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心动》 完美的一晚 套房的卧室光线柔和,落地窗外是江岸两侧繁华的夜景。霓虹倒映在水中镀上一层凉凉的艳色波光,在夜幕下粼粼浮动。 男人背对着床,一边单手松着领带,一边拉上曳地的窗帘,遮住层层夜色。 卧室空间仿佛骤然小了一倍,隐秘的布置在昭示着什么,让人好像缺氧,情不自禁地想用力呼吸。 他的影子静静地映在地毯上,恰好蔓延到她的脚尖。 姜嘉弥手撑在身后柔软的床面上,脸颊上是半醉而忐忑的红晕,脚尖天真而不安分地去踩他影子的边缘。 男人抽出领带转过身,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锁定坐在床边的她。 姜嘉弥靠近内眼角的鼻梁一侧有一颗极小的痣,冲淡了五官过分的甜美,盯着人看时有种朦胧不自知的动人。 她动作一顿,默默把腿缩了回来。 空气中,蠢蠢欲动的齿轮慢条斯理地转着,尖牙似的齿叼住她心尖上一点皮肉,再严丝合缝地卡紧、若无其事地转动。 剩她胸腔里一颗心咚咚地跳着。 他们进门时失控的吻成了过去式,面前的男人忽然变得耐心。 “渴吗?”他问。 他嗓音有些低沉,更多的是略显随意与从容的磁性。这大概意味着接下来的一切都只需要跟随他的步调,让人忽然安心起来。 姜嘉弥点点头,脑子发晕。 男人倒好一杯水递过来,她想接过杯子,他却让她就着他的手喝。几口之后她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了。 他非常自然地端起杯子,唇贴上她刚才喝过的位置,将她喝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明明已经有过亲吻,现在姜嘉弥却脸红心跳起来。 “砰”的一声轻响,他把空了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她下意识去盯着他的手看,就像今晚坐在酒吧吧台边时一样。 他手指修长,骨骼的形状与走向标致斯文,唯有手背上的青筋像禁.欲皮囊下的裂痕。 “这个浴室给你用,”他说,“我去隔壁房间。” 姜嘉弥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想装作熟稔从容地站起身,面前的男人却没有退开的意思。 她茫然抬起头,四目相接的一瞬他忽然笑了笑,微微压下的眼角令他气质陡然变了,像收心之后成熟又禁.欲的浪子。 这神态与气质恰好都无比吸引她。 姜嘉弥轻轻吞咽。 他抬手,五指没.入她的长发间,然后手覆在她脑后,将她摁向自己。 两人又吻在了一起,这一次的吻多了些调.情的意味,他刻意压着节奏与步调,好像乐于折磨她的同时也乐得折腾自己。 他发现她大概是喜欢他强势,于是便撕开平静从容的表象,轻掐着她脸颊两侧使她张开嘴接受亲吻,再咬她、用力吮.吸,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捏着她的后颈。 姜嘉弥倒了下去,雪白的被子像是她身下化开的甜奶油。 他屈膝跪在床沿,膝盖下的床单微微陷落,蜿蜒开细细的纹路。她白皙纤细的腿碰到了他腿侧,被他扣住腿弯往上一提。 笔挺的黑色西裤被牵扯出褶皱。 姜嘉弥头皮微微发麻,紧张与兴奋一起令肾上腺素分泌,让她根本分不清哪种情绪占了上风。 男人的动作强势却又耐心,细致地照料着她。 陌生的人、陌生的温度,还有他身上陌生的香根草木质香调,干燥而有穿透力,有一种阴郁的性.感,勾动了她体内名为荷尔蒙的馋虫。 “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她眼神朦胧。 在酒吧里时,她就被他身上的味道吸引过。 “我身上?”他长指从她颈侧摩.挲而过,“什么味道?” 可惜姜嘉弥醉意上头想不出形容词,娇憨地蹙了蹙眉,点头肯定自己,“……就是好闻。” 他低笑,拨开挡住她脸颊与肩颈的发丝,托着她后脑再度吻住她,额角微湿的发丝垂落下去。 半晌,他腾出手摘了腕表随手一扔,长指指尖勾住她吊带裙细细的肩带,声音哑得厉害,“想好了?” 姜嘉弥呜.咽似地“嗯”了一声。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只除了一段意外插曲。 但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 混乱中,姜嘉弥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想喊他的名字,却断断续续的根本想不起来,毕竟几个小时前他们还是陌生人。 “周……”她只能记起姓氏,可怜兮兮地重复着,“周……”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哑着声音一字一句提醒她:“周叙深。” …… ** ……周叙深。 姜嘉弥觉得自己梦里都在念叨这个名字。 她费劲地睁开眼,困倦之余前额隐隐作痛。 醉酒后的记忆终于一点点回笼,身上残留的感觉也跟着渐渐明晰——酸软中又有点放松,像被按摩技师不留情地活动开全身的后遗症。只有个别地方的不适感比较明显,但得益于昨晚男人的体贴耐心,所以倒不至于太糟糕。 只不过借着酒劲儿能做的事,酒醒后就免不了有点怂了,毕竟这种经历还是第一次。 姜嘉弥悄悄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飞快地打量四周。 卧室里只剩她一个人,但床头却放着一套干净的女装。 她有点局促地坐起身,动作迟缓地走进浴室洗漱。准备好的那套衣服出乎意料的合身,柔软的裙摆不会磨腿,也挡住了她走路时的一点异样。 基于这一点,姜嘉弥忍不住又在心里给昨晚的男人加了点分。 无论是身高、身材、长相、气质,还是各方面的品味,这个男人都精准踩中了她每一点喜好,简直和她当初性.意识启蒙时幻想出来的形象一模一样。在昨晚之前,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竟然会有一个人完全吻合这些条件。 回味起昨晚的细节,姜嘉弥又有点脸红。 过程和感受对她来说都有些激烈,回想时是会让人后怕的欢愉,有点超出她的想象。总体来说体验感很好,就是比较累。 昨晚的确是有些冲动,但她并不后悔。 不过,周叙深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耳熟?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姜嘉弥一边努力回忆一边收拾自己的包,却并没有想出什么结果。 拿着包迟疑片刻,她推开房门。 这个角度看不见客厅全貌,不过目光所及都没有发现人还在的痕迹,她稍稍放松,抬脚踏出卧室。 刚转身准备关门,一道不算太熟悉的嗓音冷不防在客厅里响了起来。 “吃早餐吗?” 姜嘉弥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抬头望去。 男人背光坐着,面容有点模糊不清,蓦地就让她想到了昨晚在酒吧时,他们一开始的几次对视。 第一次转头发现他在看自己时他也是这么背光坐着,只看得出夹着烟的手指很长。烟头火星吐息似地明灭,让她忍不住想象他咬着烟头轻吸时微微凹陷的面颊,还有吐烟时微眯的眼。 第二次是她先注意到他,接着他仿佛有所感应,抬头看了过来。 第三次说不清是谁先看谁。 “吓着你了?”男人站起身,慢慢走近。 他的脸终于在视野中清晰,昨晚在床上毫无斯文气质的男人,穿上西装后就变成了人模人样的衣冠禽.兽。 姜嘉弥在这一刻对昨晚发生的事有了实感,光是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她浑身上下就又酸痛起来。 只可惜酒醒后没了昨晚的胆量,他们之间暧.昧到没有边界的氛围也消失无踪,恢复成了陌生人该有的客套。 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我以为你走了。”她轻咳一声,努力正色道,垂眸微微别开目光,藏在长发之下的耳尖默默红了,然后这红晕逐渐蔓延。 对方盯着她,慢条斯理地靠坐在沙发扶手上,长腿微屈。然而哪怕是这种半坐着的姿势也显得压迫感十足。 “我特意留下来等你。” “等我?我们不是应该……”姜嘉弥欲言又止。 不是应该在追求一晚的冲动后各走各的路,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吗?这才是一夜.情该有的走向。 这么想着,她定了定心神,抬眼和他四目相对。 明明男人的眼神中没什么越界的含义,她却仿佛被他目光烫了一下。 白天黑夜里看他,完全是两种感觉。 “应该?”男人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但是昨晚——” “这点是我骗了你。”姜嘉弥脑子里的旖.旎稍稍冷却,“但这个问题我以为我们昨晚已经达成一致了?” 受家庭环境影响,她对所谓初次的概念并不怎么在意,但是昨晚她的确趁着醉酒装了傻,没有告诉他实情。 他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像你这么大胆?” 姜嘉弥脸颊微热,声音低得像在嘀咕,“或许只有我吧。” 说完,她尽量坦然地冲他笑了笑,佯装像他一样是个成熟的社会人士,然而眼尾与唇角的笑弧却青春甜美,和他站在一起气质分明,“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见了,我保证这事不会对你有什么困扰的。” 周叙深眉梢动了动,很像是一时没克制好自己的情绪。 半晌,他说:“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想换个方式处理这件事,可以联系我。” 见他没有坚持再谈论这个问题,姜嘉弥松了口气。 至于联系……他们根本没有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大概他也是随口一说。 “那我先走了?”话音未落,她脚尖就已经朝向了门口方向,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见状,他蓦地起身。 她眼睛微微睁大,看着比自己足足高一个头有余的男人俯.身靠近,他身上的味道随之将她包围,浸入嗅觉后唤起有关昨晚的记忆。 姜嘉弥不知道他是否习惯把香水点在颈侧动脉处,昨晚她脸贴在他颈边,每一次体温的升高与脉搏的鼓动,都能让被汗水浸润过的味道更鲜明热烈。 她脸微热,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周叙深动作一顿,头微微一偏,垂眸去看她,似笑非笑地轻轻挑眉。 然后在她局促忐忑地与他对视的下一秒—— “咔哒”一声,他搭在门把上的手往下一压,替她开了门。 姜嘉弥正尴尬于自己的自作多情,就见他目光下落一瞬,接着便看着她微微一笑,“这条裙子很适合你。” “……谢谢。” “不用客气。”他收回手,“昨晚的裙子被我弄坏了,这是给你的赔礼。” 他神态和语气都无比坦然,可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一种绅士与下.流的微妙反差。 姜嘉弥觉得自己有点招架不住这种正经中又带着不正经的氛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在对方进退有余,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我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她想都不想就拒绝。 现在已经是白天,两个人都清醒,还是不要有太多交集比较好。即便是昨晚得知了彼此名字的情况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追问对方究竟是哪几个字。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注意安全。” 姜嘉弥没去分辨他眼神中的含义,也没察觉自己踏出房门的脚步有片刻迟疑,但站到走廊上的那一刻,她还是转身朝他笑了笑。 一离开这个房间就有了种回到现实的真实感,也意味着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了。 目光相接,他忽然开口:“我送你下楼。” “……好吧。”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身侧的男人放慢了步速配合她的步调,姜嘉弥走得不算太难受,装一装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能把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咽。 这就是快乐的代价吗? 走廊很安静,只有两人踩着地毯的沙沙脚步声。也正因为这样,一言不发的沉默中发酵出一点暧.昧与压迫感。 两个人之间仿佛有某种感应,可没有谁出声点破,也都没有阻止。 进电梯时他虚扶了一下她的后腰,而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手蓦地落下去将她揽入怀中,另一只手撑在她头顶的轿厢墙壁上。 他的手几乎能横亘她的腰,体型的差距与荷尔蒙的压制像烙印似地烫了她一下。 明明他们在酒店房间这种更暧.昧、更容易擦.枪走.火的地方都冷静理智,可现在…… 呼吸转瞬交.缠,唇与唇刚相碰的那一瞬间,电梯猝不及防地停住,显然中途有人要上来了。 “……周先生!” 姜嘉弥匆匆推开他,飞快整理自己的仪容。很快门开了,走进来的中年女人自然而然地站到他们之间的空位上,将他们分隔开。 光可鉴人的电梯门映照出分立两侧、终于回归陌生人距离的两人。 电梯里很安静,姜嘉弥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由急促一点点变缓。 她没抬眸去看他映在电梯门上的身影,却忍不住去回想刚才那个匆匆结束的吻。 如果电梯中途没停,那又会发展到哪一步?不过她都下楼决定要走了,总不可能还折返回去吧? 一切止步于昨晚就很完美了。 没一会儿,电梯停在一楼。这次姜嘉弥没回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后走了出去。 铺着暗色地毯的电梯轿厢里只剩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男人盯着她步伐匆匆的背影,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刚才被扯乱的衬衣,长指抵住领结缓缓推紧。 忽然,他动作一顿,微微偏头后指尖探向颈侧衬衣领下的位置。 抓痕已经结了痂,只剩细微而模糊的疼痛感。 他指腹轻轻摩.挲痂痕,神态有了微妙的变化,似笑非笑地继续注视着已经走远了的身影。 直至电梯门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一切。 再遇 出了酒店,姜嘉弥直接打车回姜家,路上她跟好朋友陈嬗分享自己昨晚的经历。 听完两人去酒店前的全过程,陈嬗总结:“我怎么觉得这人对你是有预谋的?你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或者见过?” “没有啊,真见过怎么可能没印象呢。” “也是。”陈嬗说,“你还是太嫩了,也就喝了酒才有胆子做这种事。他那样的情场老手,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哪有那么差劲嘛。” “那我问你,要是你们还有机会再见,你会考虑跟他再来一次吗?” 某一瞬间姜嘉弥有点动摇,忙义正严辞地开口:“肯定不会的。” 她身边多数都是同龄人,那人一看就和她们不是一个圈子的,应该很难再有交集。 “姜姜,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满。” “你觉得我是那种意志不坚定的人吗?” “意志坚不坚定我不知道,但你耳根子软呀。” 闻言,姜嘉弥默默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嘀咕道:“也不是很软嘛。” 两人嘻嘻哈哈闲聊了一路。 姜嘉弥本来就睡眠不足,这下几乎快要筋疲力尽,到家后径直上楼准备补觉。 “昨天又去哪儿疯了?怎么蔫得跟小白菜似的?”姜言东好笑道,全然不知道自家小白菜已经被猪拱了。 “辛妍她朋友的店开了,我们一起去捧场,然后在她家玩儿得有点晚。”姜嘉弥甜甜地朝自己老爸笑了笑,维持着一贯的乖女儿形象。 “那零花钱还够不够?” “够,我现在自己还赚着钱呢!” 当然,她那点钱在姜言东眼里大概不够看。 姜言东笑呵呵的,也没打击她的积极性,“那不够了再找爸爸要。哦,对了,明天我有个朋友要过来,到时候一起吃个饭?” “朋友?”姜嘉弥随口问,“什么朋友?” “去年生意合作的时候熟悉起来的,还是你们学校奖学金的投资人。” “奖学金?是惟森奖学金吗?” “对,虽然是他私人出资,但是是以企业名义设立的。” 姜嘉弥趴在栏杆上,托着脸微微歪头,“那你这个朋友挺大方的嘛,私人赞助的奖学金很少有这么高的数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周辅导员好像告诉她这回的惟森奖学金也有她一份,因为她绩点排名又在奖学金划定的百分比里。 “他是淮大商学院的校友,不止奖学金,有栋楼也是他捐赠的。” 她随意应道:“这个我听同学提起过。” 看出她兴趣不大,姜言东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好了,不是困了吗,我就不拉着你聊天了,快去睡觉吧。” 姜嘉弥乖乖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饭前,醒来后正好收到一条新的微信消息,是校艺术团的副团长来游说她参加今年的校庆晚会。 姜嘉弥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晚上散步时,她跟姜言东顺口提了这事。 姜言东很高兴,“好好好,到时候爸爸去看你表演。” “那我让他们给我留票。” “你妈妈是不是也要去?” 姜嘉弥笑容僵硬了一瞬,“我还没问她呢。” “她平时虽然忙,但这点时间肯定会抽出来的。”姜言东神色如常,像是没看出她的异样,也没有多问什么。 晚上睡前,姜嘉弥跟梁荷打了个视频电话,母女俩简单聊了会儿。 “嘉弥,你肩上是什么?被虫子咬了?”梁荷冷不防随口问道。 姜嘉弥心里一跳,僵硬地拉起滑落的睡衣领口,“可能是晚上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被蚊子咬的……怪不得我觉得有点痒。” 梁荷拍打着脸上的护肤品,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姜嘉弥暗自忐忑,目光飘忽。 “妈妈不是质问你。”梁荷从梳妆台前起身,拿着手机躺到了床上,“记得做好措施,保护好自己,其他的随你开心。” “知道啦知道啦!”姜嘉弥抱住软绵绵的被子,被角正好盖住泛红的脸。 …… 睡了一觉后,第二天起床时姜嘉弥倒不觉得累了,肌肉的酸痛感却变得更加明显,每动弹一下都提醒着她前一晚发生过什么。 对此陈嬗很有经验,“你这是缺乏锻炼。” “那是要多跑步多运动吗?”她顿时苦了脸,可怜兮兮的,“不要啊,我最讨厌跑步了。” 闻言,陈嬗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说的锻炼可不是你那个锻炼,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姜嘉弥这才反应过来‘锻炼’的含义,轻咳一声佯装淡定,“或许吧。” 不过这种事也很难发生第二次吧。毕竟那晚如果有任何一个细节不同,最终可能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比如她没喝个半醉,他没有不经意似地看她几次,她也没因为错失在吧台和他搭话的机会而心痒痒,又或者她没有在出去透气时和他偶遇。 那么她就不会坐在突然打开的喷泉前被淋湿,更不会让他替自己挡住水花,还借了她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 后来她仗着自己半醉,央求他开车带自己兜风。 “你应该回去把湿衣服换下来。”男人说。 她盯着他额角的湿发,明明湿衣服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却借口说夏天气温高,衣服很快就会干。 “不想进去,里面好闷。” 话音落下,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 半晌,他才不置可否地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给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回答:“我车上有干净毛巾。” 她如愿以偿地朝他笑笑,忽然又迟疑起来,“我包还在里面……” 要走的话就必须要回去拿包,可如果要回去拿包,她去他车上借用毛巾的借口也就不成立了。 姜嘉弥抿着唇,迟疑地抬眸盯着他,可怜兮兮的。 他轻笑,“放心,我不走,就在这等你。” 于是她偷偷溜回酒吧取走了自己的东西,在夜色中奔向他。夜风吹动她的头发时,很有一种私奔的刺激意味。 他开着车沿着江边绕了好几圈,最后车停在路边,他们于漫不经心的对话中忽然沉默下来,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吻在了一起。 车开开停停,吻断断续续,停车成了一种暗号,最后…… 陈嬗说的对,她这样的胆量与冲动是酒后限定。 姜嘉弥回过神,揉了揉自己热乎乎的耳朵。 …… 下午姜嘉弥坐在二楼书房里看书,直到佣人上楼来叫她下去,说客人已经到了。 她应声,放下书站起身。 腰及以下的位置还有些不适,所以她下楼时刻意放慢了动作,以免牵扯到腿.根酸痛的肌肉。 脚下还剩最后几级台阶时,姜嘉弥看见了客厅里的那道陌生背影。 对方肩宽腿长,穿着最简单的衬衣西裤,正低头端详着落地玻璃柜里放着的照片。她记得那些照片都是她的单人照,以及跟姜言东的合影。 多看几眼后,她总觉得这背影有点眼熟。 “嘉弥?”姜言衷看见了楼梯上的她,出声喊道。 她笑起来,“爸。” “快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话音落下,客厅里的陌生男人身形微微一顿,也跟着转身望了过来。 从这一秒开始,一切仿佛变成了慢镜头,和前天晚上在酒吧外喷泉池边的情形渐渐重合。彼时他站在路灯下,指间夹着烟转身,而现在他站在姜家的客厅里。 姜嘉弥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的笑僵顿时住了。 ……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男人单手插在裤袋里,姿态闲适随意,脸上的笑也淡淡的,跟昨天在电梯里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有些意外似地挑了挑眉。 “嘉弥,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姜言东笑着朝她招手,“这就是爸爸的那位朋友,也是你们学院奖学金的投资人。”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渐渐隐去了脸上情绪的端倪,接着客套而绅士地朝她伸出右手,一派斯文的正人君子模样。 “周叙深。”他自我介绍,笑容愈深,“嘉弥,你好。” 爸爸的朋友 周叙深? 姜嘉弥脑子里的齿轮像是终于运转归位,“咔嗒”一声连贯了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 怪不得她会觉得耳熟,以前姜言东曾经随口提起过,学院里也有人在聊天时说起这位奖学金赞助人的名字,老师甚至用惟森集团的商业竞争手段作为课堂案例。 姜嘉弥呆呆地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珠,和男人四目相对,仍处于震惊之中。 他轻轻勾着唇,眉梢微挑。 她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对自己的称呼。 “嘉弥”这个称呼被他这么慢条斯理地叫出口,多了难以察觉的暗示与暧.昧,也让她有一种说谎被抓包的尴尬。 “我们可以只交换名字。”——那晚他是这么对她说的。 而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叫姜弥。”她说。 她说了谎。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既然都不追究更多有关彼此的信息,那么给一个“化名”也无关紧要吧?或许他告诉她的名字也是假的? ——那一晚,姜嘉弥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想的。 可她没料到他们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重逢,而且‘周叙深’这个名字也是真的! 这感觉就像是某天放纵自我拉着陌生人做了件坏事,以为事后可以一拍两散,包括家人在内也没人会知情,结果对方却和家长一起找上门来了。 “叙深,这是我女儿嘉弥。”介绍完,姜言东目露疑惑,半开玩笑道,“嘉弥,怎么这个表情,难不成你们以前见过?” 他站在后面看不清周叙深的表情,只能看见姜嘉弥睁大眼站在原地没动。 姜嘉弥猛地回过神,心跳急促凌乱,“没有,没见过。” 话音刚落,周叙深伸到她面前的手示意性地往上抬了抬,同时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她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伸出手。 他停在半空的修长大手一动不动,耐心极好,一直等到她的手轻轻贴上去后才不紧不慢地收拢五指,将她的手握住。 肌.肤纹路蹭出一点微妙的触感,他手的温度略高于她,两人掌心紧贴时轻轻摩.挲,渐渐升温,烫得她满脑子旖.旎春.光。 “的确是第一次见。”交握片刻,周叙深就很有分寸地松开了她,“不过却常常听言东哥说他有个可爱的女儿。” 姜言东笑呵呵的,“这下你知道我不是自夸了吧。” 他若有所思地勾唇,“确实很可爱。” 那种带着压迫感的天然气场似乎被他有意识地收敛了,但他们之间却仿佛有某种天敌与猎物的磁场。 姜嘉弥一阵羞耻,悄悄深呼吸才没让脸上的温度上去。 那晚他吻她泛红潮湿的眼角时,也夸了她一句“可爱”……等等,最关键的问题是她爸都四十几岁的人了,周叙深竟然称呼他一声“言东哥”? 这岂不是硬生生抬高了辈分,他到底多少岁啊?难不成她要叫他叔叔吗? “都别站着了,去茶室坐下说话吧。”姜言东提醒道,又转头吩咐佣人,“李婶,把我新买的那套茶具拿出来。” 三人慢悠悠走向茶室,姜嘉弥落在最后。 周叙深身上那件看似简单的白衬衣剪裁与质感极好,被他宽而平直的肩撑得挺括。她默默看了眼他听姜言东说话时的侧脸,心情复杂。 忽然,周叙深往后稍稍侧头,垂眸将她抓个正着。由于是谈话中途分神瞥过来,他眼底与唇角还噙着不经意的笑。 姜嘉弥一愣,立刻此地无银地别开眼。 “这套茶具是我费了点功夫收来的,你要是懂行就帮我看看。” 周叙深收回视线,笑着淡淡道:“算不上懂行,我爸在世时喜欢折腾这些,耳濡目染久了,只能说略懂一点。” “你可别跟我谦虚。”姜言东揶揄。 茶室中央是一张紫檀木的方桌,两边的椅子相对着摆放。姜言东口吻随意地招呼两人落座,自己则开始用开水温杯。 姜嘉弥想也没想就绕到了周叙深的斜对面,打算坐在姜言东旁边。然而往下坐时腰和腿.根却突然一酸,整个人脱力歪坐在椅子上。 姜言东诧异地扭过头,“这是怎么了?” 两束灼灼目光聚焦过来,她闭了闭眼,耳尖充血,“没怎么。” “是不是伤着腿了?昨天李婶还跟我说看你下楼的样子不太对劲。” 姜嘉弥后背一紧,蓦地坐直了,“前天……去骑马的时候没注意,腿有点酸,已经快好了,刚才就是没站稳。” “小心点,磕着没有?” “没有。” “实在不擅长就别练了,马马虎虎会一点就行。要是真想精进,我给你推荐个老师?” “谁?” 姜言东笑着朝桌对面的人抬了抬下巴,“叙深啊!他名下有一家马术俱乐部,前几年还参加过l级别的业余骑手比赛。” 姜嘉弥一怔,讪讪地拒绝:“不用麻烦了,我不求精进,平时也很少去骑马。” 周叙深却在她正对面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 “好久没碰这个,可能都生疏了。” 虽然他动作看上去很随意,但姜嘉弥依旧怀疑他是刻意选了这个位置。刚探究地抬眸,却忽然怔住。 茶室里的采光很好,连他低眸时半垂着的眼睫毛都看得分明。深棕色的瞳眸被掩住一半,像摆在明暗分界处的棕色托帕石,敛其锋芒,静静地掬住一点光亮。 半晌,她猛然回过神,忙紧张又忐忑地低头作乖巧状。 要是被老爸发现她盯着周叙深看还得了。 周叙深目光落在茶杯上,难以察觉地轻轻勾了勾嘴角。 姜言东缓缓往茶杯中注入开水,醒茶之后又把水倒掉,“谦虚什么,你教她绰绰有余。” “谈不上教,一起玩玩儿倒是可以的。” “好啊,到时候约个时间,我带嘉弥一起过去骑两圈,你能指点她一下也好。” 姜嘉弥正要反驳说自己不去,就看见周叙深忽然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得她心底有点发毛。 “如果姿势不对或者时间过长,骑久了确实容易腰酸腿疼。不过,”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继续‘指点’她,“这种事,习惯了就好。” 这种事……? 她迟钝的思绪蓦地一个踉跄,歪进了某条旖.旎的岔路口。 “姿势”、“时间”还有省略了宾语后的动词……她不受控制地联想到那晚的细节,顿时没办法再直视骑马这两个字。 他故意的吧? 姜嘉弥忿忿地抬眸,四目相对时周叙深却轻轻挑眉以示询问,末了还朝她优雅地微微一笑。 她表情微凝,别开视线,“也可能是这匹马跟我合不来,说不定换一匹就好了。” 他眯了眯眼,唇角弧度不变,“俱乐部里的好马不少,总能挑到满意的。” “来尝尝。”正巧茶泡好了,姜言东把茶杯放到两人面前,“嘉弥,你试试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我让李婶给你泡花茶。” 姜嘉弥顺势转移了注意,朝姜言东笑笑,“就喝这个挺好的。” 难得来一次,她想在这种小事上扫兴。 然而她没想到这茶竟然这么苦,喝进去顺着舌根一直苦到了喉咙,让她不自觉蹙眉,抬手悄悄挡了挡脸。 可怜兮兮的忍耐模样却还是落入了周叙深眼里。 下一秒,缀着琥珀核桃仁的甜点被推到她面前。男人手指搭在瓷盘边缘,在通透的奶白色骨瓷衬托下越发显得干净且修长,禁欲而绅士。 看着这么一只手,很容易令人想入非非,却难以想象它也会被欲.念操纵,做出肆意放.浪的举止。 姜嘉弥动作一顿,略显戒备地看向他。 “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应该喜欢甜食?”周叙深语气淡淡,嗓音磁性而温和,距离感恰到好处。 任谁来看,都只会觉得他真的只是出于礼貌与教养在照顾一个小姑娘。 “她是喜欢吃甜食,不过对核桃有点过敏。”姜言东转而把另一份甜品推了过来,“吃这个吧。” 周叙深动作一顿,慢慢收回手,“抱歉。” “没事,你又不知道。这个小毛病不怎么碍事,也就我们几个亲近的人清楚。” 他眼眸微眯,笑了笑没说话。 姜嘉弥默不作声地去拿叉子,银叉却脱手“哐铛”一声掉落在地。见状她忙弯下腰,周叙深却先一步将叉子捡了起来。 她一愣,正要起身,却蓦地被他修长的手指勾住指尖,吓得她立刻紧张地转头看了眼姜言东。 这桌子就算能挡住也只是因为他们的手位于视觉死角,一旦起身就能把所有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姜嘉弥紧张兮兮地试图用眼神制止他,示意他放开自己。 他怎么敢这么肆无忌惮? “别急。”周叙深手肘撑在腿上,无奈地低头看着她,“我只是想把东西递给你。” 正人君子四个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是这样吗?她一愣,迟疑起来,不自觉放下一点戒备。 “来,换这把干净的用。”忽然,姜言东将自己手边的银叉递了过来。 他一点点站起身,两人越界勾在一起的手眼看着就要无处遁形。 姜嘉弥心跳仿佛都停了半拍。 下一秒,姜言东果然抬眼看了过来,她立刻连呼吸都屏住了。 忽然,她手里一凉。 周叙深松了指尖的力道,把叉子塞进了她手里,她怔怔地抬眸,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目光停顿片刻后状似无意地下落,掠过了她紧抿的唇。 “东西拿稳。”他略微压低了嗓音,有种稍显沙哑的质感。 姜言东没多留意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又坐了回去。 姜嘉弥一颗心刚重重落回原处,周叙深的指尖突然无意间划过她掌心,痒得她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却正好将他慢吞吞退开的手指给反握住。 他眉梢微动,好笑地望着她。 她飞快松开他的手,“唰”一下坐直,又僵硬地抬手捂住肌肉酸痛的腰。 “嘉弥,你脸怎么这么红?空调温度高了?” 姜嘉弥心里一跳,忙松开捂着腰的手,“可能是刚才弯腰太久,有点充血……?” “从小你就这样,容易脸红不说,一红还特别明显。平时轻轻磕碰都容易淤青,让人担心得不行。”说着,姜言东看向周叙深,“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宝贝得很,养的娇气。” 虽然是自谦的口吻,但脸上流露出的神态却恰恰相反。 “女孩儿是该娇养。”周叙深颔首笑笑,表示理解,目光又掠到她身上。 姜嘉弥身上未褪的痕迹又因为这束目光隐隐发热,像是回到了那晚刚被‘蹂.躏’到充血的状态。 姜言东忙点头,“对对对,等你以后成家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儿子还好一些,如果是个女儿,那完了,一想到她未来要出嫁那真是连觉都睡不好。” “看来您要仔细物色人选了。”周叙深喝了口茶,轻轻摩.挲杯身片刻,忽而评价道,“茶具和茶叶都是上品,这茶壶一定有价无市。” 姜言东顿时转移了注意力,“还是你有眼光。” 话题就此被不经意似地岔开。 姜嘉弥如坐针毡,一心只想赶紧溜掉,于是抓住机会开口喊道:“爸。” “怎么了?”姜言东回过头来。 “我突然想起来资料还没写完,晚上回去的时候要交。”她放在桌下的手翘起手指戳了戳门的方向,悄悄冲姜言东眨了眨眼。 “行,那你去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让人叫你。” 姜嘉弥如获大赦,出于礼貌干巴巴地朝周叙深笑笑,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出去了。 一出茶室,她就飞快拿起手机给陈嬗发过去一大串感叹号,慌乱和紧张这才烟花似的爆炸发酵。 [姜嘉弥:!!!!!!!!] [姜嘉弥:那晚的人竟然是周叙深!!!他现在就在我家!] [陈嬗:???] [陈嬗:是他?!你竟然没认出来?你们当时没说名字吗?] [姜嘉弥:说了,但我没问是哪几个字……而且你也知道我记人名不行的。] [陈嬗:服了你的小脑袋瓜了。他怎么会在你家?看你这么兴奋,是不是要再来一次啊~] 兴奋? 姜嘉弥一愣,被踩了尾巴似地愤然回道:[我这是震惊!是紧张!况且我爸还在家里,怎么可能做什么。] 紧张和兴奋的界限本来就很模糊。当然,或许她的确是有一点点兴奋和雀跃的,只有一点点。 [陈嬗:不行不行,你现在在卧室吗,我们直接打电话聊。] 姜嘉弥反手关上卧室门并反锁,一拨通陈嬗的电话后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心脏咚咚咚跳得格外急促有力。 “喂?姜姜,你在听吗?” “在。”她脸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应声。 “你们这到底什么情况啊?快仔细说说。” “我爸说下午他有个朋友会来家里,我根本没多想,结果……” “结果那个‘朋友’就是周叙深?” 姜嘉弥回想着那一刻的感受,忍不住在床上滚了几圈,却又因为牵扯到酸痛的肌肉而轻轻吸气,“下楼看见是他的时候我都傻眼了。” “我也傻眼了!你们这是什么缘分啊。” “什么缘分!他是我爸的朋友,我竟然把我爸的朋友给睡了,”她哭丧着脸喃喃,“他还叫我爸‘言东哥’,那我该叫他什么,叔叔吗?” 陈嬗笑得前仰后合,“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那你现在要怎么办?” 姜嘉弥迟疑了一下,把刚才在茶室里发生的对话几句带过。 “你拒绝了?” “嗯。” “其实我觉得吧,你倒也不用刻意躲着他,只要瞒着你爸就行了。”陈嬗揶揄,“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酒醒之后就怂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姜嘉弥可怜兮兮地道,“我躲着他就是怕被我爸发现呀,在我爸眼里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别担心,你一个月才跟你爸见一两次,跟周叙深的交集肯定就更少了。” “有道理。”她认真想了想,深以为然,于是振作起来。 只要平安地把今天度过,问题应该不大。 挂了电话后姜嘉弥悄悄跑下楼,想偷偷听一下他们现在在聊些什么,然而茶室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在吗? 她轻手轻脚地探头打量,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这是去哪儿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 姜嘉弥吓了一跳,飞快转身看过去。 身形修长的男人侧身靠着落地玻璃门的门框,身后是室外花园绿意繁茂的夏景。他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往后退了半步,“……周先生。” 他轻轻挑眉。 “怎么了吗?”她扯出一点笑容,尴尬地又往后退了半步,转身就想开溜。 周叙深不紧不慢地抬脚往前迈了一步,伸手轻而易举地拉住她,掌心的热度蓦然侵袭微凉的肌.肤,驱散寒意时让她轻轻一个哆嗦。 “你——” “介不介意给我指个路?我打算去卫生间洗个手。” “我让李婶带你去。” 周叙深失笑,“不用这么防备我吧?” 姜嘉弥没办法,只好给他领路。 走廊上只有他们一前一后的身影,越往前走,那扇透入阳光的玻璃门就越远。空调的凉气与走廊的暗影交织,令她后颈一点点发紧。 “就是这里。”最后几步她加快了步速,站定后推开面前的门,“那我先上去了。” 身后的人却并没有让开,反而恍若未闻地继续上前,逼得她本能地转身后退两步,正好退入卫生间的外间。 阴影极具压迫感地蔓延而上,后脚跟进来的男人挡住门外大半光线,她眼前蓦地一暗。 “咔嗒”一声,门被他锁上了。 姜嘉弥懵了一瞬,“你这是干什么?” 周叙深收回锁门的手,慢条斯理地转头看向她,五官轮廓在感应灯灯光中渐渐清晰。 他抬眸,瞳色在阴郁的暗影中显得有些晦暗,目光无声锁定她。 明明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但他的神态与气质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像她也在假装一样,他只是配合她在扮演着陌生人的角色。现在姜言东不在旁边,他们共同置身于一个安静而封闭的空间中,有些东西就不必再掩饰。 现在的周叙深,更接近于昨天早上她见到的样子。 但不管是哪副面孔,都和他在床上的样子相去甚远。 她抿着唇,不自觉后退半步。 绅士的暧.昧 姜嘉弥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混合着苦茶的香气似冷淡似勾人,矛盾得像她此刻摇摆的心情。 她抬眸,恰好撞入对方的视线中。 周叙深垂眸瞥一眼她后退的脚尖,蓦地就笑了。 “……你笑什么?” “你怕什么?”他眼眸微眯,虽然是反问,却没什么咄咄逼人的意味。 别人是用凌厉的言辞与语气来增加上位者的气势,可他却反倒像是用一副好脾气好说话的模样在弱化和掩饰着什么。 “我没怕啊。”姜嘉弥想努力显得自己很有底气,睁大眼无辜地看着他。 杏眼眼角的弧度因此变得圆润,漂亮的琥珀色眼珠澄澈得藏不住小心思,鼻梁一侧的小痣有种甜甜的傻气。 周叙深看着她,忽然好整以暇地开口:“姜嘉弥。” “嗯?”她脑子里的弦一紧,条件反射地先应声,像小时候被老师点名那样。 他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她这才明白他神情中的含义,顿时有些讪讪,“那个……名字的事我的确撒了谎,抱歉。” 周叙深把手机放到盥洗台上,不疾不徐地洗起手来,哗啦啦的水流声中,他掀起眼,从镜子里看着她。 “不用道歉,毕竟这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那,我可以先出去了吗?”姜嘉弥委婉道,“我们两个这样待在这里不太合适。” “没什么想问我的?” 她脚步一顿,犹犹豫豫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周叙深擦干手,转身微微屈腿半靠在盥洗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终于,她下定决心似地开口:“在今天见面之前,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见过我吗?” “很重要?” “当然。” 明明是两个人冲动后的结果,她不希望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周叙深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勾唇,“不用紧张,在酒吧那晚的确是我们第一次见。” 姜嘉弥松了口气。 “我本来以为我们是不会再见面的,”说到这,她眨了眨眼,有点心虚地暗示道,“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和你爸是朋友,再也不见似乎不太可能。” “能避免的场合我会尽力避免的,但如果免不了要碰面,我们可以保持距离。”姜嘉弥想了想,又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总之……我不想让我爸发现我们的事。” 说着,她悄悄抬起脚尖,试图绕过他开门离开,“我们也不该选在这种地方说话的,万一被发现,那他们就误会了。” “误会什么?”周叙深笑了笑,不动声色地直起身,“这点时间好像什么也做不了,至于这种地点……” 稍稍拖长的尾音磁性低沉。 姜嘉弥咬住下唇,软绵绵的手刚握住门把,身后的男人就抬手撑住了门,将她困于自己的胸膛和门板之间。 他修长的五指微张,手背上骨骼与青筋的纹路显得极有力量感。 男女之间的某种吸引力是天然注定的。 姜嘉弥紧张起来,盯着他的手背悄悄吞咽了一下,“你……你别靠这么近,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保持距离吗?” 周叙深没回答,却在这时抬起另一只手,体贴地替她将滑落的鬓发慢条斯理地别回耳后,一言不发地细细端详着她。 她顶着他的视线慢慢红了脸。 “既然避免不了见面,”他低声道,“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还没等到回答,门外走廊上突然响起交错的脚步声——有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嘘。”他示意她噤声,唇贴近她耳畔,声音轻得如同微哑的喃喃。 不论是嗓音里若有似无的笑意还是他的举止,这一切既像是调.情,又因为他偏偏没有更多的肢体接触,而能够被润色成绅士且有分寸的暧.昧。 姜嘉弥心跳如鼓,既是因为门外经过的人,也是因为轻扫过耳边的温热吐息。 战.栗蔓延开。 她不敢轻举妄动弄出动静,只能艰难地、小幅度地缓缓点头,然后屏息去听模模糊糊的对话声。 “叙深人呢?” “刚才听见这边有动静,但走过来又没看见。” “那我去二楼书房等他。对了,切好的水果给嘉弥送过去了吗?” “她好像不在卧室也不在三楼书房,我正要去找找。”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见了……” 说话的人是姜言东和李婶。 姜嘉弥一颗心顿时高悬起来,大气也不敢喘。 这里的感应灯还亮着,光线会从门上半透明的琥珀色雕花玻璃透出去,只要他们经过就一定会知道里面有人。 她下意识转头求助似地看向身后,却忘记了彼此近在咫尺的距离。 呼吸蓦然间交织相融,她鼻尖蹭到了他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下颌。 须后水的味道转瞬即逝。 姜嘉弥一时呆住。 忽然,感应灯终于因为长久的安静而熄灭,四周暗了下来。 周叙深手指轻轻压在她唇上,半垂着眼低下头,目光在略显昏暗的环境中幽深难测。 她嘴唇上是温热而干燥的触感,唇肉在压迫下微微充血发热,接着便像发烧了似地灼热起来。 而他手指上淡淡的烟草味与茶香则成了助.燃剂。 姜嘉弥呼吸一滞,立刻有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无声地笑了笑,收回手。 这只手一路下滑,在她后腰处别有深意地停顿片刻,却没真的覆上去揽住她,而是撑在了她身后的门板上。 晃动的裙摆轻轻蹭过他的手腕,他垂眸瞥去,也恰好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姜嘉弥紧抿着唇驱散嘴上的异样,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到了门外,紧张地等待姜言东走过。 终于,一道阴影掠过了门上那块半透的玻璃,即便是背对着,也能感觉到那一瞬光影的变化。 她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放在盥洗台边的手机猝不及防地振动起来,嗡鸣声格外的大,在封闭安静的空间内是难以忽略的“巨响”。 感应灯随之亮起,门外的脚步声也去而复返。 姜嘉弥吓了一跳,思绪有短暂的空白。 转眼间,姜言东的身影投射在了门玻璃上。隔着一扇门,他迟疑地扬声开了口:“叙深?嘉弥?” 他……他怎么知道他们都在里面的?难道影子透出去了? 她心脏咚咚咚地跳动着,刚想硬着头皮出声狡辩一下,却被一只大手给捂住了嘴,未出口的声音化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周叙深动作一顿,喉结微动。 “是我。”他淡淡开口应道。 “哦,原来是你在里面。” 姜嘉弥有点懵。 ……原来刚才姜言东一口气喊两个名字,并不是因为知道他们两个都在里面,而是随口试一试? “对了,”姜言东又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嘉弥?李婶找了几圈都没找着她人在哪儿。” 闻言,她忙抬眸求助地看向周叙深,摇头示意他说“没有”。 男人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目光无声在她楚楚可怜的眉眼间逡巡。他没有松开捂着她唇的手,反而指腹还不经意似地从她眼角抚过。 就像那晚她呜呜.咽咽时,他拭掉她眼泪时的动作。 姜嘉弥没心思多想,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腕,接着轻轻摇晃以示催促。 周叙深自始至终都盯着她,直到这时才慢吞吞地看向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片刻后,他头也不抬地回应门外的人:“没有。” “行,一会该吃饭的时候我再让李婶去找找。我先去二楼书房等你。” 脚步声渐渐远去。 周叙深却在未消失的脚步声中压下身形,低头凑近她耳边。 “既然避免不了见面,为什么不考虑另一种可能?”猝不及防的,他开口继续刚才那个未完的话题。 姜嘉弥愣了愣,忙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又用手抵住他胸膛想把人推开。 人还没走远,万一听见了什么可怎么办! “放心,他不会听见的。”他松开她,目光下落掠过她的唇,好整以暇地直起身,单手撑在门板上,“他让人找了你半天,不会想到你其实和我藏在这里。” 她脸颊微热,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会像做了坏事似地心虚呢? 姜嘉弥努力正色道:“你刚才说的‘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虽然嘴上这么问,实际上她心思早已不在这里了,满脑子都是得赶快出去,免得李婶到处都没找着她会怀疑。 看着她明显不是诚心发问的模样,周叙深抬手摸了摸颈侧。 衣领之下的痂痕几近消失,就算重重地摩.挲也没有任何痛感。 他放下手,微微一笑。 “比如,发展成为长期且固定的性.伴侣关系。” 你高估我了 长期固定?! 姜嘉弥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他。 她只是酒后冲动,想有一个浪漫又没有后顾之忧的夜晚,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提议。 ……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地点。 “吓到你了?”周叙深非常‘体贴’地安抚,“看来我应该说的委婉一点。” 没了那晚半醉后误导他的诱人风.情,现在她好像才终于透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与天真,有几分可爱的傻气。 胆子再大,阅历也是不够的。 很快,姜嘉弥回过神,“我……” 他挑了挑眉,等待她的后半句。 “抱歉。”她清了清嗓子,“我拒绝。” 虽然表面看上去还挺镇定,但其实她心里有点慌。 “为什么?”他看上去毫不意外。 姜嘉弥一时语塞。 大概因为她骨子里有点浪漫主义,所以不希望那一晚所带给自己的美好体验会变质。当然,可能也是试图避免发生不可控的后患。 跟陌生人一夜.情和跟父亲的朋友继续这种关系,这可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他们俩没什么都要在这里躲躲藏藏,要是真的继续那种关系岂不是要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何况目前对她来说,这种事也不是必需品。 “那你又为什么会有这个打算?”姜嘉弥干脆鼓起勇气反问他,“现在你也知道我是你朋友的女儿,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刚才知道你身份的时候,我的确有点罪恶感。”周叙深叹了口气,仿佛真的被良知拷问得有些愧疚,“毕竟你年纪小,我们之间也算是差了半个辈分。” 她咬着唇,目光中有着浅浅的怀疑,“既然这样……” 他唇角却又轻轻勾起,不疾不徐地打断她,“如果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我当然什么也不会做。” “这有什么区别吗?” “做过和没做过,你说有什么区别?”周叙深似笑非笑,语气平静自然得仿佛在谈论天气,“抱歉,怕你不能理解我的意思,只好把话说的明白一点。” 闻言,姜嘉弥哑声红了脸。 “你在我眼里是女人,不是女孩。而我是男人,不是圣人。”他温和的表情不变,“你高估我了。” 她脸上的热意瞬间变得更加难以遏制,迅速开始蔓延。 一个看上去禁欲又自制力十足的成熟男人,说起这种话时的威力不言而喻,更别说他还恰好是她的理想型。 “以后你或许会跟其他人再尝试这种关系,但尝试有风险,结果不一定能令你满意。与其试错,不如选择已知的最稳妥的选项,至少目前看来我们在这方面很合拍,不合的也能慢慢磨合,对吗?” 说到“慢慢磨合”这四个字时,他放慢了语速咬重字音,意味深长。 姜嘉弥一下就联想到了那晚的“不合”以及磨合的过程,微麻的战.栗顿时顺着尾椎骨的位置流窜到脊.背。 某一瞬间,她有点小小的动摇。 但是…… “抱歉,”她别开眼不再和他对视,耳尖凝聚着一抹红晕,“我拒绝。” 虽然看不见此刻周叙深脸上的表情,但极近的距离之下,对方有如实质的目光避无可避。 让人屏息不安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周叙深面色依旧平静,最终一点点扯起唇角,定格成一个涵养极佳的笑容,“我尊重你的想法。” 似乎他是真的就此打消念头了,也没有半点被再三拒绝后的不悦。 听见他这么说,姜嘉弥竟然有点小小的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松了口气,“那……我先出去了?” 说完,她转身去拧门把手。 忽然,她一侧肩膀被握住,他非常绅士地避开了她没被衣料覆盖的位置,只不过指尖与裸.露于肩带之外的肌.肤只差毫厘。 若即若离,欲盖弥彰。 紧接着,他将她微微滑落的衣领调整回原位,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关切而照顾。 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 “的确娇气。” “什么?”姜嘉弥愣住。 他嗓音低沉带笑,“痕迹还没消,看来那晚我还是太过分了。” 她浑身飞速发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得僵硬地抬手拉了拉刚才被他碰过的衣领,将颈窝挡得更加严实。 “记得挡好。”仿佛觉得仅仅用动作提醒还不够,周叙深再次好心开口。说着他俯.身打开了门,像昨天早上在酒店时替她打开房门时一样。 姜嘉弥脑子里一团浆糊,没有回头看他,探头出去确认走廊上没人后便一溜烟地跑远了,脚步声略显慌乱。 周叙深在里面无声站了会儿,末了拿起手机走出去。 他没急着去二楼书房,反而不紧不慢地绕去了客厅,驻足在一旁的玻璃展示柜前。 落地柜里放着不少照片。 简单看了一圈,他目光最终落在一张单人照上。 照片上的少女是恰好褪去稚气的年纪,模样青春靓丽,鼻梁一侧那颗针尖大小的痣也因此格外惹眼。 她穿着胖胖的玩偶服,怀抱着兔子头套冲镜头灿烂地笑着,有种无忧无虑的甜美烂漫。 周叙深静静看了半晌,转身的一瞬敛去了眼底的情绪。 …… 一年前,淮城大学。 “小叔,你从淮大走了吗?”电话一接通,周临就急急忙忙开口问道,“司机在不在?” “在经管学院楼下。有事?” “正好!有个同学不方便搭校车,你能不能让司机送她到校门口社联招新的位置?她现在就在经管学院门口。求你了小叔,这么热的天她一个女孩子穿着玩偶服很辛苦的。” 周叙深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嗯”了一声,“知道了。” “谢谢小叔!你今天开的哪辆车?我把车牌号告诉她。”周临的语气称得上有几分热切和高兴,和平日里的样子不太相同。 周叙深一笑置之,正要回答,余光却忽然瞥见路边醒目而笨拙的兔子玩偶,目光蓦地一顿。 “不用了。” 人他已经看见了。 司机得到授意,下车走到那只傻乎乎的垂耳兔面前。短暂交涉后,对方迟疑地跟着司机走了过来。 周叙深收回视线,专注地翻阅手里的文件。 几秒钟后,司机将后座车门打开。 穿着玩偶服的人却没第一时间坐进来,而是犹犹豫豫地弯下了腰,甜美清脆的声线被头套掩住,瓮声瓮气地传了进来。 “……谢谢叔叔。” 周叙深翻页的手一停,微微转头,抬眸淡淡望过去。 姜嘉弥忐忑地站在原地。 周临说这是他小叔,既然他们是叔侄辈,她和周临又是同级同学,那她称呼对方“叔叔”应该没错吧? “上车吧。” 背后是夏日的蝉鸣,男人磁性清朗的声音伴随着空调冷气一起从车内传出,蓦地抚平了燥热。 姜嘉弥正感慨这声音好好听,又倏地一愣。 这声音……听上去好像还挺年轻的? 她讪讪地扯了扯头套,缩着手脚小心地坐进车里,却因为玩偶服笨拙膨胀的体型有些磕磕绊绊。 头套上的“嘴巴”是唯一能窥见外部的地方,她扒拉着这条缝隙一边透气一边观察,努力把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免得不小心碰到对方。 都怪周临出馊主意要把头套和衣服缝在一起,害她想摘下头套和别人礼貌地打个招呼都不行。 “很热?”身侧的男人忽然出声。 “啊?不不不,不热。” 胖乎乎的白兔子费力地摇头,细细的手指却始终揪着头套,缝隙里露出小半张泛着潮.红的白皙脸颊,轻抿着的唇上挂着几缕轻飘飘的发丝。 “陈廷。” “好的,先生。” 司机立刻抬手将空调温度降低。 凉风吹拂,姜嘉弥这才反应过来,“谢谢。” 身侧纸张翻动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期间传来男人淡淡的一声“举手之劳”,显得极为绅士。 有人说绅士到极点就是冷漠,他身上就有一点这样的感觉,不过分寸拿捏得很好,不会让人感到高高在上的冷意。 车里安静下去。 从经管学院的大楼开到校门口只需要七八分钟,车很快开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姜嘉弥再次道谢,趁此机会努力透过缝隙打量了几眼,可却只能看到男人喉结以下的位置,唯独看不清脸。 英式西装版型立体挺括,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视觉落差,系着温莎结的领带上夹着一枚最简单的银色领带夹,呼应着腕表的冷银色。 一个品味很好的男人。姜嘉弥得出结论。 “嘉弥!”等在路边的周临立刻匆匆跑上前,拿着准备好的剪刀在她面前晃了晃,有些歉疚地笑了笑,“对不起啊,害你大热天的这么辛苦。” 说着咔嚓几下剪断了头套上结实的缝线。 车仍停在路边,但手忙脚乱的少男少女没能顾得上,更不知道车里的人正静静注视着他们。 周叙深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抬眸,却若有所思地停住了目光。 头套被摘下来,露出少女凌乱的黑色长发与玫瑰色的脸颊。 她仰着脸,似乎是在埋怨面前的少年,但烂漫的眉眼间却看不出一分真正的责怪。 他静静注视数秒,合上文件,“走吧。” 陈廷忙从后视镜上挪开眼,不再悄悄打量坐在后座的周叙深,只不过仍忍不住回想刚才后者脸上的神情。 他在周家当了好几年司机了,平时周家人聊的那些琐碎家事或多或少听到一些。比如小辈周临最近跟学校里一个女孩子走得很近,长辈们对此很支持,估计有撮合这两人的打算。 他也算了解周家众人的性格。比如周叙深其人,情绪很少形于色,对远近亲戚的关心也只是点到为止。 可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事情好像就不对味了。 刚才周叙深那个眼神到底是对小辈间的“八卦”感兴趣……还是对人感兴趣? 陈廷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个哆嗦。 来日方长 晚上吃完饭,姜嘉弥回了学校附近的公寓。 “回来了?” 刚一进门,懒洋洋的女声就从客厅里传了出来。姜嘉弥揉了揉脸,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走过去一头栽在了沙发上。 陈嬗没憋住笑起来,一张脸美得很有英气,“吃顿饭而已,你怎么蔫得跟被男妖精榨干了似的?” 姜嘉弥抱住抱枕嘀咕:“说他是男妖精好像也没问题……” 在周叙深面前,她的种种情绪与反应总是忍不住被他调动,得打起一百分的精神应对才行。 陈嬗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姜嘉弥腹诽自己男色当头不够坚定,“今天我们都说清楚了,所以不会有什么以后啦,而且我们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留。” “脸正活儿好还不黏人,说断就断,这男人确实不错啊。” 说断就断?的确是吧。 那晚她装作是“老手”欺骗他,直到最后一刻才被发现是个“初犯”。半醉的状态下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却知道他立刻就停了下来。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笃定地再三说明自己不需要所谓的“负责”,并要求他尊重自己的意愿。现在看来他照做了,那个“长期性.伴侣”的提议也只是一个小插曲。 “怎么不夸夸我呢,”姜嘉弥一骨碌坐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笑弯了的唇角勾成月牙,“我说了就算再见面也不会动摇的,说到做到!” 陈嬗撑起身,捏了捏她泛着红晕的脸颊,“厉害。” 话是这么说,但陈嬗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来日方长,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 升入大三之后课程变少,所以和大一大二相比,刚开学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姜嘉弥忽然清闲许多。 学业轻松了,课余生活就变得丰富起来。 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她差不多把那一晚的“放纵”抛在了脑后。 “嘉弥!” 隔着课后喧闹的走廊,姜嘉弥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转过头一看,是正从隔壁教室门口走过来的周临。 “你要去交奖学金资料?”个头挺拔的男生很快穿过人群走到面前,浑身干净清爽。 姜嘉弥抱着书点点头,“你也是?” “嗯,正好,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说着,两人并肩走向办公楼。 “陈嬗呢?”周临问。 “她今早没课,这会儿估计刚起床呢。” “哦……那中午我们三个一起吃饭?” 姜嘉弥苦兮兮地叹了口气,眼睫耷拉下来,“我得去一趟校艺术团商量晚会的事,可能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啦。” “好吧。”周临薅了把头发,“你要是不想去,可以直接推了。” “也不是不想去。去年他们找我帮忙,结果我当时忙着各种考试就拒绝了,这回赶上校庆意义重大,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她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脸颊,“要允许我有一点点懒惰嘛。” 周临被逗笑了,没忍住摸了摸她头顶,“你倒是很了解自己。” 他手还没收回来,就看见姜嘉弥笑容一顿。 “怎么了?” “……没什么。”姜嘉弥赶紧摇头,抬手心虚地摸了摸耳朵尖。 刚才被周临摸头的时候,她竟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另一个人,他也做过同样的动作,但带来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很快,两人走到办公楼前。周围是两排枝繁叶茂的树木,夹杂着灌木掩映其中。 周临倏然被绿荫间的半个车身吸引了目光,立刻愣住,“那个……” “怎么了?”姜嘉弥不明所以,茫然地眨了眨眼,琥珀色的眼珠在树荫与阳光交错间变换着色泽。 “那个好像是我小——”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周临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只好先拿出来接通。 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很快他眉头紧皱,匆匆应了句“知道了”后就挂了电话。 “嘉弥,我有急事得先走了,你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辅导员吗?”周临语气有点急,“我有点事要处理,必须得先走了,抱歉啊。” 姜嘉弥没多问,干脆地从他手中抽出文件夹,笑盈盈地把他往外推,“知道啦,没关系的,你快去忙吧。” 周临边后退边朝她摆摆手,接着转身跑远了。 姜嘉弥一个人走进办公楼,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二楼的辅导员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但她还是出于礼貌敲了门,“姚老师。” 姚薇原本正伏案工作,闻言抬起头来,看清来人后蓦地笑了,“嘉弥,有什么事吗?” “我来交奖学金的材料。周临的也在这里,他有急事,所以让我帮忙转交。” “好。哦对了,我这儿忙得走不开,你能帮我把这几份文件拿给院长吗?这些他现在急用。” “没问题。”姜嘉弥将东西接过,出了办公室后坐电梯上楼。 院长办公室和其他有学生频繁进出的办公室不太一样,不管里面有没有人,门通常都是关着的。 她抱着几份文件,抬手轻轻叩了三下。 很快,门开了。 开门的是经管院的一位教授,姜嘉弥还没上过他的课,但已经算是眼熟了,“老师好,我来替姚老师送文件给许院长。” “哦,那快进来吧。”他笑眯眯地让路。 一踏进门,姜嘉弥才发现办公室里除了院长和老师外还有别的人在,那人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沙发上。 “嘉弥,你来得正好,快过来。”许程冲她招了招手。 她没再留意沙发上的人,茫然地走过去。 “我听你辅导员说,这回惟森奖学金也有你的一份?”许程问。 姜嘉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对。” 话音刚落,就见许程看向沙发的方向,语气熟稔地笑道:“叙深,看,这就是工管系的第一名姜嘉弥,年年拿你的奖学金。” 那一瞬间姜嘉弥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她怔怔地转过头,跟那人四目相对。 ——周叙深!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交握着的双手放在腿面上,坐姿略显随意,闻言先是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四目相对之后他唇角才浮现出清晰的笑弧。 虽然这弧度很浅,但的确是笑了,仿佛他也对这种戏剧性的重逢感到好笑与无可奈何。 “再接再厉。”周叙深公事公办地略一颔首,语气克制。 许程顺势再介绍道:“嘉弥,这就是学院惟森奖学金的投资人周叙深,也是我们的校友,算起来是你的直系学长。” “我都这个年纪了,再以学长的身份自居去占小姑娘这种便宜,好像不太合适。”他不疾不徐地道,眼底笑意淡淡,看上去没有半点架子,“要是我再年长几岁,都可以叫我叔叔了。” “叔叔”两个字总觉得被他说得有些意味深长。 “不至于不至于,”许程摆摆手,“而立之年,只能说是年轻有为。” 说着他转头寻找认同,“对吧,嘉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嘉弥只能尽力消化着和周叙深再次偶遇的事实,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学长……还很年轻。” 一个称呼而已,说出口却好艰难,她局促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被他看见她在老师面前乖乖听话的样子,总觉得有点羞耻。 闻言,周叙深微微一笑,“比起叫我‘周先生’,这个称呼的确更让人受用。” 她心里蓦地一跳,条件反射地去看另外两个人的反应。没想到许程却笑起来,“那是因为没几个人敢这么称呼你。” 周叙深垂眸笑了笑,没说话。 好吧,是她反应过度了,除了她没人会仅仅因为“周先生”这个称呼就断定他们早就认识。 姜嘉弥刚松了口气,周叙深搭在膝上的左手忽然移开,不紧不慢地落到了身侧的沙发空位上。 修长的手指被深棕色皮质沙发衬托出冷然的性.感,机械腕表遮挡并中和了力量感极强的腕骨。 “姜同学,”他转过头,抬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眉目深邃,嗓音低沉磁性,“要坐下来好好聊聊吗?” 说着,他食指示意似地微微抬起,在身侧轻点了几下。 姜嘉弥艰难地避开他的目光,心虚得不行,“我……我还得去校艺术团一趟,现在再不过去的话可能要迟到了。” 留下来和他一起继续在院长和教授面前演戏?怎么可能! 周叙深略显遗憾地挑眉,收回手。 见状,姜嘉弥赶紧跟几人道别,顺理成章地溜出了办公室。 就在她出去后不久,周叙深忽然拿着不断振动的手机站起身,“抱歉,接个电话。” “没事没事,你忙。”许程摆摆手。 等人出去以后,许程慢慢转了目光,跟表情淡然的吴教授对视一眼,片刻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十二年前他刚进淮大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种教养气派肯定不是普通家庭能培养出来的。”许程摇着头感慨,“现在这么多年过去,我跟自己曾经的学生打交道竟然也心里没底。” “是你心态不对。” “这怎么怪我?有的人看着脾气好,教养好,不代表他真的好说话。” “我只搞学术,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 许程笑了,“你这种才是人精。” …… 院长办公室所在的这一层中央是摆放着沙发茶几的休息区,周围空无一人。 姜嘉弥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犹犹豫豫地走到了电梯前。 想到刚才在办公室里的情形,她有些出神,直到背后传来的开门声将她惊醒。 她回头一看,刚刚踏出办公室的高大身影正侧身带上门,另一只手举着手机附在耳畔,光影构筑出明晰的侧脸轮廓。 眼看着男人就要抬头走过来,姜嘉弥心里一跳,飞快按了好几下电梯向下键,然而屏幕显示电梯还在一楼,过了两秒才慢吞吞地往上挪。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像怕猫的老鼠那样后颈微微发紧,连呼吸都放轻了。 男人停在她身后,接电话时偶尔应声的音节慢吞吞地飘入她耳中,直到电梯“叮”一声响,门缓缓打开。 两个老师从里面走出来,姜嘉弥打了声招呼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进轿厢,趁着老师们试图和周叙深热切寒暄的时机悄悄按下关闭键。 忽然,一只大手按住了逐渐合拢的电梯门,五指修长有力。 她一僵,抬眸望去。 他眉梢微挑,略一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显然是把她的小心思和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同诧异地看过来的还有旁边的老师们。 “抱歉,我明明按了开门键的……”姜嘉弥越说声音越小,赶紧清了清嗓子,使劲戳了戳按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反应。” 周叙深意味不明地笑笑,未置一词,侧身朝两位老师点了点仍在通话中的手机,“失陪。” 说完,他抬脚踏入电梯。 姜嘉弥本能地往旁边移了一小步。 轿厢内部空间略小,他站进来后便显得更加狭窄。随着电梯门合拢,那种淡淡的压迫感也就更明显。 好在他全程都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两人之间的氛围也因此疏离而谨慎。 但事实证明,凡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电梯抵达一楼时周叙深恰好也挂断了电话。他极为自然地用手挡住一侧电梯门,示意她先出去。 姜嘉弥轻声道谢,刚迈开步子,脚踝上的系带却在刹那的绷紧后骤然一松。 她猛地停下,干巴巴地笑笑,“还是你先出去吧。” 周叙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片刻后,目光径直下滑,淡淡瞥了眼她僵在原地的脚。 突然,他收回挡在门边的手,顺势按下关门键。另一只手则抬至领口处,长指缓缓扯松了领带。 她傻傻地看着他的动作,讶异又茫然地一点点睁大眼。 ——领带被他从衣领下抽了出来,发出轻轻的衣料摩擦声,有种熟悉且难言的情.色意味。 这里有监控 他这是要干什么? 姜嘉弥有点慌,一句话脱口而出:“电梯里有监控的。” “所以呢?”周叙深低笑一声,眼尾浮现出那晚她所见过的笑弧,看上去莫名有种道貌岸然的坏。 红晕爬上脸颊,她心跳微乱地再度强调,“这里不是酒店,监控拍得很清楚,外面还随时有老师会用电梯。” 话音刚落,他抬眸直直地盯着她,眼瞳颜色在这光线下显得很深,仿佛能将她看透,可她却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她一怔。 他们都知道刚才所说的“酒店”指的是什么。 这里不是那天清晨他们离开套房后险些接吻的那部电梯,他们也不是因为男女间的吸引力就能妄为的陌生人。 过了大概一两秒,周叙深垂眸掩去眸色,再度勾唇笑笑。 “你说得对,我不能在学校这种神圣的地方,拉着你这种乖孩子做坏事。”他摇摇头,一副对她的‘异想天开’无可奈何的模样,下一秒便径直蹲下.身,手里的领带勾住她脚踝。 姜嘉弥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想往后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你——” “别动。” 低跟凉鞋断裂开的系带终于从踝骨上掉了下来,那条暗色的领带在他指间被拉扯、穿梭,最后缠住她细细的脚腕,充当了系带的角色。 冰凉的缎面摩擦着肌.肤,不断攀援而上,向一条蛰伏向上的小蛇。 自始至终他的手都没有碰到她,最多只是隔着领带触碰与调整,单看这些举止总让她有一种念头——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坐怀不乱的绅士,那这个人一定是他周叙深。 可那晚他略显强势、予她太多刺激的神态与动作还清晰地盘踞在回忆里,虽然和此时的他相比有些陌生。 皮肤上不知不觉地泛起小小的战.栗,仿佛脉搏在游走。 姜嘉弥咬着唇,低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他只是发现她鞋上的系带断了想要帮她,并不是想要做什么?想想也是,但凡有点理智的人就不会这么无所顾忌,不分场合。 是她误会了,好丢脸…… 很快,周叙深站起身,后退半步时手顺势搭在身后的扶杆上,接着慵懒从容地微微偏头,认真端详自己的“杰作”。 一手可握的脚踝被他的领带束缚、捆.绑、缠绕。 他眸光渐暗,喉结微动。 “谢谢。”姜嘉弥声音小而低,被脚腕上的触感弄得窘迫局促,“但是被别人看到的话不太好吧?” “一条领带而已,他们不该多想。”他好整以暇地道,虽然没了领带,但却依旧能用衣冠楚楚四个字来形容,“还是说,你想到了什么?” “当然没有!”她立刻仰起脸,想也不想就反驳,却诚实地回忆起那晚被他紧紧扣住脚踝的情形——他将她拖回身前,床单上被拖曳出浅浅的褶皱,长发四散,裙摆奔逃。 忽然,姜嘉弥眼前一暗。 回过神,面前的男人微微倾身低头,正靠近了盯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微笑着,“在想什么?” 虽然是问句,但他的表情告诉她,他猜到了。 因为说完这句话后周叙深轻笑了一声,目光一点点下移,半垂着眼看向她的嘴唇,目光有如实质细细描摹。 他唇边的笑慢慢隐去,而她不自觉抿紧唇。 他掀起眼,直直望进她眼底。 姜嘉弥大脑一秒宕机,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他。 周叙深眉眼的轮廓很深刻,是非常英俊的骨相,抬眸时眼窝总是很深邃。这样的长相容易显得风流而不够正气,如同电影里那些过分迷人的反派角色。 但这种感觉却被他斯文沉稳的举止中和,有种亦正亦邪的矛盾与神秘。 可神秘的人或事往往都很吸引人。 “这下不猜我想做什么不该做的了?”他问。 她悻悻地摇摇头,微红着脸不吭声。 周叙深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眼中零星的笑与揶揄却消弭无踪,目光沉沉。 “你应该这么猜的。” 姜嘉弥愣了两秒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然而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却已经神色如常地起身退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看向她的目光也不再掺杂任何暧.昧,反而她因为自己满脑子的旖念而心虚羞愧。 所以刚才对视的时候……他是真的想做点什么? 她手心发烫,一颗心不上不下地悬着。 电梯门缓缓,周叙深抬手替她护住一侧的门框,“走吧,我正好有急事要离开一会儿,顺路送你。” “不用了,”姜嘉弥努力适应着脚踝上系着领带的感觉,快步往外走,“我自己可以的。” 他没答话,往外走时忽然开口问她:“你很不愿意见到我?” “啊?”她讷讷地转过头,努力扯出一抹茫然无辜的笑,“不是……我们说好要避免见面的呀。” “今天只是意外。” “我知道,但是我们这样被人看见了会有不好的传闻,哪怕你对每个‘陌生’女性都会释放这种善意也一样。” “每个?”他挑眉。 “周先生这么绅士,会这么做也很正常吧。” “那我只能说,你高估我了。”周叙深语气淡淡,略带笑意的口吻让这句话像一句温和的玩笑或客套。 姜嘉弥犹疑地眨了眨眼,还是没有把这话当真。 忽然,一楼大厅门口传来嬉笑声。 远远看去,吓得她飞快转身背对门口,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周叙深,“是我同学来了,你快上去吧。” 他抬眸瞥了眼她身后,“现在有点事需要我去处理。” 言下之意就是不得不出去。 “那……那你记得假装不认识我!”姜嘉弥一边说着,一边弯腰飞快将脚腕上的领带摘了下来。 质地考究的领带在她手里皱成一团,让她根本不好意思还给他,只能匆匆塞进包里,小声说了句抱歉,“下次赔你一条新的。” “下次?”他笑了,“又靠偶遇?” 姜嘉弥一愣,为难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周叙深不自觉地微微眯眼,“开玩笑的。一条领带而已,没有这个必要。” 听见他这么说她却更过意不去了。虽然只是一条领带,但他本意是为她解围,结果她不仅没有好好收下,反而当面就拆掉胡乱塞了起来。 想到这,姜嘉弥忽然头脑发热,“要不然你给我一个你秘书的联系方式?到时候他替我转交。” 刚一说完她就有点后悔,可微妙的紧张和忐忑令她没有改口。 周叙深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笑了笑,让人揣摩不透他的意思。 然而什么也不说不就是一种变相的拒绝吗? 姜嘉弥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心里莫名有点失落,忙若无其事地移开眼,“那你先走吧,我等一下再出去。” “不用了。”周叙深沉吟片刻,一边低头去看腕表,一边按开了电梯门。 她不解,“你不是有突发事件要出去处理吗?” 周叙深不紧不慢地走进电梯,转身好整以暇地看向她,“现在不需要我解决了。” 很快,轿厢门合拢,彻底隔绝了彼此的视野。 姜嘉弥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 难道“突发事件”指的就是她吗?他说要出去办事只是为了“顺路”送她? “嘉弥!”走近了的同学出声叫她,“你怎么在这儿站着,刚才站你对面的男人是谁呀?” 姜嘉弥猛地回神,朝对方笑了笑,“不认识,他找我问路,我给他指了一下。” “哦,看着个子挺高的,只不过离得远我们没看清脸,长得帅吗?” “不帅,”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睁着眼睛说瞎话,“看着年纪挺大的。” 几个女生顿时失去兴趣。 鞋既然坏了,校艺术团暂时是去不成了。姜嘉弥跟艺术团的人说了一声,坐着同学的机车先回了公寓。 上午没课的陈嬗正在客厅抱着零食看英文电影,她见状蹭过去挤在旁边,三言两语地把偶遇周叙深的事给说了。 陈嬗电影都没心思看了,“又偶遇?我怎么感觉你们这缘分是剪不断了。你想想,他又投资学院又是你爸的朋友,想不见面谈何容易。反正做不做都提心吊胆的,何必委屈自己呢,不如干脆把‘罪名’坐实。” “……你说的好有道理。”姜嘉弥悻悻地倒在了沙发上,“可是——” “可是什么?” 他太绅士太宽容,处处符合她的喜好,几乎完美。可是又太完美了,少了点真实感,让她有点不安。 她把这些想法简单地告诉了陈嬗。 “想那么复杂干什么。及时行乐,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又不是正儿八经谈恋爱结婚,以后不行再一拍两散不就好了。你现在不同意他不也没坚持吗?”陈嬗道。 姜嘉弥晃了晃腿,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被说得有点动摇。 只是就算她现在反悔想答应之前那个提议也没用了吧?不然今天周叙深也不会拒绝留下联系方式了。 可他为了送她谎称有事又是为什么呢?出于绅士风度吗? 她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 ** 周末姜嘉弥原本打算跟陈嬗在家里宅一天,周日再出去逛逛街,结果周五晚上姜言东就打来了电话。 “嘉弥,周天有没有空?” “怎么啦?” “上回说好要一块儿去骑马的,正好我和叙深周日都有空,要不要一起?” 姜嘉弥一愣,思绪转得飞快,“我……我可能去不了,周末要跟同学一起去图书馆做小组作业,不能让他们因为我延误进度。” “这样啊,”姜言东沉吟片刻,“那要不我跟叙深说改天?” “不用不用!你们这么忙,难得有合适的时间就好好玩吧,我下次再跟你们一起去也是一样的。” “那好,有空来爸爸这里住几天,最近家里请了新厨师,做的菜估计很合你胃口。” 姜嘉弥松了口气,忙答应下来。 下次再一起什么的当然是借口,先把这次推掉再说。 转眼到了周日,姜嘉弥和陈嬗按照计划出门逛街。 逛了大半个下午后两人都累了,于是决定早早地找家餐厅吃晚餐,晚上再跟纪辛妍汇合,一起去看场电影。 晚餐吃完还不到七点,她们一起低声说笑着往外走。 “嘉弥?” 姜嘉弥一怔,蹙眉犹疑地问:“是我听错了吗,怎么好像听见了我爸的声音?” “你没听错。” 她睁大眼,忙转头打量,“在哪儿?” 话音未落,她目光倏然定格。 两道身影渐渐走近,走在前面的是姜言东,后面的那个人穿着长袖白衬衣与冷灰色的西装马甲,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比例,笔挺西裤下的腿也格外修长。 他小臂上搭着脱下来的西装外套,领带倒还妥帖规整,气质沉稳而优雅。 陈嬗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臂,先一步打了个招呼,“叔叔好。” “小嬗也在。”姜言东笑着应了一声,接着目光一转看向姜嘉弥,无奈又好笑地问道,“不是要留在学校完成小组作业吗,怎么在这里?” 旁边的周叙深一言不发,单手插在裤袋里,似笑非笑地旁观。 绝妙诱饵 姜嘉弥没想到谎言会被当场抓包,条件反射地先看了周叙深一眼,呆立在原地,“我……” “作业做的差不多了,我就拉着姜姜出来吃顿饭,让她犒劳一下自己。”陈嬗立刻圆场,“没想到这么巧正好在这里碰见了,早知道还可以一起吃顿饭。” 顾忌着还有外人在,姜言东没拆穿,只是轻咳一声点了点头。 姜嘉弥回过神,讪讪地问:“爸,你们不是去骑马了吗?” “这事怪我。”周叙深漫不经心地理了理搭在小臂上的西装,片刻后抬眸微微一笑,“临时会议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原本的安排不得不取消。” 姜言东忙摆摆手,“正事要紧,骑马的事改天就行,正好到时候嘉弥也能一起来了。” 说着,他转头用眼神示意, 姜嘉弥一开始抿着唇没说话,最后在姜言东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点了点头。 本来还以为躲过了,结果阴差阳错的还是没避开。 “你们这是吃完准备走了?”姜言东问。 “对,正准备……准备回学校。”姜嘉弥差点说漏嘴,忙掩饰地笑了笑,唇角勾成了月牙尖的弧度。 她脸上带着妆,眼角与唇颊晕染着玫瑰粉,黑色卷发如同簇拥着花瓣的藤蔓,衬得甜美精致的脸有种茫然懵懂的艳色。 “好,要不要让司机送你们?” “不用啦,陈嬗开了车。” “那好,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姜嘉弥乖乖应下,垂着眼和陈嬗一起往外走。 越往前走那道身影就离得越近,直到他们快要擦肩而过时,他忽然绅士地微微侧身给她们让出更大的空间。 她一愣,没忍住抬头去看他,垂在肩头的黑发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衣领边缘伶仃的锁骨。 长卷发下是瘦削的肩与纤细的腰,贴身的针织长裙勾勒出胸.腹与腰.臀的起伏线条,该遮的地方一分不剩,却无端有着令人遐想的柔软与纤细。 她眼睫微颤,怔怔地看了他一眼。 周叙深垂眸,幽深的目光将对视定格成缓慢的一秒。 冷木的味道与玫瑰味刹那交融,接着便藕断丝连地被拉扯开,在空中断成袅袅的无形丝线。 “叙深,走吧。” 他目光一顿,微微抬起头,片刻间便收敛起眼底细微的情绪,转身平静自若地朝姜言东笑着颔首。 旁边一张张圆桌上都摆着一支红袖玫瑰,花瓣由白过渡为粉,最后在顶端边缘凝聚成荼靡的深红,如同白皙细腻的肌.肤被蹂.躏至充血,晕开漂亮的石榴籽色。 周叙深淡淡掠一眼,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腹。 这样的玫瑰,适合开在奶油白的床单上,在摇曳灯影中盛放到极致,直至花瓣都被碾碎。 …… “姜姜?” “……啊?” “你想什么呢。”陈嬗闷笑一声,“还在想周叙深?” 姜嘉弥脸一热,立刻轻声反驳,“我才没有呢。就是觉得这得是什么运气才正好在一家餐厅碰见,淮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嘴上否认着,刚才周叙深的那个眼神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陈嬗开着车,想了想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当你注意到某个人或事的时候,就会突然觉得生活中好像总能再遇见。但其实频率并没有发生变化,只是你以前没有注意到罢了。” 姜嘉弥有些出神地点点头。 “话说回来,光看外表和气质这男人的确很优质,成熟男人就是不一样啊,不像某些年纪小的……” 说到最后陈嬗声音低下去,更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姜嘉弥没听清。 “没什么。对了,下回他们再约骑马,你去吗?” “应该会吧,我爸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再推掉说不过去。”姜嘉弥头靠在车窗上,“反正只是去骑个马而已,没什么好怕的。再说了,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提心吊胆的总是我,不公平。” “老狐狸心理素质过硬,俗称厚脸皮,你没法跟他比。” 她顿时被逗得笑出声,“这样一想好像心里忽然平衡了。” 看完电影刚到家,姜言东的电话就跟掐准了时间似地打了过来,姜嘉弥拿着手机跑到阳台上去接听。 “嘉弥,明天下午有空吗?” 她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有的。” “那要不要去马场玩儿?我和叙深把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了。”姜言东语气好笑又无奈,“你要是不喜欢或者不想来也没关系,只不过这回不用连爸爸也骗,我会和叙深说的。”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不想扫兴嘛。” “好好好,那谢谢你为我着想。” 她托着下巴歪头笑笑,嗓音甜美清脆,“不客气。” 姜言东拿她没辙,笑问:“那这次你要不要去?” 姜嘉弥唇角笑容微微凝固,犹豫了两秒,“……去吧?” 话音刚落,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陈嬗忽然抬头往阳台这边看了一眼,她莫名就心虚起来,赶紧解释道:“骑马什么的不重要,主要就是想陪陪你,等我妈出差回来我就得回去陪她啦。” “你还真是一碗水端平。”姜言东失笑,“好吧,明天上午下课之后我去接你,先吃个饭,然后再去马场。” “好,那十一点校门口见。” …… 第二天中午,姜嘉弥掐着时间赶到了校门口,然而仔细环顾了一圈也没看见熟悉的车和车牌号。 还没到吗? 她正准备打电话问问,一辆车却缓缓在面前停了下来。 姜嘉弥动作一顿,抬眼看过去。 驾驶座的车门开了,从车里下来的男人一身打扮颇为正式,一看就是刚从某个重要会议上赶过来,衬衣领口上还别着银色的钉式领针。 但也正因为太过正式考究,所以显得冷冰冰的不太真实,和充满书香与鲜活气的校园格格不入。 “是姜同学吧?”他问。 姜嘉弥回过神,神情由狐疑转为戒备。 他这又是要干什么? 周叙深眉眼间笑意淡淡,“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他拜托我来接你。” 姜嘉弥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话很熟悉……等等,这不是以前那些坏蛋骗小孩儿的话术吗? 她猛地反应过来,一瞬间又察觉到了他眼底细微得几乎难以发觉的戏谑意味。 “我不认识你。”她脱口而出,身体反应的速度快过思考,转身就走。 手臂蓦地被握住,男人磁性带笑的嗓音低低地从身后传来,“小朋友表现不错,安全防范意识很强。” 他掌心的热度攀爬扩散,仿佛有热浪覆过她的耳朵和脸颊。 什么小朋友…… “你放开我,不要在校门口拉拉扯扯,”姜嘉弥隔着衣袖推了下他的手臂,声音轻得像在嘀咕,“我说了不认识你。” “这样,”周叙深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那我给你父亲打个电话,让他给你解释,证明我说的是真的?” 说完他拿起手机,一副真要打电话过去的样子。 姜嘉弥想也不想就伸手阻止,急急忙忙地捂住他的手机屏幕,“不要!” 真把这种事告诉姜言东不是莫名其妙吗?也太羞耻了。 周叙深垂眸瞥了一眼,没他一掌长的手机却比她的手大了一圈,严严实实地托住了她的手。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纤细的手指一下全缩了回去。 他抬眸,恰好对上她略显躲闪的眼神。 周叙深握了握手机,指腹从她触碰过的地方轻轻摩.挲而过,动作并没有避讳她。末了才勾唇笑笑,“上车吧。” 姜嘉弥飞快别开眼,假装没看见他的举动,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攥紧,“怎么是你来接我,我爸呢?” “我恰好顺路,所以代替他来。” 顺路? 她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从惟森过来好像是相反的方向。” “我不是从公司过来的。”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有问题吗?” 迟疑两秒,姜嘉弥抿着唇摇摇头。 见状,周叙深替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她伸向后座车门的手默默收了回来,别扭又生疏地说了句“谢谢”。 坐进副驾后正要系安全带,姜言东却一通电话打了过来。姜嘉弥只好腾出一只手接通,把手机靠近耳边,“爸。” “叙深顺路去接你了,你上车了没有?” 她试图把安全带系好,然而单手操作起来有点笨拙,“上——” 一阵阴影忽然投下,惊得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周叙深恍若未觉,俯身撑在她身侧,低头径直替她将安全带拉到合适的长度,最后干脆利落地按下插扣。 “咔嗒”一声,他长指微微下滑将安全带松开,安全带便无声收紧贴合,勾勒出起.伏姣好的线条,将她束缚在座位上。 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姜嘉弥不得已,只好连呼吸都屏住。 周叙深没退开,盯着她要看着就要张口说什么,她想都没想就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唇。 他挑眉,无声望着她。 “嘉弥?”电话那头的姜言东追问。 “我,我在听着呢,刚才信号不太好。”酥.麻从掌心一路传到后颈,姜嘉弥慌忙应声,触电似地收回手,却蓦地反被男人紧紧攥住手腕。 她睁大眼,试着挣了挣,可却撼动不了分毫。 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腕内侧,周叙深唇角笑弧不变,目光却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 “哦,我问你上车了没有。”姜言东又问。 “……上车了,”姜嘉弥别开脸,掩在长发下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充血变红,“正准备从学校这里出发过去。” “那好,我也快到了。”姜言东笑呵呵的,“一会儿见。” 她心跳急促凌乱,余光忍不住频频瞥向自己被扣住的手腕,心虚含糊地“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了。 姜嘉弥倒扣住手机,努力严肃又有底气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却忍不住悄悄又往后缩了缩,“你抓着我干什么。” 周叙深偏开脸低笑一声,“你怕我?” “才没有。” “那躲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古龙水味道,所以才躲远一点。”姜嘉弥刻意地捂住鼻子,声音瓮声瓮气的,却忍不住借着动作的掩饰轻嗅,像上瘾了似地汲取他身上氤氲着体温的木质香。 周叙深掀起眼盯着她,不容反抗地把她这只手反剪到背后,却好脾气地笑笑,“是吗。” 她眨了眨眼,不说话。 虽然他用的力气不至于弄疼她,但被桎梏住的感觉却让她有点忐忑。 他俯.身靠近,脸上的笑意渐渐隐没,只剩眼底一点似笑非笑的痕迹,目光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锁定她。 深邃的眉眼轮廓凑近后有种难言的吸引力与胁迫感。 “我怎么记得,那晚有人说‘喜欢’。” 她指尖颤了颤,强自镇定,“你记错了,我没说过。” “那为什么脸红?” “……我没有。” 姜嘉弥虚张声势地别开脸,心里有点懊恼。 以前也是这样,好几次都是她自己没觉得脸上热度上去了,陈嬗却说她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颈和耳朵。 周叙深眼眸微眯,就这么看着她,目光难辨。 车内蓦地陷入短暂的安静,她不自觉地将呼吸放轻放短,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怕心跳声被对方窥闻。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抱着周叙深脖颈,把脸埋进他颈窝的画面。 脉搏、温度与冷调木质男香,是勾动荷尔蒙的绝妙诱饵。 她一闻就动摇,只会乖乖上钩。 就如同现在。 姜嘉弥悄悄吞咽了一下,思绪乱哄哄的,努力做最后的挣扎,“你快松手……作为绅士不该出尔反尔,还应该保持距离。” 周叙深眉梢动了动,忽然盯着她勾唇轻笑一声,“就不怕我是装的?” 她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他低下头,唇缓缓凑近她耳畔,声音压低放轻之后多了点沙哑。 “我还会做更不绅士的事,信吗。” 一起骑马 更不绅士的事? 姜嘉弥一下就想到了那晚,那样的情形之下,绅士两个字好像的确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此刻他俯.身凑得很近,脖颈的脉搏与热度近在咫尺,作乱的香根草味道仿佛在燃烧稀薄的空气,逼迫她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挺直到有些僵硬的脊背早已因为耳边温热的吐息而软了下去。 背后退无可退,她耳根与脖颈处泛起细小的战.栗,颤巍巍的呼吸不自知地扑在对方颈边,轻飘飘的。 周叙深身形微顿,喉结上下滑动。 忽然,他手覆在她脑后轻轻托住,长指隔着蓬松柔软的卷发轻抚她的头,接着五指没.入她的长发,慢吞吞地捏了捏她的后颈。 他显然在克制,隐含支配欲的动作让人分不清是安抚还是暧.昧的意味更多。 姜嘉弥后脊发酥,忙抬手抵住他胸.膛,还没来得及把人推开,耳尖忽然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一蹭而过。 耳边原本规律温热的呼吸蓦然一顿,惊得她本能地僵住不动了。 握着她手的那只大手一点点收紧,彼此交握的双手紧紧抵住她的后腰。姜嘉弥不得不往前靠向他,却又因为安全带的束缚而停住。 周叙深不再施加力道,手指沿着绷直的安全带下滑,落到了插扣上。 她屏息留意着他的动作,心咚咚直跳。 要是他把安全带解开了的话…… 忽然,和刚才相同的触感贴上了她的耳朵,还没来得及再次分辨,柔软的战.栗就先一步像烟花一样散开。 是他的吻。 周叙深呼吸忽然微乱,唇加重了些力道。 “可惜,”片刻后他退开,声音还算平稳,“地点不合适。” 说话时唇开开合合,一次又一次地磨蹭着她本就发热发烫的耳朵,虚无得落不到实处的快.慰令她一头栽进软软的棉花里。 “地点合适……也不行。”她努力反驳他,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底气。 所以周叙深并不回应,反而在她说完后轻笑一声。 半晌,他才慢慢后退将她松开,垂眸看向她的手腕,“弄疼你了?” 姜嘉弥没勇气和他对视,像没听见他说话似地转头看向窗外,一边若无其事地撩动鬓发挡住耳朵,一边悄悄深呼吸。 周叙深没再追问,靠回去发动车子,车转弯汇入车流。 明明刚才的举止越界了,但他没有追问她对此的态度,她也没有重申自己保持距离的要求,彼此心思各异,却又都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车里的氛围渐渐变得泾渭分明,驾驶座上开着车的男人已经恢复成了一贯的君子模样。和她假装出来的冷静相比,他才是真的从容坦然。 姜嘉弥觉得自己越来越琢磨不透他了,只不过他们本身也对彼此并不了解,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订好的餐厅离学校并不远,不到半小时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这一路他们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除了这个话题外他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好聊的,过多的沉默总是让她尴尬不自在。 泊车时,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周叙深单手打着方向盘,拿起手机随意扫了一眼,顺手递给她,“是你爸,接吧。” “我?”姜嘉弥飞快摇头,“我不要。” 他挑了挑眉,“他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就算你接也没关系。”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犹豫了半秒,硬着头皮替他接了起来。 “叙深,你们到哪儿了?” “爸,是我,他在停车,所以我才帮忙接一下。”姜嘉弥倒豆子似地交代道,“我们已经到了,很快就进来。” 姜言东这才有说话的机会,“好,我也已经到了。” 正好这时周叙深把车停好了,她挂断电话把手机递还回去,“给你。” 他垂眸一言不发地接过,唇角却隐隐有着莫名的笑意。 姜嘉弥低头解开安全带,脸颊微红地下了车。 两人一起往餐厅里走时她刻意落后半步,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男人身后。周叙深也不在意,走到桌前时正好替她先把椅子拉开。 见状,姜言东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他以前就觉得传闻不可信,认为不能从别人的三言两语中了解一个人,现在看来周叙深的确是表里如一的绅士和耐心嘛。 “一路上没给叙深添麻烦吧?”他笑眯眯地问。 姜嘉弥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道嗓音就响了起来。 “当然不会。”周叙深单手解开西装纽扣,垂眸笑着在位置上坐了下来,,“像她这样的小姑娘怎么会添麻烦,很乖。” 她耳朵又热了起来。 谁会相信十分钟之前他还扣着她手腕欺.身而上,说的做的统统出格越界,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然而这话说到了姜言东心坎里。他就喜欢别人夸自己女儿,也喜欢别人和自己一样永远把姜嘉弥当小孩子宠爱。 这点他那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也知道,不少人会投其所好献殷勤,都是因为另有所图,可周叙深又能有什么企图呢? “她从小就很乖,当然时不时闹点小脾气什么的也是应该的,女孩子嘛,就该是这种不忍让的性格,而且这样多可爱啊。” 眼看着姜言东又要夸个没完,姜嘉弥赶紧晃了晃他的手臂,小声提醒,“爸,别说我啦,快点菜吧。” 一旁的侍者适时地递上菜单。 “好好好,我不说了。”姜言东摆了摆手。 这顿饭他们没吃太久。周叙深名下的私人马场位于市郊,开车起码要一个半小时,他们要顾及着时间。 到了马场后姜嘉弥先去更衣室换了裤装,然后去马厩挑了一匹漂亮的花斑马。棕栗色的马身上有大块大块的不规则白色,像巧克力上淋满了牛奶。 她喜欢甜食,对这种花色的马匹也没什么抵抗力,姜言东却笑她没眼光,“你应该挑一匹更好的,一会儿让叙深教教你,给你做个示范。” “我当然知道该怎么挑,”姜嘉弥踩着脚蹬上马时分心答道,“只不过对我来说,我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说完,她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笑盈盈地冲姜言东眨了眨眼,接着下颌微抬转过头去,熟练地骑着马慢步进入室外的宽阔马场。 马场的场地分室内和室外,室外的面积大了几倍,姜嘉弥随意攥着缰绳,让马在开阔的草场上慢走。 “你不该叫oak,”她空出一只手去摸马后颈上的鬃毛,“应该叫咖啡或者牛奶。” 话音刚落,oak忽然躁动起来,她只好拉紧缰绳调转方向。 冷不防面向朝阳一侧,姜嘉弥条件反射地微微闭眼适应,下一秒蓦地一怔。 通体漆黑锃亮的马匹站在一两米外,阳光为它的皮毛镀上一层金属色,有种矫健难驯的美感。 而勒住它的黑色缰绳,正被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攥在手中。 姜嘉弥抬眸和马背上的男人四目相对,心重重跳了一下。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有点陌生。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某种吸引她、又让她失去安全感的特质被放大了。 没了西装和领带领针这样繁琐考究的装饰,绅士的外衣被撕去,只剩包裹着修长双腿的黑裤黑靴透露出略带冷意的禁欲感。 男人漫不经心地抬眸睨过来,忽然长腿轻轻一夹马服,黑马便又往前走近了两步。 oak立刻往后退,偏开头不肯和黑马靠近。 姜嘉弥心跳微乱,拉紧了手里的缰绳,“它被你的马吓到了。” “是你被吓到,还是它被吓到?”周叙深摩.挲着手里的缰绳,手背上的掌骨与青筋轮廓随着动作变得越发清晰。 缰绳由黑色皮革制成,搭配着他版型挺括冷然的装束,看上去仿佛不是缰绳,而是绳索或者长鞭。 她抿了抿唇,努力不让自己想歪,“……当然是它了。” 周叙深没说话,任由着黑马又往前慢吞吞地走了几步,不断逼近oak。 “停,”姜嘉弥忙道,“不准欺负oak!” 话还没说完,原本躁动的oak却在黑马贴住它颈侧后平静下来,主动转头用嘴碰了碰对方的脸。 她呆住,愣愣地看着两匹马亲昵。 “欺负?”周叙深忽然轻笑,“你是指这种欺负?” 姜嘉弥:“……” 她佯装抬手整理鬓发,挡住自己略显窘迫的表情。 还以为oak是害怕这匹黑马,结果只是闹了个小脾气而已,就像一对吵架的小情侣。 “oak,走啦。”姜嘉弥双手握住缰绳,试图调转方向走远一点,可无论是黑马还是oak好像都不太情愿分开。 她咬着唇不吭声,尴尬地扯了扯缰绳,觉得自己好像在棒打鸳鸯似的。 “ray.” 男人嗓音淡淡,却显然很有威慑力——黑马立刻不动了,乖乖后退一步站好,乖巧得让她很有罪恶感。 姜嘉弥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 周叙深好整以暇地挑眉,接着朝远处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可以如愿带着oak走开。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它们是一对吗?” “算是。”他似笑非笑。 “那……那就让他们待在一起吧。”她清了清嗓子,假装无所谓地俯.身摸了摸oak的背。 随便挑的一匹马竟然正好是周叙深那一匹马的伴侣,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 “看来ray比我幸运。” “嗯?”姜嘉弥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珠在午后阳光下陷落成蜜糖似的颜色,肌.肤白皙光洁,像禁不起用力的牛奶布丁。 周叙深盯着她,片刻后唇角才缓缓勾起平静的微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而停在原地的ray被突然收紧的缰绳勒得不太舒服,晃着头打了个响鼻。 姜嘉弥被这动静弄得回过神,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在拿oak和ray跟他们的事做对比? “怎么能这么比较呢,人和马又不一样。”她抬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反倒把自己看得耳尖发热。 明明都是骑马,动作姿势什么的都差不太多,但周叙深就是显得格外不同,居高临下的优雅姿态让她联想到那种老电影里巡视领地的庄园主人,连裤边都有折叠熨烫后的棱角。 姜嘉弥骑着oak来来回回小幅度地走动,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 很奇怪,明明这种沉默让她不自在,可是她好像又矛盾地舍不得这种独处的机会,就好像从车上的那个吻之后就开始期待了一样。 直到她注意到慢悠悠骑马过来的姜言东,才被烫了似地清醒过来,忙骑着oak与周叙深错身而过,小跑着上前去。 束起的长发在她身后晃悠,白衬衣扎在背带裤里显出细细的腰身,两指宽的肩带勒过瘦削的肩膀。脚上蹬着的黑色马靴则让甜美与英气融合得恰好。 周叙深盯着她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摸了摸ray,眸光中明明情绪寡淡,却扯了扯唇角,露出个人模人样的笑。 “ray,做得不错。” …… “爸!” “怎么,叙深这就开始给你‘补课’了?”姜言东笑问。 “稍微讲了一点点。”姜嘉弥勒马停下,心虚地抬手比划出短短的空隙。 “都讲了些什么?” “……就是一些骑马的小技巧。” “那一会儿好好学。不过我怎么觉得你骑得挺好的,哪儿有你自己说的那么差劲。” 姜嘉弥讪讪地抿唇笑笑,没有说话。 本来她马术就不算太差,上回只是因为没办法才拿这个当借口。 “你看。”姜言东忽然抬手指了指不远处。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 高大的黑色骏马在男人的训导下跨越一个个障碍物,动作迅捷流畅,马匹毛发在阳光下滑过一层又一层的银色冷芒,如同他腕表与领针折射出的锋利色泽一样。 “走吧,我去跟叙深切磋切磋,”姜言东兴致盎然,“你可要给爸爸加油啊。” 姜嘉弥赶紧点头,“那当然啦,我是你女儿,不给你加油还能给谁加油呢。” 姜言东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要是顺带着给叙深加加油也没什么,就是记得要偏袒爸爸一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此地无银了,忙顺着话头半开玩笑道:“放心吧爸,我肯定只是你一个人的忠实粉丝。” 说话间两人骑到了周叙深附近,后者垂眸摸了摸马背,唇角隐隐有一点上挑的弧度,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见她刚才说的话。 姜嘉弥下马牵着oak走到一边,默默地旁观两个人比赛。 她一直努力把目光聚焦在姜言东身上,可旁边那匹黑马的色泽实在太抢眼,害得她总是不自觉地瞥过去。 无论是加速奔跑还是跳跃,马背上的人始终游刃有余,肌腱偾起的高大黑马在他掌控之下呈现出与野性特质所矛盾的乖巧。 马蹄之下尘土飞扬,而他执着缰绳,有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意味,直到最后加速冲刺他才俯.身压低身形,抬眸锁定终点。 如同利刃从水底浮现,风与速度撕开伪装似的表象,他一直以来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变得黑沉锋利。 姜嘉弥心跳抑制不住地加速,明明没有对视,却仿佛被他鹰隼似的眼神锁定,恍然有种猎物被天敌盯上的错觉。 可她说不出是胆怯还是兴奋。 很快,驰骋的两人越来越靠近终点,也越来越逼近她所在的位置,她屏住呼吸,静静注视着。 最后黑马率先抵达,她不自觉松了口气,也松开了紧握的手。 姜言东和周叙深勒紧缰绳慢了下来,马匹在原地转悠两圈,他们兀自低声说笑,偶尔有笑声隔着一段距离传来。 不知说到什么,周叙深忽然转头看了过来,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瞥见他唇角的笑意,姜嘉弥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忙侧过身假装去摸oak,温度适宜的阳光仿佛突然变烫,晒得她脸颊热乎乎的。 她不去看背后的情形,过了会儿却能听见渐渐有马蹄声靠近,而且听上去过来的只有一个人。 ……是谁? 姜嘉弥莫名有点慌,还是没有转身。 马蹄声已经很近了,马上的人却依旧没有说话,来人究竟是谁这下已经不言而喻。 “看见我赢了,不高兴?”男人勒马停了下来,嗓音里还有驰骋后未褪的放松笑意。 心底压抑着的情绪莫名被他感染,如同泡腾片似的咕噜噜冒着气泡翻涌。她努力抿着想往上翘的嘴角,“没有啊。” 他骑着马,慢慢绕到她面前。 姜嘉弥赶紧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抬眸望了过去。 周叙深坐在马上,额角几缕发丝或许是刚才跑马时散落了下来,打乱了他身上一丝不苟的禁.欲与冷静。 对视片刻,她顶不住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身后,却只看见姜言东骑着马慢悠悠往回走的背影,“我爸怎么回去了?” “他累了,先回去休息。”周叙深不紧不慢地道,“他还说……” “说什么?”姜嘉弥被勾得一颗心悬了起来。 他做出沉吟回忆的样子,“说你刚才全程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到底是来给谁加油的?” “才不是呢!我明明大部分时候都——” “都?”他好整以暇地挑眉,逗弄的神情渐渐从脸上浮现。 姜嘉弥后知后觉自己被他套了话,窘迫地抿紧唇。 周叙深偏偏还不肯轻易放过她,“大部分时候在看他,那剩下的时间在看谁?” “我,我明明一直都在专心看他。”她心虚得声音都快发飘了,牵着oak转身就想溜走。 他骑着ray,慢悠悠地挡在她面前。 长腿被黑裤长靴包.裹得修长有力,布料之下能隐约看出肌肉蛰伏着薄薄的一层,暗含着力量。 姜嘉弥被烫了似地挪开眼,片刻后又悄悄瞥过去。 “想上来试试吗?” “什么?”她茫然地回过头。 周叙深微微俯.身,一只手松开缰绳,伸到了她面前。 “上来吧。” 她下意识看向男人摊开的修长五指,迟疑地摇了摇头,“ray是你一个人的马,它应该不会让其他人骑的吧。” 而且跟一个除了某方面以外都很陌生的人同骑,总是有点不自在的。 “有我在,怕什么。” 姜嘉弥不说话了。 “放眼国内所有俱乐部,同品种的马里没有比ray更好的了。”他挑眉,“确定不想试试吗?” “可是……”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短时间内他不会出来的。”周叙深淡淡道。 就算姜言东想出来,里面也有的是人能用各种方法把人拦住。当然,这些话没必要告诉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嘉弥心虚道。 他笑笑,手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又纠结了几秒,她到底还是没能挡住诱惑,抬起手放入了男人掌中。 周叙深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一直等她实实在在地把手落了下来,等到彼此掌心相贴才缓缓收拢五指。 姜嘉弥努力忽略包裹着自己左手的温度与力道,小心地踩稳脚蹬,翻身上马。坐稳后努力挺直脊背,避免后背碰到他的胸.膛。 周叙深修长的手臂顺势环过她腰侧,双手握住缰绳。 “坐稳。”他低头贴近她耳畔,低声提醒。 姜嘉弥微微一僵,“我坐稳了。” 身后的人没说话,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下一秒,她猝不及防地被探到身前的手臂揽住腰,整个人被他单手往后一抱。 姜嘉弥惊呼一声靠进他怀里,两人顿时紧紧相贴。 “这才叫‘坐稳’。”周叙深轻笑,没再给她反应的机会,腿轻夹马腹催促马前行,她只能在慌乱中抓住他的手臂,“你轻一点!” 隔着一层衬衣,她掌心触及到了他手臂上结实发硬的肌肉。怪不得,她刚才腰被勒得好疼…… “什么轻一点?” “你的手。” 周叙深目光一顿,视线下落,开口时嗓音有点沉,“很疼?” 包裹在长裤长靴里的细腿分跨在马背两侧,腰微微前塌,身体弧度纤细而饱满,腰被合体的裤腰勾勒得极细。 下一瞬,她就又因为惯性轻轻撞回到他怀里,还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腿。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紧绷。 就像两块打火石,轻轻一碰也会擦出火花,最安全的距离就是分隔得远远的,而不是像他们这样。 “……现在不疼了。”姜嘉弥不敢乱动,撒了个小谎,“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有点怕。” 一想到待会马跑动起来时颠簸只会更明显,她心里就发虚,怕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可惜周叙深并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 “现在带你跑一圈。”他恍若未闻,低头凑近她耳边,“如果害怕,记得抓紧我。” 再一次的吻 两个人同骑一匹马并不能跑得太快,所以一开始姜嘉弥并没有太在意他的话,甚至打定主意要努力保持距离,以免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地方。 直到ray真正迈开四蹄开始奔跑。 ray的一般速度远胜普通马匹,她平时几乎没有适应过这种速度,风迎面压来,吹得她呼吸有点困难。 惯性让她不受控地后仰,周叙深俯.身压低身形,手揽住了她的腰,稳稳当当地将她扣在怀中。 绝对的掌控,绝对的安全感。 “怕不怕?”忽然,他的嗓音从而后贴近,隐隐被风声模糊。 姜嘉弥一言不发地用力摇头,耳朵又冷不防碰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唇,下意识往后缩时却正好缩进了他怀里。每一次颠簸都使相互摩擦的肌.肤升温,尤其是后腰及以下的位置让她避之不及。 腰上的那只手蓦然收紧,隔着衣料缓缓摩.挲柔软的腰线。 她不自觉抓住了他的手腕。 “真的不怕?” “不怕!” 肾上腺素极速分泌,一次次颠簸中,平时的谨慎和拘束像积木似的被撞得散了架,让她只能放任自己去感受分分秒秒的紧张与兴奋。 所以当周叙深低下头把下颌抵住她颊边时,她并没有躲,只是因为觉得痒而笑着往左边偏了偏头。 下一秒,周叙深忽然调转方向,ray扬起前蹄纵身一跃,干脆利落地跨过了一旁的障碍物。 姜嘉弥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就在ray重重落地的一瞬间,揽住她腰的手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拇指指腹压住她唇角,将她的脸轻轻转向旁边。 阴影立刻随着惯性的冲击力笼罩了下来,热度将她严严实实地包围。 男人急促微乱的呼吸掠过,他大手改为捧住她半边脸,低头吻在她嘴角。 唇软且热,熔断了某根紧绷到极点的弦。 姜嘉弥无助而茫然地仰着头,细细的五指搭上他的手腕,握住后又试图推开,他却再度偏头找准了她的唇。 彼此的鼻尖无意间蹭过,他却顾不上这点温和的甜头,径直挑开了她的唇.齿,同时轻轻捏住她脸颊两边,迫使她张开嘴接受这一吻的侵.入。 姜嘉弥呜.咽两声,脑海里却蔓延开难以启齿的兴奋。 他好像总是知道该在怎样的节点怎么去对待她,就连这种带着一点强迫色彩的戏码也只会让她沉浸其中。 心脏还在因为刚才ray的奔跑而快速跳动,她稀里糊涂地就丢掉了防线,不自觉地开始回应。 舌.尖相抵,过电似的感觉让她头脑发昏。 她觉得自己可能快坐不稳了…… 正想着,周叙深忽然后退松开了她,手却还捏着她后颈往后提了提,就像在试图拉开一只黏人的小猫。 姜嘉弥茫然地睁开眼。 目光所及是开阔的蓝天与草场,茂密的白桦和落叶松旁是一栋白枫木色的单层度假屋。 原来他们已经骑了这么远了。 “腿。” “……嗯?” 姜嘉弥没反应过来,任由着身后的男人托住自己左腿腿弯,将左腿抬起来并到右侧,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变成了侧坐的姿势。 她愣愣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叙深的表情,对方就又抬起她下巴吻了下来。 这一次吻得单刀直入,没再给她适应的机会。 她这才瞬间如梦初醒,想起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又接吻了…… 他吻得不算温柔,却也并没有失控,甚至还有心思把玩似地捏着她的后颈,一下又一下,昭示着隐晦的念头。 姜嘉弥搭在他手臂和胸.膛上的手哆嗦着发软。 周叙深渐渐向下吻去,唇漫不经心似地流连在唇角与下颌,额角和手背上的青筋却隐隐浮现。 蓦地,他的吻落到下颌与脖.颈的交界。 姜嘉弥仰起头,小口小口地调整着凌乱急促的呼吸。 忽然,颈侧动脉处贴上柔软的触感,吮.吸的微小动作加剧了脉博的快速搏动。她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也倏然惊醒,忙慌乱地推开他,“不行!” 万一留下什么不该留下的痕迹怎么办! “啪”的一声轻响,她推拒的手胡乱拍在了周叙深的下颌上。 他动作一顿,微微偏头退开,屈指蹭了蹭自己的下颌线,抬眸目光沉沉地朝她看了过来。 彼此的呼吸都有些不稳。 “……对不起,我不小心的。”姜嘉弥手指蜷缩着往回收,却被他反手攥住。 周叙深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可神态却总让人觉得微微紧绷。 这种无声端详的眼神让她后背发毛,就好像如果不是她刚才叫了停,他并不介意再继续做点什么。 但是……好歹顾忌一下时间地点吧? 只对视了一眼,她就心慌意乱地别开了脸,连耳朵都热了起来。 刚才她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骑马上,他这样算不算趁虚而入? 也怪她自己不够坚定,情绪一上头就容易被“美色”冲昏头脑。 ray又开始慢吞吞地往前走。 周叙深一手半拥着她,一手牵着缰绳。 两人都沉默着,好像在忍耐或是掩饰。 姜嘉弥手心悄悄在膝盖上蹭了蹭,试图蹭掉刚才碰到他下颌时残留的触感——温热平滑,但和女人的脸摸起来不太一样,有种刮过胡茬后轻微的粗粝感。 忽然,周叙深腿轻轻一碰马腹,ray小跑到围栏边站定后他翻身下了马,把缰绳系在了木桩上。 姜嘉弥稳住身形,匆匆整理着被弄乱的头发和衣服,同时环顾四周。 周叙深捻了捻缰绳,漫不经心地侧过头摸了摸ray,侧脸轮廓格外深邃,眉骨、眼窝与鼻梁的比例与线条标致得如同石膏像。 她看了两眼,嘴张了张又默默闭上,最后有些犹豫地拿起挂在一边的马鞭,俯.身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周叙深先瞥了眼自己的左肩,接着挑眉看了过来。 姜嘉弥抿着唇,慢慢直起身,“你生气了?” 虽然这句话的语气干巴巴的,可杏核形状的漂亮瞳眸却仿佛会说话,装满了各种细碎的小情绪,期期艾艾地盯着他,却又不自知。 周叙深垂眸难以察觉地深呼吸,喉结滚动了一下。 差点平复下去的情绪卷土重来,他不自觉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眉心,转身抽出了她握在手里的马鞭,平静地勾唇笑笑,“为什么这么问。” “你一直没说话。” “平时我话很多?” ‘我都道歉了’——这句话清清楚楚地写在了她脸上。明明是埋怨和不解,却被她身上的甜美搅合得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姜嘉弥不说话了,自顾自地从马上下来。 ray比她平时会骑的马高一些,所以她下马时略显笨拙。脚刚往下踩到一半,两只大手就蓦地扣在她腰侧,轻而易举地托住她放到地上。 她吓了一跳,立刻扶住腰侧的手。 周叙深顺势将她拉进怀里,手里的黑色皮质马鞭轻轻打在她臀上,满满的警示意味。 “你,你过分。”姜嘉弥后脊一麻,飞快转身退开的同时脸迅速涨红,两只手都背到了身后,捂也不是,不捂也不是。 她一下就想起了他攥着缰绳让自己不自觉浮想联翩的样子。 原来这双手握着皮鞭是这样的啊…… 周叙深似笑非笑,单手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皮鞭,“弄疼你了?” 这四个字,蓦地和那晚的某个瞬间重合。 姜嘉弥紧抿着唇,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憋得脸颊微微鼓起,才终于抛出干巴巴的两个字:“没有。” 他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笑,抬脚走上台阶推开门,“进来吧。” “进去干什么?”她没跟上去,反而往后挪了半步。 这种马场里的度假屋跟住宅区的别墅没什么区别,里面一应俱全,所以也包括卧室和浴室。 不怪她想太多,刚才吻到兴头上被中途打断,怎么看都像是要再找机会继续。 “你说呢?”周叙深好整以暇地反问。 姜嘉弥避而不答,谨慎地道:“你不送我回去吗?一会我爸找不到我怎么办?” “只是休息一下,进来喝点东西?”他往门里走,漫不经心地环顾室内。 姜嘉弥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灰溜溜地跟了进去。 进门右手边是客厅,左边是餐厅和开放式的厨房,整体装修偏向英式田园风格,度假的氛围在这栋房子里塞得满满当当。 周叙深站在吧台前,手指轻点台面,“想喝点什么?” “温水就好。” 闻言,他挑出一只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倒了七八分满,用手背触碰杯壁试了温度后才推过来。 姜嘉弥莫名想起了守株待兔这个词,看看水杯又抬眸看看他,慢吞吞地磨蹭了过去。 不知道能说什么,她就又低着头说了声“谢谢”。 周叙深就一直这么垂眸看着,她只能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水,一直喝了小半杯才停下。 “不喝了?” “不喝了。” “要不要去里面休息?” 姜嘉弥猛地抬起头,满眼都是震惊和控诉。 周叙深挑眉,看着她也不说话,一副等着她把想说的话说完的模样。 “……你怎么这样?”她憋出一句。 “哪样?” “我是出于信任才跟着你一起进来的。” 她就是再傻,也知道里面应该是配备着浴室的卧房。 周叙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疾不徐地绕过对他来说高度齐腰的吧台,和她一起站在吧台的同侧,由面对面变为只剩半臂的间隔。 他一只手随意撑在台面上,指尖轻点几下杯壁,杯中的水立刻泛起晃动的涟漪。 姜嘉弥眼睫跟着一颤一颤的,仿佛他指尖是在她心尖拨动。 “你以为我说的休息是什么意思?” 周叙深抬手盖住杯口,隔绝了她的视线,另一只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脸来看着自己。 姜嘉弥没说话,讪讪地垂着眼不肯看他。 “想的是什么?”他低头凑近,目光缓缓逡巡,“嗯?” “我……”她怔怔地和他对视,刚开口想要说什么,就蓦地被封住了唇,不设防的唇.齿恰好为对方提供了便利,让他轻而易举地撷掠深吻。 没有试探,直奔主题的动作并不客气。才吻片刻,周叙深便架住她右腿腿弯,一把将她托起来放在吧台上,向前半步紧逼到底。 蓦然失重,姜嘉弥本能地抬起手抱住他的脖颈,被迫后仰时以此维持身形的平衡。 他们的唇自始至终没分开过,她自然而然地后仰,让他托住自己的后背。 缩短了身高差距后,亲吻变得更容易。 于普通朋友来说自然轻易的事,他们反倒陌生。而对于越界之后的举止,彼此却又格外的熟悉。 姜嘉弥迷迷糊糊地翘起指尖,揪住了面前男人的衣领。 扣住腿弯的手渐渐往上,她松开抱住他脖颈的手开始往后躲,却又被捞回去贴紧他胸.膛与腰际。没被托起来的那条腿从桌边垂了下去,靠着他轻轻晃荡。 她手撑在身侧,一点点往后移。 忽然,放在一旁的水杯“砰”的一声被碰倒,姜嘉弥吓了一跳,脑子还发着懵就已经被男人架着两条腿一把抱了起来,避开了那一滩飞快蔓延开来的水渍。 水流到吧台边缘,汇聚成一束细细的水线,溅落在他黑色皮靴的表面。 她茫然地看着这一片狼藉,又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是我弄的吗?” 一回头,周叙深正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呼吸显然还乱着。 姜嘉弥心口一跳,浑身血液立刻上涌,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 “你放我下来!”她蹬了蹬腿,紧紧咬住下唇。 由于被周叙深托举着抱到半空,所以她比他高了一点点,终于能和他平视。这样不仅能看清他的眼神与表情,她自己的每分窘迫也无处遁形。 一旦脱离那种无暇他顾的亲密,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周叙深抱着她,慢条斯理地后退两步,“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才不好。” 他轻轻低笑一声,稍微凑近了,眼眸半垂,鼻尖抵住她的,“真的不好?” 姜嘉弥口干舌燥,僵硬地别开脸,思绪艰难转动着,“……不好,是你单方面欺负我。” 闻言,周叙深手臂微微用力,将她压向自己。 她手忙脚乱地撑住他的肩膀和胸.膛,却抵挡不住让自己前倾的惯性,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张嘴。”他哑声淡淡道,在她稀里糊涂照做时深.入她口中,明晰锋利的下颌线随着仰头与不时的用力而绷紧,偶尔的吞咽动作带动喉结上下滚动。 姜嘉弥轻轻呜.咽,他蓦地勾唇,逗弄似地抵住她的唇轻轻吮.吸。 “欺负?你是指这种欺负?” 你不准动 彼此湿.润的唇随着细微的动作轻轻摩擦,过多的战.栗顺着细细的神经翻腾,使充血泛红的唇微微发麻。 姜嘉弥浑身发软,血液蓦地冲上头顶。 那晚半醉的状态下她不太清醒,感知大概都变得不太敏锐,不像现在清醒得过分,连他每个字里逗弄的语气都听得分明,每个动作所带来的感官体验也被放大。 她蓦地抿紧唇。 周叙深半垂着眼,勾唇微微一笑。 姜嘉弥羞窘交加,胡乱地抬手去捂他的唇与眉眼。 他整张脸只剩鼻子没被挡住,高挺的鼻梁线条笔直,鼻尖却像那些人物雕塑所体现出的一样比鼻背高出一点点,精致到了微末处。 她一时忘记了刚才的局促,悄悄观察起来。 真好看啊…… 忽然,她失声惊呼。 ——他托住她大.腿的手微微收紧,提醒似地轻捏了一下。 “你、你不准动!” 闻言,周叙深微微偏头,示意她把手挪开。 姜嘉弥趁机谈条件,“你放我下来,我就松开。” 他没说话,下一秒托住她其中一条腿的手一松,轻而易举地改为用单手抱住,手臂稳稳当当地托在她腿下,像大人抱小孩似的。 “会掉下去的!”她吓得紧紧扒拉住他的肩膀,“你一只手肯定抱不动我,我怕摔。” “放心。就算抱着你再做点别的,也一样抱得稳。”含笑的嗓音淡淡哄她,夹杂着不太明显的戏谑意味。 ……别的? 姜嘉弥脸颊滚烫,口干舌燥。 拜他所赐,这句话她竟然一下就听懂了。而且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被迫松了手,让他如愿以偿地重获自由。 “你故意的。”姜嘉弥闷闷地戳了下他的肩膀,动作却蓦地顿住。 片刻后,她讪讪地把手指缩了回来。 他们之间好像不适合做这种亲昵的动作和言辞吧?毕竟抛开那层关系不谈,他们只算是认识,不熟悉的人这么调.情总觉得好奇怪…… 希望周叙深不会觉得她这个举动莫名其妙。 想到这她仿佛被泼了冷水,冷静之余还有点无所适从的尴尬。 “……放我下来吧。” 虽然她努力让语气听上去没什么异常,但气氛还是变得微妙起来。 周叙深未置一词,长指微微收紧,片刻后弯腰把她放到了地上。 姜嘉弥讪讪地后退两步,侧过身若无其事地整理头发和衣装。 他太能洞察她的心思与情绪,一定是发觉了她语气和态度上的变化。都怪她,把气氛弄得有点糟。 客厅里安静下去。 接近傍晚,日光渐渐变得愈发柔和,满室的温暖中也有了一点凉意。 晚霞透过窗户映照进来,融化在了她的脸上、身上,也化在了她浅琥珀色的眼底,将面颊染成了橘粉色。 周叙深无言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这么注视着她所有的动作。渐渐的,目光落到她面颊边翘起来的头发上。 忽然,他手抬了起来,朝那缕发丝伸去。 指尖还没碰到发丝,她就条件反射地侧身躲开了。 他手一顿。 姜嘉弥茫然地回过头来,看得出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连她自己都来不及意识到什么。 “我……我不太习惯。”她干巴巴地解释。 “没关系。” 室内残存的暧.昧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嘉弥继续埋头整理,余光里周叙深忽然动了。他直起身,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了吧台与地上的狼藉。 而她自顾自地跟松开的背带裤带子较着劲,坚持不开口找他帮忙,他也像没看见一样只字不提,等她整理好了才问:“弄好了?” “嗯。”姜嘉弥迟疑着抬头,“我们现在要回去了吗?” 她这么问并不是真的想立刻回去,就像小时候去游乐园,想耍赖多玩一会的时候总会试探似地这样问一句。 那时觉得自己很聪明,长大了才知道小孩子的把戏在大人面前是藏不住的。 周叙深应该也能懂吧? 然而他不置可否,只是走到玄关处把门打开,用行动给她答案。 姜嘉弥:“……”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最后略有不甘地默默垂着眼走过去。 刚要错身经过他,平静的嗓音从头顶落了下来,“后悔了?” “什么?”她一怔。 “后悔跟我进来。”周叙深磁性的声线里有一种迷人的冷感,“或者后悔那晚跟我走?” 他语气很好,好言好语地向她发问,仿佛单纯只是为了照顾和了解她的感受,也算是客气地征求她的意见。 但听上去突然多了点淡淡的距离感。 姜嘉弥很茫然,不由自主地忐忑起来。 那一晚后悔吗? 就算有也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至于刚才的事就更谈不上后悔了。 “我——”姜嘉弥正准备摇头,却在抬眸时冷不防对上了周叙深的目光。 他的眼神看上去像是早就猜到她会说什么,弄得她还没说出口的那些话很像是违心的谎言。 她硬着头皮,讷讷道:“不后悔。” “还好你没说‘后悔’。”周叙深微微勾唇,“好歹不会让我太丢脸。” 他眼尾与唇角的笑弧成熟迷人,哪怕是半开玩笑的自我揶揄,每一分的绅士风度都恰到好处。 见他这样,姜嘉弥有点沮丧。 她不太喜欢他这样的反应和语气,像不把小孩儿的话当真的大人,弄得她根本解释不清,“我认真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的关系,一般来说都是先认识再熟悉,可我们把中间的步骤都跳过了。” 那一晚的事模糊了他们之间陌生与熟悉的界线。 说白了她还是太年轻,只勇敢和冲动了那一晚,不曾设想过未来如果再相遇该怎么处理这段关系,也没那个能力去处理。 “如果你希望这样,我们可以试试。”周叙深颔首,仿佛随口一提似的,“先熟悉了解,再谈其他。” 姜嘉弥睁大眼,支支吾吾地含糊道:“我们……有我爸在,以后肯定是要慢慢熟悉的吧?” 他这种认真的架势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周叙深依旧微笑地看着她,只是眸底的情绪有些冷了下来。眼里的笑意像深潭上的浮冰,不动声色地静静停留又散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显然,年轻且玩心重的小姑娘还没考虑过会认真地为谁停留,那一晚不过是缤纷生活里不轻不重的一笔。 “是我考虑欠妥。”他无声低眸,看起来像在沉吟着什么,半晌又似笑非笑地抬眼看着她,“或许,我也该试着以新身份来思考我们之间的关系。” “新身份?” “很多。比如你父亲的朋友。”他盯着她,唇角笑意不变,“而不仅仅是一个男人。虽然我能处理好这几种共存的身份,但我忽略了你。从某个角度来说你还只是个孩子,我对你要求太过了。” 姜嘉弥愕然,一时语塞,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又蓦地涨红,这次却不是因为害羞。 “我不是。”她眉心微蹙,抬眸抗议似地盯着他,眉眼间的神态有点委屈。 她明白了,像他这样成熟又有魅力的男人,喜欢和需要的大概是同样成熟理智又干脆的女性,两个人可以以这种长期固定的关系各取所需。 而她的处理方法与态度,在他这里是不过关的。 “我已经二十岁了,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成熟独立。”姜嘉弥垂眸不去看他,“只能说我们可能不适合继续这种关系。” 说完,她抬脚就往外走,越想越觉得郁闷。 和她之前担忧的一样,那一晚的事如果继续下去只会变得复杂。 转眼间她就走出了大门,几步跳下台阶。 就在姜嘉弥自顾自走出门的那一刻,周叙深唇角的笑弧渐渐消失不见。 他盯着她的背影,目光沉而晦暗。 …… 姜言东惬意地坐在窗边的躺椅上,周围古味的陈设全是藏品,手边是一把紫砂壶——这是圈子里销声匿迹的佳品,有价无市。 刚才他说想休息一会儿,就有人领着他来了这间茶室。 整间茶室的布局都很讲究,不论是开在墙面上圈住秋景自成一幅画卷的窗,还是摆放得恰到好处的一些古董藏品,看上去都雅致而内敛,一点不会让人觉得浮夸。 这也恰好符合他对周叙深的看法。 姜言东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想到这些不由得又感慨起来,后悔没早跟周叙深这人深交。 “姜先生。”打理马场的负责人敲了敲门,“您要不要吃点什么?” 姜言东回头摆摆手,“不用,我不饿。对了,嘉弥和叙深还在外面骑马?” “在的。” “那我出去看看他们吧。” “您不用急,可以先喝茶喝尽兴了再出去,正好您刚才选的那匹马现在在吃草料,身上的鞍具也得换一下。” “那行吧,我再坐坐,现在身体的确也跟以前没法比了。”姜言东轻啜了一口茶,摇头叹息了一声。 见状,负责人圆滑地捧场几句,接着便走出茶室叫来了自己的助理,“周先生呢?人回来了吗?” “回来了,oak也牵过来了。” “那就好。”负责人点点头,抬脚匆匆往外走。 室外草场上的画面赏心悦目。 暖融融的霞光下,有两人一马渐渐从远处靠近。纤细的身影在前,高大的男人牵着缰绳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两人之间隔着堪比陌生人的距离。 负责人牵着oak上前,“姜小姐,周先生。” “我爸呢?”姜嘉弥忙接过缰绳。 “姜先生在茶室里休息。” “茶室?”她差点下意识转头往身后看,最后硬生生停住。 “对,周先生上个月特意让人布置的。”负责人点到为止,说完就微微点头示意,转身小跑着回去了。 上个月? 姜嘉弥犹豫片刻,闷声不吭地踩着脚蹬上了马,打算先一步回去找姜言东。 “oak,回来。” 刚走了几米远,身后冷不防传来男人淡淡的嗓音,oak立刻调转方向折返回去。 她慌忙收紧缰绳,“oak!” oak很快停下,只不过也差不多快走到周叙深跟前了。 姜嘉弥忽然有了点小脾气,“你这是干什么?oak怎么会这么听你的话?” 她忽然觉得自己被骗了——明明是按照喜好选的马,结果oak不仅是ray的伴侣,还同样被周叙深训得服服帖帖,连这种时候都不能跟她同仇敌忾。 周叙深失笑,“还在生气?” “……没有。” 瞥见他宽容而无奈的眼神,姜嘉弥忽然觉得自己这脾气来得很没道理。 既然他们只是想法和处事方法上有分歧,那就无关对错,她又有什么立场去生气呢?而且她之前说要保持距离,刚才却没控制住自己,这也是事实。 对着亲近的人闹小脾气或是撒娇无伤大雅,面对外人还是收敛一下比较好。 姜嘉弥努力调整表情与情绪,鼓起勇气认真地看着他,大大方方地道:“抱歉,刚才我可能有点反应过度了,不是故意要跟你生气的。” 眨动的眼睫泄露出一点窘迫与忐忑,抿起来的唇角显得白皙透粉的脸颊有点鼓。 周叙深摩挲了几下手里的缰绳,力道由轻至重。 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变,“不,应该道歉的是我。原本我是想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但却弄巧成拙了。” 姜嘉弥眨了眨眼。 表情、语气与措辞都滴水不漏——他道歉究竟是真心这么认为,还是仅仅出于绅士的风度与考量? 除了无奈、平静与歉意,她没办法从他脸上分辨出更多的情绪。 周叙深干脆利落地上了马。原本站在地面上时要比她的位置低一些,现在形势顿时扭转,他身上那种从容且占据主导的感觉蓦地强烈了起来。 两人并排骑着马往回走,没怎么交谈。 姜嘉弥攥着缰绳目视前方,心里莫名有点闷闷的。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啦? 虽然之前她是希望两个人保持距离,可是刚才接吻的时候她是动摇了的,甚至觉得再试试也不是不可以…… 她犹犹豫豫地转头往身侧看了一眼,竟然惋惜起来,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又赶紧闭着眼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 三个人在马场逗留到五点,接着便清洗换衣收拾了一番,留下来一起吃了顿晚饭。 饭桌上姜言东和周叙深从藏品古玩聊到股价波动,姜嘉弥清楚自己旁听能学到很多东西,于是一直默默分神听着。 只不过话题又慢慢落到了她身上。 “嘉弥今年大三?”周叙深忽然开口。 姜嘉弥心里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回答,姜言东先替她说了,“是大三。” 桌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那假期可以实习了吧?” “对,只不过她既不愿意来我这儿,也不愿意去她妈那儿,说公司里好多人都认识她,没意思。” “这样啊。”周叙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姜嘉弥一颗心悬了起来。 片刻后,他不疾不徐地再度开口道:“虽然我这里可能不太适合她,但周围熟识的人里总能物色到合适的。” “咚”的一声轻响,她听见自己的心又落了回去,莫名有些失望。 还以为他要说可以让她去惟森实习呢。虽然凭她的简历和能力是能拿到惟森的实习资格的,根本不需要他开什么后门,可他为什么说她不合适呢? 姜言东不知出于哪方面的考虑,竟然也点头附和,“确实,那到时候如果需要的话就麻烦你了。” 姜嘉弥很想为自己申明,但不想显得自己不懂事不知趣,还是先忍了下来。 吃完饭,三个人驱车返回市区,两辆车同行一段后在岔路口分开。 “先生,是回小南洲还是白水湾?”转弯驶过十字路口后,陈廷开口问道。 虽然他是被周家派来请人的,但回不回老宅也得看周叙深自己的意愿。 周叙深嗓音淡淡,“明天再去小南洲。” 果然。陈廷不意外这个结果,应声之后右打方向盘。 但比起这个,他还有更好奇的事,比如在马场时站在姜总身边的那个年轻女人,是不是一年前在淮大穿着玩偶服搭顺风车的那个? 他认人很准,记人长相也记得很牢,更何况是这么有辨识度的脸,应该不可能认错。 时隔一年,陈廷本来早把以前的事给忘了,可今天看见三个人站在一起说笑,就一下又想起了当初周叙深那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以及周家想牵红线的念头。 “先生,”他装作不经意地笑着开口,“刚才站在姜总旁边的小姑娘有点眼熟,是姜家的千金吗?” 后座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掀眼,冷漠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盯住他。 陈廷一惊,正要辩白两句,周叙深忽然微微后仰,靠在后座的椅背上,漠然开口道:“周家那边,不该说的别说。” 去我那里 第二天,周叙深自己开车回了周家。 小南洲是仿苏式园林的建筑风格,用他母亲沈素钰的话来说就是适合养老,所以她和周老爷子周老太太一直住在那儿,其他人只有过年才会聚齐。 平时他一个月回来两次,作为晚辈也不算太失职。 “回来了?”看见他进来,周老太太笑眯眯地道。 沈素钰放下骨瓷杯,“还以为你这周不回来了,公司里忙完了?” 周叙深微微颔首,单手解了西装外套的扣子,“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刚聊到周临呢。说他和他一个女同学,就是姜家那小姑娘,我们想过段时间请人来家里吃个饭,正好周临生日嘛,请一群同学来热热闹闹的多好。” 他手一顿,在沙发上坐下,“现在的小孩儿都喜欢自己庆祝,就算要过生日,也是自己玩自己的,怎么会愿意到全是长辈的家里来。” 沈素钰和周老太太相视一笑,“这你就不懂了,生日只是一个契机,我们主要是想见见小姑娘,说不定以后咱们两家能做亲家呢。” 周叙深唇角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弧,慢条斯理地往后靠了靠,“确实有这个可能。” “我看过那小丫头的照片,笑起来甜滋滋的,看着真让人喜欢。”周老太太拍了拍腿,“小临呢也是个帅小伙,两个人年纪合适,同专业又有共同语言,多般配。” “当然,他们自己的意愿也很重要,能成肯定是最好的。”沈素钰补充。 周叙深右手搭在左腕上,缓缓摩.挲着表盘,垂眸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和周临同岁?那也才二十,大概不会这么早地考虑婚姻。” “以后的事谁说的准,两个人可以先交往着试试看嘛。” “有道理。”他转头看向窗外,似笑非笑地低声重复,“以后的事谁说的准。” 过了会儿,沈素钰想起什么似地又道:“周临比较听你这个小叔的话,你旁敲侧击地劝一下,让他这回邀请同学到家里来过生日。” 周叙深颔首,平静带笑地答应下来,“好。” …… 马场那回见面之后姜嘉弥只见过周叙深一次,是某天她没课去姜家看姜言东的时候正好碰见他准备离开。 两人仅仅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没有其他更多的交流。 然后姜言东让她出去送送周叙深。 穿过庭院的这一段路不算短,看得出周叙深刻意放慢了步子照顾她的步速。姜嘉弥一直在落后他半步的位置,走得很忐忑。 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还一直设想应该怎么回答,可直到这一路走完他也什么都没说。 “回去吧。”周叙深朝她点了点头。 之前两个人假意装作不认识的时候,虽然他也是一副从容坦然的模样,但眼神里仿佛总有隐晦的情绪在若有似无地勾动她。 现在却心无旁骛,目光里只剩面对“朋友的女儿”的分寸。 司机就站在周叙深身后,这时候就算再想说什么也没机会了,姜嘉弥只能礼貌地朝他笑笑,转身一个人往回走。 说不失落是假的。 明明先提起这事的是他,最后他说放就放了,反而她这几天总是忍不住回想,又试图回忆那天的蛛丝马迹来揣摩他的想法。 但他实在太难懂,原本这是吸引她的特质,现在却又成了小小的烦恼。 姜嘉弥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 这次见面后一晃又过去了半个月,十月份天气渐渐转凉。 入秋之后淮大各种学术活动多了起来,因为正值校庆年,所以很多学院都选择邀请知名校友来做交流,平时众人大多为了学分才去听的讲座忽然热门到一票难求。 工管系某节大课结束后,辅导员姚薇把新的交流会入场券发了下来。 “大家记得把票收好,别弄丢了。这场讲座的名额目前只能保证我们系的全员到场,其他院系的同学想拿到票只能去学校官网上抢,很难抢到的。” “这回是什么重量级的人物啊?”有人问。 “除了资历深的老教授,能让咱们工管系享受优待的,当然是直系学长和杰出校友了。” 闻言,姜嘉弥一愣。 教室前排的同学已经拿到了票,看清票面上特邀嘉宾的姓名后都低低惊呼一声,开始窃窃私语。 很快,一张票到了她手里,“周叙深”三个字蓦地占据了她的视线。 某一瞬间,姜嘉弥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来淮大给学生做演讲? “姜姜!”旁边的郑乐璇攥着门票兴奋地靠过来,看见她的表情后一脸不解,“你怎么了?怎么盯着桌子发呆?” 姜嘉弥赶紧摇了摇头否认,“没有,只是在想一点事……你要跟我说什么呀?” “就是想约你周五一起去讲座,结束之后你如果有空,要不要再跟我和汪慕一起吃顿饭?” 三个人大一的时候短暂地做过一年室友,后来大二姜嘉弥搬出去住他们关系也没生疏。 她没多想,点头答应下来,“好啊,正好周五我没什么事。” “那明天我们再商量吃什么。”郑乐璇和汪慕笑嘻嘻地朝她挥了挥手,随着人群从前门离开。 阶梯教室里的人很快走得七七八八。 姜嘉弥手撑在桌子上托住脸,眨着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才慢吞吞垂眸,目光重新落在入场券上。 和她有过一夜.情也有过私交的男人,竟然要以这样一种学术且正面的形象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学校众人面前…… 这种心情好微妙。 但她确实也很想知道周叙深站在台上侃侃而谈时是什么样子,那是她不曾了解的另一面。 …… 讲座当天周临主动提出去占位,结果郑乐璇和汪慕在宿舍睡午觉睡过了头,姜嘉弥匆匆赶到时离讲座开始也只剩五分钟。 为了维护会场秩序,小礼堂的侧门已经不准学生进出了,迎宾的同学提醒她:“后门还可以进,就是要绕一点路。” “好,谢谢。”姜嘉弥点点头,刚转过身准备小跑过去,视野里就蓦地闯入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 她愣愣地停在原地。 男人穿得很正式,不知道是不是好一段时间没见的缘故,看上去变得有点陌生。 旁边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步子没停,只是侧过头朝对方微微颔首。 他身上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明明浑身的装束都价格不菲,精致考究到了极点,但人们第一眼看过去时并不会联想到这些身外之物有多昂贵。 相反,这些只是陪衬,阅历与底气炼出的气度才是视线的焦点,一眼就令人折服。 四目相对,周叙深轻轻挑眉,也停了下来。 姜嘉弥攥紧手里的本子和笔就想跑,却见他微微勾唇,开口道:“这位小同学。” “……您是在叫我吗?”她装傻,干巴巴地笑了笑。 一个“您”字虽然底气不足,但咬字却字正腔圆。 周叙深似笑非笑地挑眉,抬脚走到迎宾登记的女生面前。 女生忙替他推开门,“周先生。” 他颔首,侧身看了眼身后,某一瞬间唇角笑意加深,转眼又消弭,“她为了帮我的忙才迟到的。” “和您一起的吗?”女同学恍然,立刻侧身让两人进去,“抱歉。” “没关系。”周叙深抬眸,看向几步外的小姑娘。 她穿着衬衣百褶裙和针织外套,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却光溜溜的,一身打扮格外学生气,也很“不怕冷”。 被他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姜嘉弥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一走近,陌生的冷肃男香若有似无地掠过鼻尖,这味道如同从松树枝头簌簌坠到眼前的一捧雪,几乎要把禁.欲自持四个字刻进她的每一分嗅觉里。 她蓦地怔住,眨了眨眼。 ……他把原来用的那款换掉了? 为什么?因为她曾经说喜欢吗? 她悻悻地低下头。 明明不觉得周叙深会是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的人,可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半米的距离,一起从侧门走进小礼堂。 礼堂内部的座位呈阶梯状排列,嘉宾席在最前面,周临给她占的位置在中间某一排,所以一踏进门,他们就该一左一右地分开回到自己的位置。 场内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们,但兴奋激动的目光更多聚集在周叙深身上,她下意识地想赶快拉开距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就在这时,周叙深忽然低下头,微微向后侧身,压低嗓音问她:“冷吗?” 姜嘉弥懵了,下意识摇头,“不冷。” “嗯。”他点点头,右转走下台阶。 她呆呆地往左走了几步,突然脑海里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他跟自己说了什么。 ——冷吗? 他声音压得低且轻,有种自然而然的、独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熟稔。 姜嘉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晕乎乎的。 他……他这是做什么? 明明以为划清了界限,可对方却趁她毫无防备,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明目张胆地闯入,又从容淡然地抽身,弄得她一颗心像坐过山车似地大起大落。 刚才她还因为香水的事沮丧,现在就又兴奋雀跃起来。 这算是反悔了,故意给她一点信号吗? “嘉弥!”座位上的周临朝她招了招手。 姜嘉弥这才回过神,趁着交流会还没开始赶紧跑过去坐好。 不远处的周叙深脚步放缓,似有所感地转身往后看了一眼,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那两个挨着坐的少男少女。 两人埋着头靠在一起低声说话,周围的人都沦为了背景。 他目光微沉,眯了眯眼。 很快,交流会开始。 主持人上台走了简洁必要的流程后就该轮到周叙深上台发言,小礼堂里的掌声空前热烈,无数学生低头窃窃私语。 惟森集团这四个字是财经新闻的常客,受到其投资与赞助的项目分布在各行各业。再加上捐给淮大经管院的一栋楼和数额高昂的奖学金,以及每年提供的极少量实习名额,让它在淮大学子心中有着独特的地位。 “真人比照片帅好多啊!” “竟然三十了?看上去不太像欸。” 姜嘉弥听着周围人的低语,抿着唇打量台上的男人。 站到台上之后,他身上每一种存在感极强的、吸引她的特质,都随着众人目光的聚焦与议论的升温而变得更加明显。 就像有人在耳边一遍遍强调,让她想不格外注意都难,可渐渐地又因为众人过多的关注而有了微妙的心绪。 像是不满于此的独占.欲,也像是一点得意与窃喜——星星虽然耀眼,但与之有过秘密的人,满场只有她一个。 这种感觉像醉酒一样让人昏头,让她如同回到那个半醉的夜晚。 观众席灯光微暗,大屏幕上浮动着简笔绘制的银色图案,淡淡荧光映照出男人修长的身形和深邃的面部轮廓。 周叙深站到讲台前,抬手扶高桌上的鹅颈式麦克风,把它调到合适的高度。 围绕着话筒头的提示灯蓦地亮起,他这才从容不迫地抬眸看向台下,磁性低沉的嗓音通过扩音设备传到小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各位午安。” 仅仅四个字,就让小礼堂里的掌声如潮水般热烈地涌上台。 “很遗憾,理论性的问题上,我没办法为大家提供什么好的帮助。”周叙深微微一笑,“只能分享一些实际经验给大家作参考。” 他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来,好像这真的只是不值一提的事。 有人捂着嘴小声道:“为什么他就是简单说了两句话我都觉得好有魅力啊。” “嘘。”旁边的人忙提醒她噤声。 姜嘉弥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端端正正地看着讲台的方向,胸腔里咚咚直跳。 和学校领导或是其他身居高位的人不同,他讲话没有冗长和空泛的铺垫,只沿着仿佛是随意挑选的切入点开门见山,用词简单精准,然而越讲越能显现出切入点的犀利。 渐渐的,她听得格外投入,连匆匆赶到的郑乐璇和汪慕在旁边坐下都差点没发觉,乱跳的心也终于安分下来。 满场的人都听得认真专注,其他院系为了看热闹而来的人以为能听见人生赢家式的侃侃而谈,结果却只有听不懂的、过于内行的名词与分析。 他挑了两个案例介绍,一场讲座风格陡变,仿佛成了一次商务会议。 “……这算是业内典型的反面案例,自上而下的失误决策导致公司上市失败被收购。对每个能够影响决定的人来说,能力与眼光必须匹配所拥有的权力和身处的位置。很可惜,在这家家族式管理的企业里,符合这一要求的人并不太多。” 讲到这里,周叙深稍稍停顿,“这个案子讲到这里似乎差不多了,但愿能对你们有所启发。” 几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已经结束了,直到他身后屏幕暗下去才如梦初醒。 姜嘉弥在如潮掌声中回过神来,手拍得掌心泛红发疼,一旁的郑乐璇都看不下去这傻乎乎的样子,拽过她一只手阻止她,“拍那么用力干什么,你手不疼吗?” “啊?哦……是有一点点。”她红着脸点点头,又忍不住往台上看,眼里有自己都没发觉的仰慕。 谈及正事的时候,周叙深身上会有一种严格而犀利的冷感。 如果他是老师…… 姜嘉弥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做坏学生,去“挑衅”他,看他会如何管教自己。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脸颊顿时更烫了。 主持人见太多人意犹未尽,忙推进到下一个环节,说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提问。 话音刚落,许多人立刻争先恐后地举手。工作人员等在一边,等有人被抽中后就上前递过话筒。 “嘉弥,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汪慕一边举着手,一边回头问道。 姜嘉弥慌忙摇头,“没有。” “上次我们参加方案大赛不是还有好多问题没解决吗,正好可以请周先生帮忙指点一下啊!” “这种问题去问他……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那有什么,其他人也不见得会问什么高深的问题嘛。” 可惜来来回回抽了几次,周叙深也没有抽中她们。 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剩下那些想提问的人拿着纸笔以签名的名义凑到前排。 姜嘉弥一点也不想凑这个热闹,汪慕却非要拉她一起去,旁边又有周临负责开路,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上,“那一会儿你去问,我在旁边听就好了。” “好好好,我问就我问。” 大概是这份突如其来的仰慕作祟,姜嘉弥越走近他,就越有一种远在天边的人忽然靠近的不真实。 看着其他人兴致勃勃的模样,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半个身子都藏到了个子最高的周临身后。 然而悄悄一抬眼,就看见衣冠楚楚的男人状似不经意地转头,含笑的视线越过人潮,一眼就看到了她。 周叙深目光一顿,淡淡瞥了眼一旁用身形护住她的周临,缓慢且难以察觉地勾了勾唇角。 旁边的人还在跟他说话,他垂眸,头转了回去。 姜嘉弥心跳越来越急促,徒劳地一次次用吞咽的小动作缓解紧张。 “姜姜,你脸怎么有点红?是太挤了觉得热吗?”郑乐璇问。 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有点。” 另一边的汪慕已经有了提问的机会,周叙深听完以后,一针见血地给了几点建议。 姜嘉弥怔住,心蓦地因为思考静下来,紧接着那点小小的崇拜便报复似地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汪慕忙不迭递上纸笔,表明自己还想要签名。 周叙深几笔签好,握着笔再度抬眸看过来,很有风度地笑笑,“那两位同学需要吗?” 周临摇头,姜嘉弥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于是周叙深又签好一份给她,她为了拿到只得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低声说了句“谢谢”。 所有人给他道谢时他都是略一颔首礼貌接受,这回却没听清似地低下头,格外绅士体贴地缩短两人的身高差距,“什么?” 她一愣,脸倏地热了,差点像猫受惊那样炸毛退开,“没,没什么,就是……谢谢你。” “不客气。”他挑眉微微一笑,直起身。 很快,又有其他人围了上来,他们不得不后退让出位置。 往回走时姜嘉弥落在最后,忽然她想到什么,低头展开被自己对折起来的那张签名,白纸上四个字写得有点潦草。 ……等等,四个字? 【到后台来】 看清内容后,姜嘉弥睁大眼,“啪”的一声把纸合上,心脏咚咚直跳。震惊之余,惊喜和雀跃本能似地在心底泛滥。 她舔了舔唇,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看向身后。 周叙深没往这边看,始终微微低头给学生答疑解惑,或者满足签名要求,一副为人师表、耐心得不得了的模样。 谁会相信他假借签名的名义,堂而皇之地在纸条上写了这种话呢? 怎么办,要去吗? 其实刚才那一瞬间,她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她清楚自己不仅仅是想来听这一场分享会,心里其实还存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现在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也超出了她的预期。 “嘉弥,你怎么了?”汪慕见她不继续往前走,特意停下来等她。 姜嘉弥脱口道:“我想去一趟卫生间。”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去了,那我们一起吧。” “啊?”她表情一僵,赶紧笑了笑,“噢,好的。” 后台有两道门,一道在礼堂内舞台一侧,另一道则在门外的环形回廊尽头,需要先从侧门或者后门出去。 两人顺着礼堂外环形围廊往外走,靠近后台那扇门时,门把手忽然转动,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汪慕反应很快,“周先生。” 姜嘉弥紧张起来,不自觉并拢双脚,规规矩矩地站好。 男人抬眸朝她们看过来,颔首温和地笑笑,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她脸上掠过,像无心也像有意。 她忙垂眸盯着地面,直到他抬脚从身边经过,慢慢走远了。 确定人真的走了,汪慕才小声问:“嘉弥,刚才都忘了问你,你家也是做生意的,那跟周先生认不认识啊?” 姜嘉弥想也不想就否认,“不认识。” “也是,看我这脑子,要是认识你那天就告诉我们了,况且认识的人见面怎么也得聊两句吧。” “说的对,我们一看就是陌生人。”她忙不迭点头附和。 从卫生间出来后就要原路返回,姜嘉弥有点心急了,最后胡乱想了个借口,“小慕,我突然想起来有个很要紧的电话还没回,你先进去吧。” 汪慕丝点了点头,走之前还不忘提醒道:“你快一点哦,一会儿还有老教授会上台讲话呢。” “好。” 姜嘉弥假意往外走,然而等汪慕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又急匆匆地转身折返。 没走两步她忽然停住,改为慢吞吞地往前磨蹭。 越靠近后台她就越忐忑,勉强整理好心情后才推门进去。 门后先是一条略窄的短通道,姜嘉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连旁边道具间的门突然打开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还没看清开门的是谁,她就被拦腰抱进了一片昏暗之中。 随之覆上来的大手阻断了惊呼,门在身后落锁。 姜嘉弥后背靠上门板,脑海一片空白。 直到今天才第一次闻到过的味道蓦然蔓延至鼻尖,她顿时像一杯被浇了热甜浆的冰沙,稀里糊涂地就软了、化了。 “周、周老师……” 或许是被他在台上授业解惑的样子迷昏了头,她失声喊道。 男人扣在她腰侧的手蓦地收紧,笑着哑声低问:“老师?” “我……” 视线终于在光线不足的室内聚焦,姜嘉弥仰着头,看清了他染上调.情意味的眉眼,意识到他已经撕开了刚才于数百人面前伪装出的绅士外衣。 这种人前人后的反差让她呼吸一窒,脸和耳朵热得发烫。 “所以这位小同学,是迷路了吗?”他低笑,轻轻捏了捏她热乎乎的耳朵,长指又顺着耳后往下滑到颈侧,拂走贴在皮肤上的细细发丝。 姜嘉弥努力摇头,头发尖儿都在发颤,“你守株待兔,故意的。” 周叙深修长的手缓缓收拢,虚握住她纤细的脖颈。手背上根根掌骨越发凸显,骨骼的阴影如雪山背阴处的暗角,随动作缓慢浮动。 他没用力,看上去却有种阴郁的力量感与胁迫感。 礼堂里的欢呼声与掌声突然传进这个狭小的空间,他把她抱起来抵在门上,干燥温热的掌心贴住腿上微微泛冷的肌.肤,百褶裙摆垂落下来。 守株待兔?周叙深微微一笑。 “不,”他指腹慢慢摩.挲,声线渐渐不稳,低头轻咬她下巴一口,“是你自投罗网。” 说完,他低头吻了下去。 松软的针织外套垮到了肩头,百褶裙摆像岸边浪花一样堆积着,让她成了海浪里的那叶扁舟。 门板不知是不是老旧失修,被碰得不时砰砰作响。 姜嘉弥起初不敢去抓他的领口,怕弄乱了一会没办法见人,可后来实在顾不上了,甚至指甲还不小心抓到了他的脖子。 “指甲收一点。”周叙深没有抬手阻止她,只在一吻的间隙漫不经心地低声提醒。 她羞怯地蜷缩起手指。 门外是时不时响起的如潮声浪,一遍遍提醒着她,他们此刻身处于随时会有人经过的后台,外面是数百名师生。 而他们躲在这里做着与学术背道而驰的事,吻到呼吸炙.热交错,领带胡乱松散。 姜嘉弥越来越慌,这一吻所带来的刺激与欢.愉也愈演愈烈,她终于怕了。 “别在这里……”她喘着气小声央求,“会被发现的。” 话音未落,周叙深托高她的下巴,轻掐着她面颊深吻,无声地、近乎强势地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半晌,他松开她,抬起手抵住她唇角,指腹极具暗示意味地拭去那点濡.湿的痕迹。 他明明呼吸凌乱,温热吐息与她短促的呼吸在黑暗与安静中纠缠,却又状似平静地开口: “交流会结束之后,去我那里?” 赴约(一更) 姜嘉弥猫着腰从后门溜回座位的时候,台上幽默风趣的老教授正讲到精彩处。听众反响热烈笑声不断,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除了周临他们几个。 “怎么一通电话打这么久?”汪慕悄声问,又疑惑地摸了摸她的脸,“脸还红红的。” “我……”姜嘉弥坐下来,绞尽脑汁地想着借口,脑海里终于灵光一现,“我刚才在电话里跟别人吵了一架。” “吵了一架?怎么回事?” “没什么,还好最后话说开了。” “那就好。”郑乐璇松开眉头,忽然又凑过来仔细闻了闻,“欸,才发现你身上的味道好像变了。” 姜嘉弥身形一僵,“……变了?” “对啊,我记得你今天用的玫瑰那款?现在这个味道淡淡的,有点像男香……嗯,不过再仔细闻好像就闻不到了。” 她心里慌得不行,却佯装随意地抬手轻嗅,“哦,那可能是在哪里不小心沾到的吧。” 郑乐璇点点头,没有深究。 见状,姜嘉弥松了口气,刚拿起笔准备先做出专心听的样子,才发现周临还在盯着她看。 她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怎么了?” 不会是身上还有哪里不对劲吧?她刚刚明明对着镜子检查好多遍了。 周临立刻摇头笑了笑,“没什么。” 说完就把头转了回去。 姜嘉弥茫然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赶紧拿起水瓶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借助外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好难。 只要一想到刚才在道具间里发生的事,她就心慌意乱到手心都发热,种种场景和感受都还挥之不去。 心跳依旧很快,她抬手悄悄捂了捂胸口。 最无措的还是那一吻结束,他们在逼仄的空间里各自整理衣物的时候。沉默与残存的旖.旎有如实质,挤占着他们之间本就不宽裕的空间。 恰巧门外还有两个控场的学生经过,讨论重要嘉宾“周先生”到底去哪儿了。 两人的动作都微微一顿,她刚要若无其事地继续抚平裙摆上的褶皱,身侧的男人就忽然低笑一声,烫得她耳根发痒。 姜嘉弥从回忆中抽离思绪,闭眼咬住下唇,悄悄深呼吸。 过了会儿,高大的身影从礼堂前门出现。见周叙深如同他们约好的那样特意晚一会儿再回来,她才终于放下心。 他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浑身上下都整齐妥帖,已经没有了刚才在道具间里时遵从欲.念搅乱她理智的样子。 也不知道近处的人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毕竟她被吻得快喘不过气时扯得有些狠了,连领带都歪在一旁,那些褶皱如果不熨烫的话大概很难弄平整。 剩下的半场交流会,姜嘉弥一直很难真正静下心来,总是频频去看时间,直到结束她才终于如释重负。 师生们开始从礼堂的不同出口散场。 姜嘉弥他们选择就近从侧门离开,四个人排在有序的队伍中慢慢往外挪动。她一直垂眸盯着脚尖,直到马上要踏出出口才投降似地转头,遥遥看向第一排的座位。 可惜人太多,根本看不清嘉宾席。 “姜姜,一会儿我们吃什么呀?”汪慕问。 姜嘉弥回过神,眨着眼反应了两秒,“我都可以,吃什么都行。” “那我们随便挑一家?” “嗯,好。”她笑着点点头。 闻言,汪慕凑过去和郑乐璇兴致勃勃地商量起来,没人发现她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周临被拉着和她们一起吃了饭,饭后,郑乐璇提出一起去最近新开的一家小酒馆。 姜嘉弥按捺了一整顿饭的心跳终于急促起来。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啦,”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一点,“今天要回我爸那儿,约好不能回去太晚的。” “我也不去了,约好了和朋友打游戏。”周临胡乱捋了把头发,歉意地笑笑,“我先开车送你们吧。” 姜嘉弥忙道:“不用了,两边也不顺路,我自己打车就好,你送小慕她们吧。” 说完她快步走向路边,转身朝他们挥了挥手,“走啦。玩得开心!” “拜拜!”汪慕和郑乐璇挥手回应。 周临张了张嘴,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 白天冷感精英味十足的都市,一到夜晚便披上了另一副面孔。霓虹在林立的楼宇间泛滥,连通成蠢蠢欲动的乱流。 人们各自奔赴自我欲.望的漩涡中心,或为慵懒餍.足,或为一点点兴奋和刺激。 某辆出租车后座,一部手机静静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底下压着乖巧安分的百褶裙裙摆。 蓦地,屏幕亮起,映亮了昏暗的车后座一角。 纤细的手指点开消息弹窗,画面跳转到微信对话界面,屏幕上只有一句话——联系人是新添加的,还没来得及有交谈的机会。 【我去接你?】 姜嘉弥拿起手机,想了想又翻转屏幕重新扣回腿上,抿紧唇看向窗外。 半晌过去,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吓了她一跳。 她匆匆挂断电话,转而窘迫地点开微信回复:【不用。我快到了。】 对方回复了个“好”,没再打电话给她。 十分钟后,车停在某酒店门口。 衣着光鲜的男女和商务人士进进出出,各色车辆走走停停,门童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对客人说着“晚上好”。 姜嘉弥低着头走进去,一身装扮乖巧甜美又学生气,脸上也干干净净的没带妆,乍一看很难分辨年龄。 没走几步她就迟疑着停了下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您好,请问是来找人的吗?” 闻言,她转身看向好心过来询问的大堂经理,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我想开一间房间,要……顶层的套房吧。” 经理愣了愣,尽量笑得温和善意,“您……您成年了吗?开房的话需要用身份证到前台办理。” “啊?”姜嘉弥懵了,拽着包带茫然地站在原地,“当然成年了呀,我今年已经——” “抱歉。” 身后突如其来的低沉嗓音打断了她的话,随即她被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中。男人环着她的肩,朝经理微微颔首示意,“她成年了,是我的女伴。” “周先生?”经理一脸意外,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好的,那就不打扰两位了。” 说完,他识趣地转身离开。 姜嘉弥还在状况外,直到搭在她肩上的大手缓缓收紧,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肩头。 “未成年?”周叙深喃喃重复,忽然低笑一声。 她浑身一僵,窘迫地从他怀里退出来,“你笑什么。” 他忍耐着什么似地蹙起眉心,又很快舒展开,无奈地笑着摇头,“怎么会想到自己跑去开.房?” 听语气像是被她逗笑的。 她更窘迫了,“我又不知道房间号。” “是我疏忽了。”他点点头,“走吧,先上去。” 姜嘉弥终于对自己赴约这事有了实感,悬了一路的心如同失修的钟摆,晃得她头重脚轻,头顶的灯光被地砖反射成不真切的光晕。 她脚尖磨磨蹭蹭地动了动,低着头往他身边靠了两步,用行动作为回答。 看似镇静,其实远没有他们第一次那晚有勇气。 “后悔了?”周叙深忽然问。 姜嘉弥心尖一抖,蓦地联想到了上次在马场度假屋的经历,立刻仰起脸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目光忐忑又委屈。 上次说不后悔结果他根本不信,这次要是她干脆什么也不说,他会直接中途走掉吗? 周叙深喉结动了动,忽然俯.身牵住她的手,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在掌心里,“放心,这里没有熟悉你的人。” 说完,他领着她往前走。 姜嘉弥小碎步跟在后面,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去看两人牵住的手。 心事猝不及防被揭穿,又被他轻轻握住,温和地保护妥当。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牵手的动作比刚才那样半抱住她更能让她感到安定,也更能感到被认真且平等地对待。 反复联想这些细节的后果,就是她又被他绅士体贴的做派攻陷得一塌糊涂。 忽然,周叙深收紧手轻轻一带,她不得不快步往前走到他身侧,正好和他并肩。 “还以为你会换一套衣服。”他说。 姜嘉弥一愣,干巴巴地问:“这套不好看吗?” 今天出门是为了参加交流会,她没预料到最后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随便选了一身平时上课会穿的衣服就赶来了。交流会结束后也没有机会回去换衣服,更何况这样也会显得很刻意。 但现在她后悔没有刻意一点。 周叙深用房卡刷开电梯,按下顶层的按钮,接着唇角微勾,摇头。 “不好看?”姜嘉弥有点沮丧。 “不是。”他看着面前缓缓闭合的电梯门,揉.捏把.玩着她的手,指腹在手背上轻捻。 片刻之后,他才又抛出意味不明的三个字,“太乖了。” 乖得令人有罪恶感,也可耻地兴奋。 但他从来不是多么磊落的人。 姜嘉弥直勾勾地盯着他手的动作,手背被捻得发热,热意很快如同酒气一样蔓延到脸上,让她像一头栽进了干燥温热的棉花里。 她并不知道“太乖了”三个字的真正含义,只是被夸得脸红。 忽然,她头脑发热,手指蜷缩起来,指尖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掌心。 周叙深动作一顿,五指微张,重新将她整只手牢牢包裹住,意思意思地捏了一下作为“警告”。 “很快到了。”他说。 潜台词明显得呼之欲出,分明是让她不要心急。 “才不是……”姜嘉弥努力‘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柔软纤细的手却并没有在他掌心翻腾出什么水花。 周叙深垂眸,纵容地任由她孩子气地折腾。 没一会儿,电梯就停在了顶楼。 这家酒店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布局,她也不知道房号是多少,因此只能被周叙深牵着手走。 踩在绵软消音的地毯上时,她突然很庆幸他没有选上一次的地方,不然她或许会有心理负担,还总是会联想到那晚的细节。 “是这间。”周叙深停下来,单薄的房卡夹在他修长的手指间,随意地将房门刷开,“如果我不来,这里不会有人住。所以别担心,很干净。” 说完,他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看上去耐心极了,“进来吧。” 姜嘉弥一时忘了紧张,抬脚走了进去,像懵懂踏进陷阱的猎物。 而耐心极佳的猎手则紧跟着进入这片空间,反手漫不经心似地将门带上,圆满地收了网。 他的绅士,只到这一扇门前为止。 周叙深盯着她的背影,抬手拆了领带,在安静的套房里制造出一点浅浅的声响。 她像是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看他,睁大眼微微一怔。 他勾唇笑笑,抽出领带随手搭在一边,接着便摘掉了左手手腕上的腕表,收了收下颌示意她过来。 姜嘉弥心跳加速,迟疑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很快停住,把身上的包取了下来。 她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锁定一旁的落地衣帽架,走过去把包慢条斯理地挂好,连包倾斜的角度都要埋头调整好半天。 身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 “要不我还是换个地方放吧。”姜嘉弥自言自语似地喃喃,急匆匆地取下包就想跑,哪怕强装镇定,脸颊染上的红晕也早就泄露了端倪。 下一秒,她就被人从后面拦腰抱了起来,吓得她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包“砰”一声掉到地上,姜嘉弥条件反射地伸手够了一下,却忽然发现腿凉嗖嗖的——百褶裙的一角刚才不小心翻起来被压住了。 她慌张地摸索着想扯下来,红着脸憋出两个字:“裙子!” 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他冷冰冰的皮带扣。 她后颈一紧,立刻就想把手收回来,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接着整条手臂都被别在了背后。 “别乱碰。” 话音未落,他把她放到了冰凉的大理石桌面上。 “好凉!”姜嘉弥惊呼,本能地攀住他肩膀想跳下去,却被周叙深扶腰拦住,轻轻打了一下腰下的位置,“坐好。” “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反倒被他似笑非笑的沉郁目光惊醒,渐渐丧失勇气。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是克制而斯文的,从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与眼神。 周叙深好整以暇地俯下.身,手撑在她两侧的台面上,看似不经意的目光却锁定着她脸上每一分表情。 姜嘉弥心跳如鼓,终于在无声的对视中先一步投降,转头偏向一边。 他却在此时低头,猝不及防地吻在她颈边,又仿佛早有预料地抬起一只手绕到她背后,在她软下去时接住她,顺势揽着她贴近自己。 吻游离在耳边与下颌线上,始终离她的唇很远,却吻得她脸颊滚烫,吐息像发烧了一样热。 唇.齿勉强分开的片刻,姜嘉弥又想偷偷跳下桌子,周叙深的手却又不轻不重地打下来,警示一般,她裙摆都在抖。 “乖,坐好。” 她咬住唇,头脑发热发晕,羞耻之余又为他的举止心跳加速。他就像溺爱小孩的家长,训斥起来也只是怜爱的、玩笑似的管教。 “那么,姜小姐,”男人靠近她,嗓音里有不太分明的笑意,像是为了让她放松戒备才刻意营造出来的,“秉持着绅士的原则,我会问你最后两个问题。” “……什么?” “是在这里,还是进去?以及,”他微微一笑,“是否需要我温柔一点。” 赴约(二更) 出于矜持,姜嘉弥硬着头皮点了头,又呼吸不稳地小声补充道:“进去。” “那么,希望你不介意正餐之前先上前菜。”周叙深唇贴近她耳畔,低声说完后,便轻轻咬住她充血泛红的耳尖,像咬住一粒石榴、一颗樱桃。 耳鬓厮.磨如同饮酒,一口一口下去令人昏沉发热,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迅速燃烧起来,根本难以遏制。 “为什么赴约?”在她思绪渐渐迟钝时,周叙深突然问。 姜嘉弥有些茫然,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现在来问这个问题,颇有一种事后算账的意思。 她张了张嘴,片刻后唇又哑然紧闭。 既然选择赴约,当然是因为想来。 或许是被他捉摸不定的态度弄得心情不上不下,也可能是因为今天那场交流会…… 他在众目睽睽下的模样太吸引她、太耀眼,而她又舍弃不掉能拥有独一份秘密的雀跃与欣喜。 或许这么形容不太恰当,但她今晚赴约时,心情很像是赶着最后期限去抢稀有的限量款商品。 ——如果不去,一定会后悔的。 所以在道具间里时她没有回绝周叙深的提议,只不过也没有答应去他那里。 周叙深按住她后颈,重重吻了她一下,明明呼吸乱了节奏,却还是勉强平静地退后。 看这架势是刻意要等一个答案。 姜嘉弥扛不住他这样过分专注又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只好告诉他:“和上次一样。” “一样?”他重复。 她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一边默默点头,一边平复呼吸。 然而呼吸和心跳还没平复,周叙深就又吻了下来。 姜嘉弥不太了解其他维持这种关系的人是怎样,但从陈嬗那里听到的“经验”告诉她,应该少有这么钟情于亲吻的人。 他是个例外。 很快,她的思绪就这样被这个吻击散了。 刚才他仿若大发慈悲一般,用温柔耐心的亲.昵给她适应的时间,此时此刻的吻却显然没了节制,甚至可以说吻得有些凶。 一边亲吻,他一边搂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地将她提起来,改为背对着他在台面上坐下。 姜嘉弥本能地用手撑了一下稳住身形,坚硬的大理石凉得她一个激灵,腿也一样受不了这样的温度与触感,膝盖硌得有点疼。 “冷……”她喃喃。 “哪里冷?” 姜嘉弥乖乖回答,“膝盖。” 身后的人一言未发,温热干燥的掌心却蓦地覆上了冰凉的膝盖,被驱散的寒意从皮肤上溜走时让她不自觉地轻轻哆嗦。 她背对着周叙深,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眼底此刻不加掩饰的情绪。 周叙深左手托住她脸颊,低头微侧着脸吻她的唇角,视线却没怎么聚焦似地定格在某处,眸光渐渐晦暗。 昨天和周临的对话再次浮现在耳边。 一通电话寥寥数语,他主动提及生日的事,问周临生日宴打算邀请哪些人。对方回答时提到了某个名字,还问他记不记得。 -小叔,你应该还记得她吧?去年有一回你来经管院,我还拜托过你顺路捎她一程。 -是吗,不怎么记得了。你要邀请她? -当然。要是以后有机会见面,我想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我看她对你的讲座还挺感兴趣的,就是好像也不记得你了。 不记得? 少年口中不记得他的小姑娘此刻正在他怀中,接受他的亲吻。 所以,不必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是后来者,以及他是通过他这个好侄子才得以认识她的事实。 想到这一点,周叙深扳过怀里小姑娘的下巴,不算怜惜地咬了一口她的下唇,又补偿似地吻了吻。等她被安抚好了他就又逗弄似地咬一口,反反复复地调动她的情绪与知觉。 直到他无法再保持平稳的呼吸,也失了逗弄的节奏与耐心,只顾越吻越放纵。 某一刻姜嘉弥悄悄睁眼,视野中只剩男人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半垂着眼吻得专注,却在她睁眼的下一秒似有所感似地蓦然抬眸,沉郁的眸光直直望向她心底。 蓦地,她心跳漏了一拍。 周叙深随即松了手,不再扣着她的脸颊与下巴,接着便撩开她的长发,吻落在耳后。 这是另一种滋味。 他们衣着都还整齐,她的针织外套都还好好地穿在身上,他更是连袖扣都还没解开,西裤也笔挺得没什么褶皱,只有刚才被她当作借口的包被冷落在地板上无人理会。 在这个理应心照不宣沉默的时刻,周叙深却偏偏刻意地低声问她:“怎么不说话?” 他轻松温和的口吻像是覆在灼灼火焰上的一张纸,只剩一份摇摇欲坠的平静。 “不……”姜嘉弥脸颊涨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很快又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他并不在意,揽住她腰的手缓缓收紧。 归根结底,她的回答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似乎只想用这种方法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阵线已经彻底崩塌。 “喝水吗?”周叙深仿佛找到了乐趣,捏了捏她的耳朵督促她回答。 姜嘉弥很费解,头脑被热气弄得不太能好好思考,不明白他这时候问这种问题到底用意何在,“不喝。” 他却恍若未闻,腾出一只手拿起托盘里的玻璃杯翻过来放好,水倒了八分满。有条不紊的动作和他收紧的下颌线一对比,顿时显得违和。 “喝吧。” 水被推到面前,姜嘉弥被迫张开手握住,手抖得水面泛起一圈圈颤巍巍的涟漪。 她另一只手抓紧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忐忑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直到水杯“砰”地砸回桌上,不算小的动静盖住她一声惊呼。 杯子虽然没打翻,但里面的水却溅出来不少,她重心不稳一手按了上去,整只手都顿时变得湿漉漉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周叙深轻笑,声音有点哑,“身上有没有哪里弄湿了?” 姜嘉弥经不住他这样坏得道貌岸然的语气,无措地抬起手,看着水珠晃悠悠地沿着手腕滴落下去,整个人像是被大理石的台面给冷得不轻似的,眼睫都在轻轻哆嗦,“……手,碰到水弄湿了。” “我也一样。”桌沿处,他的手上也有沾湿的水渍,“要用纸擦干才行。” 话音未落,周叙深却拥着她转向自己,低头沉默又用力地吻住她,从杯中溅落出来的水渍静静摊在桌上,纸巾更是散在一旁无人问津。 姜嘉弥微微发抖,只能抬手抱住他后颈。混乱思绪中,她忽然从他刚刚那句“我也是”里觉察出一点咬着牙似的紧绷与阴郁。 她像一根绷紧了的弦,而他就是那个擅于拨弄弓箭的猎人。 “睁眼,看着我。” 姜嘉弥颤巍巍地掀起眼睫,眼珠里的琥珀色泽像一团柔软松脂,瞥来一眼就能黏糊糊地将人困住。 鼻梁一侧针尖大小的小痣依旧可爱动人。 周叙深拨弄着她眼尾被眼泪粘住的几根睫毛,“怎么不叫老师了?” 她先是迷茫,接着就记起了自己在道具间里喊的那声“周老师”,努力地摇了摇头。 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师生关系,只不过当时她昏了头。 “叫吧,姜同学。”他眯了眯眼,盯着她温和地笑笑,毫无压迫感的神情带给她一种混乱的反差。 僵持对峙了好半天,逼不得已,她可怜兮兮地喊他:“周老师……” 她错得太离谱了,怎么会凭他在人前衣冠楚楚的模样就联想到为人师表、严肃自持这种词呢? 这样的情形下用这种称呼,只会令人产生背.德感。 周叙深耳边是她喃喃着的“老师”二字,却鬼使神差地联想到那回在马场,姜言东拜托他指点姜嘉弥马术时所说的话。 “有你照顾她,我还是很放心的。” 他微微笑了笑,低头吻了吻怀里小姑娘湿润的眼睫。 她坐在桌上,这样的高度更方便他亲吻。 如同暴雨天气前水汽在云层与空气中不断堆积,客厅里的氛围过分潮湿窒闷,亲吻更是挤占了所剩不多的氧气。 姜嘉弥捂着咚咚直跳的胸口,在每一次亲吻的间隙深呼吸,却还是缺氧似地渐渐昏沉。 …… 九点,淮城的天空早已黑透,只剩满城霓虹灯火,只不过此刻都被关在了落地窗帘外。 染上热意的眼睛、几乎要融入昏黄灯光的软语,还有鬓角湿漉漉的头发……姜嘉弥觉得刚刚的一切好像做梦,但又因为每一次脉搏的跳动而显得格外真实。 当初她信誓旦旦告诉陈嬗这事不会有第二次,结果却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还是一头扎进来沉溺其中。 她半睁着眼,目光有些微的失焦,周叙深手撑在她身侧,轻轻勾勒摩.挲着她软软的耳朵,肩背与手臂上的肌.肉被光影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他低下头,鼻尖抵住她的。 他们都没有说话。 这一次后他们就心照不宣似地停了下来,不像上回那样放纵。于姜嘉弥而言到此为止已经可以了,但又总觉得周叙深仿佛在等待或试探着什么。 也可能是单纯为了符合这份关系“长期”的定义——那晚是想到不再有以后所以只为尽兴,现在可以更克制一些? 姜嘉弥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思维仍发散、漂浮在半空。 气味是记忆的载体。他身上的味道和那一晚的不一样,总是时不时地让她觉得有点别扭。就好像她刚有点了解他了,他就立刻变成了全然陌生的样子。 好半天过去,由空白再到混乱的大脑终于清醒。 姜嘉弥回过神,想也不想就闭上眼,试图用这种鸵鸟式的笨方法阻断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那晚有酒壮胆,事后又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所以和这次的感觉截然不同,这回她只能佯装平静坦然地面对他。 忽然,温热的掌心托住她的后背。 周叙深把她托起来搂进怀中,下颌贴近她脸侧时微微偏头,唇落在她濡湿的鬓角处,轻得让人无法发觉。 “我抱你去浴室。” 不管上次还是这次,绅士体贴的做派倒是始终如一。 “我自己可——” 话还没说完,地毯上的手机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姜嘉弥被吓得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电话……” 他们两个人的手机刚刚好像都随便扔在地毯上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手机响了。 “暂时不用管。” “万一是打给我的呢?我担心是我爸妈他们……” 默然数秒,周叙深低笑,嗓音比平时低沉慵懒,“你现在的声音,能接电话?” 不仅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还有疑似哭过的沙哑。 她窘迫地别开脸,露出带着浅浅红痕的脖.颈与颈窝,“……你先去看一下。” 周叙深目光从这些红痕上掠过,接着便收回手撑身坐起,抓起一旁的浴袍穿好,肩膀处软塌无形的布料被宽阔平直的肩撑得挺括。 以仰躺着的视角看过去,他身形格外高大修长。 姜嘉弥看得脸红心跳,忙悄悄往旁边缩了缩,裹着被子试图坐起来,却差点因为浑身脱力而失败。 她讪讪地再次尝试,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 现在觉得没力气,明天肌肉就该酸痛了。 “是谁的电话?”姜嘉弥清了清嗓子,小声问。 打电话的人已经锲而不舍地拨了第二遍,周叙深这才终于把手机拿了起来。 亮起的来点屏幕上只有两个字。 周临。 周叙深蹙眉,指腹随意划过屏幕接通电话。 “什么事。”他淡淡道,单手漫不经心地收紧浴袍带子,不悦被掩饰了起来。 “……小叔?!”短暂的沉默后,电话那头的人却难以置信地扬声道,“怎么是你?” 周叙深眉头皱得更紧,正要开口,目光倏地一顿,放下手机低头看了看。 两部手机款式一样,正面熄屏时看不出区别,但这部手机的后盖是白色,显然不是他的,却因为备注了相同的“周临”二字而被他错认。 “你好像接错电话了。”忽然,柔软的女声在身侧响起,讪讪的又不知所措,“那个是我的手机吧?是谁的电话?” 她大概是怕电话那头的人听见自己的声音,所以问得很小声。 电话另一端的周临也在追问:“小叔?你还在听吗?” 周叙深额角隐隐抽痛。 他闭了闭眼,按捺下来。 “为什么不能是我。”他眉心一点点松开,平静得像是根本没察觉任何异样,也没因为失控的事态而不悦。 “可是,这难道不是嘉弥的手机吗?” 周叙深抬眸看向身侧,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淡淡重复:“嘉弥?” 姜嘉弥茫然无措地睁大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盯着自己,又为什么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自己的名字。 “你,你还给我呀。”她赶紧指了指他手里的手机。 到底是谁?他们在说什么? 见周叙深没有归还的意思,她顿时急了,慌忙从被子卷里抽出手伸过去,摊开的掌心探到他眼皮底下。 他目光一顿,瞥一眼她露在被子外的肩膀,抬手把她伸出来的手握住,慢慢纳入掌心。 姜嘉弥愣住,红着脸别别扭扭地往回缩,抽回手重新钻进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 要不是她放心不下想知道通话内容,这会儿倒挺想赶紧穿上浴袍溜进浴室的…… “接错电话了。”周叙深说,“我以为这是我的手机。” 她回过神,连忙压下挡住嘴巴的被角,“那——” “我和她父亲是朋友,今晚正好去家里拜访。”直到他又说了这么一句,她才明白他还是在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这是在跟谁撒谎?不会露馅吧? 手机要不回来,姜嘉弥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他,期待他能把这个谎给圆好,又提心吊胆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惜一无所获。 “那她现在在旁边吗?”周临问,“小叔,你让她接一下电话,我有事要跟她说。” 周叙深眼也不抬,淡淡道:“不在。我让佣人把手机送过去,然后她再给你回电话。” “好,麻烦你了小叔。” 闻言他没再说什么,径直挂了电话。 “是谁?”姜嘉弥迫不及待地问。 周叙深抬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片刻后唇角才不紧不慢地显现出一点笑弧,“刚才不方便直接让你接,你现在给他回电话吧。” 说完,他将手机递给她,又转而替她倒好一杯温水。 姜嘉弥一头雾水,忙点开最近通话记录,看见周临的名字后顿时更茫然了。 “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她莫名心慌。 “他问我为什么会拿着你的手机,”周叙深把水杯递到她面前,“至于我说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姜嘉弥犹犹豫豫地点点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的水杯。 “我,我想先要一件衣服。”她局促地开口,眼下和脸颊都染着红晕,鬓角有几根凌乱蓬松的发丝翘了起来,像浮动的柳絮。 周叙深放好杯子,依言替她拿来浴袍,“需要我帮你穿吗。” “不用,你……你转过身去就可以了。” 他神色未变,“好。” 姜嘉弥匆匆看了眼他的背影,飞快地把衣服穿好,衣襟也拢得严实而整齐。 低头看了一圈,确认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后她才抬起头来,轻咳一声提醒对方,“我好了。” 周叙深转过身面对着她,“我先带你去清理一下,你再回电话?” “我还是先回电话吧,免得他等急了。” 闻言他垂眸,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的确是该这样。那我去用隔壁的浴室。” 姜嘉弥忙不迭点头,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迫不及待,忙攥着手机乖巧地朝他笑了笑,水光盈盈的杏眼弯成了甜美的月牙尖。 她整个人都缩在雪白的浴袍里,身.下是云层似的被子。 周叙深的手不自觉动了动,最后也还是平静地垂在身侧。 “我会打电话让人送衣服上来。有什么事记得来隔壁房间找我,不要乱跑,好吗。” 她点点头。 见状,他转身推门出去了。 听见关门的“咔嗒”声,姜嘉弥才终于松了口气,仰面朝后放松地一躺,却又瓮声瓮气地“哎哟”一声栽倒,可怜兮兮地捂住腰。 好酸……根本使不上力。 姜嘉弥原地躺了两秒试图恢复一点元气,床单上玫瑰与香根草交.缠的气味却缓缓钻进鼻腔,提醒着她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来不及回想自己这一晚有多冲动大胆,她赶紧捂着脸坐起来,先喝了几口水又用力清了清嗓子,接着才忐忑不安地拨通了周临的电话。 “嘉弥?” “是我。”她不太自然地应声,“你找我什么事呀?” 周临犹豫两秒,“我小叔去你家了?” 姜嘉弥一愣,“小叔?” “嗯,他说他和姜叔叔是朋友。” “不对……”她坐直了身子,“你说谁是你小叔?周叙深吗?” “是他,刚才他没告诉你吗?”周临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抱歉,“我以前觉得没必要说,这两天想说又觉得很刻意,所以……” 姜嘉弥怔怔地举着手机,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巧合像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周叙深是周临、也就是她大学三年同学兼朋友的小叔?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有血缘的那种吗?” “对,只不过我们的亲戚关系比较远。” 姜嘉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噢,这样啊。” 突然,她联想到了刚才周叙深接电话时的语气和表情,怪不得他们会这么自然而然地交谈,原来是叔侄。 等等。 “去年社团招新,你让你小叔接过我,”她手指紧紧揪着被子,“是……他吗?” “是他,你还记得啊,今天见到他的时候你没认出来吗?” 是他。 听见这两个字的瞬间,周叙深曾经回答过她的那个问题也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在今天见面之前,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见过我吗? -很重要? -当然。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不用紧张,在酒吧那晚的确是我们第一次见。 想到这姜嘉弥蓦地回过神,抬起酸软的手臂重重捶了一下枕头。 什么第一次见,都是骗她的谎话! 周叙深这个大骗子!大骗子! “伴侣”关系 “嘉弥?你还在听吗?” 姜嘉弥努力平静下来,调整好了自己的语气,“……我在听。” 除了生气之外,她还觉得委屈和失望。 那回在姜家她明明认真问过他,他们以前到底有没有见过,也说过答案对自己很重要,他为什么还要骗她?在酒吧那晚还装作从不认识她的样子。 或许在这种问题上的执着对他来说不必要也很天真,但对她而言却有着不同的意义。 周临没察觉到异样,接上了刚才的话题,“我还以为小叔他长得很有辨识度呢,没想到你竟然没认出来。说真的,讲座的时候我就以为你会认出来了,但是看反应又不像。” “可能我脸盲吧。”姜嘉弥没多想,这话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什么,“不对……我当时是戴着玩偶服头套的,只能勉强看到一点点路,没看到过他的脸。” “怪不得,这样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闻言,她咬着唇纠结起来。 既然她戴着头套都没看清楚车里的是周叙深,那他应该也看不到她的脸吧? 也不知道周临那时候有没有把她的名字告诉他。 “既然你在家,那方不方便一会儿到门口来一下?”周临问,“我有点东西想给你跟陈嬗,明天你回公寓正好能把另一份带给她。” 姜嘉弥惊得愣住,也顾不上闷闷不乐了,“门口?我家门口?” “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奇是什么东西?” “我……我当然好奇了!就是觉得大晚上的也不顺路,你没必要特地绕远路跑一趟嘛。” “东西放不了太久,最晚明早就得吃掉了。”周临笑了笑,“是两个蛋糕,店员说是这季度最后两个限定款,我本来是陪别人去挑礼物的,听她这么说我就买下来了。” 姜嘉弥大概猜到了是哪家甜品店,之前陈嬗说过好几次喜欢,她也觉得味道不错。换作平时有人买了送上门她当然很开心,可现在周临要是跑到姜家去,她撒的谎就全露馅了。 “是那家叫v.v.的蛋糕店吗?”她佯装开心,努力用最快速度下了床,腿脚发软地走进浴室,慌慌张张地打算赶快清洗一下。 “对,我记得你们说过味道不错。” “是很好吃,谢谢你啦。不过v.v.的话好像往淮大那边走才和你家顺路,陈嬗现在肯定在公寓,送到她那里应该更近?” “我……”周临语气迟疑。 “怎么了?” “我和陈嬗之前闹了点小矛盾,不知道她消气没有。” “矛盾?”姜嘉弥一愣,停下手上的动作,手无措地扯了扯发尾,“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点小事而已。”周临一句话含糊过去,话题也转得很生硬,“对了,我不是住户,门口的安保不会放我进去的,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也不安全,还是让佣人出来取吧。” 闻言姜嘉弥来不及多想,忙不迭点头,“嗯!” 反应过来后又觉得愧疚,于是不好意思地小声补充:“下周我请你吃饭作为回礼,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找陈嬗聊一聊,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你们两个人自己沟通。” “我会再找机会和她聊聊的。”顿了顿,周临又说,“如果下周吃饭她愿意来,你就帮我叫上她一起?” “好啊!到时候我会问问她的。” “嗯,那先挂了吧,一会儿我快到了再给你发微信。” “好。” 挂了电话,一颗心终于重重地落回原位。姜嘉弥抬眸看向面前的半身镜,呆呆地舒了口气。 ……好险。 这个时间点,这家酒店离姜家有至少半小时的车程,更别说她还没做好“善后工作”,几乎不可能赶在周临之前回到姜家。 差一点点,真的只差一点点,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圆自己的谎了。 姜嘉弥捂着脸冷静了一下,周叙深的脸却又浮现在脑海里。 “讨厌。”她闷闷地嘀咕一声,慢吞吞地坐在了浴缸边上。 周这个姓实在常见,所以她根本没把自己身边这两个姓周的人联系到一起,谁能想到他们两个竟然是叔侄呢? 所以说,她不仅睡了爸爸的朋友,还睡了同学的叔叔! 她根本不敢想象这件事被姜言东和周临知道了会有多尴尬,只能祈祷永远不会被发现。 ……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响了半晌。 热水舒缓了没能放松下来的躯干与四肢,暖融融的雾气则助长了疲倦与困意。 姜嘉弥努力打起精神,匆匆洗完澡后暂时先重新裹上了浴袍,拿起手机时恰好收到了几条微信新消息。 周临说他快到了,她赶紧回复了个“好”,然后发微信让李婶别安排女生去,也不要把她不在家的事给说漏嘴了。 突然,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周临又发来了两条消息。 【东西交给安保了。】 【我小叔走了吗?】 姜嘉弥顿时一阵心虚,回了个“谢谢”的小猪表情后,又在输入框里敲出回复:【已经走了】 正要点击发送键,背后却冷不防响起敲门声。 她吓了一跳,立刻条件反射地问:“谁?” “除了我,还会有谁?”门外的人好整以暇地平静道,声音隔着门板透进来,蒙上了一层低沉,“我来给你送干净衣服。” 听见他声音的刹那,今晚的许多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明明现在他的嗓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她耳边却仿佛回响着染上沙哑的低语。 姜嘉弥赶紧掬了一捧冷水扑在脸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得学着把两种模样的他分开看待才行。 “等一下,我马上好。” 姜嘉弥手忙脚乱地擦干脸上的水渍,犹豫了一下才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缓缓往下压。 门缝渐渐扩宽,露出她犹带着水汽与红晕的脸,像是在清泉中沥过的蜜桃。 她眨了眨眼,抬眸看向他,眉眼都被水汽氤氲得湿漉漉的。 对视片刻,她忽然挺直脊背,把手伸到他面前,惜字如金似地只肯憋出两个字:“衣服。” 周叙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并不点破什么,只是把手里纸袋的提手挂在她纤细的五指上。 “尺寸应该合适。”他说。 姜嘉弥收回手,纸袋被一同带入门后。 “我要赶快回去了。”说完,她缩回浴室,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就该这样!她默默点头肯定自己,这件事是他理亏,所以没必要看见他就总是不自觉处于弱势,应该硬气一点。 姜嘉弥听不见外面的脚步声,不知道周叙深到底走没走,于是故意把袋子弄得哗啦作响,试图用这种声音告诉他自己真的收拾得很着急。 她一件件地往外拿着衣服,直到捏住了一个独立包装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单薄小件的衣物——主体布料是浅浅的杏粉色,带子上还缀着柔软的蕾丝和小蝴蝶结。 她捏着袋子,表情渐渐变得窘迫。 这个审美……好少女,应该不会是他挑的吧? 心情复杂地换好衣服,姜嘉弥不太自在地推开门走出去,脚步倏然一顿。 原本以为不会在房间里的男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正端着杯子不知在想什么。听见动静,他才抬眸朝这边望过来。 房间里灯光亮度调得比较暗,光影对比并不强烈,所以也柔和了他身上一直不曾消退的压迫感。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像是完全忘记了她刚才说的话,“我让人送上来。” “不用,我要回家了。周临要到我爸那里去找我,再不回去很可能赶不上。” 周叙深轻轻挑眉。 姜嘉弥抿紧唇和他对视,片刻后认认真真地问他:“我都提到周临了,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该说什么?”他失笑,好脾气地道,“虽然现在时间很晚了,但你们都是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我不管扮演哪种角色,都没有权利干涉你们见面。” 什么呀,他难道还想以“家长”的身份自居吗? 她明明不是指的这个。 “你们是叔侄。”她打了一记直球。 他颔首,“嗯,我们是。” 姜嘉弥张了张嘴,觉得有点气闷可又不知道在气谁,只能自己认栽,“你们都没告诉过我。”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周叙深一副略显意外的模样,“我只是觉得这种事不用特意提起,顺其自然地让你知道就好。而且我想,这并不会成为影响我们关系的因素之一?” “可周临他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 他表情不变,“所以?” “我会觉得有点不自在,而且万一被他发现了的话……”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在违背你意愿的情况下,让别人发现这件事。” 姜嘉弥愣了愣。 虽然不可抗的偶然因素有很多,这种保证也不是百分百保险,但她还是稍稍放下心来,迟疑地点了点头。 “还有问题要问我吗。”周叙深把杯子放回桌上,平静温和地问。 他的言行都透露出一种“很好说话”,同时也在认真给她讲理的信号,而她本身也是个容易动摇的人,常被身边人说在小事上缺乏一点主见,耳根子软。 所以她不自觉又软化了一点态度,默不作声地点头。 “这么站着累不累?坐过来说吧。”周叙深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让姜嘉弥瞬间联想到当时在院长办公室里的画面。 他和那次一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示意她过去。 姜嘉弥舔了舔唇,抬脚朝他走去。 走到窗边必须要经过卧室中央的大床,她走到床尾时余光忽然瞥见了凌乱柔软的被子,两条腿不自觉就僵住了。 再一抬眸,就发现周叙深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怎么了?”她脸一热,蓦地后退半步,目光飘忽。 又是这种表情……让她总是不受控制地联想到他和“正人君子”这四个字截然相反的样子,坏得堂而皇之。 他没回答,只说:“如果你想坐那里,也可以。” 姜嘉弥小幅度地飞快摇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一靠近他,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不一样了,好像被他的目光简简单单掠一眼,身上相应的位置都会泛起小小的战.栗。 见她挑的是对面的位置,他收回手搭在腿上,未置一词。 “什么问题,问吧。” 姜嘉弥并拢腿坐好,不懂为什么明明是自己提问,现在反倒像是角色颠倒了。 她暂时摒除掉杂念,考虑好了措辞才开口:“在酒吧的那天晚上,真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这个问题,之前你不是已经问过了?” “我知道,但是周临说你们是叔侄之后,我突然想到去年淮大社团招新的时候,他让他的‘小叔’顺路接过我。”她抬眼看着他,眼底有浅浅的犹疑,“是你吗?” 周叙深微怔,眉头蹙起又慢慢松开,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像是一边静静打量着她一边回忆着什么。 “夏天?”他问。 姜嘉弥设想过好几种他可能会有的反应,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是夏天。”她茫然地点头。 “你穿着玩偶服,是吗。” “嗯!是一只兔子,白色,耳朵垂着的。” 周叙深看着她认真仔细描述的样子,忽然笑了。 “原来是你。”他缓缓道。 “……你不知道是我吗?”姜嘉弥愣住。 “周临只告诉我是他某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学。而且你穿着玩偶服,我怎么可能看得见?” 她哑然。 “你不是也没认出我吗?”周叙深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继续说着,“所以你问我这个问题,是怀疑我骗你,对吗?” 姜嘉弥讪讪地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对不起,是我自己想岔了。其实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她不喜欢产生了误会又不去解决的感觉。 周叙深眼中情绪难辨,轻轻勾起唇角,“不用道歉,你没做错什么。只不过我很想知道,假设我的确是之前就认识你,你会因此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这种事要真的发生了才知道吧。”姜嘉弥心虚地含糊道。 怎么能表现得太抵挡不住诱惑呢! 周叙深挑眉,缓缓点头,“所以,你已经接受我之前的提议了?” “提议?”她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然而察觉到他眼里那点逗弄似的含义后,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长期稳定的“伴侣”关系,但只包括“床上”。 “我,我有要求。”姜嘉弥揉了揉鼻尖,蹙着眉清了清嗓子,佯装严肃,然而却坐立不安似地变换了一下坐姿,耳尖泛红。 “什么要求?” “……想好了再告诉你。”她急急忙忙站起身,拿起手机假意看了眼时间,“我真的要回去了。” 既然他没骗她,她又狠不下心来真正拒绝,当然就只能先试试。 但约法三章必须是要有的,走肾就要有走肾的样子,比如大家商量好时间频率各取所需,而人前就要维持着他们原本该有的“认识但不熟”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如果有一方想终止关系了,另一方一定要理解配合。 一瞬间,姜嘉弥脑子里闪过很多内容,忍不住默默点头肯定自己的设想,又想着一会儿到家了可以打好草稿发给周叙深看看。 “好,都由你定。” 周叙深也跟着站起来,自然而然地托住她的手臂扶了她一下,这动作比起绅士而言多了一点若有似无的亲密,“只不过今晚还是我送你比较好。” 姜嘉弥想到刚才自己撒的谎,不得不继续演下去,“很可能会被周临看到的。” “刚才我们聊了那么久,就算他到了,大概也等不及先走了。”他轻笑一声,没有直接戳穿她。 她要是真的急着回去见周临,也就根本不会留下来和他“长谈”了。 姜嘉弥悻悻地收回手跟在他身后。 卧房里的灯光一直没有调亮,角落里仿佛还藏着未散净的暧.昧。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穿过房间时,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便开始隐.晦地滋生。 姜嘉弥连呼吸都放轻了,脸颊边被鼻息轻轻拂动的发丝也被她别到耳后。 周叙深打开房门后很有风度地避让半步,示意她先出去。 客厅里灯光很亮,陈设装潢也有种简洁的冷感,和相对狭小的昏暗卧室截然不同。 她松了口气,踏出房门。 然而下一秒,她目光就凝固了。 洒了水的玻璃杯还放在原处,旁边是散落的纸巾。周围星星点点的水渍不足以汇聚成细流往下滴落,依旧湿漉漉地摊在那里,映照着两人匆匆离开的狼藉。 姜嘉弥脑海里骤然浮现出某个画面。 柔软雪白的纸巾被男人攥在手中,他漫不经心地擦拭沾着水渍的修长手指,末了又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却看得人口干舌燥。 她见过这只手握着钢笔给学生们签名的样子,明明是斯文而冷肃的。 “在想什么?” 姜嘉弥蓦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脸颊滚烫,“没、没什么!” 周叙深顺着她的视线淡淡瞥了一眼,避开光线时他眼瞳的颜色显得有些晦暗。 “突然有件事想问问你。”他说。 姜嘉弥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一边说着,她一边悄悄往旁边挪了一点,又默默深呼吸让脸颊降温。 “去年夏天我顺路接你的事,真的记得那么清楚?” “挺清楚的……吧?” 周叙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好整以暇地开口:“既然这样,你应该也还记得当时对我的称呼。” 称呼?姜嘉弥有些茫然,“周先生?” “嗯?”周叙深没听清似地低下头,只是今天她没穿高跟鞋,两人身高差距被拉大,所以他不得不又微微俯.身。 他眼眸半垂,眉眼深邃,姜嘉弥忍不住悄悄多看了两眼。 “周先生?”偷看完之后她垂眸作乖巧状,又重复了一遍。 近在咫尺的人却忽然抬眸,往前半步更靠近她。 呼吸蓦然交织,姜嘉弥下意识屏息抬眼,怔怔地任由他走近,然后抬手替她将细碎的鬓发别到耳后。 温热的指尖划过耳廓,他手指停在她耳后,指腹缓缓摩.挲。 蓦地,他手指收拢,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 这动作像在怜爱年纪轻的小姑娘,也掺杂着经历过最亲密的事后才会有的自然——这对他们之间原本的关系来说是违和的、不该存在的。 姜嘉弥的脸一点点变红。 周叙深勾唇。 “小弥,这回怎么不叫叔叔了?” 一周两天? 小……小弥? 姜嘉弥大脑短路了一瞬,心里蓦地涌现出某种奇异微妙的感觉。但还没来得及细想,注意力又全偏移到那一声“叔叔”上。 她茫然地睁大眼,直到某个记忆片段在脑海里闪回。 ——当初她坐上他的车之前,为了表示礼貌,好像特意说了声“谢谢叔叔”? 她讪讪,“我那个时候又不知道你的年龄,周临跟我同年,我就以为你至少三四十了,叫叔叔正合适,后来听你说话觉得声音很年轻,就没叫过了呀。” “三四十?”周叙深挑眉,“那我正好在你形容的这个年龄范围。” “你理解错了,我说的三四十是指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不是指正好三十岁。” “那我很幸运。要是过两年再遇到你,我大概就没机会了,对吧。”他笑笑,眼尾微微压下,是微笑时很迷人的弧度。 灯光正好,他们又离得很近,这种冲击力简直难以躲避,她胸腔里那只逃窜的兔子最后一头撞得栽倒。 姜嘉弥一时昏头,无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回答:“应该……是吧。” 等等,她说了什么? 然而周叙深已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倒是没怎么变,“看来上次在许院长那儿,你说的话是在骗我了?” ——‘学长还很年轻’? 姜嘉弥摸不清他的脾气,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介意年龄的问题,于是努力补救,“怎么会呢,你看上去不太像三十岁。” “那像多少?” “二十八?二十九?” “……” 周叙深直起身,情绪不明地低笑一声,“二十九和三十,差的真的很多。” 她有点窘迫,假装没听懂他说的是反话,硬着头皮道:“我也觉得,毕竟十位数不同,听上去就感觉不太一样。” “你这句话,如果我是二十九而不是三十岁,大概听见了会很高兴。” 姜嘉弥语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明明在夸人,兜兜转转又把话变成了损人的。 “反正就是夸你看上去很年轻的意思。”她继续为自己辩解。 闻言,他无声笑了笑。 “可惜没有早一年遇到你。” “为什么这么说?”她悄悄抬起眼。 周叙深垂眸看着她,“不然你就可以验证一下二十九和三十的区别。” “什么区别?” 话音刚落,姜嘉弥充血发热的耳朵又被他捏了一下,这回比起刚才那下重了一些,却让她半边身子都发软,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间。 “下次你就知道了。”他似笑非笑。 下次?什么下次,下次见面吗? 姜嘉弥茫然地站在原地,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周叙深显然也不准备再对她解释什么,见她发愣,就牵着她的手腕走到玄关处,把鞋拿出来放在她脚边。 她回过神,忙小声道谢。 “还难受吗?”他问。 姜嘉弥抬眸触及他的视线,顿时被烫了似地眨了下眼睛,“不难受。” “那就好。”周叙深推开门,口吻从容得像在谈论天气,“我希望能多考虑你的感受和身体状况,慢慢磨合。” “……好的。”她学着他平静坦然的样子点点头,努力忽略耳朵升高的温度。 两人直接从vip电梯下到停车场。 “今天交流会中途休息的时候,问我问题的那个是你同学?”周叙深忽然问,嗓音在空旷的空间内显得格外好听。 姜嘉弥“嗯”了一声,“也是好朋友。” “参赛的方案是你们一起做的?” “你怎么知道?”她好奇。 “她给我看了策划书的电子档目录,封面上有你的名字。”周叙深停顿片刻,极其自然地过渡到自己的目的,“如果你们需要,我或许可以提供一点帮助。” 姜嘉弥讶然,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让你来指导是大材小用,而且你这么忙,太麻烦你啦。” 方案的水平如何她还是挺清楚的,虽然上次大赛拿了奖,同组的另一个小伙伴也因此拿到了心仪企业的实习邀请,但放在周叙深面前肯定不够看。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忙,这点时间还是有的。”他笑笑,“况且并不麻烦,相反,如果是帮你的话,我很乐意。” 姜嘉弥又想到了下午他发言时的模样,还有给汪慕的那几句回复,仰慕的同时又抑制不住地对这个提议心动。 这种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也不是随时都会递到手边。 然而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听见周叙深好整以暇道:“小弥,我还以为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在这种小事上不需要这么客气了。” 她一怔,下意识否认,“我不是客气——” “那欢迎你随时来问我,除了开会和一些必要的场合,我都可以抽空回复。”他顺势接过话头,就这么把事情给敲定了。 姜嘉弥摸了摸耳朵,笑得有点腼腆,“那……谢谢你啦。” 这会儿她觉得不好意思并不是因为想到要拿着问题去请教,而是因为他的称呼。 身边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叫她,通常都是叫姜姜或者嘉弥,前几次周叙深也是这么称呼她的,所以她意外之余也有点不习惯。 再加上“小”这个字自带宠爱与亲.昵的意味…… 她有点害羞。 “不用客气。”周叙深替她拉开车门。 姜嘉弥坐进副驾,低头系好了安全带。 他绕到车的另一侧坐进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她:“要听点什么吗?” “我想听安静一点的歌,有吗?”她转过头,光源在她身后,映照出长发蓬松柔软的线条,边缘隐隐镀上停车场里昏暗的冷光。 即便在这样的光线下,她看上去依旧温暖甜美。 周叙深静静端详她片刻,微微勾唇,“当然有。” 几秒钟后,简洁柔和的钢琴曲在车内响起,只听前奏姜嘉弥就很喜欢。 “符合要求吗?”他问。 她点头,“嗯,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不仅很契合现在安静的氛围,还让她体会到一点孤独的意味。 “《gymnopédieno.1》,”他说,“喜欢的话,我可以把名字写给你。” 这种夜色下,磁性轻缓的嗓音和法语是绝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振动大提琴的弦,无形的涟漪荡漾到她心上。 姜嘉弥心跳不争气地快了一点,答了一声“好”。 她平时听流行乐比较多,虽然也被梁荷拉着去听过不少音乐剧演奏会陶冶情操,但还是第一次因为一段简单的旋律、一句简单的话就被这种魅力所打动。 这种音乐很契合他身上的那种沉淀感。 她靠着椅背望着窗外,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疲倦渐渐上涌,拖着她沉入浅眠之中,然后又慢慢睡得沉了。 直到周叙深叫醒她,她才意识到自己睡了一路,身上还搭着一件对她来说格外宽大的西装外套。 熟悉的香根草木质调味道萦绕在鼻尖,闻到的那一刻,惬意的程度不亚于晨起赖床时拥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抱歉,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姜嘉弥睡蒙了,睁眼的时候眼神还有点没聚焦,开口时隐约像在撒娇,“谢谢你的衣服哦。” 她把西装递回去,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翘起的鬓发显出几分傻气。 “没关系。”周叙深目光落在她鬓角上,片刻后抬手伸过去,“你刚睡醒,现在就下车容易着凉,要不要再坐一会儿?” 说着,他轻轻把她的鬓发别到耳后,白净小巧的耳朵随之露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刚睡醒反应迟钝,这次她没有躲。 他唇角难以察觉地勾了勾,手指在她的耳朵旁边停顿半秒,最后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已经很晚啦,我还是早点进去比较好,免得我爸担心我。”姜嘉弥眨了眨眼,没忍住问,“你又换回之前用的那款了吗?” 周叙深目光掠过手里的外套,眉梢微挑,故意问她:“什么换了?” “香水。” “你怎么知道我换过?” “刚才睡——”她瞌睡一下全醒了,窘迫地硬生生改口,“下午在礼堂门口碰见的时候,我闻出来了。” 他闭口不言,先微微别开脸低笑一声,然后再一本正经地夸奖她,“鼻子很灵。” 车内暖光柔和微暗,姜嘉弥抿唇看着他被笑意柔和了轮廓的侧脸,心跳又漏了半拍,“为什么换回来呀?” 周叙深不紧不慢地把脸转回来,抬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说呢?” 她说不清他此刻的眼神到底是怎样的,只知道自己某个瞬间连呼吸的力气都软了下去。 这种特意“为了你”,事后又不刻意提起的举动就像会让人不经意踩空的甜美陷阱。 姜嘉弥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蓦地低头去戳安全带扣,“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没了安全带的束缚,她立刻转身去开车门,结果却根本打不开。 姜嘉弥掩饰似地轻咳一声,抿着唇看向身后。 周叙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见她回头,才不紧不慢地开了中控锁,“到家记得告诉我。晚安。” “晚安。” 柔软清亮的嗓音飘散在车内,副驾上的人朝他小幅度地摆了摆手才下车,眨眼便融入了夜色里,走向不属于他的灯火。 隔着车窗玻璃,周叙深静静注视着。 纤细的身影彻底隐匿于夜色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幅一年前的画面。 彼时他和生意伙伴从cbd的一栋写字楼里出来,正要上车时,抬眸瞥见了街对面小广场上的景象。 一群青春洋溢的学生正在帮某个企业做线下活动,满身的书卷气和大多穿着黑白灰三色的白领格格不入。 许多高校都会以这种方式争取企业赞助,这并不少见,但他只注意到了一个人。 两个月前曾在淮大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也在人群之中,只不过这次不是穿着笨拙闷热的玩偶服,而是一件米白色的毛衣。 她长发扎成马尾辫绑着蝴蝶结,笑得琥珀色的眼眸里都是朝气,像一杯掺了蜂蜜的牛奶。 路过的人大多冷漠,但好像都架不住她的甜美与热情,总是会好心驻足听她说完。 而她忙忙碌碌,仿佛不知疲倦。 身边的人见他停下打量,自顾自地为他解释起来,“那些都是淮大的学生,来帮启安做周年庆预热。这种初出社会的年轻人就是好,做事有活力有干劲要价还不高,没人不喜欢……周总,您要过去看看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坐进车里。 明明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赞助这种小数目凭借家里的人脉随随便便就能和这些企业牵线搭桥,却偏偏要来这里卖力吃苦,还一副不亦乐乎的模样。 还有上次在淮大,夏天穿玩偶服这种苦差事没几个人愿意做,她却没有怨言。 周叙深收回思绪,目光所及不是湛湛秋光,车窗外只有沉沉夜色。 四季对他而言并没有太大区别,但从第一次见到她起,对季节的印象忽然变得具体而明晰。 夏天是她扯开玩偶服头套努力呼吸的样子,秋天则是她穿着毛衣时明净的笑脸。 那回在姜家他玩笑地说她娇气,其实并非如此。 周叙深没有立刻驱车离开,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从仪表盘上拿起手机,等了大概一分钟,微信图标上多出了一个红点。 他点开,戴着度假草帽的卡通小女孩头像右上角多出了个数字“1”。 [我到啦,谢谢你送我] 很快又弹出一条:[开车小心] [好。早点睡。] 他回复之后把手机放到一边,正要发动车子,放在副驾位置上的手机却又忽然振动了一声。 屏幕上还停留在刚才的对话界面,只不过对面的人又发过来一条新的消息。 [我想了想,既然要长期这样下去,还是应该提前沟通,把事情说好,类似于……约法三章那样的?] 看清这几行文字,周叙深目光一顿,意味不明地勾唇。 看来小姑娘不娇气,也不好哄。 周叙深:[比如?] 姜嘉弥:[比如在其他人面前我们最好保持距离,还是普通认识的关系,假如哪天有一方改变主意了,大家就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隔着一层屏幕,她倒是可以畅所欲言了。 周叙深面色不变:[可以。还有吗?] 姜嘉弥:[……时间?] 周叙深:[时长,还是时间?] 姜嘉弥怀疑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仔细一看,眼睛慢慢睁大。 姜嘉弥:[当然是时间!指星期几或者几点的这种时间(??_?`)] 周叙深:[抱歉,是我理解错了。] 姜嘉弥深呼吸,回了个“没关系”。 周叙深:[你可以先说说你方便的时间。] 姜嘉弥:[周三和周六?] 周叙深:[两天?也可以。] 姜嘉弥:[……啊?我还以为是再从这两天里选一天呢] 听他的语气怎么还觉得两天很少似的? 还好,这种乌龙是发生在微信里,避免了面对面的尴尬。 姜嘉弥很快调节好了心情,抱着手机躺在卧室的沙发上,专心等待着对方的回复,只不过这次他回得略慢了一点。 周叙深:[周六。不影响你的课业。] 她打出一句“好的”,输入框右侧自动弹出一个可爱表情包,是一只举着写有“好的”木牌的手绘小猪。 于是她顺手选中发了出去,“公事公办”的对话氛围顿时被冲淡,变得随意可爱起来。 周叙深眸光稍稍和缓。 姜嘉弥:[一周见一次的话,明天就不算啦,因为今天已经见过了。下周开始实行?] 他回道:[好。] …… 第二天姜嘉弥特意起得早了一些,提着蛋糕回公寓给陈嬗提供“叫醒服务”。 趁陈嬗洗漱的间隙,她拿出两个奶黄色的甜品盘装好蛋糕,又倒了两杯牛奶一并放到旁边,开动前特意找好角度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周临,然后又发了条朋友圈。 “你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陈嬗不解。 “有吗?” “你要是长了尾巴现在都翘天上去了。发生什么好事了?快给我分享一下。” “也没什么啦……” 话音未落,姜嘉弥余光瞥见了一旁的手机屏幕,下意识觉得不妙,赶紧放下叉子把手机拿了起来。 刚才那条朋友圈底下已经有了好几个点赞和评论,点赞的那一排头像里有两个很眼熟的靠在一起,评论里最显眼的也是他们俩的两个“问号”。 [周临]回复[周叙深]:? [周叙深]回复[周临]:? 一退出动态回到消息页面,就看见周临问她:[嘉弥,你加我小叔微信了?] 姜嘉弥懵了。 “怎么了?”陈嬗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别吓我啊。” “我忘记屏蔽周叙深了!他们两个是共同好友,点赞肯定会有提醒的。”她有气无力地趴到桌上。 “等等,什么情况?你怎么会加周叙深的微信?” “我——”姜嘉弥一噎,随即心虚地放下手机坐了起来,捧着脸朝陈嬗乖巧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正打算告诉你嘛。” “少来,这招对我可不管用,老实交代。”陈嬗单手支着下巴,假装凶巴巴地看着她。 她放下手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开口:“你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好马不吃回头草。” “嗯?难不成你……?” “对不起,我不是好马了。” “……”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陈嬗直接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姜嘉弥佯装不满。 “没笑什么,就是觉得这个后续……嗯,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 “是啊,你这么高的眼光,好不容易有个男人样样都符合你的审美,又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悠,怎么可能忍得住。换成是我,我也得腻了再说,总不能留下遗憾啊。” 姜嘉弥连忙点头,“差不多啦,就是怕错过了自己又后悔。” “这种事情我当然了解你。”陈嬗潇洒地一撩头发,示意性地看了眼她的手机,“行了,剩下的事一会再说,看你刚才那样子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 “不算棘手,就是又要撒谎。”姜嘉弥叹了口气,把周叙深和周临是叔侄的事简单说了,然后在陈嬗震惊的目光中拿起手机回复周临的消息。 她想了想,觉得文字没办法表现出自己想要传达的情绪,于是发了一条语音过去,可怜兮兮地道:“我没办法,不得不加。昨晚他来家里,我爸非让他教我马术,还让我拿着专业上的问题向他请教。” 发完这条语音,姜嘉弥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事先串供,于是忐忑地点开周叙深的对话框,打字问他:[我告诉周临我是为了请教马术和课业才加你微信的,你是怎么跟他说的呀?] 另一边,周家。 周临原本正靠在沙发上开外放玩游戏,余光瞥见某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忙退出游戏坐直了身子,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小叔。” 周叙深微微颔首,眼看着就要穿过小客厅,脚步忽然一停,转过身来,“半个月后生日安排的事,他们跟你说了?” “说了,让我带着同学来家里过,可以办的正式一点。” “之前本来让我转达,但是最近比较忙,刚才他们提到我才想起来。”他淡淡道,“你同意了?” “同意了。觉得他们说的还挺有道理的,大学三年还没邀请同学到家里来玩儿过,毕业之后可能就没机会了,性质也不同了。而且这样还能让老人家高兴一点,没什么不好。” 听见“同意”这两个字,周叙深垂眸笑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好办,不过我猜,长辈们应该比你还要上心。” 周临笑了笑,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小叔,到时候你会在家吗?” “我?”周叙深挑眉,似有深意地笑笑,“半个月后我很可能在外地出差。礼物我会提前准备好,祝你和你的朋友们玩得开心。” “谢谢小叔。” 周临本来想趁着人没走问问他微信点赞和好友的事,结果恰好在这时等到了姜嘉弥的回复,于是打消了念头,直接点开语音消息把手机放到耳边。 结果就是被外放玩游戏后没调回来的音量给吓了一跳。 “我没办法,不得不加……” 周临痛苦地捂着耳朵,手忙脚乱地按着音量键,委委屈屈的女声这才慢慢消失在客厅里。 等等,他后知后觉地一怔,刚才这条语音算是在说他小叔的坏话吗? 他心虚地抬眸,周叙深一边往外走,一边面色平静地看着手机,像是在忙公事。见状他松了口气,谨慎地把语音转成文字,然后打字回复消息。 [原来是这样。你都不知道,今天我看见我们都赞了你朋友圈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们家的长辈里其实我最怵我小叔了。虽然他看着好像脾气挺好也很讲道理,但是……你懂。] [昨天他不是去你家了吗,你觉得他好相处吗?] 周临低着头一连发了好几条,正好错过了周叙深转身瞥来的那一眼,等再抬起头时,小客厅里已经没了对方的身影。 …… 周叙深站在露台上,垂眸看着刚刚收到的消息。 [我告诉周临我是为了请教马术和课业才加你微信的,你是怎么跟他说的呀?] 一句话简简单单,谁也想不到能被某个小姑娘润色成另一种意味——他成了“恶人”,而她则带着这份可怜与委屈去向其他人诉苦。 虽然只是为了掩饰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撒的谎,但和周临之间的熟稔是真的。 或者可以说,亲密? 周叙深无奈似地轻轻摇了摇头,抬眸望向远处时目光隐隐有些晦暗,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机,低声回答她的问题。 …… 姜嘉弥喝了一大口牛奶,犹犹豫豫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陈嬗,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去问那个“小矛盾”到底是什么。 既然陈嬗对此只字未提,那就是不想、也暂时不打算让她知道的。一会儿还是直接问下周要不要一起吃饭好了。 她放下杯子继续回周临的消息。 姜嘉弥:[我觉得他看上去确实很有风度也很绅士,但我更想知道你‘但是’后面想说什么,他私底下很凶吗,所以你才怕他?] 周临:[也不是凶吧,我记事以来好像就没见他对谁真正发过脾气。不过我们以前见面也不多,这两年搬到淮城以后才接触得多了。] 对面这句话发出来后,聊天界面上方依然还显示着“正在输入”。姜嘉弥暂时退了出去,点开和周叙深的对话框。 从没对谁真正发过脾气?会有这样的人吗?她一边暗自思索着周临的形容,一边用手指轻点着屏幕。 直到一条语音消息忽然弹出来。 姜嘉弥蓦地坐直了。 对面的陈嬗看视频看得正投入,她假装起身接电话,走到角落里后才把语音点开。点开之前还不忘调小音量,将听筒的位置贴近耳朵。 这样的后果就是声音近得如同贴耳喃喃,隐约的风声和他低缓磁性的声音一同灌入她的耳朵,连轻笑时浅浅的气音都清晰可闻。 姜嘉弥蓦地记起昨天自己想哭又哭不出来,却又只能乖乖抱住他的脖颈时,周叙深偏偏咬着她的耳朵满意地低笑。 “周临拿着你的说辞向我求证,我承认了,而且……”电话那头的人刻意停顿两秒,听得她一颗心都悬了起来。 等再开口时,他还是那副再正直不过的口吻。 “而且我告诉他,你为了表示尊敬,还特意叫我‘周老师’。” 今天周几? 这条语音姜嘉弥是屏息听完的,结束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颗心就被他那声“周老师”给勾了起来。 像是脑子里有根弦被倏然拉紧,接着又被人拨弄着颤了颤。 她急急忙忙回复:[你怎么能这么跟他说。]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赶忙回头,心虚地看了一眼餐桌前的陈嬗。见对方毫无察觉,这才又松了口气转回身,磨磨蹭蹭地攥着手机没动。 没等她再发下一条消息过去,周叙深就回复了,这次还是语音。 姜嘉弥悻悻地垂下头,前额抵住了面前的墙壁,整个人像正缩在角落里面壁思过。 她咬着唇,拿着手机慢慢靠近耳畔,心情有点微妙。 就像小时候生病一连好几天都要打针,第一次还不知道针尖扎进肉里是什么感受,第二次再去打时已经能提前预料到那种痛感,针尖还没扎进去就会抑制不住地哆嗦。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明明还没点开这条语音消息,耳心已经开始发酥发麻。 “这样不好吗?”周叙深很好脾气地和她‘讲道理’,“既然我要指导你的马术和课业,你叫我老师是很合适的。难道以后你一直要用‘周先生’这么生疏的称呼?恐怕你父亲也会觉得很奇怪吧。” 他现在这些理由倒是冠冕堂皇,却对自己昨晚的恶劣只字不提。 姜嘉弥揉了揉耳朵,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墙壁。 她只有两次叫过周叙深“老师”,一次是在小礼堂的后台,另一次就是昨晚在酒店套房里。 这两次都和“尊敬”两个字扯不上任何关系。然而任谁来看,也都不会联想到他们之间有关这声“老师”的不单纯。 片刻后,周叙深又发来一条消息。 “当然,也不是非要这么称呼不可。我和你父亲是朋友是好兄弟,按照辈分,你也可以叫我‘叔叔’。” 他低笑一声,这句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也有着显而易见的逗弄意味。 姜嘉弥窘迫地闭了闭眼,深呼吸之后慢吞吞点着屏幕回复他。 姜嘉弥:[动画表情] 姜嘉弥:[反正不管哪个称呼,都是在占我便宜] 聊天界面上,她发出去的那只手绘的小猪正生无可恋地摊在地上,时不时左右翻滚一下。 很快,屏幕上方出现了“正在输入”四个字。 周叙深:[如果我真的想占便宜,可不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 “姜姜,你在那儿干什么呢,面壁思过?”陈嬗揶揄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还是说决定不能沉迷于男色了要清心寡欲,所以躲起来反省自己呀?” 姜嘉弥吓了一跳,原本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周叙深发来的那句话上,现在也顾不上了,窘迫地转身走回去坐好,“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回一下周临的消息。” “回周临的消息需要躲起来吗?”陈嬗笑眯眯地看着她,“是周先生吧?” 姜嘉弥没有反驳,端起牛奶别开脸喝了几口,然后故作严肃地指着陈嬗面前的那杯,“这是我给你倒的爱心牛奶,快全部喝掉。” “姜嘉弥同学,你知道皮肤白的人脸红很容易看出来吗?还有,你话题转得真的很明显。” “……这种事情,看破不说破。” 陈嬗投降似地比了个“ok”的手势,忍着笑把杯子里的牛奶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早餐,姜嘉弥钻进书房做新布置的小组作业,对着电脑一忙就是一个小时。结束后她站起来活动放松,跑到厨房给自己又倒了杯温水。 书房有一面墙装着朝阳的窗户,尺寸可观,她端着水杯惬意地将窗帘彻底拉开,站在清透温和的阳光之下,琥珀色的眼珠颜色因为光照而越发浅淡清透,脸颊边细细的绒毛也被照得朦胧可见。 好像还缺了点音乐? 姜嘉弥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去歌单里挑,平时还挺喜欢的歌现在却看得她兴致缺缺,翻来翻去都没有想听的欲.望。 忽然,她手一顿,想到了昨晚在周叙深车里听的那首钢琴曲。总觉得那首曲子不仅适合昨晚那种氛围,也很适合现在听,可惜她想不起名字了。 姜嘉弥只好随便挑了一首钢琴曲将就一下。 她把手机搁在一边,让它自顾自地放着,自己渐渐出神。 周叙深的外表确实很吸引她,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以及其他相处时的一些小细节来看,他的内里也很有魅力,虽然常常让她觉得有点捉摸不透,但这种神秘也是吸引她的原因之一。 她突然有了想了解他的念头。 或许……以后可以从周临口中多了解一下? 姜嘉弥喝完杯子里的水,关掉音乐,重新在书桌前坐下,把还剩一小部分的作业彻底收尾。做完后也没闲下来,而是从书架上抽出上周没来得及看完的书,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读了一会儿。 临近中午,陈嬗来敲书房门。 “来啦。”姜嘉弥把书放好,起身推门出去。 她们休息日喜欢一起做饭,平时上门做饭打扫的阿姨也不会来,只会提前把食材准备好。 两人聊着天,嘻嘻哈哈地做好午餐,吃完饭又一起消食。 然后就是固定的电影环节。陈嬗喜欢看电影,姜嘉弥只要人在这里也没别的事情要忙,基本都会陪她一起看。 陈嬗拉好窗帘,又用零食水果和酸奶把茶几塞得满满当当。虽然她们食量不大根本吃不了这么多,但是气氛必须要到位。 “快来快来,我要开始放了。”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姜嘉弥看了眼屏幕上陌生的来电号码,示意陈嬗先别说话,然后才接起来,“你好,哪位?” “您好,请问是姜小姐吗?” “我是。” “我是v.v.的店长,您的餐品已经送到小区门口了,需要您的许可安保才能让我把东西送上楼,麻烦您了。” “v.v.?可我并没有订你们的餐点,而且我记得你们不提供外送服务?” 更何况是店长亲自送呢? “通常来说是这样的,”店长笑着答道,“只不过周先生的要求,我们不好拒绝。” 周先生?姜嘉弥一愣,“你是说周叙深?” “是的。” “……好,我知道了。” 十分钟后,门铃响了,姜嘉弥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店长看见是她后愣了愣,笑容蓦地更灿烂了,“姜小姐下午好,原来周先生说的姜小姐就是您,怪不得刚才我觉得声音很熟悉。” 年轻漂亮又有钱,店长对这位vip客人记忆深刻,每次接待都会特意留好窗边的位置。 面对这位店长一如既往的热情,姜嘉弥第一次感到局促,接过东西后干巴巴地道了谢,又拿出钱夹准备按照店里的消费习惯给一点小费。 对方立刻摆手拒绝,表示周先生已经给得足够多了。 “那好吧,谢谢你。” 姜嘉弥关上门回到客厅,把v.v.标志性的孔雀石色包装盒放到了茶几上,在陈嬗打趣的目光里讷讷地坐了下来。 “这叔侄俩怎么回事?前后脚送一家店的东西。”陈嬗玩笑道,“昨天侄子送,今天叔叔送?” “我先问一下。”姜嘉弥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他们之间的对话还停留在“占便宜”这个话题上。当时她没有回复,周叙深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真的想占便宜,可不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 再看见这句话,她还是免不了有点局促。 姜嘉弥:[谢谢你送的甜品,刚刚拿到] 姜嘉弥:[动画表情] 姜嘉弥:[为什么会想到给我买这个?] 周叙深并没有马上回复,过了几分钟才回她:[看到你喜欢,路过的时候顺路买了。] 果然是因为那条朋友圈。 姜嘉弥:[你怎么会知道是这家店?] 周叙深:[问了秘书。] 周叙深:[在开车,一会聊。] 姜嘉弥不敢再发消息打扰他,回了个拼命点头的小女孩表情后就退了出来。 “能吃吗?”陈嬗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盒子。 她眨了眨眼装傻,“当然能吃啦,吃的买来不就是吃进肚子里的吗?” “看破不说破。”陈嬗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憋着笑把盒子从上到下地拆开。 盒子里放着白巧克力做的“鸟笼”,笼子上撒着碎金箔,里面层层叠叠地放着不重样的甜点。 姜嘉弥呆了呆,“怪不得这么重……这么多我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还是把辛妍也叫过来吧?” “好,我去给她打电话,然后再去煮咖啡。”陈嬗正要站起身,忽然又笑着问,“这回不拍照了吗,早上周临送的蛋糕都不是都拍了?” 姜嘉弥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然而等陈嬗起身去厨房了,她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只不过这次不准备发朋友圈。 忽然,她注意到了盒子里那张白色卡片。没有任何浮夸的装饰,不大的纸片就这么被随意塞在一旁。 她小心抽出来,翻到写着东西的那一面,上面的笔迹流畅清晰,能隐约看得出写字的人略显凌厉的运笔习惯。 gymnopédieno.1. 没有落款,没有其他字句。 姜嘉弥却怔了怔,不自觉地抿着唇笑了起来。 虽然她这门语言学得不太好,但也能认出是法语,而且就是昨晚他放给她听的那首钢琴曲。 -喜欢的话,我可以把名字写给你。 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又或者已经把这种小事给忘记了,没想到竟然还记得。 姜嘉弥把他写的曲名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接着便对着这张纸片犯了难。 这个该怎么处理呢?直接扔掉吗? 想了想,她起身回到书房,把纸片夹在了自己上午刚看过的那本书里。 ** 晚上八点,正是酒吧里人开始多起来的时候。 程宁提前把二楼的某个卡座留了出来,那里视野好,但又不是人来人往必定会经过的位置,所以私密性也还不错。 然后他和上回一样,提醒安保和服务生一会儿多留意那桌的客人,别让任何人去找她们的麻烦。 “看仔细了啊,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来找我。”说完,程宁就又转身忙去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姜嘉弥她们就到了。 服务生带着她们径直上了二楼,又按照程宁的吩咐给了度数并不高的酒。 “现在几点了?”纪辛妍问。 姜嘉弥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八点半。” 台上暂时只有预热的dj,程宁请来的地下乐队还没有上场。 “我们今天都是陪陈嬗约会来了。”纪辛妍笑嘻嘻地端起杯子跟姜嘉弥碰了碰。 陈嬗正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往下看,闻言回过头,栗色的卷发半掩住机车外套上暗色的花纹,深刻的五官被光影描绘,有种错乱的飒爽与美艳。 “你们一个有男朋友,一个有‘工具人’,总得让我也有春风一度的机会?” “你放心,到时候我们绝对不打扰你。” …… 晚上十点,cbd许多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因为时差的关系,惟森与某家德企的视频会议刚刚结束。 会议室里有人在整理资料,有人还在位置上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直到被提醒很晚了今天先到此为止,众人才三三两两地离开。 等会议室里的人都走干净了,周叙深才闭眼微微后靠,捏着眉心缓解倦意。 忽然,他掀开眼,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径直打开微信。 看见那个卡通小女孩头像的瞬间,他眼底划过难以察觉的淡淡笑意,眉眼间漠然冷肃的神态微微消散。 点开头像,一眼就能看到她朋友圈又添了新内容。 周叙深点进那条动态,看清配图时,眉梢却微微挑起,继而沉默地看着她和朋友们在酒吧霓虹灯光下的笑脸。 和她同框合影的甚至有几个陌生的青年。 半晌,他退出微信,拨通了某个电话。 等待接通的忙音一声又一声地响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迟迟无人接通而挂断。 周叙深耐心地等着,搭在桌沿上的手指规律地一次次轻点,半垂着眼的样子看上去很平静。 “喂?”终于,电话接通了。 她似乎特意远离嘈杂的声源找了个安静地方说话,或许手还捂着听筒,柔软清亮的嗓音被拢在他耳边。 他笑了笑,“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的?” “你发了照片。” “哦对,我没屏蔽你,你是能看到的。”她说,“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周叙深唇角的笑弧不动声色地消弭,“喝醉了?” “没有啊,宁哥不准我们彻底喝醉的。”否认之后,姜嘉弥乖乖地为自己辩解,像是给老师汇报情况的好学生,“而且他有找人照顾我们,很安全。” 他起身往外走,“有没有司机来接你们?” “没有,但是辛妍她男朋友会顺路送我,陈嬗也有人送。” “这样不安全,也会麻烦不必要的人。”周叙深嗓音很温和,循循善诱似地,一步步指导她应该怎么做,“正好我刚从公司离开,可以来接你,你的朋友也能早点回家。” “……太麻烦你了吧?” “顺路,不麻烦。” 既然这样…… 姜嘉弥慢吞吞地回头看了一眼。 陈嬗和那个乐队贝斯手已经不在位置上了,纪辛妍正靠在她男朋友肩膀上昏昏欲睡,看上去确实需要早点回家。 怎么不知不觉她们两个都有人陪着了呢?就她一个人形单影只。 姜嘉弥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握着手机贴近耳畔,电话那头的人没说话,十分耐心且包容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好,你来吧。”她答应下来,“谢谢你哦。” 周叙深拿起办公桌上的车钥匙,“和你的朋友坐在一起等,不要落单,我十五分钟后到。” “好。” 挂了电话,姜嘉弥拿着手机回到座位上,把周叙深要顺路来接自己的事说了。 纪辛妍点头,“那我们就先陪你等着,等他把你接到了我们再走。多亏这位周先生,我才能早点回家。” 说完,她端起杯子跟姜嘉弥碰杯,接着把最后两口酒一饮而尽。 姜嘉弥便也端起杯子喝了两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时,她忽然发现了一个刚才被忽略了的问题。 这时候酒吧人正多,周叙深就这么进来带走她也太显眼了吧?万一人群里就有人认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呢? 不行,这样也太不保险了。 想到这,她给他发了条消息:[你不要进来,我出去找你。] 消息发送以后,她就开始专心等待十五分钟的倒计时,最后提前五分钟拿着包一个人溜到门口。 夜风徐徐,酒意越发上了头。 还没到十五分钟,她就远远地看到了周叙深的身影。 霓虹之下,男人高大修长的身形被光影勾勒,不知是因为那一身衣冠楚楚的束缚还是气质使然,他身上有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优雅与漠然。 仿佛对于任何人,他都只是在冷眼地旁观与审视,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半垂着眼坐在暗处抽烟时一样。 烟草燃烧出的白烟,更像一层朦胧的屏障,一切都看不真切。 直到他转过头时看到她。 姜嘉弥呼吸一窒。 回忆与现实重合又分离,此时此刻那人正朝她走来,越来越近,模糊的脸也渐渐清晰。 他走过来时似乎蹙着眉,站定后才又松开。 “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 姜嘉弥弯起眼眸朝他笑笑,似乎想用这笑容表示歉意、向他示好,因此不论是浸润了糖浆似的眼眸还是鼻梁一侧的那颗小痣,都毫不吝啬地释放着甜美的意味。 她身上的裙子面料软而贴身,看上去有些眼熟。 他们在餐厅“偶遇”那次,她身上穿着的就是这条裙子。 那时她身边站着她的朋友,而他身边站着她的父亲,擦肩而过时,她恍然不知地暴露出自己身上一切诱人的细节。 就像现在一样。 “辛妍去卫生间了,她男朋友要等着她。”她背着手站好,“但我怕迟到,所以一个人先过来。” “迟到也没关系。” 她没争辩,只是摇了摇头。 周叙深看着她平静地笑笑,“喝了多少,还能走得稳吗。” “当然可以!”她立刻向他展示,径直朝他面前走了几步,将他们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再次缩短。 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却没有动,只是朝她伸出一只手,“需不需要牵着你走?” 姜嘉弥看了看他的手,又迟疑地抬眸望着他,随着眼睫一下下地眨动,目光也渐渐变得犹豫。 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手放入他掌心。 只是牵个手而已。 周叙深收拢五指,绅士地虚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朝停车场走去。 “你的提议可能是正确的。”姜嘉弥茫然地点点头,一本正经地感受和分析着,“我现在觉得自己腿好像有点发软,像踩在棉花上。” 他微微勾唇,“需要背你吗?” “不用。”她摇头。 “今晚玩得开心吗?”周叙深忽然问。 姜嘉弥答道:“开心。” “合影里的都是你的朋友?” “不是的,有几个是今晚来酒吧演出的乐队成员。” 他“嗯”了一声。 很快,两人走到车前,车灯随即闪了闪。 周叙深走到副驾一侧,先一步体贴地将车门拉开。 姜嘉弥乖乖跟在后面,见状正要上前,刚打开一掌宽缝隙的车门就又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吓了一跳,仰起头想问他怎么了,却蓦地被揽住后腰,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男人修长的大手撑在紧闭的车门上,手背上的青筋随着用力而浮现,另一只手却舍不得这样用力,只能收着力道扣紧她后.腰,任由柔软的针织面料在指缝间堆积出褶皱。 这一回所谓的“绅士”等不及关上房门,仅仅是走到暗处,就无可自抑地撕去了冠冕堂皇的外衣。 姜嘉弥背靠着车门,明明张着嘴却连呜.咽声都发不出,只能被酒意推动着一点点沉溺于这个吻里,明明觉得事情发展成这样好像不太对,却还是昏了头似地试图主动去回应。 原来从微醺到醉酒不需要再喝一杯,只需要一个吻。 让她回过神的是关门时的重响。 周叙深抱着她坐进后座,错误的地点、昏暗狭窄的空间,这一切让一个简单的吻都变得好像在偷偷犯.罪。 灼热的呼吸与唇.齿,让她像块轻飘飘的棉花糖一样渐渐融化。 在这种时候,浅尝辄止这四个字似乎无法成立了。 周叙深捏着她的后颈,这动作不知是想让她昏头还是想让她清醒,又或者是想让她这块可怜兮兮的棉花糖不至于化得太狼狈。 她在吻的间隙努力呼吸,他却凑到她耳边,漫不经心地低笑,“要不要我开车去酒店?” 姜嘉弥愣住,不自觉地顺着他话里的意思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摇了摇头。 让她没想到的是,周叙深竟然微微颔首,“不要?“那算了吧。” 昏暗之中,她讷讷地注视着他凌乱的衬衣领口,没有说话。 他又问:“记得今天是周几吗?” “周……周天?”姜嘉弥胡乱抓住散乱的思绪,无措地舔了舔唇,像是在安抚自己。 “嗯。”他低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在哄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今天是周天,不是周六,所以我要遵守你给我的‘约法三章’。” 以牙还牙 姜嘉弥一怔,“……噢。” 对哦……今天是周天,不是周六。 虽然喝了酒反应有点迟钝,也不像平时脸皮那么薄,但她还是觉得有点丢脸。这周五才说好的“规则”,现在却搞得像她因为一点小小的诱惑就把持不住。 “我只是忘记了,”她磨磨蹭蹭地就要从他腿上下来,“不是故意的。” 等一下。 姜嘉弥忽然又抬起头,借着窗外的光线有些狐疑地打量他。 “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她舔了舔唇,不知是为了强调还是为了肯定自己,又用陈述的语气再重复了一遍,“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周叙深往后靠在椅背上,下颌微抬时显现出明晰的下颌线与喉结,半垂着的眼眸也浸入阴影中,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姜嘉弥有点气闷,目光无意中落到了他的喉结上。 忽然,她脑子一热,撑起身凑到他颈间,唇先贴了上去,然后抵住凸起的喉结张开嘴,用了些力气咬了一口。 咬完她立刻就想后退,可这扑过去的一下让她醉意上涌稳不住重心,冷不防栽倒在他肩上,脸也埋进了颈窝。 所以她清楚听到了男人轻轻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姜嘉弥胜利似地翘起唇角,迟钝到没察觉对方蓦然收紧的手,却转眼就被他颈侧若有似无的木质调气味吸引了注意。 好好闻哦。 她凑上去,鼻尖恰好抵住微微跳动的脉搏。 周叙深闭着眼,喉结上下滑动。 怀里的人鼻尖每一次蹭过他颈侧时都会磨蹭轻嗅,呼吸间细碎的温热气流扑在皮肤上。 他轻拍着她后背的那只手早在被咬的那一刻就停了下来,指腹却摩.挲着她微微凸起的、珠玉似的脊骨,仿佛耐心等待着,想看她还会做些什么。 车厢内安静得只剩呼吸声与衣物窸窣的摩擦声。 一道呼吸声很轻,是在细碎地轻嗅着。另一道被刻意压得平稳规律,却渐渐发沉加深。 等着猎物跌入陷阱的猎手,却最终被猎物身上一根轻飘飘的绒毛扰乱了理智。 周叙深垂眸,终于收紧了搭在她腰侧的手,缓缓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鬓角,克制着不在这种事态极易失控的情况下再进一步。 “先下来,我去开车。”他哑声道。 怀里的人却笑了起来,被捂得闷闷的笑声穿破旖.旎的沉默,如同水滴溅落在紧绷的窗户纸上,又把纸张侵蚀融化掉。 姜嘉弥抬手挡住耳朵,隔开他温热的唇。 “今天是周天,不是周六。”她撑着他胸.膛坐起来,眼睛里盈满“报复”成功后得意的笑,偏偏还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快送我回家。” 周叙深动作一顿,眯了眯眼,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姜嘉弥被他看得发怵,忙推开他的手想躲到一边去,却冷不防被他提了回来,整个人反而又往前坐了一点。 他挑眉,微笑着望着她。 姜嘉弥脱口而出:“我,我这是以牙还牙。” “以牙还牙?” 她忙不迭点头,脑袋晃得她头晕。 周叙深直起身,大手托住她后背,避免她向后倒,“既然占了个老师的名头,那我有义务纠正你一点小问题。” 说完,他微微一笑,低头时笑意从唇角消失不见,径直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呼吸掠过,唇一触即分,脖.颈处细腻的肌.肤被轻咬住,如同被缓缓转动的齿轮边缘叼住一点。 “这才叫‘以牙还牙’。” …… 第二天姜嘉弥睡醒时,在床上呆呆地躺了好一会儿。 昨天喝酒的量还不足以让她断片,所以从接到周叙深电话后一直到回家的事她都记得,还记得挺清楚的。 她知道自己平时不喝酒的时候有点放不开,酒意一旦上头了人就会变得直白诚实,会释放乖巧外表下的小心思,变得有些大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促成了她和周叙深的第一晚。 不过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更过分的事都做过不止一次了,为什么回想起昨晚靠过去咬他喉结的那一下还会有点脸红呢? 是因为两个人的身份与关系在现实中有了联系吗?还是因为这种调.情的动作和直截了当的情.事无关? 姜嘉弥起身掀开被子,踩在地毯上伸了个懒腰。 谁让周叙深故意用“约法三章”逗她呢,除了被咬回来那一下,她自认为这个反击还是很完美的。 ——就算他后来反被撩得真动了心思,也只能遵守承诺送她回家。 姜嘉弥抿着唇角憋着笑,心情轻快地走进浴室洗漱。 刷牙洗脸时,脑海里慢慢浮现出更多昨晚的对话,零零散散地串联起来。 比如—— “你咬我!”她控诉。 “嗯,”他似笑非笑,“以牙还牙。” “我……我只是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好闻,想仔细闻一下,结果不小心咬到了。” 姜嘉弥捂着脸摇摇头,一松开手就看见镜子里照出自己微红的脸。她深呼吸,默默佩服自己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再比如。 “你用的是哪一款香?” “前两年私人定制的。” “噢……那你能卖给我一瓶吗?我不缺钱。” 周叙深似乎被她逗笑了,明明也是玩笑似的回答,却要一本正经地模仿她刚才说的话,“好巧,我也不缺。” “因为是私人定制,所以你不想卖给别人吗?” 明明她问的是“想不想”,但周叙深的回答却是“不可以”。 姜嘉弥揉搓着脸上洁面乳的泡沫,努力回想着当时他说“不可以”时的表情,却只记得因为在开车,所以他侧对着自己,只能看见唇角一点隐约的笑弧,其他的神色都看不真切。 即便没有任何不好的心思,她这个问题似乎也提的也有点冒犯了。喝了酒人的思绪会变迟钝,弄得她连分寸都把握得不太好。 洗漱完,姜嘉弥又再洗了个澡,神清气爽地走出浴室,一边吹干头发一边给陈嬗发微信,提醒她别忘了下午还要上课,也不能因为醒酒后没胃口就不吃早餐。 昨晚那个地下乐队的贝斯手是陈嬗新的约会对象,还在淮城某所大学念大一,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她。 退出微信之前,姜嘉弥又忍不住点进和周叙深的对话框,最新的两条消息记录是昨晚她到家以后的。 [谢谢你送我。晚安] [晚安。] 她盯着这寥寥几个字,忽然发现他每次发消息必定会用标点符号结尾。 这个小细节实在很符合他一贯的形象。一个句号缀在末尾,连“晚安”两个字都变得更沉稳了。 姜嘉弥又点开昨晚自己发的那几张合影,一一回复了底下的评论,不太熟的朋友也礼貌性地回一个小表情。 不过这回她却没在点赞和评论里看见某对叔侄的身影,明明上条关于蛋糕的内容下面还留着两个整齐的问号,这次他们又约好了似地都不出现了。 姜嘉弥没在意,放下手机站起身,打算给自己做份简单的早餐,然后去学校图书馆待一会儿。 周五交流会的时候周叙深给他们的方案提了点建议,虽然说的比较简略,但却给了她新思路,因此也有不少东西需要重新去查阅文献作为参考与支撑。 既然要优化方案,还要拿着问题去找他请教,那她希望能把准备工作认认真真做好。 然而她这个做学生还没来得及提问,就被“老师”给点名了。 周叙深:[希望方案的事只是暂时被你忘记了,而不是找到了更好的老师。] 明明只是一行文字,没有任何声音与表情做辅助,但看着这句带着几分玩笑意味的话,她却想象出了他的语气和表情。 姜嘉弥:[我没忘记,只是先根据你之前的提议改进了一下] 周叙深:[发给我看看。] 于是她把文档发了过去,莫名比当初把方案提交给老师的时候还紧张。 大概十分钟后,周叙深问她:[方便接电话吗?] 姜嘉弥:[方便] 消息刚发过去,手机屏幕就立刻被来电显示占据。 她有点忐忑地接了起来,不知道自己改进的这一小部分能得到怎样的评价。 电话一接通,就听见他温和平静地问:“你是想让我温柔一点,还是严厉一点?” 姜嘉弥一愣,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忽然间,她窘迫地咬紧下唇,记起上周五在酒店时他也特意问她需不需要“温柔”一点,只不过此温柔非彼温柔。 她庆幸这只是打电话,对方看不见自己的脸。 “你想怎么对我?”她小声反问。 那晚她没回答他那个问题,此时此刻这句话却仿佛和那晚的情景重合了。 电话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姜嘉弥本来一本正经地想要探讨知识,现在却被这沉默给搅乱了定力,细细密密的忐忑让人难熬。 终于,周叙深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淡淡的,似乎在笑但又好像没有,隐隐透露出压迫感。 “那我就按我的方式来了。” 只是一句话而已,但带给她的感觉已经截然不同了。 姜嘉弥心尖一跳,赶紧点点头,意识到他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动作,又努力冷静下来,答了一声“好”。 “方案我整体看了一遍。”他平静道,“我不了解在国内高校中算什么水平,但按照我的标准,还不算合格。” 她羞愧地“嗯”了一声,“主要都有些什么问题?差劲的地方很多吗?” “不算多,只是个别地方的设想的确不够成熟,有点天真。”周叙深语气淡淡,忽然问她,“你们还研究了惟森的财务报表?” “因为国际市场的一些信息很难获取,所以才选择对标国内的企业采集数据。” “目标选得不错,但信息叠加得不够,挖掘报表信息价值的能力也偏弱。这是谁负责的部分?” 姜嘉弥张了张嘴,硬着头皮回答道:“我。”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 “你尽管批评吧。”她鼓起勇气补充道。 周叙深却放缓了语气,对她‘尽管批评’四个字不予置评,“你一个人分析的?” “他们也有帮忙补充。”说完,姜嘉弥又急急忙忙地解释,“我这么说不是想把责任推给别人,只是确实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其他人也付出了时间和精力。” “不用紧张,我也没有这么理解。”他似乎有点无奈,但又简明扼要地陈述了事实,“所以主要是你完成的。” “是我。” 周叙深沉吟片刻,“这种能力、意识需要培养和练习。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补课’,就以你们采用的这份财务报表为例。” “补课?”姜嘉弥愣住。 “我只是提议,”他语气和刚才批评方案短处时一样严厉,让她不自觉敬畏和信服,“毕竟,如果要分析惟森的财务报表,应该没有谁比我更有发言权。” 好像是这样哦…… “这样也能修正你们方案中的不足,一举两得。”周叙深不紧不慢地补充。 姜嘉弥没来得及细想,下意识答应了下来,“那好吧,谢谢你。” 本来她的初衷就是为了优化这份方案,现在既能完成这个目标,又能强化自己的专业能力,何乐而不为呢? “那到时候我们再约见面的时间。” 姜嘉弥一怔,“见面?” 她还以为就是像现在这样交流呢。 “有什么问题吗?”周叙深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样更方便,谈问题也直截了当。” “……没什么问题。”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实在担心得有点多,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我们今天还要继续说报表的问题吗?” “暂时不。方案你改过了?” “只改了一个小部分。” “先说说你的构思。” 姜嘉弥立刻正襟危坐,把开了免提的手机放到旁边,对着平板上的批注尽量清晰简略地陈述。 讲到最后,她正要问他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忽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一点微小的动静。 这声音……很像是衣物摩擦时发出来的? 紧接着又传来了椅子挪开的响动,这之后衣料的摩擦声更清晰了,让人很难不想歪,也很难不分心。 “那个,”姜嘉弥无措地停了下来,“你是有什么事要忙吗?” “为什么这么说?”周叙深的声音淡淡响起。 她下意识地说:“因为有声音呀。” “声音?”他顿了顿,“什么声音。” “……我不知道啊。”她说话的声音都大了点儿,生怕让他觉得自己心虚。 周叙深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让她听出了一点若有所思的意味,也一点点吊起她的好奇心。 接着他低笑,好整以暇地问她:“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干什么?” 2501 话音刚落,衣物摩擦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响了起来,很像是她不止一次听见过的、非常熟悉的声音。 她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画面——修长的手指挑散了领带,将其从翻折的衣领下抽了出来。 他……他在脱衣服? 姜嘉弥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你以为我在干什么?”默然片刻,周叙深失笑。 虽然书房里并没有别人在,但她还是飞快地取消了免提外放,重新把手机放到耳边。“我,我不知道呀,隔着屏幕又看不见。” “如果我说我正在脱衣服呢?” “脱衣服?”她更懵了,想象力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发散。 所以刚才听见的,的的确确是脱衣服解领带时弄出来的动静? 周叙深似乎把手机拿远了点,因为听筒里传出来的轻笑有种雾蒙蒙的距离感,听不太真切。 “放心,只是外套和领带而已。”他声音又蓦地贴近,还掺杂着未褪的笑意,“只不过你大概需要等我十分钟。刚才咖啡不小心碰翻了,我必须先处理一下。” ……噢。 原来只是衣服被咖啡给弄脏了。 姜嘉弥晃晃悠悠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又被自己无端的联想给弄得脸红心跳。 “那你快去弄吧,等你处理完了再打给我就好了。” 刚才他肯定是知道她想歪了,所以才故意说那些引人误会的话。 周叙深“嗯”了一声,就在她以为他要挂断电话的时候,听筒里忽然传来他温和询问的嗓音,“刚才会不会太凶?” “嗯?”姜嘉弥一愣,回过神认真想了想,回答道,“严厉一点挺好的,我爸他们对我都舍不得说重话,总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是好像。” 她一怔。 “你的确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周叙深笑了笑,“但我希望你能做得更好。” 姜嘉弥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更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句“做得很不错”给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是因为“严师”的肯定会更让人有成就感吗? “我会努力的。”她小声又谨慎地道,生怕他误以为自己骄傲了。 挂断电话后,姜嘉弥对着方案里被他指出不足的地方冥思苦想,可又实在没有头绪,只能恹恹地趴在桌上叹气。 说是十分钟,周叙深就真的只耽搁了十分钟。等他换好衣服回来,两人便自然而然地继续刚才的问题。 “你修改这部分内容的时候,都看了哪些参考资料?”周叙深问。 姜嘉弥没停笔,飞快记录着他刚才说的要点,分神回答道:“桌面上还没来得及归类的都是,我都下载下来了。” 电脑刚刚打开了屏幕共享,方便他直接指出问题。 “你确定?” “……是不够专业吗?还是我找的方向不对?” “的确。” 她刚写完最后一笔,就听见他慢条斯理地念道:“‘让老师留宿的一百种方法’?” ……? 姜嘉弥茫然地抬起头,大脑宕机。 她目光缓缓移到电脑屏幕上,从两排图标中找到了一个后缀为a.vi.的文件,那是一个视频,还是一个封面有点色.气的动漫视频,只不过大概是女性向作品,所以画风很唯美浪漫。 只要不傻,一眼就能知道那是什么。 一股热浪蓦地浮上脸颊,姜嘉弥尴尬到坐立难安。 虽然身为成年人看这种东西没什么不对的,但是私下看和被别人抓包根本不是一回事……不对,这个视频根本不是她下的啊,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桌面上。 这么严谨正经的教学过程中发生这种“意外”就算了,视频名字还偏偏叫什么“让老师留宿的一百种方法”! “标题很应景,但应该不需要一百种方法。”周叙深低低地笑了一声,“以及,如果你想学习什么,有我这个现成的老师在,没必要舍近求远。” 听着他意味深长的语气,姜嘉弥觉得自己快熟透了。 “不是我……”她红着脸憋出一句,自己都觉得很像在嘴硬,“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桌面上会有这个东西。” 说着,她手忙脚乱地关掉了屏幕共享,然后将视频删除。 “是你的也没什么,你已经成年了,这是你的自由。” 姜嘉弥张了张嘴,最后有气无力地抬手捂住脸。 算了,也解释不清楚,就算他误会了也没什么,只是短期内有点尴尬罢了。只要他们都不提起,这事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就是以后更没办法坦然地把“老师”这个称呼和他联系在一起了。 “一会把你查到的那几篇论文发给我,我抽空看看。”周叙深语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勉强把她从窘迫的情绪里拉了出来。 姜嘉弥赶紧“嗯”了一声,又局促地问他:“那,你现在还要继续讲吗?” 他好整以暇地反问:“为什么不?” 她掩饰似地轻咳一声没说话。 但他也并不是真的要她回答,很快便把话题带回了正事上,语气也不再有随意逗弄她的意味,变得平静沉稳。 考虑到还要“补课”,所以方案里有的问题他并没有细说,而是留着准备见面的时候再讲,这样也比电话里交流更清楚。 但姜嘉弥觉得,当面指导她可能会更紧张。 十几分钟后,这通电话才挂断。 外面隐约传来开关门的动静,姜嘉弥猜测应该是陈嬗下课回来了,于是关了电脑起身出去。 她一推开门,果然看见陈嬗正站在玄关处换鞋脱外套。 “回来啦。” “嗯,你又在书房待了一下午?在忙小组作业?” “那倒也不是。”忽然,姜嘉弥目光炯炯地看过去,“陈嬗同学,我问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怎么了这是?你问吧。” “昨天你用过书房的电脑吗?” “用过啊,怎么了?” “桌面上那个视频,是你下载的吗?” “视频?”陈嬗略一思索,立刻恍然,“哦,你说让老师留宿的那个?是我下的,昨天有朋友发给我让我赶快下载,我还没来得及看呢。你看了?怎么样,画风美型吗?” “别说了,你可把我害惨了。”姜嘉弥抱着抱枕缩到了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控诉。 “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手滑把视频发给别人了?” “也差不多了。刚才周叙深帮我指导之前参赛的策划书,结果看见了那个视频,以为是我下的。” 可惜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和语气并没有得到陈嬗的同情,后者没憋住笑出了声,“怕什么,这也算是一种情.趣嘛。” “明明很尴尬好不好!” “好好好,是我错了,应该销毁罪证的。为了赔罪,你随便挑一家餐厅,我请客。” “请客就不用啦。”姜嘉弥忽然想到了之前答应周临的事,“上周周临说这星期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你要一起去吗?” 陈嬗若有所思地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喝完才慢悠悠地道:“去啊,为什么不去。” “那我给他回话了哦!” “回吧。” 姜嘉弥一边发微信,一边溜进厨房打开冰箱,“陈嬗,你要吃甜筒吗?” “我暂时不想吃甜的。不过姜姜,你是不是忘了你生理期快到了,这两天记得少吃一点凉的。” 闻言,姜嘉弥手一顿。 这么一算日期,例假造访的时间刚好赶上了周六 她合上冰箱,正考虑着要不要先跟周叙深说明一下情况,就接到了梁荷打来的电话。 “嘉弥,这周日妈妈可能陪不了你了,”梁荷歉意地道,“我得出一趟差,周六晚上的飞机,不过你周六要是没安排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 姜嘉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好啊,我没安排。” “那你想吃什么?我提前订餐厅。” “就订我们都喜欢的那家吧。” “好,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你。” “不用啦,你那么忙,我可以自己开车过去。” 跟梁荷约好之后,姜嘉弥默默点开微信,跟周叙深说了自己不得不爽约的原因,然后补上一句:[我们可以下周再见面] 过了大概半小时,周叙深回她:[没关系。] 接着又说:[不过下周我要出差,可能没办法赶回来。] 姜嘉弥:[我只是想表达“这周不行,下周可以”的意思,我不急着见面,你好好忙工作吧] 紧接着她发了个静态的小表情,粉色的兔子竖着耳朵托着脸颊乖乖坐好,却莫名透露出一点此地无银、强自镇定的意味。 周叙深:[你也不用把我想的这么……] 过了片刻,他才不紧不慢地补全:[急色?] 姜嘉弥有点窘,又忍不住腹诽。虽然人前他的确很正人君子,但人后的某些做派实在和“君子”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但是她没说破。 [好的^_^]她回复道。 这天之后,两个人还是偶尔会用微信联系,但谈及的内容都很正经,只和她改到一半的方案有关,没人提什么时候再见面的事,连见面“辅导”的事也暂时搁置了。 只不过,姜嘉弥能从他回复的时间间隔推测出他这几天真的很忙。 有时他好几个小时都没回复,再出现时一定告诉她“抱歉,刚才在忙”,但发来的有关策划的修改建议依旧尽心尽责。 周六下午,姜嘉弥自己开着车赶往市中心的那家餐厅。 梁荷订的位置是个安静的靠窗角落,掩映的绿植增加了私密性,侧头望过去则是俯瞰视野下城市灯火辉煌的夜景。 “这周累不累?”梁荷问。 “不累。虽然要排练晚会的节目,但是课少,空余时间会多一点。” “那就好,总之尽力而为,量力而行。” 姜嘉弥点点头,“我能拿到晚会vip席的票,要帮你留几张呀?” 她这么一说,梁荷就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顿时失笑道:“当然是一张就够了。” “顾叔叔不一起来吗?” “他来干什么,我来看我自己的女儿,和他又没关系,我也没必要让你觉得不舒服。” “也不至于不舒服啦,”姜嘉弥犹豫了一下,“你如果想邀请他一起去,我没什么意见。” “你没什么意见,但因为你爸爸也在,你怕气氛会尴尬?” 顾虑被说中,她表情一松,朝对面的梁荷亲昵地笑笑,“差不多吧。” 好几年前梁荷因为没了感情选择和姜言东离婚,分居后换过几任男朋友,顾恒生是现任,已经在一起来往了大半年。 “放心吧,妈妈不会让你为难的。” 灯光下,梁荷将头发挽至耳后,虽然气质干练利落,但目光和笑容都很柔和。 姜嘉弥乖乖点头。 “过几个月就是寒假了,要不要来公司里实习?” “我是想实习,但不是去你那儿,上上下下的员工都认识我啦,这样没意思。”她两手托着脸颊,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最后歪头冲梁荷撒娇地笑了笑,“先让我去其他地方体验一下?” 梁荷了解自己这个女儿,在正事上还是很拎得清的,只不过在其他事情上有点容易动摇,不够果断。 这性格跟她不太像,不过暂时无伤大雅,可以慢慢引导。现在既然坚持要做这个决定,她当然要支持。 “有主见是好事,我支持你的决定,也相信你的能力。” 姜嘉弥开心地端起酒杯,想起自己还在生理期,又把酒换成了旁边的温水。 “这么开心?”梁荷会意地和她碰杯,母女俩很有仪式感地浅啜了一口。 “因为被你夸奖了嘛。” 对姜嘉弥而言,梁荷一直是她从小到大最崇拜的对象,也是她想要模仿和成为的人——大到在商场上出众的能力,小到对于情感和生活的态度。 梁荷笑意更盛,毫不在意眼角因此堆砌起了明显的细纹。 母女俩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忽然,姜嘉弥摆在一旁的手机亮起屏幕,微信弹出一条浮窗,提醒着她收到了一条新信息。 明明看不见发消息的人是谁,但她却莫名有了种预感,变得坐立不安。 她放下餐具,默默将这条消息点开。 看见“周叙深”这三个字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果然是他。 [在哪里?] 一般这样的开场白,下面都会接一句“我来找你”或者“要不要见面”。姜嘉弥飞快抬眸看了眼梁荷,忐忑地回道:[怎么了?] 周叙深:[我想知道,今晚还能不能见你一面。] 她心尖一跳,腾起一种微妙的感觉,[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今晚要陪我妈妈吃饭] 周叙深回得不疾不徐:[现在是七点,还有五个小时。] 姜嘉弥心尖颤得指尖都微微发麻。 五个小时……到午夜十二点,即周日零点之前还有五个小时。 这几天他们都只是公事公办地联系,也默认了周末不会见面,她出门时更对此毫无预料,完全是抱着和梁荷一起吃顿饭的随意心态。 现在收到这样的消息,完全是猝不及防。 [可是……我不知道这顿饭要吃到几点]她抿了抿唇,深呼吸,盯着“正在输入”这四个字。 周叙深:[在哪里?] 他又重复了一开始的问题。 姜嘉弥:[泊仙路的法餐厅] 周叙深:[好] ……“好”?“好”是什么意思? 她蹙眉,半是试探半是暗示地回:[今天真的来不及啦,下周见] 这一次周叙深没再回复。 “交男朋友了?” 姜嘉弥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梁荷,瞥见对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没有啊,不是男朋友,我随便回一下消息而已。”她立刻不以为意地放下手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心脏却咚咚直跳。 “我又不是你爸,一想到你谈恋爱或者结婚就吹胡子瞪眼的,放轻松。” “妈,真的不是啦。你也说了不在意我谈恋爱,所以我没有瞒着你的必要啊。” “我也没有追问你的意思,只是随口一提,如果遇到拿不准的,可以找我帮你把关。” “知道啦。” 见蒙混过关,姜嘉弥悄悄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一颗心还是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总想着刚才周叙深那几条微信。 他总不会直接找过来吧? 出于某种微妙且不安的预感,她希望这顿饭能吃得更久一点,最好让周叙深等不及直接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有点着急。 吃完饭后,母女俩坐着聊了会天。一直等到八点,梁荷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我提前一点去,免得堵车耽误时间。” “噢,好,”姜嘉弥慢吞吞站起身,“那我送你去机场吧,正好我开了车。” “不用,你送了我还得自己孤零零地开回来,大晚上的我才不放心,也没这个必要。” 闻言,她挽住梁荷的手臂,两个人一起往外走,“那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机场,我也不忍心呀。” “都是大姑娘了还粘粘糊糊的。”梁荷捏了捏她的脸,“行啦,这些年我出差的时候还少吗,早就习惯了,对我来说跟出一趟家门没什么两样。” “好吧。”姜嘉弥这才打消了念头。 经过走廊时,她们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跟周临还在来往吗?” “在啊,怎么啦。” “你的朋友除了陈嬗我都没见过,随便问问了解一下。”梁荷说,“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的,有时候会一起自习吃饭,偶尔一块儿参加社团活动。他性格不错——” 话音戛然而止,变成了低低的惊呼。 说话时梁荷蹲下.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因此姜嘉弥快她两步,却在走过转角时迎面撞上了一片结实的胸.膛。 她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却被对方温热干燥的手掌稳稳扶住。 “抱歉。”磁性微沉的嗓音落在耳边,潮湿的木质调男香带着冷感的烟草味。 姜嘉弥震惊地睁大眼,一句“抱歉”卡在了嘴边。 男人收回手,指尖轻轻划过她手臂内侧,勾得她指尖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本能地想握住什么来消解这种战.栗。 “怎么了?”梁荷问,“是认识的人?” “不认识!”她一颗心咚咚直跳,鸵鸟似地埋着头,“只是不小心撞到人了。” 她硬着头皮转身走回去挽住梁荷的手臂,拉着人往前走时步子不自觉迈得有点快,“妈,我们走吧。” 虽然她努力挺直脊背试图将背后的人挡住,但两人在身高和身形上有着显著差距,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梁荷不解,“突然这么着急干什么……” “怕你赶不上飞机嘛。” 视野被姜嘉弥遮住一大半,梁荷偏头避开,礼节性地冲拐角处的人颔首,目光却忽然一顿,“周总?” “梁总。”男人扶正腕表,指腹轻轻摩.挲表盘边缘,不怎么意外地笑了笑。 姜嘉弥夹在寒暄的两人中间,僵住了。 既然都从商,还都在淮城这个圈子里,那梁荷肯定是跟他碰过面的。不说像姜言东那样深交,起码一定认识,对此她并不意外。 但是她没想过周叙深会选择这么光明正大的方式和她碰面。 他问她在哪儿,却不回复她那句“下周再见”,果然是打算赶到这家餐厅来。 梁荷轻轻拨开她的手臂示意她别挡着,姜嘉弥的手顿时手落了空。 她徒劳地往前面伸了伸手,紧张地转头看向几步外的男人,后者却根本没看她。 “好巧,周总也来吃饭?” “朋友聚一聚。”周叙深抬眸,从语气到举止都优雅温和到了极点,总让人忘记他是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商人。 梁荷点点头,“这是我女儿嘉弥。” “……周先生。”姜嘉弥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 几步外的男人望着她微微一笑,十足的儒雅与风度,“你好。” 从眼神到唇角的弧度,都让人找不出任何一分冒犯的意味。 梁荷虽然没和他深交过,但任谁也不会对这样一个人心生恶感,甚至很难不感到欣赏和赞许。 因此她语气也很温和,“那就不耽误周总应酬了,有机会再聊。” “好。”周叙深颔首,出于礼貌稍微侧身往旁边避开,让母女俩先走。 姜嘉弥走在梁荷身侧,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往旁边多看一眼。 就在她们即将和周叙深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一张单薄微凉的卡片忽然被塞入手心,边缘稍有些硌手。 她大脑有刹那的空白,却条件反射地攥紧手,生怕卡片掉在地毯上、掉在脚边,然后被身侧的梁荷察觉。 姜嘉弥心跳急促,也不敢回头去看,只能趁梁荷不注意时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 她只看清了几个数字。 2501。 窗帘后 是一张房卡,房号2501。 姜嘉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薄薄的卡片仿佛烫手山芋,可是又不能丢开,她只能紧紧攥在掌心。 明明前脚还在跟梁荷礼节性地寒暄,后脚就在梁荷眼皮子底下把房卡塞给她……他真是把“坏事”做得光明正大,肆无忌惮。 她悄悄抬起手臂,想趁梁荷不注意把房卡藏进包里,却冷不防听见后者开口:“周叙深这个人,我还挺佩服他的。” 姜嘉弥吓了一跳,忙若无其事地顺着话头往下问:“为什么这么说?” “才三十岁就有这样的能力和眼光,天之骄子的出身和这么些年的经历也没让他刻薄自傲,反而早早收敛了锋芒,待人沉稳有风度。这恐怕没几个人能做到吧?” 姜嘉弥有点讶异,怔怔出神两秒才想起来要紧事,趁着两人前后脚走出餐厅门的功夫一下把卡塞进包里。 急促的心跳终于慢慢变缓。 “妈,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这么夸一个人。” “那些老油条都说‘后生可畏’,可见他的确优秀。” “照你这么说,他这个人岂不是完美啦。” “完美?这个世界上哪儿有完美的人?”梁荷失笑,“我和他又没有深交,只是说他给人的印象很绅士很君子。” 绅士?君子? 姜嘉弥莫名替某人脸红,因为心虚而没有吭声。 梁荷要是知道她夸的这个人刚刚竟然塞给自己女儿一张房卡,估计会后悔用这些词去形容他吧。 “好了,就送我到这里吧,我直接打车去机场。”梁荷回过头,“你自己开车要小心一点,知道吗?” “放心,我又不是第一天开车。” “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信息。” “知道啦。” 姜嘉弥站在路边,目送载着梁荷的出租车汇入车流,余光留意到周围琳琅的霓虹灯盏,又默默地转头环顾一圈。 好一会儿过去,她迟疑地转身,把那张薄薄的卡片从包的夹层里抽了出来,硌手的边缘让她又回忆起刚才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的感觉。 房卡上写着酒店的名字,和不远处那栋高楼上亮起的几个字一样。 姜嘉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却显示没有任何新消息。 和周叙深的对话还停留在那句“下周再见”,他一言未发,就好像刚才在走廊上的人不是他,他也没有给她这张房卡一样。 都不问她到底要不要去吗? 她轻轻摩.挲着卡片的边缘,低头看了眼腕表。 快到八点半了,秒针还在不知疲倦地转动着,一点点榨取这一天所剩无几的光阴。 姜嘉弥迈开步子,随着人群一起走向街对面。 …… 电梯在25层停下。 顶层的客房数量明显要少一些,入住率也不如其他楼层,深色地毯淹没脚步声后,整层楼就显得更加安静。 姜嘉弥听着自己刻意放平放轻的呼吸声,一直走到尽头的那一扇门前。 2501,是这里了。 她捏着房卡一角,垂眸站在门外。正磨蹭着,身后某套客房的门忽然打开了,里面的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出来。 姜嘉弥顿时心虚,立刻把房卡贴近感兴区,解锁开门的电子提示音响起后一鼓作气地推门进去。 “咔嗒”一声,门在身后关上,周围蓦地安静下来。 ……好吧,这架势更像偷.情了。她讪讪地收回手,将房卡放到一边。 客厅落地窗帘大开,沙发上坐着个人,只不过闭着眼后靠的模样看上去像是在假寐。 他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就那么随手搭在一边,没有换鞋,连领带也没松。 姜嘉弥怔了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说话,最后选择默不作声地走过去。 虽然她尽量放轻了步子,但走在没有地毯的区域时脚步声难免还是有点明显,沙发上的人却仿佛一无所觉,根本没有睁眼。 她张了张嘴,隔着大概半米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好像有些疲倦,也可能是头顶吊灯光线的缘故,显得他眼下与颊侧的阴影有点明显。 然而明暗对比一旦鲜明,男人英俊的骨相也随之更加明晰,尤其是从眉骨到眼窝再到鼻梁的起伏线条,看上去格外适合作为肖像素描的范本。 姜嘉弥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光影掠动,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呼吸轻而平稳,哪怕是这么安静的环境下也几乎听不见。 真的睡着了?那要是这时候突然醒了看见她站在面前,不会吓一跳吗? 她动作顿了顿,轻手轻脚地走到落地窗边,掀开遮光窗帘躲了进去。 虽然这么做好像有点幼稚,但是谁让他刚才故意让她心惊胆战的,那她也试着吓一吓他,礼尚往来。 姜嘉弥只犹豫了片刻,接着就抿着唇悄悄笑起来,一边偷乐一边关掉手机的声音与振动提醒,然后给周叙深发微信消息:[今晚我不来了]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听见外面摆在茶几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但是周叙深似乎还没醒。 她想了想,直接给他打了电话。 接连不断的振动声在客厅里响了起来,她屏息留意着窗帘外的声音,直到听见了沙发上的人起身的动静。 她立刻挂断拨出去还没被接起的电话,一动不动地站着。 过了大概十几秒钟,周叙深回拨电话给她。 姜嘉弥没接也没挂断,伪装成在开车不能接电话的假象。 周叙深改为发微信:[不能来,还是不想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刻意等了一会儿,才学着他以前给自己发微信时那样说:[我在开车,等一下再说] 这样应该不会显得太可疑吧? 反正一般人怎么会猜到她这会儿正故意躲在窗帘后面呢。 正想着,窗帘外忽然响起了细小而熟悉的动静,她一愣,蓦地联想到前两天打电话时那个小小的乌龙。 他这是在脱衣服吗?可是他外套都已经脱了,再脱下去的话…… 姜嘉弥呼吸一顿。 明明窗帘两侧都透风,她却仿佛被关在了某个不能透气的狭小空间里,自己呼出去的热气渐渐蒸得脸上发热。 下一秒,她听见了皮带扣松开时的“咔嗒”一声。 ……不是吧? 这是要把身上的衣服都换掉吗?在客厅里换?可是窗帘都还没拉呢! 忽然,有人“咚咚咚”的敲了三下门,吓了她一跳。 又是一声金属扣碰撞的动静响起——男人重新将皮带扣好,走过去打开门。 “周总,我把东西给您送来了。”来人似乎是周叙深的秘书或者助理,“防尘袋里的西装熨烫过了,行李箱是直接从机场提过来的,这是您要的平板和文件。” “嗯,放进去吧。” 助理将手上的东西一一放好,最后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想替周叙深将窗帘拉上。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姜嘉弥一颗心高高悬起,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对方发现自己后面面相觑的尴尬画面。 直接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她已经后悔因为一时恶作剧的念头而躲进来了,弄得现在骑虎难下。 助理走到窗边,先将左侧的窗帘缓缓拉上。只要再往右边走几步,就能发现这后面还站着个人。 姜嘉弥紧张兮兮地把脸埋入掌心,心跳加速。 “右边的开着吧,”冷不防地,周叙深淡淡开口,“抽支烟,一会我自己来。” 她愣住,立刻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 助理忙应了声“好”,接着便转身走开去安顿其他东西,“周总,需要帮您叫餐吗?” “不用。” “那我帮您把西装挂到衣帽间。” “嗯。” 姜嘉弥听着他们的对话,刚刚松懈一点的神经渐渐又紧绷起来。 ——有另一道脚步声靠近了。对方步调沉稳,走得不疾不徐,仅凭这个就能判断出绝不是刚才步伐急匆匆的助理。 突然,有什么东西“咚”的一声滚进来砸在她脚边,吓得她差点往旁边躲开,勉强忍住后小心翼翼地低头去看。 是一只打火机,离她的鞋尖最多只有几厘米。 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修长的手就从窗帘下面伸了进来,手指微微上抬,挑起窗帘边缘的同时,却也一同带起了她近在咫尺的裙摆。 裙子和窗帘布都是柔软的材质,男人好像并没有察觉自己的指尖上还托着一段浅色的裙边,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层层往上堆叠。 姜嘉弥瞪大眼,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脸一点一点泛红。 裙摆下的脚踝与小腿露了出来,一阵不知从哪来的凉风轻轻掠过,缠得她肌.肤凉飕飕的。 唯一庆幸的是他并没有碰到她。 度秒如年。 终于,长指碰到了打火机边缘。他手一顿,又往前探了一点,将打火机拾了起来,收回手。 窗帘和裙摆一齐重新垂下的瞬间,他的手无意间靠得近了些,将整块窗帘碰得轻轻晃起涟漪,手里的打火机也隔着两层布料不经意地抵住了她的小腿。 接着他直起身,这触感在她腿上短暂地划过,掀起一阵战.栗。 姜嘉弥紧咬着唇,仓促地后退半步。 就在这时,微信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手机亮起的屏幕顿时映在窗玻璃上。 [在哪里?] 她已经完全没了想吓他的心思,只想找一个没那么尴尬的时间点“坦白从宽”,或者干脆趁周叙深回房间的时候偷偷溜走。 姜嘉弥硬着头皮回:[你……猜一下?] 周叙深依旧站在窗帘旁边没有走开,说是要抽烟,她却迟迟没听见点烟的动静。 片刻后,他回复她:[夜景好看吗?] 她没明白他问这话的用意:[什么意思?] 周叙深:[这个房间的位置最好,能站在最佳角度俯瞰夜景。] 姜嘉弥呆住。 周叙深:[你猜,我有没有看到你放在玄关的房卡?] 她被烫了似地一个激灵,飞快转头看向身后。 窗户干净得如同透明,万千霓虹在夜色中错落闪烁,繁华悦目到了极致。站在这个角度远眺,不会有高楼拦住视野,能看出去很远。 -夜景好看吗? 所以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知道她躲在这里? 姜嘉弥一阵窘迫,又蓦地泄了气,讪讪地抬手捂了捂脸,有点不知所措。 亏她刚才还那么胆战心惊的,早知道这样…… 她拿起手机“垂死挣扎”:[我刚才来过,结果看见你睡着了,就留下房卡走了] 消息刚发出去,姜嘉弥就听见身侧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无奈的低笑。 就在她以为他会直接把窗帘掀开,或者开口让她出来的时候,微信里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他好整以暇地顺着她孩子气的方式,继续用微信回复道:[刚下飞机有点累,所以才闭目养神。] 闭目养神?他根本没睡着?! 姜嘉弥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裙摆,那刚才那些层出不穷的小动作也是为了逗她玩儿了? 周叙深:[伸手。] 伸手?她想了想,指尖轻轻地去戳窗帘,将布料撑得鼓了起来。 下一秒,手突然被一只大手隔着窗帘紧紧握住,吓得她条件反射就往后缩,却被对方收紧的手指轻轻捻了捻手背。 “玩够了?”周叙深压低嗓音,隐隐的笑意与无奈透露出难以察觉的纵容,像在哄游乐园闭园后还不愿离开的小孩儿。 “你先别出声,”姜嘉弥悄悄从缝隙里露出小半张脸,还特意用另一只手把窗帘挡得更严实一点,“要是被你助理看到……那也太尴尬了。”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目光里有祈求的意味。 他眸光微暗,看着她勾唇淡淡笑了笑。 “那你要乖乖藏好。” “嗯!”她配合地点点头。 周叙深松开手,却忽然上前一步。 … 客厅落地窗边,身形高大的男人忽然半边身子都隐没在摇曳的落地窗帘后,属于女人的纤细手臂不经意地探了出来,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攥住手腕拉了回去。 他头低下去片刻,身形完完全全遮掩住她的。 助理打理好一切从衣帽间里出来时,看见周叙深正衣着笔挺地站在窗边。旁边的窗帘无风自动,再定睛一看,又让他怀疑是自己眼花。 “周总,那我就先走了。”他说。 周叙深指腹抹过唇角,轻捻掉浅浅的草莓红。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门口的助理,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领带,淡淡颔首,“嗯。” 盘中餐 姜嘉弥一动不动地站着,还维持着刚才被亲吻的姿势。 窗帘被男人单手拉上,掩盖住他刚才的“罪行”。 她一点一点回过神,细细地喘着气,隔着一层窗帘听他若无其事地跟助理说话,一本正经到了极点。 门关上后,套房里蓦地安静下来。 “出来吧。” 话音落下,一旁静止垂落的窗帘鼓动几下,边缘被一只手慢吞吞地撩开。 四目相对。 周叙深松开整理领带的手,端详似地看着她微微一笑,目光微微下滑,落到她颜色明显浅了一层的嘴唇上。 原本浓郁鲜亮的草莓红变成了薄薄的水红色。 她不自觉抿唇,颜色随之被抿得更加均匀,唇肉也因此微微充血,变得越发红润。 周叙深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后退两步,留下足够的空间让她走出来。 他一退后,压迫感顿时小了不少。姜嘉弥从窗帘后走了出来,边走边捋了捋鬓发,整理那些被弄乱的发丝。 再一抬眸,他们又对视一眼。 “怎么会想到躲在这里?” “我本来是想吓你一下的,谁让你当着我妈的面那么突然就把房卡塞给我。” 结果他没被吓到,反倒是她躲得胆战心惊,还为他的恶劣趣味提供了“便利”。 想到这,姜嘉弥目露控诉,“结果你装睡。” 周叙深好整以暇地笑望着她,“看来我应该一直假装下去的,这样你才能成功吓到我,让你出气。” 一被顺毛捋姜嘉弥就没了气势,讪讪地抿着唇不说话。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拿准了这一点,所以故意顺着她的话说,面对恶作剧也包容到没有底线。 周叙深笑了笑,转身走向吧台。 吧台边是柜门透明的酒架,上面放着不同种类、不同年份的酒。他抽了一瓶出来,动作忽然一顿,转头问她,“要不要喝一点?” 浅酌、聊天,再到调.情与亲吻。他或许该试试这样按部就班的步骤。 姜嘉弥一时没想那么多,点了点头。 周叙深又拿出两只杯子放好,背对着她站在吧台前,不疾不徐地开瓶倒酒。 他一手握着酒瓶,一手随意搭在台面上,整个人的状态很放松。深灰色的西装马甲加强了宽肩窄腰的视觉对比,也显得他双腿越发修长,斯文的装束下却又隐隐浮动着荷尔蒙与力量感。 原来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能赏心悦目到让人移不开眼。 眼看着他倒好了酒准备端着杯子过来,姜嘉弥忙在沙发上坐下。 套房客厅里有不少小的功能分区,这一片是为入住者提供的会客区域,沙发都是面面相对的两排,中间摆着配套的茶几。 她坐的位置,正好面对着刚刚周叙深假寐时坐的那一侧。 脚步声渐渐靠近,周叙深俯.身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却没有坐到对面去,而是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身侧。 “度数不高。”他手指抵住杯座,将高脚杯推到她面前。 姜嘉弥点了点头,端起来递到唇边时才想起来自己喝不了,于是只浅浅地沾了一下嘴唇就把杯子放了回去。 她拿起手机给梁荷发了微信,谎称自己已经到停车场了,刚停好车。 对方回了个“好”,又叮嘱她晚上记得早点休息。 回完消息后她放下手机,慢慢有点无措。 他们现在……是要坐在一起聊天吗? 正想着,周叙深低头看了眼腕表,问她:“时间还早,有什么想做的吗?” 于是姜嘉弥下意识回道:“聊天?” 他抬眸,姿态随意地微微后靠,笑着略一点头。 “或者……补课也行。”她又赶紧改口。 “补课?”周叙深失笑,“现在?” 见状,姜嘉弥小幅度地飞快摇了摇头,成了棵随风摇摆的‘墙头草’,“我就是随便说说。” “也不是不可以。”他说,“只不过出差这几天太忙忘了安排,需要秘书把东西整理一下发给我。” “那还是不要了。”她顿时觉得过意不去,“你好好休息吧,也不要让你的秘书加班了。” 想也知道这几天他一定很忙,大概也没休息好。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怎么也不该用来辛苦帮她补课和分析数据。 周叙深微微颔首,忽而抬眸看着她勾唇笑了,“其实和你待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很好的休息方式。” 暖色灯光下,他眼瞳边缘的一圈黑色显得眼眸深邃迷人,近距离专注地看人的时候仿佛包含着某种情意。 姜嘉弥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和她待在一起吗? 原本她打算说“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现在只能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和我?”她眨了眨眼,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为什么呀?” 而且从某个方面来考虑的话,难道不是应该避免和她见面才能好好休息,节省体力吗? 周叙深平静道:“因为可以换一种角度去感受当下,而不是以我一贯的思维方式。” 姜嘉弥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这样不是应该会更累吗?”她茫然地看着他,“违背了自己从前的习惯,还需要重新去适应。” 他眼底的神情难以辨明,只有唇角残存一点淡淡的笑痕。 “假设一个人一生只吃过苦味的东西,某一天他尝到了‘甜’,你觉得他会难以适应,怀念以前只有‘苦’的日子吗?” 她一怔。 “一旦尝试过,就很再难想象失去的滋味。”周叙深垂眸微微一笑,“当然,我举的这个例子或许比较极端。” 姜嘉弥看着他状似漫不经心的模样,忽然联想到了今晚梁荷说的那些话。 周家有家底不假,但却给不了他实打实的能力,也没法让惟森财务报表上的数字轻轻松松翻倍。“才三十岁就有现在的成就”并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夸奖,谁也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 那天的交流会上,他发言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淮大官网首页现在还挂着相关的图文,但人们往往会忽略光鲜背后的东西。 包括她。 之前所怀有的仰慕,现在都被一种微妙的情绪代替了。 夜晚的确是容易感性的时刻,伴随着“崇拜”而诞生的“同情”更是有千百倍的威力。 “但也正是因为有了‘苦’,才更能衬托出‘甜’。”姜嘉弥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去,笨拙地想要搜刮出一点‘人生哲理’。 说完,她忐忑地抬眸,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安慰到他。 周叙深静静地注视着她,仔细将她每一处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你说的对。”他若有所思地笑了,“我很幸运。” 人一辈子能幸运多少次?或许很多,或许寥寥无几。 他不相信好运能够永远眷顾、永远停留,所以一旦遇见一次,就要想法设法地抓住——这是过去三十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的。 “你心情有好一点吗?”姜嘉弥问。 “我没有心情不好。” “那你现在还很累吗,”她双眸亮晶晶的,“有没有轻松一点?” 周叙深挑眉,笑着“嗯”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轻松多了。” 姜嘉弥莫名感到满足,这种成就感或许仅次于她帮他解决了什么工作上的难题吧。当然,如果哪天后者实现了,那她可能会兴奋到想打滚。 或许是雀跃的心思从眉梢眼角流露了出来,显得她神态有些孩子气,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晃着腿哼歌了。 看着她这副模样,周叙深忽然问:“这么开心?” “嗯?”她转过头来。 “能帮到我,很开心?” 姜嘉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想象出来的喜悦之情感染,而且太喜形于色,忙收敛了脸上的小表情,矜持地点了点头,含糊道:“是吧。” “为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你的能力和阅历都远胜过我,按理来说我应该帮不了你什么的,但是你刚才说有轻松一点,我就觉得……” 他目光温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种感觉有点像你工作上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然后我帮你解决了。”姜嘉弥把这个例子搬了出来,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好意思,忙补充道,“当然啦,这两件事完全不能比,能让你都头疼的工作我肯定更没办法,我只是放在一起类比一下。” 她笑得有点腼腆,但是却期待地看着他,“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崇拜和仰慕藏在她琥珀色的眼眸里,被浸泡成了最甜最勾人的诱饵,她却毫不自知。 周叙深喉结动了动。 如同主动咬钩的鱼,细而尖锐的痛感一瞬钻进去。 “我明白。但有一点,你说的并不准确。” “是什么?” “这两件事的确不能相比。”他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如同环抱她的肩,“你能做到的事,要难得多。” 姜嘉弥怔怔地看着他,正想要思索这句话的含义,就看见他慢慢低下头,搭在靠背上的手也抬起来扣在她脑后。 唇上一热。 她眼睫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垂了下去,男人温热的指腹随即落在她眼角轻轻摩.挲。 终于,唇上最后一层薄红也被辗转吻去,只剩越吻便越浓墨重彩的濡.湿艳色。 他们这么坐并不方便接吻——姜嘉弥模模糊糊有了这个念头,下一秒就被周叙深拦腰抱起来放在腿上。 宽大且长的白色裙摆垂落下去,盖在笔挺的西裤上。杏色的缎带缠绕着纤细伶仃的脚踝,穿着细高跟的脚晃晃悠悠地垂在他腿边。 装在高脚杯里的红酒放在一旁无人问津,只能作为黑白交织时的一抹点缀。 姜嘉弥手撑在他肩上,被抱起来时自然而然地低头继续这个吻,唇却找偏了位置胡乱印在他的下颌上。 周叙深想也不想就抬手轻轻捏住她下巴,引导她重新找准位置。 她不好意思地抱住他后颈。 吻到中途,姜嘉弥忽然察觉到他手托住了她的腿弯,显然是打算抱着她站起身。 至于起身之后要去哪里,不言而喻。 她如梦初醒,慌忙阻止他,“等一下!” 周叙深动作一顿,挑眉无声询问,抬眸时看着她的眼神分明是已将她划为盘中餐。 “今天不行,不太方便。”她讪讪地笑了笑,后悔没有早点说明,“我……我生理期到了。” 以自己为饵 四目相对,周围顿时陷入安静。 “抱歉,刚才没找到机会告诉你,”姜嘉弥心虚地后退,努力真诚又无辜地看着他,“就算今天我妈没有约我吃饭,我也没办法赴约。” 周叙深缓缓眯了眯眼。 她被看得目光飘忽,“之前约法三章的时候忘了提,这种问题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盯着她轻轻咬了咬牙,下颌线都收紧了,最后蓦地轻笑一声,垂眸摇了摇头。 “特意选择这个时候告诉我?” “不是的,真的是忘记了。” “我还以为你还是不高兴我给你房卡的事,或者介意我装睡。” 闻言,姜嘉弥抿唇看着他,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这理由的确说的过去,也是个方法……” 接着她话锋忽然一转,“可我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故意这么做的。” 虽然她极力压着唇角,但星星点点的笑意和狡黠还是从眼里流露出来。 话音刚落,屁股上就轻轻挨了一下。 他“打”了她。 “你,你怎么……”姜嘉弥一抖,坐姿僵硬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这一下像是怜爱又头疼地教训了一下不听话的小孩儿,但也有点旖.旎的警告意味在内,绝不仅仅是对待孩子那样的教训。 她下意识这么说,大概是在本能地规避“危险因素”。 周叙深轻笑一声,抬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当然清楚你不是小孩子。” 姜嘉弥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窘迫地要站起身,却被他握住了肩膀。 “先听我说。”他脸上笑意淡了,平静地看着她,嗓音低沉清朗,“你不用因为这种事说抱歉。” “我……我就是觉得不太好嘛,到这种时候再说挺扫兴的,所以顺口就说了。”她没想到他突然这么认真正经,忐忑地攥着手指跟他解释,“而且,今天是周六呀?” “你也说了,这不是你能控制的,我和你见面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它不是我满足感的来源,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 闻言,她茫然地望着他。 “这是一种享受,不是任务,目的是愉悦彼此。当然,”周叙深忽然微微直起身,手护在她身后,靠近她低声缓缓道,“我很乐意单方面愉悦你。” 姜嘉弥愣住,脸颊蓦然涨红。 从前两次来看……他的确也是这么做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周叙深忽然抱着她站起身,然后俯.身把她稳稳当当地放到了地上,还扶着她后背替她提了下裙子,提醒她站稳。 姜嘉弥脸上还热着,却忍不住抬眸看了眼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他挑眉笑了笑。 她立刻摇头,“没什么。” 只是突然觉得,他对她的态度有时候并不太像只是单纯为了身体上的关系?难道是因为两个人年纪差距大,思考问题的方式和做事风格都不同,他也因此更加照顾她? 周叙深垂眸看着她整理微微泛起褶皱的裙摆,余光忽然留意到了茶几上的高脚杯,蹙眉走过去,弯腰拿了起来。 “生理期还喝酒?”他转过头,不太赞同地看着她。 姜嘉弥回过神,不自觉乖乖并拢脚站好,“我没喝,只是嘴上沾了一点点。” 他缓和了神情,将杯子收走,“我帮你叫一杯热牛奶。” 闻言,她低头看了眼腕表。 马上就要九点了,她还以为他会直接送自己回家。 周叙深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似的,“暂时不急着走,就留下来再坐一会儿?” “好。”姜嘉弥点头答应下来。 他放下酒杯,拨通酒店内线,让他们送一杯烫一点的牛奶上来。 “可以加一点糖吗?”她忍不住小声问。 周叙深顿住,抬眸看了看她,无声勾起唇角,这才又对电话那头的人补充,“加一点糖,要甜牛奶。” “好的,周先生,我马上让人送上来。” “嗯。” 挂了电话,周叙深问她:“喜欢甜食?” 姜嘉弥点点头又摇摇头,“想加糖是因为不喜欢牛奶里那种奇怪的味道,加了糖就会好很多。” “还有什么特别喜欢和特别不喜欢的吗。” “喜欢的比较多,一下有点想不起来,还是不喜欢的记得比较清楚。比如不加糖的牛奶,太酸的水果,但是饭菜的话不喜欢甜味重的……” 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也没那么挑食啦,就是比起其他食物来说没那么喜欢。” 周叙深低笑着“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这种小习惯很可爱。” 姜嘉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这称得上“莫名其妙”的夸奖给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除了滤镜太厚的姜言东以外,他是第二个觉得她挑事可爱的人。 “我爸也这么说。”她摸了摸鼻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周叙深随意笑了笑,开口道:“怪不得,我和你父亲能成为朋友。” “要真是因为这种原因,也太……”她说到一半没了下文。 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也太不像话了。 姜嘉弥讪讪地摇了摇头,没把这后半句说出口。恰好这时候门铃响了,她忙起身跑去开门。 周叙深站在原地没动,唇角有一点不太明显的笑弧,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 白色裙摆在脚踝旁翻飞出漂亮的弧线,她在门前站定,开门后偏头往外看,背后微卷的长发顺着滑落下去。她抬手随意撩了一下,把头发别在耳后。 “周先——”门外的服务生话音戛然而止,反应飞快地改口,“这位小姐,是您要的热牛奶吗?” “是我,麻烦你了。”姜嘉弥接过托盘,“谢谢。” “不客气,您有什么需要再随时告诉我们。”服务生很有职业素养地鞠躬三十度,眼观鼻鼻观心地走了。 就在他转身之前,他清楚地看到周叙深走到门内那个年轻女人的身后,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托盘,然后关上了门。 … 回想着刚才那个服务生惊讶又隐含八卦的表情,姜嘉弥觉得对方肯定是在猜测她和周叙深的关系。 但只要不是认识她的人,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周叙深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手背贴紧杯壁试了一下温度,“有点烫,慢慢喝。” “嗯。”她乖乖跟在他身后走回沙发旁边,坐下来试着喝了一口。是有一点烫口,不过这个温度放好一会儿都不会凉,美中不足就是还不够甜。 姜嘉弥默默拿起托盘里的小袋砂糖撕开倒了进去,再用搅拌棒仔细拌匀。 弄好后她又捧起杯子喝了一口,醇厚浓郁的奶香裹着甜味一起在口腔里暖洋洋地化开——嗯,这回甜度非常合适。 她裙摆与杯中的颜色巧妙呼应,被暖色光线勾勒出一层柔光。而她身侧的人周身颜色利落分明,黑白之余只剩长指间托着的那支高脚杯里盛着一点深宝石红。 一个喝着热牛奶,一个喝着杯里剩余的红酒,气氛却异常和谐。 他们坐的位置离得并不远,腿与腿之间的空隙刚好够她的裙摆淌下去铺陈开来。 和不够熟悉的人待在一起时,沉默总是让人局促和尴尬。姜嘉弥自认没有周叙深那种从容自若的能力,只能努力从脑子里搜刮着话题。 忽然,她看见了摆在茶几上的那只打火机。 “好像很少看到你抽烟。”姜嘉弥舔了舔唇,小声打破沉默。 周叙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烟瘾不重,偶尔心烦的时候才抽一支。”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在抽烟,所以你那个时候是心情不好吗?” “不算吧,”他看着她微微一笑,“大概只是心里比较乱。” “噢。”她垂着眼睫,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周叙深看着她安静坐在自己身旁的样子,自知明明早已脱离了以抢夺别人心爱玩具为乐的孩提时代,心底依旧浮现出某种恶劣的快意。 他回忆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他原本在小南洲,例行回去看沈素钰和周老太太,只不过饭桌上又提到了那个让他们都满意的“姜家小姑娘”。 他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听着,听得多了,忽然没了耐心。 周老太太说等人带来家里看看之后就想跟姜家人探个风声,两个优秀出众的小辈要早早撮合,免得被人截胡。 话音刚落,他放了筷子,起身说自己还有公事要忙,然后便不紧不慢地离席。 最后他开车去了那家酒吧。 其实他很少有因为心烦而抽烟的时候,但那晚的确是。远远地看着她时,一支支烟燃烧殆尽。 或许周临是单相思,或许她也对周临有好感。只不过现在一切还没成为定局,假设再迟一些,谁也说不准。 难道要等那时候再去拆散一对小情侣?他做不出那种事。 原本多多少少有些挣扎,直到一支烟燃到一半,她忽然转过头,两人隔着重重人影与袅袅烟雾视线相接,他清楚地察觉到她脸上一闪而逝的怔忡与惊叹。 他曾经远远地注视她数次,但她一直没有注意到他。 除了这一晚。 那一刻,周叙深心里某个念头倏然落定,烟也被他重重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不相信好运能够永远眷顾、永远停留,所以一旦遇见一次,就要想法设法地抓住。 至于以后? 多幸运,他还能和她有以后。 欠周临的,他这个做叔叔的可以用其他方式偿还,也可以在未来几十年里对这个晚辈百般照拂,至于其他人如何评判他并不在乎。无论别人怎样认为,他从没自诩过君子。 既然这人他也喜欢,那截胡的人当就当了吧。 于是在某个时刻,他站起身走向酒吧吧台,明明座位上的酒还一口没碰,现在却又要了一杯新的。 他没有往身侧看,却能清楚感受到旁边的小姑娘正自以为隐蔽地打量自己。 一次次对视,事不过三,接下来发生的事顺理成章。 当她陷落在柔软的被子里、抱着他的脖颈说“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时,他忽然庆幸自己连这细枝末节的地方都满足她的喜好。 他应该算是一个合格的诱饵,以自己为饵,先把自己搭进去。 后来她醉酒时问他用的是哪一款男香,可不可以卖给她,他没有考虑就拒绝了。 如果喜欢,可以到他怀里来。 而自己有了食物无需再饲养的鸟儿,一旦飞走,就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还想尝吗? 见周叙深若有所思地垂着眸一言不发,姜嘉弥心里有点没底。 刚才她也只是随口一提,不知道是不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想了想,她放下牛奶杯,抓起一旁的抱枕放在腿上抱住,装作不经意地打破沉默,“助理走之前,你不是说你要抽支烟吗。” 周叙深抬眸看着她,看上去像是在慢慢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然后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定定地看着她。 “如果我不那么说,他就该发现你躲在窗帘后面了。” “噢。”她点点头,眼睫毛耷拉着的样子显得有点失落。 他仔细端详她的表情,“怎么了?” “没什么。” “怎么感觉你很失望?” “没有啦。”出于私心,也出于想让他转移注意力、让他开心的念头,姜嘉弥犹豫片刻后还是又开口道,“只是觉得你抽烟的样子挺好看的。” “好看?”他失笑,“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抿唇想了想,“可能是动作吧?” 更多的还是那种隐隐约约的神态。 在酒吧见面那晚,她看到的就是他指间夹着烟,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的模样。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但是也让她更着急地想要看真切。 周叙深忽然笑了笑。 姜嘉弥立刻看向他,“你笑什么。” 他微微摇头,没回答,唇角还停留着笑意。 只有她会这么觉得,也只有她会留意。当然,她试图转移话题活跃气氛的意图也很明显,善意体贴得可爱。 “可以让我试一下吗?或者你教我也可以。”她忽然道。 闻言,周叙深眉梢微动,探究地看着她。 小姑娘小半张脸都藏在抱枕后面,眼睛一眨一眨的,亮晶晶的杏眸自带撒娇与可怜的威力。 被她这么望着,心尖像被一根手指重重按下,压得软了下去。 “你想学什么,抽烟?” “就是试一下,想试试你的烟是什么味道的。”姜嘉弥一脸期待,“我爸从来不准我试,其他人除了周临都不抽烟。” 周叙深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其他人都不同意,你为什么觉得我就会同意?” 抽烟伤身,烟雾也是一样,所以他甚至不想在她面前抽。 姜嘉弥悻悻地用手指戳了戳抱枕,“好吧。” 可能因为他们在一起是为了“寻欢作乐”?所以她下意识就觉得这种尝试无伤大雅,他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严格地为她着想。 但其实相处中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对她很有一种照顾关爱的心态。 或许是因为年龄上的差距? 她放下抱枕,又把喝了一小半的热牛奶端起来喝了一口,掩饰自己小小的失望。 忽然,周叙深伸手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和烟盒,长指随意挑开烟盒盖,抽出一支雪白的香烟。 姜嘉弥一愣,转头看着他。 烟夹在修长的手指间,他垂眸咬住一端,任由火苗侵蚀烟头,火星随着他吸第一口而明灭,颊侧线条越发明晰,光影在他脸上分割。 烟雾缓缓蔓延,弥漫出烟草的辛辣味道。 周叙深抬眸,于烟雾缭绕不自觉地眯了眯眼,慵懒地半抬着眼睨她,似笑非笑。 “下不为例。”他淡淡道,把烟盒跟打火机扔回茶几上,好整以暇地往后靠了靠。 姜嘉弥屏住呼吸,恍惚又回到了那晚在酒吧的时候。 原来真的有人抽支烟也能这么赏心悦目,没有名利场中那些男人奢靡放.浪的神态,不浮不躁,简简单单的动作也十足优雅。 最吸引她的,大概就是由此流露出来的气质与神秘感吧。 不能怪她当时见色起意,这实在是人之常情。 姜嘉弥目光动了动,又看向他手里的烟。 “还是想试?”他问。 她点点头,觉得可能有戏,忍不住期待地看着他。 周叙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拿掉了咬在唇间的烟,缓缓吐出烟雾后倾身靠了过去。 铺开的裙摆被他的腿压住,如同被碾.磨的脆弱花瓣被迫舒展,又被压出层层的褶皱,最后只能静静贴在冰凉的西裤周围。 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开嘴。 酒香与烟草味交织着,仿佛被温度烘烤成带有回甘的辛辣,将热牛奶的柔软香甜全部侵蚀占据。 他们都只能尝到彼此唇.齿间的味道,这味道又出奇地契合他们本身,好像通过一个深吻就能不断深入地了解与探求对方。 如果是这样,姜嘉弥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了解得彻彻底底。 “现在知道是什么味道的了?”他将自顾自燃烧的烟放进烟灰缸摁灭,回过头又看着她,指腹沿着她精致秀气的下颌线轻蹭,“还想尝吗?”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又低头吻了下来,动作更加肆意放纵,如同这烟草味一样刺激感官。 姜嘉弥试着回应,下一秒唇就蓦地被轻咬住,让她手脚都发软。 突然,她手背一热,玻璃杯砸到地毯上的闷响彻底把她惊醒,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腕滴滴答答地淌到了裙子上。 她忙低头看去,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被周叙深抱起来放到腿上,避开了满地的狼藉。 “洒了……”姜嘉弥呆了两秒,呼吸平复后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清理,弄脏了的手臂却被他的大手握住,干净的纸巾盖了下来。 周叙深抱着她,干脆利落地替她擦干净,又仔细地翻过她的手检查。 “手上的已经弄干净了,一会洗一下就好。”她回过神,不好意思地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又不是小孩子。” 小时候的事她记不清了,但是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团聚,那些小孩闯祸弄脏衣服时,长辈们就是这样把他们一把抓过来帮忙清理的。 周叙深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替她整理裙子时低笑一声,声音与呼吸都已经恢复了平稳,“还说不是小孩子,一身的奶香。” 牛奶已经浸入衣料里擦不干净了,甜甜的醇香让人难以忽略。 姜嘉弥窘迫起来,“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把牛奶弄到身上,明明是因为你才洒的。” 他吻得太突然,她根本来不及把杯子放好,一开始还能勉强端稳,后面根本就顾及不上了。 “怪我。”周叙深点点头,抬眸笑望着她,目光不经意似地从她唇上掠过,眸光微沉。 察觉到他的视线,姜嘉弥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总觉得连唇角都还残存着亲吻时的触感。她别开眼,指了指染上湿痕的裙摆,“那……现在怎么办?” “衣帽间里有新的女装,你的尺码。” 还准备得挺充分的嘛。 姜嘉弥心里嘀咕着,嘴上却没吭声,被他扶着起身踩到地上。余光瞥见烟灰缸里那截已经熄灭了的烟时,动作无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还想再尝吗。”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循声回过头,一脸茫然。 周叙深捡起玻璃杯放到茶几上,又用纸巾随意擦了擦手,对着烟灰缸的位置微微一抬下颌,“烟的味道。” “……不想。”姜嘉弥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视线,“明明味道一点也不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 “是吗,我和你恰好相反。”他挑眉笑了笑,始终看着她,语气意味深长,“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烟的味道这么好。” 明明还有别的东西,比烟更容易让人上瘾。 “我觉得你之前说的很有道理。”姜嘉弥忍着脸上的热意,睁大眼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吸烟有害健康,还是少抽比较好。” 说完,她自我肯定似地点了点头,快步溜进了卫生间。 周叙深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隐隐有着笑意。 等她关上门,他才慢条斯理地拿起电话拨通内线,开口时又是一贯平和到不冷不热的口吻,表情也恢复成平时的漠然。 很快就有人上楼来更换了新的地毯,他直接支付了双倍的清洁费用,又额外给了一笔不菲的小费。 清洁人员喜笑颜开地走了。 姜嘉弥换好衣服从衣帽间里出来。听见动静,周叙深抬眸端详片刻,满意地微微勾唇,“衣服很适合你。” 闻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奇地问:“这件和之前那些都是你选的吗?” 他“嗯”了一声,微微屈腿靠在吧台边,继续静静地打量。 都是?姜嘉弥突然想起了那套缀着蕾丝和蝴蝶结的内.衣。 连这个的尺寸都这么合适…… 她忙不迭摸了摸鼻尖掩饰自己的窘迫,“你选女装的眼光怎么这么好?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会和我爸很像,或者像周临一样‘直男审美’。”姜嘉弥笑盈盈地随口道,“你们叔侄两个差别好大哦,他应该向你多多学习。” 提起周临时,她语气和神态都无意识地变得轻松了一些,口吻也像是把周临划为关系更亲近的“自己人”。 周叙深目光微凝,唇角笑容不变,“他帮你挑过?” “以前逛街的时候参考过他的意见,但是后来就不相信他的眼光啦。” “你们关系很好?” 姜嘉弥点头,“我们是大一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在一个社团,又是一个系的,所以慢慢就熟悉了。” 两年。 周叙深眼底的笑意隐去。 而他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 “那你对他的事应该很了解了?”他依旧笑着,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 姜嘉弥脑海里顿时警铃大作——一般这种开头,就意味着接下来要开始打听一些周临没跟家里说过的事了。 果不其然,他问道:“这两年里,他有没有谈过恋爱?” 她表情蓦地有些不自然,努力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没有吧?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 话音落下,周围顿时安静下去,吧台旁的男人沉默了大概十几秒,一直没有说话。 见状,姜嘉弥有点忐忑。 也不知道周家怎么看待周临的恋爱问题,希望她没有说错话吧。 “我只是随便问问。”周叙深缓缓摩.挲着烟盒,微微一笑,“毕竟我是他小叔,理应关心一下晚辈。” 没有恋爱? 是真的没有,还是她没有说真话?如果是真的没恋爱,会不会是因为周临在等她? 或许是这一刻他身上“长辈”的气质太难以忽略,弄得姜嘉弥只想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下星期周临要在家里办生日聚会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怎么了?” “据说家里会有长辈,你……也会在吗?” 周叙深笑了笑,“不希望我在场?”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姜嘉弥赶紧摇头,“就是随便问一下。” 他走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身上本就有的、属于他的好闻味道,压迫感莫名变得明显了起来。 但他的动作偏偏很温和,语气也很包容,没有任何要计较的意思。 “放心吧。下周我要出差,大概率赶不回来。”周叙深收回手,口吻略显遗憾,“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你转头看看 周叙深喝了酒没办法开车,本来打算安排司机把人送回去,但架不住姜嘉弥申明自己开了车来,而且驾龄已经有两年,以此证明自己可以一个人安全到家。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说要送她到停车场。 走到酒店门口时,姜嘉弥忽然留意到了一道不算陌生的身影。 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男人面容风采依旧,正笑着站在车旁边,替车内副驾座位上的人拉开车门。 走下来的是个女人,挎着包衣着精致,笑着和男人说话,两个人看上去亲近而熟稔,不像是单纯的合作伙伴。 “在看什么?” 姜嘉弥蓦地回过神,忙转身冲周叙深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微微低头拨弄着脸颊边的头发,遮挡住半边侧脸,而做这一切时始终背对着刚才的方向。 周叙深淡淡抬眸,夜色掩盖了眼中审视的意味。 很快,那个男人的脸和脑海里某个名字对上了号——顾恒生,风投圈里的人。 他收回视线。 就在他转回身的同时,身侧的小姑娘又自以为隐蔽地往后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小小的纠结。 显然,她认识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而且很担心对方看到自己。 没有进去。姜嘉弥松了口气,只有那个女人独自进了酒店,顾恒生又重新坐上车离开了,看样子很像只是单纯为了送一位女士。 她不想随便猜测和怀疑别人的关系,但她得把自己看到的告诉梁荷。 “冷不冷?”周叙深问。 她摇摇头,“不冷,外套很暖和。” 十月份,淮城夜晚降温降得很快,密集的霓虹远远看过去都是冷色调,多看一眼仿佛身上就更冷一分。 姜嘉弥手放在衣袋里,倒没觉得冷。 “下周我要出差,补习的事只能暂缓。”周叙深说,“如果你有任何问题,可以继续先发消息问我。” 她忙点头,“我的事情都不着急的,你专心忙工作吧。” “其实不只是学习上的事。” “嗯?” “生活中开心不开心的,你都可以和我分享,或许就像和一个普通朋友交流那样。”他说,“我比你年长一些,或许能给一点看法和建议作为参考。” 没有居高临下和过来人的强硬,只有善意与尊重。 姜嘉弥不好意思拒绝,当然,也有点舍不得拒绝。 “这些事都很平常也很琐碎,讲出来的话会很无聊吧?”她仰起脸去看他,恰好周叙深也垂眸看过来,夜色将他的眉眼勾勒得深沉又有故事感。 他笑了笑,笑意温和地浮现。 “我想,应该不会比工作和应酬更无聊?” 姜嘉弥忍不住笑起来,又很快抿住唇角尽量笑得含蓄,但一双笑眼却如同开了一点盖子的蜂蜜罐,丝丝缕缕的诱人甜意是藏不住的。 “嗯!”她点了点头。 …… 有些事答应得很容易,实施起来却有点难度。 头两天里,姜嘉弥偶尔会想起这件事,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这种日常的话题,前一秒还觉得可以分享的内容下一秒又觉得太琐碎,没什么可聊的。 到后面她莫名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 “怎么啦,没精打采的?”陈嬗揽住她的肩膀。 姜嘉弥原本托着下巴有些出神,闻言歪头看过去,“没有呀。” “还说没有,今天一整天看上去都心事重重,中午吃饭的时候还皱着眉拍照调滤镜,也没见你发朋友圈。” “拍的不好看嘛。”她含糊地笑了笑,立刻岔开话题,“对了,周临说星期天可以带‘家属’,钟齐要跟你一起去吗?” “不带,既然是他生日,我就不给他找不愉快了。” 姜嘉弥愣了愣,“他们两个有什么过节吗?” “谁知道。之前他撞见我和钟齐在一块儿,非跟我说钟齐这人不行,肯定只是玩玩而已,最后我俩闹得挺不愉快的。”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矛盾’?” “什么矛盾,他跟你说了?” “没有,他没细说,只告诉我你们闹了点小矛盾,不知道你还生不生他的气。” 陈嬗笑了,“当时是挺生气的,过了也就好了。” “那他为什么说钟齐人不行啊?”姜嘉弥忧心忡忡,“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的。” “怕我吃亏吧。不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担心。” 看陈嬗这样子显然是没当回事,并不想多谈,于是她也没再追问。 下午上完课,姜嘉弥刚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手里的手机就振动了一下。 她慢悠悠地走出教学楼,低头点开新消息。 忽然,她脚步一顿。 [下课了吗?] 放空的松散思绪顿时紧急集合,连带着那一瞬间的心跳都快了半拍,就像是收到了某种惊喜。 姜嘉弥实在没想到会是他发来的消息,怔愣片刻后回过神,原本还惦记着和他聊天的事,现在心情蓦地轻松雀跃起来。 她弯着唇角回他:[下课啦!] 周叙深:[这两天很忙?] 姜嘉弥:[还好,课都不多] 这句话一发出去,她才隐约意识到什么,可惜这时候撤回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又补充道:[只不过下了课还要去排练晚会的节目] 周叙深:[原来是这样。] 周叙深:[这两天很期待你和我分享点什么,可惜一直没能等到。] 所以,他成了没沉住气的那个,主动来联系她了。 ——这个潜台词几乎是明晃晃地摆在了她眼前,让她想察觉不出来都难。 姜嘉弥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有点快,想了想,把这几天拍的美食图片一口气发了过去。 等图片全部发送成功后,她才注意到手滑多选中了一张有人物入镜的,正好把周临的半边身子给拍了进去,而且还没加滤镜,于是又赶紧撤回。 末了她总结道:[吃就是最开心的事情啦] 画面上方的“正在输入”短暂消失了一下,然后才重新出现。 [看上去很有食欲。]他回道,[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 姜嘉弥:[绝大部分都很喜欢,我说了我没那么挑食的] 周叙深:[从图上这些菜式来看,有一家私房菜大概很合你的口味。] 姜嘉弥:[哪一家呀,在哪里?] 周叙深:[不太好找。等出差回来带你去?] 她没多想,回了个“好”。 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结束了话题,一个继续开会忙工作,一个则准备去排练节目,没有谁强行让话题继续下去。短短几分钟的闲聊既没占用多少时间,也不会给人以负担。 姜嘉弥觉得这样挺好的,他们可以慢慢熟悉一些,再相处得自然一点,免得床上床下这种熟悉与陌生的反差总让她不太适应。 有了这个开头之后,就自然而然地又有了一次又一次的闲谈。 有时是她主动发过去一张随手拍的风景照,有时是他问起她的学习和生活。这样才过了没几天,她就已经当作是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了。 或许因为隔着屏幕的交谈会让人更轻松,她微信上一来一往的言辞也变得更随意。 一转眼到了周日。 决定在家里办生日聚会后,周临简单拟了个邀请名单,还很像样地做好了请柬送到每个人手上,仪式感十足。 除了几个发小以外,其他邀请的都是大学里的朋友或者同学,包括姜嘉弥和陈嬗。几十个人热热闹闹地拉了个群,最后投票决定弄一场化妆舞会和露天烧烤趴。 周临对这些事不擅长,于是沈素钰一手操办,“征用”了周家的庭院。 开阔草地上摆上了长长的餐桌,两排相对的椅子上缠满藤蔓与花枝,树上挂满了星星灯和包起来的小礼物。场地中央则放置着香槟塔和烧烤架,其他陈设与装饰也一应俱全。 前来验收成果的周临心情有点复杂——这到底是露天烧烤还是婚礼现场? 不过总归比他自己折腾好多了,而且也是长辈的一片心意。他薅了薅头发,笑着跟沈素钰说了声谢谢。 “放心吧,我保证女孩子都喜欢这套。”沈素钰满意地打量四周。 周临愣了愣,转念一想自己是邀请了好几个女生,以她们的喜好为主也挺好。 但他又想到了陈嬗。她或许就不是会喜欢这种风格的女孩子。 下午,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姜嘉弥和陈嬗出现时,在场和她们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差点没反应过来,也有人立刻很捧场地吹了声口哨,一群奇装异服的人一齐起哄。 两人一个打扮得像欧洲油画里的淑女,一个则穿得像个女杀手,恰好都和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 汪慕默默竖起大拇指,“明明反差这么大,结果看上去竟然很合适,没什么违和感。” 闻言,姜嘉弥笑得格外灿烂,“真的吗?” 她浑身曼妙的线条被一身利落的黑色装束勾勒,大腿上还缠着仿真的武.器带,上面除了像模像样的刀柄,还挂着一条折起来的短鞭。 原本甜美的五官被逼真的战损妆面修饰出了几分锐利的艳色,结果这么一笑,整个人竟然又甜得晃眼。 看见她这副模样,陈嬗没憋住笑出了声,伪装出来的气质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汪慕一副被她俩噎住的表情:“……我收回刚才的话。” 这两个人不说话还好,只要一开口绝对“原形毕露”。 “乐璇呢?”笑够了,陈嬗才想起来还没看见郑乐璇,“把她叫过来,我们先一起拍个照吧。” 汪慕环顾四周,“好像在那边,我去找找。” “我跟你一起去。” “那我先去那边拍张照。”姜嘉弥指了指几米外一个视野极佳的地方。 “行,我们一会过来找你。” 说完,汪慕和陈嬗朝人最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姜嘉弥应声,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转悠,选好角度之后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点开微信发给周叙深。 [布置得好漂亮,周临说像婚礼现场。可惜你没办法参加啦!] 消息发出去好半天也没收到回复,想也知道他肯定在忙。她没在意,把手机塞进了裤袋里,大步朝陈嬗她们所在的位置走去。 长筒靴闷声踩在草地上,几个想上前要微信的人蓦地被这几分冷感击退。 一群人从下午玩到了傍晚,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一部分人收拾起下午的残局,剩下的则热热闹闹地把食材放上烧烤架,开始准备晚餐。 帮忙时陈嬗沾了一手的香槟,姜嘉弥循着记忆领她去卫生间清洗。 “你确定是走这边?” “放心啦,下午我去过,别人给我带过路的,你要相信我的方向感。” “那就好,免得一会还得给周临打电话求救。” 两人一路说笑着,姜嘉弥抽空看了眼微信。 还是没回,看来真的很忙。 “对了,”陈嬗忽然道,“你说周叙深他平时不回这儿来住?” “嗯,周临他是这么说的,最多一周回来一次。” “那要是他这周没出差,今天是不是很可能就在家里?” 姜嘉弥清了清嗓子,佯装不以为意,“在家里也不一定能遇得上呀,周家不是还有两位长辈在吗,一下午也没碰面。” 陈嬗揶揄地笑笑,“这可说不清楚。你看我们现在马上就走到客厅门口了,‘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是没可能嘛。” “你自己都说了,要没出差才有可能。”姜嘉弥笑眯眯地回道,“但是他在外地出差,今天根本赶不回来呀。” “你确定?” “他亲口说的。” “那你转过头看看。” 姜嘉弥一愣,有点懵。 “转头啊。”陈嬗转过头,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笑意都快憋不住了。 “你骗我的吧……”她干巴巴地道,明明答案还没得到验证,心跳就已经先一步快了起来,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紧张的…… 话音未落,姜嘉弥视线蓦然聚焦,定格在不远处的那辆车上。 后座的车门被司机打开,男人从车上下来,快要暗下来的天光轻轻沉在他宽阔的肩线上,衬得身形高大修长。 忽然,他脚步一顿,看得她一颗心立刻高悬。 下一秒,仿佛有所感应似的,他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样更隐蔽 虽然这样的距离下根本看不清眉眼的细节,但姜嘉弥能感觉到他正在远远地打量着自己。 片刻后,周叙深彻底停了下来,甚至略微转过身,面对着她们所在的这条岔路的方向,显然是不准备走了。 ……他赶回来了? 姜嘉弥无意识地跟着陈嬗继续往前走,忽然,她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停下脚步,“那个,陈嬗……” “怎么啦?”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这都快走到了。”陈嬗失笑,“你怕什么,再心虚也不能此地无银。这是周家,他肯定比你有分寸,不会让人发现什么端倪的,放心吧。” 姜嘉弥抿了抿唇,犹豫地点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明明走过去大大方方地打个招呼装作不熟就好,并不需要躲躲藏藏。而且就像陈嬗说的,他肯定比她更加清楚应该怎么做。 心还是跳得有点快——她越留意这一点,心跳就越慢不下来,脸颊和耳朵也隐隐有了发热的趋势。 越来越近了。 她垂眸盯着地面。 忽然,视野范围内出现了男人穿着笔挺西裤的长腿,彼此之间的距离开始大幅度地缩短。直到双方都停了下来,恰好保持着适宜的社交距离。 这下姜嘉弥不得不抬起头。 抬眸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周叙深视线微顿,眉梢像是有些讶异地轻挑,又被他克制而忍耐地压了回去。 他的目光仿佛凝固在她的眉眼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缓缓下移。 这……怎么了? 姜嘉弥下意识地跟着低头往自己身上匆匆瞥了一眼——下一秒,压抑了一路的热意蓦地涌上脸颊。 身上这身装扮是为了契合化妆舞会的需要,本身并不出格,拆掉武.器带后穿着出门逛街也没什么问题。 可是她还没有打扮成这样出现在周叙深面前过。 这算是她的“另一面”,和他曾见过的模样截然不同,大概会颠覆他对她的认知。 “周先生。”陈嬗轻咳一声,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又悄悄用手肘往旁边碰了一下。 姜嘉弥眼睫抖了抖,抬眸强自镇定地扯出一抹笑容,“……周先生。” 过了片刻,周叙深的目光才缓缓从她脸上移开,礼节性地看了一眼陈嬗,继而微微颔首,“你们都是周临的朋友吧。这是准备去哪儿?” “我刚才弄脏了手,准备去一趟洗手间,姜姜她给我带路。不过看起来应该也快到了,我自己进去找人问问路就好。” 闻言,周叙深侧身看向身后的司机,淡淡道:“陈廷,你给她带路,然后再找人送她回去。” “好的,先生。”说着,陈廷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嬗道了谢,回过头看向姜嘉弥,“那你自己先回去吧。” 说完,她隐蔽地眨了眨一边眼睛,转身跟着司机径直往里走时,背在身后的手还悄悄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姜嘉弥看得心虚,被烫了似地飞快别开目光,“既然有人帮她带路,那我就先回去了。周先生再见。” 周叙深难以察觉地勾了勾唇角,“这位小同学,你第一次来周家,不太熟悉布局,可能会迷路。” 说着,他又低头看了眼腕表,“正好我现在有空,可以顺便送你过去。” “……那麻烦你了。” “不客气。” 姜嘉弥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上来时的那条岔路,一路安静得只有脚步声。 直到周叙深领着她在本该左转的地方右转,她愣愣地跟着又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往身后看看。 “是不是走错了呀?”她迟疑道,“刚才那里好像要左转?” “从这边走要近一些。”他回头微微一笑,“放心,我比你熟悉这里的路。” 看见周叙深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姜嘉弥神色一顿,不说话了,心跳加速地默默跟了上去。 这条路是不是要近一些她不得而知,但一路上的的确确一个人都没碰到。 从室内外的结构来看,周家这套宅子在整体的基础上分隔成了几个区域,还配有单独的电梯和楼梯。如果一大家子一起住的话,几辈人可以各自拥有相对独立的空间,互不打扰干涉。 然而现在这里只有周老太太和沈素钰长住,只会因此显得格外冷清。 周叙深领着她慢条斯理地走上几级台阶。 面前是阳光房似的入户花园,连接着室内客厅的大门。绿植紧靠落地玻璃生长,影子在阳光下静静垂落,像鱼缸里的水生植物。 姜嘉弥忍不住停了下来。 或许是察觉到她戛然而止的脚步声,他也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来。 “我要是太久不回去,他们肯定会觉得奇怪的。”她小声道。 周叙深笑了笑,“你身体不舒服,我找人带你到某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了一会儿,这似乎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连借口都想好了。” 他不置可否,推开玻璃门,“进来吧。这里没别人。” 姜嘉弥走上台阶,慢慢穿过小花园,然后被带着踏入客厅。 在客厅玄关处站定时,她才忽然清楚地认识到这是他的家,而不是某个酒店的顶层套房。 “我需不需要换鞋?”她问。 “不用。这里明天会有人来打扫。” 室内的装修风格很统一,颜色用的几乎都是冷色调,没有什么温馨或奢靡的设计,只有利落简约的线条感。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唯一的暖意来源于正片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 这也意味着如果这时有人从外面的小花园经过,就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要不要把窗帘拉上?”姜嘉弥下意识问道。 周叙深动作一顿,关上门,然后点了点门边那块亮起的屏幕,百叶窗随即慢慢合上,将窗外的一切遮挡得一干二净,也彻底隔绝了窗外的人窥视的可能性。 他转过身,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客厅里暗了下去,周围格外安静。 她被他看得有点忐忑,“不开灯吗?” “不是怕被发现?”他说,“这样更隐蔽。” 姜嘉弥被他说得后颈泛起一层浅浅的战.栗。 “你不是说在外地出差,没办法赶回来吗?”她手背在身后,手指不自觉地勾在一起。 “你不是说参加不了会很可惜?”周叙深单手解开扣子,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大概是我预感到了,所以提前忙完赶了回来。” 外套被他搭在一边,接着他又抬手去解领带。 做着这一切时,手臂肌肉线条时而明显地浮现出来,微微撑起挺括的衬衣衣袖。 姜嘉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还以为你在忙,没看到我发给你的照片。” “抱歉,本来想回复你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觉得给你个惊喜比较好。”周叙深不疾不徐地朝她走去,“还是说,你不想在这里见到我?” “也不是……” “那就好。” 他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终于有足够的时间仔细端详这副出乎他意料的模样。 她秀气的鼻梁上有着淤青与红肿交织的“伤痕”,嘴角也是一样,比酒红的唇色更引人注意。然而最牵扯人目光的,是那双被勾勒得如同猫眼似的眼眸和鼻梁一侧的小痣。 翘起的眼尾有种狡黠的灵气,每一次抬眸看人时都是欲说还休的烂漫勾人。 这样的装束放大了她性格当中的一部分特质,所以矛盾之余又莫名的和谐。 “怎么会想到打扮成这样?”周叙深平静地问。语气里没有任何贬低或不认同的意味,让人琢磨不出他问这话的意图。 或许意图就是想和她‘单纯’地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姜嘉弥看着他慢慢走到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和陈嬗觉得重复平时自己的风格很没意思,就试了试对方平时喜欢的。” 他“嗯”了一声,“其实这样也很适合你。” “真的?可是他们都说我一说话或者笑起来,这身打扮就显得很违和。”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她翘起唇角朝他笑了笑。 周叙深目光一顿。 虽然知道是假的,但她脸上的“伤痕”还是可怜可爱到了极点。 他俯.身,靠近她耳边,嗓音里有着浅浅的揶揄,“如果你真的是个来对付我的‘杀.手’,那你现在一定已经得手了。” 耳尖被他温热的吐息掠得发痒,姜嘉弥情不自禁地抬手想碰一碰耳朵,却被周叙深轻轻挡开。 “安全起见,进来之后,我是不是应该先没收危险物品?” 说着,他俯.身伸出手,绑在腿上的武.器带忽然因为外力的拉拽而微微收紧,轻勒住光滑细.腻的皮肤。 她红着脸小声道:“那些都是道具……刀.柄是抽不出来的。” “那这个呢?”周叙深长指微抬,轻轻点在叠起来的短鞭手柄上。 姜嘉弥闷声不吭地点点头。 见状,他手指顺势滑下去圈住手柄,将短鞭取下来,拿到面前漫不经心地端详。原本她拿在手里长短大小正合适的鞭子,一到他手里就成了玩具似的。 她看着他的动作,蓦地想到了那次在马场时的情形,脸颊逐渐升温。 忽然,冰凉的触感从腿上划过,手柄塞进绑带与腿之间的空隙,再轻轻一勾,这力道就带着她不得不往前踉跄两步,径直跌进他怀里。 周叙深顺势抬手搂住她的腰,掌心触及到的却是在衣摆下若隐若现的温热肌.肤。 他手一顿,长指搭在她腰侧。细腰之下是束得松垮的皮质腰带,在起.伏的曲线之间横亘出一种粗粝的美感。 姜嘉弥飞快抬手捂着唇,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掌心下传出来,“唇妆会花。” 话音刚落,她就被短鞭给“教训”了一下。 周叙深低头吻在她挡着唇的那只手上,很像一个绅士至极的吻手礼,只不过与此同时,手柄也抵住了她的脊骨。 美人在骨也在皮相——光滑平坦的脊背中央是一条凹陷下去的脊柱沟,一直没.入至皮带之下,如同蛋糕表面的奶油上最恰到好处的一笔纹路。 而短鞭的手柄,就是那把耐心比划着的餐刀。 最终,握着它的那只手将刀翻转过来,以刀背抵住纹路轻轻摩.挲,最后落到尽头处,挑开了包装盒上的蝴蝶结。 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与亲.昵,更没有亲吻,姜嘉弥却像发冷似地一阵阵战.栗,被蛊惑了一般靠进他怀里。 客厅里越来越暗了,沉默在呼吸声中渐渐浓稠、发酵,成了滋生暧.昧的温床。 某一刻,鬓边的发丝被拨开,他鼻尖轻轻蹭过她的耳朵,接着是温热的唇,却始终是若即若离的触碰。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在融化她的防线。 忽然,周叙深后退两步在沙发上坐下,攥着她手腕轻轻一带,她就跌进了他怀里。 “不会弄花。”他低声道,声线微哑,“放心,我有分寸。” 于是姜嘉弥松开了手,接着两条手背都被他不轻不重地扣在背后。 周叙深的确如他说的那样很有分寸,只停留在表面轻吻她,绝不深.入分毫。一下又一下,令痒意窜上头顶,微末神经都颤到近乎麻木。 然后是柔软的颈侧,鼻尖蹭过跳动的脉搏,将她加速的心跳窥探得一干二净。 就在姜嘉弥觉得自己快坐不稳时,整个人蓦地被他扣住腿弯往上抱了一点。途中他手指不经意地勾住了腿上的绑带,最后以指腹抵住边缘轻轻摩.挲。 她呼吸微微发颤。 “穿得这么有气势,”周叙深轻笑,捏了捏她的耳朵,“结果还是这么软。” “……那是因为你抢走了我的道具!根本不给我发挥的机会。”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接着便将短鞭塞进了她掌心,“那我物归原主,怎么样?” 说完,他往后靠了靠,明明呼吸发沉,节奏也有些乱了,却依旧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现在你可以尽情发挥了。” 有没有吃醋 姜嘉弥下意识地收紧手,将冰凉的手柄握住。 她的腿微微发着抖,大半的注意力都被腿上的触感给分走了,等回过神时短鞭仿佛成了烫手山芋,拿着不是扔掉也不是。 一群朋友还在花园里热火朝天地聚会,她却跟周叙深拉着窗帘在这里玩这种“游戏”。 见她不动,他盯着她微微挑眉。 姜嘉弥忽然一抬下颌,努力硬气地道:“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还手’吗?” 周叙深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没说话,就在她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不还手。” 她心里顿时打起了小算盘——既然他不还手,那就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后她再溜回去继续参加聚会。 想到这,姜嘉弥把手里的短鞭调转了方向,却又犹豫着不知该在哪里下手。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想从看过的一些电影的暧.昧片段里找到参考,最后浮现在脑海里的竟然都是正儿八经的审讯场景。 她讪讪地抿了抿唇,循着本能抬起手。 隔着一层衬衣,手柄蓦地抵住了结实的胸.膛。 察觉到周叙深手突然顿住,姜嘉弥飞快抬眸瞥了眼他的表情。 他正垂眸盯着自己胸前的短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也可能是客厅太昏暗让人看不清。 这种光线下,她也更放得开了一些。 姜嘉弥没了心理负担,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己手上,又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 平时都没有认真感受过,原来肌.肉戳起来是这种感觉……不知道腹.肌戳起来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周叙深始终一言不发,见状,她放下心,继续自己的“发挥”。 白衬衣和西装马甲还齐整地穿在他身上,因此腰.腹处比胸.口多了一层布料,感受起来没那么直观,只能体会到比胸.膛的触感要稍微软一点。 然而下一秒,腹部的肌.肉就随之变得紧绷僵硬。 姜嘉弥愣了愣,悄悄抬起眼。 周叙深垂着眸,看不清到底是不是正闭着眼睛。就在她想要仔细分辨的时候,他又微微后仰,头靠在了沙发靠背上,无动于衷的样子看上去仿佛在闭目养神。 于是她降低了戒心,鬼使神差地又试着戳了两下,如同画画一样轻划,手柄和西装马甲的面料刮蹭出细细的响动。 他冷不防地收紧手。 腿上的武.器绑带被挑开,温热的手掌与手指撑开绑带与腿之间的间隙,牵扯出轻微的摩擦感,心尖仿佛也被这么拉扯得颤巍巍的。 姜嘉弥手一抖,短鞭手柄一下没收住,滑下去敲在皮带的金属扣上。“叮”的一声,听得她一个激灵。 他蓦然睁开眼,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她后颈被捏住了似地发紧,干巴巴地笑了笑。 察觉到他别有用心地扣紧自己的腿时,她突然行动快过思考,攥着短鞭敲了敲他的手背,“你,你不准乱动。” 周叙深手一顿,停下动作,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目光从自己被“警告”的那只手上掠过,最后停在她的脸上。 “你说了不还手的。”小姑娘故意凶巴巴地睁大眼。 他忽然笑了,极轻极低的笑声从喉间溢出,夹杂着略显急促凌乱的呼吸声,莫名让人脸红心跳。 周叙深略微抬了抬腿,她立刻重心不稳地向前倒去,正好扑进他怀里。而他的手臂恰好搭在她腿上,看似没用什么力气,却不容她挣脱起身。 “你知道我看见你打扮成这样的时候,在想什么吗。”他靠近她耳边,缓缓问道。 “什么?” 就在这时,裤带里的手机突然接连振动起来,两个人身形都稍稍顿住。 嗡嗡的振动声像是在拨弄脑子里的那根弦,如同一阵细小的电流在他们之间流窜,放大了对彼此的触碰与感知。 满室的暧.昧顿时乱了、散了。 “有电话,”姜嘉弥慌乱地伸手去摸裤袋,“可能是陈嬗打来的。” 摸出手机后她低头一看,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周叙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恰好看见她抿着唇眨了眨眼,抬眸望着他。模样看上去无辜又可怜,好像他是什么不肯放人也不讲道理的恶棍,让她连开口提要求都不敢。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松开揽在她后腰处的手,下颌线紧绷着。 就算没有这通电话,他也不可能真的在这时候对她做什么。 姜嘉弥攥着手机踩在地上,无意间的垂眸一瞥让她脸颊发烫,往旁边走了好几步才匆匆将电话接起。 “姜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陈嬗小声问,“我跟周临说你有点不舒服,找地方坐着休息呢,结果你这么久都没回来,他准备打电话问你在哪儿。” “我马上就回,走过去大概不到十分钟。” “那就好,我跟他说一声。” 姜嘉弥挂断电话转身,见周叙深还坐在沙发上,忍不住用手背碰了碰仍未降温的脸颊和耳朵。 “我得回去了。” 客厅里很暗,但他们都没想着去开灯。她摸索着把短鞭挂回绑带上,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沙发上的人影动了动。 “嗯。”他说,“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不怕迷路?而且原路返回太远了,走另一条路更快一些。”周叙深的嗓音渐渐恢复清朗,“放心,我只送你到院门口。” “那好吧。”她没逞能,点点头往门口走。察觉他没有起身的意思,按捺不住问道,“不走吗?” 周叙深没答话,沉默在四周蔓延,好一会儿才无奈又包容地开口:“你折腾完就跑,总要给我冷静的时间?” 一瞬间,姜嘉弥回想起了刚刚接电话前的某个画面。 她看得不真切,但能凭经验猜到,现在自然也明白了原因。 周叙深是她见过的能把西装穿得最赏心悦目的人,也是穿西装时看起来最禁.欲自持的人。所以当欲.望与冷静相悖时,所带来的反差感才格外有冲击力。 姜嘉弥窘迫地站在原地,只得假装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 她默默深呼吸,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几个呼吸间,他站起身。 “走吧。” 她如释重负地点头,刚要上前,又突然停了下来,“你这里……有镜子吗?我怕妆花了,想整理一下。” 在她说话时,百叶窗缓缓打开,再度投射进来的光线已经是晚霞的最后一点余晖,不复刚才的明亮,只剩厮.磨后的意犹未尽与倦懒。 他们的面容与表情在彼此眼中渐渐清晰起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姜嘉弥恍惚又有了点割裂感。 周叙深端详片刻,“还和你来的时候一样。” 她不放心地摇了摇头,“女生能发现的细节,男人是看不出来的。你直接告诉我卫生间在哪里吧,我很快就好。” 他失笑,顺着她的意给她指路。 姜嘉弥在卫生间里花了几分钟的时间调整,确定没什么破绽后才回到门口。 踏出客厅门时,她冷不防地听见身侧的人开口喊道:“小弥。” “什么?”她回过头。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亲密还历历在目,所以这个听过不止一次的称呼也多了点说不出来的味道。 周叙深似笑非笑,脱离刚才的氛围后,顿时又变得衣冠楚楚。 “两个周六,能不能换一个周日?” …… 花园里气氛正热烈,所以姜嘉弥溜进去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看见她的人顶多问一句她刚才去了哪儿,然后又欢快地招呼她品尝刚烤好的烧烤。 很快,周临走了过来。 “嘉弥,陈嬗说你不舒服,现在好点没有?” “好多了,其实也不严重啦,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头晕,找了个地方休息一下。”姜嘉弥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 虽然刚才已经检查过好几遍了,但面对众人时她还是有些心虚,生怕被看出不对劲。 正说着,陈嬗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姜姜!” 周临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那你先坐下继续休息吧,我烤好东西给你们送过去。” 说完,他转身匆匆跑走。 姜嘉弥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是怎么了?怎么觉得有点怪怪的? “姜姜。”转眼间陈嬗走近了,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回神了!” 姜嘉弥眨了眨眼,转过头,“周临又跟你闹别扭了吗?” “没有啊。”陈嬗不着痕迹地别开眼,笑嘻嘻地问她,“怎么样,约会顺利吗?我生怕你羊入虎口,一去就回不来了。” “什么羊入虎口……” “你今天穿成这样,我可不信他无动于衷。”陈嬗用手肘碰了碰她,“周叙深是不是都吃醋了?” 姜嘉弥一愣,脑子里还没转过弯儿来,耳朵倒先染上热意,“他有什么好吃醋的,又不是男女朋友,没立场吃醋呀。” “吃醋这种事可不分立场,有的人占.有欲强,就像你喜欢的东西不希望被别人发现一样,人之常情。” “他那么成熟有分寸的人,不会做这么没风度的事吧?” 陈嬗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刚才我和你在门口碰见他的时候,你看见他当时的眼神了吗?” 姜嘉弥摇了摇头,好奇的同时又有点忐忑,“什么眼神?” 她当时大部分时间都盯着地面看,根本没抬头。 “有点不好形容,反正不只是像在看一个身体上的‘伴侣’。” 姜嘉弥怔了怔,本来想说周叙深平时的表现也不太像,又犹豫着把话咽了回去。 或许这就是他始终如一的教养与风度? 她抿了抿唇,有点出神。 “今晚,你应该有安排了吧?” 姜嘉弥回过神,清了清嗓子,装作不在意地抬了抬下巴,“是呀,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陈嬗朝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说什么?” “你的周先生到底吃没吃醋,今晚就知道了。” 乖,先进去 天色暗了下来,星星灯如同烟花散落下来的光点,掩映在枝叶之间,终于显得格外的亮。 食物被烤得焦香,风一吹,香味比笑闹声散得更远。 “再喝一点吗?”陈嬗晃了晃手里的酒瓶。 姜嘉弥赶紧摆手拒绝,“不喝了。” 一会还要跟周叙深见面,这次她可一定不能再喝醉。 陈嬗点点头,揽着她的肩,手指隔空点了点人群里某个男生的背影,“第三个了。” “什么第三个?” “今晚第三个来找你要微信的人。” 三个人都被姜嘉弥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想认识一下?可以呀。大家都在生日聚会前拉的那个群里,有事在群里说就好了。 “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姜嘉弥托着下巴笑了笑。 “其实有一个看着还不错,但跟你的周先生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他又不是我的。而且就算没有他做对比,我也不感兴趣。” 陈嬗恨铁不成钢,“没出息,什么叫不是你的?” “……本来就不是我的呀?”姜嘉弥眼珠动了动,扭头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我们约定好互不干涉的,谁要是改变主意了就要停止这种关系。”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也没激起你护食的心态?现在他没别的女人,那就是你一个人的,只准你吃,不给别人分一口。” 闻言,姜嘉弥的唇角不自觉往上翘了翘。 见她不出声,陈嬗又说:“虽然说是互不干涉,但你设想一下,假如看见或者知道其他女人和他有亲密的言行,就像你们一样,你会是什么心情?” 姜嘉弥愣了愣,缓缓蹙眉。 周叙深和其他女人? “你没当回事,是因为他没有让你看到过这种情形,你没有多想的机会。但是觉得不高兴是人之常情,就跟我刚才说他吃醋的事是一个道理。” 姜嘉弥压下心里那点微妙的抗拒与不悦,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她确实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也从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郑乐璇忽然从背后靠近,在两人肩上分别拍了拍,笑眯眯地绕到她们面前坐下。 陈嬗笑了笑,“我们在商量一会要不要跟着大家一起转场,去下个地方继续玩儿。你和汪慕呢,去吗?” “去啊,反正明天上午没课。你们呢?” “我也去,姜姜就算了,她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回去早点休息。” 见陈嬗连借口都帮自己找好了,姜嘉弥赶紧点头,“免得睡眠不足明天又不舒服,还影响上课的状态。” “也是,”郑乐璇说,“他们去酒吧估计要玩到很晚了。” 八点左右,众人意犹未尽地开始陆续收拾东西,准备从从周家离开,大部分人都要转场去酒吧。 为了给年轻人留空间,沈素钰和周老太太一直没露面,怕有她们在场这群孩子玩不痛快,这会儿才终于出来打个照面,尽一下待客之道。 “小临,学校里跟你关系最好的朋友是哪几个?”周老太太小声问,鼻梁上特意架好了老花镜,“那个穿白长裙留长发的女孩子,是不是就是你经常提到的那个姜家小姑娘?” “那个不是的,”周临讪讪地抓了抓头发,“那是陈嬗,我们关系也很好。她旁边那个穿一身黑衣服的才是嘉弥,姜嘉弥。” “黑衣服?”沈素钰定睛看了看。 周老太太大惊失色,“小姑娘脸上怎么那么多伤?被谁欺负了?” “那不是伤,是化妆化出来的。” “噢,吓我一跳。”老太太松了口气,“还好小姑娘长得乖,不然这一身打扮怪吓人的。” 周临笑了笑,又继续介绍不远处的另外两个男生。 听到最后,沈素钰道:“小临,要不你把你朋友叫过来,我们说说话?既然跟你关系这么好,以后可以经常来家里玩,打交道的机会还很多。” “行,那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沈素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侧身问佣人:“叙深呢?” “应该是在书房。”佣人道。 “算了,那就不打扰他了,让他忙吧。你再去多安排几辆车,把这群孩子安全送到目的地。” “好的,我这就去。” 几十个人大致分成两拨,要回家的人比较少,于是先被两三辆车送走。剩下的人等得很悠闲——大厅简单布置过,吃喝玩乐的东西都不缺。 某一瞬间,四周忽然静了静。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互相示意身边的同伴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高大英俊的男人出现在楼梯转角处,抬眸漫不经心地往大厅里瞥了一眼。 顿时,噤声的人更多了。 也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一开始周临说周先生是他小叔我还不信,现在终于有了那么点真实感,感觉次元壁都破了。他可真够低调的,这种事也能一声不吭。” “你现在才觉得是真的?我今天刚踏进这套豪宅的时候就信了。” “你们至于吗,一看就知道周临家境不差啊,就他开的那车,价格不超百万是为了保持低调。” 虽然议论得热火朝天,但谁都没有恶意,只是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往那边看一眼。 面对这些目光,周叙深恍若未觉,不疾不徐地朝沙发走去。 那边一派其乐融融,周临和姜嘉弥并排坐在周老太太和沈素钰对面,周围虽然还有其他人,但他们莫名最显眼。 显眼得就像一对见长辈的年轻恋人。 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叙深。”沈素钰笑着喊道,“正和小临的同学说起你呢,他们都去听了你那场讲座,没想到你还挺让学生喜欢。” 周叙深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掠过某个小姑娘。 后者在沙发上坐得规规矩矩,垂着眼根本不看他。 “周先生的那场讲座特别精彩,其他院系的人想来听还得想办法抢票。” “对对对。还有奖学金也是,别的院都很羡慕,淮大受到企业赞助的奖学金里没有比惟森更高额的了。” 两个男生很外向,一说起这些差点停不住。 “陈嬗,”姜嘉弥却在这时压低声音悄悄问,“你看见我手机了吗?” “你不是一直拿在手里的?” “我也记得在手上,可是现在找不着了,包里也没有。” “那估计是落在花园里了。” “怎么了?”沈素钰关切地问,笑得格外温和。 姜嘉弥忙道:“没什么,就是手机好像落下了,得回去找一下。” “那让小临陪你吧,地方那么大,你一个人怎么好找。” 周临点点头站起身,“走吧,我陪你一起。” 周老太太和沈素钰满意地交换了个眼神,笑眯眯地摆摆手,“去吧去吧,慢慢找。” 姜嘉弥没拒绝,跟周临一起站起身。 两人肩并着肩往外走时,不时笑着低声交谈,为了缩小身高差距听得更清楚,周临还必须要低下头靠过去。 周叙深静静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唇角还挂着淡淡的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沈素钰和周老太太将心思掩饰得很好,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察觉到,或许就连周临自己也没意识到什么。 然而他们一起离开时的模样,跟被长辈撮合着单独约会又有什么区别? 等他们再回来时,会客厅里的人又走了不少。 “还有两辆车可以用,剩下的人正好够坐。”沈素钰安排道,“嘉弥是要回家对吧?其他要回家的孩子都已经走了,现在也没有单独的车能送你,要不就让小临送你吧?送了你之后他再去和其他人汇合。” 姜嘉弥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叙深,有点无措。 目光匆匆相碰,他眉眼间难以察觉的郁色终于微微和缓。 “两个地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方便,也耽误太多时间。”周叙深淡淡开口,“时间已经不早了,其他同学还在等他这个寿星。” 沈素钰怔了怔,“你怎么知道嘉弥住哪儿?” 闻言,姜嘉弥心里一跳,忐忑地眨了眨眼。 他恍然地轻轻挑眉,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忘了说,我认识她的父亲,之前去过姜家几次。” 坐在旁边的几个人都愣住了,诧异地看向姜嘉弥,忍不住开始猜测她的家世背景。 “你怎么不早说呢。”周老太太嗔怪。 要是早说和小姑娘的父亲认识,还是这种去家里拜访的关系,说不定现在双方长辈都见过面了。 周叙深仿佛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笑了笑没说话。 “你不忙吗?这样得耽误你不少时间吧。”沈素钰道。 “是有些忙,还有公事要处理,所以可以顺便送她。” 周临默默看了眼陈嬗,轻咳一声,“那就麻烦你了,小叔。” 周叙深目光微动,转头看向他,不以为意地勾唇笑笑,“不麻烦,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素钰和周老太太就算觉得惋惜也不好再说什么。 姜嘉弥全程都一声不吭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等事情安排好了,也没有任何人怀疑,才终于悄悄地松了口气。 现在她脸皮越来越厚了。哪怕有这么多同学和长辈在场,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和周叙深坐在一起。 只有心跳是最大的破绽,但这一点没有谁能发觉。 姜嘉弥又不动声色地抬起眼。 仿若有某种特殊的磁场存在于两人之间,周叙深也侧目看向她,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瞥。接着便淡淡垂眸,唇角轻勾着,右手缓缓摩挲腕表。 这表情莫名让她品出了“秋后算账”的意味。 姜嘉弥抿紧唇,心跳如鹿撞,忍着莫名的笑意对他说道:“那就麻烦周先生了。” “不用客气,”再抬眸时,周叙深神色淡淡,又是一贯的正经与风度,“正好顺路。” “既然时间不早了,那你们现在就出发吧。”沈素钰说,“早点把小姑娘安安全全地送到家,一根头发丝也不能少。” 周叙深不置可否,起身吩咐佣人把他的车开出来。 经过周临时,他步子一顿,垂眸漫不经心似地道:“明天抽个时间,我们聊聊。” …… 车远离霓虹,驶入最深沉的夜色中。 平坦的主路从花园中穿过,高低错落的绿植间掩映着暖色灯光,喷泉不知疲倦地涌动,汩汩向上至最高点,水花又均匀地四散开。 姜嘉弥知道,去酒店和去周叙深的家肯定是不同的,但她刚才还是答应了。 路过喷泉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步子。 “怎么了?”周叙深耐心地回头看过来,晦暗不明的目光像夜色里无形的网,绮念在网中发酵,牵扯着她,让她无法挣脱出视线所及的范围。 “这个喷泉很漂亮。” 其实她是想到在酒吧的那一晚了。 当时她坐在门外的喷泉边,隔着一段距离和路灯下的他对视,结果却差点被突然溅射开来的水给淋成落汤鸡。 最后是他施以援手,让他们在那个目光你来我往追逐的夜晚,在打破防线对彼此说出第一句话之前,先有了一次潮湿而紧密的拥抱。 那应该是她至今为止遇见过的,最浪漫的一个瞬间。 水珠在眼前跳跃,映得她眼里落满星星。 姜嘉弥情不自禁地朝喷泉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 他穿着衬衣西裤,深灰色的长风衣被高大的身形撑得笔挺。深邃的眉眼间不断有跃动的光影掠过,凝视着她的目光平静而深沉。 然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从离开周家起就难以抑制的暗涌。 她忽然有点冲动,抬脚踩上喷泉边缘,向后转身时张开手臂保持平衡,像一个旋转的木偶人。 周叙深蹙眉上前,向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扶稳她。 姜嘉弥看着他摇了摇头,杏眸亮晶晶的。 他看了眼她仍没有放下的手臂,目光顿了顿,仿佛在不动声色地沉吟着什么,片刻后又朝她抬起一只手。 这是一个准备将她纳入怀中、给予一个拥抱的姿势。 周叙深挑眉,询问似地看着她,眼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包容。 “小心一点,不要摔倒。”他说,“下来吧,跟我进去。” 瞥见他的动作与目光,姜嘉弥脑子一热,忽然张着手臂扑进他怀里,像一个明明失了准心却还要胡乱扣下扳.机的枪.手,唇贴在了他的下颌上,呼吸乱七八糟地掠过他的下颌线。 回过神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心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周叙深身形一顿,出于本能而护在她背后的手,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缓缓收紧,柔软的衣摆在掌中堆起褶皱,如同暴雨来临前卷起的云。 “乖,先进去。”他嗓音发沉。 姜嘉弥咬紧唇,局促地“嗯”了一声,磨磨蹭蹭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想要退开。 忽然,下巴被轻轻捏住。 她现在熟知他接吻前的习惯,这样的动作通常就预告着一个吻的开始。原本她可以闭上眼乖乖配合,但…… 或许是今晚她的思绪太过迟钝,才总是让行动快过思考,又或者是经过下午那场亲.昵的撩.拨后,让她想要尝试冲动所带来的刺激感。 总之,她稀里糊涂地张开嘴,低头咬住了周叙深的手指。 锐利的齿缘轻轻抵住皮肉,这感觉根本称不上疼痛,却有一种细细的痒拨弄微末的神经,将它们激活,让它们兴奋。 下一秒,姜嘉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手僵住了。 她脸颊蓦地一热,松开他的手指,“我……” 周叙深什么也没说,抬手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在让她放宽心,不要在意刚才的小插曲。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还是悬在半空急促地跳动着,根本没落回原处。 在姜嘉弥看不见的地方,在她身后,他正用指腹缓缓摩.挲着那道几乎不见痕迹的齿痕,力道越来越重。 “看来你想试试严厉的,是吗?”冷不防地,她听见他开口道,以一种半开玩笑似的语气。 然而落入她耳中时,却更像一种危险的预告。 她在装傻 ……严厉? 姜嘉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周叙深没有解释,单手揽着她的腰将她从喷泉上抱了下来。 略短的上衣没起到什么遮挡的作用,他冰凉的风衣衣袖直接贴住了她腰背处的肌.肤,扣住她腰侧的手又是温热的。 姜嘉弥微微瑟缩了一下,却被扣住手腕往前带了带。 他牵着她往里走。 她看了看交握着的手,又装作不经意地轻咳一声,“别墅里会有佣人在吗?” “不会。”他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我提前让他们都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手好像比刚才更热了一些,原本使人安定的干燥暖意渐渐变了质,成了悬在干燥木柴上摇摇欲坠的火星。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依旧将就着她走路的速度,没有任何加快脚步的意思。 如果不是知道一会儿要发生什么,她会觉得他们这是在悠闲地散步。 家里的确没有任何人,进去之后除了感应灯光依次亮起,其他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大声一点说话都会有回声。 这里的装修风格和小南洲很像,但或许是因为他常在这里住,所以给她的感受又很不一样。 一踏进这里,她才意识到自己真正踏入了属于他的私人领域。于她而言很陌生的地方,在他眼中却无比熟悉,了如指掌。 一切都将由他主导。 姜嘉弥有点紧张。 “换鞋吧。”周叙深取出一双崭新的拖鞋,从款式、颜色和尺码来看都很明显是女款,“给你准备的,应该很合适。” 她踩进去,尺码果然刚刚好。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姜嘉弥低头盯着鞋面雪白的绒毛,脚趾在软和的拖鞋里动了动,“刚才吗?” 她记得这个牌子的鞋是要预订的,哪怕是vip客户也只能缩短排队的时间。如果他顺着她的话承认,那就是在撒谎。 周叙深站起身,接过她的包放到一边。 “半个月前。” 姜嘉弥诧异地转过头。 半个月前?那不就是交流会前后的事吗? “我尊重你的边界感,也理解你把这种事分得很清楚。”他从容不迫地解释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到家里来,事先准备好总是没错的,对吗?” 她怔了怔,缓缓点头。 看来他一直把她的心思看得很清楚。 姜嘉弥跟着周叙深穿过门厅上了二楼。 楼梯尽头分左右手,右侧外间是双层结构的半开放式书房区域,还包含了一个会客厅。她简单地看了一眼,忍不住想象着他平时在里面认真工作的样子。 “想去右边?”他不紧不慢地跟她开起了玩笑,“我个人建议你选左边。毕竟是第一次来,还是从常规的开始尝试比较好。” 明明是不那么正经的话题,被他说得像是真的在体贴地为她着想。 姜嘉弥睁大眼无辜地看着他,“我只是随便看看。” 周叙深没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了眼她泛红的耳朵,看得她后知后觉地抬手捂住,却反而显得更心虚了。 他笑了笑,转身往左走。 左边是卧房、衣帽间和浴室,卧室外还有一个小型的储酒室。 踏进这片空间后,姜嘉弥才发现他准备好的远不止一双拖鞋,东西齐全到她就算立刻两手空空地住进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样会不会有点……”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微妙的感受,只好问他,“如果被别人看到,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 比如误会他有固定交往的伴侣? “为什么会被别人看到?”周叙深关上房门,解开领带与袖扣,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除了你,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闻言,姜嘉弥愣住,忽然联想到陈嬗说的那些话。 “这之前也没有人来过吗?”她鬼使神差地问。 “你觉得我会随便带女人回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万幸你没有这样想,”周叙深看着她,目光平静,微微勾起唇角,“因为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怎么可能? 姜嘉弥下意识否认这种可能性,心跳漏了一拍。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周叙深身边都不会缺女人,不管是什么关系,难道就没有一个会被他带回家的吗? 然而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眼神,都没有任何玩笑或是不认真的意思。 “不相信?”周叙深笑了,轻轻摇头,垂眸时脸侧覆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他的确没有。这些事说与不说,不会对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造成任何影响。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感到茫然与忐忑。 “其实无论怎样,这都是你的自由和隐私,你不用告诉我的。” 姜嘉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好尽量用成熟理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斟字酌句地说道。 周叙深定定地看着她,等她话音落下时,瞳孔难以察觉地微微紧缩。 姜嘉弥看不清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只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安安静静地站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中。 过了片刻,他将手里的东西随便放到一边,淡淡一颔首,“你说的对。我也只是随口一提。” 她松了口气。 她拿不准他的意图,但谨慎一点总没错。“迟钝”总好过自作多情、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接受和相信自己需要的就够了,这是梁荷对她言传身教的道理。 而现在她想从他身上获得的,就只有这种简单的快乐与满足感。 “我……我先去洗澡?”姜嘉弥眨了眨眼。 “你的衣服都在衣帽间。”周叙深替她推开浴室门,神色平常得仿佛刚才什么对话都没发生过,“我去隔壁。” “好。” 姜嘉弥站在偌大的卧室中央,等他离开后后忍不住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铺着深灰色床单的大床上。 下一秒,她又飞快移开了眼,转身走入衣帽间。 墙上的衣柜里放着当季最新款的衣服和手袋,玻璃陈列台里是各色珠宝与配饰。 姜嘉弥又想到了刚才周叙深说的那句话。 ——你是第一个。 “第一”这种词总有着俗套但有效的魅力,就像一块明晃晃摆在眼前的糖,哪怕不吃下去,也会慢慢化在掌心。 …… 没有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题,也没有随意敷衍地对待,这一晚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步骤不像是其他只为纾解自己的男女。 洗完澡从浴室出去后,周叙深甚至提前给她倒好了一杯温水。 潮热的水汽的确让人口干舌燥,也让人脸颊发烫。姜嘉弥乖乖捧着杯子喝了几口,以为接下来的一切也会和前两次差不多。 把杯子递回去时,她抬眸朝他笑了笑。 周叙深把水杯放到一边,垂着眸,手轻轻抚过她的嘴角。 一开始姜嘉弥以为是唇角有水渍,直到他又抚过鼻梁时才反应过来。 “妆我都洗掉了。”她说。 他“嗯”了一声,指腹下触及的肌.肤有着被濯洗后的湿润感,干净得透出一层浅浅的血色。 “躺上去吧。” 姜嘉弥一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让她心里有点不安。所以她没动,只是抬眸略带探究地看向他。 目光相触,周叙深神色微顿。 片刻后,他勾起唇角朝她安抚地笑了笑,低头温和地吻在她的眼角,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她心里一松,松开了攥着袖口的手。 这个吻一路慢条斯理地辗转到鼻尖与唇角,姜嘉弥以为接下来的事还会和前两次一样,直到唇被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然后一切都变了味道。 这回周叙深比前两次都要沉默,像是为了刻意地掩盖某种情绪。他不再体贴温柔地询问,而是依照着从前试探出的底线,强势地更进一步,探索着承受范围的边界。 他张开手掐住她的脸颊,虎口抵住下巴,深.入的吻几乎要封锁所有汲取氧气的渠道,让她只能在亲吻的间隙呼吸。 床单与枕头上若有似无地带着他身上的味道,皂香、须后水,还有阴郁的香根草木质调男香,这一切诱她深陷,又在她坠落时重重托住她,堵住她的后路,让她退无可退。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他的耐心有多可怕。 从在喷泉边时纵容她玩闹,到一路散步似地走回来,再到临到床边还要给她一杯水,这些一步步地降低了她的戒心。 然而这些行为就像一头狼告诉一只羊:我一点也不急着吃掉你。 这当然只是个谎言。 姜嘉弥撑起手臂想往后退,却被他握住腰侧轻而易举地提了回来。 不得不说,周叙深很有做“老师”的天分。 他喜欢教导,喜欢掌握主导权,最重要的是,他有的是耐心陪她慢慢磨。 她终于明白了他那句“看来你想试试严厉的”是什么意思,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曾经展现出来的那些已经是他温柔而绅士的一面。 “喜欢咬人?”姜嘉弥听见他低笑。 她摇头。 “没关系,”长指抵在唇边,他嗓音里的笑意隐去,“咬吧。” 她还是摇头。 然而最后她还是张了嘴,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咬住他作为“报复”,就呜咽着哭了出来,半睁着眼不愿看他的模样看上去委委屈屈的,可怜至极。 周叙深垂眸盯着她,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她今天在周家时的模样。 那时他觉得自己虚伪至极。明明在乎,明明嫉妒,却因为没有立场与资格提及,只能伪装出一副有风度的做派。 所以他一时失了分寸带她回了家,还把这里的一切展示给她看——那些东西看上去更像是为一个长期的同居对象准备的,而她甚至有可能不会在这里过夜。 额角青筋微微浮现,他漠然地勾了勾唇,俯.身将无助的她嵌入自己怀中,手臂肌.肉浮现出明显的线条与轮廓。 接着他低头吻住她,力道难得有了点狠意。 其实小姑娘一点也不傻,只是擅长装傻。 对此他心知肚明,却只能甘之如饴。 留宿 面对过分严厉的周叙深,姜嘉弥只能哭着认栽,去学会那些他想教会她的东西,探索和开发自己的潜能——由此可见,他的确是一个好老师。 从前那么温和而包容的人,偏偏这一次在这件事上一丝不苟,非要做到极致。 他的教导手段太强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也没有放弃的选项。当她真正做到时,他又会温和地嘉奖她。 “你能承受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不,她一点也不相信这一点。困难接二连三地出现只会让她一度濒临极限,回想起来仍觉得后怕。 姜嘉弥摇摇头,赌气又胆怯地不肯跟他说话。 周叙深却俯.身安抚似地拥住她,让她契合地钉入他的怀中,宽阔的怀抱足以容纳她乖乖地蜷缩在里面,每一分都恰好严丝合缝。 现在他终于又恢复成了平时体贴而绅士的面孔,哪怕仅仅只是表面。 她紧紧咬着唇,肩头哆嗦着,堆积在眼角的泪水终于摇摇欲坠,沿着脸颊滑下来,挂在下巴尖上。 “这么娇气。”他捻去她的眼泪,语气里有着怜惜。 然而他的情绪让人很难辨明。明明听上去是在怜惜她,可刚刚又严厉得毫不留情。 姜嘉弥依旧一言不发。 周叙深没有强求她在言语上给予回应,不疾不徐地往后倚靠,要看着怀里的人失去支撑点扑.倒下来,被抽掉骨头似地软软趴在他胸前。 “你,你故意的……” “刚才吓到你了?”周叙深漫不经心地调整坐姿,目光沉沉。 他替她整理鬓角的头发,手轻抚她后背。修长的手搭下去时几乎能横亘她的腰.身,视觉上感受到的体型反差让他瞳孔微缩。 姜嘉弥闭着眼睛,脸枕着他的胸.膛,浑身被他体温烘烤得暖融融的,连骨头都酥软。 见她沉默,他手托住她脸颊,倾身重重地吻住她,堵住她更多的眼泪与控诉。 …… 别墅里的佣人今晚都不在,没有人记得去关掉花园里的喷泉,只能任由它自顾自地运转,将水花不断抛到半空,又任由它水花四溅地落下。 夜色寂静,白日里的一切都沉睡休憩,唯有这座喷泉还醒着。 姜嘉弥最终没有回家,时间太晚,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留了宿。 陌生的床,陌生的气味,还有枕边陌生的人……她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即便睡着了也很难睡得安稳,然而却一觉沉沉地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睁眼时,她对着卧室内陌生的陈设迷茫了好一会儿。 这是…… 周叙深家?! 姜嘉弥瞬间清醒了,急急忙忙地想要掀开被子坐起来,却因为发力过猛浑身一软,蓦地脱力栽倒回去。 好酸…… 她苦着脸,小心地屏住呼吸。 “醒了?”男人隐隐带笑的嗓音忽然响起。 姜嘉弥一愣,想也不想就扯起被角蒙住脸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剩几根纤细的手指露在外面,紧紧攥着被角边沿。 她窘迫地缩在被子里,眼前一片昏暗,脸颊被被子蒙出了热意。 “你……”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又没了下文。 刚才他难道一直在房间里? 人在睡觉时是不设防的,刚睡醒时也是全然放松且私密的状态。一想到这些样子都在无意中被他看到了,她就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毕竟之前她都没有留宿过,还不太习惯。 “我暂时在这里处理一点公事,”他说,“以免你醒了找不到我在哪儿。” 闻言,心跳蓦地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乱。 隔着一层被子,姜嘉弥听见了他起身往床边走的脚步声。犹豫片刻,她手缩进被子里,一点一点地拽着被子往下拉,露出眼睛。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床边,屈腿蹲了下来。 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清润冷洌。 男人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黑色的家居服穿着比衬衣西裤随意很多,也衬得他年轻随和了一些。 他抬起手,见她琥珀色的眼珠跟着他手挪动的方向转了转,蓦然失笑。 姜嘉弥脸一热,垂眸躲避他的目光。 周叙深温热干燥的掌心覆住她额角轻轻往后摩.挲,拂开她眼角边凌乱的发丝,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这动作温和到即便现在他要开始给她讲睡前故事,也不会有半点违和感。 然而…… 昨晚的一些画面潮水似地涌入脑海,这些画面中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是两种模样,让她想起了昨晚陈嬗说的那句话。 ——你的周先生吃没吃醋,今晚就知道了。 姜嘉弥悻悻地抿了抿唇,只想回到昨晚捂住自己的嘴,不再那么信誓旦旦地断言他成熟有分寸,不会做这种没风度的事。 想到昨晚自己昨晚的狼狈,她忍不住重新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头,把他的手挡在了外面。 片刻的安静后,他好脾气地问:“生气了?” “没有。” “抱歉。”周叙深看着被子底下隆起的娇小形状,目光微暗,“昨晚一时没了分寸。” 很快,淡淡的郁色又在平静之中消弭,他甚至又轻轻勾起唇角。 即便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这栋房子是他的,这间卧室、这张床也是他的,她躲在被子里的模样,只会让他想到昨晚她可怜兮兮地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又问。 “没有不舒服,”姜嘉弥小声说,“你先出去吧,我要起床洗漱了。”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没分寸”,还是因为他昨晚表现出的令人浮想联翩的态度,她总觉得有点别别扭扭的,不知道该怎么坦然面对他。 周叙深淡淡“嗯”了一声,站起身,“现在十点了,起床之后先简单吃点东西,午饭后我送你回学校。” “好。”姜嘉弥点了点头,从外面看只能看见被子一拱一拱地动了两下。 为了表现得更自然,她又磨磨蹭蹭地做出准备起身的模样。 忽然,她隐约听见他无奈似地轻叹一声,下一秒整个人连同被子被一起抱了起来。 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突然变成了一只被扶着坐起来的笨重春卷,也像是一团突然立起来的棉花糖。 姜嘉弥红扑扑的脸颊从被子里露了出来,一脸茫然的模样显然还在状况外。 周叙深掀开裹住她的被子,又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替她把其中一只拖鞋穿好。 踝骨如同花茎上的节,轻而易举地就被他圈在手中。不同温度的肌.肤相触碰,摩.挲之间唤起了一点别样的记忆。 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腿,却被他拉了回去。 一垂眸,恰好见他抬起眼看她,深色的瞳眸无声注视着她时让人心里一颤。 姜嘉弥慌不择路地憋出一句“谢谢”。 闻言,周叙深看着她笑了笑,松开了她的脚踝,“放心,昨晚是意外,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了。” 她没想到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能让他猜到自己在想什么,抿着唇没有吭声,却也等同于是接受了他的“承诺”。 至于他“失去分寸”的原因,她没有问。 “谢谢你准备的那些衣服,”姜嘉弥想了想,还是略带歉意地开口说道,“但是我用不到那么多,以后就不用再准备别的啦,免得浪费你的一番好意。” 周叙深已经走到了房门口,正要推门出去,闻言动作蓦地一顿。 “有一部分还没来得及送过来,”他回过头,神色不变,语气如常,“这些东西除了你也没有别人能用上,喜欢的你都挑回去就好。” 说完这些,他这才不紧不慢地离开,出去后返身替她带上了房门。 姜嘉弥眨了眨眼,垂眸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半晌过去,她起身慢慢走进浴室。 ** 整个白天,周临都惦记着昨天周叙深那句“明天我们抽空聊聊”。 到底是要聊什么,才值得他这位小叔专门提一句? 联络叔侄感情?这不像周叙深的行事风格,偶尔随意地问问他的生活和学业才是他们平时的相处模式。 难道是他犯了什么错要被教训一顿? 周临想不到自己最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心理有点发怵。 等到下午的课结束,他默默掏出手机在微信上问了一句,没过几分钟,周叙深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小叔。” 男人“嗯”了一声,听上去莫名有些低气压。 周临清了清嗓子,“现在快六点了,什么时候见面你比较方便?” “我一会有个临时会议,直接在电话里说吧。” “好。” “两件事。”周叙深淡淡道,“寒假实习的事情,考虑好了吗?” 原来是这事。周临稍微松一口气,“考虑好了。” “嗯,我会让人安排好,期末的时候你直接来惟森报道,考试复习的问题自己协调。” “我知道了,谢谢小叔。那剩下的一件事是什么?” “剩下这件事,是替老太太问的。”手机里能听见文件翻页的响声,显然,对方还在分神处理公事,口吻平静而随意,“你和姜家的那个小姑娘,准备谈恋爱?” “……啊?”周临怔住,“小叔,你说什么?” 周叙深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你说嘉弥和我?怎么可能!我们就是朋友,怎么可能在一起呢?!”周临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茫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蓦地,电话那头的一切杂音都停了下来。 “昨天你生日,花园是特意布置过的,我以为你能看出老太太他们有撮合你们的意思。”周叙深语气中多了些面对晚辈时的威严,“要谈就谈,不谈就早点和别人说清楚,也别让长辈一厢情愿地操办。” 周临努力消化着这个不小的冲击,绞尽脑汁地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家里长辈有撮合自己和姜嘉弥的念头。 “可是……我没什么好跟她说清楚的啊?突然跟她澄清这些也太莫名其妙了。” 如果她对此毫不知情的话,这事根本没必要提起,免得让好好的朋友关系变得尴尬。 “你确定?” “当然确定!”周临哭笑不得。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沉默得连一点动静都听不见,让人猜不透周叙深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周临苦笑凝固在了脸上,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小叔……?” “既然这样,记得早点和长辈说清楚。”冷不防地,沉稳冷静的嗓音再次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虽然语气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周临还是莫名觉得他小叔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是他的错觉吧? “我会的,我爸妈那边晚上我就打电话。”他应道。 周叙深又“嗯”了一声,沉吟几秒,忽然问他:“听说你最近看中了一辆新车?” “也不是,我就是看看。”周临没料到话题转得这么快,心虚地轻咳一声。 “钱我让人划过去,下个月去提车。这是给你的另一份生日礼物。”周叙深语气淡淡,“马上开会,挂了。” 说完没两秒,手机里就只剩挂断后规律的忙音。 周临愣在原地,低头怔怔地看了眼黑掉的屏幕。 这什么情况?! 所以,好像不是错觉。 ……小叔他心情真的很好。 浪漫 公司的人都发现了,今天周总心情似乎不错。 在众人看来,自家老板英俊多金,待人很少疾言厉色,更没有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态度,在公司遇见时但凡打招呼,对方都会微笑着略一颔首作为回应。 除此之外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让私人情绪影响工作,公私分明。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心情再好,该重做的文件、该被批评的人依旧一个也逃不掉。 “有时候真希望周总别这么公私分明,心情好的时候也让我们感受一下‘死里逃生’的感觉。” “算了吧,真要是公私不分了,还轮不到你我死里逃生呢,就先成上司的出气筒了。而且这样好,至少公平。” “哎,也是。” 临时会议散会之后,有人低声议论着离开会议室。 周叙深凝神听着旁边的人汇报工作,等人都走了,才回拨刚才那通未接来电。 屏幕上显示的是沈素钰的号码,但接通后传来的却是周老太太的声音,“叙深,你忙完了?现在接电话不会影响你工作吧?” “不会,已经忙完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把那件事告诉小临了?” “那件事?”周叙深语气如常。 “就是他跟姜家小姑娘的事呀。” “原来是这件事。”他说,“是我告诉他的。” “这事你有点儿心急了,我们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跟他聊一聊的。”周老太太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跟他说的?怎么他急匆匆地就给他爸妈打电话,说我们这是乱点鸳鸯。” “随口一提,让他无论喜欢与否都早点和对方说清楚。” “这……你的意思是,小临真的不喜欢嘉弥?” “他自己亲口说的。”周叙深道,“即便出于好心,你们也不该瞒着他计划这些,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他是成年人,如果喜欢,知道自己拿主意。” “唉,之前他聊天时总提起人家小姑娘的名字,我还以为他对别人有好感呢。” 周叙深听着老人念叨,放下手里的钢笔,慢条斯理地微微向后倚,靠在了椅背上。 钢笔在白纸上小幅度地来回滚动,发出骨碌碌的细微摩擦声。 片刻后,笔停住不动了,乌黑墨渍在笔尖下渐渐浸染开。 他垂眸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团墨痕,像是在打量别的什么,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这里,因此显得眉眼神态有些冷淡。 然而唇角却牵扯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真是可惜了,我本来想着你正好认识嘉弥的父亲,咱们两家还能多多往来,以后好做亲家,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可能。”周老太太遗憾道。 亲家? 周叙深笑了笑,“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当然有这个可能。但这个可能是属于谁的,那就不一定了。 听他这么说,周老太太又振作了起来,“那行,反正你跟姜家来往得多,要是嘉弥或者他们家对小临有那方面的意思,你就帮忙撮合撮合。小姑娘人甜嘴也甜,我可太喜欢了。” 他淡淡笑着,应了一声“好”。 ** 洗完澡,姜嘉弥随意将头发吹了个半干,走出浴室时捂着唇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看你这样子,周叙深吃了不少醋吧。”陈嬗翘着腿坐在床上等指甲油晾干,不经意看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着揶揄道,“我昨晚说的应该没错?” “是是是,你最聪明啦。”姜嘉弥故意瞪她一眼,舒舒服服地趴在柔软的被子上。 “对了,说起你和周叙深,我想起一件事来。昨天他不是在周家当众说和你父亲认识吗,今天就有人来问我你家里到底是什么背景,还问你家和周家是什么关系。” “八卦是人之常情嘛。” “是啊,不过你这也算是无意中帮了我一把。” “帮你一把?什么意思?” “之前外语学院总有人传关于我的谣言,还编出了sugardaddy这种东西。结果他们大概猜到姜家的情况之后,连带着也开始怀疑我那些谣言的真实性了。”陈嬗自嘲道。 姜嘉弥“噌”地一下坐起来,“这都是谁传的?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英语系有个男的追我,我看不上他给拒绝了。谣言就是从他们宿舍传出来的。” 姜嘉弥愣了两秒,气得重重地捶了一下枕头,“这男的简直品行败坏,没教养!这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至少应该让他当面给你道歉呀,要是能把这事告诉辅导员,再给他个警告处分才好。” “懒得再跟他因为这种事扯皮,多看一眼都烦。” “可是会有人因此而误会你的,我不想他们用有色目光看你。” “谣言之所以是谣言,就因为他没有证据。那种会轻信这种话而对我下判断的人,我也没必要去在意他们的看法,你说对吗?” 闻言,姜嘉弥不说话了。 陈嬗反过来笑着安慰她,“行了,没必要因为这种事生气,我自己都不在乎,就是觉得挺可笑的。我需要别人包.养我吗?我包.养别人还差不多。” “那是。还好你眼光好,没看中这种道德瑕疵品。” “姜同学,这你倒是过奖了。主要是我没那么不挑,以他的外形条件,还没办法让我有兴趣了解他的内在。” 姜嘉弥蓦地被逗笑了,这下也没办法再好好生气。为了避免陈嬗再回忆这些不愉快的事,她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别的。 两人一直聊到十点多,陈嬗才起身回自己的房间,走之前不忘叮嘱她赶紧睡觉养足精神。 姜嘉弥困倦地应声,等盖好被子真准备睡了,又忍不住拿起枕边的手机,手指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和周叙深的对话框。 他们最近一次的聊天是在中午。 那会儿他送她回学校,应她要求把车停在距离校门口几百米的地方,然后她自己一个人走进校门。 等到了教室之后,她给他发消息:[我到了哦] 周叙深回复道:[嗯,好好上课吧。] 姜嘉弥盯着这句话看了看,犹豫片刻后点开输入框,刚敲出一个“你”字就又飞快删掉,关掉手机重新放回枕边。 她翻身平躺,放空思绪闭上眼睛。 …… 周三下午没课,姜嘉弥按照约定去了周叙深家里。 这回是第二次去他家,虽然称不上轻车熟路,但是也不至于像上次一样空落落的毫无安全感。 唯一让她有点不自在的,只有那段过于“严厉”的教学课程所残留下来的记忆。 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又想起来了,她赶紧晃了晃脑袋。 今天就是来补习的,这么纯洁神圣的行为怎么能被那些画面给影响了呢! “我平时不吃甜食,但想到你喜欢,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些。”周叙深先给她倒了杯水,又把切好的水果推到她面前,“现在要吃吗?” 姜嘉弥摇摇头,“谢谢,我现在不饿,不太吃得下。” 他颔首,“要不要喝点什么?咖啡,牛奶或者果汁?只要是不含酒精的饮料,我这里都提供。”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隐隐带了点笑意。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周叙深抬眸望过来,勾唇笑了,“还真的想喝酒?” “不是,只是想问问为什么。”姜嘉弥茫然无辜地看着他,“我成年了呀。”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规律地轻点着,闻言轻轻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一瞬间,她明白了。 十指立刻攥紧杯子,她讪讪地别开眼,又想到了自己半醉时凑到他颈侧的画面,嗅闻和轻蹭的样子像一只被勾得犯馋的小狗。 姜嘉弥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然后拿出装在包里的平板电脑,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早点讲完的话你就可以早点忙工作啦。” “去二楼吧。”周叙深站起身,自然地替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包,又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有点懵,反应过来之前手就已经伸了出去,最后又突兀地停在半空。 等等,这是要牵着她的意思吗? 可是……就是上个楼而已,既不会摔倒也不会迷路,这样也要牵手吗? 迟疑的这一秒里她思绪转了一大圈,直到半空中的手忽然被干燥温热的掌心托住。 姜嘉弥一怔。 周叙深长指收拢,将她的手轻轻包裹住,接着什么也没说就转过身,带着她上了二楼。 “坐吧。”他把她带到了书房沙发前。 她这会儿已经从刚才的怔愣里回过了神,闻言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整理好裙摆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因为有太多“前车之鉴”,今天她特意选了一条成熟一点的裙子,百褶裙这种东西被她坚决地排除在外。 她不确定周叙深还记不记得上回那个“让老师留宿的一百种方法”,但从他喜欢让她叫“老师”的恶趣味来看,还是不穿太学生气的装束比较保险。 姜嘉弥把平板电脑打开放好,并腿坐着,手也乖乖搭在膝盖上,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看见她这副模样,周叙深勾了勾唇,垂眸时眼尾也有了温和的笑弧,“先不急,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那首《gymnopédieno.1》,你似乎很喜欢?” 姜嘉弥点了点头,“嗯,很好听。” “所以我想,或许类似风格的钢琴曲你也会喜欢。”周叙深从书架上抽出一张黑胶唱片,走过来递给她。 这唱片一看就知道是辗转于收藏家手中的藏品。她怔怔地道了谢,“可是这方面我不太懂,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我是不是太浪费了?” 周叙深失笑。 “唱片只是一个载体,为了将里面的音乐保存下来,让更多人能够听见它。这才是它的归宿。”他说,“如果束之高阁,再珍贵也没有什么意义。” 姜嘉弥一时没有说话,指尖轻轻划过外包装。 忽然,她抬眸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我不太会用留声机,你可以先试着放一下它吗?我想听听看。” 周叙深微微挑眉,点了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唱片,走到墙角处那台看上去也很有年代感的留声机前。 他单手插进裤袋,修长的手指轻轻摆弄唱针,动作随意却优雅,如同对待一位情人。 很快,旋律缓缓流淌出来。 陌生的钢琴曲带着黑胶唱片独有的质感与岁月感,比数字音乐听着更加朦胧动人,也更有故事感。 周叙深侧对着她站在原地,轮廓深邃,身形修长,眼窝与鼻梁一侧浅浅铺开阴影。 他一手搭在桌沿上,一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眼眸略显冷淡地半垂着,仿佛在安静的旋律里沉思。 衬衣与西装马甲此刻万分应景,这一切恍然被模糊了时代的界限,像老电影里长久定格的一帧。 姜嘉弥身体又往后转了转,抬手安安静静地趴在沙发靠背上,不知是为音乐还是为这画面出神。 直到他微微抬起下颌,侧头看了过来,再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 隔着沙发,两人一坐一立。他垂眸注视着她,而她仰着脸,目光烂漫。 周叙深定定地凝视她片刻,微微一笑,朝她伸出一只手。 “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 最浪漫的设想都在此刻一一投射到现实中。 姜嘉弥心脏砰砰直跳,脸颊也因为不知名的情绪而隐约升温。她无意识地放轻呼吸,将手放入他掌心。 他握住她的手,指腹从手腕那块凸起的骨头上轻轻摩.挲而过。 她回过神,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还隔着沙发,于是窘迫又慌乱地想从沙发上下来,再从旁边绕到他面前去。 可这样做的话,两人的手势必就要先松开。 “那个,你先松一下手……”姜嘉弥小声提醒,身形被有些贴身的长裙包裹着,曲线因侧坐的姿势而曼妙地显露。 她盯着两人相握的手,抿了抿唇。 话音刚落,下一秒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腾了空,吓得小声惊叫了起来。 ——周叙深单手搂着她的腰,眨眼间就抱着她越过了半人高的沙发靠背,让她踩在了他面前的地毯上,紧紧贴在他怀中。 他一手有些强势地压在她后腰处,一手仍绅士地握着她的手。 气氛骤然升温,如同缠.绵的旋律一样黏稠。 周叙深低下头慢慢靠近,直至彼此呼吸交缠,才微不可闻地低笑一声,磁性的嗓音有些低哑。 “这支舞,是我的荣幸。” 豌豆公主 男人浅浅的气息掠过她的眼睫。 四目相对,彼此视野中都只剩对方凑近了的眉眼,连眼瞳的纹路都看得分明。 姜嘉弥一只手搭着他的肩,赤脚踩在地毯上。 惊慌渐渐平复,急促的心跳却没能恢复如常,反而轻快得如同一串串气泡,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像喝醉了一样。 优雅做派中猝不及防的放浪举止,就是点燃兴奋的那根火柴,简单粗暴地摩擦出迸溅的火星。 她的心尖仿佛都要被这火星烫化了。 周叙深收紧手,又把她往怀里压了压。 她不自觉地踮起脚,脚尖陷入地毯柔软的绒毛里,裙摆晃晃悠悠地掠过小腿。 好痒。 音乐仍在流淌着,却像是和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屏障,朦胧发闷的音符一头撞在这堵无形的墙上,最后又七零八落地栽倒。 姜嘉弥一只脚悄悄抬了抬,“我……我没有鞋。” 刚才趴在沙发上的时候,她脚上的拖鞋就已经掉了。 闻言,周叙深似乎笑了笑,当她仰起头去看时却只看见了他线条明晰的下颌,以及笑弧若有似无的唇角。 他到底还是松开了她,替她将散落在沙发边的拖鞋拿过来放在脚边。 姜嘉弥手背在身后,低着头默默穿好,再抬眸时才发现他一直注视着自己,深色的瞳眸蒙上一层光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再一次朝她伸出手。 她抿着唇角,十分收敛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像电影里参加舞会的那些名媛淑女一样,牵起裙摆微微下蹲,然后才矜持地把指尖搭在他掌心。 周叙深眼里浮现出一点笑意,始终纵容地伸着手。 等她把手搭上来之后,又配合地单手背在身后,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额角一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细细的影子掠过他挺立的眉骨与深邃的眼窝,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意味。 看着他的动作,姜嘉弥眼睛笑得弯弯的。 她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很浪漫很应景,而此时此刻最让人开心的,就是有人能明白和迎合她的浪漫。 周叙深握着她的手,一手搭在她腰侧,迈开舞步的瞬间,他带着她一脚踏过那层模模糊糊的屏障,跌入钢琴曲柔和安静的旋律里。 即便是小时候跟着礼仪老师初学时,姜嘉弥也从没有过穿着拖鞋跳过舞,因此她有点不太适应。 可是……好像又挺有趣的,有种滑稽又随意的温馨感。 当然,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和一个成年男人单独身处于某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 除了音乐声和沙沙的脚步声,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 周叙深搭在她腰侧的手没用什么力气,很轻很克制。可就在刚刚,他同样也是用这只手有力地将她抱到面前。 他身上所有与“斯文”这两个字不沾边的特质都被衣装掩盖,很难让人联想到这种优雅与力量的反差。 但她对此了解得非常“深刻”。 姜嘉弥赶紧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然而回过神的同时,右脚上却蓦地一空。 “等一下!”她慌张地喊停,匆匆低头去看。 一只拖鞋从脚上掉了下来,这会儿正孤零零地躺在两步之外的地毯上,看上去好笑又可怜。 “怎么了?” “……鞋掉了。”姜嘉弥暗自懊恼,讪讪地解释道,“穿着这个鞋跳不太方便。” 好好的气氛就这么被她给硬生生破坏掉了,心情顿时低落下去。 突然间,思绪不由自主地发散出去,让她想到了某个童话,脸上的窘迫和沮丧顿时一扫而空,转而兴致勃勃地问他:“你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吗?” 周叙深看着她,把更多的情绪被掩藏在眼底深处。 “大概知道一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她对待事物的反应澄澈得像个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明明上一刻还在不开心,下一秒就能轻而易举地被别的东西吸引注意。 “辛德瑞拉从舞会上逃跑的时候,弄丢了一只只有她能穿得上的水晶鞋,王子凭借这只鞋找到了她,他们因此有了圆满的结局。”姜嘉弥脚尖翘了翘,“虽然我不是她,掉的不是水晶鞋,画面也没有那么唯美,但就是突然联想到了。” 联想到之后,那点尴尬和低落也随之不见。 “你的确不是灰姑娘。”周叙深抱起她放到一旁的椅子上,让她乖乖坐好,而他则捡起那只鞋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他一条腿的膝盖几乎快要碰到地面,看上去很像半跪着。 姜嘉弥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周叙深边替她穿鞋,边低笑一声说道:“应该是豌豆公主才对。” 那个隔着层层床垫都觉得豌豆硌人的公主。 “我哪有那么娇气。”她蹙眉,有点不满。 “不是你娇气。”他抬眸,搭在她身旁的手抬起来,不经意似地在她腰侧和腿弯处分别轻点了一下,“这里,这里。这些地方比较娇气。” 姜嘉弥痒得微微瑟缩了一下,腿飞快缩回了裙子里。 “明明是你力气大。”她立刻反应了过来,想也不想地就反驳道,说完之后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当时这两个地方都有他留下的红色指痕,作为罪魁祸首,他不可能注意不到。 想到这里就不可避免地会回忆起一些画面,她胡乱地摸了摸鼻尖让自己冷静下来。 都怪他,好好的一个童话故事,现在都被发散到哪里去了。 “我能不能为自己辩解一下?”周叙深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姜嘉弥眨了眨眼,摇头。 他微微挑眉,失笑,“好吧。” 见状,她偏过头,悄悄弯了弯嘴角。 周叙深站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顶,“好了吗?” “……好了。” “还要跳舞吗?”他很识时务地转移了话题,“还是说想去学习了?” 闻言,姜嘉弥脚尖点着地轻轻划拉两下,不太情愿地小声嘀咕:“你放的钢琴曲我都还没怎么听呢。” 连一首听完整的都没有。 “那我们继续?” 姜嘉弥点点头,忽然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便低头看着地面作思考状。沉吟片刻,她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脚上的拖鞋。 这回是两只都脱掉了,她光着脚站起来,轻快地往旁边走了两步,像是欲飞的鸟儿。 “既然会掉,那我干脆脱掉啦。” 裙摆轻轻荡开,潮水似地从他的西裤上掠过,又乖顺地垂落下去,贴住纤细笔直的小腿。 踝骨伶仃,她两只脚在地毯上踩出浅浅的脚印,指甲上染着明媚而烂漫的桃红,却不太抢眼,反而衬得白皙的皮肤很有血色。 她身上有种魔力,哪怕再鲜艳的色彩,也做不到喧宾夺主。 这样的一朵花无论开在哪里,都永远不会缺少觊觎她的人。 周叙深专注而平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停下来站在原地,又催促似地朝他伸出右手,才慢慢走上前。 握住她手的那一刻,略有些不平稳的心跳重新变得规律。 这次他们跳了整整三首曲子。 除了接吻以外,这是姜嘉弥最清楚地感受到身高差距的时刻。 没有高跟鞋来缩短这个差距,她这几支舞跳得有点累,忍不住在第三首曲子快结束时小声道:“下次再跳,我一定要穿高跟鞋。” 闻言,周叙深眉梢微挑,忽然收紧手臂,单手揽着腰将她提了起来。 “这样呢?” 双脚骤然离地,姜嘉弥下意识扒拉住他的肩膀,“你——” 她一句话根本来不及说完,刚开了个头,他就又抱着她转了半圈,难得表现出这样坏心且不稳重的一面,像一个少年人一样“恶劣”。 “周叙深!”她小声尖叫,出于本能紧紧抱住他的脖颈。 他却心情很好似地低笑出声,仰着头抬起下颌,任由她把脸埋进自己的颈窝,笑得胸.膛都在微微震动。 耳边是男人磁性低沉的笑声,贴着他胸.膛的脸颊蔓延开酥.麻。 情绪还没平复,言行举止也就不像平时一样有所顾忌。她两条腿扑腾了一下,气呼呼地控诉:“你又吓我!” 虽然刚才的确被吓了一跳,但回过神后感受到他的愉悦,她心尖却泛起一阵微妙的痒意,仿佛脸颊上的触感蔓延了过去似的。 姜嘉弥脸颊泛红地挂在他身上,彼此相贴的上半身衣衫都乱了,尤其是他的领带,已经被她扯得不成样子。 周叙深下意识地垂眸,目光所及是她衣领外那截白皙细腻的脖颈。长发盖住一半脊背,却遮挡不住再往下起伏的弧度。 他手臂正好横亘于线条最下沉处,勒出纤细单薄的腰.身,下面是被撑起来的裙褶。 目光微顿,他别开眼。 他们贴得太紧,如果还想做正事,现在就要适可而止。 “看你踮脚踮得辛苦。”他把她放回地上,喉结微动,声线重新变得清朗。 姜嘉弥后知后觉地因为刚才的姿势而感到窘迫,很快又注意到彼此乱了的衣服,目光定格在他松散的领带上。 歉意作祟,她下意识地想帮他整理一下,却没想到周叙深恰好也在这时抬起手,两人指尖蓦然相碰,又一齐停住。 姜嘉弥一愣,赶紧收回手,局促地解释道:“我……我看这里没有镜子,所以才想着帮一下忙,忘了你肯定已经很熟练了。那还是你自己来吧。” 整理领带这个行为放在他们身上,好像确实有点突兀了? 他却放下手,两只手随意地背在身后,十分体贴且有风度地俯下.身,微笑着轻轻挑眉,“那就麻烦你了。” 水晶鞋 姜嘉弥怔怔地看着他,有点意外。 “不愿意吗?”周叙深问。 她忙摇摇头,抬手捏住他领带的下摆——他俯.身的幅度正好,这个高度她可以很轻松地够到最顶端。 “但我只会最简单的平结。” “没关系,正好我也不需要太正式。” “好。”姜嘉弥应声,将松散的领带拆开,然后交叉、缠绕、翻折。 她垂眸盯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尽量心无旁骛,却有点招架不住周叙深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他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能感觉到。 姜嘉弥不自觉抿紧唇,脸颊一点点升温,耳朵也慢慢被这蔓延的热气波及。 书房里明明并不热,她却觉得手心烫得像要出汗似的。 在她年纪还比较小的时候,有时会看到梁荷替姜言东系领带、整理衬衣,动作自然,透着一种难言的默契。所以在她的认知中,这样的行为都是建立在亲密而熟稔的关系之上的,尤其是夫妻。 现在她却在对周叙深做同样的事,难免感受有些微妙。 但也不算抗拒,只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既然他不觉得这举止越界,那她也不需要想太多。 领带宽的那一端从领结上方翻出,她手指勾了一下,将这一头从绕成的环里穿出来,一边往下扯,一边将领结缓缓向上推紧。 领结慢慢收束成型,她的手指也隔着衬衣抵住他的脖颈,清楚地感觉到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姜嘉弥手一顿,终于忍不住抬起眼。 见状,周叙深唇角笑意加深,这神情仿佛在说她终于肯抬起头来了,看得她有点窘迫。 “……系好了!”她用了点力气,重重一推,领带彻底被压紧。接着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背着手站好,“你看看这样可不可以。” 领带没有仔细整理,只能说系得马马虎虎,衬衣领也没有整理好,这副样子对于一向讲究的男人来说显然是不过关的。 但她怕自己再继续下去会忍不住脸红得太明显。 谁知他只是抬手随意摸了两下,“既然你说可以了,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 姜嘉弥愣住,“可是……” 周叙深站在留声机旁边,一抬起唱针,潺潺流水似的乐声随即休止。 听见她出声,他转过头,“怎么?” “其实还可以再整理一下。”她抬起手,犹豫地隔空指了指他的领口,“领结好像有一点点歪。” “哪一边?”他试着调整。 “左边。” “这样?” “不不不,再往右边一点。” 周叙深微微蹙眉,手一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去衣帽间整理一下。 姜嘉弥放弃了,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还是我帮你吧。” 闻言,他略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好”,然而状似不经意地垂眸时,却敛去了眼底的那点笑意。 姜嘉弥示意他像刚才一样弯下腰来,然后咬着唇端详了一下,仔仔细细地替他将领结与衣领都整理了一遍。 她很专注,没注意到周叙深目光渐渐变了。 他看着她,像是透过她此刻的动作在思索着什么。那些掩盖得更深更隐晦的情绪反而昭示着一点难以言说的贪恋与野心。 纤细的手指温柔轻巧地动作着,他静静感受着微小的动静,一言不发。 很快,细碎的触感消失了。 “好了。”姜嘉弥松了一口气,又多看了两眼,这才确认这下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 她手捏着领带的末端,顺势就要将下半截塞回到西装马甲之下。 就在她伸手勾住他马甲边缘时,指尖隔着衬衣不经意地刮蹭过胸.膛,一瞬间,两人都难以察觉地僵了僵。 某些沉淀于夜色里的旖.旎回忆蓦地被勾起。 上回她才发现自己会无意识地在他胸.腹与后背留下“伤痕”,一道又一道,看着其实比她身上的某些痕迹要“惨烈”得多。 他却并不在意似地,从来没提起过,沉默而宽容地任她抓挠,几乎到了纵容的地步。 姜嘉弥脸颊微微涨红。 正要后退,她下意识地抬眼时正好和周叙深四目相对,抬起来的那只脚又慌张地踩了下去。 他似笑非笑地紧盯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胡乱地把领带塞回去。 弄好之后她又一次抬眸,彼此目光都微微停顿。 他目光是漫不经心的、平静的,存在感却强到难以忽略。就像一场秋季的雨。雨滴沉默地蜿蜒,将她浑身沾湿,剩一身沉甸甸的雨水。 她的呼吸也变得慢吞吞的有点堵塞,像蘸湿了的棉花。 片刻后周叙深直起身,长指搭在领结边缘,漫不经心地摩.挲,手背上的掌骨起伏分明,简简单单的动作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姜嘉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在他转头看向自己之前佯装一本正经地将目光移开。 她非常自觉地先一步坐回沙发上,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好像耽搁得有点久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开始学习了呀?” 他笑了笑,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走过去。 粘稠的气氛随之松散,渐渐化开,稀释到周围平静的空气里。 等周叙深在沙发上坐下来时,神态已经有了细微的转变。 眉眼间的纵容与温和都不见了,只剩淡淡的严肃与冷静,和那天交流会时他在台上的表情很像。 见状,姜嘉弥不自觉地又把背打直了一点。 她终于知道之前他用电话或者微信的形式给自己“补课”时,屏幕之后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可以开始了?”他问。 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嗯!” 电脑屏幕亮起,周叙深点开财务报表,钢笔的一端抵住屏幕上的一列数字,“那先从这里开始。就以这一组数据为材料,把你分析后得出的结论告诉我。” …… 姜嘉弥知道自己的水平在周叙深面前是不够看的,但出于一点小小的骄傲和自尊心,也为了维护当初许院长和他介绍自己时的那句“工管系第一名”,还是想要尽可能地好好表现。 她努力回答他的问题,思绪飞快运转怕跟不上他讲解的节奏,后来才发现这一点是自己多虑了,因为他会时不时地调整节奏、变换讲解的方式,好让她适应。 说是分析报表,其实涉及到的内容远不止于此,很快就延展到了其他问题上。 周叙深剖析着冷冰冰的数据,一步步带领着她去思考此前从未设想过的角度。 而那些她从没接触过的理论与方法,还有真正通过实践才得出的经验,全都被他不经意似地揉碎到了字里行间。 姜嘉弥原本听得专注且沉迷,然而某一个瞬间,大脑却蓦地放了空。 她盯着他手里的那支钢笔出神。 跳舞时周叙深可以一一迎合她的浪漫,现在回到“现实”中以后,她满心的雀跃欣喜又变成了仰慕。 两种情绪交织重叠,内心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发酵。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小弥。” 男人嗓音淡淡,磁性低沉。 姜嘉弥蓦地被唤回了神,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开了小差。 “我,我在听。”她有点懊恼,忙正襟危坐。 周叙深没有深究,笔尖略一顿,又垂眸在纸上唰唰写下几行字,“这个案例在业内很有名,回去可以看一看。” “好。” … 中途他们休息了一次,结束时已经下午五点了。 姜嘉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忍不住转过身小声问:“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她的情绪都不设防地写在眼睛里,不安之余更多的是期待,抿着唇眼巴巴地看着他,显得有些紧张兮兮的。 周叙深微怔,低眸看着她,“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看法?” “因为你厉害呀。”她捧着脸。 写在她眼眸里的崇拜,这一刻变成了最甜蜜的陷阱。 “就像我上其他老师的课的时候,我也很想得到他们的认可。”犹豫片刻,姜嘉弥又补充道,“只不过你又和他们不太一样。” 周叙深目光一顿,心情随着她的话几番起落。 “哪里不一样?”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 偏偏在他想要探究她的想法时,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眼,低头理了理裙摆,语气染上一点笑意。 “……毕竟你又不是真正的老师呀。” 一个狡猾的小骗子。 周叙深眼底情绪晦暗难明,忽而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手又一点点滑下去,拨开她滑落下去的鬓发,漫不经心似地轻捏她的耳尖。 姜嘉弥眼睫颤动,攥在手里的裙摆顿时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战.栗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脊背,再到脊骨末端。 他俯.身从背后靠近,将她半圈在怀里,克制到彼此的胸.膛与后背都还隔着半掌的距离。然后又伸展长指,从下往上托住她小了几圈的手,像是在静静地注视与端详。 掌心感知着彼此的体温与肌.肤的纹路,姜嘉弥也怔怔地看着他们相叠的手,忽然不太自在地缩了缩手指。 指尖在他手指上蹭出痒意。 周叙深不动声色地收拢五指,圈住她手腕轻轻往上带。接着低下头,呼吸淡淡掠过她耳畔与颈侧。 他从背后拥着她,垂眸吻在她指尖。 “也对。”他轻笑,“哪个老师会像我这样对你。” 姜嘉弥咬紧唇,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程度的触碰也会让自己心跳加速,耳朵也烫得厉害。 和他接触得久了,难道不是该对这一切渐渐熟悉,渐渐免疫吗? 周叙深手稍微挪开一点,看了眼她腕上的表,再开口时道貌岸然的语气也没能掩盖住那份遗憾——或许他是故意的,根本就没想掩饰。 “可惜,今天我只能做个好老师了。剩下的东西就留着周六再教给你吧。” 今晚他有个推不掉的应酬,她也要赶回学校排练节目。 姜嘉弥后颈微微发麻。 “周六”这个词简直快成了某个引起她条件反射的指令,每回一从他口中说出来,她就有种被盯上的兴奋与胆怯。 她没有说话,周叙深长指挑起她无名指轻轻捏了捏,然后松开了她的手。 起身时,他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忘记她期待的那句褒奖。 “小朋友今天表现得很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 当晚回家时,姜嘉弥因为晚上的排练有些疲倦。 然而到家后她脚步还是格外轻快,不仅在客厅里无意识地踮起脚尖跳了几个舞步,还哼着某段柔和的旋律转了个圈。 “心情这么好?”陈嬗很诧异,“排练了一晚上都不累吗?” “……累,当然累。”姜嘉弥赶紧朝她笑了笑,当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但排练的舞蹈我记得不太熟嘛,刚才是在复习呢。” “可你这好像也不是一个舞种啊?” 姜嘉弥假装没听见她这句话,心虚地扔下一句“我去洗澡啦”之后,就一溜烟地跑进了浴室。 疲倦的肌肉被热水澡舒缓,这一晚她睡得很好。 次日清晨醒来时,她情不自禁地又回忆起昨天的那几支舞和他绅士的吻手礼,以及不那么绅士的几个举止。 包括他单手抱起她的动作,还有故意抱着她转圈时低低的笑声。 越去了解这个男人,好像就越能体会到他的魅力。这一点无关那些因欲.念、因身体上的吸引力而促成的情.事。 姜嘉弥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最后催促她起床的是骤然响起的门铃。 一个神神秘秘的包裹被送上门,她在陈嬗被吵醒的埋怨声中将纸箱拆开,里面是一个精美的包装盒。 拆到这里,姜嘉弥已经隐约有了预感。 她屏息掀开盖子,却瞬间怔住,一点点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铺着暗红色的天鹅绒,上面躺着一只鞋。 这只缀着钻石与水晶的高跟鞋下面还压着一张卡片,上面是一行用蘸水笔写就的简短花体英文,复古的字体赏心悦目,一笔一画都带着老派与童话式的浪漫,仿佛绮梦成真。 目光定格,她怔怔地在心底默念出来—— tocinderella. 沾湿的玫瑰 钻石与水晶的切面折射出日光的光晕,在红色天鹅绒上映出几块小小的光斑。 这一切呈现到眼前,像从电影里拓下来的一个梦境。 姜嘉弥心跳漏掉一拍,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脑子也变得晕乎乎的,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早上回忆起昨天那支舞时已经觉得很不真实了,却没想到童话故事竟然有了“续集”。 他不仅没有将昨天那些小细节一笑置之,反而放在了心上,还藏了一手浪漫。 “盒子里是什么?”陈嬗凑过来,一脸不解,“谁送鞋就送一只?弄错了吧?” 不,没有弄错。 这是送给“灰姑娘”的水晶鞋。 ——辛德瑞拉从舞会上逃跑的时候,弄丢了一只只有她能穿得上的水晶鞋,王子凭借这只鞋找到了她,他们因此有了圆满的结局。 她昨天亲口跟他说了这些。 所以他送她这只鞋,到底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姜嘉弥把卡片攥在手心里,控制不住地多想,心脏跳得格外欢快。 “姜姜?”陈嬗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怎么发起呆来了?” 她蓦地回神,茫然而迟钝地舔了舔唇,“没有,我就是想到了一点别的事情。” 虽然嘴上说着没有,然而等她目光再一次落下去触及到那只鞋时,神色就又变得有些怔忡。 陈嬗忽然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是你的周先生送的吧?大概是只有你们知道的,别人都不懂的浪漫?” “……” “我猜对了?你偷笑什么?” “我哪有偷笑。” “你快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嘴角都翘到哪儿去了。” 姜嘉弥抬手捂住下半张脸,这才发现自己唇边的笑弧都快压不住了,心尖搏动的热意让她莫名地想笑。 “笑一下都不行吗?”她故意一本正经地睁大眼看着陈嬗,声音被手掌捂得发闷。 可惜挡住的笑意都从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行啊,怎么不行。别的不说,这鞋是真的挺好看的,周叙深眼光不错嘛。”陈嬗笑嘻嘻地揶揄道,“有阅历的男人就是不一样,感觉比小年轻还会玩浪漫,也会哄人开心。” 姜嘉弥清了清嗓子,脸颊有点热。 然而某一个瞬间,思绪又鬼使神差地顺着这话发散了出去,让她的心情微微冷却。 她没深究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抱着盒子站起身,“我先去把这个收起来。” 说着,她转身走进衣帽间,打算连鞋带盒一起放到柜子中间的某层,跟最下层那些还没来得及穿的新鞋区分开。 把鞋盒放下之前,她再次打开盖子,把里面的卡片给拿了出来。 tocinderella. 姜嘉弥又抿着唇角笑了起来。 假设他送的是一双鞋,而不是一只,这份礼物就会沦为俗气与平庸,带来的惊喜感也会大打折扣。 她想了想,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心地拿出鞋子试穿。 可千万别大小不合适…… 姜嘉弥眉心微蹙,忧心忡忡地把脚踩进去,结果却穿得很轻松,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尺码正好。 她顿时舒展了眉眼,端详片刻后脱下来放好,然后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刚点了几下屏幕,她又忽然停住动作,指尖慢慢往回缩,手指忐忑犹疑地蜷缩了起来 该怎么回呢? 想了好一会儿,姜嘉弥才编辑了一行字发过去。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等了两三分钟,周叙深就回复了:[你喜欢就好。] 她稍微松了一口气。 姜嘉弥:[动画表情] 星星眼的粉红小猪在屏幕上打着滚,她却攥着手机发愁。 口头上的感谢到底有些干巴巴的,而且认识以来她似乎总是在接受他的赠予。 或许这一次,她正好可以拿出实际行动一起表达一下谢意? 那要送点什么好呢? 领带的话好像太敷衍了,西装又需要定制,她不知道他的尺码。 那……手表? 姜嘉弥点开某官网,一边浏览一边推开衣帽间的门往外走。 “姜姜。”陈嬗忽然叫住她。 她应声抬起头,注意力从屏幕上收回,“怎么啦?” “你过来一下,我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这么正经严肃。” “哪有,我就是想到一点小问题,觉得还是提醒你一下比较好。” “小问题?”姜嘉弥走过去坐下,“可以说啦。” 陈嬗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不是要泼你冷水。这种让你身心愉悦的男人确实可遇不可求,但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姜嘉弥一怔,渐渐收敛起了脸上随意的表情。 “能提前准备得完美的东西没什么说服力,重要的是来不及准备的时候他会做些什么,或者他下意识的一些反应,不要轻易栽进甜言蜜语里。你们现在这样其实是最安全舒适的关系,要是想更进一步,那就一定要确定他是认真对你的才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有道理。”垂眸沉吟了一小会儿,姜嘉弥点了点头,又略显迟疑地补充道,“但是……我还没想过更进一步。” 只是对周叙深的态度有过一些猜测。 的确,周叙深总是在做取悦她、让她开心的事,也总能猜到并理解她的想法,可会不会是因为她年纪小,所以在他看来太好读懂,也很好哄?他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态在做这些事呢? 姜嘉弥觉得自己这是被接踵而至的浪漫给蛊惑了,所以头脑发热,不知不觉地就要一头扎进去。现在稍微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不太理智,莫名有了点“羞愧感”。 她不是不听劝,相反,她不希望自己不听劝告最后却信错了人。 “其实我还是挺放心你的。”陈嬗又说,“第一,虽然一些事情上有点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还容易被别人的意见干扰,摇摆不定,优柔寡断,但这也意味着你听劝啊。” “你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 “当然是夸你,而且我还没说完呢,别急。” “那你说说‘第二’是什么。” “第二,你也不是恋爱脑。太过恋爱脑容易识人不清,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对方身上,祈祷他是个好人。” 姜嘉弥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我妈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阿姨活得清醒又洒脱。不过这种境界也太难达到了,我们还有的修炼。”陈嬗叹了口气,躺倒在沙发上,“反正这个事吧,你自己有把握就好。” “嗯。”姜嘉弥点点头。 现在也没必要想太多给自己徒增烦恼, 想到这,她起身走进书房,把手里的卡片和上次那张一起夹在了同一本书里。 …… 周六下午,淮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姜嘉弥本来不太喜欢下雨天,但是走到街角处看见周叙深时,长久以来对雨天的印象突然有点动摇。 雨水在伞面跳跃迸溅,织成一片水雾,最后顺着伞骨汇聚成细细的线坠落下来。 伞下的人穿一身黑白灰,握着伞柄的手骨骼分明,深邃立体的脸被阴影勾勒。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撑着把黑色长柄伞站在那里,就好像隔绝了一切潮湿与昏暗,哪怕溅起的雨水也会沾湿他脚上那双原本一尘不染的鞋。 姜嘉弥心跳有点快,深深呼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心想要是自己会画画就好了,周叙深一定会是个很好的模特。 撑着伞的男人身高腿长,没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人还没站定,伞面就已经朝她倾斜过来。 淡淡的木质调味道顿时包围着她,整个人像是瞬间被笼罩进一个清爽、干燥且安稳的环境中。 两人同撑一把伞,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那把单手收好。 雨水顺着西装外套笔挺的肩线滑落下去,而他浑然不觉。 “冷吗?” “不冷。” 这两天他们依旧在微信上保持着联系,姜嘉弥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一见面后她就想起了前两天和陈嬗讨论过的问题,心情有点微妙,也有点别扭。 但还好这些情绪都是可控的。 两人并肩走在伞下,路过积水时,周叙深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示意她脚下避开。 宛若镜面的积水映出掠过的暗红色裙摆。 忽然,身后传来重物落地声与惊呼声。 姜嘉弥吓了一跳,蓦地回过头去,没留意到男人原本放下了的手又忽然抬起来揽住她的肩,将她半圈在了怀中。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姿势。 “什么声音……?”姜嘉弥茫然地往身后看,目光倏地定格。 某个推车卖花的小贩不慎令车侧翻,数十朵红玫瑰倾倒出来撒在路边,刺破了雨中暗沉的街景。 周围散落着不少摔散了的花瓣,一片红绿相间的艳色被雨水冲刷着。 小贩是个头发全白了的老人,他佝偻着身子,弯下腰无助地捡拾着玫瑰,腿边是吓得眼泪汪汪的三四岁小孩儿。 很显然,这对老人来说是不小的打击。毕竟这花就算现在捡起来很可能也卖不出去了,没人会愿意买这种玫瑰送给自己的爱人。 周围行人纷纷驻足侧目,有人打量片刻后就撑伞离开,个别的人慢慢上前。 姜嘉弥不太忍心就这么离开,刚要开口,就听见身侧的男人问道:“想帮他们?” “嗯!”她忙不迭点头。 “走吧,过去看看。” 两个青年替老人扶正了车,其他几个人则好心掏钱买了几朵替老人减少损失。 “老爷爷,我想买你的花。”姜嘉弥站在散落的玫瑰旁边,裙摆颜色几乎要和花瓣融为一体。 穿着雨衣的老人正双手合十向青年人道谢,闻言动作迟缓地转过身来,颤巍巍地应了两声,“欸,谢谢,谢谢你啊。” 一转身,老人愣了愣,忍不住盯着他们多看了两眼。 不怪他发愣,实在是因为这两人并排站在一起时太赏心悦目,男人身形高大修长,旁边的女人娇小纤细,一起撑着一把伞的样子就像在拍电影。 “不客气。” 老人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满地狼藉,难为情地笑了笑,“那……那你们要几支?” 姜嘉弥抡圆两条手臂比划了一下,“要这么大一束。” 这样差不多可以把地上的玫瑰买个七七八八了,爷孙俩也能早点回家去。 “这么多?这,这……” 老人满脸犹疑,感动又不知所措,正要再劝一劝,姜嘉弥已经从包里把钱包拿了出来,对着价格表开始算钱了。 “六块钱一朵,如果我买五十朵的话就是三百块——” 话音未落,修长的大手就覆了下来,把她的钱包轻轻合上。 “没有让女孩子自己掏钱买花的道理。” 周叙深唇角与眼尾有着若有似无的笑弧,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钱夹,从里面随意抽出几张红色钞票放进老人手里,“麻烦替我挑一束最漂亮的。” 姜嘉弥张了张嘴,最后讷讷地把钱包收了回去。 老人低头一看,钱数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应得的数目,更何况被雨水淋坏了的花也不值原价。他急急忙忙地推辞,最后依然没能拒绝这番好意,只好不停地道着谢将钱收下。 “放心吧,我一定给你们挑最好的。” 说着他转身去拿包花的纸,这才发现包装纸全都在车侧翻时被弄湿弄脏了,勉强能用的几张刚才都已经给了其他人。 姜嘉弥也跟着愣了愣,茫然地转过头看向周叙深,后者略一沉吟,忽然单手解了西服扣子,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你干什么?”她不解。 他将仍带着体温的外套放进她怀里,然后朝那一地的玫瑰轻轻一抬下颌,“用这个装吧。” 姜嘉弥呆住,傻傻地望着他。 “怎么了?”周叙深失笑。 “……你会冷吧?用这个来装玫瑰,那你穿什么?” 花上全是水不说,花枝上还有不少刺,衣服肯定会报废的。 “不冷。”说完,他顿了顿,好整以暇地握了握她的手,微微勾唇。 掌心是一如既往的干燥温热,甚至比她手的温度还要高一些,驱散了凉雨带来的一点寒意。 感受到他的体温,姜嘉弥被烫了似地慌忙垂眸,假装去看手里的西装。 “虽然对你来说衣服不贵,但临时用来包花是不是太糟蹋东西了?”她小声道。 他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怎么反而觉得,比穿在我身上更有价值。” 闻言,姜嘉弥心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打乱了渐渐急促的心跳节奏。 “谢谢。”她屏息道。 他唇角笑弧加深,“你喜欢就好。” 她抿着唇,一声不吭地蹲下.身。 周叙深就站在身旁耐心地为她撑着伞,而老人挑出的玫瑰花则一支接一支地放在这件昂贵的定制西装上,花瓣上的水滴沁入崭新的里衬。 地上的花不断减少,老人将最完好的那些都挑给了她。 姜嘉弥系上两只袖子,这样一来,这件黑色的西装便紧紧将一捧玫瑰“抱”在了怀中。黑衬着绮丽的红,这是两种极致浓艳、又莫名令人心惊的色彩。 不知道为什么,这幅画面格外地打动她,让她心跳加速,只是怔怔地看着。 原来他不止有精心准备的浪漫,就连这种“意外”也能用这种方式化解。 莫名的,她心里那种微妙又别扭的心情似乎淡了些。 “走吧。”周叙深俯.身,手掌覆上她纤薄的后背,又在她站起身时顺势滑下去,极为自然地扶住她腰侧。 暗红的裙摆掠过黑色西装裤,两种对比鲜明而强烈的颜色无声相贴。 就如同她怀里的那捧花。 忽然,姜嘉弥低头看向怀里的花束,挑了一朵折断,只留下短短一截枝干,最后轻轻将水珠抖落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将玫瑰缓缓插.进男人的衬衣口袋里。 这一抹暗红,瞬间点亮了他一身端肃禁.欲的色彩。 “很好看。”她轻轻吞咽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这个就当是送给你的回礼。” 周叙深喉结滚动,屏息等待胸口那阵细细的酥.麻从皮肤上消解。 “我们走吧。”姜嘉弥抱紧花束,又转头跟老人道别。 老人又一次跟他们道谢,虽然依旧站在风雨中,但脸上的神情已经不再无助凄楚。 她笑了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用我送的花来作为回礼,再转送给我?”转身折返时,周叙深忽然开口。 姜嘉弥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想到自己挑好的那块腕表,她语气轻快,“我会再重新认真选回礼的。” 虽然他给予她的惊喜,她没办法以等价回馈。 周叙深拉开车门,在她上车时替她提起裙摆,以免裙子被雨水沾湿。 “不用了,让我重新再选一朵就好。” “好啊,你要选哪一朵?” 他低眸,看着她殷切地将花束碰到自己眼前,却不为所动地轻轻摇头,“到家之后再告诉你。” “好吧。”她又把花放回腿上。 透明的雨滴在车窗上四散奔逃,蜿蜒的痕迹像是要把窗外的风景都融化掉,光是看着就觉得又冷又潮湿。 姜嘉弥抱着玫瑰望着窗外,却有了截然不同的体会——这潮气变得有了温度,钻入她身体的某个角落里,看不见摸不着,让她心底浮现出一点淡淡的浮躁,仿佛隔靴搔痒一般。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住处。 姜嘉弥想找个花瓶把这些捡回一条命的玫瑰插好,可看来看去,都觉得没有一个花瓶能比得上自己怀里的这件西装。 没有比它更特别的容器了。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周叙深走了过来,“这些花开不了太久,就这么放着吧。” 得到这种回答姜嘉弥并不开心,恹恹地将花放到矮几上。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拍下几张照片将这画面定格住,这样勉强算是保存了这份易逝的美丽。 已经盛放到极致的红玫瑰被雨水冲淋出一种脆弱的美感,仿佛因为艳色被人觊觎,最后被蹂.躏成这么一副开至荼靡的无力模样。 “对了,”她一边对焦,一边分神道,“花你还没重新选呢。”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答,卧室里很安静,只有他解袖扣时的细微响动。 姜嘉弥手一顿,转身看向身后。 周叙深站在离她一两米远的地方,一边解开袖口,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见她回过头也只是勾了勾唇,并不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他眸光有些晦暗。 她预感到了什么,后颈发紧,慢吞吞地站起身。 见状,他反而笑着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话音刚落,姜嘉弥目光微顿。 周叙深手探向左胸口处,那朵玫瑰在他衣袋里放了一路,现在终于被他取了出来。 玫瑰花被几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托着,显得过分精致小巧,原本就娇柔的花瓣更是被他分明冷硬的骨节衬托出一种难言的脆弱。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花瓣边缘,接着没.入层层花瓣之间,看似怜惜实则残忍地搅动,整朵玫瑰很快变得七零八碎,不堪再把玩。 “这朵不是最美的。”周叙深略有些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 姜嘉弥咬紧唇,热意在脸上蔓延。 下一秒,他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缓缓开口道: “我要找一找,才知道最美的那朵在哪里。” 找到那朵花 刚被把玩过的那朵玫瑰孤零零地躺在黑色的矮几上。 花瓣已经彻底散开了,就像收到礼物的人没耐心仔细拆开包装纸,几下便将外包装一齐剥离开来。 因为动作不够温柔,他指尖染上了花瓣淡红色的汁液。 周叙深单腿跪在床沿上,垂在床边的那只脚踝骨纤细,被暗红的裙摆包裹,贴住他黑色的西裤。 他指尖轻轻点在她的踝骨上,揭掉花瓣一般轻轻拂去玫瑰色的裙摆,接着便向上滑去,如同搭在书架边缘轻点着的手指,来回挑选着要读的书。 他垂着眸,像是在思索应该在哪里停下。 姜嘉弥身上薄薄的大衣散了衣带,像失去束缚的包花纸慵懒地散开,内里的红色裙子起伏的弧度如花苞一样曼妙,仍未盛开。 “看来快找到了。”周叙深居高临下地垂眸,微微偏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目光如同雨前裹着水汽的云,沉甸甸压在她身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深呼吸,胸口随之深深地起伏。细细的项链蜿蜒着,珍珠吊坠静静躺在锁骨的凹陷处。 黑发散乱,她仰躺着去看床边的他,眼眸半睁,鼻梁一侧的那颗痣朦朦胧胧。 周叙深俯下.身来,低头吻在她额头上,凝视着她脸上的表情。 今天见面时他能感觉到她的态度有些不一样,虽然在买了那束玫瑰之后一切恢复如常,但他依旧很想知道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两天遇见烦心事了?” 无论手上动作如何,他语气与措辞都只像是在和她随意地聊着天。 姜嘉弥微微仰着下巴,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茫然。 周叙深挑眉,“今天见到你的时候,你心情似乎不太好。” 她愣了愣,神色随即僵住,接着便垂下眼睫,轻轻别开脸,“没有呀。” “看来是不方便和我说的烦心事。”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姜嘉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含糊地笑了笑。 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了,还是他感知力敏锐得可怕?如果是后者……那对他来说,她真的很好读懂吧? 可能正因为这样,他能够很容易地想到她喜欢什么。 一夜.情的时候他们都不了解彼此,但现在他渐渐了解她了,她却很难揣摩他的心思。 或许这就是和年长的人来往的弊端,他的阅历吸引她的同时,也成了他周围厚厚的墙,让人看不破猜不透。 他们之间的隔阂是真实存在的。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于沉默中心思各异。 直到冰凉的金属扣猝不及防地抵住温暖的皮肤,姜嘉弥才又蓦地紧张起来,抬眸去看面前的男人。 周叙深补偿似地安抚那片被刺激到的皮肤,她呼吸微颤,感受着冷与热的交替。唇内的软肉温热湿润,哆哆嗦嗦地等待撷取。 他低头,贴近她的同时吻住她。 “找到了。”他鼻尖抵住她的,低声道。 “什,什么?” 周叙深唇贴近她耳畔,嗓音钻进她耳中,将她所剩无几的清醒占据、填满。 “找到那朵花了。” 雨中钻入她身体里的潮气蠢蠢欲动地蛰伏良久,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刻终于沸腾起来,找到了出口。 热意蒸腾,水汽在眼角凝结,从皮肤表面蒸发,凝结成细密的汗珠。 姜嘉弥哑然地微微张着嘴,眼里的茫然被他察觉,于是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头去看矮几上那束淋过雨的玫瑰。 暗红摇晃,水珠淋漓,被雨水冲刷过的花瓣色彩越发浓重。 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 刚才她亲眼所见周叙深是如何折磨那朵玫瑰,现在,他要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她了。 ……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 这一晚姜嘉弥又留宿了。 其实她本来是想走的,可一想到窗外又冷又黑又潮湿,就有一半的意志屈服于这张床。虽然被子里的她身上也是潮湿的,但好歹很温暖,而且很快就能泡热水澡。 另一半的意志,则屈服于周叙深的那句话。 虽然是玩笑而无奈的语气,但大概是因为呼吸不稳,所以透露出沉郁的意味来。 “又打算在十二点前逃跑?” 那只水晶鞋蓦地浮现在姜嘉弥的脑海中,当时所体会到的惊喜与感动又从记忆里浮现。她心神一软,屈从于他“狡猾”的手段,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 周叙深将她抱进怀里。 “明早记得早点叫醒我,”姜嘉弥只好这样提醒他,接着捂着唇打了个呵欠,“我下午还要陪我妈逛街……” 最后一个字刚含含糊糊地到了嘴边,她就眼帘一合睡了过去。 或许因为实在太过困倦,所以她语气黏糊糊的不设防,甚至显得有几分亲昵,似埋怨似撒娇。 周叙深眼眸半垂,喉结微动,半晌淡淡“嗯”了一声。 ** 第二天早上,姜嘉弥如愿被周叙深早早叫醒。 然而她没想到会这么早。 昨晚真正入睡时差不多已经过了凌晨一点,现在……她努力睁眼看了眼时间,手机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08:33”。 她困到恨不得立刻倒回床上睡个回笼觉,然而一想到这是昨晚自己要求的,这里也不是自己家,所以也就不好意思赖床了。 姜嘉弥强打起精神下床洗漱。 吃完早餐,周叙深照例送她回去。 路上她稍微小憩了一会儿,一回到公寓就迫不及待地奔向卧室,安安稳稳地睡起了回笼觉。 这一觉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被闹钟打断。 姜嘉弥起床简单弄了点东西吃,接着便钻进浴室开始收拾自己。等再从衣帽间里出来时,整个人又重新变得精神饱满。 到了约定的时间,梁荷开车到楼下来接她,母女俩一起去扫荡各大品牌的当季最新款。 逛街时两人可以聊聊天,还能互相交换审美意见。虽然也能直接选好让人送到家里来,但那样势必会减少很多购物的乐趣。 母女俩买了大半个下午,逛得差不多了,梁荷才让姜嘉弥陪自己去给顾恒生挑一块腕表作为礼物。 “礼物?顾叔叔的生日快到了吗?” “这倒不是。最近他投资合作的两个项目都很成功,过些天要办一场酒会,我就想从头到脚搭配一身送给他,也算是送份礼物让他高兴一下。” 姜嘉弥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前几天给周叙深系领带的情景让她回忆起了过去,现在她不合时宜地又联想到了梁荷曾给姜言东整理衣装的画面。 虽然知道父母的婚姻早已是过去式了,但难免还是有些惆怅。 “怎么了?”梁荷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你不喜欢我说他的事?那我以后不提了。” “没有,我不介意这个,就是想到了别的事情,有点走神了。”姜嘉弥赶紧摇头,生怕梁荷不信,又撒娇似地抱怨道,“妈,你和顾叔叔又不是刚在一起,我要是介意早就介意啦,别把我想得这么小气嘛。” “好好好,是我误会你了。我道歉。” 闻言,姜嘉弥笑着挽住梁荷的手臂,“走啦,陪你去挑手表。” 上回她在酒店门口偶然看见顾恒生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回去之后就立刻把这事告诉了梁荷,本意是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受到欺骗,也相信梁荷会理智地处理这件事。 好在最后证实只是个误会。 她本身对顾恒生就没有什么成见,这样一来就更没有理由讨厌这个人了。梁荷有权利追求自己的感情生活,只要对方品行没问题,那她就没什么立场干涉。 母女俩走进店里,并肩站在玻璃展示柜前挑选款式。 店员一一介绍长青款与新款式,“这几款比较稳重成熟,适合三十岁以上的男士,那边的要年轻一些……” 听见“三十岁”几个字,姜嘉弥一下子竖起耳朵,目光不动声色地瞥过去时,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自己身边某个三十岁的男人,下意识拿出来作为参考。 看清腕表样式后,她嫌弃地撇了撇嘴角。 这也太丑太老气了,根本和周叙深的外形气质不搭,还没前两天她订的那块好看呢。什么三十岁,适合四十以上的男人还差不多。 姜嘉弥默默绕到另一侧,去看店员口中“更年轻”的款式。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目光就定格在了其中一只腕表上。 那只表只由黑白两色构成,表盘、刻度圈与表带都是墨黑色,表盘外的线条和表盘上的刻度、指针则是白金制成。 虽然不老气沉闷,但也并不活泼轻佻,风格中和得恰到好处,而且足够好看。 她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周叙深戴上这只表的样子。 店员立刻主动询问她看上了哪一只。 姜嘉弥回过神,察觉到梁荷也跟着看了过来,顿时心虚,于是笑着朝店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是随便看看。 算了,反正已经按照周叙深的喜好买了一块了,而且据她观察他也从没戴过这种质地的表带,大概不会合他的喜好。 这么想着,她又看了那只手表一眼,无意识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 又一周过去,姜嘉弥回家陪姜言东过周末。 周六中午父女俩吃完饭后,姜言东出门和几个朋友打高尔夫,而这“几个朋友”里就包括今晚等她赴约的周叙深。 她算着时间,午睡一觉后起床去书房做了会作业,接着便钻进浴室洗了个澡,准备收拾好带着礼物出门。 一小时后,姜嘉弥裹着浴巾走出浴室,习惯性地拿起手机看了看。 几十分钟之前,大概就在她刚进浴室不久的时候,周叙深发来过两条微信消息,可惜她正好错过了。 周叙深:[天气不好,这边提前结束。你父亲邀请我们去家里。] 周叙深:[你在哪里?] 家里?! 姜嘉弥慌忙回复道:[我在家!] 周叙深迟迟没有回复。 算算时间他们估计没多久就会到家了,她还是先赶紧离开家比较保险,免得又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想到这,姜嘉弥扔开手机飞快冲进衣帽间,匆匆忙忙地拿起早就选好的衣服换上。 还好她本身就没打算化妆,只随便抿一层浅色的唇膏就能出门。 然而就在她下了楼快要走到门厅处时,门外有了不小的动静。 显然,是姜言东他们回来了。 姜嘉弥懊恼自己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佣人上前去开门。 她只能安慰自己,只要姜言东和周叙深仍是朋友,那么像今天这样的碰面机会就不可避免。而且现在她算是有经验了,就算再怎么担心被发现,肯定也不至于像一开始那样沉不住气。 门一开,几道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姜言东站在最前面,而他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即便逆光站着也十足醒目,让人忍不住在暗沉的光影中去勾勒他的面孔。 姜嘉弥不敢多看,双手背在身后,心跳如鼓地叫了一声“爸”。 “欸!”姜言东笑眯眯地应声,又故作不在乎地转身朝身后的友人道,“唉,可真是的,听见点动静就赶紧下楼来,这不是还有其他人在嘛。” “老姜,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友人笑骂,“我家那个小儿子别说给我开门了,他出门别摔摔打打的就行。” 闻言,姜嘉弥不得不把一句“我正准备出门”咽了回去,乖乖喊人,“赵叔叔。” 话音落下,她眼眸微动,看向另一个走进客厅里来的男人,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汇,心照不宣的情愫在半空接轨。 嘴还没张开,脸就控制不住地要升温,惊得她赶紧错开目光,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周先生。”她眨了眨眼,舒一口气。 “我们又见面了,小弥。” 周叙深口吻温和,亲疏有度,然而在其他人难窥一二的眼眸深处,却有着不加掩饰的笑意,像一个期待小孩表现的家长。 姜嘉弥吓了一跳,生怕周叙深对自己称呼上的变化被人发现,忙忐忑地看了眼姜言东。 还好,或许在长辈眼里“嘉弥”和“小弥”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对晚辈的昵称而已,所以他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她松了口气,悄悄控诉地瞪了男人一眼。 周叙深垂眸,但笑不语,假意认真地听姜言东说着话。 几人在客厅沙发上相对而坐,这样一来,茶几上放着的那个包装袋就变得格外显眼。 姜言东先是一怔,再联想到女儿到门口来迎接自己的殷勤表现,下意识就认定这东西是给自己的,顿时喜笑颜开,心想今天总算能在老赵面前扬眉吐气了。 “嘉弥,”他故作轻松地指了指纸袋,“这表是给爸爸准备的惊喜?” 姜嘉弥愣住,差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周叙深,万幸最后一刻悬崖勒马,努力忍住了。 糟糕,怎么忘记把这个收起来了…… 昨天她实在藏不住事,忍不住提前告诉周叙深自己有东西要给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猜到这块表就是要送给他的东西。 姜嘉弥硬着头皮抬眸,看见姜言东几乎掩饰不住高兴的脸时,心里顿时一软。 她怎么会忍心在其他人面前让自己的爸爸下不来台呢,只不过拿着原本给别人挑的礼物送给他,实在是太…… 愧疚感从心底层层蔓延而上。这愧疚不仅是对姜言东,也是对周叙深的。 但没办法,她只能努力笑着点点头,再尽量让语气轻快自然一点,“对呀,爸,你要不要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但愿周叙深不会联想到一起去,自己再重新各买一份礼物送给他们好了。想到这,姜嘉弥悄悄挪动视线,想从周叙深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来。 这一眼望过去,恰好四目相对。 坐在对面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坐姿,似笑非笑的模样莫名让她后颈发紧,下意识坐得更直了。 ……好吧。 姜嘉弥欲哭无泪,看他这副表情,很明显猜到了这块表原本是要送给他的。 你谈恋爱了? “行,那我拆了啊。” 说着,姜言东笑眯眯地从纸袋里把盒子拿出来,轻咳一声,珍而重之地将盒盖打开,露出里面那块腕表。 表盘与刻度圈是石板灰色,表带材质是铂金刚。总之,这是一块好看得中规中矩,无论送给谁都不会出错的表。 这也是当初姜嘉弥挑选的标准,这样买最不出错,而且也比较靠近周叙深的喜好——他似乎青睐这种材质,也不喜欢腕表上有太过鲜艳的颜色。 “好看好看,我女儿真有眼光。” 眼看着姜言东立刻就取下自己原本戴着的腕表,将新的这块换了上去,姜嘉弥总觉得对面投来的那道目光变得更难以忽略了,让她坐立难安。 她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于是朝周叙深茫然无辜地眨了眨眼,努力释放着“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的信号。 他微微挑眉,笑得意味难辨。 “老赵,来,你看看这表怎么样,”姜言东把手伸到赵霖面前,又扭头问,“叙深,这表挺适合我的吧?” 周叙深微微颔首,笑道,“既然是小弥特意为你挑的,当然适合。”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咬重了“你”这个字的字音,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姜嘉弥头皮发麻,立刻窘迫地垂下眼睫,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早知道就不提前告诉他了,这样即便不得不把这块腕表转送给姜言东,事后也可以重新买一份礼物补上,不会酿成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 “嘉弥确实有眼光,识货。”赵霖先笑着夸赞了一句,接着便嫌弃地看向姜言东,“行了你,炫耀也得有个度啊,欺负我没女儿是不是?” “我女儿送我东西,还不准我高兴?人家叙深怎么没你这么多事。” “叙深没成家也没孩子,你这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 姜言东乐呵呵的没说话,心里却想可不是就冲着你去的。 他跟梁荷离婚之后姜嘉弥就不常住这边了,父女俩见面的机会大大减少。这点赵霖心知肚明,却总是或真心或假意地跟他抱怨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麻烦多。 麻烦多?要是女儿能跟自己住一起,再麻烦他也愿意受着。 他和赵霖是多年好友,互损惯了,时不时就要你来我往地刺几句,现在他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好机会,可不得以牙还牙。 “老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赵霖忽然笑着试探道,“这话你听过吧?” 姜言东戒备起来,“你想说什么?” “别这么紧张嘛,你听我慢慢给你分析。你看啊,大学里花花肠子的男生可不少,嘉弥这么优秀,又是谈恋爱的大好年纪,万一被谁给哄走了怎么办?对方人品、家庭如何你很难了解透彻,难道敢把女儿轻易托付出去?” 姜言东一愣,脸色顿时不大好看了,忧心忡忡地看向对面的小姑娘,“嘉弥,你谈恋爱了?” “当然没有。”姜嘉弥想也不想就反驳。 话一出口,脑子里的某根弦忽然颤了颤。这种微妙的情绪让她下意识地回避了周叙深的目光,也不敢去看姜言东的眼睛。 可反应过来之后,她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忍不住屏息留意对面男人的反应。 余光里,周叙深依旧双腿交叠地坐着,手随意搭在身侧,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姜嘉弥心里松了松,可又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没谈恋爱好啊。”赵霖点点头,念叨了两遍。 姜言东瞪他一眼,“你这是操的什么心,打的什么算盘?” “好事不能便宜了别人嘛。你忘了?我二儿子刚从国外回来,年龄跟嘉弥正合适,就大两岁。” “我说呢,你这铺垫一大堆。少来啊,我女儿年纪还小,一点不着急。” “我们两家知根知底的,多难得啊,他们两个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儿,只不过这几年才生疏了,现在再重新接触熟悉一下怎么了,继续做朋友也行啊。” 说着,赵霖笑吟吟地看着姜嘉弥,“嘉弥,你说是不是?你还记得你方岢哥哥吧?” “记得。”姜嘉弥讪讪地点头。 “那过两天我们一起吃个饭,你们还能叙叙旧。” 叙旧? 童年玩伴如果青春期乃至成年后都没什么来往,再见面时通常尴尬而生疏,也没什么旧话可叙。 但姜嘉弥不好意思拂长辈的面子,只能乖巧地笑笑,然后抬眸求助地看向姜言东。 “行了行了,到时候再说。她还要上课,不一定有时间。”姜言东说道,“叙深还在这儿呢,他都而立之年了,结果你在他面前急着撮合二十岁的小年轻,怎么想的,也不怕让人看笑话。” 话里话外,“二十岁”和“三十岁”两个年纪顿时被分隔出难以忽略的差距,也成了不可能被放在一起讨论的两类人。 周叙深目光一顿,缓缓抬眸,并不在意似地笑了笑,“不用顾忌我。不过,小弥才二十,确实没什么好着急的,可以慢慢来。” “欸,这一点上叙深和我想法一致。”姜言东满意地点了点头。 闻言,姜嘉弥抬眸去看周叙深。 他微微偏过头回应她的目光,朝她勾起唇角,笑弧平静而温和。可他这么做好像仅仅是为了回应她,因为眼里并没什么笑意,更让人看不透想法。 看上去他一如既往地平静和理智,甚至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显然是把他们之间该有的分寸把握得很清楚——虽然有着最亲密的接触,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互不干涉。 所以,浪漫归浪漫,他还是把这种事分得很清的,并不是像她之前猜测的那样有什么别的想法。 姜嘉弥心里莫名有点闷闷的,只好抿了抿唇,尽量自然地移开视线。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淡淡错开。 周叙深下颌线微微收紧,搭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来,为了缓解什么似地,慢慢摩.挲着腕表的表盘,神色始终如常。 “你们两个人,我说不过你们。”赵霖无奈地摆摆手,“好,那先不提了。不是说要下棋吗,咱们去茶室吧。老姜,顺便把你的好茶拿出来。” 见几人纷纷起身,姜嘉弥跟着站起来,“爸,赵叔叔,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打算现在出门去买个东西。” “现在?外面正下着雨呢,也快到饭点了,还是先吃了饭再出去吧。”姜言东说道,“吃完饭让叙深或者老赵送你,看他们谁和你顺路。” 那当然是周叙深顺路,因为他们最后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姜嘉弥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却不敢就这么说出来,只能干巴巴地笑着婉拒,“不用啦,我……” “小弥要去哪里买东西?”周叙深忽然问。 她话音一顿,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道:“市中心。” 虽然今天这块手表送给了姜言东,闹了个小小的乌龙,但换个角度想她其实还有点开心,因为她可以去把上周逛街时看中的那块表给买下来了。 兜兜转转,原来那块表才注定是应该送给他的礼物。即便不确定他会不会喜欢,她也依旧想试一试。 “和我顺路,一会我送你吧。” 余光瞥见姜言东和赵霖这会儿正好都没往这里看,姜嘉弥便悄悄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周叙深唇角不易察觉地抬了抬,幅度极小地朝她微微颔首。 两个长辈坐在一旁,对他们之间隐秘的往来毫无察觉。 “好的。”她故作正经,“那就谢谢周先生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眉梢微挑,“不客气。” 姜嘉弥心情莫名变得轻快起来,又觉得这样好笑,又有一点点做坏事似的兴奋感,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暂时消失不见了。 “周先生?”姜言东忽然出声,“这称呼是不是有点太生疏了?” 她一愣,神色讪讪,“那该怎么称呼呀?” “其实从年龄上来看的话,你叫他哥哥就行,但他又把我当兄长看,这辈分不是乱套了吗。” “按辈分该叫叔叔,但叙深也就比嘉弥大十岁,这么叫好像也不太合适。”赵霖说。 姜嘉弥局促地听着他们排除一个个选项,周叙深又稳稳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 没办法,她最后只能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道:“要不然……要不然叫‘周老师’吧。” 三个字被她说得含糊又小声。 “周老师?” “嗯。”姜嘉弥挺直脊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之前他在我们学校交流会上演讲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称呼他的。” 周叙深垂眸,似无意地勾了勾唇,听着她跟两个长辈胡说,信誓旦旦的尾音娇憨又可爱。再联想到刚才她偷看自己时暗含依赖的视线,他晦暗的眸光渐渐和缓。 年龄和想法上的差距,以及她身边各色的适龄青年,这些都是他早就考虑到的问题。作为年长的一方,他不该沉不住气。 “你不说我都忘了,”姜言东笑起来,“叙深从前也在淮大经管院,虽然差了不少届,但还是算是你的直系学长,这么看来,你叫他学长也行嘛。” 学长…… 姜嘉弥总觉得这个称呼太有青春气息了,和周叙深的气质不太搭,她叫不出口。 相比之下,连“老师”这个称呼变得格外好接受,至于其中别样的旖.旎含义,她可以勉强忽略。 周叙深瞥她一眼,摇头笑笑,“小弥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我这个年纪再让她叫学长,似乎太为难她了。” 她脸一热,没吭声,硬着头皮默认了。 见状,他又半眯着眼看了看她。 几人说说笑笑,一起走进茶室。 姜嘉弥落在最后,低头拿着手机给sa发消息转账,让对方把那款表打包装好,自己一会儿过去取。 发完消息一抬头,眼前的画面让她恍惚觉得熟悉。 同一条走廊,同一道高大修长的背影,和她第一次在姜家看见周叙深时的情景几乎一样,只不过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和当时不同了。 姜嘉弥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种种情形,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使然,总觉得还是有很多破绽,尤其是周叙深的语气和表情。 于是她壮着胆子往前迈了半步,指尖偷偷戳了戳男人的后背。 周叙深身形一顿,脸微微向后转,见身后的小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体贴地稍稍后倾了一点。 “不要笑得那么温柔。”姜嘉弥飞快踮起脚,手挡住唇,用气音在他耳边说道。 说完,她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似地退回原位,忐忑地看了眼姜言东和赵霖的背影,紧张得心咚咚直跳,手脚发软。 她没注意到周叙深喉结微动,呼吸稍滞。 片刻后,姜嘉弥手蓦地一热。 ——走在前面的男人侧着脸微微颔首,手探向身后攥住她的,回应似地轻轻一握。 给他的礼物 几乎就在他们手松开的同时,姜言东回过头来,“叙深。” 姜嘉弥本来还有些出神,闻言吓得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和身前的男人“划清界限”。 周叙深却看不出半点心虚,神色自若地往前走了两步,和赵霖他们随意地交谈起来。说到高兴处,姜言东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浑然不知刚才后面发生了什么。 她背在身后的手交握在一起,忍不住垂眸去看他垂在身侧的大手,又快又重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滋生出几分后怕。 还好刚才没被看到。 现在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刚才的行为有多大胆。 黑白格的棋盘被摆到茶室的棋桌上,姜言东在白棋一侧坐了下来,赵霖则在旁边悠哉悠哉地泡茶。 “来,叙深,我们先下一局。” 周叙深在黑棋一侧坐下,姜嘉弥看他一眼,迈着小碎步飞快走到姜言东身后,乖乖坐了下来,以行动表明自己的“阵营”。 他垂眸整理棋子,有所察觉似地抬眸,好整以暇地看了过来。 姜言东坐在旁边,因为视野的关系不太容易留意到她的表情,却能轻易打量到对面,因此周叙深无论如何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姜嘉弥起了一点玩心,狡黠从眼底浮现,她故意睁大一双眼睛盯着他,下巴微抬的模样显得有些得意。 四目相对,他目光一顿,眉梢微微挑起,很快又克制地压了下去。 她眼神无辜,看着他好笑又无奈地垂眸。 国际象棋中执白棋者先行,姜言东捏着一枚棋子,率先走出一步。 轮到周叙深,他熟稔地拿起黑棋,不紧不慢地往前推进一格,墨黑色的棋子和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相互映衬,沉默而冷峻。 看着这样一只手下棋,赏心悦目。 姜嘉弥耐着性子在旁边观摩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坐不住了,犹豫片刻后学着赵霖那样站起身在茶室里转悠,最后不由自主地磨蹭到周叙深背后。 她假装认真地看棋,目光却忍不住到处飘,一会停在男人屈起的长指上,一会又观察他手腕上的那块表。 姜言东和周叙深偶尔交谈一两句,多数时候都默然思考着棋路,赵霖观棋不语,但是又怕她无聊,所以有时会稍微给她讲解一下。 “下棋最重要的是能静得下心来,思考的时候要专心,不能心浮气躁。” 闻言,姜嘉弥小声问赵霖,“叔叔,你看他们谁能赢?” “现在还说不准,不过从现在的局势看,叙深的赢面要大一些。” 那他还挺厉害的嘛。她默默想着。 赵霖似乎站累了,转而在姜言东身侧坐了下来,坐的正好是她刚才坐的那个位置。四个人两两相对,姜嘉弥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站在周叙深身后。 她看着他宽阔平直的肩线,莫名很想像刚才那样戳一戳他的后背。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钻出来,手就不由自主地悄悄伸了出去。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想到刚刚赵霖说的下棋要专心思考,又忙把手指往回缩。 忽然,周叙深搭在身侧的手绕到身后,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似的,长指一勾就圈住了她几根细细的手指,接着又得寸进尺地拢住她整只手,紧紧攥在掌中。 姜嘉弥吓了一跳,立刻紧张兮兮地抬眸看向对面。还好姜言东和赵霖正在思索下步棋该怎么走,一时没往这边看。 桌子和周叙深高大的身躯将交握的两只手勉强挡住。 胸腔里像揣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她指尖挠了挠他的掌心,示意他把自己松开,又本能地往前走了小半步,和他靠得更近,这样应该能把手挡得更严实。 他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当着她爸的面牵她的手。 周叙深没松手,反而轻轻攥了攥,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声轻响,姜言东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接着便和赵霖一起抬头望过来。 姜嘉弥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就如同此刻朝他们投来的不是稀松平常的目光,而是x射线,能窥破所有秘密。 姜言东眼珠动了一下,目光向下掠去,看得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如临大敌。 “嘉弥。” “嗯?”她干巴巴地笑了笑。 “叙深旁边不是有椅子吗,你坐下来看吧,站着累。” “噢,我……我不累,刚才坐太久了,站一会儿。” 姜言东点点头,又低头去看棋盘,“该你了,叙深。” 事实证明对面的两人什么也没发现。 她抿了抿唇,脑子和身体里紧绷的弦慢慢松懈下来,脚下微微发软。 周叙深淡淡应声,棋盘上黑棋径直往前吃掉白棋,棋子底座与棋盘叩出浅浅的回声。 窗外昏蒙的日光被他袖扣折射得晃眼而尖锐,他将吃掉的白棋放到一边,平静地收回手。 隔着桌子望过去,他目光平和沉静地坐着,一副沉稳优雅的派头。 前提是,不深究桌下那些肆意的举止。 见他走了这步棋,赵霖有点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后续——这颗黑棋又被姜言东的另一枚白棋给吃掉了。 “叙深,刚刚莽撞了啊。”姜言东笑吟吟地道。 周叙深笑了笑,没说话。 见他依旧平静自若,姜嘉弥反倒窘迫起来,手指又努力挣了挣,另一只手破罐破摔地去戳他的后背。 让她这样闹腾,任谁也没办法静下心思索,于是他又连错两步棋。 终于,周叙深松开了她的手。 只是棋局的劣势已经没办法挽回了,他原本占了上风,从这三颗棋开始由胜转败,最后输给了姜言东。 姜嘉弥早已心虚地躲到一旁,背对着棋桌上的三人摆弄茶具。 “不行啊你叙深,你没静下心来。”赵霖笑道,“前面下得不错,我还跟嘉弥说你可能会赢。谁想到我和嘉弥一换位置,局势就开始反转了。” 闻言,她脸蓦地热了起来。 “你还偷偷在我女儿面前败我的士气?” “我这是实话实说。再说了,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没我到旁边来给你坐阵,你能反败为胜吗?” “你怎么不说是嘉弥帮了我?”姜言东玩笑道,“还别说,就是从嘉弥站到叙深旁边开始,他连着被我吃了几颗棋。嘉弥,你看看,都是因为你在,所以才打扰了他。” 姜嘉弥心虚得不行,虽然姜言东和赵霖是开玩笑的,但架不住他们歪打正着,说的都是事实啊! “那我下回不站他旁边啦。”她往后侧了侧身,讪讪地笑答。 “没关系。”周叙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过分心是因为她。 她没吭声,转身走向沙发,身后却紧随着一道脚步声。 ——周叙深没去旁观他们下棋,而是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他们之间的空余起码还能再坐五个人。 见状,姜嘉弥愣了愣,忙低头假装专注地玩着手机,实际却飞快点开了微信。 [你怎么不去看他们下棋?] 消息刚一发出去,她就看见坐在沙发那头的人拿起了手机。或许他笑了,或许没有,她看不清,但能察觉到周围气氛微妙的变化。 周叙深:[休息一下。] 姜嘉弥:[动画表情] 姜嘉弥:[那个……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周叙深:[嗯。] 姜嘉弥:[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其实送给我爸的那块表是买给你的。但是那种情况下,我没办法说不是给他的礼物。对不起…] 周叙深:[不用道歉,那是你准备的礼物,在送给我之前并不属于我,你有权随意处置。] 姜嘉弥:[你不生气吗?] 周叙深:[生气?不至于。] 周叙深:[大概是失落?] 她愣了愣。 失落? 如果现在他们是在面对面地交谈,那她几乎都能想象出他失笑后又略有些无奈的表情了。 姜嘉弥:[你不用失落!其实我准备了另一份更好的礼物!] 周叙深:[临时准备的?] 姜嘉弥:[不算啦。上周我就觉得这个很合适,只不过那时候已经准备了这只腕表了,放弃的时候还觉得很可惜呢!] 周叙深:[好。我很期待你的礼物。] 姜嘉弥:[也不要太期待啦,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之所以放弃用那个作为礼物,就是觉得你可能不会喜欢] 周叙深:[有时候对我来说,送礼物的人比礼物本身更重要。] 姜嘉弥一怔,心跳蓦地慢了半拍。 这,这又是他出于绅士风度的“甜言蜜语”吗? “嘉弥,”姜言东往他们两人这边看了一眼,忽然笑着喊道,“你跟叙深坐那么远干什么。别这么生疏啊,聊聊天嘛。” 姜嘉弥又窘迫又想笑,只能别开脸轻咳一声调整情绪。 “聊……聊什么呀?” 总不能说他们其实在聊天,只不过是背着他们偷偷在微信上聊。 “随便聊聊嘛,叙深和你同校同系,还去你们学校演讲过,共同话题应该很多才对。” 闻言,姜嘉弥不知道说什么好,闷闷地点了点头,憋出来一个“哦”字。 共同话题? 说实话,她觉得除了补习以外他们好像没什么共同话题。平时聊得很少,对彼此的了解也有限,更多的是他在了解她,她对他知之甚少。 但她也不是不愿意了解他,而是他并不会给她这种机会。 沙发这边的气氛反而比刚才更沉默了,好在姜言东和赵霖的注意力这会儿都放到了棋盘上,倒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劲。 周叙深看着手机屏幕,对面的人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复新的消息过来。 半晌,他终于默然地放下手机,转头去看远远坐在另一边的小姑娘。她正玩着手机里的小游戏,一手托着下巴,看上去兴致缺缺。 仅凭图案,周叙深看不出那是什么游戏。他不了解这些,学生时代虽然也尝试过,但这些东西于他而言只是浪费时间,所以很快抛之脑后。一晃数年过去,现在更不会碰。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个同龄人,和她大概会很有“共同语言”。她也不会宁愿玩这么无聊的游戏,也不愿意跟他继续说点什么。 他还是不够了解她。 …… 吃完晚饭,姜嘉弥上了周叙深的车。 “麻烦你了,叙深。”姜言东送他们到门口,先客气了一句,接着又看向副驾上正系着安全带的姜嘉弥,“到了记得给我发个微信。今晚还回来吗?” “可能……不会吧?晚上我大概会去辛妍家住。” “好吧。玩得开心。” 她点点头,又向老父亲附赠了一个甜甜的笑容,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车缓缓驶离,车窗升了起来。 没有人会中途下车,他也不是好心地顺路送她。因为他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为的也是同一件事。 微妙的气氛充斥在车内,等待着有人去打破。 姜嘉弥抬起手,慢吞吞地揉了揉耳朵。 “先去一趟市中心吧,要去取买给你的礼物。” “好。”周叙深嗓音里似乎带了点笑意。 过了会儿,她又说:“到时候你在车里等我就好了,我直接进店去拿,已经预订好了,很快的。” 这次他微微停顿片刻,才又平静地“嗯”了一声。 至于声音里是否还有昭示着愉悦的笑意,她听不出来。 于是姜嘉弥补充道:“那个sa和我跟我妈妈太熟悉了,如果你和我一起进去,她可能会跟我妈说漏嘴,所以……” “我明白。”还没说完,周叙深就温和地打断了她,“也能理解。” 闻言,她稍微松了口气。 半小时后,车停在店门附近。品牌的英文名和logo远远地就能看得很清楚,所以也不难猜到她想送的到底是什么。 下车五分钟不到姜嘉弥就回来了。车里的灯亮着,清楚地照出她亮晶晶的双眼,里面写满了期待与忐忑。 她不自觉地抿紧唇,片刻后又朝他笑了笑,“那么多块表,我一眼就看到它了,之前以为没机会送给你还觉得很可惜呢。” 甜美的笑顿时冲淡了这一路上的沉闷,也让周叙深眼底凝滞的暗色渐渐消散。 小姑娘把纸袋塞进他怀里,双手捧着脸,朝他娇俏地眨了眨眼睛。 “快看看喜不喜欢。” 我猜不透你 周叙深定定地看了看她,接着垂眸去看怀里的袋子,准备把里面的盒子拿出来。 “等一下!”突然,她伸手按在他手背上。 虽然力道和阻碍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还是停了下来,“怎么了?” “如果你觉得不适合你,或者不喜欢的话,”姜嘉弥看他一眼,小声说道,“你可以表现得……委婉一点?” “这是你送的礼物,我不会不喜欢。” 她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我希望你能喜欢这件礼物本身。” 虽然听见他这么说很开心,可谁也不知道这种话是不是说说而已。 周叙深端详着她脸上每一分细微的情绪,片刻后颔首,“好。” 见状,姜嘉弥松开手,眼巴巴地看着他把盒子打开,腕表显露出来的那一刻,她又立刻放轻呼吸,自以为隐蔽地去看他的表情。 第一反应总是骗不了人的吧? 他面部轮廓被车内暖黄的光线柔和模糊,小半张脸都淹没在阴影里,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时,有几秒钟的时间都没什么反应,似乎是有些怔然。 接着,他将腕表从盒子里取了出来,指腹无意似地摩.挲着表带。 末了,他忽然抬眸。 姜嘉弥心里一紧,眨了眨眼。 对视片刻,周叙深蓦地笑了,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她很难去注意其他地方,目光都聚焦于他的眉眼。 他一笑起来眼尾微微下压,距离多情二字只有一步之遥。要是再专注地凝视着一个人时,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仿佛他的眼里只有你。 她心脏解封似地咚咚跳动起来。 “为什么挑这一只送给我?”他问。 姜嘉弥一愣,有点泄气,“就不能让我先知道你喜不喜欢吗?怎么第一反应是先来问我的想法。” 周叙深微怔,静静地注视着她,忽而缓缓倾身靠过去,抬手轻轻覆在她脑后,在她额头上克制地印下一个沉静温和的吻,像试探也像安抚。 “谢谢你,我很喜欢。” 其实他并不喜欢惊喜,不喜欢事物脱离掌控的感觉。但只要想到刚才她兴致勃勃地跑进店里的模样,他胸腔里就只会发热发软。 她看到那块表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会在意他到底喜不喜欢,这些事的意义大于这块表本身。 “真的?”姜嘉弥仰起脸,将信将疑。 周叙深直接用行动回答她,把腕表递到了她手里,“帮我戴上?” “好!”她立刻笑起来,开开心心地接过手表。 修长有力的大手看上去很强势,也很有压迫感,把她在旁边忙碌着的两只手衬得小巧纤细,可现在却配合地任由她摆弄。 原本戴在他手腕上的那块表被摘了下来,表带内侧还带有薄薄一层温度。 周叙深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挑这一只送给我?” “好看呀,黑白配色应该是你喜欢的,不会显得轻佻,但是也不会太死板老气,不落俗套。” “那为什么怕我不喜欢?” “……我没见你戴过这种材质的表带,而且怕你会觉得款式太活泼。”说完,姜嘉弥又迅速补充,“但我觉得戴上肯定会很好看的!你不知道,那天sa说新到的那个系列适合三十岁以上的人,可我觉得那些款式都好难看好老气,和你的气质一点也不符合。” 她一边细细碎碎地说着,一边笨拙地替他将表带扣好。 周叙深始终专注地望着她脸上鲜活娇俏的神情,漂浮在他耳旁的絮语柔和得如同清茶的回甘。 “好啦!”她调整好表盘的位置,松开手。 他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头看向左腕。白金与墨黑的搭配一点也不张扬,却也的确是他从不会收入衣帽间的款式。 他不怀疑她的眼光,却无从判断自己到底是否适合。 “觉得合适吗?”他垂眸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微微侧过头望着她。 “怎么觉得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姜嘉弥撇了撇唇角,攥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举到灯下,“不要问我的意见啦,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她回过头,虽然背着光,但眼眸依旧亮得令人难以忽略。 周叙深喉结微动,转而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轻笑着“嗯”了一声,“很好看。” “反应这么平淡,感觉不像喜欢的样子。”她目光闪烁地嘀咕。 “那我应该怎么做?”他失笑,故作思考,“要不要下车抱着你转个圈?就像电影里那样。” 她一下子被逗笑了,“才不要。原来你也会想到这么俗套的桥段。” “俗套吗。”谁知他挑了挑眉,抬眸隔着车窗慢条斯理地环顾四周,口吻竟然认真且坦然,“偶尔俗套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他将换下来的腕表随意放进盒子里,又将系好的安全带解开。 姜嘉弥呆住,探究地看着他,“你开玩笑的吧?” 周叙深不置可否,径直推开车门下了车,然后绕到副驾一侧,替她把车门打开。 “下车吧。”他一手搭在车顶上,微微俯下.身,朝她伸出一只手。 她边摇头边往后缩,“不要。” “给我一个表示开心的机会?” “不要,别人肯定会笑话我们的。” “你是小姑娘,他们要笑也是笑话我这个一把年纪的人。” 这语气仿佛大人在哄小孩儿,说小孩子无论做了什么丢脸的事都能被宽容和原谅。 他又往她面前伸了伸手。 姜嘉弥见他坚持,顿时犹豫了起来。 气氛刚刚因为送礼物的事和缓,她不忍心扫兴,于是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去,指尖在他掌心试探性地戳了戳。 周叙深长指收拢,握住她的手轻轻往外一带。 在她脚踩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手忽然架住她将她抱出来,随即又像逗小孩玩儿似地将她举高。 姜嘉弥一瞬间被举到半空,接着又向下“坠去”。夜风呼呼地掠过耳边,她闭紧眼小声尖叫,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抛出去,胡乱地去够他的手臂和肩膀,很快又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周——” 路过的人纷纷看了过来,她却已经捂着脸坠入他怀中。 “周什么?”他闷闷地低笑。 她脸埋在他肩上,害怕与兴奋之余心跳又急又重,故意要让他丢脸似地大声道:“周叙深!” 这架势仿佛是要明晃晃地告诉其他人,刚才做出这种丢脸又幼稚的举动的到底是谁。 然而他并不在意,也不计较,只是拍着背哄她,“要不要再来一次?” “还来?你能举得动吗……” 话音未落,姜嘉弥蓦地感觉到他手臂又在发力,立刻慌忙抱紧他的脖颈,整个人像一只扯不下来的树袋熊似的扒拉住他,“不不不不来了!好丢脸,别人都看到了。” “我怕你误会我举不动你。”周叙深好整以暇地道。 “怎么会呢!”她顿时夸个没完,说出口的话也顾不上细想,“你力气最大最厉害啦,就算再举一百次举半小时也没问题。快放我下来吧,肯定好多人都在看我们……” 他笑了笑,如她所愿把她放回地上,状似无意地低声道:“能不能举半小时,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姜嘉弥怔住,下一秒血液上涌,脸颊热得不像话,腿弯处好像都隐隐疼了起来。 她居然一瞬间就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果然近墨者黑。 周叙深却气定神闲地替她整理头发和衣服,“现在相信我是真的很开心了?” “……相信了。”在她原本的认知里,他是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的,哪怕现在是晚上,周围也没有认识他们的人。 他勾唇笑笑,往旁边走了两步,关上副驾的车门。 “我们不上车了吗?”姜嘉弥揉了揉热度未褪的脸,茫然地看着他的动作。 今天是周六,不是还要去他家里? 周叙深没回答,只说:“一起走走吧。” “现在?在这里吗?”她眨眨眼。 “不去人多的地方,只是沿着这条路随便走走,不用担心会碰见认识的人。” 姜嘉弥正转身环顾四周,闻言蓦地回头。 他正垂眸望着她,四目相对,她好像第一次看懂了他眼神中所表达出的含义。 现在气氛正好,但如果他们选择开车回去,接下来的事几乎可以预见。即便彼此都不会急到关上门就直奔主题,可囿于室内好像最终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有了别的选择之后她就不太想这样了,很显然,此时此刻的他也不想。 到底只是今夜不想,还是不想他们之间仅仅只有这样……她却不得而知。 “好啊。”姜嘉弥抿了抿唇,翘起嘴角,毫不吝啬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努力让他知道自己对这样的安排感到高兴。 周叙深眉眼间的神态顿时缓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走吧。” 于是两人将车停在这里,沿着长长的街道步行。 他们并肩往前走,距离时近时远,偶尔衣袖不经意地触碰摩擦,这响动在繁华的街区一角轻微得难以察觉。 姜嘉弥的手一直放在大衣衣袋里,沉默持续得越长,她手指就攥得越紧,浑身都写满了局促、生疏和无措,就像头一回接受某个追求者的约会请求一样。 身侧的男人忽而低低地叹了口气,又极轻地笑了,拿她没办法似的。 “和我待在一起,是不是很无聊?” 她一愣,立刻窘迫地反驳,“当然不是。” “那是准备憋一晚上,一直不和我说话?”他开玩笑似地道。 “没有啦,我就是……就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他们在微信上也会聊聊天,平时也不是全无交谈,但和眼下的情形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 周叙深缓缓开口:“如果现在是周临在这里,你还会觉得无话可说吗?” 霓虹灯的灯光在他脸上一晃而过,接着又归于晦暗。 “怎么能这么比较,”姜嘉弥轻声嘀咕,“你们又不一样。” 闻言,周叙深停了下来,“哪里不一样?” 她只能跟着停下脚步,讷讷地回头,“哪里都不一样呀。周临是同学,我们经常一起上下课,一起去吃饭,生活圈子也有很多重合的地方。” 而她和他的关系是隐秘不可告人的,如果不是曾经在酒吧碰面,彼此甚至很难有这么密切又亲密的交集。以至于他们的相处都太过局限和单一,连普通男女之间会做的一些事都从没有试过。 周叙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又是这样让人猜不透的眼神。 姜嘉弥心念一动,有些话就这么顺其自然地说了出来,“可我身边没有像你这样的人存在,所以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即便到了现在,我也依旧不擅长。” 她越说得多,他的情绪就掩藏得越深,越不动声色。 直到她话锋一转。 “当然啦,我觉得这些也不全是我的问题。” 周叙深有片刻的怔忡,看着她点头肯定自己、又一副要好好清算的架势,唇角无意识地抬了抬。 “我的问题是什么?”他问。 姜嘉弥仰起脸望着他,眼睫忐忑地颤动。犹豫再三后,还是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很多时候我都猜不透你的想法,你好像也从不给别人了解你的机会。” 说完之后她忐忑地看着他,然而他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神色更是看不出半点端倪。 姜嘉弥脖子仰得有点累了,也是因为有点挫败,于是默默低下头垂了眼帘,去看他映在地上的修长影子。 周叙深抬起手,轻轻摩.挲她的眼尾,嗓音磁性而低缓。 “你想猜透我的什么想法?” 不长记性 姜嘉弥心尖轻轻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眸,差点在他难以辨明的目光中一脚踏空,踩进他的“陷阱”里。 柔软卷翘的眼睫扫过他的指尖,他的手蓦然顿住。 “明明是我在问你。” 她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擦着地面,眨着眼轻声嘀咕,眼里的意味明晃晃的,分明在说他的反应又应证了她刚才的话。 ——他不仅没回答问题,反而又拿着问题反过来问她。 周叙深定定地看了她片刻,蓦地笑了。 “你总要告诉我你想知道的是什么,我才能回答你,对不对?” “我说的‘很多时候’是泛指,不是特指哪一次。”姜嘉弥没被他绕进去,含糊其辞地答道。 说完,她转身继续往前走,片刻后脚步声跟上来。 他身高腿长,不刻意控制的话步幅会比她大很多,很容易就能追上。可他们却保持着这种一前一后的距离。 她看不到周叙深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有些东西了解之后,才会发现一切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有意思。”他嗓音低缓,看似在讲道理,落在她耳中却像是以年长者与过来人的语气在断言。 姜嘉弥愣了愣,蹙眉,“那也要了解了之后才知道。” “知道之后呢?” “之后……”她讷讷,“你是想说,了解之后会发现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有趣,一切只是表象?” 他是想以此委婉地提醒她这样到头来只会让自己失望,还是维持现在的关系最稳妥? “假设我不解风情,理解不了你的浪漫情怀,也没办法利用年长的微末优势照顾你、关心你。”周叙深问,“你还有兴趣待在我身边吗?” 姜嘉弥哑然。 这些都是他吸引她的特质,假设没有…… 其实她不擅长假设,只知道即便没有这些,他的外表与气质也是吸引她的。 “我猜,我们大概只会有酒吧的那一晚。” 或许他是对的。 她心里的答案被他说中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懂?”姜嘉弥回过头。 她慢吞吞地倒着往后走,有些茫然与低落,步子迈得心不在焉。 “不,”周叙深注视着她,脸上看不出情绪,“恰恰相反。” 相反?他的意思是她很难懂吗? 姜嘉弥没掩饰目光里的怀疑,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十几米外靠近led屏的地方忽然传来众人的起哄声。 她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转头远眺。 不远处路过的行人都停下来看热闹,看清眼前的情形后都开始和身边的人一起拍着手大声附和。 她认真听了听,发现他们齐声高喊的字眼是“嫁给他”。 有人在求婚。 姜嘉弥蠢蠢欲动地想要上前围观。刚往前走了两步,又后知后觉地回头看向身后——他刚才的话或许还有下文? 周叙深似乎在笑,但又因为整个人隐没在树荫的阴影下,所以看不太分明。 见她回头,他才无奈似地轻轻摇头,走到她面前意味难辨地轻笑一声,“走吧,去看看。” 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于是那些没说完的话就这么不了了之。 或许他并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吧。 姜嘉弥有点出神地回想着刚才的对话,直到他们走到人群的最外围,能够清楚看到这场求婚的情形。 穿着人偶服的男人笨拙又吃力地单膝跪地,身旁散着一摞传单,一群朋友拿着气球、荧光棒和玫瑰,尽心尽力地做好气氛组。 年轻的女人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眼泪汪汪地从玩偶宽大的手掌里接过小小的戒指,然后用力摘掉玩偶的头套,和男人相拥亲吻。 围观群众的欢呼声很热烈,男人艰难而滑稽地站起身时他们又发出善意的笑声。 气氛很欢乐,结局很圆满。 “喜欢这种惊喜?” 姜嘉弥回过神,迟疑地张了张嘴,最后摇摇头,“不知道。我还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总觉得离我好遥远。” “的确很遥远。你才二十岁,还年轻。”他嗓音淡淡,似笑非笑,“至于我,却正好是应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她怔了怔,盯着地面出神,没有去看他。 三十岁,在大众眼中的确是应该成家了。他各方面都出众,娶一位妻子组建家庭是早晚的事。 他们之间约定这方面互不干涉,意味着如果一方要恋爱或者结婚就会立刻中断关系,这是一开始他们就心知肚明的。 之前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却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细想起来却忽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再一联想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心里更加酸涩。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姜嘉弥蓦地惊醒过来,心里有点慌。 “那你可以开始计划人生大事啦。”她清了清嗓子,踩在花坛边缘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怀着一种微妙的情绪与目的开口说道,“至于我,应该会至少等到二十五岁之后再考虑吧,像你一样等到三十岁之后好像也不错。” “三十岁?等你三十岁的时候,我已经四十了。”他好整以暇地道。 姜嘉弥一愣,瞬间一脚踏空。 她歪着身子往旁边栽倒,却跌入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一颗心随之回落,整个人也仿佛从陌生又微妙的情绪与气氛中挣脱了出来。 周叙深手臂环住她的腰,把她从花坛上抱了下来,“小心一点,不要崴着脚。” 他语气自若,好像全然不知刚才的语气多含糊暧.昧,多引人遐思,就好像要结婚的是他们一样。 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双脚踩到地面上时才回过神。 “刚,刚才没注意。”姜嘉弥暗自懊恼,随口提及的一句话而已,也能让她乱了阵脚。 周叙深极其自然地弯下腰,替她整理翻折的大衣衣摆,“小心别受伤,不然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他又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就说是我自己不小心的。” 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相处的舒适区。 “我骗不了我自己。”他捏了捏她的耳朵,替她长记性似地,“没看好你就是我的失职。” “你又不是监护人,哪来的职责呀。”说着她笑起来,又犯了嘴快的小毛病,转头睁大眼睛望着他,“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爹系男友’?” 话音刚落,两人动作都微微停顿。 “……当然了,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姜嘉弥干巴巴地笑了笑,“我只是正好想起来了,而且重点在前两个字上。”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的含义说不清道不明,看得她心慌意乱地别开眼。 “怎么不继续说了?”他挑眉,“爹系?” “就是像爸爸一样。”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答道。 周叙深蹙眉盯着她,眯了眯眼。 姜嘉弥悄悄抬眸,看见他的表情后忙解释道:“只是像爸爸,没说是真的爸爸,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在夸你成熟稳重,很会照顾人。”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笑非笑,“我还以为是指我年纪大。” “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她憋着笑。 刚说完,后颈就忽然被一只大手轻轻捏住,纵容中带一点“训诫”与“警示”的意味,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酥.麻与战.栗一直流窜到尾椎骨的尖儿上。 “你,你……” 周叙深有心逗她,为她惋惜似地轻叹一声,“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怎么到现在还不长记性?” 指腹摩.挲着颈后脆弱细腻的肌.肤,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捻,仿佛要将电流一点点地碾入每一寸纹理之中,也唤醒了一些让她“长记性”的画面。 哪怕他很快松开了手,这感觉也依旧挥之不去。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也被他赋予了隐秘而不可言说的滋味。 旁边的行人三三两两地说笑着经过。 “你都没让我把话说完。”姜嘉弥自己悄悄抬手揉了揉脖子,红着脸小声道,“我说的那个年龄指的是心理年龄。” 闻言,周叙深淡淡笑道:“所以我心理年龄大,和你有代沟。” 明明是疑问句,却被他说得像陈述句。 虽然他用的是玩笑似的语气,但她却莫名认真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啦。与其说是代沟,不如说我们了解和喜欢的是不同领域、不同时期的东西。就像你喜欢黑胶唱片,我喜欢数字音乐,但是了解之后我又觉得唱片和钢琴曲也很有趣。” 周叙深微怔,随即又沉默地垂眸,无声注视着她思考时生动鲜活的细微表情。 她对事物的看法有着天真烂漫的设想,将一切都变得动人而简单。他明知不应该,但还是随她沉溺。 姜嘉弥自觉说服了他,弯了弯唇角抬起眼来,不经意地看到了不远处那家装潢风格格外甜美的奶茶店。 说实话,她现在心情算不上好,可能需要甜食来调整一下心情。 然而看到店外二十几人的长队时她又打消了念头。周叙深还在呢,总不能让他陪着自己一起去排队吧…… “找地方坐着等我,我去排队。” “啊?”姜嘉弥愣住,傻傻地转过头,明白他的意思后顿时窘迫起来,“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她眨巴着眼睛,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脸颊因抿唇的动作而微微鼓起来。 周叙深目光微顿,手指蹭了蹭她的脸,末了又稍稍抬起,在她秀气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家里那些小孩儿想吃糖的时候,和你刚才的表情一样。” 说完,他低笑出声。 姜嘉弥被他说得脸热,想反驳又没底气,只好抛下一句“我在那边等你”就转身朝店外的长椅小跑过去。 然而步子才刚刚迈开就又被他握住手臂拉了回来,“我陪你去。” “你真把我当小孩子啦?”她讪讪地戳了戳他的手臂,“那么近,就十几米远,你排着队都能看见我。” 周叙深没说话,领着小朋友似地牵着她走过去,又很绅士地请原本坐在长椅上的人往旁边挪一点,腾出能容纳一人的空位。 这架势和气度倒让路人有点无措,忙点点头胡乱应一声,局促地往旁边坐了坐。 他颔首,淡淡道了声“谢谢”,又弯腰拂开树叶,把长椅表面擦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让她坐过来,同时叮嘱:“就坐在这里,别乱跑。” “……噢。” 姜嘉弥懵了,咬着唇收着下颌,小幅度地点了几下头。 她不自觉地并拢膝盖,挺直腰板,坐姿规矩而乖巧,看上去和幼儿园放学时等家长来接的小孩儿也没什么区别。 周叙深这才离开。 察觉到周围人好奇而善意的打量目光,姜嘉弥脸颊滚烫,情不自禁地把头埋得更低。 这一刻,所有纷乱起伏的心绪似乎都飞远了,没有沮丧低落,也没有胡思乱想,她只听得见自己软绵绵的心跳声。 要是现在是冬天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把脸埋进围巾里。 预言成真 排队买奶茶的大多是一对对小情侣,或者三三两两结伴出游的人,休息日里大家都穿的很随便,并不像上班那样正式。 因此队伍中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就变得格外醒目。 他比周围绝大多数的人都要高至少半个头,无论是一身考究的衣装,还是沉稳但很有距离感的气度,都频频引人打量。 而他浑然不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只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队伍里。 姜嘉弥红着脸看着他的背影。 以前也不是没有别的人帮她排队买吃的,但是她却从没有过这种奇妙的感觉,光是看着他在人群里鹤立鸡群的样子就情不自禁地想偷偷笑出来。 刚低头笑了笑,嘴角又蓦地顿住,接着若无其事地放了下来。 ——坐在周围的人依旧还在悄悄地打量着他们,她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刚才周叙深牵着她替她擦椅子,从而吸引了无数揶揄目光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为了缓解自己的不自在,姜嘉弥拿起手机。 姜嘉弥:[周围有好多人在看你哦] 姜嘉弥:[动画表情] 消息发送之后,她立刻抬头看向人群里那道身影。 男人很快低头去看手机,见状,她晃着腿等待他回复。 周叙深:[‘好多人’里也包括你?] 姜嘉弥一愣,脑海里浮现出了他每次说这种话时好整以暇的神情,忍不住别开脸笑了笑,然后咬紧唇克制住笑意。 [所以我才能发现其他人在看你啊] 周叙深:[为什么看我?] 姜嘉弥:[大家觉得你好看嘛~而且你和他们的风格都不太一样] 周叙深:[我不是问他们,是问你。] 她为什么看他? 姜嘉弥正纠结该怎么回复,忽然听见了旁边两个女生的议论声。 “欸,你看那个人,我怎么觉得好眼熟啊。” “哪个?” “穿西装的那个。” “我还不了解你?长得帅的你都觉得眼熟。” “不是,我说真的,像工管系的那个校友。”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在这里排队买奶茶?” “会不会是帮女朋友买的?” “女朋友?真的假的。” 说着,两个人好奇地环顾四周。 “看上去都不像啊……在我想象中他女朋友应该是拎着包豪车接送的大美人,成熟又美艳的那种,肯定自律又挑剔,不会喝奶茶吧。” 某道从旁边偷偷溜走的身影蓦地一顿,接着加快脚步离开。 “哎呀,反正我肯定不可能认错的。” “真人这么帅?” “是啊!这光线不好都看不太清,那天小礼堂里看得特别清楚,我拍了好多照片,可惜离得远太模糊了。” “你说得我好好奇,要不我们冒充工管系的学生上去打个招呼,近距离看一下?” 两个人互相怂恿,慢慢走上前。 周叙深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 [竟然碰到经管院的同学了!她们认识我,我先找个地方避开她们] 看清文字内容后,他蹙眉。 “是周先生吗?” 他动作一顿,将手机锁屏,转身时舒展开眉心,淡淡打量她们一眼,随即礼貌性地勾唇,微微颔首,“你们是?” “我,我们是淮大工管系的学生,上回为了去听您的讲座还努力抢票来着。”两个女生双眼放光,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辛苦才拿到的票,希望你们觉得物有所值。”周叙深微微一笑,没有拆穿她们无伤大雅的谎言。 工管系是不需要抢票的,这是当初他答应参加讲座时所附加的小小要求。 “不是物有所值,是物超所值!”女生口吻雀跃。 另一个看了看前面越来越短的队伍,自来熟地提议道:“我们俩常来这家店,知道哪些比较好喝,可以推荐一下女生喜欢的口味。” 说着就噼里啪啦地说了几个单品的名字。 周叙深耐心地听她说完,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谢谢。不过你正好提醒了我,我应该问一下她的意见。” 他没有随便采纳她们的建议,却也不否认这奶茶是买给女生的,只是径直拨通了某个号码。 两个女生愣住,讪讪地点了点头,又八卦地对视一眼。 她们当然知道自己不方便听他打电话,继续再留在这里并不合适,所以只好摆摆手往后退,“那就不打扰您了。” 周叙深手机刚贴到耳畔,闻言朝她们点了点头。 两人转过身,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男人温和的嗓音,语气里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点亲昵,和面对她们时的客气疏淡完全不同。 “你在哪里?” “那就站着别动,一会我过去。” “忘了问你,想喝哪一种?” “冰的?” 两个女生渐渐走远。 见状,远离人群的姜嘉弥终于松了一口气,“嗯!还要加一勺冰淇淋。” “现在难道不是秋天吗?” “吃冰淇淋是不分季节的!天气冷的时候吃是另一种滋味。”她振振有词。 他妥协,“好吧,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姜嘉弥一直在人行道边的树底下转悠。 夜风里夹杂着琐碎又平静的烟火气,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感受着那些理不清的头绪都如同飞絮一般被渐渐吹散掉。 半晌,她似有所感地转过身,目光聚焦在那道慢慢靠近的高大身影上。 她抬起手臂朝他挥了挥,发尾被风吹得翻飞。 周叙深走到她面前,失笑,“躲这么远。” 粉蓝色包装的奶茶被他握在手里,雪顶上还有花朵形状的棉花糖,跟他的衣装气质毫不匹配,却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怎么这么看着我?”他挑眉。 姜嘉弥摇摇头,伸手就要把奶茶接过来,他手却稍微往旁边避开。 “很凉,我帮你拿着吧。” “没关系啦,一会儿还要喝进胃里呢。”她拆着吸管包装纸,不以为意地回道。见周叙深仍没有松手的意思,她没再说什么,垂眸将吸管插进了杯子里。 余光瞥见他手腕上的那只表,她目光蓦地停住。 他抬着左手,刚戴上的腕表便彻彻底底地展露在她的视野里。 这表戴衬得他整个人斯文气质更重,更随意几分,往常那种极有距离感的冷静与淡漠好像也随之被弱化掉了。 姜嘉弥心尖轻轻跳了一下。 这感觉很微妙,周叙深看上去不是会轻易为他人改变的人,现在他身上第一次有了有关她的痕迹。 她抬眸看了看他,微微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 冰凉的奶茶混着奶盖淌入唇.齿间,她被冰得蹙紧眉头,直到品尝到半融化状态的冰淇淋丰润饱满的口感,味蕾又被咸甜与醇香抚慰,眉眼间又立刻盈满笑意。 “好好喝!” 话音刚落,姜嘉弥犹豫片刻,舔了舔唇,尽量语气自然地问他:“你要尝一尝吗?可以直接把盖子揭开,这样喝起来方便一点。” 吸管只有一根,她不了解他的习惯,不知道他是否介意共用,哪怕他们接吻的次数都已经数不清了。 “不用。我不喜欢甜食。” “噢,好吧。”她点点头,又低头默默喝了几口。 周叙深垂眸看着她,“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我们往那边走走?”姜嘉弥指了指旁边的一条窄巷路,“从这里穿过去,那一边的街上人会少很多。” 这样也能避免再往前走时和那两个经管院的同学碰面。 “好。” 窄巷路主要负责连通两条商业街,路面要窄一大半,开设的店面也并不多,所以显得格外安静。 他们并肩走着,奶茶放在他手里不方便她喝,最终还是被她捧在了手里,只不过杯套外还垫了一层纸巾,不至于让手太凉。 有了甜食的调和,情绪随之变得柔软轻快,她也在磨合后适应了这种相处方式,甚至很喜欢。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单纯而热烈的情.事更让她喜欢,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本就不宽敞的路面好像越来越窄,影子越靠越近,空气被一点点挤压。 姜嘉弥小口小口地喝着奶茶,左手端累了,又把杯子换到右手。手垂下去时,衣袖掠过了身侧男人的袖口。 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走得这么近了,肩臂之间的距离几乎为零。 她抿紧唇,悄悄翘了翘指尖,没有把手放进衣袋里。纤细的指头晃晃悠悠,将空气都搅得粘稠。 一只大手不动声色地靠近,将她的手彻底包裹在掌中。 窄巷前后都没什么人,路灯下暗影摇曳。 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然后他们接吻了。 嘴唇原本被冰淇淋浸润得有点没知觉,现在却迅速回温,在每一次碾磨与轻咬中加速血液的流动,顿时泛起刺痒感。 周叙深掐着她的脸颊,迫使她一点点打开唇.齿,吻得更深,更用力。 热意侵.占每一分冷意,让唇.舌在熨帖中哆嗦着虚软。 姜嘉弥担心有人会走近,紧张的神经敏感至极,随着交织的呼吸而颤动,让她整个人都成了一根颤巍巍的弦。 没过多久,有几个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 周叙深低低轻叹一声,抬起头,覆在她后脑处的手微微用力,让她顺势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我们回去吧。”姜嘉弥的脸滚烫,将他微凉的西装面料都印得温热。 他嗓音微哑地“嗯”了一声。 ……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住处以后,那些路途中积攒的愉悦与脸红心跳都消失无踪。反而是被周叙深的话所勾起的忐忑与猜想被无限放大,姗姗来迟地影响了她的心情。 他很快察觉了她情绪的变化。 “不想做?” 姜嘉弥抿唇看着他。 周叙深摸了摸她的头,“那就不做。” “抱歉,我可能是有点累。”她讪讪道,愧疚与动摇一闪而逝,又被莫名的执拗吞没。 “不用为这种事道歉。”他目光有些复杂,却并没有让她察觉,唇角也是一贯宽容而安抚的笑弧。 姜嘉弥迟疑片刻,“那……我还是回家吧?” 周叙深动作一顿,静立片刻才恢复如常,关掉卧室灯光后俯.身去开床边那盏落地台灯。 柔和的光线如萤火似地在空中充盈,照亮他小半张脸,却依旧显得他的眉眼有些晦暗不明。 “我说过,我需要的也不仅仅只是这种事。”他直起身,转头静静地望着她,以一种玩笑似的口吻笑道,“还是说我对你来说就只有这一点吸引力?” 只有这一点吸引力吗? 当然不是。 姜嘉弥没说话,除了窘迫以外,还有茫然和不安。 今晚他问过她一个很相似也很矛盾的问题——如果没有浪漫、理解和体贴这些特质,那一晚后她还会不会选择和他继续。当时她没有回答,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是被他绕进去了。 这些东西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是真实吸引她的,为什么要假设它们都不存在? 如果不存在,他也就不是他了。 见她不回答,周叙深垂眸笑笑,从容地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床的另一侧微微下陷。 姜嘉弥咬着下唇,抱着被子坐在床的这一边,起身也不是,躺下也不是。 这是他们第一次什么也不做,仅仅只是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可是这种体验反而很陌生,陌生到让她紧张且局促。 抛开那层身体上的关系以后,某些问题就变得赤.裸、难以忽略。 忽然,男人的大手覆上她肩头,用了点力道按着她躺了下去。 柔软的床铺和枕头托住她,他低眸为她盖好被子,紧接着,温热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 心跳漏了一拍。 须后水与浴液的味道干净清冽,混合着一点点香根草的木质调。 有什么依旧吸引她,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晚安。”他嗓音沉缓。 姜嘉弥慌忙闭上眼,声如蚊蚋地应声,又匆匆补了一句“晚安”。 身旁的人躺了下去,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所以他刻意在他们之间留出了一段距离。 她怔怔地躺着,急促慌乱的心跳掩在柔软的被子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令人沉迷又让人心安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姜嘉弥始终没有分毫困意。周叙深的呼吸声几乎低不可闻,让她没办法判断他到底睡着了没有。 半晌,他轻轻翻身,仿若睡梦中的本能一般,伸出手臂将她揽过去环抱住,令她恰好嵌入他怀抱中。 姜嘉弥惊得呼吸都微微屏住,赶紧闭着眼装睡。 隔着柔软的布料,她的脸贴上周叙深温热结实的胸.膛。他下颌就抵在他的头顶上,呼吸长而平稳。 “睡不着?”他忽然低低开口。 她身体一僵,眼睫颤动,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什么也没说,大手覆上她单薄的后背,规律地轻拍轻抚,耐心地哄着她、安抚她,力道温柔。 心跳慌乱,手脚发软。 完了。她怔怔地吞咽了一下。 这一刻,姜嘉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随着每一次搏动的心跳而越发清晰。 ——她承认,陈嬗的那个“预言”到底还是成真了。今天发生的种种明显只是在反复验证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喜欢上周叙深了。 不是简简单单的被吸引,而是认真动心的那种喜欢。 恋人关系 “喜欢?” “……嗯。” 片刻后,姜嘉弥慢吞吞瞥过去,“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只能说是意料之中吧。”陈嬗无奈地笑着点头,“虽然我不了解你们平时的相处模式,但周叙深那种人,又成熟体贴又有绅士风度,还会搞浪漫,你这种缺乏阅历的小年轻完全不是对手,再加上他还是你的理想型,把持不住沦陷进去很正常。” “我告诉你不是让你细数他的优点的……”姜嘉弥悻悻地窝在沙发上,委屈兮兮地埋怨。 “你想让我说缺点?好吧,这种男人难驾驭也是真的,但是这一点可以稍微靠边站。在你喜欢他的前提下,他不喜欢你,没打算对你认真才是最大的缺点。” 一针见血。 姜嘉弥虽然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但冷不防听见陈嬗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心里还是免不了有点酸涩和沮丧。 在这种关系里,先动心的那个果然是最难受的那个。 她叹了口气,“我看不透他是怎么想的。” 就像昨晚,明明周叙深可以不用管她,他们各睡各的,可他却偏偏将那些体贴呵护的举动做得那么自然,甚至如同本能一般。 “问问他?”陈嬗说。 “还是不要吧。”她犹豫片刻,“暂时不要。” 如果是她单方面的喜欢,挑明的举动对他们当初的约定来说有些唐突,而且也意味着是要“毁约”,他们大概会立刻结束某种关系。想到这种可能性,她有点舍不得。 可理智又告诉她应该快刀斩乱麻,及时止损。 想了想,姜嘉弥说道:“这周他要出差,下周我生理期,工作日我要跟艺术团一起排练,很可能半个月都没办法见面,正好我可以趁这个时间冷静冷静,好好想想。” 陈嬗点点头,“虽然我不是什么情感专家,但是当个树洞还是没问题的。” 闻言,姜嘉弥心情稍微好了点,勉强露出个笑容。 “姜姜。”陈嬗不忍心看她这副失落的样子,哄道,“其实吧,就算他现在不喜欢你,但不代表以后没这个可能。既然这个男人这么优秀,那就努努力把他拿下嘛。” “你都说我不是他的对手,哪有那么容易。而且那天我听见别人在背后议论他,说他的女朋友应该是那种拎着包豪车接送,自律又风情万种的大美女。” 陈嬗叹气,“你怎么还真怀疑起自己来了,这些都是别人臆想出来的所谓‘标准’,他们又怎么知道周叙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当初既然是他先提出和你保持这种关系,证明你还是很有机会的。” 姜嘉弥知道她这么说是好意,于是打起精神“嗯”了一声。 …… 忙着课业和排练的时候没什么心思想别的,一旦空闲下来,姜嘉弥就总忍不住去想有关周叙深的事,连陈嬗都说她发呆沉思的时候变多了。 一周过去,她感觉自己似乎要冷静理智了一些了,可事实很快证明这是错觉。 周叙深去国外出差了一个多星期,回来后约她周三见面,说可以一起吃顿饭。她以排练为借口拒绝了,于是他又提出把时间改到周末。 姜嘉弥纠结了会儿,迟迟没有回复。 周叙深:[时间不方便?] 她心一慌,委婉地透露出“要不改天吧”的意思:[也不是啦,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只不过饭后我还有其他安排,可能会有点匆忙] 周叙深:[几点?我来接你。] 见状,姜嘉弥只好回道:[五点?吃完饭我就走] 周叙深:[好。] 看着这一个字,她莫名其妙地有了点罪恶感,又觉得是自己恋爱脑脑补太多。于是将手机倒扣着放到一边,强迫自己不准再多想。 周六下午,姜嘉弥掐着时间出门。 刚踏进电梯里,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节奏。她赶紧深呼吸,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头发和脸上的妆。 虽然这两天做足了心理建设,但她还是很紧张——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见面都要紧张,心情也格外复杂。 有期待和雀跃,也有忐忑与担忧。 她很怕他会发现自己的“异样”,也担心自己不能坚定意志,继续深陷。 三点整,姜嘉弥准时走到小区门外。 她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却没看见周叙深的车,路边只有一辆mansory库里南停在树荫下,黑白的配色简洁又足够独特,中和了这辆车外型的沉闷与钝感。 这车和周叙深平时常开的那几辆风格迥异,一看就不可能是他的,所以她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忽然,那辆库里南的车门开了。 姜嘉弥下意识地又瞥一眼,随即愣住,看着周叙深从驾驶座上下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剪裁硬挺款式随意的烟灰色大衣,看上去比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要年轻几岁,站定后朝她微微一笑。 她心脏欢快地跳动着,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看见他的第一眼,那些防备和理智就不听话地烟消云散了。 大概是看她一直没动,周叙深突然抬脚朝这边走了过来。姜嘉弥后知后觉地心慌意乱,忙垂眸盯着地面,躲开了他的眼神。 “怎么了?”他走到她面前。 “这个车……不太像是你的风格。” “不适合我?” 她清了清嗓子,背着手摇摇头,“其实还挺适合的,这个配色很好看。”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颜色很眼熟。” 眼熟? 姜嘉弥不解,又抬眸茫然地去看那辆车。 各行各业对黑白配色的运用实在太多太普遍了,如果只看颜色搭配的话确实称得上眼熟,可他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忽然,她目光落在他左腕上,又怔怔地抬眸。 周叙深好整以暇,“多亏你送我这只表,让我发现同样的颜色搭配放到车上好像也不错。” “车是你新买的?” “嗯。” 她一时语塞,过了会儿才小声问:“我……可以理解为这是你喜欢这份礼物的表达方式吗?” “可以。”他挑眉笑笑。 就因为一块二十万的腕表,特意买了辆价格翻四五十倍、颜色相似的车? 姜嘉弥哑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走到副驾旁边将门打开,回头看着她,“还没有人坐过副驾,你是第一个。” 含笑的字句猝不及防地钻入耳中,心尖被拨弄得轻颤。 又是“第一个”。 在他口中,她已经拥有了太多的“例外”与独一无二,让她无法克制地有了幻想。 姜嘉弥呼吸软了软,咬着唇慢慢走到他身侧。就像明知前路是流沙是沼泽,还是抵挡不住诱惑走了过去。 她抬眼看了看他。 周叙深端详着她精心描绘过的眉眼,目光微顿,猜测她这么用心的装扮究竟是为谁。 或许就是她和自己吃完饭后要见的那个人? “上车吧。”他眸光微沉,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坐进去。 姜嘉弥点了点头,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屏住呼吸坐进了车里。等到车门被关上时她才回过神,搭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交握,力道软绵绵的。 急促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 她闭了闭眼,突然有些懊恼。 还是高估自己了。 …… 两人开车去吃了某家圈子里很有名的私房菜,特意挑了个包厢,这样就没人打扰,也避免了被熟人撞见的尴尬。 饭后上甜品时,周叙深提前问了会用到哪些原材料,最后让厨师撤掉了那份以核桃作为佐料的餐点。 姜嘉弥就坐在旁边,听见他这话时有些意外。 几个月前他来姜家时,姜言东曾提起过她对核桃过敏的事,没想到从那之后他就记住了。 她忍不住为这种小事雀跃,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 单恋时最危险的一点,就是无限放大对方的每一个举动,以此去揣摩对方的心意。 饭后,周叙深把她送到了下一个目的地。 姜嘉弥装模作样地看了眼腕表,装出一副急着和朋友碰头的模样,解开安全带后便自己推开门下了车。 “谢谢你送我,我走啦。” 说完,她后退半步,打算关上车门。 “小弥。” 沉缓磁性的男声从车里传了出来。 她动作顿了顿,攥紧手指,慢吞吞地弯下腰,目光有些躲闪,“怎么啦?” 昏暗光线中,男人静静地看着她。 “这两周,你在躲我?” 姜嘉弥一怔,心慌裹挟着一点委屈,如气泡似地从心底涌现,滋生出不知名的期待来。 “没有啊。”她干巴巴地笑了笑,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对视片刻,周叙深微微勾唇,眉眼被阴影覆盖,看不清里面是否含着笑意。 “没有就好。”他淡淡道。 细碎的气泡接连崩裂,她成了一个泄了气的气球,强扯出一抹笑容,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不等他回应,她便起身关上车门。 姜嘉弥往远处走。 身后一直没有响起车发动开走的动静,她步子迈得心不在焉,最后还是纠结地回头望了一眼。 车默然停驻在夜色中,沉默内敛得如同车里的那个人。 她咬紧下唇,憋住满心的不舍与酸涩,转身快步往前。 要是没喜欢上他多好,这样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她也能愉快地继续维持这种关系。 姜嘉弥恹恹地长叹一口气,右转拐进商场。 今晚她并没有别的约会,这只是个借口而已。她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就只能在想清楚并且下定决心以前,尽量减少和他见面的次数与时间。 她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会儿,最后走进一家手工定制的男装店,给姜言东订了几对袖扣作为礼物。 哪怕姜言东对那块腕表的真相并不知情,她也想用心地弥补一下。 “这些全部包起来吧。” “好的,您稍等。” 看着那几个整整齐齐排开的精致盒子,姜嘉弥的心情总算勉强好了一点。 …… 临近期末,不少科目纷纷结课,没课的日子越来越多。 姜嘉弥却反倒变得忙碌起来。期末复习、小组作业、晚会排练和彩排,样样都要挤占她的时间。 只不过最近也正好临近年终,周叙深也变得更忙了。 她用了不少借口推脱,所以那顿饭之后两人只见过两次,一次补习一次吃饭,每回见面的时间都没超过半个下午,其他时候都靠微信维持联系。 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在微信上时不时和周叙深分享日常了。之前还浑然未觉,现在才发现假如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消息,好心情可以维持一整天。 而现在,她却只能努力克制着主动找他说话的冲动,也忍住不在收到消息后立刻回复。 微信聊天的频率与次数肉眼可见地开始减少,周叙深却没再问她是不是在躲着自己。 姜嘉弥本来是不想表现得太殷切让他发现端倪,后来才发现自己似乎“用力过猛”,表现出了一副日益冷淡的模样。 她有点后悔。 周叙深不是不识趣的人,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给他一种信号,或许他们会就这么慢慢淡了。 可理智又告诉她,这样最好。 要是这段关系真的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也就证明他对她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那就先这样吧。她想。 …… 周末,姜嘉弥回去陪姜言东吃饭。 明明在家里不需要穿得那么正式,姜言东却穿着衬衣打着领带,袖口上正是她送的那些袖扣里的其中一对。 “有眼光,老赵他们都夸好看。” “那当然啦,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姜嘉弥笑盈盈地捧场,立刻将老父亲夸得心花怒放。 父女俩边吃边聊,话题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四处发散。 聊着聊着,姜言东提起了周叙深。 “我还以为周家人真那么稳得住,能一直不为他的终生大事着急呢,结果最近还是跟他提了好几次。想想也能理解,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想看他成家,结果他而立之年了身边都没个女人。” 闻言,姜嘉弥不自觉地停了筷子。 “想什么呢,怎么不吃了?还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夹。” “不用啦,刚才夹的我还没吃完呢。”她回过神来,装作不经意地问,“那……周家人催得那么厉害,他还准备不结婚吗?” “说是要开始考虑成家的事了。” 姜嘉弥脱口而出:“他有喜欢的人了?” 姜言东诧异地抬眸,笑了,“你怎么这么好奇他的事?” “我,我就是随口问问。”她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失言了,忙不在意似地摆了摆手,“他在我们院很出名,所以大家偶尔会八卦一下。不过爸你放心,你告诉我的事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这点分寸我相信你当然是有的。至于你刚才说的,喜不喜欢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似乎有了结婚的人选。” 姜嘉弥心里一空,有点懵了。 ……结婚的人选? “这是什么意思。”她讷讷。 “有可能是家里长辈挑选的,他自己也觉得合适。”姜言东解释道,“如果女方家底实力不错,在商场上也算是强强联合。” 这短短半个多月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周叙深所说的忙,就是在忙这个吗? 姜嘉弥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最后又呆呆地合上了,闭得紧紧的。 这一刻她忽然清楚地认识到,之前周叙深说自己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他一直把这些事分得很清,她只是他人生中的小插曲。 短短一秒钟,姜嘉弥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但很快又归于一片空白。 胸腔酸胀,她沉甸甸地呼吸了一下,却没能摆脱这如同塞满了浸水棉花似的难受与堵塞。 “嘉弥?” “嗯?”她怔怔地回应道。 姜言东纳闷,“怎么光发呆不吃饭?” “……我想去趟卫生间。”姜嘉弥尽量平静地站起身,“爸,你先吃,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她转身离开餐厅。 如果继续坐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露出马脚,也怕躲不开姜言东的火眼金睛。 姜嘉弥躲进卫生间,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只能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手,好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她不断告诉自己,周叙深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是他们一开始就约定好的。 然而她眼睛还是热热的,慢慢红了一圈。 前些天她反复揣测以前和周叙深相处时的小细节,以此来猜测他的心思,推测着跟他说开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现在看来分明只会有有一种结果。 姜嘉弥眨了眨眼,缓解眼睛的酸涩。 还好,现在她刚意识到自己喜欢他,不至于无可救药,还能够及时止损。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整理好情绪,忽然想到什么,又悻悻地拿起手机,噼里啪啦地跟陈嬗发了条消息过去,手指重重地点着屏幕,如同在发泄一般。 [其实现在想想,就算一拍两散了也没什么,我接着物色下一个比他更帅、身材更好、更懂浪漫的。一个月换一个。] 发出去以后,她紧接着又追加一条:[不对,是一周换一个!] 陈嬗:[怎么了这是?] 陈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比周叙深更帅、身材更好、更懂浪漫的男人,能找到一个就很不错了,你还想一周换一个……我只能说你对优质男性的比例实在太乐观。] 姜嘉弥:[你故意气我:(] 姜嘉弥:[好姐妹这时候就应该同仇敌忾!] 陈嬗:[好好好,同仇敌忾!我现在就帮你物色,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想好了?] 姜嘉弥:[想好了,等我今晚回来再跟你说。] 陈嬗:[好] 陈嬗:[刚发现,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在句尾加标点符号了,我都有点不习惯] 姜嘉弥愣住,目光怔怔地落到句尾,心里蓦地很不是滋味。 她都没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习惯。 半晌,她勉强打起精神,回复道:[大概是最近和我爸聊天太多被影响啦,过段时间就能调整过来] 回复了陈嬗,姜嘉弥又退出来去看艺术团的群聊天消息,发现群里热热闹闹的被表情包刷了屏。 仔细一看,原来是临时宣布明天放假不排练,让大家休整一天。 看着那些可爱的卡通表情,她弯起唇角笑了笑,笑过之后,心情便又跟放平了的嘴角一样,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收起手机,出去之前脚步稍显犹豫,最后还是折返回来用冷水洗了个脸。 …… 傍晚回到家时,姜嘉弥已经能平静地把这件事讲给陈嬗听了。 后者没急着出主意,而是先安慰了她一通,接着又问她自己的想法。 “等期末之后我就找机会和他表态,把话说开。” 其实就算今天没有听到这些话,她最后也会选择这么做,姜言东说的那些只不过成了让她下决心的催化剂而已。 陈嬗点点头,“好,到时候你也不忙了,不管怎样都不会耽误晚会和考试。” “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姜嘉弥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机会”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星期天艺术团放了一天假,天气预报又说周日当天多云转晴,于是周临问了一圈朋友,准备开着车去市郊古镇玩一玩,既能晒太阳,又能呼吸新鲜空气。 当然,最重要的是能开他那辆新车。这车自从买回来他还没怎么碰过,实在手痒。 姜嘉弥本来兴致缺缺,却架不住被几个决定要去的人极力劝说。 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心情不好,只是觉得大家一起出行更好玩更热闹。 [一起去吧,嘉弥,最近都连轴转,出去散散心也好呀] [是啊,等到了期末月更是昏天黑地] 看见其他人这么说,她突然就有点动摇了。的确,这是个疏解情绪的好方法。 最后她没拒绝,答应和他们一起去。 周日上午,一行人分了两辆车,从市区出发。 姜嘉弥坐的是周临的车,一路上其他几个人都在聊天说笑,她笑着听他们说,最后被带动着慢慢参与进去,心情也随之明朗了不少。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天气却成了最大的变数。 多云并没有转晴,天色反而猝不及防地变得阴沉沉的。乌云堆积,天光渐暗,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路面湿滑,即便周临慢慢降了车速,也总让人觉得轮胎与路面的摩擦力不足,车像是冰面上滑动的冰壶。 姜嘉弥心里总有点不安。 “没事的,”看出她的担忧,有人安慰道,“现在原路返回也还是在大雨里开车。这个雨估计下一会就会变小,到时候我们在古镇上找个客栈,支着窗户看雨景应该也挺有意思的。” 她没扫兴,点了点头,转而叮嘱周临开车小心。 …… 中式仿古风格的包厢内,几个男人正坐在一起闲谈。 窗外雨声渐渐大了,将室内的氛围冲刷得愈发散漫随意。唯有一个人神色淡淡地坐在窗边,指间夹着的那根烟一点点燃烧,留下一段越来越长的烟灰。 他垂眸沉思,良久未动。 “叙深?”有人笑着喊,“想什么呢。” 周叙深扯了扯唇角,笑着微微摇头,笑意却不及眼底。 他在回想这半个多月来的种种。 先是找借口推掉见面,再是连微信联系都变得敷衍且不耐心,偏偏又会装傻卖乖,几句话就能把人糊弄过去。 他也甘愿让她糊弄。 二十岁的小姑娘正年轻,哪怕对事对人不是三分钟热度,却永远有着追求新鲜事物的需求与热情,也总是被新玩意儿第一时间吸引目光。 所以他在想,或许是她已经厌倦了他们的这段关系。 但直觉告诉他,事情好像又没这么简单。 周叙深拧眉,长指抵住眉心压了压。还没等到缓解,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忽然振动起来,屏幕上挂着醒目的“周临”二字。 他额角一跳,莫名有了不好的预感。 电话接通,那边的背景音是和身旁窗外相差无几的雨声。 周临有些吞吞吐吐。 “小叔。”他低声说,“您能不能替我安排一辆车?” “怎么了?”周叙深蹙眉。 “我和几个朋友开车去市郊的古镇,结果下大雨路上太滑,挡风玻璃也清理不及时,我一时没看清……就,就撞路边围栏上了,出了点小车祸。” 闻言,他正要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蓦地变了。 “都有哪几个人?” “都是同系的同学。” 周叙深顿了顿,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凸起的指骨泛起青白,“姜家那个小姑娘也在?” …… 车头凹陷的车暂时停在路边,旁边放置着几个红白相间的锥形隔离筒,车灯掀开雨幕的昏暗,将一颗颗雨滴映得清晰。 一旁围着交警和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 忽然,一辆黑白色的库里南停在附近,男人下了车,迈开长腿大步走出数米远,他手里的黑色长柄伞才“唰”的一声在雨中撑开。 质地精良的大衣因此蒙上一层水珠,他毫不顾及脚下,接连踩进积水里,雨水飞溅,在原本干净的鞋面上交织。 蓦地,男人脚步一顿。 隔着雨幕,那个站在交警身旁的小姑娘抬眸望了过来,目光颤巍巍地与他的视线相接,怔愣片刻后又匆匆移开。 很快,她再度看向他,朝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眼里是窘迫、紧张与抗拒。 她在暗示他、请求他,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暴露他们的关系。 周叙深就这么紧紧地盯着她,下颌线紧绷得有些僵硬,沉默得如同一尊雨中的雕塑。 万幸她没事。 即便已经知道她平安无恙,他赶来时也没有减速半分——因为担心她害怕,担心她淋雨,担心她冷。 然而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甚至没来得及上前去确认她的安危,就接收到了她悄悄传递过来的信号。 隐瞒。又是隐瞒。 为了隐瞒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只能藏着掖着,连多一分的关心都不能有。 “小叔!”周临喊他。 周叙深额角青筋浮现,闭了闭眼。 伞面微微下压,挡住了他此刻的表情,等伞重新再抬起来时他才走上前,眉眼间犹带冷淡的怒意。 他一走近,周临反而又怕了,他旁边的三个年轻人也低着头不敢说话,全都是一副格外害怕他的模样。 周叙深扯了扯唇角。 他们怕自己也就算了,她怕什么呢?难道他还舍得像批评周临那样批评她吗? “小叔,你亲自来了啊。”周临尴尬地笑笑,“我还以为……” 还以为会派司机过来。 “我离这里更近。”周叙深淡淡道,言简意赅。他一边说,一边直直盯着那个垂眸不敢看他的人。 这目光有如实质,姜嘉弥情不自禁地把头埋得更低,心跳声与雨水击打伞面的闷响混杂到了一起,让她紧张又茫然。 脑海里只剩刚才隔空对视时他的眼神与表情。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周叙深——目光迫切而锐利地瞬间锁定她,紧蹙的眉心与暗沉的眼都写满了担忧与焦躁,甚至还有不太明显的郁气与戾气。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情绪如此外露,仿佛根本克制不住。 这副样子……是因为她吗? 答案呼之欲出。 姜嘉弥心脏砰砰直跳。 “小叔,您能不能帮我把他们送回去?另一辆车的人已经先回去了,我得留下来善后,保险公司的人马上到了。”周临歉疚地道。 周叙深却没有立刻回答他。 “需不需要去医院?”这一句他省略了主语,说完,又再次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你们有没有人受伤?” 目光假意在几人之间逡巡一圈,最终又不经意似地定格在某一个人身上,牢牢地固定住。 平和的声线下掩盖着暗涌。 “没有。” “我也没有,只有嘉弥,她手臂在车门上撞了一下。” 周叙深目光微凝,严厉而微冷地看向周临,“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人受伤’?” “对不起小叔,我……” “只是撞了一下,有点发红,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突然,一直闭着嘴不吭声的人小声又匆忙地解释道,柔软忐忑的嗓音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然而这么一句话,就让男人别开脸,喉结微微动了动,蹙着眉慢慢收敛了令人畏惧的神色,以及隐约的怒气。 “先上车吧。”他垂眸叹道,似头疼似无奈,再次退让妥协。 最终,周临和另一个男生留下来善后收尾,两个女生跟着周叙深上车。 姜嘉弥没有去坐副驾,而是和同伴一起坐进了后座,空调暖风立刻将她们包围,驱散了面颊与四肢的凉意。 “我先送没受伤的回家,”周叙深从神态到语气都有所缓和,然而一抬眸,后视镜里便又映出他不带笑意的深邃眉眼,“另一个,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 她被他这目光看得颤了颤,第一次发现他的眉眼竟然也会显得这么慑人。 “好,麻烦您了。”另个女生连忙道谢。 “不客气。” 姜嘉弥听着他们的对话,却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跟着应声,最后只是讷讷地垂着头,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揪住衣摆。 雨似乎有了减弱的趋势,但依然不算小。 车开得很平稳,也更让人安心。叔侄二人的开车风格完全不同,或许这和他们的性格和阅历都有很大关系。 同车的另一个女生很快被送到目的地,下车前还撑着伞跟他们道别。 姜嘉弥僵硬地冲她笑了笑,又摆摆手作为回应,“拜拜。” 女生退远之后,车门自动关上,接着落锁。 周叙深没有说话,踩下油门驶离这片住宅区,一直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没有抬眸从后视镜里再看她一眼。 车内被低气压笼罩。 他生气了。她意识到。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她生气。 愧疚和胆怯的同时,姜嘉弥心底又有一种微妙的愉悦和满足感。 多难得。认识这几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她主动打破沉默。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片刻后,周叙深微微一笑,“意外天气无法预测,车也不是你开的,撞车的事本身就与你无关。更何况,你还因此撞伤了手臂。” “……是我们闯祸了,却麻烦你过来收拾烂摊子。” “没关系。我不介意。” 眼看着他又要恢复成平时那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姜嘉弥蓦地想到了他准备结婚的事,满脑子的热切全被浇灭,又狼狈地沉底。 她忽然有了点逆反情绪。 “还有,我不该骗你说周末很忙没办法见面,却又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玩儿。” 周叙深瞳孔紧缩,攥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用力。 她为了不和他见面用了不少借口,一转身却和别人高高兴兴地出游,等遇到解决不了的烂摊子时,他又心甘情愿地赶来解决。 他本来刻意忽略这一点,她却专程提起。 “怎么安排时间,是你的自由,我没有立场干涉你。”他淡淡道。 姜嘉弥咬紧唇,心里又酸又涩。 又是这样。 难道刚刚他的关心和在意都是她的错觉吗?还是说这只是他的责任心在作祟,认为她受伤了会让他没办法跟姜言东交代? 想到这,她心都凉了个彻底。 是她不该胡思乱想。明明这段时间都想明白了,怎么能又因为他和往常不同的反应而昏头呢? 眼下这个机会正好,还不用她再等到期末后了,那就早点说清吧。说不定听见她这么说之后,他也只会风度翩翩地笑笑,再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好,我尊重你的意见”。 “我有话想跟你说。”姜嘉弥鼓起勇气,尽量平静坦然地开口。 周叙深仿佛有所预料,好半晌才“嗯”了一声,嗓音微哑。 “我们……”她不自觉地顿了顿,“我们还是结束这种关系吧。” 硬着头皮说出口后,她心里涌现出巨大的后悔,紧接着便如释重负。 姜嘉弥扭头看向窗外。 车慢慢减了速,周叙深把车停在了路边,熄了火。 “为什么?”他问。 车里安静得呼吸可闻。 “就是觉得这样继续下去没什么意思。” 周叙深没有说话。 姜嘉弥心跳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有点抖,很快又被她若无其事地掩盖过去,“虽然有时候确实很开心,但平时要提心吊胆地瞒着其他人,真的好累。” “还有呢?”他终于开口。 “你也说了,你已经到了快要成家立业的年纪,至于我……我也准备和赵叔叔的儿子交往试试。如果我们还要继续这种关系的话,只会显得很尴尬。” 半晌过去,周叙深轻笑。 “赵霖的儿子?” “……嗯。” 他唇角笑弧隐没,垂眸时目光沉而晦暗,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凉意。 既然她决定终止这段关系,那么他也不用再顾及什么了。毕竟说到底,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我同意。” 她怔住,“你……你同意?” “你说的对,早该结束了。” 早该? 姜嘉弥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整个人都呆住了。 难道他很早的时候就后悔了吗? 周围一时又陷入沉默。 极度的安静之中,他忽然极轻极低地叹了口气,接着抬手捏了捏眉心,似乎意识到刚才的情绪有些失控和不妥,在慢慢地控制和调整。 “抱歉。” 周叙深转过头,用一种从没有过的眼神注视着她。 不再刻意遮掩,那些隐藏在平静之下的复杂、无奈与情意被稍加克制,然而隐忍的目光却反比肆无忌惮的外露更加迷人,让人身酥骨软。 姜嘉弥心跳蓦然漏掉一拍,接着心脏便有所预感似地急促跳动起来。 “之所以说早该结束,是因为我自始至终想要的都只有一种关系。” “什,什么?” “恋人关系。”他轻轻勾唇,怕吓到她似地低声轻哄,循循善诱一般,“要和我试试吗?” 喜欢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