乃当今皇后,而徐皇后又不可能经常出宫来到金陵女馆。
金陵女馆截止到目前招收的女子并不多,大概也就两百人左右。
多数是应天府境内的本地女子,以上元县和江宁县的妙龄少女居多。
这些女子,除了出身地方官宦之家外,其余皆出自本朝勋贵之家,如魏国公徐家、武定侯郭家、曹国公李家等。
由于女馆与书院离得比较近,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朱高煦给金陵常科书院与金陵女馆定的放假日进行了错开处理。
他故意不让两者的假日在同一时间段,是为了防止男女学子过多的接触而发生一些麻烦。
毕竟,科举革新还只是在试行阶段,虽说新增加的试点府县名单已经确立,但终究还没有在全国范围铺开,在此之前,金陵常科书院的不良事件越少越好。
于是,女馆与书院的学生每逢假期,大都会选择去书院附近的街坊之中游玩,这也带动了周边经济的发展。
待到朱高煦离开金陵女馆之后,已经临近午时。
他本想赶回宫中与太子妃李瑶共进午膳,但综合医馆自动土开建至今,他只去看过一次。
正好今日多云有风,天气不算太热,于是朱高煦便改道去城南,视察医馆的工程进度。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侯显领着一群内官监的宦官与高阶工匠,在医馆建筑工地外围的路边,齐齐跪地行参拜大礼道。
“都平身。”朱高煦挥手示意众人起来。
大半个月前,朱棣同意朱高煦所请,允许朱高煦在京城之中选址修建一座名为“大明惠民医馆”的综合医馆,并以皇室的名义广招天下名医、能医坐馆问诊、制药。
朱高煦奉朱棣口谕,从工部、内官监、太医院选拔一批年轻可靠之人,开始着手组建惠民医馆。
他计划按照朱棣最初的设想,在年底之前将医馆初步建成,以图明年正式对外开放。
只不过朱高煦身兼数职,精力有限,分身无术,不得不奏请朱棣派内官相助。
于是,司礼监少监侯显,成为了大明历史上第一所惠民医馆的总监工。
早就有密探将工程进度提前告知朱高煦,因此朱高煦也不惺惺作态,直言道:“侯少监,工程进度有些慢啊?”
“殿下恕罪,奴婢并未因私废公而耽误工程,实在是近期降雨频繁,导致工地积水过盛。”
侯显虽身材高大,但因其是乌斯藏人出身,少年时脸色就黝黑,当下闻言后立即变了脸色,旁人却不易察觉。
朱高煦当然知道最近雨下的较为频繁,可这并不是耽误工程进度的理由,因为他还派了精通排水作业的工部匠人从中协助,侯显的理由明显站不住脚。
“侯显,你跟我过来。”朱高煦低声道。
言罢,他转身向旁边无人的地方走去,赵俊臣与韦贤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侯显略做犹豫,也跟了上去。
片刻后,朱高煦单独对侯显说道:“我见你精神萎靡不振,想必是为了赶工期时常熬夜,而得不到足够的休息。”
侯显感动不已道:“殿下容禀,奴婢自从奉命督造惠民医馆以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工程进度之所以没能跟上计划,奴婢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少监遇到了何事?”朱高煦十分诧异道。
侯显左顾右盼,见赵俊臣、韦贤站在不远处,便压低声音禀告道:“殿下,建造医馆的人手不够啊!”
朱高煦清楚的记得工部侍郎练子宁奉他之命,不远千里北上山东,一次从山东征召了五百多名工匠。
众工匠入京那天晚上,他还留练子宁在春和殿吃了晚膳,以为犒劳。
京城之前本来就招募有上万名工匠,先后修建了金陵常科书院、金陵女馆、墨巧司。
若不是前段时间大量的工匠被派往应天府境内各县,去负责新建银行分行或把原有的破旧寺庙改造为银行分行,也不会只剩下四百多名工匠专门负责建造医馆。
正是考虑到医馆的工程进度不能耽误,朱高煦才派工部侍郎练子宁亲赴山东招募工匠。
练子宁招募的五百多名工匠皆经过挑选,因此也就谈不上工匠业务能力不熟练的问题。
惠民医馆的占地面积虽然超过了十个后世标准足球场加一起那么大,但医馆的一期工程真正需要建造的只有三座主建筑,以及一个大的用来制药的仓房,再加一个周长近四里、高度过一丈的围墙。
换句话说,练子宁奉命新招的五百多名工匠加上之前剩下的四百多工匠,合计一千余人,足以保证工程进度。
朱高煦实在想不到为何会人手不够,但他知道侯显的身份决定了其不会撒谎,就在他准备询问具体原因的时候,侯显道出了实情。
“殿下,代王、宁王等宗王在翻新府邸,时不时会派王府护卫来抽调工匠,但工匠却始终有调无回,眼下还在工地上工的人,只剩下六百七十八名。”
朱高煦听了侯显低声所言,胸中瞬间蹿出一团怒火直冲脑门,让他差一点当场发作起来。
“为何不阻止?”
朱高煦压住怒火,阴沉着脸问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累出病了(二)
“奴婢告诉那些前来抽调工匠的宗王护卫言:‘我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建造惠民医馆,你等抽调营造医馆的工匠,必须经太子准许,否则就是对太子不敬’。”
“但那些宗王护卫却言‘我等奉当朝亲王之命,前来抽调工匠,不日便将之送回,你等若阻便会引得宗王与太子不和,乃大罪’。”
侯显带着哭腔道:“正因如此,奴婢便不敢再阻拦。”
朱高煦冷笑道:“好一个‘引得宗王与太子不和’。”
金陵常科书院是朱元璋下令修建的,而且书院主体建筑竣工时,诸王还未进京。
金陵女馆的馆长是徐皇后,且是朱棣下令修建,所以修建女馆时,诸王不敢派人从中抽调工匠。
墨巧司与皇家银行更不必说,属于朱棣私有,给诸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派护卫从修建墨巧司或皇家银行的工匠里抽人。
然而,惠民医馆不一样,听名字便知道,这是一个与惠民药局类似,主要面向平民百姓的医馆。
在代王、宁王等宗王看来,即便朱棣知道了他们抽调建造医馆的工匠去翻新府邸,也不会下令处罚他们,最多训示一顿罢了。
毕竟惠民医馆早一天晚一天建成,并不会影响朱棣的仁义之名。
朱高煦何等聪慧,数息之间便猜到了代王、宁王等宗王抽调修建医馆的工匠却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他仿佛可以想象到,当他去向朱棣禀告此事的时候,朱棣有九成八的可能会点点头,说一句“知道了”,便就此揭过此事。
为什么?
因为朱高煦非常清楚,在永乐皇帝朱棣眼中,惠民医馆虽然作用巨大,但其本质上与惠民药局是一回事,都是朝廷施行仁政、善政的表现。
洪武三年,朱元璋下诏设置惠民药局,府设提领管理,州县设官医管理,凡是军民之贫病者,皆可到药局看病拿药,且不收一文钱。
历史上,燕王朱棣靖难成功登基后,曾再次下诏建设惠民药局,目的是为了避免药局流于形式。
明宣宗时也下诏强调各地对惠民药局的建设不能敷衍了事,明宪宗时更下诏让惠民药局救治囚犯。
在古代医疗条件匮乏的情况下,有惠民药局为无数贫苦百姓赠医施药,便可解决贫寒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的难题。
虽然建设惠民医馆乃朝廷收拢民心的仁政、善政,但朱高煦相信,朱棣必然会觉得与修建医馆相比,在京诸王修缮府邸才是大事。
让诸王把心思花在翻新房子上,总比在京城里招惹是非要强。
朱棣虽然希望医馆在明年最好可以投入使用,但那只是希望,他总得考虑现实问题,所以惠民医馆半年建不成,那就再花半年,只要建好就行。
“侯少监,建造医馆的进度可以放缓,但必须保证明年六月之前,医馆可以正式使用。若是人手实在不够用,我允许你视情况招募农人为帮工。”
朱高煦想通这些关键点之后,认为当下不宜与几位宗王为了这点小事起冲突。
他身为太子,要有容人之量,何况代王、宁王还是他的叔辈。
但朱高煦不打算就此妥协,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从现在开始,你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招募有真本事的医者上面。”
朱高煦对侯显下一步的工作提出了新的指示,接着他又宽慰了侯显几句,便起驾回宫去了。
他急着赶回宫中,乃是为了与太子妃李瑶共进午膳。
朱高煦晋位太子之后,先是忙于金陵常科书院的事务,待书院步入正轨后,又着手修建金陵女馆。
去年年底筹建墨巧司后,他又忙着招募工匠,以及选拔像任自垣那样的道士。
在做这些事的同时,他还要经常巡视龙江船厂以及兵仗局、宝源局,对改良海船、火器、宝钞提供意见。
之后大明皇家银行正式面世,他又接着忙于银行的事务。
自朱棣继位至今,朱高煦主持的事情是一件接一件,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
这些机构在草创初期,都必须他亲自去定制度、抓落实、盯进度,无法也不能假于他人之手,只有等事情步入正轨之后,他才能逐渐抽身,抓大放小。
就像现在,朱高煦隔三差五的巡视一番金陵书院、女馆、兵仗局、墨巧司,抓住核心事务即可,毕竟这四个职能不同的机构,皆已有相对成熟的典章之制。
目前大明皇家银行属于草创,很多制度不完善,幸好有大明朝的财政能臣夏原吉,以及另一位户部侍郎协助,否则朱高煦感觉他会被累死。
正因如此,但凡时间、条件都允许的情况下,他会尽量回皇宫与家人一起吃饭,否则忙于事务形成习惯后,他很可能会忽略家人,从而不利于家宅稳定。
朱高煦做的很多事务绕不开朱棣与徐皇后,几乎每天早上他都会与朱棣、徐皇后一起吃早膳,顺便汇报一下他所操持之事的情况。
但对于诞下一儿一女的王绮红,朱高煦就实在难以顾得周全了。
按后宫规矩,王绮红虽有才人封号,但依旧没有资格与朱高煦、李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朱高煦也没有宠妾灭妻的打算。
所以通常情况下,朱高煦会与李瑶一起共进午膳,偶尔会去王绮红的住所陪对方吃午膳。
至于晚上的话,多数情况下朱高煦会在春和殿书房旁边的偏室独自进膳。
当然,他也会趁着沟通公事,时不时的宴请一两位朝臣共进晚餐,以笼络人心。
因为王绮红为太子朱高煦诞下了子嗣,所以当李瑶被册封为太子妃之后,永乐皇帝朱棣依照大明宗室典章之制顺势进封王绮红为才人。
依照大明典制,太子妃之下设才人、选侍、淑女。
其中才人为太子姬妾的最高封号,地位仅次于太子妃,明初时俗称偏妃(不是侧妃)。
至于选侍、淑女皆为没有品阶只有名分的封号,虽说是封号,但并不存在册封选侍或淑女封号的隆重仪式,往往以一道圣旨任某某为东宫选侍或淑女的形式完成。
历史上天启帝生母王才人、崇祯帝生母刘淑女,皆是明光宗为太子时的封号。
附史料:万历丙午春三月,上以皇太子第一子生,其生母为钦命选侍王氏,未有封号,命内阁及礼部拟议进呈。初拟皇太子嫔,不允。又拟皇太子夫人,亦不圣意。乃下圣谕,进封为才人,且赐阁部《皇明典礼》各一部。书内皇太子正妃封妃,次皆拜才人,开载甚明,上命存留备考。
第一百二十章:累出病了(三)
大明皇宫之中。
朱高煦与李瑶一起吃过午膳后,便去了长宁宫偏室王绮红的住处看他的长子雀儿与长女小狸。
雀儿出生于去年的五月份,至今已满一周岁零两个月,正是蹒跚学步的时期。
不过朱高煦到了目的地后,只看见了小狸,而没有看见雀儿。
王绮红告诉朱高煦,近几个月以来,徐皇后只要有时间,都会派人将雀儿接到坤宁宫亲自照看。
虽然如今的雀儿已能够走路,但还不算稳当,需要大人扶拉着小手才不至于摔倒。
朱高煦温柔的说了一些关心王绮红的话,接着与后者一左一右拉着小狸学走路。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后,他才改道去了坤宁宫。
当朱高煦进入坤宁宫大院的时候,发现走廊下徐皇后正拉着雀儿的小手,在耐心的教雀儿走路。
“娘,孩儿来看你了。”
徐皇后见到朱高煦过来,蹲下身把雀儿抱进了怀里。
“雀儿,快看是谁来了?”
朱高煦从徐皇后怀里接过雀儿,然后用他的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雀儿的小额头,微笑着问道:“雀儿学会走路了吗?”
“呀呜呜呀呀呜!”
雀儿张嘴说了几句朱高煦听不懂的话,好像在回应朱高煦刚才的问题。
“高煦,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徐皇后先是对朱高煦说了一句话,接着将不远处的侍女喊来,然后对朱高煦吩咐道:“你把雀儿交给她照看,跟我来偏厅。”
两人进入偏厅后,徐皇后屏退左右。
“你是今年二月迎娶的太子妃,对吧?”
徐皇后坐在主位,率先发问道。
朱高煦侍立在侧,恭声道:“是。”
徐皇后接着道:“现在是七月,如今五个月过去了。”
朱高煦感到了一丝尴尬,他听懂了徐皇后的意思,却假装不懂,低头望着地板不发一言。
徐皇后没好气的问道:“五个月了,太子妃的肚子却没有一点儿变化。我想问问,你是最近太忙冷落她了?还是嫌弃她年龄太小?”
“孩儿着实忙了些。”朱高煦立即回答道。
李瑶比朱高煦足足小了五岁,满打满算今年才十四周岁。
她虽然身材苗条,但胸脯却不饱满,后臀也不翘,在朱高煦眼里还是个正在发育中的未成年少女,如何能下得了手?
“她毕竟是你皇爷爷生前给你指定的太子妃,她的爷爷是大明忠臣,你万万不能冷落了她。”
徐皇后怎会看不出朱高煦的想法,当即以教训的口气说道。
朱高煦急忙道:“娘放心,宠妾灭妻的事,孩儿不会做。”
徐皇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为娘知道,你对太子妃是有感情的。”
“孩儿若无特别之事,但凡时间、条件允许,多会与太子妃一起共进午膳。娘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朱高煦轻轻躬身,恭敬的说道。
就在这时,徐皇后突然微微转头,望向朱高煦,压低声音问道:“你爹劳累过度累出病了,你知道么?”
朱高煦闻言一愣。
他还真不知道朱棣累出病了。
“孩儿为何没有听说此事?”
徐皇后见朱高煦脸上诧异的表情不似作伪,便回过头,目光游离在厅内地板上,缓缓说了出朱棣生病的详情。
自从洪武二十六年,徐皇后以燕王妃身份被朱元璋召入京城,并在长宁宫住下之后,朱棣的众多姬妾也陆续跟着入京,住进了长宁宫边上的各个偏殿。
这五、六年过去了,她没有身孕可以理解,毕竟已经年近四十,自嫁给朱棣的这些年当中,她生了三子四女,身体日渐衰老。
可朱棣虽然宠爱徐皇后,经常与其一起过夜,但偶尔也会宠幸其他年轻貌美的姬妾。
但是这数年以来,被朱棣多次宠幸的年轻姬妾却无一人受孕,很显然是朱棣的身体出了问题。
“太医是否为爹诊治过?”
朱高煦小声问道。
徐皇后不答反问道:“这种机密之事,岂能让太医问诊?”
“呃——”
朱高煦被徐皇后怼的哑口无言。
他记得,关于历史上的朱棣是否有生育能力的问题,后世存在着好几种观点。
史书记载,朱棣共有四子五女,尽管第四子早夭,但其的子女数量在历代帝王中虽算不上高产,却也不算低产,属于正常水平。
可朱棣九个子女皆是他在藩王时所生育,其幼子朱高爔出生于洪武二十四年,那时朱棣刚三十二岁。
从此之后的三十多年间,朱棣却再也没有增加一儿半女,这是一件颇为奇怪的事。
《李朝实录》把朱棣描述成了一个阳衰且残暴,生剐三千宫女的暴君,那纯粹是污蔑。
朱高煦认为,很可能是因为历史上朱棣靖难时承受的压力过于巨大。
待到朱棣称帝时已年过四十,其身体各器官的功能开始衰退,之后他又南征北战操劳过度,精疲力竭,从而导致生育功能出现问题。
即便是在后世,一个男人的生殖功能出了问题,一样难恢复,何况是医疗水平无法与后世相提并论的古代。
而朱高煦穿越之后,历史被改变,燕王朱棣奉遗诏继位,自然无需再承受历史上靖难时的巨大压力。
且朱棣继位后,主要忙于布置北方边塞的军务、整顿卫所、整改皇家商行、任免各部官员,以及处理周边国际关系,接待外邦使臣。
至于推行新币、科举革新等新政,多是身为太子的朱高煦在保持。
也就是说,作为皇帝的朱棣承受的压力远比历史上小的多的多,朱高煦这个太子承受的压力才是真的大。
“娘说此事,是想让孩儿想办法为爹治病?”
朱高煦理清头绪之后,颇为无奈的问道。
徐皇后没有点头,只是平静的说道:“你大哥虽然待人宽厚,有古之君子之风,但他喜欢把事藏在心里,遇事顾虑重重,犹豫不决,显得有些懦弱。而且他好美色,喜甜食,体肥胖,为娘担心他寿不过天命。”
“大哥仁孝,自有上天庇佑,定能长命百岁。”朱高煦接话道。
徐皇后不离朱高煦,自顾自的道:“你三弟聪明伶俐,可秉性太差,没有仁心,且为人睚眦必报,往往恃宠而骄,多行不法,为娘恐其不得善终。”
“娘切勿多虑,孩儿以后会常劝三弟修身养性,秉公守法。”朱高煦不得不接着说道。
徐皇后叹了口气道:“虽然你大哥、三弟分别在今年三月、四月娶了妻,但是为娘膝下的孙儿却仍只有一个雀儿,你说我能不着急么?”
“娘,孩儿明白了。”
朱高煦不得不表态道:“爹的病,孩儿会想办法。”
ps:今天就这一更,明天可能也只有一更,我的亲戚来医院复查,这两天需要陪护。
第一百二十一章:累出病了(四)
徐皇后之所以找朱高煦密议朱棣的病情,最根本的原因有三点。
第一,她的长子、三子皆不在宫中,可以商量的人除了患者朱棣外,就剩下了朱高煦。
第二,她看得出朱高煦一直没有与太子妃圆房,找朱高煦商议朱棣的病情,也有敲打朱高煦的意思,让对方重视开枝散叶之事。
第三,她知道朱高煦打小就有神童美誉,异常聪慧,而且与朱棣是一条心,让身为太子的朱高煦想办法帮助作为皇帝的朱棣治病,非常适合。
朱高煦自然明白徐皇后找他密议朱棣患病的原因。
因此,他在表态之后,毫不拖地带水,当即告别徐皇后,改道武英殿,去寻朱棣。
当他抵达武英殿时,朱棣正与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曹国公李景隆、右都督魏国公徐辉祖、前都督李座、后都督王宁、都督同知武定侯郭英与长兴侯耿炳文等人在议论军务。
在蓝玉案事发不久,朱元璋首先命曹国公李景隆、驸马都尉王宁分别掌管左、右两都督府,以稳定诛杀与蓝玉密切往来的都督而可能造成的意外情况。
之后,朱元璋将一批未涉入蓝玉案,且多有战功的武将,擢升为五府都督、同知,如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分别担任中军都督府同知、右军都督府同知。
“儿臣拜见父皇陛下。”
朱高煦走到大殿中间,对着坐在御桌后的朱棣施礼道。
“平身。”朱棣抬手道。
随后,徐辉祖、李景隆、王宁、郭英等人向朱高煦见礼道:“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诸卿免礼。”朱高煦微微点头道。
“太子来此,所为何事?”
朱棣询问道。
朱高煦答道:“儿臣听说父皇在与诸将商议军务,特来旁听,以习军事,好为父皇分忧。”
他回答的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也好!”朱棣点点头,随后望向李景隆道:“太傅,你接着说。”
李景隆年轻时喜读兵书,举止雍容,深得其舅爷朱元璋的看重。
他在洪武十九年袭爵曹国公,后多次到湖广、陕西、河南等地练军,还曾负责与西番的茶马互市贸易,后掌管左军都督府,朱棣册立朱高煦为太子后,加封其为太子太傅。
“禀陛下,臣以为努尔干地区新设卫所之兵卒,除了招募当地土人外,也要征调汉家儿郎前去担任中高阶军官。”李景隆极为认真的说道。
武定侯郭英道:“老臣附议。”
朱棣望向徐辉祖道:“允恭,你怎么看?”
“臣认为太傅言之有理。”
徐辉祖恭声回答道:“如此便可在安抚土人的同时,通过把握兵权,防止土人做大。”
他乃中山武宁王徐达长子,史料记载其“长八尺五寸,面如冠玉,英姿非凡,有才气”。
洪武二十一年,徐辉祖三年守孝期满,朱元璋令其承袭魏国公爵位,此时他尚未改名,仍叫徐允恭。
洪武二十二年春天,朱元璋令徐辉祖去常德操练兵马,与此同时,曹国公李景隆、开国公常升(常遇春之子)等年轻勋贵也被派往不同的卫所练兵。
当年十二月,徐辉祖、李景隆返回京师,不久朱元璋赐名徐允恭为徐辉祖。
朱棣称呼徐辉祖为“允恭”,便是年轻时叫顺口了,现在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然再懒得改口。
可以说,李景隆与徐辉祖是大明开国元勋第二代的领军人物,也是忠于朱明皇室的勋贵代表。
两人的观点,几乎代表了大明开国元勋第二代人的意见。
“我大明对外开拓奉行怀柔之策,但怀柔远人绝不是养虎为患,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们的意见很中肯,朕觉得可以照此施行。”朱棣颔首道。
朱高煦在旁边安静的听着朱棣与诸将议论军务,一直没有插嘴。
大半个时辰后。
太阳西坠,金色的晚霞将武英殿门外照的异常明亮。
朱棣抬头看了一眼殿门外耀眼的金色,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与诸将结束了商谈。
“臣等告退。”
李景隆、徐辉祖等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皆躬身退了下去。
“高煦,以往你旁听军务时,喜欢参与讨论,今日怎的不发一言?”
朱棣目送诸将离开后,起身绕过御桌,来到大殿正厅,打量着朱高煦的脸色问道。
朱高煦顿时肃容道:“孩儿有机要隐秘之事与爹商谈,请爹屏退左右。”
朱棣会意,抬手斥退左右,包括负责书写起居注的史官,并命令当值的宦官将武英殿的殿门关上。
“爹如今春秋鼎盛,孩儿希望能再多几个弟弟妹妹。”
当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之后,朱高煦含蓄的开口道。
朱棣闻言,立即皱起眉头,不悦道:“可是你娘让你来劝俺的?”
朱高煦恭声道:“娘的担忧不无道理,孩儿认为爹不能讳疾忌医。”
“俺已经有了三子五女,去年五月又得了长孙长女,早就心满意足了。”朱棣毫不在意的说道。
朱高煦继续劝道:“历朝皇室皆重传承,爹春秋正盛,岂能就此满足?”
“倘若俺以后多了一个比你还聪慧英武的孩子,长大后跟你抢夺皇储之位,到时你当如何自处?”
朱棣反问道。
“有爹娘在,谁敢有夺嫡之心?”
朱高煦毫不犹豫道:“更何况孩儿是太祖爷爷钦定的皇储,那种事在未来万万不会发生,爹无须多虑。”
朱棣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没好气的道:“你小子倒是信心十足。”
顿了顿,他表情严肃的道:“实不相瞒,太医院使戴思恭早就为俺诊治过了。”
“爹说的戴思恭,可是丹溪先生的真传弟子戴原礼?”朱高煦有些惊讶的问道。
朱棣点头道:“正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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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累出病了(五)
朱高煦口中的“丹溪先生”乃是前元著名医学家,婺州义乌人朱震亨,因其故居有条美丽的小溪名“丹溪”,学者们遂尊之为“丹溪翁”或“丹溪先生”。
朱震亨医术高明,临证治疗效如桴鼓,多有服药即愈不必复诊之例,故时人又誉之为“朱一贴”、“朱半仙”。
他与刘完素、张从正、李东垣并列为“金元四大家”,在华夏医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而字原礼的戴思恭,正是朱震亨的真传弟子。
洪武年间,戴思恭被朝廷征为正八品御医,授予了“迪功郎”的官职。
由于他治病疗效特别好,朱元璋非常看重他,曾派他为晋王朱棡治愈了肢瘫的病症。
历史上,在洪武三十一年五月,明太祖朱元璋患病久治不愈,迁怒于御医,下令逮捕医官,唯独慰勉戴思恭说:“你是仁义人,不要怕。”建文帝即位后,将诸多侍医治罪,唯独提升戴思恭为太医院使。
由此可知,戴思恭的医术绝不在张逸仙之下。
之前朱元璋生病期间,朱高煦与朱棣习惯找张逸仙,是因为张逸仙知道许多内情,如朱标、朱允炆的顽疾,也清楚朱元璋的病症。
朱棣不愿意用张逸仙,是不希望对方知道他的隐疾,这才把御用太医换成了太医院的院使戴思恭。
太医院设有院使、院判和吏目负责管理,余下设有御医、医士负责具体业务,其中御医也担任部分管理职能。
院使又称太医院掌院院使,为太医院最高长官,设一名,官职在三品到五品,不同时期有变动。
院判为副长官,设两名,至于吏目的数量不定。
但凡能够做到院判的人,都是资格很老的医学世家子弟。
至于能胜任院使之职者,不仅要精通医术,还要会揣摩上位者的心思。
如今已经七十六岁高龄的戴思恭,就是这样一位善于察言观色,且德高望重的医界宗师。
朱高煦听闻是他曾见过数次面的戴思恭,便追问道:“爹的病情,戴院使如何说?”
“戴院使说俺患病已近十年,治愈的可能性不大,既然膝下已有三子五女,且宽心便是。”
朱棣丝毫没有为他的隐疾而感到难过,反而意味深长的望着朱高煦道:“戴院使建议俺给你小子多纳一些姬妾,尽快为咱家开枝散叶。”
说到这里,他瞅着朱高煦问道:“你是五个月前娶的太子妃,为何迟迟不见她的肚子有变化?”
朱高煦苦笑道:“爹,孩儿这几个月一直忙于政务,以后会抽空多陪陪李氏。”
“以俺看,你才是累出病了,得找戴思恭给你瞧瞧。”
朱棣一语双关的说道:“去寻戴院使罢!”
“孩儿告退。”朱高煦躬身道。
由于太医院并不在皇宫之中,故而朱高煦要想去太医院寻年纪大的戴思恭,还得出宫一趟。
平时,院使、院判要率所属医官,各以所专之科,分组值班,次序更代,随时恭候传唤,称为“侍直”。
其中在宫内值班者,称“宫值”,值于御药房及各宫外班房。
在外廷值班者,称“六值”,值于外值房。
此时太阳虽开始下坠,但如今是七月份,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于是,朱高煦换了一身衣服,喊上韦贤、赵俊臣,带着十几名护卫,乘上马车后花了两刻钟的时间赶到了太医院。
“拜见太子殿下。”
朱高煦进入太医院之后,众多当值的医官、医士连忙迎上来见礼。
“免礼。”
朱高煦见人群之中并没有满头银发的戴思恭,便开口询问道:“戴院使可在?”
一个年近五旬的御医恭声回道:“启禀太子,院使因年岁已高,退班后常住在后院偏房。不过今日他退班后,被金陵书院的梅博士请到书院授课去了。”
朱高煦闻言,侧目朝旁边的赵俊臣看去,吩咐道:“你奉我口谕,亲自去把戴院使接回来。”
待赵俊臣领命而去,他便回过头,望着刚才那位说话的御医道:“你是何人?”
那名鬓角中带着几缕银发的御医恭声答道:“臣是常州府武进县仪真人蒋用文,两年前经戴院使举荐被今上选为御医。”
朱高煦听了蒋用文所言,不由得对其高看了一眼,当下吩咐道:“前面带路,我去戴院使住处一观。”
“是。”蒋用文恭声道。
太医院的后院是一个笼统的叫法,实际上除了第一进的院子算前院,后面第二进、第三进的院子都算后院。
其占地范围之广,远远超过后世一个普通县医院的面积。
因为太医院严格来说并非是一个专门给皇室诊病的大型综合诊所,而是一个自成体系涉及医政管理的医疗机构。
太医院除了负责储备医生,还要储备药材,有三个下属机构,分别是负责储存和管理药材的“生药库”、面向百姓开放的熟药成品销售场所“太医局熟药所”、主要负责皇帝医疗用药的“御药房”。
此外,院内还设有教习厅,选品学兼优的御医、吏目任教习,将初进院医生和医官子弟均送入学习。
因此,朱高煦跟着蒋用文走好一会儿,七拐八绕,才来到戴思恭的住所前。
“你带人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瞧瞧。”
朱高煦对韦贤吩咐道。
随后,他上前推开戴思恭居住的偏房房门,踏步而入。
刚一进入室内,朱高煦瞬间闻到了一丝带着焦香气的药味。
这件偏房的格局比较简单,进入正堂便是相对摆着两套交椅的客厅,堂前墙壁上悬挂着一副药王孙思邈为猛虎吃药丸的水墨画,画的右、左两边是一副对联的上、下联。
面朝厅堂的左侧,是一间用书架充当隔板而分隔出来的藏书室,右侧则是干净简洁的一间卧房。
朱高煦走入藏书室,漫无目的的翻了几本藏书,随后便独自走到厅堂内靠里的椅子上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在接近两刻钟之后,他的耳边响起了韦贤洪亮的声音。
“戴院使,太子殿下有事相召,现已等候多时。”
第一百二十三章:隐疾的真相
朱高煦起身走出房门,正好看见蒋用文搀扶着须发皆白的戴思恭向他迎来。
“让太子殿下久侯,是臣之罪,请殿下责罚。”
戴思恭说着话,作势就要行跪拜大礼。
朱高煦不敢在这种德高望重的长者面前摆架子,连忙上前扶起戴思恭,道:“我来的急,不能怪院使。”
戴思恭人老成精,给了蒋用文一个眼色,后者便松开了双手。
随后,朱高煦独自扶着戴思恭,慢悠悠走进了偏房。
赵俊臣、韦贤立即上前关闭房门,并亲自把守在门前,不准任何人靠近。
房间内。
朱高煦与戴思恭寒暄了几句,便把他此行目的说了出来。
戴思恭闻言后,先是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把一件与朱棣有关的往事告诉了朱高煦。
早在洪武年间,朱棣尚为燕王时,因患症瘕之疾,燕王府良医正(后升院判)韩彝久治不愈,朱元璋就派戴思恭前往北平诊治。
戴思恭先了解了详细情况,发现韩彝的诊断与开具的药方并没有问题,按理说朱棣用药后必然会有效果,但真实情况是朱棣偏偏久治不愈。
就在戴思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朱棣平时有什么饮食嗜好,朱棣说他爱吃生芹菜。
戴思恭一听,恍然大悟,于是便给朱棣开了一贴药。
朱棣吃下药的当晚,腹泻不止,排出了许多寄生虫,之后病就好了。
“戴院使,你确定我爹之前爱吃的是生芹菜么?”
朱高煦从七八岁开始在皇宫内的大本堂进学,一直到他十三四岁结束进学,在此期间,他很少回北平,朱棣、徐皇后也从未向他提及这件往事。
因此,当他听了戴思恭所言之后,顿时联想到了后世有关芹菜的一些医学报道。
朱高煦记得后世曾有相关的医学实验,以健康男性充当志愿者,分成吃芹菜和不吃芹菜两个对照小组。
实验发现,多吃芹菜会抑制睾酮的生成,因而具有杀精作用,使男性的种子数量减少、活动力降低。
也就是说,备孕期的男人最好少吃芹菜。
当然,抛开剂量谈毒性是不科学的。
一般情况下,大量且持续的吃芹菜,才可能产生杀精作用,偶尔吃芹菜并不会引发对生育能力的伤害。
“此事臣记录在医案上,当年太祖皇帝命臣去为今上诊治,宫内也有关于此事的详细记录。太子殿下若是怀疑老臣记错了,可以前去核查。”
戴思恭慢腾腾的说道:“芹菜具有平肝清热、祛风利湿、除烦消肿、健脑镇静等作用。今上年轻时,屡次出塞作战,难免头痛紧张,吃生芹菜恰好可以缓解此症。或许,这便是今上昔日爱吃生芹的缘故。”
芹菜有一定的镇静作用,有利于安定人的情绪、消除烦躁,可以缓解头痛、失眠等症状。
朱棣于洪武十三年就藩北平,当时才二十周岁,之后他多次受命参与北方边疆的军事行动,征战沙场十多年。
长年征战,让他的精神常常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吃生芹恰好可以缓解头痛烦躁等症。
于是,年轻的朱棣养成了吃生芹的习惯。
“老臣没记错的话,自那次病愈以后,今上就不再吃生芹,而改吃煮熟的凉拌芹菜。”
戴思恭接着说道。
“戴院使,有劳了!”
朱高煦闻言后,连忙起身向戴思恭鞠躬道。
“万万使不得,为君父分忧,乃老臣的本分。”
戴思恭连忙起身,躬身拱手道:“老臣不敢隐瞒太子,今上之隐疾,因患时太久,已近十年,并无药石可治,只能修身养性,徐徐图之。”
“我会提醒父皇陛下多注意修养。”
朱高煦非常客气的应声道。
他终于找到了朱棣患上隐疾的真相——久食大量的芹菜,引发的生育能力下降。
他现在可以确定,戴思恭没有记错,因为朱棣吃凉拌芹菜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朱高煦清楚的记得,每次朱棣喊他一起共进午膳时,餐桌上必然会有一道凉拌芹菜。
他甚至有时候会在早膳的餐桌上看见凉拌芹菜,无论是春夏秋冬。
古代就有挖地窖、冰窖保存蔬菜的方法,而且芹菜一年两季,朱棣想一年四季吃上芹菜并不难。
“今日之事,还请院使替我保密,除了我父皇、母后之外,不得告诉任何人。”
朱高煦忽然换上一张严肃的脸说道。
戴思恭急忙道:“太子殿下放心,老臣年老记性差,眼下连中午吃的什么都忘记了。”
“好!”
朱高煦先是道了一声,接着拱手告别戴思恭。
随后,他出了太医院,在韦贤、赵俊臣等一众护卫的跟随下,起驾回宫,向徐皇后“复命”去了。
当朱高煦抵达坤宁宫时,天也黑了。
“孩儿拜见母后。”
朱高煦见到徐皇后,当即躬身行礼道。
“这个时辰,你不去陪太子妃吃晚膳,来此作甚?”
徐皇后端坐主位,向侍立在她旁边的朱高煦问道。
朱高煦恭声道:“孩儿行事,一向雷厉风行,既然答应母后想办法,自然不能拖延。”
徐皇后听得懂朱高煦话里的意思,当下便开口发号谕令,屏退左右。
“娘,爹的隐疾,是吃芹菜吃出来的。”
朱高煦直接说出了真相。
徐皇后诧异道:“吃芹菜?”
“芹菜具有平肝清热、祛风利湿、除烦消肿、健脑镇静等作用。”朱高煦答道。
徐皇后面露恍然。
她是朱棣的枕边人,当然知道朱棣的秉性。
自洪武二十六年朱棣持政以来,其实很想率性而为。
所谓的仁君之象,都是朱棣装出来的。
这几年他夙兴夜寐,操劳国事,难免头疼烦躁,几乎每天都会吃上两盘凉拌芹菜。
朱棣越是烦躁压抑,吃的芹菜就越多。
徐皇后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这五、六年下来,朱棣吃的芹菜恐怕得有近三千斤(明斤)。
“芹菜虽好,可久食过量的芹菜,却会导致男子的生育能力下降。”朱高煦接着道。
徐皇后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带着一丝怒意问道:“这是何人告诉你的?”
她不等朱高煦回答,紧接着追问道:“张逸仙还是戴思恭?知而不报,可是欺君之罪!?”
“娘息怒,此事并非有人隐瞒。”
朱高煦连忙解释道:“孩儿去太医院寻院使戴思恭了解爹的病情,戴院使说爹年轻时曾因食用生芹患病,病愈后便改食煮熟后的凉拌芹菜。”
徐皇后满脸疑惑的问道:“你是如何得知久食过量的芹菜会引发男子隐疾?”
“多年前,孩儿担任直隶校尉时,曾结识一位医术高深的游方老道,那老道善治男子不育之疾,孩儿向其请教了许多道理,芹菜致疾正是老道所传。”
朱高煦在来拜见徐皇后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回答时流畅自然,看不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他当年任直隶校尉期间,确实碰见了一位游方老道,这事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至于老道与他具体说了什么,除了他与老道两个当事人,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徐皇后见朱高煦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这事朱高煦没有撒谎的必要,于是她也就没有再多问。
“孩儿希望娘可以多劝劝爹。”
朱高煦接着道。
徐皇后点头道:“此事我既然已知其中缘由,便不会再不管不问,你且回去陪太子妃吧!”
“孩儿告退。”朱高煦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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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朱棣的烦恼
永乐元年,九月初六。
早朝结束后,朱棣把朱高煦喊去了武英殿。
“高煦,这腥腻的生羊乳,俺着实喝够了。你得劝劝你娘,勿要派人给俺送这乳食了!”
朱高煦刚一入殿,朱棣就开始倒苦水,皱眉道:“真不知那前汉张丞相,怎会爱喝乳食?”
所谓“前汉张丞相”,即《史记·张丞相列传》之中记载的西汉丞相张苍——“苍之免相后,老,口中无齿,食乳,女子为乳,苍百余岁而卒。”
“前汉之时,张苍免相后,已经是没了牙齿的耄耋(mào dié)老人,每日以女子之乳为食,此后竟然很少生病,至百余岁而卒。”
朱高煦却没有幸灾乐祸,反而一本正经的回道:“太医院的戴院使认为张苍能活百余岁,乃是食女子之乳的效果。娘觉得非常有道理,便以羊乳代替女子之乳,来为爹调养身体。”
“每日两碗生羊乳真能治好俺的隐疾?”
朱棣有点怀疑这个理论的真实性,忍不住问道。
“爹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日所食的生羊乳,皆是来自身强体健的母羊。”
朱高煦答道:“孩儿这段时间,每日也饮两碗生羊乳。娘认为,久服此乳,只会增益身体,不会有碍。”
“也罢,此事暂且不提。”
朱棣绕过御桌,走到桌后坐下,接着说道:“俺喊你过来,是有件烦心事要与你商议。”
“自爹建元永乐以来,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什么事会让爹感到烦闷?”朱高煦问道。
朱棣用眼神示意朱高煦坐下说话,待后者就座之后,他接着道:“宗王坊昨日发生械斗,你沈王叔死了一名亲卫。”
他口中的“宗王坊”,乃一处意味和影响皆非比寻常的城坊。
按朱元璋生前的要求,诸王要依宗周之封建,改封于海外,故而在正式对诸王改封之前,朱棣并没有打算放诸王回藩国。
除了之前在京城本就有府邸的宗王外,其余没有府邸的宗王起初都居住在天界寺。
后来为了安顿这些宗王,朱棣从内库出钱,让工部在西城军营南方二十里地外,选址修建了一片建筑群——宗王坊,让众藩王在其中分院居住。
比如与朱高煦同年生的韩王、沈王,以及安王、唐王等年纪比朱高煦还小的大明宗王的府邸,都在新建的建筑群宗王坊之中。
宗王坊从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初开始动工修建,一直到永乐元年五月才完成主体建筑,那些没有府邸的诸王才陆续搬离天界寺,住进了新府邸。
汉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因为大婚的缘故被朱棣解除了禁足,但两人却搬离了之前的燕王府,住入了工部奉朱棣之命,夜以继日,提前在宗王坊内为二王修好的王府。
当然,宗王坊内的诸王府邸,说是王府,其实在官方的叫法仍为行馆。
不过这些行馆皆没有燕王行馆那般占地广阔,都只不过是富丽豪华的三进大宅而已。
在宗王坊,诸王的生活起居,由宫中宦官密切照料,一日三餐由专门的宦官侍奉。
朱棣还请富学之士作为年轻郡王的侍读,专门讲授诗书,对诸多年幼的郡王进行严格培养,比如吴郡王朱允熞。
还有专门的宫人配给和物资供应,诸亲王、郡王的各种生活起居,基本上可以在坊中进行,无需与外交通。
按照朱棣打算,在诸王改封之前,即便是亲王之子郡王纳妃嫁女,也都在坊内举行。
换言之,大明藩王的权力在朱棣继位之后,改封国外之前,将会受到格外限制。
但即便如此,还是发生了韩王与沈王的冲突。
“竟有此事?”朱高煦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问道。
朱棣道:“此事被俺派锦衣卫压着,知道消息的人不多。”
随后,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韩王与沈王昨日在下棋时发生口角,竟然大打出手,双方动手后,沈王吃了亏。
沈王心中不平,回府后竟然喊了二十名亲卫,赶去韩王府邸要找回颜面。
韩王当时在气头上,于是双王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械斗。
双方械斗过程中,沈王的一名亲卫被伤到脖颈,因失血过多而不治身亡。
“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朱高煦问道。
朱棣不答反问道:“你怎么看?”
他很想严厉惩处韩王、沈王,但他怕落下一个“手足不能容”的骂名。
朱高煦道:“孩儿觉得,还是参考皇爷爷曾经的做法,下诏训斥韩王叔、沈王叔,并对孩儿的两位王叔做罚奉一年的处罚。”
“你皇爷爷之前惩处亲王,不以重罚,乃是为了维护皇室无上的威严。”
朱棣接话道:“而且,过去也不曾发生亲王护卫被另一亲王率护卫殴打致死的先例。”
朱高煦斟酌了一下,补充道:“除了对孩儿的两位王叔进行罚俸处罚外,再要求韩王叔赔偿沈王叔死去的护卫一千两丧葬费、一千两抚慰家眷费,爹觉得如此处罚怎样?”
“会不会太轻了些?”
朱棣沉思道:“俺不希望见到宗王坊之中再发生此类械斗事件。”
顿了顿,他站起身,感慨万千的说道:“洪武二十六年十一月,青、兖、济宁三府发生水患,数以百万计的百姓受灾。二十七年三月,宁阳汶河决堤,受灾生民无家可归,无粮可食,饿殍遍野。二十八年八月,德州发大水,毁坏了当地城垣。”
“洪武二十九年二月,通州发生火灾,焚毁一千九百余座房屋,数以万计的生民失去居所。洪武三十年四月,广南卫大火,延烧城楼及卫治仓库。八月,河决开封,府城三面皆水,各大仓库皆受水侵。永乐元年三月,京师地震。”
朱棣说到这里,面露肃容道:“俺自洪武二十六年入主东宫,开始秉政以来,几乎每年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天灾。但只要是天灾,就总会过去。”
“地方官府奉俺的皇命主持灾后重建之事后,百姓们便会对俺感恩戴德。天灾不可怕,人祸才是让俺感到头疼与烦恼的要紧事。”
朱高煦闻言,陷入了沉思。
他仿佛能理解朱棣的烦恼了。
此时,朱棣接着道:“尤其是今年三月底,京城发生地震的前几日,俺依照大明律,下令诛杀了六十多名犯了死罪被判斩立决的官员,接着坊间就有人骂俺刑罚过重。”
朱高煦知道此事。
那些被判斩立决的官员中的大多数,都是在洪武三十一年朱棣继位后高举祖制拥护朱高炽为皇储的人。
即便当时朱棣在面子上做的合法合规,但这些官员被杀后不久,京师恰巧发生了地震。
于是乎,京城之中谣言四起,坊间议论纷纷,认为永乐皇帝对于某些犯死罪的官员判处斩立决过于严苛,秋后问斩才合符天道。
春天乃万物生长之季,当朝者若在春季杀人过多,必然会引发上天震怒,而京师地震就是对永乐皇帝的警示。
朱高煦深知舆论的重要性,当他获知谣言一事之后,便派人散布那些被杀官员暗地里干的“天怒人怨”的事。
经过众密探半个多月的努力之后,到了四月中旬时,坊间不利于朱棣的论调才被“杀贪官大快人心”的观点所取代。
“如今,韩王与沈王的械斗事件,只是属于诸王所引发的影响较小的人祸。”
朱棣重新坐下,面露愁容道:“反正诸王只要不涉及谋逆等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便做了别的违法乱纪之事,按照过去你皇爷爷处置犯错宗王的惯例,他们便不会受到过于严厉的处罚。”
“换言之,若俺不对诸王不加以控制,那么诸王仗着是俺这大明皇帝的亲兄弟或亲侄子,做起事来,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朱高煦寻思片刻,第二次补充道:“爹,孩儿建议对韩王叔、沈王叔的处罚,再加一条——禁足半年。”
事实上,对于大明藩王来说,禁足是一种相对折磨人的处罚。
禁足犹如后世的蹲班房,只不过被禁足者的活动范围在其住所之中。
朱棣从来不会轻易妥协,他听了朱高煦第二次补充的处罚条款之后,沉吟道:“高煦,俺欲将之前本就在京城建有府邸的一众亲王,如周王、楚王、代王、宁王等也迁入宗王坊居住,你觉得如何?”
“孩儿那些王叔在城内的府邸,皆是皇爷爷当年下旨修建。若是按照爹刚才所言,把周王叔等人也迁入宗王坊,恐怕会引起不小的舆论。”
朱高煦知道他不能一味地奉承朱棣,必须把他所能考虑到的弊端也坦诚相告。
朱棣面露怒意道:“俺不仅是皇帝,还是你众多王叔的四哥,他们还能反了天不成?”
朱高煦无奈的说道:“只盼郑和绘制的南洋海图,可以早一日派人送来,到时候爹先把孩儿的几个刺头王叔分封出去,便会少一些麻烦。”
“高煦,你先下去罢。”朱棣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的说道。
朱高煦起身行礼道:“孩儿告退。”
目送朱高煦离开后,朱棣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威严,接着开口对值守在殿门外的宦官喊道:“李兴?”
今日当值的宦官是内官监少监李兴,他出生于洪武元年,比郑和还大三岁,如今已经三十二岁。
李兴因在本年年初受朱棣指派率使团往劳暹罗国王,并圆满完成任务,故而被朱棣从普通宦官擢升为内官监少监。
郑和与王景弘等宦官出海之后,李兴便时常随侍朱棣左右听从调遣。
历史上,此人曾随郑和下西洋时担任副使太监。
“奴婢在。”
李兴疾步而入,跪地行礼道。
朱棣看了李兴一眼,高声道:“你上前来。”
李兴躬着身,低着头,疾步来到御桌前。
朱棣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块金色令牌,递向李兴,并吩咐道:“你持令牌,速去传周王来见朕。”
李兴恭声道:“是。”
随后,他躬身退下,领着两名年轻的宦官,急忙出宫去寻周王。
大约两刻钟之后,李兴将散朝后还未走远的周王朱橚,一路领进了武英殿。
“臣弟拜见四哥皇帝陛下。”朱橚打躬作揖道。
“奴婢前来复命。”李兴跪地行礼道。
朱棣抬手道:“都平身。”
“谢陛下。”朱橚、李兴一先一后的说道。
李兴起身后,疾步上前,将令牌上呈给朱棣。
朱棣拿回令牌,并李兴吩咐道:“给周王看茶。”
他接着起身绕到桌前,拉着朱橚坐下,道:“五弟,坐下说话。”
朱橚见朱棣在他旁边坐下了,就不再推辞起身,选择了老实坐下。
朱棣打量了一下朱橚,关切的道:“五弟好像有点瘦了,是不是最近没有睡好啊?”
“多谢四哥惦记,臣弟没什么大碍。”朱橚恭声道。
朱棣与朱橚寒暄了几句,接着道:“朕早就说过,为君者所行,未必全然合理。为臣者宜当直言敢谏,你是朕的同胞兄弟,有什么话不必瞻前顾后碍于情面。”
“四哥从善如流,小弟感佩不已。”朱橚道。
朱棣道:“朕打算把之前本就在京城建有府邸的一众弟弟,如五弟你,以及六弟等人也迁入宗王坊居住,你觉得如何?”
“臣弟在城内的府邸,乃是太祖当年下旨修建。”朱橚道。
朱棣看了一眼朱橚,鼓励道:“说下去。”
朱橚斟酌了一下,竟然跪地道:“四哥姓朱,臣弟也姓朱,江山是朱明的天下,臣弟与四哥同根同源,也是太祖的亲骨肉。臣弟以江山社稷为己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朱棣已经明白了朱橚反对的态度,不过也不好发作,起身将跪着的朱橚扶了起来。
朱橚见朱棣沉默不语,犹豫片刻后,再次跪下。
他激动的说道:“四哥是大明的圣君,臣弟也是大明的子民,江山是四哥的,也是我等天下子民的,更是太祖传之万世的基业。”
“臣弟不敢为求荣华富贵而欺君媚上,不敢为求一己之性命,而辜负太祖的在天之灵。臣弟可以为四哥死,为百姓死,为大明江山死。但话不能不说,胸臆不能不表。请四哥陛下圣裁!”
朱棣望着眼泪汪汪的朱橚,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缓缓道:“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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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赵王之谋
太阳越升越高,时间来到了巳时三刻。
宗王坊,赵王行馆,后花园。
凉亭之中,赵王朱高燧与宁王朱权正在下围棋。
朱高燧落下一枚白子,开口道:“内官监太监郑和下了海,太子朱高煦却领着夏原吉等人抢了头功。”
宁王朱权跟着落下一枚黑子,接话道:“赵王殿下处心积虑,结果呢?算算看,到头来你都落下了什么?”
朱高燧感叹道:“真不知父皇心里是如何想的。”
“其实也没什么猜不透的,太子一党在下西洋的事情上,全力支持你父皇。你父皇便让他们筹备出海事宜,此举意在明示天下、训诫朝臣,凡是率先支持出海者,必会委以重任。”
宁王朱权左手拖着下巴,右手执子,分析道:“而赵王殿下这样的迎合者,不免会被你父皇当成顺杆往上爬的附会之徒,弃之不用。这就是你父皇的脾气。”
朱高燧没想到他的宁王叔会如此了解他的父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随后,他情绪低落的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只要你抓住了机会,还能把局面扳回来。”
宁王朱权再次落下一枚黑子,故作高深的说道。
“十七叔说的轻巧,小侄何尝不这么想?关键是没有机会啊!”
朱高燧觉得宁王说的话有些异想天开了。
宁王朱权却道:“先找个差事,在京城里站住脚。”
“十七叔此话怎么说?”
朱高燧觉得宁王话里有话,不由得问道。
宁王朱权答道:“你只有先在你父皇身边站住了,朝里才能有你一席之地。”
“此事小侄也曾想过,可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呢?”
朱高燧发现他的白色棋子被宁王一下吃掉了六个,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宁王笑道:“朝廷不是设置了市舶司么?”
“什么?市舶司?”
朱高燧诧异道:“十七叔,你确定没有拿小侄打趣的意思?那玩意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衙门,可却是我父皇的心头肉!”
宁王朱权急忙低声接话道:“正因为这玩意是你父皇的心头肉,所以它又是个不受任何朝臣钳制的独立衙门。赵王殿下,你可千万别嫌小啊。苍蝇再小,它也是肉!”
朱高燧不解的问道:“十七叔,你认为小侄去担任市舶司提举有价值么?”
“大有可为!”
宁王朱权斩钉截铁道:“本朝沿袭前朝之制,市舶司管理海外诸国朝贡和贸易事务,虽然是个小衙门,但却有执掌贸易税收的权力。”
他说到这里,指着棋盘上的局势说道:“你看看,这盘棋,不到最后,还真看不出个输赢啊!”
“十七叔有所不知,小侄曾做出一些事惹得父皇极为生气,上次被禁足便是父皇对我处罚。市舶司虽然是个小小的五品衙门,可父皇却不一定愿意让我执掌。”
朱高燧苦着脸道:“毕竟,太子早就推举他的人担任了市舶司的官员。”
“这事并不难办,广州、泉州、宁波各设有一所市舶司,你父皇虽然极为信任太子,但你也是你父皇与你母后所养育的亲儿子啊?”宁王朱权接话道。
朱高燧恍然,遂喜笑颜开道:“母后最疼我了。”
洪武年间,燕王朱棣的长子朱高炽、次子朱高煦在皇宫大本堂进学,第三子朱高燧因为年幼而在北平由徐王妃照料。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爷子的命根”,当年燕王朱棣与徐王妃确实很疼爱朱高燧。
只不过朱高燧针对朱高煦的阴谋被朱棣获知后,他在朱棣心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但如今的徐皇后并不知道隐情。
前段时间朱高燧虽然被朱棣禁足,但他并不确定朱棣是否获知了他针对朱高煦的阴谋。
不过,这些天他在朝堂上,隐约能感觉到朱棣看他的目光之中,关爱之意没有减少,但却多了一丝冷漠。
好在徐皇后一直很疼爱他,因此他决定这就入宫去求见徐皇后。
坤宁宫。
宫墙内的花园之中。
徐皇后领着两名年轻的女子,正行走在花园里。
她们一边欣赏着院子里各种秋季盛开的菊花、桂花,一边说着话。
“妙清,自从来了京师之后,你是有数的来看过我几回啊?”
徐皇后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走在她右边,穿着淡青色锦袍的代王朱桂王妃徐妙清说道。
接着,她又向左侧身,看了一眼穿着粉红色锦袍的年轻女子,打趣道:“我可是知道你们俩,老是凑到一块,是不是嫌我对你们不好啊?知道我不舒服了,你们才愿意来看看我。”
“皇后姐姐母仪天下,二妹我怎敢轻易讨饶?”徐妙清躬身道。
徐皇后故意不悦道:“你说这话就见外了。”
“我知道皇后姐姐为何如此说。”
另一边的徐妙锦接话道:“这深宫大院里,排场大,宫人多,可皇后姐姐还是盼着能有自家人在身边,没事说一说贴心话。”
徐皇后道:“三妹,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那你为何不常进宫里来,跟姐姐做个伴啊?”
“我可没这福气,皇宫大院不是给我这种人进出的。”
徐妙锦笑着说道:“我呀,还是当我的平头百姓好。想去看二姐,也不用向皇后姐姐告假。咱们分别久了,皇后姐姐还会记着我的好。”
“你看你这张嘴呀,真能把人说的云里雾里的。”徐皇后道。
说着话,三人走进了一座凉亭之中,分别就座。
徐妙锦让身旁的侍女从背在身后的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亭内石桌上,说道:“皇后姐姐,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徐皇后伸出手,放在脉枕上,道:“也好,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医术学的如何了。”
徐妙锦便认真给徐皇后把脉。
片刻后,待徐妙锦把脉结束,徐皇后收回手说道:“我在去年腊月患了一场病,从那以后身子就弱下来了。”
“三个月前,太子从太医院寻了个‘冬病夏治’的方子做成药包与膏药,经过这段时间泡脚与贴膏药的调养,我感觉好多了。”
“可能是近几日天气转凉的缘故,我咳嗽的老毛病这才又犯了。”
就在此时,有侍女端上来三杯热茶。
“此茶是高煦刚才来看我,顺道带来的。”
徐皇后向她的两位妹妹介绍道:“高煦说,这茶是他找太医院戴院使调配的养身茶,最适合我们这样的女子在秋季喝,可以起到滋阴润肺,美容养颜的作用。”
徐妙锦诧异道:“皇后姐姐说的戴院使,可是丹溪先生的真传弟子戴思恭?”
“正是此人。”
徐皇后点头道。
徐妙锦连忙端起一杯热茶,吹了吹,接着小抿了一口茶水,道:“此茶味道微甜,喝完之后,嘴里会残留一丝牡丹花与茉莉花的香味,确实不是寻常的茶水。”
“为了我的老毛病,高煦这几个月常常往太医院跑。”
徐皇后忽然带着一丝怨气说道:“高煦仁孝,整天念着我。不像老大、老三,最近几个月,每月才来看我一次。”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徐妙锦、徐妙清,说道:“高煦送来的花茶挺多,他应该是知道我这里经常会有亲朋好友来访,所以你俩不要推辞,临走之前,都带一些回去。”
“谢谢皇后姐姐!”徐妙清恭声道。
“春伤于风,夏伤于暑,秋伤于湿,冬伤于寒。”
徐妙锦却表情严肃的道:“说到底,还是这宫里的阴气太重,仅太祖皇帝一朝就死了上万人,姐姐住在这样的深宫里,能不生病吗?”
徐皇后听了徐妙锦所言,凶凶的瞪了一眼对方,道:“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若是让高煦知道你这番说辞,肯定又会跟你吵个没完。”
徐妙锦无奈的撇了撇嘴道:“太子建议皇后姐姐多晒太阳,正是希望借助太阳之阳气为姐姐祛除体内的阴寒之气。”
徐妙清见状,急忙说道:“也许是皇后姐姐不适应京师的气候吧?”
“唉!”徐皇后叹了口气,道:“若是京城与北平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北平。”
徐妙清道:“我觉得皇后姐姐是把北平燕王府当成了老家。”
“可是我不能离开京城啊。”徐皇后说道:“陛下在哪里,我就必须在哪里。”
“既然当了皇后必须像坐牢一样,住进这深宫大院之中,我看这个皇后不当也罢!”徐妙锦忍不住说道。
徐皇后却没有生气,反而望着徐妙锦的双眼,直言道:“姐姐这个皇后不仅要当,而且还要当好。妙锦,你一身布衣,可以济世救民。那姐姐就把皇后当好,同样可以安天下呀?”
“这难道就是说服你住在这深宫大院的理由吗?”徐妙锦心疼的说道。
徐皇后解释道:“妙锦,你要知道,这位置越高,寒气越浓,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重。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就在这时,有宫女前来禀告道:“启禀皇后娘娘,赵王殿下在宫门外求见。”
徐皇后略作思索,回应道:“让他进来吧。”
“皇后姐姐,改日我与三妹再来看你。”
徐妙清与徐妙锦对视了一眼,然后向徐皇后恭声的说道。
“喝完这杯茶再走也不迟。”
徐皇后指着石桌上的茶水道。
徐妙清、徐妙锦只好陪着徐皇后闲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大约一刻钟之后,赵王朱高燧被宫女带到了凉亭下。
“儿臣拜见母后。”朱高燧跪地行礼道。
徐皇后坐着没有动,也没有让朱高燧平身,反而板着脸问道:“老三,你上次领王妃来见我这个婆婆之后,至今每个月才来看我一次。是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父皇诏命诸王若无要事,不得请入宫禁或出入朝臣府宅。因儿臣是父皇之子,特许每月入宫一次给母后请安。”朱高煦恭声道。
徐皇后急忙起身,扶起朱高燧,关切的道:“是娘错怪你了。”
待朱高燧就座之后,徐皇后接着道:“你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事。你父皇也真是的,对自家人竟也如此苛刻。”
“娘,孩儿也是真心支持父皇出海巡洋之策的啊!”
朱高燧信誓旦旦的说道:“孩儿真的很想为父皇分忧,为朝廷解愁。娘,我现在可真的是报效无门了。”
“我的燧儿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你父皇了。”
徐皇后从宫女手中接过茶杯,放到了朱高燧的面前,面带微笑望着她的第三个儿子说道。
“可是父皇不疼我了。”
朱高燧故作哭腔道:“父皇让郑和下西洋,虽然对外说是宣扬大明国威,怀柔远人,但却是想早一点把诸王分封到海外去。”
他说到这里,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徐皇后道:“娘也想让孩儿远走海外吗?孩儿还舍不得娘与爹呢!”
徐皇后静静听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她听了朱高燧之言,表面假装平静,实则内心已有所触动。
“父皇为何就不能给孩儿一个差事呢?”
朱高燧起身绕到徐皇后面前,单膝跪下,双手扶着徐皇后的双膝,低声说道。
徐皇后问道:“给你差事,你能做好么?”
“父皇不给孩儿差事,怎么知道孩儿能不能干?”
朱高燧反问道:“孩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呀?”
徐皇后又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孩儿想从小做起,先为父皇管理市舶司。”朱高燧直言道。
徐皇后拉起朱高燧道:“好啦,别怨你父皇了,娘下次见到你父皇时,就与他说这事。”
待朱高燧起身后,她关心的问道:“赵王妃近来身体如何?”
“王妃一切都好,还跟孩儿时常念叨娘的身体。”朱高燧回话道。
徐皇后道:“你二哥今日给我送了一些适合秋季饮用的花茶,那茶还有很多,等下你回去的时候,带上一些给王妃日常饮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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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孩子,你不用害怕
太阳落山后。
坤宁宫,膳房之中。
“陛下可知市舶司是什么衙门?”
徐皇后为朱棣夹了一块红烧鸡块,然后问道。
朱棣望着碗里的鸡块,解释道:“市舶司、会同馆、四夷馆,都是朝廷管理外番事务的官属衙门。”
随后,他拿起筷子把鸡块夹起,放入口中,边咀嚼边道:“你问这个作甚?”
“高燧今天响午来寻我了,想为你分忧,讨一个掌管市舶司的差事。”徐皇后坦诚直言道。
“市舶提举司曾经被父皇裁撤,不过俺已经在浙江、广州、福建重新设立,这个衙门隶属于布政司,但是官员由俺亲自任命。”
朱棣将口中嚼碎的鸡肉咽入腹中,接着说道:“市舶司是俺为出海巡洋而设置的关键一步棋,不容有失。”
“听起来还是个挺重要的差事啊。”
徐皇后感到一丝惊讶的说道。
朱棣吃饱了,便起身走到餐厅旁边的茶厅内坐下。
徐皇后也不管吃没吃好,见朱棣起身,也跟着起来走入茶厅。
她陪朱棣坐下,并亲自端了一杯茶递给对方。
朱棣接过茶杯,掀开杯盖,轻轻吹了吹茶水,道:“市舶司主管所有来华贡使的接待,还要对来华夷人所携带的货物征收税银,事无巨细,林林总总。”
他微微抿了一口茶水,然后问道:“高燧为何会对这个差事感兴趣,不会突然变得贪财了吧?”
“看你说的,高燧这孩子今年才十七岁,刚刚有了点进取之心,你应该护着点才对呀?”徐皇后不乐意道。
“俺就是担心高燧才这般说的,你别看这孩子年纪轻轻,心眼多着呢!”
朱棣皱眉道:“去年若不是被我禁足,指不定会惹出多大的祸端。他老实了一阵子,如今忽然提出想掌管市舶司,万一是被身边的人蛊惑,心思放不正,事情可就大了。”
徐皇后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咱们的孩子都好,高煦、高燧、高炽都是咱们的亲生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俺已经封老大、老三为亲王了,日后他们去海外各建一国之社稷,称孤道寡,岂不美哉?”
朱棣再次喝了一口茶水,面色如常道。
徐皇后却道:“高燧这孩子从小就没离开过咱们,自然舍不得走。如今国事繁杂,千头万绪,你要不就分分担子,把这个市舶司的差事交给高燧来打理,让他也好有个正经事做。”
朱棣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徐皇后道:“让老三掌管市舶司,老大呢?俺跟你说,市舶司这摊子事,高燧他干不了!”
徐皇后闻言之后,立马陷入沉默,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了。
她一想到素有脚疾的大儿子朱高炽,心里头就不是滋味,又想到身为储君的二儿子朱高煦整日奔波劳累,连陪太子妃的时间都要挤着用,心里就更难过了。
“你继位这一年多以来,推行新币、科举革新、巡洋下海之新政,乃至筹办金陵常科书院、金陵女馆、皇家银行、惠民医馆,哪一件事不是高煦在主抓操持?”
徐皇后眼中含泪道:“你也不能什么事都叫高煦这孩子去做,他还年轻,你万一把他累出病了,该如何是好?”
“也罢,让老大、老三替俺与分分担子也好!”
朱棣觉得他刚才的话似乎说的有些重,见徐皇后伤心欲哭,便宽慰道。
半个时辰之后。
朱棣回到乾清宫,派人把太子朱高煦喊了过来。
“儿臣恭问父皇圣躬安否?”
朱高煦进入偏厅之后,朝着端坐在龙榻上的朱棣跪下行礼道。
“朕躬安,起来罢。”朱棣道。
“晚膳可是配太子妃一起吃的?”
待朱高煦起身后,端坐着朱棣问道。
“是的。”朱高煦恭声答道。
朱棣伸手拍了拍龙榻一侧的空处,示意朱高煦坐过来,后者略做犹豫,不敢走上前去就座。
“你每次见到俺都小心翼翼的,俺有那么可怕吗?”
朱棣面带微笑,打趣的问道。
朱高煦连忙躬身道:“父皇言重了,孩儿不敢!”
朱棣环顾左右,高声道:“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走走走,都出去!”
当值的内官监少监李兴急忙催促众内侍、宫女退下。
待众人退下之后,朱棣瞅着朱高煦,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不是担心俺发现你手里掌握着你皇爷爷交给你的原锦衣卫下属密探衙门密谍司?”
“儿臣有罪!”
朱高煦陡然一惊,当即跪下,并以头触地,恭声道。
他早就料到有一天朱棣会知道他手中掌握着一支神秘的密谍司,却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俺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朱棣依旧用看不出喜怒的口气说道。
朱高煦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因为你从你皇爷爷手里继承的密谍司里,有俺的人。”
朱棣眼中闪过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轻轻说道:“孩子,你不用害怕,爹并没有猜忌于你。快起来,到爹身边坐下。”
朱高煦一时弄不清朱棣究竟意欲何为,但眼下他只好按照朱棣的意思行事,起身走到朱棣身边,坐在了龙榻上。
“你看这是什么?”
待朱高煦坐下之后,朱棣从身后拿出了一封奏疏,递到了朱高煦的面前。
朱高煦定眼一看,发现正是他当年写给朱元璋的关于立朱棣或朱允炆为皇储的利弊书。
“你皇爷爷把这份千言建议疏,交给了俺,让俺以后睡不着觉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朱棣感慨道:“你娘跟俺说,你三弟想讨一个打理市舶司的差事,可见老三这孩子对储位还是贼心不死啊!”
朱高煦仍旧不发一言。
“好孩子,你是你皇爷爷钦定的隔代继承人。俺与你挑明了说,只要俺在位一天,你的太子之位就没人可以撼动!”
朱棣郑重其事的说道:“俺要让你成为有史以来,权力最大的太子!”
一夜无事。
次日。
早朝。
“郁新,三省市舶司的事进展如何?”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问道。
“臣尊陛下之命,于浙江、福建、广东三省恢复洪武初期所设的市舶司,所配五品提举、六品副提举、吏目等官员多已到职。”郁新恭声道。
“朕想知道的不是这些,自去年五月颁旨至今,已经整整过去十六个月了。你们倒好,一个市舶司这样的小事,到现在还没有落定,天天跟朕兜圈子,一味推脱搪塞,你们这居心何在?”
朱棣把手中的奏疏丢到御桌上,面露不悦,起身绕过御桌,负手而立,望着郁新等人,朗声说道。
“陛下恕罪,都是微臣对市舶司的事没有尽心竭力。”
郁新连忙请罪,然后解释道:“况且,各口岸又分归各省布政司署理,户部往往是鞭长莫及。职权相抵,因此就把事情拖下来了。”
朱棣道:“说到底,你们还是脑子里有问题。你们打心眼里就不相信,朕让郑和率船队出海巡洋,到头来会取得怎样的成效。”
他转身走到御桌后,重新坐下,高声道:“好啊,朕今天就把话说死了,你们必须在定期内,把市舶司的事情办好!”
“福建泉州由宋至元,由于少经战乱,番商踊跃,地位隆升,已经成为大明沿海第一大港。郑和船队回航,泉州乃是最佳泊地。因此,朕命你们首先把泉州市舶司、会同馆筹办好了。”
郁新接话道:“浙江的安远馆、广州的怀远馆都已建好,很快就可以接待番商贡使。不过,泉州的来远馆至今还未完工。”
“是何原因?”朱棣问道。
郁新答道:“泉州市舶司提举未定。”
就在这时,赵王朱高燧出列禀告道:“父皇,来远馆至今未建成的原因,并非是提举未定,而是工部所拨建馆的银圆、金钞,被人贪污盗用了。”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一片哗然。
“谁这么大胆,敢贪污朝廷所拨公款?”
“是啊,何况还是修建接待贡使的来远馆的工程款!这不是明摆着与今上做对么?”
“我看这人是穷疯了。”
一时间,许多朝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朱棣将殿内众臣的反应看着眼中,顿了顿,望向户部尚书郁新,问道:“郁新,你有何话要说?”
郁新毫不畏惧道:“陛下,若说臣办事不力,散漫拖拉,臣无言可辩。可要说臣营私舞弊,盗用库银,臣万死不从。”
“父皇,儿臣愿亲赴泉州彻查,我就不信,抓不住这些人的把柄。”朱高燧朗声道。
朱棣抬手道:“不必了。”
他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群臣,接着道:“朕先从朝内,从你们这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查起。”
众臣闻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朱棣起身,高声道:“摆驾!朕要去郁新住所看一看,大明的户部尚书家里,究竟有没有私藏库银?”
两刻钟之后。
朱棣率领一众文武大臣,来到了郁新的家中。
“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郁新的众家眷跪在第一进的院子里行参拜大礼道。
朱棣带着气,没有说“平身”的话,而是环视着种了许多蔬菜的院子,然后径直向第二进的内院走去。
郁新的宅院属于两进的普通民宅,第一进的院子两边中满了各种蔬菜,第二进的院子是左边还是种的蔬菜,右边种着梨树、杏树、桃树一类的果树。
朱棣将一切看着眼中,不相信堂堂户部尚书的家宅之中,竟然会是这般模样,于是直奔内堂而去。
他率先推开门,引入眼前的却是左、中、右三间空荡荡的厢房。
中间是客厅,中堂上光秃秃的,连一副普普通通的水墨画也没有悬挂,只摆了四对椅子。
郁新连忙走到中堂下,用袖子把椅子擦了擦示意朱棣就座。
朱棣却转身走进了左边的餐厅。
厅内靠窗子的地方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用深蓝色的粗布盖着剩饭剩菜,还有未收拾的碗筷。
朱棣上前几步,打算瞧一瞧郁新吃的是什么饭菜。
郁新连忙上前收拾碗筷,道:“陛下,微臣忽于收拾,家中实在是脏乱不堪。”
他说着话,作势就要把剩饭剩菜端走。
“且慢!”
朱棣开口制止了郁新的动作,然后伸手掀开了深蓝色的粗布,看见了布下面盖着的一大碗剩粥与两小碗咸菜。
“郁新,你家里平时就吃这个么?”朱棣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郁新坦诚答道:“回陛下,微臣居家清淡度日,一向如此。”
跟着朱棣、朱高煦等人来此的文武官员,听到郁新如此回答,再结合刚才所见家徒四壁之情形,不禁感到了一丝羞愧。
朱高燧脸上有难堪之色一闪而过。
朱高煦却知道,郁新并不是沽名钓誉之辈,而是此人秉性就是这样。
郁新,凤阳府临淮人,洪武二十一年进士,历任中书舍人、翰林、侍讲。
因其相貌雄伟、声音洪亮、威仪整齐,朱元璋赐名“新”,授予户部度支主事,后升为北平部郎中,进阶奉议大夫。
洪武二十四年,朱元璋破格提拔其为嘉议大夫、户部右侍郎。
朱元璋曾问他天下户口田赋、地理险易,他都应答无遗。
因此,当郁新的考察期满之后,朱元璋下旨晋升其为户部尚书、资善大夫。
当时亲王每年的禄米是五万石,郁新建议朱元璋减去五分之四,同时对郡王以下宗室的禄米数额做出明确规定。
朱元璋认为很有道理,便同意其建议。
又因边塞军务粮饷不继,郁新奉朱元璋之命,主持开中法,令商人输运粮食到塞下,然后发出凭据,根据凭据支给食盐,边防粮储因此而充足。
历史上,夏原吉升任户部主事之后,郁新很器重他,把户部各曹的事务都委任给他处理,等于是重点培养夏原吉,而夏原吉也是把郁新当成了他效法的榜样,终成一代理财名臣。
“陛下,民妇实在不知天子大驾光临,未曾准备,请喝杯热茶吧?”
就在这时,郁新的夫人用木质托盘端着几杯茶水,走过来,躬身说道。
“不必了。”
朱棣脸上有些挂不住,摆手道:“朕今天不是来串门的,别麻烦了。你的茶,朕改日再喝。”
说着话,他就在八仙桌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道:“郁新?”
郁新急忙打躬作揖道:“微臣在。”
“你手里拿着千百万两银子,却能以粥汤为食,肩上扛着朝中大员的官职,却能清正廉洁,勤俭度日,不容易啊!”朱棣感慨道。
郁新奏对道:“天下尚有饥荒灾民,臣有三餐果腹,已是愧对百姓的养育之恩啊!”
朱棣侧身,向站在旁边的一众文武大臣道:“你们都看见了?”
众臣默不作声。
朱棣随后看着郁新道:“大明能有你这样克己奉公的朝臣,实为天下之幸也!”
“清正廉洁,勤勉任事,本是做臣子的本分,微臣不敢当此厚誉啊!”郁新躬身道。
朱棣略作思索,对身边的宦官李兴吩咐道:“传旨,将此考语写进年终吏部的官员考评,嘉奖优抚。”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但户部尚书郁新督办市舶司不力,着罚俸一年。”
郁新跪地道:“臣领旨谢恩。”
随后,朱棣起身离开厢房,向外面走去。
他见朱高煦紧随身后,便吩咐道:“太子,你想办法,给郁新一家置办些像样的家具物件。”
“儿臣领命。”朱高煦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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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二天。
酉时三刻,夕阳西下。
国子监,菜园子里。
夏原吉退班后,特地赶来国子监菜地,将昨日郁新的遭遇告诉了正在给蔬菜浇水的解缙。
解缙听闻此事后,用力把瓢里的水洒到一片蔬菜上,愤慨不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这是赏罚不明,是非不清。”
他们俩并不知道朱高煦领了朱棣的口谕,派人给户部尚书郁新送去了五百两银圆,并命人为郁新采办新家具。
“我这心里的滋味,还真有点说不出来。若说陛下是非不清,好像并不妥当,陛下毕竟是在扬善抑恶。”
夏原吉蹲在菜地边上,面色凝重道:“可要说陛下奖罚分明,在下又不敢完全苟同。市舶司的事,我总觉得陛下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不行,这样可不行!”
解缙望了一眼地上长势不错的蔬菜,道:“不能再种菜了,我解缙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殊死上奏。”
他的话音刚落,朱高煦的声音竟然从菜园子外面传了过来。
“两位在商议什么?”
解缙陡然一惊,向菜园入口处望去。
夏原吉立马站了起来,也寻声望去。
“不知太子殿下驾临,臣等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解缙与夏原吉见到朱高煦向他们走来,连忙躬身施礼道。
“都免礼。”朱高煦摆手道。
他让赵俊臣守在院子门口,然后走到解缙、夏原吉边上,说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殿下明察,臣等并没有说陛下的坏话。”夏原吉赶紧解释道。
“我并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朱高煦负手而立,瞟了一眼解缙有些难堪的脸色,接着道:“你们有所不知,父皇离开郁尚书家后,让我私底下给郁尚书置办一些像样的家具物件。”
他话锋一转,低声问道:“两位可知,父皇为何如此对待郁尚书?”
“请殿下赐教。”解缙放低姿态道。
夏原吉恭声道:“请殿下明示。”
“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高煦解释道:“父皇并不是在说市舶司的事,而是在借此事,敲打一些朝臣。”
解缙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朱高煦话里的意思。
朱棣这是含沙射影,借题发挥,真正的用意是打击去年拥护朱高炽为皇储,以及那些反对过下西洋的人。
尤其是户部尚书郁新,去年的立储风波一事,正是他第一个在朝堂上建议朱棣奉《皇明祖训》册立皇长子朱高炽为皇储的。
“太子殿下,请恕臣直言,这一码归一码,下西洋的事,臣过去反对,现在还是要反对。”
解缙倔脾气上来了,也不怕朱高煦责罚,坦荡的说道:“陛下不是说,要虚己纳言,从善如流么?如此暗含机关,打压异己,谁又敢直言进谏呢?”
“我可是什么都没说。”朱高煦忙道:“父皇的意思,你们要仔细琢磨。”
夏原吉恭声道:“臣请太子殿下明示,以免我等直臣口无遮拦,快言快语,惹恼了陛下。”
朱高煦盯着夏原吉,说道:“夏侍郎与我走的这么近,近年来多在我手下做事,在父皇看来,你是支持新政的,故而父皇对你只有期盼,更委以皇家银行副行长的重任。”
他转身瞅着解缙,问道:“解学士,我父皇之前待你如何?”
“陛下视臣为心腹,近几年,每逢佳节陛下必赏赐臣锦衣华服。”
解缙必须承认朱棣自入主东宫之后,近几年待他确实没话说。
“那解学士为父皇劳苦奔波,不但不赏,反而受到处罚,令人心痛,却又是为何?”
朱高煦耐心的说道。
他不希望解缙走历史上的老路,浪费了一身才华。
“父皇为何要贬你解学士,不是在于下不下西洋。或许父皇会在心里,把似你这般,天天拿祖制跟父皇较劲的朝臣,跟当年立储之事,联系在一起。”
朱高煦略做犹豫,然后用相对而言已经较为直接的措辞说道:“古往今来,最忌讳的无外乎就是上下其手,左右社稷。父皇看似拿你杀鸡儆猴,实际上是在警示朝野,不要跟永乐一朝的大政方针,背道而驰。”
解缙如遭电击,脑海中之中浮现了一行字——顺我则昌,逆我则亡!
这才是为帝者的秉性,也正是朱棣的脾气!
此时,解缙终于发现了朱棣为何之前器重他,如今却弃他如敝履的原因。
“那不成了乾纲独断,一意孤行了吗?”
旁边的夏原吉听懂了朱高煦的话,惊诧不已道。
朱高煦摇头道:“非也,非也!”
接着,他环视解、夏二人,郑重道:“下西洋之事,我皇爷爷生前是答应了的。”
“即便抛开这个不谈,只说父皇决意推行出海巡洋之策,无论这个国策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做臣子的,都应当全力支持。”
“若君臣不能上下一心,再好的政策不能落到实处,又有何意义呢?”
解缙当即一揖到地,恭敬的说道:“殿下肺腑之言,实在令臣为之前的所言所行感到惭愧!”
夏原吉反应慢了一步,但也很快明白了朱高煦有意提携他与解缙的意思,当即恭声道:“太子殿下赤诚相待,臣感佩万分!”
“我不是要说服你们理解我父皇的难处,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个为人臣的道理。”
朱高煦对这次与两人的简单会谈做了一番结束语。
顿了顿,他看着解缙道:“解缙,有谕旨!”
解缙顿时俯身跪地接旨。
朱高煦朗声道:“父皇口谕:‘着解缙官复原职,继续主持修纂《太祖高皇帝实录》’。”
“臣解缙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解缙激动的高呼道。
“皇爷爷曾欲修纂类书,商议编辑经史百家之言为《类要》,但未修成。父皇承皇爷爷之志,决心修一部巨著彰显国威,造福万代。”
待解缙起身后,朱高煦接着道:“凡书契以来经史子集百家之书,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
“父皇打算修完《实录》之后,便广召人手修纂类书。我向父皇推举解学士与夏侍郎担任这套类书的编纂官,两位意下如何?”
夏原吉与解缙皆听的热血沸腾。
此书若修成,必将成为载入史册的宏伟巨著,而主持修纂或参与修纂此书的人,都将会青史留名,福泽家族后人。
“臣等叩谢殿下恩典!”
夏原吉、解缙这才发现朱高煦此行的真正目的,当即借坡下驴,跪地叩首,恭声道。
朱高煦摆手道:“都起来罢。”
待两人起身,他低声对夏原吉道:“所谓忠言逆耳,父皇可以不听,但作为臣子的不能不劝谏。明日早朝,你应当上奏,为郁尚书喊冤。”
“对,你还要顺道为我喊冤。”
解缙已经明白了朱高煦的意图,凑近夏原吉说道。
次日。
早朝。
“有事起奏,无事退班!”
侍立在丹陛右侧的内官监少监李兴高声唱道。
“陛下,微臣以为,郁尚书因督办市舶司不力,而受到陛下的责罚,实属冤枉。”
户部侍郎夏原吉出列道:“筹备出海,郁尚书虽然勉为其难,但依然谨遵圣命,勤勉办差。”
“臣附议,郁尚书为永乐新政殚精竭虑,不受褒奖,反遭处罚,公义何在?”御史桂湛出列奏言道。
“陛下,解学士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为我大明第一才子,忠君直言,反被误为冒犯天听,耕田种菜,真是让天下读书人心寒啊!”
解缙的同乡好友胡广正想出列为解缙喊冤,忽然有一名官员抢先站了出来,禀告道。
他定眼一看,发现说话之人正是他与解缙的同乡好友王艮。
王艮去年秋季开刚入仕途,就被朱棣授为翰林院修撰,参与编修《太祖实录》。
或许是他很小就失去父亲,母亲培养他时经常说忠义岳飞故事的缘故,以至于他对朝廷忠心耿耿,恪尽职守,经常上书谈论时政,无所回避。
故而朱棣对王艮印象深刻,知道此人才华横溢,精通韵律,乃是去年江西乡试第一名。
正因如此,朱棣面对王艮对他的误解,不仅没有动怒,反而颇为欣赏王艮的正义直言。
“王修撰,在下已官复原职!”
就在大多数朝臣误以为王艮的慷慨激昂之言,把当今天子给怼的一言不发的时候,大殿最末端的角落里忽然响起了解缙的高昂之声。
王艮闻言一喜,接着面朝金台上的朱棣,跪地叩首,面露决然之色,大声说道:“微臣失言,差点有损陛下仁义之名,请陛下治臣大不敬之罪!”
“朕让太子传口谕给解缙,着他官复原职一事还未来得及公布于众。正所谓‘不知者不罪’,王修撰不知情,朕岂能怪罪于你?”
朱棣面带微笑,朗声道。
王艮再次叩首道:“陛下仁义,微臣感激涕零!”
“好了,起来罢!”朱棣乐道:“诸卿可还有其他事情要奏?”
“陛下!”
御史桂湛高声道:“臣为户部郁尚书鸣不平,郁尚书——”
“好了!”
朱棣开口打断了桂湛所言,道:“你们的意思,朕听懂了。”
“殚精竭虑,苦不堪言,尽力办差,反受针砭。你们都是忠诚侍主的贤臣啊!今日朕把话挑明了,不愿拉永乐新政这辆车,朕即刻换人。”
他也不给其他朝臣反应的时间,话锋一转,朗声道:“朱高燧?”
“儿臣在!”
站在宗王队伍里的赵王朱高燧急忙出列,激动的高声回应道。
朱棣下令道:“着你从今日起,统领泉州市舶司,明年九月之前,朕要看到万事俱备,准备迎接巡视南洋的船队回航。”
“儿臣遵旨,为永乐新政,儿臣愿效犬马之劳!”
朱高燧兴奋的如同打了鸡血,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
“陛下——”
御史桂湛再次开口,他还想为郁新鸣不平。
“退朝!”朱棣霸气的打断了桂湛的话,高声道。
半个时辰之后。
宗王坊。
赵王府邸,后花园,凉亭之中。
宁王朱权与赵王朱高燧喝着茶,聊着天。
“别高兴的太早,这叫借力打力。用你这个赵王,去打压蜂拥而起的朝臣。你父皇这一手,厉害啊!”
宁王朱权端着茶杯,对朱棣任命朱高燧管理泉州市舶司之事发表了他的见解。
朱高燧不以为然的说道:“十七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昨日在殿上说了市舶司贪污一事,父皇马上就带人去郁尚书家查验。而我跟母后提了市舶司的差事,这不,父皇就给我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说朱棣与徐皇后还是疼他这个老三的。
“你可真是你父皇手里的一杆枪呀!”宁王嘴角带笑道。
朱高燧无所谓的说道:“能当父皇手里的一杆枪,并没有什么不好,等我把对手都消灭干净了,到那时父皇还能指望谁?”
“没那么简单,你以为你父皇能为了你,把他身边的倚重之臣全都清除干净么?”
宁王毫不留情的反问道。
他觉得朱高燧有些异想天开了,不得不提示道:“今日早朝,你可察觉什么异常没有?”
“一切都挺正常,没什么异样呀?”
朱高燧思索片刻后说道。
宁王当下茶杯,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的好贤侄,你没发现解缙被官复原职了么?”
朱高燧更加不解道:“官复原职就官复原职,父皇做事从来如此,这有什么异常?”
“你可注意到,你父皇命解缙官复原职的口谕,是谁去传的?”宁王问道。
朱高燧认真回想了一下,不确定的说道:“是太子?”
宁王点头道:“不错,就是太子。”
“二哥身为太子,去向解缙传父皇的口谕,这不是很正常么?”
朱高燧依然没有察觉到异常在何处,反问道。
宁王再也不想废话,直言道:“解缙何德何能,凭什么让太子去为他传口谕?你父皇随便派个宦官去传口谕即可,却偏偏派太子去,这意味着什么?”
朱高燧不想跟宁王打哑谜,放低姿态道:“小侄请十七叔赐教。”
宁王沉着脸说道:“我担心这是你父皇和你二哥演的一场戏!”
朱高燧道:“那你说,我父皇为何答应让我主持泉州市舶司之事?”
“相互掣肘,制衡权术而已!”宁王毫不犹豫的说道。
朱高燧闻言,瞬间陷入了沉默。
他忽然觉得,还真有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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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南洋之害
时光飞逝。
转眼间,又过去了三个月。
此时正值寒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雪花漫天飞舞,梅花却趁机盛开。
自从应天府境内各县的皇家银行分行陆续正式启用之后,朱高煦连着忙了两个多月。
眼看年关将近,他趁着今日难得无事,散朝后回到春和殿,决定陪发育越来越明显的太子妃李瑶过一天二人世界。
“京师与北方不同,一般很少下大雪。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下大雪还是数年前的事。”
朱高煦撑着伞,陪李瑶在院子里观赏雪景。
“殿下快看,墙角的红梅开了!”
李瑶抬起右手指着西边院墙下的花园,高兴的说道。
她的左手挽着朱高煦的胳膊,越发饱满的胸脯隔着厚厚的冬衣,紧挨着朱高煦的小臂。
“这颗梅树是今年二月,我命人整理花园时,新移栽过来的,没想到在这寒冬腊月里竟然开了花。”
朱高煦对梅树的旺盛生命力感到了一丝惊叹。
“殿下喜欢梅花吗?”李瑶好奇的问道。
“谈不上喜欢,也不讨厌。毕竟,梅有傲骨。”
朱高煦望着天空飘荡的雪花,感慨道:“时间过的太快了,仿佛眨眼间,一年就过去了。”
“是啊,妾嫁给殿下已经十个月了。”李瑶忽然双颊绯红道。
朱高煦是聪明人,他看见李瑶异样的脸色,就明白对方话里有话,于是宽慰道:“明年,最迟后年。”
他说的没头没脑,但李瑶听懂了,闻言后认真“嗯”了一声。
随后,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接着回到了殿内。
大约半个时辰后。
康平躬身入殿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殿前侍卫曹虎有事求见?”
“传他进来。”
朱高煦一听是曹虎,不由得面露凝重之色。
进入腊月之后,他便给金陵常科书院的师生放了一个半月的探亲年假,因此书院目前并没有太多的守卫事务。
对身兼春和殿侍卫、金陵书院护卫队队正两个职务的曹虎来说,若无要事,是不会来寻当今太子的。
当年朱元璋安排朱高煦、朱允炆、朱允熥三位皇孙,随同驸马欧阳伦的商队一起去长沙,熟悉茶叶贸易。
在回京的途中,朱允炆收到懿文太子朱标病重的消息,尽管当时雨势太大,江水暴涨,朱允炆却执意要发船,最终船翻了,船上众人为了活命,不得不跳船。
锦衣卫千户曹虎作为朱允炆一行的护卫队长,虽然贴身保护朱允炆,更冒死护着朱允炆一起跳船,为朱允炆获救赢得了时间。
但朱允熥之死他有连带责任,从而在事后被朱元璋革职下狱。
虽然他犯的并不是不赦之罪,可朱棣继位之后大赦天下,刑部整理出来的赦免人员名单之中,并没有他。
毕竟他是太祖皇帝亲自下令关押起来的,且与一位皇孙之死有连带责任,所以刑部官员不想惹是生非。
曹虎本以为这辈子会老死狱中,没想到朱高煦受封为太子后,不久便以“原锦衣卫千户曹虎徒刑六年足以抵消连带之罪”为由,奏请大明新皇永乐帝朱棣释放曹虎。
朱棣知道朱高煦是在借此机会收拢人心,便下令让刑部释放了曹虎。
曹虎出狱后,立即得到了朱高煦的召见,并委任他担任金陵常科书院护卫队的队正。
书院占地面积宽广,故而招募的护卫约有百余人,曹虎却在入职半个月后,就把所有人都认识了一遍,他可以在见到众护卫时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此外,他还给众护卫分成了三小队,每小队三十余人,设左右队长各一人,又将每小队又分三组,每组十余人,设左右组长各一人。
曹虎规定,护卫队里的任何成员遇事之后,必须先禀告其人所在小组的组长,由组长上报给所在小队的队长,再由队长上报给他。
除非当天组长不在,可以越级上报给队长,若组长、队长皆不在,便直接上报给他处理。
非紧急情况下,不准越级上报。
所谓的紧急情况,即遇到盗贼入侵、发生火灾等重大事件,必须第一时间上报给他。
朱高煦得知此事后,感叹曹虎不愧是他看中的人,确实是忠心耿耿、担任护卫的一把好手。
于是更加器重曹虎,给了对方一块春和殿侍卫的身份令牌。
也就是说,若遇到紧急之事,曹虎可以凭此令牌入宫寻朱高煦。
“卑职曹虎,拜见太子殿下!”
曹虎进入前院,恰好见到站在殿门口的朱高煦,他立即躬身作揖道。
“平身,进来说话。”
朱高煦示意曹虎起身,然后率先向殿内走去。
曹虎恭敬的跟在后面。
片刻后,朱高煦走到偏殿一尊三尺高的暖炉前停下,接着脱下貂皮外套,递给旁边的康平,转身坐在了太师椅上。
曹虎侍立在暖炉的外侧,面朝端坐在暖炉内侧取暖的朱高煦,躬身道:“殿下,卑职今日在书院正门口抓到了一位形迹可疑,但自称为南洋三佛齐国使者施进卿的海外华民。”
“且仔细说来。”
朱高煦一听是“施进卿”,便连忙吩咐道。
“是。”曹虎恭声道。
随后,他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今日清晨,并不当值的曹虎在家里陪老婆孩子,忽然接到值守书院正门的几名护卫禀告,说他们抓到了一位形迹可疑的人。
曹虎立即前往书院,见到了被抓者施进卿及其随从。
那守门的几名卫士说,最近好几日,施进卿领着数名随从在书院门口晃荡,并请求见院长。
他们见施进卿等人来历不明,不仅拒绝通传消息,更留了个心眼。
毕竟,书院的院长是当今太子,而很多人都知道太子经常巡视书院,像施进卿这样嚷嚷着要求见书院院长的人多了去了。
一般对待这样的人,金陵书院有专门的接待室,用以甄别来访者身份的真伪,以及来访目的等事宜。
今日施进卿又说要入书院求见院长,众门卫自然不可能放他进去。
施进卿急了,打算带着随从硬闯,但他们怎么可能会是众门卫的对手,很快就被抓住了。
曹虎发现施进卿虽然肤色黝黑,但长相与大明百姓一样,而且说话有着严重的南方沿海海民的口音。
施进卿说他是南洋三佛齐国新任国王派来出使大明的使者,因为来明途中在大海上遇到暴风狂浪,导致可以证明身份的文书全都被风浪毁坏。
所以他们上岸后,求见泉州地方官府时被认为是冒充的外使,地方衙门要他们缴纳罚金,否则就把他们捉拿下狱。
由于身负重大使命,施进卿不得不找了个由头,率随从逃跑。
辗转一个多月之后,他们终于联系上琉球国访明使团,并跟随琉球国使团,来到了京城。
因为事态紧急,施进卿不愿意跟着琉球国使团慢慢等待朝廷礼部的安排,所以他决定剑走偏锋。
施进卿探知当今太子朱高煦是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经常会到书院巡视,便一路赶到书院,希望能通过太子,拜见大明的新皇永乐帝。
为了证明他们的身份,施进卿还把琉球国使团为他们写的身份证明文书,交给了曹虎。
看了戳有琉球国使臣印信凭证的文书后,曹虎猜测施进卿所言可能是真的。
他不敢托大,吩咐左右把施进卿等人看守好,亲自来皇宫,将此事禀告于朱高煦知晓。
“施进卿现在何处?”
听完了曹虎的讲述,朱高煦问道。
“回殿下,施进卿等人被看押在书院接待室偏厅之中。”曹虎恭声答道。
朱高煦望着眼前这个身高一米八的壮汉,下了一道命令:“你先派人带施进卿去沐浴更衣,然后带他来见我。”
三个时辰后。
曹虎领着换上了褐色棉袍的施进卿,来到了春和殿。
“草民施进卿,叩见太子殿下!”
施进卿屈膝跪地,对着朱高煦行了一个参拜大礼道。
朱高煦道:“平身。”
他的目光从施进卿脸上扫过,接着打量了对方一番。
只见施进卿高约一米六七,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鼻孔较为突出,额头满是皱纹,肤色黝黑,看气质就像是长年生活在南洋海岛上的人。
待施进卿起身后,朱高煦接着问道:“你说你身负使命,急着见我,究竟遇到了何事?”
“禀太子殿下,草民祖籍本是广东人,因宋末元初战乱,祖辈移民海外,几经辗转,这才定居于南洋旧港。”
朱高煦知道此事。
即便在大明建国之初,依然有许多广东、福建沿海海民迫于生计,出外谋生,其中在旧港定居者,多贩卖货物往来于南洋各国经商为生。
“十多年前,祖籍南海的梁道明带领一家人移民旧港,因草民与其有生意往来,时日一久,便与其成了至交好友。”
“八年前,有一伙旧港的当地土人勾结海外倭寇,欲抢夺我等华民的钱粮财货,幸得梁道明事先察觉,提前带领我等华民转移钱粮财货,草民及家人这才逃过一劫。”
“为了抵御海盗与土人的侵扰,我等华民集群而居,打铁炼钢,铸造刀枪,并从各家之中选出青壮,编成义勇,定时演武。”
“后来,移居来旧港的华民越来越多,达数千人。因梁道明威信高,被众人推举为华民首领。”
“洪武三十年,满者伯夷国举兵入侵三佛齐国,当时三佛齐国中大乱,梁道明率领我等华民组成的义勇兵,守卫旧港,并打退了满者伯夷国的入侵。”
“四散的三佛齐国土人见我等不惧满者伯夷国,便纷纷依附我等。不久后,梁道明率领我等,夺回了三佛齐国被满者伯夷国侵占的北方部分领土。”
“自那以后,越来越多的海外华民得知这一消息,陆续乘船渡海前来投奔。”
“随着华民人数越来越多,乃至上万,我等守卫旧港的信心也越来越强,从满者伯夷国夺回的三佛齐国故土也越来越广。”
施进卿说到这里,略做犹豫,然后决然道:“去年,我等上万华民及数万土民拥护梁道明重建三佛齐国,并尊其为国王。”
他当即再次跪下道:“草民此来大明,是希望求朝廷发兵,灭了满者伯夷国。”
朱高煦面露不解之色,问道:“依你之言,新三佛齐国拥有上万华民、数万土民,集合起来的敢战之兵应该不会少于三千,如此兵力,足以打退满者伯夷国的入侵,为何要不远万里来求朝廷发兵?”
“殿下有所不知,满者伯夷国极具野心,其国势力范围目前已经覆盖了婆罗洲、旧港、爪哇等岛屿的大部分地区,似乎是要兼并南洋诸岛国,建立一个庞大的海岛大国。”
施进卿恭声道。
“起来说话。”朱高煦道。
施进卿恭敬道:“谢殿下。”
朱高煦接着道:“你对满者伯夷国有多少了解,且详细说来。”
于是,施进卿将他提前打探到的有关满者伯夷国的消息缓缓道出。
在满者伯夷国建立之前,统治爪哇岛东部的是信诃沙里国(以下简称沙里国)。
前元时,信柯沙里国王不接受前元朝廷的招安,还侮辱元使。
彼时,沙里国国王将三佛齐国势力彻底逐出爪哇,并派遣船队远征旧港,试图彻底击败三佛齐国。
由于主力远征,不久后沙里国国王被其麾下判将所杀,该判将自立为王,是为伪王。
为躲避伪王追杀,沙里国驸马带人逃到了一处荒地,他在马都拉人的帮助下建立村落,并以此作为其根基,此处被取名为满者伯夷,正是后来满者伯夷国的都城所在及其国名来历。
数年后,前元世祖忽必烈命史弼、亦黑迷失、高兴率领一千艘装备武器的船舰组成的船队,从福建泉州渡海,登陆爪哇,和沙里国驸马的势力合兵一处打败了沙里国伪王,并斩伪王及其党羽。
然而,沙里国驸马在利用元军打败伪王后,却立即反戈一击,对前元官兵发动突然袭击,打退了前元官兵。
至此,沙里国驸马成为了整个爪哇地区的统治者,他所建立的王国被称为满者伯夷王国。
“满者伯夷国是在利用与反抗前元的战争中建立的,但在对前元的邦交和贸易关系上,却不知廉耻的采取了积极和务实的态度,竟然屡有入贡。”
施进卿拱手施礼道:“殿下,由此可见,满者伯夷国乃是反复无常的蛮夷,畏威不畏德。”
朱高煦闻言,沉默以对。
施进卿接着道:“本朝初期,满者伯夷国担心太祖高皇帝派兵出海攻打他们,便遣使奉献金叶表,称臣纳贡,表示臣服。”
“太祖高皇帝不知满者伯夷国表里不一,遂与满者伯夷国开展了一系列的邦交和贸易往来。”
“满者伯夷国仗着与天朝有贸易关系,经常暗中收拢倭寇,甚至雇佣倭寇助其攻伐其他岛国,杀戮破坏,实为南洋之害!”
施进卿说到这里,再次屈膝跪下道:“殿下,草民请求朝廷早发天兵,剿灭满者伯夷国,还南洋一个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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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朕必灭之
次日。
雪势渐小,天还未放亮,刚刚破晓之时。
施进卿打着哆嗦,在曹虎的陪同下,站在午门外等待入朝的官员队伍里。
“曹护卫,每日早朝都会有如此多的官员参加么?”
望着身边密密麻麻,不下于数百名的官员,施进卿感到非常惊讶的问道。
曹虎答道:“朝廷的朝会分为三种,即大朝会、朔望日朝会、平常朝会。”
“大朝会属于礼节仪式朝会,只在正旦、冬至、万寿节举行,百官向天子朝贺,规模较大,在奉天殿举行。”
“朔望日朝会,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其性质如同大朝会,也在奉天殿举行,只是朝贺,不论政事。”
“平常朝会,即今日你我参加的朝会,俗称早朝,在奉天门举行。朝廷除了早朝,还有偶尔举行的午朝、晚朝。”
“早朝时,所有在京官员,不论官职大小,包括来京述职的地方官员,皆要上朝。”
“原来如此。”施进卿感慨道:“难怪有这么多等待入朝的官员!”
曹虎目光望向午门,示意施进卿望过去,接着道:“看见没有?那边有五道门,从前面看,只能看见三道门,实则还有两道不易被人发现的左、右掖门。”
“中间那道门,即为御道,唯天子能从此出入。御道两边的左右两阙供当值将军、校尉等护卫仪仗人员进出。等下你随我跟着文武两班官员分别由左、右掖门进入。”
“多谢曹护卫提点!”施进卿感激不已道。
曹虎道:“太子殿下命我亲自带你参加今日的早朝,我自然会提醒你入朝的礼仪及相关事宜。”
“曹护卫昨日所授,在下已经记住。”
施进卿接话道:“依朝廷典制,凡百官奏事皆跪,有旨令起即起。陛下晓谕百官时,百官要跪着听。陛下赏赐东西时,百官须在御前跪受赐物,然后五拜叩首。”
“你不用过于紧张,等下朝会开始后,朝堂上自有礼官唱喝,提示御前奏对的官员何时跪、何时站。”
曹虎见施进卿把他昨日传授的“入朝规矩”背诵了出来,不由得宽慰道:“除了边读奏本边进行奏事的官员,一般情况下其他官员都不下跪,甚至还有大臣在朝堂上交头接耳聊天的。”
施进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随口问道:“寒冬腊月的,会不会有人偷懒,不来参加早朝?”
曹虎笑道:“通常来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朝廷会通过牙牌与注籍对于上朝官员进行管理。”
“其中,牙牌只发给在京官员,用于出入皇城,无牌不许擅入,大内森严,宫廷守卫认牌不认人。”
“太子殿下昨日赐给你的令牌,乃是象征春和殿侍卫身份的令牌。除非陛下召见,否则没有这个令牌,我今日亦无法带你入宫。”
“太子殿下赐你令牌,只是权宜之计,待陛下对你另行安排之后,令牌还需由我送还有司。”
大明朝廷对牙牌的管理十分严格,丢失或者是损坏牙牌都要受到处罚。
牙牌字号,公、侯、伯以“勋”字,驸马都尉以“亲”字,文官以“文”字,武官以“武”字,教坊官以“乐”字,入内宫以“宫”字。
注籍(古代的签到表)在京衙门各置办一册,写明官员职衔姓名,送东西长安门,每早有吏员从长安门领门籍,按官员出入情况予以填写,六科以此查阅官员早朝是否出班,对于失朝者予以弹劾。
就在这时,午门上的五凤楼之中,当值的宦官敲响了钟鼓。
于是,当值将军、校尉等护卫仪仗人员率先进入午门。
之后,列好队伍的文武官员由左、右掖门进入。
“紧跟着我,别走散了。”
曹虎提醒身后的施进卿说道。
施进卿心跳加速,尾随曹虎之后,生怕被旁边汹涌而来的人潮给挤丢了。
两人跟着进入午门之后,开始在金水桥南按照品级站好队伍。
此时,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两队相对而立,站在御道两旁,等待大明天子的到来。
天子宝座设在奉天殿廊内正中,称之为金台。
片刻后,有礼乐之声响起,永乐皇帝朱棣的身影出现在御门之中,并缓缓登上金台安坐。
同时锦衣卫鸣鞭,鸿胪寺唱“入班”,文武左右两班官员按次序过桥,进入奉天门,并行一拜三叩头之礼。
施进卿跟着曹虎有模有样的行跪拜之礼。
由于参加早朝的官员人数较多,施进卿与曹虎的令牌身份品级过低,便排在了门外。
“众卿平身。”朱棣朗声道。
从御前至奉天门外,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礼官重复朱棣的话。
施进卿听到礼官喊“平身”,他跟着曹虎直起了腰。
“这个时候,堂上应该有官员开始奏事。”
曹虎低声对身边的施进卿说道:“你不要紧张,到时候礼官会喊你入朝觐见。”
朝堂之上。
“陛下,臣有事启奏。”
兵部尚书金忠出列,双手执着笏板,附身拜道。
“准奏。”朱棣抬手道:“起来说话。”
金忠先对着台上的皇帝鞠了一躬,然后朗声道:“启奏陛下,据兵部查验,洪武二十八年奉命出使帖木儿国的礼科都给事中傅安,之所以至今未归,乃是被帖木儿国主扣留。”
早在洪武初年,北方蒙古贵族建立的帖木儿帝国渐渐强大起来。
刚开始时,其国曾向大明“称臣纳贡”,但随着势力逐渐壮大,对外扩张节节胜利,酋长帖木儿野心勃勃,渐渐骄横起来。
他表面上还不断派使者前来朝拜进贡,以此麻痹朱元璋,实际上是到内地刺探军情,为军事扩张作准备。
当时朱元璋没有识破,于洪武二十八年派傅安率领外交使团,出使帖木儿国都城撒马尔罕,商议邦交之事。
傅安办完公事,因在那里水土不服,急着想回国,却被帖木儿扣留,故而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国内。
等到朱棣继位后,便命令兵部派人去打探傅安的消息,为了获得确切的信息,他还陆续派出了数十名锦衣卫校尉,配合兵部暗中行事。
“帖木儿将傅安扣留之后,派人带着傅安遍历西域诸国数万里,以夸其国土广大辽阔,想以此震慑傅安,迫其投降。”
“傅安识破了帖木儿的狼子野心,执节不屈,如今正遭受折磨。昔汉苏武使匈奴十九年,始归谷吉,使郅支单于乃竟见害。今观傅薛事,亦何其相类也。”
言及于此,金忠急忙向端坐在金台之上的朱棣瞄了一眼。
他见后者脸色凝重,噗通一声跪下,叩首高声道:“陛下,我大明天朝上国的国威岂容外邦酋首亵渎?臣跪请陛下发兵迎回傅安!”
此话一出,堂上顿时安静下来,空气仿佛在一刹那间凝固。
今日朝会,第一件事就如此劲爆,直接让殿门外不知情的施进卿感到异常震惊。
他虽与曹虎站在门外,却也听见了兵部尚书金忠的激扬之声。
“嘭噗!”
寂静的朝堂之上,突然从金台处传出一声闷响。
百官纷纷侧目,寻声望去,发现天子宝座上的朱棣脸色铁青,不知从何处抽来一把锋利的宝剑,持剑砍中了御桌。
那声闷响,正是宝剑劈入御桌之后,产生的声响。
“李兴,把这个御桌给朕换了!”
朱棣深吸一口气,暂压心中怒火,将宝剑收入剑鞘。
在内官监少监李兴的安排下,很快就有两名身高六尺有余,体型壮实的内官,抬着一张新的御桌从侧门走了进来。
朱棣看着面前的新御桌,缓声道:“自汉朝张骞凿空西域,西域便成为我中央华夏天朝上国的附属,盛唐将版图扩张到了西域之西,而弱宋无力,以致西域与中华离心离德数百年。
他话锋一转,提高声音,质问道:“如今区区蛮夷酋首也敢称雄,是欺负我大明兵锋不利乎?”
朝堂上众武将勋贵,除了曹国公李景隆与魏国公徐辉祖等二代勋贵之外,其余如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等开国老将皆老脸一红。
朱棣说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从汉至唐,没有中原王朝不费余力的持续投入,西域怎么可能发展起来?
所以他认为,大明若要远迈汉唐,必须收回西域!
“陛下,臣赞成发兵帖木儿国接回傅安,但臣反对现在就向西域用兵。”
兵部侍郎齐泰出列奏言道。
朱棣不解道:“为何?”
“回陛下,如今吐鲁番占据着高昌故地,别失八里国控制着西域大部,瓦剌、吉尔吉斯等部族则盘踞在天山以北。”
齐泰恭声道:“各方势力相互征战,仅别失八里国就曾和瓦剌发生多次战争。且有不少来自西域之西的外族势力,亦在西域之中四处掠劫。因此,臣以为朝廷若此刻出兵,非明智之举。”
“你说的不无道理。”
朱棣并不是脑子一热便忽略现实问题的人,他自有计较,于是朗声道:“朕认为西域之事需再单独再议,必须制定出行之有效的攻略章程,不能再让西域乱下去了!”
“陛下圣明!”
齐泰行了一礼,随后躬身退回班序。
“陛下,臣礼部尚书郑沂有本启奏。”
礼部尚书郑沂双手执笏,从文臣班序之中走出,俯身作势欲下跪奏言。
“郑尚书年事已高,站着奏事即可。”朱棣抬手道。
郑沂恭声道:“陛下,安南国相黎季犛(máo)杀其国主之后,改名胡一元,并立其子为安南国伪王。伪王继位后,清除异己,迫害故安南王室,又派兵攻打占城国。故安南王之孙陈天平来奔,希望朝廷可以出兵剿灭伪王,还安南以太平。”
洪武末期,安南国外戚胡季犛当权,今年四月他废少主自立,宣称他本人是虞舜帝后裔胡公满的子孙,并改名胡一元,命他的儿子胡汉苍当国王,其当太上王,遂建立大虞国。
今年九月,胡汉苍派出使臣上表大明朝廷,自称原安国国陈姓王室绝灭,他以王室外甥的身份被群臣推戴为王,请求册封。
然而,安南国王室陈氏的一位漏网之鱼故安南王之孙陈天平,几经波折,在半个月前逃到了大明京师,寻求朝廷帮助,并被安排住入皇城之西的会同馆,等待朱棣召见。
恰巧这时,安南国伪王派出的使臣也抵达了京师,住进了会同馆。
这些使臣原本都是陈氏王朝的故臣,见到陈天平后,惊愕下拜,如此便证实了陈天平故安南王之孙的身份。
朱棣得知此事来龙去脉之后,勃然大怒,认为安南国伪王如此欺骗他,显然是不把他这位大明王朝第二任天子放在眼里。
今日礼部尚书郑沂所奏,本就是朱棣所知之事,不过是在朝堂上走个流程,将此事公之于众,并议定对策。
“郑沂听旨,着礼部派人出使安南,责问伪王胡氏,要他必须对此事,给朕一个说法!”
朱棣高声下令道。
郑沂附身拜道:“老臣领旨。”
他见此事已有了决断,便鞠了一躬,躬身退去。
郑沂退回班序之后,户部尚书郁新走了出来。
“陛下,臣户部尚书郁新有本启奏。”
朱棣仍旧抬手道:“郁尚书年岁已高,免跪奏事。”
“谢陛下!”
郁新躬身道:“今年朝廷的赋税收入,户部已在昨日完成计算,总收入折合银圆为一千三百二十八万两,其中农赋共计征收两千六百多万石米麦,军屯子粒共计两千一百多万石米麦。”
卫所军士屯田所交纳的租税,叫做“子粒”,也就是“军屯子粒”。
农赋和军屯子粒是目前朝廷赋税最大的两个大头。
郁新汇报完后,又有其他堂部的尚书依次发言,汇报本年度的工作与政绩。
当然,今年是永乐朝的开元之年,众臣所奏之事,大多是好成绩。
“诸卿谁还有本奏?”
见朝堂上又重新安静了下来,朱棣忍不住问道。
“父皇陛下,儿臣有事启奏。”
朱高煦出列,俯身跪下道。
朱棣连忙抬手道:“平身。”
“儿臣谢父皇。”
朱高煦起身后,接着道:“启禀父皇,有海外华民施进卿不远万里,从南洋三佛齐国乘船而来,欲求见父皇陛下。”
“宣他进来。”朱棣朗声道。
他昨天已经得到朱高煦私下汇报,知晓了施进卿此次入京的缘由。
朱棣故意在今日早朝召见施进卿,就是想用施进卿的遭遇,告诉满朝文武,大明出海巡洋的国策是非常有必要的。
礼官高唱传话道:“宣施进卿进殿!”
“草民施进卿,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施进卿浑身颤抖的走入殿门之中,噗通跪下,叩首高呼道。
“平身罢。”朱棣挥手道。
“谢陛下。”施进卿恭声道。
“施进卿,你虽身在海外,但也是华夏子孙。朕想让你给众臣工们说一下,在南洋各国及海外岛屿之上,华民和客商生计如何,可有温饱?”
朱棣接着说道。
“陛下,我海外华商华民,久居异邦,远离故土,犹如在大海之上漂泊的一叶孤舟,不仅要忍受外族人的盘剥,还要躲避海盗的追杀,命都不保,何谈生计?”
施进卿也是聪明人,所回答的内容正是朱棣与朱高煦想听到的。
“此话怎讲?”朱棣故作惊讶道。
施进卿便将他祖辈移民海外,以及梁道明是如何带领他们这些定居在旧港的华民,抵抗满者伯夷国入侵的惨烈之事,添油加醋的在朝堂之上说了出来。
一众朝臣听了他这番历经磨难的遭遇,都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感触。
“陛下,我海外华民虽与大明远隔重洋,但是心却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故土。老人们死后,他们一定会交待后辈们念着大明老家。”
施进卿忽然跪下,痛哭流涕道:“陛下,我们也都是华夏的子孙,皇恩浩荡,泽被天下。可是我们有苦又能向谁述?我们太感到无依无靠!难道我们是大明的弃儿吗?陛下!”
不少朝臣听了施进卿悲伤之语,竟然忍不住落下了被触动的眼泪。
“陛下,海疆不靖,国不能安。我海外黎民,虽漂泊异乡,亦是我中华血脉。大明乃天朝上国,岂能受外族人的屈辱?”
兵部侍郎齐泰出列道。
施进卿听的激动不已,泪流满面。
就在朱棣准备开口宽慰施进卿几句之时,大理寺卿吕震忽然出列,恭声道:“陛下,太祖高皇帝在位时期,出海之民一是罪臣,二是逃民,三为奸商。”
“罪臣与逃民早已悖典忘祖,大逆不道。出海奸商亦是为了小利而抗太祖禁海之令。微臣认为,施进卿当判凌迟之罪。”
大理寺卿吕震此话一出,众臣一片哗然。
施进卿被吓得脸色大变,寒冬腊月的,他被吓得背上连冷汗都冒出来了。
朱高煦当即出声反驳道:“如今并不存在禁海之令,吕卿勿以旧时禁令,治我永乐朝民。”
大理寺卿吕震被怼的哑口无言,面露尴尬之色,躬身退了下去。
“海外华民与大明国民同宗同祖,弃之不顾,何谈天朝国威?大明海域同样是朕的国土,岂能让外族海寇横行作乱?”
朱棣豁然起身,扫视群臣,高声质问道。
施进卿的心情仿佛过山车一样,刚才怕的要死,现在听了朱棣所言,觉得他被凌迟的可能性消失了。
“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杀我臣民者,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其斩首示众!满者伯夷国,朕必灭之!”
朱棣杀气腾腾的说道。
“吾皇圣明!”施进卿再次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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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宣慰使司
次日。
傍晚。
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
大雪虽停,但寒气不减,反而更冷了几分。
乾清宫之中,朱棣与朱高煦盘膝坐在龙榻的左右两边,正围着中间的暖炉商议着事情。
“俺打算开春之后,命内官监少监李兴率船队护送施进卿及其随从,前去旧港宣旨册封梁道明为旧港宣慰使,着手建立旧港宣慰使司。”朱棣说道。
朱高煦知道,宣慰使司简称宣慰司,是大明用来管理边境之地的地方行政机构。
其长官称为宣慰使,从三品,相当于后世的高官,主要从当地望族或权贵选出,可以世袭。
因为宣慰司管辖的是大明领土,所以其长官宣慰使要经朝廷册封。
同时,朝廷对宣慰司亦有调解、保护的责任。
历史上永乐年间,那罗塔派遣使者向大明朝贡,并“乞命以职”,朱棣于是赐冠服、印章,封他为缅甸宣慰使司宣慰使。
其实宣慰司乃是土司的一种,土司包含了宣慰司。
所谓土司,是元明清三代在西北、西南等少数民族地区设置的管理民族地区的机构,其长官由少数民族首领充任,并实行世袭制。
从层级来说,有土府、土州、土县,它们统称土司,土司的长官,称为土司官。
洪武年间规定“西南夷来归者,即用原官授之”。
根据《明史·土司总序》记载:“其土官衔号曰宣慰司,曰宣抚司,曰招讨司,曰安抚司,曰长官司。以劳绩之多寡,分尊卑之等差,而府、州、县之名往往有之。”
朝廷对各级土官有任免权,即“袭替必奉朝命,虽万里外,皆赴阙授职。”
比宣慰司级别更低的则是宣抚司、招讨司、安抚司、长官司,其长官分别称为:从四品的宣抚使,相当于后世的厅级;从五品的招讨使、安抚使,相当于后世副厅级;正六品的长官,相当于后世副厅和正处之间。
一般说来,军民府、土州、土县官吏在朝廷隶属吏部验封司,在地方隶属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
宣慰司、宣抚司、安抚司、招讨司、长官司官吏在朝廷隶属兵部武选司,在地方隶属都指挥使司。
土司必须定期向朝廷朝贡,贡期分一年一贡、二年一贡、三年一贡,按期到达者给全赏。
“爹为何想在旧港设立宣慰司?”
朱高煦故作疑惑道。
他其实希望朱棣能在旧港设置都指挥使司,类似努尔干都司一样,由朝廷派遣一批官吏前去进行建设。
“你皇爷爷曾言:‘御边之道,固当示以威武,尤必守以持重’。在大明边疆建立一支军队非常重要,如此既能显示朝廷威严,又可防范风险。”
朱棣解释道:“在旧港发生骚乱时,梁道明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调动武力来镇压,并可以率兵抵御如满者伯夷国之类的海外岛国的入侵。”
“确实如此,宣慰司的设立可使朝廷得知边疆之事,迅速做出反应,以此减少边境隐患。”
朱高煦对此表示赞成道:“若满者伯夷国攻打旧港,那就等于是对我大明宣战,到时候大明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灭了满者伯夷国。”
“此外,宣慰司还有向朝廷纳贡之责。”
朱棣想起了一件事,接着说道:“洪武二十八年至二十九年,缅中宣慰使卜剌浪遭受麓川土司思伦侵占领土,遂遣使携带贡品入京告状。你皇爷爷于是派遣李思聪、钱古训等人调解双方矛盾。”
通常情况下,宣慰使要准备好优质的贡品,派出使者持礼部铸造的符牌上京纳贡。
纳贡对朝廷而言,可谓是一举多得,不仅可以维系宣慰司与朝廷的交流关系,增加国库收入,还可借此观察宣慰司对朝廷的态度,甚至还可以成为宣慰使谢罪的途径。
历史上永乐时期,缅甸宣慰使那罗塔曾经因好斗犯错,而后也是乖乖地遣使、进贡、谢罪。
虽然宣慰司的设立有助于朝廷巩固边疆、减少割据,但朱高煦非常清楚,拥有众多优点的宣慰司,在历史上的大明中后期逐渐走向了瓦解和崩溃。
“爹,孩儿认为皇爷爷针对土司制定的宽猛适宜之策存在隐患。”
朱高煦略作犹豫,最后还是决定趁此机会向朱棣阐述一下土司制度的缺点。
“历代帝王擅长用‘以夷制夷’之策来治理边疆,你皇爷爷精通此道,他让夷民权贵成为宣慰使,来治理本地土人,彰显朝廷之仁义大度。”
“而且,通过册封邻近土司之势力,让各土司之间形成制约,既能显示朝廷之仁义,又能利用地方矛盾而维系平稳,不至于地方夷民叛乱不止。”
朱棣先是解释了一下以夷制夷的好处,接着反问道:“此策施行至今,并未见到隐患,你作何解释?”
“爹,请试想,若有甲方宣慰司长官杀了乙方宣慰使长官及其长子,还侵占了乙方宣慰司的土地。朝廷获知此事后,会如何处置?”
朱高煦没有直接说隐患,而是选择了举例说明。
朱棣道:“自然派人前去问罪甲方宣尉使。”
朱高煦道:“若甲方宣尉使灰溜溜地把土地还给乙方,然后遣使携带信符入京谢罪,朝廷又该如何处置?”
“所谓‘好善恶恶,人情所同’,是人都会犯错,无论是中原汉民还是边境少民。”
朱棣大度的说道:“蛮既服辜,其释不问。当把信符还给甲方宣尉使,命其三年来贡一次。”
“父皇,此举动看似彰显仁慈,可细细琢磨,却治标不治本。”朱高煦道。
朱棣疑惑道:“此话何解?”
“犯错的宣慰使,或许只是惧怕朝廷权势,并非真心反省认错,以后可能还会犯类似的错误。”
朱高煦答道:“甚至,受欺负的乙方宣尉使的其余儿子,会认为朝廷赏罚不公,反而举兵反叛。”
朱棣冷声道:“谁敢?”
“如今朝廷威势正盛,自然无土司敢反叛。”
朱高煦恭声道:“但后世嗣君若羸弱不堪,必会有土司敢不服从朝廷调遣。”
历史上,明朝嘉靖时,孟养宣慰使思伦和孟密土司等攻占缅甸宣慰司,缅甸宣慰使莽纪岁的儿子莽瑞体逃往暹罗避难。
而明廷拿出金子红牌调解无效后,又对莽瑞体子承父职的请求置之不理。这致使孟养宣慰使极其得意,而莽瑞体十分失意。莽瑞体于是自立为王,彻底站在了大明的对立面。
“你说的不无道理,历代王朝建国之初的制度,到了中后期都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弊端。”
朱棣是开明之君,自然会通过朱高煦举的例子联想到更多的东西。
“爹所言极是,正是受限于道路交通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边远之地与朝廷缺少足够多的交流,宣慰司之制难免会在日后引发许多乱子。”朱高煦接话道。
朱棣沉思片刻,随后问道:“高煦,你的意思是建议俺逐步取消土司世袭制度,任命有任期、可调动的流官,随之进行清查户口、丈量土地、核实赋税等事务?”
“父皇陛下英明,儿臣正是此意。”
朱高煦实在是惊叹于朱棣的强大理解力,激动的说道:“改土归流之后,可以减少夷民叛乱,加强朝廷对边疆的统治力度。”
朱棣寻思道:“广西、云南的广大边远地区,人口稀少且开垦水平极其低下,甚至有许多地方保持着原始蛮荒之貌,若要改土归流,必须配合着大量移民人口过去开垦才行。”
“孩儿认为,改土归流之事,朝廷可缓缓图之。”
朱高煦接着道:“但旧港与广西、云南不同,那里有华民上万,土人多愚昧且尚未开化,可以先设立都指挥使司,待开垦十数年之后,直接设立府县,派以流官进行管理。”
“言之有理,此事容后再议。”
朱棣想了想,说道。
顿了顿,他面露古怪之色,问道:“高煦,自三个月前,你便派手下的密探四散去应天府境内各县乡里走访,俺本以为你是派人走访民情,却没想到那些密探走访的百姓多是民妇,这是怎么回事?”
朱高煦当即行礼道:“孩儿原本打算先把调查结果告诉娘,既然爹问及此事,那孩儿便把所得计数,先呈给爹过目。”
他用统计图表,做了一份女子从十四岁到二十岁时生孩子的死亡率,以及所生孩子夭折或畸形的概率。
说着话,朱高煦从左边袖袋里拿出一道奏本模样的东西,呈给上去。
朱棣很好奇朱高煦派密探走访乡里民妇究竟意欲何为,当即接过奏本,就打开观阅。
统计图表延续了古代从右往左阅读的习惯,横行标题分别是年龄、总统计人数、死亡人数、总诞下婴儿数、婴儿夭折或畸形人数,纵栏从上至下分别是十四岁至二十岁七个栏目,两者交汇的表格之中用汉字写的数字。
十四岁生孩子的女子,总统计的人数为五百二十二人,其中死亡人数高达五成,为二百六十一人,所生下婴儿为五百二十五人,其中夭折或畸形超过了七成,为三百八十人。
二十岁生孩子的女子,总统计的人数为三百二十人,其中死亡人数只有不到两成,为五十一人,所生下婴儿为三百二十三人,其中夭折或畸形只有不到两成,为六十一人。
在奏本的最后面,还有两副图,一幅是女子年龄与生产时死亡率的对比波动图,一幅是女子年龄与所生婴儿夭折或畸形的对比波动图。
“民间常有生子像走鬼门关之说,早孕竟然如此害民?”
朱棣看完简洁易懂的统计图表,诧异的问道:“高煦,这些数目可都准确?”
朱高煦答道:“众密探不敢作伪,孩儿亦查阅过太医院内储藏的有关女子生产、婴儿夭折或畸形的档案,更派人走访了京城大多数的稳婆,此统计图表上的数目应当可信。”
任何人看了这份图表,都会明白女子生育年龄与产妇死亡率、所生孩子夭折或畸形之间的关系。
十几岁的女子虽然具备了生育能力,但此时的女子身体各方面还没有发育完全,生育会存在流产率高、胎儿畸形、早产率高、感染率高等风险。
朱棣忽然陷入了沉默,他已经明白了朱高煦做这份统计表至少有两个目的。
一是,徐皇后见了这统计图表,便不会再为了太子妃未孕之事而烦恼,因为太子妃如今还未满十五周岁。
二是,有了这份统计图表,他便可以下旨鼓励民间百姓尽量不要早婚早孕,降低产妇及所生孩子的死亡率,如此一来,就能促进人口增长。
这事虽然是朝廷为了百姓好,但百姓不一定会领情。
想要扭转民间的传统观念,让人推迟两三年再成亲,难度不可谓不大。
朱高煦看出朱棣的顾虑,开口道:“爹,此事牵连甚广,孩儿认为不能让各地衙门强令百姓执行晚婚,应当让各地衙门组织当地稳婆,再大张旗鼓的调查一次,如此当地百姓便会认识到早孕的危害,此后再劝说百姓晚嫁,效果会更显著。”
朱棣点头道:“你说的非常在理,俺打算派出一个锦衣卫千户所,分走各地,让地方衙门配合调查此事,待有了确切结果之后,再明传天下。”
“父皇陛下仁慈!”朱高煦恭维道。
朱棣顿了顿,忽然问道:“这种让人一看就懂,简明清晰的统计图表,是你发明的?”
虽然他不知该用何种措辞形容统计图表的优点,但是他知道这种统计图表特别适合户部、工部等六部衙门使用。
“是。”朱高煦恭声道:“孩儿认为,涉及大量计数的文字性叙述,非常适合用这种统计图表展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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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统计大明
这时,朱高煦从右边的袖袋里掏出了一道奏本,呈给了朱棣。
“爹,此乃孩儿召集户部侍郎夏原吉、卓敬以及户部各省清吏司郎中、员外郎、主事,查阅永乐元年各省府县常住人口数量、耕地亩数及赋税收入之后,连夜制作的一份税收与人口、耕地关系的统计图表。”
六部主官是尚书和侍郎,其中正二品的尚书是六部的正职领导,而正三品的侍郎则是尚书的副手,分左侍郎和右侍郎,呈现一正两副的配置。
六部的二级机构叫清吏司,但在清吏司的设置方面,各部略有不同。
吏部、礼部、兵部和工部四个部的清吏司按职能类别设置,比如吏部考功清吏司主要是掌管官员考核、处分等事项,兵部武选清吏司主要是武官选授等事宜。
而户部和刑部的清吏司设置则不同于上述四个部,户部和刑部各有若干个清吏司,分别对应一个省的事务,称呼上就叫户部或刑部某省清吏司。
清吏司的主官是郎中和员外郎,其中正五品的郎中是清吏司的正职领导,从五品的员外郎是郎中的副手,每个清吏司配备的郎中和员外郎的人数没有定员。
郎中和员外郎下面还有主事、大使、副使等一系列品秩不高的官职。
正六品的主事是清吏司中仅次于郎中和员外郎的官职,每个清吏司配备一名或数名主事。
历史上,在明朝嘉靖年间,海瑞担任的户部云南清吏司主事就是户部与云南省对接的官员,是户部负责云南地方事务的人员。
朱高煦之所以将户部各省清吏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召集起来,让这些人负责制作各省统计图表,乃是为了增加统计图表的说服力。
毕竟各省清吏司对接各省地方事务,是最熟悉各省常住人口数量、耕地亩数及赋税收入的京官。
如此一来,朱棣便不会对图表上的数据真实性产生怀疑。
而朱高煦制作这套统计图表的最核心目的便是刺激朱棣,让朱棣下决心改革税制。
他相信朱棣见了这一京十二省的各项赋税收入图表对比之后,将会对各省府县的赋税情况有一个非常直观的认识。
尤其是解除海禁之后,东南沿海一带的海上贸易越发繁荣,但是给朝廷带来的商税却不明显,可见是商业税的制度出了问题。
而且,像陕西、山西、云南等省的赋税收入,远远低于胡广、浙江等省,根本原因并不是耕地不够,而是人口低于东南沿海各省。
用统计图表对永乐元年所收赋税的数目进行分析时,可以将各省赋税的数目变成图,方便朱棣更快的读取最初数目,提升朱棣对赋税数目的理解。
由于统计图表上的文字内容较少,不需要做文字描述及文本铺陈,图表中的文字往往只用来诠释或标注数据出处,或是更重要的标题等,因而赋税数目分析的结果在呈现上更加简洁明了。
“昨日早朝,俺听了户部尚书郁新的奏报,觉得今年是个丰年,心中还曾沾沾自喜。”
朱棣不得不感慨道:“但看了你的这份统计图表,俺才感觉到朝廷的赋税收入还是太低了!”
大明每年的财政收入,单从货币上讲,约为三百万两白银。
因为大部分赋税收入是以纳粮形式进行征收,所以把田赋、盐税、工商税、钞关税以及徭役全部换算成现银计算,大明平均每年的财政收入大约是两千万两。
历史上,明朝税收的高峰出现在万历三十年,达两千两百九十五万两。
“按照大明全境目前已经开垦的耕地计算,全国田赋加上工、商税收、盐、矿专卖,全年收入应该更多,但实际情况为何低于估算的数目?”
朱棣端详着图表,皱眉寻思道。
“朝廷税收分为田赋和工商税收,而田赋作为税收的大头,直接决定着朝廷全年税收的多寡,土地的使用情况决定了朝廷可以收到多少田赋。”
朱高煦接话道:“本朝施行薄俸之策,且科考读书所费甚多,故而皇爷爷给予了在任官员、致仕官员及有功名者减少赋税和免除徭役的特权。”
租或赋,乃是土地税。
役是徭役,即给官府当差。
历朝历代的徭役远比田租更恐怖,司马光曾言:“有因役而亡者,无因赋而亡者。”
此话几乎道出了历代王朝所有财政收入之症结。
“据孩儿所知,里、甲之长需要到县衙应差,且里、甲之长承担征收赋税的重任。”
“若地方衙门有欠税,里、甲之长先要垫付。如此一来,绝对会有人想着逃役。多丁者分户,多田者便把田产分寄到别户。”
“百姓不愿当良民,想着法子就给官绅当奴,此乃‘投献’。民间有人说天下之田共十分,七分属士绅,两分属藩王,一分上交税。”
朱棣听懂了。
大明幅员辽阔,全境之内耕地虽广,但可供朝廷收赋之田却有限,即使朝廷再加税也无用,何况还有官员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朱高煦其实还想说一说军屯制的隐患,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朱元璋白手起家,依靠军屯制取得天下,曾言“吾京师养兵百万,要令不费百姓一粒米”。
大明建国之后,朱元璋就在全国大规模推行屯田,命令“天下卫所,分兵屯种”。
起初的军屯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时日一久,弊病逐渐暴露。
永乐初期军屯税粮占总税粮的四成,这个比例已经非常高了,到永乐十八年降到了接近两成。
虽说永乐年间对外军事战争不断影响到了军屯,但真正影响军屯制的是当朝权贵随意侵占土地。
明宣宗时,兵部尚书王骥曾在西南地区带兵,他向朝廷上书说到:“贵州二十卫所,屯田近百万亩,所收子粒本足给官军,而屯田之法久废,徒具虚名,良田为官豪所占,子粒所收,百不及一,贫穷军士无寸地可耕,妻子冻馁,人不聊生!”
宦官王贵镇守陕西期间,霸占军队屯田百余顷,近千名明军卫所士兵被逼给其种田。
军屯成了达官显贵的私人良田后,曾不费百姓一粒米的军事战争,最终演变成为压死大明王朝的一根稻草。
历史上,“万历三大征”仅援朝之役就耗资七百万两,宁夏之役耗资两百万两,播州之役耗资至少两百万两,乃至后来的辽东战事、国内民变,无不在大量消耗军费开支。
此时,朱棣向殿外喊了一声道:“李兴?”
内官监少监李兴躬身疾步而入,俯身拜道:“奴婢在。”
“去传户部左右侍郎夏原吉、卓敬前往文华殿等候。”朱棣开口吩咐道。
朱高煦却立即说道:“爹,夏原吉今日旬休,卓敬已退班。大雪虽停,路却不好走,待他们两位入宫时,怕是天都黑透了。”
隋唐时,官员十天休息一次,称为“旬休”,而读书的学子也自这时开始有了完备的假期。
首先是旬假,十日一休,相当于后世的双休日。
其次是田假,在每年农历五月北方麦子成熟的时候,为期约一个月,读书的学子们回家下田割麦,相当于后世的暑假。
最后是授衣假,“授衣”即“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的“授衣”,农历九月已近暮秋,天气转冷,学子回家取新制的冬衣,授衣假为期接近一个月,相当于后世的寒假。
到了元代,旬假、节日假都化为乌有,全年的假日减少到十六天。
大明开国之后,朱元璋更是将假期精简为每年只休息三天,分别是正旦年节、冬至节和万寿节。
永乐开元后,朱棣为示新君宽仁,大规模恢复假期,每月三天的旬假,加上正旦、上元、中元等传统节日,形成了延续后世数百年之久的节假日体系。
眼下,朱棣急着想了解大明财政,自动忽略了官员有旬休的这个现实问题。
他此时听了朱高煦的补充,便对李兴道:“户部尚书郁新的宅子距离皇宫最近,你带人抬轿子,去把他请来。”
“奴婢遵旨!”
李兴恭声领旨退了下去。
朱棣让人用轿子把户部尚书郁新请进皇宫的做法,再次刷新了朱高煦对朱棣这位工作狂的认识。
他本想劝朱棣改天再找户部高官商议赋税之事,但转念一想,既然朱棣兴致所在,他又何必做扫兴之人呢?
更何况大明的赋税确实有诸多疏漏的地方,用户部尚书郁新之口,把这些问题说给朱棣听,远远比他朱高煦提出来的效果更明显。
“走,咱父子俩先去文华殿等着。”
朱棣说话的同时,起身离开了龙榻。
“是。”朱高煦恭声道。
半个时辰之后。
“老臣拜见陛下。”
郁新进入文华殿,连忙躬身行礼道。
“郁卿免礼。”朱棣扶起郁新道:“朕此次唤郁卿来,是有事请教。”
郁新连忙道:“臣不敢当,陛下有所问,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为何会有人说本朝的赋税收入不如宋朝?”朱棣直言问道。
其实大明的财政收入刚开始并不低于宋朝前期,但宋朝中后期的盐酒茶税增加之后,大明的财政收入就开始低于宋朝,但差距并不大。
后面收入低于宋朝的根本原因,乃是大明赋税长期不增长,反而有下降趋势。
大明财政收入从洪武开国到永乐年间整体呈现增长趋势,但自永乐后期开始下滑。
“回禀陛下,两宋之疆域,远不如我大明辽阔,但其平均年度赋税折算成白银,却与本朝相差不大。”郁新道。
“这是为何?”朱棣问道。
郁新道:“陛下,宋时商业繁荣程度远高于农业,因宋廷不限制土地兼并,故而导致民间土地大量被兼并,很多百姓为了生计不得不改行成为手工业者,如此反而促使宋代商业繁荣。”
“宋廷还取消了宵禁,因此其夜间城坊闹市商业极为发达,且全国商业城镇之数远超唐代。商业的繁荣,给宋廷带来了巨额的商业税收。”后世有人说明朝商税税率很低,因此没多少商税可收。
其实大明商税种类并不少,而且自开国之后,其种类是逐渐增长的。
当时的通行商税税率大多是十税一、二十税一或者三十税一。
大明建国之前,元末群雄割据,朱元璋的地盘最小,农业税收取最难,工税(采矿业、造船业、军工、织造、窑冶、烧造、造纸等手工业)更是微乎其微,因而收取运输货品税和库房存储税等商业税就成了重点。
于是朱元璋在其辖区内建立官店,垄断交通、存储等行业,并实行低税。
待占领集庆(应天)称吴王后,他就将官店改名为宣课司,各地官店改为通课司,对过往船只、商人所带货物等进行征税。
因为商贾货物在城外堆积,同时经常受到官吏盘剥勒索,朱元璋便在三山诸门外濒水的地方建造了店面,这就是“塌房”。
各地货商的货物在“塌房”进行储存时,收取税钱三十分之一、中介费三十分之一、存储费三十分之一,总计即十分之一。
大明建立后,朱元璋施行垄断中介行业的政策。
牙行主要有三大类。
其一为官府经营的“官牙”即官店,典型的代表就是“塌房”。
其二为在对外贸易的管理衙门,市舶司内建立的牙行机构,主要负责衙门与本土商人及外商间的交流事宜。
其三为民间私牙,必须交税后得到牙帖(营业执照),有效期为一年。
起初,朱元璋禁止民间牙行,但因为造成商贸流通阻塞等多重问题,之后解除了相关禁令。
历史上的明朝中后期,随着农业兴盛,各种经济作物、运输业逐渐发达起来,工商业税开始增长。万历中后期,商业税就成了大明朝廷的主要税种之一。
但可惜的是,由于官商勾结,朝廷无法从大商人手中收到税,导致大部分税收流失,只能去向中小商人下手,引发民怨沸腾也就在所难免了。
“当然,宋代税收一直重于本朝,不但赋税繁重,且种类较多。尽管宋廷赋税收入很高,但民间米价、布价等却也一直在上升。大多数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宋廷富有而得到改善,尤其宋廷还对外承担巨额的战争赔款。”
“元季丧乱,版籍多亡,田赋无准。太祖皇帝开国之后,遣周铸等百六十四人,核浙西田亩,定其赋税。复命户部核实天下土田。而两浙富民畏避徭役,大率以田产寄他户,谓之铁脚诡寄。久之相习成风,乡里欺州县,州县政府,奸弊百出,谓之通天诡者。于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太祖高皇帝厌恶商人,大明开国之后推行重农抑商之策,故而商人在本朝的地位较低。洪武年间,朝廷施行海禁之策,以至于本朝商人与海外通商不顺,商税大大减少。”
“当然,还有无孔不入的腐败,比如地方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贪墨赋税米麦,以及军中吃空饷,侵吞军屯子粒。”
朱高煦记得,历史上明朝末期,朝廷在军队薪资方面花费了两千万两白银,几乎占据当年收入的三分之二。
当时军饷名义上发给一百二十多万名士兵,但实际上真正的士兵总数还不到五十万人,其余七十多万人全都是虚报的名额。
第一百三十二章:两年后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时间来到了永乐三年,九月初二。
今天是永乐三年秋金陵常科书院新一届学子入学的日子。
此时,在书院第三进的正心殿右殿之中,于彦昭作为最早一批入学的优秀学子,被院长太子朱高煦委以重任,正对着他面前三十六名来自偏远地区的新生,宣讲永乐帝近年来的丰功伟绩。
“今上特别重视百姓日常,认为‘家给人足’、‘斯民小康’是天下治平之本。并且大力推广及完善军屯之制,以及盐商开中之法,确保军粮、边饷之供给。”
“朝廷鼓励开荒,实行迁民宽乡,督民耕作等法以促生产,并注意蠲免赈济等措施,防止小民变流民,以确保赋役征派。”
“为了劝民于田亩,今上千方百计地招抚流民复业。特地颁布诏令,命各地衙门不得对逃徙的百姓治罪。且遣人四出,招流民复业,尽力田亩。”
于彦昭并非夸大其词,而是确有其事。
许多流民复业后,有的地方官向他们追征累年拖欠的粮刍。
朱棣听后很生气,遂晓谕户部众臣曰:“百姓不得已才逃亡,及其复业,田地荒芜,农具种子皆无所出,政宜周恤之。乃复征其逋负,穷民如此,岂有存活之理!自今逃民复业者,积年所负粮刍,悉与羯免。未复业者,悉心招抚。新垦田地,停征其税。”
经过这个政策的促进之后,许多流民很快回到田间,使残破的农业生产迅速得到恢复。
由于元末明初连年战争的影响,不少地方的土地大量荒芜,无人耕种。
而那些战争较少波及的地方,又显得人多地少,甚至有的人甚至无地可耕。
为了使农民和土地相结合,使大量的荒地得以开发,朱棣也像朱元璋一样,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大规模移民。
“为了劝民于田,鼓励开荒,永乐二年,今上在下旨清丈全国耕地的基础上推行一条鞭法。”
于彦昭接着说道。
殿内的三十六名学子听到这里,忽然发出了杂乱的议论声。
这些从偏远地区选拔而来的学子,多面露不解之色,显然是由于交通不便导致的消息闭塞,令他们之中的多数人对朝廷这两年的政策并不了解。
实际上于彦昭非常清楚,这三十六名新学子,有十九人是太子朱高煦特意从云南、四川等偏远土司辖区内选拔出来的土官子侄,属于少民。
另外七人之中,有两人来自南洋旧港,属于海外华民,另外五人来自努尔干,是女真族人。
这些地区的人对于大明近几年的变化并不完全了解,有人享受到了新政的好处,还有人甚至连科举革新都没听过,个别被选来进学的学子,也只是服从其父辈安排。
朱高煦从这些地方选人来入书院进学,用意十分明显,于彦昭并非愚笨之人,当然明白他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诸位且静一静,若有疑惑不解之处,皆可发问,我必会有所回答。”
于彦昭善解人意的朗声说道。
“请问师兄,何为‘一条鞭法’?”
众学子之中,有人高声发问道。
明初的赋役制度是赋和役分别征收,赋以土地为征收对象,役以人头为征收对象,在征收内容上有实物和劳役两种。
于彦召解释道:“一条鞭法是把田赋、徭役、杂税等合并为一条进行征收,把过去按户、丁征收的役银,平均摊收,无论田赋或力役一律折成银钱缴纳。”
他接着补充道:“若百姓无银钱,可拿耕种收货的粮食按照市价出售给大明户部银行,再拿钱缴纳赋税。亦或者直接把粮食当成赋税,上缴给大明户部银行。”
“何为户部银行?”
又有学子发问道。
“户部银行与皇家银行类似,但多了一个收税与给地方官员发放俸禄的职能。”
“请问师兄,一条鞭法与宋代王安石变法,相比如何?”有学子问道。
“两者并非一回事,故而无法比较。一条鞭法是利国利民的税制改革,且让我为诸位细细道来。”
于彦昭眉飞色舞的说道:“一条鞭法使赋与役合二为一,将赋役征收之手续加以简化,从此之后,赋役征收之种类由繁杂向单一转变。”
“如此一来,何人负责收税呢?”有学子问道。
于彦昭答道:“自然是户部银行雇佣的差人充当。”
他顿了顿,情绪昂扬道:“除了一条鞭法,今上还颁布了一条宏伟善政,诸位可知是哪个?”
一位出自云南土司的学子举手道:“自然是历朝历代皆不曾有的,可以说是有史以来的最大善政——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永不加赋?这、这、这是真的么?”一位出自努尔干地区不知情的学子惊诧道。
“当然是真的,谁敢拿当今陛下打趣?”刚才那位出自云南土司的学子答道。
“不知如此善政,是何时公布的?”那位努尔干地区不知情的学子问道。
于彦昭将众学子的议论听在耳中,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待学子们安静下来之后,他接着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听我为诸位细说。”
“今上继位以后,为示朝廷宽仁,多次实行蠲免钱粮,但田赋蠲免不等于丁税减轻。”
“虽然丁税也屡有蠲免,但朝廷对人丁一直没有进行彻底清查。天下承平日久,人丁增长很快,为了不缴丁税或逃避徭役,他们大都不入户籍。”
“如此一来,朝廷便无法对这些新增人口进行有效的控制和管理,地方官吏豪绅由此乘机压榨,使贫苦百姓不得不迁徙、流亡。而流民日益激增,必定要干扰地方安宁,引起各地动荡。”
“永乐元年年底,今上与太子殿下召集群臣,商议了数日之久,决定通过改革赋役之制来控制人口,稳定天下秩序,于是便有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之政令。”
历史上的明朝前期,田税、人头税和徭役三种租税并存,“丁银”是明朝中后期税赋改革开始出现的,其定型也就是“一条鞭法”。
丁税与徭役都由地方官员征用,其中丁税并不上缴朝廷,所以多落入了地方官吏的私囊。
而在朝廷户部那里,也没有全国丁银的统计数字,只有户丁的总数,在行政及政策制定方面,朝廷也未涉及丁税的处理以及如何支配的问题。
也就是说,朱棣下令“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等于是把地方官员可以征收的丁税,给慷慨掉了。
永乐二年二月,朝廷公布了朱棣“永不加赋”的诏书:“朕览各地承宣布政使奏报编审人丁数目,并未把加增之数开报。天下承平已久,户口日多,若按人丁加征钱粮实有不可,人丁虽增,土地并未扩大。以永乐元年全国丁税数额为永久之丁税征收定额,以后额外添丁,不再多征。”
“今上实乃千古仁君啊!我们竟然遇到了仁君治世,真是三生有幸啊!”
首次得知这个消息的一些学子,三观简直被刷新了,他们激动的语无伦次,有人用于彦昭听不懂的土话高呼“千古仁君”,甚至有人面朝东方的皇宫方向作揖。
“若说今上是仁君,那是把今上看低了。”
待这些刚刚知情的学子们逐渐安静下来后,于彦昭接着说道:“我告诉诸位,今上后来又颁布了一条诏令,你们可知这道诏令有多大威力么?”
“有多大威力?”那位出自努尔干地区的学子,用不甚流利的汉话,惊讶的问道。
“我爹、娘、爷爷、奶奶得知这一消息时,先是不敢相信,然后确定消息为真后,都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当今陛下,那是圣君!圣人在世,哪里是仁君可以比的!”
之前那位出自云南土司的学子接话道。
努尔干地区的学子被震惊了,急忙用蹩脚的汉话问站在讲台上的于彦昭道:“师兄快说,究竟是何诏令?”
“别急,说这道诏令之前,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于彦昭道。
“师兄请问。”
那位来自努尔干,身高一米九的壮硕学子恭声道:“小子的汉姓为武,名腾飞,字飞鸟,师兄可以叫我飞鸟。”
“飞鸟,你以为‘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个善政有没有漏洞?”于彦昭问道。
“这,小子不敢妄言。”武腾飞低声道。
于彦昭望向之前那位出自云南土司的学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师兄,小子姓苏,姑苏之苏,名信,诚信之信,字有信。”苏信道。
于彦昭点头道:“好,有信,你觉得永不加赋之政有漏洞么?”
苏信红着脸道:“我看不出来这善政有何不足,若要说不足,怕是推行之初,会有许多地方官吏阳奉阴违,阻挠此新政之施行。”
“不错,确实有不少胆大妄为者,对新政阳奉阴违,但今上派出锦衣卫与巡查御史,处置了一波又一波的地方官吏,如此才把这天大的善政推行开来。”
于彦昭说到这里,环视众人道:“好吧,我也不与你们打哑谜了。”
“永乐三年,户部在审核新增人丁补足旧缺额时,除照地派丁外,仍实行按人派丁,即一户之内,如果减少一丁,又新添一丁,以新添抵补减少。”
“倘若减少的有二三丁,新添的不够抵补,则以亲族中丁多人户抵补。如果还不够,以同甲同里中粮多人户顶补,抵补之后的余丁才归入滋生人丁册内造报。”
“正因如此,‘滋生人丁,永不加赋’之政施行后,又出现了新增人丁不征税,旧额人丁不减税的矛盾。而且,新增人丁很多,用谁来补充旧丁缺额,也很难做到苦乐平均。”
武腾飞不解的发问道:“师兄说的,小子有些听不懂,这次一年的时间,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人丁增加呢?”
“依本朝之制,十六岁成丁,往后一直在五十九岁之前,都要缴纳丁税。每过一年,总会有十五岁的人变成十六岁啊!”
苏信替于彦昭解释道:“而且,朝廷推行如此天大善政,许多隐匿户口之人,以及为了避祸而躲进山林之中的流民,必然会纷纷选择归地方衙门,造册编户,成为有户籍者啊!”
“不错,是小子思虑不周。”武腾飞红着脸,起身向苏信拱手道。
苏信起身回礼。
于彦昭见两人都挺注重礼节,不禁点了点头。
随后,他接着道:“为了做到苦乐平均,永乐三年四月,今上下诏推行‘摊丁入亩’,把之前固定下来的丁税平均摊入田赋中,征收统一的地丁银,不再以人丁为对象征收丁税。此政一出,地、户、丁等赋役混乱之象将彻底终结,压在天下万民身上的人头税也就没了!”
“这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善之政!”
许多学子纷纷议论道。
尤其是来自南洋旧港的两位学子,感触最深。
那里被朝廷纳入版图之前,三佛齐国的当权者不仅征收人头税,还有其他的苛捐杂税,许多华民与土人皆苦不堪言。
“所以说今上乃是圣君啊!”于彦昭感叹道。
由于征税的对象是土地,朝廷摊丁入亩,等于变相的放松了对户籍的控制。
如此间接导致增加了许多能够自由流动的劳动力,对大明的商品经济起到了推动作用。
于彦昭接着道:“从此以后,无地少地的农户摆脱了丁役负担,不再被强制束缚在耕地上,他们可以进城做些小生意,还可以选择加入惠民工建局,成为修路搭桥的工匠。”
“什么是惠民工建局?”武腾飞问道。
“惠民工建局你都不知晓?你是不是连《金陵旬报》也没有读过?”苏信反问道。
“《金陵旬报》我读过,每十日发行一期,由朝廷通政司负责刊印,其功用与朝廷的邸报类似,但又不同。”
武腾飞答道:“像是宋代时的‘小报’,不过宋时‘小报’非朝廷所刊印,而《金陵旬报》乃是朝廷刊印的正式官报。”
“真没有看出来,你竟也是知晓史书典籍之人。”
苏信望着身高一米九,壮实如牛犊的武腾飞,笑着打趣道。
ps:我知道老铁们看多了永不加赋、摊丁入亩等老套的改革情节,所以决定加快情节推进的进度。接下来郑和即将回航,诸王也开始改封,朱棣经过数年稳定发展后,可以对外开拓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郑和来信
华夏古代报纸起始于唐朝,《开元杂报》出版于唐玄宗开元年间,是后世已知最早的一份官报。
唐人孙樵所写的《读开元杂报》一文,是关于这份古代官报的最早记载。
官报在宋朝有了较大的发展,当时有“邸报”、“朝报”等称呼,其内容主要是皇帝的诏书命令,皇帝的起居言行,朝廷的法令、公报,有关官吏任免赏罚的消息和大臣的章奏文报。
“小报”起始于北宋末年,流行于南宋,被当时的读者隐称为“新闻”,是一种非官方的报纸。
不错,就是叫新闻。
像脑残、逼逼、滑稽、时髦、共享、人妖、交通、牙刷、消息、上班、卡尺、烈士、宾馆、上帝、宇宙、世界、同学、手滑、行李、日记、经济、经理、总裁等词语在古代就有,并非后世才出现,只不过有些词语的意义与后世有所不同罢了。
宋代“小报”的内容以“邸报”所不载的大臣章奏和官吏任免消息为主,也发表过一些要求抵御金兵入侵的议论,故而受到了当时朝廷的查禁。
历史上,明朝中后期,朝廷允许民间自设报房,在朝廷的监督下,编选一部分从内阁等相关衙门抄来的一部分邸报的稿件公开发售,这一类报房大多设在北京。
而此类报房所发行的报纸,通称“京报”,有时也混称“邸报”,内容由皇帝谕旨、朝廷政事、官吏奏折三部分组成。
明末的“京报”曾刊载过社会新闻。
报房出版的“京报”有报头,崇祯十一年以后,普遍使用活字印刷。
历史上,从明朝中叶起,出版和派送京报成为了一项公开的职业。
“你既然读过《金陵旬报》,应该知道惠民工建局是做什么的,每一期旬报上都有招募农人为工匠的消息。”于彦昭望着武腾飞说道。
武腾飞面露尴尬之色,道:“师兄,实不相瞒,这个小子还真没有留意。”
“自永乐二年三月,朝廷便正式在工部下设置了新的衙门,名曰‘惠民工建局’。此局与惠民药局类似,设立之目的是为了惠民,具体乃是招募闲暇农人,有偿修路搭桥,薪酬可谓丰富。”
于彦昭接着道:“大明自永乐二年三月,朝廷启动了四级道路建设工程、县学改造工程、常科书院与户部银行、皇家银行等各种建设工程。”
“何为四级道路建设工程?”武腾飞问道。
于彦昭直接答道:“所谓四级,即国道、省道、县道、乡道四级道路建设。”
他接着补充道:“县学改造即各县将之前的县学改造为中学堂,各府城也陆续建造常科书院。如今国子监已经更名为国子监常科书院,只要在常科书院完成学业,就会被各省教谕局授予举人名籍,拥有做官的资格。”
“自那时起至今,直隶境内十四府四直隶州下辖近百县,陆续有户部银行、皇家银行建成并投入使用,百姓手中余钱可存入银行涨利,亦可抵押田产从银行贷款,置办各种生意。”
武滕飞对银行略有了解,这时听了于彦昭所言,便开口问道:“师兄,我听有的同学说,可以把钱存入皇家银行后,在另外一地的皇家银行取出来?”
“不错,你是打算让你的长辈把银钱存入北平府辖区内的皇家银行,然后从这京城内的皇家银行取出来,对吧?”
于彦昭一眼就看穿了武腾飞的想法,直言道。
武腾飞憨笑了一下,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此举虽然可行,但存在一个时间差。因为你的长辈把钱存入北平府辖区内皇家银行的当天,你在京师皇家银行里是无法查询到这一笔钱的。”
于彦昭一丝不苟的说道:“由旁人从外地给你汇来银钱之事,在银行里有个专门的叫法——汇款。”
在场的学子对银行业了解不深,此时听到于彦昭解释,都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当北平府辖区内的皇家银行,收到这笔由你的长辈给你所汇的款之后,会当场开具四张制式一样但颜色不同的凭证——汇款单。”
“这四张汇款单,分别为汇款联、收款联、存档联、收档联、银行会把汇款联交给你的长辈,而留下另外三张汇款单。”
“该银行留下的那张汇款单属于存档联,会被存档备查,另外两张汇款单是取款联、收档联,将会由驿站信差送至京师皇家银行。”
“京师的银行收到这两张汇款单之后,会对其中的一张收档联签字,并收入待兑汇款库房。另外一张取款联会被信差以书信的形式,按照单上取款人的地址找到你,信差验明你的正身之后,才会把取款联交给你。”
“你凭此汇款单的取款联,以及由衙门出具的可以证明你身份的名籍,才可以从京师的皇家银行里支出这笔汇款。”
“因为需要用到驿站信差办事,而且耗费银行的人力物力,所以对于异地汇款,银行要收取一定比例的手续费。”
于彦昭耐心的解释道。
“师兄,我等进学满两年后,是否要像曾经的监生一样,去地方衙门历练政事?”苏信问道。
“这是当然。”于彦昭点头道:“金陵常科书院自建院以来,便有这个规矩。”
明初,朱元璋规定国子监的的监生学习到一定年限,要分期分批轮流到朝廷各衙门去历练政事,犹如后世的实习,这种制度在当时被称为监生历事制度。
大明如今虽然已经施行科举新政,但仍沿用此历事制度。
“书院第一批选择专修医药科的学子,现已陆续前往惠民医馆历事。”于彦昭接着说道。
他相信,数年后,精通医药之道的第一批金陵书院的学子,将会完成学业,进阶为大明境内第一批医药科举人。
这些学子当中的大多数人,甚至会通过会试、殿试,摇身一变,成为大明开国以来,第一批医药科进士!
经过两年多的发展,京城内的大明惠民医馆,已经成为了涉及看病问诊、制药研发、生产销售等一体的综合医药机构。
目前,惠民医馆可以制作中药颗粒与丸剂、汤剂、散剂等各种剂型的熟药。
尤其是以丸剂熟药最为常见,即后世的丸剂中成药,内外妇儿耳鼻喉等科的常见疾病,皆有丸剂熟药治疗。
换言之,大明的医疗水平,经过惠民医馆两年的努力,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毕竟,将药材研磨成粉并不难,目前由胡濙发明的人力拉动弹簧转轴的打粉机,已经普及直隶境内各府县。
这个人力打粉机原理比较简单,转轴一头安装在钢铁铸造的罐子里,将药物放进罐子,合上盖子,再以转轴驱动罐子里的刀片,就能将药材打成粉。
最难制作的是弹簧、钢罐与刀片。
好在大明有墨巧司,许多冶炼技术经过成千上万次的实验摸索之后,已经得到大大提升。
与此同时。
皇宫之中,文华殿偏殿。
道衍和尚收回手,扭头看向旁边坐着的朱棣,说道:“陛下,太子脉象正常,头晕之症,乃是劳累过度所引发。”
“高煦,这两年真是苦了你了。”
朱棣眼眶中有泪水打转,带着一丝愧疚说道。
“父皇言重了。”朱高煦连忙回应道。
昨日朱高煦在巡视墨巧司的时候,忽然晕倒,这可把朱棣、徐皇后等人吓坏了。
太医院院使戴思恭亲自出马,为朱高煦诊脉后,对朱棣、徐皇后说朱高煦是劳累过度引发的,修养一阵就好。
朱棣不放心,以商议事情的名义,派人把道衍和尚请到宫里,悄悄地让道衍和尚在这文华殿偏殿给朱高煦把脉。
“有劳大师。”
朱高煦起身向道衍和尚躬身一礼道。
这两年多的辛苦付出,对他而言是非常值得的。
大明的基础建设、科举革新在稳步推进,假以时日,必能给大明带来脱胎换骨的变化。
至于提高大明的医疗水平,有惠民医馆在积攒力量,如今也取得了惊人的成就。
而科技的进步,则有墨巧司在打头阵,千里镜、杜仲胶胎、水银镜、脚踏式高效纺织机、机械钟表等开始向工业社会转变的轻工业产物,逐渐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此外,这两年多以来,朱棣还在他的影响下,不仅完善了工商税,更实现了一条鞭法、永不加赋及摊丁入亩的税制改革。
由于军制改革与推行官吏一体化还不到时候,因此这两个方面他没有主动去向朱棣提及。
“陛下,好消息,郑和来信了。”
就在父子俩陪着道衍和尚喝茶的时候,宦官李兴弓着腰,疾步来到殿内,恭声禀告道。
“信是何时所发?”朱棣问道。
李兴答道:“五月十六。”
“看样子,郑和不日即可回航。”朱棣面露喜色道:“快念。”
“是。”李兴躬身道。
“臣郑和于天元号海船望北而叩,恭祈陛下万安。”
“微臣所率船队,已抵达旧港,一路之上,巡访各国,所到之处,皆称颂吾皇伟业,心向大明,并期盼与我大明通商。臣随船带的瓷器、丝绸、茶叶等物,更是大受追捧。”
“臣恭请陛下,再备我中华灵器妙物,四个月之内运抵旧港,以供我海外交友贸易之需。臣身在异乡,深感吾皇巡洋决策之英明,臣以为欲使国家富强,万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洋,四海平则万事兴。”
“财富取之于海?”
朱棣细细品味着郑和的这句话,低声问道。
“好啊!”道衍和尚抚须笑道:“贫僧这辈子做成了两件最有价值的事,辅佐了一个盖世圣君,教出了一个绝世良才。”
朱棣点头道:“郑和确实有些见地。”
道衍和尚斟酌片刻,朗声说道:“贫僧要建言陛下,将郑和的奏本以邸报传知天下,大力宣扬万里巡洋之功,友善邻邦之利,借此声势排除非议,振兴国力,以备货出海为名,带动各种商业繁荣,以慰臣工之期望,安抚百姓之人心。”
“不错,朕正有此意!”
朱棣目露精光道。
他顿了顿,望向退到殿门口的李兴,道:“李兴?”
“奴婢在。”李兴躬身疾步而入,作揖道。
朱棣吩咐道:“李兴,速去传旨通政司,把郑和来信明发邸报,再让通政司加急印制一期《金陵旬报》特刊,把郑和来信内容,一字不差的附上!记住,要用头版头条!”
“奴婢遵旨。”
李兴急忙领旨,然后躬身退了下去。
朱棣又望向殿门外,高声道:“昌盛可在?”
“奴婢在。”
侍立在殿外的昌盛立即躬身疾步而入,作揖行礼道。
朱棣下令道:“传朕口谕,着户部今日当值的众臣工来文华殿议事。”
“奴婢领旨。”昌盛恭声领旨,随后退了下去。
“陛下,贫僧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道衍和尚起身拱手作揖道。
朱高煦连忙对朱棣说道:“爹,孩儿送大师出宫。”
“也好。”朱棣刚想喊人抬轿子把道衍送回天界寺,此时听了朱高煦所言,立即点头道。
片刻后,朱高煦与道衍和尚出了文华殿。
不多时,两人过了金水桥,穿过午门后,来到了宫门外那辆永乐三年最新款的减震四轮马车前。
这辆四轮马车的车胎,乃是用硫化后的杜仲胶制作而成,耐磨性高,抗压能力强,再配合最新的弹簧减震器,便成为年老高官的首选。
道衍和尚人老成精,自然看得出朱高煦特意送他是有意为之,所以在上车之前,他一把抓住了朱高煦的袖子。
“大师?”朱高煦故作惊讶道。
道衍和尚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朱高煦环顾左右,见四周并无人靠近,且不远处的车夫正是韦贤,一众护卫也都是东宫近卫。
于是,他压低声音道:“大师,我的身体确定无碍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这种事关乎天家。殿下放宽心,你确实是劳累过度引发的眩晕,脉象并无其他异常。”
道衍和尚抚须道:“太医院戴院使为人正直,本就不会诓骗殿下,殿下多虑了。”
“有劳大师了。”
朱高煦拱手致谢,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道衍和尚上车。
他略懂医术,对自身的情况有所了解,之所以如此谨慎,乃是穿越者怕死的本性在作祟。
得到道衍和尚的肯定答复之后,朱高煦暗暗松了一口气,决定接下来一段时间好好休息,多陪一陪老婆孩子。
两刻钟之后。
“郑和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
文华殿之中,朱棣端坐龙椅之上,隔着御桌,询问殿内站着与坐着的一众户部臣工。
“臣等听到了。”
以郁新为首的户部官员齐声道。
“好!”朱棣点头道:“太子、郁新?”
“儿臣在(臣在)!”
朱高煦、郁新起身之后,走到殿中央,躬身齐声道。
“命你二人会同六部,督率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江西、胡广布政司,及松江、苏州、杭州三府衙门,再造海船八十八艘,并备齐郑和要求增加的各种货物。”
朱棣朗声吩咐道。
“陛下——”
郁新苦着一张老脸,近乎哀求道。
朱棣打断道:“四个月内运抵旧港,不得有误。”
“陛下,现在国库空虚,存银不及一百万两。陛下既要造船,又要采购各种物资,没有银两断难完成。”
郁新不得不硬着头皮恭声禀道。
朱棣板着脸道:“朕只要结果,银子的事,你们去想办法。”
“陛下,微臣——”
郁新还想再说,却被朱棣的一声疑问打断。
“太子?”
朱高煦立即躬身道:“儿臣遵旨!”
朱棣环视众人道:“朕再说一遍,为郑和船队所备物资,必须在四个月内运抵旧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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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南征统帅的人选
九月初二。
傍晚。
春和殿偏殿。
“太子殿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空虚,臣实在是拿不出钱啊!”
郁新躬身向朱高煦一礼,苦着脸说道。
朱高煦没有接话,而是环视偏殿内一众户部官员,目光着重在夏原吉、卓敬两人脸上停顿了一会儿。
夏原吉会意,起身作揖道:“臣建议殿下奏请今上,从内帑拨款,以补国库之需。”
“殿下,不可!”
卓敬立即起身补充道:“去年九月,陛下发兵帖木儿国,所用军需用度,皆出自内帑,此战延续至今年六月结束时,已花费数百万银两。此时若奏请陛下从内帑拨款,必会引得陛下不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夏原吉摊摊手,扭头看着卓敬,问道。
卓敬向朱高煦抱拳道:“殿下,臣有一法子,或许可解此困局。”
“卓卿,且试言之。”
朱高煦伸手示意卓敬、夏原吉就座,然后对卓敬说道。
卓敬坐下道:“殿下,皇家银行里存储着大量银圆、金钞,何不挪用一部分,待日后国库有钱时再补上?”
“万万不可!”
户部尚书郁新当即反驳道。
他顾不得太多,再次起身,向主位上的朱高煦拱手道:“殿下,银行的钱皆是储户所存,若发生天灾病疫,百姓还需此钱渡灾。非生死存亡之际,万不可挪此存款。”
“权宜之计罢了,又不是有借无还。”卓敬解释道。
朱高煦抬手示意郁新就座,然后说道:“郁公不必着急,你说的事,我断然不会做。但卓卿这个‘借’字用的好。”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他接着说道:“既然百姓可以从皇家银行借钱,为何朝廷不可以从百姓手中借钱?”
“这可能么?”有户部清吏司官员小声惊呼道。
另有官员低声道:“为何不可?”
“找百姓借钱,岂不有损朝廷威严?”有官员轻声质疑道。
“那你说怎么办?”另有官员无奈的反问道。
朱高煦听着殿内吵杂的议论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说道:“我是户部银行之长,有权决定户部银行事务范围。因此,以朝廷之名义,找百姓借钱并非妄言,或可一试。”
就在郁新准备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朱高煦接着说道:“可能有人觉得此举会有损朝廷威严,但有借有还,如辕门立木,树立的难道不是朝廷之信誉么?”
“殿下高明!”卓敬真心实意的说道。
朱高煦道:“我意由户部银行,面向直隶境内治下百姓发行‘国家债券’,简称‘国债’。”
之后,他把“国债”的概念向众人解释了一番。
“殿下,臣以为可行。”卓敬起身表态道。
“臣附议。”有官员表示支持。
“臣附议。”紧接着又有一些官员陆续起身,也表示赞成发行国债。
户部尚书郁新犹豫不决,但眼下实在是没有太好的方法,因此他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夏原吉效法郁新,凡事都向郁新学习,因此也选择了沉默。
“既如此,发行国债之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早朝,我会将此事上奏父皇陛下。”
朱高煦对此次会议做了最后的总结。
次日。
早朝。
“传丘福等有功将士,入朝受封!”
堂上礼部官员高声唱喝道。
永乐二年九月,朱棣派府军卫指挥使丘福,统领三千轻甲骑兵,以及两千名神机兵,经过河西走廊进入西域,与别失八里的两万骑兵合兵一处,然后直扑帖木儿国,誓要迎回傅安。
当时帖木儿西征,正与奥斯曼打得不可开交,自然无暇东顾,遂被丘福率领的骑兵一路长驱直入,攻到了国都撒马尔罕城。
好在帖木儿及时回兵,守住了撒马尔罕城,不然很可能会被装备了燧发枪与黑火药炸药包的神机兵攻破国都。
丘福本着以战养战的原则,从帖木儿国境内俘获了许多牛羊与俘虏,在撒马尔罕城外杀羊宰牛,把六十多岁的帖木儿气得半死。
帖木儿面对大明天兵燧发枪与炸药包的威力,考虑到明军此来的目的是要迎回被他扣留的傅安,为了大局考虑,他下令释放了傅安,并写了一份请罪文书,派出使团携带贡品,跟随明军入京进贡,表示愿意与大明重修于好。
今天早朝的重头戏,就是封赏丘福等远征帖木儿国凯旋而归的有功将士。
待丘福等中高层将领领旨谢恩后,朱高煦出列,把他打算用户部银行以朝廷名义发行国债的计划上禀于朱棣。
朱棣昨天晚上就得到了朱高煦有关国债的禀告,自然应允了此请。
散朝后,兵部、五军都督府等文武官员,被司礼监众宦官奉命喊到了武英殿。
“陛下,安南国伪王先是上表请罪,并表示愿意迎接故安南国王后裔陈天平回国复位,结果却出尔反尔,伏击我天朝使臣,更俘虏了陈天平,而后将之杀害。此举天怒人怨,臣请陛下发兵,讨伐安南国伪王!”
兵部尚书金忠躬身禀告道。
去年二月,安南国伪王派人携带贡品入朝上表请罪,表示愿意迎接故安南国王后裔回去复位,态度诚恳至极,让人找不到一点的问题。
当时朱高煦认为伪王狡诈,上表请罪恐怕是拖延之计,或许其国当权者担忧大明出兵征伐,已经在其国边塞修筑了众多防御工事,甚至可能开始了大举征兵、造船、制造火器。
但是,包括朱棣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他的这个猜测可能性不大,大明威压四方,安南小国岂敢如此?
于是,朱棣下旨派遣都督黄中护送陈天平归国即位。
安南国实际掌权者胡季犛得知此事后,派遣胡元澄埋伏于支棱关,出其不意的击败了明军,俘虏了陈天平。
不久后,胡氏伪王发出消息说,经过他们的审讯得知陈天平的真实名字叫阮康,乃是安南国前朝宗室陈元辉的家奴,曾参加民变,失败后逃奔哀牢(老挝),后经哀牢逃入大明境内。
为了告慰故安南国王的在天之灵,胡氏伪王下令将陈天平凌迟处死。
这个劲爆的消息被都督黄中带回大明之后,瞬间让朝堂上的群臣炸毛了。
这是在打大明的脸!
兵部尚书金忠当即请求朱棣发兵,剿灭安南伪王,为故安南国王室复仇。
朱棣暴脾气,岂能容忍这种事?
他气急败坏的拍着御桌,大声说道:“区区蛮夷小王,竟敢辱我天使,欺我上国,简直罪不容诛!”
“陛下,臣愿领兵出征胡氏安南,灭其国,诛伪王,解救其国百姓于倒悬。”
府军前卫指挥使张玉出列,躬身恭声道。
他自洪武十八年以前元枢密院知院身份归顺大明以来,先是参加过捕鱼儿海之战,接着又随蓝玉征讨远顺、散毛诸洞,以功升任指挥佥事,后被调往燕山左护卫,隶属燕王朱棣麾下。
此后,他多次遂燕王朱棣出塞征战,因作战骁勇,又足智多谋,逐渐受到朱棣的器重。
当时燕军诸将,“张玉善谋,朱能善战”,遂被朱棣倚为左右手。
但自朱棣入住东宫之后,至今过去了八年,张玉虽然位居正三品的府军前卫指挥使之位,但是与他同龄的丘福现在因功受封为淇侯,而他连伯爵都还不是。
这次出征安南,正是立功的大好机会。
他若能灭掉胡氏伪王,那就是灭国之功,虽是小国,却也足以凭借此功封侯。
旗手卫指挥使朱能紧随其后出列,也躬身道:“陛下,臣愿率兵讨伐安南,诛杀胡氏伪王,扬大明天朝国威!”
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的一众顶级勋贵,见永乐皇帝在武将之中的左右手先后出列表态,也不甘示弱,纷纷出列,表示愿意领兵为朝廷灭了安南伪王。
朱棣见众将毛遂自荐,都想争一争这南征安南的统帅之位,心中生出一丝欣慰。
他觉得可以把这次拉拢人心的机会让给朱高煦,于是朗声问道:“太子,你觉得何人可以担任此次南征之统帅?”
“父皇,儿臣认为,此次统兵征讨安南伪王之人,必须要适应南方潮热的地理气候,否则极可能会水土不服,出现兵未至,人先病的状况。”
朱高煦出列躬身道。
“你觉得谁人合适?”朱棣问道。
朱高煦道:“回父皇,儿臣以为,非府军前卫指挥使张玉之子张辅不可!”
“为何?”朱棣疑惑道。
张玉不由得侧目,向太子朱高煦望去,目露感激之情。
这时,朱高煦答道:“据儿臣所知,张辅此人心怀大志,虽不修细节,但内心孝敬恭谨,审察事理,博览群书。近五年以来,以福建都司指挥同知之职,多在南方练兵,早已适应了南方潮热气候。”
张辅并不在武英殿,所以朱高煦推举此人,在不少人看来,乃是出于公心。
其实,朱高煦只是不希望历史上出征安南的朱能,病死在路上,而英年早逝。
“兵部尚书怎么看?”朱棣看向金忠道。
金忠正色道:“张辅年纪轻轻,且于南方军中并无根基,若贸然以其为南征统帅,恐怕难以服众。”
朱高煦想了想,补充道:“或可先任其为南征统帅长史,持节节制麾下众将,犹如代行南征统帅之权。”
朱棣沉默不语。
“陛下,臣依然觉得不妥!”
金忠打量着朱棣的脸色,发现对方情绪不高,便小心翼翼道:“张辅虽是个不错的人选,朝廷也从未限制青年才俊身居高位,但南征统帅乃朝廷要职,非老成持重者任之不可!”
朱高煦抱拳向朱棣告罪,垂首道:“此为儿臣一点愚见,推举何人担任南征统帅,全凭父皇决断!”
“朕听说,自去年福建都司指挥佥事盛庸大破东南沿海三千倭寇、海盗,摧垮海寇联盟,获封历城侯之后,一直养病在家?”
朱高煦恍然道:“父皇所言非虚,历城侯老当益壮,尚能开三石之弓,他早年一直在福建担任都司指挥佥事,负责练兵之事。诚如父皇所说,历城侯当是南征统帅的不二人选!”
洪武年间,盛庸官至都指挥。
历史上,在建文元年,盛庸以参将的身份跟随耿炳文伐燕王朱棣,李景隆代替耿炳文后,他又隶属李景隆。
建文二年四月,李景隆败于白沟河,逃往济南。燕兵跟随而至,李景隆又南逃。盛庸与参政铁铉全力固守,燕兵围攻济南三月不下。
盛庸、铁铉乘夜出兵袭击,燕兵大败,解围而去,盛庸等乘胜收复德州,后论功封历城侯,旋授平燕将军,充总兵官。在东昌大败燕王朱棣,斩杀燕军大将张玉。
建文三年三月,盛庸在夹河之战中败阵,退守德州。次年,朱棣率师避开明军主力渡黄河,盛庸亦带兵南下阻截。燕军在五月击败据守淮河南岸的盛庸,继续向首都南京进军,庸在六合、浦子口、高资港诸战皆败。
朱棣入南京后,盛庸率部投降,即命守淮安,他后来在永乐元年致仕,不久被劾怨望有异图,自杀身亡。
穿越者朱高煦改变了历史,有大将之才的盛墉之命运也被扭转,不仅凭借对外荡寇的军功封为历城侯,更是简在帝心,深得朱棣的器重。
“是啊,陛下深谋远虑,盛老将军的确是最佳人选,臣佩服!”金忠嘴角微笑,意味深长的附和道。
金忠比朱高煦想的更深,据他所知,盛墉对朱棣解除海禁本来是有怨言的,但是当海寇入侵,他领兵剿灭一众海寇之后,反而变成了开海的强力拥护者。
因为盛墉的侯爵之位,是杀海寇得来的,若不开海,他怎么继续出海去杀海寇?如何彰显他的赫赫武功?
“张玉,你怎么看?”朱棣看向府军前卫指挥使张玉,问道。
张玉虽然觉得他儿子张辅没能成为南征统帅有些可惜,但相比之下,历城侯盛墉确实更合适。
“臣觉得,历城侯确实是南征统帅的最佳人选。”张玉恭声道。
“既然众卿对推举历城侯担任南征统帅没有异议,此事便这么定了。”
朱棣点头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诸藩改封之不封之地
九月初四。
申时一刻。
武英殿。
朱棣望着御桌上的《已勘大五洲图》,独自静坐了两刻钟之后,决定听一听姚广孝与朱高煦的看法。
“李兴?”
“奴婢在。”
李兴疾步躬身进入殿内,行礼道。
朱棣吩咐道:“你派人去请太子少师(姚广孝),还有太子来此见朕。”
“奴婢遵旨。”
李兴恭声领命,然后弯腰退了下去。
朱棣目送李兴离去,接着向殿门处喊道:“昌盛何在?”
“奴婢在。”昌盛疾步入内,行礼道。
朱棣打量了一眼已经升为司礼监监丞的昌盛,道:“司礼监监丞要操持的事务比较繁杂,你可还能适应?”
“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奴婢不怕吃苦受累。”昌盛恭敬的回答道。
朱棣点头道:“嗯,你带人去把偏室的大九洲舆图抬到这正殿来。”
“奴婢领命。”昌盛急忙躬身道。
待昌盛退下后,朱棣低下头,望着御桌上的舆图,再次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昌盛指挥着两名侍者,从外面抬进来一幅犹如屏风般的巨型水墨地图。
朱棣听到动静,拿起桌面上的海图,起身绕过御桌,负手走到舆图前,死死盯着大明所在的一大片区域,沉默无言。
昌盛很识趣的领着两名侍者躬身退了下去。
“儿臣拜见父皇。”
朱高煦来到武英殿,躬身施礼道。
朱棣点头道:“你来的正好。”
他说话的同时,把手中的舆图递给了朱高煦,道:“朕于昨夜收到此图,乃是郑和遣人历时四个月之久秘密送来。”
朱高煦展开舆图,只扫了一眼,便发现图上标注的海内中洲与海外东西南北四洲及周边岛屿与大九洲寰宇图上的方位几乎一致。
当然,这一年多以来,几乎每隔三四个月,朱棣都会收到一份郑和派人秘密送回来的舆图。
只不过那些舆图零零碎碎,绘制的都是南洋或西洋局部地区的舆图,不像这次舆图涵盖的范围之广。
“宗王坊里三天一小闹,十天一大闹,哪个月不惹几件祸事?”
朱棣望着巨大舆图,皱眉道:“不能再拖了,宗王坊里的几个刺头,得想法子改封出去。”
“父皇。”
朱高煦道:“有些地方作为诸藩改封之地,是不太合适的。”
朱棣点头道:“朕这次喊你及道衍大师来此,便是商议改封之事。”
父子俩接着又聊了一刻钟左右,便听到殿外传来了姚广孝的声音。
“贫僧见过吾皇陛下、太子殿下。”姚广孝躬身道。
朱棣转身疾步上前,抬手扶起姚广孝,道:“大师不必多礼。”
接着,他示意朱高煦把郑和送来的《已勘大五洲图》交给姚广孝。
见姚广孝端详着海图,朱棣解释道:“朕于昨夜收到此图,乃是郑和遣人秘密送来。”
姚广孝见图之后,惊讶道:“此图标注的海内中洲、海外四洲之方位,与三年前太子殿下参考历代《山海经》相关典籍,所绘制的《禹贡大九洲寰宇图》上的五洲之方位几乎一致!”
“不错。”
朱棣点头抚须道:“郑和派人勘测绘制的大五洲图,证实了此寰宇图上大五洲的位置并无错误。当然,海外北洲的确认,也有锦衣卫与努尔干都司的功劳在里面。”
话说,当年此图一经问世,就有许多朝臣怀疑《大九洲寰宇图》上标注的大九洲位置之真实性,奇怪的是当时朱高煦也没有否认这些朝臣的猜测。
不过,随着近年来郑和派人送传回来的海图逐渐增加,朱棣已经在南洋、西洋发现了一个又一个能够和寰宇图上一一对应的岛屿。
“朕奉太祖遗命改封诸王于海外,你们觉得这图上何处适合诸藩建国?”
朱棣负手而立,望着大九洲舆图说道。
就在他望着地图发问之时,心思缜密的姚广孝已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此次诸藩改封的不同寻常。
以姚广孝对朱棣的了解,朱棣虽然为人大气,但考虑事情却深谋远虑,断然不会把富饶之地分封给诸藩,以至于让诸藩在将来成长为威胁朝廷的势力。
“陛下当真要施行宗周之封建?”
姚广孝轻声问道。
朱棣重重的点头道:“不错。”
他转身坐下,示意姚广孝、朱高煦就座,随后喊李兴送上了一些糕点与茶水。
“海外南洲(南极大陆)是一片冰雪世界,不宜建藩,海外北洲如何?”朱棣问道。
鉴于历史上东周列国的实力对比,姚广孝认为,通常情况下,一个国家所处的地理环境越具有优势,那么其国的发展潜力也一定越大。
海外北洲在华夏神洲之北,涵盖漠北及更北之地,除了漠北被草原人占据着,更北地区乃是无主之地。
那里遍布荒原、冰原、沼泽、森林,可开垦之土少之又少,去过的人都把那里叫做“北荒”。
“若改封诸藩去海外北洲建国,如同流放。且前往那里需穿过鞑靼或瓦剌占据的草原,此举不仅会有损陛下的圣名,必然也会遭到诸王的反对。”
姚广孝建言道。
朱棣点头,然后问朱高煦道:“太子怎么看?”
“大师言之有理,就目前而言,海外北洲确实不适合做诸藩的改封之地。”朱高煦恭声道。
他绘制的海外北洲,是后世北亚地区,靠近北极圈的地方不适合居住,即便是后世的人在那里生存仍然困难重重,何况是现在?
但是他知道,北亚与东亚交界的地方,比如漠北、努尔干等广大地区,还是可以居住的。
不过,眼下作为诸王改封之地是不切实际的,毕竟要面临草原游牧部落的袭扰。
朱棣又问道:“海外西洲如何?”
“父皇。”朱高煦接话道:“海外西洲在我华夏神洲之西,有大国数十,小国数百,部落酋长不计其数,更有古国文明不下于中国。其中,帖木儿国便是一个实力不容小觑的大国。”
他起身,伸手指着地图上大明西南方向的一片区域,接着道:“此外,海外西洲有两大半岛,一曰波斯、二曰孔雀。据说,此两大半岛皆纵横数千余里,大小不相上下。”
“朕知晓波斯半岛。”
朱棣顺着朱高煦的话往下说道:“据郑和送来的舆图所注,波斯半岛上遍布沙漠与荒原,乃是无用之地,若作为诸王改封之地,同样不太适合。”
“陛下。”
姚广孝摊开手中的海图,目光落在后世的南亚次大陆上,道:“据史书记载,孔雀半岛土地肥沃,良田无数,更有其独特文明。秦时,那片土地上诞生了一个大国,名叫孔雀国。郑和把此处标注为孔雀半岛,便是由此而来。”
朱高煦接话道:“孔雀国如昙花一现,早已消亡于历史长河之中,如今那里变得四分五裂,大小国家数百个,虽人口众多,但孔雀人不善征战,易于征服。”
朱棣闻之意动,目光瞬间落在了孔雀半岛之上,皱眉寻思。
“陛下请看。”
姚广孝分析道:“孔雀半岛三面环海,有航海通商之便,又远离朝廷,若于此建藩,藩王便可大胆施为,免受朝中掣肘。故而,贫僧以为诸王最佳改封之地,实为孔雀半岛也!”
“只需将诸藩封土以犬牙交错之势划定,令诸藩国你中有我,我只有你,相互制衡,便可防止其中一家做大,避免出现威胁朝廷的强藩。”
“大师所言,不无道理。”朱棣颔首道:“容朕思量。”
随后,他盯着地图上孔雀半岛的区域,开始沉思不语。
而坐在朱棣身侧的朱高煦,则瞅着地图上的扶南半岛眉头紧锁。
良久之后,朱棣抬手指着屏风舆图上的扶南半岛,问道:“若以扶南半岛为诸王改封之地,如何?”
“陛下,据贫僧所知,扶南半岛终年高温,遍布森林,且沼泽与瘴气丛生,到处是蛇虫野兽,山川险要,更有野人居其中。”
姚广孝恭声道:“此处虽适宜居住,但若建藩于此,不仅要应对野人与夷人的侵扰,还要面临炎热气候及险恶山川地势。”
朱棣问道:“大师的意思是?”
“陛下,扶南半岛虽然环境相较于我中华略显恶劣,但亦有大河大江贯穿其中,因而物产丰盈,土地肥沃,一年三熟的占城稻便原产自此半岛之上。”
姚广孝补充道:“故而,贫僧认为,此扶南半岛之地如我大明之湖广,只可置以郡县,却不可分封。”
“儿臣赞成少师之论。”
朱高煦在心中给姚广孝点了个赞,同时伸手在屏风舆图上虚画了一个大圆。
他将扶南半岛左右两边的孔雀海诸岛、南洋诸岛画进圈内,说道:“父皇请看,大明开海之后,若要威压海外万邦,首先要令南洋诸岛上的小国臣服。如此一来,扶南半岛的位置,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朱棣是军事天才,极具战略眼光,此时听到朱高煦这么一说,瞬间捕捉到扶南半岛的位置,对已经开海的大明而言,简直就是万万不能丢弃的战略要地。
在原来的历史上,永乐帝朱棣乃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郡县安南”的。
有朝廷直管安南,存在着更深层次的战略考量,即实现大明王朝在扶南半岛的军事力量,与郑和率领的海上船队遥相呼应,从陆路和海路共同巩固西洋朝贡体系。
“郡县安南”之后,大明便可以更容易地控制扶南半岛,近可制占城、暹罗、真腊诸国,远可控满刺加及半岛附近的苏门答刺、旧港、瓜哇、渤泥等国。
历史上,朱棣曾言:“安南黎贼悉己就擒,南海之地廓然肃洁。”
他这番话,恰恰道出了大明“郡县安南”的最直接影响。
可惜明宣宗后来放弃了交趾承宣布政使司,此举极大的损害了大明王朝在东南亚地区的威信,也使大明朝廷对西南土司的威信大打折扣。
宣德帝“弃置交趾”所造成的消极影响,对大明王朝来说,是长期且致命的。
此事件沉重地打击了大明在西洋地区的国际声望,动摇了大明的宗主国地位,并引发一系列地缘地震,导致外番多不来朝贡。
之后,明廷掌权者叫停了下西洋之策,使得大明在南洋地区的军事力量消失,进一步导致大明在东南亚的朝贡体系松散与瓦解。
朱高煦认为他身为穿越者,必须要改变“弃置交趾”一事的发生,让扶南半岛成为华夏固有领土,岂不美哉?
“父皇,若诸王改封海外之后,朝廷要彰显威严,自然要把出海巡洋之政永久的持续下去。与东南沿海相比而言,扶南半岛距离南洋与西洋更近。”
朱高煦恭声道:“因此,儿臣认为,此地万万不能分封。”
“海外东洲如何?”
朱棣心中有了主意,不过他还需要了解一下朱高煦与姚广孝对海外东洲的看法。
“陛下,贫僧对海外东洲不甚了解。”
姚广孝直言道:“郑和在舆图上把那里最大的一块陆地标注为‘绝岛’,可见那里应该比较原始荒芜。”
朱高煦道:“父皇,儿臣对海外东洲亦了解不多。”
朱棣听了两人所言,再次沉默。
姚广孝抚须微笑着看向朱棣,恭声问道:“不知陛下听了贫僧与太子的建言之后,欲在何地建藩?”
朱棣犹豫片刻后,缓缓开口道:“朕属意孔雀半岛以及努尔干地区。”
姚广孝听后若有所得,目光转换到了地图上辽西、辽东以北的地方。
“努尔干地区虽然寒冷,但并非一无是处,南临辽东,有通商之利,东朝鲸海,亦有航海之便。”
“且鲜卑山以东、长白山以南之间平原广阔,那里有成百上千的河流湖泊,有大量肥沃的土地可以开荒种田。”
姚广孝建言道:“若在那里建藩,一旦藩国之主效仿辽东推行垦田策,百年之后,必然会成为朝廷的威胁。因此,贫僧反对陛下把诸藩改封于努尔干地区。”
“这些地方紧挨着我大明边疆,若不能征服,迟早会成为祸害。”
朱棣却有不一样的看法,缓声道:“因其距离朝廷太远,交流不便,开发之难度太大,耗时亦久。故而,将努尔干之地加以分封,才是治理那里的上策。”
他其实非常清楚,大明境内的荆楚之地尚且在开垦之中,即便朝廷已经设置了努尔干都司,开始开垦建设那里,但又会有多少汉家儿郎愿意去那里开荒种田?
唯有让藩王去那里建国,对百姓许以巨大的好处,拉拢一批人过去,才能在短期内于努尔干建立有效的统治。
“孔雀半岛地域辽阔,足以分封几十位宗王过去建国。”
朱棣补充道:“努尔干地区范围亦十分广大,不过,朕打算最多改封三位王弟去那里建国,且分封之地会靠近鲸海。”
“父皇雄才伟略,欲建藩塞外,以夏君治夷民,意在化夷为夏,是想为华夏儿郎谋万世基业。改封数位王叔于努尔干之地建国,儿臣觉得可行!”
朱高煦附和道。
他当然明白朱棣的打算,毕竟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为帝的手段。
先让诸王去开拓,日后找理由削藩便是。
“陛下英明!”
姚广孝聪慧如妖,自然看出了朱棣的谋划,抚须笑道。
朱高煦接话道:“父皇,儿臣担心诸位王叔不一定会答应啊。”
“无碍,朕自有计较。”朱棣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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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诸藩改封之朝议
九月初六。
早朝。
“太子,朕命你会同兵部与吏部,拟定出征安南的将领及佐官名单,拟出来没有?”
朱棣端坐在御座金台之上,朗声问道。
朱高煦连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份奏本,躬身做上呈姿态,高声道:“回父皇,名单已拟好,请父皇御览。”
司礼监监丞昌盛眼疾手快,弓着腰疾步行至朱高煦身前,取走奏本,然后将其上呈给朱棣御览。
朱棣打开奏本,开始认真仔细的观看。
朝堂上,一众文武官员,皆屏气凝神,满怀期待。
毕竟,此次出征安南,乃是捞军功的大好机会!
大明立国已有三十余载,可谓是承平日久,想要以军功封爵,必须得在战争中获取。
帖木儿国不是号称不下于大明王朝的西方帝国么?
在大明骑兵与神机兵的攻伐下,在燧发枪与黑火药炸药包的震慑下,不还是乖乖把扣留的大明使臣傅安给送回来了!
在文武官员看来,区区安南小国,岂能是大明天兵的对手?
朱高煦奉命会同兵部、吏部,拟定出征安南的将领及佐官名单,乃是一次收拢人心的机会。
他也非常重视这次机会,故而在朱棣钦定历城侯盛墉为征夷将军之后,他与兵部、吏部在春和殿开了小会,议定了一批出征将军及佐官人选。
朱高煦推举福建都司都指挥同知张辅为征夷右副将军,西平侯沐晟为征夷左副将军,兵部右侍郎刘俊参赞军务,邢部左侍郎黄福、大理寺少卿陈洽供应粮饷。
张辅在前文有介绍,乃此处主要介绍沐晟、刘俊、黄福、陈洽四人。
西平侯沐晟的爵位,是继承自他同母异父的哥哥沐春。
洪武二十六年,沐英逝世,朱元璋诏命沐英长子沐春袭封西平侯,代镇云南。
洪武三十年,刀干孟驱逐麓川宣慰使,发动叛乱,沐春以征虏前将军总督滇、黔、蜀军征讨,大破其军,威震西南诸蛮。
战后,刀干孟请求投降,朱元璋认为他反复无常,不许,仍命沐春统军进攻。
洪武三十一年九月十二日,沐春因积劳成疾而病逝,时年仅三十六岁。
当时新即位的朱棣闻讣讯,赐沐春祭葬,予谥号“惠襄”。
沐春身后无子,故而朱棣下令由其弟即沐英次子沐晟承袭西平侯爵位。
由于镇守云南的沐春去世,刀干孟又图谋作乱,刚刚即位的朱棣,便任命何福为征虏将军。
何福统兵南下,击败刀干孟,并将其生擒,招降部众七万人,平定麓川各地。
沐晟继任西平侯后,遇到诸蛮为了抢夺刀干孟之前占据的属地而争斗不休。
为了平息纷争,沐晟发兵打服了诸蛮,并奏请朝廷在当地设立三府二州五长官司,又在怒江以西设置屯卫千户所戍守,麓川地区这才安定下来。
也就是说,沐晟是熟悉山地作战环境的上佳人选,而且沐晟现在就在云南,毗邻安南,让他统兵南下攻伐安南非常合适。
刘俊为人缜密勤敏,乃是洪武十八年进士,历任兵部主事、郎中,因其遇事善剖决,为朱元璋所器重。
朱棣入住东宫,秉政之后,于洪武二十八年,奏请朱元璋擢升刘俊为兵部右侍郎。
以刘俊参赞军务,也是合情合理。
黄福在洪武年间以太学生身份被授为项城县主簿,后改清源主簿,在二县任上都立有惠政。
在朱高煦于北平节制军务期间,黄福被朱元璋升为金吾前卫经历。
后来,黄福上书论国家大事,得到入住东宫开始秉政的朱棣赏识,奏请朱元璋擢升其为刑部左侍郎。
因此人做事颇有章法,且行事稳重,让其负责在后方供应粮草也较为合适。
至于大理寺少卿陈洽,乃是一位拥有极强记忆力的才俊。
洪武年间,陈洽因擅长书法被推荐授予兵科给事中。
他曾奉命阅军,只要从他眼前一过,他便能记下来。有的人再来一次,总是被他斥退。朱元璋嘉奖他有才能,赐给他金织衣。
其父戍守五开去世,陈洽奔丧。
正值蛮人反叛,道路阻塞,陈洽冒险间道而行,终于背着父亲遗骨回来。
朱棣入住东宫秉政期间,因兵部尚书茹瑺的推荐,陈洽被召回任文选司郎中。
朱棣继位不久后,兵部尚书茹瑺因病致仕,工部右侍郎金忠升任兵部尚书,金忠赏识陈洽的忠勇,推举其为兵部郎中。
朱棣认为陈洽记性好,让其任大理寺少卿更能发挥才能,便升任陈洽为大理寺少卿。
朱高煦觉得,让这位具有超强记忆力的人,配合行事稳重的黄福主管南征军队的粮饷,必然可以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在原来的历史上,安南战事开始时,朝廷命陈洽赴广西,与韩观挑选士卒从征。后来大军出发时,朱棣遂命他参赞军务,主管粮饷。
此时,朱棣举起奏本,环视堂上文武官员,朗声道:“太子会同兵部、吏部拟定的这份名单,甚合朕意。”
他放下奏本,负手而立,下令道:“着命历城侯盛墉为征夷将军,福建都司都指挥同知张辅为征夷右副将军,率领右军都督佥事李彬等十八位将军,会同征夷左副将军、西平侯沐晟分道进讨安南。兵部右侍郎刘俊参赞军务,邢部左侍郎黄福、大理寺少卿陈洽供应粮饷。”
“臣等谨遵圣谕!”
文武官员皆俯首拜道。
待南征军主要官员议定之后,朱棣重新坐下,命令百官奏事。
于是吏部、兵部、礼部、户部等各部官员依次奏事。
两刻钟后。
待汇报国债发行进度的户部侍郎夏原吉退下之后,朝堂上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还有人要奏事么?”朱棣见状,朗声问道。
他见堂上无人吱声,便再次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站在堂上西侧班序最前方的一众宗王,道:“朕记得,十七弟常说在京城住不惯,感到憋闷,是也不是?”
宁王朱权被朱棣点名,不得不出列躬身道:“陛下,臣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久居京城却无法策马驰骋,实在是感到憋屈!”
“嗯,高燧自从南下福建提举泉州市舶司之后,几乎小半年才回京一次,没有人陪十七弟下棋,岂不是太无趣了?”
朱棣面着微笑,背着手走到大堂上,盯着宁王朱权,缓声问道。
宁王朱权闻言,心跳瞬间加速,当即故意表露出一副惶恐的表情,屈膝跪地,以头触地,恭声道:“臣弟不敢!”
朱棣“哼”了一声,接着又望向代王朱桂,道:“十三弟,你性格暴躁,入京以来,常常以抢人钱财取乐。”
“臣弟有罪。”代王朱桂立即出列跪地,恭声道:“请陛下责罚。”
“朕若是严惩你,怕是会有人说朕不念手足之情。”
朱棣俯视着代王朱桂道:“若不严惩你,那些钱财被你抢夺了的平民百姓,又能向谁寻求公道?”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高声道:“与其让你祸害朕的子民,何不去海外祸害那些不知礼数的蛮夷野人?”
朱棣此话一出,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一众宗王皆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还有六弟。”
朱棣转身望向楚王朱桢,接着说道:“民间有句俗话,说人太清闲了容易生病。六弟除了上朝出门外,其余时间皆待在府中,闭门不出。若是因为无事可做,让六弟患病,那就是朕这个四哥的过错了。”
楚王朱桢实在想不到,他老老实实啥都不做也会引起朱棣的猜忌,不禁感到愤慨。
他自持没有犯错,所以并不下跪,只是躬身行礼,恭声道:“臣弟不敢。”
“十三弟、十七弟都起来罢,别跪着了。”
朱棣柔声道:“还有六弟,朕已经想到了解决你们无事可做的办法。”
他说到这里,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道:“来人啊,把大九洲寰宇图抬上来。”
李兴与昌盛早就准备好了,此时朱棣一声令下,他们二人亲自把缝在屏风上的巨型舆图从门外抬到堂上。
“你们仔细看看,郑和派人勘测后绘制的海外西洲、东洲、南洲等舆图之上的方位,是否与这大九洲寰宇图上标注的方位一致?”
朱棣在说这句的话同时,随堂礼官连忙将通政司官员抄录并连夜印制的一百多份《已勘大五洲图》,一一分发给朝堂上的诸位王公大臣。
由于参加早朝的官员有好几百人,而堂内只站着一百多人,余者皆在奉天门外,所以通政司本着节省的原则,刊印的舆图,只够堂上众人人手一份。
朝堂上一众官员端详着手中舆图,时不时抬头望向屏风,与手中舆图进行对照。
他们惊讶的发现此图标注的五大洲方位,与三年前太子朱高煦参考历代有关《山海经》的典籍,所绘制的《禹贡大九洲寰宇图》上的五洲之方位基本一致!
“朕奉太祖遗命改封诸王于海外,在京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及在京宗王,皆可上奏本议论改封一事。”
朱棣端坐在御座上,望着朝堂正中间的大九洲舆图说道。
“臣等遵旨。”
朝堂上一众王公大臣皆躬身拜道。
就在众臣望着舆图议论纷纷之时,周王朱橚、楚王朱桢、宁王朱权等宗王已经嗅出了此次诸藩改封的不同寻常。
在他们看来,朱棣断然不会把富饶之地分封给诸藩,让王公大臣建言上奏,估计也只是走个过场。
“敢问陛下,当真要施行宗周之封建?”吏部尚书张紞恭声问道。
朱棣点头道:“此乃太祖皇帝遗命,朕不敢违背。”
“陛下。”张紞躬身行礼道:“宗周封建诸侯,乃是影响至今的一件重大事件。重启宗周之分封,牵连甚广,干系重大,臣请陛下三思。”
“张卿老成谋国,实乃国之栋梁,朕心甚慰。”
朱棣面露微笑道。
“陛下,依太祖早年旧制,诸王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并能世袭罔替。可太祖晚年又下诏,将以宗周之分封改封诸王于海外。”
户部尚书郁新出列,躬身道:“臣敢问陛下,若诸王改封于海外建国之后,便是裂土实封,享有衣食税租,招兵募兵等大权。虽为大明藩国,实乃一独立王国。依照此理,是否应当取消诸王岁俸?”
朱棣沉默以对,不知如何回答。
他当然考虑过这些问题,但他短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毕竟改封一事,乃是史无前例的重大事件。
堂上一众宗王听到郁新所言,也开始思考改封之事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
“依旧制,诸王世袭罔替,亲王嫡长子可世袭亲王爵位,余子降一等为郡王。郡王嫡长子继承郡王爵位,余子降爵成为镇国将军,孙子为辅国将军,曾孙为奉国将军,四世孙镇国中尉,五世孙辅国中尉,六世以下皆奉国中尉。”
郁新接着道:“敢问陛下,诸王改封之后,是否奉行此旧制?”
他是户部尚书,管理大明的税收及开支,诸王的俸禄都是从国库里出的,他必须勇敢的站出来问朱棣这些问题。
朱棣沉声道:“郁卿有任何建言,皆可写奏本呈上来。”
“陛下,依旧制,诸王就藩后,非诏不得离开封地,更不准结交地方官员,且需要受到地方官员之监督。”
兵部尚书金忠出列道:“若诸王于海外建国,是否可以自行任命官员?是否可以随意征伐其他蛮夷?朝廷是否还会派遣官吏监督之?”
朱棣闻言,与宁王朱权等宗王一样,瞬间把目光落在了金忠身上。
“金卿,你有任何建言,皆可上奏于朕。”
朱棣不得不鼓励金忠积极提供改封之后,治理藩王的良策。
随后,他目光扫过堂上王公大臣,高声道:“朕与户部、兵部两位尚书所言之事,诸卿应当都听清了。”
朱棣一开口,朝堂之上的吵杂声瞬间消失。
“因改封之事,干系重大,未免日后出现纰漏,朕希望诸王改封于何处建国,及诸王建国后朝廷该如何治理各藩国等详细事项,众卿皆要建言议之。”
朱棣朗声道:“朕决定日后分封一部分异姓功臣于海外建国,故而众武官将军也要积极上奏本,为诸王改封一事献言建策!”
“臣等遵旨!”
文武百官及一众宗王皆躬身高呼道,其中尤其以魏国公徐辉祖为首的高级勋贵声音最大。
ps:今天这四千字的大章,是我熬夜写的,早早发出来,就是希望诸位追读的老铁,可以对于诸王改封之事提供一些思路,比如藩国与大明是怎样的关系,藩王及其子孙享有怎样的权力等等。
前些天有老铁提供了几点建议,如“大宗、小宗都可以建立藩国,藩国与朝廷的货币要统一,藩国不可私造货币,藩王或世子每五或十年要回京述职”等等,我觉得有道理。
第一百三十七章:诸藩改封之各有所谋
散朝后。
朱棣前往文渊阁,召集方孝儒、解缙、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等七人,开始了长达三个时辰的会议。
为了提高议事的效率,他命令宦官准备了八份膳食,陪着七位内阁顾问在文渊阁用了午膳。
众顾问深感朱棣之用心,午膳过后皆抖擞精神,一边翻阅《皇明祖训》等大明典章之制,一边旁征博引,对诸藩改封建言献策。
至于太子朱高煦,同样也是找人商议诸藩改封可能涉及到的各种问题,并针对这些问题,议论解决的办法或思路。
与朱棣不同,他没有寻找麾下幕僚谋臣,而是出人意料的出宫前往金陵常科书院。
朱高煦召集如于彦昭、王骥、胡濙、周忱(chén)、曾棨(qi)等十几名优异学子,于书院正心殿后殿议事。
在正心殿后殿的讲台背后,有一面巨大的黑板。
此时,黑板上从右往左,依次竖着写了“封国在何处”、“封国疆域大小”、“藩王权力”、“藩王职责”、“如何管理藩王”、“承袭王爵之制”等十几个议题。
朱高煦单独坐在第一排右侧座位上,听着讲台上王骥的发言。
赵俊臣、韦贤等人守在殿外,康平则侍立在朱高煦边上靠墙的地方。
于彦昭与其他十几名学子依次坐在第二排、第三批、第四排的座位上。
按照朱高煦的要求,众学子都要依次发言,提供建议。
其中率先发言的于彦昭,还要负责记录本次会议上朱高煦认为有可取之处的各种建言,形成会议纪要。
由于议题太多,且牵扯甚广,众学子依次发言讨论到午时的时候,会议依然没有结束。
朱高煦为示殊荣,特地与众学子在这后殿之中,端着书院食堂供应的食盒用了午膳。
虽然他吃的东西与众学子相同,但是为了人身安全,他依然点头同意了康平的试毒之举。
这次朱高煦主持的会议,与朱棣在文渊阁召开的内阁会议一样,历时三个时辰,直到申时一刻才勉强结束。
众学子议论的结果,基本上没有超出朱高煦的预料,他们对待诸藩在海外建立的藩国,大体上是参照宗周之分封制来提供的建言。
诸王在其封国内享有世袭统治权,有权管理封国内的居民,有权将其封地以及居民再分封给其亲族。
犹如独立王国的统治者,可以不经过大明皇帝同意而施行与朝廷不一样的税制、兵制等各种体制。
但是,为了维护朝廷的统治与地位,防止诸王坐大,诸王必须服从大明皇帝的命令,不得丢弃其封国土地,要随从朝廷作战,定期交纳贡赋、朝觐述职。
同时,诸王在其封国内,必须要实行再次分封的制度。
即诸王把土地分封给其诸子或有军功之臣,这两类人依周礼定名为卿大夫,卿大夫再将土地分赐给其诸子或有军功之人,这两类人依周礼定名为士。
卿大夫和士也要向上一级承担作战等义务。
众学子一致认为,为了防止诸王藩国之间出现强国兼并弱国的情况,朝廷应该制定律令禁止大明藩国之间相互发动战争。
若有藩国不听朝廷禁令,私自发兵攻打另一藩国,大明皇帝有权派兵前去阻止这类事件发生,并依据有关律令,将私自发兵的藩国之主贬为庶民。
朱高煦身为穿越者,当然知道照搬宗周封建制的弊端与漏洞。
别的不说,仅是否给予藩国铸币权这一条,就是一个看似无关紧要,但实际上却关系着大明财政,乃至大明生死存亡的重大决策。
朱高煦之所以出宫来书院,找于彦昭等学子商议,并非是为了寻找解决诸藩改封问题的策略。
此事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这样,可他的真正意图,乃是为了摸清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对重启分封的认识。
因此朱高煦对于众学子提供的合理建言都让于彦昭进行了记录,却没有当场发表赞成或反对的言论。
于彦昭等学子的观点,基本上代表了此时大明境内绝大多数读书人的看法。
朱高煦不能说众学子提出的观点是错的,因为学子们毕竟不是穿越者,自有其历史局限性。
当然,于彦昭等人还是提供了一些比较有见地的建议,比如要求诸藩国必须说汉话、用汉字,遵守大明律令,以及汉家礼仪习俗,不得悖典忘祖。
众学子皆认为秦始皇好不容易统一起来的东西,不能因为大明的重启分封,而让华夏文化四分五裂,回归混乱。
对于太祖高皇帝规定大明宗室子弟不得参合四民之业的旧制,于彦昭等人却发生了分歧。
以胡濙为代表的“大气派”认为,既然太祖高皇帝决定把诸王改封海外,那么这旧制自然也就作废了。
毕竟,海外藩国实不实行这旧制,朝廷即便派御史出海去实地监察,且御史没有遇到或避开海上风浪顺利抵达藩国,那么如何确保他到地方后看见的情况为真?
朝廷想要像管理直隶府县一样管理海外藩国,实在是鞭长莫及。
与其劳心劳力而做无用功,不如放开手,让诸藩国大胆施为。
以于彦昭为代表的“保守派”则认为,太祖高皇帝制定宗室子弟不得参合四民之业的出发点,乃是为了维护宗室的体面。
同样也有杜绝宗室子弟参与军、政,从而左右社稷的情况出现。
海外藩王乃是太祖子孙,遵守太祖定下的规矩,本就是天经地义,若敢违背,那就是悖典忘祖,大逆不道。
胡濙等人对此观点进行反驳,他们拿“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典故来说就藩海外的大明藩王。
太祖虽效法宗周之封建,但不没有说要照搬世卿世禄,而禁绝底层百姓上升的机会。
故而,他们认为,旧制给诸王定下的岁俸要更改,低阶宗室的岁俸也要变,甚至取消。
低阶宗室除了挂了一个宗室子弟之名,从拥有的权利方面来说,已与普通的大明百姓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普通百姓。
因为普通百姓可以经商贸易,还可以读书考科举做官,而按照旧制,低阶宗室哪怕饿死也不得从事四民之业。
对于低阶宗室而言,在旧制规定下,他们简直丧失了身为大明子民的基本权利。
于彦昭等人虽然觉得胡濙等人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但他们依然坚持原本的意见。
朱高煦没有拉架的意思,也没有阻止双方的争辩,而是听了双方小半个时辰的辩论之后,便宣布会议结束,接着就打道回宫了。
而在这一天,参加今日早朝的文武大臣,在正常退班后,不断的有人私下聚在一起,商议诸藩改封一事。
户部尚书郁新与工部尚书孙显忙着带领户部、工部官员给郑和筹备物资与建造海船,因此没有在退班后,就立即聚集起来商议。
他们俩退班后分别前往户部银行、龙江船厂,一个跟踪国债发行的情况,一个视察海船的建造进度。
直到入夜后,两人才召集辖下堂部官员,在工部尚书孙显家里商议诸藩改封一事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们商议到大半夜,讨论出了七条诸王改封海外建国之后,针对宗室子弟的比较务实的建言。
第一,取消海外宗室不同于平民、臣僚乃至勋戚的特权,使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在是一句空话。
第二,依旧制,只要是宗室成员,可以授予爵位,但除了亲王、郡王爵由嫡长子世袭罔替之外,亲王与郡王的旁支或庶出子弟必须降级袭爵,五世之后,直接取消宗室身份,而成为庶民。
第三,设立宗学,年满六岁且未至十四岁的亲王、亲王世子、郡王、郡王长子,要在京师宗学就读,并让宗室子弟进学修身,准许参加科举,以挑选出有用人才为朝廷所用。
第四,严保勘、革冗职,杜绝冒封、滥封宗室爵位,将无所事事,只能尸位素餐,以至于穷困不堪的宗室远支革为庶民,让他们自食其力。
第五,海外诸藩国的赋税收入必须上交一部分给朝廷,若是拒绝缴税,那么朝廷就有权取消海外宗室的岁俸等一切旧制规定的赏赐。
第六,海外诸藩国除了缴税外,还要定期朝贡,若延期来贡,视为不敬,倍其税。
第七,诸藩国不得私自铸币,违者以谋逆罪论处,允许以藩国内矿产、物产等特产之品与朝廷贸易,从大明皇家银行兑换通宝或宝钞。
这些建言,多是从户部、工部职能出发考虑,为朝廷节省开支。
宗室岁俸要从国库拿钱,建造王府宅邸要从国库拿钱。
凡此种种,皆是过去户部与工部躲不开,也不能躲的问题。
现在借此机会,郁新与孙显秉持着为朝廷着想的态度,与堂部官员商议后,把此类问题都列出来,并提供了相应的处理办法。
吏部尚书张紞身为天官,自然要肩负重担,退班后便派人请来兵部尚书金忠、礼部尚书郑赐(原尚书郑沂告老还乡)、刑部尚书墨麟(原尚书夏恕告老还乡)在他家里商议建言思路。
由于之后有不少主动前来拜会的堂部官员,以至于到了晚上的时候,张紞家中的三间正厅、六间偏厅全都坐满了人。
他们商议到深夜,讨论出了十二条针对诸王改封海外建国后的建言。
第一,取消宗室特权,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第二,将亲王、郡王传袭五世之后的旁支或庶出宗室子弟,革为庶民,除了不能参加科举、从军,其他百业不限。
第三,国丧期间各藩亲王及成年郡王,皆要回京祭拜。
第四,各藩亲王世子、郡王长子皆要定期回京述职,并要去中都凤阳与钟山孝陵祭拜。
第五,各藩王在封国内,每年三节都要祭拜太祖高皇帝。
第六,各藩王不能称帝,否则视为犯上作乱,大逆不道。
第七,各藩国之间,不得相互征伐,若遇外敌,必须团结一致,统一对外。
第八,诸藩不得丢弃或虐待智力低下或有伤残的子孙,否则视为大不敬。
第九,各藩国不准私自铸币,必须使用大明皇家银行统一发行的通宝与宝钞。
第十,各藩国使用大明历法,遵从并使用朝廷年号,奉大明为正朔。
第十一,朝廷派遣军队在各藩国驻军,驻军仅在藩国受到外敌时,出兵抗敌,并施行轮换制。
第十二,朝廷派遣御史巡视藩国,传播教化,监察藩国内不法之事,但不干涉藩国内政,并定期回京述职。
至于宗王,更不必说,在散朝后主要分成了七个派系,各聚在一起商议事情。
第一个派系只有一人,乃是周王朱橚。
他以偶染风寒为由,散朝后率先打道回府,之后也没有与任何官员或宗王私下会面。
第二个派系起初由楚王朱桢、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三人组成。
他们先是聚在楚王行馆,随后时年二十二岁的秦王朱尚炳(二任)、时年十三岁的鲁王朱肇辉(二任)以请教的理由,也加入了这个派系。
第三个派系原先由代王朱桂、肃王朱楧(yang)、辽王朱植、庆王朱栴(zhan)四人组成。
他们先是聚在辽王行馆商议事情,不过后面代王与后三王产生分歧,主动离开了行馆,改道去了宁王住处。
第四个派系起初是宁王朱权、岷王朱楩(pian)、谷王朱橞三人组成。
他们先是在宁王行馆会谈,后面代王朱桂加入,于是四人继续商议改封海外一事的看法。
第五个派系是韩王朱松、沈王朱模两人组成。
他们因为与太子朱高煦走得比较近,散朝后两人相约去春和殿求见朱高煦,却被告知太子出宫去了金陵常科书院。
两人无奈,只好改道去书院寻找朱高煦。
他们俩之前虽然闹过别扭,甚至大打出手,但毕竟年轻气盛,并没有为了一点小事而耿耿于怀,早已和好如初。
两人到书院正门入口禀明来意后,值守大门的曹虎告诉他们,太子朱高煦在召集学子议论课题,想见太子必须等里面结束会议。
改封之事干系重大,两人为了见朱高煦,不得已在书院接待室偏房坐了下来。
可他们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仍然不见朱高煦结束会议,只好打道回府去了。
第六个派系,则是由年纪较轻的安王朱楹、唐王朱桱(jing)、郢王朱栋、伊王朱?(yi)四人组成。
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是安王朱楹时年十九岁,最小的是伊王朱?时年十四岁。
由于他们年纪轻,考虑的问题多是干系眼前的切身利益。
四人聚在宗王坊安王宅之中,整整商议到深夜才罢休。
至于在京的一众亲王世子、郡王,年纪都不大,人数也不多,分别是懿文太子朱标、秦愍王朱樉、周王朱橚、楚王朱桢的儿子。
这些亲王世子、郡王除了朱标之子,其余都是唯其父王或长兄之命是从,皆不敢瞎跑乱窜,老实待在家宅之中。
第七个派系,最为特殊,乃是由汉王朱高炽与吴郡王朱允熞两人组成。
吴郡王朱允熞是懿文太子朱标的儿子,故而被永乐帝朱棣特殊关照,派人在京城择址单独给他修了一座吴王府。
今日早朝上,朱棣要求王公大臣对诸王改封一事上奏本,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有关诸位亲王的改封之事。
但已经是年十七岁的吴郡王朱允熞并不傻,他虽为郡王,却享有亲王待遇,严格来说,诸藩改封与他关系密切。
可惜他的身份决定了没有哪位亲王或郡王敢来拜访他。
汉王朱高炽敢来,那是奉了朱棣之命前来寻他商议诸藩改封之事。
赵王朱高燧人在泉州,不在京城,所以这次来拜访朱允熞的只有朱高炽一人。
众多藩王之间都聊了很多,对朝廷提的请求,大致归纳起来,有以下几点。
第一,藩王建国五年内,朝廷要给予人力及物资等帮助藩王建设内政。
第二,先期分封建立的藩国,要无偿援助后期分封的新藩国。
第三,朝廷要允许藩国相互间的贸易。
第四,朝廷要给予各藩国必要的军事支援。
第五,允许亲王建国后募兵建立军队,军功最高可封侯爵,其次为伯爵,再次为子爵。
第六,允许藩国建立一支与朝廷服饰相同的军队,但为了与朝廷军队进行区别,各藩国可由肩部袖标“刺字”且配以不同颜色进行区分。
第七,允许亲王建国后设立六曹,地位等同于朝廷的六部,但品阶相当于六部侍郎,服饰与朝廷六部侍郎一致。
第八,允许各藩国自主铸币,自主征税,自主开采矿产等事宜。
第九,允许各藩国对外征战,扩充领土,再次分封麾下功臣与子孙。
第十,允许各藩国实行与朝廷不一样的军制、税制等制度。
ps:人性自私,所谓众口难调,小国可以民zhu,大国还是要专zhi。
第一百三十八章:诸藩改封之名分
九月初七。
早朝。
“朕看了诸卿所上奏本,觉得诸藩改封海外建立藩国一事,牵扯甚广。”
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望着堂上的一众王公大臣,朗声说着话。
“户部、工部等官员联名上奏,建议取消海外宗室不同于平民、臣僚乃至勋戚的特权,使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在是一句空话。”
“对此,朕觉得很诧异。”
朱棣话锋一转,注视着六部官员,反问道:“我大明境内,哪位藩王触犯律令,太祖皇帝与朕容忍过?在我大明,王子犯法本就与庶民同罪!”
对于他的这番言论,百官心知肚明,却都不敢当场站出来反驳。
“至于宗室爵位继承之制,太祖皇帝晚年曾对旧制做过修订,添进了《祖训》之中,不了解的臣工,可以找通政司申领一本,回去翻阅。这一点,太祖皇帝已经考虑到了,朕不另做赘述。”
朱棣接着说道。
六部堂官闻言,皆有些惊讶。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曾读过《皇明祖训》,并没有发现太祖皇帝对宗室旧制有过调整。
而朱棣身为大明第二任合法继位的皇帝, 更不可能拿这种话来诓骗众臣。
由此可见,朱元璋当真是在晚年对宗室旧制进行了修订, 只不过没有来得及晓谕群臣罢了。
朱棣凭着记忆, 又接着说道:“众卿建议让宗室子弟进学修身, 准许参加科举,以挑选出有用人才为朝廷所用。这一点, 朕觉得可行。”
“吾皇圣明!”
以周王为首的一众宗王,皆礼拜高呼道。
“陛下不可!”
吏部尚书张紞连忙出声道。
“为何不可?”朱棣问道。
张紞道:“太祖不准宗室子弟参合四民之业,既是为了皇室体面, 也有杜绝宗室子弟参与军、政,从而左右社稷。”
朱棣何等聪明,他昨天晚上就诸藩改封一事与朱高煦聊到了深夜,早就料到今天早朝会有官员反对宗室从政或从军。
毕竟, 宗室若通过科举入仕为官,对多数文臣来说,这就是潜在的竞争对手,会侵夺他们手中好不容易从皇帝那里分到的权力。
哪怕是低阶宗室, 也依旧是太祖的血脉, 天然亲近皇权。
两个能力差不多的官员,一个是低阶宗室, 一个是普通平民, 按照人性来说, 当朝的皇帝肯定会重用低阶宗室出身的那个官员。
如此一来,那些异姓文官还如何执掌大权, 发挥作用?
换言之, 让低阶宗室子弟参政,等于抢夺这些文官手中的权力。
“陛下, 臣等认为,若让宗室为官,在海外藩国内任职臣等没有意见, 但在大明朝堂上为官, 臣等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张紞躬身作揖道:“请陛下三思。”
堂上许多官员纷纷附议道:“臣等请陛下三思。”
“敢问张尚书,海外藩国的宗室子弟也是我大明子民, 为何要区别对待?”
就在这时, 快人快语的曹国公李景隆, 忽然走出班序, 发声问道。
朱棣本想说“此事容后再议”,却没料到李景隆先他一步提出了反问。
昨日早朝上他表示将来会分封一部分异姓功臣于海外建国,武官将军们与诸王一样,也分成了好几拨人,联名上奏本提了不少建言。
藩王要为子孙后代谋划,日后可以享受封土建国之权力的军功勋臣,也想为子孙谋划。
军功勋臣若于海外建国,天然就是大明藩国,自然与藩王们穿一条裤子,积极为藩国或宗室争取权力。
“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 曹国公敢违背么?”
吏部尚书张紞毫不示弱的反驳道。
李景隆顿时语塞。
“此事与宗室之制有关,一时半会也议不出个所以然,尔等无须再辩, 容后再议。”
朱棣见状, 不得不高声说道。
“臣等遵旨。”
李景隆、张紞等人躬身道。
朱棣接着说道:“吏部、礼部、兵部、刑部等官员联名上奏,建议在国丧期间各分封海外的亲王及成年郡王,皆要回京祭拜等祭祀礼仪之事, 朕以为可行。”
“陛下圣明!”
吏部等四部官员躬身作揖道。
朱棣目光在宁王等人身上扫视着,说道:“藩王称帝,本就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众臣工建言与否,朕都这么认为!”
“臣弟(臣侄)等万万不敢!”
被朱棣瞩目的一众藩王急忙跪下,恭声道。
“朕知道你们不敢,都起来罢。”
朱棣无比自信的抬起手,示意众王平身。
待诸王起身后,他接着说道:“你们在海外建国后,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理。朕决定,除了提供人力及物资上的支援,还会把原先归属你们节制的一部分护卫及属官调给你们,让这些人跟随你们去海外建国,以确保你们的安危。”
“吾皇圣明!”
以周王为首的一众宗王,皆礼拜高呼道。
朱棣补充道:“你等切记, 于海外建国后, 各藩国之间,不得相互征伐,若遇外敌,必须团结一致,统一对外。”
“臣弟(臣侄)等谨遵圣谕!”
众藩王恭声道。
“藩国朝贡、纳税、贸易、开矿、铸币、募兵、封爵、征战等具体事项,涉及到藩国与朝廷之间的关系,牵扯太大,若处理不好,会使得朝廷与藩国离心离德。”
朱棣接着说道:“此事干系重大,必须要拿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否则后患无穷。太子?”
“儿臣在。”朱高煦躬身出列道。
朱棣吩咐道:“朕命你会同六部尚书、侍郎、郎中及在京亲王、郡王,于武英殿商议诸藩改封海外一事的详细章程。”
说到这里,他负手而立,环视着朝堂上的王公大臣,说道:“朕将此章程命名为《宗藩条例》,朕给诸位三天时间,三天后,朕要见到《条例》初稿。”
“儿臣谨遵圣谕!”
朱高煦率先躬身恭声道。
“臣等遵旨!”
王公大臣紧随朱高煦之后,躬身作揖道。
小半个时辰后。
武英殿。
“昌盛,给诸位宗王臣工看座、看茶。”
朱高煦也不含糊,率先进入武英殿之后,径直走到御桌后的龙椅上坐下,然后对侍立在殿门口听用的宦官昌盛吩咐道。
“是。”昌盛躬身入殿,作揖行礼道。
周王、宁王等一众藩王与六部堂官见状,并没有觉得不妥,仿佛朱高煦现在坐在龙椅上理所当然,就像当年懿文太子代替太祖皇帝主持小朝会一样。
“臣等谢太子殿下。”
六部尚书、侍郎、郎中及在京亲王、郡王皆按次序分排分批就座。
“《宗藩条例》干系重大,影响深远。为此,父皇陛下让我会同诸位商议出一个章程,劳请诸位抛开私心,秉公建言。”
朱高煦环视殿内分坐左右两边的宗王大臣,朗声说道:“为了加快进度,本次会议将按照不同的议题,逐个商谈,并形成初步的建言稿,再在会后汇编为一处,最终拟为章程初稿。诸位可有异议?”
“谨遵殿下口谕。”
宗王大臣齐声道。
“好,那现在商谈第一个议题,也是最根本、最核心的议题,即藩国之名分。”
朱高煦从袖袋里掏出一道奏本,平摊在御桌上,俯首扫了一眼奏本内容,然后抬头望向殿内的宗王大臣,说道:“诸王于海外建立的国家,究竟是独立王国,还是大明藩国?或是大明属国?”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这句话一说出来,现场的绝大多数人瞬间明白了《宗藩条例》的本质——定名分!
在儒家思想中,君臣、父子、夫妻的关系称为“名”,相应的责任、义务称为“分”。
在名分的教义下,进行人伦价值的判断,人伦价值称为“大义”。
自古以来,“华夷内外”、“是非善恶”都有基本的价值判断。
儒家思想认为,只要人人遵守这个价值观,不需要君王治理,天下也能够达到稳定和谐。
同样的,倘若无人遵从“大义名分”,即使有君王耗费心思的去治理,也不可能维持稳定且有效的统治。
而藩与属乃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概念。
藩有藩镇、藩篱之意,属为附属、归属之意。
大明藩国,虽然说是朝廷之藩篱,起到拱卫中央之用,但相对于朝廷直管的府县而言自主性更强,像是大明王朝对外扩张疆域的触手。
藩国虽有国名,但仅仅是拥有行政权与部分兵权、税权,而无行使国家主权的地方藩镇,其领土在名义上仍归属朝廷。
而大明的附属国,本质上就是大明的“小弟”,其国新君继位要由大明朝廷承认,而且还要定期朝贡,朝廷对其内政基本不干涉。
在名义上,附属国完全享有立法、司法、行政、征税、铸币、募兵、领土等自主权力,但实际上,附属国的政治、军事和外交皆受到大明朝廷的干预。
朱高煦首谈名分,不谈利害,高明就在高明在这里。
只要给诸藩在海外建立的藩国确定了名分,那么朝廷与藩国各自的责任、义务、权力等等,也就基本上有了一个大概的范围。
“诸位宗王大臣,现在开始进行第一轮表决,凡是赞成建国为独立王国的,请举手示意。”
司礼监监丞昌盛在朱高煦的授意下,高声喊道。
朱高煦扫视全场,发现无一人举手。
宗王大臣们当中有人参加过朱高煦主持的专题会议,知道朱高煦开会既能兼顾众人之言,又能做到从容有序,让与会者不会感到过于疲累。
举手示意,是表示个人态度最简洁明了,且用时最短的形式。
接着昌盛又高声道:“现在进行第二轮表决,凡是赞成建国为大明属国的,请举手示意。”
朱高煦再次扫视全场,仍然没有见到一人举手。
“现在进行第三轮表决,凡是赞成建国为大明藩国的,请举手示意。”昌盛高喊道。
这一次,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纷纷举起了手。
“好,名分既定,那接下来的议题就简单多了。”
朱高煦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挺担心会有人不识时务,跳出来赞成诸王在海外建立的国家为属国或独立王国。
当然,真实的情况是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是白痴,他们都明白朱棣与朱高煦父子俩不可能同意诸王跑去海外建立一个独立王国或者大明属国,因为那么做与公开造反区别不大。
“所建之国,既为大明藩国,那便是大明疆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因此,第二个议题是,藩国之地位,是同于朝廷直管的承宣布政使司,还是同于直隶府?”
朱高煦接着问道。
现场的宗王大臣听到这个问题,心中不禁又吃一惊。
他们惊叹于太子朱高煦的眼界,每个议题总能抓到问题最核心的地方——名分。
刚才确定了藩国与朝廷之间的从属关系,现在进一步确定藩国在朝廷行政管理体系下的位置,那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然而,此举看似理所应当,可一旦确立之后,藩国的局限性也就从此定下了。
因为藩国作为大明的地方行政区域,在领土方面,即便藩国对外扩张疆域,也不能超出大明境内现有的最大省或最大直隶府的面积,否则岂不是成了违制或僭越?
若说藩国地位等同于大明的一个行省或直隶府,那么未来藩国之主的地位与大明一省或直隶府主官地位便差不多。
由此便可以从一省或直隶府主官的责、权、利着手,来制定藩国之主最基本的责、权、利。
责就是应当担负的责任,是职务上所对应的应承担的义务,是分内应做的事情。
权就是权力,是个人职责范围内可支配的权力。
利就是利益,也就是得到的好处,有物质的,也有精神的。
当然,藩国之主身为大明宗王,还额外拥有独属于宗室的特权,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但作为藩国之主的基本“责权利”却是需要一个大的框架范围。
毕竟,在大明皇帝眼中,藩国之主与一省或直隶府的主官,皆为臣子,既然是臣子,那就得有为臣者的本分!
至于藩国之主拥有的自主权,都必须排在君臣名分之后,只因为这个自主权再大,也不能大过皇帝的权力!
“诸位宗王大臣,现在开始进行第一轮表决,凡是赞成藩国地位等同于承宣布政使司的,请举手示意。”
司礼监监丞昌盛在朱高煦的授意下,高声喊道。
于是,除了宁王、周王、楚王之外,其余宗王皆举起了手,表示赞成。
而六部官员之中,仅有少数人举手表示赞成。
朱高煦问道:“五叔、六叔、十七叔,是觉得藩国的地位低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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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皇位继承序列
“太子殿下,小王是觉得高了。”
周王朱橚立即起身,口出惊人之语道:“位同县就够了。”
宁王朱权却起身拱手道:“殿下,小王刚才是没有考虑好,故而犹豫不决,未曾表态。”
楚王朱桢听了周、宁二王之言,只好起身接话道:“殿下,小王担心建国后不能胜任治国之重担,而辜负了太祖皇帝的期望,这才犹豫。”
朱高煦不得不起身,抬手示意三人就座,然后对其余没有举手的六部堂官说道:“诸位是赞成藩国位同直隶府么?”
那些刚才没有举手的堂官纷纷起身,吏部尚书张紞、礼部尚书郑赐也在其中。
朱高煦道:“诸位且坐下说话。以后想发言,可举手示意后坐着发言,不必再起身。”
“臣等谢殿下。”
宗王大臣皆恭声道。
朱高煦望向吏部尚书张紞道:“张尚书有何异议?”
“禀殿下,臣觉得藩国位同一省或一府皆不合适。”张紞答道。
朱高煦问道:“为何?”
“殿下,藩国建立之初,领土或许只有一城之地,而经略数年后,领土可扩大至十城乃至百城之地。”
张紞恭声道:“因此,臣以为可根据藩国领土大小、人口数量等,适时调整其在朝廷的地位。疆域小,人口少,则位同县。疆域广,人口多,则位同府。若疆域广至数府之地,人口多至百万之巨,则位同省。”
“张尚书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朱高煦先是肯定了张紞的思路,但接着话锋一转,反问道:“可是,让我的一众王叔建国后,位同县令,怕是不妥吧?”
张紞立即道:“臣只是一家之言,殿下姑且听之。”
朱高煦环视众人道:“既如此,那藩国地位, 就先拟定为位同一省。”
他顿了顿, 接着道:“现在讨论最后一个议题, 也是范围最广的议题,即藩国的权力、责任。”
“请诸位先相互讨论,一刻钟后, 我会派人给诸位人手发一份问卷表。届时,按照问卷表上的制式, 如实填写个人的真实想法即可。”
朱高煦补充道:“问卷表不记名, 且会后有专人抄录, 属于匿名制。诸位可畅所欲言,不必有太过顾虑。”
“臣等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宗王大臣齐声道。
一刻钟后, 昌盛领着十几名怀中皆捧着一叠问卷表的年轻宦官,来到武英殿,把表分发给了在场的参会人员。
众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新式的问卷表了。
过去朱棣也派人分发过调查表, 这样做使得开会的效率明显提高, 而且也有人敢说平时不敢说的话了。
问卷表分正反两面, 正面是藩国的权力维度, 从右至左,依次为立法、司法、行政、征税、铸币、募兵、发动战争、开矿、封爵赐土等三十几个分类。
反面是藩国的责任义务维度, 从右至左,依次为朝贡、纳税、随同作战、施行朝廷各种体制、遵从朝廷各种律令等二十多个分类。
“敢问太子殿下,诸藩于海外建国后, 这藩国之主的称呼、承袭等是否沿袭旧制?”
礼部尚书郑赐比较关心礼制的问题,他见问卷表上关于礼制主要集中在祭祀方面, 于是忍不住举手发问道。
朱高煦道:“自然是沿袭旧制,国主称王, 副为王世子,至于王位继承, 当依照皇爷爷修订后的《祖训》来执行。”
“殿下,臣冒昧问一句,诸亲王于海外建国之后,诸藩之郡王又该如何?”
郑赐略作犹豫,最后还是决定当一次出头鸟,硬着头皮问道。
此话一出,坐在宗王人群里的吴郡王朱允熞,以及秦王朱樉的几个郡王儿子,还有周王朱橚的几个郡王儿子等一众郡王,皆竖起了耳朵。
“难道不应该跟随诸亲王前往海外的藩国么?”朱高煦望着郑赐,故作诧异的反问道。
郑赐故意扭头向吴郡王朱允熞的方面瞅了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开拓海外乃是用人之际,可有的郡王年幼,怕是难以远赴重洋,为朝廷改封之事尽一份力。”
“多谢郑尚书提点。”
朱高煦接话道:“此事却是小子考虑不周,会后我会奏请父皇圣裁。”
“殿下过谦了,臣不过是尽本分而已。”
郑赐急忙起身,弯腰施礼,恭声道。
半个时辰之后。
朱高煦命人将收集起来的问卷表上的内容,加以汇总归纳,形成了一百三十八条提纲式的条款,抄录在了一道奏本上。
其中赋予藩国及国王的权力条款有六十条,余下皆是责任义务条款。
为了避免引起歧义或误读,他又逐条与在场宗王大臣过了一遍。
最后,朱高煦命人把各个条款的详细内容与注解,都集中在一起,附在了写有提纲式条款的奏本后面。
等到散会的时候, 已经接近未时三刻。
当天傍晚。
乾清宫。
膳房。
“高煦总能给人惊喜!”
朱棣摊开奏本, 眉开眼笑道:“短短大半日, 便初步拟定了《条例》的内容,真是出乎朕的意料。”
“也不全是孩儿的功劳,多亏了可以避免太多争论的问卷表,还有事先就有准备的众王与六部堂官。”
朱高煦喝了一口蛋汤,然后说道。
徐皇后夹了一块红烧鸭肉放进朱高煦面前的白玉色瓷碗里,轻声道:“别只顾着跟你爹说话,吃点东西。”
“嗯。”朱高煦先应了一声,接着吃起了鸭肉。
朱棣看着奏本上一百三十多个提纲式的条款,入了迷。
第一条,各藩国地位相当于朝廷管辖下的一个行省。
第二条,各藩国建立的行政与军事机构必须服从和接受朝廷的管理与调动,违者罪同谋反。
第三条,各藩国可自行委任官职,无须上报朝廷任命。
第四条,各藩国享有司法终审权,无须上诉到朝廷。
第五条,朝廷所属各衙门及任何人均不得干预各藩国依法自行管理的事务。
第六条,朝廷负责管理与藩国有关的外交事务,同时又可授权藩国依法处理有关的对外事务。
第七条,各藩国必须遵从并使用大明律令,违者除国。
第八条,各藩国王世子依法继承王位后,必须遣使入朝请封,否则视为犯上作乱。
第九条,各藩国统一使用大明通宝与宝钞,严禁私自铸币,违者罪同谋反。
第十条,各藩国统一使用汉语、汉字、汉历,穿汉服、行汉礼,奉大明为正朔,使用大明皇帝年号纪年,违者除国。
第十一条,各藩国有自主对外开拓土地的权利,但不得相互之间攻伐,违者除国。
第十二条,各藩国若遇到外敌入侵,必须统一战线,联合抗敌,违者除国。
第十三条,各藩王就国后,必须依《皇明祖训》规定先确立三名顺位继承人,并将这些继承人送往朝廷宗学进学修身,待成年后依祖制迎娶正五品以下朝廷官员之女为正妻,且不得私自休妻,违者除国。
……
“把你皇爷爷生前最后一次亲笔修订的《祖训》拿过来。”
朱棣一口气看完《宗藩条例》初稿一百三十八条提纲式的条款之后,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对坐在旁边的朱高煦吩咐道。
朱高煦闻言,拿毛巾擦了擦手,把怀里弥足珍贵的《祖训》掏出来,恭恭敬敬的轻轻递给朱棣。
这本《皇明祖训》上面有朱元璋修订的笔迹,乃是洪武朝最终版《祖训》,也是目前世上唯一一份由朱元璋晚年亲笔修订备注的《祖训》。
通政司刊印的最新版《皇明祖训》,就是抄录这本《祖训》后所制的版。
这时,朱棣急不可耐的打开《祖训》,凭着记忆翻到了中间一页,仔细阅览了好几遍。
接着,他把这一页轻轻折起,小心翼翼的递向朱高煦道:“高煦,看看你皇爷爷修订后的这条规制。”
朱高煦接过《祖训》,认真仔细看了一遍。
朱元璋生前最后一次修订的《祖训》规定,海外藩国王位继承与皇位继承相同,必须遵从两个基本准则,依照七大序列选定继承人。
一个准则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无嫡无长,兄终弟及”。
另一个准则是“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
大明皇位继承七大序列如下。
第一序列,嫡子嫡孙,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须立嫡子嫡孙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子或皇太孙;年幼未冠者,虽嫡不得立;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
第二序列,庶子庶孙,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亦无已加冠嫡子嫡孙,须立庶子庶孙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子或皇太孙。
第三序列,嫡弟庶弟,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亦无已加冠皇子皇孙,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弟为皇太弟;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无嫡母所出已加冠之弟,须立庶母所生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弟为皇太弟。
第四序列,堂侄堂孙,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亦无已加冠嫡子嫡孙、庶子庶孙、嫡弟庶弟,须立兄弟所出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侄或孙为皇太子或皇太孙,以先嫡后庶为序;若无兄弟所出已加冠之侄或孙,则立同祖父堂兄弟所出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侄或孙为皇太子或皇太孙,以先嫡后庶为序。
第五序列,堂弟,即凡大行皇帝驾崩,朝无储君,亦无已加冠嫡子嫡孙、庶子庶孙、嫡弟庶弟、堂侄堂孙,须立嫡祖母一系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堂弟为皇太弟,以先嫡后庶为序;庶祖母一系堂弟,虽长不得立;若无嫡祖母一系之已加冠堂弟,须立庶祖母一系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堂弟为皇太弟,以先嫡后庶为序。
第六序列,皇叔,即若第一至第五序列无符合条件的继承人,须立嫡出皇叔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叔;庶出皇叔,虽长不得立;若无已加冠之嫡出皇叔,须立庶出皇叔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者为皇太叔。
第七序列,旁支堂侄堂孙,即若第一至第六序列无符合条件的继承人,则立同曾祖父堂兄弟所出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侄或孙为皇太子或皇太孙;若无同曾祖父堂兄弟所出已加冠之侄或孙,则立同高祖父堂兄弟所出中已加冠且年龄最长之侄或孙为皇太子或皇太孙;凡遇本序列所述之事,皆按此理而行,以先嫡后庶为序。
除此之外,朱元璋特别规定,不在七大继承序列内的宗室子弟,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此外,继承人在继位时的年龄不得低于十二周岁且不得超过六十周岁,且继位时身体必须健康。
皇位继承规制中“已加冠”是指年龄已满十二周岁,提前举行了加冠之礼,承担皇室子弟之责任,以周文王十二岁而冠为依据。
那些本身有资格继承皇位,但却自愿放弃继承权,或因违法而被贬为庶民者,或天生有疾者,不享有皇位继承权。
至于那些不愿意过继到大行皇帝所属大宗一脉的子侄辈、孙辈、曾孙辈等宗室,视为自愿放弃皇位继承权。
在上述内容最下面一段空白处,朱元璋用御笔加了两句话。
第一句为“海外藩国王位继承规制与上述皇位继承规制相同”。
第二句为“凡皇子、皇孙、皇曾孙、皇重孙,自年满六周岁起,必须进入大本堂进学,习儒法之术与御下之道,少则六年,多则九年,方可结束进学。”
“皇爷爷深谋远虑,竟然早就考虑到了海外藩国王位继承之事。”
朱高煦看完这一段《祖训》,惊诧的感慨道。
朱棣点头道:“是啊,你皇爷爷眼光深远。”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份,朱元璋自感时日无多,在下诏召回当时于北平节制军务的朱高煦的同时,萌生了许多想法。
改封诸藩于中国之外建国,便是诸多想法之中的一个。
朱元璋深知人性的弱点,特地对《祖训》做了一些修订,就是为了避免后世子孙争权夺利而内斗不休。
他把修订后的《祖训》交给朱棣后,没过几天就病逝了。
而朱棣继位之后,忙着稳固皇权,前两年并没有认真仔细的一字不漏的通读这本《祖训》。
这次诸藩改封于海外,他心中拿不定主意,想从《祖训》里寻找灵感,没想到竟然看见了不少朱元璋亲笔修订的关于宗室子弟的规制。
于是,他今天晚上趁着吃晚餐的机会,把《祖训》给了朱高煦,并要求朱高煦仔细研读。
朱棣在读《宗藩条例》的初稿时,瞧见海外藩国王位继承一事,便想起了《祖训》里有关王位继承的规制,这才让朱高煦把《祖训》拿出来确认一下。
“好啦,你俩用过晚膳再议吧,否则饭菜都凉透了。”
徐皇后给朱高煦、朱棣分别添加了一碗蛋汤,关切的说道。
ps:头有些疼,可能是连续熬夜导致的,有错字还请指正。
第一百四十章:决定华夏历史走向的重大决策
九月初八。
散朝后。
文华殿。
“五弟急着见朕,是有何要紧的事?”
朱棣扶着周王朱橚坐下后,顺势坐在了朱橚的边上,关切的问道。
朱橚恭声道:“四哥,臣弟不敢违背太祖皇帝的遗命,也不是不愿去海外建国。臣弟求四哥,再宽限臣弟几年,让臣弟把《救荒本草》编著完成。”
“你去年率人编著完成的《普济方》,通政司至今已经刊印发行了近百万册,深得民间百姓与医者的推崇,活人无数啊!”
朱棣想起这事,不禁感叹道。
青年时期的朱橚对医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认为医药可以救死扶伤,延年益寿。
就藩开封不久,朱橚组织学者编撰《保生余录》方书两卷,随后开始组织人手编著方剂学巨著《普剂方》。
在洪武二十三年,朱橚被流放到云南期间,对民间疾苦了解增多。
他看到当地百姓生活环境恶劣,患病者甚多,缺医少药的情况非常严重,于是便组织当地良医李佰等人编写了方便实用,有家传应效的《袖珍方》一书。
朱橚深知编著方书和救荒著作对于百姓的重要意义和迫切性,在次年年底回到开封不久后,就组织了一批学有专长的学者,如刘醇、滕硕、李恒、瞿佑等作为编书骨干,并召集了一些技法高明的画工和其他方面的辅助人员,组成一个编书集体。
这些人大量收集各种图书资料,打下了“开封周邸图书甲他藩”的坚实基础。
朱橚又设立了专门的植物园,种植从民间调查得知的各种野生可食植物,进行观察实验。
尽管他在朱棣继位后,一直居住在京师,但他从未间断有关方剂学和救荒植物的研究工作。
去年,由朱橚亲自订定,滕硕和刘醇协助编写的《普剂方》编成。
《普济方》是被认为“采摭繁富,编次详析,自古经方更无赅备于是者”的巨著。
全书共一百六十卷, 其中有方脉总论、运气、脏腑、身形、诸疾、妇入、婴儿、针灸、本草共一百余门, 计一千九六十论, 两千一百七十五类,六万一千七百多个药方,两百三十九张图。
对于所述病症均有论有方, 保存了大量明代以前失散的文献,为后代学者提供了丰富的研究资料。
历史上,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引用其中的方剂就特别多。
当然, 该书也存有不少重复抵牾的地方。
“还有前年, 太子奏请朕刊印发行的《袖珍方》,也是出自你手。就连太医院院使戴思恭, 都说此书乃是救死扶伤之宝典。”
朱棣顿了顿,又接着感慨道。
《袖珍方》全书四卷,三千多方, 其中有些还是周府自制的。
这部著作编著严谨, 因疾授方, 对方以授药, 并总结了历代医家用方经验,条方类别, 详切明备,便于应用。
历史上,《袖珍方》仅在明代就被翻刻了十余次, 可见受医家重视的程度。
它的发行,对华夏西南边陲医药事业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朱棣身为大明皇帝, 当然重视提升大明整体的医疗水平,周王朱橚编著的各种医学著作, 对大明医药事业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五弟,你已经编著了许多医书, 为何还要执着于编写《救荒本草》?”
朱棣忽然问道。
“四哥是知道的,自古各朝各代,大体上赋税繁重,灾害频繁,生民很苦,常用草根树皮果腹。”
朱橚面露疾苦之色道:“前元压迫我汉民极其严重,到本朝初年,战乱刚停时,民间尚未得到休养生息,生活更苦,吃糠咽菜成为常事。”
“生民在长期食用野生植物的过程中,积累了不少经验,故而臣弟想要编著《救荒本草》,对这些野生植物加以鉴别和分类总结,为我大明治下生民救荒所用。”
“植物”、“动物”这两个词古已有之。
《周礼·地官·大司徒》:“一日山林,其动物宜毛物,其植物宜物,其民毛而方。”
汉代张衡《西京赋》:“植物斯生,动物斯止。”
因此,朱棣当然明白朱橚在说什么。
华夏自古药食同源,历代本草学的发展,对野生植物的认识和利用提供了许多有用的资料和方法。
朱橚和他召集的医药学者们,正是以这些知识为基础,着手进行《救荒本草》的编著。
但《救荒本草》具有资源调查性质,其编著内容仅以食用植物为限,这一点又与传统本草有所区别。
可以说, 《救荒本草》作为一种记载食用野生植物的专书,是从传统本草学中分化出来的产物, 同时也是华夏历史上本草学从药物学向应用植物学发展的一个标志。
周王朱橚见朱棣沉默不语,略做犹豫后,忽然面露决然之色,接着起身跪下,恭声说道。
“快起来。”
朱棣连忙俯身扶起朱橚,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道:“五弟,不是朕心狠,而是父皇遗命难违,朕迫不得已啊!”
“四哥,臣弟愿意出海建国。”
朱橚决然道:“请四哥宽限两年,两年后,臣弟举家远赴海外!”
朱棣道:“朕现在不能立即答应你。”
“四哥!”朱橚红着眼道:“四哥是要逼臣弟去死么?”
“你说什么胡话?”
朱棣赶紧解释道:“朕犹豫不决,是因为若应允了你两年,那六弟、十七弟等人知晓后,也寻个由头,让朕允他们两三年,届时朕该如何决断?”
朱橚无奈的说道:“四哥,臣弟并不是故意找理由留下。”
“朕当然知晓。”朱棣接话道:“可旁人会以为俺俩一母同胞,而有意偏袒你。”
“臣弟对不住四哥。”朱橚自责道:“让四哥为难了。”
朱棣叹了口气道:“朕再想想,回头给你答复。”
“臣弟告辞。”
朱橚识趣的躬身作揖道。
目送周王离开后,朱棣喊来李兴,吩咐道:“你去武英殿偏室,从太子送朕的诸多千里镜之中,挑一个单筒手提式的,用锦盒装好,拿过来。”
不多时,李兴捧着一个长约两尺的红色锦盒,来到文华殿复命。
朱棣打开锦盒,拿出单筒千里镜,仔细瞅了瞅,又将其放了回去。
“摆驾天界寺,朕要去拜访太子少师。”
半个时辰后。
天界寺。
后山腰上的一座凉亭下。
朱棣负手而立,瞭望着远方的密林。
姚广孝站在旁边,手中拿着一个可以伸缩的千里镜,正在通过千里镜观看几十里地之外的事物。
“此物高煦说过,是用一个凹镜,一个凸镜,叠加而成。看近则旋近,看远则拉远。”
朱棣的目光落在姚广孝手中的那个手提单通千里镜上,开口说道:“大师看见了么?”
“看见了,连树上的鸟儿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眼前。”
姚广孝举着长筒千里镜,感慨道:“老衲有了陛下赐予的此物,岂不是成了传说中的千里眼么?”
这个千里镜作为搜索与辨别远距离目标的工具,拥有三十米以外的对焦能力,且成像清晰,乃是永乐三年式的军用千里镜。
“哈哈哈哈哈!”
朱棣被姚广孝的一句玩笑话给逗笑了,笑着说道:“这东西叫千里镜,可不就是千里眼嘛!”
姚广孝收起长筒千里镜,目光深邃的说道:“若是行军打仗,站在山上,瞭敌望阵,千军万马,都将尽收眼底,真是好东西啊!”
“不错!”朱棣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一丝好奇,问道:“你说,那些研究格物光学的学子们,是如何想出来这东西的?”
姚广孝右手提着千里镜,左手抚须道:“天下之事,那是一代接一代,想的东西也是千百代相接,可谓是一浪高过一浪。”
说到这里,他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直径三寸的玻璃水晶圆球型怀表,用手托着怀表,展示给朱棣看。
“陛下试想,从立竿见影看时间,到如今看怀表听钟表,人们花了多少心思?等再过五百年,那时候的人,还指不定如何过日子呢!”姚广孝无不感慨道。
“哈哈,那也未必。”
姚广孝收起怀表,用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望着视野前方的丛林,说道:“人世间,未来两个字是最难想的。不,也不算难想,是不敢想。”
他收回目光,望着手中的千里镜,说道:“人一旦被眼前的事束缚住,心就小了,目光也就近了。想着以后的事跟自个没关系,这便叫短视。”
“所谓‘常人自有常理’。”朱棣接话道。
“陛下这话好像也没错。”
姚广孝道:“可陛下试想,若有人连眼前的一顿饭都顾不上,哪还会去考虑长远的东西呢?”
“大师,你这话可说对了,正好打在了朕的腰眼上!”朱棣不禁肃容道。
“老衲多嘴了。”姚广孝躬身道。
朱棣摆手道:“一点都不多。若有人连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心思望远?可见,远虑与近忧,有时候只能取其一。”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眉道:“前汉孝武皇帝为彰显仁义,安置投降大汉的匈奴人,却为后世永嘉之乱埋下了祸根。”
“唐末华夏大分裂时期,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从此中原北方失去防线,以致大河以北落入草原人之手数百年。”
“宋时澶(chán)渊之盟,固然为宋王朝消弭了国战,换来百年偏安,但割地赔款的想法一旦形成,终宋之世,也未见其改。”
“大师,你说,这改封诸藩于海外建国之事,究竟会对后世产生怎样深远的影响?”
朱棣终于忍不住,把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忧说了出来。
“此乃太祖皇帝遗命,无论对大明的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陛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姚广孝抚须道。
老和尚的言外之意是说,如果产生的好的影响,那是太祖皇帝英明,若是引发了乱子,那么后世之人就算想埋怨,也埋怨不到你朱棣身上。
朱棣当然明白姚广孝的言外之意,可是半个时辰前,周王朱橚的所求之事,让他对诸藩改封建国之事,有了一丝动摇。
远的不说,只说这两三代人。
目前改封海外的皆是他朱棣的兄弟,等再过几年,他是不是要把汉王朱高炽、赵王朱高燧也封到海外去?
毕竟,他可是对朱高煦承诺过,将来把赵王朱高燧封到海外的!
虽然朱元璋并没有规定,后世所有宗王都必须改封海外建国,而且朱棣就算违背承诺,不把朱高燧分封去海外,但是他总归把他的兄弟们分封去了海外。
以朱棣对朱高煦的了解,未来朱高煦继位,有九成八的可能会效法他这个老子,把朱高炽、朱高燧也改封到海外去。
海外各藩国与朝廷之间,都相安无事还好。
可墨巧司弄出来的炸药包以及其他攻城略地用的火器,威力越来越大,品种也越来越多。
随着火器在军中的推广与普及,未来各藩国若要在海外站住脚,开拓疆域,离不开朝廷提供的各种支持,而这些支持之中必然会有威力巨大的火器。
但四、五十年之后呢?
到那时候,第一批在海外建立的大明藩国之中,必然会有个别国力强大的存在。
若其国之主生了异心,四处攻城略地,必会引发多国大战,令无数生民因此丧命。
而这可怕的多国大战,恰恰源自于今天的诸王改封!
实际上,这种决定华夏未来历史走向的重大决策,是个正常人都会犹豫,哪怕是历史上著名的永乐大帝。
“罢了,罢了!朕即便在后世成了千古罪人,如今也要遵从太祖遗命,把改封之事推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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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朱棣的贤内助
九月初八。
就在朱棣接见完周王朱橚,前往天界寺的同时。
散朝后,回到春和殿的朱高煦,竟然发现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都不在,只有一众宫女在照顾雀儿与小狸。
去年三月,徐皇后翻阅五品以下京官家眷名录,为太子朱高煦精心选了一名知书达理、貌美如花的姬妾,便是权书莹。
徐皇后之所以选中权书莹,倒不是看上了权书莹的美貌与才华,而是看中了她的修养及出身。
权书莹是光禄署丞权谨的独女,而权谨则是徐州境内名声在外的大孝子。
权谨十岁丧父,因哀痛过甚,而哭死过去。
洪武末期,权谨的母亲九十岁去世,他在墓旁筑庐,守孝三年,从而被人所敬重。
朱棣继位后,从天下各地选拔人才,权谨得到徐州地方官推举入京待选,后被授予光禄寺珍羞署署丞。
光禄寺下设四署,各置署丞,通称“光禄署丞”,乃是从七品官职。
权谨上任后,从未因位卑权少而敷衍公务,反而认真谨慎,待同僚诚恳,每日皆提前点卯,晚点退班。
此外,他并没有因为妻子只给他生了一个女儿而纳妾,反而非常重视对独女权书莹的教育。
徐皇后相信,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女子,人品与才具绝对不会差。
所以,她才会从数百名适龄女子之中,选择权书莹作为朱高煦的姬妾。
事实证明,徐皇后很有目光,权书莹贤惠大方, 待人接物颇为得体, 与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相处得非常融洽。
“爹爹抱抱!”
三周零四个月的小狸与雀儿见朱高煦回来了, 连忙撇开身边照看他们的宫女,迈开小腿,一前一后奔向了朱高煦。
朱高煦蹲下身, 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抱起,说道:“怎么不见你们的娘啊?”
“娘被奶奶派人叫走了。”小狸抢着说道。
雀儿补充道:“娘说她要去跟奶奶一起学织锦。”
就在这时, 康平躬身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 今日早晨有数十台织机, 送去了坤宁宫。与织布机一起送进宫的,还有一位民女。”
“去传刘敬忠来见我。”
朱高煦闻言后, 立即对康平吩咐道。
不多时,刘敬忠来到了春和殿。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平身。”
“刘敬忠,今早有织机送进坤宁宫, 这事你知道么?”
朱高煦望着刚起身的刘敬忠, 沉声问道。
刘敬忠低着头, 恭声道:“回太子殿下, 奴婢听说,皇后娘娘还联络了众嫔妃, 说是要学织锦,已经忙活了好几天。”
“母后这是用心良苦啊!”
朱高煦得到确切消息之后,十分感动的说道。
刘敬忠附和道:“殿下明鉴。”
朱高煦道:“刘敬忠, 劳你跑一趟,去领赏吧。”
“奴婢谢太子殿下赏赐。”
刘敬忠躬身领命, 然后退了下去。
“康平,前面开路, 去藏宝室。”
朱高煦抱着两个孩子,对侍立一旁的康平吩咐道。
“好耶, 我可以跟着爹爹去藏宝室玩喽!”
雀儿高兴的摇晃着小手说道。
小狸急着道:“爹爹,待会儿我想要一个放大镜,可以吗?”
“当然可以。”
朱高煦轻轻用额头碰了一下小狸的鼻子,宠溺的说道。
随后,他去藏宝室挑选了一面高四尺的水银镜,和一块纯铜体水晶面扁球形怀表。
“康平,找盒子把怀表装好,再着人把这面镜子夹起来,等下随我去坤宁宫。”
朱高煦给小狸、雀儿分别拿了一个小型的放大镜,然后对康平吩咐道。
“奴婢得令。”
康平躬身道。
坤宁宫。
此时,正殿之中,站满了一众妃嫔,包括朱高煦的妻妾,即太子妃李瑶、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
在众妃嫔面前,摆着一台台最新款的织造机。
徐皇后正环视众人说着话。
“咱们吃的是国库的钱粮,用的是朝廷恩赐,没有为国家种一分地,却饱食终日,没有为自己织一寸布,却人人穿着绫罗绸缎。现在国家有难,我们应该为国分忧,替君解难。”
“今日,我为大家请来了织锦的罗师傅。”
徐皇后望向从宫外接进来的那位精通织锦的中年民妇,接着向众妃嫔说道。
锦乃是名扬海外,万邦追捧的华夏丝织物当中的极品。
“锦”字,是“金”字和“帛”字的组合,《释名·采帛》:“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惟尊者得服。”
换言之, 锦是豪华贵重的丝帛,在古代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穿得起。
家喻户晓的成语“锦上添花”与“繁花似锦”,其中的“锦”字用以形容美好的事物或漂亮景物,它来源于丝织物的一类织物名称,可见“锦”的历史悠久。
在唐宋时织锦工艺技术发展很快,花色品种很多。
到了元代,则是织锦技术的鼎盛时期,用金银线作纬线,织成富丽堂皇的织金锦。
“待我们学成之后,再去教授他人。后宫嫔妃宫女上千,如果每人一架织机,一个月会织出多少锦来呀?少说上万块啊!”
徐皇后的想法很贴合实际,即便一个月织不出上万块,三个月织出上万块,也是值得的。
织锦的操作难度和技术要求都很高,织锦需由拽花工和织手两人相互配合着用提花木机织造。
具体情况是拽花工坐在织机上层,负责提升经线,织手坐在机下,负责织纬、妆金敷彩,两个人一天只能生产五、六厘米。
如果要织一幅七十八厘米宽的锦缎,在它的织面上就有一万四千根丝线,所有花朵图案的组成就要在这一万四千根线上穿梭,从确立丝线的经纬线到最后织造,整个过程如同给计算机编程一样复杂而艰苦。
因此,这种工艺,一直到五百年后仍无法用机器替代,故而有“寸金寸锦”之说。
“以后,我们亲手织的锦,便可以随着朝廷的宝船队到海外去,为我们大明换回造船、救灾、兴国的银两。”
徐皇后用高昂的语气,向众妃嫔讲述着美好的未来。
没办法,永乐皇帝朱棣就是好福气,能有徐氏这样贤惠的女子做皇后,当贤内助。
“娘娘,我们愿意学,愿意织!”
太子妃李瑶率先表态道。
“我们愿意学,愿意织!”
才人王绮红、选侍权书莹等一众后宫妃嫔齐声道。
“好,那今天呀,我第一个拜师,也保证第一个学成,第一个出徒。”
徐皇后望着罗师傅,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织锦师傅。我们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该说就说,该罚就罚。”
“娘娘,民女不敢。”罗师傅连忙躬身道。
“不敢怎么行,严师才能出高徒啊!”
徐皇后先是否定了罗师傅的不敢之言,然后环视众妃嫔问道:“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啊!”太子妃李瑶恰到好处的答道。
其他妃嫔也都纷纷附和。
“太子驾到!”
随着殿门外值守的宦官一声唱喝,徐皇后等一众后宫妃嫔皆得知朱高煦来了的消息。
“孩儿给母后请安。”
朱高煦率先朝徐皇后行礼。
徐皇后扶起朱高煦,道:“我很好。”
后宫众妃嫔纷纷向朱高煦见礼,朱高煦躬身还礼。
双方礼毕。
徐皇后问朱高煦道:“你是来劝我不要织锦的么?”
“孩儿是专程前来给母后送礼的。”
朱高煦说完这话,就扭头向殿外看去,示意康平等人把镜子抬进来。
“哇!好清晰的镜子!好神奇!”
许多妃嫔还是第一次见到水银镜,禁不住下意识的发出了阵阵惊呼。
不久前,朱棣送过一面直径一尺的水银镜给徐皇后,因此徐皇后此时见到这面巨大的水银镜,并没有过于惊讶。
朱棣上次跟她说过,这东西乃是墨巧司造出来的玩意。
如今在金陵城的市面上,根本就没有卖的,放眼整个大明,也没有地方出产这东西。
“好了,你们都先跟着罗师傅学织锦吧。”
徐皇后环视众妃嫔说道。
“谨遵娘娘口谕!”
众妃嫔齐声道。
片刻后。
坤宁殿书房之中。
徐皇后与朱高煦分别坐在茶案两边,正说着话。
朱高煦道:“上次送给娘的怀表,之所以会坏,是因为发条断了。”
徐皇后好奇的问道:“发条为何会断?”
于是,朱高煦简单向徐皇后介绍了机械表的工作原理。
所谓的机械表,是一种通过机芯内部的发条转动来提供动力的钟表,主要由原动系、传动系、擒纵调速器、指针系和上条拨针系等部件组成,分为手动机械表和自动机械表。
手动机械表通过转动手表把头,为机芯的主发条上满弦,当发条完全放尽后推动齿轮运转,带动指针走时。
至于自动机械表,内部有一个自动上链机芯,主要依靠机芯内摆陀带动产生。
当然,自动机械表是一种在理论上可以实现的构想,目前墨巧司还没有制作出自动机械表,但已经找到了研发方向。
最新款的怀表,在没有反复上条的情况下,表盘能够运行十二到二十个时辰左右。
由于发条要承受很多的压力,故而经常会出现断裂的情况。
因此墨巧司正在研究合金材料,目的是为了让发条更加坚固,以求达到几乎不会断的程度。
此外,墨巧司正在按照朱高煦指点的方向,研究着给钟表增加一些附加功能,如日历、闹时、月相指示和测量时段等机构。
“娘,孩儿这次给你送来的怀表,就添加了一个新的功用,即日历机构。”
朱高煦从锦盒里拿出扁球形水晶怀表,恭敬的递给了徐皇后,同时说道:“这款怀表,时针每走一圈,即十二个时辰,日历显示的日子就会向前推进一日。”
“这么神奇吗?”
徐皇后惊叹于墨巧司众工匠的高超手艺,连忙接过怀表,仔细打量了一番。
“娘,孩儿前些天读书时,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朱高煦接着说道。
徐皇后把玩着怀表,随口问道:“什么故事?”
“有一个农夫,开垦了一块荒地当做农田,种上了许多蔬菜。数月后,蔬菜长大了,可那块农田里也长满了杂草。”
朱高煦缓缓说道:“为了除草,农夫想尽了办法,可田里的杂草总是除不干净,拔掉一茬,又长了一茬。娘,你说,用什么法子,才能让这块农田不长杂草?”
徐皇后思索道:“这恐怕是做不到,地里长草就像河里生鱼一样,有水必然有鱼,有田也必然有草。”
“可故事中的农夫却在他妻子的指点下,最终寻到了一个极其有效的方法。”朱高煦补充道。
“是何方法?”徐皇后收起怀表,好奇的追问道。
朱高煦答道:“农夫的妻子说,你没事老琢磨怎样除草,为何不把蔬菜换成谷子?”
“谷子?”徐皇后有些不解道。
朱高煦道:“是的,正是谷子。若田里长满了谷子,哪里还能容得下杂草?”
谷子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古称稷、粟,亦称粱,民间也叫大狗尾草。
它在夏商周时期,被誉为“百谷之长”,一度是华夏先民最重要的粮食作物。
人们熟知关于狗尾草与谷子的成语“良莠不齐”,就是指正常的谷子田里,参差地长着狗尾草。
谷子的须根粗大,秆粗壮,直立,长成后高十厘米至一米或更高。
一般成熟后,谷穗为金黄色,卵圆形籽实,每穗结种子数百至上千粒,粒极小,多为黄色,去皮后俗称小米。
徐皇后自然知道谷子是什么,她现在终于明白朱高煦为何要说这个故事了。
“高煦,你是想说,人的心就是一块田,想要心田不长杂草,唯有种上善良的种子,是也不是?”
对于聪慧异常的徐皇后,朱高煦早就见怪不怪,当即点头道:“娘运织机入后宫,请师傅教授众宫人学习织锦,等于为后宫的稳定,做了一个好的先例。”
众妃嫔有事做,心里装着织锦的事务,胡思乱想的人自然就少了。
人心一干净,争端就会少。
如此,后宫就会安生许多。
“后宫吃闲饭的人确实不少,而人一旦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我们大明的丝绸、瓷器、茶叶、漆器远销海外,丝锦更是其中的金贵之物。”
徐皇后缓声解释道:“我运织机来宫里的本意,并不是为了稳定人心,而是为了替你父皇分忧。”
“娘,这种事你起个头就罢了,可千万不要为了织锦劳心劳力,伤了身子。”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的徐皇后就是过于忧虑劳累,导致身体虚弱,而一病不起,最终年仅四十多岁就驾鹤而去。
“我身为后宫之主,若不亲力亲为,怎能起到表率之用?”
徐皇后特不理解朱高煦为何会说这种虚伪的话。
在她的印象里,朱高煦一直都是极为务实的人。
“娘有所不知,国家虽有难,却只是小难。”朱高煦低声说道。
徐皇后反问道:“若是小难,为何逼得户部发行国债,向直隶境内的百姓借钱?”
“这几年朝廷向墨巧司、兵仗局投入了大量的银钱,再加上发兵远征帖木儿国,以及建造四级道路、书院、银行等工程,以致国库确实缺钱,内帑剩余的也不多。”
朱高煦接着道:“户部发行国债,是解决朝廷缺钱的一个法子,但实际上,国债只是孩儿用来转移朝臣视线的东西。”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娘,孩儿与爹商议过了,打算把墨巧司出产的水银镜、怀表等物,推向市场。”
“你爹答应了吗?”徐皇后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爹没理由不答应。娘有所不知,孩儿曾派人悄悄试过,一块小小的水银镜,拿到市场上,售价五百两银圆,都有人抢着要。”
“你就喜欢说漂亮话骗我,如果这是真的,那与抢钱有什么区别?”
徐皇后感觉朱高煦说的过于夸张了,压根不信。
第一百四十二章:朱棣的改封计划
坤宁殿书房之中。
徐皇后与朱高煦分别坐在茶案两边,还在说着话。
“既然娘不相信,那就当孩儿撒谎了。”
朱高煦不愿与徐皇后争论,于是换了个话题,道:“娘,且不说墨巧司出产之物,仅说咱们皇家所用的丝锦。”
“怎么说?”
徐皇后发现她的思路有些跟不上朱高煦,只好问道。
朱高煦指着他胸口的锦衣说道:“娘,你看这做出锦衣的丝锦如何?”
“咱们御用之锦,多出自直隶境内苏州、杭州、松江等地,但与其他地方的丝锦完全不同。”
徐皇后这段时间专门研究了各种丝织品,此时说到皇室御用的丝锦,可谓是头头是道。
“咱们的丝锦用料考究,织造精细、图案精美、锦纹绚丽、格调高雅,既继承了历代织锦之优良,又融会了其他各种丝织工艺之经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已经达到了丝织工艺之巅峰,誉为‘锦中之冠’也不为过。”
朱高煦知道,在后世,南京云锦代表了华夏丝织工艺的最高成就,浓缩了华夏丝织技艺的精华,是华夏丝绸文化的璀璨结晶。
历史上,明代时并没有南京云锦这个词,当时进入皇家的缎子称库锦、库缎和妆花。
云锦一词, 来源于清代道光年间南京的“云锦织所”,晚清以来始有商品生产, 行业中产生“云锦”的名称, 最早的文字记载出自于民国南京的《工商半月刊》。
由于其用料考究, 织工精细,图案色彩典雅富丽, 宛如天上彩云般的瑰丽,凤其富丽华贵,绚烂如云霞, 故称“云锦”,因只有南京生产,故而称之为“南京云锦”。
“娘,古有蜀锦, 宋时有宋锦、僮锦(壮锦),皆是历史悠久,载誉华夏的名锦。”
朱高煦侃侃而谈道:“而今咱们御用的锦,既继承了历代织锦之优良, 又融会了其他各种丝织工艺之经验, 且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 为何不能叫它云锦呢?”
“你是想把皇室御用之锦, 命名为云锦, 从而推广全国与海外?”
徐皇后听出了朱高煦的言外之意,不由得惊叹道。
“不错!江宁织造局如今已经用上新式纺织机, 虽然云锦制造难度不小, 但有上万织工在,仅一月时间, 也足以织出几十万块,供应郑和在海外贸易,绝对绰绰有余。”
朱高煦用激动的语气说道:“娘, 孩儿受到你织锦的启发, 决定让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局,向周边百姓采购云锦。”
大明开国不久后, 朱元璋便设提督织造太监京城一员、苏州一员、杭州一员, 掌织造御用衣服等事。
这个京城提督织造太监管理的, 便是应天府江宁县境内的江宁织造局。
“这个法子好啊, 民间像罗师傅那样善于织锦的大有人在,如此一来,郑和所需的丝绸之物,便有着落了。”
徐皇后欢喜的说道。
“对啊,因此后宫众妃嫔学织锦,便是锦上添花了。”朱高煦接话道。
顿了顿,他忽然起身,走到徐皇后面前,屈膝跪地,低着头哽咽道:“娘,孩儿知道劝不动你,孩儿只求娘千万不要过于劳累,一定要注意修养身子。”
“放心吧,娘又不傻。为了咱的大孙子雀儿,娘也会注意身体的!”
徐皇后轻轻抚摸朱高煦的额头,眼眶之中已涌现感动的泪水,欣慰的说道:“快起来。”
两个时辰后。
武英殿。
朱棣从天界寺回宫后,便立即派人去喊朱高煦,让其到武英殿议事。
“孩儿拜见父皇。”
“免礼,坐下说话。”
朱棣侧目望向殿门口的李兴,说道:“你们都退下。”
李兴识趣的把殿门关上,领着一众内侍退了下去。
“你五叔希望俺宽限他两年,待《救荒本草》编著完成,再出海建国。”
朱棣开门见山的说道:“你认为,允是不允?”
“自然是不允。”朱高煦毫不犹豫道。
朱棣道:“为何?”
朱高煦道:“若允了他,六叔、十三叔等人都找个由头来请爹宽限两年,又该如何?”
“哈哈!”朱棣大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俺也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回答你五叔的!”
顿了顿,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眉宇间露出一丝愁容道:“若强行令你五叔就藩国外,怕是会寒了你五叔的心, 有损我与他的兄弟之情。”
“何况, 他编著《救荒本草》,于国于民,都是有益之事。按理说,俺应该宽限他几年,等他把书编完。”
“可他身为老五,若不出海建国,老十三、老十七等人就更不愿出海了!”
朱高煦接话道:“爹,按照《宗藩条例》初稿,大明藩国的自主权并不小,虽然朝廷对各藩国的军事等方面管制严格,但实际上各藩国仍拥有极大的权力,代王叔、宁王叔等人不可能不动心。”
“话是这么说,可出海建国,总归困难重重,没有一、二十年的经略,想成为真正执掌一方大权,手握精兵强将,称孤道寡的诸侯王,不大可能!”朱棣却道。
他说的正是诸藩王心中最大的忧虑。
诸王倒不怕出海,毕竟大明的海船纵横万里,抗风浪能力极强,远洋四方根本不在话下。
可诸王害怕他们的藩国还没有建好,半途却中毒或染病死掉了。
在如今的华夏人心目中,海外始终是蛮夷之地,大明才是天朝上国。
“爹的意思是,只要五叔答应出海,诸藩改封一事,便可以顺利推行下去?”
朱高煦思索片刻,然后问道。
朱棣点头道:“正是此理。”
“孩儿觉得,说服五叔出海并不难。”朱高煦接话道。
朱棣追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朱高煦答道:“准五叔带三护卫与众医者及各种植物样本、种子,于海外就藩建立周国。”
“呵呵。”朱棣先轻笑了一声,接着道:“这恐怕不行。”
朱高煦补充道:“待周国安定之后,爹下一道旨意,命五叔次子、三子、四子辅佐周王世子主理藩国事,着五叔回国继续编著《救荒本草》,如何?”
朱棣眼前一亮,道:“这个法子不错!”
他转念一想,盯着朱高煦说道:“若你五叔问,周国怎样才算安定,又当如何?”
朱高煦道:“修好国都便算。”
朱棣抚掌道:“妙哉!”
随后,他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朱高煦,问道:“你是早就料到了诸王不会老实出海建国?”
“孩儿自上次晕倒后,近来一直在休息,闲着也是闲着,便多想了一些事,以备不时之需,好为爹分忧。”朱高煦恭声答道。
朱棣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感慨道:“有子如此,何其幸也!”
他知道改封诸王于海外建国,需要分阶段实行,而朱高煦目光高远,极具战略眼光。
于是,朱棣接下来把他设想的诸藩改封计划,告诉了朱高煦。
改封诸王,共分三个阶段进行。
第一个阶段,在永乐五年之前完成,改封出去六王。
主要把诸王之中实力较强的两人,即周王朱橚、楚王朱桢,以及两个刺头,即代王朱桂、宁王朱权改封出去。
同时,还要针对北方鞑靼、瓦剌等游牧部落,进行军事上的布局,为将来大明彻底消灭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做铺垫。
因此,朱棣打算沈王朱模、韩王朱松改封到努尔干东北地区靠近鲸海的地方建立沈国、韩国,用国野体系吸收教化林中野人成为大明藩国子民,从而斩断草原部落从东北山林之中抓捕野人,充为奴隶丁口的可能。
韩、沈两国的具体位置是莽哥河(阿穆尔河)与阿速江(乌苏里江)以东那片辽阔的黑土地。
那里虽然冬季寒冷,但因为东临鲸海,属于温带季风气候,夏季炎热湿润多雨,六、七月份平均气温在二十度,最高气温能达到三十八度。
而且有大量的荒原可以开垦成农田,或依山川之势或依辽、金时的城池遗址,修建新的城池。
这样一来,韩、沈两国,将南临辽东,有通商之利,东朝鲸海,亦有航海之便。
且阿速江江宽水深,水流平稳,便于航运,具备江海联运的良好条件。
第二个阶段,根据大明在海外开拓的情况,再改封七位亲王出去建国,大概在永乐十年之前完成。
具体七王分别是蜀王朱椿、晋王朱柏(原湘王)、肃王朱楧(yang)、辽王朱植、庆王朱栴(zhan)、岷王朱楩(pian)、谷王朱橞。
朱棣打算过阵子在皇城内择址修建一座皇家书院,专门培养在京亲王、郡王等宗室治国理政,以及攻城略地领兵之道,为将来改封海外建国做准备。
对于年幼的各藩王之子即太祖皇帝之孙,也一律进入书院内的小学堂进学。
第三个阶段,也就是最后一个阶段,朱棣计划在永乐十五年之前,借助犀利的火器,完成收复西域的战略,置以郡县,并灭掉帖木儿国,把大明军事力量,推到西域之西。
然后把剩下的秦王朱尚炳(二任)、鲁王朱肇辉、安王朱楹、唐王朱桱(jing)、郢王朱栋、伊王朱?(yi)等六王改封到西域之西。
届时,最后一批被改封到国外的六位亲王,年纪最小的鲁王朱肇辉也有二十四、五岁了,正是斗志昂扬,建功立业的时候。
“爹打算把五叔、六叔、十三叔、十七叔改封到何地建国?”
听完朱棣的大致计划,朱高煦比较关心周、楚、代、宁四王的新封地,于是开口问道。
“爪哇洲(爪哇岛)与婆罗洲地域辽阔,别说改封你六叔、五叔,就算再改封你几个王叔过去建国,都绰绰有余。”
朱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说道:“至于你十三叔、十七叔,不是喜欢骑马驰骋么?俺打算把他俩改封去孔雀半岛的东南沿海择地建国。”
去年六月,都督同知何福率领舟师灭了满者伯夷国,朱棣听说满者伯夷国占据的地方叫爪哇岛,于是便把那里命名为爪哇洲。
这是为了与婆罗洲相对应。
爪哇虽为岛屿,地域却不小,因功受封为宁远侯的何福不得不留下数千精兵镇守那里,防止逃窜海外的敌夷再来攻打。
“爹是打算把六叔改封去爪哇洲,把五叔改封去婆罗洲?”
朱棣刚才说的比较笼统,朱高煦不得不再次问道。
“你六叔麾下三护卫都是精兵强将,让他去爪哇洲正合适。”朱棣点头道。
朱高煦接话道:“乘船从婆罗洲到福建泉州,顺风的话,大概数月的功夫。五叔将来想回国内编著医书,走海路也不算太远。”
他话锋一转,面露忧色道:“爹,孩儿担心十三叔、十七叔在孔雀半岛杀戮过甚,影响大明在海外的声誉。”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俺准备等郑和回航后,先派船队把你五叔、六叔送去南洋,改封你十三叔、十七叔去孔雀半岛东南沿海地区建国的事,等见到郑和带回来的孔雀半岛舆图之后再议。”
朱棣早就考虑过这种事情,所以听到朱高煦发问,当即说出了他的谋划。
朱高煦又道:“爹之前放出话说,准备分封异姓功臣去海外建国,此事小舅(徐增寿)找孩儿问过多次。”
“俺本来打算若诸王不愿出海,则先分封一位异姓勋臣去海外建国,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还算顺利,所以分封异姓勋臣的事,以后再议。”
朱棣理所当然的说道。
朱高煦却道:“爹既然放出了话,孩儿觉得,还是分封一位异姓勋臣为好。”
“为何?”朱棣问道。
“宗周之时,诸侯国有五等,即公国、侯国、伯国、子国、男国,其中公国大者有数县之地,小者不过一乡之土。”
朱高煦感到朱棣的情绪有些变动,急忙答道:“孩儿建议爹下诏恢复宗周的五等爵,并趁机分封一位异姓勋臣在中国之外建立诸侯国,如此便可‘一箭三雕’。”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脸上瞬间浮现了一丝笑意,道:“好一个一箭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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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重启五等爵
数日后。
早朝。
朱棣与群臣议了数件政事后,见无人再奏,便朗声道:“太子?”
“儿臣在!”朱高煦应声出列,躬身道。
朱棣道:“朕看了你建言恢复五等爵的奏本,觉得趁着诸藩改封之事推行的同时,恢复宗周之五等爵也未尝不可!”
他说到这里,目光从堂上一众武官将军脸上扫过, 高声问道:“诸卿觉得如何?”
“陛下英明!”
众武官将军连忙躬身拜道。
像张玉等年纪已经不小,但仍没有获封军功爵的将领,顿时热血上涌,他们看见了封侯赐爵的希望,呼吸声都变得粗了起来。
“陛下,臣觉得不妥。”
礼部尚书郑赐出列躬身道。
“郑卿觉得哪里不妥?”朱棣问道。
皇帝问话的同时,众武官将军也向郑赐投去了并不友善的目光。
“陛下, 太祖皇帝为减少勋臣受封土地等特权, 防止其权势膨胀,威胁大明社稷,特地施行宗室功臣封爵两体制,只授爵号食禄无封邑,规定‘凡爵非有功于国不得封’、‘凡公侯封拜,俱给铁券’等准则。”
郑赐恭声道:“陛下恢复宗周之五等爵,却是与祖制不符啊!”
朱元璋为了维护统治,既要依靠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又要体现皇室宗亲高贵的地位,这才制定了两套封爵制度,只在经济上待遇优厚,但不再给封邑。
“朕只是说要恢复宗周之五等爵,并没有要推翻太祖的规定,谈何违反祖制?”
朱棣觉得礼部尚书郑赐有些无理取闹的意味, 故意面露不悦的反问道。
“陛下,洪武三年, 太祖皇帝定封爵之制, 分公、侯、伯三等,罢子、男不置。”
郑赐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如今陛下欲恢复五等爵,岂不是违背了太祖当年定下的规矩?”
“郑卿,朕问你,太祖皇帝是否严令要求后世嗣君不得再置子、男二等爵?”
朱棣觉得郑赐有些迂腐好笑,当即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厉声问道。
郑赐躬身道:“这倒没有。”
朱棣高声道:“既如此,那朕今日在公、侯、伯三等爵之下,增置子、男两等爵位,便谈不上违背祖制!”
“是臣失言,请陛下降罪!”
郑赐发现朱棣思维敏捷,不好忽悠,急忙跪下认错,以额头触地,恭声说道。
朱棣笑道:“你身为礼部尚书,考虑朕所设规制是否有违祖制,也是职责所在,朕不怪你,起来罢。”
他话锋一转,想起了一件事,便接着问道:“郑卿,朕听你刚才提及‘铁券’,不知太祖皇帝对于‘铁券’定下的规制,是怎样的?”
“陛下。”
郑赐起身后,再次作揖道:“当年太祖皇帝查阅历代史籍,发现历朝丹书铁券(免死牌)皆有弊端,为了避免出现旧弊,太祖皇帝没有因循守旧,而是把丹书铁券当成表德彰义,率世历俗之物。”
“太祖皇帝曾下诏规定,丹书铁券的授予对象只限于因立军功,而被封为公、侯、伯爵者,谋逆不宥,只宥其他死罪,且不能用于子孙免死。”
铁券上的文字在汉时用丹砂填字,称做“丹书铁契”,即“铁券丹书”。
唐以后铁卷不是丹书而是嵌金,《辍耕录》记载唐赐吴越王钱镠的铁卷,形状宛如瓦,高尺余,阔三尺许,卷词黄金镶嵌,誓词有所封的爵衔,官职及受封的功绩等,另刻有“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历史上,明朝的丹书铁券就是模仿吴越王钱镠的铁券形制所铸。
此时,朱棣听了郑赐所言,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增置的子、男二爵,便不再赐予丹书铁券,当定为流爵(终身爵)。”
“陛下圣明!”郑赐急忙接话道。
众武官将军纷纷向郑赐投去了杀人的目光。
郑赐却全然不知,老老实实退回了班序。
然而,就在这时,户部尚书郁新出列,躬身说道:“陛下,臣掌管户部,需算计各类岁俸。”
朱棣看着郁新,大致猜到了对方想说的话。
郁新道:“依旧制,本朝爵位分两种,即流与世。世与不世、爵位高低,皆以军功大小而定,均给诰券、俸禄。不知陛下增置的子、男二等爵,俸禄几何?”
朱棣摊开御桌上朱高煦所写的奏章,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然后站了起来。
他俯视着堂上的一众宗王大臣,朗声道:“在回答郁卿的问题之前,朕公布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更定公、侯、伯分为三等,佐太祖皇帝定天下者,乃为一等爵,余者为二等、三等。更定一等公岁俸为四千五百石,二等公岁俸为四千石,其后皆以五百石递减,减至三等伯岁俸五百石为止。”
朝堂上的一众宗王大臣听了朱棣的话后,皆陷入了沉默。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原本给有爵者的岁俸,就不算高,公爵的岁俸为两千五石到五千石,侯爵的主要岁俸一千石到一千五百石不等。
朱棣更定公、侯、伯的岁俸,进一步把每个爵位分成了三等,这对勋臣们来说总归是好事,因为他们的岁俸大体是增加的。
然而,这三种高阶爵位的等级增多,意味着想要获得更高的爵位,所需军功也会更大。
“第二件事,自今日起,世爵不再世袭罔替,皆降等以袭。承袭一等公爵者,降为二等公,承袭二等公爵者,降为三等公,照此类推,降袭五世之后乃止,后世子孙皆承袭第五世之爵。侯爵、伯爵降至三等伯爵乃止,后世子孙皆承袭三等伯爵。”
朱棣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原本那些有爵者,以及军中宿将,皆从永乐皇帝的话里嗅到了非比寻常的味道。
朱棣把堂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不改色的接着说道:“降等袭爵还需通过考核,否则不能袭爵。无论宗室子弟亦或勋贵子弟,唯有通过爵考者,方可继承爵位。”
这时,朝堂上响起了小范围的议论声,尤其以一众勋贵与宗王议论声最大。
“考核的内容并不复杂,即君子六艺而已。大明乃天朝上国,宗室与勋贵子弟若不识文会武,岂不是被海外小邦笑话?”朱棣补充道。
宗王们听到朱棣所言,不由得想起了最新版的《皇明祖训》。
自上次朱棣提过一次后,众王皆从通政司申领了最新版《祖训》,即朱元璋生前最后一次修订后的《祖训》刊印版。
最新版的《祖训》规定,皇子封亲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石,府置官属,护卫甲士少者三千人,多者至万九千人,隶籍兵部,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
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则授金册金宝,立为王世子,长孙立为世孙,冠服视一品;诸子年十岁,则授涂金银册银宝,封为郡王。
未修订之前的旧制,郡王之下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六等爵,且所有爵位世袭,永远有别于平民。
修订之后,郡王之下仅剩镇国将军、辅国校尉、奉国中尉三等爵。
具体为郡王嫡长子封长子,可世袭郡王,其余各嫡子封镇国将军;庶出之子,降二等为辅国校尉。
镇国将军嫡长子,降一等,封辅国校尉;余子皆降二等,封奉国中尉。
辅国校尉嫡长子,降一等,封奉国中尉;余子皆除宗室籍,复归平民之身。
奉国中尉嫡长子继承奉国中尉之爵,余子皆除宗室籍,复归平民之身。
这一点很重要,复归平民之身,意味着不再享有朝廷给予的宗室岁俸,需要自食其力,自谋生路。
换言之,可以参加科举,从文从武,经商务农!
朱元璋特别规定,允许这些身上流着皇家血脉的特殊平民,在左或右肩处绣上朱红色的带有“朱”字的日月图案,以显示其出自皇室的血脉。
此外,亲王由旁支入继者,取消旁推之恩,原为郡王者,除嫡长子外,其余各子仍袭镇国将军爵位,不得进封郡王;镇国将军入继者,其余各子仍袭辅国校尉爵位。
由郡王入继者,原郡封再袭之例也需取消。
朱元璋还另外修订了关于处罚宗室的规定。
对于那些自持超品地位,多行不义,违法乱纪,影响恶劣的宗室,若是亲王则降为郡王,若是郡王则降为镇国将军,若是镇国将军则降为辅国校尉,其他照比例,直至贬为庶人。
换言之,以后宗室子弟犯罪,朝廷必须根据其所犯罪行,轻的降爵,重的革除宗室身份,贬为庶民。
而最新版的《祖训》里,并没有宗室子弟继承爵位需要考核的规定。
也就是说,朱棣刚才所言的“考核”,乃是他新增的规制。
“陛下圣明!”
忽然,周王朱橚的一声高呼,盖住了朝堂上各种小声的议论。
韩王朱松也紧随其后,高呼道:“陛下英明!”
朱棣点了点头,对识时务的朱橚、朱松非常满意。
其他宗王与勋臣也不得不表态,纷纷发声,表示拥护朱棣的决定。
片刻后,朱棣望向郁新,接着道:“郁卿,朕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
“新增置的子爵、男爵不再分等,且为流爵,定子爵岁俸三百石,男爵岁俸二百石。”
“臣户部尚书郁新,谨遵圣谕!”
郁新恭声跪地领旨,然后起身退回了班序。
按照朱高煦的设想,重启五等爵,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好处。
一方面是为了配合分封异姓功臣于海外建国的制度,激起大明官兵马上博取军功,光宗耀祖,福泽子孙的斗志。
另一方面,针对中低层官兵,将子爵、男爵当成一种荣誉,享有部分高爵者的特权,如上书朝廷、见官不拜之权。
如此一来,便可以给中下层官兵,一个博取低阶爵位的动力。
朱棣考虑到六部堂官的可能会联想到其他的事情,于是开口接着道:“至于外戚爵,照旧制,仍为流爵。”
外戚就是皇帝母亲或妻子的娘家。
历史上的明朝,皇后嫔妃大多选自平民或品级较低的官宦之家,因此外戚地位大多不高,且没有什么爵位,而皇帝常会以封爵的方式,提高外戚的地位,以示恩宠。
至于封爵高低,以及是否授予外戚实权,全凭皇帝一言而决。
如此方能体现出“恩由上出”,以示天子恩典。
朱棣目光落在礼部尚书郑赐、吏部尚书张紞身上,接着说道:“礼部、吏部听令。”
“臣在。”郑赐、张紞躬身出列,跪地接旨道。
“日后朕所封外戚,始封于三等伯爵,止封于一等侯爵。外戚若要获得实权官职,吏部需考核其治政能力,从七品以下做起,官阶止于正三品。若朕言错,你等礼部、吏部须得提醒。”朱棣朗声道。
张、郑二人齐声道:“臣吏部尚书张紞(户部尚书郑赐)领旨!”
两人领旨后,相续起身退回班序。
“爵以报功,汉高帝不功不侯,此最可法。朕今非吝封爵也,但无功受封,有功于国者又将何以待之耶!”
朱棣严肃的说道:“自今五等之爵不论品级,非有大功于国者,虽官至一品亦不得封。有大功于国者,虽官品不入流亦可得封!”
他说到这里,看向吏部尚书张紞、兵部尚书金忠,接着道:“吏部、兵部听旨。”
金忠、张紞连忙出列,恭敬的跪下接旨。
“有功于华夏者,或有匡扶社稷之功者,或有安定江山之功者,或有开国克乱之功者,皆授世爵,始封于一等伯爵,止封于一等公爵。”
朱棣高声道。
众武官将军们听了这话,都下意识点头表示赞成。
六部堂官也都觉得朱棣说的有理有据,并无不妥。
朱棣接着道:“赢得重大战役,如对外开拓之战,或守土固边之战者,皆授世爵,始封于三等伯爵,止封于一等侯爵。”
朝堂上的所有人,听到这里,都保持着足够的镇定。
只有朱高煦知道,接下来,朱棣将公布一道令无数官员为之疯狂的召令。
且听朱棣高声说道:“承平年间,不论文臣武将亦或乡野平民,凡平定叛乱贼寇有功者、抗震抗洪救灾有功者、发明创造有功者、治政显著有功者,皆可论功封赏流爵,始封于男爵,止封于一等伯爵。”
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即便没有战争,在和平的时期。
文臣也可以凭借着治理一方的职权,以政绩显著之功,获封终身爵位,且最高可以得到一等伯爵。
当然,文官有条件的,以发明创造之功,获封爵位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武将们,则可以抗震抗洪、平定叛乱贼寇之功,获封爵位!
“臣兵部尚书金忠(吏部尚书张紞)领旨!”金、张二人激动的面红耳赤,大声说道。
两人领旨后,相续起身退回班序。
至于堂上的其余官员,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纷纷大声高呼:“陛下圣明!”
这种恭维之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听的朱棣都有些飘飘然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御医改行做刺客
散朝后。
武英殿。
“算算日子,郑和也该到太仓刘家港了。”
朱棣负手而立,盯着大九洲寰宇图上大明东南沿海的区域,沉声道。
李兴侍立在侧,恭声道:“奴婢上次奉陛下之命,率领船队护送施进卿等人前往旧港,来回历时半年有余, 如今正值秋季,从泉州北上刘家港,常会遇到逆风。”
大明东海海区的季风特征是冬季海区盛行偏北风,风向稳定,风力强劲;春季为季风转换期,风向多变,风力较弱;夏季海区多偏南风,大部分时间风力较弱;秋季为季风过度期,过渡期较短。
朱棣道:“太子回来没有?”
他让朱高煦多加关注郑和回航的情况,这才有此一问。
朱高煦奉皇命,早已传令东南沿海各卫所,利用沿江、沿海哨塔观测海上动静,一旦发现郑和船队,立即报告消息。
李兴刚想回话,朱棣耳边就响起了朱高煦的声音。
“爹,太仓卫指挥使平安派信使快马来报,郑和率领的船队不日即将抵达刘家港。”
朱高煦手里拿着一封信,快步走入武英殿,来到了朱棣身边。
“保儿来信了?”
朱棣一听是平安派人送来的信,精神为之一振,连忙伸手接过朱高煦递来的信封。
平安, 小字保儿,他的父亲济宁卫指挥佥事平定,在洪武元年跟随常遇春攻克元大都时战死,朱元璋便收他为养子,令其成年后继承其父之职。
青年时的平安,曾随朱棣出塞作战。
洪武末期,朱棣入住东宫后,朱元璋把勇猛敢战的平安升调入京,任命其为春和殿殿前守卫。
朱棣继位之后,为了掌控太仓,便把心腹干将平安调为太仓卫指挥使,令其负责太仓一带的军事。
明初,额定太仓卫漕船一百三十五艘,每艘船十一名士兵押运,军运漕粮时常常“趋驰十万兵”,声势浩大。
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命令在太仓南码头兴建运仓,建成仓房九百一十九间, 贮存朝廷的粮食。
当时的苏州府, 负担了全国十分之一的税赋,而太仓又负担了苏州十分之一的税赋。
且太仓的造船业尤为发达, 在太仓武陵街有两条巷子叫作“铁锚弄”,专门为船场生产铁锚,大船的铁锚重几百斤,甚至几千斤。
太仓富甲天下的财力和物力,为郑和出使海外提供了雄厚的物资支持。
郑和船队的粮船、战船多产自太仓刘家港所在的苏州府船场。
和京师宝船厂制造六、七千吨的豪华大船只不同,苏州府船厂主要以建造战船出名,特别是二、三百吨的中小型战舰,船头斗盖用坚硬的木头做护围,遇到盗贼就将石碇绞在船头,以便冲撞敌船。
许多快船上配置了砍刀、钩镰、标枪、弓弩、飞镖等冷兵器,还装备了各种火器、如火枪、火球等。
历史上,从洪武初期至永乐中期,大明朝廷平均每年经由太仓刘家港的海运漕粮就达两千八百万石以上。
朱棣把平安安排在太仓卫,可见对平安的器重与信任。
“算算日子,眼下这时候,郑和率领的船队估计已经驶入刘家港了。”
在朱棣低头看信的同时,朱高煦补充道。
据后世考证,郑和下西洋所用的十二张帆宝船,日均航速达到一百海里,最大航速甚至可达一百三十海里以上。
也就是说,从泉州到刘家港,最快的话,只需要十几天的时间。
“好。”
朱棣把信装入信封,转身走到屏风舆图对面的交椅上坐下,随手把信封放在了案几上,然后示意朱高煦过来坐下说话。
待朱高煦坐下后,朱棣挥手让李兴退了下去。
于是,武英殿内,就剩下了父子二人。
“高燧在泉州主持市舶司事务,郑和率领的回航船队,有部分就停靠在泉州休整,没有北上。他上次来信你也看了,现在保儿来的信,你也看了,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朱棣沉着脸问道。
不久前,赵王朱高燧来信报告说郑和船队已抵达泉州,并提及回航货船有八十七艘,但平安来信中提及的回航货船,只有八十艘。
换言之,从泉州来刘家港的货船,少了七艘。
“平叔(平安)行事谨慎,不会弄错货船的数量,这里面必然另有隐情。”
朱高煦思索一番,弄清了朱棣所指的异常后,开口说道。
朱棣沉声道:“高燧自离京前往泉州之后的这一年多,安稳老实了不少,锦衣卫亦不曾察觉到他的异样,莫非他另有所图?”
“爹,三弟或许是过于劳累,记错了数量,又或者是点验船只的官员一时大意,数错了货船的数量。”
朱高煦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抹黑朱高燧,他要展现身为储君的大度与宽仁,必须得想着法子为他的三弟说好话。
“但愿如此。”
朱棣先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然后侧目看向朱高煦,低声道:“自上个月墨巧司专研无烟火药的研究室发生意外爆炸,伤了两名工匠后,你娘几乎每隔三、五日就会做一次噩梦。”
“都怪孩儿急功近利。”
朱高煦非常自责的说道。
他为了防止无烟火药实验出现严重的死伤意外,进行该实验的研究室,面积是所有研究室里最大的,而且所有参与实验的人员都“全副武装”,以防爆炸意外致人员死伤。
即便如此,自永乐元年,墨巧司开始进行无烟火药实验至今,仍然发生过多次的小型爆炸意外。
虽然目前没有致实验人员死亡,但重伤致残的不在少数。
朱高煦这阵子没有听徐皇后提及做噩梦之事,还以为徐皇后和他一样,认为实验出现意外是在所难免的。
而徐皇后爱子心切,听到爆炸这种事之后,她嘴上不说,内心深处难免会有所忧虑。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徐皇后做噩梦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如今听到朱棣这般说,朱高煦当即认识到了他的过错。
“还有,两个月前,被你请去惠民医馆制药室,主持研发新药剂的太医院院判张逸仙,在试药时意外中毒,被毒得既瞎又哑又聋,他的真传弟子庞文胜,更是被毒性极强的药剂毁了容。”
朱棣接着说道:“你虽着重安抚,给予许多钱财,更派宫人去张宅照看张逸仙的饮食起居,可庞文胜却拿着钱财,选择隐姓埋名,离开了京城。”
朱高煦知道,此事虽已平息,可总归影响了他的声誉。
而朱棣这般说,大概是想让他改一改急功近利的毛病。
但朱棣接下来的话,却令朱高煦大感意外。
“近日俺有些心绪不宁,以防万一,这段时间你出宫巡视各衙署时,尽量多带些神机队的精兵,少去墨巧司。如非必要,近期就不要去墨巧司了。”
朱棣关切的说道:“待大明船队驶入龙江口之后,你再替俺去迎接回航的有功将士,近日就留在宫中,多陪陪你的妻儿,还有你娘。”
“孩儿听爹的。”
朱高煦虽感意外,但朱棣的关心还是让他心中暖暖的,当即恭声应道。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补充道:“过几日便是金陵书院小考之日,照例孩儿得去旁观。”
朱棣道:“你去便是,记得多带些护卫随同。”
“孩儿知晓了。”朱高煦恭声道。
当天夜里。
京城郊外。
在一座荒山山脚下的山洞之中,有三个黑衣人,正盘膝在地上。
他们围着一张舆图,借助旁边火堆的光亮,看着图上标注的位置。
“按惯例,每月二十日,书院皆会举行一次小考,朱二(朱高煦)会到现场旁观这次小考,这便是我們刺杀他的机会。此乃金陵常科书院舆图,朱二处理事务的场所就在此处,乃是书院后院正心殿的偏殿之一。”
庞文胜指着舆图上正心殿所在位置,对另外两人说道。
他身为张逸仙的真传弟子,曾多次跟随张逸仙一起到金陵书院给进修医药学的学子们讲课,自然熟悉书院内部情况。
至于他密谋刺杀朱高煦,完全是出于报复心理。
庞文胜认为,如果朱高煦不安排张逸仙去惠民医馆调配新的药剂,那么就不会发生意外,而令年过六旬的张逸仙成为聋哑人。
张逸仙乃是曾经给太祖高皇帝、懿文太子诊治过的名医,庞文胜只要不犯错,将来也能因张逸仙真传弟子的身份,平步青云。
换言之,如果不是朱高煦,他这位有着大好前程的中年御医,也不会被有毒的药剂毁容,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
仇恨可以改变一个人。
尤其对于孤儿出身的庞文胜而言,他是张逸仙从小养大的徒弟,也是张逸仙最为器重的真传弟子。
在他心目中,张逸仙就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精神寄托。
他立志成为一位名留青史的宫廷御医,乃是为了报答张逸仙的养育之恩。
而朱高煦却毁掉了他的父亲!
此仇不共戴天!
为了报复朱高煦,庞文胜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择投效了吴郡王朱允熞。
他自知人微言轻,手中无权,因此决定利用朱允熞,实现复仇的目的。
当年,张逸仙给朱允炆诊治时,偶尔会带着庞文胜一起,因此庞文胜与朱允熞早就在多年前相识,尽管那时朱允熞还是个孩子。
但洪武二十五年距今已有九年,当年的孩子,已长大成人。
庞文胜善于揣摩人心,他看的出朱允熞对朱允熥、朱允炆之死一直不能释怀。
因此,他在投效朱允熞之后,就编织了一个惊天谎言——朱允炆、朱允熥之死另有隐情!
当年乘船的四位皇亲,只有朱允熥、朱允炆先后病亡,而欧阳伦与朱高煦却活得好好的,这是不是太巧了?
而且,沉船事件发生不久后,与四位皇亲共乘一船的锦衣卫,大多因施救不利被太祖皇帝处死。
剩下的锦衣卫,一部分人因落水生病而死,另一部分人被下狱后陆续病亡,唯有当时的锦衣卫千户曹虎一人活到现在。
此外,当年朱允炆养病期间,深得太祖皇帝器重的朱高煦,曾多次秘密求见太祖。
庞文胜怀疑,朱高煦利用朱允炆患病不能陪着太祖皇帝,而趁虚而入,以致于太祖改变了册立朱允炆为皇储的想法。
懿文太子病故后,太祖皇帝属意朱允炆为皇位继承人,这是当年众所周知的事,而且当时很多大臣也拥护朱允炆。
所以,庞文胜认为朱允炆的隐疾,极可能是朱高煦收买人下毒害得。
他的师父张逸仙,显然就是知情人,所谓的试药被毒瞎毒哑毒聋,乃是朱高煦为了掩人耳目,故意为之。
如此一来,张逸仙既看不见,也听不着,更不能说话,便无法再泄露消息。
原本朱允熞对他的二哥、三哥之死就一直不能释怀,在听了庞文胜所言的“隐秘”之后,越发觉得当年之事确实有许多过于巧合的地方。
三年前,曹虎出狱后曾祭奠过朱允炆,当时恰巧被朱允熞撞见。
那时曹虎对朱允熞说他没能保护好朱允炆,否则回京后也不会一病不起,因心有愧疚,特来祭拜。
庞文胜认为,曹虎应该没有参与谋害朱允炆、朱允熥之事,可以从欧阳伦与朱高煦身上下手。
因欧阳伦随同郑和出海未归,庞文胜提议,由他谋划一场针对朱高煦刺杀,来试探一下朱高煦的态度。
朱允熞本来担心事情败露后,他难逃一死。
但庞文胜却信誓旦旦的承诺,若刺杀失败,他会自杀成仁,不会连累朱允熞。
若朱允熞不相信他,可派出两名心腹死士随同,事败时用弩给他一记毒箭,让他永远闭嘴。
朱允熞虽然大致相信了庞文胜所言,对朱高煦起了疑心,但仍旧顾虑重重,认为庞文胜爆出此等惊天隐秘,必然另有所图。
他考虑再三之后,下令把庞文胜逐出了府邸,并禁止王府之中的任何人再与庞文胜接触,否则定为私通贼寇,论罪处死。
而庞文胜被仇恨蒙蔽了理智,他谋划了大半个月后,决定实施刺杀朱高煦的计划。
由于这两年朱高煦奉命推行税制改革,让很多失去灰色收入的基层官吏走投无路。
为了打击基层官吏阳奉阴违的作风,朱高煦以雷霆手段,派出锦衣卫抓了一批典型。
锦衣卫的手段向来狠辣无情,这便导致个别底层官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但是,漏网之鱼却从此对朱高煦恨之入骨。
此时,盘膝坐在庞文胜旁边的另外两人,就是因当年税制改革而与朱高煦结下死仇的人。
ps:庞文胜被仇恨蒙蔽了理智,朱允熞不傻,但他期待庞文胜能杀了朱高煦或毁了朱高煦的脸。
实际上,在君主专制时代,庞文胜的勇气是值得鼓励的,他有反抗精神,并没有因为朱高煦是太子而放弃复仇。
第一百四十五章:纪刚登场
京城郊外。
荒山山洞之中。
庞文胜指着舆图,正向身边两人介绍金陵常科书院的防卫布局。
“书院正门及第二、第三进大门两边,皆有一座守卫室,共计六座守卫室,每室人数约在八至二十人不等。”
“小考那日,轮值的书院六室护卫会有一半进入正心殿进行守卫,届时只会剩下另一半的护卫驻守三道大门。”
“小考将持续一整天, 有时会到深夜,为防发生意外,护卫队长曹虎会将把守书院西、南、北三堵围墙的护卫调回守卫室,增强各门的防守力量。”
书院的前中后三个院子之所以能分的清清楚楚,是因为每两个院子之间皆有一堵高两丈的墙。
所以值守在三重大门两边的守卫室护卫,除了震慑宵小外,还是书院整体护卫的储备力量。
庞文胜指着舆图上的一道虚线,接着说道:“穆肃、胡小六,你二人看仔细了,若我等从书院后山外围下潜入小河,摸过涵洞之后,便可进入书院内部,出现在后山小河之中。”
“平日里会有格物学的学子在小河周边进行各种实验,但小考那日,所有的学子都集中在正心殿,后山除了数名巡逻的护卫外,再无他人。”
“顺着小河东岸,再拐两个弯,便能绕到小山之南,那里距离正心殿最近。”
“据确切消息,本月二十日, 将有一千多名学子参加小考,每十人一组,在四个偏殿内同时进行考核。因为考核复杂,且有其余学子观摩学习,故而颇为耗费时间。若无特殊情况,朱二这次会在书院待到天黑,甚至是深夜。”
“只要我等把后山的护卫干掉,换上他们的衣服,便可以轻易摸进正心殿。再借助夜里昏暗的灯光,混入人群,制造混乱,再用小弩射出毒箭,射杀朱二,或毁掉朱二容貌,便成为可能。”
“我等最后的对手,除了很容易解决的书院守卫外,就只剩下了朱二身边两位武艺高强的侍卫。”
“先生,听说那矮猴子(赵俊臣)会铁布衫,而那胖子(韦贤)会金钟罩,他俩可不好对付。我等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 不用火器只用武力击杀此二人, 难度太大。”
胡小六忍不住说道:“我虽然练过八年武艺,可拳脚功夫却不如穆兄厉害。”
“胡小六,你以为我等活在说书人的故事里么?”
庞文胜冷声道:“金钟罩与铁布衫只是个唬人的叫法,实际上两者乃是一种名为金刚功的硬功,自古从军者多修习这种硬功,练成者并不能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穆肃接话道:“先生说的没错,金刚功的确是军中流传的硬功,可练成此功并不容易,心性不坚或身弱者根本就无法练成。”
庞文胜曾治愈过染病的穆肃、胡小六,因此穆、胡二人对庞文胜比较信任与尊敬,称其为“先生”。
胡小六感到了棘手,有些吃惊的说道:“当年家破之后,我被迫混江湖时,听人提及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种武艺?”
“俺有一位同乡,就是见科举无望,而后改习武艺,打算从军,他跟师傅修习的便是此类硬功。”
穆肃卖弄的说道:“据俺所知,练习此种硬功,起初用布锤在胸前背后捶打,布棰击而不觉痛时,换成木棰,木棰击而不觉痛时,再换成铁锤,铁锤亦不觉痛时,始睡硬板床,再配以其他锻炼之法,习三年以上,方能有所成就。”
事实上,所有的硬功在修习时,都讲究循环渐进,最终的目的是增强骨头硬度,慢慢改变身体局部的骨骼形状。
而练成金刚功的人,胸背等处的骨骼已合并一起,里面的骨头硬度超乎寻常。
换言之,此人的胸背几乎坚如磐石,寻常拳脚打到上面如同打到铁板,一般的刀剑自然难以刺穿,这也是“金钟罩”之唬人叫法的来历。
“硬碰硬我等自是斗不过他俩,可他俩也是血肉之躯,眼睛、脖颈都是脆弱之处,一支涂满毒药的纤细弩箭,便可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甚至丢掉半条命,变成残废。我的脸,就是这种毒药所伤。”
庞文胜说到此处,从怀中掏出一个三寸长的白色小玉瓶。
他把瓶子放在右手掌上,在两人面前晃了一下。
“此半瓶毒药,足以对付他俩,就算最后杀不死朱二,将其毁容也算功成。你們与朱二皆有破家灭门之仇,事到如今,我等已无退路。”
庞文胜将药瓶收入怀中,说道:“明日十八,后天十九,大后天便是九月二十,到了那日,我等就动手。你们若有未完成的心愿,这两日可尽量去做,但切记,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等准备刺杀朱二之事。”
“先生放心,我在这世上已无血亲之人,京城之中,亦无人认得我。这两日,我就待在这山洞之中,练习弩箭的准头,哪里也不去。”
胡小六决然道。
庞文胜望着身高六尺的胡小六,咧嘴笑道:“好,我陪你。”
他笑起来之后,立即带动了脸上的疤痕,以至于面目显得非常狰狞。
胡小六全然无惧,立即起身,作揖道:“谢先生。”
庞文胜站起来,扶起胡小六道:“人总归难逃一死,既然早晚要死,何不奋力一搏?若这次刺杀功成,少不了一世荣华!”
“先生莫非是替贵人办事?”
胡小六诧异的问道。
此时,穆肃也已起身,站到了胡小六的旁边。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庞文胜故意这么说,就是要让胡小六误会。
他看得出来一旁沉默无言的穆肃,心中有放不下的人或事,他此时说这话,等于是坚定胡、穆二人参与刺杀的决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穆肃,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庞文胜盯着身形清瘦的穆肃说道。
穆肃躬身作揖道:“俺决定的事,从来没有反悔过。先生请放心,明晚之前,俺定会回到这里。”
次日。
清晨。
京城内,一家小客栈的后院。
一个身高六尺五的壮汉,光着上半身,正在院子里挥动手中的厚背铁刀,做着各种劈砍的招式。
穆肃端着一碗粥,蹲在不远处看着壮汉练刀。
“噗嗤!”
忽然,厚背铁刀被壮汉奋力甩出,准确的劈进了穆肃面前的地面石缝之中。
“纪刚,还差十步,你的铁刀就会劈中我的脑袋。”
穆肃目测了一下铁刀与他的距离,然后脸上露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大声说道。
“俺俩不远千里,从山东临邑来到京城,说好一起投军,好在马上博取功爵,封妻荫子。你倒好,二话不说,丢下俺,自个快活去了,整整十天不见踪影。”
纪刚踏着稳重的步伐,来到穆肃面前,抽出铁刀,拿在手里,接着道:“你他娘还把俺当兄弟么?”
穆肃把碗往边上一丢,迅速伸出右手,从纪刚手里夺下了那把铁刀。
他二话不说,举起铁刀,作势就要把左手给砍掉。
“咣当!”
纪刚闪电般踢出一脚,把铁刀从穆肃手中踢飞,然后骂道:“说你两句怎么了?”
“兄弟,是俺对不起你。”
穆肃忽然跪在地上,俯首流泪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俺不能不报!”
“你疯了!”纪刚急忙扶起穆肃,小声道:“要找锦衣卫报仇?”
穆肃不发一言。
纪刚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他娘能不能好好说话?”
“兄弟,这是俺的私事。”穆肃面露决然道:“俺这次回来,是与你告别的。”
纪刚急道:“你要放弃投军?”
穆肃道:“神机队选拔严格,就算能进去,俺想要爬上高位,没有一、二十年或奇遇不可能。”
“当今陛下与太子殿下皆极重神机兵,俺俩只要加入神机队,出人头地不难。”纪刚劝道。
“此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极难。因此,俺决定走一条捷径。”
穆肃不听劝,反而说了一个道理。
纪刚低声问道:“你究竟要走什么捷径?莫非你要去刺杀当年那位领头的锦衣校尉?”
“不可以么?”穆肃反问道。
“就凭你?”
纪刚觉得对方有些大言不惭,故意嘲笑道:“呵呵,这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
他见穆肃眼神有些闪躲,感觉应该猜中了对方的意图,便再次劝道:“你这么做等于是送死,听俺一句劝,跟俺去投军。”
“来不及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俺已经找好了联络人。”
穆肃咬牙切齿的说道:“过几日,俺就要让那人付出代价!”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俺再拦你,那就实在不够义气。这样,在俺们俩分道扬镳之前,俺想和你再比试一番,看看你这半个月武艺有没有长进,如何?”
纪刚想到一计,遂开口说道。
穆肃没有怀疑,他觉得纪刚说的话也是在情理之中,便点了点头。
“比刀还是比剑?”
纪刚先说了一句,然后竟然摇头道:“算了,刀剑你从来没有赢过俺,还是用你最擅长的弩弓吧。”
穆肃点头,表示同意。
片刻,两人摆好架势,开始比试。
“兄弟,你要小心了,弩箭虽然去掉了刺头,但打在身上依然很疼。”
穆肃举着弩,瞄准了纪刚的肩膀说道。
“你莫非忘了,俺练的是硬功,前胸后背皆硬如磐石,区区弩箭和挠痒痒没有区别。”
纪刚故意自夸道。
“看箭!”
“看刀!”
两人很快斗在了一起。
客栈的不少伙计与旅客被打斗声吸引,纷纷来到后院观看。
两人大概斗了十几个回合之后。
纪刚忽然卖了一个破绽,假装被弩箭击中,倒在了地上。
穆肃不知有诈,急忙赶去俯身查看,打算扶起纪刚。
忽然,纪刚一跃而起,瞬间抱住了穆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掉了穆肃手中的弩箭,接着用擒拿手法把穆肃的两只手剪于其后背,令其动弹不得。
“纪刚,若你还把俺当兄弟,就请松开。”穆肃低声道。
“穆兄弟,对不起了,俺不能让你去送死。”
纪刚小声说道。
接着,他扭头向旁边一个观看比斗的客栈伙计说道:“你,别看了,说的就是你。去,给爷找一截结实的麻绳过来。”
“好的爷。”
伙计相当识趣的跑去客栈库房,选了一条长长的粗绳,然后又疾步跑回到纪刚面前。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帮爷把这个毛贼绑起来?”
纪刚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伙计,厉声质问道。
“纪刚,你究竟意欲何为?”
穆肃察觉到不对劲,连忙问道。
纪刚闻言,却不搭理他。
“俺不是毛贼,你私绑平民,触犯了朝廷律法,将来是会被关进大狱的!”
穆肃瞪大眼睛盯着那个伙计,恐吓道。
纪刚却对伙计说道:“不用管他,他是故意吓你的,有什么事爷担着。等下爷就送他去见官,到了衙门,他就老实了。”
伙计心下大定,急忙上前,三下五除二把穆肃给捆绑了起来。
纪刚见穆肃被绑,便松开手,检查了一遍绳子,顺道把绳子又紧了紧。
在确定穆肃无法逃脱之后,纪刚抱拳环视后院里观看的众人说了一番话。
“在场的老少爷们给做个见证,俺打山东过来京城投军,旅住在这客栈,没曾想抓到了一个毛贼。现在俺要把他送去见官,有愿意做人证的,还请和俺一起去应天府衙。”
刚才那伙计立即接话道:“爷,小的愿意跟你去衙门,做个人证。”
客栈老板早就听到动静,也来到了后院。
他见自家伙计要去做人证,不知是福是祸,本欲开口阻拦,却被纪刚凶狠狠的瞪了一眼。
“爷请自便!请自便!”
客栈老板识趣的陪着笑脸,他知道若眼前被绑之人真是毛贼,那这位光着膀子的凶悍壮汉,必会被衙门判定为抓贼有功。
而一个抓贼有功,且身负武艺的壮汉,前去神机队投军,其成功的可能性岂不是极大?
纪刚不再搭理客栈老板,斜眼瞅着刚才那位决定做人证的伙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朱,家中排行老二,父母没啥见识,所以就给起名叫二郎。爷可以叫小的朱二郎。”
伙计弯着腰,恭声说道。
纪刚看了一眼对他卑躬屈膝的朱二郎,道:“你也配姓朱?”
朱二郎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小兄弟别生气,是哥哥俺说错话了。”
纪刚凑近朱二郎,伸出双手拍在对方两个肩膀上,郑重其事的道:“若你不嫌弃,从今日起,你就是俺纪刚的兄弟了!”
“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朱二郎给杆子就爬,当即跪下拜道。
纪刚笑眯眯的扶起朱二郎,道:“兄弟,劳烦你去俺房间,把俺的衣服取来。待俺穿好衣服,就押这毛贼去见官。日后俺若加入神机队,成为吃皇粮的神机兵,少不了兄弟你的好处。”
“大哥稍等,小弟去去就来。”
朱二郎很有做狗腿子的天赋,当即进入了角色,恭声说道。
听着纪刚与身边人的对话,穆肃终于反应过来,纪刚是要拿他这位同乡当晋身的投名状。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道:“纪刚,枉俺把你当兄弟,没想到你竟如此下作!”
“你想死可以,但不能不顾兄弟情义,连累俺一起死。”纪刚冷声道。
穆肃终于见到了纪刚的真正面目,气的浑身发抖道:“卑鄙无耻之徒!”
“是你不愿与俺做兄弟在先,如今怎得怨起俺来了?”纪刚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ps: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锦衣卫指挥使纪刚登场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郑和归来
九月十八。
早朝。
“陛下,广东、云南连降暴雨,房屋倒塌千余,灾民数万,两地布政使奏请朝廷放粮赈灾。河南、山西三月未雨,山东未有雨水已四月有余, 致使蝗灾肆虐,绝收田亩难以计数,灾民近十万,饿死者数以千计。”
户部尚书郁新躬身奏言道。
朱棣沉声道:“传旨下去,所有府县衙门开仓放粮,再遇到此类事情, 无须再逐级上奏了, 直接赈灾。”
“遵旨。”郁新躬身接旨。
他随后接着道:“陛下, 臣还有奏报。”
“讲。”朱棣道。
郁新道:“青州、莱州、登州三府,地临山海,土瘠民贫,一遇水旱灾害,衣食不给,百姓们多逃移于东昌、兖州等府,受雇苟活,此次受灾更甚。”
朱棣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朗声道:“东昌定陶、兖州等府县,地旷人稀,多有闲田。着青州、莱州、登州三地知府,速将灾民迁往东昌定陶、兖州等府县安置,每三户配耕牛一头,粮种农具适当配给,免赋三年。”
“遵旨,臣即刻就办。”郁新躬身道。
“且慢,微臣有一言启奏。”
御史桂湛连忙出列, 躬身道:“陛下,迁民之策,虽然不差,但非治本之策。”
“爱卿有何高见?”朱棣问道。
桂湛恭声道:“陛下,此次水旱两灾,自太祖立国至今,实属罕见,天降奇恶,微臣担心,此乃天怒人怨之凶兆啊!”
此话一出,大殿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朱高煦从西边角门而入,走到了朝堂上宗王班序之首站立。
今天是九月十八,乃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冥诞之日,朱棣命朱高煦一大早去奉先殿祭拜,然后再来参加早朝。
所以,朱高煦才会姗姗来迟。
另一边,桂湛接着道:“自督造下海宝船肇始,征民夫役工匠,伐木过重,山秃石露,渠道失修,堤塘淤塞,旱涝之灾事出必然,如不赶紧罢手,恐怕苍天还会降下大祸呀!”
朱高煦知道,对后世之人来说,大范围的伐木过度,导致水土流失,气候变化,引发山洪或旱灾,是有科学依据的。
但眼下御史桂湛的这番话,让他听起来尤为刺耳。
朱棣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是想说下西洋引起天怒人怨,乃朕之弊政?”
“微臣仅以天象示之,所谓新政之优劣,唯盼陛下圣裁。”
桂湛躬身恭声道。
朱棣沉着脸,不发一言。
“陛下!”
户部左侍郎夏原吉躬身出列道:“郑和出海已两年有余,不是撺掇着陛下备货,就是倾举国之力造船,收效却如水中之月,雾里看花。我大明虽为天朝上国,这么折腾,也会财断力竭啊!”
“陛下,出使西洋,造几艘帆船,让郑和带出去转转也就罢了,拿几百万两银圆往汪洋大海里扔,天公咋舌呀!”
礼部右侍郎宋礼躬身出列道。
“陛下,仅从山中运送造船的木材至船厂,就要数百民夫倾尽血汗,辛劳半年,这样的国策,岂能不让百姓怨声载道?”
御史桂湛接话道:“加之旱涝蝗灾,种种天象已经警示,天道昭昭,扬善抑恶,陛下要为百姓计,为大明计,敬天法祖,改过从新,罢黜巡洋之弊政啊!”
他陡然提高声音,俯身跪地拜道:“臣请陛下罢黜巡洋之策,上息苍天之怒,下平黎民之怨。”
“臣等附议。”
夏原吉、宋礼也俯身跪下拜道。
随后,又陆续有九名朝臣,先后跪下,高声拜道:“臣等附议。”
朱棣望着堂上跪着的十二名朝臣,不免有些心痛。
朱高煦更是被夏原吉给气得不轻。
“陛下,郑和回航了!”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疾步跑到奉天门外,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高呼道。
朱棣闻言大喜,心想郑和回来的正是时候。
他立即起身,对朱高煦吩咐道:“太子听旨,朕命你率领文武百官前去龙江口迎接郑和等人,稍后把他们带往奉天殿,朕要在奉天殿接见郑和等有功将士及海外番邦使臣!”
“儿臣领旨。”朱高煦躬身道。
半个时辰后。
大江之上。
“快看啊!龙江码头,我们到家啦!”
大明海船之上,成千上万的官兵、水手、船工热泪盈眶。
他们站在船上又蹦又跳,大声呼喊着“我们到家啦”之类的话。
“郑总兵你看,那是皇旗啊!”
陈瑄指着远方江边那一面面象征储君身份的黄色旗帜,激动万分的对郑和说道:“应该是太子殿下来迎接我们了!”
“郑总兵、陈总兵,刚才收到快船来报的消息,陛下派太子殿下到龙江口来了。”
王景弘登上甲板,疾步走到郑和、陈瑄旁边,难掩兴奋道。
陈瑄道:“既然皇太子来了,文武百官肯定一个不落,都来了。”
郑和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之情,对陈瑄说道:“等会船队入港之后,还请陈总兵派人把那些尾随船队来我大明的海外商番送去沐浴更衣。”
大明船队出海之前,朱高煦曾严令要求郑和等人,凡番邦之人登上大明之船,必须按照《防疫手册》进行隔离观察。
郑和等人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是现在已经到了直隶境内。
“郑总兵放心,陈某心里有数。”陈瑄点头道。
待郑和等人下船之后,早已有礼部官员在龙江口码头搭建好礼台,作为迎接大明船队回航入港的仪式之用。
此时,朱高煦领着一众官员,满怀期待的站在礼台上。
至于赵俊臣、韦贤,正一左一右守在朱高煦身后,如临大敌的盯着四周。
虽然有锦衣卫、旗手卫、神机队等精兵强将把礼台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但保险起见,赵、韦二人仍不敢放松警惕。
“微臣郑和(陈瑄、王景弘)叩见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郑、陈、王三人跪下叩首,行参拜大礼道。
至于船队的其余随从官员,正各司其职,在忙着搬卸货物,并没有来礼台见礼。
“郑和,你们总算回来了。”
朱高煦先感慨的说了一句话,然后走下礼台,亲自依次扶起郑和、王景弘、陈瑄,说道:“平身,都快平身。”
“谢殿下。”郑、王、陈三人陆续说道。
朱高煦打量着肤色黝黑的郑和,道:“几年不见,你苍老了许多。”
“微臣等人虽身在海外,却心系着大明陛下,还有殿下。”郑和眼中含泪道。
“父皇与我也想念你们。”
朱高煦握住郑和的手,目光从陈瑄、王景弘脸上扫过,关切的说道:“父皇听说你们回来,连早朝也罢了,令我来江边来接你们。”
郑和恭声问道:“陛下圣体还好吧?”
“好,非常好。”朱高煦不假思索的答道。
随后,他望向王景弘,严肃的说道:“王景弘,我问你,海外各国使臣登上我大明宝船之后,是否严格按照《防疫手册》进行隔离观察?”
“回殿下,微臣严格遵从手册,不敢掉以轻心。随船赴京的海外各国使臣,每隔三日都会由船上医官进行巡检,不曾出现疫病。”
王景弘急忙躬身恭声答道。
朱高煦没有接话,而是微微扭头,向郑和、陈瑄望去。
郑和立即出声道:“殿下,臣刚才已派人领着各国使臣去沐浴更衣。”
陈瑄补充道:“回殿下,尾随船队来我大明的海外商船,臣已命令他们停靠在指定位置,等待礼部安排众番商沐浴更衣,洗去膻腥之味,方准许他们住入会同馆等候贸易。”
“嗯,好!你们看,文武百官都来了。”
朱高煦先是点头说了一句,接着道:“走吧,父皇在等着你们。”
“谢陛下、太子殿下!”郑和躬身道。
半个时辰后。
奉天殿。
“宣巡洋正使总兵官郑和、副使总兵官陈瑄、王景弘,觐见!”
众礼官依次高呼道。
“臣郑和(王景弘、陈瑄)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和、王景弘、陈瑄三人呈品字形来到大殿中央,行参拜大礼道。
“平身。”朱棣高声道。
“谢陛下天恩。”郑和三人齐声道。
朱棣激动的起身离开宝座,直接走下了丹陛,同时说道:“朕见到你们回来,真是高兴啊!”
“启奏陛下,臣等于永乐元年六月,率海船两百余艘,奉旨巡使南洋、西洋,船队航行两万三千五百余里,巡使占城、苏门答剌、古里等海外邦国十七个,通好列国君王、首领、酋长总计十六位,并有二十一位海外使臣随船回拜大明天子,愿与大明永结同好,共享万世太平。”
郑和躬身朗声道。
“郑和,你们辛苦了。”
朱棣走到郑和三人面前,脸上洋溢着喜色,欣慰的说道。
“陛下过誉了,臣等此次巡视南洋、西洋,还与海外各国互通了贸易,交流了物产,所携中土之物颇受欢迎,海外各国君王纷纷贡献方物,商贩与百姓更是踊跃易物换货,不一而足。”
郑和接着说道。
朱棣闻言,点头微笑。
“臣此次共带回来珍珠、珊瑚、金箔、乳香、胡椒、观音竹、龙涎香等海外产物共计八百二十一种,载满了八十七艘货船,更有各类奇禽异兽多种,巨象五头、雄狮十只、奇鸟百只、花木无数,总计装运一百三十五船。”
就在郑和说话的同时,陆续有宦官与力士捧着或抬着珍珠、珊瑚等物,走入大殿。
“把朕的眼睛都看花了。”
朱棣望着几乎摆满了大殿的奇珍异宝,感慨道。
文武百官、宗王也都围观着郑和从海外带回来的东西,大开眼界,议论纷纷。
“可见乾坤浩瀚,四海无涯!”
朱棣指着各类物产,朗声道:“依朕看来,比这些宝物更珍贵的是海外诸国的通好之情,是天下子民的友善之心。”
他用拳头砸了一下郑和的肩膀,道:“你们为朕友睦万邦,开了个好头啊!”
“父皇明鉴,今日朝会,可谓百年未见之盛典,足见大明永乐王朝,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盛世明君,恩泽四海。”
朱高煦恰到好处的恭维道。
朱棣先是开怀大笑了一阵,然后微笑着抚须道:“太子听旨,派人将这些海外珍奇,还有随船运来的巨象、雄狮等禽兽,供奉在午门外,展示十天,让京城百姓都看一看,开开眼界。”
“儿臣遵旨。”朱高煦躬身领旨道。
朱棣接着道:“钦差正使、总兵官郑和,副使王景弘、陈瑄等人,不负朕之所望,率大明船队官兵、商贾、船工两万七千余人,历时两年,行海路两万三千余里,历尽风险,劈波斩浪,结交海外番邦十七国,开万国来朝新气象,功不可没,朕要重赏你们!”
言罢,他伸手一挥,给了侍立在西边角门下的宦官昌盛一个手势。
昌盛见状,立即疾步来到大殿丹陛下的正前方,展开手中圣旨,开始高声宣读半个时辰前朱棣召命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褒赏巡洋正使总兵官郑和百圆金钞三千张、一万五千两银圆、绢纱绫罗各两百匹,副使、副总兵王景弘、陈瑄,各赏百圆金钞一千、八千两银圆、绢纱绫罗各一百匹,船队都指挥使、指挥使、千户官、百户官、总旗、小旗以下各官,皆造册具报吏部、户部,依官品等论功行赏,钦此!”
“谢陛下隆恩!”
郑和、王景弘、陈瑄跪下接旨道。
“陛下可真够大方的,远征帖木儿国之战,众多将士军功卓著,给予的赏赐也没达到如此高的赏格。”
朱能凑近张玉,小声议论道。
张玉低头低声道:“慎言。”
“陛下可真舍得啊,这一封赏,差不多就赏出了一省布政司一年的税赋。”
户部右侍郎卓敬,凑近夏原吉低声说道。
夏原吉却低头小声道:“陛下这是赏给咱们看的。”
朱棣走上金台,重新坐下,对边上的礼官道:“宣各国使臣。”
“宣各国使臣觐见!”
众礼官依次高呼道。
随后,二十一位海外邦国使臣,走进了奉天殿。
此殿位于皇宫南北主轴线上,上承重檐庑殿顶,坐三层汉台阶之上,面阔九间,进深五间。
乃是大明王朝举行重大典礼和接受百官朝贺之所。
众海外邦国使臣入殿之后,但见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壮丽巍峨,一时间身心俱震!
在礼部官员匆忙的教导下,二十一国的贡使用不太标准的汉话,先后有序的高声自报家门。
“外臣占城国贡使、真腊国贡使、暹罗国贡使、假里马丁贡使、交阑山贡使、重迦罗贡使、吉里闷地贡使、古里国贡使、满剌加贡使、彭亨贡使、东西竺贡使、龙牙迦邈贡使、苏门答剌国贡使、龙涎屿贡使、翠兰屿贡使、阿鲁国贡使、锡兰国贡使、小葛兰国贡使、柯枝国贡使、木骨都束国贡使、苏禄国贡使——”
二十一人同时跪下,接着齐声道:“拜见大明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别跪了!各位使臣来自异邦,各有风俗,不必拘礼了。”
朱棣抬手一挥,非常大气的说道。
“谢陛下!”
二十一位海外使臣齐声道。
“出使南洋、西洋诸国,乃千古罕见之壮举,九州中华,自古就有海纳百川的胸怀,面对寰宇的自信!不出家门,不知阴晴圆缺,不出国门,不知天高海阔!”
朱棣激动的站起身,目光从御史桂湛、户部左侍郎夏原吉、礼部右侍郎宋礼三人脸上扫过,然后高声说道:“郑和载誉而归,友邦纷纷来朝,恰恰证明了下西洋绝非弊政,此举真正利国利民,恩泽四海,功在千秋,造福子孙万代!”
“吾皇圣明!”
朱高煦率先高呼道。
其余宗王大臣紧随其后,也纷纷高呼道:“吾皇圣明!”
第一百四十七章:殿下深谋远虑
散朝之后。
朱棣命人把礼部尚书郑赐喊到了文华殿。
“拜见陛下。”
郑赐打躬作揖道。
“免礼。”
朱棣抬手示意道:“赐座。”
李兴立即搬来一把交椅,放在距离御桌十步之外的位置。
依大明礼制,皇帝赐座,为臣者不得扭捏作态推辞,故而郑赐老老实实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面。
“诸多海外贡使远道而来,朕决定设宴款待, 郑卿觉得如何?”朱棣开门见山的道。
“臣无异议。”
郑赐干脆利索的恭声道。
朱棣接着道:“朕打算把宴会设在奉天门,怎样?”
“太祖皇帝也曾在奉天门设宴款待过外藩使臣,陛下效法太祖,臣自然没有异议。”
郑赐再次恭声道。
朱棣道:“既如此,那今日就在奉天门设午宴,款待外邦贡使。记住,膳食不能寒酸, 要体现天朝上国的风范,届时朕与太子会参加午宴。”
“陛下放心, 臣会按照朝廷接待外藩嘉宾之最高规格,筹办此宴。”
郑赐立即起身,作揖行礼道。
朱棣点头道:“行了,你下去罢。”
待郑赐退下后,他望向殿外的李兴道:“李兴?”
“奴婢在。”
李兴疾步入内,躬身作揖道。
“去传王景弘来见。”
朱棣吩咐道:“朕有话要问他。”
李兴略微犹豫,欲言又止。
朱棣见状道:“想说什么就说。”
李兴恭声道:“陛下,是否把郑太监也喊来?”
朱棣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诸国贡使与郑和较为熟悉,朕已经让他负责接待之事。陈瑄原就是舟师总兵,眼下入港的船队休整还需他去安排布置。去传王景弘来见吧。”
“奴婢遵旨。”
李兴立即领旨,躬身退了下去。
朱棣确实很想了解郑和这两年多的海外见闻,但事情有轻重缓急,而接待外邦贡使需要体现大明天朝上国的气度,不能等闲视之。
倘若他率性而为,不仅会有失体统,更会有损其皇帝威仪。
因此, 朱棣稍作考虑, 便决定在午宴结束之后,再召见郑和。
与此同时。
另一边。
朱高煦奉朱棣之命,正与欧阳伦一起,在午门外选择合适的地方展示海外奇珍、异宝、走兽等稀罕之物。
“太子殿下,巨象与雄狮,也要展示么?”
欧阳伦先是问了一句,然后凑近朱高煦,低声说道:“殿下,这两种走兽可是稀罕玩意,代王殿下刚刚派人递话给我,希望可以送一两只去宗王坊。”
赵俊臣、韦贤等护卫在附近转悠,并没有跟在朱高煦身后,所以欧阳伦说话胆子也大了很多,顾忌较少。
朱高煦心中已有建造一座动物园的构思,此时听到欧阳伦所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一两只太少了,等十天之后,把所有的走兽,都送去宗王坊。”
“殿下是何意?”欧阳伦忍不住问道。
朱高煦道:“待此间事了,你亲自去拜访我代王叔,告诉他,就说我决定奏请父皇在宗王坊隔壁圈地建造一所动物园,在园内分区饲养这些海外走兽。动物园建成之后,代王叔可以天天看。”
“殿下高招!”
欧阳伦觉得这个方法挺好,既没有驳了代王的脸面,又妥善安置了海外邦国进贡的走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高煦却仰天大笑了一阵子,笑得欧阳伦不知所措。
“好了,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极为可笑的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朱高煦笑完之后,恢复正常的平静姿态,对欧阳伦解释道。
欧阳伦也没有多想,指着眼前一大批空地说道:“这里比较空旷,适合摆放巨型珊瑚、动物牢笼之类的物件。”
朱高煦点了点,然后忽然道:“这次朝廷的货船,回来几艘?”
“殿下容我想一想。”
欧阳伦思索道:“此次郑太监率领的朝廷船队,共带回来珍珠、珊瑚、龙涎香等海外产物共计八百多种,应该是载满了八十七艘货船,加上其他各类奇禽异兽花木等物,总计该是装运了一百三十五船。”
朱高煦敏锐的捕捉到“八十七艘货船”几个字眼,暗暗将其记下。
“殿下是担心搬运货物的人手不够么?”欧阳伦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没有上千人,怕是无法在半日之内,将如此多的东西从码头运到你我脚下,并分类摆放整齐。”
“殿下有所不知,随船队出海的船工、水手没有三千,也有二千。”
欧阳伦先说了一句,然后信誓旦旦的道:“就算没有这些水手、船工,只要殿下开口,以我在京城商界的名头,半日之中,别说一千人,就是两千人、三千人,也能很快给殿下找齐。”
“好!”
朱高煦等得就是欧阳伦这句话,当即抚掌道:“众船工、水手思家心切,回来后,怕是都身心俱疲。这样,你用我的名义,去京城招募农夫、商贩等人之中的青壮,不要多,八百人即可,让他们把郑和从海外带回来的货物,从码头运到这午门外。事成之后,每人给一两银圆作为酬劳。”
“每人一两银圆,是不是太多了?另外,万一有人毛手毛脚,不小心打碎了玛瑙、乳香、珊瑚之类的稀罕物,又该如何处置?”
欧阳伦顾虑重重的问道。
朱高煦却道:“打碎就打碎了,把碎的东西拾起来,统一放置在指定的区域,继续这在午门外展示。”
“殿下,恕臣斗胆。这打碎的东西,可就成了无用之物,为何还要展示?”欧阳伦不解的说道。
朱高煦直言道:“如果不打碎、打翻些东西,那么京城百姓怎知海外物产丰盈,将来谁还愿意跟着诸藩去海外建国?”
“殿下深谋远虑,实在令臣佩服!”欧阳伦恭维道。
“去吧,争取在两个时辰内把八百帮工招齐。”
朱高煦吩咐道:“记住,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把所有东西搬过来。”
“谨遵太子殿下口谕!”
欧阳伦非常识趣的打躬作揖,行礼道。
他行礼毕,恭声问道:“殿下不回宫休息?”
朱高煦道:“今日天气不错,等着也无妨,待有货物运来,我会亲自为这些货物划定摆放区域。”
言罢,他凑近欧阳伦,低声道:“姑父,据小侄所知,你名下商船这次贩回来许多好东西。这午门外展示之物,你就不要再碰了。”
欧阳伦难为情的笑道:“殿下哪里的话,臣自从坐上商行的执行掌柜数年之后,家中已攒有百万巨资。”
朱高煦小声警示道:“姑父此次随朝廷船队出海,为皇家商行贩回了无数珍宝,所能得到的奖励金,怕是五代人都吃不完。孰轻孰重,你要掂量清楚。”
“谢殿下提点,臣明白。”
欧阳伦面露尴尬之色,恭声说道。
“去忙吧。”朱高煦挥手道。
“臣告退。”欧阳伦躬身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
六队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壮帮工,搬着一箱箱货物,穿过承天门,出现在了午门外朱高煦的视野之中。
此时,坐在交椅上的朱高煦,当即站了起来,举目眺望。
他发现有不少欧阳伦名下商号的伙计,正领着上百人组成的六个纵队,井然有序的往午门这边走来。
“驸马办事,果然让人放心。”
朱高煦先是感叹了一句,然后伸出右手道:“千里镜。”
站在他身后右侧的韦贤,立即眼疾手快的递上单筒千里镜。
朱高煦接过千里镜,开始观看远处的搬货队伍。
就在这时,队伍之中有一个身材偏矮的青年,大概是体力不支,手一滑,怀中抱着的箱子便掉了下去。
箱子落地之后,盖子被打翻,里面的银币、金币、珍珠、玛瑙、玉器、珊瑚散落的到处都是。
那些闪闪发光的银币、金币、玉器、珍珠等物,滚到了许多帮工脚下。
众帮工见到地上的东西,一个个瞪大了双眼。
六个纵队每队皆有一位充当工头的壮汉,他们见到地上的东西后,也停下了脚步,忍不住想弯腰去捡。
“都看什么看?快走!不要耽误了时辰!”
欧阳伦手下那些负责维持队伍秩序的商号伙计,见众帮工停了下来,顿时上前大声呵斥道。
有一个商号伙计气急败坏的揣了一脚那位打翻箱子的青年帮工,并破口大骂道:“天杀的蠢货!狗娘养的蠢货!老子真是瞎了眼,选你做帮工!”
他骂着骂着,竟然哭了起来,伤心的说道:“你把这珊瑚、玉器率坏了,老子挣一辈子的钱,也不够赔的!”
这时,帮工人群之中,有人小声叽咕道:“珊瑚、玉器有那么值钱吗?”
“那是当然,这可是大海里才能生产的珍宝!”
商号伙计大声说道:“海外到处都是财富,南洋、西洋、北洋、东洋上有无数岛屿,据说还有盛产黄金的黄金岛!”
众帮工听到这话,只感觉热血上涌到额头,心跳加速。
于是,便有人互相低声交谈。
“这出海一趟,竟然如此挣钱?”
“可不是么,你瞧瞧那地上散落的玛瑙、珍珠等物,够咱一家五口吃半年了。”
“难怪朝廷要派船队出海,原来是奔着钱财去的!”
“这不明摆着嘛,所谓无利不起早,赔本生意,谁会干?”
“……”
“都说什么呢?还不快走!”
那商行伙计擦着眼泪,指着刚才那位青年帮工骂道:“狗娘养的东西,还不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摔坏的东西也是珍宝!快捡起来!”
朱高煦当下千里镜,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虽然听不见商行伙计与众帮工都说了什么,但他知道,此事恰恰在进入承天门后发生,很可能是欧阳伦为了交差,有意让手下伙计假装帮工故意演的一场戏。
不过,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殿下,欧阳驸马来了。”
赵俊臣的眼力特别好,就在朱高煦当下千里镜的时候,他发现欧阳伦领着两个推着牛车的人,出现在了帮工队伍的后面。
朱高煦再次举起千里镜,发现欧阳伦还真的过来了。
“韦贤,你去告诉欧阳驸马,让商号伙计指挥众帮工按事先划定的区域,把东西放置好即可,不必再来拜见我。”
朱高煦把千里镜递给了身后的赵俊臣,接着道:“然后,带驸马来见我。”
片刻后。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欧阳伦作揖行礼道。
“免礼。”
朱高煦微微皱眉,目光从远处正被韦贤搜身的纪刚、纪二郎身上扫过,问欧阳伦道:“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殿下容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欧阳伦躬身道。
今天清晨,纪刚用计把他的同乡穆肃绑了之后,让纪二郎弄了一架牛车。
两人接着将穆肃抬到了牛车上,然后便驱车向应天府衙门赶去。
半路上,他们见到驸马欧阳伦打着当今皇太子的名头,在京城之中,大张旗鼓的招募搬运货物的帮工。
纪刚岂会放弃这种可以直接见到太子的机会,当即上去拜见欧阳伦,把他绑了一位意图刺杀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的歹徒之事,如实说了出来。
欧阳伦得知穆肃要刺杀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乃是朱高煦赏识的人,而举报并拿下穆肃的山东人纪刚是来投军的有志之士。
他深知朱高煦特别欣赏忠勇之人,如今碰见了纪刚这种“大义灭同乡”的忠勇之士,又有纪二郎及客栈一众旅客做人证,当即决定把纪刚引荐给朱高煦。
“你是说,纪刚与穆肃二人,本为山东宿安同乡?”
朱高煦瞥了一眼不远处看似忠勇可靠的壮硕青年,向问欧阳伦道。
欧阳伦恭声道:“正是,臣已遣人查阅了两人入京时登记的身份信息,他们确实是宿安同乡。”
朱高煦当然知道纪刚是何许人。
历史上,靖难之役期间,燕王朱棣率领二十万铁骑路经临邑宿安时,宿安人纪纲与同乡穆肃结伴投军,纪纲冒死扣住朱棣坐骑,请求效命。
燕王朱棣喜纪纲胆略过人,弓马娴熟,当即将其收为帐下亲兵。
靖难成功之后,朱棣登上帝位,在铲除反对派的建文旧臣时,多由纪纲亲自下手。
而纪纲为人桀骜不驯,诡计多端,善于迎合朱棣清除异己的心思。
他广泛设置校尉,收集军民情报,用严刑苛法,诬陷诽谤,屡次立功,很快被提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掌管亲军和主管诏狱。
朱高煦很难把眼前这个三十岁出头、看似忠勇可靠的壮硕青年,与历史上那位为非作歹,手段残忍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联系到一起。
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纪纲曾矫旨下盐场取盐数百万斤,夺官船运输,尽入私囊,还曾构陷富商上百家,夺其资为己有,更派人阉割良家幼童数百人,服侍其左右。
这样一位在历史上学赵高“指鹿为马”的佞臣,虽然最后被朱棣以“谋大逆”的罪名凌迟处死,但他眼下还只是一个想企图加入神机队,报效朝廷的热血青年。
“殿下,经卑职查验,纪刚与被绑的穆肃,都是练过武艺之人。”
韦贤回来复命道。
朱高煦道:“让纪刚来见我。”
“草民纪刚叩见皇太子殿下!”
纪刚激动无比的走过来,连忙跪地磕头道。
“你就是山东宿安人纪刚?”
朱高煦不冷不热的问道。
纪刚低着头,恭声道:“回殿下,正是草民。”
朱高煦面不改色的道:“听说你想加入神机队,为朝廷效命,既然如此,那我就遂了你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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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婆罗洲不宜为藩王之土
午宴结束之后。
朱棣把朱高煦、郑和叫到了武英殿。
这是郑和回京之后,第一次走入武英殿。
他发现殿内的摆设与以往区别不大,但在殿内西侧摆着一扇巨大的屏风,其上悬挂着一面超大型的大九洲舆图。
“此正是大九洲舆图。”
朱高煦见郑和瞅着巨图怔怔出神,便开口解释道。
“郑和?”朱棣的脚步停在舆图前,负手而立, 问道。
郑和躬身道:“臣在。”
朱棣举起右手,抚摸着图上的南洋海域,说道:“朕问你,南洋何处是锁钥之地?”
“陛下容禀,若说锁钥之地,当看如何考量。”郑和恭声道。
朱棣收回手, 颇有兴致道:“说仔细些。”
郑和拱手施了一礼,接着伸出左手, 指着满剌加与苏门答剌之间的海峡(后世的马六甲海峡),道:“陛下请看,此处对于西洋、南洋来说,皆是咽喉之地。”
“而满剌加和苏门答剌皆是控制此海峡的重要港口,前者控制南方,后者控制北方。”
朱棣点头道:“据朕所知,这条海峡自唐宋以来,便是泰西诸国与中华海上贸易航线上的命脉。”
“陛下所言极是,因此,这条海峡可以算是一处南洋的锁钥之地。”郑和恭声道。
朱高煦明知故问道:“郑和,你的意思是说,南洋的锁钥之地,不止这一处?”
郑和躬身道:“殿下明鉴,南洋的锁钥之地,确实不止这一处。”
他说到这里,把左手从满剌加与苏门答剌之间的海峡移到下面东南方的旧港,接着道:“陛下、太子殿下, 请看,若要由北向南,攻略南洋群岛,那么旧港便是一处中转重镇。”
朱棣与朱高煦都不是愚笨之人,反而属于那种举一反三的聪慧之辈。
他们不需要郑和做过多的解释,仅仅从图上旧港的位置,再结合郑和所言“攻略南洋”,就已大致明白了郑和这么说的原因。
郑和第一次率领的大明船队,出海人数多在两万七八千人左右。
如此庞大的队伍,仅日常的生活所耗费的物资,便是一个巨大的数目。
朱高煦曾与户部尚书郁新计算过,以粮食为例,每人一天一升口粮,整个航行按一年半来算,就需消耗掉十五万石以上的粮食,这需要几十艘大船运载。
正因如此,船队必须要有一个或多个固定的物资转运站。
一方面存放不急需的物资,减少运输船只。
另一方面可以为大明使团的主力船队和分往各区的分支船队不断补充物资。
此外,大明船队出发与返航皆凭借海洋季风。
如此一来,在船队出海巡洋的途中便需要一个或多个候风停泊地,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候季风,以便继续前行或者启程归国。
而且,大明船队出使与勘测的地区很多,除主力船队在主航线上到达一些主要地区外,沿途还要分派出一些分支船队到达其他一些地区。
为了回归大明本土地区时可以统一时间,也需要建立一个或多个返程集中地。
由于这些原因,在大明船队出海巡洋的途中建立一个或多个中转站或者停靠站,便成为了郑和、王景弘、陈瑄三人的重要工作。
“臣斗胆,叩请陛下在满剌加国、苏门答剌国设立官厂,以为船队出海巡洋之中转停靠之所在。”
忽然,郑和转过身,面向朱棣,屈膝跪下,俯身拜道。
“快起来,此事百利而无一弊,朕岂有不允之理?”朱棣笑道。
郑和缓缓起身,同时恭声道:“陛下圣明!”
朱棣接着道:“郑和啊,你出海之前,朕特赐你天子剑,其实你早就该在满剌加、苏门答剌设立官厂了!”
“未经陛下准许,臣不敢擅权。”
郑和躬身道。
“那你是如何解决物资中转之事的?”朱棣问道。
郑和如实答道:“臣利用了与满剌加国君的关系,在满剌加建造了一座大的城垣,用来储存钱粮货物。”
“且细细道来。”
朱棣走到屏风对面,随意的坐在了一把交椅上,然后十分感兴趣的对郑和说道。
朱高煦也想知道郑和与满剌加国君的故事,便走到朱棣旁边坐下。
“郑和,到这边坐下说。”
朱棣用眼神示意郑和坐下。
“是。”郑和恭声道。
殿外的宦官眼疾手快,很快端上来三杯茶水。
于是,郑和缓缓把他与满剌加国君的故事,大致讲述了一遍。
满剌加首任国君名叫拜里米苏拉,本来是三佛齐王国的王子,因当时三佛齐王国被满者伯夷国攻占,他不得不由巨港逃至淡马锡。
之后,他辗转向北逃亡,在途中一棵满剌加树下休息时,看见一条猎狗将一只小鼠鹿逼到绝境,小鼠鹿为了自卫,竟然爆发出惊人力量将猎狗踢进了河里。
拜里米苏拉觉得脚下是一块吉祥之地,于是便将此地命名为满剌加,并定居在此,逐渐建立了一座小渔村。
小渔村势单力薄,为了栖身之所不被霸占,拜里米苏拉甘愿每年交纳四十两黄金给北方的暹罗国。
不过,他的南面却又面临着满者伯夷国的威胁。
幸好在不久后,郑和率领的大明船队出现在了南洋。
也就是在那时,生活在旧港的施进卿见到大明船队的天威,才萌生了入京求援的计划。
郑和要去西洋,必须经过满剌加海峡。
于是,在那里,郑和见到了建立满剌加的拜里米苏拉。
郑和见满剌加弱小,便率领官兵消除了满者伯夷及暹罗对满剌加的武装侵略和威胁。
之后,他更是无微不至地协助拜里米苏剌,把满剌加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为了繁华的贸易中心,
拜里米苏剌为了感谢郑和与大明,决定归顺大明。
就这样,郑和顺理成章的在满剌加建立了一座大型城垣,设立四个城门,与更鼓楼,晚上巡逻警戒。
他在城垣里又设立重栅小城,建造仓库。
船队下西洋所需的钱粮货物,都在这些仓库里存贮,以备随时之用。
郑和派往周边各地的船只,回航时皆在满剌加聚齐,打整番货,停泊候风,一旦南风正顺,即刻起锚扬帆,开航回大明本土。
“郑和听旨,朕命你下次出海巡洋时,在满剌加、苏门答剌建立军镇、官厂,与旧港都司相应,确保南洋之太平。”
朱棣听了郑和所讲述的故事,当即在心中做出一个决定,然后起身说道。
郑和立即跪地接旨道:“微臣领旨!”
“平身罢。”
朱棣道:“朕还有一件事要问问你的看法。”
他说到这里,目光落到朱高煦脸上,给了后者一个眼色。
朱高煦会意,便对平身后刚坐下的郑和说道:“郑和,父皇打算把婆罗洲分封给我五叔,把爪哇洲分封给我六叔,你觉得这两处地方,当做周、楚二藩建国之地,如何?”
郑和思索了一番,恭声道:“殿下,臣率领船队去过婆罗洲与爪哇洲,恕臣之言,婆罗洲地域辽阔,物产丰盈,实在不宜为藩王之土。”
“且细细道来。”朱棣沉声道。
郑和恭声道:“是。”
“据臣所知,香料群岛,便位于婆罗洲东部,那里盛产丁香、豆蔻、胡椒,自唐宋时便有番人从那里贩卖香料到我中华。若控制了婆罗洲,再控制香料群岛,便会轻而易举。”
众所周知,香料是大明的达官贵人,以及海外万邦的贵族都喜欢的东西,犹如黄金白银。
对朱棣而言,仅仅一个香料,还不足以让他对婆罗洲产生强大的占有欲。
“婆罗洲西北临海处,有一国名渤泥,在南朝梁时就有与我中华联系的记载。在唐代,渤泥已经是‘其地延袤数千里’的大国。洪武初期,太祖皇帝曾遣使前往浡泥。”
郑和接着道:“臣了解到的浡泥国,共辖十四州,其国都居民达万人,居民善耕务农,农产有稻米、胡椒、椰子等,当地盛产龙脑香,其民煮海为盐,酿秫为酒。”
朱高煦听到这里,微微皱眉道:“郑和,你着重说一说婆罗洲的情况。”
“是。”郑和恭声道。
随后,他接着道:“据臣初步勘测,婆罗洲大约有六、七个吕宋岛那般大,其地形起伏和缓,土地肥沃,遍布河流,适宜耕种。那里虽然气候炎热,但雨量丰沛,稻谷一年两熟,其民皆习以为常。”
朱棣听到这里,眼皮忽然跳动了一下。
在他的理解范畴之内,一个吕宋岛相当于一个福建省的面积,那婆罗洲岂不是有大明东南沿海六、七个省加在一起那般大?
而且婆罗洲境内的稻米可以一年两熟,如此广阔的地方,养活数百万乃至上千万人都不是问题!
“渤泥国出产铜、铁、煤等矿物,可见婆罗洲上各种矿产必然不少。且森林密布,有取之不尽的木材,就地造船,再适合不过了。”
郑和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婆罗洲的气候与环境也适合种植香料。”
“此外,婆罗洲的高山区域有很多草地,还可以养牛马等牲畜。”
说到最后,郑和特别补充了一句。
朱棣听到蓄养牛马,第一反应是占据婆罗洲之后,只需数年时间,便可拥有一支骑兵。
“郑和,你所知晓的这些,是你亲自走上婆罗洲考察勘测的么?”
朱棣想确定一下郑和所言之真伪。
“回陛下,臣听说婆罗洲地域辽阔,特地上去勘察了一番。”
郑和恭声道:“若臣没有估算错的话,臣应该是沿着一条淡水河,乘马车走了有五百余里地,河的两岸,皆是种满了水稻的农田。”
朱棣闻言,大受震撼,道:“好了,不必再说了,朕心中已有决断。”
朱高煦却接话道:“父皇,既然婆罗洲如此重要,儿臣建议,下次大明船队出海时,可在婆罗洲上择地设立一座军镇,留下数个千户所,在那里进行建设。”
“郑和,太子所言,你听清没有?”
朱棣扭头看向郑和,问道。
郑和恭声道:“回陛下,臣听清了。”
“好,下次你再出海,记得办理此事。”朱棣吩咐道。
郑和道:“是。”
“另外还有一事,你对孔雀半岛,了解多少?”
朱棣想了想,接着问道。
“回陛下,臣在古里国住了半个月,对孔雀半岛还算有些了解。”
郑和恭声答道。
这时,朱高煦接话道:“郑和,父皇打算在日后分封几位藩王去孔雀半岛建国,你觉得可行么?”
“臣觉得可行,但免不了与那里的邦国刀兵相见。”郑和十分坦诚的说道。
朱棣奇道:“此话何意?”
郑和恭声道:“回陛下,据臣所知,孔雀半岛上虽然邦国林立,但各国体制却几乎一致。”
朱棣诧异道:“这世上竟然还有此等怪事?”
“陛下有所不知。”
郑和恭声道:“孔雀半岛上的各邦国,皆实行等级森严的种姓制度和村社制度。”
“所谓种姓制度,由高至低依次为婆罗门、刹蒂利、吠舍、首陀罗四个阶层。国王与其认定的僧侣属于最高的婆罗门阶层,国王手下的军事贵族属于刹蒂利阶层,普通农人、手工业者、商人属于吠舍阶层,而那些破产者或被征服者则属于首陀罗。”
朱高煦故作感慨道:“实行这种体制,岂非亡国之象?”
郑和道:“臣起初也觉得奇怪,心想古里等国实行这种等级之制,百姓为何不反,后来发现那里的人上到国王,下到平民,皆信教,相信轮回赎罪之说。由此可见,孔雀半岛各邦国,皆缺乏圣人教化,国内底层之民皆是愚昧无知之人。”
“不错,你接着说村社制度。”朱高煦道。
郑和道:“至于村社制度,即各邦国的国王,通常会直接掌控邦国内三分之一的土地,而将其余土地分封给贵族、教会、寺院,然后由贵族将土地出租给村社农人耕种,征收地租和赋税,作为国王的财政收入。”
他说到这里,面朝朱棣,微微低头,恭声道:“陛下,那些邦国内的底层农人除了向国王交纳田赋,负担各种劳役如无偿修渠、筑路、修寺院、堡垒、宫殿、陵墓、花园等之外,还要被迫缴纳额外捐税,如使用农具、牲畜、榨油机、织布机要纳税,结婚、家祭、建房也要纳税。因此,这些农人极端贫困。”
朱棣听明白郑和话里的意思了——让大明的藩王去孔雀半岛带领底层百姓造反,然后建立新的王国!
第一百四十九章:意外还是人为
九月十九。
散朝后。
春和殿,太子书房。
朱高煦右手托着下巴,微微低头,望着眼皮底下那一道奏本,久久无言。
这道奏本是李兴刚刚奉朱棣之命送来的,奏本的书写者正是吴郡王朱允熞。
昨日朱高煦收纪纲入神机队之后, 将穆肃转交给了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
穆肃随即被押入镇抚司诏狱,却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撑住,刚上了三轮刑具,就屁滚尿流的全招了。
而庞文胜、胡小六哪里会是锦衣卫的对手?
两人虽然躲在京城郊外的山洞之中,但有穆肃带路,他俩很快就落网被抓。
庞文胜自知难逃一死,当然想竭尽全力的污蔑朱高煦, 以及为朱高煦制造敌人。
所以,他在遭受了锦衣卫的严刑拷打之后,招供了所谓的幕后指使者——吴郡王朱允熞。
昨日傍晚,朱棣得知此事后大怒,立即命令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带人去把朱允熞的府邸给围了。
然而,就在朱棣刚刚下达这个命令之后,通政司恰恰呈上来一道紧急奏本。
朱棣一看奏本,发现正是朱允熞写的“请罪书”。
朱允熞可不傻,他暗中派人盯着庞文胜一伙人。
当得知穆肃被锦衣卫带走之后,他就知道庞文胜所行之事必然败露,于是赶紧亲自写了一道奏本,也就是请罪书,争分夺秒的上呈给了朱棣。
朱允熞在这份所谓的“请罪书”里面,详细介绍了他是如何认识庞文胜,如何面对庞文胜的蛊惑,又是如何拒绝庞文胜,以及最后决定奏请朱棣,治他一个知情不报之罪。
朱棣看完朱允熞呈上的奏本后,当即取消了给蒋瓛的命令, 随即在今天早朝结束后,派李兴把这道奏本送给了朱高煦。
而朱高煦要想搞清楚朱允熞与庞文胜究竟是何关系,却只能按照常理来推测。
他万万没有想到,庞文胜会因为上次的“制药室意外事件”,对他这位太子殿下心怀仇恨。
张逸仙以身试药中毒,成为又瞎又聋又哑之人,这并不是他有意为之。
至于是不是朱棣暗中派人对药物试剂做了手脚,想让张逸仙永远闭嘴,那就不是朱高煦目前所考虑的了。
“殿下,户部郁尚书求见。”
就在朱高煦怔怔出神之时,康平入内躬身禀告道。
“请尚书进来。”
朱高煦坐直腰杆,舒展眉头,朗声说道。
“臣郁新拜见皇太子殿下。”
户部尚书郁新见到朱高煦后立即躬身作揖道。
“郁尚书免礼,赐座。”
朱高煦站起身,出于对六部老尚书的尊敬和礼貌,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郁新坐下后,先是与朱高煦说了一番客套话,又聊了几句关于国债发行之事,最后才引到正题上来。
“臣斗胆,建议殿下严查山东青州、登州、莱州三州知府借着赈灾名义,暗中贪腐之事。”
年过六旬的郁新豁然站起,走到朱高煦书桌前方十步之外,跪地拜道。
“今上继位之后,对山东之地多施宽仁之政,三年以来,山东官场腐败之事日益滋生,尤其是灾区,百姓大都怨声载道,多有不满。”
“陛下虽然一方面移灾民到东昌等地,另一方面又以工代赈,在三州境内修路筑堤,修渠引水,可贪腐之事,若不加以控制,必将导致灾民无法得到真正的赈治,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郁尚书快起来说话。”
朱高煦给侍立在门边的康平使了个眼色。
康平急忙走上前,俯身欲扶起郁新,却被后者故意躲开。
郁新固执的再次拜道:“殿下,如今一个小小的县衙,仅招募的底层小吏及衙役等,就足有近百名,府衙更甚,其中青州前任知府家中使唤的仆人婢女,便多达数百人!”
“且不说官员家中仆人婢女仗势欺人,就说各级衙门那些底层小吏与衙役,多数是道德败坏之辈,严重损害了朝廷之公正威严。臣句句肺腑,恳求殿下严查山东三州贪腐之事,整顿吏治,还三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朱高煦望着以额头触地的郁新,当即选择了沉默。
他当然明白郁新所言并非夸大,因为他就任直隶校尉期间,惩处的直隶境内的地方贪官就不在少数,何况是远离京城的山东地界。
可是,整顿吏治非一朝一夕之功。
即便如今他贵为太子,想要腾出手好好惩治那些贪官污吏,也需要仔细谋划,不可能率性而为。
朱高煦之所以沉默,并不是他没有整顿吏治的计划,是因为今早来见他的第一个人竟然不是吴郡王朱允熞,反而是一心为国的郁新。
“我会奏请父皇,严肃处理山东地界贪腐之事。”
朱高煦缓缓说道。
郁新微微动容,轻轻抬起了头。
康平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扶起郁新,并搀扶着郁新慢慢坐下。
“调查山东境内贪腐之案,郁尚书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朱高煦询问道。
郁新拱手道:“回禀殿下,臣以为巡城御史顾佐为人刚正不阿,自任御史以来屡立新功,可派其为钦差,前往山东,全权调查贪腐之事。”
朱高煦闻言,眼前一亮。
山东现任布政使刘辅乃是当年太祖皇帝钦点的人,自洪武二十八年上任之后,政绩还算优异。
他将山东治理的井井有条,更是屡次打击境内各府县恶霸豪强,铲除了不少祸害底层百姓的恶势力,在民间颇有声望。
朝廷想要对这个深得民心的“清官”下手,派去的钦差若没有强硬背景,恐怕到了山东地界之后,不仅查不出东西,还有可能会死于某种意外。
因为山东临海,境内河道交通发达,搞不好钦差就会落水染病而死,或直接溺水而亡。
郁新口中的巡城御史顾佐乃是朱高煦提拔与赏识的人,若其成为钦差,那么出京之后,不仅代表了皇帝,还代表了太子。
这样的人到了地方,敢对他下手,便等同于谋反。
朱棣与朱高煦也绝不会姑息,必将一查到底,把那些贪官连根拔起。
“那便依卿之言,我今日得空便奏请父皇,任顾佐为钦差,赶赴山东,处理那边官场贪腐之事。”
朱高煦沉声道。
郁新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大口气,然后起身向朱高煦作揖行礼道:“殿下,老臣告退。”
朱高煦点头道:“康平,送郁尚书。”
一刻钟后。
“殿下,刑部尚书墨麟求见。”
康平躬身来到书房,恭声禀告道。
墨麟,字士桢,陕西高陵郭下里(后世药惠乡)人。
他于洪武十七年中举,先后任福建道、北平道监察御史,北平按察司副使。
朱棣派兵远征帖木儿国时,命墨麟督运粮草,兼管军饷。
待远征将士凯旋而归之后,墨麟被升为刑部右侍郎,后来原刑部尚书夏恕年老致仕,他就被朱棣升为了刑部尚书。
据朱高煦所知,墨麟公正廉洁,不徇私情。
其人在北平担任按察副使期间,其家人曾接受贿赂,担心他知晓,偷偷藏入井内,而他知道这事后,竟然责令退还。
朱高煦听到来人是刑部尚书墨麟,虽然心中感到一丝奇怪,但却没有流露任何情绪,面色如常的道:“见。”
“臣拜见皇太子殿下。”
刑部尚书墨麟恭声作揖道。
“不必多礼,坐罢。”
朱高煦为表尊敬,起身伸手示意墨麟就座。
墨麟并没有坐下,而是从左边宽大的袖袋之中掏出一道奏本。
“陛下命臣把本月底依律问斩的死囚名单,呈给殿下过目,由殿下裁决。”
朱高煦接过墨麟递来的奏本,展开一看,发现奏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死囚名单。
他在心中大致估算了一下,月底待斩的死囚足有八百五十余人,不禁吃了一惊。
“这次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死刑犯?”
墨麟恭声道:“回禀殿下,因今年山东、广东、云南多地受灾,许多流民落草为寇,杀人劫财,更有甚者杀官造反,此类犯人皆为死罪。”
“对于这些死囚所犯之罪,刑部可审查清楚?”
朱高煦仔细看着名单,低头问道。
“人命关天,臣等万不敢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墨麟郑重道。
华夏自古就有慎杀的传统思想,即录囚之制,由皇帝或有关官吏讯察囚犯并决定可否原宥的制度。
此制始于汉代,后汉明帝“车驾自章洛阳狱录囚徒,理出千余人。”
魏、晋、隋、唐、宋等各有录囚之制。
《新唐书·刑法志》载:太宗于贞观六年,“亲录囚徒,阂死罪者三百九十人,纵之还家”。《宋史·刑法志》:“天子岁自录京师系囚,畿内则遣使”。
录囚之制,彰显了法律的严肃,对判处死刑一事非常谨慎,对能减免的减免,不能减免的马上处刑,增加了刑法的威慑力。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创立了会官审录之制,即由皇帝直接任命朝廷各行政机构官吏审理大案重囚的制度。
具体是由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六科给事中、通政司、詹事府,有时包括驸马都尉在内,共同审理大狱,死罪和冤案奏闻皇帝,其余案件依律判决。
历史上,这种会官审录之制,是清朝秋审制度的前身,至于朝审制度,始于明英宗时期。
而眼下,朱棣保持着会官审录之制,但也没有放弃传统的录囚之制,他让墨麟把死囚名单呈给朱高煦处理,显然是想让朱高煦网开一面,以此而树立仁德之名。
朱高煦自然明白朱棣的意思。
因此,他望着公正廉洁的的墨麟,开口说了一番话。
“虽然这些死囚之中,有许多人是走投无路才犯下死罪,但国有国法,应当依律法办。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依我之意,杀官造反者处死,其余实行十抽一处决,未抽中者皆改为流刑,发配努尔干都司充军。”
“臣没有异议。”墨麟恭声道。
随后,朱高煦提笔在奏本最后面写下了他的批示,接着合上奏本,递出去道:“墨卿,拿去罢。”
墨麟躬身走到书桌前,接过那道奏本,然后鞠躬礼拜道:“臣告退。”
大约两刻钟之后。
“殿下,汉王求见。”
康平面露古怪之色,躬身来到书房之中禀告道。
“快请。”
朱高煦略做思考,然后立即说道。
“拜见皇太子殿下。”
朱高炽刚一进入书房,立即就躬身作揖道。
听说朱高炽前来,朱高煦早已站起。
从朱高炽踏入书房的那一刻,朱高煦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朱高炽。
对方的一举一动,包括各种细微的小动作,抿嘴还是眨眼,亦或摸鼻子、挠手背,皆被他看在眼里。
可他并没有从对方的微表情上,捕捉到一丁点的不安。
朱高煦虽然在观察朱高炽,但并没有因此忘记礼数。
此时,他已绕过桌子,亲手扶起了朱高炽。
“大哥不必多礼,快请坐,看茶。”
朱高煦说话的同时,已扶着朱高煦坐好,而他本人也在后者边上坐下。
片刻后,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被康平端了上来。
朱高煦对康平吩咐道:“让门外的人都下去罢。”
“是。”
康平恭声领命,接着躬身退下。
“不知大哥此来,可有事教我?”
朱高煦伸手做了一个请茶的手势,随即不露声色的盯着朱高炽的双眼问道。
朱高炽脸上当即浮现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起身,朝着朱高煦作揖道:“太子殿下折煞臣了,臣何德何能敢教殿下?”
“你是我大哥,自然是有资格教我的。”
朱高煦不依不饶道。
朱高炽脸色突变,不知是故意还是真被吓到了,作势就要跪下,被朱高煦硬生生拉住了。
“我所说皆是肺腑之言,大哥万不可有其他想法。”
朱高煦语气一转,将话题引到了吴郡王朱允熞一案上,接着道:“大哥是受吴郡王之托,来给他求情的么?”
朱高炽听到“吴郡王”三个字,便明白了他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对朱允熞的态度。
ps:兄弟们猜猜,张逸仙中毒是意外还是人为?
第一百五十章:宽大处理
春和殿。
太子书房之中。
朱高炽急忙躬身应道:“太子英明,臣此来,确实是为了吴郡王之事。”
朱高煦伸手压着朱高炽的胳膊,示意对方坐下,淡淡的说道:“大哥往日可不是这样。”
平日里的朱高炽,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 此番却一惊一乍的,哪里还有堂堂亲王的气势?
听出朱高煦的言外之意,朱高炽面露尴尬之色,道:“是臣失态了。”
“眼下在这书房之中并没有外人,该我向大哥行礼了。”
朱高煦说完此话之后,立即起身, 恭敬的向朱高炽作揖道:“高煦见过兄长!”
朱高炽连忙扶起朱高煦,非常无奈的说道:“二弟, 不是为兄有意为难你, 是父皇让俺来的呀!”
朱高煦没有接话,而是转过身,走到书桌前,从桌面上堆积的诸多奏本与文案之中,找出了三份奏本。
“大哥,请看,这三份奏本,其中两份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抄录的供词,一个是庞文胜的供词,另一个是穆肃与胡小六两人的供词,还有一份是吴郡王的请罪奏本。”
朱高煦把这三份奏本,一并递给了朱高炽,说道:“结合庞文胜、胡小六、穆肃三人供词,以及吴郡王的请罪书,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吴郡王知情不报之罪只是表面上的, 他的真正意图,应是希望我能被这三人所杀, 或是面容被毁。”
朱高炽听了这番话,忽然发现这位太子殿下与当今的永乐皇帝完全一样,皆习惯于把别人当成假想敌,尤其是对他们有威胁的人,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即便如此,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二弟,允熞那孩子,你是知道的,他虽然有些小心眼,但秉性纯良,胆小慎微,不可能指使庞文胜行谋逆之举。”
“人证物证具在,你让我如何相信他是被庞文胜所诓骗?”朱高煦面无表情的说道。
朱高炽苦着脸道:“二弟,看在已故大伯父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允熞吧?”
“是父皇让你来找我,为吴郡王说情的么?”朱高煦不答反问道。
朱高炽点头道:“爹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允熞这孩子也十分可怜,受人蒙蔽,好在他已认错请罪,因此爹让俺来劝劝你。”
“呵呵。”
朱高煦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指着朱高炽手中的奏本,说道:“大哥,你看仔细了么?”
“二弟是指?”朱高炽轻声道。
“那庞文胜说我当年谄媚皇爷爷,这才让皇爷爷改变了册立允炆堂兄为太孙的想法,从而选爹为皇位继承人。他还说,是我暗中指使他师父张院判下毒害死了允炆堂兄。”
朱高煦沉着脸道:“吴郡王听了这种十恶不赦的谎言,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上奏父皇,而是在第二天穆肃落网后才写请罪书,你说,他这一天都在干什么?是在想请罪书该如何写么?”
面对朱高煦的质问,朱高炽唯有沉默以对。
“允炆堂兄乃是久病而逝,此事当年伺候他的内侍、婢女、御医皆可作证。至于爹是奉太祖爷爷遗诏继位,爷爷更改继承人之说,纯粹是子虚乌有!”
朱高煦又道:“我与那庞文胜素无冤仇,甚至非常器重其与其师张院判,可其人却用这种恶毒之谎言来污蔑我。”
他故意露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盯着朱高炽说道:“大哥试想,此恶毒谣言一旦传开,届时我的声誉受损倒没关系,却必定会连累到父皇圣誉跟着受损!”
朱高煦之所以把庞文胜等人交给锦衣卫审讯,就是为了避免庞文胜编造的谎言流传出去,以至于人尽皆知。
如今锦衣卫已经派人去抓捕与庞文胜有过接触的人,坚决要把这种威力巨大的谎言截住,不能让其变成流言传开。
“二弟想如何处置允熞?”
朱高炽感到了深深的无力,缓声问道。
“虽然吴郡王起初知情不报,但他终究还是主动上书请罪,说明了原委,不能算是包庇谋逆者的大罪。”
朱高煦换上温和的语气说道:“将其废为庶人过于严苛了,我意从轻处分,责令其禁足三年,以观后效。”
“二弟仁义!”
朱高炽连忙恭维了一句,接着道:“不废黜允熞的爵位就好,禁足三年,算是宽大了。”
他的话音刚落,书房外就响起了康平的一声禀告。
“启禀太子殿下,沈王求见。”
朱高炽很识趣的起身作揖道:“二弟,俺还要去向父皇复命,就先告辞了。”
“康平?”
朱高煦扶起朱高炽,同时向门外喊道。
“奴婢在。”
康平立即推门而入,躬身道。
朱高煦吩咐道:“你派人用我的辇车,送汉王殿下一程。”
“使不得,使不得!”
朱高炽急忙摆手道。
“你是我大哥,自然使得!”
朱高煦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接下来,他看向康平,厉声问道:“听见没有?”
“奴婢领命!”
康平躬身道。
随后,朱高煦搀扶着朱高炽的右臂,亲自将对方送出了春和殿,并在殿门口见到了沈王朱模。
三人相互见礼,又寒暄了几句。
片刻之后,朱高煦扶着朱高炽登上辇车,然后与沈王朱模一起,目送其缓缓离去。
“汉王殿下面带愁容,可是为了山东灾民之事?”
朱模跟着朱高煦向殿内的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朱高煦默默的在心中对锦衣卫的保密工作点了个赞,很显然朱模并不知道“庞文胜谋害太子案”一事。
目前知道此案细节,并见过庞文胜三人供词的人,除了负责记录供词的锦衣卫校尉与抄录供词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两人之外,就只有朱棣、朱高煦、朱高炽三人。
至于知晓庞文胜所有针对朱高煦谎言的人,还要加上吴郡王朱允熞、胡小六、穆肃三人。
朱允熞是聪明人,他已经身陷囫囵,不会去散布庞文胜的事。
而永乐皇帝朱棣、汉王朱高炽更不可能把原御医庞文胜意图刺杀当今太子朱高煦的事,主动拿到朝堂上去大说特说。
唯一可能走漏核心消息的庞文胜、胡小六、穆肃被关在诏狱里,由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亲自看管。
“我大哥是因为一些私事而来。”
朱高煦先回答了朱模的问题,然后反问道:“叔父此来,可是为了改封之事?”
朱模自从当年被朱元璋训过之后,收敛了很多,如今在外人看来,他已经变得惇厚乐静,谨礼奉法。
朱高煦却清楚,朱模不过是把争强好胜的秉性隐藏了起来,所谓的“惇厚乐静,谨礼奉法”只是表象。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子殿下。”
朱模微微笑道。
朱高煦轻轻侧身,看着朱模说道:“父皇上次找叔父聊过,莫非是叔父觉得《宗藩条例》过于严苛了?”
“这倒不是。”朱模轻声答道。
洪武年间,朱元璋先后将他的十二个儿子封于北方,即建藩守边。
其中在东北地区有广宁的辽王朱植、大宁的宁王朱权、开原的韩王朱松、沈阳的沈王朱模。
按照朱元璋的规定,每个王府都设亲王护卫指挥使司,设三护卫,卫设左右前后中五千户所,又设围子手二所。
沈王朱模是朱元璋的第二十一子,洪武二十四年封为沈王,同年在沈阳建沈王府。
但在洪武十九年八月,朱元璋就在沈阳城同时设置了沈阳中、左、右三卫。
由此可见,按照朱元璋的设想,大明在沈王和韩王就藩之后,必将在东北地区有进一步的动作。
朱棣与朱高煦聊过这事,将辽东更北的地方,即前元鼎盛时的岭北疆域纳入大明治下,是太祖高皇帝的既定目标之一。
“准许王府属官与三护卫随同各位叔父建国,已经是父皇极大的诚意,沈王叔就不要有别的想法了。”
朱高煦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故意把朱棣特别恩准各藩王妃亲族,自愿随同各藩建国一事遗漏不提,是为了顾及沈王朱模的面子。
历史上,沈王妃张氏,在《明史》和《明太宗实录》中都没有记载她的家族背景,直到后世沈王朱模的墓志出土,人们才知道张氏是兵马指挥张文杰之女。
而张文杰也是默默无闻,和韩王朱松的岳父即宋国公冯胜之侄冯诚比起来可差得远了。
除此之外,诸王的王府属官与三护卫都相差不大,皆是人数众多,机构庞杂。
比如,仅沈王朱模三护卫之一的沈阳中卫,就有许多属下机构与官吏。
在沈阳中卫城内和属下机构有很多,如卫治、经历司、镇抚司、左右中前后所、军器局、军储仓、预备仓、社学、城驿、递运所、察院行台、钱帛库、养济院、草场、教场、漏泽园等。
在沈阳中卫城西南梁房口,设有盐场百户所一座,城东九十里,有一座名叫安平的山,山下设有一个铁场白户所。
而且,在城东八十里外,还有一座名叫抚顺的城池,乃是洪武十七年创立,周围三里有奇,池深一丈,阔二丈。
抚顺城内,设有抚顺备御公署、抚顺千户所、抚顺所仓、预备仓、教场。
沈阳中卫官吏有掌印指挥一员,管屯指挥一员,局捕指挥一员,经历一员,镇抚一员,社学教授一员,训导一员,阴阳正术一员,医学正科一员,左、右、中、前、后并抚顺千户所掌印千户各一员,管屯千户各一员,掌印各百户、盐场百户、铁场百户、带管驿、递百户、仓大使各一员、抚顺仓副使一员、库大使一员。
由此可知,当沈王朱模领着麾下三护卫与众属官赶到封地之后,很快就能在那里建设出一座像模像样的沈国国都。
“太子殿下误会了,小王此来,虽为改封建国之事,但并非对改封政策不满,而是另有缘由。”
朱模恭声道。
朱高煦诧异道:“哦?”
“小王之前听了太子殿下所言的‘国野体系’,之后回去查阅史料,认真研究了这套体制,觉得略有所得,特来向殿下请教。”
朱模躬身道。
这时,朱高煦领着朱模走进了他的书房。
“来人,上茶。”
朱高煦伸手示意朱模就座。
“谢太子殿下。”
朱模道了一声谢,接着恭敬的坐下。
朱高煦很随意的坐在了朱模旁边,问道:“叔父可是想好了如何运用‘国野之制’?”
对于一个王朝而言,无论是采用分封世袭制,还是实行郡县流官制,其目的都是为了维持统治。
分封与郡县乃是两种不同的统治手段,严格来说,并不存在孰优孰劣的情况。
因为制度这个东西,是需要与时俱进的,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而已。
分封制并非周朝首创,之所以读书人一提到分封,就会想起周朝,是因为周朝继承和发扬了这一制度。
其实,奠定周朝根基的“国野制度”,才是具有重大意义和影响深远的创新之制。
当时的国,亦称乡,即当时的都邑或较大的居民点。
一般来说,国是贵族的政治中心和军事据点,是周王室在分封诸侯或征战的过程中建立的,居住着大小贵族和为贵族服务的手工业者、商人等,住在国中的人称国人。
野,亦称遂,即国以外的广大地区,其地域比国大,居住在野的人叫做野人。
因此,国野体制也叫乡遂制度。
在这种体制之中,国人与野人的地位大不相同,两者的政治待遇有着天壤之别,具体体现在国人需要承担军役,野人只需要承担贡赋,而有权从军者,才有资格参与到国家的治理之中。
换言之,国人是统治与剥削阶层,野人是被统治与被剥削阶层。
“太子殿下,小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打算在封地建立沈国时,如此这般运用国野之制。”
朱模把他的设想向朱高煦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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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大明版国野制
春和殿。
太子书房之中。
“小王打算,在沈国自建立之初,便效法早期周王朝,采取划分国人和野人的国策。”
朱模计划到封地之后,第一步就建设国都。
他以随同前往努尔干的将领、官吏、官兵、平民等为核心,容纳一部分当地亲明的土族, 构建一个跨越部族和文化的新的政治、军事、社会集团,即理论意义上的沈国。
随行的官吏、官兵及手工业者等,多居住于都城之中,编户民或居于城中,或居于周边,多数还是以农为业, 自成村落。
这些人加上亲明的汉化土族,皆为沈国的“国人”。
至于当地原生土族,不论尊卑皆为沈国附庸,也就是“野人”。
换言之,国与野的区分并非空间上的里外概念,也不是城乡之别,而是带有政治归属性的部族概念。
“在小王修建国都的同时,也会分派手下的将领,前往特定地区,修建要塞、城池,随行的国人或居于城中,或居于附近的聚落。”
朱模接着说道。
朱高煦明白,那些被朱模分派到各处建立要塞或城池的守将,皆是以该要塞或城池为中心,统辖周边的若干村落,形成一个“国人”的城乡共同体。
而在当地土族部落、村落内部,仍是“村社自治”或者“部落自治”。
他们保留着原有的城邑与村落的依存关系,与作为大明开拓者的沈国“国人”并存。
“按照小王的设想,沈国的单个国人并没有处置单个野人的特权, 只有沈国的官吏或官兵才有按照其职权范围处置野人的权力。”
朱模解释道:“即野人不属于任何沈国国人私有,而是直属于沈国,是沈国治下的一员。”
“此外,国人需要承担军役或田赋,有权从军者,才有资格参与到沈国的治理之中。”
“野人与不入户籍的贱民一样,不能在沈国的城池内拥有土地或房产,其子女没有进入沈国社学或书院进学的资格,没有进入沈国直管的辖区内做工、经商、务农的资格,也没有参加科考做官或入伍从军的资格。”
“只有野人部落的酋长或村落的村长,或他们授权指定的野人,才有资格与沈国的国人进行贸易,或进入沈国的城池游览与学习。”
朱高煦问道:“这个设想听起来不错,但具体如何实施,不知叔父可有计划?”
“太子殿下英明,国野制虽然看似简单,可实施起来,却有一定的难度,因此小王打算把国野之别套入户籍制,以户籍区分国人、野人,划定两者的地位。”
朱模担心直接说被他“变异”后的国野制,会让朱高煦难以理解。
于是他先把沈国的体制,向朱高煦做了一番简单的介绍。
“四哥皇帝陛下准许诸藩建国之后,效仿朝廷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设亲王都督府,由亲王直管藩国军务,令外设六署、按察司、通政署、国理寺等衙门管理藩国的其他事务。”
“因此,小王打算命令沈国户署给沈国每户国人发一种‘户贴’。”
“在户贴上详细记载此户人家的田产数量,以及所应承担的田赋额度。”
“而且,小王打算效法朝廷的一条鞭法与摊丁入亩之制,故对于专门务农耕地的国人而言,沈国没有额外的杂役与丁税,只有田赋。当然,经商或置办手工作坊要有单独的商税、工税。”
朱高煦与朱棣都明白,各藩国虽名为国,但位同朝廷治下一省,名义上是大明地方行政衙门,而实际上相当于一个小朝廷。
所以,为了方便藩王管理国内事务,朱棣同意各藩国内施行与大明本土不一样的体制,如户籍制、兵役制、科举制等,但总体上不得违背《大明律》与《皇明祖训》这两套大明的根本律令。
历史上的《大明律》律文简于唐律,但其立法技术上较之更为精细,体例更趋完善和科学,其立法精神也远比唐律、宋律更加严格,成为影响后世深远的律法。
朱模接着道:“此种户贴制度与大明本土一样,对每户百姓所承担的田赋加以明确,算是对沈国国人财产的一种保护,推行起来阻力不会很大。”
“不错,那些跟随叔父前往封地的底层百姓有了户贴之后,便可以踏踏实实在其土地上耕作,不会再轻易迁徙。”
朱高煦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水,说道:“以后有耕地者将按照户贴上的田赋额度来纳赋,有效避免了地方官吏中饱私囊,或纳税不均等问题。”
朱模道:“小王计划,除了实行户贴制度之外,沈国也施行黄册制。”
所谓“黄册”制度,需要配合“里甲制度”来推行,以一百一十户为一里,推丁粮多者十户为长,余百户为十甲,甲凡十人。
各户填写真实的户籍信息,然后上交给甲长,甲长再上交给里长,里长负责把每个“里”的住户按照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逐一登记,最后上交给沈国户署,依朝廷之制每十年更新一次。
在黄册制度的规定下,每个“里”中的人口,所承担的田赋是相对均等的,如此便可避免赋税集中的问题。
若某一户出现问题,同“里”的其他户需共同承担此户的田赋,这样就保证了沈国的田赋收入。
朱高煦知道,黄册制是历史上的明朝执行最长的户籍制度,也是大明朝廷赋税役的依据。
在黄册制度之前,历朝历代的户籍制度皆是“从上而下”,即由朝廷户部、省、州县由上而下进行统计。
而黄册制度恰恰相反,各户填写真实的户籍信息,然后逐级上交,最后送交到各州县,再到省、户部,这是一个由下而上的过程。
各地方每年都要统计,而户部每十年进行一次大面积更新。
朱元璋实行的这种户籍制度,比过去历代都要详细,朝廷通过黄册制度,可以十分精确的掌握全国人丁和土地的情况。
在大明本土,朱元璋当年在编辑户籍时,以“辩贵贱、正名分”为宗旨,按照职业将户口分为宗室户、官绅户、民户(农户、儒、医、阴阳)、军户(校尉、力士、弓铺手、军匠)、匠户(厨师、裁缝、马船)、灶户(盐户)、商户、驿户等。
“太子殿下也知道,实际上,一个登记为军户的人,进入军中之后从事的可能是厨师,或其他职业。”
“户籍的登记并不全是职业,大体上是民户、军户、匠户、灶户四大类,如织户归属于民户这个大类。”
朱模接着说道:“故而,小王决定在沈国内施行与大明本土完全不同的户籍制,即将沈国内户籍划分为三种,即官户、军户、民户。”
“此三种户籍分别隶属不同衙门管辖,民籍由沈国户署负责管辖,军籍则隶属于亲王都督府统领,除了王族之外的官籍由沈国宗正司管理外,其余则归沈国吏署管理。”
朱高煦问道:“叔父打算如何划分这三种户籍?”
“官户籍包括王族、文武官员的户籍,与本土宗室户、官绅户等同。”
朱模介绍道。
王族户籍即大明宗室户籍,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依《皇明祖训》规定,有爵位的宗室不仅不需要承担赋税,而且还有许多司法方面的特权,如若犯罪,地方衙门不准直接缉拿。
至于官绅户籍,依大明既成典制“功臣之家,户有田土,除合纳粮草夫役,其余尽免。”
在原来的历史上,明朝也压根没有官绅完全免税这回事,有的只是一定额度的免税田。
从举人开始,朝廷恩准其拥有一定限度的免税田,往后官员的品级越大,则相应恩准的免税田越多,但超出规定额度的耕田仍要交纳粮,即使是正一品官员也不能豁免。
明中期之所以出现“完全免税”的情形,乃是官员相互勾结,未按规定征税所致。
但由此可见,官绅之家所需承担的赋税是有限的,真正的赋税重担大都落到了庶民百姓身上。
朱模喝了一口水,接着道:“军户籍即大明本土职业户之中的军户。”
“至于民户籍,也就是平民户籍,涵盖了大明本土的十三类职业户,即民户、佃户、茶户、渔户、马户、矿户、匠户、织户、船户、商户、营生户、铺户、盐户等户。”
“由于平民与军户占有沈国境内大多数的土地,所以皆需要承担田赋。除此之外,便是为不入户籍的贱民、奴仆等,统称贱籍。”
朱高煦知道,所谓的贱民皆不被列入黄册,没有政治权力,但是和主人家有严格的隶属关系。
依《大明律》规定,禁止庶民养奴婢,但不限制官绅之家蓄奴。
当然,贱籍除了人们熟知的奴婢、奴仆之外,还包括罪奴,即官员被抄家问斩之后,其妻子儿女被判为罪奴,或流放,或变卖。
另外,贱籍还包括社受人歧视的人群,例如惰民、乐籍、官妓等。
一入贱籍,世代都是贱籍,除非有人肯花力气为其消籍。
“对于犯罪的沈国国人,欠债不还的国人,会被剥夺大明沈国民籍,沦为不入户籍黄册的贱民,待还完债或消罪之后,方可向地方衙门申请恢复户籍。”
朱模接着道:“为了控制人口,防止流民出现,小王决定效法太祖皇帝,严令户籍必须世代相传,不能随意变更,不得远游,若有不务耕种,专事末作者,视为游民,则逮捕之。”
依《大明律》规定“若诈冒脱免,避重就轻者,杖八十。其官司妄准脱免,及变乱版籍者,罪同。”
朱高煦却道:“叔父当知,这种政策会将农民束缚在土地上,世代为农,虽然有利于开垦农田和发展沈国的农业,但却不利于沈国工商之业的发展。”
“太子殿下英明。”
朱模先是恭维了一声,然后接着说道:“鉴于此,小王参考太祖皇帝的旧制,准许军籍、民籍子弟通过科考入仕后,申请改为官籍,若与王族联姻,也可申请更改户籍。”
朱高煦知道,按照《大明律》规定:“‘娼、优、隶、卒’及其子孙,概不准入考、捐监。”
也就是说,平民与盐商之类的民籍子弟皆可以参加科考,因此沈王朱模这个规定,到没有违反大明律。
大明太祖高皇帝曾言:“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趋事执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贤人君子,既贵其身而复役其家,则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
“小王打算,沈国在选拔官员方面,实行与大明本土一样的科举制。而在吸纳与转化野人为国人方面,则施行礼考之制。”
朱模从沈国的体制说到户籍制,铺垫了这么久,终于提到了被他“变异”后的国野制。
朱高煦听到“礼考”二字之后,问道:“不知叔父设计的‘礼考’是怎样的典制?”
“不瞒太子,小王设计的‘礼考制’其实就是汉家礼仪考核之制,乃是对国野之制的革新,目的是为了‘化夷为夏’。”
朱模难掩心中的得意,微笑道:“礼考的主要内容,以说汉话、写汉字、用汉礼为主,加以对考试者祖先的考证,给其找一个华夏祖先之后,此人才有资格成为沈国国人。”
“通过礼考的野人,将成为沈国国人,拥有国人的一切权力,并获得大明沈国平民户籍,若被选从军,择授予军籍。”
“当然,成为国人之后,可以参加科考,入仕做官,再进一步申请改为官户,成为人上人。”
朱高煦一听,顿时抚掌赞道:“此考甚妙!”
朱模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以上便是小王的设想,还请太子殿下斧正。”
“叔父打算让哪些野人参加礼考?”
朱高煦既没有批评,也没有训示,而是提了一个问题。
朱模思索道:“太子殿下,小王认为,凡是不会说汉话的土族,皆为野人。”
“学会说汉话是野人成为沈国国人的前提,只要学会说简单的汉话,行简单的几种华夏礼仪,便有资格被沈国国人雇佣为家仆,或者受到亲王都督府的招募成为辅兵。”
“若野人与国人签订为期五年的雇佣契约,期满后可到该城池办理户籍的衙门填写礼考申请单,或由雇主国人替其上缴一笔钱财,助其提前申请礼考。”
“另外,野人出身的辅兵在服役期满后,可直接申请参加礼考,合格者将自动获得由小王赐予的大明沈国民籍,他们的子女也将自动成为沈国国人,获得大明户籍。”
朱高煦寻思道:“野人被禁止入城,自然也就无法享有进学、看病、经商、做工等国人才有的权力。而叔父建立的沈国直管辖区之外的广大森林荒野里也有野人,这些野人应该与沈国直管辖区内的野人区别对待。”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朱模眼前一亮道:“沈国辖区内的野人想要成为国人,可以不用替国人做五年工或者担任辅兵,只要能通过礼考,就算是沈国国人!”
朱高煦笑着补充道:“叔父,小侄觉得,除此之外,野人想要成为沈国国人,还应该再加四种捷径。”
“愿闻其详。”朱模倾斜上身,恭敬的说道。
朱高煦嘴角带笑道:“第一种,运气好,生父为沈国国人,其生来就是国人。”
朱模闻言,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场景,即许多野人女子倒贴也要嫁给大明沈国的国人。
他当即笑道:“此捷径甚好!”
“第二种,土族野人部落的酋长,或野人村落的村长,一旦表示愿意臣服大明,接受沈国的统治,便可免去礼考,得到叔父的恩赐,成为大明沈国国人。”
朱高煦接着道:“第三种,为沈国立下大功的野人,将会得到叔父的恩赐,成为大明沈国国人。”
朱模附和道:“如此一来,野人之中的英杰,皆成了大明沈国国人。”
“正是此理。”
朱高煦点头道:“还有第四种,准许会说汉话的野人用钱粮向沈国治下的地方衙门购买或换取国人身份。至于用多少钱粮,届时由叔父自定。”
他提出的这四种捷径,等于是专门给那些仰慕华夏礼仪且善于钻营者提供的后门。
“太子殿下高明!”
朱模略做思考,很快就领悟了朱高煦的意思,忍不住感叹道。
“还有一点,叔父必须对那些获得国人身份的野人旧俗加以修正。”
朱高煦补充道:“对于原野人旧俗之中违反大明律令的,要绝对禁止,没有违反律令的,则准以延续。”
“同时要求他们严格遵从华夏礼仪,如束发、修坟祭祖等,否则以悖典忘祖之罪剥夺其国人身份。”
“太子殿下说的不错,违反律令的野人旧俗是该禁绝。”
朱模先是说了一句赞成的话,然后不理解说道:“但野人既然选择成为大明平民,那便承认了华夏先人为其祖先,应当改以华夏后裔自居,行华夏礼仪,放弃旧俗才是。”
朱高煦反问道:“齐鲁与荆楚之民各有习俗,难道齐鲁之民与荆楚之民,就不是华夏族裔么?”
他说到这里,盯着朱模的双眼,郑重的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叔父乃堂堂亲王,应当有海纳百川的胸怀!”
“太子殿下指点的是。”
朱模抬手向朱高煦拱手行礼道:“小王受教了。”
ps:这一章主要是介绍大明藩王建国后的主流体制。这种融入户籍制度的国野体系,远远比血淋淋的殖民剥削要温和的多。
第一百五十二章:陈祖义重获新生
数日后。
巳时七刻,金陵常科书院。
后山凉亭下。
朱高煦独自在饮茶,不远处守着赵俊臣、韦贤两人,更有数十名春和殿侍卫隐藏在周边树林之中。
“太子殿下,微臣把人带来了。”
郑和领着一位背负荆条,双手被绑的汉子, 走到了凉亭下。
那汉子走到距离朱高煦二十步之外的地方,屈膝跪下。
朱高煦微微扭头,给了旁边赵俊臣、韦贤一个眼色。
于是,赵、韦两人跟着郑和退到了百步之外。
朱高煦对跪在地上的汉子说道:“陈祖义,你还有什么话说?”
“好汉做事一人当,太子殿下若能答应草民一个请求,草民愿以死谢罪。”
那跪着的汉子正是被郑和抓获的南洋巨盗陈祖义。
朱高煦问道:“是何请求?”
“草民这些年杀人无数, 恶贯满盈,臭名昭著, 祸害南洋,就算殿下把我千刀万剐,也是我罪有应得。但请殿下放我的兄弟们一条生路。”
陈祖义以额头触地,恭声说道。
朱高煦觉得,如果陈祖义真心这么想,也算是良心未泯。
“实不相瞒,草民和众位兄弟当初也是良善臣民,被禁海之令所困,不得已才提着脑袋讨饭吃。这些年,草民的确做了许多恶事,殿下能否看在事出有因,禁海在前的份上,把账都记在草民一人身上?”
陈祖义见朱高煦没有应声,也不敢抬头,接着说道:“盼望殿下能选中他们当中一些并无人命的好手,加入大明船队。”
“为何?”朱高煦低声问道。
陈祖义恭声道:“一来, 可用他们的航海经验,为大明巡洋海外出力。二来, 可用他们的归顺和草民的这颗脑袋洗刷大明海盗的恶名。三来,殿下若能如此处置,也将给数十年深受禁海之苦的沿海臣民们,一个训诫和安抚。”
朱高煦发现陈祖义是个人才。
不过可惜,他知道此人心狠手辣,决不会被这一番话而打动,选择轻饶。
“我会奏请父皇,对这些人妥善发落,酌情处罚。”
望着以头触地的陈祖义,朱高煦沉声道。
“当今陛下与太子胸怀天下,善待子民,草民感佩不已。”
陈祖义叩首道。
朱高煦面无表情道:“陈祖义是南洋巨盗,必须死。你,还有什么遗言?”
陈祖义沉思片刻,忽然微微抬头,用敬仰的目光望着朱高煦,恭声道:“这两年大明巡使西洋,礼遇万邦,草民只恨自己早生了十年,只恨自己不能为永乐朝的开海之策,效犬马之劳!”
“就这些么?”朱高煦冷冷的问道。
陈祖义猜不出朱高煦的心思,犹豫了一会儿,恭声道:“草民今年三十七岁,妻儿老小当年都死在了海上,目前仅存一个七岁的独子寄养在满剌加的友人家中,若说遗言,草民想对那独子说长大后不可再当海盗,要来中华故土,为大明效力!”
朱高煦道:“我可以免你一死,但有个条件。”
他说到这里,起身走到陈祖义面前,蹲下后,低声说道:“你以后不可再以陈祖义的名号行事,更不能与你的独子、旧友相认,一旦走漏风声,你知道后果。”
“草民、草民、草民叩谢太子殿下大恩!”
陈祖义激动的语无伦次,再次叩头道:“草民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做牛做马!”
朱高煦道:“我不要你做牛马,我要你去做倭寇,懂我意思么?”
“倭寇?”
陈祖义琢磨道:“殿下的意思是让草民去倭寇之中当暗子,为将来剿灭倭寇出一份力?”
朱高煦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站起身,负手而立,高声喊道:“赵俊臣?”
几乎是数息之后,赵俊臣就以超快的速度,跑到了凉亭边,躬身向朱高煦行礼道:“卑职在。”
“你去派人放出消息,就说南洋巨盗陈祖义在被秘密押送大牢的途中,企图逃跑,被官兵当场击杀。”
朱高煦吩咐道。
“卑职知道该怎么做。”
赵俊臣抱拳道。
朱高煦道:“一定要让京城的百姓见到陈祖义的尸首,相信他死透了。”
“卑职明白。”
赵俊臣恭声道。
朱高煦挥手道:“去办罢。”
“卑职告退。”赵俊臣躬身道。
朱高煦目送赵俊臣离开,然后扶起陈祖义,沉声道:“从现在起,你就叫柳生打野。至于你的容貌与声音,会有人带你去做处置。”
“是。”陈祖义躬身道。
“韦贤?”朱高煦扭头向远处喊道。
韦贤很快跑了过来,抱拳行礼道:“卑职在。”
朱高煦吩咐道:“你持我手令,送此人去惠民医馆,让蒋用文给他处置一下容貌与声音。”
“遵命。”韦贤躬身行礼道。
次日。
太阳落山之后。
武英殿。
“陛下,王景弘求见。”
李兴躬身入殿禀告道。
朱棣放下手里的奏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道:“见。”
“微臣拜见陛下。”
王景弘作揖行礼道。
朱棣道:“免礼。”
随后,他看着王景弘,好奇的问道:“昨日南洋巨盗陈祖义意图逃脱,被官兵击杀,朕已斥责郑和看管不严,与你又没有关系,你来做甚?你是有话想说?”
“微臣的确有话要说,但——”
王景弘多次欲言又止。
朱棣道:“朕派你为郑和的副手,就是以重任相托,朕的心思,你应该明白。”
王景弘跪下道:“奴婢肝脑涂地,誓死不负皇恩。”
“朕知道你的忠心,起来说话。”朱棣道。
“遵命。”
王景弘先是恭声说了一句,待起身之后,接着低声说道:“陛下,微臣在海上经常听到水手们私下议论,说陛下是陆地上的君主,而郑和——”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是海上的帝王。”
朱棣闻言,选择了沉默。
他是看着郑和长大的,十分了解郑和的为人,不可能相信郑和有不臣之心。
王景弘接着道:“据臣观察,那些海外邦国只知有郑和,而不知有陛下。那些化外土著粗蛮愚昧,却不知该怎样报答陛下,就在岛上给郑和刻石立碑,感恩戴德。”
“微臣还曾听说有些番邦要给郑和修建三宝庙、三宝塔,还要为他塑造一丈八尺高的金身,供在庙里,日日夜夜、世世代代焚香祭祀。”
王景弘跪下道:“陛下,他冒犯天威还不算,还要借神灵来压君父,成何体统?”
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密信,恭敬的呈给了朱棣。
朱棣接过密信,看完之后,脸色阴沉的可怕。
“知道了,你退下罢。”
待王景弘离开后,朱棣对殿门外的李兴说道:“去传郑和来见。”
大约两刻钟之后。
朱棣听到脚步声响,知道郑和进来了。
他没有回头,而是负手而立,望着新的出海巡洋路线图,沉声道:“郑和,朕在看你的海图。这图比你刚出海时,又增大了许多。可见,大海比陆地大多了。”
昏暗的烛光照耀下,郑和发现朱棣正背对着他,在观看海图。
“陛下,微臣在海上航行的越远,就越觉得四海无涯,经历过的地方越多,就越觉得天下无边。”
郑和恭声道:“微臣只是觉得人生苦短,不能知其万一。”
朱棣转过身,望着手提玻璃罩走马灯的郑和,面无表情道:“有人说,大地属于朕,四海归郑和。朕是大明陆地上的君主,你郑和是海上的帝王。这话,你听说过么?”
郑和立即把走马灯放下,同时跪地俯首道:“陛下,微臣不敢!微臣若听到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定会将此人碎尸万段。”
朱棣把手中的密信丢到了郑和膝前的地面上。
郑和捡起密信,仔细阅览了一遍。
这封密信是以陈祖义的口吻写给郑和的私信。
陈祖义在信中说,婆罗洲是绝佳的宝地,让郑和尽快率领船队投靠他,两人联手在婆罗洲建国,从此脱离朝廷的管辖,在南洋称孤道寡,作威作福。
郑和捏着密信,震惊道:“陛下,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你不知道?”朱棣反问道。
郑和答道:“臣不知道。”
朱棣又问道:“从未见过?”
郑和答道:“从来没见过。”
朱棣道:“它不是从海上飘过来的,它是你的船队带回来的。”
“陛下,这一定是海贼陈祖义的奸计。此贼四处放风,说要在南洋建立华民之国,妄图拉拢海外华民,独霸南洋。”
郑和赶紧解释道:“微臣率领的船队,正是他的天敌。为此,他才使出了卑劣手段,离间微臣与朝廷。”
“陈祖义已死,这还说得清么?”朱棣问道。
郑和道:“陛下,微臣只是觉得蹊跷,为何陈祖义刚死,微臣就被加上了如此恶名,让微臣有口难辩。”
朱棣道:“还有人说,在海上只知道有郑和,不知道有大明皇帝。”
“陛下,微臣巡视各邦国,皆以大明国使身份,代替陛下礼遇各邦,赏赐外族,从来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随行侍卫以及航海日志均可以为证。”
郑和恭声道:“微臣对陛下,忠心不二,天地可鉴!”
朱棣听了郑和的自辩之后,沉默了许久。
“哈哈哈哈哈,陈祖义已死,朕的话就是盖棺定论。”
郑和被朱棣的大笑给弄的有些糊涂。
这时,朱棣拉起跪着的郑和,注视着对方的双眼,低声问道:“你不想问问是谁向朕告了你的刁状么?”
郑和道:“臣无力遮拦小人之口,只求无愧我心。微臣唯一擅权之处,就是私自宽恕了陈祖义麾下的海盗,把他们赶出了南洋,请陛下治罪。”
“既然他们无法为祸南洋,何不让他们去海外自谋生路呢?”
朱棣说道:“他们虽不是朕的臣子,可他们毕竟是炎黄子孙啊。”
“陛下仁慈!”郑和躬身道。
就在这时,朱棣一把从郑和手中夺过密信,当着后者的面,把密信撕了个粉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是朕的臂膀,更是朕的希望,朕连你都信不过,岂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郑和道:“微臣奉陛下之命巡使各邦,所见所闻,感触良多。海外诸国相比之鼎盛的大明,仍然如众星拱月,无不仰视大明,微臣深感为大明使臣的光荣。他们敬畏的不是微臣,是陛下,是我大明的富足与胸襟。”
朱棣走到旁边交椅上坐下,然后说道:“郑和,咱们君臣又聚到一起了,从你下海的那天起,咱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你在海上不容易,朕在陆地上也不容易。能迎来如此辉煌的成果,朕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可惜这次微臣没有为陛下多带回一些银子。”
郑和恭声道。
朱棣道:“不,你给朕带回来的是国威。银子会有的,有了银子就可以建新都,就可以摆脱掣肘。”
“臣这次来还给陛下带了一份礼物。”
郑和把地上的玻璃罩走马灯拿起来,躬身说道:“微臣给陛下带来了一个海。”
“这小小的走马灯就是海?”
朱棣笑着问道。
郑和道:“请陛下把殿内火烛都灭掉。”
说着话,他拿火引子把走马灯内的蜡烛给点亮了。
朱棣对侍立在殿外的李兴喊道:“李兴,听见了么?”
于是,李兴带着几名内侍把殿内的火烛都灭了。
走马灯古称蟠螭灯(秦汉)、仙音烛和转鹭灯(唐)、马骑灯(宋),乃是华夏族特色工艺品,亦是传统节日玩具之一,属于灯笼的一种,常见于元夕、元宵、中秋等节日。
灯内点上蜡烛,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
轮轴上有剪纸,烛光将剪纸的影投射在屏上,图象便不断走动。
因多在灯各个面上绘制古代武将骑马的图画,而灯转动时看起来好像几个人你追我赶一样,故名走马灯。
旧式的走马灯,是用火烛产生的热力造成气流,令轮轴转动,而郑和带来的玻璃罩走马灯用的是发条提供动力。
旧式走马灯的烛光将轮轴上剪纸的影投射在灯笼外屏上,郑和拿来的走马灯是烛光将轮轴上剪纸的影透过玻璃,投射在整个大殿之中,就像投影仪一样,把鱼形剪纸的影子扩大了很多倍。
望着殿内游动的鱼影,朱棣深受震撼。
“臣在海上航行了两年多,在海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踏上了从未有人涉足的地方,也体会到了从未想到过的荣光。”
郑和恭声道:“臣回来后,在太子殿下的启发下,特地制作了这款游鱼灯,进献给陛下。”
“朕年幼时,曾问中山武宁王(徐达)海是何物,武宁王说,海是一个梦,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梦。朕现在看见你送的这片鱼影之海,仿佛置身海中啊!”
朱棣感慨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出海究竟赚不赚钱
永乐三年,十月初二。
早朝。
“目前朝廷政事的当务之急,是要五项并举。”
朱棣端坐在金台上,俯视着朝堂一众王公大臣,朗声说道。
“第一件,郑和出海巡洋载誉归来, 足以证明开海之举利国利民。大海之中,奇珍无数,既可以养身,还可以养民,更可以养天下。”
“第二件,《文献大成》已经编纂了两年多, 收集的数目不过一千余卷,大都是历代先贤的典典籍文章,显得过于狭隘, 有些小气。”
“就没有骂朕的书么?若有,那就也编进去!必须得让后人看看,骂朕的书是怎样的,他们为何要骂朕,千秋功罪,任由后人评说。”
朱高煦以皇储的身份,端坐在朱棣左手边下的第二台阶上。
此时,听到朱棣如此大气磅礴的话,他发现自己与朱棣之间仍然存在着不少差距,比如朱棣博大的胸襟,就很值得他学习。
“所谓无书不足以知礼,无礼不足以教化。”
朱棣接着说道:“解缙,你们编纂大典的时候,要把各族各地的精髓,都收集进来,只有相互交融,才能取长补短, 相得益彰。”
“积攒金玉哪里比得上书籍之教化?编纂《文献大成》是为了传给子孙后代, 此功德无量之举,万万不能敷衍了事,必须郑重以对。”
解缙出列躬身道:“微臣领旨!”
朱棣继续道:“第三件,移民实边之事,必须继续执行,尤其要加大对关东(努尔干)、关西(河西走廊)的移民力度。”
“第四件,推广科举革新、皇家银行、户部银行之事,要逐步向直隶周边各省府县铺开,要让天下臣民皆享受到朝廷的利国利民之策。”
“第五件,四级官道与各府县书院等工程的修建,不能懈怠,仍要继续。”
“臣等遵旨!”
工部、礼部等官员齐声道。
“陛下。”
户部尚书郁新躬身道。
朱棣一看郁新发言,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既然郁卿想算账,那就算吧!”
“陛下,郑和率领的船队,自海外带回的香料、胡椒、苏木、药材等番货,卸船后至今仍堆积在码头附近临时搭建的简陋仓库里。”
郁新恭声道:“若遇大雨狂风,必然会造成难以计量的损失。此外,广东、云南、山东等地的水涝、旱灾、蝗灾造成的损失,三年内不足以恢复。”
“郑和这次出海巡洋,所费二百余万两银圆的漏洞,至今尚无处弥补。此时陛下又要编纂大典,修建各地官道、书院都要花钱,但钱从哪里出?不能只靠着国债度日吧?”
说到这里,郁新躬身作揖道:“老臣夜夜睡不着觉,想都不敢想。陛下,永乐一朝干的大事太多了,给子孙们留点一些事做吧!”
“说来说去,还是老调重弹。朕派郑和出海巡洋时,你就是这套话。”
朱棣故作不悦道。
“老臣当时确实这么说过,可是当时陛下说,若郑和在海外获得成功,定能带回大批的钱财,可现在却带回来一大堆番货,就是没有银钱。”
郁新直言道:“不仅没有银钱,还得耗费钱财和人力去管理,去的时候花钱,回来还得花钱,这样‘赔本赚吆喝’下去,真的不值啊!陛下!”
“太子,你怎么看?”
朱棣不想让皇家商行的职权太重,所以他不打算把郑和运回来的番货交给商行出售,他想让众官员也尝一尝出海的红利甜头。
目前,欧阳伦已经在与商行旗下各家商号商量着将番货运到内地贩卖,事成之后,朱棣的内承运库将获得巨额的利润。
朱高煦自然知道朱棣心中所想,故作敷衍道:“父皇,儿臣已去码头看过那些番货,容儿臣想一想,再做定夺。”
朱棣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宗王班序里的朱高燧,问道:“赵王掌管泉州市舶司,可有万全之策啊?”
“父皇,儿臣认为,就这点事,无须如此麻烦,建一个既大且牢固的库房,把那些番货搬运进去,不就得了?”
朱高燧恭声回道。
此话一出,堂上许多官员皆发出了不失礼貌的轻微笑声。
宁王朱权暗暗叹息,对数月未见的朱高燧感到了一丝失望。
同样感到失望的还有朱棣,他以为朱高燧有所长进,可从其人眼下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朱高燧又不傻,反而很聪明。
他见周边许多大臣窃窃私语,脸色涨得通红,十分尴尬的向郁新问道:“郁尚书,你说小王的建议行不行?”
郁新躬身道:“如若按照赵王殿下的建议去做,番货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仍然需要耗费人手管理,因此,这个建议等于没说。”
“那你说该怎么办?”朱高燧反问道。
郁新向朱高燧拱了拱手,然后转过身,面朝金台上的朱棣,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番货是郑和运回来的,该怎么办,不如先问问郑和。”
这时郑和发现他被郁新点名,不得不从边上的角门走过来,躬身向朱棣行了一礼,恭声道:“陛下,堆积在码头上的番货,无非两种。
“一是海外邦国进献的贡物,二是各国贡使随船携带的私人货物。”
“由贡使代表其国王进献给陛下的贡物,其实数量很少。自洪武年间,太祖皇帝就定下了厚往薄来的规矩,以期与我大明天朝上国的身份相符,所以在明面上,朝廷得到的贡物,还没有陛下给番邦的赏赐多。郁尚书刚才所说的‘赔本赚吆喝’指的就是这个。”
“至于过去各国贡使随船携带的私人货物,往往超过贡物的数十倍,皆被那些番商在大明口岸自行买掉了,以求赚取私利。”
郁新听出来郑和是想改变这个太祖之前的旧规矩,于是当即出口提醒道:“郑和,这可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
朱棣却给予支持,高声道:“郑和,你说下去。”
“是。”郑和躬身道。
然后,他接着说道:“陛下,微臣率大明宝船队,巡使西洋各国,见各国多采用征税之法。”
赵王朱高燧接话道:“对,番邦收咱们的税,咱们也收他们的税啊!”
“陛下,洪武七年,太祖皇帝下令关闭了沿袭唐、宋、元三朝管理对外贸易的市舶司,从此只允许朝廷的贡、赐往来。自那之后,来朝使者越来越少,如今正是睦邻友邦,广纳贡使的好时机。臣以为,眼下还是不征税为好。”
朱棣点头道:“怀柔远人才能万邦来朝,你这建议,可谓是深谋远虑。”
“陛下,微臣奏请,对各国使臣带来的私人货物,可以清点之后,留出一半,允许他们在七天之内自行贸易。”
郑和躬身恭声道。
郁新问道:“那另外一半呢?”
朱高燧很不礼貌的接话道:“父皇,儿臣建议这另一半,由朝廷没收,充缴国库。”
“若依赵王殿下之言而行,如此一来,以后谁还敢来大明朝贡?”
郑和当即解释道:“因此,微臣建议,另一半由朝廷按官价收购,再拿到市场是卖出,两价相差,利润必定不菲。”
朱棣点头道:“是个主意,既拿到了番货,又不失我大明上国礼仪,可谓是两全其美。”
“这个主意虽然不错,可这一买一卖,由谁经营呢?”郁新又问道。
“当然是市舶司了!”朱高燧抢话道。
朱棣闻言,微微有些皱眉。
他发现朱高燧现在变得有些跋扈,与他左手下方稳坐泰山的朱高煦完全没有可比性。
郁新道:“京师附近,哪里来的市舶司?”
郑和躬身接话道:“可由户部派官员,代为管理。”
“郑太监的意思,是让户部臣工都去做买卖?”
郁新义正辞严道:“一买一卖,如同商贾小人一般,岂有此理?”
朱棣沉默无言。
御史桂湛出列道:“陛下,此举不可。自古君子喻于义,小人趋于利。让户部官员出去做买卖,成何体统?”
他接着道:“再者,用番货去赚我京师百姓的钱,这与‘巧取民利’有何区别?这般左手倒右手,并没有为我大明从海外番商手中挣来一分钱!”
“此言是大大的荒谬!敢问桂御史,能买得起这些番货的,有几个是平民百姓?”
朱高燧大声反驳道。
朱棣总算点了一下头,表示朱高燧这话说的比较中肯。
看着朝堂上众人的争论,朱高煦知道,若不改变重农抑商的观念,朝廷很难实现真正的富强。
若朝廷没有足够的钱,自然就难以支撑战争,以及攀科技树。
长此以往下去,朝廷财政赤字不断,就会像历史上的明朝一样,最终被军费、赈灾给拖进泥潭,直至大明社稷倾覆!
“七天交易的事,就这么定了。”
朱棣望了一眼朱高煦,见后者沉默不语,于是朗声拍板决定道:“官价收购番货,然后再上市交易。”
他说到这里,望着桂湛道:“朕允许番人在京师附近出售货物,可并没有禁止我大明的子民卖货给番人。大明子民赚到了钱,便可体会到朕开海之策带来的好处。”
这时,朱棣豁然起身,俯视着堂下朝臣,高声说道:“既然众卿口口声声要为君父分忧,那好,从这个月开始,全国所有官员的俸禄,皆用郑和运回来的番货按官价折抵。这叫番货折俸,替朕分忧!”
他望着郁新、桂湛,接着道:“既然你们认为做买卖有辱君子之名,有悖为官之道。那这个买卖,朕来做!”
朱高煦见朱棣起身,也连忙站了起来。
朱棣道:“太子,你替朕主持这件事。”
“儿臣领命!”朱高煦躬身道。
散朝后。
春和殿。
太子书房。
朱高煦正在与户部侍郎夏原吉商谈事情。
“太子殿下,自上次国宴之后至今,经臣统计,竟少了碗碟、酒盅等餐具五百八十余件。这些诸国使臣,真是有失体统!”
夏原吉苦着脸,起身拱手说道:“臣请殿下让郑和务必与那些贡使说一说我华夏礼仪。”
“那些瓷器碗盘若不招人喜欢,谁还拿?”
朱高煦笑着说了一句,并抬手示意夏原吉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夏原吉道:“臣只晓得,再喜欢也不能偷的道理。”
“偷这个字用不得。”
朱高煦故意板着脸道:“父皇的意思,不光要他们拿,还要送。”
“殿下,郑和从海外带回来如此多的番人贡使,吃住全由朝廷供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长此以往,得花多少冤枉钱啊?”
夏原吉愁眉苦脸道。
朱高煦打趣道:“夏侍郎,你可知许多京官在私下里都叫你什么?”
“臣不知。”夏原吉恭声道。
朱高煦笑道:“叫你夏算盘。”
夏原吉自嘲道:“微臣喜欢精打细算,多个‘算盘’的诨号,倒也贴切。”
“你这是算了小账,没有算大账。”
朱高煦解释道:“诸国外邦使臣来大明朝贡,这是举世瞩目的壮举。这些番人来了又回去,他们就会变成我大明的使臣,将大明的文明强盛传播海外。如此一来,能让郑和少走很多海路,你算算这会为大明省下多少银子?”
夏原吉闻言一愣,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账还可以这么算。
“微臣不敢苟同,传扬出去又能怎样,咱们不还是要自己过自己日子么?”
夏原吉道:“洪武年间,太祖皇帝就是受不了这种赔本赚吆喝、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买卖,才下令限制各国贡使来华的次数。还有,太祖不让用番货,就是怕纵容奢靡之风。”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殿下有所不知,随着番邦商人在京城开始出售番货,秦淮河两岸的民俗风气,已经遭受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夏原吉,你算的是衣食住行,心疼的是那五百多个盘子。”
朱高煦先是说了一句,随后连续问了三个问题。
“大明国威值多少钱?群臣一心,继往开来的前景,你算过吗?四海宾服,天下太平,能创造多少财富,你算得清么?”
夏原吉忽然被问住了。
朱高煦又问道:“夏原吉,午门外展示的海外奇珍,你去看了么?”
“臣都见了。”夏原吉恭声道。
朱高煦接着道:“那我问你,你觉得那些奇珍价值几何?”
ps:关于历史上郑和出海,究竟是赚钱还是赔钱,是好还是坏,有太多的观点。但本人相信,总归是利大于弊,是赚钱的。否则,朱棣哪里来的钱五征漠北、修建新都、修建武当山、修建皇陵?只不过是钱被皇家赚了,官员没有分到红利而已。
第一百五十四章:讨价还价
据朱高煦所知,在后世金陵博物馆里面,存有一块五十两重的黄金,就是郑和下西洋从海外所带回。
夏原吉思索道:“臣目测,那些银币、金币、珍珠、玛瑙之类的番币珠宝,以市价折算成银圆的话, 大概有几十万两。”
“郑和这次率领船队出海,所携带的本土货物以丝绸、瓷器、茶叶等为主,而运回来的东西除珠宝番币外,多是海外特产的各种香料等物。”
朱高煦接话道:“我没记错的话,其中从苏门答剌采买的胡椒,是一两白银得货百斤, 而大明目前胡椒的市价是百斤二十两银。”
随即, 他话锋一转,问道:“你把船工、水手、官兵的吃喝所耗等费用也加上, 再算一算,二十倍的胡椒利润,值不值得?”
朱高煦想让夏原吉理解一个道理,即虽然目前看出海巡洋似乎赔了钱,但从长久来看,开海之策绝对是利远远大于弊。
夏原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臣没有太子与陛下的胸襟与气魄,臣身为户部侍郎兼皇家银行副行长、户部银行副行长,与郁老尚书一起管理着大明的财政,为陛下打理着钱袋子,替老百姓管着饭碗。”
他见朱高煦似有不悦,硬着头皮道:“臣愚钝,理解不了陛下与太子的高瞻远瞩,让殿下扫兴了。可臣还是要说,老百姓饿肚子骂不到臣的头上,他们只会骂陛下与大明。微臣可以丢官,可以丧命, 可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你没错,父皇也没错。你管的是钱袋子,父皇管的是天下。”
朱高煦就喜欢夏原吉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的性子。
“陛下为何就那么看重名声。”
夏原吉忽然问道:“太祖立国,勤于务实,不也是一统天下,有吃有喝么?”
“太祖没错,父皇也没错。太祖出身农民,父皇出身王府,这就是区别。”
朱高煦斟酌着言辞说道。
他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夏原吉与他所处的位置不同,思维方式有差异,眼界与格局自然也就不一样。
“或许现在你还不能理解,待十年之后,你再看!”
朱高煦想了想,只好以这句话作为本次与夏原吉会谈的结束语。
夏原吉恭声道:“那臣就拭目以待。”
“走吧,莫要让丘福、郑和他们等急了。”
朱高煦起身说道。
一个时辰后。
会同馆门前的街道上。
朱高煦、丘福、夏原吉、郑和、康平皆身穿便服,五人在赵俊臣、韦贤、赛哈智等侍卫、锦衣卫暗中守卫下,正行走在人山人海的七日贸易市场里转悠。
“真是挥手如阴,挥汗成雨,挥袖成云啊!若是让黎民百姓与那些番商知道殿下亲临此地,那还不挤出人命来?”
康平跟在朱高煦身后,悄悄地说道。
“什么士不理财?屁话!那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今上真该让那些迂腐的大臣们都来这贸易市场看一看。”
跟在朱高煦身侧的淇侯丘福没好气的说道。
“我爹派人给少师(姚广孝)送去的沉香、胡椒、苏木、龙脑香等番货,少师收了么?”
朱高煦没有接康平、丘福的话,而是用正常的声量向旁边的郑和问道。
“收了。寺内斋饭自足,师父别无所求。之所以收下番货,想必是表个态,支持朝廷。”
郑和恭声道。
就在这时,众人逛到了一处售卖珊瑚的小摊。
摊主是一位番商,他见众人身穿华丽的服饰,气度不凡,看起来都像有钱人,于是赶紧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诸位老板,看看,美丽的珊瑚,来自大海之中的珊瑚!”
“会同馆七天贸易一开,看这热闹场面,会有更多的番邦商人来此贸易。”
郑和低声道。
“朝廷让他们自由贸易,七天之内不取一分税银,要的是海外对大明的向往,取的是大明从海外得来的富足。”
朱高煦点头说道。
就在众人停下脚步观看珊瑚的时候,距离他们五十余步外,有一条人流密集的小巷,巷道口正有一位大明商人在吆喝着。
“各位南来北往的巨商大贾请留贵步,海外番邦的神奇药材,龙脑香、硫磺可治百病!都过来看一看啊!”
“掌柜的,这是什么玩意,为何如此熏鼻子?”
有一位路过的客人,拿起一块巴掌大的硫磺问道。
“我这可是很名贵的苏门答剌的硫磺,祛毒养身,价比黄金呐!”
摊主得意的说道。
“硫磺?啥是硫磺?”
路人奇怪的问道。
“客官你有所不知,此物过去乃是宫中皇家御用,民间禁用之物。”
摊主小声道。
“不要,这东西不知道是干嘛用的,我一介小民,用不着。打扰了,掌柜的!”
路人干脆利索的回道。
“别,别走啊!”
摊主伸手打招呼道。
距离这处小摊十步之外的人群之中,有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忽然停下脚步,感叹了一句。
“洪武年间,朝廷禁止庶民使用番香,如今三宝太监出洋归来,番香开禁,这可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啊!”
年轻人边上,恰好站着八达酒楼的大掌柜白金福,他听到年轻人的感叹,遂问道:“公子文绉绉的,不像是商贾吧?”
“实不相瞒,在下于彦昭,乃金陵常科书院的学生。”年轻人抱拳行礼道。
“金陵书院?公子乃太子门生,书香门第之人,怎么也到这种贪财逐利的污秽之地来了?”
白金福诧异的问道。
“听说陛下特准七天贸易,想来看看热闹。请问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于彦昭很有礼貌的问道。
“在下白金福,世代从商,目前在做香料生意。”
白金福拱手答道。
“原来是白老板,失敬失敬。”于彦昭也拱手说道。
“不敢不敢。”白金福回礼道。
就在两人攀谈之时,刚才那硫磺摊主拉住了一位路过的老者。
“这位老伯清留贵步,此乃番邦的神奇药材,可以看一看啊!”
摊主松开手,连忙向停下脚步的老者躬身介绍道。
“什么番邦药材?”老者问道。
“此乃晚辈从番邦带回来的珍贵药材硫磺。”
摊主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硫磺。”老者不屑道。
“老伯不妨试试货?”摊主恭声道。
“我堂堂中华,地大物博,自古盛产各种药材,神农尝百草以救天下,什么药材没有?什么样的病治不了啊?要这些番邦药材有何用?”
老者颇为自豪的反问道。
摊主惊讶道:“敢问老伯是?”
“我是七代祖传郎中,数百年来悬壶济世,救过苍生无数,从来不认得什么番邦药材。”老者傲然道。
另一边。
“老板,属下发现淇侯的管家竟然在这市场上售卖番货,故而将其抓获,请老板发落。”
赛哈智自从奉皇命处决了庞文胜、胡小六、穆肃之后,朱棣见其做事谨慎,颇为欢喜,特准许他在太子朱高煦手下听用。
他此时抓着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了朱高煦一行人面前。
“太子殿下。”丘福连忙躬身说道。
“叫老板。”朱高煦沉着脸道。
“是。老板。”丘福恭声道。
朱高煦看着那位富商打扮,此时正低头垂手的人,问丘福道:“此人可是你府上的管家?”
“正是。”丘福恭声道。
“堂堂侯爵的管家,也在这里贩卖番货?”
朱高煦用让人感觉不出喜怒的口气问道。
“管家也许是以为番货太多,府中用不了,正赶上七天贸易之日,这才如此行事。”
丘福解释道:“微臣对此事并不知情。”
朱高煦看向夏原吉,问道:“你怎么看?”
“老板,淇侯身为朝廷重臣,对家人管束不严,实在是有损朝廷的脸面,还望老板明察。”
夏原吉恭声道。
“侍郎有学问,可话说的却没人情味。既然番货是举薪司折抵的俸禄,自然要换成财迷油盐,不然丘某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丘福瞪着夏原吉反问道。
“你卖的是什么东西?”
朱高煦不理会两人的争议,而是问那管家道。
“小人卖的是番香,是从举薪司领来的。”管家恭声答道。
朱高煦又问道:“从举薪司领的番香折价多少?”
“一两番香抵铜钱百文。”管家答道。
“今日番香市价几何?”朱高煦追问道。
管家恭声道:“均价大概是一两银圆一两番香。”
“一两银圆等于一千文钱,如此说来,你从朝廷领来番香在此转手,可以让淇侯获利十倍,对吧?”
朱高煦再次问道。
“是。”管家直言道。
朱高煦对赛哈智吩咐道:“把管家放了。”
“谢老板。”
丘福与管家同时躬身行礼道。
“坐而论道,不如亲身经历啊!本老板还想往前走一走,看一看。谁要是有什么疑问,明日到朝堂上启奏我爹再议吧。”
朱高煦转过身,朝着小巷口的硫磺摊走去。
片刻后,众人簇拥着朱高煦走到了那硫磺摊前。
“各位客官,来来来,看一看,看一看,这都是南洋运来的硫磺,全是上等货色。”
郑和问道:“这位摊主,同样是出售番货,为何你这里的生意如此冷清?可是成色不好?”
硫磺摊主急忙道:“倒不是成色不好,而是此地尚无识货之人啊!”
“京师之地,四海内外客商云集,人才荟萃,怎么会不识货呢?”朱高煦接话道。
就在这时,白金福与于彦昭两人走到硫磺摊附近,他们皆看见了与摊主交谈的朱高煦。
“白掌柜,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于彦昭朝白金福拱了拱手,接着掩面转身疾步而去。
白金福目送于彦昭离开之后,回头再看不远处的四海商帮的帮主时,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与此同时。
硫磺摊主无奈的说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卖的这些,可都是从南洋运来的正宗货,可人家就是不认,我也没辙呀!”
朱高煦面向郑和,问道:“伙计,你不是也出过洋吗?会有这种事?”
郑和会意,然后拿了一块硫磺在鼻子边闻了闻,接着对摊主说道:“这硫磺,可是产于南洋的苏门答剌?”
摊主急忙点头道:“这京城之地果真还有识货之人啊!这些货正是在下随郑和率领的大明船队,前往苏门答剌亲自选回来的!”
“如此说来,你是认识郑国使喽?”
朱高煦从郑和手中接过那块硫磺,闻了闻,然后问道。
摊主摆手道:“在下哪有那福气啊!”
“这个硫磺颜色略微发白,味道没有那么刺激,而倭国的颜色发黄,味道也更大一些。所以,这批货的确是从南洋进来的。”
郑和目光落在摊位上的硫磺上,缓缓说道。
“客官果然是行家里手,在下顺便问一句,你可知道这硫磺有何妙用?”
摊主陪着笑脸道。
“此物能去瘴气,解内毒,治疗毒疮,消肿痛,用处可大了。这东西,我中土甚缺,自唐宋年间,就从苏门答剌和倭国等番邦进货,其价赛过黄金。”
郑和答道。
“太对了!我这摊子,从一早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张,本以为这两年的心血无人问津了,没想到,总算遇到了识货之人。请问客官尊姓大名?”
摊主激动的说道。
“在下姓郑,云南人士。这位是朱先生,我的老板。我们都是来看热闹的。”
郑和向摊主介绍道。
“看热闹的?听你们说起硫磺的时候,头头是道,还以为有了出手之机。哎呦,真是白闹了半天!”
摊主苦着脸感叹道。
朱高煦接话道:“你漂洋过海弄来的货物,想怎么个卖法?是希望来个郎中,用药铺的小秤三两五两的称,还是盼望来个大户,一下子把你们货全包了?”
“客官要是全包,我愿意杀价出让。”摊主急道。
“你库存有多少?”朱高煦道。
“你要多少?”摊主问道。
朱高煦反问道:“你有多少?”
“实不相瞒,在下从苏门答剌光是硫磺就进了半船,有五千多斤。客官如若全要,只需付个本钱就可以,八千两银圆。”摊主稍作沉吟,接着摆出一副肉疼的样子说道。
“可我这手头,一时间凑不足这么多银圆啊!”朱高煦故意尴尬的说道。
“这倒也是。”摊主附和道。
他惋惜的补充道:“我当初在苏门答剌贪图此物便宜,头脑一热,进货太多,现在难以脱手,如今不得不杀价出手啊!”
“这样,若七天之内无人买走你的货,那你就按此价卖给我。”朱高煦说道。
“此话当真?”摊主喜道。
“在下作证,我的老板从不骗人,你就尽管放心好了。”康平凑过来说道。
摊主眉开眼笑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啊!”
“老板,祝你生意兴隆啊!”康平拱手道。
“各位客官慢走啊!”
摊主高兴的目送朱高煦一行人离去,高声招呼道。
待朱高煦等人走远之后,白金福凑过来,向摊主说道:“老板,能否带我去你的仓库验验货?”
“你的意思,也想要我的货?”
摊主微微有些惊讶道。
“对!”白金福毫不犹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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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诚意伯刘璟
京城。
八达酒楼后院。
“白掌柜,收拾好了没有?”
一个富商打扮的人,正在催促白金福。
“好了,好了,这就走,这就走。”
白金福在高麟的协助下, 把一件红木椅子搬上牛车,然后对那富商陪着笑脸说道。
此刻,酒楼后院门外,聚集着一群看热闹街坊四邻,他们正对此议论纷纷。
“白掌柜是不是发癔症了,这好好的酒楼,说卖就卖掉了。”
“都是让番货给闹腾的,听说白掌柜为了倒腾苏门答剌硫磺,以家宅做抵押, 从皇家银行借了不少钱,应该是还不够,瞧见不,把他父亲传下的老酒楼也给卖了。”
“夫人,快请上车,我让高麟接你们娘俩去上元县银店暂住些时日。”
白金福对他那位抱着三岁儿子,站在后院门口,舍不得离开酒楼的妻子说道。
“上车?呸!”
白妻怒道:“白金福,你把酒楼卖了,现在连一辆四轮车都雇不起,就用这破玩意推我们娘俩离开家门,你以为是上集市去卖猪吗?”
“哈哈哈!”
后院门外的那些围观者,在听到白妻嘲讽白金福的话之后,不嫌事大的笑成了一团。
“没想到大老板白金福也会有今天的窘境!”
白金福气得直跺脚,但他忍住了心中的委屈,走到其妻面前,宽慰道:“夫人, 你不要招邻居笑话了。我早跟你说过了,这只是暂时的。”
言罢,他走到门槛边,向门外的围观者们拱手道:“各位街坊,白某当着你们的面,给夫人发个誓,白某日后发达了,定要重新买回这酒楼。”
“届时,白某还要把酒楼进行扩建,让白某的妻儿,过上王公贵族家的好日子!”
“呸!你找你的硫磺过日子吧!”
白妻怒气不减,抱着孩子扭头就走。
“夫人!夫人!”
白金福赶紧去追,不小心碰到了牛车把手。
只听“咣当”一声,牛车上的锅碗碟子滚落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哈哈哈!”
门外的围观者们又发出了一阵嘲笑。
高麟看着这一切,暗下决心,一定要助他的老板白金福把硫磺生意做好,狠狠地打门外那些旁观者的脸。
当天傍晚。
夏宅。
客厅。
“夏侍郎待客虽用清茶一杯,却不失君子风范,令人敬佩。”
解缙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之后说道。
夏原吉扫视了一眼他这间干净简洁的客厅,尴尬的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解缙道:“侍郎今日随太子殿下巡视贸易市场,作何感想?”
“太子殿下最似当今陛下,行事千姿百态,而心性又让人捉摸不透,为臣者难呐!”
夏原吉斟酌着言辞说道。
“就说丘福的管家,堂堂淇侯府家的人,居然招摇过市,和番商番客挤在一处,叫卖兜售,尽失体统。照说,该砍了他的脑袋,可太子殿下却当场放人,实在令人费解。”
解缙刚才听夏原吉说了今早市场上发生的事,这才会由此感言。
“解大学士,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丘家的管家叫卖番货,可以说正中今上下怀。”夏原吉抚须道。
“侍郎何意?”解缙问道。
夏原吉道:“陛下所谓的‘番货折俸’,无非是能摆上桌面的上半句话。”
“那下半句呢?”解缙奇道。
夏原吉道:“你想想,陛下断了满朝文武的俸禄,只发给番货,这让满朝臣工的家眷老小吃什么?”
他见解缙皱眉沉思,却不得答案,于是接着道:“我最初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经太子殿下提点,才明白陛下此举,实则另有所谋。”
“陛下有何图谋?”解缙疑道。
夏原吉答道:“其实就是让大伙都拿番货换银钱、宝钞,相当于让众臣工得到十倍、二十倍的俸禄,如此便可巧妙的体现出朝廷开海巡洋的好处。”
“若果真如此,那陛下岂不是要把满朝文武大臣,变成了逐利之徒?把清心寡欲的大明天下,变成了物欲横流的交易市场了么?”
解缙目露惊骇之色,瞬间联想到了很多事情,忍不住质疑道。
“太子告诉我,陛下此举,或许正是要让众臣工切身体会番货折俸等于俸禄加倍的好处,而这都是沾了出海船队的福气,以后自然也就没人再无端说下西洋的不是了!”
夏原吉沉声道。
解缙感慨道:“还是太子殿下看得深,陛下这是要堵住满朝文武的嘴啊!”
夏原吉点头道:“番货折俸,既是陛下对反对者的警示,又让朝野上下皆认识到开海实乃雄才大略之举。”
“也是,番货折俸算是帮了陛下大忙,既堵住了一批人的嘴,又解了当下国库空虚的困境。”
解缙附和道。
夏原吉接着道:“陛下以番货折俸之法,把郑和带回来的番货换成了宝钞、银钱,如此堵住众臣工之口后,便可放手施展开海新政了!”
“陛下真不愧是一代雄才,思虑之远,你我远不及呀!”
解缙由衷的感叹道:“可是这份心机,就能让天下人都信服么?”
夏原吉反问道:“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协助么?”
“此话怎讲?”解缙问道。
夏原吉低声道:“陛下以番货折俸,太子欲以番货抵国债。”
解缙惊叹道:“太子殿下这一招深得陛下精髓呀!”
“太子殿下不仅是皇家银行的行长,还是户部银行的行长,他的手令明日便会被户部银行执行,到时候之前购买国债的人,皆会趁此七天贸易大赚了一笔。”
夏原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道。
与此同时。
诚意伯府。
书房之中。
刘璟正伏案写着毛笔字,练习书法。
“老爷,该吃晚饭了。”
老管家躬身而入,用托盘端着两个小菜与一壶酒,走到了书房偏厅。
“知道了,你下去罢。”
刘璟身为如今诚意伯府的主人,自然有权对老管家呼来喝去。
可老管家却没有走,而是欲言又止。
刘璟道:“有什么话就讲。”
“老爷,朝廷举薪司已经两个月没发俸禄了,府中无米入库,仅靠乡下收来的那些租子,无法维持府中开支。”
老管家硬着头皮道。
“老夫面前不还是有酒有肉么?”
四十二岁的刘璟,抚着黑白相间的胡须,走到偏厅坐下之后,望着托盘里的饭菜,满不在乎的说道。
“可是老爷,内眷、仆役、家丁近百人的开销已经难以维持了!”
老管家不得不直言道。
“你是管家,府上揭不开锅,就是你的事。”
刘璟拿起筷子,准备开吃,同时说道。
“老爷,小人想把朝廷给的那些番货拿出去卖了,换些宝钞、银钱回来。”
老管家壮着胆子,小声试探着说道。
刘璟突然放下筷子,诧异道:“番货?你去举薪司领那些番货了?”
“是。”老管家低声道。
“老夫不是告诉过你们,任何人不得去举薪司领那番货么?”
刘璟对管家怒目而视道。
“老爷有所不知,举薪司来人催的急,直言这是陛下的旨意,若谁家不领,吏部就会治其抗旨之罪。”
老管家不得不把其中厉害说出来。
“尽说胡话,吏部有何权力治旁人抗旨之罪?”
刘璟满不在乎道。
老管家打算仗着年老,再争取一下,躬身道:“老爷,现在许多大臣遣家仆把番货拿到市场上卖了,听说能盈利二、三十倍。”
“你竟然敢这样想?”
刘璟脸色一变,厉声问道:“你是要挨鞭子么?忘了我刘家家训了么?”
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之时,胳膊肘碰到了酒杯,以至于令酒杯落地,摔了个粉碎。
老管家吓了一大跳,急忙凑上前,蹲下身,开始拾捡酒杯碎片,低声道:“老爷打算如何处置那些番货该啊?”
“一个字——烧。”
刘璟沉声道:“都烧了。”
“老爷,硫磺、珊瑚可是稀罕物,也要烧么?”
老管家微微抬头,感到肉疼的问道。
刘璟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烧了,还有番香,也烧了。”
老管家再次晓以利害道:“老爷,那番货可是陛下发的俸禄,如此处置,是否是对陛下不敬?”
“陛下让臣领番货,臣不能抗旨。但番货领回来之后,就是臣的东西了。烧还是贩卖,那是臣的意愿,陛下就管不到了。”
刘璟丝毫不在意的说道。
“老爷,小人可以去烧番货,可是番货烧了之后,这事传到陛下口中,会不会让太子难做?”
老管家见多识广,想的比较深,这才由此一问。
洪武一朝,先后册封了四位伯爵,分别是忠勤伯汪广洋、诚意伯刘基、徽先伯桑敬和东莞伯何真。
这四位伯爵,除了东莞伯何真是善终外,其余三人皆是惨死。
刘伯温死于胡惟庸之手,汪广洋因受胡惟庸毒死刘基案牵连,被朱元璋赐死除爵,桑敬因牵涉蓝玉案被处死除爵。
虽然何真因为死得早,得了善终,但他的弟弟与诸子因受到蓝玉案牵连,而被贬为庶人。
而刘璟是诚意伯刘基的次子,按理说,诚意伯的爵位不该传到他的头上,但世事弄人,造化难料。
洪武十年,刘基长子刘琏,因与胡惟庸一党起冲突,被胁迫堕井而死。
至于刘基次子刘璟,自小好学,通诸经,喜谈兵,究韬略。
洪武十四年,温处叶丁香、吴达三起事,朝廷命延安侯唐胜宗率兵征讨,刘璟参预帷幄,初露锋芒。
唐胜宗凯师还朝,奏及刘璟才略,朱元璋喜赞:“璟,真伯温之子也。”
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命诚意伯次子刘璟袭爵,刘璟却推辞说他兄长的嫡长子刘廌(zhi)已经成年,应该让刘廌袭爵。
朱元璋对刘璟的表现很满意,便下令让刘廌袭封,并专门设了一个名叫阁门使的职位授给刘璟担任。
而且,还特赐“除奸敌佞”铁简给刘璟,让他像其父刘基当年担任御史中丞一样监督百官,命其“百官不法,持此纠正”。
再后来,朱元璋又擢升刘璟为谷王府左长史,敕权其提调肃、辽、燕、赵、庆、宁六王府事。
洪武二十四年,刘廌袭爵不久后,却因坐事被贬。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与历史上一样。
变化出现在次年,也就是洪武二十五年。
那一年,朱元璋派朱允炆、朱允熥、朱高煦等人去长沙历练,归途中乘船遇到大雨,意外船翻了。
为了活命,朱允炆等人在朱高煦的建议下跳船逃命,而朱允熥跳水受惊染病,回京后不久便一命呜呼,又半年多之后,朱标病逝。
嫡子嫡孙之死,给了朱元璋极大的打击。
那一年的年底,朱元璋出于安定人心的考虑,下诏赦免过去坐事被贬的官员。
可是刘廌却以奉亲守墓为由,极力推辞,不愿意再入朝为官。
朱元璋一怒之下,以抗旨为由,想要处死刘廌。
在朱高煦力劝之下,朱元璋免了刘廌一死,但却下旨把刘廌身上的诚意伯爵位给夺了,并将其从刘氏族谱除名,贬为庶民。
之后,他念及刘基功劳,下令命刘基次子刘璟袭封,其诰命称:“尔父诚意伯刘基,乃括苍之士,居勍敌之陲,密尔山寨,一闻朕命,乃间道兼程,星驰来归,陈历数之有在,议戡定之先机,及措安黎庶之道。其为人也,义气凛然,人莫敢犯,所以父子相继殁于奸邪紊政之时,可谓不移其节矣!初授伯爵以终身,因其节不移,今特以前爵授尔璟为诚意伯,增禄二百六十石,共食禄五百石。子孙世袭,尔其敬哉。”
换言之,自刘璟袭爵之后,从法理上说,他就是第二任诚意伯,因为之前的刘廌因忤逆朱元璋被取消了曾经的伯爵身份。
至于在原来的历史上,朱允炆即位后,靖难兵起,京都告急,时任谷王府左长史的刘璟奔驰回京,献上“平燕十六策”,但没有被朱允炆采纳。
朱允炆命令刘璟跟随李景隆北伐,而李景隆又不听刘璟之计,以至于大败。
之后刘璟带病赴京,进《闻见录》数万言陈述兵事,朱允炆仍然未听,刘璟遂弃官归隐故里南田。
然而,朱高煦改变了历史。
燕王朱棣奉遗诏登基之后,因爱惜刘璟才情,便诏刘璟为翰林学士。
朱高煦受封为太子后,朱棣以刘璟为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根据大明典章规定,除东宫六傅(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外,东宫教辅机构共有四个,即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各衙门各有印信,皆为东宫官职。
明朝东宫的职官设置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唐宋旧制,设置了东宫六傅与詹事府两大体系,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了一定的特点,但实际教辅皇储的任务主要由詹事府承担。
也就是说,如今的诚意伯刘璟算是太子的人。
“此事老夫自有计较,你照我说的做,去把番货都堆起来一把火烧了。”
刘璟抚着胡须,高深莫测的说道。
他说完这话,把目光转移到了正厅中堂下供着的太祖特赐的“除奸敌佞”铁简上面,又补了一句。
“放心,陛下会生气,但不会怪罪太子,最多把气撒在老夫的身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洪武朝的勋贵
十月初十。
早朝结束之后。
春和殿,书房。
太子朱高煦很想听一听诚意伯刘璟的解释。
“先生为何会断定父皇只罚你,而不会迁怒旁人?”
刘璟面对朱高煦的疑惑,微微拱手道:“不瞒殿下,臣知道七天贸易必然会起波澜,尤其会有人拿番货折俸之事做文章。”
“臣故意烧掉番货, 就是主动将把柄交给陛下。刚才朝会上,陛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下令罚臣三个月俸禄,算是对其他人的警示。即便臣是诚意伯,兼着詹事,陛下照样处罚,何况他人?”
朱高煦沉默以对,他想起了如今的在世的开国公侯及其后人。
刘璟这样做,等于给了朱棣一个震慑其他勋贵的机会。
尤其是洪武朝遗留下来的一些勋贵。
大明开国后, 朱元璋论功行赏,册封了六位公爵,分别是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郑国公常茂、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
这六人之中除了宋国公冯胜被卷入蓝玉案,在洪武二十八年被朱元璋除爵贬为庶民之外,其余五人皆在朱棣继位前病死或被杀。
其中,徐达、邓愈、李文忠皆是病逝,李善长受到胡惟庸案牵连而被朱元璋处死除爵。
常茂因罪被朱元璋流放,并在流放地病死,无子而除爵。
除开国六公爵外,大明建国之后,朱元璋还陆续册封了七人为公爵。
按照册封的时间顺序,这七人依次是信国公汤和、申国公邓镇(邓愈之子)、颍国公傅友德、曹国公李景隆、魏国公徐辉祖、开国公常升(常遇春次子,常茂之弟)、凉国公蓝玉。
这七人之中,汤和是自然病死,邓镇受到李善长牵连以至夺爵被杀,蓝玉以谋反罪被朱元璋诛杀。
常升身为蓝玉的亲外甥,自知朱元璋心狠手辣, 不会放过他, 于是自杀,朱元璋恩准其爵位传给长子常继祖。
常升之母是蓝玉之姐,蓝玉也便是常升的亲舅舅,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目前,傅友德、李景隆、徐辉祖还活着,只不过傅友德与宋国公冯胜一样,皆在洪武二十八年被朱元璋除爵贬为庶民。
汤和病逝后,因其嫡系子、孙、曾孙三代均早逝,而朱元璋也没有让汤和庶支子孙袭爵。
由于常升嫡子常继祖目前还年幼,并没有袭爵,因此,大明王朝的国公,目前只有曹国公李景隆、魏国公徐辉祖二位。
除公爵外,洪武一朝,朱元璋陆陆续续还册封了六十多位侯爵。
永平侯谢成、德庆侯廖永忠、武定侯郭英、江阴侯吴良、营阳侯杨璟、长兴侯耿炳文、永嘉侯朱亮祖、江夏侯周德兴、定远侯王弼、南安侯俞通源、越巂侯俞渊、宣宁侯曹良臣等等。
在这六十余位功侯之中,二十四人是病逝,如临江侯陈德、东平侯韩政、济宁侯顾时等人,但他们当中许多人的爵位只传承了两代即止。
原因有很多,如继任者犯罪被除爵, 或无嗣除爵,或被胡惟庸或蓝玉案牵连而被除爵或赐死。
如临江侯陈德之子、巩昌侯郭兴之子、东平侯韩政之子等都是遭到了牵连被赐死,也有被除爵贬为庶民。
在这六十余位功侯之中,还有三十人是受到胡惟庸案和蓝玉案被处死或被除爵贬为庶民,如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会宁侯张温等人皆被除爵赐死。
只有永平侯谢成(原晋王朱棡的岳父)与定远侯王弼两人被除爵贬为庶民,得以存活。
其中谢成病逝于洪武二十九年,王弼病逝于洪武三十年。
还有一些因罪被处死除爵,如永嘉侯朱亮祖贪赃枉法,江夏侯周德兴因其子与宫**乱,受株坐罪赐死。
就这样,洪武开国之后,续册封的这六十余位军功侯,目前还在世的只有七人,分别是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越巂侯俞渊、江阴侯吴高(二代)、安陆侯吴杰(二代)、凤翔侯张杰(二代)、西平侯沐晟(三代)。
耿炳文是一位将才,奈何年迈,已不堪大任。
不过,他的三个儿子,前军都督佥事耿璇、后军都督佥事耿瓛、春和殿守将耿瑄,都还在任职。
郭英是郭宁妃的哥哥,十八岁时就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
大明南征云南,北征蒙古,郭英均有参与,且功劳不小,就目前而言也是一员老将。
由于郭英与郭宁妃的关系,朱元璋对其十分赏识。洪武朝四大案,郭英均未牵连其中。
洪武三十年,御史裴承祖、佥都御史张春等人以郭英私养家奴为由,联名弹劾他,同时还弹劾郭英擅自处死家奴男女五人。
当时的朱元璋,因蓝玉案,处死了不少军功侯,几乎杀红眼了,但郭英竟然仍未受到任何惩罚。
朱棣今年四月,郭英辞官回乡,赋闲在家。
俞渊是明朝开国名将俞廷玉的儿子。
朱元璋早年攻略江南时,由于缺乏战船,无法扩展疆域,对此很是苦恼。
就在那时候,俞廷玉带去了水军,并助朱元璋攻城略地,解决了朱元璋的燃眉之急。
俞廷玉死后,朱元璋念其功劳,重用了他的三个儿子,即俞通海、俞通源和俞渊。
其中,俞通海早年战死,朱元璋追封其为虢(guo)国郡公。
俞通源南征北战,功勋卓著,被朱元璋封为南安侯。
而俞渊靠着父兄荫庇,也捡了个越巂侯。
朱元璋晚年大杀功臣时,俞渊受胡惟庸案的牵连,原本应该被处死,但朱元璋念在俞廷玉的功劳,没杀他。
后来蓝玉案爆发,朱元璋仍念俞廷玉早年的功劳,也没杀他,只是剥其爵位。
朱棣继位后,恢复俞渊爵位,目前赋闲在家。
吴高的父亲叫吴良,早年投奔朱元璋,凭借平定广西蛮夷之功,获封江阴侯,位列淮西二十四将的第三位,其中徐达排第一,排第二的是汤和。
吴良死后,吴高袭爵。
由于吴高早年在山西等地练过兵,还曾率部队征讨百夷,有丰富的军事训练、作战经验。
朱棣继位后,诸藩陆续入京居住,大明北方边防需要将领镇守,吴高被委以重任,负责辽东军务。
朱棣觉得吴高虽然胆小,但是做事缜密,打仗时很沉得住气,轻易不冒险。
这种风格的将领,未必有多厉害,但对于大明来说,足够压制袭扰辽东边境的游牧部落了。
吴杰的父亲叫吴复,早年在濠州投入朱元璋军中,凭战功获封安陆侯。
吴复死后,吴杰袭爵,并被朱元璋当作优秀官二代,进行重点培养。
丘福领兵远征帖木儿国时,是吴杰提出了以战养战的策略,这给帖木儿国造成了极大麻烦,由此深得朱棣的赏识,被提拔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不过目前赋闲在家。
张杰的爷爷叫张龙,早年追随朱元璋,也是淮西二十四将之一。
张龙这个人,运气很好,躲过了洪武朝的所有大案,寿命也很长,活到了洪武三十年。
由于张龙活得太久,其子张麟竟然还比他先去世。
所以张龙死后,他的凤翔侯爵位就传给了孙子张杰。
朱棣登基之后,可能是看以孙子身份继承爷爷爵位的张杰不爽,一直没有重用此人,只是让其顶着侯爵之位,闲着在家。
沐晟就不用多介绍了,前文有说。
综上所述,目前大明在世且在爵的勋贵,共有二公十侯二伯。
二公是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
因常继祖年幼还未袭开国公之爵,所以不算在内。
十侯是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越巂侯俞渊、江阴侯吴高(二代)、安陆侯吴杰(二代)、凤翔侯张杰(二代)、西平侯沐晟(三代),以及朱棣册封的历城侯盛庸、宁远侯何福、淇侯丘福。
其他因年幼未袭侯爵的,也不算在内。
二伯是诚意伯刘璟(二代)、泾河伯陈亨。
在这些勋贵之中,盛庸、沐晟已南下出征安南国,丘福是朱棣的铁杆,吴高、陈亨在辽东,何福中规中矩,不敢蹦跶,张杰年轻没有影响力。
除此之外,与开国六公同时期的开国元勋郭英、耿炳文,以及略逊耿炳文一筹的俞渊,还有影响力微弱于俞渊的吴杰,皆赋闲在家。
这四人虽赋闲在家,但他们四人在军中的影响力加在一起并不小,足以令朱棣心生忌惮。
刘璟以诚意伯的身份故意露把柄给朱棣,就是想让朱棣拿他来震慑其余勋贵。
令那些勋贵不要成为永乐开海之策的掣肘,不要在番货折俸上面做文章,以后也不要与朱棣作对,老老实实做个合格的臣子。
就在这时,刘璟道:“殿下可知,国子监常科书院有个贡生,居然跑到贸易市场凑热闹,也做起了买卖。”
“有这种事?”朱高煦诧异道。
刘璟答道:“具体情况,臣还不清楚。”
朱高煦点了点头。
刘璟见状,立即道:“太子殿下,臣就先告退了。”
“康平,替我送刘先生。”
朱高煦朗声道。
待刘璟离开,他又对康平吩咐道:“去把解缙喊来。”
一刻钟之后,解缙来到了书房。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
“你是国子监祭酒,有贡生私购番货之事,你可知道?”
朱高煦直言道。
“回殿下,这个名叫章皓的贡生,私购珍珠珊瑚等番货,被礼部的官员发现,当场拿下,交到了大理寺。”
解缙躬身道。
“你觉得该如何处置章皓?”朱高煦道。
“该杀!”解缙道。
朱高煦发现,解放解缙这类人的思想是多么的重要。
如果他不是太子,这个叫章皓的贡生可能就真被杀了。
解缙见朱高煦沉默不语,于是解释道:“国子监的贡生日常花费皆是朝廷所出,他不愁吃,不愁穿,竟然自甘堕落,做出这样无耻的勾当。”
“臣开始也有些于心不忍,一介书生,十年苦读,一朝下狱,毁其一生。不如训诫一顿,令其改过自新也就算了。可这七天贸易,真是世风日下,沉渣泛起,自永乐开元之后不曾有之!”
“郑太监带回来的那些番货,得官民竞相追逐,奢靡之风四起,再不警醒世人,悔之晚矣!”
他说到这里,忽然跪下,拜道:“殿下,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国子监的贡生,乃是日后的国之栋梁,若不严惩,防微杜渐,那书院出来的哪里还是读书人?分明是一身铜臭的商贾贩夫!如果读书人都追逐名利,大明日后,还能指望谁?”
朱高煦不冷不热的问道:“你的意思是?”
“臣认为,不如趁此时机,拿几个人开刀,抓住机会,重办祸首,威震朝野官民。”
“不,杀了他太容易了,况且此举论责,也不全在一个小贡生。臣以为,倒不如令其翻然悔悟,以身说法,警示世人。”
朱高煦知道,孔子并没有反对经商,是宋代的程朱理学把儒学带入了死胡同。
“如果能借章皓这桩案子,为朝廷疏通滔滔洪水,那是功德无量。”
解缙接着道。
“你起来罢,此事干系重大,我会奏禀父皇,由父皇定夺。”
朱高煦知道他无法说服解缙,只好隐晦的示意对方退下。
与此同时。
文华殿。
朱棣正在与郁新商谈七日贸易的收入之事。
“郁卿,你的账没有算错吧?”
朱棣翻阅着账册,问道。
“国库账目关乎社稷大业,臣就丢了脑袋,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郁新躬身道。
“那这七天贸易,连折俸算上,总共收银是一百五十万三千五百二十八两?”
朱棣有些惊讶道。
“一文不差。”郁新恭声道。
朱棣问道:“七天时间,就进了一百五十万两,何止是日进斗金,而是三个五十万!你说实话,高不高兴?”
“老臣不高兴。”郁新躬身道。
朱棣问道:“没钱你不高兴,朕帮你找到了钱,你还不高兴?”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郁新沉声道。
“你的意思是这钱来路不正?”
朱棣脸色一沉,问道。
“老臣没有这么说。”郁新道。
朱棣阴沉着脸道:“郁卿,你喝粥,总不能不让别人吃肉。”
“不干不净的肉,吃着也不香啊。”郁新不嫌事大的接话道。
朱棣气的不行,指着郁新笑骂道:“你呀,真是顽固不化!”
他放下手,接着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手上有了银圆,有些事,该启动了!”
“陛下是指——”
郁新试探着道:“诸藩改封之事?”
朱棣颔首道:“不错,正是此事!”
第一百五十七章:世风日下
未正三刻。
金陵常科书院。
后山花园之中。
方孝孺、梅殷两人陪着朱高煦在散步,不远处有赵俊臣、韦贤、赛哈智等人在守卫。
“我听说,广东、福建沿海的居民,已经开始自造海船下海,与海外大张旗鼓的做起了生意。不知两位博士对此有何见解?”
朱高煦早已得到确切的消息,如今民间出海通商已成事实。
因此, 他想听一听当代鸿儒方孝孺与一代儒宗梅殷,对于朝廷开海新政的看法。
“太子殿下,据臣所知,苏州、杭州等地的百姓,借七日贸易之机,竟然私造海船下海通商, 有的甚至勾结番商做起了大生意,还有的臣子辞官之后,一夜成了巨商。”
梅殷恭声说道。
朱高煦听了梅殷所言, 没有发表意见,而是自顾自的慢悠悠散着步。
他知道,后世人们常说的下海经商,就是源于郑和下西洋带来的民风变化。
“殿下,忠心为国,乃是为臣者的本分,甘于清贫是做官者的品德,弃国不顾,追小利于货场,岂不是如蝇逐粪?”
方孝孺接话道:“一个利字,使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有的人一夜暴富,买宅子讨女人,出则前呼后拥,入则锦衣玉食,不耕田不种地,花天酒地, 醉生梦死。长此以往,朝廷的威仪何在?”
朱高煦心知, 方孝孺的这番话,并非没有一点道理。
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奢靡之风一旦吹起,容易诱发人的贪欲,投机倒把者便会如雨后春笋,一个个冒出来,从而引发更多的乱子。
就像后世的许多人,为了钱,可以六亲不认,哪里还讲良心?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但是,若没有贩书的商人出资印书,普通人能看到价格低廉的《论语》印制本么?
朱高煦停下脚步,目光从花园里的青竹、苍松、腊梅上扫过,问道:“松竹梅,被读书人称为岁寒三友。所谓君子,便是清高,视金钱如粪土,对么?”
方孝孺道:“因财而失去名节, 金钱不如粪土。”
朱高煦道:“松竹梅可以清高脱俗,但世间万物品性各异,有的可供观赏,有的可为栋梁,人各有志,不能勉强。”
“若有人不愿做官,想去经商,那官一定做不好,就是强迫他坐到那个位置上,也会误国误民,何不放他一条生路?”
“孔夫子不是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么?”
方孝孺反驳道:“可是殿下,太祖皇帝曾说过‘治政在于善俗,善俗在于教化’,而眼下吏治败朽,何谈大治?”
“方博士,读书人的眼睛不能总是望过去看,否则就会危言耸听,厚古薄今。”
朱高煦道:“如今百姓有衣穿,百官有事做,万邦齐贺大明,天朝泽被四海,对于这些你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难道不是以偏概全么?”
“殿下言之有理,有些官员想辞官经商,确实是不适合一味地阻止。所谓堵不如疏,朝廷应该趁机建立辞官的规制,而不是强行禁止。”
梅殷见方孝孺被朱高煦怼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接话为方孝孺找台阶下。
朱高煦颔首道:“不错,梅博士说的很中肯。”
方孝孺却不领情,反而再次开口道:“殿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社稷无存呐!长此以往,大明永乐一朝,如何开创盛世?”
朱高煦感到了一阵头疼。
他知道,如今大明的读书人,仍然有太多人持有方孝孺这种想法。
大明要想开启大航海时代,建立日不落帝国,必须要改变类似方孝孺的这种思想。
方孝孺师从宋濂,其文章、学问为宋濂诸弟子之冠,他轻文艺,重教化,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
他的散文常以物喻理,直抒胸臆,文笔畅达,言简意明,为时人所传诵。
如《指喻》一文,以“拇病为戒”,指出“天下之事发于至微而终为大患”,劝喻人们要防患于未然。
但就这样一个精通儒学的大儒,有时却会缺乏理智,只凭一时的想法和情绪办事。
历史上的方孝孺,乃是洪武后期天下学者的代表人物,可谓是德高望重、学识渊博。
姚广孝曾劝朱棣不要杀方孝孺,朱棣也点头同意了,但因为方孝孺的“不识时务”,朱棣最终还是杀了他。
方孝孺当时竭尽全力为朱允炆出谋划策,几乎所有的朝廷诏令都经过他手,那些不靠谱的人事任命和错误决策,也不例外。
但他不通权谋和军事,故而其抵御燕王朱棣的计策大多没有起作用。
方孝孺认为,朱棣乃是反贼头子,所以他选择抵抗到底,就算朱棣杀他全家老小,他也不会妥协。
虽然他算不上英雄,但他的矢志不渝值得后人尊敬。
之所以后世之人对方孝孺的评价不太高,主要在于他的死牵连了八百多名无辜的人。
原本朱棣不想杀方孝孺,奈何方孝孺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朱棣,这才致使朱棣下定决心要杀方孝孺。
方孝孺可以不为他个人考虑,毕竟他已抱着必死之心,但他的家人和朋友呢?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他的家人、学生、朋友大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往往只想平安的活下去,不一定乐意做以身殉国的忠烈之辈。
因为皇家的权力争斗,跟他们这些普通人没太大关系。
燕王朱棣靖难获取帝位和一般的朝代亡国不同。
朱棣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四子,在家天下的封建王朝,靖难算是朱明皇家的内部斗争,对大部分老百姓来说,皇家的人谁做皇帝都一样。
实际上,靖难成功之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允炆根本无法和朱棣相比,朱棣做皇帝对大明更为有利。
如果方孝孺不意气用事,他完全可以拒绝为朱棣写登极诏书,甚至直接拒绝觐见朱棣,而选择一人自杀为朱允炆尽忠。
这样不仅不会直接激怒朱棣,更可以为他的家人、朋友、学生等八百多名无辜的人谋得生路。
因为朱棣和朱元璋不一样,只要建文旧臣选择臣服,朱棣并不会有意再为难他们,比如解缙、杨士奇、杨荣、杨溥等名臣,都先后选择了归顺,也得到了重用。
那些默默自杀为朱允炆尽忠的大臣,朱棣并没有残害他们的家人,比如解缙、胡广的同乡王艮。
“真理越辩越明,开海究竟是对是错,我觉得咱们不能只凭个人好恶来评价,方博士以为如何?”
朱高煦想到了一个影响方孝孺思想的妙招。
方孝孺道:“殿下言之有理。”
“我欲召集书院所有学子,就在正心殿前广场举办一场辩论大会,论一论开海的利与弊,两位博士意下如何?”
朱高煦环视梅殷、方孝孺两人,沉声问道。
“全凭殿下差遣。”
方、梅二人躬身道。
“既如此,我给两位两刻钟的时间进行安排。”
朱高煦从袖袋之中掏出一块怀表,与方孝孺、梅殷对了一下表,道:“现在是申初五分(下午三点五分),等到申初四十分,我会准时参会。”
墨巧司奉朱高煦之命,研究数年才发明出来的机械钟表,虽然看起来与后世常见的钟表类似,但两者间却有着极大的区别。
这种机械钟表,表盘上是二十四小时制,没有秒针,只有时针与分针。
表盘中最短的是时针,略长的是分针,像后世一样一直在走的秒针被隐藏在了表盘下面。
由于宋以后把十二时辰中每个时辰平分为初、正两部分,即子初、子正、丑初、丑正......依次下去,恰为二十四时辰,同后世一天二十四小时时间一致。
所以朱高煦按照这个标准,将一昼夜定为十二时辰,每个时辰平分为初、正两部分,每部分平分为六十分。
目前,机械钟表盘上的分针走一圈所需要的时间,就是半个时辰。
而时针走一圈,即为十二个时辰。
因为一个时辰有八刻的常识未变,故而随着机械钟表的问世之后,逐渐出现了一刻钟等于十五分的叫法。
眼下是申初五分,申初四十分即为两刻钟之后,方孝孺、梅殷都能听懂。
方、梅二人的怀表,乃是朱高煦之前给予的赏赐之物。
他们俩见朱高煦对表,也先后拿出各自的怀表,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是。”
两人见时辰无异,便齐声道。
天黑以后。
秦淮河畔。
“你好坏哦,别摸奴家呀!”
“哦,嗯,讨厌,好痒啊!别挠奴家嘛!”
“客官,来玩啊!来嘛,别走嘛!”
“几位客官,里面请,今天又来了几个新姑娘。”
方孝孺疾步走过怡红院的门口,听着院内传出来的狎昵之声,气急败坏的捂住了耳朵。
他接着往前走了百十步,来到了一家专门出售文房四宝的商铺门前。
方孝孺定眼一看,竟然发现这个名叫“雅量斋”的商铺紧闭铺门,屋内的灯却亮着。
他带着疑惑的心情,试着推了推铺门,发现门没有拴上,只轻轻一推,铺门就开了。
年过五旬的商铺掌柜见方孝孺推门而入,连忙道:“原来是方博士,快请,快请!”
“掌柜,方某预定的大狼毫到了吗?”
方孝孺客气的说道。
他晚餐后准备书写教授日志之时,突然发现大狼毫不好用了,想起半个月前曾在雅量斋预定了两支大狼毫,这才着急赶来。
方孝孺虽是朱棣的内阁顾问,但他还兼任金陵常科书院的博士,身边也是有随从的。
不过,他为人喜静,讨厌热闹排场,关于他本人的私事,往往喜欢亲力亲为,与后世的博士、教授可不一样。
今日下午,朱高煦在书院举办辩论大会,讨论开海的利与弊。
会议上多数学子认为开海之举,对大明的朝廷与百姓而言是利大于弊。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方孝孺的意料,就连与他朝夕相处的许多学子,也都坚持这个观点。
此种情况,给了方孝孺不小的打击。
他不会想到,朱高煦早就通过各种学习小组或实验小组,对金陵书院学子们的思想进行了改造。
方孝孺深受打击,便想趁着来雅量斋取笔的时候,顺便在秦淮河畔散散步,换换心情,却没有想到他半月没来秦淮河,河畔两岸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到了,到了。”
掌柜连忙从架子上取下两根笔,递给了方孝孺。
“掌柜的为何关着门做生意?”
方孝孺说了心中的疑问。
“在下没那个胆量开门做生意啊!”
掌柜的直摇头道:“如今世道变了,世风日下。我家就对着秦淮河,羞得人不敢出门,把老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就在两人对话时,一位打扮妖艳的女人,忽然走了进来。
“掌柜的,这支小狼毫多少钱?”
女人问道。
“三十文。”掌柜答道。
“给,不用找了。”
女人从随身携带的粉色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丢在了柜台上。
掌柜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枚百文铜钱,当即道:“姑娘留步,老夫没有欠人钱的习惯。”
他说着话,连忙从柜台后的钱盒子里数出七枚十文的铜钱,接着伸手就要递给那名打扮妖艳的女人。
“说不用找,就不用找,多的钱,给你置办一件新衣服吧!”
女人见掌柜衣服陈旧,笑盈盈的说道。
“老夫年纪大了,不敢用不清不白的钱买衣服,怕遭人嫌。”
掌柜忍不住怼道。
“就你这寒酸样还敢顶撞我?姑奶奶我告诉你,这年头手里有了钱,说话才大声。否则像你这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才是最丢人的!”
妖艳女人拿着笔,生气的转身就走。
她出门时,还不忘嘀咕道:“哼!姑奶奶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还要去给刑部刘主事送小狼毫呢!”
方孝孺听得目瞪口呆,胸中有一股子怒火蹿到了脑门。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即便惹得龙颜大怒,方某也要奏禀陛下,严肃处理此事!”
掌柜听到方孝孺的激扬之言,当即附和道:“秦淮河的乱象,朝廷是时候整治了。”
ps1:前文涉及刘璟年龄的地方有笔误,现已改正,刘璟出生于元至正十年,比朱棣年长十岁。
ps2:上一章把国子监祭酒写成了解缙,其实是胡俨,目前已修订。
第一百五十八章:大明史上第一位督公(上)
次日
早朝。
“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七日贸易刚结束,奏本就上了一堆。诸为臣工纷纷表达真知灼见,让朕目不暇接。”
朱棣面带微笑,望着御桌上一堆堆的奏本,感叹道。
“为官者, 居其位而无其言,君子耻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是为臣者的本分。现在咱们说七日贸易,谁有感悟,皆可以直抒胸臆,大明不以言获罪。”
他说到这里, 目光落在朱高煦身上, 接着道:“太子,你先说。”
“是,父皇。”
朱高煦躬身道。
“本朝在京师开贸易先河,番商们自然喜不自禁,许多番商直后悔运来的货物太少。因为这样一来,从我大明运回去的丝绸与瓷器也就少了。尽管如此,那些番商的船上还是装满了丝绸、瓷器等货物。”
“海外番商把货卖掉换成了钱,又拿钱从大明商人手中购买丝绸、茶叶、瓷器,大明商人也赚到了钱,可谓是互惠互利。”
“此外,那些诸国贡使所带的私人货物也都有收益。”
朱棣接话道:“贡使赚钱,于公于私,都不虚此行。”
朱高煦知道,后世现代国家的实力,以财政为首要,有了钱,才能发展军事、开启基建。
“还有,儿臣赦淇侯管家无罪,朝中大臣得知之后, 看见了机会, 纷纷效仿淇侯的做法,让家人将折俸的番货,拿到市场上去抛售,眼下只有极少数人还在观望,怕沾上铜臭味。”
朱棣颔首道:“此事你做得对。”
随后,他望向文官班序队伍里靠近殿门的内阁顾问胡广,问道:“胡广,你在举薪司提领的番货也卖掉了么?”
“没有。”
胡广躬身道。
朱棣问道:“是怕背上贪财逐利的恶名?”
“陛下,如今臣工们抛售番货如火如荼,价格一路上涨,微臣想看看再说,等到奇货可居,微臣定能卖个更好的价钱。”
胡广恭声道。
“没看出来,你这位内阁顾问,还是个精明的商贾。”
朱棣抚须笑道:“番货折俸,看来是件好事。”
接着,他的目光落到淇侯丘福脸上,点头道:“淇侯,你怎么看?”
丘福躬身道:“陛下, 臣前些天随太子殿下亲眼看见会同馆前的市场上, 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京城的几座城门口,全是运送番货的大车和骡马,估计再有半个月,大明各个布政司的街头巷尾,也都有番货可卖了。”
“说的好啊!百业兴,国运正。百姓富足,天下太平。所谓盛世,追求的就是这个结果。郑和不仅带回来了番货,还带回来了大明的繁荣。”
朱棣开怀笑道。
“陛下,臣有一请求。”
左副都御史陈瑛出列躬身道。
朱棣继位之后,北平按察使陈瑛被任命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作为左都御史暴昭的副手。
“说。”
朱棣朗声道。
“七日贸易如火如荼,微臣所领的番货早已销售一空,能不能把明年的俸禄也折成番货,提前支付给臣等。”
陈瑛恭声道。
朱棣问道:“你想借七日贸易,再赚上一笔?”
陈瑛答道:“不是赚上一笔,是狠赚一笔。”
朱棣笑道:“哈哈,这个狠字用得好啊!朕准了!”
他说完这话,环视堂上众臣,问道:“还有谁也想提前支取折俸的番货?”
“臣愿意。”
胡广第一个站出来躬身道。
“臣愿意。”
内阁顾问金幼孜随后出列道。
“臣愿意。”
大理寺正卿吕震也站了出来,躬身道。
紧接着,朝堂之上陆续站出来六成的官员,皆表示了想要提前领取折俸番货的意愿。
朱棣大手一挥,道:“准了,朕让你们都发点财。”
“臣等谢陛下隆恩!”
出列的官员纷纷作揖行礼道。
一时间,朝堂上君臣相得益彰。
待此事告一段落,诸臣退回班序。
朱棣环视堂上众臣,问道:“谁还有事要奏?”
“陛下,臣有事启奏。”
方孝孺终于抓到机会,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
“讲。”
朱棣抚须道。
方孝孺自洪武三十一年入阁之后,虽身兼数职,却做事勤勉,任劳任怨。
在朱棣推行科举革新之事方面,他积极配合,因为他认为这是太祖高皇帝生前定下的国策,身为臣子,不该反对。
在朱棣推行开海之策,派遣郑和率领大明船队出海巡洋之时,他也没有反对,因为有起居注证明太祖高皇帝确实同意解除禁海令,朱棣开海并没有违反祖制。
至于设立金陵女馆,是为了女德教化,他没有理由反对。
朝廷设置皇家银行、户部商行、惠民医馆、惠民工建局等衙门,都是显而易见的利国利民之政,他更没有理由反对,甚至全力支持。
再加上这两年,朱棣推行赋税改革,用一条鞭法把繁杂的苛捐杂役归于税银,又颁布永不加赋的旨意,甚至摊丁入亩,彻底把数千年来压在百姓身上的人头税给消灭掉了。
诸如此类的善政,让方孝孺打心眼里认可了朱棣是一位千年难遇的治世明君。
因此,他对朱棣可谓是忠心耿耿,心甘情愿的为永乐朝的新政奔波劳碌,毫无怨言。
可是,随着七天贸易一开,大明京师出现了许多乱象。
方孝孺曾写《指喻》一文,以“拇病为戒”,指出“天下之事发于至微而终为大患”,劝喻人们要防患于未然。
正因为他心存这种防患于未然,居安思危的想法,所以才会从七天贸易、从秦淮河乱象,看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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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方孝孺下定决心,哪怕惹得朱棣龙颜大怒,也要发言劝上一劝。
“陛下,臣听说钟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几个挺好的儿女,原来本本分分的,男耕女织,其乐融融,可现在都跑到会同馆或秦淮河边,乐得去赚钱,把一个生病的老娘扔在家中。”
方孝孺说完这句话,朱棣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道听途说不一定为真,可微臣昨日亲身经历的一件事,让臣感到了莫大的恐慌。”
朱棣沉默不语,静待方孝孺下文。
于是,方孝孺把他昨夜在秦淮河畔的所见所闻,包括雅量斋商铺老板关着门做生意,以及他在商铺购笔时偶遇妖艳女之事,皆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他说到最后,激动的呵斥道:“这好好的京城,都被番人搅合乱了。如今很多人都只认银钱,不要廉耻了,真是纲常尽失,伦理丧尽!”
丘福义愤填膺道:“陛下,臣奏请把秦淮河封了,看谁还敢在那里胡闹,真反了不成?”
朱棣没有理会丘福所言,而是沉默思考着对策。
方孝孺道:“秦淮河上的花船虽说尚有历史渊源,但数日之内,有增无减,恰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有的官吏公然出入青楼,他们不仅损了自己的清德,更致国体于不顾,这恐怕是陛下不想看到的吧?”
他口中“有的官吏”就包括此时站在朝堂上的刑部刘主事。
刘主事自知行迹败露,逃避无法解决问题,甚至会惹得朱棣一怒之下赐死他以震慑其他人。
他在权衡之后,战战兢兢的出列,屈膝跪下,以额头触地道:“臣身为刑部主事,却公然出入青楼,有失体统,叩请陛下治罪。”
“来人,给朕去掉他的官服、官帽。”
朱棣沉着脸道:“既然你有失为官者的体统,那这官也别做了!”
“谢吾皇开恩!”
刑部刘主事是真害怕朱棣赐他一把宝剑,让他自裁谢罪,此时听到朱棣所言,如听天籁之音,当即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高呼谢恩。
“世风日下,泥沙具起,晴朗的秦淮河上昏天黑地,狎昵之声不绝于耳,良家妇女不敢上街,闺阁之女关窗闭户,良善小民受此诱惑,竟也自甘堕落,举债买欢,闹得是妻离子散,鸡飞狗跳。”
方孝孺再次说道:“陛下,这一切之根由,皆在于大明船队带回来的奢靡之风,郑太监带回来的海外番人!”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郁新出列道:“陛下,会同馆的各国贡使加随从,不下于千人,每日耗费的银圆不少千两,他们乐不思蜀,归程不定。长此下去,朝廷不堪其负。”
“再者,一些使臣及番商,不守国礼,不知自重,仰仗着手里的番货,日夜酗酒,败我善俗,小洞不堵必酿大患,此已深为我朝野所痛愤。”
“臣斗胆禀奏陛下,赶紧打发他们回国吧,省去靡费,清理民风。”
朱棣面无表情道:“打开窗户,蚊蝇扑面,踏入水里,泥沙泛起。你等除了横加指责,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面对永乐皇帝的问题,堂上众臣皆沉默。
众臣之中的大多数人,其实心里很清楚,凡事都有利有弊,不能因为有人吃饭被噎死,就吓得不敢吃饭了吧?
方孝孺说的秦淮河乱象之事,虽是事实,但一样得辩证的看待,需要权衡利弊之后,才好考虑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故而,他们眼下也拿不出合理的解决办法。
“谁还有话说?”
朱棣带着一丝怒意问道。
“父皇,脂粉业自古有之,千年未绝,洪武朝也没有绝过,算是百业之中的一行。儿臣认为,对此不值得大惊小怪。”
赵王朱高燧躬身出列道:“再说了,眼前的这一切,不正说明老百姓手里有了钱,温饱才思淫,若是饿着肚皮,讨饭还来不及。”
“盛世自然有盛世的活法,歌舞升平,那才叫太平盛世!”
“眼下要紧的事,应该向他们课以重税,不能让他们把钱都给赚了,要让银子往国库里流。”
方孝孺接话道:“秦淮河乃京师繁华之地,乃大明的脸面,更为天下人所瞩目。再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必然助长骄奢淫靡之风。”
朱高燧不屑道:“几条花船,几个纨绔子弟,就能成为社稷之患?儿臣就不信,这些浪荡鼠辈,还能反了天不成!”
方孝孺道:“有钱而无德,何谈盛世?”
朱高燧反驳道:“饿着肚子守清德,难道就是盛世?”
此话一出,堂上随后又陷入了寂静。
朱棣望向朱高煦,轻声问道:“太子,你怎么看?”
“父皇。”
朱高煦躬身道:“儿臣认为,秦淮乱象,虽然与船队归来无关,但京师重地,必肃纲纪。”
朱棣暗喜,朱高煦果然猜到了他的心思,于是高声道:“教化明,则民风正,礼乐盛,则天下兴。秦淮河上的风化定要整治,长此以往,误国害民。”
“太子,秦淮河风化之治,朕交给你与郑和,不能打不能杀,半个月之内,要见到成效。否则,拿你与郑和是问!”
“儿臣领旨!”
朱高煦躬身作揖道。
远处,站在角门边的郑和,在听到朱棣所言之后,也立即躬身行礼道:“微臣领旨!”
“退朝。”
朱棣站起身,大手一挥道。
散朝后。
三三两两的官员,相互结成队,纷纷低声议论着。
内阁七位顾问自然而然的结成了一群。
解缙感叹道:“郑太监眼下已成众矢之的,陛下却又让他辅佐太子处理秦淮乱象,等于是把他放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黄淮接话道:“那些番人是郑太监带回来的,让他负责此事,是应该的。”
方孝孺、杨荣、杨士奇沉默不语。
胡广道:“既要清静秦淮河,又要平复臣民之怨,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实话实话,在下到目前仍没有想出合理的解决办法。”
金幼孜却道:“郑太监出海一趟,开阔了眼界,经历了许多事情,他应该能想出法子。就算他没有办法,太子殿下有圣君之象,岂能想不出对策?”
内阁七位顾问之中,方孝孺的年纪最大,而今四十五岁,年纪最小的是杨荣,今年三十岁。
方孝孺入阁之后,深得朱棣器重,很快就成了内阁第一人。
解缙、黄淮、胡广、金幼孜四人发表观点之后,与杨士奇、杨荣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众人之中最年长的方孝孺。
方孝孺作为一代鸿儒,精通儒学真义,虽然他有时也会意气用事,显得不识时务。
但他并非像后世影视剧里演绎的那样是个迂腐之人,恰恰相反,他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把孔圣人作为榜样,对待朋友与同僚是友善宽仁,彬彬有礼的。
他之所以非要在朝堂上讲述秦淮河乱象,是因为他忠于朱棣,深爱着大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为臣者的本分。
此时,方孝孺察觉到其余几人都在等他发表意见,便没有再说类似朝堂上的刺耳之言,而是委婉的道:“既要清静秦淮河,又要平复臣民之怨,这是非常困难的事。眼下,我也没有想到好的方略。”
说到这里,他环视众人道:“各位,我等身为臣子,不妨回去后都想一想,看看能否想到一些好的法子,以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第一百五十九章:大明史上第一位督公(下)
散朝后。
文华殿。
朱棣正望着御桌上的奏本出神,在思考如何治理秦淮乱象。
若是强制关闭各妓院娼馆,必然会让番商贡使无处寻欢而生怨言,若不处置那些风流之所,则会让大明京师的民风善俗遭到严重的破坏。
朱棣沉思良久,也没能想出两全的办法。
就在这时, 宦官李兴入殿禀告道:“陛下,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求见。”
“让他进来。”朱棣站起身,说道。
蒋瓛躬身入殿,作揖行礼道:“卑职见过陛下。”
“都查到了些什么?”朱棣负手而立,问道。
蒋瓛道:“陛下,此事越闹越乱了, 国子监的学士纷纷上街煽动, 而且找到了文学馆的官吏,打算联名上表。京城内一些德高望重但已年老致仕者,也在暗中联络,正在组织签名,要上万民书。”
“卑职发现端倪,随即制止,捏造罪名抓了几个人,又暗地派人疏通,暂时把这股邪风镇住了。”
他说到这里,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卑职请陛下赶紧让太子殿下与郑和拿出雷霆手段,加快整治,否则卑职这边就快顶不住了。”
“下去罢。”朱棣挥手道。
“是。”
蒋瓛躬身退下。
“陛下,冰糖莲子羹做好了。”
李兴用托盘端着一碗羹,走到御桌前,躬身道:“陛下快趁热喝了吧。”
“给太子与郑和送过去,让他们定定心, 静静神。”
朱棣吩咐道:“记住,让他们站着听口谕。”
“是。”李兴恭声道。
一刻钟之后。
春和殿,书房。
此时,朱高煦召集郑和、韦贤正在商议对策。
康平入内禀告道:“太子殿下,内官监李少监拎着两个食盒,说有陛下口谕。”
“他人在何处?”朱高煦问道。
康平道:“在前殿等着。”
“郑和、韦贤,随我前去迎接。”朱高煦起身道。
一会儿之后,他们走到了春和殿前殿。
李兴急忙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太子殿下。”
“李少监不必多礼。”
朱高煦道:“父皇有口谕?”
李兴摆出架子,掐腔道:“陛下让太子殿下、郑太监站着接口谕。陛下说,把冰糖莲子羹给太子与郑和送过去,让他们定定心,静静神。”
“儿臣(微臣)谨遵谕旨。”
朱高煦与郑和躬身作揖道。
他们俩听完李兴之言,很快就明白了朱棣的用意。
李兴把手中的两个食盒递给康平,面朝朱高煦躬身道:“殿下,奴婢回去向陛下复命了,告退。”
片刻后。
朱高煦与郑和喝完莲子羹,出去刺探消息的赵俊臣正好也回来了。
于是,赵俊臣把文学馆官吏打算联名上表等事,说了出来。
韦贤义愤填膺道:“殿下,卑职愿意带人去把文学馆围了,抓住造谣生事者,再顺藤摸瓜, 挖出他们在朝中的根子,把那些无事生非的官员一起拿下。如此,就断然不会有人再敢造谣生事。”
“不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郑和急忙劝道。
韦贤反驳道:“难道就这样看着那些人给咱大明的天威抹黑?”
郑和道:“替君父分忧,郑和死而无憾,但小不忍则乱大谋。”
韦贤朝着朱高煦抱拳道:“只要殿下一句话,末将这就豁出去了!”
朱高煦沉声道:“韦贤,稍安勿躁。郑和所言有理,若照你说的这么做,只会惹祸。”
“散布流言虽然不仁义,但他们人数众多。若是全部拘押,各衙门都将陷于瘫痪,父皇的旨意谁来领?朝廷的日常公务谁来办?”
“在开海巡洋之时,发生滥捕错杀的冤案,更会人人自危,此事传到海外诸国,不仅会贻笑大方,还会使大明陷于内外交困。如此一来,开海巡洋之策,只能废止。这正是别有用心之人,求之不得的结果!”
“可由着他们这样折腾下去,何时是个头啊?”韦贤急道。
郑和道:“韦将军有所不知,番邦来朝纳贡,必须要赶在每年的夏季,而从大明出海,则要等到冬末春初。此因船力必须借助季风所致,这批番商贡使滞留大明,少数还要两、三个月,朝廷要想把巡洋之策进行下去,就要从长计议。”
“除了要使番客受到礼遇,得到利益,更要让他们有事可做,有道可学。让番邦使者真心向化,修身敬德,这才是陛下礼遇万邦,泽被四海的宗旨。”
“这些化外土著,蛮荒异族,能教他们什么?”韦贤忍不住问道。
朱高煦反问道:“番商贡使之中为何会有人逛花街柳巷?”
韦贤答道:“卑职觉得他们是无事可做。”
郑和答道:“臣以为,是因为大明官民对他们敬而远之,心生隔阂,而卖笑者唯利是图,是他们最容易接近的。微臣觉得,他们心里真正想结识的,应该还是大明的百姓。”
“百姓?”韦贤问道。
“对!”郑和点头道。
朱高煦望着郑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道:“郑和,你以后出海,必须在外邦贸易中转站设立一座书院,专门教番人认汉字,说汉话,识汉礼,让他们了解华夏,认识大明。”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走吧,郑和,跟我去见父皇,我已经想到了治理秦淮乱象的对策。”
一刻钟后。
文华殿。
宦官李兴入内禀告道:“陛下,太子来了。”
“儿臣见过父皇。”
“微臣拜见陛下。”
李兴的话音未落,朱高煦就领着郑和来到了大殿之上,躬身作揖行礼。
朱棣挥手示意李兴退下,然后起身走至殿中,近距离问朱高煦道:“你不去想办法治理秦淮河乱象,来此作甚?”
他说话的同时,犀利的目光落到了郑和的脸上,后者却立即低下了头。
“父皇,儿臣已经想到了办法。”朱高煦恭声答道。
“是何办法?”
朱棣刚才正为此事犯愁,此时听到朱高煦说已想出办法,不由得诧异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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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道:“父皇,儿臣认为,有两个缘由致使秦淮河乱象的发生。”
“其一,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朝廷没有给那些花街柳巷设立规矩。因为没有禁令要求他们不得接待番人或官员,而他们唯利是图,自然有钱就是客。”
“其二,番商贡使之中的一些人,之所以要去寻花问柳,乃是因为卖空番货置办成大明的瓷器茶叶等物之后,整日无事可做。他们想了解大明的百姓,可不会说汉话,又没有人充当翻译。而脂粉业的女子唯利是图,自然就勾搭上了这些番人。”
朱棣是举一反三的聪明人。
他听完了朱高煦的分析之后,思维逐渐清晰,当即就想到了两个治理秦淮乱象的法子。
“所以,你的办法是,制定管理脂粉业的相关律令,以及给番商贡使找事情做?”
听到朱棣发问,朱高煦立即接话道:“父皇圣明!”
“你打算用哪些具体的手段,治理这乱象?”
朱棣接着问道。
朱高煦拱手行礼道:“儿臣想请父皇下旨,命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
不等朱棣发问,他就做了一番解释。
“父皇,自古以来,拐卖人口、逼良为娼者比比皆是,儿臣想趁着整治妓院花楼之际,对京城内的所有脂粉业进行一次大检查,肃清脂粉业,还京城百姓一个清明的秦淮河!”
“好!”朱棣颔首抚须道。
朱高煦道:“再者,也正好趁此机会,把五城兵马司的职权确定下来。”
“五城兵马司的职权?”
朱棣念叨了一句,接着便开始回想记忆中关于五城兵马司的来历与职能。
洪武初年,朱元璋在京城设置兵马司,负责城内的治安。
后来随着京城下辖区域与人口增多,一个兵马司逐渐管理不过来,便相继在东西南北设置新的兵马司。
洪武二十三年,定设五城兵马指挥司,惟中城止称中兵马指挥司,俱增设吏目,凡京城内外,各画境而分领之,境内有游民、奸民则逮治,若车驾亲郊,则率夫里供事。
从这一年开始,朱元璋把京城分为五个片区,分别由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负责各自辖区内的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
此五城兵马司,相当于后世首都市辖区的公安及城管综合局。
按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兵马司的长官为兵马司指挥,正六品,五司各一人。
副长官为兵马司副指挥,正七品,五司各二人,视情况而定会增减。
有些嫔妃的父亲兄弟,朱元璋会安排他们担任兵马司正副长官,但只挂职不干事。
再之下有司吏与典吏,兵马司负责京师的治安情况,很多事件就需要司吏与典吏处理。
司吏典吏之下就是小卒,不过这些小卒全由军中的精锐弓箭手充任。
这里特别强调一点,能在古代当弓箭手的人,一般是膀大腰圆的壮汉,能开大弓,也能拿刀剑肉搏,战斗力极为惊人。
兵马司初设时,街区凡有水火盗贼及人家细故之或须闻之官者,皆可一呼即应,救火、巡夜,清廉为政,不取分文。
但是到后来日久弊生,始而捕盗,继而讳盗,终且取资于盗,同盗合污,不得人心。
朱棣继位后不久,升云南布政司使张紞就任吏部尚书。
张紞鉴于五城兵马司的吏治败坏,上书朱棣建言曰:“五城兵马司官,职检验死伤,理刑名盗贼,权如知县。不职者,当置御史纠劾之。”
于是,朱棣给五城兵马司派了一个巡城御史。
只不过,巡城御史不置公署,巡视所至,遇有喧闹,当时遣断,或暂借各卫所公署发落。
历史上,大明京城设巡视御史始于正统时期,由于历史被改变,巡城御史一职也被提前设置了出来。
朱高煦提拔的心腹干将顾佐,就是在担任巡城御史期间以铁面无私而出名,后来才被朱棣委以重任,成为皇命钦差,前往山东地界调查贪腐之事。
朱棣收回思绪,问道:“高煦,你想如何划定五城兵马司的职权?”
朱高煦答道:“父皇,虽然五城兵马司要负责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各种繁杂之事,但究其职责,却可以归纳为以下四类,即治安捕盗、维护市场秩序、赈恤灾贫、杂役。”
“首先,每日定时定点巡街,治安捕盗乃是兵马司的重要职能,凡捉拿盗贼、强盗、逃军、逃匠、逃役人等,阻止街市斗殴及奸淫赌博、撒泼抢夺人财物,皆在此职责范围之内。”
“此外,兵马司负责巡夜。每次夜巡前,各兵马司需派两名官员至尚宝司领取铜牌两面,二人一组在各自的区域内巡夜。”
目前的大明有夜禁,规定;“凡京城夜禁,一更三点钟声已静,五更三点钟声未动,犯者,笞三十。二更、三更、四更犯者,笞五十。”
“其次,五城兵马司也负责市场秩序维护、沟渠街道清理、人口统计等事务,其中最重要的是对市场秩序的管理。”
朱棣知道,坊市中最重要的地方是度量衡的确定,而官府会在坊市显要处展示标准的市斛斗与秤尺。
坊市的商铺就按这个标准制定工具,进行交易。
对于缺斤短两的商家,朝廷最低处罚是将斛、斗、秤、尺没收或当场销毁,最高处罚则是杖六十。
五城兵马司要负责查验这些商铺是否按标准在交易,也负责各类商税的征收,如塌房钞、市肆门摊税、门税等项目,以及负责严查京城内外伪造银钱交易之人。
当然,还要管理街坊上违规占道、乱扔垃圾等事务。
唐宋时小贩违规占道经营都是有法可依的:“诸侵街巷阡陌者杖七十”。
朱元璋治国以狠著称,对街道管理也不含糊。
据《明会典》记载,在京城凡侵占道路,而起盖房屋,及为园圃者,杖六十,各令复旧。
对往街上丢垃圾、放污水的,鞭笞四十。
另外,明代对破坏公共设施、不按规定行车,以及在禁区内摆摊设点、取土作坯、随地大小便等行为,也一律“问罪”,涉事者要被强行戴上刑具,在街头示众一个月,即所谓“枷号一个月发落”。
这样的管理手段不可谓不严。
“最后,五城兵马司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即防火、救火、赈恤灾贫。”
朱棣当然明白,京城官民集聚,房屋鳞次栉比,各类仓库等相对集中,因而较易发生火灾,防范起来也相对困难。
因此,朝廷对火灾的处罚也相当严重,规定“放火故烧官民房屋及公廨仓库系官积聚之物者”、“放火延烧官民房屋及积聚之物,因而盗取财物者”,皆秋后处斩。
“因为每遇灾年饥荒,便会有大量流民涌入京师乞食。这时,五城兵马司要负责统计受灾需救助的人数,再负责部分救济物资的支领,最后还得负责无主或贫困百姓尸体的掩埋。”
朱高煦没有再说五城兵马司负责的杂役之事。
因为朱棣知道,所谓的杂役就是为朝廷做杂活,比如“命五城兵马司月领火夫三百入光禄寺扫除三日,月限一城,以次轮流,著为令。”
除了替光禄寺打扫卫生之外,皇帝后妃皇子出外,五城兵马司还得准备人负责清理道路等杂事。
“父皇,眼下五城兵马司在从属上隶属于兵部,但其直接上级乃是父皇。”
朱高煦躬身道:“父皇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管这些事?因此儿臣奏请父皇,让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配合儿臣完成对京城脂粉业的整治。”
这里的“提督”是一个动词,不是一个名词,比如朱棣任命郑和为“提督五城兵马司办事太监”,那么郑和就是五城兵马司的上级。
就像历史上,大明皇帝任令某太监“提督东厂”,此人就是东厂的厂公。
朱棣沉吟片刻,朗声道:“郑和听旨。”
“微臣在。”郑和跪地接旨道。
朱棣道:“朕现在命你为提督五城兵马司办事太监。”
“臣郑和叩谢吾皇圣恩!”
郑和叩首道。
就这样,大明史上第一位督公诞生了!
第一百六十章:所谓妙招,不过是以毒攻毒
十月十四。
未初五分。
秦淮河畔,有一家名叫怡春酒楼的私人妓馆。
这家妓馆表面上是经营酒水菜肴、旅店住宿的高档正经酒楼,实际暗中对外提供宿娼狎妓业务。
此时,在怡春酒楼的二楼大厅,有一群富商各自怀抱着一名妖艳的女子,正在饮酒作乐。
“来来来, 喝酒啊!”
“五城兵马司奉命巡视,闲杂人等,都快闪开!快!”
七名身穿便服的兵卒冲到二楼,把那一桌客人全给赶跑了。
从神机队临时调来协助兵马司办事的纪纲、庞英,乃是这七人小分队的队正与副队正。
“清场!”
同为神机队新兵的庞英眼疾手快,从旁边拉来一把交椅,放在了他们这个七人小分队队正纪纲身后。
纪纲大马金刀的坐下,然后高喊道:“老鸨子呢?给我滚出来!”
“哎!来啦!来啦!”
老鸨子一看众人气势汹汹, 不是好惹的人, 赶紧躬身问道:“呦,几位爷,这是唱哪一出啊?”
庞英接话道:“老鸨子,我跟你讲,当今陛下昨日下令查封京城与其他各地府县内所有的娼妓酒肆,裁汰官妓,严肃法纪,官员不得在酒肆过夜或将娼妓带回府中,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陛下又命令御史严格纠察官员与士子,凡有官员宿娼的,或稍有邪行,轻则贬谪,重则加以褫革,永不录用;凡士子狎妓宿娼, 取消士子名籍,禁止参加科举。你可知道?”
“此事昨日已有兵马司兵卒敲锣打鼓,在街道上巡回宣讲过了。”老鸨子答道。
纪纲无比嚣张道:“既如此,你且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这个脂粉铺子就别开了,改个茶楼,开个饭馆,随你的便。”
老鸨子陪着笑脸道:“爷,你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我这酒楼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哪里是脂粉铺子?”
“别跟老子打马虎眼,昨日兵马司派出了十三辆马车,专门给京城小民投递匿名举报信之用,你说你是酒楼,那你酒楼后院地窖里的姑娘们,怎么解释?”
纪纲瞪着老鸨子,高声质问道。
老鸨子后退了三步, 急忙道:“别看我这个小小的酒楼里,没有刀枪,没有护卫,但老娘也不是好惹的,朝廷里可是有老娘的熟人。”
“呸!我家主人要是咳嗽一嗓子,你口中的那个狗官都得吓得尿裤子。”纪纲怒骂道。
老鸨子嘲讽道:“哟!你主人难道是当今天子啊?”
庞英立即道:“大胆!就凭你这句话,我就该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他说着话,作势就要去抓老鸨子。
纪纲抬手拦住庞英,沉着脸,缓声道:“老鸨子,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
老鸨子见说话之人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杀气,吓得不敢再说话。
纪纲抱拳向东方拱拱手,低声道:“民间百姓都叫我家主人——永乐。”
“永乐?”
老鸨子叨念了一遍,吓得脸色大变。
她又不傻,当即联想到眼前众人必然是天子亲卫,于是赶紧跪地磕头道:“饶命!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老鸨子,你要是再敢在秦淮河边待上一天,某就封了你的门,剁下你的头。”
纪纲开口威胁道。
庞英小声劝道:“纪队正,陛下的旨意是不让杀人,太子也严令我等禁止杀人。”
“对,陛下不让杀人,太子又三令五申,禁止我等杀人。”
纪纲抬手拍着额头,恍然道。
他思索了片刻,随后俯下身,对跪着的老鸨子阴森森的说道:“那纪某就放一把火,烧了你这怡酒楼。把你们这些奸夫**全烤成肉串,再在这里开个饭馆,卖给活人吃。”
老鸨子忽然眼前一黑,顿时感到头重脚轻,歪倒在了地上。
“他怎么了?”
纪纲见老鸨子身体一歪,一头栽倒,还以为对方犯病了,连忙问道。
庞英凑过去,伸手在老鸨子鼻孔前试探了一下,发现对方还有呼吸,于是对纪纲道:“这老鸨子应该是被吓晕了。”
“胆子也太小了,竟如此不经吓唬!”
纪纲十分扫兴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庞英道:“下面还剩几家需要巡视?”
“不多了,每个小队负责巡视十家,我们已经巡了六家,还剩四家。”庞英答道。
纪纲率先往楼下走去,接着问道:“下一家是何处?”
“这,这个不好说。”庞英犹豫道。
“有什么不好说?”纪纲疑惑道。
庞英解释道:“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但凡未在教坊司登记在册却又涉足脂粉业的,不管是茶馆、酒楼、民宅等一律巡视。可下一个地方虽然也涉及皮肉交易,但却是会同馆。”
“那些番商贡使敢公然把娼妓带回馆内快活,只要被某抓住把柄,某敢把会同馆给封了!”
纪纲嚣张无比道。
“万万不可!”
庞英吓得要死,急道:“这些番商贡使都是陛下请来的客人,我等若是硬来的话,一定会让大明贻笑海外,还可能会破坏陛下怀柔远人的国策,这可是大罪!”
纪纲心中咯噔一下,被刚才的狂妄想法吓得不轻,可他嘴上却强硬的道:“难道我等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番人把朝廷设置的会同馆变成妓馆?”
“那也不能胡来。”庞英劝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我等该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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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恼怒道:“真是气死俺了!”
庞英道:“移风易俗并非易事,我等还是跳过会同馆,去下一家罢。况且,太子殿下已经派郑督公亲自去会同馆处理,我等还是不要参合了。”
与此同时。
会同馆。
大明史上第一位督公郑和,正坐在一张四方桌前,指着桌子上的玉石麻将,用南洋番话向围观的一众番人介绍麻将。
“诸位,郑某向大家介绍的麻将牌又称麻雀牌、麻雀儿牌,本是太仓‘护粮牌’。本朝太祖高皇帝开国之后,在太仓设有大粮仓,常年囤积稻谷,以供四方军需之用。”
“粮多自然雀患频生,每年因雀患而损失了不少粮食。管理粮仓的官吏为了奖励捕雀护粮者,便以竹制的筹牌记捕雀数目,凭此发放酬金,这就是太仓的护粮牌。”
“这种筹牌上刻著各种符号和数字,既可观赏,又可游戏,也可作兑取奖金的凭证。”
郑和说到这里,听见人群里有人问此“护粮牌”怎么玩,于是他便开始介绍麻将的玩法。
“此护粮牌,其玩法、符号和称谓术语无不与捕雀有关。麻雀牌三种基础花色的名字叫做万、束、筒。”
“筒的图案就是火铳的铳筒筒口印在纸上的样子,几筒则表示几支火铳。束即索,是用细束绳串起来的雀鸟,所以一索的图案以鸟代表,几索就是几束鸟,奖金则是按鸟的多少计算的。万即是赏钱的单位,几万就是赏钱的数目。”
“此外东南西北为风向,故称风,火铳射鸟应考虑风向。中即射中之意,故为红色。白即白板,火铳打了空。发即发放赏金。”
“麻将玩法的术语也与捕雀护粮有关,如碰即火铳打出铅弹之后的嘭之声,又如成牌叫和,和是鹘的谐音,鹘是一种捕雀的鹰。除此还有吃、杠等术语,也与捕鸟有关。”
此时,又有番人询问:“郑国使,为何护粮牌又叫做麻将?”
郑和答道:“在太仓方言中,麻雀儿和麻将口音较近,打麻雀儿自然也就叫成打麻将了。”
他介绍完麻将,然后指着另外一队牌九道:“此游戏工具名曰牌九,乃是我中华一种古老的骨牌游戏,起源于数百年前,民间则称之为牌九。”
“据说,牌九最早是用来拼凑图案,再通过图案来算命祈福的,后来才逐渐演变成游戏用具。”
“牌九共三十二张牌,天、地、人、和(鹅)、三长四短、四杂外加至尊。其牌的设计,包含了我中华古人的智慧。”
众番人听到牌九包含华夏古人的智慧,不禁有人发问:“请问郑国使,是哪些中华智慧?”
郑和笑着道:“天牌是最大的牌,点数最多,两牌相加二十四点对应二十四节气。地牌与天牌对应之于天地对应,点数最少。人牌位列第三,寓意人在天地间,位于天地之后。”
“人牌之所以八个点,是因为人立于世,道德体现在八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大明民间骂人‘王八蛋’,其实就是‘忘八端’的谐音。”
“和牌喻世天地间万物和谐相生,此为天地人鹅四大善。这里的‘善’,即是好的意思。无论抓到这四张牌里的任何一张,手里的牌形怎么都好配合使用。”
“其实,此乃我大明人最为奉行的处世观念——人生于天地之间,上敬奉天,下立于地,而和就是人与天地万物的自然和谐相处。常言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此外,牌九还可以作为卜算工具,相对应的是人的四柱八字等等。”
众番商贡使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小小的牌九,竟然暗藏玄机,纷纷表示要学推牌九。
“好,既然诸位都想学牌九,拿郑某就先陪各位玩一把。待诸位熟悉之后,我们再重新来过。”
郑和满脸洋溢着笑容,命人把麻将收起来,将牌九摊开放在了四方桌上。
“各位远道而来是客,那郑某就只好暂时先坐一会庄了。”
十月十六。
早朝结束后。
文华殿。
“儿臣见过父皇。”
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朱棣道:“来的正好,朕刚想派李兴去喊你。来,到朕旁边坐下说。”
“谢父皇。”朱高煦恭声道。
待朱高煦就坐,朱棣感叹道:“朕听说,会同馆的番商贡使自从跟着郑和学会推牌九、打麻将之后,已经有不少人玩了十二个时辰没合眼。”
“更有人发现了牌九与麻将的价值,大肆在京城购买各种材质的麻将与牌九,准备运回国售卖。”
他望着朱高煦,嘴角带笑道:“这一妙招,可是你想出来的?”
朱高煦微笑道:“果然,儿臣做的一切,都瞒不过父皇的耳目。”
“朕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用这种法子来给那些番商贡使找乐子,你小子可以啊!”
朱棣打趣道。
朱高煦微微低头笑道:“儿臣不过是以毒攻毒罢了。”
“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之后,短短数日,番人老实了下来,京城内私人花楼妓馆也被查封了很多,五城兵马司一下子做了如此多的利民之事,真是出人意料啊!”
朱棣再次感慨道:“而这一切,多亏了你提的主意。你这次的功劳,朕记下了。”
“看来父皇都知道了。”
朱高煦颔首恭声道。
朱棣道:“不错,朕刚才看了应天府尹向宝今早呈上来的奏本,得知五城兵马司这几天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
“就说昨日发生的一桩事,南城市场有一家粮油铺子,铺子老板有两把秤,一把用来应付负责检查的兵马司典吏,平日里不常用,另外一把是做过手脚,属于缺斤短两的,用来日常售卖粮油。”
“昨日,铺子老板正在用做过手脚的秤给顾客称大米时,兵马司的典吏忽然出现,将他当场逮住。”
“随后,做过手脚的秤被典吏现场折断销毁,老板遭到杖六十的处罚,店铺被责令关闭三个月。此事一经宣扬,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朱棣眉开眼笑道:“看来,五城兵马司多一个人管着,办事还是上心了不少!”
他说到这里,看着朱高煦,问道:“你此次来,可是为了应天府衙门审理的两桩案子?”
“正是。”朱高煦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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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麻将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本书在这里采用捉麻雀的这种说法。至于牌九,据考证,起源于宋代,从骰子演化而来,最初是预测用的东西。
第一百六十一章:喜事连连
第一桩案子,名叫强买强卖木炭案。
在西城市场附近,有一个叫孙红伟的木炭商贩,他最初是一名无所事事的地痞无赖,后来勾搭上了朝中的一名官员,即原刑部刘主事, 于是便胆大妄为起来。
他纠集之前的地痞无赖,在市场附近强行低价收购木炭,然后高价售出,牟取暴利。
一般来说,孙红伟的行为是兵马司严厉打击的对象,可是孙红伟花钱收买了辖区内的兵马司典吏,不仅没有受到打击,反而与原刑部刘主事等官员们称兄道弟, 来往频繁。
当然,纸是包不住火的。
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之后,下令整治街坊市场规矩,奉太子朱高煦之命设置十三辆公车,进行收集坊间平民举报不法官吏与商贩的检举信。
就这样,有人匿名将孙红伟这些行为写成信,通过公车,上报到了郑和手里,揭穿了这件案子。
郑和知晓此事后,又报告朱高煦。
朱高煦下令由应天府尹向宝办这件案子。
向宝审理之后,案子很快就水落石出。
但牵扯到原刑部刘主事及兵马司的典吏等官员,他无权处决,于是便把事情经过写入奏本,呈给了朱棣,奏请朱棣裁决。
第二桩案子,叫病鸡案。
话说,在南城市场东口有一家汪氏鸡肉铺子。
不久前,鸡肉铺子的老板从乡下买了一批病死的鸡, 并将之处理后拿到市场上售卖。
许多买家吃了病鸡之肉后, 有人出现了上吐下泻、昏迷不醒的症状,甚至还有个别人高热病死。
兵马司得坊民举报后,立即将鸡肉铺子的老板捉拿归案,送到了应天府衙门。
向宝将案子审讯清楚之后,判处这位汪老板“斩立决”,并奏禀朱棣批示。
朱棣所言的两桩案子,就是指上述两桩。
“孙红伟强买强卖木炭,牵扯到原刑部刘主事等人,若由你裁决,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朱棣问道。
“父皇,儿臣认为,应该判处孙红伟、原刑部刘主事斩立决,其余受贿的官员皆革职查办,流放努尔干地区。”
朱高煦道:“如此重罚,乃是警示其他人不要再犯。”
朱棣打开应天府尹向宝的奏本,一边看一边说道:“向宝建议,凡京城一切无帖铺户, 如有私分地界,不令旁人附近开张;及将地界议价若干, 方许承顶;至发卖酒斤等项货物,车户设立名牌,独自霸揽,不令他人揽运,违禁把持者,枷号两个月,杖一百。”
“儿臣觉得可行。”
朱高煦道:“至于病鸡案,儿臣认为向宝所请,父皇当应允。凡售以质变禽畜之肉,致人或亡或残者,当施以重刑,不以宽饶。”
朱棣点头道:“不错,人命关天,不容儿戏,对投机取利害民之人,当处以重罚。”
他说着话,将向宝呈递的奏本在御桌上摊开,拿起御笔在后面写下了一个朱红色的准字。
就这样,鸡肉铺的汪老板为了赚一批病鸡之肉的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朱棣合上奏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接着道:“郑和回航,把大明的一潭死水,掀起了一个巨浪,毁誉参半,泥沙具起。出海巡洋虽树立了新风,但各种应对之策因思虑不周,一时还远未成熟。”
“从番货折俸到七日贸易,从秦淮乱象到牟取暴利,表面看是打开国门,放开胸襟之后的产物,实为大明发展所必然。国策要适时而变,如今郑和提督五城兵马司起了大用,朝廷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大展宏图。”
“用秦淮乱象整治俗事民风,以礼乐之兴,图天下大治。开海引起的一时之困,正是上天赐予大明的机遇。朕要借此整顿吏治,将新的科举之制推广全国,所谓‘养厚德以载物,崇儒学以兴国。’”
朱高煦接话道:“父皇要开古往今来之先河,要让大明变法图强,再创盛世,就必须高屋建瓴,我中华上下五千年,圣言典章无数,只要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必然会扬善去恶,正本清源。”
“大明敞开大门,俯瞰四海的国策,永远不变。开海巡洋之策不能到此为止,朕还要让郑和访遍万邦,走的更远。大明不仅要开海,还要制礼乐,兴天道,提升国力与教化世风!”
朱棣双手按在御桌上,情绪高昂的说道。
就在这时,李兴急匆匆入殿来报。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朱棣见李兴脚步焦急,呵斥道。
李兴跪下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刚刚派人传来消息,两刻钟前,太子妃在坤宁宫织锦时晕倒了。”
“人现在何处?”
朱棣与朱高煦几乎同时站起,两人又几乎同时问道:“请御医了没有?”
李兴道:“还在坤宁宫,皇后娘娘已派人去请太医院戴院使。”
“摆驾,去坤宁宫。”朱棣急道。
一刻钟之后。
坤宁宫。
“恭喜陛下、殿下,太子妃有喜了。”
戴思恭向朱棣、朱高煦分别行礼之后,恭声道。
朱棣问道:“太子妃为何会晕倒?为何还未醒来?”
“太子妃有了身孕,本就会出现头晕的症状,再加上织锦需要消耗体力,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体力不支,加重头晕的症状,休息一会儿就会醒来。”
戴思恭急忙解释道。
“我这是怎么了?”
李瑶忽然睁开了双眼,虚弱的问道。
朱高煦走到床边,激动地握住了李瑶的左手,关切的道:“你是体力不济,缺乏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就在这时,徐皇后走过来,对着戴思恭说道:“戴院使,你顺道给王才人、权选侍也把把脉吧,我看她们俩最近气色也不太好。”
“老臣领命。”
戴思恭作揖行礼道。
片刻后。
“陛下,三喜临门啊!王才人、权选侍也有喜了!”
戴思恭激动的朝着朱棣鞠躬行礼道。
朱棣、朱高煦、徐皇后闻言后,顿时愣住了。
王绮红、权书莹以及躺在徐皇后床上的李瑶也出现了短暂的愣神。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恭喜皇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王才人、权选侍!”
随着宫内当值宫女、内侍等人的高呼,朱棣、朱高煦等人才从惊喜愣神之中反应过来。
朱棣大喜,对戴思恭道:“戴院使问诊有功,当赏!来人啊,赐太医院院使戴思恭云锦五十块,银圆千两!”
徐皇后脸上洋溢着难掩的喜悦,自语道:“我就说今天早上老听见外面的院子里有喜鹊叫,原来是三喜临门。”
她说到这里,环视地方跪着的一众宫女、内侍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让你们也都沾沾喜气,本月后宫每人的月例,多发一倍!”
“奴婢等叩谢皇后娘娘!”
一众宫女、内侍磕头高呼道。
两个时辰后。
春和殿,书房。
赵俊臣入内躬身禀告道:“殿下,墨巧司派人送来了一匹脚踏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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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现在何处?”
朱高煦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他此时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卑职已带人把铁马运至殿门外的院子里。”
赵俊臣恭声道。
“走,康平,跟我出去看看。”
朱高煦来到殿门前的院子里,立即看见了那匹铁马——脚踏自行车。
自从去年墨巧司研究出高强度的合金钢之后,朱高煦就已经让人着手研发脚踏车。
一般来说,脚踏车由车架、轮胎、脚踏、刹车、链条等二十多个部件组成。
其中,车架是脚踏车的骨架,整个脚踏车上的人和货物的重量,绝大部分都由车架承载。
因此,决定车架好坏的,乃是钢材的强度。
所谓强度,即物体抵抗破坏的能力,强度越强越结实。
脚踏车按照各部件的特点,大致可将其分为导向类、传动类、制动类。
导向类部件包括车把、前叉、前轴、前轮等,乘骑者可以通过操纵车把来改变行驶方向并保持车身平衡。
传动类部件包括脚蹬、中轴、链轮、曲柄、链条、飞轮、后轴、后轮等。
人脚产生的蹬力,通过脚蹬曲柄、链轮、链条、飞轮、后轴等部件传动,从而使脚踏车不断前进。
制动类部件主要是车闸,乘骑者可以随时操纵车闸,使行驶的脚踏车减速、停使、确保行车安全。
在脚踏车三大类部件之中,最关键的是传动类部件,即链轮、链条、轴承等。
墨巧司用了半年之功,才研制出可供使用的高强度钢的链轮与轴承。
“殿下,使不得!”
朱高煦走上前去,逮住脚踏车的把守,作势就要跨上去,却被康平从后面懒腰抱住。
墨巧司之前曾做出过简易脚踏车,但当时试着骑行的一名工匠,因体重过重,导致坐垫下沉,屁股被垫子下的钢管给开了花。
自那以后,屡次有工匠在试骑改良后的简易脚踏车时,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康平可不敢让朱高煦以身犯险。
“既如此,你试试。”
朱高煦无奈的退到了一边,对守在一旁的赵俊臣吩咐道。
“是。”
赵俊臣虽然不想屁股开花,可太子的命令他不能不听,只要硬着头上。
他走过去之后,发现车架的高度与他的腰齐平,一时间陷入了困境——他不知该如何骑上去。
朱高煦见状,急忙道:“罢了,你别试了。”
“卑职谢殿下体谅。”
赵俊臣抱拳道。
朱高煦见赵俊臣额头都流出了冷汗,宽慰道:“没关系,以后你抽空再多练练,总有一天会降服这匹铁马。”
“康平,你试试。”
两个时辰后。
春和殿,书房。
赵俊臣入内躬身禀告道:“殿下,墨巧司派人送来了一匹脚踏铁马。”
“铁马现在何处?”
朱高煦今天的心情特别好,他此时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卑职已带人把铁马运至殿门外的院子里。”
赵俊臣恭声道。
“走,康平,跟我出去看看。”
朱高煦来到殿门前的院子里,立即看见了那匹铁马——脚踏自行车。
自从去年墨巧司研究出高强度的合金钢之后,朱高煦就已经让人着手研发脚踏车。
一般来说,脚踏车由车架、轮胎、脚踏、刹车、链条等二十多个部件组成。
其中,车架是脚踏车的骨架,整个脚踏车上的人和货物的重量,绝大部分都由车架承载。
因此,决定车架好坏的,乃是钢材的强度。
所谓强度,即物体抵抗破坏的能力,强度越强越结实。
脚踏车按照各部件的特点,大致可将其分为导向类、传动类、制动类。
导向类部件包括车把、前叉、前轴、前轮等,乘骑者可以通过操纵车把来改变行驶方向并保持车身平衡。
传动类部件包括脚蹬、中轴、链轮、曲柄、链条、飞轮、后轴、后轮等。
人脚产生的蹬力,通过脚蹬曲柄、链轮、链条、飞轮、后轴等部件传动,从而使脚踏车不断前进。
制动类部件主要是车闸,乘骑者可以随时操纵车闸,使行驶的脚踏车减速、停使、确保行车安全。
在脚踏车三大类部件之中,最关键的是传动类部件,即链轮、链条、轴承等。
墨巧司用了半年之功,才研制出可供使用的高强度钢的链轮与轴承。
“殿下,使不得!”
朱高煦走上前去,逮住脚踏车的把守,作势就要跨上去,却被康平从后面懒腰抱住。
墨巧司之前曾做出过简易脚踏车,但当时试着骑行的一名工匠,因体重过重,导致坐垫下沉,屁股被垫子下的钢管给开了花。
自那以后,屡次有工匠在试骑改良后的简易脚踏车时,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意外。
康平可不敢让朱高煦以身犯险。
“既如此,你试试。”
朱高煦无奈的退到了一边,对守在一旁的赵俊臣吩咐道。
“是。”
赵俊臣虽然不想屁股开花,可太子的命令他不能不听,只要硬着头上。
他走过去之后,发现车架的高度与他的腰齐平,一时间陷入了困境——他不知该如何骑上去。
朱高煦见状,急忙道:“罢了,你别试了。”
“卑职谢殿下体谅。”
赵俊臣抱拳道。
朱高煦见赵俊臣额头都流出了冷汗,宽慰道:“没关系,以后你抽空再多练练,总有一天会降服这匹铁马。”
“康平,你试试。”
第一百六十二章:哈密生变
到了第二天,康平驯马的事,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早朝结束后,朱棣急不可待的摆驾春和殿,决定去见一见用人力驱动的脚踏铁马。
刚穿过春和门,进入大院之中, 朱棣就看见一匹高约四尺,立在墙角的棕色“铁马”。
“听说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物件,有一百多斤重。”
朱棣下了辇车后,径直向那匹铁马走去。
“父皇看见的‘马头’,其实是儿臣命工匠用钢丝塑的马头造型,至于‘马尾’, 不过是染了色的麻绳而已。车架外观之所以是棕色, 是因为刷了一层棕漆。”
朱高煦跟在朱棣身后,恰到好处的解释道:“因此,这种通过人的脚踏之力驱动的机巧之物,应该叫人力脚踏车才更贴切。”
“朕也想试一试,看看能否驯服这匹铁马,你意如何?”
朱棣走到脚踏车前停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
朱高煦急忙劝道:“父皇莫急,儿臣已经下令墨巧司,另制一匹金色铁龙马。”
朱棣摸着惟妙惟肖的马头,问道:“此脚踏车,借助人力,能日行多少路程?”
“据儿臣观测,普通人骑这种简单的脚踏车,每个时辰大概能行使二十里路。若道路不太崎岖难行,除去进食与休息的时间,一个昼夜可以用六个时辰赶路,这般计算下来, 普通人用此脚踏车, 每日至少可行百里。”
朱高煦边算边道。
朱棣沉吟道:“虽然不如骑马来的快,但相比之双脚赶路,节省了太多力气。”
“父皇是想把脚踏车运用到行军打仗上?”朱高煦问道。
朱棣颔首道:“不错,朕正有此意。”
朱高煦笑道:“不瞒父皇,儿臣最早让人研发此机巧之物,就是用于战场使用。”
“哦?”朱棣奇道:“如何运用?”
“第一,运送物资。”
朱高煦道:“比起传统的牛车、马车或人背等补给方式,脚踏车能运送更多的物资并且在补给速度上能够得到一定的保障。”
朱棣听到这里,下意识点了点头。
“第二,脚踏车相较于传统的骑兵而言,应用起来更加方便。因为一个人学会骑脚踏车所需的时间,明显比学习成为一名骑兵的周期要短的多。比如康平学会骑车,只用了不到三刻钟的时间。”
朱高煦侃侃而言道:“而且,脚踏车使用便利,不用像照料马匹那般烦杂,使用起来,比步兵走的快,比骑兵需求的马料等物资少。”
朱棣闻言, 眼前一亮, 道:“如此可节约大量粮草, 减轻后方运送辎重的负担。”
“父皇所言极是。”
朱高煦附和道。
随后, 他又补充道:“除此之外,使用脚踏车进行传令和侦察,在有些时候,会比骑兵更具优势。”
“如脚踏车穿越乡间小道时,就比高大的马匹更安静、高效。在遇到难以通行的山路或丛林时,骑兵往往难以通过,而骑车的士兵则可以扛起车继续前进。”
朱棣连连点头道:“妙哉!妙哉!”
朱高煦本想告诉朱棣,他已经让墨巧司着手研发铁甲车(简化版的坦克),此车一旦研发成功,配合简易炸药包与青铜炮等火器,大明横扫草原,将轻而易举。
但考虑到眼下说这话,有些为时过早,他便没有开口提及此事。
“正所谓时不我待!”
朱棣感叹了一句,然后看着朱高煦,郑重其事道:“高煦,朕打算最迟明年二月,对西域用兵。”
“莫非西域有变?”朱高煦沉声问道。
朱棣颔首道:“不错,朕昨夜得到密报,哈密忠顺王脱脱第二次被其祖母速哥失里驱逐离境,此时已客居在甘州。”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对大明来说,乃是一个攻略西域的良机。”朱高煦低声道。
朱棣点头道:“不错。”
洪武五年,徐达挂帅,带领李文忠、冯胜兵分三路进攻北元。
徐达率领的中路军队遭遇扩廓帖木儿的围攻,损失惨重,不得不退兵,只有冯胜、傅友德的西路军攻取甘州、兰州。
朱元璋认为短期内扫清北元势力可能性不大,再加上东北方向的高丽和占据云南的北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都在与北元朝廷积极联系,大明需要集中兵力消除北元和云南梁王势力的威胁。
为此,大明开始在北部边疆采取以防守为主的军事战略,之后设置了甘州、肃州等卫。
大明暂时停止对北元的军事进攻后,改以招抚的方式拉拢北元残部以及边疆番人首领,使其成为大明藩属,从而构筑起一套新的防御体系。
在这种情况下,位于天山南北两路与河西走廊交汇区的哈密之地,则成为了大明防御北元的重要一环,更可以作为大明、瓦剌、吐鲁番的缓冲区。
自西汉张骞“凿通西域”以来,西域就正式纳入中原王朝的管辖范围,到了唐朝时期,更是在西域广袤的土地上先后建立了四个都护府加以统治。
但随着唐朝灭亡和五代十国时期的纷争,到了宋代,中原王朝已经失去了对西域的有效管辖。
唐宋时西域属于回鹘及吐蕃,元代时西域则属于察合台汗国统治。
直到此时的大明,才又有了经略西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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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洪武十三年,朱元璋派出都督濮英统兵进攻哈密,占据此地的兀纳失里遣使投降,随后被朱元璋封为哈密国王,从此哈密国成为大明朝贡体系下的一个属国。
洪武二十四年,兀纳失里因为请求“以马市易”遭到大明拒绝而阻断从西域来的朝贡者,朱元璋遂命左军都督佥事刘真、甘肃都督宋晟率军攻占哈密。
次年,兀纳失里派遣使者贡马请罪,朱元璋恢复其国王之名。
洪武二十六年,兀纳失里病死,其弟安克帖木儿继为肃王,也就是大明册封的哈密王。
同年,陕西行都司徒置甘州,大明基本上实现了对河西走廊的有效管辖和军事控制。
然而,由于大明西北独特的地理和复杂的民族,特别是别失八里(东察合台汗国)占据西域,而西域与嘉峪关之间的广大区域仍有大量游牧部落生活,大明难以将资源有效地输送至遥远的西域。
永乐元年,朱棣遣使臣亦卜刺佥等受诏往哈密抚谕,允许哈密以马入大明市易。
此次诏谕与洪武年间不同,朱棣给予了哈密故元肃王安克帖末儿同大明互马的权力。
得到巨大经济利益的哈密王,选择在政治上臣服大明作为回应,向大明遣使,再三上表请求大明第二任皇帝朱棣赐他王爵。
因哈密王安克帖木儿遣使再三请求,朱棣遂以“前代王爵不足论,今但取其能,归心朝廷而封之,使守其地,绥抚其民”为由,封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
就这样,哈密在实质上成为了大明的边防前哨,从而引起了哈密周边势力的不安。
历史上,在靖难之役时,之所以没有出现北元反攻大明的情况,不是北元不想,而是不能,主要有以下两个原因。
其一,洪武朝先后八次对漠北用兵,极大的削弱了北元的实力,尤其是捕鱼儿海之役后,蒙元各部分崩离析,各自为政,彼此之间矛盾频生,互相攻伐,难以聚集起来对大明发动有效的反攻。
其二,洪武朝对北元的用兵使得瓦剌趁机兴起,与鞑靼分庭抗礼,双方争斗不止,没有多余精力反攻大明。
然而,由于朱棣顺利继位,历史被改变,没有发生靖难之役。
因此,北元各部高层出于对大明的恐惧,企图通过高效率的“内斗清洗”来完成对手中权力的构建与集中,这便导致草原各部间发生的争权斗争比历史上更加激烈,事态变化的也更为迅速。
就在永乐元年,瓦剌发生内乱,坤帖木儿被杀,原脱古思帖木儿旧部阿鲁台等人乘机与瓦剌决裂,拥立窝阔台庶子合丹后裔鬼力赤为大汗。
同时瓦剌组成了以马儿哈咱为太师右丞相,也孙台为太傅左丞相,阿鲁台为太保、枢密院知院的汗廷内阁。
鬼力赤的祖上合丹是窝阔台庶子,在窝阔台家族地位较低,在蒙古大汗之位由窝阔台系转入拖雷系的斗争中,合丹投向蒙哥。
前元时,合丹后裔受封为陇王,被视为窝阔台家族的代表,素来与忽必烈元裔关系比较融洽,鬼力赤即位后,自然成为蒙古正统的代表。
哈密地区历来是窝阔台后王势力范围,但大明为了笼络西北蒙元诸王,朱棣继位不久后册封哈密王安克帖木儿为忠顺王。
与此同时,鞑靼部的扫胡儿与其弟荅剌赤八速台、迭儿必失等人告诉了鬼力赤一个重要消息,即兀良哈、哈密已经臣服大明朝廷。
鬼力赤得知此事后,决定夺取哈密,便多次派人南下窥伺哈密虚实。
不久,哈密忠顺王安克帖木儿被鬼力赤派人暗中毒死。
于是,哈密国的当权头目派遣使者,开始向大明禀奏忠顺王安克帖木儿已卒的消息。
而朱棣通过散布在大明西北的锦衣卫密探,提前获知了此事。
因为安克帖木儿无嗣,而安克帖木儿的侄子脱脱,却自幼被所俘,一直居住在大明境内。
朱棣自洪武二十六年入住东宫秉政之后,便派人寻到了脱脱,并收其为义子,加以抚养。
洪武三十一年五月,朱棣继位之后,任命已年满十六岁的脱脱担任宫中亲卫。
去年,哈密头目来告丧,并奏请朱棣允许脱脱回到哈密继位。
大明朝廷得知安克帖木儿之死的消息后,朱棣命礼部遣官赐祭,下诏命令脱脱袭封忠顺王,赐印诰、玉带、文绮,并赐其祖母及母文绮表里。
当时朱棣还担心哈密众人不服脱脱,特地派遣回回可察吉儿等人拜访脱脱的祖母速可失里及其头目。
去年,朱棣把宫中担任亲卫的义子安定王后裔脱脱空降哈密,可以说是大明朝廷干预哈密内部事务,重新进行西北战略布局的重大举措。
当时,朱棣的个人意志在这件事之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在大明朝廷的强大压力下,哈密当权者被迫接受了脱脱袭封忠顺王的事实,哈密王室也承认了脱脱身为黄金家族继统的合法性。
不久后,脱脱祖母得知被鬼力赤抓走的安克帖木儿怀孕妻子生下了安克帖木儿的儿子,她认为应该迎立这个孩子继承王位,便联合头人驱逐了脱脱。
脱脱被逐,可见他在哈密毫无根基,上至其祖母,下至大小头目,均不支持他。
当时,朱棣得知此事后,不得不派遣使者敕谕哈密大小头目,谕旨曰:“安克帖木儿死,朕念一方之人无所统属,其侄脱脱久在朝侍卫,朕抚之如子,遂令袭封王爵,仍回哈密承其宗祀,抚绥其人。比闻其祖母以脱脱不能曲意奉承,一旦逐出之。然脱脱朝廷所立,虽其有过,不奏而擅逐之,是慢朝廷。老人昏耄,任情率意,不顾礼法如此!尔大小头目亦不知有朝廷,故坐视所为而不言耶?朕念此事,初非出汝等本心,故持敕往谕尔等,宜即归脱脱,俾其复位,尔等尽心赞辅之,善事祖母,孝敬如初,则尔哈密之人,亦永享太平之福于无穷。”
为了支持脱脱,朱棣下诏设哈密卫,以哈密头目马哈麻火者等为指挥、千百户、镇抚,辜思诚、哈只马哈麻为经历,周安为忠顺王长史,刘行为纪善,以辅脱脱,并且派遣三个百户的军队护送脱脱回归哈密。
脱脱享有的这种规格,已经相当于大明的亲王。
因朱棣与忠顺王脱脱关系非常密切,大明朝廷也视脱脱如皇室亲王。
然而,就在昨天晚上,朱棣接到甘肃总兵官宋晟派人送来的密信,得知哈密忠顺王脱脱被其祖母速哥失里联合别失八里国(东察合台汗国)的边将那拿哈合力驱逐。
目前脱脱已在周安、辜思诚等人的护送下,离开哈密,客居甘州。
而速哥失里与那拿哈,则控制着哈密地区的大权。
这无疑给了大明出兵哈密的足够理由。
所以,朱高煦才会认为,此次正是大明攻略西域的最好时机。
ps:这一章我写的很费力,查阅了大量资料,因为历史改变,加以推演,此时西域的局势已经与历史上完全不同。
第一百六十三章:太祖划定的边防线
次日。
散朝后。
武英殿。
此时,殿内聚集了大明目前在世且在爵的二公七侯一伯,共计十人。
前文说过,因常继祖年幼,还未袭开国公之爵,故而朱棣召开本次御前勋贵会议, 只有两位公爵与会,即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
徐辉祖担任着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一职,李景隆担任着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
由于历城侯盛庸、西平侯沐晟已南下出征安南国,江阴侯吴高、泾河伯陈亨在辽东主持军务,其他因年幼未袭侯爵的人,不在本次与会人员名单之中。
所以,有幸参加这次御前勋贵会议的侯爵、伯爵, 共有八人,分别是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越巂侯俞渊、安陆侯吴杰、凤翔侯张杰、宁远侯何福、淇侯丘福、诚意伯刘璟。
这八人之中,郭英、耿炳文、俞渊、吴杰,皆没有职务在身,处于闲职状态。
刘璟兼任着詹事府詹事,丘福领着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之职,何福领着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之职,张杰挂名府军前卫指挥佥事。
“右都督可知陛下召集我等来此,商议何事?”
李景隆站在徐辉祖身后,低声问道。
徐辉祖答道:“我也没有事先收到消息,估计陛下可能要对外用兵,否则不会召集我等武将勋臣。”
“诚意伯也来了,他虽是勋臣,可不是武将。”
李景隆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刘璟,对徐辉祖说道。
“诚意伯是东宫詹事府詹事,善于运筹帷幄,他来参会,大概是太子殿下也会来。”
徐辉祖想了想, 低声说道。
另一边, 作为新晋勋臣的淇侯丘福、宁远侯何福两人也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淇侯是陛下的潜邸老人, 深得陛下信任,可知道些什么?”何福小声问道。
丘福大大咧咧道:“宁远侯过誉了,丘某行伍出身,原为燕山中护卫千户,赖陛下信任,擢升为府军卫指挥使,这才有机会领兵远征帖木儿国。不过,今日所议之事,陛下并没有事先透露。”
就在众人低声议论着本次会议将讨论何事之时,宦官李兴的一声高呼,让他们立即停止了议论。
“陛下驾到!”
随着李兴的一声高呼,永乐皇帝朱棣身穿蓝色团龙纹常服,从正门走了进来,尾随其后的正是太子朱高煦。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徐辉祖、李景隆等十人皆俯身下拜道。
“都平身罢。”
朱棣挥手道:“赐座。”
侍立在殿门口的李兴听到朱棣吩咐,立即给殿门外走廊下准备着搬交椅入内的一众内侍打眼色。
片刻后,徐辉祖等十人分成左右两排,各自坐了下来。
朱棣端坐在高台上的御桌之后,朱高煦则坐在御桌左下角的第一把交椅上。
“朕此次召集诸卿过来,乃是为了商议两件要紧的事。”
朱棣开门见山道:“一是北疆边防之事, 二是西疆骚乱之事。”
众人闻言之后,皆各有所思。
蒙元被大明赶出了长城以北之后,其残存势力虽然经常互相残杀,时强时衰,但却一直侵扰大明的北方边境,企图卷土重来。
因此,自大明建国开始,其边防就一直以北方边镇为重。
历史上,大明王朝北方的边患几乎从未停止过,直到亡于李自成。
大明王朝面对北方鞑虏的骚扰,在其长达两百多年的统治时间里,开始修建新的长城。
并在原有长城的基础上,创造出了比其它任何朝代更为雄伟壮阔的明长城。
而且,大明依靠长城,建立了一整套抵御北方游牧部落的防御体系。
不仅如此,大明立国之后,朱元璋数次分封藩王,即为固土守边的塞王,由塞王统辖漠南诸卫所,以山河固险。
当时还有大明文人自夸曰:“我国家驱逐胡元,混一寰宇,东至辽海,西至酒泉,延袤万里。中间渔阳、上谷、云中、朔、代,以至上郡、北地、灵武、皋兰、河西,山川联络,列镇屯兵,带甲四十万,据大险以制诸夷,全盛极矣”。
此外,朱元璋又在长城以北建立吉林船厂、安东卫、大宁卫(后世的赤峰)、开平卫(后世的多伦)、东胜卫(后世的呼和浩特)、亦集乃旧城等军事重镇,作为北方塞王的外围据点。
又在要害之地,如紫荆关、芦花领、古北口、居庸关、喜峰口、松亭关等处,也都置兵戍守。
于是,东起辽阳,西经大宁、开平、兴和、独石、东胜,抵大同,数千里间,各边镇卫所都驻军队、开屯田,声势相连,形成了一条牢固的边防线。
其中,亦集乃、东胜、开平、大宁、开原、吉林、山海关乃关内外交通枢纽,地势最为重要。
“三十多年前,我大明正义之师进入大都,蒙元顺帝仓皇逃离,遁入草原。于是,从儿皇帝石敬瑭手里开始丢失的燕云十六州,终于回归华夏。”
朱棣接着道:“至于远遁草原的北元,随后因权力纷争,分裂成了大大小小许多部落。自那以后,大明北疆便有鞑虏不断骚扰与掠夺。”
“为了抵御北方草原人的侵扰,太祖皇帝亲自设计了两道防线。”
“自东胜以西至宁夏、河西、察罕脑儿,东胜以东至大同、宣府、开平,又东南至大宁,又东至辽东,抵鸭绿江,北至大漠,乃是第一道防线。”
“又自雁门关外,西抵黄河,渡河至察罕脑儿,又东至紫荆关,又东至居庸关及古北口,又东至山海卫,乃是第二道防线。”
“这两道防线,可保北疆边防无忧。”
朱高煦却是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朱元璋虽然极具战略眼光,可他毕竟有着历史局限性,看不到也想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历史上,正因为老朱晚年在处理继承人的事情上,没有思虑周全,导致朱允炆继位后削藩过猛,逼迫燕王朱棣发起靖难。
燕王朱棣赢得靖难之役后,将大量防守蒙元的边军调入内地,使得老朱当初设计的两道防线出现空虚,许多要塞被迫收缩甚至放弃。
然而,历史被改变,朱棣顺利继位,大明没有发生靖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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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朱元璋设计的两道防线仍在,只不过因为塞王入京,北方各大重镇此时由边将在镇守,其中有好名将领是当年卷入蓝玉案被除爵而戴罪立功的勋臣。
“但是,自太祖皇帝有意改封诸藩于海外之后,北方各处要塞皆交由宿将镇守。”
朱棣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而今已过数年,一来诸将需要换防,二来朕决定加强两道边防线上某些要塞的守军力量。”
“朕想听一听诸卿的意见,对哪几座要塞增加兵力?”
朱棣要求边塞守将换防,乃是为了防止边将长期固守某一个地方,形成根深蒂固的势力,避免出现兵为将有的局面。
至于加强北方两道防线上个别要塞的守备力量,是为了将来大明出兵西域时,防备草原人趁机入侵大明北疆。
朱棣望着曹国公李景隆道:“曹国公,你先说。”
“陛下,自秦汉始,中原王朝最大的敌人,便是来自北方草原的游牧部落。”
李景隆恭声道:“当年太祖称帝之时,虽身处江南的温柔富贵之乡,但却不敢忘记宋代崖山之役的惨状,故而极为重视北疆之安危。”
“洪武三年,太祖高皇帝下令,山西都卫于雁门关,太和岭并武,翔诸山谷间,凡七十三隘,俱设戍兵。”
“同年,家父(李文忠)领兵打到上都之后,太祖就在那里设立了开平府。自那时起,我大明的边防线,便再次向北推进百里。”
“次年,蒙元辽阳行省的长官刘益投降,我大明天军进入辽东,之后一路势如破竹,陆续攻占辽阳、沈阳等地。”
“大明占据辽东之后,太祖皇帝撤销了那里的地方衙门建制,而设立了军卫都司。”
“由于辽东汉胡杂居,位于四战之地,太祖皇帝设立卫都司,乃是为了将辽东与草原加以隔绝,阻止蒙元与女直联合。”
“因此,臣以为,辽阳之地,应当加强兵力防备。”
朱高煦知道,朱元璋经过元末数十年的战斗,养成了及其敏锐的观察力和战略眼光。
因为历史上在明朝末年,就是女真联合蒙元部落共同入侵大明。
而大明控制住辽东,便可以将草原人堵在西边。
“陛下,臣认为应该把东胜卫也算上。”
魏国公徐辉祖听了李景隆所言,恭声接话道。
朱棣道:“为何?”
“陛下,太祖皇帝当年设东胜城于三降城之东,与三降城四守御处并列。东胜此地,向东可关联开平、独石、大宁、开原安东卫,向西可联贺兰山宁夏卫、北山威虏卫、白城子守御千户所、威远守御千户所、亦集乃旧城,通为一边。且因东胜之地势直,则近而易守。”
徐辉祖恭声答道:“太祖认为东胜卫是‘大虏之警,守在东胜’。”
朱棣望向朱高煦,道:“太子,你怎么看?”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曾下令让诸边将依照他筹画的三北山河形胜图本行事,其中最重要的据点,便是东胜之地。
朱高煦依稀记得,朱元璋的原话是:“只依着我这图本。自东胜以西至宁夏、河西、察罕脑儿,东胜以东至大同,又东至宣府,又东至开平,又东南至大宁……为此画定界分,王与诸指挥等官,遵守毋违。”
因此,在听到朱棣提问之后,朱高煦立即回想起了脑海中有关东胜之地的记忆。
他恭声答道:“父皇,当年皇爷爷除了对东胜增置军卫,扩建城垣,调军戍守屯田外,更向东胜守军配备了火器。”
“故而,儿臣认为,皇爷爷对东胜极为重视,朝廷应当加强东胜卫的防守兵力。”
朱棣颔首道:“朕记得这事。”
当时老朱还特地晓谕在北方节制军务的朱高煦,让他教东胜周边的卫所军如何在关口外牧马放羊、分配马羊,还有骑调小马驹子习性,以及如何让卫军像鞑靼一样利用羊毛、羊奶过日子。
甚至,还包括如何在空闲时筑城。
他没记错的话,老朱之后还让朱高煦从东胜卫出发,去会合山西行都司,指点山西都司制造火枪、战车,以备不时之需。
随后,朱棣环视其他人,问道:“诸卿可有异议?”
他是问众人对朱高煦认为增强东胜卫的兵力可有异议。
徐辉祖、李景隆相视对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赞成的意思。
“陛下,臣无异议。”徐、李二人先后恭声道。
其他人见状,接着陆续发声,表示支持朱高煦的意见。
朱棣点了点头,道:“现在确定了加强辽阳与东胜两处要塞的兵力,诸卿再议一议,何处要塞也需增兵?”
他望向丘福道:“淇侯,你怎么看?”
“陛下,努尔干都司功绩显著,辽东之北的各女直部落多选择了臣服。因此,臣认为,大明的边防之重应该在河套一代,故而宣府之地,当派重兵把守。”
丘福颇有见地的分析道。
朱棣闻言,扭头看向朱高煦,道:“太子,你觉得淇侯所言如何?”
“父皇。”
朱高煦道:“儿臣记得,洪武初,皇爷爷改宣德府为宣府。次年,置前卫、左卫、右卫,遣将卒把守。洪武二十七年,展筑宣府城,边长六里有余。次年谷王叔就藩宣府,宣府遂成为边防重地。”
“宣府历史悠久,秦汉时属上谷郡,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那里山川纠纷,地险而狭,距离北平约四百里,乃是大明遏制草原人南下的锁钥之处。”
“因此,儿臣赞成淇侯之言。”
朱棣颔首道:“言之有理,朕也觉得宣府地势险要。”
众人听了朱高煦的分析,这才恍然想起,太子朱高煦曾在北方节制了五年军务,战略眼光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朱棣顿了顿,看向何福道:“宁远侯,你觉得除了东胜、辽阳、宣府之外,还有何处要塞也当加强防守的兵力?”
“陛下,微臣认为大宁之地……”
何福恭声道。
就这样,君臣经过接近两个时辰的商议,大致确定了辽阳、大宁、开平、宣府、东胜、宁夏等七个军事重镇,作为抵御北方草原人的加强版要塞。
“下一个议题,西疆出现骚乱,哈密生变,朕欲趁机攻略西域,诸卿觉得如何?”
朱棣接着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攻西争论
武英殿。
“太子,且说说你对攻略西域的看法?”
朱棣见众人皆默不作声,不得不点名道。
朱高煦拱手道:“禀父皇,儿臣认为,我大明若能拿下西域,可至少增加百年国祚。”
朱棣闻言一喜, 道:“此话何解?”
殿内众勋臣闻之,也是陡然一惊,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增加百年国祚”的说法。
“前汉时,汉武帝控制西域之后,又经过数代帝王的开拓,西域已完全落入我中华之手。而汉时匈奴在失去西域之后, 便逐渐走向衰弱。即便汉末时天下大乱,诸侯割据,之后魏晋短暂统一,却也依旧轻松继承了西域的统治权。”
朱高煦恭声道:“自南北朝开始,西域脱离中原王朝之掌控,再次落入草原人手中,导致中原王朝处于被动。隋朝立国之后,虽然已经开始逐渐控制西域,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对西域的征服计划,便灭亡于天下各路反王手中。”
“就在隋朝灭亡之际,突厥攻入西域。不久之后,突厥联合吐蕃等部落,对代隋而立的大唐王朝产生了极大威胁与破坏。”
“唐太宗在稳定了国内局势后,开始着手攻略西域,经过一番努力,成功将西域纳入大唐版图,而唐太宗也被草原人称为‘天可汗’,开始在西域与草原人心目中享有最高的地位。”
“可惜安史之乱爆发后,河西走廊不复大唐所有。尽管大唐此后一直没有放弃过对西域的攻略,但最终在唐宣宗时期彻底失去了西域。”
“自从大唐丢失西域之后, 西域先后被契丹、回鹘、蒙古等势力统治,而由于这些势力把持着西域之地,导致宋朝北方之地成为了游牧部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马场。而占据西域之地,是前元能够灭宋的缘由之一。”
“因此,观汉唐之历史,断匈奴右臂越彻底,中原王朝控制西域的时间则会越久,而中原就越安全。故而,儿臣以为,若大明能够征服西域,那么将为天下百姓多争取到至少百年的太平。”
朱高煦说到此处,便有意选择了停顿。
朱棣见状,遂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赞成朕攻略西域了?”
朱高煦连忙起身,朝着朱棣作揖告罪道:“不瞒父皇,儿臣赞成攻略西域,但儿臣请求父皇发兵西域之前,先派兵把瓦剌、鞑靼狠揍一顿, 打得他们称臣之后,再大规模对西域用兵。”
朱棣沉声问道:“为何?”
“父皇, 儿臣纵观汉唐史,发现了一个中原王朝战略发展的规律。”
朱高煦当即解释道:“汉武帝反击匈奴,打通西域,设立河西四郡,虽然让一代人付出了惨烈代价,但这种代价换来的却是中原王朝的发展方向,以及奠定了未来华夏正统王朝的版图。”
“南北朝时,中原大地四分五裂,那时西域各国几乎无不参与到中原各个政权的纵横捭阖之中。”
“隋唐之际,仿佛是秦汉之际的历史重演。先是隋朝统一,压制突厥,然后隋末动乱,中原势力无暇顾及草原与西域,导致突厥趁此机会壮大。毕竟,对中原各方势力而言,统一中原是首要目标。”
“因此,儿臣发现的中原王朝战略发展规律共分三步。”
“第一步,逐鹿中原建立统一政权,这是之后一切战略得以实施的根本。”
“第二步,经略北方草原,获得北方边疆的安定,因为历史证明,北方草原对中原王朝有着致命的威胁。”
“第三步,才是攻略西域。攻略西域,对中原王朝来说,等于给国内的长治久安增加了一个保障,而且也符合中原王朝的发展方向。”
朱高煦再次鞠躬道:“父皇,儿臣由此认为,我大明应当先把瓦剌、鞑靼打服,打老实了,才好腾出手来征服西域。”
殿内众人听了朱高煦的这一番言论,除了刘璟之外,皆暗暗吃惊,他们都没有想到太子竟在军事战略上极具眼光。
在原来的历史上,大明之所以没有攻略西域,有三个重要的原因。
第一个,北元政权虽退出中原,但仍旧保持着较强的军事实力,大明长期把军事重心放在北方防线上,对西域方面难以投入过多的军事资源。
第二个,大明建国初期,西域被同属于蒙古的东察合台汗国所统治,西域之西还存在着强大的帖木儿帝国,大明进军西域面临着巨大的军事压力。
第三个,与汉唐时期相比,明代时西域的政治和经济地位都大为下降,使得大明朝廷失去了经营西域的动力和兴趣。
这是因为在宋朝之前,中原王朝的政治中心长期在关中地区和中原河洛一带,由于距离河西走廊较近,为了保障统治重心的战略安全,汉唐政权积极向西域扩张版图,意图创造较大的战略纵深,故而对西域的控制格外重视。
而到了明代,都城先是在南京,后又迁往北京,王朝的政治中心较其他朝代比明显东移,此时远离政治重心的嘉峪关以西地区,其政治地位大为下降。
另一方面,自唐朝之后,西夏、蒙古等国崛起,中原王朝丢失了大部分西北疆域,陆上“丝绸之路”贸易大不如前。
宋朝转而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再加上中原王朝的经济重心转移至江南地区,西域对中原王朝的经济意义日益下降。
这些两点决定了大明朝廷没有太多利益在西域,故而历史上的大明对西域的经营战略从洪武初时的主动进攻、着力经营,逐渐在洪武中后期转变为依托嘉峪关驻兵防守。
此时,朱棣抬手示意朱高煦坐下,面无表情的看向徐辉祖道:“魏国公可有不同的看法?”
“陛下有所问,臣不敢不答。”
徐辉祖恭声道:“陛下,臣反对发兵西域。”
朱棣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而是面不改色的道:“说说你反对的理由。”
“是。”
徐辉祖接话道:“陛下,据臣所知,此时的西域已被数方势力所分割。其中,吐鲁番占据着高昌故地,亦力把里控制着原西域大部,瓦剌、吉尔吉斯等部族则盘踞在天山以北。”
“西域各方势力相互斗争,仅亦力把里就曾和瓦剌发生过多次战争。不少来自西域之西的外部势力,也陆续趁机进入西域争夺地盘。”
“据臣了解,此时西域的人口,大约只有几十万人,而且农耕水平较低。”
“即便我大明控制了西域,也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加以开发,否则仅靠补给供养镇守在那里的边军,无疑是杯水车薪。故而,臣认为攻略西域对大明来说,等于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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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接着问道:“就这一个反对的理由么?”
“不瞒陛下,臣还有一个理由。”
徐辉祖起身作揖,有些为难的直言道。
朱棣笑道:“罢了,且一并说来。”
“陛下,汉唐之所以积极的凿通西域,是因为控制西域之后,可借助丝绸贸易获得丰厚的利益。”
徐辉祖恭声道:“数十年以来,西域之地战乱频发、百业凋零,此时已远不如汉唐时那般繁荣。即便大明控制了西域,也难以从西域获得实实在在的经济利益。”
“况且,我大明如今得开海之利,有了海上丝绸贸易航线。相比之下,想要让百业凋零的西域重新焕发汉唐时的繁荣,没有一代人或两代人的努力,恐怕难以实现。”
“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朱棣微微点头道。
随后,他看向李景隆问道:“曹国公,你怎么看?”
“陛下,臣认为,对于我大明来说,目前乃至以后,我大明最强大的外敌,始终都是北方的草原人。”
李景隆恭声道:“而草原统治者若要南下进攻我大明,首要联络之人必是盘踞西域的各个部落,因为这样才能进一步蚕食我大明西部和北部之地。”
“正因如此,西域之地显得尤为重要,大明拿下西域,便可以断草原人一臂,削弱瓦剌、鞑靼的实力。因此,臣赞成陛下攻略西域,陛下若对西域用兵,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罢了,是否发兵西域一事,暂且不论。”
朱棣说着话,随即站了起来,负手而立道:“如今哈密生变,朕欲平息哈密乱局,诸卿皆可献言献策。太子,你先说。”
朱高煦恭声道:“父皇,儿臣认为,朝廷应当趁机问责嘉峪关以西的蒙古六卫,最好能拿下其中三、四卫的长官,换上本朝勋臣子弟以为镇守!”
洪武初时,朱元璋派遣徐达北伐,成功攻取大都,元顺帝率大臣宗室等回归漠北草原。
然而,那时的北元势力依旧强大,仅在北方战线,除了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占据西北之外,还有东察合台汗国称雄西域,各蒙古王公贵族占据河西走廊。
洪武五年,大明在有效控制河西走廊之后,构筑了嘉峪关,并以嘉峪关以东作为朝廷的实际控制范围。
自那时起,一直到如今的永乐三年,为了巩固西北边疆,大明在嘉峪关以西、祁连山以南、青海以北,西至敦煌、哈密一带,陆续册封了七个羁縻卫所。
这七个卫分别是安定卫、阿端卫、曲先卫、罕东卫、沙州卫、赤斤蒙古卫、哈密卫。
因七卫在嘉峪关以西,故而统称为“关西七卫”,又因七卫其掌权者多为蒙古族,故又称“蒙古七卫”。
朱高煦知道,因为朱棣顺利继位的缘故,关西七卫较原历史上提早出现,使得大明的统治延伸到了西域附近,七卫的设置也对大明西北边疆的安定起到重要作用。
然而,当年朱元璋鉴于嘉峪关以西地区的复杂情况和大明军事布置侧重于北方防线,对关西七卫采取了“以夷制夷”的策略。
所谓“以夷制夷”,看似高明,但在朱高煦看来,不过是比较松散的羁縻管理制度。
因为这种羁縻手段,以当地人为官,朝廷不派军队,防务自理,相应也不屯田,朝廷不向七卫收取赋税,当地赋税完全归当地所有。
朱高煦认为,“以夷制夷”等于把人事权、军事权、财政权全交给了关西七卫的头人。
这必将导致大明朝廷对关西七卫缺乏有效的管辖,使得七卫在周边游牧部落与西域各方势力的牵扯下,逐渐与大明离心离德。
所以,他要建议朱棣趁着哈密生乱,问罪其余几卫,最好能像之前强势插手哈密事务把脱脱空降过去一样,换上大明的勋臣子弟去坐镇关西,如此便可为将来攻略西域做基础。
因为朱棣昨天就此事与朱高煦商议过,故而他此时听了朱高煦所言之后,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表情。
但殿内其他人却是第一次听到朱高煦这种观点,包括诚意伯刘璟在内,皆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对关西七卫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而太子朱高煦的意思却是要从根子上改变这个策略。
朱棣望向徐辉祖道:“魏国公,你觉得太子的建议如何?”
“陛下,臣反对。”
徐辉祖不得不起身朝朱高煦作揖,以示告罪道:“请太子殿下恕罪,臣确实有不同的看法。”
朱棣笑道:“魏国公不必如此,大明不以言获罪,有朕在,太子岂会怪罪你?”
“儿臣不敢。”朱高煦当即起身作揖道。
“都坐下。有异议才是正常的,没有异议反而成了一言堂。”
朱棣抬手虚按,示意朱高煦、徐辉祖坐下,同时说道:“魏国公,你且说说,为何反对?”
“陛下,太祖皇帝采取‘以夷制夷’的策略时,曾言:‘一则分其势力杀其力,使之不为患,二则使外夷相攻,大省中国用兵之费。’对此,臣深以为然。”
徐辉祖解释道:“陛下,太祖皇帝‘以夷制夷’的高明之处在于可使七卫相互牵制,相互混战,如此一来,蒙古七卫将难成气候,也为朝廷省下一大笔军费。”
他说到这里,抬手抱拳,向朱高煦微微拱手道:“太子殿下可能是担心关西七卫日后对朝廷离心离德,然臣以为,殿下却是多虑了。”
“愿闻其详。”朱高煦颔首道。
徐辉祖道:“不敢。”
随后,他接着道:“太祖皇帝准许关西各卫每季在肃州城互市一次,开展茶马交易。因西北牧民不得茶则困以病,且那里不能自产茶叶,只能依赖与大明贸易获取。故而,茶马互市,使得西北各番不敢轻易得罪朝廷。”
第一百六十五章:处置白金福
武英殿勋臣会议结束之后。
朱棣把朱高煦与徐辉祖留了下来。
“允恭,你不赞成朕对西域用兵,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可是还有别的缘由?”
朱棣看着徐辉祖问道。
徐辉祖恭声道:“陛下英明,臣确实还有一个反对的理由。”
“说来听听。”朱棣道。
徐辉祖抱拳行礼道:“陛下,太祖皇帝生前曾召见过臣, 要求臣在陛下御极的前五年,力劝陛下不要对西域或北方大规模用兵,更不能让陛下御驾亲征。”
朱棣闻言,与朱高煦对视了一眼。
父子俩皆从对方的眼神之中读出了一句话:“果然如此。”
“行了,你下去罢。朕答应过太祖皇帝的承诺,一定会兑现的。”
朱棣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臣告退。”
徐辉祖躬身退了下去。
片刻后。
李兴入殿禀告道:“陛下, 提督五城兵马司掌事太监郑和求见。”
“让他进来。”朱棣道。
“臣郑和,拜见陛下。”
郑和躬身行礼道。
“免礼。”
朱棣抬手道:“郑和, 你不在会同馆陪那些番商贡使推牌九、听戏剧, 让蛮番沐浴华夏文化,却来此见朕,可是有要事禀告?”
“陛下,半月前,江南境内爆发了鸡瘟,波及近百府县,受灾百姓约有几十万户。陛下诏令各地惠民药局,全力为百姓救治家禽,各地药局发现用硫磺为主药做成的败瘟丸对鸡瘟有特效,便将药方公之于众,让百姓自行调配药剂,救治家禽。”
郑和恭声道:“数日前,鸡瘟传到了京郊,而京城内有一位囤积大量硫磺的商人名叫白金福,此人趁机给硫磺涨价,售卖给那些蓄养家禽的人家,赚了很大一笔钱, 之后便被人举报到兵马司。眼下,臣已经派兵将此人抓获,只待听候陛下发落。”
朱高煦认得白金福,知道此人是个善于投机取巧的商人。
“太子,国子监学生章皓贩卖番货之事,朕迟迟没有批示,就是等着与其他番货引发的事情一起处置,不曾想还真让朕等到了。”
朱棣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点了点头,对郑和说道:“郑和,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顿了顿,他接着道:“朕决定在明日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白金福、章皓加以处置。”
“郑和,坐。”朱棣抬手虚按道。
郑和躬身道:“谢陛下。”
“你把白金福之事,仔细与朕说说。”朱棣又道。
郑和恭声道:“是。”
次日。
早朝。
“郑和回航之后,出了不少新鲜事。你们没见过,朕也没碰到过。今日早朝, 朕让商人白金福、书生章皓一起上殿, 就是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再和众卿议一议, 这些事情到底该如何处置。”
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俯视着堂内一众王公大臣,以及跪在堂下的章皓、白金福,朗声说了一番话。
随后,他顿了顿,望着章皓道:“章皓,你有何话要说?”
“陛下,晚生放下圣贤之书去做生意,乃是事出有因。”
章皓恭声答道:“晚生的书,实在是读不下去了。”
“放眼国子监,别人都能认真读书,为何就你偏偏读不下去?”
朱棣高声问道。
“陛下,晚生国子监的监生,是捐的。读书对晚生来说,真的是勉为其难。”
章皓俯首道:“晚生不愿辜负家中老伯父的期望,才硬着头皮挺到了陛下开七日贸易之前。”
朱棣早就知道章皓的监生是捐的,也知道章皓跑去做生意另有隐情。
但此时章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这事说出来,等于是绝了其重新回去读书的后路。
因为,捐的监生即是花钱买的,与那些品学皆优从地方上选拔出来的监生相比,算不上光彩的事。
一时间,堂上响起了小范围的议论声。
“他的监生竟然是捐的。”
“怪不得读不下去。”
“……”
章皓接着道:“陛下,晚生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也读不好书。晚生想着,与其费钱费力,还不如想点办法,替老伯父还还账,为家中分忧。”
此时,国子监祭酒胡俨早已侧目,向距离他不远处跪着的章皓望了过去。
胡俨身为国子监的祭酒,管理着国子监一众学生,而章皓不好好读书,跑去贩卖番货,让他很是气恼。
自从太子朱高煦向胡俨询问过章皓之事后,胡俨认真调查了章皓不读书,而跑去做生意的隐情。
章皓幼年时,父母染病具亡,被其伯父收养长大。
因其伯父膝下无子,便视其如己出,为了能光耀章家的门楣,其伯父后来变卖家产,给他捐了一个监生。
胡俨本想奏请朱棣杀了章皓,但考虑到朝廷培养人才不容易,章皓也是事出有因,他便一直犹豫不决,迟迟没有主动再问朱棣如何处置章皓。
朱棣环视堂上众人道:“诸卿认为,朝廷该如何处置章皓?”
御史桂湛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陛下,章皓辜负其大伯养育之恩,背弃陛下殷切期望,辱没孔孟之道,败坏大明国体。其贩卖番货的行为,不仅使国子监蒙羞,更把读书人引入了追名逐利的歧途。章皓不修自身清德,将来怎能报效国家,为民请命?臣奏请陛下杀了这个败类!”
“陛下,臣附议!”
另外一名御史出列作揖道。
“陛下,臣附议。”
又有官员站出来附和道。
朱高煦见势不妙,立刻给淇侯丘福递了一个眼色。
“陛下。”
丘福领悟了朱高煦之意,当即躬身出列道:“微臣打小也没读过书,不也照样上阵杀敌,为国建功。陛下,微臣认为人各有志,章皓不该杀。”
“斯文败类,怎得能不该杀?”
桂湛反问道。
丘福道:“若是因为章皓不爱读书,就要杀他头,也太不讲道理了。”
就在桂湛与丘福争论之时,站在朱棣左下方台阶上的朱高煦躬身出列道:“父皇,儿臣有一言,想问章皓。”
“准了。”朱棣抬手道。
朱高煦转身看向章皓,问道:“章皓,你家中有难,为何不报告学监,或者想其他法子解决家中困境?”
“回太子殿下,晚生惭愧,本来捐取监生已经让老伯父费尽心血,若是再用朝廷的钱解困,晚生实在是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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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皓如实相告道:“前些日子,老伯父犯病,家中告急,正好赶上陛下开了七日贸易,于是晚生小试身手,没想到还真赚了一笔。”
朱高煦听了章皓所言,然后向朱棣禀道:“父皇,章皓本是儒生学子,当以读书为本,然而他却舍本逐末,跑去做生意,可见他并非是读书的料。”
“儿臣觉得,章皓能想着替老伯父还债,说明他良心未泯,孝心可嘉。因此,儿臣奏请陛下对章皓从轻发落。”
朱棣闻言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堂下众臣,问道:“谁还有话想说?”
他见无人吱声,便朝章皓说道:“章皓,从今日起,朕将你从国子监除名,你就不要再去国子监了,不能由着你辱没了圣贤教化之地。你想做生意,朕成全你,着你去市舶司去听用。”
御史桂湛道:“陛下,章皓论罪当诛,不能为官啊!”
朱棣却不理会桂湛,反而高声问了一句道:“读书为了什么?”
方孝孺恰到好处的接话答道:“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方博士说的不错,读书习武,皆是为了替朝廷出力。章皓去了市舶司,若能历练成为一位懂得经商理财的官员,不也是人尽其才,功德一件么?”
朱棣微笑道。
御史桂湛闻言,不得不躬身退回班序。
“章皓,从今天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做生意了。你要替朕去做生意,为大明赚钱。三年之后,如果做不出名堂,两罪并罚。”
朱棣高声道。
“谢陛下再造之恩!”
章皓激动无比的连磕了三个响头,高呼不已道。
“下去罢!”
朱棣朗声道。
待章皓退下后。
朱棣望向堂下跪着的白金福,道:“你就是白金福?”
“草民白金福,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白金福行参拜大礼道。
“白金福,你这次趁着江南爆发鸡瘟,对治疗鸡瘟有特效的硫磺加以涨价出售,一共赚了多少钱?”
朱棣嘴角含笑,朗声问道。
白金福恭声答道:“回陛下,草民此次售出一万斤硫磺,一共赚了十七万两银圆。”
此话一出,堂上一片哗然。
“十七万两?我的天啊,这也太夸张了!”
“怎能赚这么多的银两?”
“是啊,区区数日,竟然能赚这么多钱,简直没有人性!”
“……”
朱棣也不管堂上众臣的小声议论,而是继续问道:“若正常买卖,你应该赚多少钱?”
“不足两万银圆。”白金福俯首道。
朱棣扭头看向侍立在他右下侧的郑和,问道:“郑和,有多少户人家买过他的硫磺?”
“回陛下,五城兵马司通过清查账单,发现有七千五百多户买过他的硫磺。”郑和躬身答道。
朱棣又问道:“有多少户人家蓄养的家禽吃了他的硫磺活了下来?”
郑和答道:“回陛下,共有七千三百多户,另外一百多户人家的家禽没治好,都病死了。”
朱棣点了点头,然后道:“白金福囤积硫磺,赚了十七万两银圆,同时又救了七千三百多户人家的家禽,让这七千三百多户免遭鸡瘟之害,该杀还是该奖,如何处置啊?”
大理寺正卿吕震道:“陛下,这次江南爆发鸡瘟,鸡鸭鹅等禽类死亡无数,许多百姓因此破产,不得不向户部银行、皇家银行贷款度日。白金福却趁鸡瘟爆发之际,敛不义之财,丧尽天良,论罪当诛。”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白金福听了吕震所言,吓得冷汗直流,拼命磕头道。
“父皇,儿臣认为白金福有罪,但罪不当诛。”
朱高煦躬身道。
白金福听见太子替他说话,这才慢慢安静下来,不再磕头求饶。
“说说看。”朱棣道。
“父皇,白金福卖房卖地,大肆举债囤积硫磺之时,硫磺还摆在市场上无人问津。”
朱高煦恭声解释道:“既然白金福是商人,囤积奇货,待价而沽,也在情理之中。而正是白金福囤积的大量硫磺,成了医治鸡瘟的特效药材,使得七千三百多户百姓免遭鸡瘟之害,也解了江南鸡瘟之难。”
他说到这里,望着白金福道:“白金福,你想一想,若你能在鸡瘟横行之时,主动把硫磺拿出来赠予百姓,或许能够免遭鸡瘟之害的人家,就不止七千多户,而是七万户,甚至是七十万户。”
“义字之下无贵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都说商人的本性是唯利是图,但也不能见利忘义。然而,你却借危难之际发财,令人发指。”
朱高煦言至此处,抱拳向朱棣躬身作揖道:“儿臣奏请父皇,罚没白金福家产,以警示天下商人。”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然后望向堂上众臣道:“谁还有话要说。”
方孝孺躬身出列道:“陛下,白金福不仅该杀,更该千刀万剐,哪怕他只赚了一两银圆,救了十万户人家的家禽也该杀,因为那是黑心钱!”
“为何?”
朱棣对方孝孺的过激反应有些惊讶,于是问道。
方孝孺恭声答道:“回陛下,所谓冻死迎风站,才是高风亮节。宁可饿死,也不能碰嗟来之食,这才是华夏文明之典范。”
朱棣沉声问道:“朕问你,爆发鸡瘟之时,江南境内的哪个王公大臣或富商大户的家里因为买不起药而死了家禽?”
方孝孺顿时无言以对。
“方博士,朕不能用一条人命,去成就所谓的冻死迎风站之典范。否则的话,照你之言,未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将死在你标榜的这把气节利刃之下!”
朱棣豁然站起,负手而立,高声道:“朕是天下人的君父,不能眼看着百姓身处水火而不救!百姓的生死就是朕的天,朕不能拿百姓的性命,去博取所谓的清名。”
这番铿锵有力的说辞,让堂上一众王公大臣哑口无言。
朱棣走下金台,来到丹陛之下,负手而立,看着白金福问道:“白金福,你卖硫磺交过税银么?”
“没,没有。”白金福结结巴巴道。
“你做买卖没有错,出售硫磺,使得七千多户百姓免遭鸡瘟之害,也算积德。”
朱棣朗声道:“但你应该知道,做买卖应该交税,而且对你这种投机取巧,囤积居奇者,更该课以重税。因此,朕要罚你交三十五万两税银,上缴国库。”
“陛下,陛下还是赐草民一死吧!连本带利全部上交,草民想活也活不下去了。”
白金福以头触地,拜求道。
“你用不着可怜巴巴的哭穷,你的家底,朕都清楚着呢。”
朱棣嘴角带笑道:“这次朕不杀你,朕还要让你继续做生意,但是你要记住教训,循规守法。”
“草民谨遵陛下教诲,谢陛下再造之恩!”
白金福再次叩拜道。
朱棣重新登上金台,坐回御座,高声道:“朕希望天下臣民,不管是为官、为学、为农、为商,都应该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前面,揣在心间!在大义面前,挺得住脊梁,撑得起风骨!朕这样想,天下的士农工商都这样想,才能铸起华夏文明的气魄,才能江山永续,大业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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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西北乱起
散朝之后。
朱高煦派人把驸马欧阳伦请到了他的书房。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欧阳伦作揖行礼道。
“免礼。”
朱高煦扶起欧阳伦道:“这里没有外人,你是我的姑父,是长辈,快请坐。”
“微臣不敢。”欧阳伦急忙道。
朱高煦故作生气道:“姑父这是见外了!”
待欧阳伦坐下后,他立刻开门见山道:“小侄有一事,需要劳烦姑父走一趟。”
“臣必当竭尽全力, 万死不辞,为殿下分忧!”
欧阳伦可不敢在朱高煦面前托大,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当即抱拳拱手道。
朱高煦笑道:“姑父哪里的话,小侄又不是让你去上刀山,下火海。”
“臣请殿下示下。”欧阳伦恭声道。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朱高煦直言道:“白金福趁着鸡瘟肆虐京郊,贩卖硫磺坐地起价,牟取暴利, 父皇虽网开一面, 没有杀他,但他贩卖硫磺连本带利的钱都被充了公,想来日子肯定不好过。”
“殿下是想让臣去拉一把白金福?”欧阳伦试探着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白金福毕竟是四海商帮的成员,我不方便出面,你是商帮的副帮主,便替我走一趟,去看看他。”
“看看他?”欧阳伦不解道。
朱高煦道:“没错,就只是去看看他。”
“难道不帮衬着他一把?”欧阳伦疑惑道。
朱高煦道:“白金福此人颇有头脑,他坐地起价,牟取暴利,实际上是拿准了父皇不会杀他,而是希望用他的改过自新、为富有仁而为天下商人做个榜样。”
“你信不信,当你去看他之时,他很可能已经大张旗鼓的把家中剩余的硫磺,免费捐赠给京郊的百姓了。”
欧阳伦面露惊讶之色道:“此人竟有如此经商头脑?”
“或许他早已猜出你我的身份,毕竟郑和下西洋之后,你我已经两年多没有在商帮总部四海武馆露过脸了。”
朱高煦沉声道。
“殿下放心, 臣这就去看白金福。若当真如殿下猜测的一般,可见那白金福也算是个人才。”
欧阳伦恭声道:“臣斗胆,请殿下准许臣雇佣白金福入皇家商行做一分号掌柜,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雇白金福入商行之事,以后再议。”
朱高煦意味深长道:“父皇要把出海巡洋的国策设为定制,未来海运大有可为,姑父可要提前准备!”
“多谢太子殿下提点!”
欧阳伦赶紧起身作揖道。
一个时辰之后。
京城。
四海武馆后院。
凉亭下。
欧阳伦惊讶于白金福的果决,感叹道:“白金福,某真的没想到你能改过自新,某决定要深交你这个朋友。”
“都尉过誉了,实际是小人高攀了都尉。”
白金福抱拳拱手道。
欧阳伦反问道:“你高攀我什么?”
白金福诚恳的道:“小人高攀都尉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报答。若不是都尉在太子殿下面前为小人说话,小人的脑袋怕是早就不保了。承蒙都尉看得起我,士为知己者死,你说我不攀都尉,行吗?”
欧阳伦竟没有否认白金福的误会,反而微笑着道:“你太客气了。”
白金福恭声道:“都尉,小人只是一介商人,当然要站在经商者的立场去看待问题。都尉应该清楚, 一个人的成功,一半是能力, 一半是机会。小人能够加入四海商帮,结识都尉,那就是机会来了。”
欧阳伦点头道:“你的话很实在。你的性情,某觉得很投缘。你说给某听听,你喜欢何种事业?”
“小人听说,洪武初年,有一次太祖皇帝与青田先生眺望大江,当时江面上有无数条船,太祖问青田先生说:‘在你眼中,江里有多少条船?’青田先生回答说:‘两条,名和利。’”
白金福没有直接回答欧阳伦的问题,而是说了一件趣闻。
“嗯,是有这么回事,青田先生说的没错。”
欧阳伦沉吟道。
白金福却道:“不瞒都尉,可是小人觉得,青田先生说的,也不见得就对。”
“你想说什么?”欧阳伦疑惑道。
白金福躬身道:“在小人看来,江上其实只有一条船,我们大家都在这条船上。”
“何以见得?”欧阳伦问道。
白金福答道:“因为佛说人世间乃是苦海,而每一个人都在苦海之中飘荡,只为寻找到达苦海彼岸的方向。”
欧阳伦笑道:“白金福,你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他顿了顿,望着白金福,沉声道:“实不相瞒,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去实现,今日某总算找到了。”
白金福抱拳道:“都尉有事,尽管吩咐小人。”
欧阳伦抬手把白金福的拳头按下去道:“你也不用太着急,时机还未到,不过某现在可以告诉你两个字——‘海运’。”
“海运?”
白金福低声叨念了一遍道。
欧阳伦道:“自从跟着郑国使出了一次海,巡了一次洋之后,某就萌生了这个想法。”
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此事某曾与太子殿下谈及过,殿下深以为然,让某静待时机。”
“多谢都尉抬举!小人眼下也没什么好报答都尉的,就先给都尉磕一个头吧!”
谷呻
白金福作势就要跪下给欧阳伦磕头。
“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快起来!”
欧阳伦赶紧抓住白金福的双臂,不让对方跪下,同时低声说道:“太子殿下让我没事多多关照你,以后说不准你还会成为某的同僚。”
傍晚。
武英殿。
“宋晟八百里加急,上奏朝廷,希望朝廷立即派兵收复哈密,你们意下如何?”
朱棣的目光依次从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户部尚书郁新、兵部尚书金忠四人脸上扫过,然后问道。
就在十天前,北元大汗鬼力赤趁着哈密生乱,派阿鲁台统兵南下,一举攻下了哈密。
同时,坐镇甘肃的总兵官宋晟谍知帖木儿因为去年被丘福领兵打到了国都城下耿耿于怀,决定准备东征,于是立即八百里加急,派人将这两件事上奏到了兵部。
兵部尚书金忠不敢怠慢,赶紧求见大明皇帝朱棣,禀明此事。
朱棣迅速派人把两名国公,以及户部、兵部两位尚书召来武英殿,召开紧急会议。
“陛下,关西七卫自洪武年间纳入大明版图,其开辟之难,每年仅耗费的粮食就要数以十万石,即便是太平光景,也要用去养兵军粮、物资等折合银圆约一百多万两,以我大明目前的国力,实属力不能及。”
魏国公徐辉祖恭声道:“微臣主张暂不发兵,以防守为主,静待时机。否则,又要筹备下一次的出海巡洋之事,又要筹备西北万里边陲,首位不能相顾,将耗尽大明的国库资财。”
“魏国公所言,荒谬之极!”
李景隆先是反驳了一句,然后面向朱棣作揖行礼道:“陛下,国土寸不可丢,尺不可让。北元蛮夷在我西北残害百姓,妄图另立哈密王,他们野心勃勃,占城掠地,意图东进,我大明岂能听之任之?”
“哈密即便不保,那只是区区一个边陲卫所而已,若是耽误了明年开春的第二次出海,那陛下的开海之政,岂不是会被海外万邦误以为被废止了?”
徐辉祖毫不退让道:“陛下,失去一个边陲卫所,只是小损,微不足道。可出海巡洋之政被阻,受损的可是我大明天朝上国的国威啊!孰轻孰重,望陛下三思而行!”
“哈密不保,必将危及其余蒙古六卫,这正是北元鬼力赤、阿鲁台所想要看见的!北元实力强一分,对我大明边疆的威胁就大一分!如果一味地忍让求安,必将祸国殃民,那才是千古罪人!”
李景隆再次行礼道:“臣请陛下明断。”
“曹国公力主收复哈密,是为了大明。魏国公专注出海巡洋之政,也是为了朝廷。”
朱棣开口安抚两人道。
“陛下,依臣之见,哈密事急,出海事缓,应依宋晟所请,立即派兵。”
兵部尚书金忠接话道。
“派兵不是嘴上说说,也要配以军需物资。郁尚书掌管户部,你是什么看法?”
朱棣望着郁新,问道。
“陛下,依臣之见,以国库自七日贸易赚到的钱,来采买军需物资支持出兵哈密的话,恐怕也只能撑三个月,最多半年。因此,臣觉得出兵哈密一事,还是要再等等。”
郁新躬身应道。
“郁尚书,如你所说,出兵哈密可缓,那宋晟怎么办?不战自退?”
李景隆急忙追问道。
“曹国公请息怒,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发行国债,既要还本又要付息,若是再遇上天灾,户部银行还要配合皇家银行借债给百姓度日,户部实在是垫付不起啊!”
郁新连连叫苦道。
“罢了,此事明日早朝再议,金忠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朱棣见众人分歧太大,一时间商议不出结果,便起身挥手道。
“臣等告退。”
徐辉祖等人恭声道。
朱棣目送三人离去,对侍立在侧的李兴吩咐道:“去传太子过来。”
李兴领命离开后,朱棣问金忠道:“金卿,你觉得宋晟此人如何?”
金忠听到朱棣发问,脑海中回想起了宋晟出镇凉州之后的功绩。
洪武十七年五月,宋晟讨伐屡次寇边的西番叛乱首领,直抵亦集乃路(后世的内蒙古额济纳),斩杀其首领伊苏尔戬等。
又擒获北元海道千户也先帖木儿、国公把都剌赤等人,俘获其部属一万八千人,将他们的首领格布达尔等一百五十人送到京师,挑选其中的精锐一千人补充为部伍,其余择地安置,允许其“耕牧自便”。
朱元璋驿召宋晟回京,再三奖谕,重任他为都指挥使,进官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命他回镇凉州。
洪武二十四年八月,哈密寇边,宋晟充任总兵官,与都督刘真率军讨伐。
哈密离肃州有一千多里,宋晟令军中多备干粮,倍道兼程,乘夜推进到了城下。
天亮时,明军金鼓之声震动远近,趁势攻克此城,生擒哈密王子别儿怯帖木儿、豳王桑里失哥、知院岳山等,杀其国公,俘获一千三百人,将其部落和辎重收缴而归,所获牲畜全部赐予出征将士。
从此外族慑服,大明军威远播至西域。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宋晟兼署陕西行都指挥使司事。次年,宋晟被调任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洪武二十八年六月,宋晟充任副总兵官,随总兵官周兴出开原,在辽东脑温江遇敌,其酋长西阳哈逃走。明军追至甫答迷城,俘人畜共数千而还。
洪武二十九年,广西帡幪诸寨苗人连结叛乱,宋晟被任为征南右副将军,率师出征,擒斩叛军七千余人。平乱后,宋晟班师回朝。次年,宋晟总领羽林八卫的部队,讨平五开、龙里十三洞苗人的叛乱。
洪武三十一年,宋晟出镇开平,跟随当时的燕王世子朱高煦出塞,担任左翼。回师后,宋晟又筑万全卫等城,方才回镇。
永乐元年,朱棣因宋晟“威信久著凉州”,于是授宋晟为平羌将军、总兵官,命其返回甘肃镇所。
“陛下,宋晟是从大明立国之前就开始追随太祖皇帝的老将,此人镇守凉州,坐镇边疆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从未吃过败仗,威名远播西域。我大明若要攻略西域,必用此人。”
金忠恭声道。
朱棣心里其实很清楚,宋晟是目前仅存的几名开国将领之一,此人能活到现在,而没有被朱元璋杀掉,可见其人对朝廷忠心耿耿。
大明若要征伐西域,宋晟确实是最佳的统帅。
“陛下。”
金忠见朱棣不说话,便接着道:“宋将军这次还奏请了四件事。一,亦集乃旧城隘小,请发卒增广之。二,请召商人于亦集乃中纳盐粟,以实边储。三,请给屯军农具。四,请授忠顺王脱脱部下头目官职,以安抚人心。”
朱棣沉思道:“亦集乃荒漠之地,筑城必用数万人。商人纳粟中盐,道远难致。此两件事,皆不可从。”
“准请给屯军农具,命工部办理。至于授脱脱部下头目官职,你兵部衡量着办即可。”
“微臣领旨。”金忠躬身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准备西征
武英殿。
“儿臣拜见父皇。”
朱高煦入殿之后,走到朱棣御座前方十步外停下,作揖行礼道。
“免礼。”朱棣抬手道:“坐下说话。”
待朱高煦就坐之后,兵部尚书金忠当即起身,朝着朱高煦微微鞠躬施礼。
朱高煦点头示意,以为还礼。
“太子, 朕唤你过来,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朱棣开门见山道。
金忠眼疾手快,立刻走到朱高煦面前,躬身把宋晟八百里加急递送来的奏本恭敬的递了出去。
朱高煦接过奏本,认真阅览之后,将其合起, 并放在身旁的案几上,随后面朝朱棣, 抱拳行礼道:“父皇, 儿臣认为,朝廷应该发兵收复哈密,刻不容缓!”
“说说理由。”朱棣沉声道。
朱高煦道:“战场形式瞬息万变,每耽搁一天,北元的实力就会强大一分。如此一来,我大明要想收回哈密,所付出的代价也将更大。儿臣认为,应该趁着北元刚攻下哈密时日尚短,人心不稳之际,迅速出兵。”
朱棣朗声道:“你曾有过五年多节制军务的经历,当知出兵并非说说那么简单,还涉及到军需转运、调兵遣将等事。而眼下国库财力若仅仅支持宋晟节制的西北官兵,可以勉强够半年之用。”
“但若派上万兵马增援,最多只够三个月之用。若不能速战速决,朝廷将会陷入战争泥潭, 大明国威与国力皆会受损。”
“父皇所担心的,应当是军需物资跟不上运转。儿臣以为, 此事不难解决。”
朱高煦不紧不慢的说道。
朱棣闻言, 心中一动,当即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父皇,所谓缓不济急,为了运输军粮,儿臣认为可以在正常的官运之外,再设三条辅助路线:一是从河西采购军粮,出嘉峪关,过玉门,运至哈密;二是让宋晟在已经克复的地区向当地人采买;三是广设运粮台站,并于官运之外借用民力,节节转运。”
朱高煦老成持重的说道。
“不错,此三条路线皆可行。”
金忠眼前一亮道:“太子殿下大才,臣绞尽脑汁却只是在官运之外,想出了从河西采购军粮,没想到还可以有另外两条路线。”
他说到这里,向朱棣拱手行礼道:“陛下,臣赞成太子殿下提出的三条辅助官运军粮的路线。”
朱棣望着朱高煦,抚须笑道:“太子, 你能想出这三条辅助官运的路线,可见早就计算过朝廷对哈密用兵之事了。”
除非诸葛在世,否则一个人再聪明,也难以在瞬间想出这种老成可靠的办法。
在他看来,朱高煦显然早就针对哈密之乱推演过许多遍。
朱棣当然明白,朱高煦提出来的三条路线实行起来并不难,反而很容易,只要安排专人负责即可。
“金忠听旨。”
朱棣心下大定,接着道:“宋晟虽老,但其尽心边事,昼夜不懈于怀绥远人,爱恤士卒,得边将之道。使守边者皆然,朕复何忧?今赐其家乡第宅一区,田园、池塘四十顷,山场二十顷,俾为世业。”
“让宋晟听朕的旨意,勤加操练军士,多派斥候刺探消息,加紧储备军粮,严加守备,以防帖木儿及其盟军入侵。鉴于哈密已被北元窃取,诏令其余蒙古六卫,悉数听从宋晟节制,如有不从,当视为叛逆,待朝廷增兵到后,一并讨伐!”
“另外,命宁远侯何福出任宁夏总兵官,从应天府境内卫所抽调骑兵五千,步兵两万,开赴西北,支援宋晟。命工部运送火药、兵器,以加强西北边防军力。”
“微臣领旨。”
金忠躬身道。
“事不宜迟,你这就先去办。”
朱棣挥手道。
“微臣告退。”
金忠恭声道。
朱棣目送兵部尚书金忠离去,转过头向朱高煦问道:“高煦,你觉得朝廷是否要趁此良机,在收复哈密之后,以哈密为根基,向亦力把里用兵,进而一举拿下西域?”
“父皇,之前哈密王脱脱第二次被驱逐,朝廷已有足够的理由插手关西七卫,儿臣当时就建议应当趁机问责嘉峪关以西的蒙古六卫,最好能拿下其中三、四卫的长官,换上本朝勋臣子弟以为镇守。”
朱高煦恭声道:“不过,当时魏国公以皇爷爷定下‘以夷制夷’的规则反驳儿臣,如今哈密被北元窃取,而其余蒙古六卫却无动于衷,朝廷问责其余六位,可谓是有理有据。”
“亦力把里边将那拿哈勾结哈密王脱脱祖母驱逐脱脱,这才导致哈密空虚,北元趁虚而入。我大明收复哈密,乃至攻伐亦力把里,皆师出有名,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
“收复哈密不难,难的是下一步该如何攻略西域。对此,你有什么建议?”
朱棣听完朱高煦的一番分析,沉思了片刻,然后问道。
“自从上次父皇告诉儿臣哈密王脱脱第二次被驱逐之后,儿臣就在想,若朝廷趁机出兵占领哈密,并以哈密为根基,攻略西域的话,该如何布局与实施具体的方略。”
朱高煦道:“经过这几日的深思熟虑之后,儿臣想到了一套不算成熟的方案,请父皇斧正。”
“且试言之。”朱棣抬手道。
朱高煦道:“第一阶段,增兵辽阳、大宁、开平、宣府、东胜、宁夏等七个军事重镇,将此七大要塞作为抵御北元的前沿阵地。同时,命宋晟率兵攻下哈密,驱逐亦力把里的边将那拿哈与脱脱祖母。”
“第二阶段,北元必然不会坐视朝廷增兵七大要塞,一定会伺机出兵。因此,在增兵北疆时,当配以重达千斤的新式火炮,让草原人尝一尝新式大炮的威力。”
朱棣听到这里,打断了朱高煦的话,问道:“你说的‘新式大炮’,可是重达千斤的双轮车载大将军炮?”
“父皇英明,此新式火炮,正是三个月前兵仗局改进的车载将军炮。”
谷埂
朱高煦回答道。
朱棣想起了那个威力巨大的新式火炮,抚须点头道:“你接着说。”
朱高煦道:“届时,北元受慑于新式火炮的威力,必然会有少股或多股部落来降,即便无人来降,我大明官兵也可趁机将边防线朝前推进,加以筑城,再配以车载火炮,以为警示。如此,便可为加固七大要塞争取时间,稳住北疆将成为可能。”
“之后,令宋晟率兵在哈密兴修水利、屯田积谷。再从兵仗局调去工匠,在甘州设立制造局,制造火器,包括火炮,以此加强西北边防实力。”
“父皇,儿臣了解过哈密的地理环境,在那里屯田的话,一年收获粮食五千余石不成问题,基本上可以解决朝廷在哈密驻军的半年军粮所需。”
朱棣发出“嗯”的一声,表示在认真听。
朱高煦补充道:“第三阶段,发兵西域,消灭西域境内一切不愿臣服大明的势力。”
朱棣颔首道:“朕听出来了,数日前,朕在武英殿召集众勋臣商议攻略西域之事时,你就是这个论调。”
“父皇明鉴,对于攻略西域,儿臣目前依然坚持这个三步走的战略。”
朱高煦直言道。
“这的确是一个老成可行的方略。”
朱棣不得不承认道。
他顿了顿,接着问道:“你觉得,朝廷应该如何布局,才能一鼓作气,消灭西域境内一切不愿臣服我大明的势力?”
“禀父皇,儿臣虽然认真思考了朝廷出兵荡平西域境内不服势力可能会面对的问题,但对此儿臣心中仅有一个大略的方向,还不算成熟。”
朱高煦答道。
朱棣鼓励道:“且试言之。”
“父皇,儿臣认为出兵荡平西域内的不服势力,需要分两步走。第一步,筹措军需物资。第二步,出兵。”
朱高煦道:“征西大军的兵马贵精不贵多,当轻骑兵为主,辅兵战力要跟上,以求作战时速战速决。因此,在转运军需物资方面,儿臣认为,可以照搬支持宋晟的那三条辅助路线。”
“而且,有宋晟提前率兵在哈密兴修水利、屯田积谷,以及朝廷提前在甘州设立的制造局制造火器、火炮等军械,基本上在朝廷发兵西域时,可以解决征西大军前几次出兵的辎重粮草。”
他之所以没有提到军饷,是因为目前大明的兵制仍以卫所制为核心。
在卫所制度没有崩溃之前,大明朝廷养兵百万,确实是不费百姓一粒米。
因为明代的卫所兵制,实乃吸取中国历史屯田经验,是一种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
军士在营,分成守备和屯田二部分,比例不定,按时轮流,屯田固定上交粮食,以供给守备军及官吏,其目标在养兵而不耗国家财力。
正因如此,在洪武二十五年时,大明的军队人数高达一百二十万人,而当时全国人口才六千多万!
根据《大明太宗文皇帝实录》记载,朱棣第一次北伐,包括后勤人员在内,实际动用人数是十一万四千人。
这次北伐,仅仅首次运送的军需粮草,就用了三万辆大车,整整运输了二十万石粮食。
朱高煦接着道:“至于在军事行动方面,儿臣认为要先北后南、缓进速战。”
朱棣问道:“何为‘先北后南、缓进速战’?”
“回父皇,所谓‘先北后南’,即先安定天山以北的地区,但不急着攻取亦力把里城,之后再进军天山以南的地区。”
朱高煦答道:“大明收复西域,重点在打垮西域境内各方不服势力,而那些势力主要集中在水草丰美的伊犁河谷一带,在天山北方的实力比较薄弱,朝廷官兵进军天山之北的阻力较小。”
“不错,言之有理。”
朱棣颔首道:“拿下别失八里城还具有特别重大的意义,因为此城是前元的北庭都元帅府。从地理区位上讲,攻下北庭,也可为进一步拿下伊犁河谷创造必要条件。”
朱高煦接着道:“缓进速战,中的‘缓进’,就是积极治军。用半年的时间,积草屯粮,整顿军队,汰弱留强,增强军队战斗力。凡是不愿出关西征的,一律给粮食,遣送回原卫所驻地,不加勉强。”
“因为西域远离中原,容易人心不稳,剔除意志不坚者,是为了防止发生兵变。”
朱棣抚须道:“不错。”
朱高煦道:“父皇,速战就是儿臣考虑到朝廷国库空虚,以及西北交通不便、人烟稀少、田地荒芜,为了紧缩军需开支,大军一旦出发,必须速战速决,力争在一年半左右获取全胜尽早收兵。”
“你这个两步走,实在是太妙了!你皇爷爷如果还在世,一定会感到无比的欣慰!咱老朱家的江山,后继有人啊!”
朱棣感慨万千道:“可惜每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即便朕位居九五之位,想做一件事一样阻力重重。”
他见朱高煦面露疑惑,遂解释道:“就说这次,在你来之前,朕召集魏国公、曹国公、户部尚书郁新、兵部尚书金忠议论是否立即发兵西北,增援宋晟,收复哈密。”
“其中,曹国公赞成立即发兵,而郁新则以国库财力有限,建议暂缓发兵。至于魏国公,则以朝廷要筹备明年的第二次出海为由,建议朕暂缓发兵。”
“如此军国大事,牵扯甚广,干系重大。朕既要考虑舆情,又要安抚人心。”
朱棣似乎想到了一些陈年往事,带着一丝低落的情绪道:“打仗,打的是钱财。有钱,就有粮。有了粮食,才能保证士兵不会饿着肚子打仗。”
朱高煦道:“父皇说的极对,打仗打的是后勤,没有后勤的支撑,即便战兵再勇猛,也只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此,后力不足,必定战败。”
朱棣点头道:“是这里道理。”
他顿了顿,补充道:“高煦,你把刚才所言攻略西域的整体方略,草拟成一个章程,明日呈上来。”
“儿臣遵旨。”
朱高煦躬身领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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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依然有人反对出兵
次日。
散朝后。
文华殿。
“谁还有话要说?”
朱棣犀利的目光从谷王、代王、宁王三人脸上扫过,等了数息,见无人说话,便朗声道:“有一件事,朕必须要与你们讲个明白,免得日后有人说朕薄情寡恩。”
“刚才在早朝上, 朕说过了,此次援助西北的大军,除官运军粮辎重之外,另有三条辅助转运军粮的路线。每条路线,需要一名军需官负责。”
“朕命你三人分别担任这三条路线的军需官,乃是希望你们经过此次历练之后, 能肩负起出海建国, 开疆拓土,固守国土的重任。故而, 无论是谁,有错必罚,有功必赏!”
御桌之后,朱棣的话掷地有声。
殿内众人听后,反应各有不同。
内阁七顾问多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而太子朱高煦则隐隐有些担心三王的安危。
至于谷王朱橞、宁王朱权、代王朱桂三人,无不是聪明人。
他们明白,朱棣此举,有三层意思。
第一层,震慑其他不安分的藩王。
如果在京的藩王不听话,朱棣完全可以在改封之前,随意拿捏对他们这些藩王。
第二层,给增兵哈密,进攻北元定下一个基调,让那些打算浑水摸鱼刷资历声望的人有所顾虑。
因为皇帝把大明亲王都派出去转运军需了,其他人就不要想着打打顺风仗,捞军功了。
皇帝的意志很明确, 一鼓作气, 收复哈密,平复西北乱局!
第三层,顺便看看朝中有哪些官员暗中勾结这三位不算安分的亲王。
“当然,为了防止你们精力不济,朕会给你们每人委派至少两名佐官。”
朱棣换上了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道:“这些佐官都是朕的亲卫出身,既可以辅佐你们转运军粮,又可以在危机时刻保护你们的安全。”
“臣等拜谢陛下。”
三王躬身作揖道。
“都下去罢。”
朱棣大手一挥道。
“臣等告退。”
三王躬身退下。
片刻后。
“陛下,钦天监监正曾九成求见。”
李兴入殿禀告道。
“传他进来。”
朱棣皱眉道。
他知道年过花甲的曾九成此来所为何事。
“老臣拜见陛下。”
曾九成入殿之后,作揖行礼道。
“平身。”
朱棣抬手道。
眼下已是深秋,在这样凉爽的日子里,他更愿意带着几名内阁顾问或者太子朱高煦,前往天界寺登高望远,与道衍大师商议一些要紧的事情。
而不是坐在这文华殿内,听着年过花甲的钦天监监正曾九成向他阐述天人感应理论,以此来反对朝廷增兵哈密,进攻北元。
朱棣自从颁布永不加赋的召令之后,声望大涨, 随着今年郑和回航,证明开海之策是明智的壮举, 其声望又涨,甚至有太学生言其乃是圣君降世。
可以说,如今四十二岁的朱棣,已成为一位非常有权势的皇帝。
然而,即便如此,他早朝上下旨增兵哈密,进攻北元,依然遭到了少数朝臣的反对,其代表人物便是须发皆白的钦天监监正曾九成。
曾九成自知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反驳当今天子,但身为一名正直的臣子,他觉得有必要向朱棣建言,于是在退朝后,前往文华殿求见朱棣。
由于太子朱高煦、内阁七位顾问,以及兼任金陵常科书院博士职务的驸马都尉梅殷也在殿内,曾九成便长话短说,希望朱棣能三思而行。
曾九成的理由很简单,半个月前北方各府县皆报告看见了日偏食的天象,根据天人感应理论,上天应该是希望天子不要妄动刀兵,意指增兵哈密,进攻北元。
“老臣请陛下三思。”
曾九成再次作揖道。
朱棣颇为不满道:“诏令既出,岂能因日食收回?此事前所未有!”
曾九成不敢作声。
朝廷此次增兵西北,足有一万多人,挑选的卫所兵及中高层将领有很多都是年轻的后起之秀,其中有不少担任中层将领的多出自天子亲卫。
按照洪武朝的惯例,天子为了施恩,多下诏收因战事阵亡将士的后代入卫所世袭军职,教授他们各项军事技能,择其优者编入天子亲军上十二卫之中。
这也是明朝初年,阵亡将士后代被选拔成为天子亲卫乃是一种延续军事传统与家族荣誉的象征。
因此,在刚才的早朝上,反对增兵哈密,进攻北元的朝臣终究还是少数。
而天人感应的逻辑在目前简直无懈可击,毫无漏洞,因为没有谁可以证明这套理论是错的。
所以,历朝历代,当朝天子在遇到一些特殊天象,往往会通过象征性的下诏求贤,或者让百官上书言明朝廷施政利弊等方式来轻易天象舆论。
朱高煦身为穿越者,对于曾九成迷信天象,并没有觉得好笑,反而如临大敌。
这个时代,像曾九成一样迷信天象的人,在朝堂上并非少数,哪怕放眼天下,起码一半以上的百姓都会对天象心存敬畏,相信其含有特殊的意义。
古人迷信天象不假,但也有追求真理的人,如一代儒宗梅殷便是。
此时,与朱棣同年而生的驸马都尉梅殷抖擞精神,中气十足的抢言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日月运行皆有其轨,如同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日月之食亦有其规律可寻。”
“敢问梅博士,如你所言,可能推测出下次日食当发生在何时?”
曾九成用请教的语气诚恳的问道。
他如此做派,并非是虚伪,而是因为梅殷乃当代名儒,对天文历法也有涉猎,之前与他曾有过学术上交流。
梅殷闻言,一时语塞,他虽然研究日月运行已有数年,对日月之食颇有了解,但并没有能拿得出手的研究成果,更没办法一时通过心算来确定出下次的日食时间。
朱高煦见梅殷陷入窘境,出言相助道:“驸马都尉虽通天文,但兼任书院博士,事务繁多,精力难免不够,推算起来总需要一些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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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为金陵常科书院的院长,当然知道梅殷主要是通过研读后汉贾逵的著作来学习天文理论。
而贾逵其人九世祖乃是《过秦论》的作者贾谊。
至于贾逵,乃是后汉著名的经学家、天文学家,所撰经传义诂及论难达百余万言,时称“通儒”,其弟子许慎便是《说文解字》的作者。
贾逵在前汉浑天仪的基础上制造了黄道铜仪,由此可确定黄道宿度,后世尊称“科圣”的张衡就是根据贾逵的黄道铜仪才制造出比较完善的浑天仪。
梅殷大体上是继承了贾逵的这一套理论,他结合前元时期出现的“大地浑圆说”,早已在朱高煦的有意引导下,领着一批学子研制太阳系运行模型。
“禀陛下,三日之后,臣定能推算出来。”
梅殷躬身向朱棣行礼道。
朱棣望着微微驼背的梅殷,宽慰道:“梅博士,朕给你十天时间,大本堂藏书任你借阅。”
下一刻,他的目光直接飞到曾九成脸上,接着道:“钦天监要积极配合梅博士,主动提供与日食有关的书简史册。”
曾九成躬身应喏。
片刻后,朱棣左右瞅了瞅着离他最近的两位低头垂眼的内阁顾问方孝儒、黄淮,轻声问道:“诸卿可有话要说?”
两人闻言,竟没有吱声。
其他五名顾问自然也不愿在这时候多嘴多舌。
朱棣再次望向曾九成,问道:“曾卿还有何事要奏?”
他说这番话,是想告诉年过花甲的曾九成,没事可以退下了。
曾九成犹豫片刻后,毅然决然的俯首拜道:“陛下,天文星象言:‘日有蚀之,在嘴觿(xi),为葆旅,主收敛。’葆旅乃宫中之象,收敛为贪妒之象,陛下不可不察!”
所幸朱高煦穿越后以皇孙身份读的儒家经典还算不少,基本上能明白曾九成所表达的意思。
曾九成的意思是,根据天文星象学理论,此次日食的形状特征预示着后宫未来会发生某些因嫉妒生恨的事端来。
虽说徐皇后健在,但朱棣做燕王时就有不少姬妾,此时多已晋嫔位。
而朱棣经过持续调理之后,将来会不会有人为他生下皇子,谁又能说得准呢?
“妒忌之心人皆有之,贪妒之事何止宫内?”
朱棣不愿在这种牵强附会的事情上浪费太多时间,直接在言语上表露了内心的不耐烦。
“陛下三思!”曾九成伏地拜道。
其实朱棣明白曾九成也是好意,否则其人不会冒着惹恼皇帝的风险一再进言。
“起来罢!朕会谨慎对待后宫之事,但日食之事,十日后再论,今日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朱棣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无名火,缓缓言道。
他可以咆哮朝臣,乾纲独断,但必须维持虚心纳谏的圣君形象,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人设,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破坏。
曾九成起身后,朱棣复言道:“钦天监监正曾九成敢于直谏,赏金钞万圆。”
“陛下,臣为钦天监监正,依天文志解释天象谏言于君主乃臣之本分,冒犯天威已属不该,陛下不仅不怪罪臣,还要赏赐臣,若臣收了陛下的赏赐,那臣岂不是成了为获得赏赐才愿直言的小人?”
曾九成躬身道。
朱棣闻言,只是冷着脸道:“既如此,那赏赐就免了!”
“陛下圣明。”
曾九成作揖恭声道:“微臣告退。”
两刻钟后。
康平奉朱高煦之命将梅殷领到了春和殿。
“拜见殿下!”
梅殷入殿后,向前走了十余步,而后躬身下拜。
此时,朱高煦已离开宝座来到中厅,赶在梅殷拜倒之前将其扶了起来。
“虽说礼不可废,但梅博士曾为我授过课,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如今些许虚礼就免了。”
朱高煦握着梅殷发凉的双手道。
“谢殿下。”
梅殷十分感动,脸色忽然有些发红,颤音应道:“殿下召见臣,可是为了候风地动仪之事?”
“不急,坐下说。”
朱高煦见梅殷身上朝服褪色严重,便对侍立在侧的康平吩咐道:“去给梅博士取一套新的朝服。”
“谢殿下。”梅殷感动不已道。
朱高煦示意梅殷坐下,随意的询问道:“地动仪如何了?”
“承蒙殿下隆恩,不以臣卑鄙,奏请陛下任臣为博士,后命臣全权制造地动仪。数年来,臣参考殿下提议,做地动仪,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然地动仪之精妙处,在于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可惜,恰恰正是此点,臣一直未能实现。”
梅殷说话之时,脸色逐渐暗淡了下去,自责之意非常明显。
虽然梅殷是当代名儒,年少时被称为神童,但他不是生来知之的圣人,也有自己追求与坚持的东西,而洞悉天文是他除了治学之外的最大追求。
梅殷今年四十二岁,自三年前得到朱高煦的各种支持后,他在天文学方面的各种成就,只怕已超过了他之前的所有古人,就连历史上张衡所造的浑天仪都被他复原搞了出来。
起初,梅殷能做出这般成绩,此生已然无憾,但自从见到地动仪图纸后,此仪器便成为了他的新追求。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技术革新非一日之功,地动仪总有制造成功的一日,梅博士不必自责。”
得到太子的宽慰后,梅殷面色好看了许多,恢复了些许红润。
朱高煦知道,大明王朝衰落的原因,除了后世教科书上概括的“政治腐败、土地高度集中”之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外界因素——洪水、干旱以及地震等天灾!
他很清楚,若要削弱天灾对大明王朝的影响,除了建立高效的救灾机制外。
首先要做的便改变人们对天灾的迷信认识,所以他奏请朱棣任命儒学大佬梅殷为学院博士,让其研究能够预测地震的地动仪。
朱高煦急于求成,忘记了地动仪并非数年就能制成的寻常之物,历史上张衡也是总结了前人经验,才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创造出地动仪,而此时的梅殷才四十二岁。
“据我所知,书院今年招收了不少青年才俊,梅博士可选些当做弟子,加以培养,充做助手。听说南阳西鄂人张信就挺不错,颇有天赋,梅博士有空可考教一下此子,看看其人如何。”
“喏。”
“梅博士,地动仪之事可先放一放,眼下预测日食才是关键。我希望梅博士可造一仪器,来模拟日月之运行,推演日食形成之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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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军需官的设置
朱高煦让梅殷制造地动仪,是为了长远打算。
中国历史上发生地震具体次数不可考,有史书记载的约有三千余次,其中破坏力非常恐怖的大地震有十五次(算上汶川)。
而在史书上有明确记录,且伤亡人数最多,影响范围最大, 破坏力最强的地震,则是明朝嘉靖年间发生的关中大地震。
这次地震在史书上被叫做“嘉靖乙卯大地震”,是一场震级八级,烈度十一度的特大地震!
短暂的地震过后,大明王朝的陕西、山西、河南这三个中原人口大省,成为了地震重灾区。
而且,除了这三个重灾区之外,地震还辐射影响了当时的大半个明朝疆域。
按史学家统计, 在明朝统治的两百七十六年当中,仅记载在史册上的地震就有一百六十五次之多。
这些地震造成无数人死亡,震后引发了大规模的瘟疫。
朱高煦来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深知大地震之恐怖,倘若震后救灾事宜处理不当,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将庞大的明帝国带进深渊。
不过,制造地动仪是长久之计,眼下把太阳系行星运行模型弄出来才是关键。
假如人们对日食的看法发生了变化,认为日食可以被预测,那么以后就不难接受地震也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一观点。
在这个时代,平民百姓都是把日月当成神灵来膜拜,哪怕读过书的士子们对日月星辰也多有敬畏,梅殷敢肯定,放眼天下,能说出“模拟日月运行”这番话的人,必然只有他眼前的太子了!
“殿下心如天机,总能出人意料, 地动仪之精妙, 仿若天人所授,而模拟日月运行,骇人听闻之仪器,臣已经带领一众学子,照殿下上次所授的浑天仪图纸,做了个小模型。”
梅殷恭敬的说道。
两汉时期时期,人们对于宇宙的观点主要分为周髀派和浑天派。
周髀派的经典是《周髀算经》,主张盖天说,这种学派把天描述成一个半球,地像一个覆碗,漂浮在水面上,其中充满了空气所以不会下沉,这样天和地形成两个同心的圆盖。而北斗星在天的中心,人居住的地方则在地的中心,雨水下落,流到四个边缘成为海洋。
由于地球表面的弧度是比较容易观察到的现象,因此在周髀派的认知之中,大地已经算是有弧度的了, 不过他们并不认为日月会从地下穿过去,也就是说并不同意大地是球形的。
浑天派则是以张衡的《灵宪》为代表, 所谓浑天,主要是指天球而言,也就是认为天是一个球体,同时也提到地像一个蛋黄,在天球之中,不过浑天派也认为地是浮在水上。
在这一学派的理论中,必须解释认为日月怎么从地下的水中穿过,在早上回到东方,所以让普通人接受这个观念也有一定困难。
到了宋代,因为海上贸易的发展,浑天说的赞同者对大地在天球中的存在方式有了新的设想,主要以朱熹的观点为代表。
朱熹认为地球是“气之渣滓”,是位居天球之中的,并没有漂浮在水中,而是因为天球中有急速旋转的“劲风”,所以地球可以漂浮在天球中心,即“天只是气……人在地上,便只是如此之高,要之连地下亦是天”,其实这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观点了。
因为只有认为地是球体,天和地是同心球,才能解释天体为什么会规律运行。
古人比较难以接受和理解的是地动理论,即地球的公转和自转。
历史上,直到明后期才有人提出这一先进的观点。
“小模型远远不够。”
朱高煦先是说了一句,然后冲殿外喊道:“康平?”
“奴婢在。”康平入殿躬身道。
朱高煦吩咐道:“你带人抬一张桌子过来,还有笔墨纸砚,我要为梅博士再做一图。”
片刻后,他当着梅殷的面,在一张淡黄色的空白纸张上,画了一幅能够模拟出日月运行的仪器设计图。
梅殷曾怀疑朱高煦给出的地动仪与浑天仪图纸非其本人所画,如今大开眼界后,才发现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是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地,乃是表面有着山川湖泊的蓝色巨球,此为日、月,也皆为巨型球体。太阳、月亮、地球都会自动旋转,太阳为一火球,月亮为一石球,地球面对太阳的一面为白天,背阳面为夜晚,所见月光为太阳的反射光。”
朱高煦指着图纸,为梅殷介绍道:“月亮围绕地球旋转,地球围绕太阳旋转,当月亮恰好处于地日之间,挡住日光时,地上阴影中的人看见的天象便是日食。”
“反之,当地位于日月之间,挡住日光时,地上背日一面的人看见的天象便是月食。”
梅殷听着朱高煦的讲解,初时面露疑色,而当他明悟其中原理后,恍然道:“原来如此!”
因为地圆说古已有之,他继承的观念也是这一派的理论。
所以,他没有问朱高煦日月地为何皆为球型,也没有问太阳为何是火球,月亮是石球。
“殿下,此仪器与浑天仪如出一辙。”
梅殷抚须道。
朱高煦道:“不错。”
“殿下,臣打算即刻返回书院,带领小组学子制造这件仪器,争取在三日后把它做出来。”
梅殷信誓旦旦道。
“好。”朱高煦点头道。
梅殷见太子心情不错,连忙趁机言道:“殿下,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能够应允。”
朱高煦神色平静道:“说来。”
“请殿下在京城内置办一室,名曰‘天象演变室’,专做模拟日食月食天象之用,并任人参观,以此来向城中百姓宣讲日月运行之规律,借百姓之口口相传而流传天下,行教化万民之功。”
梅殷说话的同时,深深弓着腰,态度甚为诚恳。
朱高煦心中微惊,他没料到梅殷竟有如此远见,连后世常见的科技展览馆都想到了。
修建天象演示馆的好处不必梅殷多说,朱高煦自然明白,除了能提高太子贤明的声望之外,也可借此行教化之道,淡化这个时代人们内心对种种天象的盲目迷信。
“姑父不愧是以教化百姓为己任的名儒,如此心胸,小侄钦佩。”
朱高煦笑着夸赞道。
梅殷躬身道:“殿下过誉了。”
“既如此,那设置‘天象演变室’的事情,姑父着手去办吧!”
朱高煦吩咐道:“姑父可不要忘了推算下一次的日食时间。”
他记得日食现象,对于全球来说,一年最少也有两次日食,最多可以到达五次。
但对于同一个地方某一确定地点而言,平均每三年左右才可以看到一次日偏食,三、四百年才可以看到一次日全食。
“微臣谨遵皇太子殿下谕令!”
梅殷作揖行礼道。
目送梅殷离开后,朱高煦本想去后宫看看徐皇后,却没想到李兴奉朱棣之命,前来请他前往武英殿商议事情。
一刻钟后。
武英殿。
“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
朱棣抬手道:“坐下说话。”
“谢父皇。”
朱高煦躬身道。
朱棣看着朱高煦坐下,然后开门见山的直言道:“高煦,你上次提议,趁着这次增兵西北,在援西大军之中,设置专门的军需官,执掌一应军需,朕觉得可行。”
所谓军需,即军队所需的给养、被服、装具、日用品等物资的统称,包括军队作战期间、日常训练时生活上所需的物资和器材。
朱棣话锋一转,道:“不过,却有个问题,就是委任何人担任此次援西大军的总军需官?”
朱高煦明白朱棣的顾虑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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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就在文化殿,朱棣刚任命宁王、谷王、代王三人负责三条统筹转运军粮的路线,为宋晟与援西大军送去物资。
此三人,就是这三个路线的军需官。
而总军需官,位在这三名军需官之上,若是一般人,必然会让三位大明亲王不屑一顾。
尽管这位总军需官只是临时的,甚至可能与三位亲王军需官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但担任此职的人,不指望他能压住三位亲王,起码得让其他将领觉得还说得过去才行。
“不知父皇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朱高煦问道。
朱棣道:“此人必须得可靠,能任事,在勋臣武将之中,有一定的名望。年龄方面,最好比你三位王叔年长。”
“父皇,儿臣觉得大舅就挺合适。”
朱高煦脑海中浮现出了徐辉祖的面容。
朱棣摇头道:“正因为他是你大舅,所以并不是最佳人选。”
“武定侯或者长兴侯?”
朱高煦又问道。
朱棣沉声道:“他们的年纪都太大了。”
“父皇,让二舅(徐膺绪)做这个总军需官如何?”
朱高煦沉思片刻后,认真的说道。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徐膺绪被朱元璋拔任为亲军上十二卫之金吾前卫指挥使(正三品)。
亲军上十二卫是负责护驾左右、护卫宫禁的皇帝侍卫禁军,军士都是精选的将士。
而金吾前卫,主要职掌守卫巡警,负责宫禁安全。
朱棣道:“膺绪目前是金吾前卫指挥使,让他去做这次援西大军的总军需官,倒也合适。”
三个时辰后。
兵部侍郎齐泰亲自找到了坐在值房里的徐膺绪。
“齐侍郎有事?”
徐膺绪见齐泰不在兵部衙门当差,跑到了他们金吾前卫的值房之中,遂朗声问道。
“陛下有口谕。”
齐泰知道事情很急,也不跟徐膺绪寒暄,当即高声道。
值房内的徐膺绪等人立刻跪下迎接皇帝口谕。
“陛下口谕,调金吾前卫指挥使徐膺绪任本次援西大军总军需官,立刻前往兵部武库司上任。”
齐泰高声道。
“臣徐膺绪领旨!”
待送走齐泰之后,徐膺绪对身后的几名卫士道:“你们安安稳稳的当差,不要因为某不在,就偷奸耍滑!”
“得令!”
众卫士抱拳行礼道。
徐膺绪离开后,那些卫士便开始了小声议论。
“你可知总军需官是什么职务?”
“听起来应该是管理军需的大官吧?”
“这个官职估计是陛下新设的。”
“……”
与此同时。
京城。
八达酒楼。
此时,一队官兵重冲进了酒楼大厅,将客人全部赶了出去。
兵部武选司陈主事走入大厅,高声道:“白金福何在?”
“草民见过官爷,不知官爷是?”
白金福得到伙计禀告,赶紧赶到大厅,向陈主事作揖行礼道。
“在下是兵部武选司主事陈宁,现奉本部金尚书之令,请阁下持此凭证,前往兵部武库司,听从本次援西大军总军需官调遣。”
陈主事抱拳回礼道。
言罢,他从袖袋之中掏出一份委任状,递给了白金福。
兵部武库司,顾名思义,武库司负责各地军队物资、武器的调配工作。
大明王朝建立以后,依照唐宋旧制,文官的调动和安置,归吏部管理,而武官的调动和安排,则归属兵部管理。
从理论上来说,无论是武官还是文官,皆须由兵部或吏部尚书亲自安排。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尚书身居高位,忙的都是军国大事,根本无暇顾及到具体的人事任免。
就比如大明有数百个卫,每个卫皆有指挥使、佥事、千户、百户、总旗等,而这些人兵部尚书根本不可能都认识。
同理,吏部尚书也一样,天下那么多府县,他不可能认识每一个知府或县令。
因此,从洪武中后期开始,吏部和兵部逐渐形成了一个默认的规矩。
在吏部,四品以上的文官由吏部尚书亲自选择,至于四品以下的知府、知州等官员,皆由文选司郎中挑选。
在兵部,四品以上的指挥佥事由兵部尚书选择,至于四品以下的镇抚、千户、经历等军职,皆由武选司郎中挑选。
若是战事起,由皇帝临时委派专人担任总兵官,统率卫所部队出征。
而总兵官以下的副将、各路将军,皆由兵部尚书负责推举,各路将军以下的武官,皆由武选司郎中挑选。
可以说,文选司郎中与武选司郎中,乃是如今大明官场之中,权力最大的两个五品官。
“请白掌柜务必在天黑之前赶至兵部武库司报到,在下告辞。”
陈主事拱手道。
“谢官爷提醒。”
白金福面色如常的拱手行礼道。
待他亲自送陈主事离开之后,伙计当即迎上来,眉开眼笑道:“恭喜掌柜!”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有什么可恭喜的?”
白金福冷着脸对伙计说道。
然而,他的内心却对此行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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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朱棣的愤怒
次日。
巳时两刻。
秋日虽然耀眼,但树荫下却有着丝丝凉意。
此时,在魏国公府后花园的池塘边上。
第二代魏国公徐辉祖手持一杆黑色的鱼竿,正在聚精会神的钓着鱼。
就在这时,徐膺绪独自一人走了过来,坐在了徐辉祖的旁边。
“我没记错的话, 今日该你当值。”
徐辉祖瞅了一眼身边的二弟,随口说道。
“大哥,我昨日接到了兵部的通知,三天后就要动身前往西北增援宋将军。所以,我现在不是金吾前卫指挥使了。”
徐膺绪面色凝重的回答道。
他与徐增寿皆为勋卫带刀侍从出身。
大明王朝的勋卫与散骑舍人是宫廷侍卫中的特殊成员,简称“勋卫”,均从勋贵、都督、指挥等中高级将领的子弟中选任,并铨注于锦衣卫衙门, 职在带刀随从帝王朝会。
徐辉祖放下鱼竿,双手搭在膝盖上,扭头看着徐膺绪道:“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害怕上战场?”
“这倒不是。”徐膺绪立即反驳道。
“我记得洪武二十三年正月,增寿奉太祖皇帝之命跟从今上(燕王朱棣)出征胡寇乃儿不花,立下功劳。你是担心这次在战场上的表现,不如当年的增寿?”
徐辉祖嘴角含笑,打趣的说道。
“也不是。”
徐膺绪低声道。
徐辉祖先是“哈哈”一笑,随即玩味的问道:“那你还担心什么?怕做不好新差事?”
“大哥,我的新差事太子殿下已经与陛下议定了,乃是本次援西大军的总军需官。”
徐膺绪十分恭敬的答道。
徐辉祖望着平静的水面,沉思片刻后,缓缓道:“这是好事,不仅容易立功,而且相对来说,比去前线作战更安全。陛下给你安排这个新差事,显然是有意保护你、历练你。”
“大哥。”徐膺绪略作犹豫道:“我觉得陛下这次直接下诏兵部,未与五军都督府商议, 有欠公允。”
徐辉祖闻言,沉默以对。
“如今我大明的一众勋贵武将,推以大哥为首,且大哥又担着都督府都督之职,而此次增兵西北,调兵遣将,陛下竟然问都不问大哥,事后也没有任何的抚慰。”
徐膺绪还以为徐辉祖没听懂他的意思,于是又作了一番解释。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以大都督府权力太大,在废丞相制的同时,为防止军权过分集中,也废大都督府,改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别管理京师及各地卫所。
同时,朱元璋为了防范统军将领的专权,又规定五军都督府对军队无调遣权,其调遣之权由皇帝直接掌管。
兵部在军队中虽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 但不统兵。
因此, 每逢战事, 由皇帝临时委派专人担任总兵官, 统率卫所部队出征,战事结束,总兵归还将印,军队归还卫所。
朱棣继位后,延续了洪武年间五军都督府的旧制。
所以,眼下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仍然很大,各都督不仅负责管理卫所的训练与生产,还有参与朝廷军事决策之权。
但这次选拔援西大军的中高级将领,朱棣竟然事先没有召集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商议,而是直接通过兵部下了调兵遣将的诏令。
“我问你,若陛下事先问了我,那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徐辉祖忽然问道。
“自然是——”
徐膺绪说了一半,顿时语塞。
徐辉祖缓缓说道:“我若答应了,消息传出去,大家都会以为命你担任总军需官,是我的主意,别人会怎么看?指责我以权谋私,还是任人唯亲?”
“大哥是魏国公,谁敢胡言乱语?”
徐膺绪弱弱的怼了一句。
徐辉祖直接无视了徐膺绪这句话,而是直言道:“陛下若问了,只会让我为难。而不问,却是为了保全我的名誉,乃至我们徐家的名声啊!”
“我懂了。”
徐膺绪恭声道。
徐辉祖又道:“洪武年间,那么多开国功臣,有十几家跟皇室结了亲。但你看看,到目前还能在这大明朝廷里说上几句话的,恐怕只有曹国公府、西平侯府、武定侯府,还有我们魏国公府这四家了。”
“大哥放心,我这次能坐上援西大军总军需官的位子,全靠太子殿下力荐,今后我必定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徐膺绪颔首沉声道。
“这还不够!”
徐辉祖提醒道:“二弟,你要记住,太子殿下可以把你我当做大舅、二舅,可你我万万不能端起舅父的架子。你、我,乃至我魏国公府的子子孙孙,皆为大明的臣子,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大哥放心。”
徐膺绪也是聪慧之人,当即接话道:“我等既然是臣子,那就应该恪守为臣者的本分,陛下如何调兵遣将,我们就如何奉命执行。”
“不错,正是此理!”
徐辉祖欣慰点头道。
与此同时。
文华殿。
“陛下。”
蒋瓛躬着身,看了一眼朱高煦。
朱棣道:“太子是朕的至亲,不是外人,你直言便是。”
“这几天散朝之后,赵王就直接打道回府,连府门都没出,却是在家中忙着收银圆、金钞。卑职记录了一份暗中给赵王送钱者的名单,共有十二人。”
蒋瓛说着话,从怀中拿出一份名单,呈了上去。
朱高煦接过名单,递给了朱棣。
就在朱棣看名单的时候,朱高煦奇怪的道:“三弟可是堂堂亲王,怎么会缺钱?”
朱棣合上名单,看向蒋瓛,沉声道:“可探知赵王收了多少钱?”
蒋瓛恭声禀告道:“陛下,据卑职调查,赵王殿下如今收的钱,折合成银圆的话,大概已有一百五十多万两。”
朱棣闻言之后,默不作声,脸色阴沉的可怕。
朱高煦挥手示意蒋瓛退下。
蒋瓛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待蒋瓛离开文化殿之后,朱棣猛然站起,一脚踹在了御桌上。
只听扑通一声巨响,桌子被朱棣一脚踹翻了。
“父皇息怒,容儿臣调查清楚,三弟想必是有什么苦衷?”
朱高煦当即躬身道。
“你看看那份名单。”
朱棣冷冷的说道。
朱高煦捡起名单,扫了一眼,发现上面竟然都是出自应天府境内的卫所中级将领,其中有两个千户他还认识。
朱棣怒不可恕道:“朕派兵增援西北,他却趁机捞钱,往大军之中塞人,这是打仗,不是做买卖!”
他说到这里,走下丹陛,靠近朱高煦,低声道:“上次跟随郑和回航的货船,少了七船,朕已查清楚,是被老三贪墨了。”
朱高煦闻言,沉默不语。
此时,朱棣向殿外喊道:“李兴,去召汉王入宫,朕有事吩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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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遵旨。”
李兴作揖行礼道。
待李兴离开后,朱棣对朱高煦吩咐道:“朕上次打发章皓去市舶司,记得他应该被分配到了泉州市舶司,归老三节制,你去敲打一下他。”
“儿臣领命。”
朱高煦躬身道:“父皇,儿臣先退下了。”
“去罢。”
朱棣挥手道。
两刻钟后。
文华殿。
“儿臣高炽拜见父皇陛下。”
朱高炽作势就要跪下行参拜大礼。
朱棣赶紧上前扶起朱高炽,道:“你腿脚不便,些许虚礼就免了,快坐下说话。”
“谢父皇。”
待朱高煦坐下后,朱棣挥手让李兴退了下去。
于是,武英殿内,就剩下了父子二人。
“这是之前郑和回航,船队停泊在泉州休整时,高燧派人送来的信。这一份是郑和船队抵达太仓附近海域时,太仓卫指挥使平安派信使快马来报的信。”
朱棣拿出两封信,交给了朱高炽,沉声道:“你看看这两封信,瞧瞧有何异常。”
朱高炽看完两封信之后,发现此次跟随郑和回航的货船,从泉州出发到达刘家港之前,在路上少了七艘。
当时,赵王朱高燧来信报告说郑和船队已抵达泉州,并提及回航货船有八十七艘,但太仓卫指挥使平安来信中提及的回航货船,只有八十艘。
“平叔(平安)行事谨慎,不会弄错货船的数量,这里面必然另有隐情。”
朱高炽恭声道。
朱棣欣慰道:“朕没记错的话,当时高煦发现这个蹊跷之后说的话,跟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敢问父皇,郑和对此事是如何解释的?”
朱高炽问道。
朱棣沉声道:“郑和禀告说,回航的货船在泉州停泊的最后几天,不幸遭遇了一阵暴风雨,有七艘货船被巨大的风浪给掀翻了。”
“此事朕已命平安暗中调查,得知那七艘货船确实遭遇了突发的风浪,虽然被掀翻,但货物却被你三弟派人打捞走了。”
“父皇是怀疑三弟趁着风浪,派人搬走了货物?”
朱高炽小声试探着道。
“高燧有没有做此事,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话,朕不方便说。”
朱棣冷声道:“朕此次召你入宫,就是希望你去劝一劝高燧,亲王的俸禄足够他府上花销了,要懂得适可而止,否则一旦东窗事发,朕也饶他不得!”
“儿臣领命!”
朱高炽当即躬身道。
天黑之后。
宗王坊,赵王府。
赵王书房之中。
“大胆!你竟然不经本王允许,而把倭人带入王府,你是嫌命长么?”
朱高燧望着王府总管余勇,气急败坏的训斥道:“若不是看你忠心不二,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殿下容禀,此倭人自称有一桩大买卖要送给殿下。”
余勇吓得颤抖着双腿,恭声说道。
“放屁!大买卖?这是来做买卖的么?私下会见倭人,往大了说,可以是通敌卖国!”
朱高燧从来都不是没脑子的人,他很清楚现在的处境。
“那倭人信誓旦旦的承诺是做买卖,一出手就给了属下厚厚一叠百元金钞,属下想着殿下如今正缺钱,这才把那倭人领了进来。”
余勇低声解释道。
“你!你真是被钱财迷了心啊!”
朱高燧见余勇满头冷汗,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让那倭人进来。”
“是。”
余勇如临大赦,急忙躬身退了下去。
不多时,他领着一位倭国浪人打扮的黑矮倭人走进了赵王书房。
“小人织田次郎,见过赵王殿下。”
织田次郎作揖行礼,同时用沙哑的嗓音,说出了一番并不流利的汉话。
朱高燧不耐烦的挥手道:“免礼,坐下说话。”
“赵王殿下喜欢办事爽快的人,小人冒昧前来,是想结交殿下。”
织田次郎再次躬身道。
朱高燧给身边的余勇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低声道:“次郎阁下有什么事,请直言。”
“好,那小人就说了。自从各国贡使纷纷来到大明,大明天子非常好客,赏赐的回礼极其丰厚,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织田次郎客套的说道。
“漂亮话就不必说了,说重点。”
朱高燧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织田次郎的话。
织田次郎道:“可大明天子赏赐的东西,仅限于丝绸、茶叶、锦缎、瓷器。”
朱高煦冷声道:“这足以让阁下赚的盆满钵满了吧?”
“殿下。”
织田次郎恭声道:“我们倭国更喜欢大明工匠制造的精密之物,比如精美的铜钱、银圆。殿下有所不知,大明的铜钱与银圆在倭国极受欢迎,可殿下的父皇、大明的天子却控制的非常严。”
“你不要跟本王兜圈子,有话就直言。”
朱高燧皱眉道。
织田次郎故作犹豫,不敢开口。
朱高燧笑眯眯的道:“你们是不是看上我大明的武器了?比如说,神机兵手持的燧发火铳?”
“殿下果然快人快语!小人此来,想与殿下做的大买卖,就是火器。”
织田次郎当即接话道。
“混账!你当本王得了失心疯么?”
朱高燧猛然站起,呵斥道:“老余,把此人给本王赶出府出去!”
“殿下!请听小人一言,就一言!”
织田次郎急忙鞠躬道。
朱高燧板着脸道:“说!”
“小人知道殿下的处境,自然不会明着来。”
织田次郎低声道:“到时候,小人会伪装成倭寇,侵扰泉州。”
第一百七十一章:朱高煦的耳目
宗王坊。
赵王府,会客厅。
“见过大哥。”
朱高燧脸上带着笑,躬身行礼道。
“三弟快请起。”
朱高炽作势就要去扶朱高燧,后者却直接直起了腰。
朱高燧一把搀住朱高炽的右臂,道:“大哥,我扶着你。”
“好。”
朱高炽拍了拍朱高燧的手背, 笑呵呵的说道:“三弟有心了。”
“来人啊,快去准备茶水点心。”
朱高燧扭头向侍立在正厅门口的婢女喊道。
不多时,两人在客厅分别坐下。
朱高炽与朱高燧说了一些客套话之后,忽然叹了口气,接着愁容满面的陷入了沉默。
“大哥是遇到了难事?”
朱高燧关心的问道。
朱高炽道:“俺没有烦心事,你嫂子在家中安心养胎,一切都好。”
“那大哥为何满面愁容?”
朱高燧不解道。
“俺是担心你玩火自焚而不自知啊!”
朱高炽忧心忡忡道:“你说你一个堂堂亲王,收敛那么多钱财,干什么?”
朱高燧笑嘻嘻的说道:“大哥, 小弟我喜好吃喝玩乐,而这吃喝玩乐,总得用钱吧?”
朱高炽低声道:“依俺之见,你小子是谋划着另起炉灶!”
“什么另起炉灶?大哥说的话,小弟实在是有些听不懂。”
朱高燧旁敲侧击的问道:“莫非大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俺听说郑和回航的货船在泉州停泊时,有数艘船被海上的风浪给掀翻了,那些从船上落海的番货却是被你派人给私下打捞走了?”
朱高炽盯着朱高燧的双眼,沉声道。
“大哥听谁说的?”朱高燧皱眉问道。
朱高炽从朱高燧的表情与神态反应,推断出这打捞番货之事是真的,于是再次叹了口气道:“三弟啊,你要知道,俗话说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觉得,纸能包得住火吗?”
朱高燧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不发一言。
朱高炽接着道:“你之前想着提举泉州市舶司,俺还没有看出来你的心思, 可如今观你言行,你这是要用钱收买人心,攥取权力。三弟,听大哥一句劝,不要对那个位子再心存幻想了。”
“大哥,人各有志,我不想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朱高燧面无表情,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不懂我。”
“兔崽子,还‘你不懂我’?这种事,恐怕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是觉得父皇不会处置你么?上次咱们俩被禁足的事,你这就忘了?”
朱高炽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
朱高燧毫不在意道:“大哥,你、我是皇子亲王,跟太子一样,也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可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父皇再生气, 还能处死我不成?虎毒还不食子呢!”
朱高炽却再次低声劝道:“你说的没错, 虎毒不食子,父皇是不会对你怎么样, 可父皇龙驭宾天之后呢?”
“大哥不要小瞧人。”
朱高燧信心满满道:“将来谁继承社稷,还不一定呢!”
朱高炽有些无语道:“俺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朱高燧道:“大哥,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心里有数。”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
朱高炽十分无奈道。
朱高燧面露色眯眯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大哥,我最近新获得一位西域美姬,看看?”
“不了,不了。”朱高炽舔了舔嘴唇道:“家中还有好几个姬妾,够了。”
朱高燧笑嘻嘻道:“美姬岂能嫌多?”
他说到这里,向不远处的王府总管余勇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余勇领着一名身形妙曼,婀娜多姿的西域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朱高炽定眼一看,只见那女子五官精美,面似桃花,粉嫩玉润,脖颈肤色粉腻如雪。
“奴家见过汉王殿下。”
女子娇羞的施礼,用软绵绵的嗓音说道。
朱高炽听到女子媚得入骨的声音,只感到浑身一麻,如遭电击,结结巴巴道:“免礼,免礼。”
“大哥,仔细看看?”
朱高燧凑近朱高炽的耳朵,低声道。
朱高炽定了定神,皱眉盯着那女子,问身后的朱高燧道:“此女既然出自西域,为何落入你的手中?”
“大哥,这是我花钱从市场上卖的奴婢,至于她为何会沦为奴婢,小弟也不得而知。”
朱高燧道:“还是请大哥带回府中,仔细询问吧。”
朱高炽高声反问道:“如此来历不明的女子,岂能入俺汉王府?”
他说着话,就拂袖而起,气鼓鼓的道:“俺回去了,不必送了。”
“那怎么能行?你是我大哥!”
朱高燧急忙扶起朱高炽道。
同时,他给旁边的余勇使眼色,示意后者把美姬提前送上朱高炽的马车。
片刻后。
朱高炽登上马车,刚掀开车帘子,就看见车里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是刚才在赵王府见到的那位。
他无视女子的存在,扭头向车外的朱高燧招呼道:“三弟留步,就送到这里吧。”
“大哥可不要辜负了小弟的一片心意。”
朱高燧意味深长的笑道。
“尽瞎说!什么心意?你有什么心意?”
朱高炽板着脸反问道。
“是小弟失言了,大哥慢走!”
朱高燧笑呵呵的举起右臂,挥舞着手说道。
待朱高炽的车架走远之后,余勇凑近朱高燧,低声道:“殿下,汉王可靠么?”
“我大哥平生有两大爱好,一者美姬,二者还是美姬也!”
朱高燧望着远去的汉王车架,眯着眼道。
余勇松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另一方面。
春和殿。
书房。
“殿下,章皓到了。”
康平躬身入内,俯首禀告道。
“微臣章皓,叩见太子殿下。”
章皓屈膝跪下,行了一个参拜大礼道。
“起来罢,男儿膝下有黄金,做了市舶司的官,怕是连脚下都有黄金。”
朱高煦抬手示意章皓平身,同时对其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章皓,这段时间不见,你似乎胖了些啊?”
“托太子殿下的福气,微臣自从被陛下安排去市舶司当差后,专门负责对接泉州市市舶司的事务,这段时间的伙食很好,微臣确实长胖了几斤。”
章皓躬身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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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道:“那你可要好好当差。”
“微臣定不负太子殿下隆恩。”
章皓恭声道。
“章皓,我命康平召你入宫,一路上你都跟康平说了什么?”
朱高煦话锋一转,沉声问道。
“回殿下,小人没说什么。”
章皓低头答道。
“你是在市舶司学会了撒谎么?”
朱高煦笑道:“你不但说了,还说了不少,更是提到了我。”
“太子殿下息怒,微臣的确提到了殿下,但并没有说殿下的坏话。”
章皓吓得赶紧跪下,连忙俯首拜道。
“不管是说了好话,还是坏话,你不告诉我,康平自然会告诉我。就算他不说,别人也会告诉我。”
朱高煦望着跪伏在地的章皓道:“章皓,大明的每一棵树、每一堵墙、每一块地砖都有耳朵,无论大明的臣民说了什么,我与父皇陛下皆知道的一清二楚。”
“微臣明白了。”章皓低头道。
随后,朱高煦朗声道:“章皓?”
“微臣在。”章皓恭声道。
“奉陛下口谕:调章皓去泉州市舶司任职,一切听从赵王殿下的差遣,明日启程。”
朱高煦高声道。
章皓道:“微臣领旨。”
朱高煦又问道:“你可明白,我奏请父皇陛下,让你去泉州市舶司任职,为了什么?”
“小人知道,是要做一棵树、一堵墙、一块砖,做一只会听话的耳朵。”
章皓恭声答道。
朱高煦沉声道:“读过书的人,脑子就是好使,一点就通,孺子可教啊!起来吧。”
“谢殿下。”
章皓缓缓起身,再次作揖道。
“到了泉州之后,自会有人联系你。你若发现泉州有异动,包括市舶司在内,可凭借我从父皇那里讨来赐给你的铁牌,调动官军,临机处置。”
朱高煦沉声道:“至于那块铁牌,会在关键时刻,有人交给你。”
“谨遵殿下谕令。”章皓作揖行礼道。
朱高煦挥手道:“下去准备吧。”
章皓躬身道:“微臣告退。”
半个月后。
泉州。
市舶司衙门后院之中。
“章皓怎么样了?”
朱高燧端坐在凉亭下喝着茶,向伺候在他边上的余勇问道。
余勇躬身道:“回殿下,此人入职以来,做事认真,没发现有任何异常。”
“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你派人给我盯紧他,千万别让他抓住咱们的把柄。”
朱高燧放下茶杯,沉声道。
“他若是想摸咱们的底,必然会露出狐狸尾巴。”
余勇小声道。
朱高燧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余勇,低声笑道:“重要的是藏好我们的狐狸尾巴。”
他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补充道:“对了,你约一下织田次郎,虽然京城人多眼杂,容易暴露,但泉州恐怕也有锦衣卫的眼线,记住,一定要低调行事。”
“是。”
余勇躬身道。
当天晚上。
朱高燧望着手里的清单,向坐在他对面的织田次郎沉声说道:“你这份报价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啊!”
“殿下,三千两一门三眼火铳,一千五百两一支燧发火铳,此乃小人能出的最高价了。”
织田次郎苦着脸道。
“你把我堂堂大明亲王,当成小小的商人了?”
朱高燧气急败坏的把手中清单扔到地上,并狠狠地踩了一脚,故作生气道:“这笔生意我不做了,我也不想再看见你,你走吧。”
“殿下稍安勿躁,大明有句老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
织田次郎连忙陪着笑脸道:“小人也不是进一次货就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殿下若是信得过小人,这种买卖咱们可以长期做下去,小人及小人身后的人,愿意永远做殿下的朋友。”
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关键时刻,小人可以联络海外成千上万的倭人,为王前驱。”
“你觉得我会信你这话么?”
朱高燧冷笑道:“我看你是想在我大明境内,埋下你们倭人的暗线,拿我大明亲王当你们倭人的盟友吧?”
“殿下言重了,不过是互相做生意而已。”
织田次郎急忙摆手道。
朱高燧冷声道:“哼,谅你也没那个胆子。”
次日。
未时三刻。
泉州市舶司衙门后院。
朱高燧手持短筒燧发火铳,瞄准十步之外的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扣动了扳机。
他的身后站着余勇与章皓。
数息之后,只听“嘭”的一声响,那块石头被火铳射出的铅丸击中,炸成了无数碎块。
“殿下打的可真准。”
余勇恭维道。
“不是我打的准,而是这短筒火铳太好用了。”
朱高燧瞅着手中的火铳,颇为爱惜的说道:“你们说,能把咱们大明的火器,卖给倭人么?”
“殿下,货都备好了。”
余勇躬身道。
朱高燧皱眉道:“小小倭人也敢跟老子耍心眼,我只是看上了他手中的钱财,可并不想把火器卖给他。”
“殿下的意思是?”余勇低声道。
朱高燧狠狠地道:“我要让他有来无回!”
余勇道:“殿下是想让织田次郎把钱留下?”
朱高燧恶狠狠道:“不错!钱留下,把倭人都杀了,扔到海里喂鱼!”
余勇试探着道:“殿下,这法子的好是好,若万一事情闹大,惊动了福建都司,被禀奏到当今陛下御案上,我等不知该如何收场?”
朱高燧沉思片刻,决然道:“你把这次跟我来泉州的精壮护卫,都带过去,交战的时候,管他什么次郎、三郎的,都给老子杀了。记住,不许留下一丝痕迹,最好能再放一把火,焚尸灭迹。”
“属下领命。”
余勇躬身恭声道。
“章皓,现在还差一个送货的人,也就吊在鱼钩上的饵料,你觉得谁去合适?”
朱高燧微微侧目,望着边上的章皓,沉声道。
“我去。”
章皓毫不犹豫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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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哈密大捷
散朝后。
武英殿。
“陛下驾到。”
随着李兴一声高呼,众勋臣皆俯身作揖行礼道:“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了免了。”
朱棣大手一挥道。
他也没有登上高台,而是走入大殿人群之中,缓缓说道:“所谓兵贵神速,宋晟这次以轻骑突袭, 收复哈密,给朝廷攻略西域开了一个好头!朕听说,一些从西北来京城避难的商人,自发的上街饮酒庆贺,更有人给前线官兵捐赠钱物。”
“是啊!”
“没错!”
众人议论纷纷道。
“商人的好恶,历来如一头怪兽, 让人弄不清明天又会有何反应变化,不值得过于看重。而有一件大事, 儿臣请父皇予以重视。”
朱高煦躬身道。
“说吧,什么事?”朱棣道。
“扩建城池。”朱高煦答道。
朱棣问道:“扩建城池?扩什么城?”
朱高煦道:“父皇,刚刚收复的哈密之地,我军立足尚且不稳,若是北元人回兵争夺,怕是会有反复,如此一来,西北的安全仍然得不到长久的保障。”
“仔细说说,怎么个扩建法。”
朱棣右手掐腰,问道。
“哈密之地,位置极其重要,其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如今宋将军领兵夺回哈密,朝廷当下令扩建城池,以官兵屯田。如此,对内节省辗转运输军粮的人力物力,对外能震慑周边势力,巩固边防, 作为打击北元或攻略西域的前进基地。”
朱高煦躬身解释道。
朱棣环视一众勋臣道:“诸卿觉得如何?”
他见众人比较拘束, 抬手道:“且都坐下说话。”
“臣等谢陛下。”
众人纷纷就坐。
“陛下,臣以为扩城之事,可缓缓图之。哈密地处西北边陲,距离中原有数千里之遥,扩建城池,又有多少人愿意去居住呢?”
魏国公徐辉祖率先开口道。
“有城必有房,有房必有人,房子修好了,还怕没人住么?这个反对的理由不成立。”
朱棣右手掐腰,左手抚须道。
“陛下,扩建城池,只怕工程非常浩大,劳民伤财,重蹈秦始皇修长城的覆辙。”
徐辉祖直言道。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皆沉默。
他们也不知道,徐辉祖为何会说这种话。
片刻后,诚意伯刘璟恭声道:“始皇帝筑长城,并不是他的过错, 只不过是使用民力不当,才造成怨声载道, 其本意并没有错。”
“怎么没错?历朝历代都在修建长城,而今天的长城又挡住北元没有?没有!一道万里长城,我军无处不守,无处不弱,即便选出关键要塞,增兵加固,但北元人只需集中兵力,攻其一点,突破之后,全线皆成了壮观的摆设。长城实则是一种笨方法,微臣认为不可取。”
徐辉祖反驳道。
“可若是没有长城,将会怎么样?”
刘璟毫不示弱道:“有了长城,草原人一年侵扰一两次,假如当初没有建长城,则草原人会天天来。对兵利马疾的草原人来说,若是没有长城,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他们都会顺利的闯进来,践踏我大明百姓的家园!”
“魏国公,诚意伯,父皇没有让你们议论长城,父皇让你们议论的是在哈密扩建城池。”
朱高煦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躬身向朱棣行礼道:“父皇,将士们浴血奋战,拿下的哈密之地,不能这样空置在那里,此地对西北边疆的安全至关重要。因此,儿臣认为,不是单纯的去造一个扩大版的防御工事,而是应该建造一座最好的军事基地。”
朱棣点头道:“这个办法虽然是笨了点,但它对攻略西域来说,确是长久大计。”
“陛下圣明,扩建哈密城,还可以作为我大明出击西域的正面根据地。殊不知,乞丐打狗,还要找一墙角做依托,茫茫西域,我军若没有巩固的城防做后方,必然会丧失依托。”
刘璟躬身道。
“传旨,派惠民工建局衙门统率所部,迁徙豪强流民,豪强出钱,流民出力,共同扩建哈密城,不足的费用,统由国库拨给。”
朱棣想了想,缓缓说道:“至于哈密城扩建好以后,安排什么人去住。朕觉得很简单,以民养兵,移民实边。先移他十万人过去,如果不够,就再加十万!朕就不信,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喽!诸卿觉得如何?”
“父皇圣明!”
朱高燧率先躬身行礼道。
“陛下圣明。”
其余众人紧随其后躬身道。
就这样,根据此次诏令,从河南、山东、陕西三省抽调百姓,以五万人为批次,分两批前往哈密,新的哈密城于永乐四年七月建成。
北元。
枢密院知院阿鲁台大帐之外。
“那拿哈求见知院!”
那拿哈灰头土脸的单膝跪地恭声道。
军帐之内,阿鲁台正在与麾下各部首领商讨应对大明官兵的对策。
此时,他听到帐外那拿哈的高呼声,目光往大帐入口瞧去,恰好看见一名守卫走了进来。
“启禀知院,那拿哈求见。”
阿鲁台强压着怒意道:“把那拿哈给带进来。”
“是。”守卫行礼道。
“败军之将,参见知院。”
那拿哈走入大帐,立即跪下俯首道。
阿鲁台俯视着那拿哈,陷入了沉默。
那拿哈虽然低着头,却敏锐的捕捉到了阿鲁台犀利的目光,与强烈的压迫感,只觉得心中一阵发毛。
许久之后。
“你原本是我大元的将领,后来安排你诈降亦力把里,成为其边将,就是为了日后能为我所用。之前,你驱逐哈密王脱脱,反正回归,助我夺下哈密,我已经论功奖赏了你。但这次你战败了,而且真是出人意料,你竟然毫发无损的逃回来了。”
阿鲁台缓声道。
他话锋一转,忽然厉声道:“那拿哈,我拨给你镇守哈密的那三千军骑,竟然被宋晟的五百铁骑给打的丢盔弃甲,连哈密都给我丢了,使我大元丧失了进军河西走廊的根基,你真有能耐啊!”
“知院,明军的骑兵勇猛神速,人人手持至少三支火铳,威力巨大,更有辅兵推着车载火炮,我等实在不是对手。”
那拿哈不敢抬头,恭声解释道。
阿鲁台冷声道:“你失败的理由很充分,也很有道理。这样,你原来是益宗皇帝(天元帝)的旧臣,现在我派人送你去向益宗皇帝阐述战败的理由吧!来人,送那拿哈上路。”
于是,两名守卫从外面冲进来,作势就要拿下那拿哈。
“末将不服!末将要见右丞相!”
那拿哈当即起身大喊大叫道。
阿鲁台举起手,示意捉拿那拿哈的守卫停下,然后沉声问道:“你打了败仗,按律当斩,还有什么话可说?”
“知院难道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么?末将此次战败,除了武器不如明军外,更是吃了战略布局上的亏,而这布局,却是知院的布置,末将也只是依令行事,要死的话,我们应当一起去死!”
那拿哈毫不退让道。
他知道阿鲁台虽然掌握着兵权,但毕竟不是名义上的大元皇帝或大汗,头上还有此时北元的太师右丞相马儿哈咱、太傅左丞相也孙台两人,只要他说的有道理,阿鲁台便不能当着众多部落首领的面,强行杀他。
阿鲁台环视了一眼大帐中的一众部落首领,沉默片刻后,望着那拿哈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此次丢失哈密,本知院负有误判明军攻势的重要责任,但是我不能死,我得活着,为大元复仇。”
他说到这里,从腰间抽出弯刀,举了起来。
那拿哈吓了一跳,还以为阿鲁台要强杀他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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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这时,阿鲁台右手举刀,左手拽住一大截头发,用力割了下去。
“知院,不可!”
就在帐内个别部落首领高声劝住的同时,阿鲁台已经割掉了他的一大截头发。
“把这个带上,与那拿哈一起葬在益宗皇帝身边。”
阿鲁台把头发交给一名守卫,郑重其事道:“送那拿哈上路吧!”
“知院,我不服!我不服啊!”
阿鲁台听着帐外那拿哈的大叫,重新坐回宝座。
他环视众部落首领,沉声道:“那拿哈说的有道理,明军依靠着军械,战力突飞猛进,而我大元人依然墨守成规,这样必然导致彻底的失败。对失败没有羞耻感,如此军队,焉能不败?”
“我阿鲁台在这里削发代罪,就是要牢牢记住此次失败之耻。”
“知院,我纱麻特努儿愿知耻而后勇,恳请知院调拨末将五百铁骑,我愿以五百对五百,击败宋晟,夺回哈密。”
一名自称“纱麻特努儿”的部落首领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
“知院,此次失败,宋晟率领的骑兵从我麻袋部落眼皮底下穿过,我竟然没有发现,也有责任。知院,我麻袋土干也请求再战。”
另一名自称“麻袋土干”的部落首领也跟着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
“明军兵峰正盛,我等应该养精蓄锐,避其锋芒。”
阿鲁台抬手道:“此事就先这么定了,你等回去好生约束部下。”
天黑之后。
春和殿。
书房。
“殿下,章皓送来的密信。”
赵俊臣走入书房,躬身禀告道。
“殿下,这信送的挺急的,是否现在就看一看?”
赵俊臣见康平把密信呈了上去,而朱高煦却无动于衷,小声试着问道。
“急什么,天还能塌了不成?”
朱高煦放下手中的《皇极经世书》,不急不慢的说道。
他打开密信,缓缓看了一眼,道:“知道了。”
“属下告退。”
赵俊臣躬身行礼道。
“慢。”
朱高煦抬手道:“跟我去一趟乾清宫。”
一会儿之后。
乾清宫。
“儿臣拜见父皇。”
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这里是后宅,要叫爹。”
朱棣抬手道:“来,坐下说话。”
他说着话,目光落到偏厅桌案上的橘子道:“看见没有,高燧六百里加急,派人从泉州送来橘子,他还真想得出来。送就送吧,却只送给了我。等下你走的时候,带几个给雀儿、小狸他们尝一尝。你也别怪他没有给你送橘子。”
“爹,孩儿怎会怪他,孩儿现在担心三弟。”
朱高煦心事重重道:“爹,三弟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他在泉州,跟一个叫织田次郎的倭人混在一起,还准备卖军械给倭人。”
他说话的同时,把章皓送来的密信,呈给了朱棣。
就在朱棣看密信的同时,朱高煦恭声道:“爹,爷爷曾数次明令,不许军械出国,连卖铜铁给外夷都要以通敌论处,孩儿担心三弟被狡猾的倭人骗了。爹还是想办法劝劝他,若真出了什么事,国法无情啊!”
朱棣面色沉重的放下密信,道:“此事万万不能告诉你娘。如若她知道此事,定然会忧虑过度,茶饭不思。”
朱高煦道:“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我会让蒋瓛火速去福建走一趟。”朱棣皱眉道:“不能由着高燧的性子胡来。”
数日后。
深夜。
泉州,海岸边。
“传令下去,把他们吓跑就行。不许抓,不许杀,一个也别留,全放走。”
蒋瓛领着一百多名锦衣卫,蹲在一片丛林中,低声向身后的传令官吩咐道。
“是。”传令官恭声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
“都给我精神点,一个倭寇也不许放走,全给我杀光。”
赵王府总管余勇压低声音道。
“是。”
那些手持利刃,蹲在余勇身后的一众王府护卫,听到命令后,皆抖擞精神,准备动手。
与此同时。
不远处,靠近海岸的沙滩上。
章皓把腰牌从袖袋里掏出来,交给了织田次郎。
织田次郎拿着那一块证明章皓身份的赵王府腰牌,仔细看了一番,又瞅了瞅章皓身后的牛车,点了点头。
“你,带着次郎阁下去看货。”
章皓对身后的护卫吩咐道。
“是。”
那护卫低声道:“阁下,这边请。”
织田次郎走到牛车前停下,打开车上的大木箱子,发现里面都是短筒燧发火铳。
“兄弟们,准备动手。”
就在余勇准备出击的时候,蒋瓛带领的锦衣卫忽然冲了出来。
“都跟我上!”
蒋瓛高呼一声道。
织田次郎听到乱糟糟的声音,暗道不妙,大骂道:“赵王背信弃义,跟他们拼了!杀!”
“杀出去,快!”
章皓见情况不妙,一溜烟躲到了附近的一辆牛车下面,双手各持一杆短筒火铳,以图护身。
而远处的余勇见局势不对劲,立即安排手下人撤退。
“总管,要不要救章皓?”
余勇身后的护卫低声问道。
“你觉得,咱们能从一百多名锦衣卫手中把他救出来么?”
余勇不答反问道。
护卫想了想,答道:“不能。”
“那不就得了,快走!”
余勇当机立断道:“回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朱棣决定迁都
半个时辰后。
泉州市舶司衙门后院。
“废物!走之前我告诉你什么?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朱高燧指着余勇,气急败坏的骂道。
“殿下,一百多个锦衣校尉,我没有取胜的把握,就算把他们全杀了,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大, 这对殿下不利。”
余勇低着头,小声解释道。
朱高燧冷声道:“可现在你把章皓丢下了,后果还不是一样?”
余勇立即道:“殿下,丢下章皓,也比杀一百多个锦衣校尉强啊!”
“你!”朱高燧指着余勇,恨铁不成钢的道:“真是愚蠢!”
“殿下息怒,以卑职之见,可以把事情都推到章皓的身上。”
余勇恭声道。
朱高燧怒极反笑道:“栽赃章皓?亏你想得出来!父皇会相信一个泉州市舶司的小官吏, 能弄到这么多的军械?”
他顿了顿, 急得直挠头,道:“太子派出来的那些人,想抓我的把柄还抓不到,此次必然会趁此事大做文章。他娘的,这次都怪你,老子的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殿下!殿下!”
就在此时,两人耳边响起了章皓的呼喊声。
余勇闻言,立即转身向房外走去。
而章皓恰好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余勇疾步上前,扶住左臂还在流血的章皓。
朱高燧望着浑身是伤的章皓,顿时愣住了,道:“你怎么回来的?”
“殿下,这次折了十几个弟兄,还好卑职把其他的弟兄都带回来了,不过倭人全被官兵给抓了。”
“这下彻底完了。”朱高燧心中暗道。
章皓从怀中掏出带血的腰牌,向朱高燧递去,低声道:“殿下,腰牌我拼着命给抢回来了。”
余勇擦着额头冷汗道:“幸好没留下什么证据。”
朱高燧接过章皓递来的腰牌,看着对方流血不止的左臂, 道:“快去后堂疗伤。”
“请殿下让卑职去顶罪。”章皓恭声道。
“下去罢。”朱高燧不忍道:“此事以后再议。”
十日后。
京城。
早朝。
“援西大军抵达哈密没有?”
朱棣高声问道。
兵部尚书金忠躬身出列道:“启禀陛下,据快马来报,第一队由张将军(张玉)带领的两千名骑兵,已在五日前进入西宁府,估计大军此时已行至关西。”
“第二队由朱将军(朱能)率领的三千骑兵、五千步兵,两日前刚抵达汉中府。”
“三日前,第三队兵马刚刚编整完毕,现已离开应天地界。”
朱棣点头道:“知道了。”
金忠行礼,接着躬身退回班序。
朱棣又道:“钦天监监正曾九成何在?”
“臣在。”
曾九成躬身出列道。
“梅博士研制出的天象演示仪,你见到了么?此仪器可准确预测下次日食天象,你可服气?”
朱棣朗声问道。
“禀陛下,臣见到了,臣服气!臣叹为观止!天象演示室更是让人大开眼界,梅博士凭此教化黎庶之功,可比肩圣贤矣!”
曾九成坦诚的感慨道。
“梅博士教化有功,当赏!”
朱棣抚须笑道。
“陛下,臣能做出这等精妙绝伦之仪器,太子殿下应该居首功。”
梅殷出列恭声道:“实不相瞒, 此仪器图纸, 乃是太子殿下所授,臣不过是照图复原罢了。”
“父皇,儿臣也是查阅古籍,从汉代典籍里翻出来的图纸,并非儿臣独创。”
朱高煦不想邀功,当即躬身道。
“赏,都该赏!”
朱棣接着对梅殷主持建造的“天象演示室”进行了极大的赞誉,又对御史钦差顾佐上禀的山东境内官员贪腐案做了批示。
“山东官场贪腐之事,刑部与大理寺必须要依律法办,不可冤枉一个清官,也不能放过一个贪官!顾佐?”
“臣在。”
顾佐躬身出列道。
朱棣道:“你此次巡视山东,法办了一批民怨极大的地方官,让山东地方官场风气为之一新,在民间树立了极好的口碑,朕很欣慰。吏部听旨,着升顾佐任山东布政使,即日上任。”
“臣吏部尚书张紞领旨。”
张紞急忙出列,躬身作揖道。
“臣顾佐叩谢圣恩!”
顾佐跪下叩首道。
待处理这些事情之后,朱棣朗声问道:“谁还有事要奏?”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躬身出列道:“禀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说。”
朱棣点头道。
“陛下,数日前,锦衣卫协同泉州官兵,破获了一起重大的军械买卖案,有人与倭寇暗中勾结,倒卖军械。”
蒋瓛恭声禀告道:“锦衣卫在双方交接过程中,抓获倭寇三十人,斩首七人,缴获三眼火铳三十支,燧发火铳五百支。”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嗡”的一声,仿佛炸了锅。
群臣议论纷纷。
“这可是死罪。”
“谁有这么大胆子敢走私军械?”
“贩卖军械本该处死,勾结外夷,更是罪加一等。不管是谁,犯了此等大罪,怕是不会有下场。”
“那可不一定,能接触到军械的,除了军中之人,恐怕也就剩下勋臣与宗王了。陛下贤德,估计会从轻发落。”
“……”
“肃静!”
李兴在朱棣的眼神示意下,高呼了一声。
堂上的一众王公大臣顿时噤声。
朱棣很满意堂上众人的反应,遂朗声道:“对于此事,众卿觉得该如何办?”
这种走私军械的大案是瞒不住的,何况蒋瓛率领了一百多名锦衣卫前往泉州,就算他们故意隐藏行踪,也瞒不了太久,所以朱棣在得知此事缘由后,并不打算瞒着文武百官。
六部尚书等堂上高官虽没有提前收到消息,但个个聪明绝顶,转念一想,就明白此事不是他们能插手的,因此皆不愿多言。
“陛下,太祖皇帝昔年所定的《大明律》中的《兵律篇》有言:‘凡将马、牛、军需、铁货、铜钱、缎匹、丝绢、丝锦、私出外境货卖者,杖一百,所有货物充入官府。若将人口、军械私出外境者处以绞刑。’”
御史桂湛躬身出列道:“陛下,泉州一事,极为重大,请陛下下旨严加追查,不可让首恶及协从者漏网,当使天下人以此为戒。”
“陛下,微臣愿意请缨,担此重任。”
大理寺卿吕震躬身出列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交给刑部、兵部及锦衣卫合力彻查。”
桂湛恭声道。
“泉州命案,震惊朝野,此事到现在还是迷雾重重,众说纷纭。究竟是真的发生了私通倭寇的大案,还是仅仅偶发于市井交易之争斗,水落石出之后,才好定夺。”
朱棣沉默片刻后,高声道:“拟旨,泉州命案交于太子彻查处置,内阁众侍从顾问协助太子办理此事。”
“儿臣遵旨。”
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臣等遵旨。”
以方孝孺为首的一众内阁顾问作揖行礼道。
两个时辰后。
天界寺。
后山腰上的一座凉亭下。
“你这和尚,耳朵聋了吗?朕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见?”
朱棣端坐在石凳之上,望着对面不发一言的姚广孝,故作生气道。
姚广孝手持佛珠,温声道:“贫僧做陛下的一个出气筒足矣,陛下让太子来办这件事,自有陛下的道理。”
朱棣感叹道:“一段时间没来拜会少师,朕心中想什么,你还是都能猜得出来。”
“陛下,此事怕不会就此了结,不如让高燧老老实实在泉州待着,闭门思过,就不要进京了。”
姚广孝沉思片刻,把手中佛珠收起,抚着银须道。
“少师觉得,太子会如何处置此事?”朱棣问道。
姚广孝道:“太子极类陛下,心思也不难猜,他大概会效法‘吴郡王故事’,责令高燧禁足府邸。”
朱棣微微一笑,捡起一枚棋子,问道:“少师,来,可有兴致下一局?”
“陛下有兴致,老衲就有兴致。”
姚广孝抚须道。
“算了,算了!”
朱棣把棋子一丢,当即起身,负手而立道:“朕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你这大和尚,划出道来让他人走,自个躲一边清净。”
“陛下心中烦恼的,并非赵王之事,而是北方边疆吧?”
姚广孝略作思考,沉声道。
朱棣皱眉道:“朕自登基之后,北方部落骚扰不断,来势汹汹,烧杀抢掠,令百姓逃亡连连,每年出现的无家可归者皆成千上万,朕岂能坐视不理?因此,朕决意迁都北平!一旦迁都北平,那就占尽了天时地利。北平自古称雄,有险可守,有道可发,粮草充足,兵源广泛。”
“对于朕迁都北平之事,内阁众顾问有很多种看法。”
“有人认为北平是朕的‘龙兴’之地,朕坐上帝位之后,把京师移到朕熟悉的地方很正常。”
“有人认为朕待在金陵时,会想起朕那病逝在皇宫里的父皇与兄长(朱标),因此很难心安,所以才会想着迁都北平。”
“还有人认为漠北部落始终是个隐患,当初父皇让朕镇守北平,正是为了防备草原人,而朕如今做了皇帝,那么北平如此重要的地区便无人镇守。因此,朕才想着把京师迁到北平,做皇帝和守边疆两不误,美其名曰‘天子守国门’。”
“不瞒少师,以上三种观点都是朕迁都的原因,但朕迁都北平最大的,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原因,在于朕的追求!”
“朕要做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而北平这座城的前身,却是元大都。”
“前元一个是疆域十分辽阔的庞大帝国,高煦曾说这样的帝国可以称之为‘日不落帝国’。而前元控制整个庞大帝国的中心,便是元大都。”
“换句话说,无论是格局还是布防,这种恢弘的气势远非金陵可比。少师可以想象得到,当年朕初到北平之地时,有多么震撼!”
“何况,元世祖忽必烈是个很有雄心的皇帝,他坐上帝位之前与朕一样,也是镇守一方的统军大将。”
朱棣说到这里,握紧拳头道:“同样,朕也是一位很有雄心的帝王,前元的衰败有诸多因素,但朕很想坐拥这个曾经辉煌天下的都城,建立一个更加庞大的国家!”
姚广孝沉默不语。
朱棣见状,问道:“大师是不赞成朕迁都北平?”
姚广孝思索良久,缓缓说了一番话。
“我大明建立之后,太祖皇帝对于京师的选择十分谨慎。太祖认为,在魏晋之后、隋唐之前的六朝之所以短命,其根本原因,乃是当时江南地区开发不足,地广人稀,没有充足的财力和兵源。”
“然而经过隋唐、两宋的开发,东南广大地区的经济和文化皆得到了极大的繁荣。而关中在唐代就已显出其弊端,即粮食无法自足,又同时面临西北与大漠游牧部落的侵扰。反观金陵,不仅远离西北与大漠,更靠近大海,适合进行海洋贸易。”
“因此,洪武初期,太祖皇帝以金陵为南京,以开封为北京,以凤阳为中都。但不久之后,太祖发现凤阳明显不适合作为京师,便停止了营建中都。”
“太祖皇帝希望可以在关中建都,即‘据百二河山之胜,可以耸诸侯之望’,重现汉唐雄风。于是,在洪武二十四年,太祖派遣懿文太子巡抚陕西,考察山川形胜,为迁都做准备。可惜懿文太子回京后一病不起,迁都之事便不了了之。”
“陛下奉太祖遗诏继承大位,秉承太祖遗志,迁都北方本无可厚非,但北平之北有大漠各部,东北有女真诸部,且东方临海,又需防备海上贼寇。”
“建都于北平,若不能同时控制中原、大漠和辽东。那么,大明将会沦为一个局限于长城以南的国家,而北平则会成为边疆。而且,此时迁都北平,需要从南方供应粮食,因为目前辽东产出的粮食只能满足辽东自身的需求。”
“因此,贫僧认为,陛下迁都北平,首要之事,便是充实辽东,郡县辽东,否则一旦东南出现变故,地方乱起,切断运粮路线,北平将陷入绝境。”
朱棣知道,秦汉之时,中原王朝的政治和经济重心位于西北,因此选择以长安作为京师,洛阳作为陪都以控制关东地区。
自唐代之后,关中地区因多年战乱,环境迅速恶化,经济和政治重心不断东移,长安和洛阳就失去了作为中原王朝京师的优势。
两宋之后,北方草原人强势崛起,灭了辽国的金国与灭了金国、宋朝的前元,这两个政权为了在控制大漠与辽东的同时也能控制中原,皆以北平为京师。
“朕明白少师的顾虑。”
朱棣道:“但京城地处江南,朝中官员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安稳之心过重,不愿图变,朝廷每有新政,总会有人跳出来反对。迁都北平,便可摆脱这些人掣肘。”
“之前朕命令北方各都司增兵七大要塞,又让惠民工建局招募边塞百姓,协助官兵建造七座强大的军事基地,为攻伐草原和低于北方部落做城防。等明年开春后,朕决定巡视北方与辽东,既能看一看七大要塞的修建进度,又能近距离指挥西北大军,扫平关西不服势力。”
姚广孝抬起头,望着远处,缓缓抚须道:“陛下英明,不过朝中反对的大臣怕是不会少。”
与此同时。
文渊阁。
“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方孝孺恭声道。
解缙道:“请殿下早做决断。”
“是啊。”杨士奇等人附和道。
此时,文渊阁值房内的七名内阁侍从顾问,只有黄淮一人没有说话。
“诸位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父皇和母后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把三弟杀了的。”
朱高煦的目光依次从七人脸上扫过,解释道:“父皇若真有惩治三弟之意,就不会把此事交给我处置,直接交给刑部和锦衣卫也就够了。”
“殿下言之有理,依臣之见,陛下将此事拿到朝会上,也是迫不得已。”
黄淮开口道:“毕竟此事闹得太大了,陛下不能不闻不问,总得装装样子。可要依律治赵王的罪,那必然要判处绞刑,这就会让陛下落得一个‘父不容子’的骂名。陛下之所以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殿下,正是想保住赵王,顺便维护殿下的宽仁之名。”
方孝孺直言道:“既然杀不得,那总得趁此机会,削弱赵王之权,令其难以再兴风作浪。故臣以为,可依太祖皇帝惩处藩王故事,将其废为庶人,送去中都凤阳圈禁。”
“不可,将赵王废为庶人过于严苛,有损殿下宽仁之名,万万不可。”
黄淮急忙劝道。
朱高煦沉思良久,缓缓言道:“诸位,我决定给此事定个调子,就说赵王被手下蒙蔽,才陷入此案。效‘吴郡王故事’,命赵王回京,罚其在王府禁足三年,以观后效。”
“臣觉得可行。”黄淮率先道。
“臣也觉得可行。”杨士奇附和道。
方孝孺与解缙对视了一眼,接话道:“殿下既有决断,也只好如此了。”
“臣等附议。”解缙等人恭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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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此乃地球仪
数日后。
武英殿。
“卑职蒋瓛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躬身入殿,作揖行礼道。
“平身,最近赵王都在做什么?”
朱棣放下手中的奏本,抬头看向殿中躬着腰的蒋瓛,朗声问道。
“禀陛下, 太子殿下责令赵王禁足后,赵王先是闹了几次,嚷嚷着要见陛下与皇后娘娘,之后见看守的卫士无动于衷,也就不再嚷嚷。这几日赵王殿下除了饮酒作乐,就是舞刀弄枪, 不曾与人互通消息。”
蒋瓛恭声禀告道。
朱棣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待蒋瓛说完之后, 他接着问道:“可查出倭人织田次郎的踪迹极其背后势力?有无海外倭寇的影子?”
“禀陛下, 卑职这些天广派探子,一边寻访京城之内曾见过织田次郎的目击者,一边在泉州沿海城镇查访与织田次郎有过接触的人,总算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蒋瓛思考着言辞,缓缓说道:“陛下猜测的不错,倭寇野心勃勃,试图招兵买马,攻占琉球,而织田次郎就是海上众多倭寇势力之中的一股,眼下此人已退守海外岛屿,不知踪迹。”
朱棣沉声道:“蒋瓛听令。”
“卑职在。”蒋瓛俯首道。
朱棣吩咐道:“派人密切关注倭寇在大明东南沿海的动向,若有异动,立即警示沿海各卫。”
“遵命!”蒋瓛抱拳道。
就在这时,朱棣忽然想起一件事,接着问道:“太子曾建议朕下一道诏命:‘凡我大明臣民,活捉一名倭寇并押送官府者,赏银圆十两;凡杀死一名倭寇者,赏银圆一两。’蒋瓛, 你觉得这个捉寇令实施起来会如何?”
“陛下有所问,卑职不敢不答。正所谓‘死无对证’,若杀死一名倭寇,可得赏银一两,那么万一有人杀良请赏,又该如何甄别?”
蒋瓛恭声作答道。
朱棣道:“对于你这个担忧,太子另有建议。太子希望朕在锦衣卫之下新置一司,名曰捉寇司,专门负责刺探与缉拿私自进入我大明境内的包括倭寇、海盗、西夷、南夷等海外番人。你觉得,太子的这个提议如何?”
捉寇司的设立,等于是对锦衣卫的职权进行了一次扩充。
蒋瓛略作思考之后,便抱拳拱手道:“陛下,卑职认为可行。”
朱棣高声道:“蒋瓛听旨!”
蒋瓛跪地俯首道:“卑职在。”
“传朕谕旨,即日起,在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下置捉寇司衙门,位同镇抚司,命锦衣卫指挥佥事赛哈智兼领捉寇司事务。”
朱棣朗声下令道。
蒋瓛拜道:“臣领旨。”
“下去罢。”朱棣挥手道。
“卑职告退。”
蒋瓛躬身退了下去。
随后, 已在殿门外等候多时的郑和,躬身进入了殿中。
“微臣郑和,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免礼,赐座。”
“谢陛下。”郑和躬身道。
朱棣望着郑和,抚须笑道:“郑和,自从你提督五城兵马司之后,这京城内的治安与民风,为之一新啊!”
“陛下过誉了,若无太子殿下力荐与指点,臣也不知该如何管理五城兵马司。如今经过数月治理,京城能刮起一股新风气,秦淮河畔又新开了数十家宣扬忠孝仁义的大戏院,太子殿下该居首功。”
郑和是一个识时务,有大局观的人,他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果然,朱棣闻言之后,仰头“哈哈哈”笑了三声,接着伸手遥遥指点了一下郑和道:“高煦就是看中了你这种居功不自傲、识大体的秉性,才力荐你提督五城兵马司。”
“陛下与太子对臣有知遇之恩,臣此生心愿,便是恪尽职守,忠心王事,以报陛下与太子殿下之大恩!”
郑和当即起身,深深鞠躬道。
“好了,好了。坐下,坐下。”
朱棣十分满意郑和的表现,抬手虚按道。
待郑和坐下后,他接着道:“郑和,朕此次召你来,其实是要与你商议朝廷第二次出海巡洋之事。”
“请陛下示下。”郑和恭声道。
朱棣道:“近几日,天象演示室成为了七日贸易市场之后,仅次于百兽园的热闹之地,演示室内轮番演示日月之食的天象,让京城百姓大开眼界。设置天象演示室一事,成就了我大明史无前例的教化黎庶之举。”
“过去,不明真相的人往往把天象与神异之事扯到一起,试图通过解读天象之义来操作人心,擅弄权力,实在是可恶至极。如今天象演示室,彻底打破了那些人的幻想。”
“可即便如此,总有人认为梅博士做的天象演示仪不对,他们固执的认为大地不该是个球。”
朱棣说到这里,望着郑和道:“郑和,朕打算这第二次出海巡洋,再给你加一个任务,那便是率领船队一直向西!若我等脚下踩着的大地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球体,那么你率领的船队一直向西之后,最终会绕一圈,从东洋返回大明!”
“陛下,若大地果真是一个巨球,那臣率领船队绕巨球航行一圈,岂不是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率领船队完成绕大地航行一圈的人?此功劳太大,臣不敢奉命。”
郑和听了朱棣的打算,首先想到的不是在环球航行途中遇到的困难,而是他若完成了环球航行之伟大壮举,会引发很多问题。
一方面,完成此壮举会极大的增加他的名望,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此等名望对一个宦官来说,太大了,大到了史无前例,他怕经受不住。
另一方面,完成此壮举乃是一件史无前例的大功,届时朱棣该如何封赏他?
若他不是宦官,封个侯爵倒也合情合理,实至名归。
可他终究是个宦官!
太祖皇帝可是树立铁牌规定宦官不得干政,若朱棣论功封他为侯,此例一开,将会对后世产生不可预测的影响。
若长远来看利大于弊倒也罢了,反之若引发祸乱,那朱棣与他就成了祸害大明王朝的千古罪人!
“郑和,此前所未有的伟大壮举,朕不交给你,还能交给谁?”
朱棣自然明白郑和的顾虑在何处,可他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做这件事,而郑和是他看着长大的,郑和对他的忠心,那是无须怀疑的,因此他不打算瞒着郑和,反而直言相告。
“陛下,臣不是担心自身安危,而是臣不能让陛下在将来难做。”
郑和抱拳道:“请陛下明察。”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就在此时,宦官李兴躬身入殿,作揖恭声道。
“来的正好,传太子进来。”
朱棣点头道。
“儿臣拜见父皇。”
朱高煦入殿之后,鞠躬行礼道。
“免礼。”
朱棣抬手指着御桌下方第一把交椅道:“来,到这边坐下。”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郑和立即起身,朝着向御案边走去的朱高煦行礼道。
朱高煦微微扭头,向郑和点头示意。
待朱高煦坐下之后,郑和把刚才与朱棣商讨的事大略说了一遍,然后恭声道:“臣请太子殿下劝一劝陛下。”
“郑和,若你果真率领船队完成绕大地航行一圈的伟大壮举,倒不会出现没法封赏的局面。”
朱高煦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之前出过海,试想一下,我为何这般说?”
朱棣闻言,大感好奇,遂向郑和望去,朗声道:“郑和,你说说看?”
“陛下,太子殿下,臣想了想,觉得完成这件绕大地航行一圈的壮举,恐怕不会一帆风顺。毕竟海上气候变幻莫测,突遇暴风雨是常有的事,若要绕大地航行一圈,恐怕折损的官兵与水手不在少数,而微臣能不能活着回来,估计还得另说。”
郑和是个明白人,当即就领悟了朱高煦的言外之意,于是做了一番回答。
“即便臣侥幸活着回来,完成了绕大地航行一圈的壮举,但那些被臣派出去探索航线而折损在海上的官兵,却终归回不来了,而这些人的死都是臣指挥失误所造成。届时,臣虽有功,却也有过。如何奖罚,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朱棣抚须道:“这个确实符合实际情况,既如此,郑和,率领船队绕大地航行一圈的任务,朕就交给你了。”
“微臣领旨。”
郑和立即作揖行礼道。
朱棣顿了顿,看向朱高煦道:“太子,你此次来见朕,所为何事?”
“儿臣此来,是有一件礼物要送给父皇。”
朱高煦起身行礼道。
“是何礼物?”
朱棣见朱高煦空手而来,有些怀疑的问道。
朱高煦微笑道:“父皇,容儿臣先卖个关子。”
他接着看向郑和道:“郑和,我原本就打算送一个小的给你,既然你也在这武英殿,那就先让你开开眼界。”
就在朱棣与郑和的好奇心被调动之后,朱高煦冲着殿门外高喊道:“康平、李兴,把东西抬进来。”
于是,康平与李兴两人合力抬着一架直径超过三尺的巨大地球仪,缓缓走进了武英殿。
朱棣与郑和的目光,瞬间被这个固定在木架上的巨大地球仪给吸引住了。
待地球仪摆放稳当后,无需朱高煦吩咐,康平、李兴很懂事的躬身退了下去。
接着,朱高煦抬起手,用力打了地球仪一巴掌,球体便溜溜转动了起来。
“这是何物?”
朱棣见状,大感意外,当即起身,绕过御桌,走到大殿中央,停在朱高煦旁边,仔细瞅着地球仪问道。
郑和见朱棣走下来,也起身走到地球仪边上,在朱棣另一侧站定。
“父皇,此乃地球仪。”
朱高煦恭声答道。
他说着话,抬手按住速度慢下来的巨型地球仪,缓缓转动球体,找到大明所在的位置,依次指着上面的一个小点道:“父皇请看,此处就是京师所在的位置。”
“这!这竟然是演示大地舆图的仪器!”
朱棣抚摸着地球仪上京城的位置,颤抖着嗓音,惊喜万分道:“有了此物,对大明开海巡洋而言,岂不是如虎添翼?”
“父皇英明!”
朱高煦接话道:“凭此仪器,可观天下山川,寰宇全域!”
郑和惊讶道:“太子殿下,此仪器上标注的各大洲方位,与大九洲舆图上的位置几乎一致。”
“不错。”朱高煦转身向朱棣介绍道:“父皇,这仪器正是儿臣受到天象演示仪启发,结合大九洲舆图之后做出来的。”
朱棣满心欢喜的抚摸着地球仪,目光从京师的位置向北移动,停在了北平良久,之后又转移到了西安、哈密等西北等地。
随即,他用欣慰看着朱高煦道:“高煦,这个礼物,朕很满意,非常满意!”
郑和敏锐的察觉到,朱棣看朱高煦的眼神,比当年朱元璋看朱标的眼神还要欣慰与信任,绝对的真情流露,满意至极。
“父皇,儿臣查阅古籍,发现大荒南洲(南美洲)有一种粮米,名叫玉米,其禾苗成熟后可长到六尺高,甚至更高。其与水稻、小麦等谷物相比,具有很强的耐旱性、耐寒性,而且适应环境极强,即便土地贫瘠也可生长,西域、漠北、辽东、岭北皆可种植,亩产至少六百多斤。”
朱高煦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此外,据古籍记载,那大荒南洲的北部地区还生长着一种名叫‘甘薯’的块根作物,块根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此物适应力强,与玉米一样,山地、荒地皆可种植,可谓是无地不宜,产量之高,一亩至少二十石,胜种谷数十倍,且润泽可食,或煮或磨成粉,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味似荸荠。”
朱棣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地球仪上大荒南洲的位置,道:“郑和,听见了没有,此次出海,除了完成绕地一圈的航行之外,还要确定大荒南洲的位置,尽可能的——”
“不!”
朱棣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语气一变,强硬的道:“郑和,你记住,若大荒南洲当真有这样的农作物,即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一定要把他们带回大明!”
“微臣领旨!”
郑和激动无比道。
他与朱棣一样,听到朱高煦所言之后,心跳顿时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因为在郑和看来,朱高煦不会在这种大事上信口雌黄,何况面对的还是当今天子朱棣。
如果他真的能找到玉米、甘薯,并顺利将这两种作物带回大明,单凭此功绩,这辈子可以无憾了。
“高煦、三保,若玉米与甘薯果真如古籍记载的那般耐瘠且高产,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朱棣心神激荡,面色潮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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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真乃仙种也
“陛下。”
郑和恭声道:“若大明能够引进此两种作物,数十年之后,天下产出的粮食,足以养活目前人口的十倍,甚至是二十倍,既然有如此多的人口, 便会有数以千万计的英才供朝廷驱使,届时大明社稷将稳如泰山!”
朱高煦却知道,郑和这话说的并不对。
根据后世人口学权威学者的研究,历史上明朝末期全国人口约有两亿。
但是,如此一个人口大国,反而却被仅有几十万人口的女直给取代了。
由此可见,人口并不是决定一个王朝的政权能否延续下去的决定性因素。
当一个王朝在面临实力强大的外敌入侵时,能不能撑下去, 要看其朝廷的财政收入和军队的战斗力,以及人口数量等综合国力。
王朝崩溃的原因有很多,比如朝廷的体制和掌权者的眼界,还比如百姓吃不饱饭选择造反,最终推翻朝廷。
但王朝覆灭的根本原因却是财政的崩溃,而造成财政崩溃的原因,则是帝国开支超过税收。
至于会导致朝廷财政赤字的原因,主要有四个。
一是土地兼并导致的贫富不均,致使该缴税的人不缴税,而且铺张浪费,不知收敛,更贪得无厌,压榨底层百姓。
二是气候变化导致的农业减产,致使能缴税的人交不上税,更吃不饱饭。
三是镇压叛乱或抵御外地等巨大的军费支出。
四是特权阶层腐化导致的行政低效,贪污腐败,民怨沸腾。
暂且抛开以上这些不谈,只要朝廷能保证绝大多数老百姓吃饱饭,那么就是得人心的好朝廷。
而百姓能不能吃饱饭, 皆由其家中存粮的多寡决定。
若大明引进玉米、甘薯,并逐渐推广全国,那么数十年之后,只要不遇到史无前例的超级大洪灾、火灾或地震、瘟疫,届时天下百姓便可摆脱饥饿,从此不会再遭遇饥荒。
即便数省遭遇旱灾、洪灾、地震等天灾,朝廷也可以凭借着全国范围内存储的巨量粮食,帮助灾区百姓安安稳稳的渡过难关。
“父皇,儿臣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不惧怕天灾的王朝,其国力之强、百姓之富将会达到何种程度!”
朱高煦用激动无比的感慨,侧面回答了朱棣刚才的问题。
此时,朱棣、郑和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地球仪上大荒南洲北部的位置,两人的思绪早已飞到数十年后,畅想着远迈汉唐,举世无敌的煌煌盛世大明。
“倘若数十年后, 大明的人口与现在相比增加了十倍,届时凭借强大的国力,完全可以把疆域拓展到超越前元的地步, 甚至继续分封出海,让大九洲上遍布我华夏儿郎!毕竟,我华夏禀天命而生,有着教化万族、传遍华夏文明的使命!”
自先秦时期,华夏就逐渐形成了“华夏至上”的理念,认为除了华夏之外的外族,皆是用两条腿走路的禽兽,根本算不上人,并给四方外族起了个笼统的名字,叫东夷、西戎、南蛮、北狄。
后世很多学者认为古代中国没有民族概念,但实际上,华夏古人们的民族国家意识最突出的表达莫过于“华夷之辨”。
“华夷之辨”存在着深刻的民族观念色彩,因此,古代中国人具有史所罕见的最强烈的民族观念精神。
先秦时严格地以文化如服饰、礼仪、思想、道德等来严格区分先进的华夏族与落后的蛮夷。
在先秦以后,在“华夷之辨”上的衡量标准是三个标准并行,以血缘及地域进行衡量的观点一般在华夏面临严峻威胁即遭遇严重入侵和灾难时占据主流,而这主要也是为了保护华夏族群的存续。
就眼下来说,朱高煦的这番言论,深得朱棣认可。
朱棣出生时,华夏大地上处在元末战乱时期,等到他长大时,大明已经建立,中原大地上已经恢复华夏衣冠。
因此,开创大明王朝的朱元璋高喊的“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陈刚立纪,救济斯民”的口号,对朱棣的影响极大。
可以说,这位藩王出身的大明第二任皇帝,也信奉“内诸夏而外夷狄”的“华夏至上”之理念。
“高煦所言极是!看来,这大荒南洲是一块宝地啊!”
朱棣抚摸着地球仪,目光盯着大荒南洲道:“不知朕这辈子可有机会去那看一看?”
朱高煦又道:“父皇,据儿臣翻查古籍得知,在那里,除了甘薯、玉米之外,还有一种非常适合种植在山地或贫瘠之地的农作物——南瓜。”
“南瓜可以煮着吃,炒着吃,烧着吃,蒸着吃。还可以晒干成南瓜干,研磨成南瓜粉做馒头吃。”
“此作物的生存能力极其顽强,即便是在马路边上胡乱丢几颗种子,也能生根发芽,而后开花结果,并在成熟后长出巨大的瓜果!”
“其亩产量比甘薯还夸张,种植普通的南瓜,每亩可以收获三千斤左右,若是种植高产品种,每亩至少能收获四五千斤,而若用支架将其吊起来,且控制好养护条件,及时补水补肥,则每亩的产量可以达到万斤以上。”
“亩产上万斤!?”
朱棣、郑和皆心头一震,像是在听朱高煦吹牛一样,有些不敢相信。
朱高煦信誓旦旦道:“即便是贫瘠之地,种植普通的南瓜,每亩也可以收获三千斤左右!”
“真乃仙种也!”
郑和惊叹道。
他本能的选择相信朱高煦的话,毕竟在朱高煦指点之下,墨巧司这几年发明创造出来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多!
比如,自行车、杜仲胶、香皂、千里镜、水银镜等等,有许多过去存在于神仙传说之中的神奇之物,都在朱高煦的指点下被墨巧司发明创造了出来。
若不是许多东西的实用性还不够稳定,恐怕皇家商行早就为朱棣赚到了足够修建两座新皇城的钱了!
在郑和的潜意识里,朱高煦可以比肩鲁班,若他第二次出海回来之后,能顺利把仙种带回大明,那么数百年之后,朱高煦很可能会被后世之人尊崇到比肩华夏人文始祖伏羲氏的地步。
因为朱高煦指点他找到“仙种”的功绩,将会福泽百代、千代,乃至万代的华夏人!
“高煦,朕有些好奇,为何偏偏是你从古籍之中发现了这些海外的作物?莫非,这是天意!?”
朱棣非常诧异朱高煦竟然能从古籍里翻出来那么多的东西。
可惜朱高煦没法解释。
其实朱高煦很想把他穿越者的身份告诉朱棣。
不过,朱高煦觉得眼下还不是时候,他再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朱棣坦诚一切。
可能是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也可能是朱棣临终之前,恰逢两人诀别的时候。
“父皇有所问,儿臣不敢不答。”
朱高煦恭声道:“儿臣之前查阅历代研读《山海经》的古籍,从中推演画出了大九洲舆图,同时也从那些古籍里得知了海外大洲上生长着一些与我中华不同的农作物。”
“由于不确定这些记载的真伪,故而上次郑和出海之前,儿臣没有向父皇提及。但郑和首次出海回来后,确定了大九洲舆图的准确性,因此儿臣觉得郑和第二次出海的话,可以试着去寻找古籍里记载的那些农作物。”
“你有心了。”朱棣颔首道。
顿了顿,他望向郑和道:“郑和,你此次出海,责任重大,务必慎重!”
“微臣懂得,请陛下放心,微臣一定慎之又慎。”
郑和躬身道。
此时朱棣已走出狂热,头脑恢复清明。
他转过身,伸出右手拍在郑和左肩上,沉声道:“郑和,绕大地航行一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需要探索航线,朕估算用时不会低于五年,但朕多给你一年的时间,六年之后,朕希望能见到玉米、甘薯、南瓜等海外作物。”
“微臣领旨,谢陛下恩典!”
郑和当即屈膝跪地,给朱棣磕了一个头,行了一个十分隆重的跪拜大礼。
“朕准你三天假,回去好好想想航线的事,正所谓集思广益,你这次可以多招募一些有航海经验的老手。”
朱棣接着吩咐道。
“谢陛下。”
郑和俯首再拜道。
朱棣道:“你先下去罢。”
“微臣告退。”
郑和躬着身退了下去。
目送郑和离去之后,朱棣转过身,用眼神示意朱高煦坐下说话,随即接着说道:“朕打算把京师迁至北都,你怎么看?”
永乐元年三月,礼部尚书郑沂等官员上奏,称北平是朱棣的“龙兴之地”,应当效仿太祖皇帝对凤阳的做法,立为陪都。
于是,朱棣大力擢升北平府的地位,以北平为北都,改北平府为顺天府,称为“行在”。
同时开始迁发人民以充实北都,被强令迁入北都的有各地流民、江南富户和山西商人等百姓。
“父皇,儿臣觉得可行。”
朱高煦恭声道:“不过,若此时就迁过去怕是不太妥当。一是原王宫规模不够,二是从江南转运粮食过去路途遥远,费时费力,三是北方还有游牧部落未肃清,四是东北还有未臣服的女直部落。”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合适迁都?”
朱棣觉得有道理,认真的问道。
朱高煦答道:“一是新都城建好,二是肃清北方与东北的不服势力,三是河套地区与辽东地区出产的粮食除了可以满足本地需求外,还可以供应北都上百万人口之需。”
“而营建新都、肃清不服、扩大垦田量这三件事可以同时进行,结合我大明如今的综合国力,儿臣觉得,十年之后,差不多就是迁都的时候。”
“嗯,言之有理。”朱棣抚须道。
永乐三年,十一月初三。
“今天早朝,朕要讲三件事。”
朱棣端坐在金台之上,俯视着堂上一众王公大臣,高声说道。
“第一件事,营建新都城。朕打算把京师迁往北都,因此朕要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巍峨宫殿,来彰显我永乐盛世之辉煌。此事,交由户部来操办。”
“陛下,臣身为户部尚书,有些话不得不说,请陛下见谅。”
郁新躬身出列道。
“说吧。”
朱棣朗声道。
“启禀陛下,为了筹备朝廷的第二次出海巡洋之举,如今光是制造宝船与招募水手,就已经花了一百多万两,再加上供应出海官兵的物资,所需费用不会低于两百万两。”
郁新苦着脸道:“此外,编修《文献大成》,处理江南水灾,为西北大军筹备粮草,这上上下下都需要银圆、金钞。而今,陛下又要在北都兴建皇城,臣掌管的户部实在是难以供应的过来啊!”
“朕要说的第二件事,正是解学士主持编撰的《文献大成》。此书编撰的进度朕已做了解,目前那里面收集的书籍还是太少,涉及的内容仍过于狭窄,皆为儒家思想、孔孟之道。”
“朕上次就说过,我中华数千年历史,就那么一点文化精华么?法家、墨家、道家、兵家、阴阳家、农家等诸子百家的著作,皆可以编进去啊!”
朱棣没有直接回应郁新提出的困难,而是就《文献大成》之事说了一番话。
“朕还听说,有些乡野文人出书骂朕,说朕摊丁入亩有悖祖制,这种书也可以编进去啊?”
解缙出列跪下道:“陛下,这种不堪入目的读物,怎么可以修进大典之列,这不仅有辱陛下圣明,还玷污了纲常伦理。”
“微臣屡次直言,惹恼陛下,而陛下宽容大度,对微臣宠爱有加,又把修国家大典的重任交给微臣,这对臣来说,乃是至高的荣誉。”
他俯身拜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不敢怠慢,对编修大典所用书籍经过严格把关,微臣眼里,容不得沙子,请陛下恕罪。”
“解缙,人们都说你是我大明的第一才子,可你却把自己圈死在了孔孟之道里。朕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内容,朕上次就说过,朕要这本《文献大成》涵盖我华夏民族数千年来的智慧文明。”
朱棣豁然站起,高声道:“你记住,它不仅仅是一本书,还是一座文明史上的里程碑。你现在修进去的内容,太贫乏了,朕要的是包罗万象。”
“臣,无能,请陛下治罪。”
解缙拜道。
“朕会请太子少师(姚广孝)来协助你完成这部大典。”
朱棣抬手道:“平身罢。”
“臣遵旨,谢陛下圣恩!”
解缙再次拜道。
“至于朕要说的第三件事,就是刚才户部郁尚书提到的银钱问题。既然没有钱,那朕就创造钱。”
朱棣成竹在胸道。
“敢问父皇如何创造?”
朱高煦误以为朱棣要让宝源局大量印制金钞来充实国库,这才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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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四哥雄才大略,我远不及也
“既然朕已经废除禁海之令,与海外番邦建立了关系,互通贸易。那朕便要鼓励番邦的商贾来大明做交易,朕要在沿海城镇兴建市场,给予他们最优惠的条件,吸引他们过来, 再从中收税。这不仅仅是朝廷的巨大财富,更是黎民百姓的财富。”
朱棣朗声说完这番话之后,朝堂上竟然无人吱声。
于是,他高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太祖皇帝晚年答应陛下解除海禁,只是说同意设立由朝廷主导的官方贸易,可并没有允许民间出海贸易啊!”
礼部尚书郑赐躬身出列道。
朱棣沉声道:“太祖皇帝曾为了防备海盗滋扰沿海, 下令禁止民商出海贸易,也不准外商到大明地界贸易, 只允许外番朝贡。”
“但堵不如疏,洪武后期仍有走私海外求利者,朕当时向太祖奏请,可设立固定的对外口岸城镇,由朝廷出面统一管理及主导民商海贸。”
“太祖当然明白私人海外贸易利润丰厚,否则哪里有人铤而走险去犯禁走私?因此,太祖认为大明开国三十余年之后,朝廷与海外诸国的形势关系已变,故国策亦该随之而变,由朝廷统一治理海贸之事可行,准许朕在科举革新与新币发行之后着手办理。”
“朕所言此事,有太祖皇帝起居注可以佐证,所以郑尚书,你的反对不成立。”
礼部尚书郑赐听到朱棣这般说,面露尴尬之色,弓着腰退回了班序。
“陛下,臣有话说。”
吏部尚书张紞躬身出列道。
朱棣抬手道:“讲。”
“陛下, 若将民间私人贸易收归朝廷治理之下,同时鼓励番邦商贾来我大明做交易,那么在沿海城镇兴建市场之事自然该由工部办理,而贸易市场收税之事,该由当地市舶司衙门统一管理。”
张紞恭声说道:“臣估计,朝廷每年在这方面的税收,会是一笔数额巨大的进项。因此,臣奏请陛下加强对各地市舶司的吏治监督,万万不能让这些税银被下层官吏中饱私囊,贪污掉了。”
“朕准了。”
朱棣朗声道:“都察院都听到了么?”
左都御史暴昭、右都御史严震、左副都御史陈瑛、右副都御史吴中及其他都察院堂上官,皆躬身出列,作揖行礼道:“臣等领旨。”
“谁还有事要奏?”
待都察院众堂上官退回班序之后,朱棣接着问道。
他等了片刻,见无人说话,便高声道:“退朝。”
散朝后。
武英殿。
朱棣与朱高煦正在商议安南与西北的战事。
李兴躬身入殿禀告道:“启禀陛下,户部尚书郁新求见。”
“快请郁老尚书进来。”
朱棣连忙吩咐道。
“老臣参见陛下。”
郁新说着话,一躬到底。
“免礼。”朱棣道:“赐座。”
“谢陛下。”
郁新恭声道。
“陛下,臣身为户部尚书,有些话虽然说出来会让陛下不悦,但臣还是要说。”
郁新坐下后,顿了顿, 起身行礼道。
“老尚书忠心体国,朕心甚慰,想说什么皆可大胆的说。”
朱棣十分大气的道。
“陛下秉承太祖遗志,迁都北方本无可厚非,可如今北方有大漠各部未平,东北亦有女直诸部未服。”
郁新躬身道:“据臣所知,辽东目前产出的粮食还不足以供应外地。若此时迁都,必须从江南运粮北上,臣恳求陛下暂缓迁都。”
“郁卿,朕刚才说的很明白,朕要营建新都,并没有急着现在就迁都。”
朱棣皱眉道。
“陛下。”
郁新忽然屈膝跪地,俯首拜道:“臣年迈昏聩,已不能任事,愿乞骸骨,退位让贤。请陛下垂怜,准臣告老还乡。”
“老尚书快快平身。”
朱棣见郁新跪下,吓了一跳,急忙向朱高煦吩咐道:“太子,快去把老尚书扶起来。”
朱高煦闻言,当即疾步行至郁新前,搀扶着对方缓缓站了起来。
“老尚书,何必如此啊!”
朱棣这时已绕过御桌,走到殿上,扶着郁新道:“朕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陛下仁慈,臣感激涕零。”郁新鞠躬行礼道。
朱棣道:“如今西北战事刚起,西域更是未平,安南战事虽屡有捷报,但仍未彻底平定。户部不能没有老尚书的坐镇指挥,朕希望老尚书念在天下还未大治,再辛苦几年。”
“陛下既然如此看重老臣,老臣定当为永乐一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隆恩!”
郁新感动万分,当即弯腰行礼,高声说道。
“太子,替朕送送老尚书。”
朱棣吩咐道。
“儿臣领旨。”朱高煦躬身行礼道。
郁新道:“老臣谢陛下恩典。”
待朱高煦回来之后。
朱棣问道:“高煦,若郁老尚书致仕,你觉得何人可以担任户部尚书?夏原吉还是卓敬?”
朱高煦沉思片刻,回答道:“父皇,儿臣觉得夏原吉可能更适合户部尚书之职。”
“为什么?”朱棣接着问道。
朱高煦道:“夏原吉早年丧父,遂力学养母。于洪武二十三年中举,以乡荐入太学,选入禁中书省制诰,曾屡次协助郁尚书处理户部事务,而未尝犯过一次过错。因其诚实厚道,办事干练而有成效,甚得太祖爷爷器重,故儿臣认为,此人可在郁老尚书致仕后,继任户部尚书之职。”
朱棣听了朱高煦所言,不禁回想起了关于夏原吉的一些往事。
夏原吉幼年丧父,是其母亲把他抚养长大,洪武中期以乡荐入太学,选入禁中书制诰。
闲暇时,诸生喧笑,唯有夏原吉一人俨然危坐,朱元璋得知此事后,认为他定力不凡,擢升其为户部主事。
户部主事要做的事务相当繁琐,但夏原吉却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郁老尚书很器重他。
当时户部有个姓刘的郎中,嫉妒夏原吉的才能。
有一次,郁新弹劾朝廷各部衙门里办事懒惰的官员,而朱元璋想宽宥那些官员,但郁新却坚持说不行。
朱元璋恼火问道:“这是谁教你的?”
郁新叩头答道:“是堂后的书算生。”
书算生就是负责专门处理计算赋役之事的人,类似后世的会计一职。
由于官府中的大部分人不了解计算工作,普通百姓更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因而书算生很容易欺上瞒下,从中谋利。
朱元璋便下令将书算生关进监狱。
这时,户部刘郎中跳出来奏禀道:“陛下,教郁尚书的人,乃是夏原吉。”
朱元璋压根不信刘郎中所言,反而呵斥道:“原吉能佐尚书理部事,汝欲陷之耶!”
于是,刘郎中与书算生皆弃市。
“不错,你皇爷爷应该是把夏原吉朝着户部尚书的方向加以培养的,否则不会让夏原吉担任郁老尚书的左右手。”
朱棣颔首抚须道。
就在这时,李兴入殿禀告道:“陛下,晋王(原湘王)求见。”
“传他进来。”
朱棣沉声道。
“臣拜见陛下、皇太子殿下。”
朱柏躬身作揖道。
“快快免礼!”
朱棣当即起身相迎,扶起朱柏,面带微笑问道:“十二弟今日散朝后不回府邸陪弟妹与朕的侄子,却来此见朕,莫非遇到了什么难事?”
“陛下,臣没有遇到难事,而是担心陛下。”
朱柏先是看了一眼朱高煦,随后面露担忧之色,向朱棣拱手道。
朱棣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伸手示意朱柏在他边上坐下,后者犹豫道:“臣不敢与陛下平坐。”
“别一口一个陛下的叫,显得太生分了,这里没有君臣,只有你我兄弟,还有你的侄儿高煦。”
朱棣抬手按住朱柏,强硬要求对方坐下,同时说道。
“侄儿见过十二叔。”
朱高煦恰合时宜的拱手行礼道。
此时,朱柏面向朱棣,恭声道了一声“谢四哥”,随后又朝朱高煦看去,笑着点头示意。
“这才对,说吧,你担心什么?”
待朱柏坐下后,朱棣抚须问道。
朱高煦知道,历史上的朱柏非常喜欢读书,常常读书至半夜,就藩之后专门设置“景元阁”以招纳贤才,目的是为了整理、编纂图书。
他善于书画诗词,尤其精通书法,就藩前朱元璋每次有诗作发表,就会让他来写。
在善长书法的同时,他对弓马也很娴熟。
此外,他又喜欢道家之言,自号“紫虚子”。
史书记载,朱柏膂力过人,弓矢刀槊运用自如,骑马飞快,有豪侠之气,堪称文武双全。
他曾数次率军出征,洪武年间有降兵于常德发起叛乱,流窜至荆州虎渡河一带,他对麾下将士曰:“敌军士气正盛,必须先挫其锐气,使他们的军队士气低落,若让敌军逃往塞外,祸害将会更严重。”
之后,朱柏随即调兵遣将,奋勇作战,成功击败敌军前锋,并率兵沿路追击,使叛军无法逃入塞外,敌军屡次战败,最后败退至延安被殱灭,明太祖对朱柏甚是嘉奖,特地召朱柏至京师慰劳其功。
自此之后,朱柏一直是朱元璋特别器重的几位亲王之一。
历史上,在洪武二十五年皇太子朱标去世之后,朱元璋在决意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之时,还特地将湘王朱柏和燕王朱棣召回京师观礼。
至于朱柏这次回京,朱元璋对其是否还有别的交代,史书并没有记载。
但朱允炆登基后,对诸藩下手最狠的就是燕藩和湘藩,没人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朱允炆刻意为之。
在原来历史上,朱元璋驾崩后,建文朝廷不准诸藩参与老朱的葬礼,朱柏悲伤过度,以泪洗面,不久后他又被人指控谋反,于是自尊心极强的他决定以死明志,湘王府阖府上下与他共同自焚,因其无子而国除,湘王一脉就此断绝。
随着穿越者朱高煦推动燕王朱棣上位,大明王朝的历史走向被改变。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晋王朱棡被废迁至凤阳,湘王朱柏被朱元璋派去太原节制军务,十月朱棡在凤阳忧郁而终,十二月朱柏被朱元璋改封为晋王。
自此之后,朱柏重新焕发了斗志,屡次节制晋地边军出塞作战,打退侵扰大明边疆的草原部落。
朱元璋驾崩后,燕王朱棣在灵前奉遗诏继位,当时朱柏入京奔丧,所带同行护卫不过数十名,入宫后他见到朱棣时,又立即用诚恳的言辞表达了臣服的态度。
那时的朱柏,对于朱棣能继承帝位是由衷的表示支持,毕竟兄弟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因为在朱棣的众多弟弟之中,除了老五朱橚之外,就数老十二朱柏与他走的最近。
去年四月,朱棣得知晋王妃为朱柏诞下一子,非常高兴,并按朱元璋当年为诸王定下的辈分,亲自为朱柏长子赐名曰:“久燿”。
“四哥,朝廷若迁都北平,耗费钱粮无算就不说了,有皇家商行与银行在,这并不是问题。但另一方面,随着北平地位的陡然提升,我大明整个北方的防线必然会因为迁都而向内收缩,同时也必然会向新都集中。”
朱柏担忧道:“如此一来,则会打破父皇生前对北方边防的均衡布置,引发不可估算的连锁反应。”
朱棣与朱高煦闻言,皆反应各不相同。
朱高煦沉默不语,陷入了思索。
他记得,历史上永乐迁都仅仅过了不到十年,明宣宗便放弃了开平等三卫,于是长城以外明军再无据点,彻底让北平暴露了两翼,也失去了战略纵深,使大明京师长期处于外敌的直接威胁下。
这也导致明中期蒙古在大漠、明后期女直在辽东坐大的重要原因!
不过历史已经被改变,只要永乐一朝,能打残瓦剌、鞑靼,将西域置以郡县,朱高煦继位后,完全有信心把辽东与努尔干也置以郡县。
如此,则北京将成为最合适的首都。
而且,朱高煦决定在他继位之后,设立四个陪都,当成大明局域的经济或文化中心。
“自石敬瑭向契丹割让燕云十六州后,北平附近已有约五百年不在我中原王朝控制之下,而靖康之变后,整个北方被异族统治也已近二百五十年。若能迁都北平,那么北平及其周边地区将成为我大明的核心统治地域,朝廷对北方掌控将会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这时,朱棣向朱标解释道:“十二弟,你想想,北方被外族统治了几百年啊!几百年!若不把京师迁过去,如何凝聚人心?如何让北方人心悦诚服的接受我大明朝廷的统治?”
“迁都北平之后,朝廷的京师便不会像之前在金陵那般距离长城很远,如此朝廷便可有效地管理和调动边军抵御外敌侵扰。毕竟,北平在军事指挥上的优点是处于后方的金陵无法比拟的。”
“而且,你试想一下,有我大明天子守国门,如此气势,即便朝廷上下在面对北方大规模侵扰的危机时,更有抵抗的决心,而不会像晋、宋一样放弃北方,成为偏安一隅的小朝廷。”
朱柏听了朱棣这一席话,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沉默良久后,他开口感叹道:“看来是我多虑了,四哥雄才大略,我远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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