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仙踪》
第1章 楔子
峨眉山,九老峰。
明月如钩,清辉似水。
深壑茫茫,云雾缭绕,山间隐隐传来一阵阵猿啼鹤鸣。陡峭斜凸的悬崖上,古木参天,青松傲岸,一座竹亭掩映于碧树虬枝之中。
亭内焚香袅袅,一个白衣人端然寂坐,正低首垂眉,悠悠地吹着一管洞箫。箫声悠远清旷,似有若无,就如同这寒山冷月、深谷迷雾。桌上一壶绿茶,清香四溢,白汽飘忽弥散。
石桌边坐了一个青衣老僧,白眉银须飘飘欲飞,闭目微笑,枯瘦的手指随着萧声韵律,轻轻地款扣着桌沿。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沙弥怀抱着一具桐木古琴,静静地站在老僧旁侧,出神地聆听着萧声,衣裳猎猎翻卷,仿佛将欲随着那飘渺的乐音乘风起舞。
亭外,巨树参差,乱草起伏,一条石径迤俪南折,直通向仙峰岩顶。
林间石隙“嗤嗤”轻响,钻出一条碧青色的长蛇,朝着竹亭里的三人昂首睥睨了片刻,然后沿着石径盘旋折转,悄无声息地游向九老洞。
风声呼啸,漫漫箭竹起伏如海。四周壁立千仞,大雾弥漫,隐约可见怪石嶙峋错立,宛如无数巨兽蛰伏其中。
那条青蛇急速地滑过乱石丛林,穿过险崖磴道,到了九老洞口,蓦地昂首立身,“丝丝”吐信,一缕淡青色的烟雾喷扬开来。
洞口站着两个背着长剑的白衣道童,正靠着山壁低声说笑。青烟过处,两人登时头晕目眩,连手中铃铛也不及摇响,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大风呼啸,白雾离合。
迷蒙中碧光一闪,那条青蛇竟摇身变作一个绿衣少女,秋水明眸,唇红齿白,说不出的妖娆俏丽,旋身自顾,吃吃一笑,低声自语道:“臭道士不知悔改,让这两个小笨蛋看门,还不如养两只狗呢。”飘然朝洞中走去。
洞内幽深湿冷,方甫迈入,一阵阴风呼啸倒卷,彻骨侵寒。绿衣少女眯起秀眸,凝神察探,脚下越走越快。
石壁凹凸不平,在跳跃的幽火微光下,光影变幻,阴晴不定。绿衣少女似是对九老洞轻车熟路,幽灵似的急速飘掠。
成群的大蹄蝠、金丝燕朝她迎面扑来,尚未靠近,立时怪叫迭声,纷纷惊惶避散。
她嘴角噙笑,衣袂翻飞,脚下丝毫不停,转瞬间便已掠过清幽龙泉、瑰丽仙桥,穿越幽深曲折的迷宫洞甬,到了葫芦洞中。
洞窟高深,四壁悬着夜明珠,亮如白昼。东角汩汩地涌出一股温泉,潺潺环流。正中立着一个巨大的八脚青铜炼丹炉,火焰跳跃,七彩幻光流离闪烁,紫气腾腾,异香扑鼻。两个道童抱着藤扇蜷坐在地,睡得正熟。
洞口匍匐着一只银毛白虎,獠牙巨爪,长尾盘蜷。听见声响,白虎耳廓一动,蓦地张开碧眼,“嗷呜”怒吼,倏地跳将起来。
那两个道童吃了一惊,猛地翻身坐起,叫道:“师父?”
那青蛇变化的绿衣少女格格一笑:“大胆孽徒,叫你们扇火炼丹,你们竟敢偷懒,也不怕为师责罚你么?”
“是你!”两道童定睛一看,勃然大怒,“妖女!师父放了你几回生路,竟还不知死活,三番五次前来捣乱!这回绝饶不了你!”
左边那道童将藤扇一指,白虎立即嘶声狂吼,钢尾倒竖,卷舞着狂风朝那绿衣少女猛扑而去。
绿衣少女“呸”了一声,笑道:“就凭你们和这只三脚猫么?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身如鬼魅,从白虎腹下一闪而过,顺势抓住它的尾巴,轻轻巧巧地拎了起来,摔飞到数丈开外。
“嘭!”白虎重重地撞落石壁,应声昏厥。
两个道童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眼前一花,青烟扑面,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便已不醒人事。
绿衣少女拍了拍手,笑道:“这下你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啦。”她绕着那八脚炼丹炉走了几圈,素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柄弯弯曲曲的蛇形细剑,在夜明珠下闪耀着夺目的翠光。
“叮!”蛇剑刺在铜炉盖沿,火花四溅。
她身躯一颤,朝后跌退几步,惊疑不定地盯着炼丹炉,眼珠滴溜溜直转,一咬牙,身影飞闪,剑光如银蛇乱舞。
“叮叮当当”脆响不绝,彩光交迸,霓虹四射,那铜炉却依旧纹丝不动。
绿衣少女凝身立住,蓦地一顿足,恨恨道:“臭牛鼻子!藏得这般结实,小心烂在炉里,发霉生蛆……”话音未落,炉火摇曳,冷风轰然鼓舞,一道白影倏然闪过。
绿衣少女心中一沉,魂飞魄散,失声道:“谁?”蛇剑飞舞,银光万点,将自己团团护住。
“吃!”光芒四射,蛇剑陡然震飞,没入石壁,嗡嗡轻颤。
只听一个柔媚的声音冷冷道:“如果是葛老道,你早就没命啦!”香风顿止,一个白衣女子反握长剑,翩然而立。
她轻纱蒙面,裳裙曳舞,有如芙蕖摇水,烟柳扶风。虽瞧不清脸容,但那双明澈秋波、楚楚风姿已足以令洞里的夜明珠黯然失色。
绿衣少女惊魂甫定,拍着胸脯,笑道:“好姐姐,你可吓死我啦!”纤指一勾,蛇剑“当”地一声,脱壁倒飞,重回手中。
白衣女子眉尖轻蹙,冷冷道:“你胆大包天,又有谁能吓得死你?葛老道放了你几回,你还不知进退。再这般胡闹,我可不管你啦。”
“姐姐,你放心吧。那姓葛的牛鼻子正和老贼秃琴箫合奏呢,一时半刻绝舍不得回来。”绿衣少女秋波流转,笑道,“等我取了牛鼻子的‘元婴金丹’,一定听你话,再不来这儿捣乱。”
白衣女子听到“元婴金丹”四字,花容微动,忍不住朝那炼丹炉瞟去。
绿衣少女柔声道:“姐姐,牛鼻子的丹炉里至少有三颗金丹,只要服上一颗,就可以脱胎换骨、立地成仙,又何必再呆在这深山老林里修炼千年?难道你还想呆在峨眉山上,终日受那些贼秃的气么?”
白衣女子听到“贼秃”二字,妙目中闪过一丝愠色,“哼”了一声,似有所动。
绿衣少女心下暗喜,拉住她的手,软语央求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惦着葛老道的好,不忍心断他仙路,大不了我们给他留一颗便是。”
白衣女子眼波流转,沉吟不语,过了片刻,终于轻轻摇了摇头,道:“求仙之道贵以专。既然想要成仙,自当潜心修炼,岂能盗人金丹?小青,咱们还是回去吧……”
绿衣少女一甩手,顿足怒道:“你这般婆婆妈妈,何时才能成仙!我不管,你不要这金丹,我一人全吃了便是!”抢身斜冲,蛇剑碧光迸爆,径冲丹炉。
“当!”白衣女子如影随形,剑光电舞,将那蛇剑格挡开来。
绿衣少女气急反笑,格格道:“好!看看你能拦得住我么?”翠裳翻飞,蛇剑乱舞,与她游走激斗。
两人身影翩翩,婀娜多姿,犹如穿花舞蝶。洞窟内,青光白气纵横划错,气浪交叠迸炸,煞是缤纷好看。
火焰熊熊,丹炉幻光流离,紫气四溢,被剑气所激,时而发出嗡然长吟。
丹炉底下是一块巨大的八卦铁板,丹炉八脚所立,分别对应着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八卦。正中太极图案,黑白分明,泠光耀彩。
二女衣裳猎猎,绕着八卦炉翻飞追逐,足尖蜻蜓点水似的,在八卦之上来回飞踏。每踩一下,该卦位便蓦地闪耀起一层淡淡光彩。
两人越奔越快,八卦的光芒随之越闪越快,八道彩芒此起彼伏,映照着炉火、剑气,光怪陆离。
绿衣少女清叱一声,伏身低窜,突然在“离”卦上重重一踏,反弹高冲。脚尖点处,“离”卦陡然赤光大作,一道红艳彤光顺着炉脚环绕上冲。
“嘭!”丹炉光芒四射,剧烈摇震。
二女吃了一惊,凝身停顿,面面相觑。
只听一阵“格啦啦”脆响,炉底所对的太极图案突然朝上飞旋了七圈,凸起数寸,炉盖也随之朝上飞转,旋开寸许。浓香紫气轰然四溢。
绿衣少女又惊又喜,失声道:“我知道啦!原来……原来这丹炉要这般开启!”想不到阴差阳错,无意中竟误打误着,心底激动得几欲爆炸。
她思绪飞转,迅速回忆刚才的步法,喃喃自语道:“坤、巽、震、坎、兑……”一面追忆,一面循序飞踏。
白衣女子想要阻挡,但闻见那金丹异香,脑中“嗡”地一响,只觉醍醐灌顶,神清气爽,仿佛万千道涓涓蜜泉汇入心田,说不出的清凉舒畅,又如同无数火焰炙烤全身,暖洋洋、酥麻麻,骨骼、经脉仿佛都舒张开来……
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要吃了这金丹,便可立时修成元婴,成为长生不死、自由自在的散仙!”顷刻间意动神摇,芳心剧跳,再也挪不开脚步。
绿衣少女试了几回,丹炉巍然不动,直到第七次,脚尖再次踏到“离”位时,红光大作,丹炉剧震,那太极图案才又急旋飞转,朝上拔了数寸。
绿衣少女心花怒放,俏脸晕红如飞霞,格格笑道:“这便叫做‘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天意使然。好姐姐,多亏你啦,否则这丹炉到了天亮也打不开呢。”
当下依法炮制,越行越快,那太极图急速飞旋,丹炉顶盖也随之飞转,寸寸上拔。
白衣女子怔怔地望着丹炉,蹙眉凝眸,犹豫不决。最终成仙的渴切还是压倒了一切,顿了顿脚,咬牙道:“罢啦!小青,你给葛老道留一颗金丹便是,可别作得太绝了。”
绿衣少女大喜,格格笑道:“好姐姐,我晓得啦。”
突听“轰”的一声闷响,丹炉异彩纷呈,霞光四射,一道刺目的白光从炉底投射在太极图案上。
丹炉与八卦之间莹光滚滚,仿佛水银泄地,月华横流。
又听“叮”的一声龙吟脆响,太极图案倏地淡化,水纹荡漾,渐转透明。朦胧之中,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幻影,白光越强,那幻影也越来越清晰分明,竟是一个丰神玉朗的年青男子。
那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笔直地躺在地底幽深处,嘴角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分不清是讥嘲不屑,还是愤恨悲苦。他双膝尽断,胸膛钉了一柄玄冰铁剑,“璇玑”等七处要穴被一条淡青色的混金锁链穿透绞缠,牢牢锁缚,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二女对望一眼,惊诧莫名,心中均想:“不知这人是谁?为何被葛老道封在地底?葛老道为人宽宏厚道,恬淡无争,素以医术救人,为何对此人这般残忍?”正自疑惑,光影迷离,那人突然一动,倏地睁开眼来!
二女大吃一惊,失声后退。
幻影中,那人眼珠一转,灼灼地盯着两人,嘴角那古怪的笑容缓缓地荡漾开来,宛如漩涡逆转,充满了魔魅之力。
二女意夺神摇,眼前陡然一亮,那男子分明是一个神采飞扬的翩翩佳公子,正微笑低语,示意自己靠近。
绿衣少女的心里登时如小鹿剧撞,只觉呼吸急促,脸颊火热,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蚂蚁似的游走全身,麻痒难当。脑中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身不由己地朝前走去。
那人目光闪动,笑纹越来越深,嘴唇翕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股无形的妖魅张力宛如绳索,拉着二女朝那太极图案步步靠近。
“摄心术!”白衣女子一凛,凝神聚意,猛地一咬舌尖,娇叱道:“青妹小心!”翩然飞退。
绿衣少女陡然惊觉,奋力闭上眼睛,踉跄后退。
幻影摇曳,那人目光一闪,微感诧异,哈哈笑道:“好个妖精,修了几年,果然有些门道。”声音沙哑低沉,从地底传出,嗡嗡回震。
两女在蜀山潜心修炼了数百年,自负道行颇深,想不到竟险些中了这残废囚人的圈套,一时又羞又恼,惊怒交织。
绿衣少女杀心陡起,格格笑道:“你又是什么妖魔?奄奄一息,竟然还敢大放厥词……”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来不过是只没见识的小蛇妖,连爷爷我都认不得,还妄想成仙得道?”说到最后一句时,眼中突然神光怒放,双拳紧握,振臂长吼。
“砰”的一声,那半柄玄冰铁剑倒射而出,激撞在太极图案底部,金光爆舞,涟漪四散。整个八卦铁板轰然震动,丹炉摇摆,太极封印竟硬生生地向上拔起寸许。
白衣女子吃了一惊,这八卦丹炉乃是道门圣宝,相传为上古赤帝所制,除了可以炼制神丹,更是封镇妖魔的神物。
这人究竟是谁?受困于封印,经脉俱锁,竟还能凭着一介残躯撼动八卦神炉!
妙目扫处,瞥见那人腰上一块玉牌,赫然刻着“通真达灵”,她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数十年前一个惊世骇俗的人物,失声道:“是你!”
此人当年闹得大宋天翻地覆,几近亡国,引得人神共愤,群起攻之,传闻早已被三界群雄围诛于九华山颠,想不到竟被困在这里。
绿衣少女“啊”地失声惊呼,花容陡变,心中的凛然杀意顿时化作了森冷惊惧,忍不住朝后退了一步。
“认出来了么?你们这两个妖精总算也不是全无见识。”那人扬眉嘿然一笑,灼灼地盯着二女,道:“我说话向来算数,只要现在放我出来,我不但可饶你们不死,还能将这丹炉里的元婴金丹双手奉上,让你们一步登仙……”那沙哑磁性的声音,听来令人心神恍惚,难以抗拒。
绿衣少女心旌摇荡,忍不住又要踏步上前,却被白衣女子一把拉住,厉声道:“小青,绝不能放他出来!否则天下大乱,我们也必死无疑!快快倒走八卦,将封印归位!”
绿衣少女一凛,此人心狠手辣,神通广大,一旦脱身,必是一场浩世大劫。倘若放了他出来,自己便是罪魁祸首,即便不死于此人手中,也必定受三界追杀,万劫不复。
但这太极封印似乎与丹炉顶盖息息相关,一旦封印归位,丹炉顶盖也势必重新密封,再难打开。自己煞费苦心,等候了数十年,才觅到这一步登天的良机,难道竟要功亏一篑,徒然放弃?
绿衣少女咬唇凝视着霓光闪耀的丹炉,恋恋不舍,心如乱麻。
眼见太极封印光芒四射,已拔起三寸有余,白衣女子心下大急,嗔道:“小青,你还等什么!”拉紧她的手,飞奔上卦。
绿衣少女一咬牙,顿足叫道:“罢啦罢啦!”倒诵封印诀,反身奔踏。
银光鼓舞,气旋飞转,那丹炉、太极封印轰然一体,急速倒旋,“咯啦啦”脆响迭声,太极封印寸寸下沉。
那人哈哈狂笑道:“小妖精,敬酒不吃吃罚酒!等老子出来,把你们熬成一锅泥鳅汤!”双掌轰然怒拍。
“轰隆隆!”幻光怒爆,霓霞乱舞,四壁夜明珠倏地炸裂,土石迸飞,尘烟簌簌,整个山腹剧烈地震动起来。
二女脚下一空,身不由己跌飞飘荡,只觉万千巨力怒撞排击,汹汹不止,仿佛身处惊涛骇浪,随波沉浮。
“糟啦!”绿衣少女惊叫声中,那人哈哈狂笑,在地底渐渐地坐起身来。太极封印再度飞旋上拔,金光耀目。八卦丹炉轰鸣不绝,火焰四冲。
两人惊骇焦急,想要冲前踏步八卦,恢复封印,奈何被层层翻涌的强猛气浪推送,丝毫不能靠近。
白衣女子清叱道:“小青,驭剑封印!”长剑电光飞舞,脱手飞出,如蛟龙入海,霹雳横空。
“叮啷!”剑尖刺中“巽”位,火光激迸,太极封印转势登时一滞。
绿衣少女豁然醒悟,扬手飞甩蛇剑,以气驭兵,按照封印诀,循序冲撞八卦阵位。宝剑纤狭锐利,回转随心,那迸飞鼓舞的气浪固然强猛,也难以将其震飞。
“叮叮当当”双剑高低飞舞,光芒四射。太极封印时而顺转,时而逆旋,渐渐卡顿住了。
那人眼中寒光大盛,猛然纵声狂吼。
“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整个山洞仿佛要坍塌了一般,一道刺目的紫光穿透丹炉,破壁飞舞。
二女眼前一黑,气血翻涌,双双翻身朝后摔飞,长剑脱手。
就在这时,一缕箫声乍然响起,清旷悠扬,既而琴声疏雅,寥落回荡。
绿衣少女又惊又喜,“哇”地吐了一口淤血,喘着气道:“牛……牛鼻子和老贼秃来啦!”
她踉跄起身,收回蛇剑,拽住白衣女子的手,叫道:“姐姐快走!这儿就交给他们收拾吧!”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突然“嘤咛”一声,双手捧着腰肋,徐徐瘫坐在地,一丝鲜血从指缝间洇渗流出。
这一场激斗,已经震伤了她的脏腑、经脉,此刻眼看强援赶到,心中巨石落地,再也强撑不住。
“姐姐!”绿衣少女花容失色,颤声连唤。
“我不碍事,你……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啦。若让葛老道瞧见又是你捣乱,只怕再不能轻饶你了。”白衣女子俏脸惨白,香汗涔涔,声音低若游丝,连摆手的气力也没有了。
“姐姐!”绿衣少女又惊又急,想要弯腰背起白衣女子,却被她奋力推开。
“你救她出去也没用了,被老子‘五雷一炁剑’劈中,经脉尽断,她这一千年的修行算是白费啦!”地底那人哈哈大笑,一字字如如尖刀扎入绿衣女子的心底。
那人笑声一变,忽然又蚊吟似的在她耳畔嘿然传音:“小妖精,我再给你一个补救的机会。再过两日,就是三月十五,只要你在月圆之时,将这半截玄冰铁剑送到临安西湖,埋在灵隐山无尘庵外的那株千年老槐树之下,不仅能救回你的姐姐,还能从此升入仙界……”
话音未落,光芒一闪,那半截铁剑便已不偏不倚地落到绿衣少女的手中。
她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握紧剑柄。却听那箫声、琴声越来越近,情势紧急,容不得多想,当下跺了跺脚,咬牙道:“姐姐,你多保重,我回头便来救你!”转身飞奔而出。
她对九老洞极熟,在迷宫似的甬道里七折八转,躲入一块岩石后,屏息闭气,动也不动。
狂风卷舞,白衣人与那老和尚闪电似的从她眼前疾掠而过,冲入内洞。等到两人不见了身影,绿衣少女这才吐了口气,倏地抢身朝洞外全速飞掠。
身后远远地传来轰隆震响,仿佛春雷滚滚,天塌地崩。隐隐听见那老和尚的骇然惊呼:“阿弥陀佛!怎么……怎么是他!”
月光清亮,寒风扑面,她终于冲出了九老洞。
第2章 初逢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只把杭州作汴州。”
大宋绍兴十六年,阳春三月。
西湖烟柳成行,游人如织,金光闪闪的湖面上尽是穿梭来往的画舫。风从湖上吹来,隐隐夹带着飘渺的歌声,尘心尽涤。
绿衣少年坐在驿馆临窗处,抬头凝视着墙上的这首题诗,低声念诵,虽不解其意,却觉得铿锵跌宕,颇为悦耳,心想:“都说人乃万物之灵,欲修仙必先修成人身,哼,这些人类放着好好的身躯不向仙修行,偏将心思全花在这些劳什子的诗词上,真是暴殄天物,可笑之极。”摇了摇头,浅啜了一口桂花醪。热辣辣的暖流由喉入腹,两颊晕红顿生。
她秋波流转,讶然地瞟了眼手中酒杯,不知这被众人唤作“酒”的琼液究竟是何物?
在峨眉山修行了这么多年,偷喝过不少葛老道的好茶,也盗过各大寺院的汤粥解馋,却从未尝过如此奇怪之物,闻之香醇,饮之甘冽,入腹后却暖洋洋通达百骸,醺醺然如飘云端。惊奇有趣,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谁想这回喝得太急,竟如辛辣烈焰穿过口鼻,直贯头顶,呛得她泪水险些涌了出来。
“小官人,你第一次喝我们临安的桂花醪吧?”邻桌的锦衣男子端起酒壶,笑嘻嘻地挪身坐到她边上,“临安的桂花醪与别地不同,入口甘甜,后劲却极为强猛,像你这么喝,只怕不要三杯就醉啦。”
“醉?”绿衣少年挑起眉梢,好奇地乜斜着他,“什么叫‘醉’?”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外摇曳的翠绿枝柳,斑驳地照在那张晕红的俏脸上,娇媚如桃花。
锦衣男子心中突突剧跳,咳嗽一声,笑道:“原来小官人从未醉过,那是我失敬啦。如此春光,有佳客临门,当浮一大白。”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又重新斟满,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在下姓张,字宗懿,临安人士。不知小官人尊姓大名?”
如果是旁人听见这名字,非得悚然动容不可,然而绿衣少年久居蜀山,不知天下之事,听了竟浑然不当一回事,嫣然一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好人坏人,为什么要告诉你?”
锦衣男子的两个随从脸色一沉,正要起身呵斥,却被他摆手阻止。原来这位锦衣男子张宗懿的祖父,正是当年与岳飞齐名的“中兴四将”之一的“清河郡王”张俊。
张俊出身盗贼,成名极早,宋室南渡后屡立战功,后来却逐渐被岳飞盖过。他生性骄狂阴狠,又贪财谄媚,名气虽和岳飞并列,品行却相去甚远。秦桧揣摩圣意,以“莫须有”构陷岳飞,韩世忠等名将纷纷上奏援救,惟独他全力支持秦桧,由此青云直上,权倾朝野。此后他虽遭到秦桧的猜忌打压,罢去兵权,却依旧手可通天,极受皇帝的宠信,大肆占田敛财,富甲天下,子侄辈更是个个位居高职,连秦桧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张宗懿是张俊的长子长孙,也是临安著名的纨绔子弟,从小声色犬马,放浪不羁,府中美婢妖童不计其数,却依旧终日流连在外,寻花问柳。这一日,趁着春光明媚,独自出城到西湖踏春,只盼能遇见些绝色女子,不想寻芳未遇,却在这湖边驿馆里撞见了绿衣少年。
他自认为已阅尽天下美色,见了这绿衣少年,却神魂飘荡,忍不住上前搭讪。原想这少年听了自己的名号,必定如雷贯耳,乖乖儿地自己送上门来,谁想竟丝毫不起作用。瞧着她笑吟吟地乜斜着自己,更加瘙痒难耐,凑上前,笑道:“你瞧我相貌,就当知道我是好人。”
绿衣少年“嗤”地一笑,一手托着腮,一手摇晃着酒杯,柔声道:“我瞧你呀,目光闪烁不定,满脸坏笑,一定是个坏人。”
张宗懿心里突突一阵狂跳,七魂更被勾去了六魄,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和他这般说话,竟如鲠在喉,不知该怎生应答。一时间又喜又恼,又爱又恨,暗暗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少年弄上手。
这间驿馆地处西湖的东北角,窗外就是白堤,杨柳如烟,桃花如云,波光映着山色,秀美如画。
进城的旅客、踏春的游人纷纷在此歇脚,此时又正值晌午用餐之际,谈笑声、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极是热闹。
城中游客大多认得张宗懿,不敢招惹,远远地避开。唯有两个道士不知深浅,在他们边上的空桌坐了上来,高声呼唤堂倌端上酒菜。张宗懿的两个随从正想将二人逐开,被其中一个身高九尺的道士铜铃般的双眼一瞪,到了嘴边的喝斥又缩了回去。
另外一个病怏怏的少年道士望见墙上的题诗,吟诵了几遍,拍案赞道:“好诗!好诗!不知这林升是谁?如果我大宋朝人人都有如此念想,何愁天下不平,旧土难复?来,来,来!小二,快给我们上几斤最好的酒,就着此诗大醉一场,方不辜负如此春光!”
绿衣少年听得好奇,转过头问道:“这诗说得什么意思?好在哪里?”
少年道士倒了一大杯酒,仰头饮尽,抹了抹嘴,道:“这诗讲的正是眼前之事。你瞧窗外,青山叠着青山,高楼倚着高楼,西湖春光何等明媚?你再细听,管弦连着管弦,笑声夹着笑声,临安春风何等醉人?嘿嘿,可是人人都醉于眼前美景,又有谁记得东京街巷、故国河山?”
他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绿衣少年对山外之事一无所知,听他一边拍案痛饮,一边慷慨激昂地讲述靖康之耻、南渡之事,大觉有趣,不时地插口细问。
张宗懿听那道士高抬岳飞、韩世忠,暗贬其父与秦桧,已觉恚怒,再看绿衣少年听得全神贯注,更觉妒恼,忍不住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道:“乡野村夫知道什么庙堂之事?出家人还是少管世间俗务的为好。”
少年道士一愣,还不等说话,已被旁边的道士使了个眼色,拽住衣袖,当下“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会他们,自斟自饮。
绿衣少年被扫了兴头,心下有气,正想发作,却听周围一阵哗然,几个身着绯紫僧袍的和尚鱼贯而入。
驿馆大堂里丝竹喧天,五色迷眼,众人正依红偎翠喝着酒,吃着大鱼大肉,开着荤素不忌的玩笑,突然来了两个道士,已觉突兀,此时又来了四个年轻的和尚,更是说不出的别扭。
绿衣少年瞥了一眼领头的那位年轻僧人,心中莫名地一跳:“这和尚生得倒也俊俏,峨眉山上那么多贼秃,可没一个比得上。”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她在峨眉山修行多年,受了各寺和尚不少气,对僧人深恶痛绝,惟独眼前这位少年和尚浓眉大眼,英挺中带着凛然正气,让人难生恶感。
周围窃窃私语,隐约听见有人说道:“你们可曾听说,近来临安城的各大寺庙常有和尚失踪?据说全是被妖怪掳了去,榨干精血,吃光皮肉,连骨头也找不着半根……”
有人“呸”了一声,道:“只听说妖怪掳夺童男童女,要这些和尚做甚?再说有方丈在,你当他们还是童男之身吗?”
一时间哄笑不绝。
又有人压低声音道:“若是干瘪的老和尚,妖怪自然下不了口,但你看这几个和尚,细皮嫩肉,连尼姑看了都想还俗,妖怪还能守得住吗?”
众人又是笑又是骂,还有的摇头连呼罪过,不迭地“阿弥陀佛”。
那行僧人低首垂眉,穿过人群在角落里坐定,不管周围如何喧哗、打趣,始终巍然不动,默默地吃着化来的斋饭。
眼见绿衣少年那双明眸磁石附铁似的萦系在少年僧人身上,张宗懿心里又是一阵酸溜溜的愠怒,咳嗽一声,道:“小官人初次来临安,可曾到附近玩耍?西湖风景秀丽,除了这些和尚的寺庙,还有许多清幽有趣的所在,你若有兴致,在下甘当向导……”
绿衣少年心念一动,拍手道:“对了!我这次来临安,正是要替我娘到灵隐山无尘庵还愿,你可知怎么去么?”
张宗懿大喜,然而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无尘庵”,却想不起有这么个所在,正待胡编一个地址,骗他同往,邻桌的那少年道人却转过头,惊讶地瞥了眼绿衣少年,道:“无尘庵?那儿荒废已久,早已成了富贵人家的宅第。令堂何时许的愿?竟要此时再还?”
绿衣少年失声道:“荒废了?”又是沮丧又是懊恼。
她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正是为了遵照峨眉山九老洞里那魔头嘱托,将藏在怀中的半截铁剑埋入无尘庵的老槐树下,以换取姐姐性命。如今无尘庵既已废弃,又该上哪儿埋剑去?
当下定了定神,又道:“小道长,我娘说无尘庵有株千年的老槐树,如今可还在么?”
张宗懿不等那少年道士回答,抢着抚掌笑道:“我知道你说的地方在哪里了!那株老槐树三年已被砍倒,旁边的尼姑庵如今已成了‘仁济堂’许家的园子了……”话刚脱口,立刻大感懊悔,平白说出了地址,再拿什么骗这少年同往?急忙又转口道:“只是那儿地处荒山,到处都是乱石密林,外人极难找到。如若小官人不弃,张某愿即刻带你前往。”
少年道士忍不住哈哈一笑,道:“黄鼠狼给鸡带路,小心有去无回。”
张宗懿大怒,喝道:“小牛鼻子,你说什么?”
两个随从更跳起身,戟指斥喝,作势欲打。周围众人慌不迭地起身避开,生怕殃及池鱼。
少年道士不顾另外那道士的眼色,笑道:“我在说黄鼠狼,你着什么急?这位朋友初来乍到,不知道临安城外山多洞多,到处都是不安好心的黄鼠狼。他孤身踏春,如果被黄鼠狼的臭屁熏着,岂不大煞风景?”
绿衣少年虽不通男女之事,却也知道张宗懿色迷迷地对自己不怀好意,早已动了杀机,心中暗自冷笑:“好啊,你三番五次想要寻死,姐姐就成全了你。等找到了那株老槐树,就将你和你的狗奴才全都杀了,连同断剑一齐埋在树下。”于是嫣然一笑,道:“有张公子陪行,还怕什么黄鼠狼?张公子,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张宗懿千等万等等的便是这句话,心花怒放,急忙示意随从结账,喜滋滋地领着她起身离开。
两人从那几个和尚身边经过时,少年僧人手中的禅杖突然发出一声“铿”尖锐长吟。
众僧神色齐变,抬头望向绿衣少年,眼中精光爆射,待要起身拦阻,不知想到什么,又纷纷坐了下来。
少年僧人合十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声如洪钟,顷刻间压过了驿馆内的所有喧哗,众人俱是一震。
张宗懿只道这和尚在警示自己,耳根一烫,“哼”了一声,拂袖前行。
绿衣少年心里却微微一凛:“难道这些贼秃发现了我的真身?”凝神聚气,右手拢在袖中握紧剑柄,转头朝众僧扮了个鬼脸,笑吟吟地随着张宗懿出了大门。一直等出了街巷,过了桥头,仍不见僧人追来,方才松了口气。
第3章 断桥
两人骑着马,沿着西湖北岸朝白堤缓行,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已到了断桥。
张宗懿虽然浮滑好色,却毕竟是官宦子弟,见多识广,对西湖边上的种种掌故更是烂熟于心。绿衣少年久居深山,第一次来到繁华世间,事事新鲜,听他指指点点,细说各朝故事,大感有趣,想要杀他的念头也渐渐淡了下来。
谈笑间,晴空里突然响起一记霹雳,接着狂风大作,粼光波荡,杨柳倾摇。南边湖面迅速涌起层层乌云,挡住了半壁蓝天。
张宗懿心中暗喜,道:“小官人,‘春天孩儿脸,说变就变’。马上就要下雷雨了,往前不远就有敝府的一间宅院,不如先随我到寒舍歇息避雨,等雨停了,再同去无尘庵旧址,找寻那株老槐树,如何?”
绿衣少年皱眉道:“避雨?雨有什么可避的?你们……”差点儿脱口说:“你们人类连雨水都怕,又如何修炼成仙?”幸好念头转得飞快,立即改口胡诌道:“你们临安人不是说,西湖雨景更胜晴日吗?今日天公作美,岂能枉负天意?”说着猛一挥鞭,策马疾冲而出。
张宗懿一愣,只好拽回马辔,随着他朝前飞驰。
以他骄横轻狂的性子,平时若有人如此忤逆,只怕已经兜头一鞭抽上去了,但在这不知世事的美貌少年面前,竟像是变了一个人,曲意逢迎,只为博佳人一笑。只是苦了那两个随从,抹着汗,气喘吁吁地追在后头,心里早已将绿衣少年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
雷声滚滚,天色越来越阴沉,迎面刮来的大风中已夹着豆大的雨点。湖边杨柳乱舞,行人惊呼飞奔,夹杂着阵阵笑声。那些达官显贵的马车也已纷纷掉头返回,朝着最近的钱塘门奔去。
张宗懿被雷声震得心惊胆跳,又不甘心到嘴的肥鹅飞上天去,惟有硬着头皮策马疾奔,只盼早些领着这少年到那无尘庵旧址,找一处破庙或山洞避雨,也好寻机与他亲热一番。
两人骑着马刚冲上白堤,忽听断桥上有人叫道:“小青!”
那声音清柔悦耳,绿衣少年听来却有如霹雳,又惊又喜,失声大叫:“姐姐!”
话音刚落,闪电飞舞,当空突然响起连串惊雷,张宗懿骑下的白马受惊长嘶,猛地昂首踢蹄,将他掀落在地。
张宗懿一头撞在草地里,眼前金星乱舞,接着背心又被马蹄踏了一脚,疼得尖声大叫,差点儿晕了过去。等到两随从将他趔趄搀起身时,已是满脸血污,浑身黑泥,肋骨更断了两根,连吸口气也痛得泪水交迸。
却见电光飞舞,照得四周一片雪亮。绿衣少年从马上一跃而下,飞也似的冲上断桥,将一个白衣人紧紧抱住,迭声大叫:“姐姐!姐姐!”雨水打在脸上如玉箸纵横,又叫又笑。
张宗懿定睛一看,脑中“嗡”地一响,张大了嘴巴,圆睁双目,连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过了好半晌,心底里才闪过一个念头:“世上竟有如此绝色!”
他儿时有幸见过官家禁宫中的东西妃嫔,长大后也遍历临安瓦舍里的大小名妓,但不管是那些冰清玉洁的官宦贵妇,还是那些艳盖群芳的风尘女子,全部加在一起,也及不上眼前这白衣人的一根发丝。就连那让他神魂颠倒的绿衣少年,与之并立,也仿佛珍珠蒙尘,光华稍减。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顷刻间众人全身都被浇透了。
绿衣少年毫无所谓,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顿足笑道:“姐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
“姐姐?”张宗懿心里一震,细看那白衣人,虽然头戴折巾,身着白襕,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但被雨水所淋,胸脯微显玲珑,当是女子无疑。惊喜更甚,暗想:“妙极,妙极,原想弯弓射凤,谁知竟捎来了一只凰!有如此绝色,别说断两根骨头,就算手脚全断,那也值当了!”
白衣女子似是感觉到他贪婪灼热的目光,眉头微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拉起绿衣少年的手,道:“小青,我们回去吧。”
张宗懿心道:“原来你叫小青。”咳嗽一声,扶正头巾,高声道:“两位公子,雷雨如倾,空旷无依,与其冒险回城,不如折返寒舍稍避。敝府藏了几坛二十年的佳酿,正好与两位嘉客开封共品,意下何如?”
小青见他落汤鸡似的站在桥头,浑身泥泞血污,偏偏还正冠挺胸,故作斯文地做此居心叵测之邀请,不由“嗤”地一笑,摇头道:“我不去,你的好酒留着自己慢慢喝吧。”
此时心情大佳,对他的杀机也消了大半,当下转头不再理会,挽住白衣女子的手并肩而行,笑道:“姐姐,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从九老洞里出来的?身上的伤又是谁帮你治好的?”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道:“我们这回酿下的大祸,不仅连累了葛仙人,连那老和尚也跟着遭殃啦。他们好不容易重新封印了魔头,却双双重伤,老和尚任督二脉俱已震断,只怕是活不成了。葛仙人送了我一枚丹药,让我速速离开蜀山,以免受无妄之灾,坏了千年的修行。我想你为了救我,必是到了临安,所以就找到这儿来了。”
小青一怔,想不到那葛老道竟仁厚至此,耳颊如烧,又是愧疚又是懊悔,嘴上却依旧不肯服软,强辩道:“这事儿怎能怪到我们头上?葛老道明知那魔头是三界的众矢之的,却偏偏将他镇在炼丹炉底,才惹祸上身。倘若他识相些,早点儿将‘元婴金丹’送与我们,又怎会招来此番大劫?”
白衣女子晕生双颊,怒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你快随我回峨眉,向葛仙人叩头认错。”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小青摇着她的皓腕,软语央求,“葛老道偏心待你,对我可就没这等好脸色啦。再说他既已让你离开蜀山,回去岂不辜负了他一番好意?不如我们先在西湖游山玩水,等过了风头,再回去向他赔罪便是。”
此时雷声轰鸣,风雨交加,张宗懿听不清两人再说些什么,只瞧见小青时而楚楚可怜,时而粲如春花,朝那白衣女子不住地撒娇说些什么,白衣女子抵不住她软磨硬泡,面色稍霁,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在一旁看得心猿意马,神魂颠倒,直至二女牵手将欲离开,才陡然醒过神来,叫道:“二位留步!”
两名随从心领神会,叫道:“我家公子请两位到府上盘桓数日,走吧!”他们平素就在临安城里横行惯了,此时西湖雨雾茫茫,全无行人,更无半分忌惮,当下大步冲上前去,便欲将她们拦腰抱起,强行带走。
小青大怒,杀心骤起,刚想拔剑,忽听“砰、砰”两声,一枝木浆凌空飞旋,重重地撞在那两个随从的胸口,顿时将他们拍得凌空飞跌,惨叫着滚出了六七丈远。
接着断桥下传来一个少年拍手大笑的声音:“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回船上马各归去,多言譊譊师所呵。”
这四句诗来自苏东坡的《百步洪》,用在这里,自然全无原诗里的禅味,只剩下玩世不恭的调侃了。
张宗懿虽是个酒囊饭袋,好歹也读过十几年诗书,闻言又是惊骇又是羞怒,此时孤立无援,只得忍气喝道:“我们走!”
两个随从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扶他上了马,落荒而逃。
小青冷笑一声,道:“是哪个讨厌鬼多管闲事?”
只见闪电飞舞,万千白色的雨线中,一艘小船悠悠地划了出来,梢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身高九尺,双眼瞪如铜铃。
船篷内坐着一个瘦削清秀的少年,颇为眼熟,正兴高采烈地翘着二郎腿,打着拍子。
“是你?”小青一怔,立即认出此人便是先前驿馆内的那位少年道士,而这位梢公自然就是与他同桌的、身高九尺的牛鼻子了。
少年笑道:“是啊,就是我这个讨厌鬼。在下姓许,单名一个‘宣’字,生平就喜欢管闲事,如果打搅了两位教训临安恶少的雅兴,那可真是抱歉之极。”
他起身打开一枝油纸伞,走到舱外,笑道:“刚才驿馆内的酒太过差劲,我特地在船里温了一壶好酒,准备一边观赏雷雨,一边狂歌痛饮。两位如不嫌弃,一同喝杯热酒,驱驱风寒,聊作赔罪。”
小青虽不通世务,却冰雪聪明,明白他必是担心自己被张宗懿所骗,所以才乘船追随在后,眼见张府随从欲行强掳,立即派那铁塔似的汉子出手阻止。于是笑了笑,道:“多谢你啦。”
白衣女子拉了拉小青的袖子,淡淡道:“走吧。”
小青刚想转身,瞥见船上摇曳着的红灯笼赫然印着“仁济堂”三个字,心底猛地一震,想起张宗懿先前所说的话,“我知道你说的地方在哪里了!那株老槐树三年已被砍倒,旁边的尼姑庵如今已成了仁济堂许家的园子!”
难道天下之事竟然这么巧,眼前这乔化为道士的主仆二人竟然就出自仁济堂?难怪这姓许的少年听说自己要去尼姑庵还愿时,会露出那么惊讶而又古怪的表情了!
她心念急转,嫣然一笑,道:“也好,反正雷雨这么大,无处可避,更瞧不见什么风景,倒不如喝几口热酒,暖暖身子。”拉着白衣女子便往船上跃去。
第4章 舟遇
白衣女子不知她又动了什么鬼脑筋,想要阻止已然不及。两人衣袂飘飞,轻轻地落在船头,船身居然只微微一晃,如被微风拂过。
那铁塔似的汉子面露惊讶之色,少年许宣拍手喝彩,笑道:“原来两位身怀绝学,早知如此,刚才就不必让铁九献丑了。”
小青抿嘴一笑,道:“我们哪有什么绝学?只是自小居于蜀山脚下,耳濡目染,学了点儿轻身行走的功夫,遇到两三个毛贼,或许还能自保,遇到这位铁九爷,那就不成啦。”
她一矮身,已牵着白衣女子钻入了船篷内,好奇地四下环顾,嘴上兀自胡诌道:“我叫宁小青,这位白公子是我表兄,见我首次离家出门,放心不下,悄悄跟来的。他脸皮薄,不爱说话,所以我常开玩笑,叫他‘姐姐’;但你们若也敢这么叫,他可是会生气的。”
此时天昏地暗,灯火摇曳,两人的面容迷迷蒙蒙难以瞧得真切,许宣又是个开朗豪爽的少年,一时间也未曾多想,满心钦羡,笑道:“我瞧你们只比我大了几岁,竟然就能从蜀中横跨临安,唉,若是有天我也能这般逍遥自在,那就好啦。”
小青转头打量了他一眼,奇道:“你有手有脚,想上哪儿还有什么去不了的?”
许宣露出一丝与年龄大不相称的苦涩而凄凉的微笑,摇头道:“我这双腿中看不中用,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走不了路,在草药汤里浸泡了十几年,现在能从断桥走到孤山,已经是托了大宋各大名医之福啦。”
仁济堂是临安城里至为著名的药铺,药材正宗,种类繁多,每年都要向宫里进贡三百八十一种珍稀药草。曾得官家高宗皇帝亲笔御书,号称天下第一。
除此之外,仁济堂的孙思廖更是南宋四大名医之一。故而民间有谚“昆仑远在天边,仁济近在眼前”,意指昆仑山的仙草神药,仁济堂应有尽有。
而这少年许宣便是临安巨富药商、仁济堂主人许正亭的独子。其母程氏怀胎八月时,许府失盗,一伙强贼逃离时杀人放火,又挟持了程氏,并将其杀死。所幸孙思廖及时剖腹引产,妙手回春,方将他救活。
盖因此故,许宣自幼体弱多病,若非仗着家中灵草妙药补济,早已夭折数次。好在除了孙思廖等名医之外,还有一个对他视为己出的真姨娘,百般照顾。
“真姨娘”不姓“真”,而是许正亭在高丽采参时认识的女真族姑娘。当时正值寒冬,下了七天七夜大雪,许正亭在山里迷了路,跌下了悬崖,被她所救。
她父母双亡,跟着祖父母生活在山中,熟识各种草药,还会一手神准的箭术,勇敢而温柔。两人日久生情,许正亭将她带回临安,娶作侧室,许府上下全都称之为“真姨娘”。
真姨娘自小没有父母,对失去母亲的许宣由怜生爱,亲手照养长大,格外宠溺。若不是她用独门秘方配置了三百多种草药,日日为他浸泡双脚、背脊,活络经脉,许宣多半连站也站不起来。
小青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种种原委,也无兴趣多问,只是格格一笑,道:“你连路都走不了,还要多管闲事?”便拉着白衣女子,翩然入座。
闪电如银蛇飞窜,照得湖面一片蓝紫。
白堤垂柳乱舞,雨雾茫茫,桃花被狂风刮卷,跌宕飞扬地卷入篷内,沾在二女的发鬓、衣角,又簌簌地洒落满船。
白衣女子从未见过这等奇诡幻丽的景象,心中一阵恍惚,暗想:“我在蜀山修炼了千年,却不知蜀山之外竟有如此风光。”
忽然又听一个清亮激越的声音,悠扬婉转,如触心弦。她长睫一颤,转眸望去,竟是那许宣卷着一片碧绿的落叶在嘴中呜呜吹响。
小青又惊又奇,拍手笑道:“哎呀,我天天听那老贼秃和牛鼻子弹琴吹箫,耳朵里都快磨出茧来啦,却不知道有人能将叶子吹出这么好听的声响!”
许宣面露得意之色,吹得越发专注。他自小双腿残疾,难以远行,只能变着法子自娱自乐。加之天资聪明,触类旁通,许府又有的是钱请来名师指点,故而年纪轻轻,琴棋书画都学得似模似样。但他生性浮脱,耐不住性子,因此博而不精,除了音乐。
他十二岁时已精通各种乐器,就连西夏、大理、波斯乃至南洋诸国的乐器也无一不精,摘叶而吹更成了他的拿手好戏。就连这支曲子也是他百无聊赖时自度出来的,吹了一遍又一遍,早已圆润婉转,浑然天成。
白衣女子听了片刻,只觉双颊一阵阵莫名地发烫,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她在山上清修千年,听见的除了木鱼、金钟,就只有葛道人与老和尚缥缈出尘的箫琴合奏,从未听过如此激昂欢悦、撩动尘心的人间之曲,更毋论这奇妙的曲子竟只是由一片薄薄的树叶吹出。
狂风越来越猛,电光如火树,布满整个天空。
铁九摇着橹,将船缓缓地驶入断桥的桥洞,停了下来。波涛摇荡,两侧水帘倾舞,雨水如脱线珍珠,不断地扑溅到船篷之中,但比起桥洞外那风狂雨骤的世界已不知平静了多少。
二女入神地听着,浑然忘了船外风雨。
一曲既毕,小青拍手迭声喝彩,白衣女子犹自沉浸在那欢悦激昂的曲声里,听见掌声,方才如梦初醒。
许宣笑道:“这是我闲来无事时自度之曲,见笑啦。”
他少年心性,本来就喜欢卖弄,好不容易遇见由衷赞赏的同龄之人,更加得意,于是又取出竹笛,接连吹了几首曲子。这几支曲子却不再是自创,而是他所喜欢的几位诗人填过词的名作,比如贺铸的《青玉案》、秦观的《鹊桥仙》。
小青听完《鹊桥仙》,听说其中还有故事,顿时兴致盎然,催着他又说了一遍。
二女丝毫不知牛郎、织女的典故,更不解男女之事,闻听织女为了一个放牛娃竟甘愿由仙女谪为凡人,最后被银河迢迢相隔,一年方能见上面,无不愕然,小青更是忍不住笑道:“这是哪个娶不着媳妇儿的放牛娃胡编出来的故事?我若是织女,就一剑杀了这偷人衣服的色鬼,追着姐姐回天庭去。”
反倒是白衣女子怔怔地凝望着电光飞舞的天空,暗想:“都说人有七情六欲,蠢俗不堪,但为何修炼成仙,又偏偏要先修成人形?难道想要成仙,必先要经受七情六欲的种种考验?但这‘情’之一字究竟是何物?为何会牵动人的喜怒哀乐,乃至不惜生死相许?”一时间心事浮沉,思绪百转,忘了再提离开。
架在红泥炉上的温酒壶“嗤嗤”冒出白汽,醇香扑鼻。
许宣命铁九取来新的酒杯,给两人斟满,笑道:“两位兄台,这坛酒是我爹在院子里埋藏了十五年的‘女儿红’,昨晚才给我寻到,偷偷挖将出来的。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小青奇道:“为何要在地底下埋上这么多年?”
许宣道:“我娘怀我之时,尚不知所怀的是男是女,所以我爹依照吴越风俗埋下一坛酒。若是女孩,将来长大出嫁之时,就得挖出此酒,与亲朋开封共饮,所以我们称此酒为‘女儿红’。”
酒水颜色如琥珀,透明澄澈,尚未沾唇,二女已被那异香熏得双颊如醉。
白衣女子心中“咯噔”一跳,默默念了几遍“女儿红”,又是喜欢又是惆怅,忽想:“若是我出生前也埋下一瓮酒,如今都该有千年了。但不知所谓‘嫁人’,又是怎么回事?”
尘心摇动,耳根突然一阵热辣辣的烧烫,于是摇了摇头,道:“我不喝酒。”将酒杯推回桌上。
小青却仰头一饮而尽,晕红着脸,笑道:“好酒!果然比中午喝的那‘桂花醪’好喝太多啦!”
许宣大喜,拍手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萍水相逢如旧交。来,来,来,今日不将这坛酒喝到底朝天,谁也不许回去!”
他年纪虽轻,酒量却不小,与小青接连喝了六七杯,觉得不甚过瘾,又让铁九改用大碗倒酒。一边仰头痛饮,一边拍着桌子,放声高歌李白的《将进酒》。歌声在狂风雷雨里断断续续,越唱越是热血如沸。
小青格格大笑,虽不知其意,也跟着纵声高歌,浑身飘飘荡荡,从未有过的自在快活。
白衣女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生怕她醉后现出原形,拉着她起身要走,却反被她紧紧搂住,笑道:“姐姐,你终日清修,都快修成千年不化的冰山啦,今日不随我大醉一场,我就不松手。”
许宣哈哈笑道:“正是!今日咱们三人一醉方休,不醉不归。”兴高采烈地倒了一大碗酒,送到白衣女子唇边。白衣女子脸上一红,怒道:“胡闹!”甩手一挣,将两人推开。
许宣脚下不稳,“啊”地一声,径直翻入了水里,手足扑腾乱舞。白衣女子一凛,正想拉他,铁九已经跃入水中,将他拖了上来。
他全身湿漉漉地躺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酒意醒了大半,翻身坐起,大笑道:“痛快!真痛快!好久没喝得这么痛快啦!多谢二位,否则今日我就只能对着阿九这张苦瓜脸过这寡淡无味的生日了。”
铁九将一块又厚又大的毛巾裹在他的身上,面无表情地道:“公子爷,咱们出来已经快一日了,再不回去,真姨娘就该担心了……”
“公子爷——公子爷——”话音未落,忽听湖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
许宣笑容一僵,叹了口气,道:“都怪你这乌鸦嘴,提到大小无常,就来了催命小鬼。罢了罢了,这生日是过不下去啦。”
第5章 许府
湖面上几点红光若隐若现,三艘篷船呈“品”字形朝断桥划来,雨雾中,隐约可见几个家丁提着灯笼,正朝着他们高声呼唤。
白衣女子如释重负,扶起小青,淡淡道:“多谢许公子借船避雨,就此别过。”
许宣心中怦地一跳,这是白衣人第一次开口和自己说话,想不到声音竟如此清柔好听,忍不住朝她多望了一眼。这一望之下,全身更是大震,不知为何,竟觉得这张脸极为眼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小青甩开手,撅嘴道:“人家才刚喝得起兴呢。好歹先将这剩下的半坛酒喝完嘛。”
许宣心里一动,拍手笑道:“是了!横竖你们是来无尘庵还愿的,而那无尘庵又已成了我家的‘慈恩园’。明日我爹要在园子里开素斋宴请各路亲朋好友,庆祝我保了十五年的小命,还请了戏班子来助兴。你们二位先别走,只当是我家的远方亲戚,跟着我回园子里住下,回头咱们一起听戏喝酒,完了还能到那株老槐树下替令慈还愿,一箭双雕,岂不美事?”
小青大喜,故作惊讶,道:“原来无尘庵已经成了你们家的园子?那可再好不过啦!”
白衣女子这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思。她知道这鬼灵精一旦打定的主意,断难更改,与其此时强拽着她离开,倒不如遂其心愿,一了百了。再说她心底对于那魔头究竟在无尘庵的老槐树下埋了什么也有些好奇,如果真能助她修复震伤的经脉,未尝不可。当下也就不再坚持。
此时雷雨已渐渐转小,天色稍开。
铁九调转船头,慢慢地朝那三艘篷船划去。
众篷船上的家丁看见许宣,无不松了口大气,欢声雷动。只要这小祖宗能早点随他们回去,就算他带上牛头马面也由得他了,因此人人都对二女毕恭毕敬,却不问半句来历。
篷船沿着白堤转过孤山,停靠在湖西岸边。
众家丁七手八脚将他们扶上岸,穿过长亭,又簇拥着上了四辆候守在路边的马车,朝西电驰。
小青从未坐过马车,更未受过这等前呼后拥的待遇,东张西望,事事新鲜,对白衣女子的种种传音嘱咐,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口应允。
马车穿过山林,转过几处陡坡,沿着迱逦的围墙又奔驰了好一会儿,在一个朴素古雅的门口停了下来。
雨已彻底停了,天色露青,斜阳残照,镀得琉璃瓦上一片澄澄金黄。门口那些翘首苦等的家丁见着许宣,个个笑逐颜开,有的抢着上前搀扶,有的则慌不迭地进门通报去了。
一个蓝衣汉子大步奔出,一把抓住许宣,上上下下地看了几眼,确定毫发无伤,才松了口气,转头瞪了铁九一眼,怒道:“阿九,你再这么由着他胡闹,小心被赶回青城山去!”
许宣笑道:“这是我的主意,跟他有什么关系?要赶连我一起赶走好了。听说青城山风景雄秀,现在正是去游玩的好时候,王六叔,你可千万多替我在我爹面前多说几句坏话。”
蓝衣汉子惟有苦笑着摇遥头:“小祖宗,你可真把人气坏啦!”也不看小青二女,拉着他径直往里走,低声道:“你舅舅来了,正和老爷在书房里说话,你快去请安,就说去慈恩寺给母亲烧香,遇到雷雨,回来晚了……”一边叮嘱,一边将手按在许宣背上,运导真气,将他体内的酒气蒸腾而出。
庭院深深,假山环绕,到处栽满了碧树红花,鸟语花香,流水潺潺。
小青二女跟在许宣身后,东折西转,穿过一座座小巧的木桥与曲廊,每每以为到了山穷水尽之处,却又忽而豁然开朗,曲径通幽。比起峨眉山雄伟壮丽的山中景致,这巧夺天工的江南园林又别有一番气韵。
到了桃林,忽听有人叫道:“宣儿。”二女转头望去,只见右边的假山亭里站着一个葛巾布衣的中年道士,清俊挺拔,飘然出尘。
许宣喜道:“舅舅!”奔到亭中,一把将他抱住,极是亲热。
那道人微微一笑,忽然又皱起眉头,道:“你又喝酒了?先天胎元不足,经脉郁堵,还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真是胡闹!”瞥了蓝衣汉子王六一眼,淡淡道:“喝酒便也罢了,竟然还叫六叔用‘青城一指炁’来帮你化酒掩饰,欲盖弥彰,更不足取。”
王六脸上一红,毕恭毕敬地道:“程真人教训的是。”
这道人姓程名仲甫,乃是许宣生母程氏的长兄,也是青城山“半尺铁剑门”掌门许冠蝉的师弟,人称“太玄真人”。
青城山道门林立,彼此渊源极深,共分为九大剑派,威震天下。江湖有谚,“四海道门,半出青城”。
程仲甫剑术高超,虽不及掌门师兄,却也已能驭剑而飞,回旋如意,被列为“青城十八真”之一。蓝衣汉子王六也是出自青城道门,故而对他十分尊敬。
小青心想:“原来这青城山的牛鼻子是他的舅舅,那么驿馆中他假扮道士所穿的道袍,多半也是从青城山的牛鼻子那儿偷出来的了。小滑头假扮道士,倒也有模有样。”
正觉好笑,程仲甫那双电光般凌厉的双眼忽然朝她瞥了过来,她怀中的断剑仿佛被无形真气所激,“铿”地发出一声细吟。
小青心中一凛:“糟糕!难道被这牛鼻子发现了这柄铁剑?”所幸四周嘈杂,这声细吟不易听清,程仲甫的视线也只是在她与白衣女子的脸上略微停了会儿,便又转了开去。
许宣与舅舅感情极深,此番重逢,有许多话倾吐,兴冲冲地朝里并肩行走,等他想起二女,回头再看时,王六早已领着她们前往西厢,安排休息去了。眼见小青朝自己回眸一笑,急忙悄悄做了个手势,示意今晚三更去找他们,继续将剩下的半坛“女儿红”喝至精光。
程仲甫皱眉道:“宣儿,那两人是你新交的朋友么?”
许宣知道瞒他不过,索性一五一十地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笑道:“舅舅,你教导我说修道必先修心,侠义乃修道之本。他们从蜀地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险些为坏人所欺,所以孩儿才将他们带回家来借宿几日。你可别告诉我爹,免得他又唠唠叨叨地训诫我。”
程仲甫眯起眼凝视着二女的背影,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点了点头,道:“你古道热肠,行侠仗义,这是好事。但世事险恶,人心如鬼,我只是担心你年纪太轻,涉世又浅,容易被妖邪所骗。今后遇到这样不知底细之人,还是谨慎些为好。”
顿了顿,又道:“我今日在途中听说,临安城常有童男失踪,连各寺庙的沙弥也不能例外。刚才登亭观望,西边山林有妖云凝聚不散。这儿地处荒郊,阴气甚重,今夜正好又是月圆之夜,只怕会有不祥之事。你吃过晚饭后,锁紧房门,不可再出来了。”
许宣见他担心自己的安危,心头一热,道:“放心吧,舅舅,我这常年生病的药渣之体,就算被妖怪捉去了,妖怪也只能自认倒霉、丢之不及……”被他瞪了一眼,便又笑着吐舌不语。
舅甥二人刚到主厅,许正亭便已携着妻眷迎上前来,朝着程仲甫作揖行礼。他高大微胖,面如重枣,和许宣猴儿般跳脱的模样迥然两异。真姨娘个头娇小,与丫鬟并立在他身后,更衬得他沉静而有威仪。
许宣知道此番难逃重责,笑道:“爹,孩儿给你请安。”
不等他训斥,立即一低头,抹了油似的从他袖底穿过,顺势抱住真姨娘,在她左脸上亲了一口,嬉皮笑脸地道:“小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可想死你啦。”
他一大早就私自溜出门,消息全无,真姨娘提心吊胆了半天,正想板起脸惩戒,被他这么狎昵亲热,晕生双颊,怒气全都层层酥化到爪哇国去了。但当着众人的面,自然不能由他这么放肆,伸手作势欲打。
许宣却“哎哟”大叫一声,就势坐倒在地。
众人无不吃了一惊,真姨娘更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将他抱在怀里,问他伤着了哪里。
他心里暗自好笑,脸上却装得颇为痛苦,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地呻吟,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眼见真姨娘急得泪珠盈眶,才忽然伸头在她右脸上又亲了一口,叫道:“饿死我啦!小妈秀色可餐,吃饭去也!”然后一转身窜了出去,在众人回过神之前,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许正亭与亡妻感情极深,每年忌辰必要举办素宴。今年又值许宣十五岁生日,规模更大,几乎将亲朋好友全都请来了,许府几已容纳不下,只能挪到慈恩园举行。
园里人来人往,极是繁忙,都在准备着明日的斋宴。程仲甫等外地远道而来的亲朋,则被移到了东庭用膳,小青二女也在受邀之列。惟独许宣胡闹了一日,被许正亭禁足,只能关在厢房里独自用餐,并派了几个家丁和铁九一起看管,以防他偷溜出门。
许宣在屋里听着外头的喧哗,丝竹飘飘,心痒难搔。好在他早有所备,除了仁济堂独有的“活络丹”,还偷藏了几包安神助眠的药粉,趁着铁九等人不注意,悄悄撒入他们的酒水里。
吃完饭后,那几个家丁果然呵欠连天,东倒西歪地靠在桌椅上,很快堕入了黑甜乡。惟独铁九对少主人的心思把戏了如指掌,滴酒不沾,始终盘腿坐在外屋,打坐养神。
许宣无奈,只好假装上床睡觉。
翻来覆去,到了三更,才迷迷糊糊地听见外房传来铁九雷鸣般的鼾声。许宣精神一振,立时醒了大半,忙吞了那颗“活络丹”,按照舅舅所传的导气法门,徐徐运转气血。
“当!当!当!”远处遥遥传来更梆,更夫拖长了声音,叫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等到声音渐行渐远,终于细不可闻,许宣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竖耳倾听。确定众人均已熟睡后,才又踮着脚尖折回到西墙边,推开窗子,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第6章 僵鬼
黑云满天,圆月忽隐忽现。院墙边是一片绿森森的竹林,被狂风刮卷,哗哗摇动。
他猫腰钻入竹林,踏着墙角那块太湖石,攀住墙头,用劲往上一翻,便灵巧地越过了围墙,稳稳地落在西厢的花园里。
他两腿虽近残疾,不能远行,但仗着“活络丹”的功效,以及舅舅传授的青城派轻身功夫,这几个动作倒也一气呵成,颇为轻盈。
许宣抬头望了眼高达丈余的墙头,心中暗自得意,将灌满“女儿红”的葫芦系紧,别在后背,正想沿着围墙下的桃树林,朝西厢房奔去,忽听林叶“嗖嗖”连响,两道人影闪电似的从竹林上掠过,然后骤然停了下来,踩着竹枝上下摇荡,左右顾望。
月光照在那两人身上,一个白衣似雪,清丽的脸上也仿佛笼着冰霜,另一个绿衣鼓舞,嘴角似笑非笑,秋波灵动。正是白日里结识的小青二人。
许宣大喜,还不等张口,两人忽然又闪电似的朝西飞掠而去。他心中一动,是了!他们定是担心白天人多眼杂,不好意思去无尘庵旧址还愿,这才趁着半夜前往。
他自小受双腿所累,困于家中,极少有同龄朋友,家丁、仆僮虽然众多,但个个曲意奉承,又生怕伤及他的身体,玩起来殊无趣味。因此除了琴棋书画,聊以自娱之外,经常逼着铁九偷偷带他出府,乔化玩耍。然而结识的新朋友,一旦发现他双腿残疾,不是鄙薄疏远,就是过度地同情照顾,让他百般不是滋味。
惟有小青与这白衣人对他的琴艺由衷激赏,丝毫没将他看作怪物,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平等相待的快乐,故而内心里早将这二人视如知己,想要与之结为挚交。
此时见他们前往无尘庵旧址还愿,几乎想也不想,立即又背起葫芦,转身朝西边园墙外的山林里奔去。
慈恩园是许正亭为了纪念程氏而建,依山伴湖,毗邻着“仁济堂”的药植园,占地近千亩。
出了这片庭院,周围全是密密的参天古树,别说外人,就算是“仁济堂”的家丁、药店的伙计,也不敢妄自乱闯,生怕迷途不出。
许宣从小在这园子里长大,上上下下也不知逛了几千几百遍,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他吃了“活络丹”后,气血催激,精神奕奕,跑得又快又稳,不消一会儿,便已翻过两处围墙,穿过几条捷径,来到了那片荒废的旧庙山林。
山坡上尽是千奇百怪的古柏、老槐,夹杂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巨树,枝叶层层遮天,白天便已说不出的幽暗阴森,此时更伸手不见五指,惟有狂风吹摇时,漏下星星点点的月光,斑驳闪烁。穿行其间,总觉得仿佛有人在颈后一遍遍地吹气,桀桀怪笑。
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由遍体鸡皮泛起。当下拧开葫芦,往喉里灌了几口热辣的醇酒,定了定神,继续朝前摸索。
“活络丹”虽然神奇,却只能支撑一个时辰。他在崎岖漆黑的山林里摸行了许久,气喘吁吁,双腿又渐渐开始酸软刺疼起来。
刚想坐下稍作歇息,忽听一阵鬼哭似的“桀桀”尖叫,群鸟惊飞,阴风怒号,整片森林惊涛骇浪般猛烈涌动起来。
许宣心里一凛,矮身藏到两块巨石之间。
鸟声凄厉恐怖,无数黑影从荫盖上方急速闪掠而过。数十只鸟雀似是慌不择路,接二连三地撞在树枝上,坠入草地,其中一只正好掉在他脚边,扑翅挣扎,转眼便不再动弹了。
许宣摸了摸鸟尸,汗毛直乍。
这只鸟雀浑身冰冷僵直,脚爪、羽翅上更凝结了一层薄冰,竟似是被瞬间冻死的。转头望去,地上密密麻麻地死了近百只鸟雀,无不冻僵暴毙。又惊又疑,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还不等细想,又是一阵阴风扑面刮来,似乎有个黑影从头顶闪电般掠过。他呼吸一窒,全身僵直,眉睫上顿时凝了一层薄霜。若不是“活络丹”药力仍在,只怕瞬间便被冻成冰石了。
他心底猛地一沉:“难道自己遇上妖怪了?”忽听身后传来“咯啦啦”一阵响动,转头朝后一看,魂飞魄散,差点儿大叫出声。
一只手!
一只苍白僵硬的手从草地里伸了出来!
那只手五指蜷曲,干枯得只剩一层薄皮贴在骨头上,每一次屈伸,指节都“咯咯”脆响,仿佛将欲碎断。
它抓住旁侧的岩石,似乎在用力撑顶,接着“嘭”地一声闷响,咫尺之外,又破土伸出一只手爪,按住了草地。然后在这两只手爪之间,慢慢地顶出了一颗惨白的头颅。
头颅干瘪,一如那两只手爪,仿佛被吸干了所有血肉,惟余骷髅。白多黑少的眼球在深凹的眼眶里徐徐转动,从许宣身上瞥过时,突然凝注不动,呲着白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许宣寒毛直乍,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此时相距不过三尺,甚至可以感觉到骷髅阴冷浊臭的鼻息喷吐在自己的身上。那种恐怖的感觉,如堕梦魇,却又偏偏如此真实。
那具骷髅瞪了他好一会儿,似是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又低吼着慢慢转开头,继续一点一点地从泥土里钻了出来。
许宣如释重负,口中却依旧不敢吐气。正憋得胸肺欲爆,东南边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六骑风驰电掣地朝这里冲来。
当先一人道:“张大官人稍安勿躁,过了这个山坡,就是无尘庵的旧址了。等小人布置停当,只要那两个兔儿爷敢来,包叫他们如瓮中之鳖,有来无回。”
又听另一人“哼”了一声,道:“张某看上的东西,从没到不了手的。你们都给我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就算在这儿等上三天三夜,也不许交眨一下眼皮!”其余众人轰然应是。
许宣心中一震,来人赫然竟是张宗懿!一时间不知是该惊愕、气怒,还是好笑。这厮真真色胆包天,胡做非为!白日里被铁九一桨震退二仆,原以为他也该知难而退了,谁知竟贼心不死,半夜领人私闯山林,守株待兔,必欲得小青而后快。
那六骑来势极快,转眼就卷过山头,迎面冲来。
那具骷髅不知是被激怒,还是见猎心喜,突然昂头狂吼。
圆月当空,照着林间泥土里钻出的半截白骨与森森白牙,那景象诡异到了极点。六匹骏马受惊长嘶,高高地立身踢蹄,险些将张宗懿等人甩下马背。
众人瞧见那具骷髅,脸色齐变,惊呼狂叫,慌不迭地勒缰扬鞭,转头逃命。
骷髅拔地冲起,闪电似的扑到一个胖子的背上,一口咬中他的颈子,胖子发出凄烈无比的惨叫,簌簌狂抖,那肥胖的身躯竟瞬间干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缩成一小团。
骷髅丝毫不停,立刻又飞身冲起,扑落到第二人身上,依法炮制,咬中他的脖子,将其瞬间吸成人干。
许宣第一次瞧见如此恐怖之事,头皮发麻,毛发尽竖,全身冻僵似的一动不动。
张宗懿等人更是肝胆欲裂,挥鞭策马,亡命狂奔,不断长呼乱叫:“救命啊,僵鬼!有僵鬼!”
但那僵鬼速度快如闪电,兔起鹘落,转眼间就已扑倒了五人,旋身拔起,朝着那张衙内当头冲落。
张宗懿尖叫着拔剑乱砍,被僵鬼拎起右腿,凌空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撞落在许宣身前的草地上。
瞧见许宣,他就像悬崖边上的人扯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爬来,涕泪交流,连呼救命。
许宣心下一软,此人虽然骄横好色,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岂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眼看那僵鬼又低吼着飞窜扑来,猛一咬牙,从张宗懿手里夺过那柄长剑,翻身朝僵鬼的腿上砍去。
这一招是青城铁剑门的“石间清泉”,也是程仲甫传他的十四招剑诀之一。程仲甫知道这外甥好管闲事,生怕他双腿残疾,在外头受人欺负,因此偷偷传了他十四招剑诀。
这些剑法虽然看似简单,却涵盖了铁剑门的精髓要义,迅疾机变,防不胜防。最重要的,是剑剑都不伤及敌人要害,只是用于自保。
许宣学了这十四剑,喜不自胜,日夜练习。他聪慧绝伦,一点就通,只是身体资质太差,经脉淤堵,真气全无,因此招式虽然凌厉精确,杀伤力却大打折扣。好在“自保而不伤人”恰巧是程仲甫私传他剑术的初衷,这一年多来,许宣在外打抱不平,靠着这十四招剑诀,倒也吓退了不少恶人。
此时生死相博,面对的又是凶暴无比的僵鬼,和平时的花架子唬人自然天差地别。所幸他毕集全力,僵鬼又快疾如电,“咔嚓”一声,剑锋竟瞬间劈入了僵鬼的膝骨。
许宣右臂酥麻,虎口更被震得鲜血长流,长剑顿时脱手。
僵鬼愣了愣,低头看了看嵌在膝盖上的长剑,眼白翻动,又看了看他,突然呲牙咆哮,猛地翻身扑到他背上,一口朝他脖子咬去。
第7章 埋剑
许宣心中一沉:“我命休矣!”躺在一旁的张宗懿更是吓得眼睛一翻,叫声陡然断绝,就此晕厥不醒。
就在这时,忽听“哐”的一声,金锣震响,僵鬼全身猛然僵直。
狂风鼓舞,山林里突然响起潮水般的“南无阿弥托佛”以及“咄咄”的木鱼声。
僵鬼眼白翻动,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抓住自己的颈子,浑身扭曲,骨骼“咯啦啦”脆响不绝,仰头发出痛苦的狂吼。
许宣又惊又奇,却见四个僧人手握禅杖、金锣、木鱼,从东南西北缓缓地走了出来,个个身着绯紫色袈裟,年纪轻轻,赫然竟是白天在驿馆里遇见的那几位外地僧人!
僵鬼歪歪扭扭地走了几步,仆地蜷成一团,随着木鱼与诵经声剧烈颤抖,骨骼扭转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继而“啪”地脆响,骷髅头骤然折断,从颈骨上飞起三丈来高,滚落在地。
那颗头骨旋转着掉入土坑,白多黑少的眼球兀自骨碌碌地转动着,怨毒地瞪着那行僧人。
就在许宣松了口气,以为噩梦行将结束之际,骷髅头突然龇牙发出凄厉无比的嘶吼,十几丈外的那具无头骷髅竟应声拔地冲起,瞬间扑到了当先的那位少年和尚头顶。
那和尚浓眉大眼,正气凛然,在月光下竟似鼓着一轮淡淡的佛光,右手握着禅杖,稽首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渡君一程。去吧。”左手抛出一个金钵,嗡嗡旋转,发出刺目无比的炫光。
“轰!”僵鬼的尸体光芒闪耀,凌空撞飞起十几丈高,接着扭曲如麻花,猛地化为一道金光,收入钵中。
几在同时,那颗坠落在土坑中的骷髅头骤然跳了起来,闪电似的飞旋穿舞,朝西南方冲去。
少年和尚双眸精光爆射,沉声道:“法贤、法相,它在为我们指路,且别收它。”
众僧合十应是。两个僧人腾空飞掠,率先追去。
那少年和尚微一迟疑,朝许宣稽首行礼,道:“施主,降妖除魔,礼数不周,得罪了。”不容应答,转身便将他背了起来,朝着那颗逃逸的头骨追去。剩余的那名和尚也背起昏迷的张宗懿,紧随在后。
风声呼呼,众僧疾行如飞。
许宣惊喜骇奇,满肚子疑窦想要发问,却仿佛全被狂风堵在了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不过片刻,众僧便已到了一片开阔的山林之中。
阴云惨淡,月光透过前方那株巨大的千年老树,照在那间旧庙的颓墙破瓦上。夜枭桀桀尖叫,黑影盘旋。
一只白色的野猫听见声响,在墙头竖起尾巴,朝着他们弓身呲牙,然后纵身跃入轻纱般的薄雾,消失不见。
许宣心里“咯噔”一跳:“这儿应该就是千年老槐与无尘庵了!”从前他曾来过两次,阴森瘆人,尤其经历了刚才惊魂那一幕后,更觉草木皆兵,鬼影重重。
僵鬼的头颅飞到旧庙前,突然凭空坠落草丛。
众僧正欲上前,树林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
少年和尚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伏身不动,而后背着许宣藏在乱世丛中,蚊吟般的传音道:“施主,此处来了个道行极深的妖孽,那只僵鬼不过是她的伥奴。今夜若放走她,苍生必受浩劫。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切切不可出声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许宣刚要点头应允,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银铃般笑道:“姐姐,就是这儿了!若不是有座荒山古庙,想要从这儿遍地古树里找出一株千年老槐,倒真不是件易事。”
两道人影一闪,小青与白衣女子并肩跃落。他又惊又急,还不等出声提醒,已被早有防备的少年和尚封住经脉,动弹不得。
小青格格笑道:“不知是谁起的这‘无尘庵’的名字?如今偏偏残垣断壁,蛛网遍布。当初如果起名叫‘有尘庵’、‘断墙庵’,说不定就平平安安,崭新如初了。就像我们今日所逛的‘断桥’,桥名‘断桥’,偏偏不断。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你求什么,老天偏不给你什么;你不求什么,却反倒全都来了……”
白衣女子反握长剑,左右环顾,仿佛有所警觉,截口道:“小青,时候不早啦,快点将断剑埋了,便回蜀山去吧。”
“知道啦。”小青扮了个鬼脸,似是怪她啰嗦。
她绕着那株老槐树走了几圈,“咦”了一声,道:“姐姐,你瞧这儿有抔新土,似乎刚被人挖过……”接着又失声低呼,奇道:“这儿埋了半块墓碑……‘不入轮回六道之外生死簿无名女尼之墓’……哎呀,敢情是个老贼尼,呸!呸!呸!晦气!”
少年和尚手指一紧,似是有些愤怒。
许宣心里突突急跳,暗自奇怪:“他们来这儿不是替母还愿么?为何要掘地埋剑?”隐隐觉得这两人绝不似先前以为的那么简单,但仍为他们捏了把汗,希望他们早早离开。
小青从袖中取出一柄青幽幽的铁剑,在那半截墓碑边挖了起来。她动作极快,转眼便掘出了一个纵横丈许、深四尺的大坑。
白衣女子见她仍不将断剑埋入,连声催促。
小青摇头道:“姐姐,那魔头虽然凶狡歹毒,却言出必践。既然说了埋剑于此,能让你我升入仙界,必有原因……”右手忽然一震,断剑不知碰到了什么坚硬之物,炽光大作,嗡然长吟。
两人脸色齐变,小青又惊又喜,道:“姐姐,你瞧这儿是什么?”低头一吹,尘土飞扬,坑内露出一个青铜嵌制的圆形坟顶。
许宣远远见了,亦觉奇怪。
大宋民间富庶,许多人用坚固的岩石砌坟,以防盗墓。但像这般以大块弧形青铜紧密嵌合的坟墓,却是见所未见,难道竟是前朝某大富人家的墓穴?但又为何埋在千年槐树之下,立着无名尼姑的墓碑?
白衣女子沉吟道:“小青,此事似有不妥,我们还是走吧。如果再闯出大祸,就无颜回蜀山见葛仙人了。”
小青笑道:“姐姐,你这般畏首畏脚,岂能得道?来也来了,挖了挖了,不见分晓我哪儿也不去。”毕集真气,将断剑刺入青铜墓石的缝隙,“砰”地一声震响,墓顶竟然被她撞开了一个大洞。
霎时间白汽蒸腾,阴风大作。她全身霜雪凝结,冻得牙关格格乱撞,断剑几乎拿捏不住。若不是白衣女子一把抱住她,朝后急退了几丈,只怕瞬间被冻成了冰人。
两人又惊又疑,等到那股阴风散尽,再探头朝里望去,脸色又是一变,齐声低呼。
青铜墓室里竟密密麻麻,塞满了累累白骨!
那些骷髅大多颇为细小,应是年纪不到十岁的儿童。有些甚至只有六七岁大小,浑身扭曲,瞪着眼珠,嘴巴张得极大,可以想象出他临死时惊怖骇惧的表情。
有的则干瘪如蜡像,骷髅上包裹着皱巴巴的皮,依稀还能看见脖子上翻绽的伤口,像是被尖牙咬过,吸干了全身血肉。
放眼望去,至少能看见六七十个头骨,至于被压在下方的,就难以计数了。
二女面面相觑,饶是小青机变百出,见了此情此景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她定了定神,瞥见那堆白骨里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棺材,心念一动:“难道那魔头所说的天机就在这棺材里?”当下抓住棺沿,一把拽了出来。
“砰!”
棺材凌空飞起,重重地撞在老槐树的虬根上,震得树叶簌簌而落,也震得许宣心中一颤,呼吸如堵。
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少年和尚雷鸣般的大喝:“不可打开棺材!”人影闪烁,金锣震耳,另外三个僧人跟着他纵身跃出,朝二女扑去。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小青拽出棺材的瞬间,便已发力将棺盖撞飞。
棺里躺着一个美艳无比的赤**尸,浑身如被丝茧缠绕,被那雪亮的月光所照,玲珑浮凸,若隐若现。更诡异的是,那女尸怀中竟抱着一个同样赤裸的少年,光溜溜的头顶赫然留着几个醒目的戒疤,当是小沙弥无疑。
众僧齐声叫道:“阿弥陀佛!”纷纷转头,不敢正视。
许宣血气方刚,虽然经脉被封,僵直地斜躺在乱世丛中,瞥见那裸体女尸,脑中仍不免“嗡”地一响,热血冲顶,面红耳赤。总觉得那女尸虽死犹活,那双如丝媚眼似闭非闭,仿佛正妖娆勾魄地凝视着自己,视线登时如磁石附铁,再也移转不开,
就连小青被那女尸艳色所摄,也不免意动神摇,心想:“不知这女人是谁?死了尚有如此魅力,活着还不知该如何颠倒众生!”谁知念头未已,那裸体女尸竟突然睁开眼来!
第8章 女尸
小青猛地一惊,刚想后退,右腕已被那“女尸”铁箍似的紧紧抓住,待要运气挣开,却浑身酥痹,连指尖也动弹不得。
“女尸”格格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是谁搅乱了本宫的好梦?”眼波流转,从众人脸上扫过。众人心中一荡,仿佛被阴柔妖媚的声音瞬间摄住了魂魄,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那少年和尚一咬舌尖,喝道:“大胆妖孽!你戕害无辜,吸人精血,亵渎佛门净地。罪恶滔天,还不引颈伏诛?”
他声如惊雷,动用了“佛门狮子吼”,再加上手中禅杖与金钵铿然激撞的声响,瞬间压过了那“女尸”阴柔的笑声,震得众人遽然惊醒。
“好俊俏的小和尚,”那“女尸”凝视着他,吃吃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既有向佛之心,为何不自我牺牲,拯救世人?”左手轻轻抚摩着怀中沙弥的裸尸,极尽挑逗之意味。
那少年和尚面色一红,喝道:“红粉骷髅,色色空空,苦海无涯,唯心是岸!法贤、法相、法真,结‘四方如来阵’!”
另外三名僧人齐声应诺,人影交掠,将那“女尸”包围中央。金锣震耳,木鱼声声,夹杂着潮水般的“南无阿弥托佛”,光芒冲天。
小青挣脱不得,被周围滚滚气浪压迫,五脏六腑直欲炸裂开来,又惊又急,叫道:“喂!我只是受人所托,来这儿埋点儿东西的。你们要打要杀,干嘛拉我下水?”
“女尸”格格笑道:“小丫头,天下这么大,你偏挑了此处埋东西,怪得谁来……”瞥见小青手上的那半截玄冰铁剑,脸色陡变,笑声也忽然顿止,厉声道:“这柄剑哪儿来的?是谁让你将此剑埋在这里?”
她原本笑意吟吟,娇媚无限,瞧见这断剑后,竟似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惊怒、悲愤、仇恨、怨毒、恐惧……诸种表情全都涌上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容,狰狞如鬼。
白衣女子喝道:“放开她!”剑光如电,朝“女尸”眉心刺去,剑尖还没碰到那层蝉翼般的丝茧,便被应激鼓起的护体气罩震碎为几截。她经脉未复,根本抵受不住那凶猛无比的反撞力,“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凌空跌飞到十几丈外的树丛中。
许宣心中一沉,还不等惊呼出声,那四名僧人已经朝“女尸”围冲而至。禅杖、金钵、金锣、木鱼……光芒炸射,朝着她当头拍落。
“女尸”视若不见,右手一翻,扣住小青的头顶,喝道:“快说,是谁将此剑交给你的?他现在何处?”左手拎起那具沙弥裸尸,朝上飞旋扫挡。
“轰!”光浪四喷炸涌,沙弥裸尸瞬间断成数截,血肉横飞。那四名和尚则被震得踉跄飞退,木鱼、金锣齐齐脱手。
小青头顶剧痛,只觉一股阴寒无比的真气从泥丸宫劈入全身,奇经八脉仿佛寸寸撕裂,疼得冷汗直冒,锥心彻骨,却偏偏长大了嘴巴,一声也发不出来。心底闪过一个恐怖无比的念头:这妖女在用妖法吞并她的神识!
“女尸”右手五指死死地扣住她的头顶,光芒闪耀,眼中闪过惊讶、狂怒的神色,厉声大笑:“峨眉山!原来你在峨眉山!本宫踏遍了九州四海,原来你竟躲在葛老道的炼丹炉下!”
那少年和尚喝道:“妖孽!再不放下屠刀,迷途归返,必将形神俱灭,万劫不复!”盘腿而坐,袈裟鼓舞,全身如镀金光。
法贤、法相、法真次第坐在他身后,左手抵住前一人的后背,右手捏诀结印,紧闭双眼,念念有词,浑身都已被汗水浸透。
无数道金黄色的气芒穿过众僧身体,汇入那少年和尚的双臂,环绕着禅杖,滚滚飞舞,就像一条金龙盘旋咆哮。
“轰!”禅杖金光怒爆,当空幻化为一条巨大的金龙,朝着“女尸”当头冲落。
“空有皮囊在,心死如劫灰!本宫早已跳出五行,不入轮回,何惧你形神俱灭,万劫不复!”那“女尸”尖声狂笑,泪水夺眶滑落。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空中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闪电,雷声狂奏。
许宣呼吸一窒,只见漫天青紫,那条银蛇般的电光夭矫飞窜,忽然劈入那“女尸”头顶,接着炽光刺眼,气浪猛地朝外一鼓,巨大的轰鸣与爆炸几乎夷平了周围的所有一切。
岩石、墓室、棺材、千年老槐、草木、泥土……就像滔天大浪,层层掀翻,轰然鼓涌,卷溺着他拔地飞起十几丈高,然后重重地撞落在草地里。眼前金星乱舞,百骸仿佛全都被震散成了万千碎块,痛得无法呼吸。
凝神再看时,尘土蒙蒙,那四个僧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浑身鲜血斑斑,禅杖、木鱼、金锣尽皆震断。
那“女尸”依旧提着小青,昂然站在棺中,厉声长笑,脸颊上尽是晶莹闪烁的泪水。
她双眸中的怒火渐渐消散,又恢复了那风华绝代的妖媚姿容,冷冰冰地环顾着四周树林,格格笑道:“你们看也看足了,等也等够了,还想藏到几时?想让本宫降下万千雷霆,将你们全都劈成炭糜么?”
狂风呼啸,四面树林中黑影闪烁,接二连三地冲出数十个道士,结成剑阵,将她团团围住。
当先一人葛巾布衣,清俊轩昂,右手反握长剑,朗声道:“无耻妖孽!分明是你在此处躲藏了十六年,宣淫滥杀,祸害苍生,所犯罪孽即便降下万千雷霆也难烧尽!我等承奉天意,特来降拿,还不跪下伏诛?”
“舅舅!”许宣又惊又喜,这才明白程仲甫今日所说的“除了庆贺生日,另有要务”是什么意思。
那“女尸”格格一笑:“青城半尺铁,光寒十四州。阁下想必就是许冠蝉的师弟程仲甫了?”
她从小青手中摘下那半柄玄冰铁剑,扬眉笑道:“你来这儿,是为了尊师的这柄‘半尺玄冰铁’,还是为了被此剑刺中之人?”
程仲甫淡淡道:“修道者,当以救济苍生为己任,降妖除魔,死而后已。家师为道而死,死得其所。程某不肖,却愿以七尺之躯、半尺铁剑,承我青城之志,一往无前,粉身碎骨。”
众道士齐声大喝:“一往无前,粉身碎骨!”剑光闪耀,凌空穿梭飞舞,将“女尸”层层叠叠围在中央,只等程仲甫一声令下,立即上前围攻。
看着舅舅正气凛然,领袖群伦,许宣又是激动又是骄傲,全身热血如沸,烧得脸颊、耳根阵阵发烫,恨不能立即化身阵中,与他共存亡。
漫天电光飞舞,雷声滚滚。
“女尸”仰头格格大笑道:“好一个‘一往无前,粉身碎骨’!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谁敢上前,谁又挡得住我!”突然鬼魅似的疾冲而出,一把便抓住了一个矮胖道士,低头咬住他的脖子。
矮胖道士尖声惨叫,瞬间干瘪倒地。
“女尸”足不点地,去势如狂风,转眼又抓住了三个道士,吸干精血,继续背着小青,朝人群冲去。
众人大骇狂呼,剑光纵横飞舞,气浪四爆。
许宣眼花缭乱,被狂风、气浪迫得呼吸不得,什么也看不清,只听惨呼迭起,程仲甫高声喝道:“大家结成剑阵,一致对外,不可让她靠近!若被咬中,下个月圆之夜就会变成非人非鬼的僵尸!”
接着又听“砰砰”连声,惨叫、惊呼不绝于耳,几道人影从他头顶飞过,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脸都是。
混乱中又听那少年和尚喝道:“再过一刻钟天便要亮了。天色一亮,她的‘阴极真炁’便难以为继,只能躲入棺中,束手就擒。大家合力支撑,千万不可让她跑了……”话音未落,忽然一声闷哼,似是被“女尸”打中,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女尸”笑声凌厉,伴着滚滚雷鸣。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当空劈落,气浪炸舞,惨呼声此起彼伏。
许宣眼前一花,一道人影突然撞在自己身上,还没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脚下一空,猛然被腾云驾雾地抛了起来,撞向迎面扑来的第二道人影。
闪电一亮,照在对面那人娇媚的脸上,肌肤莹白如霜雪,吹弹欲破,闪闪秋波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唇边鲜血殷红欲滴。
他心下一沉,“女尸”!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但那“女尸”对吸他精血却似毫无兴趣,随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抓着小青,继续冲天飞起。
他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狂涌,皮肤、毛发瞬间冻结了一层白白的冰霜,就连五脏六腑也仿佛被轰然涌入的森森寒气撞成了无数碎片。然后意念如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9章 玄龟
四月,黄昏,峨眉。
艳阳如豆,云海茫茫。数峰破云,参差傲立,在夕晖映照下,闪耀着淡淡的金光,仿佛海上仙山,壮丽而飘渺。
大峨山中,险崖峭壁如刀削斧砍,突兀嶙峋,桀然天半。一条栈道沿着山势,向上蜿蜒折转,直没云霞深处。
两侧苍松青翠,虬枝横斜,郁郁青青如绿云碧雾。空谷幽林,鸟鸣清寥,巨石青苔上洒落着斑斑光影,闪烁不定。
一个矮小的青衣老者戴着碧绿色的草笠,背着一口大铜锅,正蹲坐在林间岩石上,哼着小调,搭灶生火。
在他身旁端坐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黄衣少女,石人似的一动不动,俏脸苍白,妙目焦急地眺望着下方山径,泪珠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儿,交杂着惊惶、恐惧、期待、紧张……种种神色,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的出现。
“小丫头,你死心吧,姓葛的牛鼻子正缩着脑袋当乌龟,哪里还有胆子出来救你?嘿嘿,他既然没胆子来,留着你也没用啦,索性当老祖的晚饭吧。”
老叟瞟她一眼,干瘪的脸上绽开菊花似的笑容,又摇着头啧啧赞叹:“细皮嫩肉,一定很清甜爽口。”一边说,一边狂吞馋涎,从背上取下那口大铜锅,架在石灶上。
山风鼓舞,枝叶间筛落的阳光灿灿闪耀,远远地,吹来一阵清亮的歌声。老头耳廓微动,转头凝神倾听。
黄衣少女妙目一亮,迅即又转黯淡。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始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那声音清亮悦耳,但却似中气不足,一曲《蜀道难》尚未唱到一半,已自气竭,咳嗽不止。
只听一个汉子慌忙劝道:“公子爷,你悠着点,别再唱啦,岔着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唱歌的少年咳嗽着笑道:“横竖快要死了,管它作甚。”
黄衣少女心下失望已极,听到“横竖快要死了,管它作甚”,更是秀眉轻蹙,泪水忍不住夺眶涌出。她经脉被封,想哭也哭不出声。
老者龇着黑黄的牙齿,森然一笑,道:“小丫头,别哭,再哭肉就发酸啦,那可就不好吃喽。”
说着指尖一弹,“哧!”一道清流从不远处的山泉里冲天喷出,顺着他手指所划,当空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汩汩地浇入铜锅,蒸腾起丝丝白汽。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近,三个汉子穿过松林,沿着那石径走了上来。
当先那人是个中年道士,葛巾布衣,青鞋白袜,腰间悬了一柄短剑,清俊轩昂,落落出尘。
第二个大汉身高九尺,魁伟如山,铜铃大眼炯炯有光,背着一个锦衣少年,步履稳健如飞。锦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清秀瘦弱,大眼灵动,只是脸上罩了一重淡淡的黑气,病怏怏的浑无光彩;一边咳嗽,一边兀自笑嘻嘻地唱着那首《蜀道难》,断断续续。
最后一个蓝衣汉子挑着铁扁担,亦步亦趋,满脸焦急,不断地劝那少年缄口休息。
草笠老叟眯眼打量那少年,一边搅拌锅水,一边摇头啧啧惋叹:“骨骼修长,皮肉细嫩,若是没生病,用来清蒸一定妙极。可惜眼下病入膏肓……唉唉,浪费了,浪费了。”
那中年道士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精光闪动,掠过一丝惊骇、警戒的神色,淡淡道:“原来是玄龟老祖,幸会了。”
另外两个大汉听见“玄龟老祖”四字,登时面色大变,止住脚步,惊怒厌憎地瞪着老叟,凝神戒备。
那少年“咦”了一声,止住歌声,笑道:“玄龟老祖?这名字好生熟悉。是了!舅舅,他就是你从前说过的专吃人肉的东海老怪物吗?那口大铜锅若是背在背上,果然象极了一只老乌龟……”
“宣儿!”中年道士蓦地截住他的话头,朝那老叟微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少年无知,无心冒犯,还请见谅。”
草笠老叟长眉一挑,起身桀桀怪笑道:“小娃儿年纪轻轻,见识倒是不少,看来都是阁下教的喽?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笑声阴恻森冷,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这老叟正是被称为“魔门十祖”之一的东海“玄龟老祖”宋堇。魔门中人行迹诡秘,自称修道,却以妖邪之法修炼不死之身,恶名昭著,而这玄龟老祖又是其中声名至为狼籍的一位。
此人性情偏狭多疑,残忍好杀。独来独往,作恶多端,犹喜食童子肉,不仅是官府的眼中钉,更是天下各派的公敌。但他妖法极强,每每从各派围击中从容逃脱。
八年前,峨眉明空大师曾联合十八名佛门高手,远赴万里,在武夷山下伏击此獠,仍被他提前识破埋伏,以妖法遁走。此后杳无音讯,踪迹全无。
不知这魔头今日为何竟敢孤身独上峨眉?又为何公然在这半山栈道烹煮童女?峨眉山群英荟萃,难道竟没有人出面管上一管?
一念及此,中年道士忽然想到今日一路上山,竟没有遇见一个佛门子弟,偌大峨眉竟似成了空山!心中突突剧跳:“难道那传言竟是真的,峨眉山当真出了大事?”微一凝神,不动声色地道:“在下不过无名小卒,何足挂齿……”
那少年却抢着大声说道:“老怪物,我舅舅是怕说出名号来吓死了你!”他初生牛犊,对玄龟老祖毫不畏惧,又对自己的舅父极是自傲,笑嘻嘻地道:“青城半尺铁,光寒十四州。‘太玄真人’程仲甫的名头你听没听过?”
“程仲甫?原来你就是青城半尺太玄剑?”玄龟老祖目中凶光一闪,哈哈笑道,“青城、峨眉老死不相往来,你破戒上山,也不怕被许冠蝉逐出青城吗?”
峨眉山原为道教圣山,相传唐朝吕纯阳等人便曾在峨眉修炼得道。但唐朝中叶以后,道门势衰,佛教兴盛,峨眉逐渐被佛门所据,山中寺庙林立,道佛两教怨隙随之越结越深。
唐玄宗时,朝廷为安抚两方矛盾,特将青城山辟为道教圣山,峨眉则继续为佛教所有。
到了大宋政和年间,道士林灵素横空出世,祈雷求雨无不灵验,名震天下,深得徽宗皇帝恩宠。
在他再三奏请之下,徽宗屡屡抑佛崇道,甚至于宣和元年下令改佛为道,焚灭佛经,佛门几遭灭顶之灾。
自此之后,道、佛两门更是形如水火,势不两立。
为免纷争,峨眉、青城山上的道佛各派对弟子严加约束,立誓若非生死攸关,绝不轻易踏入对方山门,违者轻则禁闭,重则逐出师门。
程仲甫虽是青城山铁剑门的成名人物,却也不该违禁行事,贸然踏入峨眉。是以玄龟老祖如此发问。
程仲甫微微一笑,不答反问:“武夷山一战,犹如昨日,老祖这么快就忘了?难道阁下亲上峨眉,是想向明空大师负荆请罪?”
“姓程的,你是当真不知道呢?还是装疯卖傻?”玄龟老祖长眉一挑,哈哈大笑,“明空老秃驴恶贯满盈,五天前就嗝屁啦!相识一场,老祖我岂能不来吊唁送终?”
“什么?”众人失声齐呼。就连一向沉稳的程仲甫,也忍不住变色,愕然道:“明空大师……圆寂了?”
明空大师是峨眉山七十二寺的领袖,德高望重,慈悲睿智,与其师弟明心、南海的慧真师太、白云禅院的宗惠大师并称“大宋四大高僧”,更难得的是法力高强,嫉恶如仇,平生降妖伏魔无数,可谓魔门妖类最为忌惮的人物。
难怪峨眉山上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难以瞧见,想必这几日峨眉各寺都在闭门志哀,念经超度。是以这老妖才这般猖狂,当道煮汤吃人。
玄龟老祖嘿然道:“明空老秃驴害得我在东海躲了八年,顿顿鱼虾蟹蚌,嘴里他奶奶的都快长出海藻来了。这次入川,老祖专门上峨眉吃几只两脚羊,过一过瘾,顺便祭奠老秃驴在天之灵。”探出那干瘪如鬼爪的手,捏住黄衣少女的脸,纵声狂笑,声音在群山之间遥遥回荡。
“汩汩汩!”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蒸汽滚滚翻腾。
玄龟老祖吞了口馋涎,笑道:“妙极,妙极!终于可以下锅了。太玄散人想分一杯羹否?”双手一扯,“哧哧”脆响,少女衣裳登时碎裂,露出雪白细嫩的肌肤。
黄衣少女双颊潮红,倏然又转为苍白,泪光闪闪地望着程仲甫等人,满是羞愤、哀求与恐惧,犹如雨荷风柳,惹人垂怜。
程仲甫心中不忍,踌躇难决。他素来谨慎,若无十分把握,绝不做冒险之事。玄龟老祖凶名昭著,峨眉山群僧闭门不出,单凭一己之力,绝非他的对手,想要救下这少女,还要保护住外甥的安全,实比登天还难。
何况眼下要务在身,哪有闲暇与这老妖纠缠?但眼看这无辜少女为老妖所擒,即将成为他腹中之物,自己修道之人,又岂能见死不救?
正自犹豫,忽听那少年“哎呀”一声,指着黄衣少女笑道:“原来是你!舅舅,这位小娘子可不是上个月到我‘仁济堂’抓药的那位么?孙思寥孙大夫说她得了‘黑骨炎血毒’,活不过三十天,想不到今日还这么活蹦乱跳,这可真是奇迹呀!”
第10章 求药
众人俱是一愣。黄衣少女见那少年突然向自己眨了眨眼,心中“咯噔”一跳,耳颊如烧,更加迷茫不解。
程仲甫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错愕恼怒:“臭小子专爱逞强揽事,不知这回又想胡说些什么?”
与他同行的这位少年自然便是仁济堂少主人、临安药商许正亭的独子许宣,也是程仲甫的亲外甥。半个多月前,许宣偶遇小青二女,夜间随着她们来到无尘庵老槐树下,却被棺中“女尸”打成重伤。
那一战至为惨烈,棺中的女魔头挟持着那来历不明的“小青”杀出重围,与程仲甫同行的三十六名青城道士则有十七人被她咬成僵尸,另有八人被当场打死。另外四名前来临安降妖的镇江金山寺和尚也死了三人。从女魔头藏身墓室里挖出的童男尸体,足足有一百二十多具,被她吸干精血后变成僵鬼的,更有四十多人。一时间,临安震动,人人自危,西湖游人近乎绝迹。
许宣经脉尽断,虽然侥幸还生,却有瘫痪之虞,就连孙思廖也束手无策。无奈之下,许正亭才托程仲甫带着他远上峨眉,找一位隐居的故人相救。不想刚上山,就遇到了这咄咄怪事。
玄龟老祖虽远居东海,却多少也听说过“仁济堂”与孙思廖的大名,心下狐疑,瞪眼道:“小娃儿,你说什么?‘黑骨炎血毒’是什么狗屁怪病?”
许宣叹道:“你这海蛮子孤陋寡闻,自然不知道喽!得了这病的,外表鲜活水灵,毫无异状。但三十六天之内,必定骨髓尽黑,毒血如烧,全身溃烂而死。谁要是被她沾上一点,就算不死,也要蚀骨掉肉。要不那天,我爹又怎会急急忙忙地将她赶出药店呢?”
程仲甫这才明白他的诡计,微觉莞尔。这小子胆大无赖,好打不平,竟杜撰出怪病来吓唬老妖。势成骑虎,也只有姑且一试了。当下假意喝道:“宣儿住口!谁让你多嘴?”
许宣吓了一跳,懊悔不迭地捂住嘴,苦笑道:“是是,我可真傻了,早知不告诉这老妖怪,等他吃了再说不迟。”
玄龟老祖生性多疑,被程仲甫这么截口喝止,不由信了几分,心想:“他奶奶的,难道这小兔崽子说的竟是真的?童言无欺,瞧他乳臭未干,又岂能想得出什么骗人的花招?”
口中却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想诓我?老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提起那少女,就要往锅中丢去。
程仲甫心中一紧,两个大汉齐声惊呼,怒喝道:“住手!”惟有许宣趴在大汉肩上,笑嘻嘻不说话,目光又是热切又是兴奋地盯着老妖,似乎盼着他快些煮熟吞食。
玄龟老祖狐疑更甚,低头望去,见黄衣少女肌肤柔嫩,白里透红,毫无病态,又想:“是了,若非这臭丫头得了剧毒之症,那姓葛的老牛鼻子又怎会狠心不来相救?奶奶的,差点上了他的恶当,吃了穿肠蚀骨的毒血腐肉!”
他恼羞成怒,越想越生气,心中突然一动,哈哈笑道:“既然如此,这小丫头不要也罢。”蓦一甩手,将少女高高地往山崖下抛落。
程仲甫见他脸色忽白忽青,咬牙切齿,已知不妙,待他手指一动,立即飞身掠起,闪电似的朝那少女横空扑去。
玄龟老祖再无怀疑,狞笑道:“操你奶奶的,想从老祖嘴里抢回这丫头,哪有这等容易?”手指一勾,当空闪起一道淡淡的红光,那黄衣少女顿时当空弹回,瞬间摔落到他脚下。
“东海泪蛛丝!”程仲甫一凛,脚尖一钩,御风回身,轻飘飘地落在树梢。
玄龟老祖手指间缠绕着淡不可辨的红丝,赫然是东海奇物泪蛛丝。
泪蛛是东海极为罕见的凶兽,凶狡剧毒,长近三丈,周身黑毛,蛰伏海底深处,以蛛泪凝丝织网,猎杀过往鱼群。蛛丝强韧黏粘,猎物一旦附住,绝难摆脱,再被泪蛛的毒牙轻轻一咬,即便是凶狂的鲨鱼,也立即乖乖受死。
玄龟老祖五指飞弹,蛛丝疾旋飞舞,将黄衣少女捆得结结实实,倒吊在树上;转身斜睨程仲甫,笑道:“正主儿没来,倒来了你们这些个小鬼。嘿嘿,正好,这小丫头细皮嫩肉老祖舍不得吃,先拿你们填填肚子。”话音未落,身形一闪,鬼魅似的朝许宣扑去。
程仲甫喝道:“铁九、王六,护住公子爷!”抄身斜冲,“呛!”的一声脆响,一道碧光破鞘飞舞,闪电似的朝老妖背心飞刺而去。翠光流丽,气浪激旋。
玄龟老祖头也不回,哈哈笑道:“这就是半尺青铁太玄剑吗?闻名不如见面!”大袖挥卷,一道黑光蓬然吞吐,“轰”地撞在剑光之上。
光浪四炸,太玄剑“叮”地一声,龙吟不绝,冲天飞起。
程仲甫闷哼一声,脸色苍白,气血不畅,险些从树梢摔落。又惊又怒,想不到这老妖真气之强,竟远在自己预估之上!
玄龟老祖桀桀怪笑道:“过来吧,小子!”枯干的手爪虚空抓探,“吃”地一声,狂风陡起,气浪涡旋。
许宣“哎呀”惊叫,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朝老妖掌心吸去,急忙抓紧铁九肩头。两人头发、衣裳猎猎鼓舞,跌跌撞撞,险些离地冲起。
“咻!”上方碧光电舞,太玄剑怒射而至。
程仲甫御风追来,嘴唇翕动,手舞剑诀,短剑随着他指诀变化,不断迤俪飞舞,蛟龙似的朝玄龟老祖汹汹猛攻。
老妖怪啸不绝,高窜低伏,大袖鼓卷,将太玄剑接连震飞,左手涡旋气流稍稍减弱。
许宣被那狂风吸得睁不开眼,口中却犹自断断续续地笑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容东海老乌龟兮太猖狂!”
玄龟老祖狞笑道:“小兔崽子,死到临头还敢油嘴猾舌!”右袖忽然飞卷横扫,黑光喷吐。
“公子爷小心!”蓝衣大汉王六抢身挡在铁九身前,还来不及抽舞铁扁担,“嘭”地一声,双臂应声折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撞飞到十丈外的松树上,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不再动弹。
许宣惊叫道:“六叔……”胸膺窒堵,被那气旋迫得呼吸不得。
玄龟老祖笑道:“别急,你们很快就可以相会了!”掌心一收,万千道弧形气浪离心飞旋,阴风狂舞,四周绿树倾摇。接着“噼啦啦”一阵脆响,枝叶纷纷断裂飞舞,涡流似的冲向老妖袖摆。
铁九面色紫红,头发乱舞,苦苦强撑,脚下却不听使唤地急速前滑。许宣“啊”地一声,再也支持不住,蓦地翻身飞跌,越过铁九头顶。
铁九大骇,吼道:“程真人,接住公子爷!”奋起全身之力,猛地将许宣双腿抓住,反身高高抛起。自己却因此失去平衡,陡然横空后飞,“呼”地撞到老妖掌心。
“嘭!”铁九惨叫一声,强壮的身躯陡然干瘪,仿佛被瞬间吸干。鲜血喷射,心脏破体冲出,被老妖的五指“格嚓”一声捏得粉碎。
“老九!”许宣惊怒骇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顷刻之间,与他亲如家人的两个仆从便被这东海妖魔接连残杀!
程仲甫喝道:“宣儿,快走!在中午休息的山洞等我……”左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托,稳稳地送落到十余丈外。旋身抄足,驭剑朝老妖冲去。
玄龟老祖狞笑道:“小兔崽子,留下和臭丫头做伴吧!”手指飞弹,黄衣少女身上的泪蛛丝登时“嗖”地飞出一根,破空抛扬,将许宣紧紧缠住,接着闪电收卷,将他与黄衣少女绑缚一起。
程仲甫又惊又怒,喝道:“老妖怪,他不过是个孩子,又身怀重伤,何苦与他为难!也不怕传到江湖,令天下耻笑吗?”
玄龟老祖哈哈笑道:“牛鼻子你这话说得好奇怪,老祖臭名昭著,还要什么名声?再说,只要将你们杀个精光,天下人又何从知晓?”双袖鼓舞,黑光气刀凌厉卷扫,顿时将程仲甫压得透不过气来。
程仲甫怒道:“老妖怪,我和你无冤无仇,不过带着外甥前来求医。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一再苦苦相逼?”
他脸上碧光笼罩,须眉皆绿,真气滔滔奔涌,太玄剑的气芒也越来越盛,每次交手,都激撞出刺目光浪。
玄龟老祖气刀狂舞,扬眉嘿然道:“求医?这么说来,你来这峨眉山定是找葛老道喽?”
程仲甫一面飞退格挡,一面道:“不错。孙思廖说,宣儿的伤病,天下除了海琼子,再无人能医……”
玄龟老祖眼白一翻,桀桀笑道:“嘿嘿,真人面前又何必说假话?你当我是无知小儿吗?你找葛老道还不是为了‘他’么?牛鼻子,你来得太迟啦!”
程仲甫一怔,皱眉道:“你说什么?”心下分神,左臂登时被老妖气刀扫中,衣裳破裂,鲜血长流。
玄龟老祖嘴角狞笑,阴恻恻地道:“实话告诉你罢,峨眉山上上下下已经被我神门占据,就算你过得了老祖我这关,也绝上不了九老峰顶!”
许宣在一旁听得云里雾中,悲怒交集,泪水早已迷蒙了眼睛。
他向来乐观开朗,胆大包天,即便是当日被那棺中“女尸”重伤,凶多吉少之际,也毫无半点害怕难过,反倒笑嘻嘻地安抚父亲与真姨娘。但此刻目睹这凶狂老妖残杀王六、铁九,又对舅舅赶尽杀绝,心中之郁愤恨怒,已远非言语所能描述。
第11章 同袋
一阵山风吹来,血腥味登时转淡,鼻息之间尽是处子的淡淡幽香。许宣突然想起正与那黄衣少女缠缚一起,心中一荡,忍不住斜眼瞥去。那少女的一双澄澈妙目,也正凝视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撞,少女吃了一惊,双颊飞红,急忙别开头去。她姿容秀丽,年纪虽轻,体态却已玲珑有致。此时青丝缭乱,衣裳撕裂,露出雪白细嫩的肌肤,衬着那满脸红霞与惊惶眼神,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许宣经常让铁九背着他到临安城各处的勾栏瓦舍玩耍,耳濡目染,已略知男女之事,此时惊鸿一瞥,见她衣不蔽体,心中一阵大跳,扭过头,不好意思多看。心里的悲怒惊惧少减,暗想:“许宣啊许宣,她已如惊弓之鸟,你若在她面前慌张害怕,岂不是更吓坏了她?”
当下深吸一口气,高声道:“你别怕,我舅舅是青城山铁剑门的真人,武功法术比这老妖怪不知高了多少倍,他一定会宰了这老妖,救我们离开的。”
少女脸上一红,不敢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玄龟老祖哈哈笑道:“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让你见识见识老祖的手段!”大袖挥舞,银光怒爆,蓦地幻化为三刃飞叉,“当”的一声,将太玄剑牢牢卡住,再一飞旋,登时将短剑绞得冲天飞起。
与此同时,老妖右手顺势一转,三刃飞叉忽然膨胀爆裂,再度幻化为三条银鳞巨虬,张牙舞爪,雷霆霹雳似的交叠扫落,霍然劈中太玄散人。
“舅舅!”许宣心下一沉,还不等叫出声,程仲甫已鲜血狂喷,断线风筝似的翻身抛飞,重重摔落树林之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什么青城十八真,原来不过尔尔!难怪被峨眉山的秃驴们赶到青城山去。”玄龟老祖哈哈狂笑,青衣、斗笠上满是斑斑鲜血,夕阳绚烂地照在他干瘪扭曲的笑脸上,丑恶狰狞,形如妖魔。
许宣悲怒空茫,仿佛身处梦魇,无法呼吸,动弹不得,直到此刻,方始感到一丝惧意。黄衣少女更是不由自主地轻轻地颤抖起来,惊恐害怕,泪珠泫然欲滴。
就在这时,大风鼓舞,松涛呼啸,一道淡绿色的人影从茫茫山壑中疾冲而出,直扑许宣二人。
“哧!”人未至,剑已到,碧光如电破空,将悬吊的泪蛛丝瞬间斩断。许宣二人身下一空,失声坠落。
几乎就在同时,绿影闪烁,幽香扑面,一条丝带轻轻巧巧地将他们拦腰缠住,朝外拖曳飞舞。
“狂贼敢尔!”玄龟老祖又惊又怒,他与许宣二人相距甚远,又正自得意欢喜,未加防备。眼看奇变突生,再要追阻已然不及,双手一拍,那口大铜锅“呼”地翻转飞撞,满锅沸水倒泻喷涌,“哧哧”激响,宛如万千银箭怒射飞舞。
许宣眼前一花,叫道:“小心!”下意识地翻身抱紧黄衣少女,将她护在怀中。黄衣少女“啊”地一声,全身绵软,羞得耳根尽红。
许宣一怔,突然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刚要撒手,却又生怕那水箭伤了少女,只得又重新搂住。
“轰!”那条浅绿色的丝带突然鼓舞膨胀,碧云青霞似的飞散开来。滚沸水珠撞击其上,飞花溅玉似的四下抛扬,在阳光中缤纷闪耀,蔚为壮观。
仍有一颗水珠穿透丝带,其势未衰,“哧”地射在许宣的右手背上,青烟直冒,痛彻骨髓。他浑身一颤,咬牙强忍,汗珠滚滚而下。
耳边听见一个女子惊讶的声音:“咦,怎么是你?”接着又格格笑了起来:“许公子,我还以为你古道热肠,原来是个见了姑娘就无事献殷勤的小色鬼。”话音未落,绿影闪耀,一个莹白色的丝袋铺天盖地罩了下来,将他与那少女兜入其中。
许宣只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似曾相识,还来不及细辨是谁,脚下一空,天旋地转,已被那她兜入袋中,提着飞冲上天。耳畔依稀听见玄龟老祖气急败坏的吼声,越来越远,终于淡不可闻。
光影闪烁,风声呼啸,鹰鸣鹤啼由远及近,倏然擦耳掠过。
许宣与黄衣少女被兜在丝袋里,紧紧相贴,无法翻转动弹。身在万丈高空,直如浮萍飞叶,飘忽跌宕。
隔着那丝袋的缝隙,隐隐可以看见巍巍险峰、茫茫云海。许宣长了这么大,从未有过乘风飞舞的经历,心中又是惊奇又是兴奋又是新鲜,片刻前的悲怒惊骇也仿佛被狂风刮卷了大半。
他生来体弱多病,又是大富人家的金玉公子,不能象其他孩童一般,随心所欲地奔窜玩耍。出行乘车,逛街坐轿,就连到郊外放纸鸢,也要王六等人一齐拽着线,生怕一阵风吹来,将他单薄的身体一齐刮上天去。
盖因如此,好强如他,自小格外慕仙羡道,渴望能象传说中的仙人那样自由自在地御风飞翔。
八岁那年,程仲甫拗不过他的百般央求,偷偷带着他在自家宅院上空乘风遛了一圈,那次离地虽不过五丈,却已足足让他激动了好几个月。但比起此刻际遇,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并语。
然而比起高翔于天,更让他激动好奇的,却是从玄龟老祖眼皮底下救走他们的神秘女子。从丝袋的缝隙朝上方窥望,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绿衣飘飘,青丝鼓舞,手腕白得欺霜胜雪,夹杂着阵阵幽香。
仁济堂名医云集,其中不乏看相高手。许宣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摸骨观相的本事。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一个人的长相、体形大致可由他身上任何一处骨骼揣摩而出。单从这女子的手腕来看,腕骨纤长,肌肤晶莹如玉,必是美人无疑。
许宣心中怦怦乱跳,暗想:“不知她到底是谁?为何认得我,知道我姓许?又为何要援手相救?”眼见她御风朝南飞行,突然想起临行前,真姨娘拜在观音堂前虔诚许愿,心里又是一震:“难道南海观世音菩萨听见了小娘的祷告,派了这仙女来救我?”又惊又喜,脱口道:“多谢仙女姐姐救命之恩!可否请仙女姐姐发发慈悲,救我舅舅程真人一命?”
“仙女姐姐?”那女子“嗤”地一笑,“托许公子吉言,有朝一日我成了神仙,定然第一个渡你得道。可惜今日我不是来搭救你的,更不是来救你的牛鼻子舅舅,我救的是你身边的小丫头。”
黄衣少女的经脉被封了几个时辰,气血原已开始缓慢流转,再遭玄龟老祖与神秘女子的真气交相震荡,更已解开了大半,只是手脚酥痹,一时仍无法舒展,加之与许宣紧紧相贴,羞窘难言,不敢动弹。听见那女子说是为救她而来,又是惊讶又是感激,低声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声音虽轻,却如清泉漱石,说不出的温柔好听。
许宣心中一跳,忍不住转头望去,嘴唇正好碰到一个柔软滑腻之物,黄衣少女“啊”地失声低呼,他也吃了一惊,始知碰到她的耳垂,忙道:“哎呀,对不住!”
黄衣少女生性害羞温婉,从小深居蜀山,从未与男子有过接触,被他这么一碰,登时全身绵软,脱口叫出声来。听他道歉,自觉失态,越发羞得俏脸红透,长睫轻颤,低头不敢看他。
袋内空间极之狭小,两人肌肤相贴,呼吸互闻,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许宣此时方才看清她的容貌,暗想:“原来她这么好看,也不知那老妖怪怎舍得吃她?”想起王六、铁九惨死于玄龟老祖之手,舅舅凶多吉少……心中又是一阵愤怒悲郁,死里逃生的喜悦之情荡然无存。
黄衣少女偷偷抬眼看他,见他怔怔出神,料想他必是担心程仲甫生死,又是感激又是难过,低声道:“许……许公子,多谢你们仗义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秋波转处,瞥见许宣手背上血红的烧灼疤痕,吓了一跳,骇然道:“公子,你受伤了!”
许宣低头望去,只见手背红肿溃烂,竟被那道水箭灼穿了一个小洞,这才感到一阵锥心烧疼,忍不住“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黄衣少女道:“公子,你别动。”罗袖翻卷,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轻轻倒出一颗桃红色的透明药丸,在掌心揉搓,均匀化开,而后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手背上,轻柔按摩。
药膏异香扑鼻,清凉沁骨,宛如冰泉雪水渗透全身,疼痛大消。她的手温软滑腻,柔若无骨,摩挲于手背,更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许宣咳嗽一声,喉咙莫名地有些干哑,道:“小娘子,多谢你啦。”
少女脸上晕红,抽回手,低声道:“差不多好了,只是十二个时辰内,公子切切不可碰触污水,否则必定溃烂蚀骨。”
许宣低头再望,手背红肿溃破的伤口迅疾愈合,转瞬间只剩下一个淡淡的疤痕,又惊又喜,笑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好生厉害!比起我们仁济堂的‘春泥丸’强得多啦。”
少女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外公自制的‘琼山桃丹’,和仁济堂的金创药可不能相比。”
“琼山桃丹!”许宣心中一动,失声道,“葛长庚葛仙人是你外公?”又惊又喜,笑道:“这可真巧啦!我这次上峨眉,就是为了求你外公赐药呢。”
第12章 小青
其时大宋崇道慕仙,天下尽是修道之人,派系林立。既有以符箓法术闻名四海的茅山、龙虎、阁皂三宗,又有以剑术著称的青城九大剑派,还有神霄、金丹各大新兴派别。可谓群英辈出,各领风骚。
其中峨眉山的葛长庚、龙虎山的张守真、青城山的司马浮云与蓬莱岛的王文卿声名最著,并称为“大宋四散仙”。
葛长庚据传为葛玄子孙,原为海南琼州人,故有别号“海琼子”。少为神童,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少年狂放,任侠杀人,亡命到武夷山后,拜翠虚真人陈楠为师,从此潜心修道炼仙,自号琼山道人。
他天资聪绝,博学强识,继承陈楠“翠虚金丹大法”,发扬光大,主张内外兼修,炼丹得道,开创“金丹派”。并以医术、神丹救人,云游天下,万众景仰,被誉为“妙手葛仙人”。
民间有谚:“灵芝仙草人参果,不如海琼一泥丸”。南宋初年,道佛之争颇为激烈,释、道两教门徒互为水火,势不两立,惟有葛长庚超然淡泊,德高望重,就连佛门各派对他也极为尊崇。
葛长庚因与峨眉山明空大师相交甚笃,便迁至峨眉山九老峰,建庵立院,医救四方病人,成为峨眉山上唯一的道门羽客。
许宣的祖父四十年前曾有恩于葛长庚,渊源颇深,是以许宣重伤、群医束手之际,许正亭福至心灵,委托程仲甫带着许宣前往峨眉求医。想不到阴差阳错,他们反倒先救了葛长庚的外孙女。
许宣笑道:“是了,我叫许宣,还未请教小娘子芳名。”他自小崇拜葛长庚,既知这少女是葛仙人的外孙女,莫名地增添了一分亲密之意,先前那些许尴尬忸怩的感觉登时烟消云散。
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少女俏脸又是一红,低下头,轻声道:“我……我叫李秋晴。原来许公子当真是仁济堂的少主,真是失敬啦。”
许宣摇头道:“仁济堂有什么了不起?那群木头木脑的老大夫,比起你外公不知差了多少万里。否则我也不必眼巴巴地跑到峨眉,求你外公救命啦。”
李秋晴“扑哧”一笑,红着脸道:“许公子说笑了。外公常常说,仁济堂高人云集,炼制的丹药比他高明多啦。”
见她笑靥嫣然,丽色倍增,许宣心中又是一跳,正待说话,救了两人的神秘女子又格格笑道:“海琼子的仙丹比不上仁济堂的草药?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小丫头见了少年郎,连外公也不要啦。不过现在老牛鼻子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许公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许宣一震,这回总算听出她的声音来了,失声道:“宁小青!”又惊又奇又喜,没想到竟会在这里与她重逢。再一回想当日与她同游西湖的种种情状,更是恍然醒悟,心中大骂自己蠢不可及,竟连她女扮男装也辨认不出。
只是这“宁小青”究竟是谁?当日为何要将那半截铁剑埋在无尘庵老槐树下?被棺中“女尸”掳走后如何逃脱?今日又为何要从玄龟老祖手下救出自己二人?她与葛长庚之间有何渊源,因何要替他解救外孙女?以葛长庚“散仙”之境,又有谁能让他难以自保,无暇分身?
许宣疑窦丛丛,再看李秋晴俏脸黯然,泪珠不断地在眼里打转,更觉不妙,大声道:“小青姐姐,你说‘葛仙人自身难保’是什么意思?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小青银铃似的脆笑数声,只管提着丝囊急速飞掠,任由许宣大声呼问,杳无应答。
李秋晴听得难过,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颤声道:“许公子,半个月前,我外公受了重伤,将我藏在洞府后,便一直踪影全无。适才那老妖怪抓了我,外公也一直未来相救,只怕……只怕他已经……”
许宣虽年少体弱,却生性侠义,好管闲事,闻言更加奇怪,忍不住道:“我常听舅舅说起,葛仙人真气卓绝,法术通天,几乎已天下无敌,又有谁能将他打成重伤?”
李秋晴摇了摇头,哽咽道:“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外公和明空大师如同往常一样,一齐在九老亭里合奏琴箫。到了半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九老峰上乱石崩塌,出了好大的动响,两人双双受了重伤。第二天夜里,明空大师就圆寂了,外公将我藏好后,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几天山上来了好多凶神恶煞的怪人,四处搜找外公,茗烟、听松说不出外公下落,都被他们杀啦。所有寺庙全都紧闭山门,不肯出来相救……”
许宣越听越是凛然,葛长庚与明空大师乃是道、佛两教第一等的高手,合在一起,天下无敌,又有谁竟能将他们双双重伤?难道竟是中了魔门众妖暗算?可是峨眉乃佛门圣地,高手云集,魔门又怎敢上山寻衅?葛仙人与峨眉各派关系极笃,此番有难,众派又为何闭门不出,坐视不理?
他虽然聪慧机灵,却毕竟只是个未见世面的少年,所有江湖常识也不过来自程仲甫等人的闲谈话资,一时哪能想通其中关窍?云里雾中,难以索解。
这时狂风呼卷,越来越猛烈,丝袋凹凸鼓舞,压得两人透不过气来。隐隐约约听见轰隆兽吼,一阵阵如海啸雷鸣,淡淡的腥气充盈鼻息,带来一种无可名状的不详预感。
“碧眼狼雕!”李秋晴花容微变,止住啜泣,低声道,“一定是狼雕老祖来啦!”许宣心下一凛,透过丝囊的孔缝,朝外凝神眺望。
只见残霞如血,暗天昏黑,巍峨险峻的山崖之间,一群黑压压的怪鸟正尖啼着飞来。万千双眼睛幽蓝如鬼火,在暮色里灼灼闪耀,远远望去又如同流星齐舞,诡异之极。
狼雕老祖安羽臣亦是“魔门十祖”之一,传说原为渔民之子,被仇家灭门之后抛入汪洋,却被南海凶鸟“狼雕”所救,因缘际会练成了妖法邪术,性情也变得阴毒暴戾。
十年后他卷土重来,将仇家所在的渔村三百八十七户人家杀得一干二净,从此驾御狼雕横行南海,以劫杀渔民为乐,成为海上巨害。朝廷曾七遣水师捉拿之,却屡屡全军覆没,无可奈何。
许宣素来喜欢听江湖掌故、仙谭怪闻,对这狼雕老祖自不陌生。
他自小多病,在常常被家中那高深院墙所困,寸步不出,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得道成仙,畅意游历江湖,见识那些奇人怪事。加上胆子极大,秉性豪侠狂放,迥异于寻常少年,今日虽然险些命丧玄龟老祖之手,却毫不懊悔后怕,此刻听说这么多妖魔毕集峨眉,心中兴奋竟远远甚于恐惧。
李秋晴深知这些魔门妖人的厉害,忍不住轻轻颤抖,贴靠在许宣身上,低声道:“狼雕嗅觉、眼力极其敏锐,嗜血贪婪,如果……如果被它们发觉,那就糟啦!”
软玉温香,咫尺鼻息。许宣心旌一阵摇荡,定了定神,道:“李姑娘不必太担心,小青姐姐定有妙计甩脱这些妖鸟,我们只管静静呆着便是。”
“原来许小官人不仅会献殷勤,还会拍马屁,”小青格格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又怎能让你失望?你快将这小丫头的衣裳里里外外剥个精光,一件也不能剩下……”
“什么?”许宣与李秋晴齐齐失声。
李秋晴瞄了许宣一眼,脸蛋涨得通红,咬唇道:“小青姐姐,你对我虽有救命之恩,却也不能……不能如此轻薄折辱……”声音越来越轻,低如蚊吟。
小青道:“小丫头不识好歹。你身上的衣裳沾了玄龟老妖的‘青蚨子母香’,即使逃到千里之外,那些恶人也能循着气味追来。要不这些狼雕能来得这么快么?脱不脱衣服,你自己瞧着办吧。”
鸟啼凄厉,眼看着雕群越飞越近,李秋晴又羞又怕,樱唇颤动,想要应允,却发不出声,心中惶急,泪水忍不住簌簌掉落。
小青笑道:“小丫头,你的衣服撕裂了好几处口子,横竖也让这位许小官人看过了,再让他饱饱眼福又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看过之后,我将他眼珠挖出来赔你便是。”
许宣吃了一惊,李秋晴失声道:“不要!小青姐姐,你……你别伤了许公子,我脱便是……”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脸上红得想要滴出水来,别过头,颤抖着伸手去解纽扣。
许宣忙闭上眼,大声道:“李姑娘,你放心,我绝不会看上一眼。”只听得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幽香愈浓。袋内逼仄狭小,两人原本便靠得甚近,肌肤相贴,温软滑腻,想到她赤身在侧,不由心跳更剧。
又听“咻咻”连声,上方狂风鼓舞,将李秋晴解下的衣裳尽数席卷而出。小青格格大笑道:“小丫头倒听话。可惜我是故意骗你的。那老乌龟若有‘青蚨子母香’,早就追上来了,还等得到这一刻么?”
李秋晴“啊”地一声,又羞又惊,许宣亦大出意外,想不出小青为何要如此戏弄他们。
又听她恨恨道:“谁让你是那姓葛的老牛鼻子的外孙女?我姐姐好心赶回峨眉山给他报信,居然被他抓了起来。哼,不分好歹,活该被这帮恶人和秃驴千刀万剐!”
许宣大为失望,心想,原来你不是为了帮助葛仙人,是为了拿他至亲来出气的。当下闭着眼大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与葛仙人有什么仇怨,只管找他报去,如此欺辱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算得什么本事?”
小青“哼”了一声,道:“臭小子,我就喜欢欺辱她,你管得着么?等我消完了气,再将她送给狼雕老祖,一片片地撕成鸟食,气也气死你。”突然俯身冲向前方山谷。
这时暮色沉沉,夕阳已经被远处獠牙似的群山吞没,许宣别过头,悄悄睁眼从袋内朝外窥望,黑糊糊的什么也瞧不真切,但闻狂风呼啸,鸟鸣阵阵,夹杂着呼啸如浪的松涛。
小青对峨眉山了如指掌,东折西转,忽上忽下,穿行在险峰峭壁之间,将狼雕群越甩越远,连那尖利恐怖的啸声也渐渐听不见了。
许宣松了口气,心想:“原来这‘小青’刀子嘴豆腐心,倒不是真要伤害李姑娘。”念头未已,忽听“铿”地一声钟鸣,气血翻腾,腥甜直涌,接着又听“南无阿弥陀佛”之声潮水般西面涌来,震得他几欲晕厥。
小青格格一笑,道:“西天到啦,许小官人,本仙子送你一程!”突然打开袋口,拎住他的衣领,竟将他腾云驾雾地抛了出去。
第13章 法海
天旋地转,狂风刮得双眼酸刺难睁,衣衫鼓舞如球。许宣又惊又怒,想不到小青如此狠辣,一语不合,竟将自己丢下万丈高空,待要纵声大骂,口颚却热辣辣酥麻如痹,连气也透不过来。
金光乱舞,钟声狂鸣,他看不清周遭一切,只觉全身似被狂潮推涌、巨石挤压,难受到了极点。
接着“咯啦啦”一阵脆响,右臂、后背接连撞折了几处松枝,剧痛攻心。还不等吸气,又被枝条抛弹而出,继续朝下坠落。
转眼间,他便已撞折了十几株松树的枝条,虽然痛得锥心彻骨,坠落的速度却也大为减缓。突然狂风扑面,水珠乱舞,那钟声与诵经声陡然消失,被隆隆轰鸣的水流声所取代。
他勉力睁开眼,发现前方竟是一片天河奔泻似的瀑布。
其时明月在天,青山环抱,夹着一湾碧湖。湖面距离他尚有二十余丈,瀑布怒吼着冲泄而下,撞击炸舞,震耳欲聋,银光摇动。许宣被飞花碎玉似的水珠溅湿了半身,眼看着湖面离自己急速逼近,肝胆尽寒。
就在他以为必将撞入湖水,粉身碎骨之际,下方黑影一闪,有人将他拦腰接住,趔趄着翻身飞转,和着那瀑布的滚滚飞流,凌空摔入碧湖。
许宣呼吸一窒,金星乱舞,腥甜喷涌,脏腑、骨骼仿佛全都碎炸开来。冰凉的湖水从口鼻、耳朵一齐灌入,憋闷欲爆,双手胡乱划舞。
那人抓住他的手臂,冲天飞起。水浪喷扬,夜空如洗,刹那间便已冲出十几丈远,稳稳地落在岸边的草地上。
那人在他胸腹上轻轻一按,许宣全身涌入一股暖流,“哇”地喷出一大口水,死里逃生,激动难表,想要感谢那人救命之恩,却被大风刮得浑身发抖,牙关格格乱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神来,定睛望去,失声道:“是你!”又惊又喜。
救他的那人光头绯衣,浓眉大眼,竟然是半个多月前在临安见过的少年和尚!
那少年和尚瞧见是他,也极为惊讶,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到峨眉求医的么?你虽然经脉尽断,多有内伤,但也非绝无救治之方,又何苦自寻了断?”
许宣一愣,才知道他误以为自己伤重绝望,跳崖自杀了,刚想大笑,五脏六腑一阵撕扯似的剧痛,“啊”地蜷缩一团,冷汗涔涔冒出。
人影闪烁,又有几个和尚掠过湖面,到了身旁,沉声道:“法海师弟,这位施主是谁?你可认得?”
那少年和尚法海点了点头,道:“这位施主乃临安‘仁济堂’少主人,半个月前,我与法贤三位师弟便是在他府上的‘慈恩园’与那女魔头交手。他身上的经脉也是那时被女魔头震断的。”
他顿了顿,合十道:“施主,贫僧乃镇江金山寺法海,敝寺明心大师通晓医术,或可助施主康复。请随我来。”不等那几个和尚说话,便已背起许宣,大步如飞,朝山谷内奔去。
许宣体内剧痛如绞,汗出如浆,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你叫法海,是金山寺的和尚。”
他听舅舅说过,金山寺的方丈明心禅师,乃峨嵋七十二寺总住持明空大师的师弟,也是“大宋四大名僧”之一。与其他僧人不同,明心出身于御医世家,医术高超,与葛长庚并称为“佛道双绝”。想不到自己寻葛长庚未果,反倒有幸遇见这位人称“救一人,伏一魔,救人伏魔一样多”的明心住持。
钟声回荡,伴随着潮水般的诵经声。但此时听来,庄严肃穆,丝毫没有刚才那摧枯拉朽、震魂动魄的恐怖力量。
法海背着他贴湖疾掠,钟声、诵经声越来越响,转眼就到了一个四面险峰围合的深谷之中。
峭壁连天,险陡如井,月光照得西边峰顶白如霜雪。湖平如镜,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着点点幽光。湖面上有一座钟亭,与岸边曲廊相连,钟声铿然不绝,正是从彼处传来。
湖上浮着七十二朵莲花,每朵莲花上盘坐着一个僧人,个个敛首垂眉,双手合十,嘴唇翕动,齐声诵经。遥遥望去,景象壮观而又奇诡。
岸边的曲廊内每隔十步,便站了一位僧人,个个握刀持棍,如临大敌,少说有数百之众。瞧见法海背着个病恹恹的少年奔来,群僧无不露出诧异之色。
一个黑面长须的和尚踏波上前,沉声喝道:“法海!住持让你镇守‘梵音阵’生门,你却为何擅离职守,带人到此?还不速速归复原位!”
法海道:“明觉师叔,这位施主被那女魔头震断奇经八脉,性命垂危,全都因我而起。恳请师叔报请师父,救他一命。”
明觉橫了许宣一眼,皱眉道:“住持正在弈棋,岂能分心。要救人,也得等到胜负分出……”
法海摇头道:“许施主命存一线,不可再有片刻耽搁。师父心如明镜,无所挂碍,又岂会为此分神?望请师叔慈悲为怀,代为通报。”
“糊涂!”明觉面色一变,低声喝道,“如今满山妖魔,你怎知此人不是奸邪乔化,伺机前来作乱的?这局棋不仅关乎峨嵋七十二寺,更关乎天下安宁,岂能因小失大,妄冒奇险?”
许宣迷迷糊糊听见,心中大怒,想要骂他贼秃,偏偏提不起半点气力。
法海年纪轻轻,性子却颇为执拗,摇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岂能以大小相论?师叔,得罪了。”背着许宣,径直大步向前。
明觉想要扣他肩膀,“嘭”地一声闷响,反被震退出几步开外,恼羞成怒,挥舞禅杖,狂风骤雨似的朝法海攻去,低喝道:“大胆法海!你平时自大妄为便也罢了,今天这等时节,竟敢以下欺上、犯我山规,眼里还有我这执法师叔么?再不将此人留下,从严论处!”
法海速度奇快,真气又极为强沛,或避或挡,刹那间便冲出了十七八丈。许宣呼吸窒堵,但觉周围气浪鼓舞,如在旋风中心,那些僧人接连上前拦阻,刚一挨近,便被震得踉跄跌退。
他又是惊奇又是艳羡,心想:“这位法海小长老不过长我几岁,却有如此修为,和他一比,我可真是枉活了十几年啦。”
又听“当”地一声钟鸣,震得他气血乱涌。湖心亭内传来一个和蔼低柔的声音:“明觉,让法海过来吧。”
明觉满脸怒气,极不情愿地收起禅杖,众僧人也纷纷合十避退开去。
法海向众僧行了一礼,背着许宣踏入曲廊,不过片刻,便奔到了钟亭中。
亭内立着一张石桌,四个石凳,顶上悬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钟。檐角风铃叮叮当当,随风摇荡。
一个方面大耳的中年和尚坐在石桌左侧,左手握着法杖,右手举着一枚黑色的棋子,低头凝视着石桌上的围棋盘,沉吟不决。他眉眼慈祥,瞧来和蔼可亲,却又让人无端地凛然敬畏。
对面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人,清癯挺拔,闭着双眼,三尺青须飘飘若舞,腰间别了一管青绿色的玉箫、悬了一个不盈一寸的小巧的玛瑙葫芦。
法海将许宣放在地上,朝那中年和尚恭敬稽首,道:“师父。”
中年和尚目不斜视,淡淡道:“这位施主先天真元不足,近来又接连遭受重创,被至为阴寒的真气震断经脉,好在有高人灵药续命,暂无大碍。你先喂他一颗‘无色丸’,等贫僧下完此局,自当为他接脉输气。”
许宣见他连瞧也未曾瞧自己一眼,便将病症断得八九不离十,心中不由大为佩服,想来他就是名震天下的金山寺明心大师了。
正想张口吞服法海递来的药丸,那白衣人却突然睁开眼,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他,摇头道:“且慢!‘无色丸’虽是补气续命的神丹,却与他体内积存的药性阴阳互克,寒热相冲,他现在体虚气弱,贸然吞服,不仅无益,反倒有性命之虞。小长老,你先喂他一颗‘既济丹’,再吃‘无色丸’无妨。”指尖轻轻一挑,也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颗乌黑的药丸,不偏不倚地落在法海手心。
法海犹豫着望向明心大师,明心淡淡道:“真人悬壶济世,医术通天,识见远在贫僧之上。你依他所言,自不会有错。”
法海这才将“既济丹”、“无色丸”先后送入许宣口中。
许宣刚一吞下,便觉暖流涌动,周身通泰,那如割似绞的疼痛顿时减轻了许多,手脚也有了气力,又惊又喜,挣扎着坐起身,朝那两人叩头行礼,道:“多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小朋友,你经脉尽断,真气全无,若是常人听见这铜钟与诵经之声,必然真气崩爆,经脉逆转,而你却反能安然无恙地穿过这‘梵音降魔阵’,到达此处。祸福相依,这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第14章 遇仙
明心大师却仿佛没有听见许宣话语,捏着棋子,淡淡道:“这一局棋,掌门师兄与真人下整整了三年,却始终未能收盘。贫僧棋力低浅,与掌门师兄相去甚远,岂敢不自量力?只是事关天下苍生,只有斗胆一试了。”
白衣人道:“世事无常,何止于棋?万物皆空,何况输赢?明心大师领袖佛门,智慧慈悲,当知胜败不在棋盘之内,而在心底。”
明心道:“黑白世界,岂能混沌不辨是非?正所谓‘佛魔不并存,正邪不两立’,除魔即是证道,斩恶便是为善。”微一思忖,缓缓将棋子落于棋盘。
白衣人捋须沉吟,手中棋子几番待要落下,又屈指收起,眉头紧皱,脸色越来越是凝重。
许正亭酷爱围棋,重金聘请了许多高手在府中对弈。许宣聪明好胜,从小耳濡目染,目睹了不少名局,棋力已胜过寻常棋手,此时见有对局,忍不住凝神观望,一时间竟将先前发生的种种险事忘在了脑后。
棋盘左上方空空荡荡,仅有白子落占星位,右上角与左下角则尽被黑子盘踞,双方的拼杀主要集中于右下角到中腹的大块区域。白子黑棋包围交错,争屠大龙,无论哪方被提子,则全盘告负。
他看了片刻,觉得棋局极为眼熟,似曾在哪里见过,再一算双方棋子,竟是白子先行,心中一动,差点惊呼出声。
“遇仙图”!两人所对弈的,赫然竟是大宋第一国手刘仲甫在骊山遇见仙姥所下的千古奇局。
刘仲甫是大宋开国以来公认的第一国手,哲宗、徽宗两朝独霸棋坛,无人可敌。传说他上骊山游玩时,邂逅一个无名老妪,按旧例持白子先行,与她对弈了一百一十二手,殚智竭虑,却仍被杀得大败,只得推盘认输。
刘仲甫生性骄傲,受此打击,呕血数升,几乎一蹶不振,下山后连京城也不回,就此隐居山林,对于其中细节更是闭口不谈。故而此事虽被传得神乎其神,天下皆知,却几乎无人见过这场弈局,除了许宣。
许宣能有此机缘,则全赖其父许正亭。
许正亭好棋之名闻达天下,许多未成名或穷困潦倒的棋手常常造访许府,一住便是三年五载。许正亭不管他们棋力好坏,全都好酒好菜地接待,并请人将他们对弈的棋局一一录画成图,收藏赏玩。
许宣自小多病,困在家里百无聊赖,除了看戏听曲、走狗斗鸡,以及偷偷让铁九背着自己游逛勾栏瓦舍,就是观看这些棋手对弈,时日一长,也萌发了浓厚的兴致,常常拉着别人下棋。
众棋手中,惟有一个青衣白发的老头儿不与任何人对弈,终日自闭屋中,反反复复地下同一局棋,也不管许宣如何滋扰,始终苦苦沉吟,自言自语。
许宣被他勾起好奇心,时常跑去旁观,看他自己同自己对弈。看得越久,越是惊心动魄,不可自拔。
他观棋千盘,从未见过如此诡谲凶险之局。那老头儿每落一子,看似高明绝顶,却偏偏又都有更精妙的对招可以化解,宛如惊涛骇浪,一浪高过一浪。但自从黑棋行至一百一十二手后,老头儿便再也无从落子。
如此观看了整整半年,许宣从这半局棋中受益匪浅,棋力突飞猛进,府中的过半棋手竟然下不过他这黄毛小儿,均觉颜面大失,纷纷告退。许宣大为得意,对围棋的兴趣倍增倍涨。
老头儿却一日比一日苦恼烦躁,常常在屋里反复徘徊,念念有词,就似快要发疯了。
一天夜里,许宣照常去老头儿屋中观棋,见他握着棋子呆呆地望着棋盘,面如死灰,突然手指颤抖,将白子落于盘上,抱头嚎啕大哭起来,说什么自己苦思三十载,居然还是破不了此局,就算死了也难以瞑目。哭到伤心处,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玉棋钵,重重地摔碎于地,说自己连一个山中老妪也下不过,还有什么脸面留存圣上御赐之物?
许宣听他颠三倒四地说了半晌,才知他竟自称是消隐了几十年的大国手刘仲甫,又是惊疑又是骇异。再看那砸碎的碧玉棋钵,底部刻有徽宗御印,货真价实,除了刘仲甫,谁人能有?
刘仲甫自顾自哭骂了一阵,又跳起身想将棋盘砸碎,目光刚瞥及棋盘,全身却突然僵硬,怔怔地呆望了片刻,纵声狂笑,涕泪交加,连称天机不可测。他说自己冥思苦想数十载,难解其妙,想不到居然在心如死灰之际,误打误撞,阴差阳错地破了这珍珑怪局。
许宣转头端看棋局,白子落在左面空白处,与其余各子毫无关联,更救不得受困的中腹大龙,为何他竟如此狂喜?左思右想,茫然不知其解。
刘仲甫精神大振,一边落子如飞,黑白对弈,一边得意洋洋地向许宣讲解此中奥妙。如此又走了十几手,局面柳暗花明,许宣渐渐看出端倪。
原来方才这一着,看似无凭无靠,弃舍大龙不顾,实则借助中腹之势,呼应渗透,不仅救活了左下方大片白子,更靠着“打劫”之机,围追堵截,将左下角的黑棋困入死境。
这么一来,黑方虽然抢占了中腹,却被白方夺走了两角一边,以及上方的部分领地。粗略算来,非但没有落败,反而小胜了一二目。
刘仲甫喜不自胜,在屋里连翻了几个筋斗,大笑道:“空即是有,有即是空,可叹我一叶蔽目,为生死、胜负所困,却不知大千世界,更在空无之中!”挥手将棋盘扫乱,昂然推门而去。
许宣一个人瞠目结舌地站了许久,恍然如梦,后来又在屋里找出了五卷手写的棋经,名为《忘忧集》、《棋势》、《棋诀》、《造微》、《精理》,交与许正亭,许正亭又惊又喜,如获至宝,再派人四处追寻刘仲甫,早已不知所踪。
此事距今已三年有余,许正亭为了免生枝节,一直秘而不宣。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许宣对于棋术的兴趣也逐渐被修仙学剑所替代,此刻看见这局棋,才突然记起当夜之事。
瞧棋局之势,双方已走到了一百零六手,白方中腹大龙被屠在即。许宣满心好奇,不知这中年和尚与白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在这深井似的壑谷湖亭中下刘仲甫与骊山仙姥所弈之棋?
他少年浮脱,又喜炫耀,要他观棋不语,简直比锦衣夜行还要难受。眼见白衣人眉头紧锁,握着棋子迟迟难以落下,他心中痒如猫爪抓挠,恨不得出声指点一二,但想到自己性命是法海师徒所救,倘若反过来帮这白衣人,未免有些忘恩负义。转念又想,如果不是这白衣人及时施以“既济丹”,自己说不定也已经一命呜呼。厚此薄彼,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狂风呼啸,檐铃四撞,西面山谷外传来一阵铿锵悦耳的琵琶曲声,密如银珠落盘,急如怒河险滩,让人听了没来由地心生寒意。
法海脸色微变,忍不住转头望去。
不知何时,那被月光镀得银白的石峰顶上,已是霞云密布,随着那琵琶曲乐急速翻滚推进,变幻出瑰丽诡谲的万千形状。
许宣心中嘭嘭大跳,感到一阵莫名的森寒恐惧。
狂风呼啸,西边的霞彩弥漫得飞快,不过片刻,便遮住了上方的大半夜空。明月穿梭,湖面波光粼粼,映得亭中众人的脸容明暗不定。
明心大师淡淡道:“大局已定,胜负可期,真人何苦执着于区区一子?难道真要一意孤行,眼睁睁看着满盘皆输,天下涂炭么?”左手指尖一弹,凌空撞在铜钟上。
铜钟“哐”地一声长鸣,许宣脑中直如惊雷并奏,天旋地转,险些晕厥不醒。
湖光潋滟,那坐于朵朵莲花上的数十名僧人突然齐声诵读《金刚经》。诵经声越来越响,与钟鸣声交相呼应,惊涛骇浪似的回荡在山壑中,很快便将琵琶声彻底盖过。
许宣抬头上望,只见一弧又一弧淡淡的金光自钟亭朝上空离心飞甩,陀螺似的回旋荡漾,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形光罩,将整个山谷笼于其中。那些霓霞云彩撞在光轮上,无不迸飞离散,激射出刺目绚光,壮丽无匹。
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景,惊异难表,隐隐猜出那霞云与琵琶曲多半与魔门有关,而这中年和尚与七十二名端坐莲花的僧人,必定是以声布阵,抵御强敌。白衣人所说的“梵音降魔阵”当指此无疑。
又听白衣人摇头说道:“这一子是取是舍,原不足虑,但偏偏千钧一发,关系到全局生死,岂能不慎之又慎?”双指夹着白子落于盘中,果然又是《遇仙图》中的第一百零七手。
明心跟着落子,点破白方大龙的“活眼”,说道:“守之死,弃之活,真人棋力高玄,焉不知其中厉害?那妖孽乱国殃民,十恶不赦,不仅和我佛门不两立,更是天下公敌,就连魔门邪类也必欲除之而后快。难道真人为如此一子,甘舍全局?”
白衣人捋须沉吟,想了好一会儿,才落子将堵入活眼的黑子提走,摇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视同仁。老夫并非要袒护这妖孽,只是希望他思其过,改前非。大师既然知道魔门来此的目的,就当知道眼下即便弃子,也于事无补。今日之祸,无关私仇,而关乎天下苍生。明空大师既已圆寂,长老领袖七十二寺,自当以慈悲为怀,共渡此劫。”
两人一来一往,听得许宣稀里糊涂,不知白衣人是谁?他们口中的“妖孽”又是谁?听其言下之意,这局棋的胜负竟似是以这“妖孽”为赌注……心中突然咯噔一跳,难道今日峨嵋山发生的种种奇怪之事,也都与两人口中的“妖孽”有关么?
明心眼里闪过愠怒之色,一边弹指撞钟,一边又落下一子,将右侧大片白子包围,形成“叫吃”之势,淡淡道:“正因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所以才当降妖除魔,还天下以太平。真人既然执迷不悟,贫僧也只有言尽与此了。”
这一子落下,中腹白子大龙已无逃生之路,白衣人只有继续落子,将那被破的“眼儿”黏上。
明心再落一子,彻底封堵白龙出路,握杖起身,缓缓道:“真人如果还有回天之力,峨嵋七十二寺愿既往不咎,唯你马首是瞻。如若不能,就请交出妖孽,由贫僧与他做个了断。”
棋局下到此处,正好是刘仲甫与骊山仙姥对弈的一百一十二着。当年以刘仲甫之力,尚且呕血认输,这白衣人纵有通天棋力,又怎能胜过大宋翰林院棋待诏三十年之功?
白衣人低头凝望棋盘,苦笑不答。
众僧纷纷喝道:“胜负已定,还有什么可推脱的?快快交出妖孽,否则今日休想走出这‘梵音降魔阵’!”
“若不是你养虎为患,明空方丈又怎会重伤圆寂?山上又怎会引来这许多妖魔邪物?天下大劫,全都因你而起!明心住持慈悲为怀,才以棋代剑,望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倘若再执迷不悟,必将万劫不复!”
许宣自小喜欢锄强扶弱,打抱不平,虽然尚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但见明心句句绵里藏针,咄咄逼人,周围僧侣又气焰汹汹,以势相欺,实在非出家人所为,心中不免对这温雅有礼的白衣人暗生偏倚。一时间热血上涌,脱口而出:“谁说这局棋白子输定了?”
他声音虽小,听来却是说不出的刺耳,四周顿时肃然无声,千百双目光齐齐聚集到了他身上。
明心淡淡道:“莫非这位小施主还有什么回春妙手么?”语气虽然平静如水,但说到“回春妙手”四字时,眉梢微挑,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许宣一言既出,正觉后悔,闻言又不禁被激起好胜之心,索性大声道:“回春妙手可不敢当,但要想转败为胜却也不难。如果由我代下白棋,不消二十手,谁胜谁负便知分晓。”
第15章 对弈
众僧听许宣口出狂言,无不哗然,明觉更忍不住高声怒喝。明心举起禅杖示意安静,微微一笑,道:“小施主既有如此造诣,贫僧自当拭目以待。只要葛真人没有什么意见,你尽可代他下完此局。”
白衣人哂然笑道:“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意见?这位小朋友只管上前一试,无论是胜是负,葛某人全都愿赌服输。”
说话间,天上霞云层叠翻腾,越来越厚,南边山顶突然亮起一连串的闪电,轰雷滚滚。
山谷西面又传来众僧叱呵之声,有人银铃似的高声叫道:“老牛鼻子,我将你的乖乖外孙女带来啦,快将姐姐还我!”
“小青!”许宣闻言一震,抬头望去,只见一道人影踏波急冲而来。
闪电接连亮起,照得湖面蓝紫一片。来人绿裙翩翩卷舞,秋波顾盼,右手提着一个莹白色的丝袋,正是先前将他抛下山崖的小青。
众僧哗然,明觉喝道:“大胆妖女,梵音谷乃佛门圣地,哪容你随便闯入!”踏波冲起,禅杖破风呼啸,抡起一道赤金色的长芒,朝小青当头撞去。
他身为梵音寺执法堂主,脾性刚烈严厉,几日来连经变故,先前又在法海那儿吃了瘪,早已怒火郁积,这一记“回头是岸”势如狂飙,狂猛霸冽,受其所激,檐铃叮当乱撞,湖面“哗”地掀起两排巨浪。
许宣心中一沉,小青虽然狡黠狠辣,差点害死自己,却好歹也算救过他一命,更毋论那日同游西湖时,彼此相谈甚欢,实在不忍看她命丧此处。
却听“嘭”地一声闷响,一颗白色的棋子冲天飞起。小青安然无恙,继续朝钟亭疾掠而至,明觉却莫名其妙地被震飞出十余丈远,转头朝白衣人怒目而视。
众僧变色,一个坐于莲花上的白眉和尚冷冷道:“阿弥陀佛,原来有葛真人里应外合,难怪这妖女能突破我‘梵音降魔阵’。葛真人还请了什么朋友,不如全都一起叫进来吧。”
白衣人起身朝众僧揖礼,道:“小青姑娘长居峨眉,并非魔门妖类。她今日到此,也不过是受我所托,救回葛某孙女,并无恶意,望请各位长老网开一面。”
许宣如被雷霆劈中,失声叫道:“你……你是‘海琼子’葛仙人!”心想自己真真有眼不识泰山,除了他,峨嵋山上又哪来第二个姓葛的道人,能让七十二寺僧人如临大敌,一齐结阵将他困于梵音谷中?
适才自己凝神于棋局之中,听着这些和尚左一个“葛真人”,右一个“葛真人”,居然有如春风过驴耳,始终没有领会。脸上一阵烧烫,激动难言,当下纳头拜倒,大声道:“仁济堂许宣,叩见葛仙人!”
“仁济堂?”白衣人微微一怔,“是了,你一定是许正亭许员外的公子。”将他托扶起身,笑道:“我姓葛,叫葛长庚,但不是什么仙人。令尊与我相交匪浅,你我能在此相遇,也算是有缘。”
许宣正想说明自己上山的来意,小青已经飘掠到了亭外,格格笑道:“许小官人,若非拿你声东击西,暗渡陈仓,我也溜不到这里,多谢啦。小丫头担心你的生死,我告诉她你经脉全断,‘梵音阵’奈你不何,自有贼秃与牛鼻子相救,她却总是不信。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说着敞开丝袋,轻轻一抖,李秋晴顿时翻身滚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葛长庚脚边。
众目睽睽之下,她只穿了一件粉红的亵衣和葱绿的纱裙,低头蜷身,紧闭双眼,肩头不住微微颤抖。
众僧齐道:“阿弥陀佛。”纷纷转过头去。
葛长庚取下自己的白色长袍,披在她身上,抚背温言安慰。李秋晴终于与外公重逢,又是喜悦又是羞恼又是委屈,咬着唇,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睁眼瞥见许宣,双颊更是晕红如染。
许宣见她安然无恙,也甚为欢喜,笑道:“李姑娘,想不到还是我先来一步。”抖擞精神,转头高声道:“在下临安许宣,蒙葛仙人不弃,代下这盘棋,倘若侥幸赢了,各位长老可别反口不认。”提起一枚白子,按照当年刘仲甫所下的棋路,落子盘中。
一子落下,众人无不大出意外。这一子舍弃大龙而不顾,岂不是自寻死路?葛长庚心下失望,但想到他年纪轻轻,又怎可能真想得出什么石破天惊的妙着来?摇头微微一笑。
明心拈起一枚棋子,嘴角似笑非笑,似是在说你法螺吹得价天响,原来也不过如此。但他捏着棋子,沉吟了片刻,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犹豫良久,才将黑子落下。
这一子落下的位置与刘仲甫自行对弈的路数并不相符。
许宣一愣,暗想:“刘仲甫苦思此局数十年,黑白双方的每一着必定都经过了千锤百炼。以明心禅师的棋力,显然参透不出最妙的应对之招。不管他怎么下,我只需不变应万变,按照白棋的套路一步步地走下去便是。”当下又按照棋路,再落一子。
双方如此你来我往,走了十几手,许宣胸有成竹,明心眉头却越皱越紧,脸色大变。葛长庚更是惊讶不已。白方的中腹大龙虽然被屠,黑子的两角一边却被冲得溃不成军,略一估算,竟变成白子占了上风。
李秋晴虽不懂围棋,但见外公神色,也猜到大半,心中突突大跳,忍不住偷偷瞥望许宣俊秀的侧脸,惊喜中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奇怪滋味。
小青一旁等得不耐,道:“老牛鼻子,一命换一命。你的外孙女我已经帮你救回来啦,快将姐姐还我……”
话音未落,狂风鼓荡,山谷外忽然传来尖利嘈杂的鸟叫声,夹杂着琵琶、琴筝与笙管的阵阵曲乐,凄厉阴森,越来越响,听得众人寒毛尽竖。
“狼雕老祖!”小青脸色微变,原以为早已将这妖魔甩脱,岂料还是让他追到了此处!侧耳倾听,除了狼雕老祖,似乎还有许多魔门妖人追到了附近。也不知这“梵音降魔阵”还能撑得多久?
许宣心里也是突突一阵狂跳,忍不住循声顾盼。但一想身边除了峨嵋七十二寺的长老,还有“大宋四大高僧”与“四大散仙”之一的明心、葛长庚,遂又定下心来,专注棋局。
湖上众僧念念有词,诵经声与钟鸣声在群山间轰鸣回荡,将上空霞云激荡得翻腾鼓涌,变化不息。
端坐莲花上的这七十二位僧人乃是峨眉七十二寺修为最为高强的长老,他们组成的“梵音降魔阵”,除了可以交织成屏蔽一切的念力网,让外人无法探寻到“梵音谷”之外,还能将“佛门狮子吼”与金钟之声共鸣为强猛无比的“降魔梵音”,闻者十有八九经脉逆转,气血崩爆,就算不死,也必受重创。真气越强者,往往受伤越重。
许宣之所以能活着闯入“梵音阵”,全赖他经脉俱断,体内又全无真气,听到“梵音”,虽然难受已极,却无大碍。
而小青之所以能尾随闯入,一则因为她早有防备,用布帛塞紧双耳,将“梵音”威力降至最低;二则由于她久居峨眉,对于梵音谷的一木一石早已了如指掌,借着众僧的注意力被许宣吸引之机,从梵音谷另一侧的隘口钻了进来。魔门众妖想要闯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许宣再下一子后,黑棋左边大龙的出路已被尽数封堵,左下角的黑子也陷入了包夹之中。
明心眉头紧锁,凝神端看棋盘,手中棋子再也无法落下。
法海在一旁看了许久,忍不住摇了摇头,合十道:“阿弥陀佛,师父,这局棋胜负已分,确是许施主赢了。”
群僧哗然,明觉怒道:“法海,这局棋明明是师父占尽优势,怎么好端端竟会输了?这小子是你带来的,谁知你们是不是串通一气,故意来捣乱的!”
又有几个僧人跟着叫道:“不错!这局棋说好了明心住持和葛真人对弈的,别人比的岂能算数?重新比过!重新比过!”
许宣哈哈大笑道:“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想不到堂堂峨嵋高僧也会输了耍赖不认账,传了出去,可真叫天下人笑掉大……”笑得太急,肺部突然一阵憋闷剧痛,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秋晴大为担心,想要伸手帮他拍背,想起男女有别,又急忙缩了回来。
葛长庚握住他的脉门,绵绵传气,微笑道:“许公子放心,明心大师身为金山寺住持,又是代掌峨嵋七十二寺的护法真师,重信守诺,岂会自食其言?”
明心大师一言不发,脸色极为难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葛真人既然执意包庇妖孽,与天下为敌,贫僧无话可说。只是峨嵋乃佛门圣地,容不得妖魔栖身,也容不下与妖魔沆瀣一气之人。还请葛真人三日之内离开峨眉,否则就别怪我七十二寺铁面无私,诛灭邪魔了。”转身一顿禅杖,轻飘飘地凌空飞出了钟亭。
诵经声齐齐顿止,盘坐在莲花上的七十二寺长老纷纷随之踏波而起。法海朝葛长庚行了一礼,跟着众长老一起朝南飘掠。明觉等僧人虽然不忿,也只得悻悻离去。
转眼之间,峨眉众僧便走得一干二净,偌大的梵音谷变得说不出的冷清空旷,只留下那悠悠不绝的钟声,以及朵朵莲花,兀自在粼粼波光上摇荡。
第16章 妖后
狂风刮卷,檐铃叮当乱撞。
琵琶、琴筝声越来越响,黑紫色的云霞层层翻腾,夹杂着银亮的闪电,就像怒海倒悬于梵音谷上空,仿佛随时都将崩泻而下,将他们卷溺吞没。
葛长庚叹了口气,拂乱棋盘,道:“许公子,多谢你了。梵音阵既消,魔门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我们走吧。”一手拉起许宣,一手拽着李秋晴,朝北腾空飞起。
许宣衣袖猎猎,呼吸如窒,随着他扶摇直上。耳边狂风怒吼,鸟叫如潮,琵琶、琴筝之声节节高涨。漫天黑云滚滚掀涌,变化出万千形状,宛如无数怪兽在包围、追赶。
“葛老道,等等我!”小青很快便从侧后方追了上来,大声道,“山上、山下到处都是魔门妖人,你奇经八脉尚未痊愈,连我都跑不过,还想逃到哪儿去?快将姐姐还我,别害我们姐妹平白与你陪葬!”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小青姑娘既知峨嵋山已是天罗地网,又打算与白娘子躲到哪里?”
小青道:“你管我们躲到哪里!峨嵋山大大小小三千六百个洞,总有一个能容我们栖身躲过此劫……”
话音未落,上空突然金锣大作,夹着琵琶激越破云之声,许宣眼前一黑,被震得腥甜狂涌,“哇”地喷出一口淤血,就此晕迷不醒。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焦急地呼唤:“许公子!许公子!”
“李姑娘!”许宣一震,顿时醒了过来。刚睁开双眼,李秋晴那秀丽的脸容便扑入眼帘,杏眼清澈,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地凝视着他,身上已换了一件橘黄色的衣裳,衬得越发俏丽动人。
想起方才之事,许宣心中一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叫道:“李姑娘,你没事吧?狼雕老祖追来了么?”见她双颊飞红,轻轻朝后挣脱,这才意识到此举太过唐突,急忙松开手。
刚想找些话来解嘲,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笑道:“我此番下山,听说了一个词叫‘色胆包天’,一直难解其意。今天见了许小官人,可算是明白怎么回事啦。都快死了,还不忘占人便宜。葛老道,我看你还是让他死了算啦,免得活着祸害你的外孙女。”
许宣脸上一烫,循声望去,只见小青举着一枝火炬,俏生生地站在一丈开外,火焰跳跃,照得四周昏黄一片。前后都是幽黑的甬洞,水声隆隆,隐约可见洞口银光闪耀,似有瀑布飞泻而下。
李秋晴红着脸,低声道:“许公子放心,此处是我外公修行之地,隔绝阴阳,极为隐秘,魔门必找不到这里。等治好你的内伤,避过风头,外公自会设法送你下山。”
许宣只觉后背暖洋洋的,似有真气绵绵输入。转头望去,火光摇曳,洞壁上投映着葛长庚的影子,正盘坐在他身后,双手抵住背心,头顶白汽蒸腾。他心下大为感激,道:“多谢葛仙人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葛长庚又传输了片刻真气,方收回双掌,微笑道,“倒是许公子你年纪轻轻,豪侠机智,与程真人一起冒死救秋晴性命,真是难得之至。程真人君子之风,许员外家教有方,葛某感铭于心。”
许宣想起程仲甫,心中一沉,正想求葛长庚搜救,却见他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老夫眼下风烛残躯,难以独对魔门群妖,别说打探程真人生死,就连这峨嵋山一时也出不去了。真是惭愧之至!”
许宣强抑心底的难过与茫然,挤出一丝笑容,道:“葛仙人不必担心,我舅舅修为高强,料想那老妖也伤不了他。”
葛长庚点头道:“程真人吉人天相,必当如此。”站起身,又道:“许公子,你祖父四十年前曾救过我性命,今日你不但救了我外孙女,还替我赢了这局险棋,如此恩德,葛某今世不知当何以为报……”
许宣心中一动,忍痛伏身拜倒,大声道:“许宣有志方外,一心向仙,如果葛仙人真想助我,就恳请点拨一二!”这句话打从离家之际便酝酿在胸,此刻既得他此话,急忙顺着杆子往上爬。
葛长庚微微一怔,哂然笑道:“葛某一介凡胎,修炼数十年尚未解脱,岂敢点化别人?许公子这话可大大折杀我啦,快快请起吧。”双袖轻挥,一股柔和充沛的真气扑面而来,许宣膝下一轻,身不由己地翻身坐起。
听他口气,是绝不会教自己修仙之道了,许宣正觉失望,又听李秋晴柔声问道:“许公子,刚才那盘棋传说是刘仲甫与骊山仙媪对弈之局,明空大师只得了七十八手的残谱,和我外公琢磨了三年,也难索其妙,为何你片刻之间就能全部解出?”
许宣在这爷孙面前自无隐瞒,于是便将刘仲甫如何隐居许府,自己又如何陪看左右等等事由,全都说了一遍,摇头道:“否则以我粗浅的棋力,岂能破得开这呕血奇局?”
葛长庚又是惊讶又是悲喜,叹道:“天意,这可真是天意了。若非刘仲甫临老勘破生死,传了许公子这二十手妙棋,今日这危局真不知当如何化解!如此说来,许公子得上峨嵋,只怕也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了。”
顿了顿,又道:“是了,许公子此行上山想必是寻医而来。你虽先天元气不足,但有‘仁济堂’各种灵丹妙药护体,当无大碍。我看你体内经脉尽断,气血滞堵,似是最近才被极为阴寒的真气震伤,不知因何引起?”
许宣当下又将前几日如何在西湖遇见小青二女,如何半夜前往无尘庵,撞见了僵鬼,又如何被法海等僧人所救,尾随着僵鬼头骨遭遇棺中“女尸”,最后如何被“女尸”打伤……等事一一道来。
“果然是她!”葛长庚叹了口气,面露忧色,“白娘子赶回峨眉,告诉我无尘庵发生之事时,我便有此担心;如今验对许公子的伤势,不幸成真。唉,普天之下,也只有她的‘阴极清微掌’能瞬间震断经脉,五行错乱却不致死了!她留你一命,必是算定了令尊会送你到此,请老夫相救。如此看来,此处只怕也不甚安全了,我们须得尽快转移才是。”
许宣一凛,道:“葛仙人,你说的‘她’,是指那位藏在棺材里的吸血‘女尸’么?”
“不错,”葛长庚眼中闪过奇怪的痛苦神色,顿了好一会儿,似是下定决心说出沉埋已久的秘密,“她原是上清茅山宗的掌门‘碧霞元君’李少微……”
许宣“啊”地一声,又惊又骇,心道:“原来是她!”
茅山上清派奉道教女神“碧霞元君”为尊,因此掌门只能在女弟子中选拔而生。男弟子最高也只能担任“辅教宗师”一职,即便徽宗朝大名鼎鼎的刘混康亦不能例外。
李少微本是孤儿,被葛长庚收养为女。十四时,经葛长庚引荐,被茅山的朱洞元收为弟子。她天资聪颖,又得义父、师父两大道门绝顶高手倾囊相授,十八岁时便修成“清微雷法”,能感应天地阴阳,化气为雷,名动天下。
二十岁时,恰逢茅山掌门化羽登仙,她很快就在比剑中击败所有对手,被立为新掌门,声誉日隆,甚至被称为“碧霞元君转世”。可惜后来不知何故,竟因情失身,犯了上清第一禁例,被逐出师门,从此不知所踪。
此事可谓茅山派百年来的最大丑闻,道门各派常以此相讥,许宣便曾听铁剑门的道士说过几次。只是不知为何她会在魔道中越堕越深,成了要吸童男鲜血的妖女?
又听葛长庚说道:“后来她阴差阳错堕入魔门,练就了至阴至寒的‘阴极真炁’。吸童男之血,也是为了用纯阳真元来消抵体内的阴邪之气,以免走火入魔。你所看见的那些‘僵鬼’,并不是真的‘僵鬼’,只是被她吸干了气血的可怜人。她在坟墓里潜藏了十六年,只怕已经练到了第九重‘阴极真炁’,难怪程真人、法海等几十人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忽听一个沙哑磁性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如果就凭这些小虾米也能敌得住她,她当年又岂能夺得‘蚩尤旗’,成为让人心服口服的神门天后?”
笑声如惊雷乍起,震得许宣头昏眼花,一跤坐倒在地,心中大凛:“这是哪里传出的声音?”
“神门天后?”小青脸色微变,跺了跺脚,怒道,“姓林的!原来你早知道那吸血妖女便是魔门妖后,骗我将断剑埋在无尘庵树底,是让我替你给妖后送信!”
许宣听了更是惊骇交迸,想不到当年的茅山掌门李少微竟然成了魔门妖后!她既是葛长庚抚养长大的义女,自然了解许家与葛仙人的渊源,当日她一掌打断他浑身经脉,只怕真是将他当作了钓鱼的线饵,寻找葛长庚的下落!但发出笑声之人又是谁?为何要骗小青将断剑埋入无尘庵树底古墓,诱出妖后?
第17章 魔帝
念头未已,又听见那沙哑磁性的声音大笑道:“小妖精,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了?我说只要你将断剑埋在那株千年老槐树底,不仅能救回你的姐姐,还能从此升入仙界。嘿嘿,若不是你送此信物,天下人又怎知我被葛老道封在峨眉山九老洞?又怎会云集于此,寻救寡人?等寡人出了这葫芦,收你姐妹为徒,你们想要得道升仙,那还不易如反掌?”
小青又是惊怒又是羞恼,撞见葛长庚的目光,双颊一阵晕红,叫道:“牛鼻子,这事儿可怨不得我!谁叫你当年不杀了这魔头,却将他偷偷封镇在九老洞里?妇人之仁,才惹来今日之祸!”
“你说得不错,世间之事,皆有因果。归根结底,这一切全都因我而起。”葛长庚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当初湮灭了这魔头的元神,又或者当初没有放走李少微,今日就不会连累许公子,更不会有这场浩劫了。”
小青一愣,想不到他非但没怪自己,反倒揽过了所有罪责,暗觉愧疚,口中却仍然“哼”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全由你而起,干嘛还要迁怒我姐姐?你的外孙女我给你救回来啦,还顺便捎来了你老相识的儿子,买一送一,两不相欠。我姐姐呢?你何时放了她?”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老夫何曾迁怒于白娘子?留她在身边,只是为了接续她震断的经脉。你们在峨眉山上修炼了这么久,也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反手抽出玉箫,指尖按动,轻轻一吹。
一道白光闪耀鼓舞,从箫管蓬然冲出,倏地化为一个白衣女子,旋身飞转,款款飘落于众人眼前。
许宣心想:“想必这便是舅舅所说的道家封印法术了。偌大的一个人,竟能被收入小小的玉箫,真真神奇之至!”定睛望去,脑中轰然大震,全身僵硬,视线再也移转不开。
那女子赤足如霜,肌肤胜雪,一双明眸流转顾盼,仿佛融冰春水,清冷而又神秘,令人望之意夺神摇。
果然就是当日与小青一齐乔扮男装的白衣女子!
那日在断桥篷船之中,雷鸣电闪,惊鸿一瞥,许宣虽未想到她是女儿之身,却总觉得那张脸颜似曾相识。此时再睹,这种奇异的熟悉感更为强烈。但思绪百转,怎么也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哪怕是在梦中。
白衣女子朝着葛长庚盈盈拜倒,道:“多谢葛仙人相救之恩。”声音比起许宣记忆中更加清柔悦耳,就像是春冰乍融,跌宕成潺潺小溪。
许宣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无论是小青、李秋晴,还是他在临安城里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未有如此刻这白衣女子带给他的心神俱颤的感觉。他恍惚不定,一颗心嘭嘭狂跳,几欲从嗓子眼里蹦将出来,全身却恍如石化了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小青牵起白衣女子的手,瞟了失魂落魄的许宣一眼,笑道:“姐姐,快走吧。再不走,就算不被魔门妖人大卸八块,也要被这位许小官人生吞下肚啦!”
许宣脸上一红,回过神来,见那白衣女子只淡淡地瞥他一眼,便转过头去,心中顿时一阵郁堵刺痛。他从小倍受宠眷,习惯了成为众人视线之焦点,偏偏这惊如天人的白衣女子对他视若虚空,不免大感失落。
白衣女子凝视着葛长庚,眼圈微微一红,又盈盈行了一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葛仙人珍重。”牵起小青的手,并肩朝外走去。
这时那沙哑磁性的声音又狂笑着响了起来:“小妖精,现在想走不嫌太迟了吗?寡人的徒子徒孙早已经将这峨眉山围得水泄不通,你们就算变作泥鳅,也溜不出去了!”
小青“呸”了一声,笑吟吟地道:“锅里的鸭子还敢笑落水的鸡?也不知是谁被困在葫芦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我倒真想留在这儿,瞧瞧你怎么被葛老道化为一滩脓水。”
那声音笑道:“小妖精,葛老道那夜为了将寡人收入葫芦,经脉受创,这几日为了救你的白姐姐和这位许小官人,又耗去了大量真元,哪来的力气将寡人化为脓水?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杀了葛老道,放老子出来,寡人不但饶你们不死,还收你们做徒弟,传道登仙……”
许宣这次听得历历分明,那声音赫然是从葛长庚腰间的玛瑙葫芦传出,心下大奇。这人一会儿自称老子,一会儿自称寡人,不知是谁,难道竟是当今的大宋官家?
葛长庚摇头道:“妖孽,让你在九老洞里思过二十年,却仍不知悔改。”指尖在葫芦口轻轻一旋。
银光离甩,那声音登时扭曲变调,转为凄厉的怒笑:“葛老道,贼老天年年天灾,狗皇帝岁岁人祸,你怎不让他们思过悔改?你惺惺作态折辱了老子二十年,等老子出了这葫芦,必要让你加倍偿还!”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洞壁摇晃,尘土簌簌纷扬。
洞外传来了密如狂风暴雨的琵琶、琴筝,夹杂着凄厉恐怖的鸟啼兽吼,以及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众人脸色齐变,想不到魔门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阴柔娇媚的声音从洞口瀑布外远远地传了进来:“葛真人,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儿没变,依旧这么好管闲事假慈悲。唉,如果你杀了那两个小妖精,不给许家的小官人治病,我又怎会循着他们体内的‘相思虫’找到这里?”
许宣一震,如堕冰渊。那声音让他永生难忘,正是当日潜藏在无尘庵墓底棺材、一掌打断他浑身经脉的吸血“女尸”。果如葛仙人所料,这妖女以他和小青为饵,一路找到了这里!
葛长庚身子也似乎僵住了,脸上闪过悲喜交织的痛苦神色,淡淡道:“李元君,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完全变啦。早知如此,十六年前我就不该放走你,这世上也就不会多出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吸血僵尸。”
妖后的声音越来越近,格格笑道:“葛真人,若不是你,本宫也不会变成这番模样。你对我的恩德,本宫全都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记。不过今日本宫不是来与你叙旧的,而是率神门上下来此接帝尊御驾,还请你予人予己行个方便。”
葛长庚还未答话,他腰间的玛瑙葫芦里又传来那沙哑的嗡嗡笑声:“娘子,二十年不见,别来无恙?这些年寡人可想念得你很哪!”
洞外顿时传来一片欢呼,喧然如沸:“帝尊!果然是帝尊!我等救驾来迟,万请恕罪!”
神门帝尊?许宣突然想起父辈们所说的江湖掌故,心中大震,失声道:“是了!你是魔帝林灵素!”
葫芦中人纵声狂笑:“不错,寡人就是神门天帝林灵素!”声音如轰雷滚滚,震得玛瑙葫芦嗡嗡直晃,洞内火炬陡然暗灭。
许宣曾听程仲甫说过,天下学道求仙的派系众多,归根结底,无非两种:其一,以修气、炼丹等途径,循序渐进,提升自身的元神真炁,直至炼成纯正的道家元婴,飞升成仙。是为正道。
其二,以旁门左道之术迅速提升自己的元神,不择手段离体飞升,其元婴大多为邪神魔质所聚,阴邪不纯。是为魔道。
这两种方法虽然都可长生不老,但正邪殊途,天壤两别,修炼魔神者虽然进境神速,却再难修成道家元婴,最终无法炼成正果。
然而修正道极为艰辛困苦,无慧根者往往至死无成。许多学道之人苦于修行,贪慕长生,为求捷径,往往不惜舍弃正途而沦堕魔道。为了获得更大更强真元、长生不死,必定在魔道上越行越远,直至万劫不复。
正因如此,魔道中人大多出自正统道门,其中甚至不乏得道高人,只因修道停滞不前,而萌发邪念,误入歧途,或者为了提升自身真元,犯下累累罪行。
而正统道门中人,也以清理门户、剿灭魔神为要务,与之势成水火。在这一点上,道门与佛教毫无二致。
自唐朝以来,求仙之风大盛,修行魔道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人为了抵抗道门与佛教的两相剿灭,逐渐相互融合,秘密结社,拜蚩尤为祖,自称“神门”,世人皆谓之“魔门”。
魔门仿照上古之制,自设“神帝”、“天后”,以及“青帝”、“白帝”、“黑帝”、“赤帝”、“黄帝”等职,自上而下,统辖全门。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魔帝”、“妖后”与“五魔神”。除此之外,还有所谓的“魔门十祖、五母”,对应太古时的“大荒十神”与“五圣女”。
历代的魔帝、妖后行迹隐秘,绝少公然现身,平时往往乔化以其他身份,以本尊现身时也大多戴着面具,颇为神秘。四百年来,只有一任魔帝拆穿身份,遭到道、佛各派围诛剿杀,生死不明。
他便是当年被徽宗御封为“玉真教主神霄凝神殿侍宸”的天下第一道士林灵素。
第18章 群魔
林灵素身世诡秘,横空出世,自称受火师汪君与雷神电母的点化,与蓬莱真人王文卿一齐创立“神宵派”,短短两年间,以“五雷神法”横扫道门,接连击败龙虎山张继先天师、茅山辅教宗师元灵子,威震天下,成为倍受宋徽宗恩宠的金门羽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他得势之后,蛊惑皇帝,大势打压佛教,抬高道门。起初,道门各派还以为他锐意振兴道教,都极为振奋,无不竭力拥戴。佛道两门的纷争从此日趋激化,火并斗法。
大宋也因此内乱纷呈,国势更加衰弱。
宣和元年,林灵素与太子争道,触怒徽宗,被贬斥出京。而后天下哄传他是魔门之帝,茅山、龙虎、阁皂、青城……道门各宗高手赶到武夷山围讦问难,他竟傲然承认,连杀十七名真仙级高手,从容逃逸。
天下震惊,道、佛各派尽遣高手围诛狙击,也不知花费了多少惨重代价,建炎元年,终于在九华山颠将其震碎经脉,挑断脚筋。但他趁众人不备,以妖法血遁逃脱,从此不知所踪。
难道葫芦中人竟是这位搅得大宋翻天覆地、人神共怒的传奇魔帝林灵素?倘若真是他,又为何被葛长庚秘密囚困于峨眉?
一连串的疑问翻江倒海地在许宣心中扑腾,他屏息凝神,心跳如狂,说不出究竟是害怕、紧张,还是兴奋。
“魔帝”狂笑声越来越响,一道道气浪涟漪似的四逸冲出,在黑暗中闪耀着妖异的紫光,玛瑙葫芦“仆仆”直震,越来越大,彩光螺旋迸散。
洞内众人气血翻涌,站立不稳,心下惊骇无已:这厮被困在葛仙人的“乾坤元炁壶”中尚且猖狂若此,一旦放出,其凶威又有谁人可挡!
葛长庚低喝一声,双手抱圆,虚空旋转,雄浑真气滔滔不绝地绕着葫芦飞舞,四周银光大作。
“魔帝”大笑道:“老牛鼻子,你奇经八脉俱已受伤,为了救这小子和白娘子耗尽真元,不好好调息修养,还想镇住寡人?也好,你越是用力,完蛋得越快,不等我这帮徒子徒孙冲进来,就已经化作一具干尸了!”
葛长庚脸色果然渐转苍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渗出,簌簌滚落。好在葫芦轻摇,彩芒收敛,“魔帝”的笑声也越来越模糊低沉。
葛长庚低声念道:“阴阳元炁,乾坤一定。”蓦地咬破手指,以鲜血在衣角龙飞凤舞地写下八字,“哧”地一声贴在葫芦嘴上。
青烟滚滚,葫芦陡然缩小,“魔帝”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洞内寂然,火炬重转光明,众人松了口气,背脊凉飕飕尽是冷汗。
许宣又是惊佩又是艳羡,心中嘭嘭直跳,忖道:“如果我这辈子能学得葛仙人一成的本事,那就别无所求了!”
这时,洞外轰隆巨震,鸟鸣兽吼如海啸奔腾,似有越来越多的魔门妖人正从四面八方地赶到这里。
嘈杂中,可以清晰地听见无数声音正此起彼伏地喊道:
“帝尊千秋万岁,一统三界!”
“葛老道,快放出帝尊,否则十万神兵踏平峨眉,叫你锉骨扬灰!”
“他奶奶的,再不放出帝尊,老子让你变成葛断庚!”
呐喊声惊雷似的在群山之间响彻回荡,细细辨听少说也有数千之众,声势之壮,许宣闻所未闻。
李秋晴心下害怕,俏脸苍白,紧紧依靠在葛长庚身旁。白衣女子与小青也不由自主地从前方甬道退了回来,仗剑倚壁而立。
只有许宣心下好奇,恨不能趋身探头,到洞外看个究竟。奈何这里距离瀑布少说有二十丈的距离,又隔着层层水帘、茫茫夜色,根本不可能瞧清洞外景象。
葛长庚长袖挥卷,一柄青黑的三棱铁剑破空旋转,飞甩出道道银光。那些银光撞在洞壁上,又回返折射,与三棱铁剑激撞出更耀眼的白光,如此层层叠叠,接连反射,朝洞外交织冲去。
继而“哧哧”脆响,那道道白光交相融合,环绕着三棱铁剑一圈圈朝外摇荡,就像微风下的湖水,渐渐平静,显现出清晰的图象。
许宣“啊”地一声低呼,又惊又奇。但见明月当空,照得群山一片雪亮,瀑布飞泻,湖光波荡,成百上千奇装异服的怪人或乘鸟,或骑兽,正密密麻麻地围聚在梵音谷的湖面上。
人头漫漫攒动,怒吼叫骂之声不绝于耳。狂风卷舞,将他们手中的火炬刮得明暗摇曳,映照着刀剑法宝,散射出各种奇丽的光芒,直冲夜穹。
许宣心道:“想必这就是舅舅所说的‘隔垣洞见’了。却不知这柄三棱铁剑是什么道门法宝,竟能折射气光,影映出洞外情形?”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壮观的场景,更何况洞外这些人都是凶名昭著的魔门妖类,心里的紧张兴奋竟盖过了恐惧。
小青懊恼地跺了跺脚,道:“姐姐,叫你别回来送死,你非要赶来给葛老道报信,这下好啦,出也出不去,逃也逃不了,只能留在这坟洞里给葛老道陪葬了!”
“小青!”白衣女子秀眉一蹙,嗔道,“此次大祸全由你我而起,岂能迁罪葛仙人?既然走不了,更当留下助葛仙人一臂之力,共渡此劫。”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白娘子,此事与你们姐妹无关。只怪我当初念这妖孽身世可怜、修行不易,不忍心灭他元神,原以为他能面壁反省,重新为人,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劫既由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终……”
小青抢道:“既是如此,你快快溟灭这妖孽元神,然后出洞自刎谢罪便是,可别连累了我们……”话音未落,又被白衣女子呵斥打住。
许宣在一旁听得不平,忍不住高声道:“葛仙人不必自责,都说‘大劫因天起,灾祸由人平’,既是天定的大劫,就算不是你,就算不是这两位姐姐,只怕也会有其他人放出魔帝。眼下最为紧要的,可不是推究责任,而是想想如何团结一致,亡羊补牢,将灾祸减至最小。”
他这话说得大大咧咧,老气横秋,却又入情入理,让众人无以相驳。白衣女子瞟了许宣一眼,微露嘉许之色。许宣心中突地一跳,终于引起她的注意,不免有些喜悦得意。
葛长庚点头道:“许公子所言极是。倒是老夫执着于一念了。”
小青冷笑一声,道:“许小官人想要如何亡羊补牢?由你出去荡平那几千妖魔么?”
许宣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爹妈没给我这本事。”
李秋晴“嗤”地一笑,被小青瞪了一眼,双颊红晕泛起,转过头去。
葛长庚凝视着那玛瑙葫芦,沉吟道:“这妖孽真元之强,更在我之上。那夜我和明空大师合力镇伏,各受重伤,才勉力将他封入‘乾坤元炁壶’。但以‘乾坤元炁壶’的神力,至少还需七天,才能将他化为虚烟,形神尽灭。即使我们现在联手以真气催激,最快也要三天……”
“三天?”小青气得笑了起来,“牛鼻子,你没瞧见洞外那几千妖魔么?只怕等不到三个时辰,我们早就形神尽灭啦!”
话音未落,洞外又是一阵轰然巨震,山腹震动,火光暗灭,无数声音一齐呼啸呐喊,作势欲冲。
李秋晴“啊”地惊呼,下意识地躲到葛长庚身后。
葛长庚伸手将她护住,淡然道:“放心,这里毕竟是峨眉山,林灵素又在我们手中。魔门胆子再大,也不敢立即胡来,现在不过是试探罢了。只要我们不出去,暂时便无大碍。”
小青听了更没好气,冷笑不语。
白衣女子道:“葛仙人,峨眉七十二寺究竟有什么打算,难道当真袖手旁观,坐看魔门肆虐山门么?”
葛长庚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苦笑道:“我与明空大师虽然私交甚笃,毕竟是道门中人,峨眉七十二寺对我始终有些芥蒂。我当年私自救出林灵素,将他封印在九老洞里,天下无人知道。此次明空大师为镇伏魔帝而死,峨眉七十二寺怪责于我,甚至认为老夫居心险恶,故意将魔帝藏在峨眉,就是为了挑拨生事,引魔门前来火并。所以明心禅师才与我下这局‘遇仙’棋,若是我输了,就交出林灵素,自戕以谢天下;若是我赢了,就带着林灵素离开峨眉,是生是死,全与他们无关……”
小青对峨眉众僧素来有隙,“呸”了一声,道:“这群贼秃平时故作慈悲,其实心思恶毒,气量最是狭小不过。输了棋就关闭寺门,装聋作哑,哼,我瞧他们定是嫉恨你的名声盖过了几大秃驴,所以故意见死不救,借刀杀人。”
葛长庚道:“此事因我而起,这也怪不得他们。何况林灵素际遇奇特,也不知从哪儿盗学了各派失传的诸多秘法,不但是道佛两门的宿敌,更是天下各派都想得到的活宝典。当年九华山之战,各派就曾明争暗斗,所以才会让他趁隙逃走。我将他封印藏在峨眉,虽然无愧于心,却也不免落人猜疑。”
第19章 迎战
许宣心想:“原来魔门也罢,道佛各派也好,觊觎林灵素,都是为了失传的各派秘法。明心禅师赌输了这局棋,就意气用事,放任妖魔肆虐,为祸苍生,和和葛仙人相比,实在不够光明磊落。”
对七十二寺的和尚不由起了几分嫌恶之意,问道:“葛真人,如果真的放出魔帝,天下大乱,对峨眉又有什么好处?”
葛长庚摇了摇头:“峨眉自然不会真的放虎归山。所以明心一面布阵将我困在梵音谷,迫我交出那妖孽,一边早已秘密通知道门各派,前来除魔。魔门也罢,我也好,无论谁带着林灵素走出山门,势必又要有一番生死恶斗。”
小青恨恨道:“这些贼秃倒打得好算盘。坚壁清野,坐山观虎斗,便宜全让他们占啦。”
许宣奇道:“既然早已通知,道门各派怎么还未到来?我和舅舅一路走来,也没瞧见一个道友修真呀。”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峨眉乃佛门禁地,道门中人不得擅入。想必各宗各派现在都在山外候着吧。”
他这话说得虽然含糊,众人却听得再也明白不过。
道门各派一定也瞧出峨眉七十二寺的打算,不甘作鹬蚌之属,索性守在山外,对峙观望。峨眉、魔门、道门三派互相忌惮,两两相峙,彼此间谁也不敢轻言衅战,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最有利时机。
只是苦了此刻被困于山洞中的他们。只要他们一出洞,只要这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就必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旷世血战。
许宣笑道:“这倒有趣,大家你推我让,这场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打得起来……”
话音方落,“嘭”地一声巨响,霓光气浪滚滚奔腾,从洞口汹涌冲入,烟雾缭绕,暗香袭人。
许宣眼前一黑,顿时被气浪拍得翻了两个跟斗,重重地撞在洞壁上,浑身却酥痹麻木,什么疼痛也感觉不到。
李秋晴失声道:“许公子!”抢身上前,正要将他拉起,异香入脑,身形一晃,也跟着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小色鬼乌鸦嘴,他们攻进来啦!”小青惊怒交集,屏住呼吸,碧带迤俪飞舞,流云似的拖卷着许宣二人朝后退去。
许宣迷迷糊糊,只见四周魅影憧憧,气浪冲涌,无数怪叫怒吼之声充斥耳际,震得他气血乱涌,几欲作呕。
白衣女子剑光飞舞,银龙雪电似的纵横穿梭,“吃吃”连响,火星气浪接连飞迸溅射。
几个人影迭声怪吼,朝外跌退。
又听“轰隆”连震,几道白光从葛长庚手中的三棱铁剑飞射而出,气浪炸舞,惨叫迭声,鲜血四冲飞溅,洞壁尽染。
“大家小心,这是‘七情魔香’,切切不可多闻。屏住呼吸,意守丹田。”葛长庚棱剑飞转,气光横扫,一边将冲涌进来的妖魔尽皆逼退,一边连环弹指,将几颗黑丹准确无误地射入许宣等人口中。
众人喉中一凉,周身冰爽,神智大为清醒。当下依照他的指令,迅速退缩,围作一圈,剑气镜光交相纵错,密不透风地护挡在外。
“砰”的一声闷响,金锣齐奏,烟气袅袅,人影瞬间退散,洞中突然又恢复了静谧,惟有那股奇异的香气依旧缭绕鼻息。
还不等许宣回过神来,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便已结束。
火炬跳跃伸缩,渐转光亮,四周溅满了殷红的鲜血,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残肢断体,惨烈无比。饶是他胆大包天,看了几眼,也忍不住心中烦恶,弯腰干呕起来。
小青惊魂未定,咬牙瞪着葛长庚,道:“葛老道,你不是说他们找不到此地么?不是说他们暂时不会攻进来么?果然是神机妙算,佩服佩服。”
洞外突然响起一个洪亮高亢的嗓音,如金石撞击,铿锵悦耳:“葛仙人,峨眉七十二寺全在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地等着你尸解呢。你又何必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只要你将帝尊放出来,我们决不难为你。否则必定踏平此山,让你尸骨无存。我九鼎老祖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许宣心中一凛,曾听程仲甫说起,魔门十祖之中,凶焰最炽、修为最高、最阴狡多智的,便是“九鼎老祖”楚柏元。
此人原本是茅山宗“辅教宗师”朱洞元的师兄,天资之高,更在朱洞元之上。后因走火入魔,误入歧途,采童子真元修炼“九鼎还阳法”,生平也不知杀了多少童男童女,可谓恶贯满盈。但此人偏偏极重脸面,有诺必践。因此有人编了一首“魔门十祖”的歌,其中便有一句“有恩必报赵思廉,有诺必践楚柏元”。
葛长庚朗声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老夫说话也向来算数,绝不会将林灵素交给你们。古人说‘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
这几句话淡淡说来,却是斩钉截铁,不容转圜,其中凛然正气,更是听得许宣热血如沸,肃然起敬。
他暗自反反复复地念着:“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大有所悟,心想:“舅舅常说的‘证心求道,才能超脱生死’,原来便是这个意思!”一时间心中激荡,豪情冲涌,恨不能如葛长庚、程仲甫等人一般,仗剑除魔,笑傲生死。
又听妖后那阴柔妖媚的声音,格格笑道:“葛仙人,你也一把年纪啦,怎么还象孩子似的耍性子?瞧你适才这几下子,真元大大不足,比起从前真是天壤之别。是不是被帝尊打散了经络?难不成连消灭帝尊元神的气力也没有了么?”
话音刚落,有人尖声叫道:“神后说得不错,葛老道若不是被帝尊打得真元大散,又何必躲到这山洞里龟缩不出?神后说了,青帝之位空悬已久,不管是谁,只要能救出帝尊,即刻加封青帝,统领五方!”
洞外群魔轰然附应,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大吼道:“既是如此,还等什么?一齐杀进去,宰了牛鼻子,救出帝尊!”
万千声音一齐纵声长呼:“杀了牛鼻子,救出帝尊!”越来越响,随着狂风呼卷而入,甬洞内的尘土被掀得如大浪翻腾。
洞中众人尽皆大凛,先前魔门妖人生怕葛长庚荡灭魔帝元神,投鼠忌器,是以再三试探,不敢贸然猛攻,现在他们既已料定葛长庚经脉俱断,必定再无顾忌,一涌而入。
“叮!”
葛长庚的三棱铁剑光芒折射,再度照出洞外的景象。只见气光摇荡,几十个人影正踏波飞掠,穿过瀑布的水帘,朝洞里冲来。
冲在最前的是一个极为丑怖凶恶的青衣人,右脸就像被砍去了半边,右臂齐肩而断,空空荡荡的长袖上盘蜷着一条碧蟒,呲牙喷雾,丝丝吐信;左手则握着一柄蛇形的青铜长刀,绿锈斑斑。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紫衣男子,长眉美髯,顾盼神飞,嘴角挂着从容而又诡秘的微笑,九团眩目的红光在双手指间滴溜溜直转。
在他们上方则是一个骑着碧眼狼雕的瘦小老者,鼻如尖喙,双目凌厉如鹰,脸上有一道斜长扭曲的疤痕,双手握着一柄九尺长的大斩刀,青幽幽地闪光。
李秋晴心下害怕,不由自主地朝许宣身上贴去。听她低声介绍,许宣才知道这三人赫然就是“魔门十祖”中的“蛇刀老祖”百里无忌、“九鼎老祖”楚柏元和“狼雕老祖”安羽臣。
再往后看,许宣怒火顿时冲上了头顶。来人青衣斗笠,身形矮小,背着一口铜锅,正是杀了王六、铁九,将程仲甫打得生死不知的玄龟老祖。想起王六、铁九的惨状,恨不能有葛长庚一成的本领,立即跃出洞去,手刃仇敌。
心神一分,李秋晴接下来所说的话便未听清。粗略一算,此番冲入洞来的魔门妖人便有百余人,个个奇容怪貌,凶神恶煞,从李秋晴惊骇担忧的神色判断,便知必定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再往外望去,密密麻麻包围在梵音谷周围的妖人至少有数千之众,不时还有人骑着鸟兽从山顶上呼啸赶来。
他心里突突直跳,始有恐惧之意。魔门此番大举围攻峨眉,显是对林灵素志在必得。这么多的妖魔杀将过来,就连七十二寺也闭门不出,未敢直攫其锋,纵使葛长庚有通天之能,又能挡得住群魔几轮猛攻?
小青在一旁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葛老道,来者都是客,你可得好好招待,千万别怠慢啦。姐姐,咱们还是先避让一下,以免喧宾夺主,打搅了他们宾主之欢。”
白衣女子蹙眉凝视着那幻光镜像,长剑低垂,仿佛在想些什么,没有听见。
葛长庚微微一笑,朗声道:“小青姑娘说得不错,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岂能不倒履相迎!”双手抱心,一道银光真气从丹田滚滚冲出,汇入双掌,气芒交迸,形成巨大的光球。
第20章 炁剑
说话间,葛长庚双手抱心,一道银光真气从丹田滚滚冲出,汇入双掌,气芒交迸,形成巨大的光球。
说到最后一字时,双掌猛然推向三棱铁剑。两道银白色气浪蛟龙似的盘旋飞舞,冲入铁剑,晶光刺目,万千道彩线如金蛇狂舞,飞速折射交错,层层翻涌,猛地从前端棱尖鼓舞冲出。
“轰!”
巨响声中,绚光迸爆怒舞,宛如一道巨大的霓光气剑电射飞扫!
白衣女子低声道:“三才元炁剑!”在那彩光霓虹掩映之下,俏脸晶莹如透,显得说不出的娇媚夺目。
“三才元炁剑”是葛长庚的独门气剑,与青城山司马浮云的“幻剑殊梦”、蓬莱王文卿的“五雷电剑”、龙虎山张守真的“太一神兵”并称“天下四大气剑”。“元婴真炁”化入“三才照神剑”后,立即形成威力奇强的气剑,可随心变幻,百丈内断人首级、摄人魂魄。
许宣对这气剑闻名久矣,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住李秋晴的手掌,屏息凝视,掌心湿淋淋尽是汗水。
李秋晴脸上一阵滚烫,想要甩脱,却不知为何无法抽离。芳心剧跳如撞,又是张皇又是羞臊,所幸小青和白衣女子都凝视前方,未曾注意。眼角瞥去,许宣俊秀的脸容在变幻不定的眩彩中光芒四射,双眸炯炯。
突然之间,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她双颊如烧,指尖轻轻颤抖着,鬼使神差地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温柔、害怕、甜蜜、紧张……象浓雾似的包拢围涌,压得她胸喉如堵,难以呼吸。
“轰隆隆!”
绚光乱舞,气浪狂奔。
剑芒激撞折射,朝着洞外滚滚电冲。洞壁应声迸裂,碎石炸飞。宏声巨响如同夏日暴雷,隆隆不绝于耳。
混乱之中,隐隐听见洞口传来群魔怒吼。幻光镜像全被剑气震散了,炽白闪耀,剧烈摇荡,恍惚可以瞧见数十道身影已率先冲入洞口,法宝飞舞,气浪迸卷,正惊涛狂潮似的撞向“三才元炁剑”。
许宣头晕目眩,意动神摇,睁大了眼睛,生怕错失哪怕一个微小的细节。
却听葛长庚喝道:“快趴下!”话音未落,耳边轰鸣巨震,众人眼前一花,天摇地动,一股狂猛得超乎想象的巨大气浪当面喷涌冲撞,登时拔地掀起,朝后橫空飞跌。
又听“轰隆”狂震,昏天黑地,土石如雨,整个山洞仿佛瞬间崩塌!
不知过了多久,那隆隆的巨震声才彻底消散,重归平寂。
许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惊魂未定,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感觉到一个柔软冰凉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微微起伏,那芬芳而温热的呼吸吹得他耳根阵阵发热。
许宣低声道:“李姑娘?”刚试探地伸出手,立即又缩了回头。指尖所触,竟然是一片滑脂软玉似的肌肤,冰凉细腻,心中顿时突突乱跳起来。
洞内一片漆黑,弥散着刺鼻的血腥味儿。他凝神四望,朦朦胧胧地瞧见一些黑影,似乎在轻轻摇动,再一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彻耳倾听,听不见一丝声响,死寂中只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来得清晰分明。
一阵阴冷的寒风仿佛从地狱里卷出,森森然地拂面而过,汗毛乍起。刹那之间,他似乎听到几声淡淡的鬼哭,隐隐约约,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难道大家都死了么?许宣心下一沉,恐惧如割,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大叫一声,坐起身来。
“仆”地一声轻响,靠在他肩上的那人软软地滑落,柔顺的发丝微风似的拂过他的脸颊,又麻又痒。
“李姑娘?”许宣一惊,急忙抄手将她抱住。
黑暗中瞧不真切,左手不偏不倚摸在了两团柔软之物上,他突然明白自己所抓何物,吓了一跳,刚想松手,怀中之人翻身跃起,疾风扑面,“啪”地一声脆响,打得他眼冒金星,灼痛如烧。
这一记耳光突如其来,势大力沉,许宣只觉整个脖子都似乎被打断了,天旋地转,重重仰面摔倒。
左边不远处响起李秋晴轻柔惊惶的声音:“许公子?许公子?”李秋晴既在彼处,那么这女子是……许宣捂着热辣高肿的脸颊,耳中嗡嗡震荡,神智一时有些混沌不清。
右边又响起小青银铃似的笑声:“小色鬼,死到临头,还想借机揩油。姐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心软,干嘛不一巴掌拍下他的脑袋?”
李秋晴“啊”地一声,道:“许公子,你……你……”
许宣张口结舌,心中狂跳,突然明白自己摸到的是谁了!
“吃!”火星四溅,红光跳跃,洞中陡然变得光明起来。小青举着火把,笑道:“姐姐,你没事吧?”
白衣女子斜斜倚靠洞壁,妙目冷冷地凝视着许宣,双颊酡红,素手紧紧地抓着胸襟,胸脯剧烈起伏,又羞又怒。
许宣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早知是她,刚才就不收回手了。只要能多捱片刻,就算被她一巴掌打断脖子,那也是大大值得……”此念方起,又觉有些荒唐无耻,心中突突直跳,不敢直视,咳嗽一声,道:“我……在下无意冒犯,姐……白娘子可别见怪。”
小青笑道:“人小鬼大,色胆包天,连我姐姐的豆腐都敢吃,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许宣被她这般挖苦,脸上火烧火燎,更觉尴尬,恨不能钻到地洞中去。忽听李秋晴低声道:“外公!外公!”
众人一凛,循声望去,只见葛长庚软软地躺卧在不远处,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脸色黑紫,白衣上喷洒了一大片的鲜血。“三才照神剑”掉落在数丈开外,棱形剑锋上迸了几道缺口,青光闪烁。
“葛仙人?”众人又惊又惧,纷纷围上前去。群魔环伺在外,情状凶险,倘若葛长庚化羽,他们想要逃出生天更无可能。
白衣女子将双手抵住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地输送真气,双眉轻蹙,神情越来越冰冷凝肃,妙目中闪过一丝惊骇、黯然的神色。
李秋晴更加害怕,颤声道:“白姐姐,我……我外公怎么样了?”
白衣女子淡淡道:“经脉尽断,元神尚在。能不能恢复,就看他的造化了。”
那夜收伏林灵素时,葛长庚奇经八脉原已震断大半,刚才又用了两伤法术,将真气强行激化最大,这一剑击出,虽然生生震退群魔,自身却也连受重创,经脉几乎尽数断毁。若非他有道家元婴,早已一命呜呼,魂飞魄散了。
“外公!”李秋晴情急之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许宣心下黯然,低声道:“葛仙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李姑娘别太担心了。”
话音未落,葛长庚突然一震,“哇”地喷出一大口淤血,乌黑的脸容渐转苍白。
众人大喜,齐声欢呼。
葛长庚勉强一笑,低声道:“多谢白娘子。”慢慢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又道:“那些妖魔……不知怎样了?”
指尖轻弹,一线真气微弱地投射在“三才照神剑”上,白光闪耀,渐渐投影成像。洞口被乱石封堵,几乎没有光线能穿透而入,影象比起先前大为模糊。众人屏息凝望了澳一会儿,才勉强看个大概。
却见洞口尸体堆积,似是被刚才那记“三才元炁剑”震死了不少妖魔,但湖面上人影攒动,黑压压如乌云盖顶,人数竟比先前还要多了。想必不少妖人刚从山外赶来。
九鼎老祖、玄龟老祖、蛇刀老祖等凶魔虽各自受伤,却并无大碍,正大呼小叫指挥群魔,待要发起第三轮进攻。惟有那狼雕老祖伤势颇重,正盘坐在狼雕背上运气调息,脸如金纸。
许宣大喜,兴高采烈地道:“葛仙人这一剑当真厉害,这些妖魔多半不敢再进来了。若再敢轻举妄动,再来这么几剑,定教他们尸骨无存。”
小青等人却大为失望,原以为这一剑出其不意,雷霆万钧,必可斩杀几大凶魔,奈何葛长庚内伤严重,威力不逮,只能将他们震伤逼退。
葛长庚苦笑道:“许公子高抬老夫啦。这一剑几乎已耗尽了我所有真元,经脉俱伤,哪有气力再使第二剑?只盼能唱唱空城计,用这一剑吓阻妖魔,让他们一时半刻不敢再来进攻。”
众人听他声音虚弱,中气不足,更觉恻然忧惧。
李秋晴心下难过,抽泣着从玉瓶中倒出九颗“续脉保神丹”,喂他服下。
过了片刻,葛长庚面色少转红润,闭目调气养神。他经脉俱断,此药再过神奇,却也不可能令他瞬间康复。
小青咬唇背手,踱步徘徊,眼珠转动,不住地瞥望视葛长庚腰间的玛瑙葫芦,又走了几步,突然闪掠上前,探手疾抓。
银光一闪,白衣女子抢先挡在她身前,剑尖气芒森森,抵住她的咽喉,冷冷道:“小青,你想干什么?”
第21章 金丹
银光一闪,白衣女子抢先挡在她身前,剑尖气芒森森,抵住她的咽喉,冷冷道:“小青,你想干什么?”
小青脸泛红霞,笑道:“姐姐,他们既然索要这妖孽,将玛瑙葫芦送给他们便是……”
白衣女子摇头道:“不行。”
小青脸色微变,笑吟吟地道:“你这是何苦?本来就不关我们什么事,何必非要搅缠进来?”蓦地转身抢步,再次疾抓葫芦。
“哧!”剑光如电,血珠飞扬。
小青惊叱一声,倏然后退,雪白的脖颈上赫然多了一道红线,几颗细小的血珠缓缓沁出。她又惊又怒,不敢置信地瞪着白衣女子,叫道:“你……你……你竟然真的出手!”
白衣女子妙目中闪过一丝歉意,声音却依旧冷冰冰不带一丝暖意:“小青,你别逼我。”
小青气得格格直笑:“好!好!你居然为了这臭牛鼻子伤我!我当你姐姐,你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今日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阻得了我!”
绿影飞舞,“叮”地脆响,一道蜿蜒碧光如灵蛇飞窜,纵横闪耀,狂风暴雨似的朝白衣女子疾攻而去。
事起仓促,许宣惊愕莫名,眼见小青剑势凌厉莫测,迫得白衣女子不断后退,不由为后者捏了一把冷汗,忍不住叫道:“两位姐姐,大敌在外,理当同舟共济,怎么反倒自相残杀?”
人影交错,剑光缤纷,二女听若不闻,翩翩酣战。彼此极为熟悉,虽然激斗凌烈,却始终有惊无险。白衣女子似是剑下留情,有几回剑芒距离小青要害不到寸许,却立时巧妙地回转避让开去。
葛长庚睁开眼,道:“二位罢手,听老夫一言,如何?”奋力弹指,气光撞击在“三才照神剑”上,折转电***确无误地劈在二女剑尖之间。
“叮!”
气浪迸飞,二女翩然飞退。
小青恨恨地瞪视着白衣女子,收起长剑,跺脚道:“罢啦,罢啦,我打不过你。你以大欺小,真是好本事!”
白衣女子拉起她的手,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小青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板起脸,道:“要帮牛鼻子你一个人帮,我才不管呢!”白衣女子嫣然一笑,没再说话。
许宣心中大宽,暗想:“难怪众人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两个女人一会儿势如仇敌,一会儿又亲如姐妹,也不知她们到底怎么想的?”
葛长庚微笑道:“小青姑娘,眼下我们都在一条船上,帮人就是帮己。道、佛、魔三教对林灵素势在必得,他落到任何一方手上,都会引起惊天浩劫。倘若你将他交给魔门……小青姑娘,你聪明伶俐,想必也能猜得出道佛各派今后将如何待你了?”
小青白了他一眼,道:“那又怎样?他们现在对我也不见得多好呀?”虽在强辩,语气却已软了下来。
葛长庚道:“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各位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
众人精神一振,小青冷笑道:“胡吹法螺!如果真有妙计,干嘛等到现在才说出来?”
葛长庚脸色微转黯然,笑了笑,道:“壁虎断尾,金蝉脱壳,这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妄用。”
小青冷笑道:“壁虎断尾,金蝉脱壳……”眼睛一亮,失声道:“你……你想要元神离体大法,尸遁逃生?”
葛长庚微笑道:“小青姑娘果然聪慧。”
转头凝视许宣,正容道:“许公子,老夫有一个法子,既可救治你的内伤,又可让大家逃脱此地。只是风险颇大,少有不慎,你我都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不知你愿否一试?”
许宣精神大振,笑道:“许宣七魂早就去了六魄,横竖死路一条。既然有机会逃生,有什么不敢试的?葛仙人只管吩咐便是。”
葛长庚凝视着他,瞳孔微微收缩,点头道:“好孩子,不愧是许家男儿。”从怀中取出一个藤木小盒,轻扣翻开,三道红光冲天飞起,照得洞壁一片彤红。
“元婴金丹!”白衣女子与小青花容变色,齐声低呼。
许宣心中大震,只见藤盒中并排放了三颗龙眼大小的赤金色丹丸,光焰吞吐,色泽流离,隐隐如人形胎状,闻之异香扑鼻,甘醇浓烈。应当就是传说中的“道门第一金丹”了!
葛长庚道:“许公子,你既想要修仙得道,应当也听说我‘金丹派’与各道门的不同之处了。道门各宗各有其法,大致可分为‘炼丹’、‘服药’、‘修气’、‘斋醮’、‘积德’等修炼之道。恩师翠虚真人陈楠,独辟蹊径,将‘服药’、‘修气’、‘炼丹’合而为一,讲究炼外丹、修内气,以外辅内,修炼内外金丹,而后修成脱体元婴。葛某得恩师传授‘翠虚金丹法’,又花费了数十年,搜集古往今来外丹诸派的秘籍,终于得以炼烧出前人未有的‘元婴金丹’……”
许宣心中嘭嘭剧跳,他早听舅舅说过,修道之人只要服了海琼子的“元婴金丹”,就可事半功倍,将修炼的真气化为内丹,打通泥丸宫,元婴脱窍,成为逍遥来去的散仙。就算不是学道之人,服了这丹药,也可自行打通任督二脉,气血活旺,长生不老。
“元婴金丹”也因此被称为“道门第一金丹”,人人梦寐以求。想不到今日竟有福缘亲眼一睹。
葛长庚道:“这金丹炼制的过程极是艰难,需以三百六十五种罕见的金石药草一齐在特定的丹炉中修炼整整八十一日,从始至终,炉火温度必须完全相同,稍有闪失,丹药必定迸碎熔化,前功尽弃。老夫修道六十年,前前后后也不过炼成了七颗元婴金丹。其中我服了一颗,秋晴服了一颗,还有两颗送了人,如今只剩下这三颗。”
顿了顿,招手道:“许公子,你过来。”
许宣恍恍惚惚地走到他身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神丹,脑中空白,大气也舍不得喘上一喘,直如做梦一般。自他听说这神丹的种种奇效以来,心仪神往,只盼能一闻其香,想不到今日竟意外遂愿。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许公子,你们一家于我有莫大恩德,老夫原当竭尽全力,为你修复经脉,提补真元。可惜老夫元气大伤,不能亲力而为了。无以为报,只能以这区区一颗金丹,聊作补偿。希望它能救治你的内伤。”指尖一弹,一颗元婴金丹顿时从盒中弹出,没入许宣嘴里。
许宣大吃一惊,未及反应,只觉一股辛烈热气汹汹入口,奇香贯脑,沿着咽喉滚滚冲下,在腹中轰然爆炸开来。
眼前霞光喷舞,仿佛被万千团烈火吞噬焚烧,刹那间,五脏六腑、经脉骨骼全都寸寸炸散,剧痛欲死……
他大叫一声,身不由己地倒冲而起,陀螺似的抵着洞顶急速飞转。周身赤光乱舞,姹紫嫣红。
小青张口结舌地仰望着狂呼大喊的许宣,又是骇异,又是艳羡。就连白衣女子的眼中也露出恍惚迷离的神色。
许宣发狂似的飞转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重重摔落在地,昏迷不醒。
“仆仆”连声,他瘦弱的身躯红光隐隐,渐转暗淡,肌肉却不断地弹突跳动,迅速涨大,骨骼“咯啦啦”地脆响不绝,片刻之间,竟似长高了数寸,那苍白的脸容也渐渐转红,光彩大增。
小青突然醒悟,叫道:“我知道啦,葛老道,你想打通这小子的任督二脉,附体到他身上?”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小青姑娘猜得不错。许公子虽然经络尽断,元气虚弱,但胜在骨根颇佳,神识清明,加上五行属土,正好与我相生。只要打通经络,增补元气,他就可以脱胎换骨,成为老夫绝佳的元神寄体……”
三女听了都是一凛。
“元神离体寄体大法”传说是上古便有的高深法术,极为凶险,不到万不得已,无人愿意为之。
修得这种法术之人,可以将自己的元神分离出躯壳,暂时寄居在他人体内。只要两人肉身的五行属性相生,彼此便不会相斥,否则两人的元神便有双双湮灭的危险。
葛长庚肉身老迈,经脉尽断,短期之内不能康复,寄居于许宣体内,则可以利用其躯体,将自身的元婴真炁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白衣女子蹙眉道:“那么葛仙人的真身呢?如果以‘尸遁’逃生,葛仙人的真身被魔门毁灭,岂不是……”
葛长庚笑了笑,道:“多谢白娘子关心。葛某老朽之躯,油尽灯枯,必将不久人世。只要能带着各位脱离此地,毁灭魔帝神识,避免浩劫,这具臭皮囊留不留得住,又有什么相干?”
众女才知他竟是抱着必死之信念,李秋晴颤声道:“外公!”悲从心来,泪珠夺眶涌出。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好孩子,别难过。外公修炼一世,生时不能飞天,死后总可以尸解成仙了。这是好事,你该高兴才是。”
李秋晴摇着头,早已泣不成声。
第22章 传道
葛长庚轻轻抚摩着李秋晴的秀发,眼中却忍不住湿润了,抬头道:“二位姑娘,我们比邻而居了十多年,也算是老朋友了。老夫有两件事相求,不知两位愿否相助?”
白衣女子道:“葛仙人请说。”
小青原想抬杠,但想到他大限将至,又叹了口气,道:“算啦算啦,葛老道,这些年我也偷吃你了不少丹药,你始终没怪罪,这次就当是报恩吧。”
葛长庚哂然道:“那么老夫就先行谢过了。”托起藤盒,微笑道:“此身两袖清风,无以言谢,只剩下这两颗元婴金丹,还请二位笑纳。”
白衣女子与小青齐齐一震,又是惊喜又是讶异。她们对这金丹神往已久,梦寐以求,这些年来,小青更是想方设法地盗取此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慷慨,主动相赠。
小青惊疑不定地打量他,眯起眼睛,道:“葛老道,无功不受禄,你究竟想要我们上天,还是入地?”
葛长庚莞尔道:“姑娘多虑了。倘若老夫羽化登天,还请你们将许宣公子安全护送回临安许府,再将我这外孙女送至茅山,交托朱洞元朱真人照顾。另外,万万不可让‘乾坤元炁壶’落入他人手中。只要熬过七日之限,林灵素形神俱灭,天下便可保得几年太平。”指尖轻弹,将两颗金丹送入二女掌心。
李秋晴闻言越发难过,哭得雨打梨花,玉箸纵横。
小青二女始知他在临终托孤,怔怔地凝视着掌中金丹,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对望一眼,齐声道:“多谢葛仙人赐丹。我们定竭心尽力,完成所托。”
许宣“啊”地一声,坐起身来,骇然道:“我……葛仙人……这是我么?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青二女转头望去,又惊又奇,李秋晴止住哭泣,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凝视着他,低声道:“许公子?”
许宣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比之先前那病恹恹、苍白瘦弱的模样有如天壤,骨骼、肌肉亦长大许多,结实健壮,匀称修长。短短片刻,居然脱胎换骨,判若两人。若非脸容未变,神情依旧,几乎认不出他来。
葛长庚大为欣慰,笑道:“许公子闭目吸气,感觉如何?”
许宣吸了一口气,只觉一股清流自丹田涌起,汤汤乎周转全身,神清气爽,精神熠熠,全身上下似乎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直可开山裂石,上天入地。生平从未有过如此感觉,惊喜交迸,恨不能纵声长呼。
当下迈步在洞内绕了十几圈,身轻如燕,越走越快,比起从前每走几步便沉如灌铅、气喘吁吁,简直有如云泥。一时间更是狂喜难抑,忍不住连翻了几个跟斗,哈哈大笑。
众人莞尔,葛长庚微笑道:“你骨骼清奇,并无残废,体格之所以弱于常人,是因为令堂妊娠之时受了惊吓,使你奇经八脉扭曲封闭,先天胎气封闭在丹田之内,受困不出。现在周身经脉尽数打通复位,先天胎气也与金丹元气化而为一,自然气血顺畅,不会再象从前那样了。”
许宣又是欢喜又是感激,跪下叩首道:“多谢葛仙人再造之恩!”
葛长庚一把将他拉起,道:“许家恩德,我总算略报一二。只可惜时日无多,修行浅陋,传不了什么修仙之法,姑且授你一套口诀,能领会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许宣心花怒放,大声道:“徒儿许宣拜谢师父!”又朝他“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葛长庚摆手道:“许公子且慢。老夫六十岁后已发誓不收门徒,不可食言。你我有缘,门外授法,与师徒无干。”眼光一转,望着白衣女子、小青,微微一笑,道:“这套‘翠虚金丹大法’由我恩师所传,两位姑娘若不嫌弃,也一齐听听吧。”
二女齐声低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丹派的“翠虚金丹大法”是当今天下道门的“内丹三大密法”之一,炼气成丹,奥妙无穷,辅助以“元婴金丹”,更可内外齐炼,化繁为简,最多只需一甲子,便可修成逍遥来去的散仙。
“金丹派”中,除了陈楠、葛长庚外,只有葛长庚当年的门生留元长精通此法,秘不外传。
葛长庚将金丹送与她们,已让她们大感意外,此刻又欲传授本门心法,更令她们惊喜难抑。
小青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咬唇道:“葛老道,我们常常惹是生非,对你不恭不敬,你……你为何还对我们姐妹这么好?”
葛长庚道:“你们虽然非我族类,但秉性善良,自律修行,不走旁门偏道,殊为难得。除了偶尔调皮捣蛋,也算得上潜心修行的同道中人。况且,上苍既让你们卷入此劫,其中必有深意。金丹派人才零落,少有大器,元长这些年又不知所踪,你们若能学成此法,发扬光大,多做些行善积德之事,也算是本门之幸,天下之福。”
白衣女子与小青盈盈拜倒叩谢。
许宣暗想:“非我族类?难道她们都是番女么?想不到番族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又想:“如此一来,她们也算是我的同门师姐了,今后正好以‘讨教切磋’的借口,和这白姐姐多多亲近。”心中怦怦大跳。
当下葛长庚将“翠虚金丹大法”的要诀传音相授,择重解释。他料定自身必死,不愿神功失传,破例派外授法,知无不言,没有半点隐瞒。
那白娘子与小青修炼已久,有许多难解的疑问,此刻得传妙法,有如醍醐灌顶,许多矛盾之处登时豁然了悟,喜悦不自胜。
许宣虽然从未修过半天功,好在聪明绝顶,从小又遍阅道书,对于御气、炼丹等术早已耳熟能详,此时听来,也有些似懂非懂,兴奋无已。
这法诀虽然不过七百余字,却是奥妙艰深,一时无法尽数掌握。葛长庚讲解一遍后,便让许宣三人反复诵读,烂熟于胸,留待将来仔细揣摩。
传功既毕,二女吞服金丹,盘坐运气。经脉畅通,百骸俱轻,真气在体内源源奔走,不断有紫色真气横溢而出,一时间云蒸霞蔚,彩光变幻,她们坐在其中,越发显得光彩夺目,宛如神仙。
许宣在一旁看得悠然神往,忖道:“不知何时我才能修到这等境界?”凝视着白衣女子那莹润如玉、清丽似画的脸容,呼吸如堵,萌动的情愫又如春藤绕树,爬上心头。
正自心猿意马,洞外忽然又传来妖后那阴柔妖媚的声音:“葛仙人,这蝙蝠洞是十大洞天还是三十六小洞天?你打算躲在洞里尸解成仙?”群魔轰然呼喝笑骂,似是又要发起第三轮猛攻。
小青高声道:“葛仙人是否尸解成仙,我们不知道,但你们若敢进这山洞一步,‘乾坤元炁壶’里的林灵素就要尸解成仙了!”
洞外一片喧哗,妖后格格笑道:“小妖精,你拿大话吓唬谁呢?葛仙人若有真炁消荡帝尊的元神,又何必等到此刻?方才这一剑,就算没有要去他的老命,也已耗尽了他所有真元。我若是你,必趁此良机砍下他的脑袋,捧着‘乾坤元炁壶’膝行出洞,求本宫饶你一条小命。”
小青向白衣女子使了个眼色,双双伸手抵住葛长庚的背心,葛长庚微微一笑,毕集后心那源源输导来的真气,朗声道:“老夫的真炁要想杀尽你们这些妖孽,确有些困难,但要想顷刻荡灭林灵素的元神,仍是易如反掌。各位若是不信,尽管进来一试。”
群魔听他声音遥遥回荡,中气十足,无不哗然。有人叫道:“操你奶奶的牛鼻子,你龟缩洞里,挟持帝尊以自保,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么?有种的出来与我们一战!”
小青冷笑道:“你们几千人围攻一人,车轮大战,也不怕天下人笑话?有种的挑一个出来与葛仙人比斗,你们若是赢了,‘乾坤元炁壶’双手奉上;你们若是输了,赶紧滚下山去,此生不得再回峨眉!”
洞外顿时寂静了下来。葛长庚威名远布四海,方才那两剑更是震得群魔心惊胆寒,是以谁也不敢接口,与他孤身决战。
妖后格格笑道:“好啊,葛仙人既有如此自负,何不放出我神门帝尊,让帝尊与他决一胜负?”
群魔又是一阵哄然附应,纷纷叫道:“不错!放出帝尊,决一胜负!”
小青道:“林灵素那妖孽若是斗得过葛仙人,二十年前还会被他封镇在九龙洞里么?胜负早已分出,你们还吵嚷什么?快快滚下山去吧!”
妖后笑道:“小妖精,你伶牙俐齿,逞口舌之快又有何用?这样吧,咱们三局两胜,如果葛仙人没有气力应战,由你们代劳也成。只要你们能打败我们中的两个人,神门上下立即下山,三百年不上峨眉。如何?”
洞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许宣心中一动,高声道:“就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也配让葛仙人应战?葛仙人,蒙你为我贯通经脉,传授绝学,这三战全都由我代劳了!”
第23章 附体
眼见群魔汹汹相逼,许宣心中一动,已然有了计议,高声道:“就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也配让葛仙人应战?葛仙人,蒙你为我贯通经脉,传授绝学,这三战全都由我代劳了!”
他自小就极为崇拜舅舅程仲甫,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如他一般,斩妖除魔,飞升成仙。此时得葛长庚传道,脱胎换骨,早已跃跃欲试。
听他脱口冒出这么一句话,不仅洞外哗声四起,洞内众人也大吃一惊。
小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嗔道:“小色鬼,你疯了么?此事不仅关系我们每个人的性命,更关系天下苍生,你要活得不耐烦了,赶紧一头撞死,可别连累大家!”
葛长庚却立即明白了许宣的意思,朗声道:“也好。这位小道僮虽非我‘金丹派’弟子,却受我指点,略有所成。你们这些妖魔,若有人能胜他两次,葛某立刻双手奉上‘乾坤元炁壶’,头颅候取。”
许宣大喜,魔门众人听了却更是喧声鼎沸,群情激愤,想不到竟遭他如此小觑,让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代之出战。
蛇刀老祖森然喝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葛仙人既敢将头颅悬在这小娃娃的手上,想必他自有不凡之处,百里无忌甘当先锋,讨教一二!”
葛长庚盘腿坐在许宣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许公子,准备好了么?万一有个不测,你我元神都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事关重大,你若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李秋晴又惊又急,颤声道:“外公,许公子,你们……你们……”泪水打转,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娘子与小青这才明白两人的用意。敢情许宣是要让葛长庚的元神附入他的躯壳,与魔门激战三局。
葛长庚原本定下的“金蝉脱壳,调虎离山”之计,是附体在许宣身上,利用自己真身“尸遁”、引开群魔之机,领着众人逃离。虽然此法也颇为凶险,但毕竟毕全功于一役,比起附体后与群魔交战三局,总要简单安全得多了。
眼见三女默默地凝视着自己,就连那白衣女子的眼中也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关切,许宣热血如沸,笑道:“放心,且看我们如何让这些妖魔滚下峨眉山去。”当下依照葛长庚所言,闭上双眼,全身放松,意守丹田。
忽觉背心刺痛,一股热流轰然涌入,他全身一颤,险些站立不稳,周身经脉就像被利刃猛然劈开,又像被烈火焚烧,割裂灼痛的感觉直冲丹田。痛得锥心彻骨,大汗滚滚而下。
他咬牙苦苦强撑,不哼一声。脑中又是一阵轰鸣,仿佛万千春雷齐声炸响,那道狂猛热浪在经脉间飞速回转,汇入任督二脉,直灌头顶髓海。霎时间眼花缭乱,神识似乎炸裂开来,再也无法抵受。大叫一声,不由自主的翻身飞起,朝斜前方的洞壁撞去。
李秋晴惊叫声中,白衣女子、小青齐齐挥手,白绢、碧带流云飞卷,缠住了他的脚踝。奈何他去势又飞快如电,还不等二女往后拔夺,他已撞到了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许宣心中大骇,电光石火间,双手突然不听使唤地朝前一拍,银光气浪鼓舞怒爆,“砰”地一声,竟将那岩壁打得凹入三尺有余!
“呼!”他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又身不由己地翻身飞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有惊无险,只是洞壁上赫然多了两个幽深的掌印。脑中忽然响起葛长庚的笑声:“许公子,让你受惊了。”
三女松了口气,许宣又惊又喜,道:“葛仙人,你已经附到我体内了么?”低头探察,并无丝毫异处,转身再看葛长庚的肉身,兀自盘坐在地,垂眉微笑,只是双瞳之中少了些许光泽生气。
葛长庚微笑道:“许公子,我已在你头顶‘泥丸宫’中。你只管放松,不必紧张约束,以免两相抵触,伤了神识。”
许宣刚要张口应答,双脚又自行迈开大步,右手不听使唤地伸了出来,将那玛瑙葫芦从葛长庚腰间解下,塞入自己怀中。一时间,自己的身体竟似乎完全不属于自己,这种感觉新鲜而又诡异。
如此练习了片刻,许宣方才渐渐放松。
葛长庚又再三叮嘱道:“洞外的那些妖魔个个都极为凶暴狡诈,稍有不慎,全盘皆输。万一败了,或被这些魔头瞧出破绽,逼到了绝境,我便会将‘乾坤元炁壶’吞入许公子的腹中,以‘玉石俱焚’之法与他们同归于尽。许公子,那时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可明白么?”
许宣凛然遵应。
李秋晴咬着唇,泪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
葛长庚所说的“玉石俱焚”,就是以丹田为炉,以气脉为火,将身躯变成一个天然的“炁炉”,连环激爆出巨大气浪,不但一举震碎腹中的“乾坤元炁壶”,荡灭魔帝元神,还可以震死三丈内的敌人,同归于尽。
葛长庚又道:“即便我们侥幸胜了两局,也不可轻信大意。等到群魔下山之后,依旧按照原计划行事,用我的真身‘尸遁’,引开外人注意,我们则由东面悬崖悄悄下山,各奔东西。只要能熬过七日,荡灭林灵素的元神,我们便算为苍生渡过了一场大劫。”
安排既定,见众人俱无异议,葛长庚吁了口气,又道:“许公子,我附体到你躯壳之后,会以‘李代桃僵’之法,暂时改变你的容貌,但这障眼法最多只能支撑三个时辰。在这三个时辰中,你要切记你是我的道童‘虚玄子’,不可在言语中露出马脚,以免被魔门妖人认出你的身份,连累许家上下。”
许宣闻言大凛,自己只顾着行侠义之道,却险些忘了此节。
如果被魔门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就算能活着离开峨眉,许家也必遭受灭顶之灾!心中突突狂跳,始生悔惧之意。但从他登上峨眉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卷入此事,难以脱离了。要想全身而退,的确只有如葛长庚所说,乔化身份,尽快杀出峨眉。
当下定了定神,点头应诺。话音方落,但觉一股浩然真气从丹田冲起,狂潮巨浪似地席卷全身,涌入他的右臂,猛地从右手指尖喷薄而出。
“哧!”
真气冲入“三才照神剑”中,顿时风雷激吼,霞光怒爆,化作狂猛无比的“三才元炁剑”,势如虹霓破空。
只听轰隆巨响,前方堆积的垒垒乱石应声炸裂。气剑宛如出海蛟龙,夭矫怒舞,震得瀑布冲天鼓散,如暴雨倾落。
尘土乱舞,洞内陡然一亮。许宣所有的杂念与忧惧也仿佛被瞬间震散了,热血冲顶,纵声大喝道:“幺麽小丑,谁敢与你虚玄子爷爷一战!”闪电似的冲出洞口,破空飞去。
狂风扑面,漫天水珠濛濛如雨。明月高悬在西侧崖顶,透过滚滚崩散的黑云,照得湖面雪亮一片。
岸边的曲廊、山坡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魔门妖人,神兵、法宝闪耀着千万点刺目的绚光。空中鸟兽盘旋,啸吼如雷,至少有千余飞骑纵横穿梭,作势欲扑。惟有湖心的钟亭里空空荡荡,仅坐着一个黑衣女子。
许宣踏波飞掠,在湖面上立定,“三才照神剑”破空激舞,旋转着冲入他的手中。被他护体真气所激,湖面涟漪波荡,一圈圈地朝外扩散。空中的鸟兽也惊吼着朝后飞退。
金锣、琴筝戛然顿止,啸吼呐喊声也全都停下来了,梵音谷内突然变得一片死寂。只有钟亭的檐铃被狂风刮卷,仍在叮叮当当地摇荡。
“虚玄子?”钟亭内的黑衣女人把玩着石桌上的棋子,格格一笑,“葛仙人,你何时收了这么个狂妄自负的道童?烧了几天炼丹炉,便自觉能扫荡天下了?”
许宣心里突突一阵急跳,那声音阴柔妖媚,甜如蜜糖,正是在无尘庵老槐树底遇见的魔门妖后。
但与那夜不同,她此时身着黑袍,戴着黑色的天蚕丝斗笠,就连脸上也蒙着一层黑纱,随风飘舞起伏,只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妙目,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仅此眼神,再加上那柔媚甜蜜的声音,便已让他心驰神荡,耳颊如烧。
忽听葛长庚的声音在脑中嗡然响起:“许公子,这妖女的摄魂术天下无双,你切切不可与他对视,乱了心神。”
他心中一震,急忙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天地如烘炉,我既有能耐烧得葛仙人的炼丹炉,自然就有能耐烧尽世间的一切妖鬼。收拾你们这些魑魅魍魉,只消我这烧过几天丹炉的小道童便足够了!”
见他如此狂妄,群魔无不哗然怒骂。
“轰”地一声巨响,湖面忽然被蛇刀老祖一刀劈裂开来,惊涛炸舞。
许宣呼吸一窒,脚下连退数步,全身被水浇得湿透,模样狼狈之极。
湖岸周围的叱骂声顿时又变成了哄然大笑。
第24章 斗魔
许宣脸上一烫,忽听葛长庚的声音从瀑布后的山洞里遥遥传出:“虚玄子小心,蛇刀老祖的右脸、右臂二十五年前便是被老夫的‘三才照神剑’斩断,他闭门修炼了这么久,此次敢上峨眉,定是自忖找到了破解‘三才照神剑’的绝招。你与你对战之时,一要提防他断臂上的蟒蛇,二要小心他刀锋所淬的剧毒,只要沾到鲜血,必死无疑。”
转头望去,却见葛长庚的肉身已坐到了洞口的水帘之后,身边站着白娘子、小青、李秋晴三女,他心中一沉,暗呼糟糕,难道葛仙人的元神又已离开他的躯壳,回到了其真身之中?
还不等细想,青影一闪,蛇刀老祖已经到了他面前十余丈处,喝道:“葛老道既将‘三才照神剑’传给了你,想来你也有些神通了。二十五年前的半面之耻,今日就先从你这小崽子身上讨还!”
话音未落,碧光炸舞,那柄蛇形青铜刀挟卷着狂暴无比的气浪,朝他劈头盖脸地砍了过来。刀锋未至,湖面已被气芒劈炸得狂涛迭涌。
许宣只觉脚下一空,非但不后退,反而身不由己地朝前疾冲而出,丹田里的真气如滚滚热浪,冲入右臂,握剑旋身疾斩。
“轰轰”连震,“三才照神剑”接连劈斩在蛇形青铜刀上,炸喷出刺目无比的绚光气浪。
他右臂酥麻,酸泪直涌,连呼吸也变得无比困难,身体却依旧不听使唤地紧握神剑,朝着蛇刀老祖汹汹猛攻。
许宣又惊又喜,方知葛长庚元神仍在他的体内。原来葛长庚为了瞒过群魔,在其真身的舌头底下放了一颗“回声珠”,可以将声音由彼处传出。魔门众人遥遥望去,又隔着濛濛瀑布,岂能辨出玄机?
“金丹派”讲究外炼金丹,内炼气丹,内外交融,炁神合一,乃可炼成强韧无比的“元婴神识”。葛长庚虽然经脉俱断,危如风烛,但其“元婴神识”内却至少残存着三成真炁。附体于许宣后,借着他通畅完好的经脉,仅此三成真炁,便已让蛇刀老祖左支右绌,招架不迭。
眼见甫一交手,蛇刀老祖便被这名不见经传的道童逼得险象环生,连连后退,群魔无不骇然,哄笑、呐喊声顿时沉寂了下来。小青则拉着白娘子,欢呼雀跃,大声叫好。
蛇刀老祖又惊又怒,纵声大吼,青衣陡然鼓成了球形,蛇形青铜刀更是碧光暴涨,狂飚似的激撞在“三才照神剑”上。
“嗡”地一阵剧颤,许宣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全身酥痹,虎口鲜血长流。还不及吸气,“当当”连撞,又是一阵酥麻如电的剧震,右手几乎拿捏不住剑柄,五脏六腑更仿佛被震得翻转过来了,喉中腥甜直涌。
忽听李秋晴、小青齐声尖叫:“小心!”腥风狂涌,他眯眼望去,大吃一惊,蛇刀老祖断肩上的那条巨蟒咆哮着翻腾飞卷,已然扑到他的头顶,尖牙森森,涎水合着碧绿色的毒雾迎面喷来。
只听葛长庚喝道:“闭上眼睛!”眼前一黑,什么也瞧不见了,但觉左手不由自主地疾探而出,抓住了某个冰冷滑腻的东西,然后又将它甩了出去,接着便听“吃”地一声,腥臭温热的鲜血迎面飞溅,周围响起一片惊哗,夹杂着小青银铃般的欢呼。
原来他竟瞬间抓住了那巨蟒的七寸,闪电般地将它拎了起来,甩劈在蛇刀老祖雷霆般怒扫而来的刀锋上,血肉横飞。
蛇刀老祖惊怒交迸,发出惊雷般的狂吼,不顾一切地挥刀猛攻,被光浪与月色交相映照,被劈斫去一半的脸扭曲变形,丑怖如鬼。
这条嗜血凶暴的碧蟒是他豢养了四十年的灵兽,朝夕相处,神识相通,尤其在他断臂之后,更俨然成了他的另一只手臂,骨肉相连,帮他杀了众多仇敌。谁想今日一不留神,竟被这小道童借自己的蛇刀所杀,心里之悲愤仇恨已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速如狂飚,力道更是霸烈无比。许宣眼花缭乱,呼吸窒堵,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整个人就像被卷入了狂风之中,在空中急速翻转飞舞,手臂已经被震得没有任何知觉了。
忽听“咯啦啦”连声剧震,魔门众人欢呼四起,许宣右臂一紧,连着“三才照神剑”被某物紧紧箍住,痛彻骨髓。他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蛇刀老祖的那柄蛇形青铜刀竟然变成了青鳞巨蟒,将他连人带刀死死缠住。
青光闪耀,巨蟒嘶叫着寸寸收紧,几欲将他右臂齐肩绞断,蛇刀老祖狞笑道:“小崽子,葛老道夺走我的那条手臂,先由你还给我吧……”
话音未落,许宣突觉体内气旋逆转,“轰”地一声,“三才照神剑”炸涌起赤、青、黄三色炽光,随之反向飞卷,顿时将那条青鳞巨蟒震得冲天抛弹,重新化为青铜长刀。
蛇刀老祖闷哼一声,被“三才照神剑”的气浪劈中胸口,狂笑声顿时全堵在咽喉,化作了狂喷的鲜血,就像断线风筝似的摔飞出数十丈远,坠落波涛。
群魔惊骇错愕,寂然无声,怎么也想不到堂堂“魔门十祖”之一的百里无忌,竟战不百合,就被这小道童杀得一败涂地!
许宣惊魂未定,听见远处小青的欢呼,才明白已胜了这一局。
葛长庚吁了口气,传音道:“许公子,这一局能侥幸速胜,全因你五行属土,老夫属金,蛇刀老祖属木,五行土生金,金克木,此其一;我与蛇刀老祖交手数次,对他底细了如指掌,他又丝毫不将你放在眼里,故能突袭得手,此其二。第二局他们起了警惕之心,未必就有这么容易了。交手之时,你切切记住意守丹田,心无挂碍,你越是空灵放松,我借用你的躯体便越随心所欲。”
妖后指尖一弹,金钟长鸣,笑吟吟地凝视着许宣,道:“第一局是这位烧了几年丹炉的虚玄子大获全胜。既然他善于烧丹炉,我们就派一位善于炼鼎的和他比试比试。九鼎老祖,你意下如何?”
楚柏元捋须笑道:“楚某正有此意。”紫袍鼓舞,凌波飘掠,转眼就到了许宣面前,朝他揖了一礼,道:“四海卧虎藏龙,奇人辈出。小朋友,你能击败蛇刀老祖,修为必已不在楚某之下,楚某也就不倚老卖老,托大相让了。生死相斗,无所不用其极,还望你多加小心。”
他说起话来和颜悦色,让人如沐春风,下手却极为狠辣阴毒,话音方落,忽然“呼”地一掌朝许宣拍了过来,火焰狂舞。
许宣大吃一惊,眉睫险些被烧着,不由自主地朝后踏浪飞退。
楚柏元抢得先手,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长袖飞卷,火浪接连滚滚怒爆,每一掌拍出,都有如地火喷薄,炎风咆哮。
湖岸上欢声雷动,号角四起,夹杂着金锣、琴筝汹汹狂奏。
许宣心神一乱,手脚的动作也变得笨拙凌乱起来,几次险些被火浪撞中,衣角、袖口全都窜起了点点火光。
楚柏元越斗越快,全身紫光大作,双手指尖突然冲出九团刺眼的红光,环绕着许宣疾速飞旋,接连不断地朝他呼啸撞去。
“砰!”许宣右手扫挡不及,肩头被一团红光击中,眼前一黑,痛得几欲晕厥。这才发现那九团红光赫然是九个两寸来高的紫铜小鼎,随着楚柏元指诀变幻,或正旋,或逆转,或直冲,或变向,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他方寸大乱,与葛长庚元神越加难以契合。转眼之间,又被两个小鼎击中后背、左腿,全身剧痛如焚,火焰鼓舞,猛然摔入波涛。若不是葛长庚及时传导意念,将他拔空飞起,多半便要被呼啸追击的九鼎火浪撞成炭靡。
葛长庚传音喝道:“意守丹田,心无挂碍!”
许宣一凛,索性闭上双眼,将所有意念全都集中在丹田。杂念一空,手脚很快重转灵动,“三才照神剑”炽光怒卷,将那九只火鼎接连拨撞飞起。
魔门众人只道他已必死无疑,正自欢呼,谁想他竟又变得生龙活虎,几次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从绝境中逃了出来,并渐渐扭转颓势,守中带攻。
楚柏元眼中闪过惊疑、骇怒之色,笑道:“想不到葛仙人的道童竟有如此神通,莫不是偷吃了炼丹炉里的‘元婴金丹’?嘿嘿,要想练成金丹,就得巽风离火,水火交济。”
双袖一鼓,十指交叉,那九只小鼎顿时合在一起,“轰”地爆出十几丈高的烈焰。许宣呼吸一窒,还没站稳,湖面“嗤嗤”地蒸腾起重重白雾,被炎风一鼓,竟炽光扩散,瞬间爆炸开来。
这几下连环撞击,炎浪狂猛无比。许宣护体气罩应声破裂,浑身着火,顿时被那九鼎泰山压顶,死死地罩在下方。
李秋晴又惊又急,叫道:“许……虚玄子!”小青也高声叫道:“好啦,这一局就算是我们输了,快放开他,咱们再比第三局!”
魔门众人欢呼啸喊,丝毫不加理会。
妖后格格笑道:“生死相斗,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位小道士若能从这九鼎下活着出来,再低头认输不迟。”
第25章 比曲
楚柏元眼中精光闪动,嘴角微笑,全身闪耀着姹紫嫣红的刺眼光浪,那九只火鼎随着他的指诀变化,急速飞转,越来越大,就像九颗流火喷薄的陨星从天而降,将许宣往湖里一寸寸地压去。
漩涡怒卷,水墙环绕着许宣节节攀升,已经与上方的滚滚烈焰嵌合相连,将他彻底困在其中。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推挤着他的脏腑,再加上头顶那摧枯拉朽的炎风火浪,无法睁眼,难以呼吸,仿佛随时都将爆裂开来,炸散成万千齑粉。
就在他以为必死之机,身子突然凌空翻转,双手合握“三才照神剑”,借着头顶那天火泻地之势,猛地朝下方湖底刺去。
“轰隆隆”一阵天摇地动的狂震,水墙破空扶摇,整片湖泊仿佛都掀得炸飞起来,波涛层层叠叠地与九鼎火浪相撞,带来更加恐怖而猛烈的震动。四周山峰摇晃,巨石滚滚坠落。
楚柏元身子一晃,抱着九鼎盘旋冲天。
许宣则趁势穿掠滑翔,游鱼般潜过水泡滚滚喷吐的湖底,从瀑布下方腾空冲起,趔趔趄趄地跌坐在洞口。
李秋晴、小青急忙冲上前來,迭声问询,白衣女子也把住他的脉门,蹙眉查看,见他并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
四周欢呼如沸。妖后柔媚的声音从钟亭里遥遥传来:“这一局便算是我们赢了,诸位没有意见吧?不知虚玄子是否还要与我们比试第三局?”
许宣胸喉中尽是腥甜味儿,难以应答,被白衣女子在后背一推,“哇”地吐出一大口淤血,顿觉神清气爽,舒服了许多。当下站起身,高声道:“比!为什么不比?我若是输了,头颅候取;你们若是输了,立即滚下山去!”
妖后盈盈起身,柔声道:“很好,第三局就由本宫与你来比试。”许宣一凛,群魔欢呼四起,似是胜负已定。
小青“哼”了一声,叫道:“既要比试,就得平等无欺,正大光明。我们一人**你们三人,却连调息休整的空暇也没有,哪有这等规矩?”
妖后淡淡道:“好啊,既是如此,便由虚玄子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再来比试第三局。第三局咱们也由武比改为文比,我吹笛子,虚玄子任挑乐器,谁先抵受不住,变调失声,谁便输了。”
小青诸女闻言大喜。妖后修为之高,未必就在葛长庚之下,而以葛长庚目前残存的元婴神识,要想直接对抗她的阴极真炁,几无取胜可能。由武比改成文比,至少还能增添几分胜算。
葛长庚却似忧心忡忡,沉声道:“许公子,你可知方才这局为何如此凶险被动么?九鼎老祖属火,我属金,五行火克金,此其一;你被他抢得先机后,心神迷乱,我们彼此意识不一,躯身茫然不知所从,此其二。五行不管如何生克,总还有借助环境变化的逆转之机;但寄体的元神之间若不统一,则无半点取胜的可能。妖后提议比试乐器,只怕已经看出了蹊跷。吹奏乐器,一要比试真气,二要比试定力,体内同存两个元神,要吹奏同一乐器,只要其中一人稍有分神,不能同气同声,必然岔乱溃败。”
许宣闻言大凛。他精擅音律,自然知道此中道理。
葛长庚沉吟道:“还有半个时辰,老夫传你一套‘灵犀诀’。这套心法相传是上古时期火神祝融所创,用于感应灵兽的神识,心意相通。你若能学成,我们的元神或许可以戚戚相感,吹出浑然天成的曲子。”
许宣精神大振,当下盘腿坐定,一面按照葛长庚传授的法子,调整呼吸,顺导真气,一边听他一字一句地讲解“灵犀诀”。
“灵犀诀”虽是上古御兽的心法,但其根本却是如何将心比心,以和善慈悲之心去感应另一神识,交感相融,此时用在他们身上,倒是再也合适不过。
许宣本就聪颖好学,博闻强识,这些法决经葛长庚深入浅出地逐句说明,很快便牢记于心,融会贯通。依此练习了半个时辰,果然戚戚相感,再没有“一体两心,茫然不知所从”的感觉了。但要想同奏一件乐器,仍有些没有把握。
“当”地一声,金钟长鸣。妖后取出一支墨玉长笛,道:“时辰已到。虚玄子,你要什么乐器与本宫比试?”
许宣正想按照葛长庚所嘱,答以吹箫,忽然望见湖岸上那些举着号角、手握鼓槌的魔门妖人,灵光一闪,脱口说道:“我要同时吹角、打鼓,用两种乐器与你一较高下!”
群魔一片大哗,都觉这小子未免太过嚣狂,自不量力。
葛长庚却立即明白其意,传音笑道:“妙极!我吹角,你打鼓,可以两心并用,同奏一曲!”
两心并用,同奏一曲,就相当于两个人以两件乐器合奏同一曲子,自然比两个人同用一件乐器来演奏容易得多了。
妖后双眸灼灼地盯着许宣,嫣然一笑:“很好。自古能一心而用,同时并奏两种乐器的,不是七巧玲珑的天才,就是一窍不通的蠢蛋。本宫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世出的天才,还是罕见的蠢蛋。”横笛唇边,悠悠扬扬地吹了起来。
笛声清越婉转,如山溪潺潺,林风簌簌。众人尘心尽涤,纷纷安静了下来。
许宣接过岸边群魔抛来的长角与大鼓,左手持角,右手握紧鼓槌,凝神聚意,调匀呼吸。等到心中一片澄明,渐渐听不见笛声时,才忽然“嗵”地敲击在鼓面上,接着鼓点密集,如狂风暴雨。
几在同时,他口中的号角也陡然吹响,直破云霄。苍凉高越的角声与雄浑激昂的鼓点水乳交融地契合在一起,顿时压过了笛声。
狂风鼓舞,檐铃激荡。妖后的面纱、黑衣猎猎鼓卷,玲珑曼妙的身形若隐若现。笛声虽然被鼓、角声压制,悠扬低婉,却时隐时现,如泣如诉,听来更觉哀婉凄伤。
闻者无不意动神摇。李秋晴更是莫名地感到一阵刀割般的酸楚难过,泪水盈眶,亏得小青拍了拍后心,才猛地醒过神来,脸颊烧烫,急忙擦去眼泪,学小青撕下布帛,塞住双耳。
鼓声越来越密,犹如千军万马,席卷疆场。那号角声随之更加激越高阔,仿佛狂风呼啸,云海鹰扬。两相并奏,层层高上,听得众人热血如沸,恨不能一齐放声高歌。
许宣从小把玩各种乐器,最喜与人并吹合奏,这首“满江红”更不知演练过多少遍。此时与葛长庚心意相通,共奏此曲,想起岳飞所填之词,亦是热血如沸,激动无已。
湖面被鼓、角声所激,波涛起伏,层层扩散,就连瀑布的水帘也仿佛跟从曲声的节奏,高低喷舞。
惟有钟亭周围的湖面涟漪纹生,暗流涌动。周围的水浪到了附近,就像被无形之墙隔堵,再也不能推进半分。
鼓点、角声虽然占尽势头,却始终不能彻底压制长笛。
过了一会儿,笛声渐渐转高,越来越急促凄厉,宛如秋风秋雨,残荷飘萍;而后陡然朝上攀升,直如万鬼齐哭,听得人肝胆欲裂,毛骨悚然。
盘旋在梵音谷上空的那些鸟兽仿佛被笛声所控,悲啼惊吼,团团乱转。就连湖岸周围的魔门众人也纷纷塞住双耳,盘坐调息。
许宣的双耳虽然早已被葛长庚的真炁护住,但那尖利诡异的笛声仍不时钻入,听得他一阵阵心浮意动。
笛声越来越高,每每在众人以为不可攀升时,突然又折转高上,尖利破云。钟亭檐铃激撞,越来越密集,周围的湖面更是涟漪四扩,层层喷涌,很快便压过了鼓角声所激起的波涛。
许宣右手一颤,体内真气如同受明月影响的潮汐,不由自主地汹汹流转,连鼓点也开始演变为那凄厉迅急的节奏。
他暗呼糟糕,急忙意守丹田,以“灵犀诀”感应葛长庚的元神,过了片刻,神识才又重转澄明。但此时气势已为妖后所夺,笛声汹汹激越,越来越快,越来越尖,完全压过了鼓点与角声。
好在许宣、葛长庚神识相通,真炁共体,仍能勉力抗衡,一时不致落败。
就在号角、鼓点越来越急,与笛声交相比高时,笛声突然急落而下,又变成了哀婉凄凉的曲调。许宣心里一紧,有如卯足了劲一脚蹬出,却陡然踏空,刹那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笛声越来越低,细不可闻,却让人闻之越发森寒刺骨,怖意横生,就像夜风轻拂的幽深山林,鬼火与流萤齐飞,有人在黑暗中轻声啜泣。
角声微微一顿,仿佛受长笛影响,也开始变得低沉凄寒起来。
许宣凝神感探葛长庚的真识,又惊又骇,葛长庚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他至为懊悔、悲痛的往事,意念缭乱,已渐渐被笛声所控制。
葛长庚施展“元神寄体大法”之后,神识必然不如在其真身内时强大,一旦被妖后意念所制,后果不堪设想。但此时他似已深陷笛声之中,无论许宣如何以“灵犀诀”感应,始终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第26章 尸遁
眼见笛声由低转高,角声也跟着逐渐攀升,越来越阴寒哀苦,许宣更觉不妙,奈何思绪飞转,却找不到半点良策。
乌云穿梭,月光明暗不定。遥遥望去,可以瞧见妖后那双闪闪的眸子,就像暗夜里神秘诡谲的萤火。
许宣心中一凛,不敢对视,暗想:“妖后不知道我的躯壳里同时存在两个神识,她以笛声控制了葛仙人,必以为胜券在握。若能迷惑住她,让她放松大意,或许就能伺机反击。”
当下故意改变鼓点的节奏,随着角声忽急忽缓,忽高忽低,仿佛被笛声完全同化。
笛声突然又是一变,极尽缠绵低徊,哀伤苦楚。许宣凝神屏气,等的就是此刻,猛地握紧鼓槌,狂风暴雨似的疾棰鼓面,节奏壮烈激昂,气势如虹,瞬间盖过了笛声。
妖后果然猝不及防,笛声待要折转高上,“咔嚓”一声脆响,墨玉长笛竟被激荡的真气陡然吹裂。
霎时间,层云崩飞,群鸟冲散,湖面鼓涌的水浪齐齐塌落,只剩下瀑布周围的涟漪仍在随着许宣雄壮的鼓点急剧荡漾。
小青纵声欢呼,叫道:“赢啦,我们赢啦!你们快快滚下山去!”
群魔一片死寂,想不到竟连妖后也败在了这乳臭未干的道童手里。这些魔头虽然个个凶暴阴毒,无恶不作,却将面子看得极重,要他们公然悔约,实在有些耻于出口。但若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肥鹅飞走,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妖后淡淡道:“愿赌服输,我们自会守约下山。但我们只答应三百年内不上峨眉,可没答应不在山下等着你们。如果你们不交还帝尊,从现在开始,哪怕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峨眉。”飘然起身,凌空朝山外飞去。
魔门众人虽极不甘愿,也只有骂骂咧咧地随她离开。转眼之间,人影穿梭,鸟兽离散,方才还惊涛骇浪、剑拔弩张的梵音谷又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五个人。
等到群魔散尽之后,许宣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气力,“啊”地坐倒在地,浑身酸软,汗水浸透,就连三女喜悦的欢呼与关切的问询也缥缈得仿佛来自天外。想到自己竟与当世的三个大魔头周旋死战,更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过了好一会儿,葛长庚的元神也仿佛才缓过劲来,叹道:“许公子,若不是你机智应变,这一局我们只怕又要败了。那妖女浸淫于阴极真炁,十六年来突飞猛进,老夫即便肉身完好,也未见得能再将她降住。”
小青笑道:“葛老道,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反正这三战是我们胜啦,魔门三百年內不得上山。我们只管留在峨眉好生修炼,等你复原之后,再领袖道门,下山扫荡群魔。”
葛长庚苦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青姑娘,林灵素在我手中,你以为道门各派还会听我号令么?即便峨眉七十二寺未曾勒令我们三日内离开峨眉,魔门前脚下山,候守在山外的道门各派也必定后脚上山。我们若不立刻离开,只怕又会有一场生死之战。”
众人有如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激动喜悦顿时消了大半。
白衣女子道:“既是如此,等葛仙人回归真身,我们即刻从北峰下山。那儿有一处隐秘的山洞,可直达山下,除了我们姐妹,无人知晓。”
葛长庚道:“大道轮回,万物皆有始终。我油尽灯枯,适才这三战又已耗尽真炁,就算回归真身,经脉俱复,也不过是日薄西山,回光返照。况且……”顿了顿,沉声道:“如无意外,道门各派此刻已经开始入山了,魔门则守候在山外。以我真身突围,必遭重重围狙,下得了山,也出不了山门。若因此引起道、佛、魔各派的血战,给川蜀百姓带来灭顶之灾,葛某就更难释怀了。”
话音未落,极远处传来“轰”的一声闷响,群山回荡,隐隐夹杂着啸吼厮杀之声。
众人一凛,纷纷朝“三才照神剑”的影象望去。
光波摇晃,隐约可见北边、东面与西侧的山谷中,刀光剑影,缤纷闪耀,到处都是穿梭交错的人影,和纵横飞舞的法宝。应是道门各派入山后遭遇妖魔,交相激战。
小青拍手笑道:“狗咬狗,一嘴毛。趁着他们两相撕咬,我们赶紧从南面下山……”
忽地眉尖一蹙,冷笑道:“是了!哪有没见到骨头,就先咬到一起的道理?说不定这只是道门各派的障眼法,骗我们从南边下山,自投罗网呢。”
众人一想,均觉大有可能。
葛长庚沉吟道:“如果真是道门设计布阵,诱我们下山,我们正好将计就计,按照原定的计划,来个金蝉脱壳,瞒天过海。”当下又将他的计划仔细讲述了一遍。
他以“离魂尸遁法”遥控真身,冲出南面山谷,作为引开魔门与道门各派的诱饵,而后再以“血遁消影大法”带领众人隐匿身形,从白娘子所说的隐秘山洞逃出峨眉。
李秋晴脸色苍白,如此一来,葛长庚的真身注定要被群魔荡灭,永无恢复之机了!此外,“离魂尸遁法”与“血遁消影大法”都是极伤真元的两伤法术,即便他们能借此逃脱,葛长庚残存的神识必受重创,甚至灰飞湮灭。但知外公决心已定,再难阻止,惟有咬唇噙泪,强忍悲痛。
白衣女子与小青对望一眼,也颇觉不安,然而除此之外,实无良策,一时黯然无语。
葛长庚道:“事不宜迟,等到魔门在山外布置停当,想要脱身就更加难了。开始吧。”
许宣右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举剑在左手上划了一道血痕,蘸着血珠,低声念道:“魄在魂离,身随心转,疾!”剑尖飞舞,在葛长庚真身的胸口画了一串难以辨认的血符。
“嗤嗤”激响,金光闪烁,葛长庚的肉身竟突然眨了一下眼,站起身来,众人又惊又奇。
许宣接着又不由自主地念了一串口诀,山顶很快传来一阵清亮的鹤鸣,一只丹顶白鹤翩然落在洞口,亲昵地往葛长庚的肉身上靠去,长喙轻啄,显然并未认出真假。
葛长庚的肉身跃上鹤背,环绕着湖面飞了几圈,骑鹤朝南掠去。
“各位手牵着手,万万不可松开。”葛长庚语声未落,许宣左手指尖又是一阵刺痛,血珠随着剑锋箭破空飞扬,轻纱薄雾似化散开来,洒落在四人身上。
眼前一花,白娘子三女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望去,自己的身体也凭空消失,就连影子也瞧不见半点。又奇又喜,明白这便是“以血消形,无声无影”的“血遁消影大法”。
四人再不迟疑,牵手冲天飞起,很快便越过了北边的山崖。
月光雪亮,狂风鼓舞。
许宣衣裳猎猎,低头望去,峡谷幽深,山溪蜿蜒如带,闪烁着潋滟的水光。两侧层峦叠嶂,连绵起伏,仿佛凝固的碧绿海浪。几只仙鹤欢鸣展翅,盘旋着从他下边飞过,没入崖顶呼啸的松林之中。
同样是逃出生天,高翔于空,比起此前被提在小青的丝袋内,却又有如天壤之别,心中的惊喜激动,难以笔墨形容。
被月光照耀,手中的“三才照神剑”不断地幻化出各种光波、景象。只见葛长庚的“真身”骑着仙鹤越过群峰,朝南飞掠,到了壑谷中,突然冲起一道剑光,继而银光乱舞,数以百计的飞剑朝“他”凌空射去。
果然如小青所言,先前东、西、北三个方向的混战,只是诱使他们逃向南边的疑阵。
从“三才照神剑”荡漾的幻光中望去,只见葛长庚的“真身”骑鹤飞掠,道门各派争先恐后地围追堵截,法宝、飞剑漫空怒射,在夜空中划过道道霓光异彩,将群山映照得光怪陆离。“葛长庚”很快连中数剑,当空直坠而下,消失在茫茫的山林之中。
许宣等人心中揪紧,不忍目睹。
李秋晴更是心痛如绞,珠泪滚滚而下。葛长庚却泰然自若,借许宣之手,将“三才照神剑”收入袖中,道:“他们用不着多久就会发现中计了,时不我待,快走吧!”
四人全速御风飞掠,穿过山壑,朝北边连绵不断的青山奔去。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一个妖媚阴柔的笑声,遥遥传来:“这么多年未见,葛仙人何时返老还童,变成了黄毛小子?你我还未好好叙旧,又匆匆忙忙,想要赶到哪里去?”声音悠忽飘荡,似乎近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
妖后!
众人心中大骇,想不到竟还是让这妖女发现了。
左前方突然闪起一道夺目的金光,刺得许宣泪水迷蒙,酸痛难忍,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三才照神剑”纵横飞舞,气浪迸爆,化为凌厉无匹的银光气剑,朝那光源怒斩而去。
那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柔声笑道:“葛仙人老眼昏花了么?我在这儿呢。”不等“三才元炁剑”劈到,又以转到了右前方。忽此忽彼,飘忽不定,根本辨别不出真正的方位。
第27章 绝情
葛长庚沉声道:“大家小心,这是‘幻镜魔音’,声音在左,则人……”话音未落,“哧”地一声,许宣两眼金星乱舞,后脑如撞,仿佛一柄利刃当头刺入,将他劈裂两半!
剧痛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喷薄而出。许宣蓦地闪过一个惊怖的念头:“难道这是我的脑浆么?”身子朝前一扑,急速坠落。几在同时,他的右臂不由自主地回舞挥扫,气浪怒卷,呼啸如雷。
“砰!”闷声裂响,也不知击中了什么,那娇媚低柔的女子声音忽地变调,朝后退去。
既而耳边接连响起李秋晴的尖叫,与白衣女子、小青的齐声娇叱。腰上一紧,许宣已被两条丝带紧紧缠住,高弹回抛,朝上拉去。脖颈一阵冰凉,幽香扑鼻,也不知被哪个女子提在了手中。
又听见远处传来葛长庚猛烈的咳嗽,喘息着说道:“庐山一战,迄今已有十六年,你修为突飞猛进,却在魔道上越行越远。再不醒悟,悔之晚矣。”
许宣迷迷糊糊地心中一凛:“为什么葛仙人的声音不是从我脑中传出,而是从远处传来?”灵光霍闪,突然明白方才头顶爆裂喷出的,不是迸飞的脑浆,而是葛长庚的元神被妖后震出了自己体外!
葛长庚接连施放“尸遁”、“血遁”两大法术之后,元神耗损极大。妖后以“幻镜魔音”声东击西,迷惑他判断失误,再趁隙偷袭许宣的“髓海”,将葛长庚的元神震出寄体。
所幸葛长庚及时醒觉反击,否则许宣早已头颅飞炸,救无可救。
那妖后远远地柔声笑道:“已经有十六年了么?可怜我度日如年,还以为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啦。倒是葛仙人修为炉火纯青,以残留的脱窍元神,发出的‘元婴一炁斩’竟仍然一点也不输于‘三才元炁剑’,难怪林灵素会被你镇伏,二十年不得逃脱。”
小青又惊又怒,格格笑道:“想不到你身为魔门妖后,竟如此食言而肥,无耻无信。你说过三战若败了两局,就立即下山,三百年不上峨眉,说过的话当是放屁么?”
妖后的笑声又从左后方传了过来:“第一,我说神门三百年不上峨眉,可没说什么时候算起;第二,我们约好的三战,是由这位虚玄子与我神门比试,可不是由附体的葛仙人代劳。你们使诈在先,却怪别人耍赖,难道这就是葛仙人的‘正道’与‘侠义’么?”
众人一凛,才知早已被她看出了马脚。
葛长庚淡淡道:“你以那首笛曲撩乱我心神时,我便已料到你已看出蹊跷了。你故作不知,认输下山,又悄悄折回这里,是想瞒过魔门众人,独自夺走‘乾坤元炁壶’么?”
妖后柔声道:“葛仙人,你若找一个与你五行同属白金的寄体之身,或许还能瞒我一阵。这位‘虚玄子’五行属土,发出的真炁却偏偏属金,已让我起疑了,所以我才让楚柏元以九鼎离火来试探真假。我吹的那支曲子,是当年你亲手所作的悼亡之曲,普天之下,除了你我,再无人知道。这‘虚玄子’听了心神大乱,角声受控,却还能以鼓点突施反击,除了说明他体内寄存着你的元神,还能有别的解释么?”
顿了顿,又道:“我与林灵素的恩仇,你最是了解不过。你若将他双手奉上,念往日旧情,我可以放你们一马,否则,就别怪本宫无情了。”语气平淡,却掩抑不住森冷杀气。
许宣一凛,听葛长庚与妖后的对话,这妖女对林灵素似乎满怀仇恨,矢志夺回“乾坤元炁壶”,想必也不是为了解救魔帝,奉迎为主。
小青笑道:“我知道啦,你想杀了林灵素,独霸魔门是不是?既然这样,姐姐,我们索性将林灵素放出来,让这妖女亲手杀了他,岂不省事?”
白衣女子淡淡地回了一句:“好啊。”声音清柔冰冷,从许宣头顶传出。
许宣这才知道是她接住了自己,迷糊之中感到一阵欢喜。强忍剧痛,睁眼望去,只见白衣鼓舞,月光镀照在她脸上,焕发出柔和的光晕,心中怦然一跳,疼痛竟象是减轻了几分。
右后方又响起妖后格格的笑声:“小丫头,你以为拿这话便能吓唬住本宫么?帝尊陛下,你众叛亲离,树敌无数,想杀你的何独我一人?道佛也好,神门也罢,全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柔媚的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怨毒与仇恨,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许宣忍痛抖擞精神,循声望去,前方险崖夹立,右侧的岩松上翩然站着一个黑袍女子,戴着天蚕丝斗笠,面纱飘舞,只露出一双澄澈妩媚的眼睛,闪耀着阴冷的杀机。
李秋晴和小青就站在她对面的山崖上,上方摇曳着一簇闪烁不定的白光,时而变幻出模糊的人影,想必就是葛长庚的元神了。
许宣暗暗叫苦,葛长庚元神既已出窍,他们四人加起来也挡不住妖后一击,“乾坤元炁壶”偏偏又在自己手上,使不出“玉石俱焚大法”来荡灭魔帝的元神。当下趁着妖后不注意,悄悄将那小巧的玛瑙葫芦塞入嘴里,猛地吞入腹中。打定主意,如果妖后来抢,就借她之力,和林灵素的魂魄同归于尽。
狂风鼓舞,葛长庚的元神左右摇荡,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初见他时,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却又为何如飞蛾扑火,因情入魔?既已知错,十六年来又为何不迷途知返?朗朗日月,昭昭我心,难道你终此一生,都要做这不人不鬼、见不得阳光的邪魔么?”
妖后格格笑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耶魔耶,是人是鬼,由谁定论?普天之下,兜着人皮却做鬼事的邪魔比比皆是,我又为什么要迷途知返?这十六年来我日思夜想,最为懊悔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当初没亲手将她碎尸万段;第二,是没能早点看穿你们这些道门中人的真面目。今天看你脱去皮囊,原来也不过是风烛萤火的可怜相!”
葛长庚哂然一笑:“殇子寿,彭祖夭,有生即有死,又有什么好可怜的?修道非独为长生,而是为了人与道合。你心魔未消,一叶蔽目,别说十六年,就算你百年、千年,长生不老,又复如何?”
许宣心中一酸,葛长庚待人宽厚仁慈,与这妖女更是父女一场,难以割舍,到了这生死关头,居然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改邪归正。
妖后仰头大笑:“葛长庚,你自居仁义,苦炼百年,也不过落了如此下场,这种‘道’不修也罢!”
猛地顿住笑声,黑袍鼓舞,周身洇开一轮轮霓光霞彩,双手交叉,食指抵在一处,直指上空,一字字地道:“本宫最后说一次,你若交出‘乾坤元炁壶’,瞧在当年的养育之恩上,我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否则,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说到最后一句时,旋风大作,浮云迸卷,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道闪电,银蛇似的飞腾乱舞,直冲她的指尖。
“轰!”天地骤白,雷声隆隆狂震。
白衣女子与小青脸色齐变,许宣更是惊骇无已,从未见过这等景象。
雷鸣声中,只听葛长庚沉声传音道:“白娘子,小青姑娘,等我说到‘去吧’时,你们立即带着许公子和秋晴,一个朝东,一个朝西,能跑多远是多远,千万不要回头。”
李秋晴再也按捺不住,泪珠夺眶,朝着那妖后大声叫道:“妖女!你既然想杀死林灵素,又知道他被囚在‘乾坤元炁壶’中,只需等上七日,便形神俱灭,为何非要……非要逼死我外公?”
天昏地暗,松枝乱舞,妖后双眸灼灼如火,柔声笑道:“外公?葛仙人,你倒是菩萨心肠,多子多孙。不知这位又是从哪儿拣来的野丫头?不如我们就先从她开始吧。”双手虚空合握,闪电乱舞。
天地骤亮,雷鸣如爆,一道炽白的霹雳突然朝着李秋晴当头劈落!
许宣心中一沉,只听葛长庚纵声大喝:“住手!她是你的女儿!”闪电夭矫如狂龙,擦着李秋晴的身侧撞中崖壁,轰隆狂震,刹那间,整座山峰坍塌近半,万千巨石瀑布似的朝下崩泻。
惊雷滚滚,众人全都怔住了。
妖后低声道:“女儿?我的女儿?”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泪水盈眶,突然摇头大笑:“葛长庚!我的女儿早在十六年前,就被你杀死在了庐山之巅,从那一刻起,你我便已经恩断情绝,再无父女之义!再敢提‘女儿’二字,我定叫你魂飞魄散!”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将山谷映得蓝紫如昼。
李秋晴脸色煞白,石人似的一动不动,许宣也稀里糊涂如在梦中,心想:“李姑娘是妖后的女儿!难道妖后当年竟是因为失贞,才……才被逐出师门?我听舅舅说了那么多江湖故事,怎么从未听说此节?”
第28章 死别
只听葛长庚沉声道:“秋晴,我从未告诉过你生母是谁,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无生无死,无死无生。当年庐山顶上,道佛各派都欲置你们母女于死地,我为了救你,假意用剑刺穿你的心口。你‘死’了,却又因此而重生。这十六年来,我传你‘元婴金丹’,却不传你心法武学,就是要让你远离道门,平安快乐地度过此生,再不重蹈你母亲之覆辙……”
“住口!”妖后指尖发抖,泪水倏然滑落,咬牙切齿地喝道,“死到临头,你还敢花言巧语地狡辩!那夜庐山上,下着暴雨,遍地都是死人,是我亲手埋了她们的尸体,我的两个女儿……我的两个女儿,全都被你害死了!”
许宣更加讶异:“原来李姑娘还有一个姐妹,不知她们父亲是谁?”心中猛地一紧:“难道……难道竟是林灵素?”如果真是林灵素,或许便能解释葛长庚为何不忍杀死这魔头,而是将他镇在九老洞里了。
雷声隆隆不绝,漆黑的云层随着羊角风在上空滚滚盘旋,迸涌出千万缕姹紫嫣红的霞光。
葛长庚的元神飘忽明灭,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疲惫:“秋晴,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的左脚脚踝上有一个紫色的疤痕,用什么药草也无法消除么?那是因为你出生时,你的左脚和你妹妹的右脚黏连在一起,是我亲手用刀将你们分开。我这一生做过许多后悔的事儿,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让你们姐妹重新团圆。可惜……可惜今日一别,即成永诀,这个心愿再也无法完成了。”
顿了顿,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今往后,你想再远离漩涡只怕也不可能了。只盼你记住外公说的话,修道的根本在于清静无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千万不要象你母亲,因情入魔,为恨所困。长路漫漫,去吧!”
话音未落,许宣衣领一紧,已被白衣女子拉着冲天飞起,只听“轰隆”巨震,如天崩地裂,李秋晴尖声哭喊:“外公!”
回头望去,漫天霓霞火山云般层叠怒爆,气浪如狂涛,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眼前昏黑,喉中腥甜乱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黄昏时候,泼墨似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群山峰顶,滚滚翻腾,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天地陡亮。
“轰隆隆!”雷声不绝,暴雨倾盆。
狂风呼啸,刮得雨线纵横飞舞,一蓬蓬水珠朝洞内喷洒而入,飞花碎玉地打落在许宣的脸上、身上,冰凉入骨。
“葛仙人!”许宣大叫一声,蓦地惊醒坐起,环顾四周,失声叫道:“李姑娘?白姐姐?小青姑娘?”漆黑幽暗,杳无人应。
他心中怦怦狂跳,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突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中一沉:“难道我是在阴曹地府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一道疤痕,扭曲浮凸,隐隐还有些疼痛。
他的心反倒定了一些,既然还有痛感,想来尚在人世。闪电又是一亮,洞内石壁登时被映得一片蓝紫。
只见那白衣女子蹙眉闭目,正盘坐于三尺之外,调息御气。她脸色煞白,香汗淋漓,在那稍纵即逝的电光照耀下,全身仿佛变成了淡蓝色,玲珑剔透,说不出的凄艳诡异。
许宣大喜,叫道:“仙子姐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气力,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
白衣女子睁开妙目,低声喝道:“住口!你……你想将妖魔招来么?”声音发颤,气息不继,似乎受了颇重的内伤。
许宣一凛,道:“是。”四下探扫,不见李秋晴与小青,心中又是一沉,忍不住低声问道:“仙子姐姐,她们人呢?葛仙人又在哪里?”
白衣女子冷冷道:“死啦。”
许宣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葛仙人他……那……李姑娘?小青姑娘?难道全都……全都……”想起昨夜之事,脑中混乱,语无伦次,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生性坚强乐观,自小受了许多病痛苦楚,却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但这几天入蜀以来,连遭变故,亲如家人的王六、铁九齐齐惨死,最为敬重的舅舅死生未卜;与李秋晴、小青相处虽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是患难与共,仿佛相识已久;葛长庚更是自己从小仰慕的高人,又蒙他传丹授艺,恩同再造,此刻听闻噩耗,郁积已久的悲伤顿时如决堤之水,再难遏止。
白衣女子蹙眉道:“死生有命,你哭什么?非亲非故,又何必惺惺作态。”黑暗中瞧不见她的脸容,但那清柔的声音冰冷无情,听来格外刺耳。
许宣虽对她颇为钟情,听到这话也不由怒气勃发,一抹泪水,冷冷道:“我哭我的,和你什么相干?象你这般冷血,又岂会明白……”
“啪!”的一声脆响,许宣一语未毕,脸上已重重吃了一记耳光,热辣剧痛,顿时翻身坐倒在地。
白衣女子喝道:“你说谁冷血?”闪电一亮,将她脸颜照得分明,面罩寒霜,双眸凝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许宣素来吃软不吃硬,怒火上冲,哈哈一笑,正要出言相讥,她却“啊”地一声,素手紧紧地捂着腰肋,弯下腰,花容惨白,珠汗滚滚。
“你怎么了?”许宣吃了一惊,怒意登消,抢身上前,将她肩头扶住。指掌所及,冰肌玉骨,不盈一握,心中一荡,脸上热辣如烧。
白衣女子脸泛红霞,叱道:“走开!”反手一推,许宣翻身飞跌,后脑“咚”地磕在石壁上,疤痕似乎猛地震裂开来,剧痛欲死,忍不住“哎呀”一声大叫。
白衣女子冷冷道:“再碰我一下,我就剁断你的手指。”
许宣疼得发不出声,心中气苦,对她的倾慕钟情登时浇灭,恨恨忖道:“难怪孙老头常说‘脉象好诊,女人难断’,她瞧来象个清丽淡雅的仙女,不料却是个冷漠毒辣的魔头。哼,好心没好报,当我喜欢碰你么?”又羞又怒,愤愤不平。当下强忍剧痛,爬起身,踉踉跄跄地朝洞外走去。
白衣女子道:“你去哪里?”
许宣冷笑一声,道:“腿长在本公子身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么?”只管大步往外走去。突然脚下一紧,重重绊倒在地,还不等爬起,又朝后横空飞撞,直摔得百骸如散,眼冒金星。
白衣女子素手一翻,收回丝带,道:“道、魔、佛三教正在漫山追缉,你以为就凭你这点本事,也能逃得脱么?”
许宣撞得痛彻心肺,几欲晕厥,气极反笑道:“逃不脱大不了一死。死生有命,你和我非亲非故,何必惺惺作态?是了,你是怕我被抓了之后,供出你的下落么?放心,许宣千刀万剐,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白衣女子淡淡道:“你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只是我既答应了葛仙人,将你活着送回临安许府,绝不容任何人阻挠。等你回到了临安,就算是立即跳入西湖、沉下钱塘,也不干我事。在这之前,只管老老实实地待着吧。”说话间,纤指轻弹,气箭飞舞。
“仆仆”连声,许宣只觉双臂、双腿蓦地一麻,再也动弹不得,惊怒愤慨,大声道:“妖女,我又不是囚犯,你凭什么封我经脉……”话音未落,白光忽闪,咽喉一痛,顿时哑然失声。
许宣张大了嘴,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他从小倍受宠溺,胆大妄为,哪曾受过这等闷气?原本对这仙女般的白娘子情愫萌动,暗自倾心,不想却是个冷漠无情、狠辣凶悍的蛇蝎妖女。咬牙切齿,大呼倒霉之余,惟有暗叹自己有眼无珠、遇人不淑了。
但他生性跳脱好强,又带了三分玩世不恭的无赖,过了片刻,怒火渐熄,好胜之念又爬了上来,心中突然蹦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冰冻三尺,抵不过一天烈日。管你何等泼悍冷漠,终有一日,我许宣定要将你驯得乖乖巧巧、服服帖贴!”想到这里,热血上涌,莫名地一阵激动。
洞外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狂风挟着雨丝濛濛卷入,说不出的阴冷潮湿。
许宣周身僵硬,动弹不得,绵绵不绝的寒意,就像毒蛇般钻入骨髓,丝丝游走,难受已极。
他猛一激灵,打了个冷战,接着牙关乱撞,全身不由自主地簌簌颤抖起来。忽听“咕咕”几声,清脆响亮,竟是来自自己腹中。这才发觉肚内空空如也,竟足有十几个时辰未吃东西了。
此念一起,顿觉酸水上涌,饥肠辘辘。他向来暖衣饱食,不知何谓饥寒交迫,此时身处荒山野岭,饥饿难耐,冻彻骨髓,方才明白原来平时许多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眼前蓦地闪过府中王大厨所烧炙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黄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更觉饥肠辘辘,吞了一大口馋涎。
第29章 寒毒
许宣腹中“咕咕”作响,这才想起足有十几个时辰未吃东西了。他从小锦衣玉食,不知何谓饥寒交迫,此时身处荒山野岭,冻得鸡皮遍体,饿得肠胃空鸣,方才醒觉原来平日里那些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眼前蓦地闪过府中王大厨所烧炙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黄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更觉饥肠辘辘,吞了一大口馋涎。
当下闭着眼睛,将王大厨的一系列拿手好菜统统追想一遍: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东坡肉、五味杏酪鹅、酒蒸石斑、五味酒酱蟹、香螺炸肚、紫苏虾、蛤蜊淡菜、江瑶清羹……
越想腹中越觉空乏酸苦,肚皮仿佛紧贴着脊梁骨,一齐簌簌震动。明知如此,却仿佛上了瘾似的收停不住。于是索性又神游天外,将临安城内大小酒楼、茶肆的名菜、点心尽数回想一通……
许府巨富奢靡,他又是独子,对于吃喝玩乐之道颇为精通,更是极为挑剔的美食家,临安城内稍有声名的菜肴点心无不烂熟于心。万千佳肴美味走马灯似的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眼花缭乱,呼之欲出。
他平时口味刁钻、心气甚高,许多菜肴摆于面前,眼角动也不动,但此刻即便是一个酸馅馒头,回想起来,仿佛也成了至高无上的美味。
许宣又吞了口馋涎,心道:“等我回到临安,定要让王大厨给我烧上满满一桌的拿手好菜,再让刘四带着我将城内酒馆、茶肆重新吃上一遍,不吃到挪不动脚步,绝不回家……”如此追想多遍,腹内“咕咕”的叫声终于小了一些,但寒冷之意却丝毫未消。
他全身僵痹,手足冰凉,那白衣女子却始终不加理睬,只管盘坐于数尺之外,一言不发。
黑暗中,瞧不见她的身影。偶尔闪电亮起,方能瞥见她稍纵即逝的脸容。她蹙眉闭眼,俏脸雪白,似乎正自熟睡。
许宣越发气恼,但闻着她淡淡的体香,想到与她共处一洞,相距几尺,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怦然。
又过了片刻,夜色渐深,洞外风狂雨骤,凄寒更甚。
一阵冷风扑面鼓舞,许宣全身一颤,突觉得丹田之中有一团热气缓缓升起,烘得五脏尽暖,极是舒服。心中一动:“是了!难道这就是葛真人所说的‘气丹’么?”
他出身药商世家,“仁济堂”中名医众多,耳濡目染,从小又慕仙崇道,对于丹药、人体经脉所知颇详。再回忆今日葛长庚所传授的“金丹派”要诀,更无怀疑,这团丹田内的热气必定就是修道之人必炼的“内丹”!
脑中灵光霍闪,登时明白必定是那颗“元婴金丹”之功。神丹入体,化为“后天九转金丹”,打通了他的奇经八脉,将他封闭其中的“先天胎气”化融为一,沉淀于丹田气海。
虽然他从没有修气炼丹的经验,但受外寒所激,这团气丹便自动上升,沿着经脉缓缓运转。
许宣惊喜交加,凝神细探,只觉那团热气徐徐上升,沿着“手阳明大肠经”慢慢游走,所过之处,如春风吹拂,煦暖舒惬,寒意大消。想起葛长庚所传授的“翠虚金丹大法”,于是意守丹田,屏除杂念,默诵“翠虚金丹法”中最浅显的“御气诀”。
过了片刻,气丹突然一跳,随着他的意念轻轻摇荡,转入“足阳明胃经”。许宣又是新鲜又是激动,精神大振,一时间将生死、饥寒全都抛在脑后,全心全意地御气运丹,所有意念全都集中那气丹之上。
气随意转,丹与神游,那团气丹悠悠荡荡地走遍了全身经脉。起初虽然磕磕碰碰,不太顺畅,但到了后来,他掌握要诀,全神贯注,气丹游走得越来越快,上下圆转,随心如意。
不知不觉,丹田之中仿佛有一盆炉火熊熊烘烤,周身暖洋洋轻飘飘,神清气爽,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许宣一直梦想着炼气成丹、修仙得道,今日终于初窥道丹之妙,喜不自胜,一遍又一遍地回圜周转,浑然忘了身外之事。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痛楚的呻吟,许宣一凛,听出正是白衣女子的声音,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闪电接连划过,洞内雪亮,她盘蜷在地,黑发披散,皱着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捂着腰肋,神情极是痛苦。
许宣吃了一惊,跳起身,叫道:“你没事吧?”方甫动身,突然又是一怔:“我怎么可以动了?”
转念一想,必定是自己一遍遍地运转金丹真气,逐渐冲开了经脉,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当下不及多想,抢身到了白衣女子身旁,将她扶起。
也不知是否因为闪电的蓝光所映照,她的脸容竟泛着淡淡的青色,虚汗淋漓,连呵出的气也成了绿色。
许宣一阵焦急惊惶,心道:“她必是昨夜突围时受了内伤,强撑到现在。”想起往日“仁济堂”诸医所教,沉住气,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脉门,静心探察。脉象细微无力,似是中了剧毒。
许宣心中大凛,如果只是寻常伤势倒还罢了,当真中了剧毒,在这荒山野岭、瓢泼雨夜,哪里去找解药?
突然想起她似乎有一个火折子,当下探手入她袖中,小心翼翼地摸索。指尖扫处,玉臂冰冷滑腻,他不敢多加碰触,双指夹住一个丝囊,轻轻地抽了出来。
那丝囊柔软冰凉,与昨日小青装盛李秋晴与自己所用的丝袋完全一致,看似不过巴掌大,却可盛万千之物。他家中富可敌国,所见识的宝物不计其数,估计这丝袋就是舅舅所说的上古宝物“乾坤袋”了。
想起李秋晴,心中又是一紧,也不知她此时究竟是生是死。转念又想,虎毒不食子,如果她真是魔门天后的女儿,那妖后想必不至于取她性命。摒除杂念,探手在丝袋中摸索,果然找到一个火折子。“啪”地一声,擦着火折子,洞中顿时明亮起来。
许宣心中“咯噔”一响,险些惊呼失声。
只见那白衣女子脸容淡青,眼圈桃红,左手软绵绵地捂在左肋,乌血正从指缝间一丝丝溢出。果然是中毒之象。
他定一定神,伸手轻轻地拨开白衣女子的手掌。
衣裳破裂,肌肤晶莹如玉,伤口不及一寸长,皮肉朝外肿胀翻卷,如同婴儿嘴唇般不断地鼓动,黑色的血丝源源渗出,隐约还可瞧见一缕缕淡青色的气雾从伤口挥发袅散。
许宣是仁济堂的少主人,一年见过的病人没有千儿也有八百,其中中毒的少说也有上百号,但却从没见过伤口蒸腾出这等青烟绿雾的,心下又惊又奇。
却不知她中的乃是魔门妖后的“九转寒冰箭”。这种冰箭以“阴极真炁”冻凝九种剧毒蛊虫的虫卵,一旦破肤而入,冰箭与血液相融,虫卵迅速孵化,直攻心脑,伤者纵然不死,也会变成行尸走肉。
幸好白衣女子服了“元婴金丹”,有金丹真气护住心、脑、丹田,否则早已不测。她虽借助金丹真气,强行震死了所有的蛊虫,奈何连番激战,受了内伤,真元耗损极大,强撑了许久,无法逼出残存在体内的寒毒,昏迷不醒。
情势紧急,不及多想,许宣伏下身,大口大口地吮吸毒血,吐在一旁。“哧!”毒血洒落在地,登时化为绿雾,袅袅升腾,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腥臭。
许宣吸了十几口,只觉唇舌冰冷麻痹,头昏眼花,心下大凛,但身无良药仙丹,除此之外别无他策,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吮吸。不想吸了几十口之后,那麻痹晕厥的感觉反倒渐渐消散,精神重新一振。
原来他从小嬴弱多病,又生在天下第一药商之家,十几年间也不知吃了多少奇草神药,血液中尽是各种药汁丹液,早已变得近乎百毒不侵,若非极之罕见的剧毒,绝难将他毒倒,也算得上因祸得福。就连这“九转寒冰箭”到了他的体内,也反被血液内的其他药毒渐渐消融克制。
又吸了片刻,吐出的血液重转鲜红,肿胀的伤口也消退了许多,许宣大喜,继续吸吮。
白衣女子突地一震,微微睁开眼睛,蓦地翻身坐起,“啪”地一声脆响,又给了他一记耳光,颤声喝道:“小色鬼,你作什么!”羞怒交集,奋力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却虚软无力。
她重伤未愈,出手却是狠辣如故。许宣抚着肿烫的脸颊,又是委屈又是气怒,站起身,哈哈一笑道:“放心,别说我是个小色鬼,就算是吸血鬼,也不会喜欢你这等冷血僵尸。”
她冷冷地盯着许宣,瞥见他嘴角的血丝,心中一震,蓦地明白他竟是为自己吸毒疗伤。柳眉舒展,眼波渐渐如春冰融化,闪过一丝歉疚感激的神色。在火光映照下,苍白的双颊泛起淡淡的嫣红,娇艳难言。
第30章 冷暖
许宣心中怦然一跳,怒气未消,“哼”了一声,气呼呼地径直走到一旁坐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冷冰冰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吸毒血?不怕中毒么?”
许宣大声道:“怕。不过更怕被人当作色鬼,一巴掌打成冤魂。”
白衣女子一怔,又冷冷地道:“既然怕,干嘛还要冒死救我?”
许宣“哼”了一声,道:“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了许多?”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道:“人分好人坏人,难道你不分好坏,全都要救么?”顿了顿,又道:“中毒的如果不是我,是别的什么人,你也一样拼死相救?”
许宣呆了一呆,心道:“是了,倘若中毒的不是她,我当真也愿意冒死吸毒么?”见她双目澄澈地盯着自己,脑中淆乱,脸颊一阵烧烫,大声道:“那是自然。你当天下人都象你一般冷漠无情么?”
白衣女子大怒,待要发话,突然觉得一股阴邪冷气陡然上冲,周身如浸寒冰,想要运气压制,气血却岔乱冲涌,寒热交迸,脑中嗡然一震,顿时天旋地转,不省人事。
“九转寒冰箭”以剧毒阴寒之气凝结而成,蛊虫虽然已被震死,阴寒之毒却垒积体内。再加上这时暴雨倾盆,阴冷潮湿,她原非恒温体质,又逢重伤未愈,腹中空空,虚乏不振,方一动怒,邪气立即内外交攻,重转晕迷。
许宣见她忽然软绵绵地卧倒在地,交叉着手臂,冷笑道:“又想赚我耳光?这回我可不上当了。”
过了片刻,见她一动不动,似非做作,许宣连喊了几声,杳无应答,方感不妙。绕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摸她脉搏,旋又如释重负。知道她不过是体虚寒发,尚不致命。
许宣走到洞口,探头四顾,想要寻些干柴枯枝生火,偏偏大雨瓢泼,草木潮湿,无从生起。只好脱下自己的长袖褙子,紧紧地裹在她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她身上依旧凉如寒冰,蜷缩颤抖,似乎越来越冷。许宣心中一动,自言自语道:“常言道‘两人抱着睡,胜盖十层被’,既无暖被,只有用体温烘暖了。”
屈身坐下,正要将她抱在怀中,想起热辣肿痛的脸颊,怒气又升,哼了一声,缩回手,喃喃道:“许宣呀许宣,你的耳光吃得还不够?当完了小色鬼,还想当棉被,被她噼里啪啦地弹棉花么?”
眼角瞥处,见她脸色雪白,蹙着眉尖,楚楚可怜,心中不由又是一阵剧跳,闪过一个念头:“只要能抱她一抱,吃上几记耳光又有什么打紧?”
当下定了定神,大声道:“妖女,你听好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可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如此的。你若是反对,趁早说上一声,否则……”话音未落,白衣女子突然一颤,“嘤咛”一声。
许宣心里发虚,吓了一大跳,过了片刻,见她再无反应,方才松了口气,扬眉道:“哪,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你就当我是十层棉絮被,姑且盖一盖吧。醒来之后可别耍赖,弹我棉花。”摒住呼吸,将她轻轻抱起,斜靠在自己怀中。
白衣女子身段高挑,许宣服了“元婴金丹”后,虽然体格大变,增高了不少,但仍比她矮了将近一尺,以小抱大,殊不顺手。他又是未历风情的少年,从未搂抱过女子,这般抱着她,姿势不免有些僵硬怪异。
白衣女子正自冻得发抖,昏昏沉沉中,依稀感到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身体,便下意识地贴了上去,蜷身低头,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臂弯。
她所穿的外衣是当下颇为流行的素丝白背子,直领对襟上绣着水红色的桃花,罗绢抹胸绣了一对蝴蝶,胸脯微微起伏,那蝴蝶便仿佛朝着桃花轻轻地飞舞。衣裳薄软,香汗淋漓,抹胸紧紧地贴在肌肤上。
许宣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只瞥了一眼,脑中便“嗡”地一响,面红耳赤。
幽香扑鼻,佳人在怀。他一颗心嘭嘭狂跳,口干舌燥,想要移转目光,视线却如磁石附铁,再也分扯不开,许多从未有过的想法雨后春笋似的在心里滋生。突然想起昨日漆黑山洞中曾无意触到她的胸脯,更是心猿意马。
洞口忽然卷来一阵狂风,将她的发丝刮得缭乱飞舞,拂过许宣的脸颊。他陡然一震:“许宣啊许宣,你在作什么?她受伤昏迷,你却趁人之危,岂不是成了连张宗懿也不如的无耻好色之徒了么?”急忙缩回手,倍感羞惭。
或许因为贴靠着他火热的身体,白衣女子的体温渐渐回暖,苍白的双颊也恢复了几分红晕,更添娇艳。
许宣心中又是一荡,不敢多瞧,急忙吹灭了火折子,闭起眼睛,意守丹田,重新开始御转金丹真气。但她冰凉柔软的身体缠贴于身,体香缭绕鼻息,想要屏除杂念谈何容易?过了半晌,方才按捺住万千绮念,沉浸于御气转丹、游走经脉的境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气丹循环回转丹田,周身热暖,气力充沛。许宣徐徐睁开眼睛,神清气爽。
洞外雷鸣电闪,风雨依旧,而那白衣女子在他臂间蜷缩轻颤,体温竟又变得寒冷如冰。
许宣心下一沉,炼气化丹的愉悦之情顿时消了大半,暗想:“不知她中的究竟什么毒?反反复复,忒也厉害。可惜我不知道如何输导真气,否则就可以帮她送气化寒,不必坐在这儿干瞪眼了。”
又想:“是了,孙大夫常说‘外寒好御,内冷难消’,她体内寒气多半是由寒毒引起。如果能找到些去寒清毒的草药,熬汤煎服,再来一锅热粥,她的病或许就能好上大半。但这荒山野岭,又上哪儿找药去?”心中忽然“咯噔”一震,脱口而出:“紫霞春!”
昨日与程仲甫等人进山时,瞧见峨眉山的一些山崖斜壁上长满了赤艳奇草,红似烈火,绚如晚霞,正是蜀中特有的“紫霞春”。
此草暖血活脉、理气和中,是专治寒毒的良药。仁济堂每年都要采集许多这种药草,加上其他独门配料,作成药酒出售,在江北一带极受欢迎。只要采回此药,喂白衣女子服下,她的寒症多半能有所好转。
许宣精神大振,再不迟疑,当下将白衣女子轻轻地放在洞角,用衣服盖好,转身大步出洞。
其时夜色正深,天黑地暗,狂风暴雨扑面刮打,他周身登时被浇得湿透,一股热气却从丹田轰然涌起。
自从服了“元婴金丹”之后,他体内的先天胎气和元婴金丹交融并化,真元大转强盛,虽然还不知如何灵活运用金丹真气,但身轻体健,和两日前那孱弱瘦削、艰于行走的少年想比,已经判若两人。
许宣深吸了一口空气,精神熠熠,转身四处眺望。
这山洞藏在峭壁凹陷之处,其外又有巨石遮挡,草木笼蔽,颇为隐秘。从洞口朝西南方远眺,隐隐约约瞧见险峰入云,峭壁高兀,应当是“紫霞春”喜于生长之地。
于是沿着山坡,小心翼翼地折转回绕,朝那片山崖走去。
山风狂猛,大雨滂沱,四周黑暗迷朦,山势险陡难辨,脚下又极为湿滑,行走艰难。
许宣胆子虽大,心里也不免如井中悬桶,七上八下。起初每走一步,必再三凝视,脚尖试探了好几回才敢踩下。走了一阵之后,视野渐渐清明起来,原本混沌模糊的世界变得清晰有致,胆气大壮,越走越快。
如此奔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西南险崖之下。突然“啪挞”一声,脚下一空,整片土坡应声坍塌!
许宣心中一沉,整个人陡然失衡,朝着右前方踉跄飞冲,脚踝一绊,撞上一块岩石,“哎呀”一声,翻身飞起,朝下急速滚落。
天旋地转,黑影霍闪。刹那之间便撞到了几块巨石上,痛彻骨髓,一时间连叫声也发不出来。
电光石火之间,忽然瞥见前方山石桀然横断,云雾茫茫,竟是一处万丈深渊,他心中大骇,下意识地伸手一抄,抓住崖边的松树。
岂料雨势太大,山土塌方,松树根部早已大为松动,他下冲之势又快又猛,这般猛地一勾,“咯啦”一声脆响,松树竟连根断裂,和他一起冲下山崖。
山壑幽深,云雾缭绕,泥土簌簌冲落。那株断折的松树撞在崖壁上,反弹抛起,又悠悠荡荡地消失在那蒙蒙漆黑之中。一时间什么也瞧不清,只觉自己正如同断线风筝,朝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壑急速下坠。
耳边风声呼呼,不断有鸟儿惊啼掠过,换作别的少年,多半早已被活活吓死,饶是他胆大包天,也骇得头皮如炸,肝胆尽寒,眼看着那乱石交错的崖底越来越近,一颗心几将从嗓子眼里蹦将而出。
第31章 崖洞
天旋地转,只见左下方崖壁上有十几株粗壮的青松,层叠相连。
如果能冲落在松盖上,或许能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但他这般直落而下,与松树最靠外的枝桠少说也有两三丈的距离,岂能够着?
目光转处,又见崖壁上青藤交错垂舞,许宣来不及多想,左手一把抓住藤蔓,奈何下坠之势实在极快,根本抓握不住,掌心就像被尖刀划过,剧疼如割。他不顾一切地忍痛攥紧,双脚在崖壁上奋力一蹬,顿时连着藤蔓抛舞而出,朝左下方的那几株松树冲去。
云雾飞扬,青松扑面。
他忍不住闭上双眼,纵声大叫,“劈啪”连声,松针枝桠不断地抽打在脸上、身上,刺疼如裂,接着胸腹又重重地撞在一根横亘的粗大树枝上,五脏六腑颠得如同移了位,“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朝后凌空飞跌。
电光石火间,他下意识地从腰带中抽出一柄一尺来长的青黑匕首,“吃”地一声,直没树干。
被他下坠的巨大冲势所拽,左手手掌猛地被藤蔓勒紧,剧痛攻心,匕首则沿着树干势如破竹地朝下劈落,火光迸溅。
这柄匕首是许正亭花了三百两银子,从高丽国参商买来的利器,以北海玄冰铁制成,通体青黑薄韧,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故取名“龙牙”。原本是许正亭的防身宝物,此次许宣离京入川,为保独子平安,特将这匕首交与他使用。不想头遭出鞘,便派了这等用场。
“龙牙”劈卡在树干里,藤蔓又坚韧无比,两相作用,下坠的速度终于大为减缓。余势未衰,又接连撞断了十几根枝桠后,他才被下方松树的荫盖勉强托住,摇摆不定。
许宣惊魂未消,睁开眼,上下左右都是纵横交错的松枝,狂风鼓荡,身下横木“咯咯”作响,仿佛随时都将断裂。
四周险崖环绕,尖石兀立。左侧的岩壁高达百丈,乱石嶙峋,长满了青苔,看似滑不留手。即便自己能沿着这长达三丈的树干爬到崖壁上,也根本没法儿攀到顶峰。
风雨交加,猿啼四起,山壑里黑漆漆一片,他悬坐半空,被寒风刮得瑟瑟发抖,又是惊骇又是懊恼,想要大声呼救,又怕招来魔门妖人。左思右想,惟有拼死一试了。
于是他左臂抱住树干,将“龙牙”从树缝中夺拔而出,而后趴伏在横亘的树干上,小心翼翼地朝着岩壁爬去。
掌心皮肉裂卷,热辣辣地锥心剧痛,被松树撞过的部位更是无一处不疼,再加上饥寒疲乏,被狂风一吹,几次险些翻身摔落。所幸他反应极快,急忙握刀插入树干,贴身紧伏。如此一寸挨着一寸,费了半柱香的工夫,才爬到崖壁边。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传来“呀呀”怪叫声,许宣抬头一看,浑身寒毛全都竖了起来。狼雕!那两只孽畜似是发现了他,四团鬼火似的眼睛扑眨闪烁,当空盘旋了片刻,一齐朝他俯冲而至。
狼雕既然在此,说明安羽臣也必在附近!
许宣大凛,一手抓住岩石,一手握刀刺入岩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想挤入崖壁的石隙躲避,脚下一滑,顿时踏空。所幸右手紧握刀柄,坚韧的刀锋卡在石缝里,将他悬空吊在崖壁上,双脚乱蹬。
狼雕尖啸声越来越近,他不敢抬头上望,左脚踩住石坎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往上一蹬,贴着岩石挤入了一个凹入的浅罅。
第一只狼雕尖叫着呼啸冲过,翅膀的长翎扫在他的衣袖上,竟“哧”地划开一道缝隙。
还不等躲闪,第二只狼雕又已迎面冲到,探爪朝他抓来。许宣侧身抵靠岩壁,拔出“龙牙”胡乱挥舞,狼雕被削去半截爪趾,吃痛尖啼,腾空飞去。
他松了口大气,周身冷汗浸透,几欲虚脱。低头望去,下面黑漆漆地也不知有几百丈深,双脚竟有一半踩在石沿之外,不由得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挥刀插在旁边的石壁上,稳住身形。
不料“龙牙”方甫刺入,“嘭”地一声闷响,那块大石竟整块被劈裂开来,坍塌崩落。他身体失去依靠,猛地一沉,再度朝下急坠。
许宣魂飞魄散,暗呼糟糕,下意识地想要翻身跃起。说也奇怪,意念方动,丹田中的金丹真气竟轰然倒卷,直冲脚底。“呼”的一声,手舞足蹈地窜起两丈来高,一把抓住了上方的岩石。
他紧紧地抓住那块崖边的巨石,风雨飘摇,浑身泥泞,脑中一片空茫,一时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大风吹来,冷汗浃流,凉飕飕直入骨髓。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刚才千钧一发之际,自己无意间竟用了葛长庚所传的“御气诀”,气随意转,直冲涌泉,是以脚下生风,险死还生。
许宣又是后怕,又是惊喜,从没有象此刻这般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已非吴下阿蒙,心中激动难以言表。
当下定了定神,依样画葫芦,将真气导向脚底,猛地朝上方翻身跃起,一把抓住崖壁上的藤蔓,稳稳地站在了凸岩上。
这一跃竟又窜起了两丈来高。
他信心大增,就像一个穷困潦倒之人突然发掘到无边宝藏,跃跃欲试,恨不得尽情挥霍。凝神观察崖壁,寻找了十几处可以攀爬、落脚的地点,而后以意御气,抓着藤蔓几个起落,便往上冲起了二十来丈。
大雨扑面,双耳生风,许宣时而抓着藤蔓踏壁飞掠,时而紧握匕首翻身上跃,越来越快,越来越高,体内真气圆转如意,渐渐纯熟。
他虽然还不知道真正的御风飞掠之术,但天资聪颖,真气强沛,凭借着“翠虚金丹大法”中的御气诀,竟也自行揣摩到了些许窍门。眼看着悬崖倒掠,自己奔行如飞,胸膺中满是新奇、激动与狂喜。
小时无法行走,最大的梦想便是如那些神仙般自由自在、御风而行,想不到竟真有如愿的这一天!如果不是想起白衣女子所言,道魔佛三教仍在漫山追缉自己二人,早已大声啸歌,一抒快意。
抬头望去,山壁陡峭,桀然天半,影影绰绰地瞧见一蓬蓬草木在风雨中起伏摇摆,瞧那形状,当是“紫霞春”无疑。
许宣此时已掌握了在山崖上攀行之道,脚下一点,灵猴似的在凸石、青藤间腾挪跳跃,朝上飞起二十来丈高,到了崖壁凹陷处站定。石壁缝隙中花草葱茏,其中大半果然都是“紫霞春”。
许宣大喜,拔出那柄锋利无比的“龙牙”,寒光飞闪,只轻轻一划,整块大石便应声掉落,药草连根挖出。
他一连掘了数十棵“紫霞春”,脱下自己的销金裹肚,将药草捆缠结实。转头望去,又瞥见崖壁上长了几株灌木,野果摇曳,红彤彤、湿漉漉的,甚是可爱,顿觉肚饿难耐。
于是顺手摘下一个咬了一口,又甜又脆,甘汁四溢,一口气吃了七八个方才止住。想起白衣女子也未进食,又摘了十来个兜入袖中。
正要继续朝上攀掠,上方忽然传来一阵阵呀呀的怪叫声,方才那两只狼雕竟领着一大群的鸟兽飞回来了!
许宣又惊又怒,若让狼雕老祖等魔头抓住,自己死了倒是小事,被他们抢走囚困着魔帝元神的“乾坤元炁壶”,可就百死莫赎其罪了!
左右环顾,发现右上方有一个洞隙,正好可容一人躲入。当下翻身跃起,贴着狭窄的岩壁朝里挤去。岂料外窄里宽,挤进身后,才发现里面竟是一个幽深的石洞。
众狼雕呀呀怪叫,环绕着山壑上下穿梭,有几只似是发现了他藏身的山洞,想要扑翅冲入,却被洞口的两块巨石挡住,只好悻悻地飞走。
眼见这些孽畜并未发现自己的踪迹,许宣悬吊的心此刻才算放了下来,但凝神聆听了半晌,那些狼雕始终在山壑上空呀呀盘旋,不肯离开,心下又渐渐焦急起来。如果被它们困在这里,不能及时将“紫霞春”带给那白娘子,她势必危矣。
眼角瞥处,发现洞口这两块大石竟似是由整面岩壁被生生劈开,切面极为平整光滑。别说“龙牙”,就算是世间最为锋利的巨斧,也不可能将如此坚硬厚实的山壁,劈出这样一个洞隙。
他心中一动,难道早有真气极为强猛的高手到过这里,劈裂了岩壁?倘若如此,洞内或许就有别的逃生之路了!
回头四望,洞窟幽深,右后方的角落里果然有一条狭窄漆黑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
许宣精神大振,在洞口拣了一把松枝,撕下衣袖,捆扎在一起,而后用火石打着,举作火把,小心翼翼地走入那漆黑的甬洞之中。
甬洞迤逦向上,崎岖不平,稍有不慎便要绊上一跤。
许宣扶着石壁走了许久,仍不见尽头,偶有一阵阴风刮来,腥臭扑鼻,寒毛尽乍。他胆大再大,也不免有些发怵,但舍此之外,无路可寻,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朝上走。
第32章 聆秘
洞内越来越潮湿,火炬明灭,时时有水珠从头顶滴落。到了拐弯处,突听“仆仆”之声大作,许宣吓了一跳,来不及闪避,一大群蝙蝠业已迎面撞来,其中几只被火焰卷着,尖叫着四处扑撞。
他一边挥舞火把,驱逐蝙蝠,一边贴壁侧行。刚走了几步,脚下一绊,踉跄摔倒在地,抬头一看,“啊”地失声惊叫,急忙翻身避开。
几尺开外,赫然盘坐着一具白森森的骷髅,衣衫破烂得只剩丝丝缕缕,颈骨上斜挂着一枚精巧碧绿的玉如意;右手紧握着一柄式样颇为古老的青铜剑,绿锈斑斑,在火光照耀下,闪着夺目的碧光。
许宣顺着骷髅眼窝所对的方向望去,右侧的石壁上刻了十几行秀丽的大字,低声念道: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他向来喜欢声色犬马,通擅音律,才念了两句,便记起这首词乃徽宗朝周邦彦所作的《西河》,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心中暗觉奇怪,不知这骷髅是谁?瞧其残破的红裳碧裙,似乎是烟花女子,为何竟会握着一柄古剑,死在这峨嵋甬洞之中?临死之际,又为何要将这首词刻写壁上?
许宣凝神端看那具骷髅,更觉讶异。骷髅所挂的玉如意圆润剔透,鲜绿如春水,别说风尘女子,就算是巨富显贵也未必能有。忍不住好奇,将那如意摘下把玩,只见底部刻了十几个蝇头小字:
“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
这句词颇为陌生,一时想不起谁人所作。
他心想:“老天爷让我阴差阳错,遇此骷髅,或许别有深意。”当下收起玉如意,朝骷髅拱手作揖,道:“得罪了!他日许宣如果探听出姑娘身世,一定将这玉如意作为信物,让你家人来此移葬芳骨。”绕过骷髅,继续朝上走去。
又走了两炷香的工夫,火炬光焰渐渐转小,甬洞越来越狭窄,却始终不见出口。许宣正觉焦急,忽然瞧见地上青苔成片,水洼蜿蜒;侧耳倾听,远处似乎有潺潺的水流之声。
他心下大喜,既然有水流入这里,必有出口无疑。当下追循水声,快步疾行。
往上走了两百多步,忽听上方传来一个声音:“格老子,老天不作美,下了一天一夜暴雨,子母香气味被冲得稀淡,也不知那小娘们儿带着兔崽子,藏到哪儿了,找起来真他奶奶的费力……峨眉山这么大,难不成咱们掘地三尺,把它翻个个儿么?”
许宣一凛:“难道他说的是我们?”急忙吹灭火炬,凝神倾听。
又有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那娘儿们被妖后的‘九转寒冰箭’打伤,又中了掌门师伯的‘飞英剑影’,必定跑不远。山里山外都有咱们的眼线,她能藏得了几时?倒不怕她逃脱,只是别让魔门和其他白眼狼抢了先。”
许宣一惊,他曾听程仲甫说过,“飞英剑影”是青城山“飞英散人”廖若无的绝杀气剑。廖若无虽与程仲甫的师父许冠蝉并称“青城九剑仙”,剑术却更在后者之上,青城九大剑派中位列第四。
这两人呼之为“掌门师伯”,想必都是青城“飞剑门”的弟子了。
但青城各派为何不解救自己一行,反要狙击白衣女子、置她于死地?难道真如葛长庚所暗示,道门诸派毫不顾及同门之谊、苍生之幸,仅仅是为了利益之争,便不惜头破血流、伤及无辜,也要抢得魔帝这个“活宝典”么?
第一个声音嘿嘿笑道:“二师兄说得不错。这次最可恶的就是峨眉山的秃驴,他奶奶的,爪哇国的妖魔都跑来了,这帮孙子倒好,非但不斩妖除魔,还关起山门哭丧,装聋作哑,摆明了让我们和妖魔拼个两败俱伤。”
那“二师兄”冷笑道:“六师弟,你大错特错,咱们最要小心提防的,不是峨眉秃驴,也不是魔门妖类,而是龙虎宗的龟儿子。魔门妖贼要救林灵素,情有可原;峨眉秃驴不修我道门秘法,得了魔帝,也没什么大用。倒是这群龙虎山的龟儿子,一心独吞,生怕被我们抢了先,居然和峨眉贼秃勾搭串通,害得我们迟到一步。格老子,否则近水楼台先得月,别说那两个臭娘儿们,就算是葛老道,还不是早就到了我们手中?”
那“六师弟”恨恨地啐了一口道:“这群杀千刀的龟儿子,就知道他妈的窝里斗!不过,二师兄,师父怎么笃定林灵素那龟儿子在白衣娘儿们身上?万一被穿绿衣服的小娘皮揣着跑了呢?咱们死守着这儿等白衣娘儿们,岂不成了竹蓝打水一场空?”
“二师兄”道:“葛老头既然附体到那臭小子身上,‘乾坤元炁壶’一定也由他带着。再说,那白衣娘儿们比绿衣服丫头厉害些,俗话说‘美人嫌胖,保镖挑壮’,绝对错不了。”
许宣心中一跳,又惊又喜:“难道小青姑娘和李姑娘也逃走了?”精神大振,继续聆听。过了半晌,终于清楚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青城山九大剑派虽与龙虎山、茅山、阁皂山并称天下道门四派,但彼此之间一直明争暗斗。
这几十年来,茅山、阁皂两宗渐渐衰微,道门逐渐形成龙虎山天师道与青城九大派东西争霸的局面。
龙虎宗原为东汉张陵的五斗米道演变而来。当年由四川鹤鸣山席卷天下,相隔虽已千年,在巴蜀等地仍积有余威。
为了压制青城派,龙虎天师张守真与峨眉七十二寺修好,并遣派大弟子张远庭在成都建立道观,光收门徒,直接将势力插入蜀地。
峨眉山的明空大师年事已高,那夜与葛长庚联袂镇伏魔帝之后,真元大损,很快圆寂。
峨眉七十二寺一则迁怒葛长庚,二则觊觎林灵素所盗的诸派秘法,却又不敢忤逆明空遗愿,公然与葛长庚对敌,抢夺乾坤元炁壶。于是明心一面困住葛长庚,以棋为赌,一面故意走漏消息,将道魔各派引来火并。
张远庭早早就从峨嵋各派那里得到线报,率领龙虎宗抢在第一时间赶到。与峨眉相隔不远的青城各派,反而是迟了一天才得闻风声。等到青城、茅山、阁皂各派赶来之时,龙虎宗早已抢得先机,占尽有利地形。
昨夜,魔门群妖围攻葛长庚时,龙虎宗早早在主峰四周布下伏兵,只等魔门中人抢了魔帝之后,再来个螳螂捕蝉。
而青城、茅山各派既然失却先机,索性搅乱大局,浑水摸鱼,趁着龙虎宗与魔门争相追杀葛长庚肉身之际,突然横刀杀入,混战一团。
与此同时,葛长庚等人血遁突围,被魔门妖后偷袭,元神重创离体。为了掩护许宣等人逃离,葛长庚不惜以离窍元神死战妖后,最终拼得魂飞魄散,将妖后打成重伤。
道门各派、魔门群妖发现中计之后,立即折返追击葛长庚一行。
白衣女子带着许宣朝东突围,小青则领着李秋晴逃往西边。几番苦战,白衣女子连受重伤,终于护着许宣,躲过了魔门、道门的追截,逃入密洞。
魔门、道门寻人心切,暂罢干戈,各自划分地界仔细搜寻。而白衣女子与许宣藏匿的山洞,恰恰便处于青城各派抢据的山头。
许宣暗想:“原来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若是孤身逃走,只怕此刻她早已出了峨眉了!”惊诧、感激、羞惭、欢喜、怜惜……全都涌上了心头,怔怔地贴壁而立,百感交集。
上方那两人的话语声越来越小,脚步渐远,终于消失不可闻。
许宣定了定神,背负草药,小心翼翼地朝上贴壁行走,过不片刻,终于到了洞口。原来这甬洞的另一端竟隐藏在山泉石壁之间,周围岩石垒叠,灌木丛生,极为隐秘。
他出了洞口,环顾四周,很快就找到了方位。风雨已渐渐转小,透过缭绕的云雾,能清晰地望见白衣女子藏身的山头。此时既知门各派潜伏四周,将他们视如仇敌,再不敢有丝毫大意,一面探察周围,一面小心疾奔。
他方向感极强,兼之真气强沛,夜视清晰,又掌握了提气奔掠的要诀,回程远比来时快得多。不过一刻钟,便已回到白娘子藏身的山洞之外。心中之得意喜悦,难以描绘。
距离山洞尚有十余丈,便望见洞口石壁倒映着淡淡的火光,忽明忽暗。
许宣甚是机灵,心中一凛:自己出洞之前,明明早已捻灭了火折子,洞中又怎会有火光?”于是屏息蹑步,朝着洞口左边绕去。
巨石斜立,与洞口交错重叠,露出一个细长的缝隙。许宣凑上前,往里探望,心中一沉,险些叫出声来,怒火轰然直冲头顶。
第33章 智斗
洞内一前一后站了两个黄袍道士,斜指长剑,剑尖抵在白衣女子的身上。
她躺卧在地,动弹不得,显然已被封了经脉,冷冷地盯着两人,双颊飞红,又羞又怒。背子、百褶长裙已被划破了几道口子,胸部剧烈起伏。
靠前的一个道士高高瘦瘦,细眼长鼻,颔下一绺黑须,宛如山羊,左手举着火折子,照耀着白衣女子的脸容,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阴森森地笑道:“小娘子,你又何必做困兽之斗?只要乖乖地将‘乾坤元炁壶’交出来,道爷保证饶你一命。否则……”
语调忽地拉长,手腕一抖,“哧”地一声,剑尖轻轻巧巧地将银丝罗带划断,顺势将长裙挑了起来。
白衣女子冷冷道:“常听说龙虎道士如何厉害了得,原来只会欺侮弱女子。传将出去,倒要瞧瞧张天师怎么向天下人解释。”
许宣怒火如焚,凝神探察,果然发现两道士衣角绣了“正一”二字,心想:“原来是龙虎山的牛鼻子。是了,他们必是躲过青城派的封锁,偷偷到这儿抢人来了。”
另外一个道士麻脸短须,矮壮黝黑,形容更为猥琐,色迷迷地盯着白衣女子迸裂的抹胸,剑尖不断地在她胸脯上划来划去,淫笑道:“小娘子,这里荒山野岭,人影儿也见不着一个,怎么传出去?你要是不老实,道爷快活完了,把你抛尸山野,旁人见了也当是青城派的道士干的好事,关我们师君什么事?”
许宣越听越怒,杀心大起,恨不能冲将进去,将二人剁得稀烂。但自己根本不会武功法术,这般跳进去,不但救不了她,还会将“乾坤元炁壶”白白送入龙虎道士手中。
他脑中思绪飞转,突然有了主意。当下俯身抓了一把烂泥涂在自己脸上,怖声叫道:“道爷救命!”跌跌撞撞地往洞中冲去。
两道士吃了一惊,喝道:“是谁?”人影闪烁,双剑飞舞,一左一右将许宣夹在中央。
“吃!”剑尖气芒分别刺入他咽喉、胸膛半分,杀气彻骨,肝胆尽寒。
白衣女子身子一颤,妙目冷冷凝视着他,神色古怪,也不知是恼怒、惊讶、担忧、还是喜悦。
许宣心中嘭嘭直跳,满脸都是惊惶害怕的神色,闭着眼叫道:“道爷饶命!道爷饶命!小的叫许三,是来峨眉采药的……”
四川境内奇山无数,药草繁多,每年都有大量的采药人涌入峨眉、青城等地。他浑身泥泞,满脸泥浆,原本华贵绮丽的锦衣罗裳破不蔽体,丝毫瞧不出来,又背负着一大捆药草,狼狈惊惶,倒颇象采药的药童。
瘦道人低声喝道:“胡说八道!哪有下这般暴雨跑来采药的?七十二寺的和尚又岂会容你此时上山?”手腕微一用劲,剑气登时又刺入胸膛半分,血珠沁出。
许宣脑筋转得极快,哭丧着脸道:“道爷有所不知,这峨眉山上的秃驴凶巴巴的,又是抠门又是奸刁,拔棵山上的药草比拔他们的毛还要难哩。要是被他们逮着了,不打断腿,也要揭层皮。小的没法子,才趁着这暴雨夜,偷偷溜上山来采药。”
龙虎宗虽与峨眉山私下结盟,毕竟是利益所需,心底里对峨眉佛门仍是厌憎之极。这两道人听他诋毁峨眉和尚,登觉大爽,疑心消了六七分,将长剑稍稍后撤。
他们虽然都已从峨眉众僧那儿得知,与白衣女子一道逃亡的,还有一个前来求医的少年,初见许宣,心下也有些起疑。
但一来听说那少年瘦小孱弱,与眼前这健硕高挑的药童出入甚多;二来白衣女子一口咬定那少年早已独自逃离,他们也不相信少年会自投罗网,上门送死,因此未加多想。
麻脸道士嘿嘿一笑,道:“秃驴本来就不长毛,当然一毛不拔啦。小子,你刚才大呼小叫什么?要道爷救你什么命?”
许宣回头往洞外瞥了一眼,压低了嗓子,战战兢兢道:“道爷,出祸事了!山上有……有妖怪!那妖怪吃了两个人,还说要吃我哩!”
瘦道士冷冷道:“胡说。峨眉山上哪来的妖怪!”
许宣急道:“道爷,小的怎敢胡说?那妖怪端个大铜锅烧汤煮人肉,一边撕咬大腿,一边说什么‘在东海吃惯了臭鱼烂虾,好久没吃这么香甜幼嫩的人肉’,还说‘等找到那个小娘们儿,把她炖成合骨烂,吃个干净’……”
两道士对望一眼,眼中闪过惊疑之色。
许宣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鄙夷:“女人怕老,老鼠怕猫,你们这两个牛鼻子忒没出息,居然怕玄龟老妖。”
眼角瞥望白衣女子,见她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不知是嗔是喜,心中怦然一动,不知何以,竟觉得她这般神情格外妩媚。
瘦道士急忙吹灭火折子,定了定神,收回长剑,低声道:“小子,那妖怪长得什么模样?”
许宣挠着头道:“天色昏黑,瞧得不大清楚。好像……好像戴着大斗笠,穿着青色衣服,是个又矮又小的干瘪老头……”
麻脸道士失声道:“果然是他!”脸色惨白,麻子似乎都一颗颗发起光来。
许宣颤声道:“哎呀,道爷认得他?道爷和他是远亲,还是近戚?”
麻脸道士骂道:“你奶奶的才是他亲戚!”被瘦道士猛一瞪眼,突然觉得自己嗓门太高,急忙又压低了声音,喝道:“小子,那妖怪现在哪里?你是怎么从他眼皮底下逃出来的?”
许宣指着洞外西南方的山崖,道:“小人在悬崖边采草药时,他就坐在那悬崖上吃人肉呢。他本来想吃了我,但听说我是药童,就打了个饱嗝,转而问我有没有瞧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个又瘦又小的少年。又说只要我帮他找到这两人,他就送我上好的灵芝、人参,否则就一口吞了我。小人害怕,假意说帮他找人,赶紧溜之大吉……”
两道士探头朝那悬崖张望,脸色越发惊惶难看。他们又怎想得出小小一个药童,素不相识,竟会无缘无故拿玄龟老祖来蒙骗自己?
麻脸道士低声道:“师兄,玄龟老妖既然已到了这里,青城派多半已经凶多吉少。趁着魔门其他妖人还没赶到,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着……”
瘦道士沉吟道:“不成。我们带着这娘儿们一道走,目标太大,很难逃脱。这个山洞颇为隐秘,他们一时难以发觉。不如你留在这里,看着她,我立即赶去给师君报信。只要师君赶来,就算是魔门十祖齐临,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麻脸道士听说要让自己留下,面色大变,却不敢反驳。
许宣正中下怀,拽着瘦道士的衣襟,苦苦央道:“道爷,我对峨眉地形了如指掌,不如让小人带路,一同离开这里。万一有什么危险,道爷发慈悲,保我一条小命就是。”
瘦道士心道:“这小子能从老妖手中逃脱,倒是个机灵人。眼下狂风暴雨,黑灯瞎火,到处都是魔门和青城派的人,有他带路,应该快捷得多。路上若当真遇到魔门妖人,正好拿他当替死鬼,助我脱身。”当下点头应允。
瘦道士对着麻脸道士低声叮嘱了一番,带着许宣一齐出洞。
白衣女子忽然冷冷地道:“小心死在半道,没人给你收尸。”许宣心中一跳,知道她在警醒自己,紧张之意反倒大减,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
瘦道士以为是说给他听的,冷笑一声:“多谢姑娘挂念。”转头对那麻脸道士叮嘱道:“师弟,如果妖魔发现此处,记住一剑先结果了她,绝不能让她落到魔门手中。”
麻脸道士瞥了白衣女子一眼,嘴角露出一丝阴冷淫猥的笑容,嘿嘿道:“师兄放心,我理会得。”
出了山洞,凄风冷雨迎面扑打,乌云滚滚,弥漫在群峰半腰,四周越发昏黑混沌。
瘦道士生怕被玄龟老祖发现,不敢御风飞掠,屏息凝神,随着许宣绕折回转,朝东南峡谷摸黑走去。
许宣走了几步,眼看前方是一处泥泞斜坡,故意脚下一滑,“啊”地一声,朝下翻滚摔落。
瘦道士吃了一惊,左右四顾,见无甚动静,心下少宽,纵身跃到他身前,低声喝道:“臭小子,快起来!”
许宣苦着脸呻吟不已,抱着肚子满地打滚,说什么也爬不起来。他从小多病,装扮痛楚之态最为拿手。瘦道士不疑有他,只道他肚腹当真受了重伤,暗骂倒霉,无奈俯身查看。
许宣一边龇牙咧嘴地呼痛呻吟,一边眯着眼睛凝神察探,右手早已紧紧攥着“龙牙”刀柄,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要蹦将出来。
见他俯身弯腰,离自己不过咫尺,立即闪电似的拔出匕首,奋尽全力,猛地捅向他的心窝。
“吃!”鲜血喷了许宣一脸,连视野也变得一片血红。
瘦道人晃了一晃,惊怒骇惧地瞪着他,喉中“赫赫”有声,右手颤抖着想要拔剑,突然一颤,仆倒在他身上,再也动弹不得。
第34章 戏美
瘦道人晃了一晃,惊怒骇惧地瞪着许宣,喉中“赫赫”有声,右手颤抖着想要拔剑,突然一颤,仆倒在他身上,再也动弹不得。
两人相距太近,许宣这一刀又拼尽了全身真气,瘦道士毫无防备,避之不及,当场毙命。
许宣平生首次杀人,说不出的紧张害怕,一刀刺入,自己的心脏也仿佛瞬间停止跳动。见他狰狞地瞪视自己,陡然扑了过来,更是惊怖欲狂,险些大叫失声,急忙拔出“龙牙”,咬着牙又是一阵乱捅。
雨水哗哗地打在两人的身上,瘦道士一动不动,鲜血汩汩流出,一道道地流过许宣的脖颈,温热而又冰凉。
许宣惊魂甫定,猛地将他推开,踉跄起身,呆呆地看着尸体,又看了看手中那鲜血淋漓滴落的“龙牙”,惊骇、迷茫、恐惧、慌乱……潮水般涌上心头。原以为杀人不过是件极为简单之事,此时方知其中滋味。
过了片刻,方才定下神来,想起白衣女子仍在洞中,急忙大步奔回。
还未到洞口,便隐隐听见白衣女子冰冷的声音:“你若敢无礼,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又听那麻脸道士喘息道:“臭娘儿们,道爷横竖凶多吉少,倒不如先快活一把,作个风流鬼。你要再不识趣,老子索性来个先奸后杀……”
许宣大怒,刚才杀人后的悔疚、恐惧登时荡然无存,握紧刀柄,急步奔入洞中,慌乱叫道:“道爷……道爷……不好啦,那位瘦道爷出事啦!”
洞中昏暗,火折子跳跃着幽光,白衣女子蜷在洞角,素丝白背子早被道士的长剑挑破,落到了两丈开外,身上仅剩下那件罗绢抹胸和水红色的裙裳,肌肤闪着柔和的莹光。
那麻脸道士正急不可待地脱去身上的道袍,听见许宣的叫声,顿时魂飞颇散,慌慌张张地披起衣服,提了长剑,奔将出来。
眼见许宣浑身鲜血,他心下惊疑,“咻”地一声,长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道:“瓜娃子,你说什么?我师兄呢?”
许宣指着洞外,颤声道:“山坡坍塌,那位道爷摔到深沟里,流了好多血,昏迷不醒。小人力气小,搬他不动。道爷快去救他一救。”
麻脸道士听说只是摔倒,登时松了一口大气,还剑入鞘,骂道:“操他奶奶的鬼天气。他摔在哪儿了?快带我过去。”
许宣心道:“别急,爷爷这就带你和他团圆。”奔到洞口,随手一指,道:“喏,就在那儿。”右手长袖低垂,紧攥刀柄。
麻脸道士探头一看,黑漆漆灰蒙蒙一片,哪有半个人影?刚要开口叱骂,忽觉背心一凉,一股森冷杀意闪电冲来!心下大骇,急忙飞步疾旋,朝右避让。
“噗哧!”龙牙刀寒光怒闪,麻脸道士后背衣裳破裂,鲜血喷涌,拉了一个一尺来长的口子。
他惊怒痛吼,反手就是一掌。黑光吞吐,气劲猛烈。
许宣一刀刺他不死,心中大慌,眼见他凶神恶煞地转身反击,左拳下意识地胡乱挥击,正好击中他的掌心。
“嘭!”气浪迸爆,许宣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直涌,身不由己地朝后飞跌,滑出数丈之外,耳中依稀听见麻脸道士一声惨叫,再无声息。
许宣踉跄爬起身,“哇”地喷出一口淤血,定睛望去,却见麻脸道士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地,满脸惊怖,已然毙命。右臂软绵绵地耷拉在胸,骨骼尽碎,整个手掌都已扭曲变形,鲜血缓缓地从破裂的皮肤中渗了出来,死状极为惨烈。
许宣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拳,又惊又喜,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体内的金丹真气极为强沛,只是他尚不知如何调度使用,只有在情势极为危急之时,真气才会随着意念,自然而然地冲涌到身体的某一部分,爆发出畅快淋漓的惊人力量。
这一拳如是,先前在悬崖上突然翻腾逃生亦是如此。
那麻脸道士不过是龙虎宗的三流弟子,背后又吃了他一刀,真气大竭,哪能再受得住这般凶猛狂暴的一拳?
许宣正自惊喜得意,忽听白衣女子冷冷道:“你傻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将我经脉解开?”
许宣转身正想上前,瞥见她衣裳上的裂口,心中顿时一跳,笑道:“我可不会通脉解穴。”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道:“你一拳便能将这畜生打死,还解不开我的经脉么?快些过来!”眉眼含嗔,冰冷的声音听来竟有些娇媚。
许宣心中怦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口中笑道:“就算我解得开,也没这个胆哪。你不是说了么?我这小色鬼的手若是敢碰触到你身体,你就立即剁了我的手指。”
白衣女子冷冷道:“你这胆大妄为、狡狯无赖的小色鬼,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么?”
许宣听她动辄称自己“小色鬼”,心中又不觉来气,暗想:“我冒死救了你,非但没有半点温柔感谢,反倒冷淡如冰,颐指气使,实在太也可恶。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两相扯平。既然你认定我是小色鬼,那我便不负你望,作一回小色鬼便是。”
打定主意,扬眉道:“只要你答应我解开你的经脉之后,绝不伤我毫厘,我便勉为其难,姑且一试。”
白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若是敢胡来,我就算是经脉俱断,也要取你首级。”
许宣吐了吐舌头,笑道:“不是剁手指么?怎么一转眼就升级为砍头了?”施施然朝里走去。
火光跳跃,她软软地斜躺在角落,一动不动,衣裳凌乱,双脚露在裙外,纤纤小巧,不盈一握。双眸冷冷地凝视着他,双颊晕红,姿势与神态形成极大的反差,反而显出一种奇特的娇媚风情。
许宣心中剧跳,喉中仿佛堵了什么,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感受到他目光的炽热,白衣女子双靥酡红更甚,眼波却仿佛春冰摇荡,冷冷道:“看什么?快闭上眼,给我解开‘赝窗’、‘不容’、‘天枢’、‘气冲’、‘足三里’、‘陷谷’……”
想起先前那一记耳光,许宣突起捉狭之意,故意闭上眼睛,双手朝她胸口胡乱摸索。
白衣女子“啊”地一声,又羞又恼,道:“你……你干什么?快住手!”
许宣闭眼笑道:“你不是让我闭上眼睛,为你解穴么?既然瞧不见,当然只好摸索了。娘子是要我睁开眼睛么?”
白衣女子知他耍无赖,虽然恼恨,却无计可施,脸颊烧烫,咬牙道:“你……你睁开眼睛吧。”
许宣笑嘻嘻道:“既然娘子有令,许宣就只有照办了。”睁开双眼,心中怦怦乱跳,却故意作出泰然自若的样子,放肆地打量她周身。
白衣女子冷冷地盯着他,胸脯剧烈起伏,忍着气道:“许公子,请你将我经脉解开。”又将那一连串的穴道名称说了一遍。
许宣心想:“反正已经得罪了她,将她解开穴道后必定要大吃苦头,倒不如趁着眼下好好地治她一治,也不枉了我今晚吃的几个耳光。”
于是叹了口气,道:“娘子,我从没学过武,修过道,不知什么是经脉穴道,怎么帮你解开?不如这样,你说一个位置,我好歹在那儿试上一试,若能解开,那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白衣女子没奈何,只好点头示意。许宣道:“赝窗穴?是在这里么?”随手往她腰上一指。
白衣女子脸上一阵晕红,摇了摇头,蹙眉道:“在……在我右胸上方。”
“右胸?”许宣心中一荡,暗自好笑,手指隔着抹胸轻轻一点,一本正经地问,“是这儿么?”
白衣女子失声道:“不是这儿!”被他指尖扫过,酥麻如电,涌起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连声音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许宣又在下方点了一点,道:“那么一定是这儿了?”
他从小看的修道之书也不知有多少,对于经络位置早已烂熟于胸,此时故作不知,乱点一通,见她双颊如醉,娇嗔满面,心中大感快意,先前的种种气恼全都烟消云散。
心道:“俗话说‘十渔九漏,见好就收’。真把她惹得怒了,说不定一剑杀了我也未可知。再说她对我有救命之恩,这般逗她未免有点儿恩将仇报。”当下往“赝窗穴”一摁,道:“这儿?”
白衣女子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解穴远比封脉简单,只须以强沛真气将封闭的经脉冲开即可。许宣虽然毫无经验,仗着充足真气,也颇有几分信心,微微一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解开你的穴道后,你可不许反悔,出手伤人。”按照她所教导,以意御气,将真气毕集于指端,反复鼓捣。
白衣女子睫毛轻颤,胸脯起伏,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脸颊酡红,忽然变作雪白,既而又缓缓地洇染为娇艳的桃红。
第35章 素贞
许宣摒住呼吸,消除杂念,凝神御气。过了片刻,她肩头微微一震,“赝窗穴”已然解开。
许宣大喜,依法炮制,将剩余几个穴道一一解开。刚解开最后一处“陷谷穴”,白衣女子立即翻身跃起,纤手挥舞,猛地朝他脸颊拍来。
许宣早有防备,见她身动,急忙翻身滚开,口中叫道:“你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左脸还是吃了热辣辣的一记耳光,朝后飞跌,摔落在那麻脸道士身旁。
白衣女子冷冷道:“第一,我是女儿之身,不是大丈夫;第二,我答应不伤你毫厘,可没答应不杀你。”翩翩飞转,散落在地的衣裳离地回旋,瞬间便一一归位,穿戴整齐。右袖挥舞,掌中赫然多了一柄长剑,剑光飞闪,朝他扑面疾刺而来。
许宣惊怒交集,叫道:“妖女,我好心救你,你却要谋杀亲夫……”“吃”地一声,剑光擦面而过,脸颊一凉,既而烧灼刺痛。眼角瞥处,血光飞舞,麻脸道士的脑袋悠然抛飞,“骨碌碌”地滚出洞外。
白衣女子眸如寒冰,清叱声中,剑光如银川飞瀑,瞬间将那道士的尸体剁得血肉模糊。
许宣惊魂甫定,明白她无意杀己,不过拿那道士来戮尸泄愤。刚松口气,白衣女子身形一闪,剑尖又“咻”地指向他的眉心,冷冷道:“你逃到哪儿去了?快将‘乾坤元炁壶’吐出来给我。”
许宣奇道:“谁说我要逃跑了?”旋即明白,她必是醒来之后瞧不见自己,便以为自己弃她不顾,带着“乾坤元炁壶”逃之夭夭。
当下哈哈一笑,道:“我是个胆大妄为的小色鬼,就算是逃跑,又怎舍得丢下你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呢?”
白衣女子双眉一蹙,叱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剑芒微吐,顶在他的额上,却刺不下去。
冷冷地凝视着他,又道:“你背着那些草木作什么,负荆请罪么?”说到最后四字,自己也觉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洞内昏暗,许宣瞧不清她的神情,但听她口风,知道态度已然软化,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笑嘻嘻道:“我是小色鬼药童嘛,听说这洞里有一美人受了寒毒,岂能不借机献献殷勤?这‘紫霞春’暖血活脉,驱寒辟毒,是居家、远行必备之良品,娘子想不想试上一试?”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方知他竟是顶着狂风雷雨、冒着被人擒杀的危险,为自己采药去了,手中长剑不由垂了下来。一阵大风从洞外刮来,突觉彻骨冰寒,周身酸软,“啊”地一声,坐倒在地。
她寒毒尚存,伤势未愈,全凭着与敌人死战的信念才强撑至今,此刻恶敌已除,心中一宽,勉力强聚的真气登时崩散,再也支持不住。
许宣吃了一惊,知她寒毒发作,忙爬起身,卸下药草,挑了十几株研磨为碎末,捧在掌心,道:“这里不便生火熬药,就这么将就着吃吧,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什么毛病都没啦。”
他左手打亮火折子,右手捧着药末送到她唇边。相隔咫尺,火光将她照得通明,容光清丽,不可逼视。呼吸如堵,不由起了一丝自惭形秽之意,手指触到她唇边,又缩了回去。
白衣女子那双寒潭似的眸子怔怔地凝视着他,春冰似的渐渐融化,道:“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舍命救我?”声音低婉轻柔,与原来迥然不同。
许宣心中突突直跳,咳嗽一声,道:“咱们既在同一条船上,当然要同舟共济,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白衣女子蹙起眉尖,反反复复念了几遍,似是觉得有些歧义,两颊晕红泛起,却并未发怒。
许宣脸上莫名地烧烫起来,道:“你也不必多想了,好歹昨夜你也救了我一命,咱们两相抵消,互不亏欠。”
“是么?”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如冰消雪霁。从他手中接过药末,仰头吞尽,闭上眼睛,斜斜地靠在石壁上,吁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药草入腹,一股暖洋洋的热力徐徐升起,四下扩张,说不出的舒服。她全赖元婴金丹,才能勉力镇住寒毒,吃了这药草,阴寒大消,绷紧的心弦渐渐松弛,倍觉疲倦困乏。
许宣定了定神,想起瘦道士的尸体仍在洞外,万一被青城派的道士发现,只怕麻烦多多。于是悄然起身,冒着风雨,将那瘦道士的尸体拖回洞里。又奋力搬来两块大石,堵住洞口。
搬动道士尸体时,心念一动,突然想出了一个大胆的脱身计划,当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个道士的道袍剥了下来,尸体则一齐藏入山洞岩石间的罅隙,用泥石遮盖。
一切妥当之后,他松了口大气,精疲力竭,饥肠辘辘,靠着石壁坐下,掏出野果,转头道:“娘子,你吃果子么……”
却见她斜倚石壁,低首垂眉,早已睡得熟了。双眉弯弯,睫毛密长,发丝拂过脸容,随风轻轻飘动。在跳跃的火光里,她雪白的脸容如此清丽而单纯,再也瞧不见一丝冷漠。
许宣怔怔地凝视着她,心中怦然,泛起淡淡的温柔之意。
轰雷滚滚,雨声哗哗。洞内火光跳跃,两人的影子忽短忽长,在壁上靠得甚近,一阵冷风吹入,光影摇曳,两人仿佛忽然贴靠在了一起。
许宣吹灭了火折子,坐在黑暗之中,鼻息之间尽是她的清幽体香。长夜漫漫,他默默地吃着果子,想着这两天里发生的种种事情,想着舅舅,想着葛长庚,想着自己终由形如残疾变得这般光景,心潮澎湃,悲欣交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醒来时,风雨已止,阳光斜斜地照入洞中,树影在洞壁上轻轻地摇舞。身边空荡无人,只有一丝淡淡的幽香,缭绕鼻息。
许宣吃了一惊,翻身跳起,叫道:“白娘子!”奔出洞口,四下眺望。
阳光灿烂,大风呼啸鼓舞,远处云海茫茫,将原本苍翠连绵的群山隔断如万千岛屿,近处则是起伏摇摆的林涛碧浪,亮光万点,晃得他眼都花了,一时间哪瞧得见半个人影?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清柔冰冷的声音:“大呼小叫地作什么?想让人逮着么?”
许宣大喜,扭头望去,却见她俏立于碧树红花之间,白衣飘飘,清丽如仙,正回眸凝视着自己,春葱似的指尖夹着吃了一半的紫红野果,抵在唇边,樱唇饱满欲破,比那果子还要诱人。
许宣心中怦然,压低声音道:“白……娘子,你的伤全好了么?”
白衣女子见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双唇,脸上微微一红,别过头传音道:“比昨日好多了,谢谢你的草药。”顿了顿,又淡淡道:“我叫白素贞,不是‘妖女’,也不是什么‘仙子’,你记住啦。”
许宣见她愿将芳名相告,显然已对自己再无敌意,心花怒放,笑道:“好姐姐,这么好听的名字当然记住啦。我也不是什么‘小色鬼‘……”
白素贞眉尖一蹙,冷冷道:“谁是你的好姐姐?”忽然轻飘飘地跃起,与他错肩而过,穿入洞中。
许宣心中突突乱跳,忍不住笑道:“既然不是好姐姐,那我就叫你好妹妹……”见她脸色一沉,急忙缩口,吐了吐舌头,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免得这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又突然变回暴雨闪电。”
白素贞拿他没辙,只当没有听见,瞧见角落那堆道袍,蹙眉道:“你将这些脏东西留下来作什么?是想……是想也来个‘金蝉脱壳’?”
许宣拍手笑道:“姐姐果然聪明!”
当下用枯枝在沙土地上画了一个地图,将昨夜从青城派道士听说的情况说了一遍。他自小就搜集天下各大洞天福地的地图,峨眉等名山大历如烙脑海,此刻画来,竟是丝毫不差。
许宣一边比画地图,一边扼要地说其计划,道:“现在山上山下尽是道魔各派,咱们乔化成龙虎道士,专走青城派占据之地。道门同枝,就算被那些青城派撞见,至多被他们驱逐下山,求之不得;若是不巧遇见天师道的牛鼻子,哼哼,龙虎山子弟众多,他们一时也分不出咱们是真是假,等有人察觉,咱们早就混下山啦……”
白素贞凝神聆听,眉尖渐渐舒展开来,心中微感惊讶,想不到这浮脱少年竟如此胆大心细。
正自思量,林灵素的声音忽然从许宣的肚子里传了出来,哈哈笑道:“小妖精,这小子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便也罢了,你修炼了这么多年,怎么还如此头脑简单?凭你们这点儿伎俩,也能瞒天过海,逃得出道、佛、魔三教的天罗地网?”
他虽被困在乾坤元炁壶内,笑声却仍震得许宣耳中嗡嗡作响。两人又惊又恼,想不到葛长庚以血封印,还是不能将这妖孽完全镇住,如果让附近的人听见,可真插翅也难飞了!
念头未已,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啸,南边云海茫茫,剑光闪动,几道细小的人影正沿着那道狭长险峻的岭脊,朝这里驭风飞来。
第36章 离火
那几人来势极快,转眼间就冲上了南边的山岭,剑光点点刺目。
许宣大凛,忙将那瘦道人的道袍抛给白素贞,自己则穿上麻脸道士的衣裳,抓了些泥土胡乱抹在脸上。
白素贞提剑挑起那件又脏又臭、黑血斑斑的道袍,正蹙眉犹豫着是否穿上,只听“嘭”地一声,一人全身火焰狂舞,彗星似的从天而落,嘶声惨叫,遍地打滚,瞬间便烧成了焦骨。
接着“咻咻”之声大作,剑气纵横,七道人影高掠低伏,直冲到洞外的树林里。五个道士脚踏罡步,手握双剑,绕着中央的一老一少急速飞奔,穿梭交错,却不敢轻举妄动。
那几个道士青衣白袜,后心绣了太极图,应当是青城山两仪剑派。
两仪派掌门杜吹花与铁剑门的掌门许冠蝉交情极好,程仲甫身为许冠蝉的师弟,曾在许府设宴接待过杜吹花,许宣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时撞见这些道士,倒莫名地有些亲切。
他们所包围的一老一少看来极为奇怪,老者高大魁伟,披麻戴孝,双手横握哭丧棒,骑在他脖子上的女童约莫九岁,却穿着红衣红鞋,笑嘻嘻地摇着拨浪鼓。仔细一看,才发觉那老头的双眼全瞎了,耳廓随着拨浪鼓声微微转动。
一个老道士剑尖斜指,沉声道:“离火老祖,这里是蜀山地界,岂容你放肆!我们奉师尊之命巡山,敢动我们一根毫毛,青城九大剑派必将你碎尸万段!”手指却在不住地微微颤抖。
老头冷冷地一言不发,那女童摇着拨浪鼓,格格直笑:“哎呀,好怕人。可惜人都已经杀了,救也救不活啦。横竖都是死,不如将你们全都火化了,好歹多几个人陪葬。”
麻衣老头耳廓随着拨浪鼓声一动,旋风似的挥棍横扫,“呼!”右侧的一个道士来不及闪避,便又浑身着火,惨叫着趔趄倒地。
余下四个道士大骇,纷纷朝后退却。
许宣早听说离火老祖杀人如麻,所到之处必化焦土,心中仆仆直跳,暗想:“听舅舅说离火老祖爷孙同行,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原来是因为他瞎眼的缘故。这几个道士好歹也是青城剑客,见了妖魔,居然吓成如此,实在忒也差劲。”
正寻思着如何躲逃,女童的双眼却已朝山洞远远地瞟了过来,笑道:“啊哟,难怪你们要跑到这儿来,原来已经设好了埋伏。老祖在此,全都出来吧。”话音未落,麻衣老头哭丧棒轰然怒扫,一团炎风火浪朝他们破空卷来。
白素贞提着许宣俯身疾冲,只听身后“嘭”地一声巨响,火焰熊熊高窜。再慢上毫厘,他们就将被烧成焦炭。
那几个道士瞧见白素贞,脸色大变,其中一个指着她叫道:“冤有头债有主,离火老祖,你要找的人就是她!”
那女童脸色一变,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白素贞,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丫头,听说就是你差点放出了林灵素?乖乖地把乾坤元炁壶交出来,老祖收你做弟子,否则老祖就助你尸解成仙,和葛老道团圆。”魔门中人皆称林灵素为“帝尊”,惟有她老气横秋,直呼其名,听来颇为怪异。
白素贞冷冷道:“乾坤元炁壶早被你们妖后抢走啦,我如何交得出来?”女童格格笑道:“是么?那就让老祖搜上一搜。”
麻衣老头大步上前,探手就朝她胸口抓来。白素贞又羞又怒,长剑银光如电,疾刺他面门。
老头避也不避,剑芒未至,额前“呼”地鼓起一团红光,竟将她震得虎口酥痹,连退出三丈来远。还不等她站定,那只蒲扇大的手已闪电似的扣住她脉门,将她平空高高举起。
许宣大凛,脱口叫道:“住手!我知道乾坤元炁壶在哪里!”
女童眼珠滴溜溜地一转,似已察觉白素贞身上并无葫芦,转头笑道:“久闻张天师风流,果不其然。上行下效,连你这小道士都这么怜香惜玉,妙极妙极。”顿了顿,柔声道:“小道士,你若交得出来,我就把这位娘子送给你做道姑。如果胆敢骗我,那就别怪老祖拿你当炭烧。”
许宣思绪如飞,一面想着如何救下白素贞,一面胡诌道:“贫道是龙虎山贾仁,昨晚我和师兄奉师叔之命,到此地搜寻林灵素的下落,正好撞见这位娘子和一个病恹恹的小子在洞里争吵。这位娘子说峨嵋山被三教所围,苍蝇也飞不出,再不尽快将林灵素炼化,后患无穷。那小子却说左右都是一死,不如将林灵素放出来,让他和三教各派拼个鱼死网破。
“师兄听了大喜,冲入洞中抓那小子。那小子见势不妙,竟将‘乾坤元炁壶’吞入肚里。这位娘子受了伤,不是我师兄的对手,刚将他们二人擒住,却突然听见那小子的肚子里传来哈哈大笑,我师兄还没来得及防备,便被他挣断绳索,一掌打飞出十几丈外……”
女童的神色又是一变,笑道:“小道士,你是说林灵素附体到了病小子的身上?”
许宣道:“姑娘聪明绝顶,一猜就着。那小子本来病恹恹的,转瞬间却精神抖擞,像是换了一个人,左手一晃,便掐住了贫道的脖子,问我山上山下有多少龙虎、青城的道友。贫道抵受不住,只好一一对他说了。他听了大笑不止,说他最忌惮的无非葛长庚与明空大师二人,这两人已死,就算是全天下的和尚道士都来了,他也不怕……”
旁边那几个道士闻言脸色煞白,面面相觑。林灵素凶名昭著,当年就曾屡屡大破道佛魔三教的合围,如果真让他附体脱困,那可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要想再擒住他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女童原有些将信将疑,但听他将龙虎、青城各派在峨嵋山的势力分布说得大致不差,不由又信了几分,道:“他还说什么了?去了哪里?”
眼见麻衣老头将白素贞慢慢地放了下来,许宣松了口气,又信口说道:“林灵素问我有没有瞧见一个瞎老头带着一个女娃儿,他说这两人是他的大敌,他此次出来,第一个想要除掉的就是他们。他还交了一封信给我,说我要想活命,就设法将此信交给这对儿爷孙。想不到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才隔了四五个时辰,贫道竟果真……果真遇见了老祖。”
他察言观色,猜想离火老祖与林灵素必有仇隙,故意胡编了这么一段,女童脸色果然更为古怪,眉梢一挑,森然道:“信呢?拿过来给我瞧瞧。”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伸手从怀中取出临行前父亲写给葛长庚的信笺,慢步上前,作势递给那麻衣老头。等他丢开白素贞,伸手来取时,突然“啊呀”一声,假意趔趄绊倒,顺势从腰间拔出“龙牙”,朝他肚腹奋力刺去。
“嘭!”刀尖如刺钢板,许宣虎口迸裂,半边身子瞬间酥麻,几在同时,一股狂猛无比的炎风火浪当头排击。
他喉中一甜,猛地撞飞起六七丈高,衣裳、头发全都呼啦啦地着起火来,心下大凛:“我命休矣!”
念头刚起,“呼”地一声,身上突然鼓起万千道金光,腹内的玛瑙葫芦如漩涡怒转,瞬间将火焰全都吸入丹田。
白素贞丝带飞卷,正想将他拽到自己身边,他已陀螺似的连转了十几圈,轰隆撞落在地,震得地面裂缝四舞。
仅此短短瞬间,他的头发、衣服便已烧焦了大半,身体却毫发无伤。惊魂未定,又听林灵素的哈哈大笑声从他腹内传了出来:“老虔婆,想不到二十年不见,你越变越小,小得连步也走不了,只能骑在自己孙子的脖子上啦!嘿嘿,凭你这点能耐,也想找寡人报仇?”
众道士闻声脸色大变,许宣吃了一惊,敢情这女童才是离火老祖!
“原来是你!”那女童更是小脸涨红,双眼直欲喷出火来,仿照他的语气,森然大笑道:“姓林的,想不到二十年不见,你胆子越来越小,小得变成了缩头乌龟,连露脸见人的胆子也没啦!嘿嘿,你以为躲在这小道士的皮囊里,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么?”
麻衣老头挥棒怒扫,四周火焰狂飙,窜起三丈来高。
众道士慌不迭地远远避开,白素贞抓起许宣,冲天飞掠,却被火浪兜头拍卷,迫得翻身退回,衣角顿时着起火来。反倒是许宣身上的火焰方一鼓起,又立即被吸入丹田,消荡得一干二净。
红日当空,火势越来越猛,白素贞接连几次冲突不出,俏脸映得晕红如霞,鼻尖上已沁出细细的汗珠。
每一次气浪交击,许宣体内的乾坤元炁壶便转得快上几分,过不多时,气海内已如涡旋怒转。起初他还以为是元婴金丹使然,后来才明白这些火焰竟是被魔帝借势吸入壶中,心中陡然大凛。
第37章 盗丹
每一次气浪交击,许宣体内的乾坤元炁壶便转得快上几分,过不多时,气海内已如涡旋怒转。起初他还以为是元婴金丹使然,后来才明白这些火焰竟是被魔帝借势吸入壶中,心中陡然大凛。
葛长庚封印葫芦时,经脉重创,效力本来就大打折扣,给林灵素留了一丝逃脱之机;此时被离火老祖的气浪这般接连冲撞,葫芦封口更不免要大转松动。这么下去,就算他与白素贞能侥幸活命,就算乾坤元炁壶不会落入离火老祖的手中,也难保不让魔帝借力逃出。
离火老祖似是也看穿了这点,格格笑道:“姓林的,原来你冲不脱葛老道的封印,想骗姥姥用离火帮你撞开。很好,等我杀了这小道士,自然会剖腹取出葫芦,炼烧上七天七夜,助你尸解成仙!”突然腾空冲起,鬼魅似的直扑许宣头顶,朝他颈上抓来。
许宣呼吸一窒,白素贞剑光如银河飞泻,抢身挡护。她真气本就远不及离火老祖,加之有伤在身,更加难以抵敌,不过数招便已险象环生。若不是离火老祖有所顾虑,不敢贸然使用三昧离火,早已被烧为炭糜了。
那几个道士互使眼色,趁机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冲天飞逃。
离火老祖冷笑道:“赶着去给阎王爷报信么?”一边疾风骤雨似的朝白素贞猛攻,一边捏诀弹指,几道赤红的气箭凌空怒射,顿时将三个道士烧如火人,惨叫着跌落山崖。
余下那老道士吓得魂飞魄散,挥剑扫挡,奋力将气箭震散开来,不等聚气逃掠,又被两道紫火气箭撞中后心,火焰炸舞,当场毙命。
许宣昨夜初窥修真门径,杀了两个道士,有些得意忘形,此时目睹妖魔凶威,才知道自己这点修为实在不足道哉。一个离火老祖尚且招架不住,又如何能从漫山道魔高手的眼皮底下逃将出去?心中寒意大凛。
林灵素在他脑中嗡嗡笑道:“小子,现在相信了么?你我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没寡人相助,你别说逃出峨嵋山,就是走出百步也断无可能。要想活命,就乖乖地放老子出去。”
话音未落,“叮”地一声,白素贞长剑被离火老祖弹断为两截,右肩又被一掌拍中,鼓起熊熊火焰。
许宣又惊又怒,正欲上前拼死相斗,却被她挥舞丝带,拽飞而回。
白素贞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冷冷道:“保住葫芦要紧。我来挡住她,你快走。”真气耗竭太多,胸脯起伏,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林灵素嘿然传音道:“好一对如胶似漆的痴情怨偶!小子,你不怕死,也不怕心上人死无葬身之地么?”
许宣脸上一烫,所幸白素贞没有听见,心道:“这妖孽尚未脱身,便已引得三教大乱,一旦放他出来,天下更不知要遭受何等浩劫!”
想起父亲平日的谆谆教诲,想起葛长庚以死相托,热血冲顶,高声道:“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老虔婆,葫芦在我这里,有本事只管来取!”
他既知无处可逃,索性一心求死,紧握“龙牙”,聚气丹田,只等离火老祖上前,便用葛长庚所传的“玉石俱焚大法”与她同归于尽。
离火老祖格格笑道:“你既要找死,姥姥成全你。”
她疑心极重,眼见许宣昂然受死,反倒怀疑林灵素假装受困神壶,实则早已附体其身,想杀自己个措手不及。当下摇动拨浪鼓,道:“乖孙子,还不快将这小道士的脑袋割下来?”
麻衣老头抡舞哭丧棒,大步上前,紫火光轮呜呜怒转,涟漪似的荡漾开来,迫得许宣呼吸如窒,衣衫鼓舞,连眼睛也无法睁开。
突听林灵素叹了口气,传音道:“罢了罢了。你们不自救,寡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小丫头,你使出全力,刺他‘紫宫’;小子你刺他‘命门’。”
两人一怔,紫宫穴在胸前,命门穴在后背,如何能同时刺到?但情势紧急,不容多想,他的话中又仿佛带着无以违抗的魔力,白素贞断剑如电光飞舞,竟果真劈入离火光轮,直指麻衣老头的胸口。
几在同时,许宣大喝着拔刀刺出,老头旋身急转,“哧”地一声,后背恰好撞上“龙牙”尖刃。
“龙牙”锋利无匹,他这一刀又毕尽全力,登时直没入柄,鲜血飞溅。老头猛地弓身收缩,痛极咆哮,反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火光冲舞,将他连人带刀撞飞出六七丈外。
白素贞一击得手,更不给那老头半点喘息之机,“咻咻”连响,剑光接连刺中他七处大穴。
麻衣老头嘶声怪吼,双膝一软,跪坐在地,周身迅速被鲜血洇染。
这几下迅疾如闪电,连离火老祖也不及相救,她眯着双眼,森然笑道:“好一个‘阳奉阴违,水火交济’!可惜这几个两仪派的牛鼻子全死光啦,否则看见师门剑法被妖孽使得这般顺手,只怕羞也羞死了。”
林灵素对道魔各派的秘技了如指掌,又对离火老祖知根知底,一眼就瞧出光轮破绽所在。他所传的这一招正是两仪派的独门绝学,原本是双剑同使,阴阳交济,换作两人配合,竟也天衣无缝,将麻衣老头杀得大败。
许宣爬起身,正自惊喜,突听白素贞叫道:“小心!”眼前红光闪动,已被离火老祖一掌击中胸口,“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翻身滚到山崖边上。
离火老祖摇着拨浪鼓,施施然地走到他身边,笑道:“姓林的,你还有什么奇招妙式,全都教他使出来吧。”
许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灼痛如烧,眼睁睁地看着白素贞挺剑冲来,被离火老祖反手一掌打飞;又看着那妖女将小手按在他的肚子上,作势欲插,心中惊怒骇惧,却避无可避。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这等货色,一招便够了!”“乾坤元炁壶”呼呼旋转,突然将离火老祖的手掌朝许宣腹中吸去!
许宣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全都绞在了一起,冷汗遍体,那种诡异而恐怖的疼痛无法描摹,直如梦魇。
他的肚皮漩涡似的鼓动,离火老祖指掌紧贴其上,如磁石附铁,无论怎么奋力挣扎也无法甩脱,小脸惨白,颤声道:“盗丹大法!”
许宣只觉玛瑙葫芦嗡嗡摇震,一股股强沛真气正如汹汹大河,透过离火老祖的掌心与自己的肚皮,源源不断地涌入壶里。想起舅舅所说,魔门中有一种传自上古蚩尤的妖法,能强行吸敛别人的真元,化为己有,心中不由大凛。
离火老祖惊怒更在许宣之上。她只道胜券在握,却没想这妖孽被困壶中,居然还能使出这魔门第一妖术。眼看着真元滔滔外泄,恐惧已达极点,猛一咬牙,夺过许宣的“龙牙刀”,竟将自己的右手齐腕切断!
许宣脸上一热,被鲜血喷得星星点点,离火老祖嘶声惨叫,握着断腕,翻身冲天跃起,阳光刺眼,依稀瞧见她穿掠云海,朝东飞去,很快就不见踪影。
白云飞舞,聚散离合。
许宣躺在崖边,周身火辣辣地烧疼,听着狂风呼掠,林涛阵阵,迷迷糊糊地如堕梦里。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远处有人尖声长啸,夹杂着“叮叮当当”兵刃交加之声,心中一紧,猛地清醒过来。
他踉跄起身,发觉腹中绞痛已然消失,只有胸口仍有点隐隐作疼。转头四顾,云雾缭绕,太阳已近峰顶,白素贞依旧蜷卧在十几丈外的草丛中,急忙奔过去将她扶起,低声道:“白姐姐!白姐姐!”
白素贞脸颊苍白,昏迷不醒,周身更冷如寒冰。许宣略通医理,把脉探察,心下大凛。
她气息脉象都极为微弱,显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脏腑、经脉都有不小的损毁,若不是服了元婴金丹,只怕早已毙命了。
正焦急担忧,肚子里又传出林灵素的笑声:“小子,你的白姐姐中了李少微的‘九转寒冰箭’,又先后被‘飞英剑影’、‘离火气刀’重创,寒热交攻,经脉尽断,活不了多久啦。嘿嘿,除非你打开葫芦,向老子叩头求请,老子一高兴,或许还能救她一条小命。”
许宣又是忧怒又是宽慰,宽慰的是这妖孽仍困在壶中,并未走脱;忧怒的是白素贞命悬一线,自己却偏偏束手无策。握着她冰凉柔软的手掌,想到她或许真要死了,心中一酸,泪水竟莫名地夺眶涌出。
泪珠接连滴在白素贞的脸上,滑落草丛。她眉尖微微一蹙,蚊吟似的低声道:“你哭什么?”
“白姐姐,你醒了!”许宣大喜,急忙抹干眼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你……”看到她双眸澄澈地凝视着自己,耳根一阵烧烫,剩下半句话便噎在喉中说不出来。
林灵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小丫头现在不死,也活不长久。你年纪轻轻,就要做个鳏夫,啧啧,可怜,可怜。”
白素贞冷冷道:“我就算要死,也死在你后面。”想要支肘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又跌落在许宣怀里,胸脯急剧起伏。
第38章 飞剑
许宣脸上如烧,咳嗽一声,笑道:“姐姐放心,我许家仁济堂虽不敢自称天下第一,好药总还是有的。只要我们能出得了峨嵋,就绝对死不了。”
俯身将白素贞背起,四下眺望,道:“白姐姐,离火老祖断腕逃走,说不定很快就有妖魔闻风赶来,咱们的计划需得变上一变,尽早下山。”
山势陡峭,脚下即是万丈深渊,两侧雄岭巍峨,云横雾绕。他只朝下看了一眼,背脊便飕飕发凉。
白素贞想要起身,却没一丝气力,只好软绵绵地伏在他背上,双颊微烫,低声道:“下边是‘鬼见愁’峡,直达龙门洞。如果昨夜你听到的消息是真的,山上追兵遍伏,只有这片峡谷恰好是道魔各派分界之地。倘若咱们能出得峡谷,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许宣初次上山,虽有地图在胸,对于山中的具体地形毕竟不熟,有她这久居峨嵋的向导指点,信心大增。当下沿着西边的斜坡小心翼翼地朝下走去。
峨嵋山群峰险峻,到处都是茫茫云海、悬崖峭壁。越往下走,云雾越浓,五步开外全是白茫茫一片。草坡湿滑,时有嶙峋尖石,稍不留神,就将失足坠落,死无葬身之所。
许宣昨夜初悟御风之术,喜悦得意,再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摸黑飞掠毫无所惧;而此时背着白素贞,生怕撞见道魔中人,贴着这险峻的山壁行走,反倒有点儿惴惴紧张。
猿声不断,鸟鸣啾啾。
白素贞贴在他背上,时睡时醒,气息细长微弱。一阵大风刮来,云雾开合,眼角瞥处,突然瞧见前下方的云雾中浮动着一圈彩虹似的七色光环,中间夹着道模糊的身影。
许宣心中陡然一紧,呼吸停顿。再凝神细看,险些又笑出声来,那道人影上驮着另一个人影,赫然正是“自己”与“白素贞”。想必这就是传说中极为著名的峨嵋“佛光”了。
想起父亲曾说过,能见峨嵋佛光者,如受佛佑,他精神顿时一振。当下任凭林灵素在腹中喋喋不休地威逼利诱,只不理会,一手托着白素贞,一手扶着峭壁,全神贯注地朝下攀行,每走一步,脚下不断有石块簌簌迸落。
到了后来,云雾转薄,他对山形地势渐渐熟悉,速度便越来越快,将近傍晚时已到了峡谷中央。
两侧峭壁连云,青天一线,一圈圈七彩的阳光在苍翠的松针间缤纷闪耀。凉风吹来,尘心尽涤,浑身疲惫也仿佛荡然而空。
下方山壁上有个石洞,狭长幽深,许宣正想将白素贞放在洞口歇息,寻些野果充饥,突听尖叫连声,几只猴子从上方树梢上扑冲而下,一把抓起他的冠巾,吱吱尖笑着往洞中窜去。
白素贞一怔,不禁莞尔。
许宣笑道:“漫山强盗,连猢狲也敢拦路打劫。”正想去追,后方“咻咻”连声,几道细长的银光映在对面山壁上,急速移动。
他急忙转身藏到岩石后侧,只见三个青衣道士脚踏长剑,正风驰电掣地朝此处飞来,瞧其装束打扮,应当是青城飞剑门。道门各派中,此门的修真最善于驭剑而行,故有此称。
当先一个矮胖道士踏剑盘旋,掌中托着一只飞虫,左右扫望,沉声道:“一定就在这儿附近。大家仔细找找。”另外两人齐声应诺,一左一右,贴着两侧山崖驭剑俯冲,来势极快。
许宣一凛,瞧那胖子手中的飞虫嗡嗡振翅,必是传说的“青蚨”无疑。廖若无既能以“飞英剑影”重创白素贞,自然也能趁机在她衣裳上布洒“青蚨子母香”。昨夜暴雨,青蚨虫难以跟踪香气,这些道士想必费了不少周折才重新追来。
林灵素幸灾乐祸地传音笑道:“小子,这三个牛鼻子都有‘地灵’级的修为,你不要寡人相助,寡人倒要瞧瞧你如何以寡敌众,以弱胜强。”
道门各派的修炼级别各不相同,但大体上都可分为“仙、真、灵、修”四层境界。其中每层境界又分为三级,各自冠以“天、地、人”为别。比如“仙”中可分“天仙”、“地仙”、“人仙”。传说只有修成“天仙”境界后,才有可能打通泥丸宫,元婴脱窍,成为逍遥来去的散仙。
当今大宋,道门中公认已达“散仙”之境的只有葛长庚、司马浮云、王文卿、张天师区区四人。程仲甫号称“太玄真人”,其实也不过刚达“地真”。这三个道士能修成“地灵”之境,已经算得上年轻一辈中的高手了。
许宣心中怦怦大跳,正想背着白素贞藏入石洞,转念又想:“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拼死一搏。”当下将她轻轻放在岩石后的草木里,轻声道:“白姐姐,借你衣裳一用。”
白素贞眉尖一蹙,旋即明白其意。但她从未被男子除过衣裳,见他双手轻轻地解开自己的对襟直领,脸上仍不免一阵烧烫。
许宣脱下她的素丝白背子,朝上方轻轻摇晃,树枝沙沙,顿时又有几只猴子疾冲而下,抢作一团。
较大的一只白猿劈手夺过,披在身上,得意地翻了几个筋斗,冲入山洞。另外三只不甘,纷纷尖叫着追去。
许宣低声道:“白姐姐,你待在这里别出声,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将她小心藏好,自己则握着那柄断剑跃了出来,喝道:“龙虎山贾仁在此,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那三名道士凝空踏剑,形成“品”字阵,矮胖道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巡山小妖,原来是天师门下。此地距离龙虎山十万八千里,这位小道友服丹散步,走得可真够远的。”
许宣心想:“这几人从山上来,说不定已经瞧见那些尸体了,姑且吓他一吓。”高声道:“大家为何来此,心知肚明,道兄又何必挖苦?我奉师命捉拿妖孽,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离火老祖抢了乾坤元炁壶,躲到这峡谷里,我虽斗她不过,却也不能有辱师命,放虎归山……”
那三个道士听见“离火老祖”四字,脸色果然一变,四下扫望。
许宣剑指下方的石洞,道:“离火老祖虽杀了两仪派的七个道友,却也被我们师兄弟打成重伤,一路逃到这洞里,藏匿不出。我师兄已经回去报信,不过多久,张师叔就将率众来此擒他。三位道兄如果愿意帮我看守洞口,抓到那妖孽后,天师门必有重谢。”
正如他所料,这三个道士巡山时见过两仪门人的焦骨与那麻衣老头的尸体,都已猜到必与离火老祖有关,此时见许宣浑身血迹,握着断剑守在这荒僻的半山,青蚨虫又嗡嗡地朝石洞振翅,顿时信了六七成。
矮胖道士朝那两人使了个眼色,翻身握剑,跃落到洞口,笑嘻嘻地道:“小道友,你受伤不轻哪。天下道门同气连枝,我们焉能坐视不顾?夜长梦多,万一魔门妖孽在你师叔之前赶到,那可就糟糕啦。不如你来带路,我们一起进洞,携手齐心,降妖除魔。”
道门各派都在追拿林灵素,谁能抢得“乾坤元炁壶”,就可立下不世奇功。这三人眼见肥肉就在眼前,贪念大炽,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许宣身上,竟没察觉到不远处草丛中的白素贞。
许宣正中下怀,却装得又惊又怒,冷冷道:“三位道兄是想趁火打劫,来个先下手为强了?”
矮胖道士微笑道:“此言差矣。峨嵋山处处洞天,四通八达。我们只是担心妖孽从洞里秘道逃走,到时张天师来了,小道友你没法交差,岂不尴尬?”长剑只轻轻一抖,许宣的断剑便被震飞脱手。
另外两个道士也跟着冲落岩壁,笑道:“刘师兄说得不错。这么大一份儿独食,小道友你可吞不下。你说的若是真的,等得了‘乾坤元炁壶’,我们禀报师门,功劳自当算你一份。大不了到时你转投我飞剑门下便是。”长剑斜指许宣,将他一步步地迫到洞口。
许宣慢慢退入洞中,咬牙道:“师恩如山,岂能更移?就算你们拿得到‘乾坤元炁壶’,也逃不脱天师的五指山。”左手捂着右肋,紧皱眉头,假装受伤颇重,强忍剧痛,实则已紧握住“龙牙”刀柄。
矮胖道士笑嘻嘻地尾随而入,突听吱吱尖叫声大作,十几只猴子飞也似的腾跃冲出,利爪飞舞,朝众人脸上抓挠。
许宣早有所备,立即翻身滚倒。那三个道士反应倒也迅疾,剑光纵横如电,顿时将那些猴子斩得血肉模糊。
混乱中只听“啊”地一声惨叫,站在洞口的那瘦小道士忽然朝后拔地飞起,脖子被白素贞那道丝带死死缠住,奋力挣扎。
两道士吃了一惊,转身奔出,许宣更不迟疑,翻身急滚,猛地一刀劈入那矮胖道士的脚踝。矮胖道士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不等他爬起,许宣又是一刀朝他心口剁去。
第39章 秘道
矮胖道士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不等他爬起,许宣又是一刀朝他心口剁去。
他昨夜杀了两人后,胆气大壮,动作迅疾利索了许多,对这阴狠歹毒的道士更没半点留情。这两刀虽然无招无式,却胜在真气充沛,简单直接。
矮胖道士仓促间不及闪避,只得挥剑格挡。“当”地一声,龙牙刀将青钢剑劈为两段,直贯入胸。矮胖道士惨叫着反手一掌打在许宣胸口,顿时将他连人带刀撞飞出几尺开外。
另外那名道士又惊又怒,喝道:“臭小子找死!”指诀捏舞,长剑在洞里亮起一道刺目的电光,朝许宣咽喉破空飞去。
许宣下意识地朝右一侧,“咻!”剑锋擦着脖子直没入壁,还不等起身,银光一闪,长剑竟又自行倒拔回旋,朝他当头劈下。正自大凛,只听林灵素在腹中喝道:“星飞天外!”
许宣一怔,这招乃是“铁剑门”剑法的起手式,从小到大也不知见程仲甫舞过多少次。不及多想,紧握“龙牙”向上斜撩,“叮”地一声,长剑顿时被磕得崩口飞旋乱舞。
“臭小子,原来你是铁剑门下!”那道士反手夺回长剑,朝他疾冲而至。
又听林灵素传音喝道:“伸出左掌,气旋丹田。”
许宣只觉气海内涡轮狂转,刚一探出左手,便觉真气如洪流滚滚,破掌喷涌而出,竟将那道士猛地凌空吸来。
“噗!”光芒大作,道士右肩紧紧贴在他的掌心,筛糠似的簌簌发抖,嘶声惨叫,体内的真气螺旋似的冲入他的手臂,朝丹田内卷去。玛瑙葫芦随之急速飞转。
盗丹大法!
许宣心中一震,立即明白林灵素贼心未死,还想借外力震开乾坤元炁壶。待要收回手掌,五指却磁石附铁似的吸在那道士的肩头,只好咬牙挥刀,猛地将他右臂连肩斩断。
鲜血狂喷,道士惨叫着滚落在地,簌簌发抖,眼看是活不成了。
许宣刚松了口气,却见洞外剑光闪耀,那瘦小道士被白素贞的丝带悬吊在松树上,脸色涨红,双脚乱蹬,长剑随着他的手指凌空乱舞,“吃”地一声,将丝带劈断开来。
许宣暗呼不妙,急忙不顾一切地冲出石洞。
那道士刚踉跄爬起,便被他一刀刺入后心,猛地弓起身,张大了嘴,喉中赫赫作响,满脸尽是惊怒恐惧。
白素贞倚壁而坐,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脸颊潮红,微带惊讶之色,似是没想到他片刻之间竟能连杀三名飞剑门修真。
他心里兀自噗噗剧跳,也不知是惊是惧是喜是悲,又听林灵素笑道:“小子,你狡计多端,心狠手辣,很有寡人年轻时的风范。很好,很好。”
许宣一凛,拔出刀后退了两步。那道士身子一晃,仆倒在地,手中长剑却突然冲天飞起,犹如长虹贯日。
白素贞失声道:“糟了!”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子你可真不经夸。既是杀人,就当果决狠辣,哪能留个尾巴?现在牛鼻子飞剑传信,不消一会儿,全峨嵋的牛鼻子全都要涌到这儿来啦。你杀了两个龙虎山的牛鼻子、三个飞剑门的贼道士,伤口全与匕首吻合,其中一个还被寡人吸了大半真气,赖也赖不掉了。再不将寡人放出,磕头求请,你和你的心上人就要被千刀万剐,形神俱灭。”
说话间,那道剑光直破青天,突然寸寸炸射开来,在夕阳下亮起一团刺目无比的光芒。
许宣知他所言非虚,懊悔不迭,此处距离峡底少说也有千来丈,他背着白素贞,岂能在道门中人赶来前逃离?
岩壁树梢上的群猴东窜西跃,吱吱尖叫,有几只胆大的扑落到洞口,试探似的碰触那些猴子尸体。
许宣眼角瞥处,并未发现那只抢了衣裳的白猿,心中一动,背起白素贞,转身直奔入洞。
那两个道士倒在血泊中,均已毙命。洞深不过七丈,他四处仔细寻找,却始终没有瞧见那只白猿。
林灵素笑道:“不用看了,这里青山绿水,悬壁半空,确是个风水极好的墓穴所在,你们合葬于……”忽然“咦”了一声,道:“小子,你摸摸左边的石壁,有没有一块六角形的凸起?”
许宣在洞壁上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抓到一块六角凸石。洞中幽暗,石壁又凹凸不平,若不仔细摩挲,绝对察觉不出。
林灵素道:“你且将那凸石朝左旋转看看。”许宣刚一使力,只听“吱嘎”轻响,整面石壁竟徐徐朝里转去。
两人齐声低呼。
许宣虽已猜到洞内必有秘道,故而那白猿才消失无踪,但亲眼所见,仍不免又惊又喜,道:“你怎么知道秘洞在这里……”话刚出口,立即明白林灵素必然到过此处。
果然,只听林灵素哈哈大笑:“当年今日此洞中,猴腚桃花相映红。桃花不知何处去,猴腚依旧笑春风。一别几十年,故地重游,老子竟差点没认将出来!”笑声喜悦快慰,又夹杂着几丝愤懑与悲苦。
石壁缓缓旋转,眼看又要闭上,许宣不及多想,背着白素贞一个箭步冲入其中。甬道幽深,两壁上都悬有长明灯,明暗摇曳,照得前方阴森如鬼域。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你不是说寡人邪魔,出则天下大乱么?寡人今日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邪魔。”
顿了顿,又道:“你沿着这秘道走到尽头,有一丁字路口,朝右拐,到下一个岔口时,再依样旋转右壁上的六角凸石。”
身后石壁紧紧闭拢,四周一片死寂。许宣背着白素贞走在秘道中,只听见自己的脚步,与二人长短不一的呼吸。
甬洞由青石板铺成,又有灯盏、机关,自然是人力修建而成。峨嵋漫山都是佛寺,林灵素当年又曾从这里逃出,难道此处竟是释教镇伏妖魔的秘狱?他所说的“邪魔”又是何方神圣?
他越想越是警惕,右手紧握刀柄,冷浸浸的全是汗水。
到了第二个岔口时,右壁上果真又有一个六角凸石。刚旋开石壁暗门,腥风鼓舞,一阵恶臭扑鼻而来,熏得两人烦恶欲呕,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再一细看,心中更是大凛。
灯光昏黄,洞内到处都是白骨,少说也有三四十具。那只抢了衣裳的白猿正坐在骷髅上,抓食腐肉,瞧见两人进来,吓得吱吱大叫,东蹿西跃,一个筋斗攀到远处的石壁上。
林灵素冷笑一声,道:“洞角也有一个六角石,打开后便是出口。”
许宣惊疑不定,捂着鼻子打开暗门,又是一条长长的秘道。薰香弥漫,馥郁如醉,刚闻了片刻,便觉晕晕沉沉,莫名地涌起欢愉甜蜜之感。
两壁嵌着一片片磨得极为光洁的巨大铜镜,转眼瞥去,只见白素贞春藤绕树似的伏在自己背上,眼波水汪汪地凝视着自己,脸颊绯红,说不出的娇媚,他脑中嗡地一响,心跳加速,唇干舌燥。
白素贞脸上也是一阵莫名的烧烫,转过头,蹙眉道:“这是什么淫亵之物?”
林灵素嘿然笑道:“丫头你久居深山,未入凡尘,自然没闻过这‘欢喜销魂香’了。此香传自吐蕃密教,修‘欢喜佛’时点上一支,销魂得紧哪。”
许宣一凛,急忙摒住呼吸。他虽然没听说过什么“销魂香”,却知“欢喜佛”为何物。不知山洞里究竟藏着什么邪魔?竟然敢在佛祖脚下点此淫香,亵渎这至为清净的释教圣地。
两人屏息凝神,走到秘道尽头,打开暗门,“啊”地齐声惊呼。
只见黄幔低垂,烛影摇红,两旁各有一长排的雕花木榻。榻上衾被凌乱,或伏或躺,卧着几十个只穿着亵衣肚兜的女子,个个脸红如海棠,眼睫紧闭,都在昏昏沉睡。
许宣耳根如烧,几次想要闭眼不看,却受那淫香驱使,忍不住从眼缝里偷偷瞥望。
身侧一个女子听见声响,迷迷糊糊地翻过身,伸手朝他拉来,腻声道:“官人别走,快过来……”他吓了一跳,急忙挣脱退开。
林灵素在腹中哈哈笑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小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既到了这里,何不相逢一醉是前缘。”
许宣微微一怔,他虽不喜读书策论,却通擅音律,尤其喜欢苏轼的诗词,想不到这妖孽居然与自己同好,一句话中竟引了四句东坡的诗,忍不住一笑,应道:“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林灵素“咦”了一声,对他立即回以东坡之词似乎也微感讶异,嘿然道:“‘晓云’是谁?是你背的这位娘子么?”
白素贞脸上一红,也不知是羞是恼,冷冷道:“许公子,别和这魔头废话。你只问他,他所说的邪魔在哪里?出口又在何处?”
话音未落,前方墙壁“吱嘎”一声轻响,徐徐旋转开来。
许宣一凛,急忙转身藏到垂幔后,屏息敛气。
第40章 正邪
红光摇曳,两个沙弥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左边那个子稍高的沙弥眯起眼,左右打量,笑道:“阿弥陀佛,这么多女人,脱了衣服全都一个样儿,也不知大师兄说的是哪个?”
小个沙弥叹道:“蠢材!刘员外最喜欢烙字儿,既是刘府的姬妾,肩膀上定然有烙印。”提起灯笼,沿着木榻一个个照了过来。
许宣一震,难道这些女子竟是峨嵋山的和尚掳藏在此以供淫乐?他从小崇慕道佛,虽然听家中清客说过一些淫僧玷人妻女的故事,却只当是猎奇夸大之语,今日亲历亲闻,惊怒交迸,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个沙弥随手在一个女子身上捏了一把,笑嘻嘻地道:“刘府的姬妾个个貌美,这么快就放走忒也可惜。刘员外求子心切,索性让大师兄编个理由,就说要想让观音送子,需让她在东厢斋戒诵经,多留些时日。等弄大了肚子,再送回刘府,岂不是皆大欢喜?”
小个沙弥“哼”了声,道:“自从明空大师圆寂后,连日来山上妖魔横行,刘员外听说,早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多留?咱们白莲寺的善款刘府捐得最多,住持自然也不好忤他的意。你当是那些村姑民女,可以随便掳来,玩腻了便丢在洞里么?”
高个沙弥笑道:“那些是药渣,熬过就丢,自然没什么可惜。这小妞却好比福建的岩茶,需得反复泡上几泡方能尽兴。依我看,住持多半是怕那几个吐蕃的喇嘛瞧中刘府的女人,弄得不好收拾,所以才顺水推舟,送他们下山。”
两人一边提灯寻找,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许宣在垂幔后听得来龙去脉,越发怒火如烧。
原来这些贼秃为了修炼“欢喜佛”之流的妖术,与吐蕃淫僧勾结,将香客中稍有姿色的女子全都掳入这密室,用迷香淫辱。刚才所见的累累白骨,就是被他们杀死丢弃的女尸。又想起水帘洞中所见的那具女子骷髅,以此推算,多半也是这些贼秃所为。
白莲寺虽非峨嵋山的大寺院,好歹也是蜀中香火极旺的名寺,想不到却是个无恶不作的**!
林灵素传音冷笑道:“小子,你现在知道谁是真正的邪魔了?这些贼秃打着佛祖的幌子,口口声声普渡众生,暗地里骗人钱财,***女,也不知做了多少罪孽!从老子离开此地到今日,足足六十年,如果西天真有佛祖,为何不降下雷霆,将这些秃驴全都劈死?”
许宣天性好打不平,有些桀骜偏激,虽知林灵素对道佛各派恨之入骨,此话未免以偏概全,有挑拨之嫌,但目睹此状,仍不由心有戚戚,牙根痒痒。
暗想:“且不说白莲寺藏污纳垢这么久,无人察觉。单说葛仙人为镇伏魔帝,以身赴死,偌大的峨嵋山,除了圆寂的明空大师和那法海小和尚,竟没有一人挺身而出、仗义相助,又如何配得上‘慈悲’二字!”对峨嵋上下不由起了厌憎、鄙薄之意。
那两沙弥没有察觉,提灯走到垂幔前,小个沙弥道:“是她了!”将一个蜷卧着的女子从榻上拉了起来。
白素贞听了这么久,早已杀机大作,那沙弥刚一弯腰,立即从许宣背上冲跃而出,丝带流云似的飞卷住他的脖子,“咯嚓”一声,将其颈骨瞬间勒断。
高个沙弥大吃一惊,还不等转身,脖子已被许宣那寒森森的“龙牙”刀抵住,吓得簌簌发抖,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林灵素哈哈笑道:“这个秃驴,修行忒煞。云山顶上持戒。一从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回还了相思债。”
这首《踏莎行》原是苏东坡当年任杭州知府时,审灵隐寺了然和尚奸杀娼妓一案时所写的判词,被他用在这里,倒也合适。
许宣正想一刀结果他的性命,眼见那刘府女眷的身材与白素贞相若,那毙命的小沙弥个头又与自己差不多,心中一动,低声喝道:“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听我安排,否则我把你剁为肉泥,拿去喂狗。”
那沙弥面如土色,连连点头。
许宣道:“刘员外现在何处?你们寺打算派多少人护送刘员外下山?”
沙弥颤声道:“刘员外已在寺里住了七日,马车就在东厢房外候着。现在山上山下全是妖魔和道门各派,住持派我大师兄茅子元,带领八个师兄弟护送他回成都府……”
成都?许宣心中大喜,“仁济堂”在成都设有分号,又与当地官府交情极深,到了那里,就如同到了家。
那“飞剑门”道士临死前所发出的信号,多半已将道门各派吸引到了“鬼见愁”峡谷,眼下正是金蝉脱壳的最好时机!
当下顺手从地上抓起一只蟑螂,塞入高个沙弥的口中,逼他吞下。那沙弥料想多半是什么毒蛊,骇得魂飞魄散,许宣刚一松开手,急忙又是抠挖,又是干呕,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许宣笑道:“放心,这只‘七毒绝命蛊’乖巧得很,没我的吩咐,不会吃你的心肝肠子的。但如果你不听我的话,动什么歪脑筋,那就另当别论了。”
剥除那小个沙弥的僧衣,穿在自己身上,戴上僧帽,转身稽首道:“这位女施主,贫僧护送你回成都刘府,意下何如?”灯光昏暗,乍一看去,果然与那小沙弥有几分相似。
白素贞这才明白他意欲何为,嫣然一笑。
地道蜿蜒,石阶回旋向上,走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才到顶处。那沙弥战战兢兢地推开暗门,爬了上去。许宣与白素贞跟着一跃而出。
烛光如豆,布幔低垂,厢房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榻,一卷薄被。秘道出口设在佛龛前的蒲团下,若不是亲身所历,又怎会想到在这朴素清冷的客房地下,竟隐藏着如此淫邪丑恶的世界?
三人方甫跃出,便听有人轻叩厢门,低声道:“觉明,觉知,好了没?”
许宣将龙牙刀往那沙弥腰上一顶,那沙弥急忙应道:“来了,来了。”紧张之下,声音不免微微打颤。
好在那人也没留意,接道:“马车就在后院里候着,大师兄很快就陪刘员外来了,你们收拾好了,可别露出马脚。”说完便匆匆离去。
沙弥推开房门,领着两人穿过东厢长廊,朝后院走去。
许宣二人服了那沙弥给的“欢喜销魂香”解药,又被凉风扑面吹拂,体内燥热大消。
天上乌云初开,月光如水,镀得四周檐瓦银白似雪。寺墙外青崖连天,一阵狂风刮来,云雾飞掠,传来似有若无的叱喝喊杀声,也不知是否道门各派在山岭的另一侧搜寻他们的下落。
那沙弥恐惧已极,汗水涔涔,一路上双腿不住地打软,几次险些绊倒。
许宣暗想:“白莲寺的住持既叫他大师兄护送刘员外,那什么‘茅子元’必定不会是个简单角色,瞧见他这副怂样,哪能不起疑心?需得想个法子声东击西,浑水摸鱼。”
瞥见院角的厨房,心中一动,道:“白姐姐,你和他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翻过栏杆,猫腰掠入厨房。
厨房内漆黑无人,他取出墙角的绳圈,放在酒瓮里浸湿了,迤逦拉伸出二十几丈远,一直绵延到后侧柴房的干草堆里。
然后打着火折子,将厨房内的绳子那端点着,又若无其事地掠回长廊,用沾满黄酒的手掌拍了拍沙弥的后背,微笑道:“你们倒是酒色财气样样不离,很好,很好。走吧。”
沙弥瞟了眼厨房内隐隐闪烁的红光,满心狐疑,却不敢多嘴,哆哆嗦嗦地领着他们拐入后院庭园。
院内巨松参天,树下停着一辆乌漆马车,几个和尚牵着马守在旁侧,见他们过来,纷纷稽首行礼。
他们刚一低头,许宣立即打开火折子,将那沙弥的后背僧衣点着,顺势给了他后心一刀,同时抓起白素贞的手腕,踉跄狂奔,嘶声大叫:“离火老祖!离火老祖来啦!”
那沙弥浑身着火,不断地翻滚拍打,惊怖惨叫。
那几个和尚脸色大变,正欲上前相救,“呼”地一声,隔院的柴房又冲起熊熊大火,有人叫道:“走水啦!走水啦!”
众马惊嘶踢蹄,周围顿时大乱。僧人们纷纷拉住马缰,拔刀握棍,叫道:“觉知,快护送刘夫人上车!”
白素贞蒙着面纱,在许宣搀扶下低头疾行,刚上马车,身后“轰”地一声,厨房内的酒瓮迸炸,青紫色的火焰直冲起三四丈高,照得院内通红一片。
许宣狠狠地拍了马臀一掌,叫道:“快走!快走!”趁乱钻入车厢,翻身滚入座椅底下。
黑马吃痛长嘶,不顾马夫叱喝,拉着车子便朝院外冲去。那几个和尚急忙翻身上马,紧随在后。
车厢内极为宽敞,许宣虽蜷身卧于椅下,也不觉局促。
他屏息凝神,随着车身颠簸起伏,透过白素贞那飘摇的裙角,朝车门外望去,只见灯火闪烁,围墙倒掠,马车转瞬间便已冲出了寺院后门,“隆隆”地往山下飞驰。
林灵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小子,想不到你乳臭未干,却是一肚子坏水,寡人倒是小瞧你啦。”
马车左转疾驰,远远地瞧见白莲寺火光冲天,越少越猛,映得半边山壁姹紫嫣红。
许宣想起困于地底的那些女子,心中一凛,只盼她们能逃过此劫,捱到他向成都官府报案之时。
那几个和尚纵马疾驰,夹护两侧,不住地叫道:“慢些!慢些!等大师兄和刘员外赶上来再说。”
马夫勒缰叱喝,又往下奔了十余里,那两匹受惊的黑马才逐渐放慢速度。
过不多久,后方马蹄得得,又有几人急速追来。
林灵素“咦”了一声,传音道:“小子,难缠的角色来了。另外那三个倒也罢了,当先那人真气强猛,不在明心那小贼秃之下。以你的修为,要想躲在裙底瞒过他的耳目……嘿嘿。”
两人心头俱是一震,明心号称峨嵋山七十二寺的“护法真师”,修为仅次于明空。来人是谁,竟能得这妖孽如此推许?念头未已,只听两侧和尚齐声欢呼,叫道:“大师兄来了!”
许宣又是一凛,来者想必就是那什么“茅子元”了。
骏马长嘶,车轮辘辘,马车正好朝左急拐,将斜后方众人的视线挡在了山崖之外。
他蓦一咬牙,拉起白素贞的手,一齐纵跃而出,顺着草坡朝下急速翻滚。这一下速度极快,众和尚又忙着回头呼喊,竟无一人察觉。
大风呼啸,猎猎扑面,两人翻身跃起,又朝下冲了八九里才稳住身形。
满天乌云,月色昏黄,四处山峦连绵,草浪起伏,一条山溪迤逦东流,也不知身在何地。但从山势判断,应当已接近峨嵋山脚。
许宣回头眺望,眼见无人追来,这才吐了口长气,笑道:“女施主,将出山门,可惜没有马车代足,咱们只好走着去成都了。”
白素贞亦如释重负,微微一笑,想要说话,却觉头重脚轻,蓦地坐倒在草丛中。她伤势颇重,又一日未曾进食,强行聚气奔行了这么远,再也支撑不住。
凉风拂面,惬意难言。两人又累又饿,索性在溪边洗脸饮水,稍作歇息。
山谷里草木丰茂,野果极多,不住随风摇曳。许宣采了几大捧,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白素贞吃了片刻,便盘坐调息运气。
满天乌云翻卷,渐渐又挡住了月亮。
一阵狂风刮来,松涛如浪,黑暗的山谷里突然浮起几十点绿色的光团,接着越来越多,成千上万,深碧浅绿地浮动四周,仿佛万千飞萤随风流舞,又仿佛群星闪耀,银河蜿蜒。
白素贞睁开双眼,带着一丝恍惚迷醉的神色,低声道:“这是峨嵋‘佛灯’。都说峨嵋山是普贤菩萨的道场。月黑风高的夜晚,山谷里常常有这‘万盏圣灯朝普贤’的景象。”
许宣从未见过这等壮丽奇观,只觉胸膺如堵,悲喜莫名。想起连日来的经历,想起峨眉七十二寺与道门各派,想起受困白莲寺的那些女子,想起林灵素的愤激之语……更觉五味交杂,说不出的苍凉怅惘。
道耶魔耶,是正是邪,为何有佛灯万盏,却依旧照不亮这世间的沉沉昏暗?
第41章 红尘
山上火光点点,星辰似的慢慢移动,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追寻他们的下落。许宣二人不敢多做停留,歇息了小半时辰,便又涉溪而下,朝谷外奔掠。
狂风骤起,河畔长草呼啸如浪。
乌云滚滚,月色若隐若现,山谷里的万千“佛灯”随之忽明忽暗。穿掠其中,真有如飞行于河汉之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白素贞真气不继,强撑了一会儿,速度又渐渐慢了下来,眼见许宣停下,作出又要背自己之势,脸上一热,摇头道:“前边山脚有个村庄,我们歇歇再走。”
绕过河谷,距离村庄还有十余里,远远地便瞧见火光冲天。两人一凛,莫非道魔各派已经预知了他们的去路?但这时退无可退,即便真有狙击,也只有见招拆招,硬着头皮上了。
将至村庄,凝神倾听,除了呼呼的风声与火焰,不见任何异响。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田野,朝村里走去。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火焰乱舞,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就如同经受了战火焚劫,惨不忍睹。
从众村民的伤口来看,不是死于奇门兵器下,就是被“摧心掌”、“灭魂指”之类的魔门邪功所杀。还有些甚至被剥皮剜肉,掏出肝肠,悬挂在树梢、横梁上,被凌辱、虐杀的妇女孩童更比比皆是,触目惊心。
忽听左边传来几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循声望去,只见土墙坍塌,大梁和四柱都被烧成了黑炭,一个布衣汉子被竹竿贯穿入地,俯卧在血泊中,右手仍紧紧地握着一年轻女子的手腕。
那女子被压在墙下,已死了几个时辰,臂弯里抱着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女婴。女婴奄奄一息,蜷在母亲的怀中,满脸都是血污、泥土,兀自吸吮着那再也吸不出**的**,嘤嘤哭泣。
白素贞挥袖拨开断粱,将她抱了起来。
她修炼这么久,心如止水,从没有象最近几日这般,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悲怒和哀伤。此刻抱着这垂危的婴儿,心中莫名地一阵酸楚,眼眶里竟隐隐有些湿热的感觉,就如同那日目睹葛长庚的死。
许宣在一旁更是看得胸膺如堵,骇怒难言。
魔门群妖为了迫使峨嵋七十二寺交出林灵素,滥杀无辜,自不出意料。可恨的是这些佛道中人,为了一己之私,要么闭门不出,放任生灵涂炭;要么勾心斗角,自相残杀……堂堂峨嵋圣地,竟变成人间地狱!他们的所作所为,又和那些邪魔有什么差别?
他越想越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咬牙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就不相信大宋没有王法了!等我到成都报了官,别说这些妖魔,连带这些秃驴、牛鼻子全都抓起来,替所有枉死的村民报仇雪恨!”
“大宋?”林灵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大宋的狗官连金国鞑子都挡不住,还能降得住这些凶魔?就算狗官真来了,贼秃和牛鼻子满口慈悲仁义,一定会将此事算到老子身上。至于你们嘛,嘿嘿,包庇妖魔,与正教为敌,导致无辜乡民受此劫难,想要推脱干系可就难得很了。”
顿了顿,悠然道:“我的徒子徒孙一日找不着我,便一日不会罢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拜你们二位所赐,别说这小女娃儿,峨嵋山方圆几百里的人畜只怕都要死绝了。”
两人正自恨怒,听他这幸灾乐祸的话语,更如火上浇油。
白素贞两颊潮红,蹙着眉尖,冷冷道:“再过几天你就化为一滩脓水,我们逃不逃得脱,又何须劳你费心?”张开右掌,道:“许公子,得罪了。”在许宣丹田处轻轻一拍。
许宣“哇”地一声,顿时将“乾坤元炁壶”吐了出来。
她咬破指尖,默念法诀,又照着当日葛长庚所为,用鲜血在衣袖上写了“阴阳元炁,乾坤一定”八字,撕下封住葫芦塞口。
玛瑙葫芦不住地“仆仆”摇动,林灵素断断续续地笑道:“臭丫头,你真以为这破葫芦真能困住老子么?识相的就快快放我出来,寡人不但可助你们得脱生天,还能教你们修成称霸三界的神功秘法。否则等我出去,必将你们……”声音终于越来越小,细不可闻。
“血封印”极耗真元,白素贞本就伤重虚弱,这么一来更是脸色苍白,连站也有些站不稳了。
许宣将“乾坤元炁壶”纳入怀中,扶着她盘坐在地,抵手于背,帮她运气调息。过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才渐转悠长均匀,面色也稍复红润。
当是时,又听南边山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刚一响起,旋即断绝,似乎被什么人捂住了口鼻,隐隐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低声呜咽。
两人一凛,循声掠去。
越过那片低矮的丘峦,只见狂风呼啸,草浪起伏,几十个老弱妇孺正相互搀扶着奔向北边的溪谷。
一个青衣女子跪坐在草丛里,抱着个婴儿哭得浑身颤抖,边上两个妇人捂着她的嘴,连拉带拽地轻声劝解。从众人惊惶四顾的神色来看,想必都是些侥幸存活的难民。
许宣心中一动,低声道:“白姐姐,这些村民必是出山投奔官府,我们混在中间,一来没那么显眼,二来这女婴也不至饿死。”说到最后一句时,朝那青衣女子努了努嘴。
白素贞微一迟疑,四下环顾,从不远处的女尸身上解下一件干净的青布外衣,披穿在身,又抓了些稀泥,轻轻地涂在额头、脸颊。
她极爱整洁,即便是涂抹污泥,也如搽胭脂、匀粉末般小心翼翼,看得许宣忍不住笑将起来。
两人乔化既毕,抱着女婴踉踉跄跄地奔到人群里。众人顾着逃命,只道是附近赶来的难民,也不以为意。
倒是那些大娘、大婶瞥见女婴粉嫩可爱,纷纷搭讪询问年纪,还有几个多嘴的,纷纷说长得更象父亲一些。
许宣一怔,才知道她们将自己二人当成了夫妻,见白素贞蹙起眉尖,又羞又窘,更觉好笑,不由起了捉狭之意,于是故意装作忧心忡忡,叹气道:“可惜孩儿她娘奶水不够,娃儿已经饿了好几顿了。”
白素贞晕飞双颊,眼角眉梢尽是娇嗔薄怒,看得他心中怦然一跳,方才的悲郁恨怒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旁边那大娘浑然不觉,瞄了青衣女子一眼,低声道:“这位小哥儿,婉娘的孩子刚被恶人害死,等她缓过神,我帮你家娃儿讨些奶水喝。”许宣就等她这句话,忙道:“那就多谢了。”
众人簇拥着朝北奔行了十几里,溪谷渐转宽阔。月光照着河水,粼光闪闪,两侧的丘陵草地也仿佛镀了一层白霜。回头望去,远处黛青色的群峰参差连绵,依然能见到星星点点的火光。
两人舒了口气,山上山下宛如隔世,虽然还未脱离险境,但好歹已经算出了峨嵋山了。
道魔各派此刻应当还在“鬼见愁峡”里遍地搜寻自己,但愿他们狗咬狗,互相恶斗,山上形势越乱,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便越大。
众村民老的老、小的小,都已累得气喘咻咻,零零落落地在河边坐下歇息。那大娘果不食言,从白素贞怀中抱过女婴,走到一个青衣女子身边低声耳语。
青衣女子双眼红肿,神色木然恍惚,接过女婴,似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又禁不住浑身颤抖,纵声恸哭起来。
四周林鸟惊飞,“呀呀”叫着漫天盘旋,众人大骇,生怕招来妖魔,纷纷上前安慰。
混乱间,忽听马蹄如潮,夹杂着叱喝挥鞭声,不过片刻,百余骑风尘卷舞,声势浩荡地从南边的斜坡疾驰而下。
当先几十骑铁盔皮甲,手持长枪,正是驻守蜀境的禁军骑兵。
那些百姓瞧见是官兵,无不欢呼如沸,仿佛悬崖边上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潮水似的涌上坡去。
众马长嘶踢蹄,险些撞成一团,那些官兵大怒,不断地挥鞭抽打难民,叫道:“滚开!滚开!别挡了官爷的道!”几个老人闪避不及,顿时被打得满头鲜血,惨叫着滚落山坡。
许宣又惊又怒,正想冲上前去,白素贞一把将他拉住,冷冷道:“是白莲寺的和尚。”
他心中一凛,转头望去,才发现那队骑兵中夹杂着十几个和尚,赫然正簇拥着那辆自己逃出白莲寺时所搭乘的马车!
冤家路窄,想不到转了一圈,竟又在这里狭路相逢。当下趁众人不备,急忙又将那乾坤元炁壶吞入肚中。
几个难民不顾一切地跪倒在路中央,朝着官兵咚咚磕头,哭道:“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峨嵋山妖魔横行,几个村子全都被烧光杀绝了,求求各位官爷,带我们出山吧!小的们情愿做牛做马,报答官爷的大恩大德!”
一个将官纵马奔出,骂道:“操你奶奶的,大宋朝天下太平,哪来的妖魔?再敢妖言惑众,啸聚作乱,老子拿你下狱!都给我滚回去!滚回去!”又是劈头盖脑的一顿鞭子,打得那几人惨叫不迭。
第42章 脱壳
那将官劈头盖脑地一顿鞭子,打得几人惨叫不迭。
众僧视若无睹,一个身着居士服、头戴青布方巾的儒雅男子策马到了车前,合十道:“刘员外,朝北再出五里就是山门,有赵将军护驾,必当平安无恙。寺中大火未熄,恐有奸人作乱,茅某就不远送了。”
马车内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颤巍巍地道:“多谢茅居士这几天来的细心关照,刘某感激不尽。来日烧香还愿时,再行谢过。”
许宣听了更是怒火填膺,那姓茅的想必就是白莲寺群僧口中的大师兄“茅子元”了。林灵素说得没错,这些贼秃也罢,官兵也好,眼里只有权贵巨富,老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看来贱如草芥。那姓赵的狗官宁肯千里迢迢从成都府赶来给刘员外接驾,也不愿顺道护送惨遭横祸的难民。
众僧一齐向马车稽首行礼,而后纷纷掉转马头,随着茅子元朝山上疾驰。赵将官则骂骂咧咧地挥鞭劈打,指挥将士驱散众人,继续朝山外冲去。
如果凭许宣的脾气,自当挺身而出,好好收拾一顿那姓赵的将官,但此时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不但自己死生难料,说不定还会搭上乾坤元炁壶,带来更大的浩劫,只有强忍愤怒。
转念又想,这些官兵飞扬跋扈,道门中人见了多半也不敢为难,作为“保镖”倒是再好不过。而魔门之所以滥杀无辜,不过是给道佛各派施压,逼迫他们交出林灵素。众村民既已逃出峨嵋,当无大碍,那女婴又有失去孩子的母亲照料,也算是得其所哉。
当下抓起白素贞的手,低声道:“白姐姐,刘员外体恤辛劳,专程给我们送车马来了。正所谓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从命不如要命……”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沿着溪谷驭风疾奔。
白素贞知其心思,却忍不住回头朝那女婴望去。只见青衣女子低头蜷身,忍受雨点般的鞭挞,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有如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心中一酸,泛起淡淡的喜慰、担忧与依依不舍。虽只与那婴儿相处了一会儿工夫,却仿佛也感觉到了初为人母的悲喜与温柔。而这种奇怪的滋味,在她静心修行的漫长岁月里从未体历。
许宣拉着她奔掠如飞,抢在众官兵前,冲到了山坡下的官道旁。转头四顾,路边乱石嶙峋,六七株大树苍劲挺拔,顿时有了主意。
他拔出龙牙刀,刺入树干,一一旋转了大半周,又从怀里掏出那条长长的泪蛛丝,迅速缠绕在树上,左牵右拉,而后拽紧蛛丝,伏身藏在乱石堆后。
那队官兵风驰电掣,隆隆地疾冲而至。许宣猛地一拉蛛丝,那几株大树顿时“格啦啦”地断折,朝着众官兵纵横扫撞。
群马惊嘶,昂首踢蹄。
当先的几名骑兵猝不及防,顿时被甩得翻落马下。随后冲来的官兵或收势不住,彼此践踏相撞;或被树木扫中,惨叫迭声,喷血摔飞在地。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有埋伏!有埋伏!”
后面的官兵惊叫怒吼,纷纷策马回旋。那辆马车半身侧倾,轱辘空转,一个肥头大耳的锦衣男子差点从窗口滚了出来,一头撞在横栏上,疼得龇牙咧嘴,大呼小叫。
路边树木繁茂,月光斑驳,原本就昏暗莫辨,再加上这滚滚烟尘、混乱情势,更加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许宣更不迟疑,拉着白素贞冲上马车,一把揪下那赶车的汉子的斗笠与外衣,将他高高地抛了出去。
车厢内除了那圆头圆脑的刘员外,还有两个丫鬟,不等她们惊叫出声,白素贞早已翻入车厢,将她们经脉尽皆封住。
四周马嘶人吼,只听那赵将官纵声大喝:“哪来的狂徒,竟敢当路拦截大宋禁军,他奶奶地活得不耐烦了……”话音未落,突然惨叫一声,被许宣掷出的卵石击中头盔,翻身滚落马下。
众骑大乱,上前扶救的扶救,拔刀戒备的戒备,更没人留意马车内的动响。
许宣钻入车内,匕首在那刘员外的眼前轻轻一晃,低声道:“山人好久没开荤了,你敢叫上一声,就割下你的肥肉涮了吃。”
那两个丫鬟只道他是打劫的强盗,惊骇恐惧地瞪着他,眼白一翻,双双晕倒。
刘员外面如土色,牙关乱撞,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小……小人……进峨眉烧……烧香,只带了……黄金百……百两,婢女两……两名,大王若……若有雅兴……只管拿……拿……啊呀!赫赫……”
说到一半,许宣突然弹了一只小甲虫,笔直飞入他的口中,直滑入肚。刘员外双手握住脖子,脸色涨红,想呕却又呕不出来。
许宣故技重施,笑嘻嘻地道:“刘员外放心,这只苗疆蛊虫乖巧得很,我让它咬你的心,绝不会吃你的肝儿的。山人是得道高人,岂会贪财好色?黄金、女人你都收好。山人云游天下,腿脚发酸,不过想为你赶赶车,做做车把势而已。”
那刘员外又是惊恐又是茫然,呆呆地瞪着两人,心道:“天下竟有拦路打劫禁军,只为做做车把势的强盗?这两个盗匪究竟是何方怪胎?”
车外喧嚷嘈杂,那些官兵依旧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许宣披上那赶车汉子的斗笠与外衣,又从丫鬟的行李里找出一件衣裳,抛与白素贞穿上。
刘员外见白素贞擦去脸上的污泥,不由一怔,想不到山贼中竟有如此绝色,被她冷冰冰地一瞥,又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看。
许宣掐了掐那两丫鬟的人中,将她们弄醒,依样画葫芦喂了两只“蛊虫”,道:“山人只是借车代步,到了成都咱们就各走各路。半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也别胡乱说话,否则这三只苗蛊钻入你们脑子,神仙也难救啦。”
刘员外与那两个婢女见他们不伤性命、不抢财色,已然连呼万幸,不住感谢普贤菩萨保佑,哪里还敢再起违逆之心?果然老老实实地待在马车里,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声。
那些官兵吵嚷了片刻,见不再有异响,便下马推开横木,继续朝北赶路。两名护卫的官兵掀开车帘,见刘员外无恙,也就放心不再多想。
在他们眼里,丫鬟与赶车的全是无足轻重的下等人,别说长相、打扮未予分辨,就连车厢内多了一个婢女也不曾察觉。
许宣叱道:“得儿驾!”长鞭挥舞,姿势颇为老辣纯熟。凌空虚劈了几记,那两匹骏马便立即风驰电掣地奔跑起来,随着他的呼喝鞭势,忽快忽慢,转弯绕折,极为听话。
白素贞微感诧异。相见之初,这少年给她的感觉不过是个轻浮狂放的公子哥儿,但相处越久,越觉得他颇不寻常,无论是胆略、机智,还是随机应变的能力,都让人刮目相看。就连这驾车的把式,居然也学得似模似样。
却不知许宣从小体弱,出行时只能以马车代步,又喜欢和马夫闲谈,久而久之,深谙马性,俨然成了驾车御马的个中老手。眼下真气充沛,驾驶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众官兵沿着官道一路北行,奔驰极快。途中接连遇见几批难民,都是从魔门爪牙下劫后余生,逃往县城与成都府的,见到官兵,无不如逢救星,却又无一例外地被官兵挥鞭驱散,哭骂不绝。
果然不出许宣意料,龙虎山与青城各派的道士沿途设了不少关卡,每过十几里,就能瞧见几十个道士昂然站在路旁,叱喝叫唤,拦截搜查。其中不乏真、灵级的高手。
皇帝崇信道教,王文卿、张天师等人全是常常出入宫庭的金门羽客,这些道士倨傲惯了,瞧见官兵竟然也不放行,只说逃脱了叛徒,要缉拿归山,清理门户。有的仔细探查官兵,有的则将马车围住,探入车中,盘诘那刘员外。
赵将官等人虽然骂骂咧咧的极是气恼,却也不敢真的与他们顶撞。看得许宣又是鄙厌又是好笑,心想,这些横行霸道的丘八遇见狗仗人势的神棍,冲天气焰也馁了大半,这就叫狗拿猫,猫拿耗子,一物降一物。
刘员外战战兢兢地坐在车内,偶被白素贞冷冷地扫上一眼,越发心惊胆颤,汗流浃背,任那些道士如何询问,只自称是成都刘氏,烧香归来,不敢多话。
他是成都巨富,声名颇响,经常给道观建醮捐款,众道士之中大半全都认得他,对他反倒比对那些官兵恭敬得多,只盘问几句,便客客气气地挥手放行。
出于思维习惯,这些道士对赶车的许宣与婢女打扮的白素贞全都未加留意,反倒仔细搜查官兵与马车上的行李,偶有细心盘问的,见许宣驾车姿势熟练老道,毫无破绽,也就作罢。
如此一路北行,有惊无险,拦截的道士也渐渐转少。将近黎明时,已将峨嵋群峰遥遥抛到了百里之外。
太阳出来后,朝霞如火,前方地势转为平坦,沃野良田一碧万倾,远处山峦叠嶂,起伏似海。微风迎面吹来,夹带着泥土与青草的香气,混合着阳光煦暖的芬芳,极是好闻。
许宣得脱樊笼,激动无已。
回头望去,白素贞正侧着脸凝望窗外,阳光镀照,肌肤光莹如瓷,晕彩如霞,他心中怦地又是一跳。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如果能和她永远这么并驰同行,此乐何及?
第43章 将别
又奔行了四、五个时辰,将近黄昏时,终于到了成都郊外。
举目远眺,只见斜阳残照,映得巍巍城墙一片金黄,旌旗飘舞,猎猎生风。
赵将官勒马回缰,朝车内抱拳行礼,道:“刘员外,托菩萨保佑,一路平安。城门在望,末将还得领军赶回兵营覆命,就不送这最后一程了。待明日收拾干净,再登门造访。”
刘员外受了一夜惊吓,连应酬话都答不利索了,眼睁睁地看着众官兵策马扬鞭,朝南郊疾驰,满嘴全是苦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如坐针毡。所幸身边的“压寨夫人”似乎并无杀他之意,而是移身坐到了那“山贼马夫”身畔,这才略松了口气。
晚风徐徐,幽香扑鼻,许宣与白素贞并肩驾马,说不出的轻松喜悦,扬眉笑道:“白姐姐,‘仁济堂’在成都城里设有分号,你将我送到那儿,也就算是到了我家啦……”
话刚出口,心中便大转懊悔,自骂不迭:“蠢材,蠢材!她明明说好了送你回临安,你却自作聪明,说什么到成都就算数?他奶奶的,‘仁济堂’在成都有分号,了不起得很么?要你这般耍宝?”
越想越是沮丧,恨不能掌自己一个耳光,急忙又改口道:“不过我瞧你伤势未愈,不如修养几日,先让店里大夫为你抓上几副药,调理好身子再走不迟。”
白素贞摇了摇头,淡淡道:“多谢许公子。我调息了一日一夜,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等荡灭了那妖孽的元神,我便立即赶回峨嵋,寻找小青。”
晚霞如荼,清风依旧,但想到很快便要与她分别,许宣心情却大转黯淡,当下故意放慢鞭子,驾车缓行。
成都西通吐蕃,南接大理,北临金、夏,是大宋西南重镇,又是商业之都,三教九流云集,极为热闹,繁华殷富丝毫不在临安府之下。
盖因此故,“仁济堂”在成都设立的分号也是除了临安本部之外,规模最大的铺子。其分堂堂主南宝棠是许正亭极为信任的心腹,精明强干,威望极高。
每个月末,成都的“仁济堂”都会将当月的庞大利润换结为“会子”,连同最新的药材一齐运往临安本部。两边往来极为密切,是以许宣虽然从没到过成都,却对其风土人情早有耳闻,颇为向往。
将近城门,四周车马如流,人语喧哗。
许宣勒住马疆,望着城门上的金字巨匾,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怅惘,叹了口气,道:“终于到啦。”
白素贞微微一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她展颜而笑时,每每如云开雪霁,此时在这夕阳下咫尺相望,更是清丽不可方物。
许宣心中越发不舍,忖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想起这几日来和她的种种情状,更如同作了一场大梦,悲喜交掺。深吸了一口气,挥鞭叱马,径直冲过吊桥,朝城中奔去。
进了城,车马如流,喧闹如沸,两人在街角将马车停下,正要离开,那刘员外急忙拽住许宣的衣角,颤声道:“大王,那虫……虫子……”
许宣心情不佳,又叹了口气,道:“放心,山人给你一颗仙药,吃了后包管连肚内的蛔虫都一并杀死。”顺手从怀中搓了三颗垢丸,抛了给他。几日未曾洗澡,泥丸果然份大量足。
刘员外接着那几颗泥丸,如获至宝,心道:“良药苦口,这药丸这般难闻,想来定是真的了。”忙不迭地和丫鬟一起吞了下去,连声道谢。
白素贞忍俊不禁,摇了摇头,跳下车去。
许宣也随之跃下,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到那刘员外再揭开窗帘眺望时,早已瞧不见他们的身影。
人群拥挤,车如流水马如龙。青石板铺成的大街笔直干净,两侧高楼连绵,勾心斗角,酒楼茶馆,鳞次栉比,牌幡布幅随着晚风猎猎鼓舞。
成群艳妓正倚着窗廊朝下挥袖揽客,格格娇笑,媚眼横飞,引得路人引颈观望,流连不去,煞是缤纷热闹。
耳边尽是各地的方言,喧哗不绝。忽听铃铛连响,一行波斯商贾骑着骆驼缓缓走来,兴致勃勃地朝上方的歌姬挥手,其中一个年轻的波斯男子索性取出胡笛,悠悠扬扬地吹将起来。
白素贞从小在峨眉山修道,极少下山,当日为了寻找小青,虽曾到过临安,但来去匆匆,只在城外西湖与许府逗留了半日,今日是第一次进入这等繁华的城市,更毋论见到这许多形形色色的男女番客了。与许宣并肩而行,左顾右看,颇感新鲜。
许宣不愿与她太早分别,当下也不询问路人“仁济堂”地址,只是放慢脚步,同她一道信步闲逛,指指点点。
成都府的蜀锦闻名天下,除了食肆、酒楼,最多的便是绸缎庄了。每走几步,便能瞧见大卷大卷的锦缎堆积在窗口,在夕晖斜照下,闪耀如霞彩。白素贞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的布匹,忍不住驻足,伸手轻轻抚摩。
许宣见她这么喜欢,便想为她买下,偏偏身上分文全无。摸到怀中的碧玉如意,左右环顾,瞧见一间当铺,但想到这是别人的遗物,又只得作罢。
两人随着人群上了一座廊桥,那廊桥长十余丈,宽近三丈,十几间楼观连绵交叠,处处雕梁画栋,极尽雄伟壮丽。桥上两侧店铺罗列,极为喧闹,与其说是桥,倒不如说是集市。
凭栏望去,晚霞如火,河上波光潋滟,两岸柳树密如绿烟,楼宇绵延。游船、渔舟往来穿梭,丝竹声声,随着暖风传来,更觉旖旎如醉。
两人并立桥上,衣裳鼓舞,尘心尽涤,看着眼前美景,连日来的惊险苦楚全都荡然而空,一时都不愿再挪动脚步。
忽听“哗哗”连声,桥下惊叫迭起,有人接连落水。原来几艘蓬船行经此处,船上众人瞧见白素贞,无不仰头争望,就连艄公也忘乎所以,顿时与桥洞里迎面驶来的游船撞在一起。
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笑将起来。
丫鬟的装束穿在白素贞的身上,别有一番风致,映染着这灿灿霞光,更添丽色。许宣呼吸又不由得一窒,心道:“难怪古人说沉鱼落雁,就算我将成都府最好的蜀锦全都买来,又怎能与她相配?”
忽然想起苏东坡的那首《虞美人》:“……日长帘幕望黄昏,及至黄昏时候、转销魂。君还知道相思苦,怎忍抛奴去。不辞迢递过关山,只恐别郎容易、见郎难。”心里更是刺疼如扎,大感黯然。
两人倚着桥栏直站到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河畔的酒楼、茶馆灯火一盏盏亮起来,璀璨如银河,但闻处处笙歌,声声笑语,比起白天,反倒更觉热闹。两人趁着游兴,继续混在人流里,七折八转,又不知穿过了多少街巷。
许宣腹中“咕咕”叫唤,忽见左前方酒楼上题着“醉仙楼”三个大字,想起曾听许府中的食客说过,成都“醉仙楼”除了有八样名菜冠绝天下,还有独门秘方酿制的“荔枝绿”,传说就连吕洞宾也曾在此喝得酩酊大醉,流连不去。
身上虽无分文,但此处距离“仁济堂”甚近,想来可以用堂号记账。当下拉着白素贞上了酒楼,在二楼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一气点了太白鸭、东坡墨鱼、玉糁羹等八样名菜,又加了几样冷盘与一壶“荔枝绿”。
酒楼里人头耸动,觥筹交错,极为热闹。几个穿着薄纱胡裙的波斯歌姬翩翩起舞,用生硬的汉语唱着艳曲小调,口哨、叫好声不绝于耳。她们每唱一句,几个喝醉了的汉子就怪腔怪调的回答一句,引得一片哄笑。
白素贞脸上晕红,转头望向窗外。夜色沉沉,十里红灯,想起峨眉的幽静夜色,有如隔世。秋波流转,忽然“啊”地一声低吟,凝望着街对面的一块横匾,道:“许公子,你……你已经到啦。”
但见对面高墙大宅,铜门紧闭,两尊石狮怒目眦牙,威风凛凛,横匾上“仁济堂”三个镏金大字在紫红灯笼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颇为醒目。
许宣勉强一笑,心中更觉惆怅。其实黄昏时他们已经路过此处,只是当时他装作没有瞧见,此刻却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堂倌动作麻利,很快就端来了几盘冷菜与一壶“荔枝绿”。酒香醇厚,闻之欲醉,那些冷盘也花色新奇,让人望之食欲大开。
但许宣此时却浑无胃口,只夹了几筷子,便吃不下去了。反倒是白素贞尝了几口后,甚觉新鲜,每样都吃了些许,就连“荔枝绿”也浅啜了两口,晕霞满脸,映着摇曳的灯火,更显娇媚。
许宣喉中一阵窒堵,心旌摇荡,多么想不顾一切地抱住她,辗转品尝那两瓣柔软湿润的红唇呵!
然而他不敢。倒不是因为害怕再捱受几个眼冒金星的耳光,而是因为相处越久,对她便越加爱慕尊重,反而不敢、不忍也不舍得再对她妄加轻薄。
他强忍住交涌的五味,斟满酒杯,正想着该和她说些什么告别之语,要如何邀请她再来临安游玩,忽听窗外传来一片喧哗。
第44章 惊变
许宣强忍住交涌的五味,斟满酒杯,正想着该和她说些什么告别之语,要如何邀请她再来临安游玩,忽听窗外传来一片喧哗。
只见街上人群分涌,一列青袍道人迎面走来。有男有女,个个头戴七星黑冠,斜背长剑,衣角上绣着北斗图纹,瞧其服饰装扮,应当是茅山上清派的道士。
当先那道人高高瘦瘦,身穿五色云霞帔,长眉入鬓,细眼似闭非闭,似醒非醒,顾盼之间,偶有精光电扫,令人凛然生畏。
许宣再往后望去,心中陡然一跳,险些惊呼出声。那道人身后跟着一个身形窈窕的黄衣少女,姿容秀丽,眼波流转,惊惶、羞怯而又凄伤,赫然竟是葛长庚的外孙女李秋晴!
白素贞与他对望一眼,又惊又喜,这道士多半就是茅山上清派的辅教宗师朱洞元了。
李秋晴既已与朱洞元相遇,是否意外着小青也已逃过妖后的追击,完成葛长庚临终所托了呢?
白素贞低声道:“许公子,这里人多眼杂,你待在此处等我,我去问问就来。”不等许宣回答,便已翩然起身,飞快地出了酒楼,挤入人群,随着那些道人朝南边的长巷走去。
许宣追之不及,又没有银子结账,正迟疑着是否留在此处等她,又听有人高声道:“让开,让开!”
只见十数骑飞驰而来,在“仁济堂”大门前倏然停住。八九个官兵翻身下马,大步朝宅门走去,“咚咚”地大力叩门,高声喝叫。
周围行人纷纷绕行,许宣一凛,暗觉不妙,这些官兵气势汹汹,难道“仁济堂”出了什么事儿,得罪了官府?
酒楼上的人们纷纷围到窗前,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他凝神聆听了片刻,却没一人知道原因,都在胡乱猜测。
目光瞥处,忽然瞧见斜对街的茶楼窗栏上,倚着一个极为眼熟的紫衣男子,长眉美髯,正笑眯眯地凝视着仁济堂的大门。
九鼎老祖楚柏元!
许宣心里猛地一沉,又惊又怒。这妖孽明明应当在峨眉山上,为何竟会到了成都府?
灵光飞闪,突然记起当日上峨眉山时,自己曾当着玄龟老祖的面自报家门,在梵音谷破解明心禅师的“遇仙局”时,也让七十二寺的僧人知道了身份……脑中“嗡”的一响,全身霎时被冷汗浸透。
糟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道、佛、魔必已在这里等着自己!
葛长庚当日虽早有防备,将他乔化成了道童“虚玄子”,但那障眼法只能维持三个时辰,“血遁”逃离时,必已被妖后看破了真身。更何况峨眉七十二寺与道门各派不知道所谓的“虚玄子”,只知道上山求药的许宣,稍加推算,也能知道和白素贞一起突围下山的少年是谁了。
既知道了他的身份,道、佛、魔各派无需漫山搜索,只消在临安、成都各地的“仁济堂”守株待兔,自然就能抓住他,而后顺藤摸瓜,找出“乾坤元炁壶”的下落。这几日自己只顾着逃命,竟全然没想到此节!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目光四扫,很快便又发觉街角、巷口站着的几人颇为眼熟,果然全是那夜撞见的魔门妖众。
再转身仔细环顾,街口牌楼下、布店门口、酒楼长廊、茶肆窗口……站了许多人,或僧、或道、或丐、或书生……虽然形容不一,姿态各异,但目光全都森冷地凝视着“仁济堂”门口,伺机而动。
刹那之间,他明白,自己已经处于道、佛、魔三教重围的陷阱边缘!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服了“元婴金丹”后,身形变化极大,白素贞也一身婢女穿着,是以今日在成都逛了一日,这些人均未能从人海中辨出他来。只要自己不露马脚,想必他们一时间也发现不了。
当下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趁着混乱挤出人群,出了酒楼。
正左右张望,追寻白素贞的身影,忽听“嘎”地一声,仁济堂的大门打开了,两个奴婢提着灯笼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男子,朝众官兵作揖道:“各位官爷有何指教?”
那声音极之熟悉,许宣陡然一震,回头望去,那人身着丝冠罗衣,高大微胖,面如重枣,长眉星目,神容沉静而颇有威仪,赫然正是他的父亲、大宋第一药商许正亭!
许正亭刚一踏出门槛,那几个官兵便虎狼似的扑了上去,不容分说,将他按倒在地,喝道:“姓许的,有人告你勾结妖魔,意图谋反,跟我们走一趟!”
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许宣更是又惊又怒,一头雾水,心想:“爹爹必定是听说了峨眉之变,心急如焚,所以亲自赶来找我,只是不早不迟,偏偏卷到这场涡旋之中。但这些官兵说的‘谋反’又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那几个官兵将父亲五花大绑,叱骂着横架到了马鞍上,他怒火上涌,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对他们饱以老拳。
但再一看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魔门妖人、僧侣道士,他又不得不硬生生强忍了下来,心道:“眼下三教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只要我一现身,必定爆发一场惊天血战。到时别说我们父子,只怕整个成都城都会惨遭浩劫。但我如果再不现身,爹爹即便不叫官兵折辱,也极可能成为众矢之的,被三教抢夺,作为迫我就范的诱饵,再想脱身,可就难如登天了……”
犹豫不决间,那几名官兵已将许正亭绑上了马背,叫喝着往北城奔去。
大风鼓舞,满街彩灯摇曳。这条长街商铺林立,酒楼茶肆毗邻连绵,最为繁华。听说仁济堂出了大事,看热闹的百姓无不哄然如沸,潮水似的汇合尾随,三教中人也不动声色地夹在其中。
许宣站在人群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宛如激流中的一块礁石,心乱如麻:“成都如此,临安多半更加凶险。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难道我一辈子再不能回家么?但就算从今往后,我永不现身,这些人便会放过爹爹和小娘么?他们若是挟持爹爹、小娘,逼我交出林灵素,我又该如何是好?”
刹那之间,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绝望与恐惧,浑身冰冷,呼吸不得。直到此刻,他才鲜明而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果真已成了道、佛、魔三教众矢之的。自己死不足惜,但若因此连累父母家人,情何以堪?
他虽然胆大包天,机变百出,却终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遇到这等绝境,也不免惊骇迷茫、彷徨失措。
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直想就此彻底放弃,交出“乾坤元炁壶”,与父亲、家人远离凶险,继续过从前那逍遥快乐的日子。
但想到葛长庚的嘱托,想到父母的教诲,想到峨眉山下目睹的那种种惨状……顿时又是一凛,醒过神来。
林灵素有句话说得不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自己将他交出来,到时惨遭横祸的,又何止是自己一家!再说即便他交出“乾坤元炁壶”,又怎能确保家人便可安然渡过此劫?
他猛一咬牙,下定决心将“乾坤元炁壶”交给白素贞,或藏到某个任何人也找不到的隐秘之处。只要熬过七日,林灵素形神俱灭,他对于道、佛、魔各派就全无价值了。那时他再设法从官府手中救出父亲,哪怕要拼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当下低头随着人流一起朝北走去,左顾右望,继续寻找白素贞的身影。可是人潮茫茫,始终未能瞧见。正自心焦如焚,不知她是否暴露了行踪,身后忽然有人将他肩膀往下一按。
许宣心中陡沉,想要转身挣脱,却见一个葛巾布衣的男子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清俊轩昂,赫然竟是舅舅程仲甫!
几日不见,直如隔世,尤其在这孤身无依的紧要关头,更让他喜得心花怒放,差点叫出声来。
程仲甫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拉着他拐入小巷,见两边无人,这才扳住他肩膀,颤声道:“好孩子,我以为你……你……”眼眶一红,险些涌出泪来。
许宣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哽咽着笑道:“我没事。我也以为你……舅舅,你没事,实在是……实在是太好啦!是了,刚才我……”
正想询问父亲之事,程仲甫却忽然沉着声音,截口道:“宣儿,那些魔门妖人说的可是真的?葛仙人真的将林灵素收入‘乾坤元炁壶’,交了给你?现在那葫芦还在你身上么?”
除了父亲与真姨娘,许宣最敬重喜爱的便是这个舅舅了,若换了从前,定然想也不想地和盘托出。但此时父亲刚被官兵当众抓走,舅舅居然只字不提,一心只想着“乾坤元炁壶”,让他错愕之余,不免有些气恼。
程仲甫见他怔怔不答,又连着问了两遍。他问得越急,许宣越是反感,当下故意与他捣乱,摇了摇头,道:“‘乾坤元炁壶’不在我这儿,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
第45章 背叛
程仲甫见他怔怔不答,又连着问了两遍。他问得越急,许宣越是反感,当下故意与他捣乱,摇了摇头,道:“‘乾坤元炁壶’不在我这儿,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
程仲甫神色微变,皱眉道:“他藏在哪儿了?你记得么?是不是还在九老洞里?”
到最后一句时,指力不由自主地加大起来,掐得许宣一阵酥麻疼痛。在巷口昏暗的月光里,咫尺相对,他双眼灼灼,脸色半阴半晴,显得说不出的古怪,竟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不知为什么,许宣突然想起了峨眉山上遇见的那些道士,心中一凛,感到一阵尖锐的虚空似的恐惧,隐隐里竟觉得不能将葫芦交付与他。定了定神,道:“葛仙人只说藏在了一个至为隐秘的地方,我哪能知道?舅舅你放心,再过两天,那妖孽形神俱灭,魔门就算找到也没什么用了。”
程仲甫喃喃道:“形神俱灭?形神俱灭?”
他眯着双眼,象是在做什么难以确断的决定,慢慢地松开手指,道:“宣儿,此事相关重大,你再仔细想想。‘乾坤元炁壶’当真不在你身上?又或者,你真的想不起葛仙人将它藏在了哪里?”语气转为和缓,神色凝重,又恢复了平时那熟悉的模样。
许宣心中一软:“或许舅舅只是担心林灵素落入魔门手里,所以才这般焦急。”要他相信自己至亲的舅舅与那些牛鼻子同属一类,实在难以接受;但若万一……万一……喉咙象被什么扼住了,难以呼吸。
他摇了摇头,还不等说话,后脑忽然被重物猛击,金星乱舞,顿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昏迷前的那一刹那,依稀看见长巷旋转的灯笼、闪烁的人影,以及程仲甫那双寒冰如冰的眼睛……
“哗!”冷水浇头,刺骨冰凉。
许宣猛地打了个寒颤,醒了过来。四周石壁环绕,森然如井,几盏昏黄的油灯明暗摇曳。
他双臂被铁链锁扣,悬吊在半空,腰腹以下则浸在冷水里,稍一摇晃,便觉全身刺痛难忍。一时间又是惊愕又是恍惚,竟分不清是梦是醒、身在何地。忽然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心中一凛,叫道:“舅舅……”
“救,救,救,救你个屌!”一个青衣汉子将木桶往地上“咚”地一掷,大踏步从他身后转了出来,“私娃子,到了老子这里,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
说着从石壁上取下一条棘刺长鞭,猛地抽劈在许宣头上。
许宣眼前一黑,整个头颅都仿佛要炸将开来了,热乎乎的鲜血顿时流了一脸。还不等吸气,脸上、身上又一连捱了八九鞭,剧痛如裂,避无可避,忍不住纵声大吼。
那人喝道:“叫天王老子也没用!瓜娃子,叫老子一声‘爷爷’,老子或许还能给你留一寸皮。”一面骂,一面挥鞭猛抽,打得他皮开肉绽。
许宣从小养尊处优,何尝莫名其妙地受过这等罪?若不是服了元婴金丹,早就昏死了几次了。
他生性叛逆好强,非但不讨饶,反倒被激起熊熊怒火,也不管此人是谁,忍痛哈哈大笑:“乖孙子,知道爷爷皮痒,给爷爷挠搔来了。再来,再来,往上一寸……啊!是……是了!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那人抽得越狠,他笑得越响,狂风暴雨似的吃了数十鞭,纵是石头也被打开花了,他却片刻也不服软。
那人“咦”了一声,似是没想到这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竟如此倔强,冷笑道:“日你仙人板板,你倒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
抛下鞭子,转身从墙角拎起一根铁棍,道:“瓜娃子,既然你这么喜欢笑,老子就让你开口笑到底!”
许宣一凛,他曾听家中的食客说过,牢里有一种酷刑叫做“开口笑”,乃是用铁棍插入犯人口中,直穿胃肠,叫人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人既会此法,莫非竟是狱卒酷吏?那这儿……这儿岂不成了官府牢狱?
想起被官兵抓走的父亲,想起程仲甫那冰冷古怪的表情,一时间更如堕冰窖,遍体森寒。
青衣汉子捏开他的口颊,握住铁棍就欲朝里插去,却听一人叫道:“慢着!”许宣转头望去,如遭电殛,最担忧疑惧的事情终于还是应验了!
右边墙上的铁栅门吱嘎打开,一个白面长须的官吏背着手,满脸微笑,从石阶上缓缓走了下来。身后鱼贯跟着两个男子,前面一个葛巾布衣,神色凝肃,正是程仲甫。
白面长须的官吏摇头道:“郑节级,许公子好歹是程真人的外甥,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怎么能如此莽撞。”口中假意斥责,脸上却笑眯眯的一点怪罪的意思也没有。
青衣汉子急忙行礼,道:“小的郑虎,参见李提刑李大人。”又朝程仲甫拱了拱手,淡淡道:“程真人,郑某职务虽轻,却也是朝廷命官,自然要一碗水端平,该怎么办怎么办。如果有什么冒犯的,你多包涵。”
程仲甫回礼道:“岂敢。郑节级刚正严明,有口皆碑,成都府人人皆知。许家勾结妖人,谋逆作乱,自当从严审问,别说区区鞭刑,就算灌铅、炮烙,也在情理之中。”
许宣惊怒交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郑虎既是管牢狱的节级,姓李的应当就是成都府路的提刑官了。父亲被官府以谋反之罪抓走,自己又稀里糊涂地身陷囹圄,平素视为至亲的舅舅,非但没有设法营救,反倒落井下石,说出这等恶毒冷酷的话来!
李提刑点头微笑道:“程真人深明大义,举报逆贼,又亲手将这小反贼擒拿归案,我们都甚为钦佩。等铲平逆党,报与官家,朝廷必有嘉奖。”
程仲甫道:“李大人过誉了。在下修道之人,行善积德乃本份之事。大义灭亲,不图荣华富贵,只盼天下太平……”
两人一唱一和,惺惺作态,听得许宣的心更如沉到谷底,悲怒得几将爆炸开来,截口喝道:“程仲甫!我们许家如何亏待你了?你居然如此……如此诽谤构陷!我爹忠君爱国,广行善事,每年捐助朝廷的钱粮药材车载斗量,叛的什么逆?谋的什么反?”
李提刑拂了拂下摆,施施然地坐在正前的椅子上,微笑道:“程真人、南掌柜,看来许公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哪。”
跟随在他身后的另一个锦衣男子徐步上前,朗声道:“许正亭勾结魔门,作恶多端,府上的妖人术士不可计数,终日谈论大逆不道之事,我们这些伙计平日看了,多有不满,人人都可为证。他买下西湖边的废园,将妖后藏在墓中,几年内就吃了数以百计的童子,半个月前,更杀死了几十位青城道士与金山寺长老,就连张尚书之子张衙内也差点被他们害死。”
顿了顿,又道:“逆贼林灵素祸乱天下,被道佛各派镇于峨眉山顶,许正亭为了救出这魔门反贼,不惜让独子装病,求药峨嵋……这其中的种种细则,程真人与南某最是清楚不过。铁证如山,岂容狡赖?”
许宣怒极反笑,这些人果然是为了林灵素而来!
李提刑称此人为南掌柜,想必就是父亲最为倚重的成都南宝棠了。父亲一生坦荡无私、宽厚仁义,想不到末了却被一个至亲、一个至信联手出卖,无妄受此灭顶之灾!
郑虎喝道:“青钩子娃娃,死到临头还敢笑!”挥起铁棍便欲当头劈打。
李提刑摆了摆手,道:“本朝刑罚多行宽贷之策,就算是反贼,也当给他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许公子如实交代逆贼林灵素的下落,本提刑自当奏请官家,免去许家满门抄斩之罪,流放岭南,以观后效。”
许宣悲愤填膺,哈哈大笑道:“李大人你也太看得起我啦,许宣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长这么大第一次踏出临安府,知道什么魔门道门?倒是我舅舅天天想着修炼得道,无所不用其极,这次借我生病之机,主动请缨,上了峨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有可疑。大人如果想问什么妖人的下落,不如给他一百记杀威棒,以观后效。”
程仲甫淡淡道:“宣儿,李大人念你年纪尚幼,给你反省自新的机会,你莫不识抬举。你与葛长庚勾结妖魔,盗夺林灵素,害得峨眉山方圆百里惨遭涂炭,道佛各门均可为证。再者说了,几日之前你尚且面黄肌瘦、奄奄一息,除了林灵素的‘百衲之身’,又有什么妖术能让你有这等脱胎换骨的变化?”
灯火映照在他的眼睛里,灼灼如鬼火,一字字地道:“靖康之耻,那妖孽难辞其咎,实乃我大宋第一逆贼。和他沾边,便属死罪。你若想保全许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就赶紧说出‘乾坤元炁壶’的下落。”
第46章 封棺
程仲甫森然道:“靖康之耻,林灵素那妖孽难辞其咎,实乃我大宋第一逆贼。和他沾边,便属死罪。你若想保全许家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就赶紧说出‘乾坤元炁壶’的下落。”
许宣想起父母,想起仁济堂,想起家中的老老少少,胸喉如被巨石垒堵,无法呼吸。比起愤怒,更汹汹难止的,是锥心彻骨的悲楚与难过。想要狠狠地啐他一口唾沫,泪水却不争气地夺眶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是什么样的贪婪与邪念,可以让一个人溟灭良知,丧心病狂若此?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保全父母,保全普天下如父母般无辜的百姓?如果两者不能并全,难道真要牺牲许家上下几百条人命么?
那几人见他突然流下泪来,只道起了恐惧求生之念,互相使了个眼色。
程仲甫又叹了口气,道:“宣儿,你当我真的如此狠心?你娘是我至亲的姐姐,她过世得早,临终时将你托付我照料。从小到大,我只当你是亲生儿子一般。但你可曾想过,个人生死事小,天下为大。那妖孽险些害我大宋亡国,若不将他交付朝廷,又怎对得起枉死的千千万万百姓?万一让他逃脱,浩劫再起,你也罢,我也罢,岂不都成了千古罪人……”
他不提这话倒也罢了,一提许宣怒火更如熔岩喷薄,“呸”地一声朝他唾去,咬牙喝道:“你这人面兽心的狗贼,少来惺惺作态!有种就立即将我杀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我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盛怒之下,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程仲甫脸色微变,李提刑摇头道:“许公子,你磔刑在即,却想着剐舅舅的肉,忤逆犯上,死不改悔,神仙也救不了你了。”站起身,道:“郑节级,这里就交给你了。本朝刑罚虽然‘宽’字当头,但对于那些执迷不悟的反贼,却只好用用重典了。”
郑虎冷笑一声,道:“李大人放心,在小的手里,还没有张不开的嘴。”李提刑三人方一走出水牢,便猛地一提铁索,将许宣高高拉起,铁棍旋风似的扫击在他左膝上。
许宣痛得泪水交迸,还不等叫出声,右膝、脊背又被连环猛击,骨头仿佛全都碎成了齑粉。
郑虎凶残狠辣,远近闻名,犯人见了他,无需用刑,便哆哆嗦嗦地画押招供。成都的百姓常常拿“郑老虎”吓唬不听话的孩子,有人甚至呼之为“郑太岁”。
他跋扈惯了,见许宣在他面前如此强倔,早就火冒三丈,有了李提刑的准许,更无半点忌惮,什么毒辣的招数全都使了出来。
铁棍、棘鞭、烙铁、钢针、老虎凳……半个时辰里,邢架上的种种工具一一用遍。
许宣被折磨得鲜血斑斑、体无完肤,指骨、肋骨、腿骨……也不知碎断了多少,几次昏厥,几次又被冷水浇醒,忍无可忍,恨不能立时死了。
好几回近乎崩溃,险些便要吐露实情,但他一想到葛长庚那句“‘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顿时又耳根烧烫,热血上涌,咬紧牙关苦苦强捱。
实在难熬了,或纵声怒吼,或大笑唾骂,到了后来,嗓子都喊哑了,垂着头,奄奄一息,却始终不肯求饶。
郑虎想不到这乳臭未干的少年居然如此顽强,又是惊讶又是恼怒,森然道:“格老子,你个瓜娃子死鸭子嘴硬,不上架烤烤不行。”抓起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哧”地抵在他的小腹上。
许宣大叫一声,焦臭四溢,顿时晕死过去。
昏昏沉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再次醒来时,水牢里空空荡荡,昏黑一片,郑虎已经不知去向。
他全身浸在冰冷浑浊的水里,仅有头颈露于水面之外,每吸一口气,心肺便热辣辣地一阵灼痛,腿、臂、胸、背……更是无一处不疼。所幸奇经八脉并无大碍,筋骨虽伤,仍能动弹。
正想用“翠虚金丹法”驱寒取暖,腹中的乾坤元炁壶突然一动,脑海里又传来林灵素细弱的笑声:“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小子,你若早听寡人的话,又何须受这等鸟气、吃这些苦头?”
许宣一凛,必定是刚才郑虎烙灼腹部,震动了葫芦塞口,又让这妖孽找到了一丝缺漏,足以对他传音入密。
好在乾坤元炁壶是上古神器,隔绝阴阳,只要封印未除,林灵素便逃脱不出,别人也难以查探到任何异动。林灵素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传话给除了他之外的第三人。
又听林灵素说道:“我早说过啦,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老子纵横天下几十年,快意恩仇,什么本都赚回来啦,就算立刻死了,又有什么打紧?可是小子你就不同了,父母双全,拖家带口还有几百条人命,嘿嘿,等那狗皇帝一下诏令,稀里哗啦全掉了脑袋,那可热闹得很哪。”
许宣知他煽风点火,不过是故意激自己放他出来,当下闭着眼睛运气调息,只当没有听见。
林灵素笑道:“小子,你刚才昏迷时,没听见那两个牢子说话么?许家勾结妖人谋反,十恶不赦,满门抄斩就这两天的事儿了。明日你爹就将被押解进京,和你娘一起凌迟处死。啧啧,你看了一场病,害死一家人,算不上绝后,至少也是空前了……”
“住口!”许宣心中一颤,再也按捺不住悲怒,哑声道,“上有神明,下有朝廷,就算老天不开眼,我爹有赵官家御赐的牌匾,大理寺也绝不会任这些奸贼胡来!”
这句话说得虚软无力,与其说是驳斥林灵素,倒不如说在安慰自己。
林灵素哈哈笑道:“提点刑狱司都来审你的罪了,你还以为能够翻供么?天下乌鸦一般黑,罪名莫须有。别说你区区一个临安府的药商,就算是耿直如苏东坡,忠义如岳少保,狗皇帝还不是要贬就贬,要杀便杀?更毋论这些狗官和道士了,个个道貌岸然,心肠却狠毒如蛇蝎,在他们手里,老百姓轻贱得就如同蚂蚁,生死予夺,不过在覆掌之间。你既已落到他们手里,交出老子也罢,不交出也罢,一样被捏死灭口,全家陪葬。”
顿了顿,悠然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小子,只要你现在吐出葫芦,揭开封印,寡人不但帮你报仇,杀了这些狗贼,还保证救出你许家大大小小所有人命,一个也不少。”
许宣咬着牙闭目不答。他虽然早已横下一条心,抱着必死之念,但想到自己一意为救天下苍生,到头来却累得全家抱屈枉死,仍不免悲怒难忍。脑海里闪过父亲与小娘将被凌迟处死的画面,更是呼吸如窒,痛如刀绞。
林灵素道:“小子,你不肯放我出来,是怕我作乱杀了狗皇帝呢,还是怕我宰了那些假惺惺的秃驴和贼道士?又或者是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祸害了大宋的百姓?嘿嘿,没有老子,这些百姓被狗皇帝压榨得还不够么?终日欺侮他们的,究竟是被镇在峨嵋山几十年的林某人,还是那些敲骨吸髓的‘父母官’?”
他口才原就极佳,再加上那魔魅沙哑的嗓音,每一句话都如楔子似的钉入许宣心底,听得他心烦意乱。
林灵素又道:“试问天底下除了父母,还有谁真的待你好?就算你为了那些百姓着想,那些百姓与你又有什么相干?究竟是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性命重要,还是你的骨肉至亲重要?”
他没说这句话前,许宣原已有些动摇,听了这句话,眼前突然闪过峨眉山下的残垣断壁、那些那些惨死的乡民,和那匍匐在母亲尸体身上嘤嘤哭泣的女婴……心底又是一震。
正自心乱如麻,“当”地一声,牢门突然打开,郑虎领着两个如狼似虎的狱卒奔跃而下,朝上招手喝道:“快点,快点!”
咚咚连声,又有几个皂衣大汉抬着楠木棺材,东碰西撞地穿过牢门,拾级而下。棺材显是刚刚漆过,油光可鉴,气味刺鼻。
棺材都已抬来,难道这些人当真要在这里杀死自己?许宣虽不畏死,事到临头,仍不免一阵锥心的森寒恐惧。
那几个狱卒大步上前,将他从水里抽拔而起,七手八脚地卸下铁索,戴上几十斤重的枷锁和脚铐,用铁皮罩封住其口鼻,只留了鼻孔呼吸,而后抓起双肩、双足,齐声大喝,将他丢入楠木棺材。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众狱卒又嵌上棺盖,“咄咄”迭声,用铁钉钉得严严实实。
霎时间四周一片黑暗,只听见林灵素的声音在他脑中嗡嗡笑道:“妙极妙极,爹娘被千刀万剐,儿子被封棺活埋,这就叫‘青衫就黄壤,江海永相望。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第47章 神宵
片刻之间,棺材便已封盖严实。
许宣戴着枷锁,动弹不得,棺盖四周边缘虽留了一排气孔,仍觉说不出的逼仄烦闷,几欲窒息。
棺材摇摇晃晃,似是被那些狱卒重新抬起,又碰碰撞撞地走了一会儿,隐隐听见“哗哗”的水声,遄急如河流。
许宣心中一沉,难道这些人要将他抛入锦江之中?转念又想,如果真要将他溺死,又何苦封入棺材,多此一举?再说成都府的牢狱应当在衙门附近,怎会这么快就到了锦江河边?
正自狐疑,那几个狱卒齐声低喝,将棺材抛起,“咚”地一声重重砸落,左右摇晃,颠得他骨骸如裂,剧痛难忍。
接着又听摇橹之声,吱呀不绝,仿佛到了一艘船上,颇有规律地摇摆起伏。许宣脸颊贴着棺木,恰好与一个气孔挨得很近,眯起眼想要看个究竟,却只瞧见一片幽黑混沌。
林灵素笑道:“葛老道将‘翠虚金丹法’都传了给你,却连最为简单的‘隔垣洞见’也没教会,忒也差劲。嘿嘿,就你这点儿本事,连爹娘也保不住,还想解救天下苍生?”
许宣心道:“你神通广大,还不是一样被困在葫芦里,求我放你出来?”奈何被贴皮罩封住口鼻,无法反唇相讥。此时恐惧渐消,暗觉奇怪,不知这些人以船载棺,要将自己送到哪里去?
他凝神聆听,除了桨橹水声,与寥落空洞的回音,竟没有一丝其他声响,不象在江中航行,倒像是在地河里行进,心中更感讶异,难道水牢竟有秘道,连至地底暗河?
正自好奇,又听有人轻轻拍了拍棺盖,叹道:“宣儿,识时务者为俊杰,舅舅也是不得已。怪只怪你爹与葛真人交情深厚,才引来此劫。你若早些交代林灵素那妖孽的下落,舅舅或许还能打点上下,救你爹娘性命,现在……唉,现在已经太迟了。”
听见他的声音,许宣怒火登时又腾地直冲头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猛然一振,“格”地轻响,那厚重坚实的木枷锁竟然被他震出了一道裂纹。
他心中一跳,又惊又喜,随即又觉一阵彻骨的剧痛,汗水涔涔而出。被郑虎折磨了许久,虽然未曾伤及经脉,但肋骨、臂骨皆有断折,这般使劲,难免牵扯到多处伤口。
程仲甫浑然不觉,又叹了口气,道:“那妖孽是天下公敌,即便赵官家不拿你,你迟早也要落入道、佛、魔某一派的手里,吃的苦头可就不止这些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取你腹中的乾坤元炁壶,别说是开膛剖肚,就算将你片剐下锅,那些人也一样做得出来。舅舅这么做,也是让你少受些苦楚。”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原来这厮早已知道葫芦在自己腹中!但他为何不径直剖肚夺取?突然想起离火姥姥的惨状,顿即恍然。这奸贼必是惧怕林灵素的“盗丹大法”,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里又是惊怒又是鄙夷,继续侧耳聆听,程仲甫却再无话语。四周寂寂一片,只有韵律而轻缓的摇橹声。
过了好一会儿,“笃”地一声,船身象是碰在了什么坚岩石礁上,回旋停顿。接着又听几人细碎急促的脚步声,棺材前端猛地朝上倾斜,似是被人抬起,摇摇晃晃地朝上走去。
气孔里斜射入丝丝微弱的光线,隐隐还能闻见些香火的气息。越往上走,香烟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伴着似有若无的唱祷诵经声。
许宣一凛,看来此地不是佛寺,就是道观。
程仲甫是铁剑门大弟子,当然不会将自己交给佛门。青城山与成都府相距咫尺,城内城外均有不少青城派的道观,这些牛鼻子要想勾结官府,与牢狱暗通秘道,自非难事。
棺材左摇右晃,走了一盏热茶的功夫,诵经声越来越响,那经文听来极为古怪,不象是道教典籍,倒像是什么咒语。许宣才凝神听了片刻,便觉气血翻涌,说不出的烦恶窒闷。
“我当是谁,原来是这狗贼!”林灵素忽然冷笑一声,森然道,“小子,你舅舅不仅出卖了你们一家,连他自己的掌门师兄也一并给卖啦。”
林灵素嚣狂桀骜,玩世不恭,即便被困壶中,亦始终谈笑风生,揶揄调侃。许宣自“遇见”他以来,从未见他有如此刻这般愤怒,心中暗奇,不知这妖孽所说的“狗贼”是谁,竟让他如此怨毒?
经咒声越来越响,棺材随之剧烈摇晃起来。抬棺的几人似是支持不住,跌跌撞撞地朝前冲了几步,便慌不迭地将木棺放在地上。
棺盖“仆仆”连震,洇开一圈圈银光,刺得许宣几乎难以睁眼,凝神再看时,猛吃一惊,原本厚实漆黑的棺盖竟变得透明如玻璃,水波似的微微荡漾;朝上观望,直如置身于湖底。
四周朱梁红柱,香烟袅袅,站着数十名皂衣道士,果然是一个颇为雄伟的宫观大殿。
棺边立了个紫衣玉冠的道人,背负长剑,斜持拂尘,左手按在棺盖上,光波荡漾。那人两鬓如霜,肌肤却光洁如玉,如果不是眉心有一道紫红色的疤痕,看起来简直秀美如女子。
紫衣道人双眸炯炯地凝视着他,微笑道:“灵萼兄,你我当年初识于白鹿崖下,今日又重逢于青羊宫中,‘乘彼白鹿,手翳芝草,疑是青羊老’,不知这算不算天意?”左手忽然朝下一压。
许宣胸肺如堵,铁面具猛地迸裂开来,呼吸大畅,又惊又奇:“原来这里竟是南郊青羊宫。此人能隔着棺盖将铁面罩震开,真气忒也强猛,听他口气,似乎和林灵素那老妖怪是旧相识了,却不知是谁?”
念头未已,丹田内突然嗡嗡震动,只听林灵素哈哈笑道:“操你奶奶的狗屁天意!王文卿,老子正准备出了峨嵋,就上蓬莱度你尸解成仙,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妙极,妙极!”
许宣大吃一惊,才知道此人竟是和林灵素齐名的“冲和子”王文卿!
此人与林灵素同创“神霄派”,其“五雷电剑”更被誉为“天下四大气剑”之一,难怪这一掌拍下,不但震碎了他脸上铁罩,就连乾坤元炁壶的封印也一齐撞开。
王文卿微笑道:“二十年没见,灵萼兄还是舌利如枪,风采依然。可惜这里不是九华顶,也不是武夷山。贫道费十年之功,采东海扶桑,制成这镇魂棺,为的就是今日。”
说着,右手夹起一枝四寸来长的青铜钉,猛地拍入棺盖。许宣一震,象被千钧巨力当头倾轧。
林灵素哈哈狂笑道:“王文卿呀王文卿,你费尽心思,不就是想要老子的《神霄五雷谱》么?可惜二十年前、九华山下,那秘笈早就被老子连同各派心法一起烧成了灰烬!要想知道怎么五雷合一,渡过天劫,就乖乖地放我出来,自断双脚,磕头请罪……”
“咄咄”连声,王文卿又将十二枝铜钉拍入棺沿,道:“灵萼兄,既然你都记在心底,那最好不过。等我将这一百零八枝‘搜神钉’全部钉入,你说也罢,不说也罢,贫道自然有法子知道。”
林灵素嘿然道:“很好,很好,我倒想见识见识你的新本事。可惜三教各派的龟儿子正满城搜寻老子,你弄出这么大的动响,只怕不等老子魂魄出窍,那些牛鬼蛇神就全都找上门来啦。”
王文卿摇头道:“放心,这具镇魂棺以扶桑神木、海底混金砂,外加上古一十三种神器煅烧三年而成,阴阳两隔,神鬼难逃。那些人就算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也看不见,听不着。”
他双手越怕越快,钉钉入木,四周众道士的咒语声也越来越响,棺材随之急剧摇震,惊涛骇浪似的从四面汹汹挤压。
许宣想要呼吸,却觉得心肺憋涨欲爆,体内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经脉都仿佛要炸将开来。想到自己竟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这棺材里,连父母最后一面也无法见着,惊怒悲沮,恨不能纵声狂吼。
“生风,炼火!”
王文卿双掌飞旋,猛地往棺盖上一拍,那一百零八枝“搜神钉”顿时窜起青紫色的簇簇火焰。
四周道士齐声念咒,拔剑绕棺飞奔。数十道剑光闪电似的缤纷乱舞,刺得他双眼酸疼,无法睁开。
火焰越来越猛,镇魂棺虽然纹丝未损,却如鼎锅似的烧得滚烫,刹那之间,许宣的背部、双肩、臀股……等与棺木交贴处的皮肉就如被灼焦了一般,青烟直冒,疼得嘶声大叫。
也不知是否被他体内反弹的真气所激,那玛瑙葫芦在丹田内呼呼飞转起来,与身外的气流逆向,麻花似的绞扭,越发痛不可当。
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要想活着救你爹娘,就意守丹田,跟我念诀。”
到了这等境地,许宣已别无选择,只有忍痛强聚意念,跟着他一字一句地诵道:“意如混沌,气似太虚,炼气化神,炼神化道,三关三田,水火坎离,奇经八脉,息息归根……”
第48章 五雷
许宣迷迷糊糊中,忽听林灵素大笑道:“想炼老子的魂魄,哪有那么容易!你就是叫上一千个牛鼻子,钉上一万枝搜神钉,也不能奈你爷爷何!”
接着头顶一麻,只觉遍体真气狂涛骇浪似的冲上了泥丸宫,“格拉啦”迭声脆响,枷锁竟接连迸裂,神智陡然一醒。
凝神望去,上方波漪荡漾,光影闪烁,王文卿等人有如水中倒影,急剧晃动摇曳。
狂风骤起,布幔横飞,大殿外突然亮起数十道闪电,如银蛇乱舞,将青羊宫照得一片蓝紫。
还不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大殿屋顶突然亮起一团刺目无比的眩光,“轰隆隆!”惊雷叠爆,隔着镇魂棺,仍觉震耳欲聋,肝胆尽裂。
横梁、画栋尽皆碎断飞炸,尘土弥漫,雄伟壮丽的三清殿竟瞬间轰然坍塌。神像、铜鹤、石鼓……纵横乱舞,两个年轻的道士挡避不及,顿时被撞得口喷鲜血,翻身飞跌。
众道士大惊,纷纷挥剑扫挡,咒阵大乱。几根梁木重重地撞落在镇魂棺上,应声断裂,又被火舌卷着,窜起熊熊火焰。
王文卿脸色微变,喝道:“归位布阵!”反手拔出背后长剑,银光如龙,直破夜穹,高声道:“三十六天罡剑,破风辟雷……”
话音未落,黑漆漆的夜空中又窜起百十道闪电,交错狂舞,林灵素大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许宣脑中嗡的一响,但觉丹田、玄窍、脊柱、泥丸宫……豁然贯通,真气如爆,全都由头顶炸涌而出……
天地骤白,雷声滚滚,夜空中突然荡开一重重绚丽无匹的霓霞虹彩,漫天霹雳汇成一道巨大的炽光,势如银河崩泻,朝着大殿呼啸劈落!
众人哗然奔散,就连王文卿也被那银光气波迫得衣裳乱舞,硬生生朝外飘移出十来丈远。
许宣心中剧震,突然想起那夜峨嵋山上,妖后惊天动地的雷霆一击。情景仿佛,但这一次闪电之密集,威力之狂猛,更胜前者数倍!
念头未已,那道苍龙似的霹雳已挟卷飓风,猛然撞击在棺盖上。
“轰!”他眼前一黑,天摇地动,周身如被厉电穿透,从里到外层层迭爆,每一寸皮肉、每一处骨骼、每一条经脉,都仿佛随着枷锁、铁链、镇魂棺……炸碎成了万千碎片!
电闪雷鸣,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众道士争先恐后地飞掠逃散,回头望去,但见烟尘滚滚,烈火熊熊,四周殿宇尽化颓垣。
正自惊魂未定,忽见霞光喷吐,棺木横飞,一道人影破空冲起,抱头怒吼,遍体鼓起一轮虹霓似的刺目光芒,照得夜空光怪陆离。
赫然正是许宣。
众人大骇,程仲甫的脸色更是瞬间惨白。想不到林灵素受困神壶,又被封于镇魂棺内,竟仍能引借天雷,一举破棺脱身!
王文卿喝道:“结飞剑阵,绝不可让那魔头出来!”众道士如梦初醒,纷纷布阵捏诀,驭剑围攻。
林灵素的笑声在道观中嗡嗡回荡:“已经太迟啦!‘王娘子’,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
剑光密集如流星,攒射在许宣周围的光轮上,银华暴涨,激撞起万千朵银花白点,四下反弹抛飞,蔚为壮观。
许宣仰头狂啸,痛苦已极。
“呼!”一个精致小巧的玛瑙葫芦从口中悠悠飞升,缓缓旋转,在绚光与霹雳的交相辉映下,越发显得剔透玲珑,闪耀着妖艳而又奇诡的光芒。
王文卿眯起双眼,也不知是惊是怒,叹道:“好,好!好一个‘五雷轰顶’!没想到我为你特意炼制的棺材,反倒成了你救命的挡箭牌。”大袖一挥,长剑冲天怒射,闪电接二连三地劈入其中,鼓起一团又一团的眩光,淡淡道:“我倒要瞧瞧你究竟还有什么通天本领,能从这青羊宫逃上九霄。”
玛瑙葫芦越转越快,突然“嘭”地一声,绚芒四射,冲出一道人影,哈哈大笑道:“逃走?‘王娘子’,这么多年没见,我对你朝思暮想,叙旧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逃走?”
闪电乱舞,照得那人脸白如纸,双眸灼灼如星,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容,俊朗之中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桀骜不驯与英霸戾气。若不是双膝俱断,两鬓又略有斑白,简直就是颠倒花丛的翩翩佳公子。
被他目光笑嘻嘻地一扫,众人毛骨悚然,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几步,。
王文卿双眸又复平静如潭,微笑道:“想不到灵萼兄受困峨眉二十年,双膝俱断,琵琶骨尽废,脾气却还是一点儿没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很好,很好,和你的先人可是大相径庭哪。”
他指诀捏舞,长剑连着闪电,在空中嗡嗡狂震,就像一条暴怒的白龙,张牙舞爪,随时都将猛扑而下。
“老子帝胄之身,堂堂七尺大丈夫,自然做不出像你这么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无耻之事。”林灵素翻身抄住乾坤元炁壶,轻轻巧巧地骑坐在许宣的脖子上,招手笑道,“来来来,小别胜新婚,‘王娘子’,咱们这么久没见,不如先亲热亲热。”
王文卿外貌秀美,冲淡宁静,故而自号“冲和子”,门下弟子最恨的便是外人讥讽其为女子,此刻听这魔头口口声声地谑称师尊为“王娘子”,众道士无不面露怒色。
一个高大挺拔的年轻道人踏步上前,喝道:“大胆妖魔!死到临头,还敢对国师不敬!要想死个痛快,就老老实实地说出‘神霄谱’的下落。否则这回断的可就不是你的两条腿了……”
话音未落,“叮”地一声,他手中的青钢剑竟无端端地碎炸成数十截,接着双膝鲜血激射,惨叫着抱腿摔滚在地。
众道大哗,骇怒交迸。
这受伤的道士年纪虽轻,却是王文卿最为宠爱的三大弟子之一,名叫凌猎,剑术超绝,真气更已修至真人级最高境界。除了聊聊几人,竟无一看出林灵素如何动的手脚。
许宣自被那雷霆轰顶后,浑身火烧火燎,浑浑噩噩如在梦里,听见众人的惊哗与说话声,心中一凛,猜到林灵素已逃出神壶,又是惊怒又是懊丧。
又听林灵素哈哈笑道:“龙传龙,凤传凤,老鼠的徒弟会打洞。‘王娘子’,你收了这么多酒囊饭桶,白白糟践了我‘神霄派’的威名。嘿嘿,老子让你们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五雷大法。”
话音未落,闪电乱舞,漫天纵横如阡陌的蓝光从天而降,冲入他的头顶,又汇入其双掌,再透过乾坤元炁壶没入许宣的天灵盖。
许宣头顶如炸,纵声狂吼,浑身真气再度如火山爆发。两人陀螺似的冲天飞旋,鼓涌起羊角风似的霓光气浪。
雷声轰鸣,众道士喉中一甜,还不等醒觉,便被那狂飙似的气浪撞得口喷鲜血,惨叫着拔地飞起。
几在同时,空中光芒暴涨,王文卿所御飞剑化若长虹,尖啸着猛撞在林灵素的后心,“轰”地一声,炸涌起巨大的七彩光波。
气浪所及,摧枯拉朽,四周草木尽折,沙石碎炸,就连二十余丈外的铜塔、围墙也轰然崩塌!
许宣天旋地转,酥麻如痹,仿佛腾云驾雾似的冲上了云霄,又仿佛无傍无依似的坠入了渊底。
混乱中,只听见林灵素哈哈大笑:“‘王娘子’,再过片刻,满城僧道必定追循这闪电而来,见不到老子,不知你该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笑声合着雷鸣,在他耳边不住地嗡嗡回荡,气血翻涌,周身如裂,眼前急速旋转的霓光虹彩,绚丽得如同昨日江上的晚霞,如同夕阳下璀璨的蜀锦,如同白素贞那嫣然俏丽的笑容……
他想要凝神看个清楚,却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接着“哗”地一声,冰凉刺骨,口鼻喉耳接连灌入冷水,胸肺憋闷欲爆,顿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短短几日之内,许宣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次,这一回更如同做了场漫无边际的梦魇。
他晕晕沉沉地,仿佛听到了许多嘈杂的声音,看见了一些模糊的身影,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尖锐剧痛,几次想要醒来,胸口却如压了巨石,眼皮更沉逾千钧。
又不知过了多久,肠胃突然剧痛如绞,许宣“啊”地一声,猛地坐起身来,睁眼望去,骇得魂飞魄散,还不等大叫,已被身旁那人紧紧捂住口鼻。
那人脖子上戴着枷锁,蓬头乱发,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正从他被剖开的肚子里拉出血淋淋的肠子来!
许宣又骇又怒,刚想奋力挣扎,肚子便被牵扯得钻心地疼痛,冷汗遍体冒出。那人右手猛地一揪,将他肠子扯断,低声道:“小子,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待着别动!”
许宣眼前一黑,疼得几欲昏厥。
那人也不知从哪里取来一团肠子,塞入他的腹中,又抓起针线,飞速穿缝,嘿然道:“他奶奶的,五雷连环轰顶,又捱了那狗贼一击,你小子五脏六腑全都碎了,居然还能侥幸活命,葛老头儿的金丹果然有点儿门道。嘿嘿,老子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救你一命,欠你的就算全都还清了。”
第49章 换体
那人一边抓起针线,飞速穿缝许宣的肚腹,一边笑道:“他奶奶的,你小子被五雷连环轰顶,又捱了那狗贼一击,五脏六腑全都碎了,居然还能侥幸活命,葛老头儿的金丹果然有点儿门道。嘿嘿,老子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救你一命,欠你的就算全都还清了。”声音再也熟悉不过,赫然便是林灵素。
许宣惊疑骇异,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忍痛环顾,四周三面石墙,一面铁栅栏,铁栅栏外是漆黑阴森的走道,一盏昏黄的油灯明灭摇曳。
低头望去,自己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身穿粗麻囚衣,上身袒露,胸膛、肚腹上有着一横一斜两道长近一尺的新疤,全都以黑线穿缝,稍一动弹,便渗出点点鲜血,痛不可当。
林灵素手指穿梭,正捏着针线缝合他小腹上的创口,身边丢了几团黑乎乎、血淋淋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心脏、肝肺之属。饶是他胆大包天,也不禁寒毛直乍,骇惧难言。
“好了,大功告成,”林灵素丢掉针线,拍了拍手,“牢里没你这等年纪的小孩,这些内脏未必完全匹配,你且将就着用吧。”
牢里?许宣心中一沉,大感沮丧。
这里铁窗石壁,除了大牢又会是哪里?看来他们终究未能逃脱,还是被王文卿等人擒住,囚禁狱中。
再一细想他话中之意,忽然寒意钻心,脸上起麻。难道他将自己开膛破肚,竟是为了将碎裂的脏腑一一替换?那么这地上的内脏,岂不是……岂不是从自己体内剜出来的?
见他瞠目结舌,骇讶恐惧地瞪着自己,林灵素似是觉得有趣,哂然道:“小子,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坏了,自然要用新的更换。”从地上抓起那团血肉模糊的内脏,丢进他怀里,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你舍不得丢,还你便是。”
仁济堂中名医济济,许宣从小见过的奇妙医术也不知有多少,却从未听说心肝脏腑也能“以新换旧”。一时间脑中空茫,震撼无以言表。突然又想,自己体内的心肝肠脏既然都是换来的,“来源”又是何处?
林灵素似是知他所思,往石壁一靠,舒舒服服地翘起二郎腿,嘿然传音道:“放心吧,这大牢里关押的全是秋后问斩的死囚,少上几个,你以为那些牢子一时半刻就能察觉么?”
他双腿明明已齐膝而断,此时竟似完好无损。凝神细看,才能瞧出两道极细微的浅红疤线。想必也是他“借”其他囚犯的双脚,给自己续接上的了!
这魔头杀人如麻,在他眼里芸芸众生都不过是草芥蝼蚁,更何况这些注定一死的囚犯。
但此地既是死牢,守卫森严,铁栅栏根根粗如婴臂,他又如何来去自如,取人脏腑手足?既能来去自如,又为什么不逃出大牢,反倒施施然地赖在这里?
正自疑窦丛生,走道里“咣当”一声,火光摇曳,影子闪动,有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许宣一凛,急忙将兜在怀中的心肺肝肠全都塞到乱草堆下。还不等坐好,三个狱卒已拖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囚犯大踏步走了过来,打开斜对面的空牢,一脚将他蹬了进去。
一个络腮胡子的牢子又上前连踢了几脚,骂道:“日你个仙人板板,主子都被送到京城问剐了,还充什么忠肝义胆。下贱的奴才!”
旁边那干瘦的牢子啐了一口,道:“死鸭子嘴硬,活该被千刀万剐!明天再不招供,老子挖了你的‘忠肝义胆’当下酒菜!”
矮胖狱卒将他们拽开,道:“三哥、六哥,和这快死的废物来什么气?走走走,咱们喝酒去,明天他再不招,打死拉倒。”转身将铁栅门锁上。
那两人兀自叱骂不已,瞥见许宣冷冷得瞪着他们,更加大怒,指着他喝道:“私娃子,看你奶奶个看!再看老子打死你!”
许宣怒火填膺,捏着拳微微发抖,心想横竖一死,只要这厮敢进来,拼着伤口迸裂,也要将他一拳打死。
林灵素却笑嘻嘻地坐着一言不发,双手不知何时已套到了枷锁之中。
那两狱卒骂骂咧咧了一阵,才由矮胖牢子拽着出去。
林灵素伸了个懒腰,揉揉肚子,自言自语道:“子曰,‘食色性也’。肚子饿了,去弄点吃的。”
他站起身,双手将两条铁栅栏一拽,竟无声无息地拉出一个宽近三尺的空隙来,一闪身,便轻轻松松地跨了出去。
许宣又惊又喜,正想起身尾随,林灵素却反手将铁栅栏拉拢,恢复原状,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大摇大摆地穿过走道,消失在黑暗中。
许宣一愕,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撇下自己,心中大急,握着铁栏,大叫道:“放我出去……”
话刚出口,牢内便“哐哐当当”之声大作,到处都响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的呐喊。
从那嘈杂响彻的喊声判断,大牢内关押的死囚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声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头痛如裂。
许宣转念心想,那魔头被镇在壶中时,也曾三番五次地求自己放他出来,自己这般求他,他岂会答应?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但想起父母,心中登时焦躁如焚,双手使力,纵声大吼,想要学那魔头将铁栏朝两旁扯开。不料方一用劲,胸腹内又是一阵撕裂似的剧痛,力气尽消,软绵绵地滑坐在地。
许宣又是恼恨又是懊沮,眼前闪过父亲的身影与小娘温柔怜爱的笑容,泪水更忍不住夺眶涌出,猛地将头重重地撞在铁栅上,心道:“爹!小娘娘!孩儿不孝,没能服侍你们半日,反倒……反倒害你们……”
他握着铁栏,十指颤抖,悲恸难抑,无声地哭泣起来,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峨眉山上时就将那魔头放出,或许还能救父母一命。”然而一想到葛仙人那双清澈诚挚的眼睛,便又觉得此念未免太过自私可鄙。
心里又是一动:“是了,现在不过四月中旬,既是秋后问斩,爹娘也罢,我也罢,都还有四五个月的光景,只要抓紧时间修炼葛仙人所传的‘翠虚金丹大法’,便有机会逃出牢狱,去京城救出爹娘!”
当下精神大振,再不去理会大牢内的嘈杂呐喊,意守丹田,按照葛长庚所授的经诀,炼转气丹。
过了一会儿,神识空明澄澈,四周的呐喊声全都小了下去,浑然不闻。丹田内升起一小团热气,在经脉内徐徐循环流转,所到之处如暖流潺潺,体内的剧痛果然大为减轻。
忽听衣袂窸窣,风过耳梢,许宣睁眼一看,林灵素竟然又戴着枷锁回到了牢房中,正倚着石壁,翘着二郎腿,有滋有味地啃着一个脆皮大鸡腿。
许宣“咦”了一声,又惊又喜,他回到狱中,难道竟是改变主意想救自己出去?
林灵素却依旧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大撕大嚼,一边还眯着眼,摇头啧啧称赞:“好吃!真他奶奶的好吃!二十年没开荤,差点连鸡屁股什么味道都记不起来啦。”
许宣被勾起馋涎,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但要这魔头分自己一杯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当下只好闭上眼,假装没有看见。奈何昏迷许久,早已饿得脊背贴肚皮,听着林灵素“吧唧吧唧”地越嚼越大声,闻着烤鸡的香味丝丝入鼻,肚中越发咕咕作响。
林灵素吃完一个鸡腿,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抓出一个油汪汪的红烧蹄膀、一个青瓷酒瓶,咕咚咚地连灌了几口酒,打了一个响嗝,赞道:“好酒!濯锦江外锦江春,果然名不虚传!”
许宣素喜饮酒,闻到那浓郁扑鼻的香味,忍不住睁眼道:“这酒据说是用唐朝薛涛的井水酿造而成的,又叫‘薛涛酒’,清冽绵甜,喝上一口,颊齿留香三日。你拿这油腻腻的蹄膀佐酒,已是糟践,再这么牛饮,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小子,看不出你还挺懂得赏酒。不过老子就喜欢这么吃,你管得着么?”咬了两口蹄膀,又仰头猛灌。片刻间便将一瓶酒喝得精光,随手抛到墙角,撞得粉碎。
酒瓶既碎,芳香四处弥漫,闻之欲醉。大牢内的其他死囚嗅着,无不哄然而动,敲打铁栏,纵声大叫。
林灵素听若罔闻,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酒瓶。
刚拔开木塞,许宣便闻着一股极为熟悉的醇馥酒香,脱口道:“荔枝绿!这酒是从唐朝的‘重碧酒’变化而来,由五种杂粮精酿而成,甘洌醇厚,配蹄膀倒是最为合适不过。”
林灵素笑道:“喝酒就喝酒,哪来这么多讲究?”咕咕地吞了两口,又赞道:“难怪黄山谷称此酒戎州第一,妙极!”
许正亭最喜欢喝四川的荔枝绿与鹅黄酒,许宣在家里也不知偷喝过多少,闻此酒香,不免又想起父亲,心中一酸。
第50章 囹圄
林灵素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抖搂在地,尽是烧鹅、烤猪片皮、油炸花生米等下酒菜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斜睨着他,含糊不清地笑道:“小子,你的肠子刚接上,吃得了这些油腻之物么?再说,你是葛神仙的弟子,又岂能向我这大宋第一魔头乞食?是不是?”
许宣知他故意逗弄自己,怒气上涌,“哼”了一声,道:“这些酒肉不过是你偷抢来的,本来就是大宋百姓的东西,你吃得,我为什么就吃不得?”起身踏步上前,便欲伸手去取。
刚一出手,突然觉得一股无形巨力扑面冲来,顿时呼吸窒堵,朝后平飞出数尺,重重地撞在铁栅栏上,疼得百骸如裂,泪水交迸。
林灵素拣起一块熏鱼,笑道:“既到了老子手中,自然就是我的。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子,也想虎口夺食?嘿嘿,这块熏鱼市值十钱,你要有银子,就掏出来买吧。”
许宣想起怀中的碧玉如意,刚要探手去取,忽然想到既已身陷囹圄,衣衫都被换成了粗麻囚服,又怎还会有那贵重之物?
不料林灵素左手一晃,竟施施然地托起那枝精巧碧绿的玉如意,嘿然道:“小子,你是在找这个么?这枝如意的确值点儿钱,可惜已经到了老子的手中。你要想换点酒肉,就告诉我这如意是在哪儿捡到的。”
许宣灵光一闪,恍然醒悟:“原来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想向我打探这如意的来历!看来洞中的那具女尸,多半是你这魔头的老相好了,难怪会死在峨眉山上。你救我性命,去而复返,想必都是为了这个缘故!”
当下哈哈大笑道:“这枝如意价值连城,区区一点儿酒肉,你就想拿来打发?”
大喇喇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抓起鸡腿,放口大嚼,又举起酒瓶,连喝了几口,才抹嘴道:“这玉如意是峨眉山下,一个穿着红裳绿裙的美貌姑娘送给我的。她背着一柄古朴的青铜剑,受了重伤,我用家传的妙药帮她疗……”
“你说什么?”林灵素果然脸色骤变,猛一伸手将他揪了过来,脱口喝道:“她在峨眉山?受了什么伤?”
许宣道:“是啊,她被几个和尚、道士围攻,掉下山崖,如果不是我‘仁济堂’的灵药,早就归西了。所以才送了这玉如意给我,作为答谢。她还说,这玉如意本就是负心人所送的负心之物,人既已不在,再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他狡黠机变,察言观色,料想林灵素多半与那女子有什么情孽纠葛,所以见此玉如意,才有如此激动反应;既然这般激动,则必定不知道那女子早已玉殒香消。越发有恃无恐,一边随口胡诌,一边抓起烧鹅撕扯了吃。
林灵素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神色古怪,慢慢地松开手,道:“小子,你说的都是真的?”
许宣道:“那美貌姑娘还说,我此行上山,凶多吉少,要是遇到杀身大祸,就拿出这枝如意,或许能逃过一劫。倘若如此,也就算报了我救命之恩了。”
林灵素反反复复地把玩着玉如意,嘴角冷笑,似是在揣摩他所言真假,过了片刻,才又说道:“很好。那你告诉我,那姑娘后来上哪儿去了?”
许宣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酒,热气冲顶,道:“你猜得不错,我的确知道她的下落,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除非……”
话音未落,突然被重重地抽了一耳光,猛地飞撞到墙角,金星乱舞,整个头颈都似乎要断裂开来。
还不等爬起身,又被林灵素一把抓起,摁在墙上,眼前一花,寒光闪动,那柄救过自己几回性命的“龙牙刀”已抵住了他的胸膛。
林灵素双眸凶光闪动,从未有过的狰狞,冷冷道:“小子,我借你之力从壶中出来,又救了你一命,彼此已经两两抵消了。你若不老实说出那女子的下落,或者胆敢骗我,老子这就剜出你的心肝来下酒。”
大牢内的众囚犯与他们隔得很远,又在拐角的那一头,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断断续续地听见他们说话,无不起哄叫喊:“杀了他!杀了他!”“快把他剁了,把心肝丢给老子吃!”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目光却毫不退缩地盯着他,一字字地道:“托你的福,许家上下都将遭受杀身之祸,我早就不想独活了。反正这心肝也不是我的,你要拿,只管拿去……”
林灵素手腕猛地朝前一挺,刀尖顿时刺入寸许,剧痛攻心。许宣双拳紧握,青筋俱已暴起,却抿嘴冷笑,不吭一声。
林灵素眯起眼,嘿然道:“小子,你以为我真不敢宰了你?”
许宣淡淡道:“你连官家朝廷都不放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反正我横竖都是一死,不妨实话告诉你,仁济堂的药虽然灵妙,但那个美貌姑娘受伤太重,如果没有高人相救,也只能延百日之命。大宋万里江山,亿万百姓,你神通广大,却不知多久能够找着?”
林灵素森然道:“小子,我何须上山去找?只要用五指插入你的头顶,用上一点儿‘搜神摄魄大法’,便能知道你所有的心思。你想试一试么?”
许宣一凛,脸上却依旧神色不变,道:“好啊,与其冤死在官府的铡刀下,倒不如死在你这魔头手里。等将来传将出去,也好让天下人知道我是如何不屈不挠,杀身成仁;而你又是如何恩将仇报,无耻无义。”
林灵素双眉舒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将短刀朝后一撤,塞到他的手里,道:“小兔崽子,你有胆有识,老子小看你啦。嘿嘿,你想要老子帮你救出爹娘,是也不是?”
许宣虽然料定他不致下手,背上仍不免冷汗涔涔,暗自松了口气,道:“你是魔门天帝,呼风唤雨,救几个人又有什么困难?再说那美貌姑娘的命这般金贵,抵我们许家上下几百口人,也不算冤枉。”
林灵素嘿然道:“几百口人?小子,你倒是狮子大开口……”话音未落,走道那头又是“咣当”一响,火光闪耀,似是有人进来了。
许宣急忙将龙牙刀贴着小腿收好,又将满地的酒菜收拢墙角,塞到乱草下,和他一起倚墙而坐。
先前那三个狱卒高举火把,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许宣瞧见当中那青衣汉子,脑中嗡地一响,怒火直贯头顶。那人鹰鼻细眼,正是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郑虎郑节级。
再看他身后跟着那人,身材高大,锦衣皂靴,赫然是仁济堂成都分堂的南宝棠掌柜。此人栽赃父亲,卖主求荣,比郑虎更加可恨百倍。他来这里,想必是陪同郑虎继续审讯自己。
许宣右手悄悄伸向龙牙刀柄,只等他们开门进来,便扑上前拼死相斗。却听林灵素嘿然传音道:“小子,他们不是来找你的,这么紧张干嘛?”
那行人果然视若不见地从铁栅前走过,到了斜对面的牢房前停下,那干瘦的狱卒打开牢门,喝道:“青沟娃子,滚出来!”
那名囚犯软绵绵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络腮胡子的狱卒骂道:“龟儿子装死,给老子站起来!”大步抢入,一把将他抓了起来,提拎着往门口摔去。
那人翻了几个滚,撞在郑虎脚边,刚发出一声呻吟,又被郑虎一脚踩住胸口,森然道:“私娃子,你有胆子冒充许家的小崽子,怎么没本事学他那么经打?偷走的东西藏到哪儿去了?老子没耐性陪你玩,再不说,现在就把你剐了!”
火把明晃晃地照在那人脸上,虽然鼻青眼肿,尽是血污脏泥,仍可看出大致轮廓。
许宣心中一震,险些叫出声来,那人居然是自己的书童洗琴!
南宝棠叹道:“这位小哥儿,许正亭父子勾结魔门妖人谋反,大逆不道,你何苦自寻牵连?把盗走的东西交出来,郑节级自会禀明上面,放你一条生路……”
洗琴“呸”了一口血痰,断断续续地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狗贼,老爷待你恩……重如山,你却……你却做出这种丧心……丧心病狂的勾当……老子就算到了地狱,也绝不会放……啊!”话未说完,又被郑虎兜心猛踹一脚,喷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许宣悲怒交迸,洗琴比自己年长一岁,五官略有些相似,平时随他到处厮混,时不时还冒充他做些偷鸡摸狗之事,想不到大劫临头,竟然有如此义气。
他想要上前相救,奈何被林灵素的手指隔空封住经脉,别说动弹,就连一声也发不出来。
郑虎低声道:“南掌柜,李提刑再三交代,明天朝廷要派人将他提走,今晚如果再审不出来,那东西可就拿不到手了。这私娃子牙根紧,不如请程真人来,动点法术,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名堂?”
南宝棠摇头道:“此事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分走一份。程真人要知道了,那可就全没我们的份儿了。既然这小崽子抵死不说,那就给他灌上几碗迷魂汤,过上一个时辰再来问问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葫芦,捏开洗琴的口颊,径直灌了进去。
第51章 沉冤
那三个狱卒抬起洗琴抛入牢里,转身锁门,簇拥着两人出去了。
等四周没了动静,林灵素才松开指尖真气,许宣跃起身,叫道:“洗琴!洗琴!”
见他浑无应答,更加心急,转头怒道:“魔头!他也是我许家中人,你既答应救我们全家,刚才为何不出手相助,杀了那些狗贼?”
林灵素摇头笑道:“小子,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原来也是糊涂蛋一个。杀了那几个人,就和捏死蚂蚁般容易。但这些人一死,我们还能这般舒舒服服地在牢里歇息养伤么?”
“歇息养伤?”许宣一愣,道,“你是说……我们不是被囚在这里的,而是你故意躲进死牢……”突然暗骂自己忒蠢,如果是被囚禁在此,南宝棠和郑虎又怎会对自己置若罔顾?
林灵素眉毛一挑,传音大笑道:“小子,你以为就凭那‘王娘子’和一干饭桶也能擒得住老子?镇魂棺?什么狗屁玩意儿!如果不是老子当时双腿俱断,十个王文卿也被老子剁了!嘿嘿,这狗贼居然用当年唐朝皇帝逃生的暗道,连接百花潭与成都南城,自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天下人耳目,收伏老子,没想到最后被瞒过的偏偏是他自己!哈哈,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
许宣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这才断断续续地拼凑起自己昏迷时的情景。
敢情当时林灵素引借天雷,撞开镇魂棺后,又凭借与王文卿对决的惊天气浪,冲入青羊宫南边的百花潭,顺着来时的暗道,逃回了城中。
唐朝天宝十五年,唐玄宗为了躲避安史之乱逃到成都,为了以防万一,又在居住的民宅地下挖了一个密道,直达南郊百花潭与青羊宫的连接处。后来唐僖宗躲避黄巢之乱时,便曾借此暗道,藏身于青羊宫内。
郑虎严刑逼供自己的“水牢”并非衙门监狱,而是刑狱司的绝密囚室,设在当年唐玄宗临幸的民宅地底。林灵素从彼处冲出地面,便到了成都城内最为热闹的街坊之中。
其时满城的僧人、道士瞧见青羊宫冲起的闪电,无不倾巢而动,直奔道观,城内反倒暂时成了安全之地。
然而林灵素毕竟双腿俱断,又带着昏迷不醒的许宣,要想逃出众人的围追堵截,何其之难。
他胆大心细,竟一不做二不休,闯入城北大牢假扮死囚。一则可以“借用”牢中囚犯的身体,为许宣和自己移植脏腑、双腿;二则还能安安静静地养伤调气,伺机逃走。
朝廷官兵也罢,道、佛、魔三教中人也罢,又怎能料到他得脱生天后,非但不有多远逃多远,反倒赖在众人眼皮底下、最为凶险的死囚大牢?
死牢建在地底,地面上还有几进墙院、重重守卫,那些狱卒自恃戒备森严,粗疏大意,懒得在牢里值勤巡视,除非下来提人审讯,几乎从不点名。加之囚犯众多,又全都披头散发,穿着同样的麻布衣服,乍一看去,岂能分辨出谁是谁来?
林灵素虽未完全恢复,但以他的神通,要想在这些人眼皮底下来去自如,易如反掌。是以他在牢中呆了几日,杀了两个囚犯,甚至将其碎尸后带出牢外丢弃,竟始终无一人察觉。
至于这些死囚,他们每天目睹的奇冤惨事、听到的哭闹吵骂也不知有多少,早已习以为常,对许宣二人之间的对话置若罔闻,就算听起来觉得奇怪,也只当是癫狂呓语,浑不理会。
许宣想明来龙去脉,对他不由微感佩服,忖道:“难怪这厮从前能三番五次逃出重围。如今葛仙人和明空大师都已死了,他双腿又已接好,天下只怕再没人能将他制住了!”想到自己受托将这魔头消灭,临到末了,偏偏成了助他逃脱的帮凶,更是满嘴酸苦,好不是滋味。
事已至此,再想也没用了,倒不如先借这妖魔之力,救出全家后,再想想如何亡羊补牢,将他骗入三教手中。
当下强忍悲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答应我救出许家上下,就要想办法保住洗琴的性命……”
林灵素翘起二郎腿,嘿然道:“谁说老子答应救你全家了?你若是老老实实说出玉如意主人的下落,我或许还能善心大发,救你父母。至于其他人么,嘿嘿,小不忍则乱大谋,活不活得了,就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许宣正想说话,忽听洗琴“啊”地一声低吟,似已醒转,急忙连声呼唤他的名字。
洗琴一颤,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泪水顿时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喃喃道:“公子爷,你……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牢里哗声四起,其他犯人纷纷骂道:“操你奶奶的,还有完没完了?三更半夜,不睡觉学你奶奶的鬼叫!”
“龟儿子,你当这里是驿馆还是妓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操你奶奶的大声说个屁话哪!”
许宣只当听不见,大声道:“洗琴,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洗琴摇了摇头,惨笑道:“公子爷,我活不长久了,你不用管我,还是想着如何自己逃命吧。老爷已经被押到京城去了,听说夫人以及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经被下狱了,这次的大祸,只怕是难逃过了。”
他脸颊泛红,精神稍振,说话也顺溜了许多,许宣心里却越发苦楚难过,知道他已是回光返照,强撑不了多久了。
洗琴挣扎着坐起身,道:“公子爷,老爷被官兵抓走前,让我去分堂的书房里取一件东西,说那东西关系到许家上下的存亡。我假扮成你,骗过守卫,将那物拐了出来,可惜没能来得及逃走,官兵就追来了。我将那物藏在一个极为隐秘之地,你如果逃得出去,切切记得去取出来。那地方……那地方……”
他说得太急,脸色涨红,张大了嘴,似是一口气接不上来。许宣大凛,叫道:“洗琴!洗琴!”
洗琴脸色又转为惨白,按着自己的胸口,喘气道:“公子爷,你……你还记得去年元宵节,给我……给我出的灯谜么?东西就……就藏在谜底里……”声音越来越小,手掌忽然往下一滑,动也不动了。
许宣张着嘴,泪水热辣辣地烧过脸颊,脑中空白一片。想不到洗琴活着时,常常被他取笑打骂,死的时候,却叫他如此伤心;而某些从前至亲至敬的人,最后反倒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怔怔地坐倒在铁栅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洗琴所说的话来。不知父亲托他去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竟引得南宝棠与李提刑等人如此垂涎,又生怕让程仲甫知晓?思绪淆乱,一时间也记不起去年元宵节自己所出的灯谜。
他接连经历了严刑拷打、雷电轰顶,又被王文卿气浪重创,“换”过脏腑,早已元气大伤,想了片刻,便觉头痛欲裂,疲乏之极,不知不觉中又倚着铁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时,洗琴的尸体已被拖走,那干瘦狱卒正骂骂咧咧的翻找着斜对面的牢房,想从干草堆里找出些线索。
林灵素依旧头戴枷锁,双眼似闭非闭地坐着打盹儿。
许宣知道这魔头喜怒无常,心机又极为深狡,自己再开口求他也是无益,自己越是表现得急切,就越难在与这魔头的僵持对峙中取得上风,一不留神让他察觉那玉如意的主人早已归西,反倒连救父母的希望也没有了,当下绝口不提救人之事,只管盘坐调息,按照葛长庚所传的经诀炼气养神。
又过了一个时辰,走道里又响起脚步声,那络腮胡子的狱卒喝道:“开饭了!你们这些死鬼全都给我起来!”提着麻袋边走边骂,将四个又干又硬的冷馒头丢到牢里。
馒头虽然远不如昨夜的酒肴可口,却也聊胜于无。许宣细嚼慢咽,吃了个半饱,又继续调气用功。
如此醒了又吃,吃了炼气,炼完气倒头便睡,循环反复,一连过了六天,许宣的精神大为恢复,伤口也没那么疼痛了,丹田内又能感到那团暖洋洋气丹,如小耗子似的在经脉内周转飞窜。
林灵素似乎也不着急询问那玉如意主人的下落,每天气定神闲地坐在牢里,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调气,偶尔又消失得全无踪影,回来时每每带上不少的好酒好菜,自顾吃得不亦乐乎。
许宣也不跟他客气,大咧咧地取了来吃,吃完则继续盘坐练功。两人各行其是,彼此间不说一句话。
牢里冰冷黑暗,虽有那魔头作伴,却觉得不胜孤单。
有时他夜半醒来,想起父母命悬一线,难免呼吸窒堵,恨不能跳起来纵声大吼;有时想起白素贞,想起她那双冰冷而又娇媚的眼波,心头酸甜苦楚,喉中有如堵了一块大石。
与她不过几日不见,却仿佛已隔三秋。人海茫茫,生死难料,也不知今后是不是还有相见的机会?
这天夜里,他炼毕气丹,迷迷糊糊地倚墙而睡,正梦见峨眉山上云海茫茫,红日如轮,他与白素贞并肩御风而飞,忽然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有人迭声惨叫,夹杂着“叮叮当当”兵器交碰之声。
刚一睁眼,只见那络腮胡子的狱卒“呼”地从眼前横飞而过,猛撞在石壁上,鲜血喷得满地都是,当场毙命。继而一道白影翩然疾掠,连声叫道:“许宣,许宣,你在不在这里?”
第52章 重逢
许宣迷迷糊糊正梦见与白素贞并肩御风而飞,忽然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有人迭声惨叫,夹杂着“叮叮当当”兵器交碰之声。
刚一睁眼,只见那络腮胡子的狱卒“呼”地从眼前横飞而过,猛撞在石壁上,鲜血喷得满地都是,当场毙命。继而一道白影翩然疾掠,连声叫道:“许宣,许宣,你在不在这里?”
他心中一震,那声音好生熟悉!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提剑蹙眉四顾,昏黄的灯火摇曳不定地照在她的身上,秋波如水,素衣胜雪,肌肤则仿佛比那衣裳还要白上几分。
霎时间,许宣只觉天旋地转,周身血液都仿佛涌上了头顶,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在梦里梦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唇齿间迸出梦呓似的声音:“白姐姐!”
白素贞倏地转过身,又惊又喜地凝视着他,脸颊上泛起淡淡的晕红,又像是松了一口长气,长剑一扫,将牢门的铁锁劈成两段。
许宣喜悦填膺,一脚将铁门踢开,跃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知道自己在此,她又挥剑将他手上、脚上的铁镣尽数斩断。
其余那些囚犯听见,纷纷敲打铁栏,此起彼伏地大叫:“这位仙子,快将我们一起放了!”
“好姐姐,亲姐姐,你的乖弟弟在这里!”
白素贞脸上红晕更甚,眉尖一蹙,杀机大作,左手丝带如云飞舞,那口出不逊之言的犯人登时被缠住脖颈,瞬间殒命。
众人骇然大哗,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林灵素双手一分,将枷锁震得粉碎,哈哈笑道:“他奶奶的,老子在这儿好吃好睡,过得正自在,全被你这小妖精搅黄啦。罢了罢了,这就走吧!”
许宣脑中轰地一震,险些跌坐在地,笑声隆隆如雷,在这狭窄逼仄的地牢里回荡,更似放大了十倍,直震得他气血乱涌,伤口都似要迸裂开来。
白素贞亦脸色雪白,衣裳鼓舞,贴着石壁摇摇欲倒。
那些犯人更是捂着耳朵嘶声惨叫,有的蜷缩翻滚,有的用头撞墙,片刻之间,竟几乎全被那笑声生生震死;偶有几个苟活的,也全都疯魔,抱头蜷在角落,哆哆嗦嗦地胡言乱语。
许宣慢慢地站起身,骇怒交集。骇的是想不到这魔头竟如此凶狂,单凭笑声,便能杀死这么多人;怒的是虽说这里都是犯了重罪的死囚,但难保其中没有像自己父母一样受了冤枉的好人,他竟不问青红皂白,全都震毙,等到了牢外,芸芸苍生更不知该遭受何等浩劫!
林灵素掸了掸衣裳,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子,既然开了杀戒,就得全都杀光,否则留下活口,你还想逃脱,还想救你父母么?”
白素贞这时才认出他来,脸色微变,横剑退了几步,冷冷地盯着许宣,道:“许公子,原来你还是将他放出来了。”声音冰冷,像是骤然变作了另一个人。
许宣大急,道:“白姐姐,不是我放他出……”
话音未落,又听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如果没与我合念‘神霄诀’,老子又怎能引来天雷,冲破樊笼?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从你遇见老子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要被万世唾骂,千夫所指!”
许宣脑中又是“嗡”地一响,气血翻腾,还不等站稳,早已被他封住经脉,连同白素贞一起提在手中,旋风似的朝外冲去。
“轰轰”连声,石壁炸裂,烟尘滚滚,月光如流水似的淌入。
凉风扑面,星辰漫天,下方屋瓦、桥梁连绵掠过。转瞬间,他们便已越过银光粼粼的锦江河,御风直上云霄。
狂风呼啸,刮得许宣周身寒透,满面刺麻,眼睛也难以睁开。
林灵素一手提着一人,竟如大鹏横空,片刻不停地飞掠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将近黎明时,才俯冲而下,将他们抛在山顶的乱草丛中。
许宣翻了几个滚,撞在岩石上,气血乱涌,伤口几欲迸裂开来。经脉被封,一动也不能动。
四顾扫望,周围长草起伏,青松傲岸,也不知身在何地。东边黑沉沉的天际,漏出几道姹紫嫣红的霞光。
白素贞伏在几丈开外,青丝缭乱飞舞,双眸正似嗔似恼地凝视着他,脸颊晕红,在这明暗暧昧的晨曦里,显得格外娇媚。
他心中一跳,知道她仍在为林灵素逃出乾坤元炁壶之事怪责自己,忙道:“白姐姐,你别听那魔头胡说……”
话音未落,又被林灵素一把提了起来,抛到她的身边。幽香扑鼻,肌肤相接,伊人发丝春风般拂扫在额头、耳梢,一路痒到心底,呼吸如堵,剩下半句话顿时噎在喉咙里。
林灵素拔起白素贞的长剑,轻轻一弹,嘿然道:“好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大好头颅谁斫之?”剑锋一划,抵在她雪白的颈子上,笑嘻嘻地朝许宣道:“小子,那玉如意的主人在哪里,现在想起来了么?”
许宣又惊又怒,哈哈笑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魔门天帝,居然拿一个弱女子的性命,来威胁我这黄毛小子,羞也不羞?”
林灵素笑道:“老子本来就卑鄙无耻,你现在才知道么?这小妖精修炼这么久,不想求仙,却学些俗世凡人的情仇爱怨,没的和这你黄毛小子纠葛什么?不如老子帮她慧剑斩情丝,直接尸解登仙。”
白素贞双颊、耳根一阵烧烫,想要斥骂,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宣高声道:“男子大丈夫可以无耻,却不能无信。姓林的,你我既已说定,只要救出我父母,就告诉你玉如意主人的下落,又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若敢伤她半根毫毛,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吐半个字儿!”
林灵素笑道:“老子一诺千金,说的话自然不会改悔。但我怎么知道你小子是不是胡诌诓我?你先告诉我那玉如意主人的下落,老子见了她,自然会去救你爹娘。你如果敢骗老子,那就带着这小妖精和他们到阴间团圆好了。老子可没什么耐心,数到三下,你再不老实交代,嘿嘿。”一边数数,剑尖一边沿着白素贞的颈子轻轻划圈,沁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许宣大凛,这魔头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未必只是吓唬自己,脱口道:“好,咱们一言为定,谁也不许反悔。”
见他抽回长剑,才吸了一口气,道:“玉如意的主人已经死了,尸体就在峨眉山上的一处崖洞里……”
“叮”地一声,林灵素手中的长剑竟被寸寸震碎,他握着剑柄,脸色煞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此时东方绛云流舞,霞光乍破,山顶岩石被朝晖映得通红一片,林灵素那俊朗的脸容却冷如寒冰,双眸更阴森如鬼火。
许宣被他盯得寒毛直乍,但话已出口,只有硬着头皮说到底了。
当下将他如何为了采撷紫霞春,坠落山谷,又阴差阳错进了岩洞,发现那女子尸体之事一一道来。
林灵素脸色越来越阴沉,听他说到刻在洞壁上的周邦彦那首《西河》时,嘴角勾起一丝森冷扭曲的笑纹,嘿然道:“很好,很好,没想到她对那小子竟然至死不忘。”
许宣不知他说的“那小子”是谁,但听他咬牙切齿,一字字似从牙间迸出来,显然恨入骨髓。
这魔头玩世不恭,天大的事也嬉笑置之,相处这么多天,除了遇见王文卿时,未曾见他如此愤恨古怪。生怕他盛怒之下伤了白素贞性命,忙又大声道:“你说只要我交代她的下落,便救出我爹娘与白姑娘,可没说她是死是活。我现在告诉你了,你快放了白姑娘,去救……”
“啪”地一声,还不等说完,他的脸上捱了一记热辣辣的耳光,顿时旋身横飞,朝山崖下摔去。
白素贞惊叫声中,许宣腰带一紧,又被林灵素用丝带勾住,悬在崖沿。
霞光刺眼,天旋地转,只要那魔头手指一松,便立即坠入深不可测的山壑,万劫不复。
大风吹来,许宣冷汗遍体生凉,强抑恐惧,高声道:“魔头!你要杀我只管杀,但答应了的事情可不能反悔!你若不救我父母,或者敢与白姑娘为难,那就是出尔反尔,猪狗不如!”
林灵素森然大笑道:“小兔崽子,死到临头还充什么英雄好汉!嘿嘿,十句话里九句倒是假的,你不仁我不义,老子和你这狡狯油滑的小子还用讲什么信义?”
丝带猛地一松,许宣顿时又朝下急坠。
他心里一沉,却听白素贞高声叫道:“慢着!我见过这玉如意的主人,嘴角有一颗红痣,她根本没死……”丝带陡然又是一紧,将他重新悬吊半空。
大风在他耳边锐声呼啸,衣袂猎猎,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似乎过了好久,才听见崖壁上传来林灵素的声音:“小妖精,你说什么?”
第53章 脱困
大风在许宣耳边锐声呼啸,衣袂猎猎,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似乎过了好久,才听见崖壁上传来林灵素的声音:“小妖精,你说什么?”
又听白素贞说道:“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啦。有天傍晚,小青拉着我到紫霞洞里盗取葛仙人的金丹,才刚到‘忘我亭’,便瞧见一个女子朝山下冲来,身后跟着一群和尚。我们姐妹与那些和尚仇隙甚深,狭路相逢,急忙变了……变了模样,躲在草丛中。
“那女子一边飞掠,一边与四面八方冲来的和尚激斗,我们见她凭着一人之力,居然打得众僧人落花流水,连几个修为极高明的长老也抵受不住,都大为佩服,心想,如果能学到她的本事,就再不用受这些和尚的气了。于是一路悄悄地尾随她下山……”
林灵素冷笑一声,道:“如果你说的真是她,别说那些没用的秃驴,就算是明空那老和尚亲自来拿,也未必降得住。”
白素贞续道:“她打退那些僧人后,左折右拐,冲下山崖,钻入山崖上一个极为隐蔽的洞中。我们跟着到了洞口,却见洞内还坐了一个女子,穿着和她一样的红裳绿裙,就连相貌、身段也有几分相似。
“那坐着的女子瞧见她,苦苦哀求,却被她一掌拍中后心,立即死了。我们吃了一惊,不敢入洞,遥遥观望。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玉如意,挂在女尸的脖子上,又用青铜剑在石壁上刻了一首诗词,然后将青铜剑塞到女尸的手中。接着她又取出一个玉瓶,将淡蓝色的汁水浇淋在女尸的身上,青烟直冒,那好好的尸体瞬间便腐烂了。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已找好了替死鬼,就算那些和尚找到这里,也必当她已死了。
“布置妥当后,她穿上僧衣、布鞋,扮作一个小沙弥,又跃出洞口,朝山崖下飞掠而去。我们不敢再尾随,也不愿多做停留,惹祸上身,就急急忙忙回了九老峰,后来再也没有去过。”
许宣心里怦怦直跳,相识以来,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而且竟是为了自己。那低柔清悦的声音听在耳中,更如山泉漱石,凉孜孜的尽是甜味。
又听林灵素冷笑道:“看不出你这妖精竟也如此刁滑,把那小子的话圆得严丝合缝。他奶奶的,你当老子这么好骗么?你们早就串通一气,编好了等老子发问,是也不是?”话虽如此,语气却已大为和缓,似已信了大半。
白素贞道:“我若是胡编的,又怎知道她嘴角有颗红痣?相隔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听许公子说起,我已经全然忘了,就连那日瞧见许公子的玉如意,也丝毫未曾想起。”
林灵素“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不片刻,许宣腰上忽然又是一紧,冲天飞起,翻身摔回山顶草丛中。
林灵素叉着腰,俯睨着他,道:“小子,老子既能让你起死回生,自然也能把你碎尸万段。再敢胡言诓我,可就没这次的好运气了。”
这魔头听说玉如意主人没死,神采飞扬,与先前迥然两异,转头四下眺望了片刻,道:“你们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待着,老子去去就来。如果老子发现你们说的是假的,嘿嘿。”凌空飘然飞起,沿着连绵不绝的山脊朝南掠去。
许宣一凛,听他言下之意,似是要回峨眉山验证虚实,此去峨眉不知多远,等他回来,自己二人就算不被野兽吞吃,也要被山顶寒风生生冻毙了!急忙高声叫道:“魔头,你先放了我们!你答应了的事可别耍赖!”
林灵素御风疾掠,毫不应答,很快便消失在远处的云海之中。
白素贞道:“不用再叫啦。就算他不回来,过上六七个时辰,经脉自然会慢慢解开的。”
许宣这才松了口气。此番历经死劫而重逢,两人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忸怩与异样的感觉,相隔数尺,动弹不得,彼此视线方一交接,耳颊一烫,双双转过眼去。
红日冉冉,山顶上金灿灿一片。
大风吹来,草浪起伏,几只白鹤鸣叫着从他们头顶越过,在那株苍劲的青松上盘旋了片刻,又朝崖下展翅俯翔。
四周云海茫茫,群峰如黛,远处横隔着一道彩虹般的绚丽霞霓,最远处的山脉反倒最为清晰。那景象明净辽阔,壮丽如画,望之尘心尽涤。
许宣咳嗽一声,笑道:“好姐姐,你又救了我一命,多谢啦。是了,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成都的死牢里?莫非你收到了我所托之梦?”
白素贞双靥微微一红,若在从前,对他这等轻浮口吻必已着恼,但连日来共历了几番生死大劫,此时重逢,听来竟颇觉亲切;但一想到这小子稀里糊涂帮助魔头脱身,又不免愠恼气苦,冷冷道:“我可没你这样的好弟弟。”
许宣知道她仍在为自己放出林灵素而生气,于是将自己如何被程仲甫诱捕,如何受尽严刑拷打,又如何被王文卿的“镇魂棺”与“搜神钉”摄取神魄,阴差阳错之下让林灵素逃出‘乾坤元炁壶’之事全都说了一遍。
白素贞听得惊心动魄,怒意早已消了大半,想到他被自己最为敬爱的舅舅出卖,全家遭此横祸,还被折磨得气息奄奄,九死一生,心里不由得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疼。这种五味交杂的奇异感觉从未有过。
许宣黯然道:“白姐姐,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无论如何,这妖孽终究是因为我才逃出了‘乾坤元炁壶’。如今再说也是枉然了,惟有联起手来,亡羊补牢,设法将这妖孽除去……”
“就凭你我二人,也想除去这妖孽?”白素贞秋波流转,讶然地凝视着他,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许宣脸上一烫,道:“凭我们两人之力,或许难以办到。但道、佛、魔各派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而那妖孽又一心找到玉如意的主人,只要想出一个圈套,哄他上当,或许就能借各派之力除去这个妖孽。”
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知道早已错过了荡灭林灵素元神的最佳时机,那魔头神通广大,又极为狡猾,要想骗他上当,实比登天还难。即便真诱使他中了道佛魔各派的埋伏,能否将他围诛尚未可知。更何况那些妖魔也罢,僧道也好,个个觊觎林灵素的百派秘法,一旦让他们中的某人得去,焉知会不会又是一个新的林灵素?
白素贞蹙起眉尖,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再说出口。
到了这一步,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了。苍生浩劫,或已因此而起。与其呵责埋怨,倒不如潜心修行葛仙人所传的“翠虚金丹大法”,早日炼成正果,或许还有挽回浩劫之机。
当下闭眼调息,凝神感应丹田内的气丹,只盼能抢在林灵素赶回之前,冲开经脉,带着许宣离开这里,徐图大计。
许宣见她脸上仍有几分薄嗔,被阳光所照,红彤彤的更增娇媚,心里又是怦怦一阵急跳,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又搭讪道:“白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被困在成都死牢里的呢。”
白素贞闭着眼睛,淡淡道:“那夜找不着你,也没从道、佛、魔各派那儿听说你的消息,我猜想多半是让官兵抓去了。我抓了几个官兵打听,才知道你因潜入仁济堂被捕,关入地底死牢……”
许宣一愣,忽然明白她说的被捕的“许宣”乃是洗琴,笑道:“这可真叫误打误撞,天意使然了!”当下将这七日以来,被林灵素带入死牢后发生之事简要道来。
白素贞听说他脏腑尽被换过,“啊”地一声,睁眼凝视着他,余怒尽消,又是担忧又是惊讶,道:“你……你没事吧?”
许宣见她如此关切自己,心中大喜,差点就脱口说:“见到白姐姐,就算肝肠寸断、魂飞魄散,也立刻就活转过来了。”
但知她脸皮素薄,一不小心唐突佳人可就大煞风景了,便又吞下冲到嘴边的话,笑道:“白姐姐放心。那魔头说就算是掉了脑袋,有他的‘百纳之身大法’,也能起死回生。我现在除了偶尔心跳加速时有些难受,其他并无大碍。”
白素贞大奇,低声道:“百纳之身大法?百纳之身大法?”
她在蜀山修行多年,从未听说过如此诡异的妖术,沉吟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道:“你好糊涂。那魔头既是借你体内的金丹元气,才引来天雷,得以脱身,皇帝也罢,道佛各派也罢,更加饶你不得。要想救你全家,更得设法速速杀了那魔头,将功补过,岂能再求他相助?”
许宣又是一凛,她说得不错,许家上下被程仲甫等人陷害,原已奇冤难洗,自己又当着王文卿等人之面,与林灵素破棺逃离。众目睽睽,纵然跳进锦江河也洗不清了!
思绪飞转,突然想起那个对林灵素恨之入骨的魔门妖后,忙道:“白姐姐,那日你追循李秋晴李姑娘,可曾问到小青的下落?”
第54章 萌动
许宣突然想起那个对林灵素恨之入骨的魔门妖后,忙道:“白姐姐,那天你追循李秋晴李姑娘,可曾问到小青的下落?”
白素贞秋波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道:“我打听过啦,李姑娘是那些茅山道士在峨眉山下找到的,小青应落入了那妖后手里,也不知……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原来那天妖后一路追踪小青与李秋晴,到了峨眉山脚,偏偏撞见了从茅山赶来的朱洞元等人。
妖后感应雷霆,大战葛长庚后,真元损耗了不少,或是不愿与旧日的恩师相斗,又或是相信了葛长庚临终所言,终于没对李秋晴下毒手,将她留给了茅山道士,只挟掳着小青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许宣大为失望。原想那妖后既然也能引来天雷,修为应当不在林灵素之下。如果知道她在哪里,索性以那“玉如意主人”作为钓饵,将林灵素诱到彼处,让他们斗个鱼死网破。无论这两人最后孰死孰活,对于天下苍生,都是一件幸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趁着他们两败俱伤,将他们全都杀了,用这两个魔门魁首的头颅,来换回许家上下的性命。
当下只好安慰道:“白姐姐不用担心,妖后抓着小青不放,不过是想用她为饵来引我们,一旦听说那魔头与我破棺逃脱的消息,自然会将她放走。再说小青姐姐聪明机变,说不定早已寻机逃走了。”心里却有些忐忑,以妖后那狠辣的性子,连身为自己养父的葛长庚都下得了毒手,更何况非亲非故的小青?
许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白素贞说着话,不知不觉,日头已经移到了上空。
林灵素的封脉法术极为古怪,任凭白素贞如何凝神调息,体内气血滞堵,炁丹始终难以感应调动,更别说冲开经络了。
正值暮春,山上仍是寒冷如冬,两人动弹不得,被狂风吹了几个时辰,都已浑身僵痹。许宣起初还兴致勃勃,说到后来,牙关不住地格格打颤,声音也开始有些变调了。
大风呼啸,白云在上空飞速地聚散弥合。
一只又一只白鹤从他们头顶掠过。然后又来了一群巨大的怪鸟,呀呀尖叫,扇动翅膀冲落草丛,昂首阔步,似乎在打量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刚想靠近,被许宣一声大吼,又吓得冲天而散,遥遥盘旋。
眼看着日头渐渐西移,越来越冷,经脉依旧没有解开的迹象,两人都开始担心起来。太阳下山之后,山上的温度势必急转而下,如果气血依旧难以流动,只怕等不到明天黎明,就会被生生冻死于此了!
许宣抬眼看着那些盘旋尖啼的怪鸟,想到父母生死未卜,自己却困守此处,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沮丧、失望与悲愤,苦笑道:“白姐姐,想不到我们辛辛苦苦逃出峨眉,最后却还是要沦为这些恶禽的腹中之餐……”
“谁说我们要死在这儿了?”白素贞眉尖一蹙,冷冷道,“你要活着救出父母,我要活着除掉那魔头,就算要死,也要与那魔头同归于尽,不负葛仙人临终所托。刚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么?”
她突然这么疾言厉色地说话,倒把许宣吓了一跳,脸上热辣辣地一阵烧烫,又是羞愧又是激动,心道:“不错!沉冤未雪,大仇未报,我又岂能自轻自绝?就算要死,也当死得其所,岂能在这荒山野岭,做枉死鸟腹的孤魂冤鬼!”
热血上涌,朝着上空的那群怪鸟高声喊道:“你们这些秃毛怪全都给我听好了!快去告诉那姓林的魔头,许爷爷铜头铁臂石头心肠,啄不烂、砸不弯,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终有一日,我也要……”
这通豪气干云的话还未说完,肚内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响动,两人一怔,白素贞忍俊不禁,许宣也掌不住笑了起来,这才记起已经有许久未曾进食了。
想起那日与白素贞困在峨眉山洞中,也是这般经脉被封、饥寒交迫,然而短短数日,天翻地覆,两人之间也再不是那陌生而又疏远的关系了。一时间五味交集,笑道:“白姐姐,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下山,我定要抓下几只秃毛怪,让临安的王大厨给你做一桌最拿手的‘全凤宴’。”说到“全凤宴”三字,肚内更是咕咕连响。
白素贞见他重新振作精神,心下稍安,微微一笑,继续闭目调息。
许宣则口若悬河,将他所能想起的各种美食全都添油加醋地向她描述了一遍。当日在峨眉山洞里,只能一个人在脑中追想这些美味,今日有了听众,说得兴味倍增。越说越觉饥肠辘辘,抬眼看着天上的鸟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恨不能现在就抓下几只,拔毛开膛,洗净后烹为各式美味,大快朵颐。
白素贞虽不知这些佳肴何味,听他说得滔滔不绝,极尽铺张夸大之能事,也不由暗自向往。
她久居蜀山,初入红尘,微澜不惊的心池如被春风拂动,尤其与这少年在一起时,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难以如往常般摒除杂念,定下心来。几次听得好奇,想要开口询问,却又强行忍住。
空中霞云密布,暮色沉沉,那两株松树的剪影显得格外苍凉寂寥。狂风刮过汹涌的草浪,寒意彻骨。那群怪鸟又飞回来了,呀呀盘旋着落在松树上,随时准备扑下抢啄他们的尸体。
许宣浑身僵直,又饿又冷,说到后来,已是断断续续,东跳西窜,连自己究竟在讲些什么也不清楚了。几次险些睡着,迷迷糊糊中听见怪鸟的尖啼,神识一醒,大吼着驱散它们,接着强打精神,追述他能想到的任何美食。
到了半夜,就连临安小巷里的各种点心、小食也全都说完了,他口舌麻痹,连寒冷和饥饿都已感觉不到了,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有意识恍恍惚惚地悬浮于寒风里。
风声呼啸,鸟啼凄厉。明月在乌云间穿梭,忽明忽暗地照着山顶。白素贞伏在他几尺外的草浪里,衣裳鼓舞,青丝翻飞,长长的眼睫毛紧紧闭拢,似乎已经睡着。
许宣心中一凛,顿时清醒了大半,此时一旦睡着,只怕再也无法睁开眼来了!又惊又急,大声叫道:“白姐姐!白姐姐!”连叫了数十声,白素贞睫毛才轻轻一颤,重新睁开眼来,撞见他的目光,脸颊上突然泛起奇异的晕红,又立即闭上双眼。
许宣松了口气,道:“白姐姐,你可千万别睡着。只要熬到黎明,过了十二时辰,或许就能冲开经脉了。等我们离开这里,再找一个最近的驿馆,点上满桌子的酒菜,美美地饱餐一顿,然后再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觉……”
他一日一夜未曾进食,目不交睫,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心中一宽,强振了许久的精神反而萎靡了下来,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自己竟然合上双眼,沉沉睡着了。
过了许久,没听见他的声音,白素贞忍不住悄悄睁眼望去。月光镀照在他俊秀的脸上,泛着柔和的莹光,她忽然又想起刚才那荒唐的怪梦,心中“咯噔”一跳,耳颊如烧。
方才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峨眉山那夜,回到了那隐秘的石洞之中。
梦见自己一剑擦着他身沿刺过时,他大叫大喊“谋杀亲夫”。梦见一觉醒来,她靠在他的肩头,阳光正透过石隙,金灿灿地照着他沉睡的侧脸。
不知为何,自从成都府与他失散的那一夜起,她总会梦见这些,梦见这俊俏狡狯的少年,梦见峨眉山上与他相关的点点滴滴。
而今夜,与他重逢之后的首个梦里,除了这些凌乱的片景,她竟然梦见在那蜀山的密洞中,雷电交加,暴雨倾盆,他紧紧地拥抱着自己,输气驱寒。她梦见自己浑身寒战,软绵绵地偎在他的怀里,而他正冒死为她吸出毒血。她梦见那一刻他低头吻了她,那炙热的吻有如火焰,熊熊烧卷。即使在梦中,那迷乱而狂烈的感觉,依旧让她天旋地转,无法呼吸……
那梦境如此荒唐,却又如此真实。直到此刻,她仍然可以清晰地记得(各位读者:此处删除六七十字,删除之原文并无任何露骨描写,仅刻画白素贞情窦初开之心理活动。因再三修改,始终显示有敏感词句,无法发布,故只好全部删除,仅在此聊作说明,以供读者了解前后文之关联。)
即便此刻,一想到梦中的情景,她的心仍在猛烈地跳动着,呼吸如窒,耳颊滚烫得仿佛将欲熔化。
第55章 凡心
即便此刻,一想到梦中旖旎的情景,白素贞的心仍在猛烈地跳动着,呼吸如窒,耳颊滚烫得仿佛将欲熔化。
但是,为什么会作如此荒唐而古怪的梦呢?在此以前,在那漫长而波澜不惊的一千年里,她日出而修,日落而息,从来不知道何为梦境,从来不明白人类那些复杂而奇怪的感情。
哪怕化作人形之后,她依旧不明白人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为什么难过,为什么哀愁。不明白人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为什么会恨一个人,炽烈的爱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决绝的恨。
不明白和尚为何要灭绝七情六欲,道士又为何要虚空清静。如果没有了七情六欲,虚空清静便能成仙,她又何需修炼千年?
她的世界一直那么简单,春时花,秋时月,夏时风,冬时雪,四季更迭,年年岁岁。所谓天地之道,所谓长生不死,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将此肉身修作了草木岩石。
在这短短几日内,她的世界天翻地覆,日月更移,她突然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种种奇怪的情感。
葛长庚死时,她视线模糊,竟险些涌出了人类所说的“泪水”;许宣吸吮她的伤口时,心跳如撞,五脏六腑仿佛都缩成了一团;抱着那失去双亲的婴儿时,心如刀割,又涌起潮水似的温柔与疼惜;许宣消失无踪后,心急如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眼前耳边时时刻刻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颗“元婴金丹”吗?她心里猛地一跳,想起了葛长庚在传授她“翠虚金丹大法”时,传音所说的那番话来:
“白娘子,你本性纯真善良,修行千年,淡泊无求,殊为难能可贵。但你知道为何妖精都要化成人形吗?欲修仙道,先修人道。只有感受过人的七情六欲,经历过由此引起的种种磨难劫扰,而后明心净意,斩断尘念,才能以超凡脱俗之心,得窥仙道之门。
“这颗‘元婴金丹’带给你的,除了道家梦寐以求的内丹真炁,还有你从未体验的凡人情感与种种烦恼。如果你不能从七情六欲里破茧而出,要么如凡人般只剩下百年之寿;要么堕入魔道,永隔仙界。
“你要记住,是人,是仙,是魔,不是由这颗丹药决定,而是由自你心。在蜀山的修行不过是炼气,人间的修行才是炼心。炼气易,炼心难。望你修成一身浩然正气,斩除万劫,以一颗玲珑剔透的冰雪之心,飞升仙界。”
那时她得赠金丹,喜不自胜,没有细想葛仙人的这番叮嘱。此时初历人间的种种七情六欲、喜怒哀愁,始解话中之味。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山顶浸骨的寒风里,看着月光从许宣身上慢慢移转,看着那张俊俏的脸容渐渐凝结冰霜,想着数日来与他同生共死的点点滴滴,想着连夜梦里消魂迷魄的旖旎幻象……更是心乱如麻,柔肠百结,分不清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白素贞思绪联翩,五味交陈,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迷迷糊糊地在寒风里睡着。
若是常人,被封住经脉,在高山之顶捱了一夜,早就生生僵毙了。好在二人吞了“元婴金丹”,体内潜藏的道家真炁极为强沛,虽然不能冲开经络,却守住了玄窍、脏腑,除了皮肉之苦,一时倒也没有大碍。
第二日清晨,晴空如洗,阳光媚好,两人身上凝结的冰霜很快便随着草叶上的露珠一起消散了。候守在松树上的那些怪鸟也不知飞去了哪里。
两人悠悠醒转,见彼此无恙,全都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许宣肚内又是“咕咕”一阵叫唤,早已饿得前腹贴后脊了,叹了口气,道:“如果那些怪鸟还在便好了。好歹还能装死骗它们上前,等它们来啄我胸腹时,说不定还能一口咬住它们的喉咙,吞几口热乎乎的鲜血……”
话音未落,忽听空中“哇哇”尖叫,居然真的来了两只巨大的红色怪鸟,从南边急速俯冲而至。
那两只鸟和昨日的怪鸟全然不同,似雕非雕,身形足有成人大小,一只仅有左翼、左爪,一只仅有右翼、右爪,身体似被缝连在一起,羽毛稀疏,极为丑陋诡异。叫声更是凄厉诡异,远处山上的群鸟听见,纷纷冲天惊飞。
怪鸟来速极快,转眼已到了许宣头顶,猛地探爪抓来。还不等他惊呼出声,便已将他凌空拎起,接着又闪电似的从白素贞上方掠过,顺势抓住她的手臂,“哇哇”怪叫着朝南边山壑飞去。
狂风扑面,云腾雾绕,不时有奇峰怪石从身畔擦掠而过。这两只怪鸟双翼平张,少说也有四丈宽,翎毛虽然稀疏,却根根尖利如长刀,两侧树木被其扫及,竟无不应声切断。
两人又惊又怒,奈何无法动弹挣脱,林灵素的封脉术又极为独特,白素贞用了两伤法术也无法强行冲开,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它们摆布。
越往下飞,雾气越浓,原本湛蓝高阔的天空已被茫茫雾霭遮盖,偶尔一阵大风吹来,隐约可以瞧见下方尽是深崖险壑,也不知有几万丈高,只要怪鸟松开脚爪,必定摔成肉泥。
许宣想起家中食客所说,鹰隼吃乌龟时,必先将它抓至半空,高高摔碎硬壳,而后再尽情享用,不由得满嘴全是苦味。想不到强撑了一日一夜,终究还是免不了成为鸟食。早知如此,当日在成都撞见父亲时,就当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就算被道佛各派围攻击毙,好歹也死得其所。
然而又飞了一会儿,这两只猛禽始终未曾松开脚爪,想来是打算将他们带回巢中,哺喂雏鸟。
忽然大风鼓舞,也不知从哪里卷来一蓬暴雨,劈头盖脸地浇得两人浑身湿透,寒凉刺骨。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就转化为牛毛细针,随着流云飘散而去。阳光透过险峰、云层,金灿灿地照在山壑里,视野顿转清明。
只见左侧崇山峻岭,怪石参差,一道瀑布从山顶隆隆飞泻而下,水帘与雾气蒙蒙弥散,彩虹横跨。
右侧则是一大片高陡的斜坡,冰碛、乱石星罗棋布,荒草中夹杂着小丛的杜鹃花与一蓬蓬枯死的箭竹。
更远处则是一片冰川,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金光。
穿过山谷,前方又是一个更深更陡的山壑,如此层层递下,飞了也不知多远,云雾尽散,碧空如洗,连绵不绝的山岭、深翠浅绿的密林、姹紫嫣红的野花……犹如斑斓织锦,尽收眼底。
两人被这奇丽壮阔的景象所震撼,一时竟忘了恐惧。怪鸟“哇哇”啼鸣,突然朝东折转,沿着陡峭如削的崖壁,直冲谷底。
这片峡谷极为陡窄,北面尽是冰川乱石,显然是从前崩塌倾泻而成。狂风呼啸刮来,阴冷入骨。
南面照得见阳光的山岭,草木密集,繁花摇曳,阴影处则覆盖着斑斑点点犹未消融的冰雪。
至少有十几道瀑布从两侧山岭交错冲泄而下,在谷底汇集成山溪,蜿蜒缭绕,朝东奔流。
怪鸟抓着他们紧贴着山溪冲过山谷,又朝东飞了几百丈,两侧山崖越来越窄,那些嶙峋交错的巨石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凶禽猛兽,随时都将俯冲而下。
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右上方传来,哈哈笑道:“乖鸟儿,我的好乖鸟儿,爸爸在这里,快快飞上来!”
怪鸟齐声欢鸣,提着两人展翅直冲,落在一块凸出的崖石上。两人翻身急滚,险些坠落。
那人颤声叫道:“妙极!妙极!天天吃些鸟雀蛇鼠,嘴里都淡出乌来啦!这等细皮嫩肉的两脚羊,清蒸了吃一定最为甘甜爽口。”
许宣抬头望去,猛吃一惊,崖壁洞穴里坐了一人,双腿、双臂都已被砍断,蓬头垢面,浑身爬满了烂蛆。身边堆放着各种腐烂的禽鸟、野兽的尸体,秽臭难言,相隔几丈,便已被熏得烦恶欲呕。
白素贞生性喜洁,不由蹙起眉头。
那人嘿嘿笑道:“小妖精放心,我要吃的是这只两脚羊,你嘛,就给我的乖鸟儿当点心好了。”
那连体怪鸟似是听懂他的话,呀呀叫着踏步上前,双双朝她啄去。
许宣大凛,正欲喝止,“嘭”地一声,气浪炸舞,连体怪鸟突然像被什么凌空击中,尖叫着张翼横飞,断羽缤纷掉落。
只听一人哈哈大笑:“老怪物,你可没这等口福,还是老老实实地吃你的死耗子吧。”飘然冲落在洞口,青衣猎猎,正是林灵素。
生死关头,重见这妖魔,许宣惊喜压过了怒惧,想不到他居然又回来了,而且这么快便找到了这里!心中隐隐又觉得有些奇怪,此处沟壑纵横,宛如迷宫,连体怪鸟又飞速奇快,就算这魔头回到山顶,发现他们消失不见,又怎会来得如此迅疾?
还不及多想,便听那洞中人叠声狂骂:“操你奶奶的,原来是你这忘恩负义的小杂种!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第56章 宿仇
那人瞪着林灵素,须发戟张,仿佛快气疯了,如果双腿双臂俱在,必定已一跃而起,和他大打出手。
林灵素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的嘴依旧比屁股还臭。老怪物,老子救你一命,你却如此出言不逊,这才叫忘恩负义……”
那人骂道:“操你奶奶的,你剁了老子双手双脚,害得老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个狗屁恩!有种把老子脑袋一并砍了,老子化成厉鬼,绝不会放过你!”脸色涨得紫红,越骂越是激动,竟像皮球似的在地上接连蹦动。
林灵素充耳不闻,目光四下扫望,嘿然道:“老怪物,怎么只剩下你一人?那老虔婆和牛鼻子呢?难不成见到老子,全吓成缩头乌龟了么?”
许宣越听越奇,原来这两人早已认识,却不知魔头口中的“老虔婆”与“牛鼻子”又是谁?这怪人又是何方神圣?为何竟会被林灵素砍去手足?
洞中人咆哮道:“小杂种,你装什么蒜?”咬牙切齿地瞪着林灵素,突然又歇斯底里地喘气狂笑起来:“你问那牛鼻子?哈哈,那牛鼻子……那牛鼻子……哈哈!那牛鼻子早就被老子吃啦!”
连体怪鸟尖叫盘旋,张翼冲落在对面的崖壁上。
众人转头望去,才发现岩壁罅隙里盘坐着一具骷髅,骷髅旁边放着一个铁葫芦和一柄黝黑的短剑。
洞中人哈哈狂笑道:“牛鼻子啊牛鼻子,你和老子斗了一辈子法,到了最后,还不是被老子吃个精光?嘿嘿,就连肚肠也成了比翼鸟的腹中之物!可惜这里没有野狗,否则连骨头也不给你剩下!”
那怪鸟啄了啄骷髅的头骨,仰颈尖叫,似是在跟着示威炫耀。许宣与白素贞对望一眼,又是吃惊又是恶心。
林灵素嘿然道:“老怪物,你不是专吃童男童女么?怎么越活越回去,连这把老骨头都生吃活啃了?”一把将许宣提了起来,道:“要吃也得吃这等皮嫩肉甜的小崽子,是不是?”
那“比翼鸟”拍翅引颈,齐声欢鸣,许宣惊怒交集,心中一动,突然明白这魔头为什么将他与白素贞丢在山顶了,喝道:“姓林的,原来你拿我们当诱饵,引这怪鸟上钩!”
林灵素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神农顶附近荒无人烟,就算有活人,早就被这老怪物和双头鸟吃光了,不委屈你们当祭品,又怎么找得到这老怪物来叙叙旧?”
神农顶?许宣惊怒更甚,小时便曾听父亲说过,天下奇草灵药最多之处,莫过于昆仑山与神农顶。
神农顶山势雄伟,地形复杂多变,方圆数百里又瘴气密布,也不知有多少凶禽猛兽。采药人一入此山,归者寥寥,侥幸回来的,也必定沾染怪病,活不经年。这魔头将他们带到这里,自然是不存好心了。
洞中人双眼灼灼地盯着他,似乎怒火稍消,喉结滚动了一会儿,哑声道:“小杂种,你想知道的,当年我早就全告诉你了,还想问什么?”
林灵素笑嘻嘻地道:“你只需告诉我,当年是谁将你从神农顶下的冰川里挖出来的?她取出你们肚子里的宝贝后,又到哪里去了?这小子我就交由你处置。”
洞中人脸色微变,怒吼道:“小杂种,原来那姓李的妖女是你叫来的!你害得老子半死不够,还要唆使她害死老太婆,老子要你偿命!”狂怒之下竟猛地飞弹起来,咆哮着朝林灵素喉咙张口咬去。
林灵素一伸手将他按倒在地,笑道:“老怪物,要怪只能怪你们咎由自取。当初早点交代清楚,又怎会再受一番苦头?”指上微微用劲,道:“看来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要舒舒筋,活活血,才能想起一些事情。”
洞中人脸色急转惨白,身体筛糠似的簌簌发抖,口中兀自大骂不已。那“比翼鸟”扑翅尖叫,几次想要俯冲而下,被林灵素目光一扫,又畏缩踏步。
林灵素微笑道:“老怪物,人都死了十多年了,生气又有什么用?与其无端受此苦头,倒不如爽爽快快地告诉我她的下落,你也好改善改善伙食,多活个三年五载。你说是不是?”
他指上劲力越来越大,洞中人脸色涨紫,双眼渐渐凸了出来,青筋暴起,仿佛随时都将爆炸开来,再过了片刻,终于抵受不住,嘶声道:“操你奶奶的!建康……那妖女去了……去了建康!”
“建康?”林灵素眯起双眼,喃喃道,“不错,不错,我可真是傻了!她刻在壁上,写得再也明白不过……”嘴角勾起一丝森冷的笑纹,神色古怪,也不知是喜悦、悲伤,还是恨怒。
他猛一甩手,将那人抛回洞中,又弹指将许宣与白素贞的经脉尽数解开,指了指对面的骷髅,笑道:“老怪物,别说老子不讲情义,这俩丫头小子可是那牛鼻子的正宗徒孙,人我帮你带来了,吃不吃下肚,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洞中人一愣,喝道:“你说什么?”
林灵素翻身跃上洞边的岩石,以臂为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悠然道:“许小官人,你知道这没手没脚的怪物是谁,对面的那具骷髅又是谁么?这怪物是老子之前的魔门天帝陆成仇,那骷髅是他的老对头,也就是葛老道的师父、陈楠陈泥丸……”
许宣、白素贞大吃一惊,魔门天帝素来行踪诡秘,不以真面目示人,陆成仇这个名字自然是闻所未闻,但陈楠可就是如雷贯耳,人所尽知了。
陈楠号翠虚子,是“金丹派”的创门人,不仅真气雄浑、剑法高绝,更精擅巫医之术,常以泥土掺和符水,捏成小丸为人治病,因此又称“陈泥丸”。
此人衣衫褴褛,尘垢遍体,终日喝得烂醉,吟些莫名其妙的诗歌,性情狂放任侠、疯疯癫癫,自称“杀天下该杀之人,医世间难医之病”,被视为道门中的另类。
六十年前,他传葛长庚金丹大法后,云游四海,行踪难觅,据说早已在昆仑山飞升成仙,没想到竟是死在神农顶下,被魔帝吃得只剩一具白骨!
林灵素笑道:“小子,你和这小妖精虽然没对葛老道行拜师之礼,却已有授业之实,陈泥丸好歹也算是你师祖了。师祖被人吃了,你们这些做徒子徒孙的,又该如何?”
陆成仇咆哮道:“操你奶奶的,小杂种你出尔反尔,想借刀杀人!我先吃了这小崽子,再和你算账!”箭也似的急射而起,张口向许宣脖子咬来。
林灵素笑道:“既然你都说借刀杀人了,没有刀哪成?小子,接住!”又将“龙牙”准确无误地抛入许宣手中。
许宣朝后一闪,差点被陆成仇咬中,趁着白素贞的丝带缠住这手足俱断的魔头,朝后拖拽时,急忙握紧“龙牙”,朝他胸口刺去。
身形方动,“比翼鸟”尖啸着猛扑而来,巨翼狂风席卷,横扫在他的肩膀上,登时将他扇得翻身飞跌,重重地撞向崖壁,喉中一阵腥甜。
“老怪物,我当年只说不取你性命,可没说不让别人取你性命,”林灵素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着他们激斗,笑道,“再说,这俩丫头小子是我好心送来给你开胃的,你自己牙口不好,怪谁来哉?”
陆成仇怒极反笑,发疯似的飞旋弹跳,挣脱丝带,反身朝白素贞咬去。他虽然被斩断四肢,真气也只剩不到百之一二,但毕竟是曾经的魔帝,动作迅疾如鬼魅,竟迫得白素贞连连后退,几次险些被其咬中。
这块凸出的巨岩长不过四丈,宽仅两长,一脚踏空便摔下几百丈深的谷底。许宣几次想要冲上前相助,奈何被那怪鸟的巨翼接连横扫,左臂、右腿鲜血淋漓,险象环生,别说冲到白素贞身边,就连腾挪转身都颇为吃紧
眼角瞥处,见那山洞宽仅丈许,许宣灵机一动,转身避过怪鸟的巨翼扫击,抢入洞中。
双头怪鸟尖叫着大步追入,继续张翼横扫,“格拉”一声,尖刀似的翎毛擦过他的头顶劈入岩石,翅膀顿时被左侧的洞壁卡住,一时难以夺拔而出。
许宣趁机从它左翼下冲出洞口,转身跃起,一刀剁在那怪鸟的左颈上,鲜血激射,鸟头横飞。
怪鸟厉声惨叫,左头猛地回转啄向他的眼睛,许宣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挥掌扫荡,“嘭!”怪鸟颈子应声断折,他也被那反撞巨力震得翻了一个筋斗,趔趄朝山崖下落去。
白素贞急忙卷舞丝带,将他拦腰缠住。陆成仇速度却比她更快,狂吼着反弹飞转,一口咬在许宣的后颈上。
许宣剧痛攻心,奋起全身之力,反手一刀刺入他的脸颊,登时将那怪物连牙带骨挑成两半。
陆成仇纵声咆哮,半边头颅直坠山谷,余下的半边头颅犹自连着身子,紧紧地咬着许宣的脖颈,腥热的鲜血喷得他浑身尽是,一时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陆成仇的。
第57章 秦淮
陆成仇纵声咆哮,半边头颅直坠山谷,余下的半边头颅犹自连着身子,紧紧地咬着许宣的脖颈,腥热的鲜血喷得他浑身尽是,一时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陆成仇的。
这几下兔起鹘落,疾如闪电,等到许宣回过神时,已被白素贞拉上巨岩,想起方才之凶险,冷汗不由涔涔遍体,有如虚脱。
林灵素从崖石上一跃而下,拊掌笑道:“妙极妙极!金丹派传人终于怒斩宿敌,为师祖报仇,陈老头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伸手夺过陆成仇的尸体,十指错分,猛地将其肚腹撕裂开来。
白素贞一阵烦恶,急忙转过头去,饶是许宣胆大,也看得毛骨悚然。
林灵素伸手在尸体内搅了片刻,又扯出血淋淋的肠子,寸寸捏握,似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头笑道:“很好,很好,你们果然没有骗我。否则这里就要成为两位殉情之所了。”
白素贞脸上一红,冷冷道:“你胡说什么!”
“小妖精不好意思啦!”林灵素拍手起身,哈哈大笑道,“你修炼这么久,总算知道点人味儿,也算是道有初成了。不过等将来你修炼得更久了,就会发觉这世上最为歹毒险恶、薄情寡义的,莫过于人。你为了这么个小子舍生冒死,不划算得很哪。”
许宣知道白素贞脸皮薄,被他这么一说,只怕又要与自己生分,忙高声喝道:“魔头,不要以你之心,度别人之腹。白姐姐与我同仇敌忾,自当患难与共,义之所至,又有什么划算不划算的?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这般冷酷绝情么?”
林灵素摇头啧啧道:“郎情妾意,琴瑟和鸣。可惜这里穷山恶水,不是谈情说爱的所在,不如咱们找个烟花之地、金粉之都,让你们尽情花前月下。”身形一闪,便又抓起两人,冲天飞去。
桨橹摇曳,月光洒在秦淮河上,尽是粼粼银光。
画船吱吱呀呀地穿过浮石桥洞,再往前航行片刻,丝竹声声,笑语频传,渐转热闹。
灯影摇动,白素贞双颊晕染,倚着画船的舷窗,好奇地朝外眺望。两岸歌楼舞榭,彩灯连绵,映照得整条长河瑰丽如虹。
或许因为明日便是端午的缘故,河上画船穿梭,箫鼓不绝。放眼望去,灯光璀璨,舟行水上,如泛银河。清风徐徐拂面,心神俱醉,不知今夕何夕。
几艘花舫迎面驶来,船中众人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一人喝得烂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边高声吟唱李白的诗歌,一边想要弯腰捞月,“嘭”地一声,双脚倒挂船舷,满船哄笑。
再往前行,游人更多,除了舫船,河上还有众多见所未见的杂耍演出。几艘长船沿岸摆开,船头架着秋千,七八个少年正前后抛荡,突然借势腾空飞起,连续翻了几个花俏的筋斗,轻盈跃入水中,引得两岸喝彩不绝。
岸边有人舞狮,有人舞龙,还有人在表演爬杆、踏索。别说白素贞,就连许宣也极少见到如此热闹景象。
他早就听说过“十里秦淮甲天下”,建康是南唐故都、六朝金粉,繁华更在临安之上,今日亲眼目睹,才知果不其然。一时间也看得目眩神迷。
忽听有人叫道:“送瘟船就快开啦!”人流顿时汹涌起来,争先恐后地往不远处的朱雀桥挤去。
朱雀桥下泊着一艘无人的五彩木舟,船上放着五瘟神像,堆满了各种纸糊的男女、牲畜。
众人涌到桥上,将写了祈愿的叠纸纷纷抛入船中。过不片刻,锣鼓齐奏,爆竹大作,送瘟船徐徐顺流而行。
众人欢呼着将灯笼掷入船中,窜起几道火苗,被大风鼓卷,整艘船顷刻燃烧起来,火光熊熊,朝城外驶去。
林灵素嘿然道:“祸来不能挡,福去不可留。区区一艘木船,便想打发瘟神,简直是痴人说梦。”转头瞟了眼船中众人,扬眉道:“你们说是不是?”
画船里除了他与白素贞、许宣三人,还有两个船夫、一个华服公子和五个乐伎。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都朝那华服公子望去。华服公子脸色如土,连连点头。
那华服公子姓王,本是建康城中的富绅,这艘船是他租来游河的,就连那几个女子也是他府中家伎。
佳节前夕,王公子正依红偎翠,在秦淮河上游得快活,这三个瘟神却突然从天而降,手下几个家丁稍有反抗,立即便被林灵素丢下河去。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龟缩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此时听瘟神发问,又哪敢再有二话?
林灵素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拍案道:“好酒!如此美酒,又逢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没有歌舞助兴?来,唱几首即时应景的小曲儿,唱给老子听听。”
几个乐伎又相互对望一眼,一个紫衣歌姬清了清嗓子,拨弄琵琶,怯生生地唱道:“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许宣一愣,想不到这么巧,竟是周邦彦的这首《西河》。
那歌姬声音低柔哀婉,唱的那句“山围故国绕清江”尤为缠绵。林灵素“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愤怒苦痛之色,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许宣心中一震,突然醒悟林灵素在神农顶上诱供陆成仇所说的、“逃往建康的贱人”便是那玉如意的主人!
周邦彦曾任溧水知县,这首《西河》又名“金陵怀古”,唱的便是建康兴亡的感叹。那女子借尸装死,在洞壁上刻下这首词,自是在暗示林灵素她的下落。
林灵素带着他们前往神农顶,也是想从陆成仇口中加以证实,所以才会说出那句“你们果然没有骗我,否则这里就要成为两位殉情之所了”的话来。
这几日他被林灵素带着辗转千里,疲于奔命,只顾想着如何脱身,救出父母,竟未曾想明此节。
又想,那女子不知与林灵素有什么亲密关系,当年上峨眉,多半与这魔头有关。她从陆成仇与前妖后的肚中取走的东西又是什么?林灵素追到建康,所要找的究竟是人呢,还是陆成仇腹中之物?
思忖间,又听那歌姬唱道:“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白素贞虽不明白词中意思,但听那曲调苍凉悲惋,也不由得一阵莫名的难过,船外的种种热闹景象,反倒变得遥远、隔阂起来。
林灵素自斟自饮,连喝了十几杯酒,神色变得更为古怪,冷笑道:“姓周的小子空负词名,一辈子也没出几首像样的词,也配和苏东坡相提并论?他奶奶的,一首词里化了别人三首诗,了不起得很么?”
周邦彦的词名气极大,这首《西河》更是脍炙人口,许宣听他如此贬低,忍不住起了逆反之心,他记性极佳,顿时想起从前在家中所听到的食客论辩,脱口道:“化用别人诗词,常有之事,化用得浑然一体,自然就算本事。照你这么说,晏几道的‘落花人独立,微雨***’岂不是成了文贼?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也是化自刘禹锡的‘水流无限似侬愁’……”
“住口!”林灵素突然大怒,许宣眼前一黑,顿时被他的气波震飞出两丈来外。
“嗡”地一声,琵琶弦断,众乐伎吓得面无人色,缩成一团。
许宣却大感痛快,爬起身,哈哈笑道:“辩论不过,便恼羞成怒,了不起得很么?你能用什么‘百纳之身大法’截人肢体,取人脏腑,重塑身体,就不许别人借化几句前人的诗词?这又是什么狗屁道理?”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服,坦然回座。
林灵素瞪了他片刻,一拍桌子,大笑道:“说得有理!”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小子,你胆大包天,谁也不鸟,很合老子的胃口。如果你弃暗投明,和那些迂道士、伪君子划清界限,老子一高兴,别说救你爹娘,说不定早就收了你做徒弟啦。”
经过这几日相处,白素贞知道这魔头虽喜怒无常,却恪守恩仇必报的原则,所以才一直未对许宣痛下杀手,听他突出此言,心里更是“咯噔”一响,生怕许宣为了救出父母,当真被他诱入歧途,摇头道:“他已经受了葛仙人的衣钵啦,不会做你徒弟的。”
林灵素乜斜她一眼,嘿然笑道:“小妖精,老子最喜欢逆天而行,和别人对着干,你若想让老子不起这个念头,就赶紧让这小子磕头哀求,拜我为师。”
许宣正想出言讥讽,忽听“哗”地一声,河上水浪喷涌,有人惊叫道:“妖怪!有妖怪!”继而惊呼四起,两岸一片大乱。
第58章 故人
“哗”地一声,河上水浪喷涌,有人惊叫道:“妖怪!有妖怪!”继而惊呼四起,两岸一片大乱。
许宣转头朝舷窗外望去,猛吃一惊,只见一条巨大的碧青蟒蛇从河心冲天飞起,飞旋甩尾,在月光下划过刺目的弧光,又狂飙似的朝这里冲来。
白素贞脸色骤变,失声道:“小……”话音未落,那巨蟒已冲落在两丈开外,“轰!”惊涛炸涌,大浪如暴雨倾盆。
众人尖叫着东摇西倒,还不等扶稳,那巨蟒的青鳞长尾又重重地砸在湖面上,整艘画船顿时被掀得飞起四五长高,桌案乱舞,乐伎、船夫全都手舞足蹈地飞了出去,直坠水中。
许宣翻了几个滚,瞥见白素贞拧身飞旋,从舷窗翩然掠出,直朝那怪物追去,心下大凛,叫道:“白姐姐小心!”
眼前一花,横杆扑面撞来,他下意识的挥手一挡,顿时将木杆连着舱板打得粉碎。
林灵素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破舱冲出,踏波几个起伏,便已追上白素贞,又将她封住经络,抓着冲落岸边。
那条青碧色的巨蟒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在远处河面上几个翻腾,便又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漩涡,滚滚飞转,将周围的游船画舫尽皆掀翻。
岸上人潮汹涌,惊呼不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那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的巨蟒身上,加之林灵素方才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鬼魅,混乱中,竟无一人注意到他们。
林灵素扣住白素贞的脉门,森然传音道:“小妖精,你再敢乱来,老子就震碎你的经脉,让你现出原形!”见她点了点头,这才解开她的经脉。
四周人流越来越挤,接踵摩肩,喧杂刺耳。有的想要到那巨蟒消失的河岸边看个究竟,有的则想速速回家,远离危险。
林灵素领着二人上了朱雀桥,分花拂柳似的朝桥的对岸挤去。
只听有人高声叫道:“让开!让开!妖怪到哪儿去了?”十几个官兵领着六个皂衣道士推推搡搡地冲了过来。
众人纷纷避开,七嘴八舌地朝东比划。
那六个道士二话不说,立即冲天飞起,齐刷刷地沿着秦淮河,踏剑朝东掠去。两岸顿时又是一阵惊呼。
许宣心中噗噗直跳,从那六个道士的装扮来看,当是灵宝派的修真。灵宝派素以降魔除妖为己任,符箓咒术闻名天下,这些道士突临此处,难道是已猜到林灵素将至建康?又或者,城中聚集了其他魔门妖类?
喧哗声中,又听白素贞细若蚊吟似的传音道:“许公子,我看见小青啦,她就在附近。”
许宣急忙转头四顾,但夜色混沌,人海茫茫,一时间哪能分辨得出谁是谁来?心中惊喜更甚,暗想:“是了!小青既然到了这里,妖后必定就在附近。这些道士多半是为了追缉妖后而来。倘若能设法将妖后引来与林灵素火并,便可吸引道门各派,斗个鱼死网破!”
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此时若大声喊叫,一则周围太过喧闹,别人未必听得见,二则不等喊出声来,只怕便被这魔头一掌震碎心脉了。只有暂且按捺,见机行事。
林灵素对二人的交互暗示浑然不觉,拽着他们穿入街对面的小巷,七折八拐,人声渐寂,到了一个破旧的宅子前停下。
那宅子似乎久无人住,瓦檐上衰草丛生,檐下蛛网密布。宅门红漆剥落,对联上的字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依稀可辨是杜甫的一首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林灵素怔怔地望了片刻,神色奇怪,正欲举手叩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驼背的瞎眼老者抖抖索索地提着灯笼,眼白翻动,悲喜交织,颤声道:“公子爷!你……你……你终于来了!”
林灵素拍了拍他的肩膀,嗓子也像噎住了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步跨入门中,低声道:“她呢?在么?”
驼背瞽叟摇了摇头,抹着眼角,道:“小姐十六年前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老奴将去哪里,何时归返,只说公子爷有一天定会回来……”
他似是察觉到许宣二人,稍一迟疑,摸索着将门栓上,嘴唇翕动,也不知和林灵素传音说些什么。
庭院里整洁干净,树木亭亭如盖,就连悬挂的灯笼也鲜艳如新,显是时常拾掇打扫,浑然不似门外的破败景象。
许宣随着林灵素朝厅堂走去,东张西望,心想:“这里想必就是玉如意主人的居所了,能住这么大的宅子,也不是个普通人家。”
目光一扫,瞧见照壁上题着一首词,字迹秀丽,与峨眉山洞中的那首《西河》果然同出一人之手。
这首词也是周邦彦所作,词牌名为《瑞龙吟》,传唱甚广:“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各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穿过厅堂,沿着廊屋转入后院,花香扑鼻,草木更为葱茏。假山重叠,流水淙淙,池塘边绿竹森森,曲径通幽,亭台楼榭掩映其中,在月色里望去,直如仙境。
林灵素似是对此地极为熟悉,无需那驼背瞽叟领路,便穿堂过院,径直上了二楼的琴阁。
琴阁内空空荡荡,除了四把交椅、一条放着古琴的长案、一个漆木圆凳外,就只有墙角的四个青铜瑞兽香炉。
月光从窗格倾泻而入,香烟袅袅,案上的琴谱半卷半舒,仿佛弹琴之人刚刚起身离去。
林灵素坐在长案前的圆凳上,低头怔怔地端看了片刻,指尖轻扫琴弦,叮叮咚咚,空寥幽远如山涧清泉。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神色恍惚,说不出的萧索落寞,像是换了一个人般。
驼背瞽叟提着灯笼,站在他旁边,静默如石,仿佛全然忘记了站在角落阴影中的许宣二人。
许宣悄悄抓起白素贞的手掌,正想写字示意,岂料她却陡然往回一缩,似是想要挣脱,却又怕惊扰了林灵素,装作没有察觉,双颊酡红。
许宣一愣,知道她误会了自己,但觉所握柔荑滑腻冰凉,犹若无骨,心中不由怦怦剧跳。
这些日子共历生死,别说牵手,就连搂抱也曾有过几回,然而相形之下,那些场景叠加在一起,都及不上她现在的神情这般娇媚可人。忍不住将她手掌轻轻一捏,屏住呼吸,用手指在她掌心比划写字。
白素贞被他指尖划得酥痒难耐,又羞又恼,不知他到底想做些什么。想起连日来所作的怪梦,耳根更是烧烫如火。换做从前,早已一剑刺下,至少也当抽手赏他一耳光,但此时不知何以,手臂酸软,心乱如麻,竟似提不起半点力气。
许宣反反复复写了几遍“快走,去找小青”,见她始终咬唇不语,不由大感焦急。
此刻远处人声渐稀,魔头又自顾抚琴沉吟,正是脱身寻找妖后,或引来注意的良机。奈何自己又不懂得传音之术,再这般捣腾下去,机会可就稍纵即逝了。
当下一横心,便想拉着白素贞一起破瓦冲出屋顶,念头刚动,突听“咔嚓”一声,那古琴竟被林灵素折断为两截,露出一卷青色的皮轴。
两人一凛,想不到其中竟另藏乾坤,这魔头此行的目的多半便在于此了!
只见林灵素取出皮轴,在案上徐徐展开,双眼半眯,精光闪动,又是惊喜又是得意,嘿然道:“原来如此!水火既济,阴阳相谐,妙极,妙极!”
这时,大风吹来,异香缭绕,瞽叟提着的灯笼明灭摇曳,琴阁里顿时一片昏暗,庭园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叫:“姐姐,快走!”
小青!
许宣、白素贞心中大震,还不等循声张望,又听楼梯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妖媚阴柔的声音叹了口气,道:“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许宣又惊又怒又喜,这几日总在想着如何诱使林灵素与妖后火并,想不到无需行动,妖后便已自行找上门来!
妖后所吟的这首词也是周邦彦所作,据说是影射徽宗与李师师的隐秘情事,那旖旎温柔的语句,此时听来,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驼背瞽叟神色大变,猛地朝后退了一步,林灵素却若无其事的收起那青皮卷轴,哈哈一笑,道:“琴弦已断,还调个屁笙?君不闻‘楼前芳草接天涯,劝君莫上最高梯’?”
妖后又柔声应道:“我只听说‘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说话间已经转身上了琴阁,黑袍鼓舞,双眸如冰,左手拽着一个俏丽的绿衣女郎,正是久日不见的小青。
第59章 师师
说话间,妖后已转身上了琴阁,黑袍鼓舞,双眸如冰,左手拽着一个俏丽的绿衣女郎,正是久日不见的小青。
小青脸色雪白,半身软绵绵地拖在地上,像是没了骨头一般,顿足嗔道:“姐姐!我早就警告过你啦,你怎么还往这里来……”瞥见白素贞与许宣紧握着的手,“咦”了一声,妙目滴溜溜地上下转动,颇为讶异。
白素贞脸上一阵烧烫,急忙挣开手掌。许宣也被她盯得有些心里发虚,咳嗽一声,右手紧握龙牙刀柄,大声道:“妖后,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啦,快将小青姑娘放了。”
妖后听若罔闻,朝着林灵素款款而行,叹息道:“李郎,李郎!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可是望穿秋水,度日如年,在这里足足等了你七天啦。”
林灵素扬眉笑道:“区区七天,何足道哉?我可是等了你二十年啦。”刚想起身,脸色忽然一变,撑在长案上的手掌竟微微发起抖来。
妖后格格笑道:“你总是这般甜言蜜语,讨人喜欢。”秋波流转,柔声道:“是了,李郎,这香味好不好闻?是我从昆仑山上采来的‘销魂断魄草’,再加上南海的‘沉香火花’,研磨混合而成。有人说,吸了之后,便会肝肠寸断,心火如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大风刮来,满室的香味越发浓烈。许宣一凛,这才觉得那炉香果然有些奇怪,闻之飘忽如堕云中。
白素贞更是一阵头重脚轻,想要扶着栏杆站稳,却似连直起腰的力气也没有了,惊怒之余,却又仿佛松了口气,原来先前的酸软无力,是缘于中毒,并非因为被他握住手掌的缘故。
林灵素起身哈哈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就凭这么点儿迷香,也想摆倒老子么?”
妖后微笑道:“单凭此香或许无法奏效,但是再加上灯笼里的‘蛇涎香蜡’、琴弦上的‘若冰尘’,以及涂在卷轴上的‘长相思’,可就难说得很啦。李郎,你行事素来谨慎,若不是此次太过得意忘形,又对这驼奴万二分相信,想要让你中计,原也没这般容易……”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那驼背瞽叟被林灵素一掌打得鲜血狂喷,破窗撞飞在数十丈外的假山上,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似已当场毙命。
妖后吃吃笑道:“李郎呀李郎,你这多疑狠辣的脾气可真一点也没改。可惜那驼奴对你忠心耿耿,毫不知情,我刚才那句话不过是骗你的。李师师写在洞壁上的《西河》,你能瞧见,我自然也能瞧见。你我相识这么久,岂能不知道你接下来想去哪里、做些什么?”
李师师?
许宣大吃一惊,难道那玉如意的主人竟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美人李师师?忽然想起刻在玉如意上的那句词,更是大骂自己愚蠢。
李师师与赵官家、周邦彦的风流情事天下皆知。
“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正是源自徽宗那首传唱甚广的《探春令》,再说,那玉如意翠绿通透,价值连城,除了王公贵卿,谁人可有?更勿论她所题留的诗词,句句出自周美成之笔。为何如此简单之事,自己竟然想不出来?
徽宗被金兵掳走后,李师师的下落也因此成谜。想不到相隔数十年,竟让自己得窥其秘。
却不知她与林灵素究竟有何瓜葛,为何她要远上峨眉,装死留信?又为何要从神农顶下的冰川挖出魔帝,藏身金陵?如今又去了哪里?
正自疑窦丛生,又听妖后柔声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几天,见那驼奴日夜打扫,将宅前宅后收拾了个遍,唯独这把琴碰也不碰,灰尘堆积,我就想,李师师一定将那秘图藏在琴里啦。所以我就悄悄地换过炉香与蜡烛,在琴弦和秘图上抹了毒药,日思夜盼,等着你登门。李郎,你说,我待你好不好?”
灯火摇曳,林灵素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青色,摇摇晃晃地将卷轴塞入怀中,笑道:“你待我情深意重,几十年前我便知道啦。可惜我这人就是这般贱,待我越好的女人,我越是瞧她不起,对我不理不睬的女人,我反倒梦萦魂牵。你若早点给我下些毒药,我说不定就舍不得离开你啦……”
话音未落,突然掀卷狂飙,朝妖后一掌拍去。
“嘭!”气浪飙舞,窗子尽皆炸碎。
许宣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翻了几个筋斗,一头撞在楼梯的扶栏上,眼冒金星,险些滚下楼去。睁眼再看时,白素贞、小青也被那气浪推飞出丈许,一个靠墙而坐,一个俯卧在地,所幸并无大碍。
妖后原地翩然凝立,似乎一动也未曾动过。林灵素却软绵绵地倚坐在瑞兽香炉旁,脸色惨青,嘴角沁着一丝鲜血,显然中毒颇深,一击不成,反被妖后重创,封住了经脉。
许宣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原想引来这妖女,与林灵素斗个两败俱伤,岂料这魔头竟会着了她的道;而自己三人又或中迷毒,或被封脉,无力动弹,只能做俎上鱼肉,眼睁睁地任她宰割了。
妖后款款上前,伸手擦去林灵素嘴角的鲜血,柔声道:“李郎,你还是乖乖地坐着,不要妄想冲开经络。真气越是运转,这四种毒流速便越快,等到了心、脑、玄窍,神仙也难救啦。”
林灵素喘着气笑道:“你不是说要……要将我千刀万剐,寝皮食肉么?中了这剧毒,可……可不好下口。”
妖后格格笑道:“你的‘百纳之身’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如今你身上还有多少骨肉是你自己的?我吃了作什么?当初你甜言蜜语,骗我将什么都给了你,就连秘不外传的‘清微剑法’也一五一十教了你。所以即便要吃,我也当切下你的舌头来下酒,其他那些皮肉,就由它腐烂生蛆好了。”
林灵素哈哈笑道:“若不是听了我的甜言蜜语,时至今日,你还是那干巴巴、冷冰冰,一点活人味儿也没有的茅山上清老姑婆,哪能活得这么惊天动地、有滋有味?你不感谢我便也罢了,还这般恩将仇报,让人好生心寒。”
妖后柔声道:“是啊,我感谢你感谢得紧,所以定要投桃报李,让你也尝尝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滋味。”
她莲步轻移,绕到林灵素身后,右手举起一根三寸来长的青色骨针,道:“这根针用灵犀骨制成,淬了八十一种剧毒,扎入你头顶的‘泥丸宫’,一来可以让你僵而不死,痛不欲生;二来可以用‘灵犀照神法’感应你的所思所想,就算你不开口,我也能一字不差地洞悉‘神霄五雷谱’和百派心法。你说是不是妙得很呢?”
“灵犀照神法?”林灵素一怔,笑道,“胡说八道。这法术失传了几百年,你又从哪里学会?”
妖后叹了口气,道:“李郎,只许你盗墓,就不许别人掘尸么?这法子既是唐朝失传的,哀家难道不能去挖唐朝之前的古墓?”
许宣在一旁听得心头大凛,掘人祖墓乃是斩立决的大罪,这妖女为了报仇,竟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等为人不齿的下三滥之事也做得出来,难怪当初会被上清派逐出师门。
妖后夹起骨针,刚欲朝林灵素头顶拍下,林灵素突然转身,闪电似的一掌击在她的肩头。
“嘭”地一声,绚光爆舞,妖后大叫一声,骨针脱手没入横梁,右手亦猛击在林灵素的胸口。
两人猛地一震,鲜血齐喷,彼此却像磁石附铁,紧紧粘在了一起,四周气浪滚滚涡旋,陡然朝外一鼓。
“嘭嘭”连声,琴阁的屋瓦、窗棂顿时炸飞。许宣三人亦被那无形巨力拔地掀起,齐齐猛撞在墙上,险些背过气去。
只见霞光闪耀,映得四壁光怪陆离,林灵素与妖后四掌交贴,陀螺似的越转越快,又猛地朝下一挫,盘腿落定。
妖后的斗笠、面纱俱已震碎,黑发披散,脸白如雪,只是双眸寒冷如冰,衬着脖颈上的那几滴殷红的鲜血,显得说不出的凄厉冷艳。
林灵素咳嗽着笑道:“这么多年没见,你一点儿也没老,反倒出落得越发标致啦。可惜岁月痴长,马齿徒增,怎么就没变得更机灵些呢?你当老子真的中了你的诡计,半点反击之力也没有了么?”
妖后格格笑道:“你若真有反击之力,刚才这一掌即便没震断我的心脉,也早就吸光我的真气啦。连‘盗丹大法’也使不出来,还敢嘴硬?”
她笑起来时,嘴角虽然上扬,眉眼却无一丝笑意,杀机凌厉,显是恨他已恨到了极点。
林灵素笑嘻嘻地道:“我的嘴是硬还是软,你还不清楚么?你说得没错,老子进这琴阁时,的确得意忘形,没察觉到‘蛇涎香蜡’和那‘销魂断魄草’的怪味儿。但涂在琴弦上的‘若冰尘’还能瞧不出来么?如果不是老子将计就计,故意捱了你一掌,装作被你封住经脉,你又怎会忘乎所以,连我戴了冰蚕丝手套也没察觉?”
第60章 驼奴
林灵素笑嘻嘻地道:“如果不是老子将计就计,故意捱了你一掌,装作被你封住经脉,你又怎会忘乎所以,连我戴了冰蚕丝手套也没察觉?”
许宣凝神细看,果然发觉他手掌上闪着一丝冰霜似的光泽。
妖后微笑道:“是呀,我一时大意,没将你剁成肉酱,那又如何?你我同使‘盗丹大法’,真气循环对峙,谁能坚持到最后,谁便是赢家。可惜你现在中了剧毒,督脉又已震断,过不上半个时辰,不是被我吸光真气,就是被我震碎周身经脉而死。多活上一时半刻,也让你这般神气么?”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你说得不错,你我现在如胶似漆,敢先提分手者,必心碎肠断而死。所以我才需要留下一个帮手,好派上用场。”
话音刚落,人影一闪,那驼背瞽叟竟提着灯笼重新跃入琴阁,眼白翻动,淡淡道:“驼奴跟了小姐几十年,忠心耿耿,李姑娘,你以为单凭那一句话,公子爷就会对我痛下杀手么?”
妖后脸色微变,许宣三人也吃了一惊。
换做别人,知道中了迷香剧毒,多半立即拼死逃脱,林灵素却遇变不惊,继续不动声色地和驼奴合演了这出苦肉计,以图反击。其心机之隐忍深狡,果然远胜常人。
林灵素嘿然笑道:“驼奴,她现在只要稍敢动弹,就会立即被我吸干真气,震碎经脉。你取下那根骨针,刺入她的天灵盖,让她自己尝尝那是什么滋味。”
妖后冷笑道:“好啊,你有胆子只管扎来。我和你主公的真气循环交吸,就像个无坚不摧的大漩涡,你这一针扎下,包管叫你瘪成人干。”
林灵素道:“你别听她吓唬,泥丸宫一旦被刺,她体内气旋瞬即告破,还能吸个狗屁人干。快快动手!”
那驼奴却提着灯笼一动不动,道:“公子之命,驼奴原当谨遵立行,但小姐说过了,李姑娘是她的仇人,老奴擒住她后,必当交给小姐亲手处置。小姐是驼奴的救命恩人,小姐的话,驼奴不敢不听。”
林灵素奇道:“你说什么?师师早就安排好了?”
驼奴恭恭敬敬地道:“正是。小姐当初离开这里时,便已嘱托老奴,说有朝一日,李姑娘定会找到这里,发现藏在琴中的秘图,图上早已涂了‘冰魄花粉’,只要她稍一触摸,便无法动弹……”
“冰魄花粉?”林灵素眯起眼,闪过一丝惊怒之色,忽然哈哈大笑:“这么说来,如果今天来的只有老子一人,一样要着你的道了?老贼奴,你家小姐有没有说要如何处置我?是不是让你将老子的头砍下来,送给狗皇帝?”
驼奴一怔,急忙朝他伏身拜倒,道:“老奴岂敢!小姐只说不管是公子爷,还是李姑娘,一旦到了这里,便由老奴设法留住,送到她那里去。老奴在这儿等了十六年,没想到却将李姑娘和公子爷一起等来啦。更没想到的是,李姑娘机关算尽,还是为公子爷所制,早知如此,老奴……老奴就不必费这些周章。”
许宣越听越感意外。林灵素与妖后一个是魔帝,一个是妖后,联起手来天下无人能敌,孰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让这驼背的老瞎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捡了个现成便宜。而这一切都归功于李师师在峨眉山洞设下的小小圈套。想到那李师师算计之深,筹谋之远,心中更是凛然。
忽听大门“咚咚”连声,有人喝道:“开门!开门!”院墙外火光闪烁,显然是方才的动响太大,招来了巡夜的官兵。
许宣大喜,妖后格格笑道:“老瞎子,外面到处都是牛鼻子和官兵,你没了招子,哀家倒要瞧瞧你如何能冲得出去。”
驼奴又朝林灵素叩了一叩头,道:“公子爷,恕老奴冒犯了。”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银灰色的麻袋,迎风抖鼓,将两人兜头罩入其中。
小青吐了吐舌,笑道:“老妖婆,恕不远送。”
正自快意,却见那驼奴用绳子将麻袋口扎紧,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银灰色麻袋,转身朝他们走来,顿觉不妙,笑道:“喂,老驼子,咱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就不劳你驾带我们走啦……”话音未落,已被那驼奴拎小鸡似的一把提起,丢入袋中。
许宣周身麻痹,挣扎不得,索性纵声大叫道:“林灵素在……”话音刚起,眼前一花,寒风凛冽,已被兜入袋中。接着幽香扑鼻,软语满怀,白素贞也被抛了进来,双双挤作一团。
当初在峨眉山上,许宣便曾连同李秋晴被小青装入乾坤袋中,孰料相隔不足一月,又遭此际遇。只是这次的麻袋不知用何物制成,触之如冰,袋里更是森冷如冰窖,他陡地打了个寒噤,虽然与二女紧紧相贴,仍然冻得浑身颤抖。
驼奴迅速扎紧麻袋,取出一根扁担,将两个麻袋穿起挑肩,跃出琴阁,朝后院的高墙掠去。
许宣大急,牙关格格乱撞,颤声连叫:“魔门妖人林灵素在此!魔门妖人林灵素在此!”
小青“哼”了一声,恨恨道:“不用再叫啦!这袋子是冰蛛丝制成的,叫破了嗓子,外面的人也听不着、看不见。”
麻袋东摇西晃,从那丝麻间的孔隙朝外望去,隐约可见外面的情景。左边长巷中,十几个官兵正举着火把,猛踹宅门,对他的叫声果然浑无反应。
许宣又是失望又是不甘,想要拔出龙牙刀,将麻袋豁开一道口子,奈何手指僵直颤抖,连刀柄都无法攥紧。
驼奴双眼虽瞎,却仿佛对周遭一切了然于胸,几个起落,便已飞过院墙,到了邻居的亭阁屋顶上。接着又鬼魅似的穿街过巷,越过下水门城墙,出了城,沿着秦淮河朝大江方向掠去。
此时刚过初更,明月当空,河水粼粼,左岸漆黑一片,蛙声遍野。到了横塘,岸边才隐约可见几点寥落的灯火。
碧波万顷,荷叶连天,月光透过缝隙,照得袋里银亮如雪。白素贞与小青紧紧偎在一起,口中呵着白汽,脸色都已冻得发青。
许宣心乱如麻,暗想:“这驼奴若要杀人灭口,又何须将我们带走?既要带走我们,不知有什么盘算?”他虽然聪慧机变,但到了这等境地,也只有听天由命,伺机而动了。
驼奴在岸边立定,耳廓转动,朝西边吹了几声口哨。
大风刮来,芦苇摇曳,过不片刻,一艘长约三丈的破旧江船从湖面幽深处吱吱呀呀地摇了出来。
驼奴跃上船,将两个麻袋丢在后舱,那船又摇摇晃晃地朝前驶去。船上除了他们,便只有一个黑瘦艄公,和一个青衣男子。两人似是早与驼奴约好,只管摇橹划桨,一言不发。
江船驶出横塘,顺着河水拐入大江。江水遄急,狂风鼓舞,刮得帆布猎猎作响,船速顿时转快。
许宣抖抖索索地蜷在袋中,每个毛孔都仿佛被寒风刮入,二女的肌肤贴在身上,更凉得像冰。
船板跌宕,江浪声声,他又困又冷,迷迷糊糊地默念着“金丹诀”,强撑了小半时辰,终于还是沉沉睡着了。
梦中忽听鼓声如雷,号角破云,他心中一震,顿时醒转。但见江上红日如轮,薄雾如纱,鸥鸟三五成群,欢鸣着穿掠而过,远处白帆点点,若隐若现。不知不觉中竟已睡了一宿。
或许是因为阳光照耀,袋内的温度略有回暖,四肢虽然仍有些僵冷麻痹,脖颈、十指却已经能微微活动了,比起昨夜已有如天壤之别。
却不知他自幼在各种药汤里泡大,近乎百毒不侵,“销魂断魄香”与“蛇涎香蜡”虽然霸道,对他也只能逞一时之效,过了这三四个时辰,已经消抵了小半;再加上他体内的金丹真气不断循环流转,又散掉了小半,体内积存的寒毒只剩下了十之三四。
白素贞可就没有这等耐受能力了,依旧和小青蜷在一起,衣裳冻结,眉睫、脸颊上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唯有双唇湿润依旧,相隔咫尺,吐气如兰,在晨晖里鲜艳如花瓣。
许宣心里突突直跳,恨不能偷偷地亲上一亲。念头方起,忽听鼓声连奏,夹着呐喊与号角声,似是从后方传来。二女也被那声音惊醒,刚一睁眼,睫毛上的霜屑顿时簌簌而落。
“那是什么?”小青眯起妙目,又惊又疑。
许宣也是一凛,凝神听了片刻,擂鼓声排山倒海,犹如千军万马在战场冲杀,幡然醒悟,脱口道:“是端午赛龙舟!”
呐喊如潮,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果见一艘龙船箭也似的从左侧疾冲而过。
船头站着一个赤眉大汉,身挂楮钱,摇动着长近两丈的红旗,高吹号角。在他指挥下,数十个大汉扎着红巾,打着赤膊,整齐划一地摇动长桨,发出雷鸣似的呐喊。船尾则坐着六个大汉,雨点似的急速敲打皮鼓。
第61章 苍龙
船头那赤眉大汉身挂楮钱,摇动着长近两丈的红旗,高吹号角。在他指挥下,数十个扎着红巾、打着赤膊的汉子,整齐划一地摇动长桨,发出雷鸣似的呐喊。船尾则坐着六个大汉,雨点似的急速敲打皮鼓。
接着第二艘、第三艘……近百艘描金绘彩的龙舟次第从旁侧江面疾驶而过,号角凌云,鼓声震耳欲聋。
眼看最先的那艘龙舟即将被右侧的赛船赶上,那扮演“龙头”的大汉突然紧握红旗,大吼着转身横扫,“嘭”地一声,顿时将追赶者船头的汉子打落江中。
群龙无首,船上众汉子顿时乱成一片,有的伸手去拉落水呼救的汉子,有的则干脆跃入江水。很快便被其他龙舟超过。
鼓声越来越急,众龙舟争相恐后,一面呐喊赶超,一面相互挥旗殴击,不过片刻,又有六七个“龙头”被扫落水中,其中一人被当头打中,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鲜血飞溅,当即晕迷
小青二女在峨眉山上修行,几乎从未下山,未曾见过这等壮观激烈的场面,大觉有趣。
许宣生性最喜热闹,赛龙舟乃是每年端午节他必看的节目,此时虽然前途难料,仍被吸引得目不转睛。当下一面透过麻袋空隙紧张观望,一边将端午节的典故、习俗向她们大致介绍了一遍。
小青听得津津有味,格格笑道:“原来山下还有这么多新鲜有趣的事情,作人可比作神仙好玩多啦。姐姐,不如我们……”
她顿了顿,笑吟吟地瞟了许宣一眼,嘴唇翕动,也不知传音说了什么,白素贞的脸颊登时飞红如霞,白了她一眼,微露愠色。
右侧风帆猎猎,喧哗阵阵,又有一艘舫船超过了他们,舷舱的窗口里探出许多人头,正兴奋地朝着众龙舟指指点点,议论那艘船能夺得第一。
只听有人高声叫道:“我赌那艘红角龙舟!你们不认得那艘船的‘龙头’是谁吧?嘿嘿,他是赵官家钦点的禁军总教头朱勇。”
众人齐声惊呼,那人更加得意,又道:“这次端午赛龙舟是赵官家下旨举办的。我听说官家巡行完扬州,昨天便到了金山寺为天下百姓祈福,现在正好在金山寺上看千帆竞渡。朱教头如果赢不下红旗,官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船上又是一阵哗然,许宣心中更是咯噔一响,又惊又喜。
金山寺是当朝佛门重地,从前的佛印禅师精通禅理,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名震天下,与苏东坡交情更被传为佳话。除了如今替代明空大师成为“峨眉七十二寺护法真师”的明心禅师,寺内的一苇大师等七大长老修为高绝,慈悲睿智,深得赵官家信赖,弟子更是高手辈出,世人皆称“西峨眉,东金山”。能以偌大一寺,与峨眉并列,可见一斑。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的,此刻金山寺里必定守备森严,除了这些和尚、禁军,说不定还有道门高手护驾。自己若能在赵官家的眼皮底下,冲脱驼奴的掌控,大声疾呼,不仅可以借力一举除掉魔帝、妖后,还有望洗脱冤情,救出全家。
当下精神大振,将计划与二女说了一遍。小青得知他已能略微动弹,又惊又喜,笑道:“小色鬼,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姐姐,我们一起联手输气,只要有一人能冲开经脉,就有机会脱身啦。”
许宣更不迟疑,握住二女的柔荑,念诀输气。
白素贞被他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心中莫名地一跳,眼见小青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耳根又是一阵滚烫,闭上双眼装作没有瞧见。
小青眼光毒辣刁钻,一眼就瞧出了自己对这少年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不同于小青的姐妹情谊,也不同于葛长庚的亦师亦友,在她简单而寂寞的修炼生涯里,显得如此古怪而又复杂,尤其是经历了连日来的那些怪梦后,更让她意乱情迷,不知所措。
按照葛长庚所说,由“人道”而入“仙道”,除了炼成炁丹、元婴能脱体自由来去之外,最为紧要的是斩断七情六欲,淡泊明净,与天地同化。
但她修炼了千年,始终不知道什么是“七情六欲”,是否就是与他相别时的牵肠挂肚,相见时的喜悦填膺,相触时的心跳耳热,相对时的甜酸交掺……那种种言不清道不明的懵懂滋味呢?
都说欲成仙者,必先为人,但既然做神仙要无情无欲,又为什么要先堕入尘世,去体验这不知所谓的凡人情感?如果必先经历这些劫扰,她又当如何斩断情丝,抛却心魔,炼成一颗不着尘埃的玲珑冰心?
这些疑问连日来在她脑海里反复翻腾,却始终找不到答案,反让她心旌摇荡,越陷越深。
胡思乱想间,一股暖洋洋的气流已从许宣的掌心透入她的经脉,徐徐向气海内流去,她微微一颤,丹田里沉埋的元婴金丹仿佛被激活了,当下摒除杂念,导气循环周转。
三人手掌相抵,真气绵绵流转,有如春水融冰,冲迸破涧,虽然无法驱尽二女体内的寒毒,但僵痹的经脉渐渐活络,肌肤上的冰霜也一点点消融开来。
许宣恢复更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奇经八脉已贯通近半,心中大喜。
雾霭逐渐散去,晴空一碧万顷。江风猛烈,帆布鼓舞,船速越来越快,渐渐又超过了众龙舟。
透过麻袋空隙,朝前方远眺,隐隐可见江上绿岛横隔,双塔高矗,在阳光下闪着一片灿灿金光,想来就是著名的金山寺了。
龙舟百舸争流,竞斗更剧,江岸边传来阵阵欢呼呐喊声,锣鼓喧天,显是附近的百姓闻讯纷纷赶来观望。
眼看金山寺越来越近,许宣一颗心也渐渐悬至嗓子眼,仿佛随时都将迸跳而出。正凝神冲开最后一道带脉,忽听有人尖声长啸,由远而近,接着岸上、江上惊呼四起,鼓声大乱。
只见上空银光交错,数十个皂衣乌冠的灵宝道士踏剑疾飞,并肩冲掠而下,齐声喝道:“妖孽现形!”长剑如流星并舞,怒射入前方的江水之中。
“轰!”大浪炸吐,长剑冲天纷飞。许宣三人猛地一震,连着那江船被抛起三丈来高。
右前方的那艘舫船更被掀得凌空翻滚,重重地砸在江面上,桅杆、舷舱应声断裂。
几艘龙舟避之不及,顿时与之接连相撞,惊呼迭起,也不知有多少人抛飞落水,江水泛起一片殷红。
“嘭”的一声,江船飞旋着急落而下,震得险些散架。
还不等许宣三人坐稳,又听众道齐声叱呵,剑光乱舞,江面猛地朝下一沉,急流汹涌,形成一道长达百来丈的涡旋水沟。
接着那水沟中又传来一声奇异沉闷的怒吼,霎时间惊涛狂喷,整个江面都似沸腾炸将开来了!
“轰轰”连声,气浪四炸,江船登时被撞得粉碎,艄公、青衣汉子双双落水。驼奴挑起两个麻袋,踏波急冲而出,朝后方的大船掠去。
被这般一颠,许宣的经脉反倒全被冲开了,当下顾不上摇晃,握着匕首奋力刺划麻袋。但那冰蛛丝远比他想象得更为坚韧,戳捅了数十下,才勉强豁开一个指头大小的口子。
百来丈外突然冲天拔起一道擎天柱似的银光,夭矫飞腾,重重地撞击在大江上。
“呜——嗷!”怒浪扶摇,漫天都是水雾,那怪吼声震耳欲聋,盖过了所有的惊呼与惨叫。
许宣心中一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阳光耀眼,照得那怪物遍体鳞甲银光灿灿。但见它身如巨蟒,鹿角狮鬃,在半空张牙舞爪,狂暴咆哮。灵宝众道士的长剑一次次攒集怒射,被它巨尾飞卷横扫,无不四下抛扬。
龙!
竟然真的是一条龙!
许宣从小听家中食客说了许许多多的奇谭怪事,却从没有一个人能确切描摹龙的样子。原以为所谓龙者,不过是人云亦云、自古编造出来的凶兽,被官家用以自标,吓唬百姓而已。
谁想今日竟会在这长江之上、光天化日之下,亲眼目睹!
锣鼓、号角尽皆停止,除了那些灵宝道士,几乎江上、岸上所有的人全都呆住了。后方那艘大船上的旅客个个张口结舌,只顾着仰头观望,就连驼奴挑着担子冲落甲板,也毫未察觉。
白龙咆哮飞腾,猛地冲落江面,漩涡滚滚,形成一道狭长的白浪,朝着远处的金山寺急速延伸。
一个长须高瘦的灵宝道士喝道:“布阵截堵,切不可让这妖孽惊动圣驾!”
众道士齐声呼应,交错飞掠,数十柄长剑“叮叮当当”地结成一个巨大的“十”字,飞旋怒转,不断沿江追击。
满船的旅客才似醒过神来,哄然大哗,有的说这巨龙如此凶狂,必是不祥妖孽,天下只怕又要大乱了;有的说赵官家正在金山寺祈福,这白龙就突然现身,足见是祥瑞,是应天子之命布威显灵;还有的则索性朝西边跪拜磕头,不住地念南无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
第62章 雷神
白龙咆哮飞腾着冲落江面,只见一道狭长的白浪,带着滚滚漩涡,朝远处的金山寺急速延伸。
众道士交错飞掠,数十柄长剑“叮叮当当”地结成一个巨大的“十”字,飞旋怒转,不断沿江追击。
满船乘客哄然大哗,许宣蓦地想起昨夜秦淮河上的情景,心中一动,难道当时那六个灵宝道士追击的不是妖后,也不是巨蟒,而是这条白龙?建康与镇江相隔不远,赵官家巡幸金山寺,方圆百里自然都在戒备范围之内。只是不知这条巨龙是何方神圣,为何偏偏在这等关头现身镇江?
岸边锣鼓重奏,呐喊震天价响,也不知是在给那些道士助威呢,还是为那数十条龙舟鼓劲。
那苍龙被众道士剑阵所迫,时而冲天飞卷,时而潜江破浪。许宣所乘的大船与它相隔虽有数里之遥,仍被那惊涛骇浪颠得剧烈摇晃,几次险些掀翻,引得众人尖叫不绝,惊险万状。
江风越来越猛,船帆鼓舞,顺流疾驶,此时距离金山寺已不过十二、三里,岛上那金碧辉煌、连绵参差的殿宇清晰可见。
小青不住地叠声催促,许宣无暇多想,奋力戳刺麻袋,“吃”地一声,袋子终于被割开一个半尺来长的口子,心中一紧,又惊又喜。
四周喧哗吵闹,驼奴倚着船舷,面无表情地朝着大江下游,似乎没有听见。许宣松了口气,正待继续,忽听远处金山寺上有人运足真气,遥遥叫道:“官家有旨,重午龙日,天降瑞兽,乃我大宋昌隆吉兆。能降此神龙者,可封为国师,赐号‘降龙尊者’……”
话音方落,苍龙突然飞腾咆哮,巨尾掀卷狂飙,将剑阵轰然撞散。
当先的长须道士“哇”地一声,口喷鲜血,翻身直坠江中,身后的十几个道士亦如断线风筝,飘摇飞跌。
众人惊呼声中,又听“咻咻”破风疾响,二十几道人影从金山寺的慈寿双塔上飞掠而下,朝着苍龙冲来。
山上、岸边欢呼四起,鼓声更急。
船上众旅客大感好奇,都在七嘴八舌地争论来者何人,有人得意道:“你们这也认不得么?你看那黄袍道长,不是龙虎山的张天师么?还有那位禅师,一看便知是金山寺的苦慧大师……”
他每说一个名字,众人便发出一阵惊哗,当他说到“峨眉七十二寺护法真师明心长老”时,许宣心中亦是一震,不知是惊是怒是喜。
果如所料,峨眉、青城、龙虎、茅山……几乎当今道佛各派的所有顶尖高手俱已汇集金山寺!
遥遥望去,江上人影穿梭,大浪喷涌,绚彩气浪如霞光似的变幻闪耀。苍龙啸吼着冲入江里,又被迫得破浪飞出,扭舞飞卷,躁怒已极。
那些人中,除了明心大师、朱洞元、许冠蝉三人许宣曾见过外,其他的全是生面孔,但从他们的装扮来看,也能隐约猜出各自的身份。
龙虎张天师、峨眉三大长老、青城九大剑派的掌门、茅山辅教、灵宝上人、金山寺四大护法弟子……几乎每个人都有降龙伏虎的通天本事,合在一起,更是足可惊天动地,倒海翻江。那苍龙纵然凶暴,也只能做困兽之斗。
小青“哼”了一声,道:“以多欺少,了不起得很么?”
许宣心有戚戚,对这巨龙虽有些恐惧,但看着它在众道佛高手的围追堵截下悲怒狂吼,仍不免生出义愤同情之感。
正想继续割开麻袋,手腕突然一紧,被那驼奴铁箍似的抓住,一把扯了出来。许宣大凛,下意识地挥掌拍去,又被他扣住脉门。
驼奴眼白翻动,冷冷地道:“小子,这么久还钻不出来?”既已败露,许宣索性大叫道:“救……”刚一张口,便又被他按住嘴巴。周围旅客个个只顾踮高脚尖,朝前方张望,全没听见。
驼奴冷冷道:“许正亭网罗妖人异士,勾结逆贼魔帝,假道新罗采药,里通金国外敌……谋逆叛乱已经是铁证如山、铁板钉钉。官兵与道佛各派正在四处搜捕漏网之鱼。你以为这么一叫,就可以将功折罪?嘿嘿。”
许宣又惊又怒,金国是本朝第一大患,通敌叛乱者满门抄斩,绝无赦免之机。说他勾结魔帝便也罢了,里通金国又是哪里来的罪名?
正自心乱如麻,江上“轰隆”连声,怒浪迭爆,苍龙也不知被谁击中,发出痛苦愤怒的狂吼,当空搅扭一团,猛地飞甩横扫,将众人逼退,转身朝这里飞来。
船上惊哗大作,众旅客顾不上张望,纷纷推搡奔跑,抢着往底舱冲去。几个人步履踉跄,被猛一推挤,顿时尖叫着翻落船舷,坠入江中。
驼奴半蹲着巍然如石,冷冷道:“小子,你也罢,公子爷也罢,现在都坐在同一条船上,要活俱活,要沉俱沉。想要保住小命,救你全家,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别动。”
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似悲似喜的古怪表情,缓缓道:“我是个又瞎又不中用的老驼子,虽然侥幸不负小姐所托,将公子爷与李姑娘带出海去,但我可瞧不见你如何用刀划破冰蛛丝袋,又如何解开袋子,放出公子爷。现在我要去救那冰甲苍龙,是生是死,由天定断,以后发生的事情,更加与我无关。”
许宣一怔,听他弦外之音,竟似故意放自己脱身。
还不等细想,驼奴已猛地站起身,昂首长啸,从后背抽出一个链锤,朝那苍龙冲天掠去。
苍龙听见他的啸声,亦飞旋狂吼,像在交相呼应一般,陡然回转下冲,将众人甩脱开来。
驼奴翻身跃上龙背,与苍龙齐声啸吼,声音慷慨悲壮,激烈破云。许宣听在耳中,只觉脸颊一阵热辣辣的烧烫,血液仿佛都已冲上头顶。
船上众人被这奇特的场面所慑,纷纷驻足仰望。
白素贞与小青也从麻袋中翻身钻出,又惊又奇,不知这驼奴因何与苍龙相识,又为什么要将他们放出?
那二十余人御风冲到,或高或低,或前或后,将驼奴、苍龙重重围在中央。
只听一个清亮温和的声音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火云雷神郭动天。三十年不见,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说话之人是一个黄袍中年道士,脸如冠玉,青须垂胸,形容清雅俊逸,宛如神仙。右手捏一剑诀,食指遥遥对着驼奴的胸口,嘴角含笑,双眸却精光闪烁。正是被御封为“正应先生”的张守真张天师。
听到“火云雷神”四字,许宣心中一震,惊讶无已,想不到这又驼又瞎的老头儿竟是从前威震天下的魔门五大真神之一!
魔门中的帝、后、五魔神为了自身安全,向来不露真身,颇为神秘。五魔神中,唯有“火云雷神”因迷恋慈航静斋的慧真师太,独闯南海,百般纠缠,而被佛门联手制服,暴露了身份,后来又不知如何逃脱,行踪不定。
此人姓郭名动天,原是江西望族,富甲一方,与龙虎山天师教还有些渊源。事发后,家族尽受牵连,满朝震动。
龙虎宗的道士为示清白,更将他列为本教大敌,上天入地四处搜捕。也难怪张守真见了他,会如此惊怒。
只是曾听程仲甫说过,此人身高八尺,英霸挺秀,为何竟会变成如今这等形貌?他自甘为奴,对林灵素和李师师毕恭毕敬,不知是否与当初南海之事有关?
却听那驼奴淡淡道:“区区臭皮囊,何足张天师挂齿?倒是当年龙虎山下的那些累累白骨,不知天师还记不记得?”
他面无表情,双手紧握链锤,骑在龙背上,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逼人气势,比起昨夜提着灯笼的佝偻老态,简直判若两人。
张天师双眸寒光闪烁,不等说话,那长眉细眼的苦慧大师又凌空合十道:“阿弥陀佛,郭施主既知皮囊空相,又为何如此执着,不肯看破?苦海无边,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郭动天冷冷道:“郭某杀人如麻,若能成佛,那西天岂不全是妖魔?我既敢造孽,就做好准备受业火焚身,可不像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无耻之辈,作恶多端,还掩耳盗铃,为自己涂抹金身。”
道佛各派掌门脸色齐变。
许宣想起峨眉山上那些和尚、道士的所作所为,听他这般冷嘲热讽,竟大觉快意。
又听他一字字地道:“冰甲苍龙乃我神门瑞兽,不是狗皇帝的玩宠。火云雷神郭动天在此,有谁敢动它片鳞,就先取我项上头颅!”
声如金钟,在大江上遥遥传了出去,嗡嗡回荡。那苍龙随之纵声怒吼,滚滚如雷,震得众人心头发颤。
风帆鼓舞,大船正好从那巨龙下方驶过,小青猛地一拽许宣,低声道:“臭小子,你疯了么?快低头!”她生怕被明心等峨眉僧人认出,与白素贞夹坐在人群中,连眼角也不往上抬。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此刻只要自己大声一喊,麻袋中的林灵素与李少微便必死无疑,但不知为何,看着这驼奴孤身骑龙,视死如归,心底竟油然生出敬佩之意,隐隐觉得自己这么做,未免有失英雄气概。
第63章 行刺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此刻只要自己大声一喊,麻袋中的林灵素与李少微便必死无疑,但不知为何,看着这驼奴孤身骑龙,视死如归,心底竟油然生出敬佩之意,隐隐觉得自己这么做,未免有失英雄气概。
念头又是一动,忽然明白郭动天为什么要这么做了。这厮对林灵素忠心耿耿,又不敢忤逆李师师的嘱托,将自己三人一同掳来,便是为了睁一眼闭一眼,给他造成脱身之机,带走林灵素。
如此一来,他既没有违抗李师师之命,又没有对不住林灵素,两全其美。至于他自己,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所以才大造声势,独挡道佛群雄,以引开众人的注意。
但是自己真要纵虎归山,任由魔帝再次从道佛各派的眼皮底下逃走么?真的要放弃立功救赎家人的大好机会?心乱如麻,脑海中浮光掠影似的闪过洗琴临死的面孔,闪过舅舅与那李提刑、郑节级的种种言行,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声也发不出来。
正自犹豫不决,忽听远处龙舟上有人大声叫道:“各位法师、道长,何必和这妖人废话?快快降伏苍龙,将这厮切碎了喂鱼!”
一言既出,江上、岸上呼应四起,鼓声大作。
明心大师微微一笑,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郭施主,领教了。”袈裟鼓舞,周身突然金光怒放,“轰”地一声,禅杖冲出一道三丈来长的龙形黄光,朝着郭动天当胸撞去。
郭动天耳廓一动,链锤红光爆舞,狂飙似的飞出十余丈远,与那禅杖接连相撞。
轰隆连声,空中荡开一轮轮橘黄赤红的气波,震得江波如沸。大船上众人纷纷抱头蹲下,惊叫不绝。
环立半空的道佛各派掌门原本都有些矜持,不想众目睽睽之下围攻一个瞎子,惹人笑话,但见明心既已动手,皇帝又在远处金山寺上观战,便纷纷跟进。霎时间,漫天霞光闪耀,气浪四炸。
许宣气血翻腾,又是震骇又是惊喜,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目睹如此壮观的大战,一时间将林灵素全然忘在了脑后,屏息观望。
郭动天号称“火云雷神”,每一锤挥出,果然都如霞涌雷鸣,气势惊人。再加上苍龙的狂暴威力,真可谓惊天裂地。张天师等二十余人穿梭交错,一时间竟也无法强攻而入。
狂风鼓舞,大船顺流疾驶,很快便冲出了一里。
又听“轰”地一声震天巨响,众人回头望去,空中层层叠叠地冲爆开紫红色的光浪,苍龙咆哮翻腾,陡然被撞飞起十余丈高。
一个矮胖老道抄空疾掠,喝道:“心有灵犀,九窍连珠!”指尖连弹,“砰砰”连声,几道淡淡的碧光闪电似的破空怒射,将链锤打得迸裂开来。
那人银发白眉,眼小如豆,目光却凌厉如电。其紫色道袍质地考究,华丽精美,道冠更以黄金镶丝,珍珠缀嵌,在阳光下灿灿生辉。应当就是灵宝阁皂宗的掌教温宝山了。
灵宝派分“阁皂”、“东华”两支,都源自上清,融合佛学,以“伏魔积德”为修炼得根本。温宝山声望虽不如张守真,但他的真元修为却与之伯仲难分,除了符箓剑咒称绝宇内,其“惊神指”更是号称天下第一神指。
郭动天的修为虽不在他之下,但接连与张天师、明心等绝顶高手硬碰硬地对撞强攻,真气早已涣散,被他神指这般连击,再也抵受不住,身子一晃,被抛飞的链锤带着翻身摔出。
“咻”地一声,青光电舞,廖若无的飞英剑趁势从他左肩贯穿而过,险些将他整只臂膀卸了下来。
江上欢呼四起,许宣心头却是一紧,怒火上冲。这些人枉称名门正派,以多欺少,所作所为还不如一个隐姓埋名的魔门妖人来得光明正大。
苍龙似是愤怒已极,咆哮着盘旋飞卷,口中“呼”地喷出一大团烈火,将众人逼退开来。
郭动天翻身骑落龙背,咬牙撕下衣袖,将左肩连臂紧紧缠好,耳廓转动,继续奋力死战。链锤火云掀卷,飞旋狂舞,“当”地一声,将许冠蝉的“半尺铁”撞得破空飞起,火焰猎猎。
众人见他如此发狂,反倒不敢贸然欺近。
苦慧大师叹道:“阿弥陀佛,郭施主,我们只是奉旨降龙,你又何苦执迷不悟?”
话音未落,远处江面上忽然“轰轰”连声,火光怒舞,有人尖声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护驾!快快护驾!”
众人大吃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两艘龙舟已遥遥冲至金山寺下方。龙舟船头的红旗竟已换作了金国的战旗,那些划船的大汉更不知从哪里变出数十筒长近五尺的铳炮,一字排开,火舌吞吐,正对着金山寺猛烈轰射。
这些铳炮也不晓得用什么神铁制成,威力远胜大宋的火炮与抛石机,射程可达十余里,道道火光呼啸破空,在山上接连炸开。沿山而建的楼阁殿宇、碧翠树林……顷刻间陷入熊熊火海。
山顶的存寿塔被火弹击中,轰然坍塌,江上、岸上惊哗一片,夹杂着几声尖利的哭喊。想必赵官家就在那塔上观看赛龙舟。
船上众人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许宣亦张大了嘴,脑中空茫一片,只听郭动天纵声哈哈大笑道:“重午龙日,天降瑞兽,乃我大宋昌隆吉兆!嘿嘿,乃我大宋昌隆吉兆!”
苍龙咆哮飞甩,随着那纵横飞扫的链锤,一起怒卷狂飙,猛然击断金山寺二僧的铁棍,打得那俩和尚鲜血狂喷,跌入滔滔江水。
张天师、温宝山等人这才明白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惊怒交迸,喝道:“大胆魔头,竟敢勾结金贼,行刺官家!”“反贼受死!”
霎时间,神兵四射,霓光纵横,全都朝那一人一龙汹汹猛攻。
他们先前投鼠忌器,只想奉旨活捉苍龙,又不愿当真和郭动天搏命,此刻杀心既起,再无半点保留。
气浪狂涌,鳞甲纷飞,苍龙悲吼飞腾,猛地卷起长尾,在空中顿了刹那,和郭动天一起朝着江面重重撞落。
张天师等人顾不上理会,纷纷御风回冲,朝金山寺掠去。
“轰”地一声,江波如沸,碧浪尽紫,龙尾不偏不倚地擦过大船侧舷,砸落水中。碎木四炸,船身剧晃,数十人尖叫着翻身滚落。
白素贞一把抓住许宣,待要伸手去夺那麻袋,却绵软无力,“吃!”手指恰好够着系口的绳子,登时将活结拉扯开来。
麻袋猛地一鼓,霜风扑面,林灵素和李少微双双滚出,两人依旧四掌交贴,面对面盘坐着,姿势丝毫不变,只是浑身上下都已结满淡青色的冰霜。
几在同时,郭动天重重地撞在桅杆上,翻弹急滚,冲落甲板,被混乱的人群接连践踏,口中喷出几道乌血,再不动弹了。双眼圆睁,恰好一动不动地瞪着林灵素,嘴角凝固着一丝笑容。
林灵素对视着他,眼中泪水盈凝,似悲似怒似喜,全身却被寒冰冻结,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时两艘龙舟上的火炮轰鸣声虽然渐渐转稀,但江风狂猛,山上的火势蔓延极快,浓烟滚滚,不断有楼阁坍塌陷落。远远望去,还能瞧见十几人浑身着火,惨叫着直奔山崖,不顾一切地跃落江中。
山上忽然传来欢呼,存慈塔上有人高声叫道:“官家在这里,官家无恙!官家无恙!”
话音未落,龙舟上的众金国刺客又接连冲天飞起,啸呼着朝半山存慈塔掠去。火光熊熊,刀光闪烁,留守在金山寺中的僧道、官兵潮水似的涌上南半山,与那些刺客交相激斗。
大船顺流直下,距离金山寺只有三四里了,许宣站在甲板上,衣裳猎猎,看着漫山火焰,听着厮杀呐喊,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如在梦魇。
忽听林灵素咳嗽了几声,从牙缝里迸出几丝笑声:“好驼奴,老子错怪你啦!你放心,老子定会为你报仇,将这些混账王八蛋斩尽杀绝!”
许宣心头一凛,这才醒过神来,又是骇怒,又是懊悔。当初被程仲甫设计陷害,全家遭难,如今又阴差阳错地上了郭动天的贼船,莫名其妙地卷入刺杀官家的阴谋之中……
枉他自作聪明,到了这时才知江湖诡谲,世事险恶,一步踏错,全盘皆输。和这些老谋深算之辈相比,自己完全就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被人耍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
最可笑的,是自己明明有几次绝好的机会交出林灵素,挽救全家,却偏偏自诩侠义,意气用事,就连对郭动天这等妖人也滥施同情。现在环环相扣,众目睽睽,自己若敢喊上一声,就算跳进这大江也洗不清了!
风声凛冽,厮杀声震天彻耳,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山上翻滚摔落,水花四溅。大船穿过那两艘空空荡荡的龙舟,绕过金山,继续朝东疾驶。
许宣紧握船舷,青筋暴起,望着后方那渐行渐远的山顶火光,心潮汹涌,恨不能纵声大吼,一泄悲郁懊怒。
第64章 石图
风声凛冽,厮杀声震天彻耳,不断有人惨叫着从山上翻滚摔落,水花四溅。大船穿过那两艘空空荡荡的龙舟,绕过金山,继续朝东疾驶。
想到自己此番沉冤难雪,许宣紧握船舷,青筋暴起,望着后方那渐行渐远的山顶火光,更是心潮汹涌,恨不能纵声大吼,一泄悲郁懊怒。
白素贞虽知他的心思,却不知当如何劝慰,唯有与他并肩而立,默默不语。
小青却似心情大佳,撩了撩耳鬓飞舞的青丝,嫣然道:“许小官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能几次三番死里逃生,还怕救不出你爹你娘么?”伸脚往妖后身上一踢,道:“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拿到那什么‘销魂断魄草’和‘龙涎香’的解药。”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想要解药还不容易?这贱人谨小慎微,给人下毒之前,自己必先服解药。你们只需将她宰了,喝上几口热血,包管什么毒都消了。”
妖后格格笑道:“这两种药草只是迷香,需得混上‘若冰尘’或‘长相思’,才会变成无药可解的剧毒。小丫头,你运气调息,过上一天半日,自然就没事啦。”
小青脸色一沉,道:“既是如此,还要你们这两个累赘干嘛?姐姐,把他们剐成片肉,丢到江底喂鱼!”
她报复心本就极重,被妖后挟持一路,吃了许多苦头,如今反客为主,岂能轻饶?
妖后从容自若,道:“江底有屈原就够啦,我又岂敢喧宾夺主?”眼波流转,往林灵素怀中一瞟,微笑道:“再说他怀中的那卷图轴,藏着当今世上最大的一件宝藏,把我们沉到江底,不嫌可惜么?”
小青“呸”了一声,道:“你当我们是傻子么?图上有毒,还自寻死路?再说我要宝藏有什么用?想要金银珠宝,遍地都是。”
林灵素嘿然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妖精,谅你也想不出什么宝藏来。嘿嘿,你不是想要修炼成仙么?有了这宝藏,可比吃一千颗‘元婴金丹’强得多啦。”
他与李少微依旧盘腿对坐,四掌黏贴,谁也不能抽身分开。众旅客都集聚在船尾、两舷,惊魂未定地指点着远处金山上的情景,偶有经过瞧见的,经历了这连串凶险奇事,也都见怪不怪了。
小青听说可以修炼成仙,顿时俏脸放光,正想说话,忽听身后有人拍手笑道:“好一个调虎离山、瞒天过海!想不到魔帝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竟然还有火云雷神这样的忠心老奴,甘愿舍身救你。”
笑声如平地惊雷,许宣等人一震,转头望去,只见桅杆上坐了一个青衣羽冠的道人,背负双剑,清秀白净的脸上挂着一丝森冷的笑容,赫然是刚才与郭动天激斗的青城九仙之一、“天罡剑”白璧。
正觉不妙,又听一人淡淡道:“青城九派同气连枝,共进共退。白掌门既已发觉,为何不与愚兄说上一声?难道端午佳节,想独吞粽子么?”
说话那人青衣玉簪,道袍上画着九宫八卦图,正是青城山“九宫剑派”的掌门易水寒。
许宣心中一沉,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再想要否认自己与魔帝的关系,天下也没人相信了。却不知这两人如何察觉,悄无声息地追踪到此?
林灵素哈哈笑道:“两位来得正好,这姓许的小子和这两个妖精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炼天石图’的好处。你们一个是两仪,一个是九宫,不如你们来说上一说?”
白璧失声道:“炼天石图?”
易水寒的脸色也陡然一变,冷冷道:“你说什么?你知道‘炼天石图’的下落?”
林灵素笑道:“不然你以为我哪儿学来的‘百派秘籍’和‘阴阳五雷法’?混沌分两仪,两仪生五行,五行化八卦,天下各门各派的修行秘法,都是从伏羲、女娲派生而来。女娲补天之后,将天地的根本妙法全都刻在了剩余的五色石上,五色石藏在哪里,如今除了老子,再没人知道。”
许宣见白璧二人眼中惊疑不定,又带着贪婪、狂喜之色,更起了鄙薄厌憎之意,暗想:“这两个牛鼻子偷偷跟来,自是为了吞此独食。晏子二桃杀三士,如果这图轴真有魔头说得这么宝贵,他们更加不会平分。”
当下大声道:“两位道长,这魔头与妖女两败俱伤,无法动弹,炼天石图就在魔头怀里,你们只管取去。”
白璧从桅杆上疾掠而下,正想抢身去夺,突然又顿住身形,微笑道:“易师兄,你长我七岁,见多识广,这图轴还是当由你来鉴别真假。等你看过之后,再让小弟观阅便是。”
易水寒也不应答,冷冷地盯着林灵素与李少微,道:“既有这么便宜的好事,这姓许的小子为什么不动手?敢问二位,这图轴上涂的是‘蚩尤花’,还是‘神农草’?”
众人一怔,想不到这两人竟如此刁滑,林灵素哈哈笑道:“对你这等货色,老子还用耍什么心计么?想吃羊肉,又怕惹一身骚。就这么点胆子,还想抢什么‘炼天石图’?”
白璧笑道:“关羽大意失荆州,小心驶得万年船。”背后天罡双剑突然自行破空飞出,长了眼睛似的架在白素贞与小青的颈子上,转身微笑道:“许小官人,劳你大驾,将他怀里的图轴展开来,给我们瞧一瞧。”
许宣无法,只得慢慢地朝林灵素走去,思忖着应对之策。忽听林灵素传音道:“小子,驼奴怀中有一根‘苍龙筋’,要想保存小命,救你爹娘和心上人,就将那龙筋一端缠在你的手上,一端缠在我身上。”
许宣见他双眸灼灼地凝视着自己,莫测高深。咬牙暗想,罢了!横竖都是一死,且看他还能变出什么名堂来。
于是故意脚下一绊,趔趄摔倒在郭动天的尸体上,半身侧挡,飞快地从他怀中摸出一团透明柔韧的筋索,藏入袖中。
白璧笑道:“许公子,别耍什么花样。”
船尾众人听见声响,纷纷转过身来,惊呼退却。
许宣爬起身,慢慢地走到林灵素身边,假意在他胸口东拍西摸地找寻,将那龙筋神不知鬼不觉地缠在他的肩膀上。
林灵素笑嘻嘻地一动不动,腹中传音道:“很好,我再教你一个至为简单的法决,你按照口诀,凝神聚念,就可以将我们二人的真气导入你的体内……”许宣一凛,才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还不及细想,又听有人高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光普照,慈度众生。”声如洪钟,震得他气血翻涌,脑中嗡嗡作响。船上旅客更是脸色惨白,纷纷抱头摔倒。
循声望去,阳光灿烂,江水粼粼,三个和尚僧衣鼓舞,从上游踏波飞掠而至,当先那人方面大耳,手握禅杖,正是明心大师。
明心的狮子吼遥遥传来,震得众人面如土色,纷纷摔倒。
许宣亦是一阵头晕目眩,几难站稳,只听林灵素传音笑道:“小子,这贼秃气量狭窄,面慈心黑,最是歹毒不过。当日你搅了他的‘遇仙’局,他对你必是恨之入骨。若是被他拿住,嘿嘿,你和你的白姐姐可就有得苦头吃啦。”
许宣心中大凛。青城派的两个牛鼻子伸出一根手指,便可将他如蚂蚁般摁死,再加上这三个和尚,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实是难如登天!
当下顾不得多想,按照那魔头所传法决,凝神运气。苍龙筋顿时一紧,将他双臂牢牢缚住,两股真气随之如潮涌入。
又听小青高声叫道:“臭和尚好不要脸,竟敢劝青城两大剑仙回头是岸!明知魔帝、妖后已被两位道长拿住,你现在却来抢功,羞也不羞?”
白璧、易水寒脸色微变。
青城、峨眉本就宿怨极深,这些年因为林灵素之故,又磕磕碰碰结了不少梁子,彼此势同水火,若非应官家之召,今日绝不会聚首金山寺。是以虽明知这妖女恶意挑拨,仍不免敌意大生。
明心声如洪钟,道:“你们这两个妖女,在峨眉为孽久矣,若不是住持师兄慈悲为怀,早已被七十二寺降灭。你们恩将仇报,放出魔帝,害死我住持师兄犹嫌不足,竟然勾结金国妖人,行刺大宋皇帝,实是罪大恶极!”
他来势极快,声音越来越响,说到最后一句时,许宣只觉面前气浪一鼓,他已冲上艉舱。
再看他身后二人,左首那少年和尚浓眉大眼,赫然正是当初在峨眉山上救过自己的法海。
明心是当代高僧,曾在各地讲道布法,旅客中有不少人认得,纵有不认识的,方才那场屠龙大战也曾目睹其威,见他转眼间便飞掠上船,无不战战兢兢地拜伏在地,齐呼南无阿弥陀佛。
小青笑道:“什么金国妖人、大宋皇帝,我可全不认识,他们谁死谁活,与我何干?你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他们谁死谁活,又与你何干?”
第65章 傀儡
小青笑道:“什么金国妖人、大宋皇帝,我可全不认识,他们谁死谁活,与我何干?你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他们谁死谁活,又与你何干?”
明心持杖走来,森然道:“天下无主,苍生必受劫乱之苦,怎与我出家人无关?若不是你们这两个妖女放出林灵素这魔头,又怎会引来这场浩劫?我佛道各派齐心协力,在金山寺设围布局,就是为了擒拿魔头,造福苍生,你们却故意引来妖人,刺杀皇帝,妄图瞒天过海。若真叫你们逃了出去,贫僧又如何对得起住持师兄与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
易水寒踏步上前,有意无意地挡住来路,冷冷道:“白莲大师既知齐心联手,那就再好不过。这些妖人已被我与白掌门制住,不劳大师费心了。若有闲暇,倒不如去捉拿金国刺客。”
明心道:“贫僧正是追拿刺客到此,难道两位道长不是么?”顿住脚步,双目厉电似的从他脸上扫过,淡淡道:“天下好不容易平静了二十年,又突生浩劫,我住持师兄为李灵萼这魔头所害,一苇大师今日为救圣驾,又被水魔神所杀,眼看群魔乱舞,生灵涂炭,我辈若再不尽弃前嫌、齐心联手,还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性命!”
听到“水魔神”三字时,许宣左臂上的龙筋突然箍紧,隐隐能感觉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悲怒,正随着涌入的真气急剧波动。
他又惊又奇,转眼望去,但见李少微面朝着他、背对众人而坐,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中燃烧着炽烈的怒火,江风鼓卷,鬓丝飞舞,阳光照在她那苍白的脸上,仿佛凝成了冰霜。
许宣暗觉奇怪,心想:“原来这龙筋不但能传输真气,还能感应意念。却不知这妖女与水魔神有什么了不得的过节?她口口声声叫林灵素‘李郎’,明心又称那魔头为‘李灵萼’,难道‘李灵萼’才是那魔头的真名?”
忽听白璧传音道:“许公子,还不快将图轴给我?”小青与白素贞齐声低呼,天罡双剑已在二女的脖子上沁出淡淡的血痕。
许宣大凛,又听林灵素嘿然传音道:“小子,你只需意守丹田,念我所授的‘镜神诀’,其余之事就交给老子。”但觉真气滔滔,透过龙筋直冲入自己“手少阳三焦经”,毕集右手无名指尖。
手指突然一颤,气箭弹舞。“叮”地一声,架在白素贞颈子上的天罡阳剑登时反向怒旋,将架在小青脖上的天罡阴剑撞飞开来。
白璧“啊”了一声,猛地朝后退了半步,又惊又怒,不明所以。
林灵素哈哈笑道:“天罡剑派的御剑法门在于一个‘黏’字。气随意转,剑随指黏,则无往而不达。就凭你这点念力,想要驾驭天罡北斗,岂不可笑?”
许宣的手指像是不听自己使唤,接连捏弹变幻,天罡阳剑随之朝白璧汹汹疾攻。白璧仓促间竟被逼得难以应对,“当当”连声,指尖酥麻,阴剑冲天震飞,接连朝后退去。
众旅客惊呼迭起,明心、易水寒等人亦大感意外。
白素贞二女又惊又喜,跃到许宣身后,小青笑道:“白掌门,你有什么本事快快使出来。否则堂堂青城天罡剑,连一个黄毛小子也斗不过,传扬出去,耻笑你的可就不止峨眉山的秃驴啦!”
白璧大怒,咬破指尖,将鲜血弹在天罡阳剑上,急念口诀。阳剑“嗡嗡”剧震,仿佛被两股无形巨力在半空拉扯,猛地破空飞起,与阴剑螺旋并舞,飓风似的朝着许宣当头撞来。
“轰!”
剑芒未至,甲板已被气浪震得迸裂飞炸。
许宣脚下一空,趔趄后退,只听妖后柔声道:“阴阳双剑,自然要有阴阳真气交相驾驭,白掌门又不是阴阳人,勉为其难,也不怕走火入魔么?”
话音未落,许宣左臂上的龙筋又是一紧,真气汹涌贯入指尖。
“嘭!”左右双手不由自主地合掌相击,天罡双剑顿时凌空转向,狂飙似的擦着他的头顶冲过。
轰隆一声,右舷被撞得粉碎,大浪滔天,船身剧晃。
众人惊呼着趴伏在地。
白璧身子一晃,脸色煞白如纸,此时才看出缚在许宣双臂上的透明龙筋,怒极反笑道:“许公子,你既迷途不返,甘心做这两大妖魔的牵线傀儡,就休怪白某不客气了!”
说话间,双手接住天罡剑,银光爆舞,合并如一个巨大的北斗气芒,破空怒旋,朝许宣接连呼啸劈斫。
他的修为在青城九仙虽排于下游,但毕竟是“地仙”级的人物,方才不明究底,太过托大,才被逼得这般狼狈,一旦凝神对付,威力顿时暴增数倍,转眼便反守为攻。
林灵素与李少微二人虽能透过苍龙筋,为许宣传导意念,输送真气,但终究受了重伤,彼此又勾心斗角,相持不下,难以全力以赴。加之白璧紧握剑柄,无法再以念力与真炁夺控其天罡双剑,只能用龙筋操纵许宣,东躲西掠。
满船惊哗四起,明心三人顿住脚步,持杖观望。白素贞与小青更是看得心惊胆跳,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咻”地一声,许宣衣裳破裂,右肋被阴剑气芒划得鲜血飞溅,惊呼声中,左肩又被阳剑扫过,剧痛如灼。
双臂龙筋一紧,顿时将他拉得趔趄飞起,风筝似的当空绕了一个大圈,又冲落甲板。还不等喘息,双剑又霹雳似的交攻而至,眼花缭乱,几次差点被刺中,凶险万状。
混乱中,只听林灵素喋喋不休地传音道:“小子,天罡剑派原有七剑,仿照上古的北斗神兵炼成,唐朝时被神门天帝震断五剑,被迫改弦易辙,用阳剑做斗柄,阴剑做斗勺。‘斗柄朝东,天下皆春’,要想预先判断他的路数,只需看他阳剑的走向……”
许宣凝神细看,果然发觉白璧双剑的招式总是一前一后,连环相扣。每次左手阴剑所划出的气芒,恰好总是紧随右手阳剑,呼应成一个斗勺形状。
林灵素传音道:“他脚踏七星罡步,每一步跨出,也必与手上的‘北斗七剑’相应和。脚踏在什么位置,剑必攻向什么位置。你看仔细了,等他脚踏‘天机’时,阳剑必攻其位……”
话音未落,寒光怒卷,天罡双剑果然斜地里连环刺来。许宣被那龙筋拉拽,顿时又如风筝似的腾空飘飞。
岂料狂风凛冽,大帆鼓卷,船头突然朝左折转。他这一下飞得太急,龙筋竟猛地缠绕在前桅上,“哧”地一声,帆布被他手指撕裂开一条长缝。
众人哄然,白璧喝道:“天地摇光!”御风急冲,双剑如银河飞泻。
许宣双臂连着龙筋,被紧紧缠绕在桅杆上,眼见剑光森森扑面,情急之下竟挣脱不得,心下大骇,忽听林灵素传音道:“记住看他脚步,判断剑招后路!”龙筋突然齐齐松开。
许宣顿时往下急坠,抬眼望去,见白璧转身下冲,左脚踏向“天权位”,更不迟疑,探手抓住蓬帆,脚尖在桅杆上猛地一踩,向左前方弹冲而出。
几在同时,白璧的天罡阳剑光芒如电,堪堪擦着他后背扫过,“嘭”地一声,将桅杆劈成两段。
白素贞心中一紧,差点叫出声来。只要再慢上毫厘,他便已身首异处。
断桅连着前蓬轰然塌落,大船又是一阵剧烈摇晃,众人惊叫声中,许宣又抓住飞扬的龙筋,陡然朝上翻身抛荡,避过了白璧风吼雷鸣的第二剑。
许宣手舞足蹈地抄空踏步,沿着中桅滑落舱顶,双腿发软,几乎有些站立不住。这几下迅疾如闪电,只是凭借着本能反应与下意识的判断,才侥幸逃脱,背上凉浸浸的全是冷汗。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你倒也机灵,只是这‘狗爬式’未免也忒难看了。”龙筋飞卷,将他双臂重新缠住。许宣不由自主地抓起断桅,转身横扫,将如影随形的天罡双剑轰然荡开。
众人生怕殃及池鱼,纷纷惊哗后退。
白素贞松了口气,凝视着他那被阳光照得灿灿生辉的脸,心底涌起酸甜交掺的温柔与欣悦,又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
江水滔滔,两岸青山连绵,大船风帆鼓舞,转眼间又驶出了十余里。
许宣双臂缠卷龙筋,有如操线之傀儡,又如回翔的纸鸢,时而上冲下伏,穿梭于剑光气浪之间;时而左冲右突,挥舞断桅将白璧的凌厉攻势化解开来。
饶是那白璧剑法超绝,一时间竟也不能奈他何,有时步法变老,被许宣截断抢攻,反倒有些手忙脚乱。
许宣越斗越是放松,心中的紧张之意渐渐消散,听着四周的阵阵惊呼,想到自己竟能和天下闻名的青城剑仙周旋如此之久,更忍不住生出些许得意。
虽说功劳不在于己,而在于操线之人,但好歹身临其境,亲历了见所未见的种种凶险;又得从魔帝指点,不时有醍醐灌顶似的领悟,这种振奋与喜悦,实是从未有过,先前那沉冤难洗的种种骇怒、懊丧亦为之冲淡了不少。
第66章 白蛇
两人激斗良久,易水寒始终冷冷地负手而立,作壁上观。
他心底波澜起伏,几次想要上前劫夺林灵素,但一则以自己的掌门身份,若与白璧同战这黄毛小儿,未免遭天下人耻笑;二则那魔头与妖后看似无法动弹,却不知究底深浅;三则明心又持杖站在艉舱,磐石似的岿然不动,自己此刻若贸然上前,指不定被如何暗算。当下只有强捺心焦,静观其变。
这时大船转过河湾,急剧摇晃,浪花溅得甲板上湿淋淋一片,林灵素与妖后随之滑转了半圈。
易水寒眼角瞥去,正好瞧见妖后的侧脸,呼吸一窒,像被人当胸猛捶,突然认出她是谁来了!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怒火如岩浆般直灌头顶,森然大笑道:“我以为谁能做得魔门妖后,原来是你这冰清玉洁的‘碧霞元君转世’!”
船上又是一阵哗然,就连明心等人的神色也微微一变。
泰山老母碧霞元君是道教大神,天子慕道,百姓自然也耳熟能详。徽宗朝时,茅山的辅教宗师刘混康极受宠幸,御赐上清玉剑与九老仙都君玉印,与林灵素、王文卿、张继先并称大宋四大国师。
靖康之乱后,山东落入金人之手,茅山教的影响力虽然大不如前,但仍是符箓三山之一。当年朱洞元为中兴上清派,称李少微为“碧霞元君转世”,更曾轰动天下,引来信徒无数。时隔多年,听来仍是如雷贯耳。
妖后淡淡道:“我以为谁能做得九宫剑派的掌门,原来是你这虚伪好色的卑鄙小人。当年你对我百般纠缠,什么脸面都不要,被自己师弟撞破后,又气急败坏地杀他灭口……”
“住口!”易水寒脸色涨红,大喝道,“无耻妖女,分明是你与这魔头幽会,被刘师弟撞见后,杀人灭口,居然还想嫁祸于我!今日不取你项上头颅,又怎对得起刘师弟的在天冤魂!”
他狂怒难遏,所有的顾忌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连人带剑如旋风鼓卷,朝李少微猛冲而去。
许宣左臂龙筋一紧,身不由己地挥舞断桅,朝他拦腰横扫,“轰”地一声,断桅被撞碎成数截,双臂酥麻,朝后连退数步,脚下的甲板急速迸裂。心中大凛,想不到这牛鼻子真气竟然如此强猛。
易水寒只微微一晃,便又大喝着扑来。
白璧生怕被他夺走图轴,抢身斜掠,天罡双剑螺旋怒舞,顿时将那迸裂的甲板激得四下飞炸。
林灵素哈哈笑道:“好没廉耻的东西!老子实在看不下去啦。娘子,咱们攘外而后安内!”
许宣只觉体内那两股真气如春江澎湃,双手猛然合握,虚空疾扫。
“呼!”拳眼里冲出一道三丈来长的青紫色光芒,吞吐闪耀,刺得眼睛几难睁开。轰鸣狂震,虎口又是一阵酥痹,顿时被气浪反撞得凌空冲起,甩出六七丈远。
当空绚光怒放,易水寒、白璧翻身飞跌,桅杆、舱板、蓬帆……全都如被飓风席卷,“格啦啦”地爆裂开来,偌大的商船竟硬生生地在大浪里飞转了几圈,险些侧翻覆没。
众人惊叫不绝,白素贞与小青紧紧地抓住船舷,双脚几已腾空。
“噗通”连声,六七人接连滚入水中,被法海二僧一一抄接救起。
“两仪炁刀!”易水寒、白璧喉中腥甜翻涌,直飞退出十几丈远才勉强稳住身形,惊怒交迸。
传说只有将真气修炼至化境,才能合握阴阳二炁,化作无坚不摧的气刀。男女有别,要想以一己之身齐备阴阳之气,何其困难。除了葛长庚这样的散仙之外,道门中也只有两仪剑派的杜吹花、太乙气剑百里长歌等寥寥几人勉强能够达到。白璧的天罡双剑修的也是阴阳双炁,但与魔帝、妖后这合力一击的威力相比,有如云泥。
许宣被龙筋拽舞着冲落舱板,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惊又喜。可惜这身本领并非自己所有,否则纵有千军万马横挡于前,救出父母又复何难?
李少微淡淡道:“难怪青城剑派威名日堕,选出的掌门卑鄙无耻便也罢了,还一个赛似一个饭桶,连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打不过。再这么下去,索性全都剃光脑袋,加入峨眉当和尚吧。”
易水寒、白璧大怒,原以为这两魔头重伤对峙,无法动弹,已是瓮中之鳖,没想到凭借着一根苍龙筋和这药店小子,竟仍如此难缠。
当下穿空飞掠,双双向许宣扑去,但这回不再与他硬碰硬地比拼真气,而是不断地交错游斗,寻隙斩断龙筋,让他成为断线木偶。
好在林灵素通晓百派秘籍,对这二人的路数了如指掌,在其操纵下,许宣合握气刀,纵横飞舞,始终将他们迫得无法近身。
三人穿梭激斗,气浪交撞得越来越猛,桅杆、蓬帆全都被震得七零八落,大船在风浪中剧烈摇荡,随时都像要散架一般。
众旅客惊惶失措,纷纷向舱里挤去,唯有明心依旧持杖而立,磐石似的一动不动,高声道:“小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被峨眉山上的这两个妖精所迷,引来浩劫;又甘为这两大妖魔所用,谋逆作乱。再不迷途知返,必受业火煎熬,万世不得超脱……”
他观望良久,知道林灵素与李少微是以龙筋为介,感应许宣念力,来控制其体内的真气流向。一旦许宣意念分散,则效力必大打折扣。当下运足真气,以“狮子吼”来干扰许宣心神。
被他这般一震,许宣脑中嗡嗡作响,果然有些走神,气刀光焰顿时收缩一尺有余,“突”地一声,龙筋被易水寒剑芒挑中,险些断裂。
白素贞二女大凛,小青叫道:“小色鬼,集中精神,别听那秃驴胡说八道。”
明心持杖缓缓走来,又道:“红粉骷髅,尽皆幻象,牛鬼蛇神,存乎一心。你为她们所迷,却不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诸多烦恼,都由心魔而起。放下屠刀,斩断心魔,即可立地成佛……”
许宣气血翻涌,心绪越来越乱,“噗噗”连声,臂上的龙筋接连松弹开来。
又听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贼和尚,就你懂得佛法么?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小子,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你只管涤除杂念,无挂无碍,自有老子度你升天!”
明心合十道:“阿弥陀佛,邪魔外道一知半解,也敢妄言度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欲降魔者,必先识魔相,而后舍身无畏……”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金钵,突然朝白素贞二女头上抛去。
“呼!”
金钵飞旋,狂风骤起,万千道金光散射而出,罩在二女头顶。
小青尖叫一声,抱着白素贞软绵绵地坐倒在地,衣裳猎猎鼓卷,俏脸苍白,妙目中满是惊骇羞愤。
许宣大凛,念力稍一分散,闪避的速度顿时转慢,“嘭!”肩头剧痛,被易水寒一掌击中,飞撞在甲板上,冲弹而起,险些又被白璧的双剑刺中。
明心喝道:“妖孽还不现形!”右手五指渐渐收紧,金钵越转越快。
“砰砰”连声,甲板碎炸纷飞,小青猛地蜷成一团,长发、绿衣朝上螺旋飞卷,将她一寸寸地朝上拔去。
白素贞又惊又急,奋力抱住她的腰,叫道:“小青!小青!”想要将她拉将下来,却被那金钵的狂猛涡旋吸得摇晃不定,也一点一点地朝上浮起。
许宣想要上前相救,却偏偏身不由己,焦怒如焚,大声叫道:“明心大师,放出魔帝的人不是她们,是我,你要抓便来抓我好了!欺侮两个受伤中毒的弱女子,算得上什么得道高僧?”
心神缭乱,“镜神诀”威力立时大减,顷刻间被易水寒与白璧杀得连连飞退,背上、肩上鲜血淋漓。
明心摇头道:“阿弥陀佛,外魔易退,内魔难降。”嘴唇翕动,默念经诀,金钵的光芒滚滚怒卷,狂风越来越加猛烈,断裂的舱板不断被搅扭吸入。
众人相隔近十丈,仍觉目眩神迷,身飘如叶。
小青脸色惨白,嘴唇青紫,蜷身簌簌发抖,手背、额头现出淡淡的青色鳞光。白素贞眼看再也拉拽不住,蓦一咬牙,拔起旁边那剧烈摇晃的断桅,奋力朝上空金钵冲去。
“当!”
断桅撞在金钵上,碎炸如齑粉。她猛地弓身尖叫,急速飞旋。小青却似骤然失去了引力,软绵绵地滚落在甲板上。
明心持杖缓行,念念有词,金钵光芒怒舞。
众人惊呼连声,许宣转眼望去,心中大凛,只见白素贞紧蹙眉尖,香汗淋漓,神情痛苦已极,湿漉漉的衣裳紧贴着肌肤,隐隐可以瞧见鳞甲状的白光,片片如水波闪耀。
又听“当当”连声,金钵狂震,白素贞发出一声凄烈无比的尖喊,周身光芒爆放,刹那间竟化作一条巨大的白蛇,当空盘旋飞舞,嘶嘶吐信!
第67章 同舟
“当当”连声,金钵狂震,白素贞发出一声凄烈无比的尖喊,周身光芒爆放,刹那间竟化作一条巨大的白蛇,当空盘旋飞舞,嘶嘶吐信!
许宣脑中嗡然一响,如被雷电当头击中。
众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惊哗奔退,仓促间,几人被推搡摔倒,践踏惨叫。
明心道:“阿弥陀佛,现在你可看清了?这两妖女原是峨眉山上的蛇精,一白一青,各自经历了一千年、五百载,才修炼为人形。住持师兄慈悲为怀,念她们未作大恶,一直不肯将她们收伏。一念之差,始有今日之祸。小施主,你为色所惑,执迷不悟,就算今日侥幸不死,最终也必葬身其腹。”
许宣骇怒交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大喝道:“你胡说!她不是妖怪,是你使的障眼法……”
话音未落,眼前银光乱舞,“吃”地一声,右臂被易水寒的剑芒刺中,两仪炁刀登时光焰大敛。
林灵素喝道:“小子,别中了秃驴的奸计,专心念诀感应!”龙筋一紧,将他拽着冲天掠起。
法海朗声道:“许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师父降妖伏魔何止千数,这金钵叫做‘镇妖钵’,无论什么妖孽被金钵光芒罩住,必现原形。若非明空方丈与葛道人一再担保,这两条妖蛇早已被师父收入钵中,形神俱灭……”
许宣对峨眉众僧虽无好感,对这救过自己性命的少年和尚却有种莫名的信任。听闻此言,心乱如麻,周身寒毛直乍,突然明白为什么白素贞的肌肤总是那么冰凉,为什么她听到自己骂其冷血时会那么生气,为什么林灵素口口声声呼其小妖精,那夜在秦淮河上,她又为什么告诉自己看见小青了!
金光闪耀,白蛇蜷曲飞舞,众人喧哗惊叫全都听不见了,许宣胸膺如堵,脑中空茫一片,任由那龙筋拉拽,行尸走肉似的在剑光气浪里穿梭闪避。眼前一幕幕地掠过与她相识以来的种种情景……
他仿佛看见她旋身飞转,从箫管中徐徐落地;看见她蹙眉闭目,在闪电的蓝光里盘坐调息;看见她眼如春冰,满脸飞霞,嗔怒中带着难言的娇媚;看见她软绵绵地伏在自己的背上,如春藤绕树,发丝在清风里飞扬……
看见她站在桥上,衣裳鼓舞,夕阳与晚霞全都失去了颜色;看见她持剑冲入狱中,大声叫喊着自己的名字;看见她侧卧在起伏的长草里,似嗔似喜,脸颊映染着彤红的晨光……
所有那些纷乱的景象,连同着悲伤、震惊、愤怒、恐惧……犹如春江怒潮般涌上心头,从四面八方汹汹挤压,让他窒闷得几欲爆炸开来。
小青悠悠醒转,瞧见斜上方的金钵与白蛇,脸色大变,叫道:“臭和尚,快把我姐姐放了!”想要起身上冲,被那金光一撞,顿时又跌出两丈来远。
许宣一震,虽然已相信这二女是蛇妖所化,但想到法海所言,想到白素贞将被金钵消荡得形神俱灭,仍是一阵刀割似的剧痛,蓦地大吼一声,挥舞两仪炁刀,轰然猛劈在金钵上。
“当”地一声巨响,龙筋飞扬抛散,他眼前一黑,周身酥痹,体内的三股真气火山般喷涌怒炸,顿时平移倒飞,将尾桅、舱板接连撞得粉碎,接着骨碌碌地滚落舱底,晕迷不醒。
漫天金光炸散,旋风陡消。白蛇长尾抛扬,喷出一大口紫红的血箭,重重地砸落大江,巨浪掀涌。
小青大叫道:“姐姐!”扑到船舷,想要伸手拖救,却被陡然翻转的大船掀得仰身摔倒。眼睁睁地看着那银白的蛇尾消失于茫茫波涛,就像被人当胸剜了一刀,惊怒绞痛,无法呼吸。
那一瞬间,她眼眶湿热,视线模糊,竟有一颗晶莹的水珠夺眶涌出。她心中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掉落在掌心的水滴,悲喜交迭,想要朝着江中大喊,却哽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姐姐,姐姐!你看见了吗?我终于也可以流泪了!那是我修炼了五百年,流出的第一滴眼泪……
甲板上众人尖叫迭声,接连推挤撞倒,滚落江中。法海不断地抄掠拉扯,也救之不及。
林灵素、李少微四掌交贴,急速飞旋,被那金钵冲天吸去。
易水寒、白璧双双急冲而下,想要夺扯林灵素,却与金钵光浪撞个正着,“轰!”绚光炸舞,顿时喷血翻飞,直落到数十丈外。
这一下相撞,不啻于道、佛、魔五大顶尖高手的真气正面对冲,不只这二道抵受不住,就连明心也喉中腥甜狂涌,金钵、禅杖双双脱手。魔帝、妖后周身剧震,彼此黏贴的左手与右掌顿时错分开来。
这两魔头以“盗丹大法”对峙了一昼夜,体内的真气循环一被打破,松开的两掌立时形成狂猛无匹的涡旋气浪,“呼”地一声,断木碎片螺旋飞舞,明心收势不住,翻身急冲而入,双掌不偏不倚地与二人对个正着。
“嘭!”又是一声轰隆狂震,气浪层叠爆舞,摧枯拉朽,竟比方才更加强猛十倍。
刹那间,大船的艉舱、舵楼、断桅、蓬帆……所有甲板以上的部分全都被夷为碎片,四炸纷扬。
小青磕磕碰碰地滚入底舱,与许宣一头撞在一起。只见上方天旋地转,人影纷飞,几乎所有的旅客都被掀入惊涌的波涛,就连法海也被震得冲起十几丈高,连着那闪闪发亮的金钵,坠向极远的江面。
“嗵嗵”连声,林灵素、李少微、明心三人将甲板撞得粉碎,滚落在她周围,个个面色惨白,大汗淋漓,显是受了颇重的内伤。
“盗丹大法”是魔门中至为隐秘的妖术,相传为远古苗帝蚩尤所创,能强行攫取他人辛苦修炼的内丹真元,化为己用,千百年来修成者寥寥无几。除了此法过于繁复玄秘,难以习成之外,更为紧要的原因,是其修炼与施展的过程中蕴藏的巨大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两败俱伤,甚至经脉俱断而死。
林灵素与李少微的修为虽比明心略胜一筹,但经过昨夜一战,真气都已耗得不足六成。与明心对掌相撞后,每人的真气都不足与之匹敌,非但不能吸走明心的真元,反被其撞断奇经八脉。
相形之下,明心的伤势更加惨重。他误入“盗丹气旋”,虽侥幸没被吸去真气,但捱了两大魔头的合力猛击,经脉、骨骼寸寸碎断,几已成了一介废人。
此时小青已从悲怒中定下心来,凝神探听,风声猎猎,除了他们五人,船上再无其他幸存者。
朝西望去,大江上游更是人影全无,无论是青城二道也罢,法海也罢,都未曾追来,想来全被这惊天动地的气浪撞成重伤,自救不暇了。
她松了一口气,恨恨地瞪着明心三人,想到他们害得自己与姐姐吃尽了苦头,却也最终落到这等田地,悲楚恨怒之中,又觉得说不出的快慰,强撑着站起身,格格大笑道:“眼前报,来得快!姐姐,我来替你报仇雪恨!”
奈何寒毒未清,又被金钵、气浪接连震伤了经脉,全身软绵绵地毫无气力,方一用劲,气血翻腾,顿时又一跤仆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呵着白汽。只好转而摇晃许宣,叫道:“小色鬼,快醒醒!”推搡半晌,却全无反应。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快意恩仇,无所不为,又从全天下人的眼皮底逃了出来,早已不枉此生了。就算今日死在这江海之上,有屈原和你们这么多人陪葬,那也妙得很哪。”
李少微嘴角冷笑,闭目调息,只不理会。明心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端然盘坐,神色惨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几人之间仇隙极深,虽然现在伤重的伤重,昏迷的昏迷,没一人能聚气起身,但每个人心底都明白,只要有一人能够动弹,其他各人便大限临期了。当下各自凝神运气,都想抢在别人之前恢复伤势。
江水滔滔,大船飘摇跌宕,顺流直下。
小青调气逼毒了小半时辰,被大风吹拂,浑身打颤,越来越冷,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竟如冰霜敷面,到了后来,终于掌不住靠在许宣身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惨叫,她猛地一惊,坐起身来,江风呼啸,日头已过中天,林灵素三人依旧动也不动地盘坐着,许宣亦昏迷未醒。
又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右边传来,转头望去,只见江面上漂着几艘残破的帆船,黑烟袅袅,横斜的蓬杆上仍有些未灭的火苗。船上横七竖八地卧了不少尸体,几人垂伏在船舷,双臂血肉模糊。
发出惨叫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右手握刀,左臂齐肩而断,半边衣衫尽是鲜血,摇摇晃晃的坐在一大片浮板上,浑身发抖。瞧见小青等人,嘶声大叫道:“救命!救命!金鞑子放炮杀人,金鞑子放炮杀人!”
第68章 浮沉
那中年汉子右手握刀,左臂齐肩而断,摇摇晃晃的坐在一大片浮板上,浑身发抖,瞧见小青等人,嘶声大叫道:“救命!救命!金鞑子放炮杀人,金鞑子放炮杀人!”显是惊吓过度,叫得歇斯底里,语无伦次。
看那些船上的狼藉惨状,众人猜出多半与早晨金山寺的金国刺客有关。
金国鞑子既能假借赛龙舟之机,炮轰金山寺,自然也能在大江下游布设炮船。鞑子的骑兵锐不可当,水师却向来差劲已极。大宋的官兵拍破脑袋也想不到鞑子会从水路偷袭。
况且此处距离大江入海口已然不远,鞑子的炮船完全可以趁夜经由海上,神不知鬼不觉地逆江而上,封堵赵官家的水上退路,最不济也能接应那些刺客,从海上从容撤退。
以金鞑子凶暴贪婪的秉性,撤离时撞见大宋的商旅客船,自难免炮火乱轰,趁机劫掠一空。
周围断板沉浮,江水尽染,不断有鳄鱼浮出水面,打转儿撕扯着浮尸,激得浪花四起。
那中年汉子嘶声大叫,挥刀朝江水里一阵乱砍,叫道:“救命!救命!快救救我!”浮板突然一晃,顿时翻身栽入水中。
鳄鱼四面冲来,他尖叫着想要爬上板去,却被两条鳄鱼闪电似的咬住小腿,猛地拖入水中。
明心皱眉道:“阿弥陀佛!”
林灵素笑道:“贼秃驴,有了这么多没头没腿的死鬼,你不分我,我不分你,就算有官兵追来,也只当我们死在了鳄鱼的肚子里。妙极,妙极!”
小青闻言心有戚戚。她最担忧的便是白璧、法海等道佛高手追来,这么久未见追兵,心中大定,当下强打精神,聚气驱毒。
但她越是运气,却越觉得忽寒忽暖,如冰火交攻,过不多时,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等到再度醒来时,已是暮色沉沉。大风呼啸,船身在波涛中急剧地跌宕起伏。四周水天一线,苍茫无边,竟似已到了海上。
一阵大浪兜头打来,她身子剧晃,肘子打在了许宣的额头上。许宣皱眉呻吟,慢慢睁开双眼,小青大喜,叫道:“小色鬼,你醒啦!”
许宣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中如尖刀剜绞,大叫一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转身环顾,喃喃道:“白姐姐!白姐姐!”
明心面色微变,林灵素亦有些讶异,笑道:“好小子,这一下居然没将你奇经八脉震断,不枉了葛老道送你金丹。可惜同人不同命,你的白姐姐可就没你这般命大了。”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失声道:“你说什么?她……她死了?”
小青怒从心起,指着明心喝道:“我姐姐被这秃驴害死啦!许公子,你快将他杀了,为姐姐报仇雪恨!”
明心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施主,你既已知道那妖女乃白蛇所变,就当知道贫僧为何要将她降灭。你要杀了贫僧为她报仇,只管动手便是。只是你须记得,善恶循环,必有报应。一念之差,就可能误入歧途,永受阿鼻狱火煎熬之苦……”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贼秃驴,想不到你这等看破生死的得道高僧也会如此怕死!要死便死,要求饶便求饶,说出这等狗屁不通的话来,羞也不羞?”
小青咬牙道:“你也别幸灾乐祸,若不是你这魔头,就没这场祸事,明空老和尚和葛仙人也不会平白枉死,我姐姐更不会为了护送这小子,无端葬送了千年的修行!”
林灵素笑道:“照这么说,害死那小妖精的元凶便是你。若不是你贪图‘元婴金丹’,妄闯九老洞,解开老子的太极封印,又怎会有后来发生的所有一切?要想为你姐姐报仇,赶紧抹脖子自尽吧。”
她死了!
她死了!
许宣心中淆乱如堵,怔怔地站着,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浑然不觉他们在说些什么。海上狂风呼号,大浪澎湃,全都化成了白素贞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热泪突然涌上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明明知道她是蛇妖,却为什么依旧心痛如绞?
又是一阵大浪扑来,船身摇晃,小青等得心焦,叫道:“臭小子,你还等什么?快杀了秃驴和这俩魔头,为我姐姐报仇!”
许宣一震,怒火倏地涌上头顶,咬牙暗想:“白姐姐,我这就杀了这贼秃,为你,为葛仙人报仇雪恨!”擦干眼泪,拔出龙牙刃,大步朝明心走去。
明心道:“阿弥陀佛,贫僧得登西天,喜乐之至。只是施主杀了我,便等于断绝退路,葬送了许家上下几百条性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未杀生,杀孽却因我而起,善哉,善哉!”
小青冷笑道:“许公子,别听这贼秃蛊惑。等结果了他的狗命,再将两个魔头一并宰了。有了他们的脑袋,还愁换不回这你全家老小的性命?”
大浪倾摇,船身飘荡如叶,许宣一阵晕眩,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两步。
李少微格格笑道:“万里汪洋,风波险恶,这小子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拿什么去换全家老小?”
浪花打在身上,冰寒彻骨。想起父母,许宣更是悲怒填膺,紧握刀柄,冷冷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爹我娘乐善好施,老天爷自会庇护,就不劳你费这心了……”
话音刚落,漫天乌云中突然划过几道闪电,遍海蓝紫。
“轰隆隆!”雷声叠震,狂风挟卷着豆大的冰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舱板上“咄咄”连声。
林灵素哈哈狂笑道:“善恶如有报,天下又怎会有这么多狗屁不公之事?贼老天若有眼,又怎么会有千里赤地,万里河决?在贼老天眼里,什么芸芸苍生,全都是狗屁不如的蝼蚁!”
船身剧晃,许宣衣衫猎猎鼓舞,几难站稳。
昏暗中,只听明心叹了口气,道:“孽海孤舟,迷途不返,你们既无心向善,贫僧只有舍身以救天下了。”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得他的脸青白如鬼,双眸中尽是凌厉狰狞的杀机。
许宣一凛,正觉不妙,只听雷声轰鸣,明心突然咬破舌尖,冲天喷了一口血雨,大喝着跃起身来,双掌鼓起两团刺目无比的光轮,猛地朝下拍去。
“轰!”气浪四炸,舱板横飞,大船顿时被震得离散瓦解。
小青尖叫声中,几个巨浪兜头卷来,将众人全都腾空掀起,抛入漆黑汹涌的汪洋之中。
惊涛狂涌,电闪雷鸣,许宣呼吸一窒,冰凉咸涩的海水从口鼻间直灌而入,憋闷欲爆,顿时往下沉去。
他自小经常瞒着父母在西湖里游泳,虽然双腿无力,但仗着仁济堂的丹药,以及顽强的意志与好胜脾性,居然也练出了游水的本领。然而毕竟头一遭下海,又遇上这等狂风暴雨,一时难以适应。在灰蒙蒙的海水里扑腾了片刻,才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咳嗽、大口呼吸。
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映得漫天黑云时而彤红,时而蓝紫。
雹雨纵横乱舞,密集如箭。四面都是掀涌的波涛,不住地翻腾起伏,散落着片片舱板,跌宕摇曳。
轰鸣声中,依稀可以听见小青的尖叫与林灵素的狂笑声,许宣大凛,暗想:“人心如鬼,道魔难分,焉以人、妖论正邪?白姐姐是人也好,是妖也罢,几番救我,情真意切,此生已无法报答。小青与她亲如姐妹,我绝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当下抓住一大块浮板,喘了几口气,猛地聚气双足,高高跃起,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冲去。
他体内的真气虽然充足,但要想在这等雷风暴中穿空飞掠何其困难,更别说他不过是初学御风之术。被狂风与大浪迎面扑打,顿时又跌入海里,几起几落,东摇西摆呛了一肚子水,才渐渐掌握了些许窍门。等到终于瞧见沉浮于波涛中的小青时,他已有些精疲力竭。
林灵素则坐在稍远些的一块浮板上,随着大浪起伏,时而哈哈大笑,吟诵苏东坡的诗词,时而破口大骂,从贼老天到赵官家,全都数了个遍。
距离他不远的一块舱板上,贴伏着一个人影,仔细查看,正是李少微。四下扫望,唯独不见明心身影。
小青寒毒未消,沉浸在这冰冷的波涛里,早已冻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眼见就要沉下水去。许宣冲落在一块长条浮板上,双手刨划,游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拉了上来。
闪电迭起,四周亮如白昼。
小青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胸脯上,剧烈起伏。从这角度望去,她与白素贞竟有几分相似,肩头颤抖,更带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楚楚之态。
许宣心中一酸,左手抱住她的肩膀,右手抵住她的手掌,为她传气驱除寒意。
林灵素哈哈笑道:“难怪这妖精呼你‘小色鬼’,死到临头,还有闲情雅致占人便宜,佩服,佩……”话音未落,左边一排巨浪层层叠叠地卷了下来,登时将他连人带板掀飞起六七丈高。
第69章 身世
左边一排巨浪层层叠叠地卷了下来,登时将他连人带板掀飞起六七丈高。
小青大急,生怕他怀中的炼天石图就此同埋海底,忙道:“小色鬼,那俩魔头的脑袋能……能换取你们全……全家性命,可别让他死不见尸。”牙关格格打颤,口中直呵寒气。
漫天白箭似的雹雨中,隐隐可见一道淡淡的晶光,随着林灵素飞扬抛舞,正是那条苍龙筋。
许宣心中一动,背起小青,踏板直冲而起,几个起落,便已冲到了林灵素附近。他一把抓住龙筋,将小青与自己紧紧捆住,又猛地拽紧龙筋,将那魔头腾空拽了过来。
大浪冲天,将身下浮板推出十来丈远。许宣一个趔趄,险些摔入波涛。刚稳住身形,忽听一人雷霆般喝道:“孽障受死!”红光鼓舞,两道刚猛无匹的气浪朝他当胸撞来。
明心!
他心中一沉,待要闪躲已然不及。“嘭”地一声,左肩剧痛,纸鸢似的飞旋腾空,手中的龙筋被另一端的林灵素拖拽,顿时绷得笔直。
“噗!”龙筋嗡嗡剧震,又听一声惨叫,闪电乱舞,只见明心捂着脖子,又惊又怒地瞪着自己,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晃了一晃,翻身摔入海中。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秃驴假慈悲,害人终害己!贼老天啊贼老天,你终于开了一次眼!”
原来明心受了魔帝、妖后“盗丹气旋”的重击后,奇经八脉都已断裂,先前自忖必死,横下一条心,不惜以两伤之术强聚真气,震散大船,要与众人同归于尽。眼见许宣救起小青与林灵素,便凭借着最后一股未散的真气,突施猛袭。
岂料四周漆黑一片,他看不真切,又收势不住,竟然迎面撞在了那绷紧的龙筋上。
若换了平时,那龙筋纵再过强韧,也势必被他护体真气瞬间撞断,但此时经脉俱碎,真气又如强弩之末,竟几被这小小一根龙筋割断喉咙。
巨波涌动,白沫纷扬,明心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抓住浮板,随波逐流。突然,他的身子往下一沉,痉挛似的猛烈抖动,鲜血不断地在水中洇散开来,张大了嘴,双目圆睁,又是恨怒又是恐惧地望着他们,好一会儿,才从喉管里发出一声嘶哑凄烈的惨叫。
四周波浪分涌,十几个乌黑油亮的三角尖鳍朝他急速游去。浮板剧晃,明心随之猛烈抽搐,惨叫不绝,
“鲨鱼!”许宣大凛,急忙拽起龙筋,冲落到附近一块三丈长、两丈来宽的浮板上。
海面涡旋滚滚,明心已被群鲨拖扯,沉入水里,只剩下一只苍白的断手依旧紧紧抓着那片浮板,在不远处飘摇跌宕。
“哗!”一条长近三丈的虎纹巨鲨破浪跃起,一口咬住那只断手,从许宣左侧冲入海面,撞起冲天大浪。
小青惊得大叫一声,她虽是蛇妖,却久居峨眉,从没见过这等凶暴海鲛,眼看着自己平素最为畏惧的和尚就这般被撕扯得片骨不存,不禁心生寒意。
许宣定了定神,将龙筋的另一端打了一个绳结,呼呼挥舞,朝几丈外的李少微抛去。试了几次均未能够着,第七次终于套住她的右臂,急忙收紧,将她凌空拉了过来。
岂料身下浮板跌宕,他刚一使劲,竟一个趔趄,仰面摔入海中。只见四周气泡滚滚,灰蓝一片,数十条鲨鱼正在撕咬扯夺明心那苍白的尸体,瞧见二人,顿时炸开锅似的直冲过来。
小青被他缚在背上,又惊又骇,拼命挣扎却不得而脱。
许宣胆大虽大,此时也险些乱了方寸,一面朝上方游去,一面紧握龙牙刃,四下乱舞,将鲨鱼逼退。
他刚浮出水面,左腿突然一阵锥心剧痛,被一条鲨鱼咬中,急忙挥刀猛刺。那鲨鱼吃痛松口,挣脱游去,鲜血四处洇开。
许宣抓住浮板,奋力破浪跃起,翻身滚落板上,左腿被咬了六七个深达寸许的伤口,灼痛如烧。转头再看那条受伤的鲨鱼,还没游出两丈,已被群鲨猛烈围攻,顷刻间便只剩下一具白骨。
小青打了个寒噤,还没回过神,“嘭!”浮板又被鲨群从下方接连撞击,许宣急忙撕下衣袖,将大腿伤口紧紧扎住。
狂风扑面,就连那冰冷的雹雨中也仿佛弥散着淡淡的血腥。
林灵素昂然盘坐在浮板边缘,咫尺之外,便是游弋穿梭的鲨鳍,他却似毫无所畏,在滚滚雷鸣中自顾自地大声唱着苏东坡的“大江东去”。
李少微躺在浮板上,脸色苍白,怔怔仰望着漫天雷电,突然格格大笑起来:“李郎,李郎!没想到你当年所立的毒誓竟然全都灵验啦!‘我若负你,必五雷轰顶,人神共弃,受人千刀万剐,啖骨食肉而死!’只是没想到末了分食你骨肉的,竟是一群鲨鱼!”
小青惊魂稍定,听她口口声声呼之为“李郎”,忍不住出言相机:“他明明姓林,你为什么偏偏叫他‘李郎’?难道要他嫁鸡随鸡,随你妻姓么?”
李少微眼眶中泪珠晃动,格格笑道:“小妖精,你连鲨鱼也没见过,又知道什么?他原本姓李,双名灵萼,乃是南唐李后主的七世孙!”
小青从未听说过什么李煜,自然没什么反应,许宣却如同耳边响了一个焦雷,失声道:“李后主?”
许正亭素喜词曲音律,除了李白与苏东坡之外,最为器重的便是李煜的词,许宣自小潜移默化,对李后主也颇为喜欢,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魔头居然是他的子孙。
突然想起那夜在秦淮河上,自己说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是化自刘禹锡的“水流无限似侬愁”时,曾惹得林灵素勃然大怒,难道真是因为自己犯其祖讳?又想起初见他时,他常常称孤道寡,莫非也是因为自诩为帝胄之身?
听到“李煜”二字,林灵素果然止住啸歌,闪电乱舞,照得他周身皆白,眉间眼里尽是掩抑不住的愤懑悲恨,哈哈笑道:“不错,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大唐宗室后裔李灵萼!小子,你现在明白老子为什么要和天下人作对,覆灭这狗屁‘赵宋王朝’了吧?”
雷声轰鸣,惊涛迭起,浮板被大浪掀得飞出七八丈远,重重地砸在激流中,险些颠翻。
那群鲨鱼立即随之游了过来,在波荡起伏的蓝紫海面上劈开近百道长长的三角波纹。
许宣俯身贴在浮板上,又是惊疑又是骇异,一时间竟将鲨群忘之脑后。
小青却浑然不知此中关联,呸了一声,道:“你既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为什么还自称林灵素?你姓林还是姓李,和你搅得天下大乱又有什么干系?”
林灵素嘿然道:“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横竖今日都要葬身于此,还有什么秘密是不可说的?”
顿了顿,嘴角冷笑,森然道:“赵匡胤和赵匡义这两个狗贼,夺了我李家天下不说,还鸩杀我先祖,百般凌辱。此仇不报,又怎能对得起我大唐列祖列宗?”
自从南唐被赵宋所灭,太宗皇帝玷辱小周后,用牵机药毒杀李后主等等传闻便在吴地不胫而走,经过这两百年的添枝加叶,更成了街头巷尾无不知晓的“秘闻”。许宣便曾听府中食客说过多种版本。
想起父母被程仲甫与南宝棠等人陷害,身陷囹圄,死生未卜,许宣心中又不免一阵悲怒,暗想:“若换了是我,这灭国弑祖的深仇大恨,也绝不能不报。”对这魔头竟第一次起了戚戚相应之感。
但再一想起峨眉山下所见的平民惨状,暴戾之念便又荡然无存,高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雪恨,只管去杀尽赵氏王孙,又为何要累及无辜?”
林灵素昂首大笑道:“老子若不以牙还牙,叫他子孙也尝尝亡国灭族的滋味,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累及无辜?你看这普天下之人,又有哪个算得上无辜?什么狗屁苍生,连贼老天都弃之若屣,又关老子鸟事?”
轰雷滚滚,海上漆黑一片,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笑声听来竟似比雷鸣更加震耳,比雹雨更加森冷。
又听李少微格格笑道:“是了,为了报仇,你连自己的亲生妹子也能推入火坑,做娼妓逢迎仇人,更何况那些与你没半点干系的黎民苍生……”
“住口!”雷电又是一闪,林灵素竟已站起身来,双眼怒火如喷,脸又扭曲得如野兽般狰狞凶暴,一字字地道:“你再敢说师师半个不字,我就将你的肉一块块剐下来。”
师师?许宣又是一震,这才明白那艳冠天下的大宋第一名妓不是他的旧相好,而是他的亲妹妹!
念头未已,大浪怒涌,浮板猛地冲入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飞转,众人险些摔飞而出,林灵素一个趔趄,又坐倒在板上。
还不等坐稳,浮板剧震,群鲨四面围撞,一条虎鲨竟猛然冲跃而起,“噶嚓”一声,尖牙森森,将厚厚的舱板咬下小半角来。
第70章 狭路
浮板剧震,群鲨四面围撞,一条虎鲨竟猛然冲跃而起,“噶嚓”一声,尖牙森森,将厚厚的舱板咬下小半角来。
众人大凛,照这般下去,只怕不等捱到风暴结束,就要被群鲨撕咬吞噬了!
别说林灵素、李少微这等神力通天的绝顶高手,即便是小青,倘若没有中毒受伤,这些鲨鱼也未必能奈她何。偏偏此刻虎落平阳,四人中唯一能活动自如的,竟是空有一身真气而不知如何御使的许宣。
波涛汹涌,又是一条虎鲨破浪冲起,从背后朝许宣扑来。小青尖声惊叫,林灵素喝道:“星飞天外!”
许宣下意识地紧握“龙牙”向上斜撩,“吃”地一声,齐柄没入鲨鱼的下颚。
那鲨鱼吃痛剧扭,重重地撞落在浮板上,“噼啪”甩尾,险些将浮板掀翻。许宣奋力将它压住,拔出匕首,朝它肚腹上又猛刺了几刀。那鲨鱼剧烈挣扎了片刻,才渐渐不再动弹。
群鲨闻见血腥味,更加疯狂,不断地撞击浮板。
许宣用匕首割下一大块鲨鱼肉,远远地抛了出去,十几条鲨鱼顿时转向疾游而去。
他又依法炮制,将那条鲨鱼背脊上的肉割成数十块,四下抛出,围聚在浮板周围的鲨鱼纷纷循味抢夺。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鲨鱼的背鳍是做鱼翅的上佳材料,最是美味,你就这般送与它们糟践,忒也可惜。它肚子上的肉最为嫩滑爽口,割一块给老子尝尝。”
许宣略一犹豫,用刀划下一块,抛到他手上。
他擦也不擦,就连血带肉地大嚼起来,眉飞色舞地连声称赞。
众人折腾了一昼夜,都已又饥又渴,见状更觉饥肠辘辘。当下许宣又割了几大块最为细嫩的鱼腩,丢给李少微与小青,各自吃了起来。
鱼肉清甜,入口即化,许宣连吃了两大块,精神大振。剩下那半条鱼被他抛入海中,顿时又引来群鲨发狂似的撕夺。
这时,海上的风暴越来越大,漫天尽是纵横飞舞的闪电,雷声震耳欲聋,合着那一重高似一重的惊涛骇浪,随时都欲将浮板颠翻。
四人或坐或卧,龙筋相连,随着那块舱板浮沉跌宕在天海之间,想到彼此命悬一线,随时都将被这黑暗无边的汪洋所吞噬,原先那炽烈如荼的仇恨、愤怒、恐惧……反倒渐渐变得飘渺淡薄起来。
雷鸣声中,林灵素拍腿高歌,断断续续地唱道:“分携如昨,人生到处萍飘泊,偶然相聚还离索……天涯同是伤沦落,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
许宣想起父母,想起白素贞,心中一阵刺痛,戚戚悲凉。
长夜漫漫,风暴正当时。命运无稽,就如同这飘摇不定的浮板,高一浪,低一浪,也不知要将他带向何方。
********
到了半夜,海上风浪越来越大,雷声隆隆不绝。四周乌云飞涌,与波涛滚滚相连,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许宣紧贴着浮板,忽高忽低地在巨浪里飘摇了几个时辰,还要时不时地与冲跃而出的鲨鱼拼死相斗,早已精疲力竭。眼见这场风暴竟似永无穷尽,胸中如块垒郁结,又是悲沮又是苍凉,第一次觉得自身如此微缈。
在这狂暴的天地伟力面前,纵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随波浮沉。
转眸望去,李少微闭目盘坐,脸色煞白,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睡是醒。林灵素虽仍在昂首高歌,声音却已沙哑,在风浪雷鸣中细弱难闻。
小青更是冻得浑身颤抖,湿漉漉地蜷在他的脚畔,呵着丝丝白汽,与平时那娇俏狠辣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想起白素贞,心底又是一阵刀剜似的剧痛,暗想:“早知要与小青、与这两个魔头一起葬身鱼腹,当初倒不如就与白姐姐一起死在峨眉山上,或者一起葬身于神农顶,横竖落个干净,也不致于连累家人遭此大劫……”
念头方起,脑海里又闪过父亲伟岸的身影、真娘温柔的笑容,喉咙登时象被什么扼住了,痛得无法呼吸,又想:“许宣啊许宣,你连累家人遭此横祸,不想方设法将功补过,救出他们,还敢自怜自艾,轻言什么生死?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要死,也当死得其所,轰轰烈烈!”热血冲顶,忍不住仰头纵声啸吼,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怒绝望全都疏泄而光。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子,贼老天又聋又瞎,你就算喊破嗓子,又有鸟用?倒不如叩上一百零八个响头,拜寡人为师。临时抱抱佛脚,说不定还能保住小命,回到临安救出你爹娘……”
他不说倒也罢了,一说许宣怒火更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握刀喝道:“住口!这次的浩劫、我许家的惨祸,全都是由你这魔头而起,今日就算要死,也当先割下你的脑袋,祭奠那些枉死的冤魂!”
小青正昏昏沉沉,被他这般接连怒吼,登时清醒了几分,睁开眼,但见闪电乱舞,波涛如倾,左前方隐隐约约似有几艘樯橹正在跌宕起伏,心中一紧,惊喜得几欲炸将开来,大叫道:“船!我看见船啦……”
话音未落,“轰轰”连声,那几艘船上突然喷出数十道赤红的炮火。周围大浪炸舞,浮板顿时腾空飞起一丈来高,重重地砸在波涛上。
“嘭!”水花四溅,颠得她喉中微甜,五脏六腑都似颠倒了一般,一个翻身摔入海中。
许宣臂上缠绕的龙筋一紧,险些也被拖了下去,下意识地一刀刺入浮板,稳住身形,左手紧拽龙筋,拼力将她拉回。
小青凌空跃起,湿漉漉地滚落板上,与他撞个满怀。几在同时,两只虎鲨破浪冲起,差点将她脚踝咬中。
她大叫一声,朝后退缩了两尺,紧紧地抓住许宣的手臂,脸色煞白如雪,彻底醒过神来了。
炮火轰鸣,惊涛如沸。
四人彼此紧拽龙筋,随着那浮板在大浪里上冲下撞、前俯后仰,骇怒交迸,不知发生何事。
又是几道闪电划过,海面掀涌,只见那几艘大船越来越近,桅顶上旗帜猎猎鼓卷,赫然绣着“完颜”、“大金”等字。
鞑子!
许宣心中一震,残留的几丝侥幸顿时荡然无存。
这些金国鞑子的炮火如此强猛,小青先前所说的扬子江上的那些沉船浮尸,想必就是出自他们之手了。想不到才脱虎口,又入狼群,偌大的汪洋,偏偏与他们撞见!
火弹纵横怒舞,雹雨似的撞落波涛,顷刻间便有六七条鲨鱼被击中,血肉模糊。
群鲨嗅见血腥,越发疯狂,或争相扯夺尸体,或跃水冲撞,猛烈攻击浮板。
又听“格啦啦”脆响,木板竟被一只巨鲨硬生生地咬裂开来。许宣挥刀乱剁,那巨鲨皮糙肉厚,死死地咬着木板猛烈挣扎。众人顿时往下一沉,被它拉拽着在漩涡里急速飞转,惊险万状。
这时炮火忽然停了下来,海上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嗡嗡笑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灵萼兄,我还以为你已打通泥丸,脱登仙界,想不到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在海上钓鱼。相请不如偶遇,此处风大浪急,兄台何不登船剪烛,一同把酒叙旧?”
闪电如银蛇飞窜,林灵素、李少微脸色齐变。
雷声隆隆,大浪分涌,但见当先的那艘大船上站了一个秀美挺拔的紫衣道人,背负长剑,斜持拂尘,被那蓝光镀照,衣袂翩翩,肌肤几似透明,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赫然正是那日在青羊宫中遇见的“冲和子”王文卿!
许宣亦猛吃一惊,此人贵为大宋国师,为何竟会在鞑子的船上?难道被金人所擒?但瞧他身后站着的那些人,除了数十名神霄派弟子,大多都是金国将领,那些凶狂跋扈的鞑子在他面前,个个神色恭敬,丝毫不像对待俘虏的态度。心底越发狐疑。
林灵素哈哈笑道:“老子帝胄之身、大好男儿,岂能上你贼船,和你这不男不女、不忠不义的东西同坐一席?”
故意乜斜了李少微一眼,扬眉笑道:“再说有神门天后在此,就算老子同意,她也不能同意呐。娘子,你说是也不是?”
妖后素不以真面示人,除了林灵素与葛长庚,几乎无人知道李少微的身份。听说她便是魔门第二人,船上众人无不哗然。
王文卿微笑道:“恕贫道眼拙,这位不是茅山派的嗣法宗师李元君么?何时竟成了神门天后?东京一别,已有数十载,李元君风姿依旧,可喜可贺。今日有缘相会,更当好好叙上一叙。”
李少微听若罔闻,闭着眼冷笑不语。闪电乱舞,更照得她的脸煞白如雪。
神霄派众弟子瞧出二人受了重伤,胆气大壮,纷纷喝道:“妖女,国师与你说话,你装什么聋,作什么哑?再不跪地请降,叫你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一边戟指叱骂,一边拔剑请缨,跃跃欲试。
第71章 盟约
众神霄派弟子一边戟指叱骂,一边拔剑请缨,跃跃欲试。
一个贵族打扮的金国少年冷冷道:“这些妖魔敬酒不吃吃罚酒,国师何必与他们客气?只消乱炮将他们轰死便是。”
他背手昂立,神容傲慢,显是鞑子首领,说的大宋官话虽带了些古怪的腔调,却也算咬字清晰。
王文卿道:“小王爷少安毋躁。这些人身上藏了莫大的秘密,上关天道玄理,下涉苍生社稷,倘能问将出来,覆灭宋朝指日可待。贫道与他们总算多年旧识,假若他们执迷不悟,再行动手,也算对得起故交之情。”
许宣心想:“他说的秘密多半便是那什么‘神霄五雷谱’和百派心法了,与苍生社稷又有什么相干?这贼道士身为大宋国师,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背主卖国,连金鞑子也被他耍弄于股掌之间,奸猾之至。”大为厌憎。
林灵素纵声大笑道:“操你奶奶的故交之情!眼下漫天雷电,正是我神霄派立剑扬威之时,有种就上来和老子决一生死。像个娘儿们似的唧唧歪歪的,说什么狗屁废话?”
轰雷滚滚,他运足中气,一字字地清晰传到众人耳中,双手突然扳住那条鲨鱼的巨口,上下一掀,猛地将它撕为两半,顺势翻身旋腿,“嘭嘭”连声,将三只围上的虎鲨踢得血肉四炸,冲天飞起。
这几下迅猛如雷霆,看得许宣又惊又佩,小青更是凉浸浸的尽是冷汗。均想:这魔头经脉尽断,形如废人,竟仍有如此神力!亏得自己先前尚未动手,否则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王文卿摇头道:“灵萼兄,你重伤未愈,对付区区几条鲨鱼尚且如此费力,又如何与我相战?就算你不念故情,我也不可趁人之危。同室操戈,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当下也不管他如何挑衅嘲骂,指挥着五艘大船徐徐变阵,绕转包抄,将四人围夹在中央。
洪波跌宕,群鲨穿梭,浮板飘摇如叶。许宣见他们既不开炮,也不上前,心反而如悬半空,忐忑不已。
林灵素冷笑传音道:“放心吧,这狗贼生性多疑,就算知道老子唱的是空城计,若无十二分的把握,也绝不敢轻举妄动。你们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地听我安排。”
从怀中取出那图轴,高声道:“很好,你既然不想再斗,那我们就兑现当年的约定。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五雷谱》也罢,‘百派心法’也好,全都出自此图。只要你指天立誓,答应老子三个条件,这‘炼天石图’我便双手奉上。”
听得“炼天石图”四字,众船登即哗然。
小青想不到他竟会将秘图拱手让人,心下大急,奈何这魔头真气强猛依旧,四周又强敌环伺,别说自己无力夺占,就算真能伺机抢来,也只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漫天闪电纵横,遍海蓝紫。
那五艘大船越驶越近,王文卿微笑道:“这就是了。你我若早点这般开诚布公,又怎会生出这许多的波澜?只要这‘炼天石图’是真的,别说三个条件,就算三百个又有何妨?”
林灵素嘴角冷笑,高声道:“这三个条件再也简单不过。第一,你我既已罢战,绝不可再反悔动手。李元君也好,这两丫头小子也罢,和老子在同一条船上,你们也不可再动他们半根毫毛。”
王文卿点头道:“那是自然。他们既是灵萼兄的至友亲朋,也就是我们的客人,自当同舟共济,好生招待。”
林灵素道:“第二,你我无论谁先悟出飞升之道,都要原原本本地告知对方,绝不能有半点欺瞒。”
王文卿道:“当年我们结拜兄弟时,就曾说过此节。若不是灵萼兄瞒我在先,我又何至如此?只要你肯指天发誓,我也绝不食言。”
林灵素道:“很好。第三,我与赵宋狗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既成了鞑子的国师,鞑子又对中原虎视眈眈,不如联起手,一齐将赵宋灭了,刨出那狗皇帝的祖陵,开棺戮尸,诛杀九族!”说到最后一句时,双眼怒火欲喷,一字字似从齿缝间挤迸而出。
王文卿还未应答,那金国小王爷已傲然道:“这事不必国师奏请,本王便可答应你。你是国师的师兄弟,必定也有通天本事,只要能助我大金覆灭赵宋,要多少金帛牛马、官爵米禄,全都不在话下。”
王文卿微笑道:“灵萼兄,小王爷是当今大金国太师兼都元帅的公子,他的话就如同圣旨。他答应你的事情,可比我管用百倍。”
许宣一凛:“原来他是金兀术的儿子!”
大宋的第一号仇人便是金国的都元帅兀术。这厮汉名完颜宗弼,是金太祖的第四子,自小胆勇过人,屡立战功。建炎三年,他所向披靡,一路追击当今的赵官家直至越州、明州,之后几年又接连大败宋军。若不是岳飞岳爷爷与韩世忠,只怕连临安也早被他攻下了。
绍兴六年,宗磐、宗隽、挞懒因“谋反”被金熙宗处死,兀术更是权势熏天,成了金国的太师、领三省事兼都元帅。
岳飞被秦桧害死后,宋金议和,两国虽然暂无战事,但这厮一日不死,大宋的脖子就犹如悬了一把利刃,永无宁日。
大宋百姓无不对岳飞极为崇敬,对金兀术厌恨入骨,许宣听说这金国小王爷竟然是他的儿子,心头登时蹭地窜起怒火,紧握刀柄,暗想:“这狗鞑子刺杀官家,多半是奉了兀术老贼之意。如能割下他的狗头,进献官家,必可洗清爹娘的冤屈,救回全家人的性命。”
林灵素收起图轴,森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听说女真人向来重信守诺,完颜宗弼的儿子,想必不会是食言而肥的小人。既有他的金口,老子就再信你一回。”
当下与王文卿一齐指天立誓。
岂料两人刚说到“……黄天在上,后土在下,如有半点违背,愿受五雷轰顶,死无全尸”时,空中突然闪电狂舞,猛地劈落在其中一艘大船的桅杆上,冲起熊熊火焰。
所幸大雨瓢泼,风浪正狂,很快便被扑灭。饶是如此,船上众人仍不免惊出一身冷汗,那些金国将士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纷纷伏身跪祈。
立誓既毕,那金国小王爷令人放下小船,划桨驶近,将林灵素四人从浮板上一一拉将上来。
许宣心底暗觉奇怪,与林灵素相识虽不算久,却知这魔头偏狭狂傲,睚眦必报,绝不向任何人低头。这厮既对王文卿恨之入骨,又怎会甘心与之握手言和,甚至将费尽周折得来的“炼天石图”平白相让?如果他仅仅是想要借助金国之力推翻宋廷,以他的资历,早有无数良机,又何需等到今日?
再看李少微始终冷笑不语,既不拦阻相夺,也没半点逃脱之意,越发狐疑。但此刻他满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伺机挑唆林灵素与王文卿等人相斗,如何趁乱杀死那金国小王爷,又如何设法凿沉船舰,夺走救生小船,逃之夭夭……这些疑问只是一闪而过,便再无暇多虑。
电闪雷鸣,大浪起伏。
四名桨手齐声呼吼,奋力摇桨,但在这风暴里,小船直如激流中的落叶,跌宕急旋,行进极为困难。
鲨群不甘猎物就此逃走,纷纷围追堵截,猛力冲撞侧舷,被林灵素双掌扫舞,接连破浪抛甩,染得海波猩红一片。直到他们抓着缆绳攀上了旗舰,那群虎鲨仍尾随游弋,不时冲跃而起。
许宣松了口气,将龙牙刃藏入靴侧,双手撑住船舷,翻身跃了上去。船身摇晃,甲板上又湿漉漉的,脚下蓦一打滑,险些摔倒。在这狂风巨浪里飘荡了几个时辰,精疲力竭,双腿竟似都有些软了。
还不及站稳,四周寒光闪动,杀气迫睫,十几个道士已挺剑将他团团围住。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操你奶奶的,刚说过的话,就当是屁这么不声不响地放了吗?”笑声轰鸣如雷,震得他气血翻涌,那十几个道士更是脸色煞白,趔趄跌坐在地。
林灵素笑声不绝,疾风似的从他头顶掠过,双臂挟抱着李少微与小青,朝那金国小王爷大步冲去。
周围道士、金国将士纷纷挺枪拔剑上前阻挡,方一靠近,“嘭嘭”连声,立即被他护体真气撞得凌空飞跌,摔飞出几丈开外。其余人无不骇然,被他凶威所慑,不由自主地朝后层层退却。
王文卿淡淡道:“我神霄派最敬雷神,既已对这漫天雷霆发誓,又岂会反悔?诸位在海上漂泊一夜,还是快快喝些热茶,煨点炉火,以免感染风寒。”挥扫拂尘,挡在那小王爷身前。
两人齐齐一震,衣裳鼓舞。众道士这才稳住身形,收剑归位,遥遥夹围着林灵素四人朝艉舱走去。
许宣心里突突直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性命、家人的安危,全都在此一搏!
第72章 真假
许宣心里突突直跳,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的性命、家人的安危,全都在此一搏!
当下默默跟随在林灵素身后,一边四下扫望,留心观察船上情形,一边思绪飞转,筹划着万全之策。
大宋自建朝以来,便大力发展海外贸易,航海业极为发达,造船技术更是天下无双。远航的大海船动辄载重几万石,不仅安全稳定,航速也极快,被各番国称为“海上城堡”、“华夏神舟”,所经之处,无不引来番民围观惊叹,就连阿拉伯、波斯等地的商人也纷纷斥巨资购买大宋的海舶,用于远洋。
然而大宋最引以为傲的却是所造之战舰。
战舰种类极多,大小各异,既有巍峨如城的楼船,又有迅疾如风的轮桨车船,此外还有令鞑子闻风丧胆的“飞虎战舰”。当年韩世忠就是依仗这些战舰,将金兀术困在黄天荡,几近丧命。
金鞑子乘坐的这五艘战船显然也是大宋所造,每一艘都长约二十来丈,宽近六丈,极为雄伟坚固。
尤其这艘旗舰,共有五根桅杆,主桅高约十丈,装帆百余幅。船尾设了大小两个正舵、两个副舵。侧舷装备四轮,每轮有八个翼片,轮转击水,行进如飞。
许正亭每年都要遣人数次,远赴高丽、南洋等地采购药材,为了防御海盗,专门购买了两艘配有火炮的商船,许宣也曾上船玩耍过。和这几艘战舰一比,父亲的那两艘大船可就逊色得多了。
却不知这些金鞑子从哪里骗购了这许多战舰?又从哪里找来了这许多擅于航船的水手?
进了艉舱,他惊异更甚。
舱室高阔华丽,极尽奢华,金玉之类的俗物倒也罢了,墙上所悬字画无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桌案、床椅全都是南洋番国所产的黄花梨木精雕而成,就连茶碗、瓶壶之属也都是瑰丽万彩的珍罕钧瓷,被灯光一照,更是幻彩万变,流光炫目。一时间呼吸窒堵,为之神夺。
那金国小王爷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朝林灵素扬眉道:“李真人,听说你曾在南朝皇帝左右,见多识广,这些字画珍玩都是本王从中原各地重金收来的,你觉得如何?”
林灵素将二女放在椅上,随手提起一个天青铀钧瓷小罐,瞥瞄了两眼,冷笑道:“貌似而神离,相去万里计。”“咣当”一声丢得粉碎。
金国众将士大怒,纷纷斥骂。那小王爷皱了下眉头,忍住怒气,道:“如何相去万里?愿闻其详。”
林灵素又抓起一个瓷瓶,在指间滴溜溜地旋转,扬眉道:“上好的钧瓷就像美女,肤如凝脂,脸上晕彩自然生动,说起话来就像唱歌,还要有一双玲珑光滑的小脚。你这瓷瓶的胎质粗松泛黄,丝毫不细腻紧致;釉彩虽有窑变,却失之自然,也没有强烈的流动之感……”
指尖轻叩,发出“砰砰”之声,续道:“敲起来声音沉闷,丝毫不见圆润铿锵的悦耳之声;底部坑坑洼洼,深浅不一……从头到脚没一样及得上从前的禹州钧瓷,简直就是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往地下一抛,又砸得四分五裂。
徽宗素喜钧瓷,专门在禹州设窑烧造。靖康之变后,金鞑子抓走徽钦二帝,同时还掳掠了大批宫人、工匠,其中便不乏烧造钧瓷的老师傅。自此一劫,大宋已有二十年未烧钧瓷,反倒是金国出了许多钧瓷的珍品。
许正亭前往高丽、辽东等地采购药材时,经常捎带买回不少钧瓷赏玩。许宣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也能品鉴其中好坏。舱内这些钧瓷随便挑一个,比起他所见过的都强了十倍、百倍。但听林灵素这般批点,倒仿佛全成了不入流之物,错愕之余,却又颇感快意。
舱内哗然,林灵素听若不闻,又接连举起几件钧瓷大器,口若悬河,将其贬得一无是处,而后又随手砸碎。
那金国小王爷虽然恼怒,却被批驳得无言以对,“哼”了一声,道:“阁下口口声声对南朝恨之入骨,心底里却关护得很么。昏德公喜欢书画,你在宋廷待了那么久,想必也见过翰林书画院里的不少宝贝了?比起我这些收藏如何?”
徽宗被金人掳囚,病死五国城。绍兴和议后,金国为表诚意,将他的封号由“昏德公”改为“天水郡王”。这小王爷当着他们的面,却故意仍呼以原号,自是含着侮辱挑衅之意。
林灵素环顾四周,指着舱壁上的一幅行书,道:“这幅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你挂在最显眼之处,想必是你最为得意的藏品了?”
小王爷傲然道:“阁下倒也识货。这幅字是我大军攻陷南朝汴京时,一个猛安勃极烈从宫里搜来献给我父王的。昏德公活着的时候,父王命他亲眼验证,确是他书画院里藏的真品……”
“真品?”林灵素哈哈大笑,“那狗皇帝成了阶下囚,天天看你们脸色过活,还有胆子告诉你们真品赝品么?晋代士族大多用丝帛和剡溪所产的藤纸来写字,你这幅字一看用的便是硬黄纸,分明是唐朝的摹品。连这至为简单的道理也不明了,还敢妄谈收藏?”
那小王爷脸上一红,王文卿微笑道:“这些字画也罢,珍玩也罢,不过是闲来无事时怡情冶性的消遣品,小王爷胸怀天下,时时刻刻想的都是江山社稷,岂能像那昏德公一般玩物丧志?分不分辨得出,又有什么打紧。只要灵萼兄的‘炼天石图’不是赝品,那就可以了。”
金国小王爷少年气盛,被林灵素一通抢白激起好胜之心,一时间反倒将正事抛在脑后,高声道:“且慢!你说这幅《快雪时晴贴》是赝品,难道本王这幅黄庭坚的《松风阁》也是假的不成?”
许宣转头望去,只见那幅挂贴字字奇崛劲挺,气势雄健,乃是一首七言长诗,共计二十九行,疏密相间,仿佛龙游凤舞,处处飞动。他虽不懂得欣赏字画,却也看得出笔法超逸脱俗,颇为不凡。
林灵素眯眼端视片刻,淡淡道:“这幅字布法奇诡,长波大撇,颇有点黄庭坚的神韵,可惜假的终究还是假的。黄庭坚的字最重藏锋顿挫,起笔处欲右先左,逆入左端顿笔,然后平出。人称‘无平不陂,沉着痛快’。这幅字虽然也是左右纵横,但用力过度,顿挫处缺少回旋变化,结构又过于张扬,弄巧成拙。更简单的是,当年黄庭坚在松风阁写下此诗后,分明亲笔抄录在砑花布文纸上,纸色微黄,而这幅贴所用的却是高丽产的桑皮纸。真耶假耶,一辨即知……”
王文卿身边的一个道士按捺不住,喝道:“胡说八道!你怎知黄庭坚写此帖时用的是砑花布文纸?难道当时你就站在边上么?”
林灵素神色似悲似喜,有些古怪,好半晌才慢慢地道:“不错,我当时就在边上。黄庭坚写《松风阁贴》时,正是我洗的笔、研的墨。”
此言一出,众道士无不哗然,惟有王文卿微笑不语。
小青与那些金国将士虽不知黄庭坚是何人,但其字帖既如此受推崇,想必是已经作古的大名士。这魔头杀人如麻,又怎会和骚人墨客搭上关系?
林灵素却似懒得再作解释,施施然地往太师椅上一靠,双脚翘在案上,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这些字画全都加在一起,也及不上我这卷图的一边一角。”从怀中取出那卷图轴,轻轻一抖,凌空铺展开来。
许宣想起那卷轴上所涂的剧毒,心中“嗵”地一跳,顿时恍然大悟。王文卿见这魔头亲自将图轴打开,自然不会疑心上面作了手脚。
岂料王文卿刚一伸手,竟又缩了回来,拂尘轻扫,将那图轴虚托半空,徐徐放落桌上。
他心下大为失望,这厮如此谨慎奸猾,想要在其眼皮底下刺杀那金国小王爷,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众人围了上来,举灯端看。
有人冷笑一声,道:“这不是远洋用的海图么?船上便有好几份,有什么稀奇?”
林灵素嘿然道:“狗眼看物,处处皆粪。”提起一壶酒,猛地泼在那卷图上,指尖一弹,顿时火焰窜舞。
行船海上,最怕着火,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挥袖扑打。真气一鼓,火势反倒越来越猛,顷刻间便直冲舱顶。
王文卿拂尘挥扫,“嘭”地一声,光芒陡敛,那图轴急速合卷,坠落他的手中,火焰已尽数熄灭。
那图轴也不知是什么兽皮制成,被烈火这般焚卷,竟没有半点焦枯烧化,色泽益加鲜艳,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王文卿喃喃道:“青龙之皮,龙涎之香,真的,果然是真的!”双眼微眯,闪动着掩抑不住的惊喜之色,连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向来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未如此忘形。
众道士见状大喜,围拢再看,顿时又爆起一片惊呼。
第73章 蓬莱
王文卿向来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从未如此忘形。众道士见状大喜,围拢再看,顿时又爆起一片惊呼。
许宣从人群间隙望去,心中一震,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张图长近六尺,五彩斑斓,画的虽仍是地理海图,却比先前平添了许多山川岛屿、凶禽怪兽。被灯火映照,幻光流离,但见江海汹汹奔流,波涛起伏;鸟兽盘旋飞舞,破浪腾空。不像是画,倒像是皮纸中镶嵌着活生生的情景。
金国小王爷亦大为骇异。他自恃无所不藏,却何曾见过这等会“动”的图画?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这是什么东西?国师说的……说的足可覆灭南朝的秘密便是此图?”
林灵素嘿然道:“历朝历代的兴亡、阴阳五行之奥秘,尽在于此,何止区区一个狗屁赵宋?”
王文卿双眸光芒闪烁,微笑道:“他说得不错。这张‘炼天石图’是帝女娲采太古青龙的鳞皮,用五色石的彩墨亲手绘制而成,又叫‘青龙皮图’。‘炼天石图’共有五幅,分别绘制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与中土混沌兽的皮骨之上,合在一处,才是真正的‘炼天石图’。”
舱内哄然,许宣心底又是一震,看来之前在扬子江上,林灵素所说的那些话竟是真的!
女娲补天的故事可谓妇孺皆知。
相传太古时代,伏羲化羽之后,凶兽频出,叛军四起,就连西北角的天柱山也被水神撞断,乃至天崩地裂,九州大乱。
女娲采五色石补住天裂,又用剩下的五色石镇伏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凶兽,平定了四海之乱。青龙属木,木生离火,此图以它鳞皮制成,难怪能倍增火势,而自身分毫无损。
金国鞑子最敬女娲,每年春分日必定要祭祀女娲、伏羲、青帝三位大神,听说此画是女娲所绘,无不凛然变色,纷纷伏身拜倒。
那小王爷也伏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肃然道:“敢问国师,五色石上藏了什么秘密,与历朝历代的兴亡有什么相关?”语气恭敬,显然再无怀疑。
王文卿道:“阴阳和合,乃生万物;五行生克,方有四季。世间一切兴衰更迭,全都源于阴阳五行的变化,各朝各代的更替自然也不例外。比如周朝尚红,以火为德,行的是火运。
“秦始皇吞并列国后,自称水德,以水克火,因此得了周朝天下。然而实际上,秦国地处西方,行的乃是金运,能成大统,是因为周朝国运早已凋敝,那一丁点残余的‘火德’,反倒有助于冶炼‘金德’。
“再往后推演,五行火克金,金生水,水复克火。这就是为什么金德的秦国会被南方的楚人所灭,而火德的楚霸王又会败于秦国亭长刘邦之手,最终让尚水的汉朝得了天下。
“汉高祖为了让各国信服,自称得天佑,斩白蛇。所谓‘白蛇’,暗指的便是秦国的‘金德王运’。但汉朝既是水德,分明由金而生,又岂会克之?不过是想抹煞项羽的功劳罢了。”
这五德更替的理论许宣闻所未闻,大感好奇,听到“白蛇”二字,眼前登时闪过白素贞那清丽绝俗的脸容,心中又是“咯噔”一跳,黯然刺痛。
王文卿道:“秦国自称‘水德’,刘邦死后,汉代皇帝为了自圆其说,又改称为‘土德’,尚黄色。刘秀灭王莽,光复汉室,五行火生土,火有重生之功,因此改为‘火德’。到了三国时,刘备号称正统,也称火德。而曹丕迫使汉帝禅让,五行火生土,魏国便成了‘土德’,尚黄。吴国地处东方,孙权又打出旗号要锄灭曹魏,匡扶汉室,便根据五行木克土,立木为德……”
顿了顿,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讥嘲之色,又道:“却不知阴阳五行乃天地运行之道,是什么,便是什么,岂会因你信口附会而更改?秦国号称水德,实行金运,所以被楚人所灭,为汉朝所替代。汉朝称过水、土、火三德,实际却是水运,五行土克水,故而才被黄巾军杀得七零八落,国运凋零。曹操之所以大破黄巾军,正因为他是木德之身,魏国当行木运。也正因如此,魏国最终才会被以金为德的晋朝所篡。”
那金国小王爷听得似懂非懂,皱眉道:“既然是天意昭昭,无可更改,国师又为何说这图中所藏的秘密,可以帮我大金夺取南朝天下?”
王文卿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命不可改,运可改’。国家行什么运,便要看社稷神庙里,供的是什么神器,祭的又是何方神兽。赵宋受禅于周,周朝尚青,五行木生火,所以赵官家以火为德。大金国行的是土运,火生土,虽然可以处处受益于赵宋,却很难取而代之。王爷若想改国运,就需找到水属的神器、神兽,供于神庙之中……”
那些金国将士个个云里雾中,早被绕得晕了。
一个大胡子听得不耐,忍不住截口叫道:“国师说来说去,忒也啰嗦。这图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快些讲来便是……”被那小王爷猛一喝斥,悻悻住口。
王文卿此时心情大畅,丝毫不以为意,道:“女娲补天之后,为了防止叛乱卷土重来,将剩余的五色石炼化出五座大山,按照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的顺序,将混沌凶兽与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大神兽,连同各族负隅顽抗的头领、众多神器,全都镇伏在这五座山下。
“据说那五座神山日增百丈,越来越高,最后参天摩云,变为擎天四柱。一直到几千年后,封镇‘混沌’的不周山才被共工一头撞断,引得天河倾泻,洪灾泛滥。所幸还有四大天柱支撑,没酿成当年的天裂之祸。也亏得共工撞断不周山,世人才得以发现五座神山中所藏的奥秘。
“原来女娲为了补天,神亏气竭,自知即将登仙化羽,便将毕生所领悟的天地妙法全都刻在了那块补天所用的五色石上,并用五大神兽的皮骨画了五幅地图,藏于这五座天柱山下,只要将这五幅地图拼在一起,就能找到补天石。而藏在不周山下的地图,便是这幅‘青龙皮图’。”
说着,手指在图上轻轻一叩。水光荡漾,一片连绵的巍峨山脉焕发出淡淡的金光,隐隐可见“蓬莱”二字。
许宣一震,失声道:“这幅图所画的山是蓬莱?”
王文卿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错。除了被撞断的不周山,以及镇伏‘白虎’的昆仑山,另外三座神山便是‘瀛洲’、‘方丈’与‘蓬莱’。山山相关,图图相引。五行金克木,蓬莱山上镇伏青龙之处,藏着‘白虎’的毛皮所制的‘白虎皮图’,按图索骥,就能找到昆仑山上封镇‘白虎’之处;而五行火克金,封镇‘白虎’的地方,又藏着‘朱雀翎图’,能带你找着镇伏朱雀神鸟的‘赢洲’;如此类推,藏于‘赢洲’的‘玄武骨图’,则能让你找到封镇‘玄武’的‘方丈’;而‘方丈’那儿所藏的‘混沌骨图’,又正好指向了封镇‘混沌’的不周山。有了这五图合成的‘炼天石图’,你便能找着补天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没有任何做不到之事!”
那些金国将士对这几座神山一无所知,听他说什么五行生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不解。许宣、小青却不啻于焦雷轰顶,张大了嘴,面面相觑,震撼难言。
昆仑自古被称作第一神山,相传王母娘娘便居住于山上。而蓬莱、方丈、瀛洲也一直被视为“道教三大神山”,相传一在海中,一在山中,一在天上。
早在战国时,便有方士宣称见过这三座神山,山上除了奇花异草、珍禽异兽,还有神仙与不死药。在这些方士怂恿之下,齐威王、燕昭王、秦始皇、汉武帝……历朝帝王都曾先后派人入海寻找,可惜一无所获。想不到这些神山竟然是女娲的五色石变化而成!
那金国小王爷听了仍大感诧异,道:“国师所住的仙山不就是蓬莱么?既已住了这么久,又何必再找?”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他住的若是蓬莱,老子就住在天庭了!”
众道士怒目而视,脸上微有尴尬之色。
王文卿倒是淡然自若,道:“贫道所居的山岛虽在东海之上,也名为蓬莱,却不是帝女神石所化。不周山撞倒之后,这幅‘青龙皮图’秘密辗转了几千年,数易人手。就贫道所知,得到这幅图的几个人,不是称霸天下、一统四海,便是修成正果,登入仙界。”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他小时曾听程仲甫说过,女娲所补之天裂,也是凡人升入仙界的“云门”。云门既封,从此再无人能以肉身飞度升天。后世的修真惟有打通泥丸宫,才能元神离窍,魂登仙界。
第74章 反击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他小时曾听程仲甫说过,女娲所补之天裂,也是凡人升入仙界的“云门”。云门既封,从此再无人能以肉身飞度升天。后世的修真惟有打通泥丸宫,才能元神离窍,魂登仙界。
姑且不论到底有没有“云门”,如果女娲果真将天地妙法全都藏在那补天石之中,这幅能找到补天石的“炼天石图”自然便是飞升成仙的关键,无怪乎白璧、易水寒等人闻之色变,拼死相夺。
金国小王爷对求道成仙殊无兴趣,关心的始终还是可以灭宋的“国运”,皱眉道:“国师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找到这座蓬莱山,便可以找到克制南朝国运的神兽与神器?”
王文卿点头道:“赵宋火德,必须以水德克之。可惜这座山下所镇的是青龙兽,青龙属木,不能相克,但我刚说了,只要你找到藏于蓬莱山上的‘白虎皮图’,就能一山引一山,以大金的国力,最终必能找到玄武神兽与黑水神器。”
又从书架上取下一张海图,挨着“青龙皮图”铺展开来,上下对照,指着海图上的一片空白区域,道:“我们出了扬子江,沿东北而上,又被风暴卷入,向东漂移了三四百里,现在当在这里。按‘青龙皮图’所标,蓬莱山就在距离我们东南方约百余里。现在转舵前行,明日一早或许便能抵达。”
金国众将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说此事关乎女娲神旨、大金兴亡,无论如何也要探上一探;有的说此图是真是假尚无定论,即便是真的,来日方长,又何必非赶这狂风暴的时候去冒奇险?
林灵素斜躺在椅子上,就着壶嘴,笑嘻嘻地啜吸着美酒,似是与他毫无干系。李少微也始终闭眼调息,冷笑不语。倒是小青两颊晕红,眼睛不住地扑眨转望,颇为紧张。
许宣心中一动,这魔头与妖后似有默契,隐隐中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分明。
小王爷沉吟片刻,转头道:“郭什将,你对这里最为熟悉,有什么看法?”
一个矮小干瘦的男子拱了拱手,道:“王爷,这片水域小人去过多次,从没见过有任何海岛。如果蓬莱山真如图上所示,至少高达万丈,又怎会……”怯生生地瞥了王文卿一眼,道:“又怎会未曾察觉?”
他虽剃头辫发,穿着金国服饰,临安官话却字正腔圆,当是宋人降将。顿了片刻,眼见王文卿没有发怒,才又壮着胆子道:“何况眼下狂风暴雨,正自东南来,几个时辰内不会转小。我们逆风行船,只怕捱不到明晨,便要……”顿住没往下说,其意却已了然。
众鞑子又是一阵哄然。
鞑子最怕下水,在这狂涛巨浪里航行了这么久,早已心惊肉跳,听那郭什将这么一说,十之八九都萌了退意。
王文卿淡淡道:“三山乃天地玄门,数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梦寐相求而不可得,如果连凡夫俗子也能瞧见,又何需此图?”
金国众将还要争论,那小王爷蓦一抬手,高声道:“不用再说了!要成大事,怎能不冒点风险?老天既将这张‘青龙皮图’送入我手,自是保佑我大金国国运昌盛,一统四海。有上神庇佑,这点风浪又算得什么?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再有临阵退缩的,按违抗军令处置!”
当下命各水军将领指挥诸舰,转舵东南。
见他已下定决心,众鞑子不敢再有异议,只好各自领命而去。
刚打开舱门,雷电乱舞,狂风夹着冷雨迎面刮来,当先那几个金国将领突觉天旋地转,连声大叫,纷纷跌坐在地。后面的十几个鞑子也跟着东摇西摆,叠罗汉似的摔作一团。
王文卿脸色微变,喝道:“保护好小王爷……”
话音未落,身侧狂飙怒卷,林灵素已鬼魅似的疾冲而至,探手朝小王爷抓去。王文卿抢身阻挡,“嘭嘭”连声,霎时间便与他对了二十几掌,气浪四炸鼓舞。
众道士喝道:“布阵!”环绕拔剑奔走,岂料真气方动,丹田森寒刺痛,金星乱舞,什么力气也使不出来,长剑顿时“叮叮当当”掉了满地。
奇变陡生,舱内一片混乱,许宣正想趁机刺死那小王爷,方一起身,猛地打了个寒战,手脚酸麻如电,竟连指尖也无法抬起。
只听李少微柔声道:“冰魄花粉无色无味,一入心肺,筋骨俱软。诸位还是不要妄动真气为好,否则**攻入玄窍、泥丸,就算到了蓬莱,见着女娲,也救不回性命啦。”
许宣心中一凛,这才明白林灵素为什么要故意将那“青龙皮图”引火烧着!被烈火炙烤,图上的冰魄花粉挥发弥散,不知不觉间舱内众人均无幸免,此刻真气一动,立即发作。
想不到李师师用来算计林灵素与李少微的奇毒,却反为他们所用,成了救命稻草。饶是王文卿奸狡谨慎,见了这千古秘图,也不免狂喜忘形,一时大意。
小青又惊又喜,笑道:“常听峨眉山的秃驴们说什么‘借花献佛’,想来就是这个意思啦!你们这些牛鼻子福分浅薄,哪有造访蓬莱的命?”
狂风鼓舞,舱内众人簌簌发抖,皮肤瞬间便凝了一层冰霜,料想她们所言非虚,无不惊怒交迸。有的斥骂林灵素违背誓约,必受天谴;有的要王文卿立即将他们大卸八块,丢入海里喂鲨鱼。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老子只说将‘青龙皮图’借给你们看,可没说这图上是否涂有剧毒,岂能说是背约?再说王娘子和小王爷均已立下重誓,绝不伤我们分毫,又怎么能自食其言?小王爷,你说是也不是?”
双手化气为刀,呼啸纵横,与王文卿越斗越急,光轮气浪层叠怒爆,几次已逼近小王爷,又被迫退开去。
那小王爷瘫坐在椅上,脸色发青,又是惊怒又是骇异,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王文卿道:“灵萼兄说得不错,五雷轰顶的事情,小王爷也罢,贫道也好,都万万做不出来……”
拂尘银光怒射,炸散如濛濛密雨,将林灵素迫得连连后退,口中却毫不停顿:“但若这张图是假的,找不着蓬莱山,那便是你欺瞒在先。到时雷霆加顶,可就怨不得我了!”
长袖一甩,“轰!”一个婴拳大的青铜藤球破空飞旋,撞在林灵素的气刀上,绚光怒爆,刺得众人泪水齐涌。
许宣只觉脚下一空,耳边狂风呼啸,猛地被一股强猛无比的涡流凌空卷起。舱内乒乓连撞,惊呼连声,人影交错。还不等明白发生何事,已被横飞而来的木桌当胸撞中,翻身滚落在地。
天旋地转,霞光乱舞,他接着连翻了十几个跟斗,才“砰”地一声,一头撞在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事上,疼得眼冒金星,几欲晕厥。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睁眼望去,四周尽是纵横交错的青铜栅栏,黝黑发亮,犹如一个巨大的球形鸟笼。心中一凛,这才明白自己竟被“吸”到了王文卿的青铜藤球中!
就这短短片刻,那藤球竟已变大了将近百倍,直径两丈,顶天立地,嵌入船舱的顶壁、地板两尺有余。
除了他、小青与李少微,还有五名道士也被卷入这铜笼中,正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背靠着背围成一圈。
林灵素昂然站在中央,环顾着周围铜栅,哈哈笑道:“王娘子,你从哪里捡来这么个绣球,也想困住老子?”右臂真气轰然鼓舞,化作丈许长的青光气刀,猛地旋身朝青铜藤柱劈去。
那五个道人面色骤变,纷纷失声大叫:“不可!”“师尊救命!”
话音未落,“哐”地一声剧震,眩光炸舞,雷霆并奏,那些铜藤突然幻化成黑龙、金虎、白狮、青兕……数十只狰狞凶兽,咆哮着朝他们围冲猛扑!
许宣呼吸一窒,被那青兕撞得冲天飞起,后背重重地砸在右后角的铁柱上,百骸如裂。还不等吸气,胸口又是一震,剧痛攻心,幽香扑鼻,一人不偏不倚地摔落在他怀里,正是小青。
四周惊呼、惨叫迭起,人影横飞。定睛再看时,那些凶兽又已踪影全无,笼内众人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其中三个道士满脸惊怖,肚子被剖扯开来,肠子、鲜血流了一地,已然毙命。
许宣倒抽了一口凉气,烦恶欲呕。
笼外众人也被震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王文卿站起身,右手在自己胸口一拍,“哇”地喷出口乌黑的淤血,淡淡道:“灵萼兄,青羊宫内一时不慎,让你破了镇魂棺,今夜又岂能重蹈覆辙?这铜藤球是当年陆成仇以南海的‘玄冰混金铜’炼铸而成,封印了三十六只凶兽恶灵,原本是打算囚困陈泥丸的,如今也算是得其所哉。你与李元君如果没有受伤,花上三五个月,或许还能逃得出来。但现在嘛,还是老老实实地调息养伤为好。等到了蓬莱山,我自将打开囚笼,与诸位同鉴天地之秘。”
第75章 困兽
林灵素经脉俱断,只是靠两伤法术聚气强撑,与他激斗了百余合,又被这混金铜藤球与凶兽恶灵接连猛击,纵是钢筋铁骨也抵受不住。身子一晃,坐倒在地,嘿然道:“原来那老怪物的法宝是你偷了去,难怪当日老子左寻右找也见不着。你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倒也难为你了。”
王文卿道:“彼此彼此。”
他搀扶起那小王爷,将一颗丹丸送入其口中,又将真气绵绵输入,道:“王爷,你吞了这颗‘太乙丸’,在这里静心调息三个时辰,便无大恙。船舰暂且交给贫道调度指挥。”
李少微格格笑道:“‘冰魄花粉’号称天下第七奇毒,唯有‘南荒火蝶’可解。冲和子随手炼制的丹丸竟然就能祛除,可真是神农再世,黄帝重生了……”她面无血色,气息不继,笑了几声便转为剧烈的咳嗽。
王文卿也不理会,命众弟子围坐在小王爷四周,横剑布阵,又将六颗“太乙丸”送与其中几个弟子服下,道:“此毒虽然阴寒森厉,让人经脉俱痹,难以动弹,却好在没有性命之虞。你们只管凝神调气,保护好小王爷,不可轻举妄动。无论他们说什么,也不要靠近混金铜笼三丈之内,以免被他的‘盗丹大法’所吸,妄送性命。等到了蓬山,为师自有法子解尽余毒。”又仔细嘱咐了一番,方用拂尘卷起炼天石图,领着两个弟子出舱门而去。
许宣失望已极,原以为林灵素既然敢上贼船,必有必胜之把握,没想到技穷于此,又急又怒,叫道:“姓王的!你好歹也是大宋子民,勾结鞑子,祸国殃民,算得上什么修真道士?再不弃暗投明,悔过自新,小心被雷电劈死!”
雷声轰鸣,舱门哐然紧闭,王文卿早去得远了。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子,你跟他扯仁义道德有个屁用?只要能得道飞升,别说欺师灭祖、背信弃义,就是亲爹亲娘,姓王的也能狠心即刻宰了,不眨一下眼睛。否则又怎会拍拍屁股溜之大吉,留下这群笨蛋自生自灭?”
众道士听若不闻,依照王文卿所嘱,横剑于膝,双手两两相连,凝神御气。那太乙丸果似有些功效,过了一会儿,服了丹丸的六个道士脸色稍转红润,身上所凝结的冰霜也渐渐消融。
小青蜷在许宣怀里,低声呻吟,浑身打颤,肌肤上已泛出淡淡的鳞光。她原是冷血之身,寒毒未消,又中了这花粉,可谓雪上加霜。
许宣一凛,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她的脉门,想要为她传输真气,指尖刚触及她的手腕,忽然一怔:“我可以动了?”又惊又喜。岂料念头未已,丹田蓦地一阵绞痛,金星乱舞,险些晕厥。
却不知他从小在药罐子里泡大,许正亭为了给他治病,也不知喂了多少灵草妙药,以毒攻毒,早已近乎百毒不侵,更何况还有“元婴金丹”所化成的真炁护体。
当初李少微的“九转寒冰箭”也罢,后来的“销魂断魄香”也好,即便这极为罕见霸道的“冰魄花粉”,到了他的体内,被血液内的种种药毒冲抵,也只能逞一时之威。是以过不多久,双手便已能活动。
只是他不懂得御气排毒之道,急着运转真气,反倒将残余的寒毒送入了丹田、经脉,顿时又动弹不得。
几在同时,船身猛地一阵剧晃,灯火摇曳,桌案上的杯碗酒瓶倾斜滑移,众人也跟着东摇西摆。显是已转舵变向,朝着那“青龙皮图”所标识的方位逆风航行。
林灵素眯起双眼,凝神聆听了片刻,嘿然道:“很好,照此速度,天亮之前便可到蓬莱了。”转过头,乜斜着混金铜笼内那盘坐发抖的两个道士,上下打量,啧啧赞道:“妙极,妙极。”
那两人不知他所谓的“妙极”指的是什么,被他瞧得毛骨悚然,忐忑不安。
林灵素突然翻身冲起,右手闪电似的插入左边道士的肚子,一把将肝胆血淋淋地抓了出来。
许宣猛吃一惊,舱内惊哗四起,那道士张大嘴骇然地看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仆倒在地。右边的道士吓得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退到角落,紧握长剑,浑身发抖。
林灵素挑起地上的长剑,反手将自己胸腹切开,众人惊呼声中,竟将自己的肝扯了出来,抛在地上,将那道士的肝胆塞了进去。
众道士脸色齐变,纷纷叫道:“百衲之身!”
金国鞑子们何曾见过这等血腥的景象?瞠目结舌者有之,伏地干呕者有之,就连小青这等心狠手辣的妖女,也睁大了妙目,讶异无已。
林灵素被鲜血染得半身尽红,却若无其事,笑道:“肝太肥,胆太小,好在完整无损,暂且借来用用。”撕下衣袖,指尖疾弹,丝线“咻咻”飞舞,很快便将胸腹缝合整齐。
当日在成都牢内,许宣便曾亲身体验这开膛破肚、更换脏腑的滋味儿,此时目睹,更觉惊心动魄。常人的心肺肝胆受到重创,必死无疑,这魔头却能随心所欲地更换。所幸经脉与脏器不同,看不见摸不着,无从换起,否则这魔头可真成了不死之身了!
林灵素目光灼灼地盯着球笼内那战战兢兢的道士,笑嘻嘻地道:“放心,你五脏都已受损,拿来无益。最多只借你两条腿一用,送不了性命。”大步朝他走去。
那道士大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冲跃而起,剑光纵横怒舞,狂风暴雨似的朝他刺去。
林灵素随手一抓,便将长剑夺了过来,顺势飞旋横扫,鲜血激溅,顿时将那道士的两腿齐膝砍断。
众道士失声叫道:“王师兄!”
那道人修为虽然平平,人缘却似极佳,眼见他抱膝惨叫,几个道士义愤难平,忍不住握剑跃起,朝那混金铜笼冲去。
一个络腮胡子的道士喝道:“不可!都给我回来……”
话音未落,林灵素双手突然从铜栅间探出,气旋怒卷,那几个道士顿时凌空冲起,糖葫芦串儿似的,一个贴一个撞在他的手心,簌簌乱抖,嘶声大叫。
众道士骇怒交迸,有的想要上前相夺,有的想要御剑撞击混金铜笼,将那三十六只凶兽的恶灵激迸而出,全都被那络腮胡子的道人喝止,高声道:“这魔头经脉俱断,撑不了多久啦。我们只管御气逼毒,等师尊回来。若受他所激,靠近三丈之内,只能白白送他真气,赔了性命。”
众道士这才翻然醒悟,恨恨地回身坐下。
林灵素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师兄弟性命攸关,你们也不拔剑相助,如此冷漠自私,倒也不愧是王娘子的徒弟。”
双手光轮飞转,那几个道士惨叫不绝,猛然蜷缩,竟像被抽瘪了的水袋,松弛的皮肤波浪似的抖动。
众道士咬牙闭目,不管他如何狠下辣手,拿话诱激,再也不上前半步。
林灵素嘿然道:“这几位的叫声惨厉如杀猪,王娘子就算是聋子也当听见了。他一心独占女娲秘谱,乐得借老子之手将你们斩尽杀绝,你们居然还执迷不……”
话音未落,银光一闪,那络腮胡子的道人长剑突然飞撞在那铜藤球上,“轰!”绚光炸舞,震得那道人翻身飞跌,封印的幻兽凶灵则又重新怒吼冲出。
林灵素蓦地收回双手气旋,化为气刀,纵横狂扫。
“嘭嘭”连声,幻兽光影碎裂,整个铜藤球如水波般剧烈晃动。饶是那些凶兽如此狂猛,一时竟也奈他不得。反倒是许宣等人身处其中,犹如狂涛叶舟,天旋地转,难受已极。
林灵素哈哈大笑,脸色突然一变,鲜血狂喷,翻身弹飞出丈许远。众幻兽齐声怪吼,也如烟消雾散,瞬间形影全无。
烛火摇曳,舱内一片死寂,掉针可闻。
许宣心中突突大跳,眼见林灵素气息全无,趴在笼内半晌动也不动,暗想:“难道他真的死了?”对这魔头虽然又恨又惧,但若真的没了他,要想活着离开这里,可就难如登天了。
众道人亦是惊疑不定,又过了一会儿,见他仍无呼吸,有人叫道:“是了!这魔头经脉俱断,还用‘盗丹大法’强吸真气,实属饮鸩止渴。自作孽,不可活,活该他有今日!”便欲上前将那几个蜷伏在地的道士拖回,又被那络腮胡子的道人喝止。
络腮胡子的道人擦去嘴边的血丝,冷冷道:“道佛魔三教高手举天下之力,几番围攻狠斗,都让这厮死里逃生,如果他这么容易便没了气,还配得上李灵萼这名号么?”
林灵素果然又翻身坐起,哈哈笑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别别跳来呱呱叫!你这般谨慎小心,想必就是王娘子座下的大弟子萨守坚了?王娘子害死你大哥、奸杀了你大嫂,你还如此忠心耿耿,很好,很好!”
第76章 恩仇
萨守坚大怒,倏地跃起身,双手捏拳恨恨地瞪了他片刻,又强抑怒火,慢慢地坐了下去,道:“萨某家事,不劳阁下费心。我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师尊捡回来的,再造之恩,自当以死相报……”
林灵素大笑道:“再造之恩?敢问你们之中哪一个不是孤儿?嘿嘿,先设计杀了你们的父母至亲,再假惺惺地出手相救……老子和他相识这么多年,他的这点伎俩还不知道?可笑你们竟然还认贼作父,感激涕零!”
众道士脸色微变,一个少年道士忍不住喝道:“你胡说八道!师尊待我们亲如子女,又岂是你三言两语所能挑拨!太乙丸极为难炼,三年里也统共不过炼成七颗,他若有半点私心,也怎会全给了我们?”
林灵素哈哈笑道:“既是亲如子女,又为何不管这五个弟子的死活,将他们与我同囚这里?又为何听见你们的惨叫、呼救,始终不回来施以援手?太乙丸?太乙丸能救你狗屁性命!如若不信,你们将真气聚到‘石门穴’,是不是极为酸胀剧痛?”
那服了太乙丸的几个道士将信将疑,方一运气暗察,便疼得脸色煞白,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众人脸色又是一变。
李少微柔声道:“他说得不错。解铃还须系铃人。普天之下,唯一能解‘冰魄花粉’的‘南荒火蝶’就在孤家怀里。太乙丸理气和中,最多不过将冰魄寒毒封上几个时辰。诸位打开这混金铜笼,我便将解药双手奉上。否则等到**入骨,别说你们师尊,就连神仙也难救了。”
林灵素笑道:“王娘子现在一心只想找到蓬莱山,你们这些蠢猪是生是死,干他鸟事?等找到了藏在蓬莱山上的‘白虎皮图’,保管将你、将我,将这五艘船上的所有人全都杀得干干净净,好独霸其秘。倘若不信,只管坐着等死好了。”
两人俱是深谙人心、巧舌如簧之辈,一唱一和,极尽蛊惑离间之能事。众道士明明已已下定决心,不听他们挑唆,但话语入耳,却句句如尖刺,扎到他们心底最深处。一直以来隐隐担忧的疑惧,也全都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那些金国鞑子更是越听越发惊惶,哇哇乱叫。
激动之下,气血内的冰魄寒毒流动更快。不过片刻,鞑子的声音便渐渐转小,有的蜷缩在地,不住簌簌打着寒战;有的更是浑身冰霜凝结,脸色青紫,也不知是活是死。其他人见了,越发恐惧。
许宣低头望去,小青长睫低垂,双颊冰霜凝结,气息变得十分缓慢,似已沉沉昏睡,心里更加着急。此时一旦睡着,只怕再无醒转之机!奈何这冰魄花粉极为霸道,好不容易略能动弹,刚一运气,丹田内便又疼不可抑。
正自苦苦思忖对策,“哐”地一声,船身剧震,仿佛撞到了什么暗礁巨石,灯火骤灭,舱中一片黑暗。
舱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只听见“咚咚”的敲击声,像是从船底传来,一下接着一下,清脆而空洞。
众人摒住呼吸,一动不动,周身像是僵住了,心全悬到了嗓子眼儿上。行船海上,最怕的便是撞到暗礁,更何况是在这等风暴肆虐的时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短短一瞬,又仿佛过了好几百年,船身猛地一晃,徐徐地朝前移动,众人这才松了口长气。
许宣手腕一紧,突然被小青那冰冷滑腻的手掌紧紧握住,耳边热气呵来,只听她蚊吟似的传音道:“小色鬼,想不想活着回到临安,救回你爹娘?”
他一怔,又惊又喜,不知她何以能解开“冰魄花粉”的寒毒,动弹说话。
还未回答,黑暗中又听林灵素笑道:“‘蓬山百里礁,云海万重桥’。这里海深数千丈,既有暗礁,就说明距离蓬莱只有百里之遥了。诸位想死想活,可要加紧定夺。”
萨守坚冷冷道:“李师伯还是别再枉费唇舌了,有气力赶紧修复经脉,保住性命吧。我们的性命全是师尊给的,就算他真要杀我们,死又何怨?”
“好一个‘死又何怨’!”林灵素哈哈一笑,道,“既然你叫我师伯,我这做长辈的就更加不能坐视不理了。长夜漫漫,风波诡谲,横竖咱们还有些时间,即便要死,也不能让你们做稀里糊涂的冤死鬼。”
小青似是知道许宣的疑惑,传音叹道:“蠢材!若不装成奄奄一息,怎会瞒过这两魔头的眼睛?‘元婴金丹’能解寒毒,只要你听我的话,必能……必能逃脱这里……”
传音入密极费真元,她寒毒未清,说了这几句话,已是气息不继,当下握住许宣的手掌,右手指尖在其掌心轻轻比划,似是在写什么字儿。
许宣又麻又痒,心中微微一荡,突然想起昨夜建康城内、小巷琴阁之中,自己也曾这般在白素贞的手心里写字传意,不由又是一阵窒息般的难过。
林灵素顿了顿,又道:“小王爷,你可知黄庭坚写《松风阁帖》时,我为何会在他旁边么?”
众人见他话锋忽转,微觉诧异。黄庭坚是本朝的大文豪,名满天下,他们虽是修道之人,却也是如雷贯耳,对此话题亦不免有些好奇。
林灵素道:“这事说来可就话长了,需从我九岁时讲起。那时我浑浑噩噩,只是个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小乞丐,爹娘死后,带着妹妹在东京城内流浪,终日不是混迹于曲院街的酒楼茶馆,就是徘徊在南北斜街、甜水巷的瓦舍妓院,讨些残羹冷炙,受尽了屈辱白眼。
“夏天便也罢了,随处一倒就能睡觉。冬天夜里风雪严寒,只能偷偷翻墙钻进别人的柴房里,相拥着在草堆柴垛里苦苦捱受。偶尔遇见些好心人,赏一口热饭,给一炉暖炭;但大多时候,不是被人拳打脚踢着赶走,就是半梦半醒中被人用冷水浇醒,喝骂出门。
“嘿嘿,我年纪虽小,却已见惯了世间炎凉,心里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老子要出人头地,让这些欺侮我们的势利小人全都匍匐在我的脚下,磕头求饶。”
许宣心中一紧,想不到这魔头横行无忌,所向披靡,小时竟也有如此悲惨的际遇。若在一个多月前,自己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自难体会这艰涩苦恨之味,但如今历经大劫,遍历冷暖,不由起了些许同情之感。
众道士中有人“哼”了一声,冷笑道:“可惜了。如果当时有人先见之明,将你们这两个妖孽打死,又岂会有后来的大祸?”
林灵素也不生气,嘿然道:“你说得不错,如果贼老天早些让老子死了,倒也爽快干净,可惜他偏偏不让我死。千古艰难唯一死,但比死更艰难百倍、万倍的,却是受尽折辱,苟活于世。老子从来就不是服输之人,贼老天越是给我苦头吃,我越是要保全性命,好好地活下去。
“那年腊月,京城下了几日的大雪,车马难行,瓦舍酒楼全都关门不做生意。傍晚,我背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景德寺前的桃花洞。那里到处都是妓馆,歌舞声声。风雪虽大,还有不少人步行前来寻乐。
“一个老妓女瞧我们可怜,偷偷给了我一碗米粥。我转身端到后巷里,刚想拿给妹妹喝,一个马脸大汉便追了出来,一脚将我踹翻在地,猛踢我的肚子,破口大骂:‘操你奶奶的!你个小叫花子,每天带着晦气到老子这儿转悠,害得院子生意越来越少!小杂种,我就不信踢不死你!踢不死你!’
“妹妹哭着上前拉他,被他一个巴掌打得跌在雪地里。我怒火攻心,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咬他,将他半截耳朵生生咬了下来。
“那狗贼狂怒大叫,院子里又冲出四五个大汉,一起对我拳打脚踢。我眼里、嘴里到处是腥热的鲜血,起初还疼得钻心彻骨,后来就像麻木了似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旁边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起哄说笑,却没一个上来制止。迷迷糊糊中,我突然听见有人叫道:‘咦?这小叫花子怎么会戴个金锁?定是偷来的。’我和妹妹各戴了个龙凤金锁,是爹临终前给我们的传家物,被他们这般撕打,衣裳褴褛,顿时露了出来。
“那马脸大汉伸手便来夺抢,我紧紧拽着金锁,任他如何猛踹毒打,死活也不松手。忽然又听见一个声音喝道:‘全都给我滚开!’周围那些人哄然叫道:‘都指挥使来了!’全都潮水似的退散。
“那人锦衣皂靴,官府打扮,一把便将我揪了起来,瞪着我的金锁看了片刻,冷冷道:‘果然是姓李的小杂种。’又探手将我妹子抓起,大步地朝那妓馆里走去。妹妹又惊又怕,尖叫大哭。
“我拼力挣扎,又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狗东西勃然大怒,猛地将我摔在墙角,兜心猛踢一脚,疼得我金星乱舞,眼泪全都涌了出来,什么也瞧不清了。只听见他厉声喝道:‘官家说了,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杂种,男的就当世代为丐,女的就当世代为娼!’”
第77章 换骨
众道士一边联手克制寒毒,一边入神地听这魔头叙述,他的语调淡然平静,却似冰河暗涌,带着说不出的森冷恨怒,听得众人寒意凛然。
唯有小青听若罔闻,凝神屏气,在许宣掌心一字字地慢慢书写。她体内寒毒极盛,再兼紧张,手指不住地微微颤抖,一笔一画都殊难辨认,反复写了四五遍,许宣才知她写的是:“你只需将金丹真气输入我玄窍,等我固守元神,化作蛇形,便能钻出囚笼,再救出你来。”
许宣心中一动,铜笼球的栅栏间隙不足一尺,孩童也无法钻出,而这妖女的蛇身恰能出入!
惊喜之念方起,又想起自己寒毒未消,动弹不得,如何为她传输真气?铜笼稍有震荡,封印的凶兽立时扑剪而至,她如何能躲避逃出?即便侥幸让小青钻出笼去,她自保不暇,又如何能在众道士的眼皮底下救出自己?登时复转沮丧。
又听林灵素说道:“我又急又怒,想要去抢妹子,又被他猛劈一掌,顿时晕了过去。等到醒来时已是半夜。我半身埋在雪堆里,几已冻僵,想要动弹,全身就像撕裂似的剧痛。被那帮狗贼这通毒打,肋骨断了五根,腿骨、臂骨也全都折断了。
“鹅毛大雪一片片地扑面飞来,四处白茫茫一片,巷子里空无一人。我咬紧牙,挣扎着爬了几步,远处忽然传来狗的叫声,从那景德寺里来了一辆骡车,越驶越近,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车上探出个高帽长髯的男子,醉眼朦胧地瞪着我,笑道:‘西天在前,红尘在后,碧落黄泉,两皆茫茫。小朋友,你这是要爬向何方?’我想开口骂他,眼前却是一黑,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再醒来时已到了晌午。雪霁初晴,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房间里,尘糜翻舞。窗外一株青松,几蓬老竹,积雪莹白晃眼,石桌上摆着半局残棋。我躺在床上,盖着锦衾,墙角还有一个火炉,烘得暖洋洋的极是舒服。
“过不多时,两个婢女端着米粥菜肴进来,帮我擦身喂饭。嘿嘿,老子打从娘胎出来,哪有被人这样伺候过?心里一阵恍惚,难道我已经死了,到了西天?那两婢女听了掩嘴直笑,说她们不是仙姑,是牛头马面,等会儿阎王爷就要来了。
“我吃了饭,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又听见说话声。睁眼一看,两人站在床前,左边那长髯胖子正是昨晚骡车上的醉汉,右边那人满脸皱纹,年纪似已很大了,头发胡须却仍乌黑如墨,双眼炯炯有神。
“长髯胖子笑道:‘好了,好了,总算醒来了。阎王爷,你瞧这孩子还有得救么?’
“那黑发老头板着脸说:‘你请的什么狗屁庸医?骨头断了,以为接起来就好了么?这小子的两条腿中了刘易知的‘洗髓掌’,筋骨尽断,又在雪地里埋了这么久,再不砍去,腐毒攻心,神仙难救。’”
众人微微一凛,“洗髓掌”是华山白马寺僧人的绝学。当年华山派曾被誉为“小西天”,与峨嵋、南海若无岛并称佛门三山。随着白马寺净悟方丈圆寂,以及徽宗抑佛崇道,华山派的声势大不如前。
金国鞑子攻灭东京后,华山在内的万里河山尽落金人之手,山上大半僧人辗转南下,其势越发凋零。这刘易知既是当年华山的俗家弟子,为何会对两个孩子下此毒手?
许宣心中了然如镜:“这厮身为禁军都指挥使,口口声声奉官家之命,必是知道林灵素李唐后人的身分,因此才百般凌辱,赶尽杀绝。”
小青见他半晌没有应答,又急又恼,一边抬手抵住他的掌心,悄悄地传送真气,一边贴着他的耳朵传音怒道:“小色鬼,‘元婴金丹’乃纯阳至宝,可以克制所有阴寒之物。你只需按照葛仙人的口诀,运转气丹,再逆行于奇经八脉,便能像我这般暂时压制住寒毒。我是冷血之身,无法强撑太久,要想逃命,就得……就得抓紧时机,同舟共济。”说到最后一句时,贝齿连撞,险些说破出声。
许宣听到“同舟共济”四字,突然又想起白素贞来,心头一酸,暗想,横竖是死,只要有半线生机,便当奋力一搏;就算小青出笼后救不了自己,那也聊胜于同归于尽。
当下照着小青所说,意守丹田,逆行真气。
他自幼体弱多病,是因为母亲妊娠时被贼人所杀,早产后经络不通,“先天胎气”封闭不出。吞了元婴金丹后,奇经八脉尽皆畅通,金丹真气与先天胎气化融合一,成为“后天九转金丹”,沉淀于丹田、玄窍之中,一经激发,便层层叠叠地迸将出来,寒意顿时消减了几分,精神大振。
众人浑未察觉,林灵素又道:“长髯胖子微笑道:‘没有这些庸医,又怎能显出你严神医的本事?这孩子年纪尚小,前程无量,若是丢了性命,或没了双腿,岂不可惜?’
“黑发老头哼了一声,伸手摸我胸口,触着那银锁,脸色顿时一变,叫道:‘苏公,你这不是要害我么?我若救了他,丢了双腿的可就是我严某人了。’
“长髯胖子一把抢过银锁,道:‘谁说这孩子姓李了?他是我新收的书童,姓林,大名灵素。’说着向我眨了眨眼睛。我不明所以,但见他将我爹娘所传的银锁夺去,又急又怒,便道:‘我不是你书童!我姓李,叫李灵……’
“黑发老头一把掩住我的嘴,喝道:‘小子,你疯了么?’转头瞪着那长髯胖子,怒道:‘苏公,你不管严某人的性命,也该想想自己。你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那长髯胖子微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有什么可怕?’
“黑发老头恨恨地瞪了他半晌,顿足道:‘罢了罢了!谁叫我欠你一条命呢!’将背上包袱在案头铺展开来,竟是十三柄大小各异的乌金尖刀,光芒闪闪,道:‘小子,我救的是苏公的书童林灵素,与姓李的浑无干系。你日后只要不提我“夺胎换骨严忘一”的名字,就算是莫大的恩情了!’”
众人哄然。
严忘一是神宗、哲宗、徽宗三朝至为著名的神医,药到病除,起死回生,人称“夺胎换骨阎王爷”。此人个性乖僻,喜怒无常,又极为悭吝好财,惟喜爱诗文,常与士大夫唱酬。黄庭坚与他极为稔熟,为了开其玩笑,特将点化前人诗句的手法称为“点铁成金,夺胎换骨”。
许宣听仁济堂的大夫提及他的姓名,每月没有十遍也有八遍,早已如雷贯耳。此时闻及,更有番说不出的滋味儿。
林灵素续道:“我那时没听过严忘一的大名,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见他握着尖刀在我膝盖上比划,不由心下发毛,奋力挣扎。他按住我的双腿,冷冷道:‘小子,怕死就别怕痛。’我怒气上冲,道:‘谁怕死了?就算你是真的阎王爷我也不怕!’
“严忘一冷笑道:‘小鬼嘴倒挺硬。’从铜盒里挖出一大块白泥,敷在我双腿膝盖上,冰冰凉凉的,过了片刻,竟似麻痹了般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抓起两把尖刀,突然闪电似的左旋右削,还没等我回过神,双腿已被他齐膝卸下。
“我大吃一惊,虽不觉得疼痛,却吓得满身都是汗水,叫道:‘你干什么?’严忘一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东西坏了,总得换过,有什么奇怪?’又从角落的铁箱里提起两条苍白的人腿,道:‘像你这等年纪的死人可不好找,尤其是刚死几个时辰的。小鬼,你且将就着用吧。’”
许宣一凛,这番话与林灵素在狱中替他更换脏腑时说得如出一辙,难道这魔头的“百衲之身”竟是从严神医那里学来的?
果听林灵素嘿嘿一笑,道:“点铁成金,夺胎换骨。黄鲁直这八个字概括得可真是精辟不过。多亏了‘阎王爷’这几刀,才让我日后悟出‘百衲之身’的至理要义。这就叫‘万象更新,祸福相倚’。”
顿了顿,又道:‘严忘一用尖刀剔去我膝盖上的断骨残筋,将那双冰冷的断腿接在上面,涂上药膏,用白布层层裹好。我又惊又怕,气血上冲,晕了过去。醒来时已是翌日中午,双腿药效已过,稍一动弹,便剧痛难当。我虽疼得浑身冒汗,但见那两个婢女侍奉在侧,便始终咬牙强忍。
“到了傍晚,那长髯胖子端着一盆红烧肉进来,见我不出一声,掌心抓得鲜血淋漓,大为叹服,道:‘李后主惊才绝艳,原是天下第一等的聪明人,如果有你这等坚忍好胜,又岂会……岂会让人如此扼腕!’
“我心底一震,这才想起我娘病逝前曾抱着我哭过,说我本该是帝胄龙孙,为何竟会如此苦命。我原以为那是她高热时说的胡话,直到那一日,才知道我竟是南唐烈祖的嫡系子孙。
第78章 苏公
林灵素接着又道:“赵匡义这狗贼毒死后主,犹嫌不足,竟然暗中降旨,将我李家男男女女或逼为乞丐,或卖入窑子,让我们世世代代都受赵宋子民的凌辱!
“那长髯胖子带着乌纱高桶帽,穿着锦袍,显是高官无疑。听他说了这些话,我悲苦愤恨,浑身发抖,挣扎着滚下床,呸了一口,道:‘我就算冻死饿死,被野狗吃了,也绝不受你这赵宋狗官的恩惠!’
“他一愣,哈哈大笑:‘小朋友,谷物畜类都是天地造化,与谁家天下又有何干?比如这红烧肉,大宋开国之前有之,南唐开国之前亦有之,即便有恩惠,也是上古时驯化野猪的祖先给你的。’
“又指着米饭,说道:‘至于这米嘛,自从当年在黄州东坡垦田以来,苏某一日三餐,吃的都是自己所种的粮食。既是荒地所拓,也算不得官家粮食,你只管饱餐便是。’我这才知道他竟然就是名震天下的东坡居士苏轼。”
听他自称是南唐李煜后裔,众人已是一片哗然,再听说救他的人是苏东坡,惊异更甚,均想:“苏东坡与黄鲁直交情极深,这厮若做过他的书童,说不定真为黄鲁直研过墨亦未可知。”
林灵素道:“那时我虽只是个孩子,却也听说过这位天下才名最盛、宽厚迂直的东坡居士。嘿嘿,新党得势时,他仗义执言;旧党掌权后,他偏偏又不识抬举地逆言直谏……为了我这么个素不相识的小杂种,罔顾圣旨,以一片赤诚冒死相救,这种傻事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了。自那一天起,我便打定主意将这条性命送了给他,哪怕为他粉身碎骨,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严忘一的医术果然高明,过了半月,我已能下地走路,再过一个月,已感觉不到丝毫别扭。我留在苏公身边,做了书童,时时帮他研墨备纸,听他读书吟诗,陪着他见了许多名噪一时的文人名士。我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全是那时候学来的。那也是我一生中最自在快乐的日子。
“但每次想到妹妹生死不明,想到我李家先祖蒙受的种种屈辱,胸喉间就像堵了巨石,悲郁愤怒。苏公知道我的心思,一边遣人四处打听我妹子的下落,一边和我说些老庄、佛法,想要化解我的仇恨。可惜,可惜我妹子始终杳无音信,我心底埋藏的恨火也一天比一天更加炽烈。
“苏公直言不讳,在朝中又得罪了不少旧党,他知道要倒霉,索性自请外调,到了杭州当太守。他疏浚西湖,将挖出的泥土在湖边筑了一道长堤,又做了种种事情,深受杭州百姓的爱戴。我跟随他的左右,也觉得说不出的自豪和快慰。
“他喜欢提携后进,看见身世可怜的孩子总是竭心尽力地排忧解难,或干脆收纳身边当作书童,等到成年之后,再为他另谋出路。
“当时那一群书童里,还有一个叫做高俅的,与我最为投契,常常一起踢毬玩耍。嘿嘿,谁想几年之后,他被苏公推荐给驸马太尉王晋卿,又因为善于踢毬,被当时还是端王的赵构赏识,竟青云直上,一直做到开府仪同三司。”
众人又是一阵哄然。
许宣一边逆转真气,一边却又忍不住侧耳倾听,心道:“难怪这厮对苏公如此推崇,张口闭口都是东坡的诗句。”
听他叙及苏东坡的种种轶事,更是大为倾倒心折,又想:“原来这魔头和高俅竟是旧识。他后来得宠于官家,不知道与此相不相干?”如此心猿意马,真气难免断断续续。
小青气息随之忽快忽慢,险些岔乱,心下恼怒,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捏,疼得他差点叫出声来。幸亏众人都听得入神,毫无察觉。
船身摇晃,舱内漆黑一片。林灵素似已沉浸在回忆中,续道:“那日秋高气爽,苏公领着我们漫步长堤,心情极是欢畅,问我们今后有何志向打算。高俅说,大丈夫自当封侯立庙,享尽荣华富贵。我听苏公说了不少道家典故,十分神往,就说,封侯立庙算什么富贵?都是些虚幻之物,要做就要做神仙,长生不老,无所不能。
“苏公哈哈大笑,说我心比天高,有方外之志,只有神仙方提携得了,于是又介绍了杭州城外的几个著名道士与我认识。
“其中一个白鹿观的张真人雄辩滔滔,说起来一套又一套,还会御剑之术、降雨之法,让我大开眼界。我常常到他的观里听他讲道,也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你们的师父王娘子……”
众道士闻言一阵骚动,纷纷喝道:“胡说八道!师尊是扬子江畔遇见火师,又在清真洞天逢着电母,才修成通天役鬼的五雷大法,和白鹿观张真人有屁相干!”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火师电母?他为什么不说是玉皇大帝和西王母?我初见你们师尊时,他不足九岁,畏畏缩缩,满脸惊惶害怕,像个小娘皮似的跟在张道士的左右,专门端茶递水,其他屁也不会。我见他也是孤儿,起了相惜之心,每次去道观都会偷偷塞给他一些吃的,彼此也就渐渐熟稔起来。
“元佑六年,苏公回到京师,没多久又触怒了狗皇帝,被贬到颍州。八年,新党上台,他又被一路贬到惠阳、詹州。嘿嘿,苏公这等至忠至诚之人一生竟然遍历坎坷,几经生死,那些奸恶小人反倒如鱼得水,直上青云……贼老天真是他奶奶的瞎了眼了!
“苏公几起几落,我跟着他饱历世态炎凉,对这帮两面三刀的奸臣贼人算是看了个透彻,也越发鄙恨那姓赵的狗皇帝。他奶奶的,若不是狗皇帝一再自毁长城,中原英雄辈出,哪有你们这些金国鞑子猖狂的份儿?”
那金国小王爷“哼”了一声,也不应答。
林灵素又道:“赵佶那狗皇帝登基后,高俅得宠,在他身边说了不少苏公的好话,苏公总算得以慢慢回调,元符三年,好不容易回京复任朝奉郎,却偏偏半途病死在常州。临终时,苏公生怕我无人照应,写了一封信给佛印和尚,让我到金山寺落脚。
“我葬了苏公,大哭了一场,孤身前往金山寺。到了金山寺,才知道佛印和尚两年前竟然已经圆寂了,新任的方丈了尘与苏公没什么交情,但瞧在他的面子仍收我住下。那年我刚满十六,除了读书写字,什么也不会。无亲无故,无以谋生,只好剃度做了和尚。”
林灵素冷笑一声,道:“谁想这些贼秃如此势利,当年苏公在时,带我来此,个个全都毕恭毕敬,极尽巴结之能事。此时见我没了倚靠,便翻着白眼毫不理睬,说起话来也是动辄冷语相讥。
“寺中的沙弥大多会武功、法术,当我好欺负,常常百般戏弄。操他奶奶的,老子素来宁折不弯,只有豁出性命和他们相拼,可惜那时毫无修为,只有捱打的份儿。常常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无缘无故受戒律院那帮贼秃的责罚。这半年之中受的鸟气,竟比前十年加起来更多。
“一日,几个沙弥故意偷走戒律院长老的袈裟,栽赃于我,那贼秃不问青红皂白又把我毒打了一顿,还口口声声骂我是没慧根的野种。
“老子生平最恨的便是别人辱我祖宗,当时怒火上冲,便夺过戒棒当头给了他一棍。那贼秃的武功稀疏平常,躲闪不及,顿时晕了过去。周围的沙弥冲了上来,棍棒齐下,打得我体无完肤,又禀明方丈,将我关入伏魔塔。
“我横下一条心寻死,终日在塔里破口大骂,将这帮贼秃的祖宗从头到尾骂了个遍。那些贼秃却不理会,除了每日送来两顿冷馒头和稀粥,一概不闻不应。我骂了几日也乏了,便打砸塔里的佛像泄恨。打碎了一尊泥塑佛像,突然发现佛像后的墙上竟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画。
“墙上刻的字是一个自称‘无名氏’的人所留,大概也如我般被羁押在塔里,满腹怨恨,字里行间全是对和尚的恶毒咒骂。我大觉痛快,便逐行逐字地看了下去。越往下看越是吃惊,心里突突狂跳。
“原来这厮竟然是魔门中的妖人,被金山寺的和尚震碎经脉、挑断脚筋,封镇塔内十年有余。他无以脱身报仇,就将毕生所学全都刻在了佛像后面的石壁上,又将十年中想出的破解贼秃的窍门一一刻画成图。
“除了这无名氏外,囚在伏魔塔中的大多是犯了过错的和尚,这些贼秃对佛像顶礼膜拜,哪敢有半点不恭?是以壁上文字保留了将近五十年,竟然始终无人发觉。
“在那之前,我从没修炼过任何真气法门,只跟着张道士学过基本的守一吐纳。照着壁上的文字吐纳运气,竟觉得说不出的舒畅通泰,一连练了六个时辰,仍不觉得半点困倦,心中的惊喜振奋,言语难描万一。
第79章 龙王
林灵素道:“在那之前,我从没修炼过任何真气法门,只跟着张道士学过基本的守一吐纳。照着壁上的文字吐纳运气,竟觉得说不出的舒畅通泰,一连练了六个时辰,仍不觉得半点困倦,心中的惊喜振奋,言语难描万一。
“此后半个多月,我除了吃睡之外,就是按部就班地炼气修行。到了第十八天,那千余字的口诀已被我背得滚瓜烂熟。其中除了炼气心诀外,还有八十一路刀法、御气飞行的心得和数十种拆解金山寺‘伏魔杖法’的招式。
“我背完后犹觉不足,又将塔内的其他泥像、木佛一一敲碎、移开,果然又发现了十几幅刻在壁上的文字,共计九千余字,包罗万象,从青城剑术到龙虎丹药、灵宝符咒……几乎各门各派均有涉及。有些虽然只是只鳞片爪,浮于表面,但对于我来说,却已如瞬间开启了一扇门,进入见所未见的奇妙世界。”
众道士听得又惊又奇,都在猜想这“无名氏”究竟是何方神圣。萨守坚冷冷道:“我还以为李师伯有什么通天之能,能融会百家,修成各派心法,原来不过是拾人牙慧,从金山寺的囚犯那里盗过来的。”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师尊没教过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么?天下道法,师于自然,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吃透阴阳五行,自然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你这个‘盗’字,用得忒也愚蠢。”
许宣脑中电光回闪,想起从前在药堂里听那些大夫所说的那些阴阳五行的道理,再与葛长庚所传的“翠虚金丹大法”相互映证,果然有许多相通之处,心中嘭嘭大跳,暗想:“炼烧外丹讲究的是水火相济,五行转换;翠虚金丹大法则是以炁为火,以体为炉,将五行变化为元婴内丹。说来说去果然只是‘五行生克、阴阳和谐’这八字,如能参透,或许便能一通百通。”
又想:“经脉脏腑皆分五行,如果能循五行相生之道,次第运转真气,不知会不会有助益?”
他从小耳濡目染,对各经脉的五行属性了如指掌,当下默念法诀,依照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的顺序,将真气在经络间循环周转。如此一来,真气果然环环激生,越发充沛。心里又惊又喜。
他原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无意间被林灵素这般一点拨,当即大有所悟。只此片刻,便在修行的境界上迈进了一大步。
黑暗中,又听林灵素说道:“我在塔里囚禁了一个月,戒律院的贼秃上门呵责,问我是否已悔过。我还没看完壁上文字,生怕他们将我放出,于是故意破口大骂,从小沙弥一直骂到如来佛祖、观音菩萨。那些贼秃大怒,说要加罚我禁闭三个月。嘿嘿,正中老子下怀。
“我在伏魔塔里待了四个月,终于将壁上所有文字全都记得烂熟于胸,真气也略有根基,那些专门克制伏魔杖法的招式更是练得似模似样。眼看囚期将尽,我将壁上所有字画都刮铲干净,只等着那些贼秃一开门,便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那天夜里,我正挥舞着半截戒刀,练习壁上的刀法,忽然听见寺内钟声大作,‘嘭’地一声,厚近三寸的铁门竟突然撞飞,一道人影闪电似的冲了进来,一把将我抓起,低声喝问:‘小和尚,那幅图在哪里?’
“那声音清脆甜美,居然是个女子。我又惊又奇,正不知该答什么,戒律院的四个和尚已经冲到了,那女子回手连劈两掌,光轮怒舞,便将那几个贼秃立毙当场。
“塔外呼喝连声,和尚接二连三地冲来,刚一靠近,便被她长袖所化的气刀劈得东飞西撞。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见杀人,热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是恐惧,又是兴奋。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白的像雪,眼睛却如同两点碧绿的鬼火。我心想她必是女鬼,除了鬼,又有谁能使出这么诡异莫测的招法,所向披靡?
“周围的和尚越来越多,了尘方丈也握着禅杖御风飞来,站在慈寿塔上,高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女施主既知塔内所困何人,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女人冷笑道:‘老秃驴,你们害死我叔公,夺走宝物,还装什么慈悲,扮什么神佛?今日不交出图来,我便将你们的破庙烧得一干二净!’
“了尘方丈道:‘阿弥陀佛,原来你是九头龙王的后人。他住在敝寺塔内十六年,寿终正寝,何来加害之说?不知女施主所说的图又是何物?若是佛经禅卷,老衲可破例为你到藏经楼借出一观。’”
听到“九头龙王”四字,舱中众道士登时大哗,才知道他所说的“无名氏”竟然是魔门六十年前的阳极护法“九头龙王”敖无名。
此人妖法通天,凶狂跋扈,曾孤身独闯峨嵋、青城、龙虎三山,以一柄青螭逆鳞刀大败张天师、圆如方丈等十一位顶尖高手,并移山御石,撞断峨嵋中峰,又引来雷霆暴雨,水淹青城,凶焰一时无两。在他引领下,原本分崩离析的魔门空前团结,声威大震。后来又突然不知所踪,再无音讯,想不到竟是被困在金山寺的伏魔塔中。
林灵素道:“那时我压根不知道九头龙王是什么人物,但既学了他的本事,也算有师徒之缘。见这女人将这帮贼秃骂得面无人色,杀得屁滚尿流,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再听说她是那无名氏的侄孙女,更觉亲切。只盼她大开杀戒,再一把火烧了这破寺,替我出口鸟气。
“那女人格格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秃驴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羞也不羞?我叔公被你关在这里十多年,你会不知道那图在哪里?’右臂朝上一振,光芒直冲夜穹。
“‘轰’地一声,雷电狂舞,随着她指尖所向,猛然劈落在藏经阁上,顶阁顿时窜起熊熊烈火。那些和尚惊呼大叫,全都朝藏经阁奔去。
“塔里石壁上所刻写的文字,曾记载如何用真炁引落雷霆,我只当是夸张之语,没想到竟真有此事,那时亲眼目睹,更是说不出的震撼。
“金山寺所藏经书种类之多、版本之罕,号称天下第一,其中不少是唐三藏从西域带回、亲手翻译的抄本,被她这般引雷烧着,简直是要了这帮贼秃的命。了尘那老和尚也按捺不住了,凌空冲来,禅杖飞舞。
“那女子大笑道:‘老贼秃,你又是偷又是嗔又是妄语,还要再犯杀戒么?’突然将我飞甩而出。
“了尘吃了一惊,急忙将禅杖朝外收卷。但那时我与他相距已不过丈许,他冲势又极快,眼见禅杖朝我头顶撞来,我突然想起敖无名刻在壁上的破解招式,鬼使神差地向外一转,半截戒刀疾刺而出。
“敖无名在塔里十六年,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对付伏魔杖法,这一刀叫做‘龙抬头’。了尘的修为远不如当年的照影、佛印,这一下又相距甚近,猝不及防,顿时被我一刀刺没胸膛,鲜血瞬间溅了我一脸。
“他惊讶地看着我,左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我也呆住了。这老和尚虽然有点儿假慈悲,待我却总算不错,莫名其妙地死在老子手里,真他奶奶的冤枉。周围的贼秃又惊又怒,纷纷大叫:‘这小贼刺死了方丈,抓住他,莫让他跑了!’
“刚从半空摔落在地,几个秃驴便围冲而来,戒棒劈头盖脑地打落。性命攸关,我挥扫戒刀,将这几个月里所学的破解佛魔杖的招式全都使了出来。嘿嘿,那些贼秃又哪能想到士别三日,我进境如斯?惊呼惨叫,转眼间便被我砍断双腿,劈成重伤。
“这一来那帮贼秃更是炸了锅啦,认定老子是那女人派来的奸细,混进金山寺,就是为了刺杀方丈,盗取经书,无不潮水似的朝我扑来。那女人一把将我提起,腾云驾雾地朝大江上游掠去。
“四周火焰冲天,人影晃动,那些秃驴前赴后继地上前拦阻,全都被她杀得落花流水。
“那女人飞速极快,叱呵声越来越远,过不多久,耳边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回头望去,江水滔滔,山势连绵,金山寺已经看不见了。她拎着我又奔掠了一刻来钟,才在山顶停了下来,笑吟吟地问我:‘小和尚,你这“逆鳞刀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原想和盘托出,转念又想,她自称是敖无名的侄孙女,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只是冒名来盗取无名氏的遗图,我说出后,多半要被她杀了灭口。嘿嘿,那时我以为她口口声声所说的‘图’是敖无名刻在壁上的字画,又岂会料到竟是这幅上古流传下来的‘青龙皮图’?”
众人虽已隐隐猜到,听他这般道破,仍忍不住心中一跳。
第80章 逆鳞
林灵素又道:“于是我便装傻充愣,一口咬定不知道这套刀法与敖无名有什么相关,只说是寺里的和尚传给我的。那女人笑道:‘小和尚,妄语是要下拔舌地狱的。要修逆鳞刀法,就得逆行真气,金山寺的秃驴如敢练这刀法,早就走火入魔死翘翘啦。’突然拣起一根树枝朝我打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挥刀格挡。她越打越快,每一招每一式竟然都是‘伏魔杖法’,虽然没使什么气力,却已震得我双臂酥麻,连连躲闪。挡到四十多合,被她树枝抽中脉门,戒刀顿时冲天甩脱。
“她笑道:‘小和尚,你真气全无,刀法生涩,绝不可能是我叔公的弟子。这刀法不是偷来的,就是捡来的。老老实实地告诉姐姐,姐姐包你一年之内,就能学成金山寺的秃驴教不了的本事。’
“我听得怦然心动,只要有她一半的修为,那些折辱我的贼秃也罢,掳走妹子的禁军都指挥使也好……从前的所有冤屈仇恨都可以亲手了结了!当下伏身拜倒,道:‘只要师父肯收我做弟子,让我报得大仇,我自然惟你马首是瞻。’
“那女人格格大笑道:‘我只说让你学会本领,可没说收你做弟子。’那双碧绿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灼灼如火,又微笑着说:‘小和尚,别说姐姐没提醒你,你长得这么标致,皮滑肉嫩,做我的徒弟可危险得紧哪。’
“嘿嘿,那时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就算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要能出人头地、报仇雪恨,刀山火海也顾不得了。
“我刚对她行完拜师之礼,便听见远处传来尖利刺耳的笛声。那女人眉头一蹙,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巴,涂在我的脸上,低声道:‘小和尚,你装傻装得很好,要想活命,就乖乖地继续装傻。’
“两只红色大雕呀呀尖叫,从西北夜空比翼冲来。飞到近处,才看见那两只雕各有一只翅膀、一个爪子,身体连在一起,羽毛稀疏,极为丑怪。
“雕背上坐着一个黑衣虬髯的男子,横吹铁笛,瞧见那女人,顿时露出喜悦之色,但瞥见我,立即又转喜为怒,叫道:‘青青,这小贼秃是谁?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他奶奶的,是不是你新找的小姘头?’
“那女人‘呸’了一声,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弟。你要敢动他半根毫毛,可就别怪我不睬你了。’
“那黑衣人听了更怒,从鸟背上一跃而下,劈手将我揪了起来,叫道:‘你什么时候收过徒弟了?小秃驴细皮嫩肉的,若不是你的姘头,早被你连骨带肉吞下肚去了。’”
许宣心中一动:“是了,这人骑着连体怪鸟,口口声声要吃人,想必就是陆成仇了。不知那女人‘青青’又是谁?莫非是他所说的、被李师师害死的‘老太婆’?”想起当日神农顶的情景,更觉好奇,不知林灵素与这两人又发生了什么恩怨,竟会从师徒变成势不两立的仇雠。
林灵素道:“敖青青一把将我抢了过来,道:‘两脚羊遍地都是,知道‘炼天石图’下落的可就这么一个啦。’黑衣人听了又惊又喜,道:‘你……你真的找着石图的下落了?’
“我对此人虽然无端地鄙厌,但心想既已拜了敖青青为师,自当信守诺言,于是便将如何受贼秃欺侮,又如何在伏魔塔内发现壁上文字全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那两人越听越是惊喜,黑衣人连翻了几个筋斗,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敖青青突然失声道:‘糟啦!我引雷烧了藏经阁,不知道会不会殃及伏魔塔?’黑衣人脸色陡变,让她原地等候,自己则翻身骑乘着连体怪鸟,朝金山寺的方向急速飞去。
“我见他们如此紧张,越发觉得那什么‘炼天石图’是个了不得的宝贝,心念一动,也就没说壁上的字画已全都被我铲去。如果伏魔塔被烧毁,那自是最好不过,即使没被烧毁,我也可以将壁字的销毁赖到那群贼秃的身上。
“敖青青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极是焦躁。天将亮时,东南方又传来呀呀的叫声。黑衣人骑着那连体怪鸟飞了回来,将一个胖大和尚抛在我们身前。那秃驴圆头圆脑,满脸麻子,正是平日时常欺辱我的惠思。
“黑衣人恨恨道:‘迟了一步,伏魔塔已经被烧塌啦!这贼秃拿着戒刀站在残垣边,正刮壁上的字画。’
“惠思不住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干我事。’这秃驴平时趾高气扬,那时却吓得浑身发抖,脸都白了。谁让他法名起得不好,‘会死’,‘会死’,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哈哈!
“敖青青却似松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脸颊,格格笑道:‘小和尚,看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很好,只要你将壁上的字画原原本本地画出来,我包你速成神功,报仇雪恨。’说着忽然一掌拍在惠思的前胸。
“黑衣人也跟着一掌拍在他的后背。刹那间碧芒闪耀,两缕青光从那秃驴的丹田冲起,悠悠不绝地汇入他们掌心。
“那秃驴浑身筛糠似的痉挛颤抖,嘶声惨叫。过不多久,两缕碧光越来越暗,他的叫声也越来越哑,渐渐不再动弹了。
“那两人收回手掌,又齐齐拍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呼吸窒堵,仿佛被惊涛骇浪卷溺其中,丹田内又像有气轮飞转、烈火焚烧,越来越涨,直欲爆炸开来……”
众道士一凛,有人脱口道:“鼎炉大法!是了,这两人是当年的魔帝与妖后!”
相传上古魔神蚩尤吸纳五行真元,修成天下无敌的混沌之身,却终于功亏一篑,被黄帝所杀。魔门奉蚩尤为神帝,其中的许多修炼法门据传都是蚩尤所创,其中最恶名昭著的莫过于“混沌诀”。
所谓“混沌诀”,即强行吸纳五行真气,炼成“混沌真元”。
蚩尤死后,混沌心诀便成了历代魔帝才能承袭的独门绝学,数千年来几经衍变,又派生出“吸真大法”、“玄婴大法”、“盗丹大法”等多种流派,但无论哪一种,修炼者都无法将吞吸的真元真正化而为一,最终不是走火入魔,就是神识错乱,发疯而死。
直到隋朝末年,魔门中崛起一个不世奇才,在“盗丹大法”的基础上自创出“鼎炉大法”,即先将吸纳来的真气传入第三人的体内,在其玄窍内周转炼化,等到气丹炼成、“人鼎”发狂之时,再将气丹纳入自己体内。
如此循环反复,不断地借他人身体作为鼎炉,便可将体内各种元炁的冲突控制到最小。故而这妖法又被称做“嫁衣神功”。此法秘诀被刻在魔门的神帝令上,会此妖术的,不是魔帝,便是妖后。
林灵素冷笑一声,道:“‘人为鼎炉,化炁炼丹。丹成鼎裂,为伊嫁衫’。老子那时屁也不识,只道他们真心传我元炁,哪知道竟是将我当成了炼丹的鼎具?我吸了惠思的真气,丹田内虽然涨痛无比,但全身上下却似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气。看那秃驴奄奄一息,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快慰。
“敖青青笑道:‘小和尚,我说话算数,你也别食言。如果胆敢骗我,定让你比这秃驴更惨十倍。’竟搭起支架,将惠思绑在棍上活活炙烤,烤完后与那黑衣人一起分割了大嚼,并丢了一大块腿肉给我。
“我又是惊骇又是恶心,差点儿连胆汁也呕了出来。两人对望大笑,说这世界本就是吃人的世界,我这般矫情和那些自称‘远庖厨’的君子又有什么差别?嘿嘿,这话说得倒也不假,人活于世上,不是我吃了你,就是你吃了我,用不用牙齿,有没有吃进肚里,又有什么分别?”
许宣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想起舅舅、南宝棠、李提刑……以及那些峨嵋和尚、青城道士的所作所为,心有戚戚,怒火又不由得窜了上来。
他本就是聪明浮脱的性子,最容易走极端,被这魔头一路煽动,叛逆之心越来越强,此时听其娓娓讲述,更是不知不觉潜移默化,越发愤世嫉俗。
林灵素道:“那两人在山顶找了一处洞穴,让我将敖无名所刻的字画全都复原出来。他们将我视作必死之人,说话毫无避忌隐瞒。我听了半晌,才知道那黑衣人叫陆成仇,与敖青青并列魔门的神帝、天后。当时魔门被道佛各派追剿,七零八落,他们登位不久,一心想重振旗鼓,大干一场。
“在那白鹿观里,我曾听那些牛鼻子说过魔门,得知这两人竟是妖人的头领,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两人杀人如麻,连人肉都敢吃,又怎会跟我讲什么信义?我写出敖无名的图谱后,必定会被他们吃下肚去。”
第81章 人鼎
林灵素道:“在那白鹿观里,我曾听那些牛鼻子说过魔门,得知这两人竟是妖人的头领,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两人杀人如麻,连人肉都敢吃,又怎会跟我讲什么信义?我写出敖无名的图谱后,必定会被他们吃下肚去。”
他虽是魔帝,却似乎并未将魔门中人看作同道,左一个“魔门”,又一个“妖人”,说得顺溜坦荡。
又道:“于是我装作想不起壁上字画,每天故意苦苦思索,拖延时间,被他们催得急了,就写上十句八句。那两人看了之后,越发相信是敖无名所留的秘谱,心痒难搔,越发着急地催促。
“两人生怕我逃脱,每天一人离开,必定留下另一个在山顶看着我。到了中午,离开的人必定带着一对童男童女回来。这两人为了练‘鼎炉大法’,非得吃纯阳、纯阴的童子,以调和阴阳,滋补元炁。
“我饿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凌晨,头晕眼花,实在捱不住了,便在火堆里挖出一截断腿,闭着眼睛啃了下去。嘿嘿,想不到人肉的味道竟是这般鲜美,只是吃在口中,想起那两个童子的模样,仍是忍不住的恶心和恐惧。
“陆成仇坐起身,大笑道:‘这就对了!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要想活命,就别假慈悲,装君子。’
“和这两人相处越久,我越知道难逃一死。敖青青貌若桃李,心如蛇蝎,那姓陆的老怪物更是心胸狭隘,嗜杀成性。我以为他们觊觎的是敖无名的秘谱,所以故意在紧要的地方错漏些句子,或干脆颠倒顺序,只盼他们照此修炼,走火入魔。可他们却似对秘谱口诀兴致不大,反倒不断地问我壁上所刻的图画。
“第七天夜里子时,我突觉丹田剧痛,直疼得遍地打滚,生不如死,仿佛从里到外被撕裂成万千碎片。敖青青笑道:‘你且忍忍,陆郎给你找药去啦。’过不多时,老怪物骑鸟回来,将一个道士抛在洞前。
“两人又一前一后,吸干那道士的真气,转存入我丹田之中。两股真气交相抵撞,疼痛反而消了大半。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鼎炉大法’中的‘人鼎’只能‘用’七日。过了七天,炁丹在玄窍内成型,与‘人鼎’五行冲克,‘人鼎’纵然不死也必定发狂。我没说出石图下落,那两人自然不能让我死,所以才用新的炁丹来克制旧的炁丹。
“此后每隔七日,丹田内必定剧痛如绞,那两人总是依法炮制,找来‘人药’,将他的真元输入我的体内。但炁丹越积越多,无法化融吸纳,虽然能缓解一时的疼痛,却如同饮鸩止渴,一次比一次发作得更加猛烈。
“过了一个多月,那两人见我画出的图谱都与‘炼天石图’不相干,越来越不耐烦,让我回忆有没有地图或与地理相关的文字记述。我一边假装冥思苦想,一边套话,才知道原来敖无名那一身通神彻鬼的本领都是从蓬山得来!”
众人心中俱是一紧,嘭嘭大跳,又听他说道:“当年魔门衰败,敖无名的父母全都死在青城道士的剑下。他为了报仇雪恨,潜入青城,连杀了几十人,又悄悄掘了青城掌门的石墓,想要鞭尸泄恨,谁想却在石棺壁上发现了青城剑谱。他福至心灵,既然青城掌门会将剑谱陪葬,那么其他各派的掌门呢?于是又辗转各地,挖掘了峨嵋、龙虎、茅山、阁皂、华山等派的坟墓……”
舱内哄然。这些道士虽是神霄派门下,但有一些却是带艺投师,从其他道派转过来的,听说从前的师门竟被妖人掘墓,仍不免惊怒填膺。
林灵素听若罔闻,续道:“他掘了七十几座墓,果然挖到了五十多门派的心诀秘谱,修为大涨。挖掘昆仑古墓时,发现了一幅古代的海图。他大感好奇,按着图示乘船出海,经历惊涛骇浪,九死一生,竟然到了传说中的蓬莱,学到了上古神功。但不知为何,没有最终修成,便又离开蓬莱,回中原报仇。
“此后十年,他纵横天下,无人可敌。金山寺的照影和尚不知使了什么奸计,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困在了伏魔塔中,塔壁上的图谱就是他所留下的各派心法与蓬山绝学。
“敖无名曾对敖青青说过,他所学的本领,不过是蓬山的九牛一毛,仅此皮毛,已足以称霸天下,如果能窥全貌,嘿嘿,纵使神仙也非敌手!
“我越听越是激动,从那一刻起,便打定主意要到蓬山一窥究竟。但要想到蓬山,就必须甩脱这两人,找到敖无名所留的‘石图’。于是我一边胡诌应付,拖延时间,一边寻找机会逃之夭夭。
“那两人看得极紧,就连我解手、睡觉,也始终有一人寸步不离。又过了几日,老怪物下山‘觅食’,抓了一对童子回来,那少年穿着道袍,唇红齿白,满脸惊慌羞怯的神色,居然是许久不见的王文卿……”
众道士哗然大怒,纷纷斥其胡说八道。
林灵素哈哈笑道:“王娘子没和你们说过,所谓的‘火师’、‘电母’就是陆成仇和敖青青这对魔头么?陆成仇那老怪物见他皮肉细嫩,早馋得口水直流,搭起锅笼,便欲将他清蒸了吃。他认出是我,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又是惊惶又是可怜,想要哀求,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灵机一动,道:‘我想起来啦!我在伏魔塔里禁闭时,曾看见佛龛后的石缝里藏了一卷青色的皮轴,当时以为是佛经,未曾细看,现在回想起来,上面画了些岛屿,还标了些文字,一定就是敖护法留下的‘石图’!’
“那两人听了又惊又喜,生怕石图已经烧毁,便想立即赶往金山寺,顾不上吃什么童子肉了。我又编了理由劝阻,说那些和尚救火时既然已经发现了敖无名刻在塔壁上的图谱,必定也已找到了‘石图’。为了防止他们再来盗图,一定会藏在寺里隐秘之处,严加布防。这般生抢豪夺,只是自投罗网,倒不如设法混入寺里,见机行事。
“老怪物果然中计,道:‘小子,你对金山寺了如指掌,就由你来带路。’我假意推脱,说那些和尚全都认得我,我又杀了方丈,回去定是死路一条。嘿嘿,那两人一心抢到石图,哪会管我的死活?敖青青取出一张人皮面具,敷在我的脸上,将我乔化成一个马脸和尚,自己则用障眼法变成一个小沙弥。
“我担心他们杀了王文卿灭口,便提议将他也乔化成沙弥,倘若到时惊动了金山寺的和尚,还能拿他当诱饵,声东击西,引开追兵。敖青青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笑道:‘啧啧,小和尚喜欢上小道士啦。’取出两个黑丸送入我们的口里,道:‘小滑头,你可别耍什么心眼,否则这食心蛊发作起来,会让你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挖出来。’
“那时我只道她是胡诌恫吓,丝毫不以为意,倒是王文卿惊魂不定,脸色忽白忽紫,不断地伸手抠嗓子眼,想要将蛊丸呕出来。嘿嘿,却不知这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东西,又哪有心肝可剖?当日我若能预见他的所作所为,早就该让老怪物将他千刀万剐,一片一片吃下肚去。”
众道士见他三句五句不离辱骂师尊,无不火冒三丈,若非被萨守坚喝止,只怕又有些年少气盛的要跳将起来与他拼命。
许宣双腿忽然一震,脚趾也已能够活动,心中大喜。
他修为尚浅,所能调用的金丹真气不过十分之一,然而仅此一成,威力已颇为强猛。与小青一起循环传气了半晌,麻痹的经脉有如春涧融冰,潺潺奔流,已几乎全部打通。
船身晃动得越来越剧烈,时而高高抛起,重重撞落;时而侧倾掀转,险些翻覆。
众人盘坐舱内,忽而前俯后仰,忽而东倒西歪,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林灵素的忆述,浑然忘却了紧张与害怕。
林灵素道:“那天夜里正值十五,月亮又圆又亮。寺里人影稀落,和尚都聚集在殿里替了尘诵经超度,只有十几个巡寺的沙弥提着灯来回穿梭。敖青青疑心极重,让我与王娘子走在前面,他们则遥遥相随。
“金山寺依山而建,地势复杂,伏魔塔、藏经阁被烧塌了大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望去更显杂乱。
“我在寺里待了大半年,知道前方草坡下就是塔林。那千余座石塔藏埋着寺里由古至今的所有秃驴骨灰,参差错立,如同迷宫一般。眼见前方灯光闪烁,来了几个巡寺沙弥,我趁机高声大叫:‘天后小心,有埋伏!’拉着王文卿翻身滚下草坡。”
第82章 情虫
林灵素接着又道:“眼见前方灯光闪烁,来了几个巡寺沙弥,我趁机高声大叫:‘天后小心,有埋伏!’拉着王文卿翻身滚下草坡。我这么一叫,那些和尚自然全都冲出来了。敖青青知道上了我的当,高声笑道:‘小滑头,你不怕被食心蛊咬死,就尽管逃!’我心里顿时一阵绞痛,眼冒金星,王文卿更是大叫一声,径直晕了过去。
“嘿嘿,那老虔婆以为有了蛊虫,我就成了拴在线上的傀儡,也未免太低估老子啦。我从小吃尽了各种苦头,这点疼痛算得什么?我背起王娘子,跌跌撞撞地冲入塔林。
“山顶上火光闪烁,喧哗不绝,不断地冲起闪电似的白光,纵横飞舞。那两个老妖怪虽然厉害,一时却也冲脱不出。
“但我知道那帮贼秃也抵挡不了多久。佛印和尚圆寂后,金山寺的秃驴们抢着当方丈,斗到最后,你也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反倒让没什么本事的了尘拣了便宜。那些真有些本事的,纷纷去了峨嵋各山。了尘再一死,更没剩几个有真本领的了。
“山上山下到处是人,要想逃出金山寺绝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塔林里黑影憧憧,偶尔还有些绿幽幽的鬼火如萤虫飞舞。我背着王娘子东奔西绕,突然瞥见一座石塔,青苔遍布,塔基处有一个窄小的洞口,几只肥大的耗子正慌慌张张地奔窜而入。
“我灵机一动,用戒刀将那洞口的青砖敲碎几块,撬大了半尺,将王娘子塞进洞里,而后自己又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然后抓起碎砖、烂泥将洞口封好,只留了一条小缝。
“塔里漆黑一片,腥臭扑鼻,耗子吱吱直叫,在身边窜来窜去。我贴着缝隙朝外观望,只见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那两个老妖怪一边聚气引雷,从山顶杀将下来,一边高声大叫:‘小和尚,快给我滚出来!’
“他们每叫一声,我心里便如虫噬刀割,疼痛一分。我撕下衣袖,一半塞在自己嘴里,一半塞在王文卿的嘴里,咬着牙苦苦强忍。
“那两人冲入塔林,闪电随之滚滚冲落,一道道照得亮如白昼。那景象诡异壮观,生平从未见过。
“雷声轰鸣,震耳欲聋。身后突然‘叮’地一声,亮起几点碧光,我吓了一跳,转头望去,竟是一柄长约三尺的奇形弯刀,刀身上布满了鳞片似的花纹,青惨惨地映照在塔壁上,有如波光晃动。
“更让我吃惊的,是那弯刀旁边竟横放着一具木棺。石塔大多藏放和尚的舍利,这棺材又是从何而来?里面装着谁的尸骨?
“敖青青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朝这里掠来,格格笑道:‘小和尚,我知道你躲在哪里啦。再不滚出来,姑奶奶就将你一片片削了涮锅吃。’嘿嘿,到了这等关头,就算棺材躺的是阎王爷我也顾不得了。我将王文卿推入棺材,又抓起弯刀,翻身滚入棺内,盖上棺盖。
“她的声音越来越近,我一手紧紧地捂住王文卿的嘴,一手紧紧地捂住自己,心里疼得像是要炸开了。棺里浊臭窒闷,手上、背上又麻又痒,也不知什么虫子爬来爬去。我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突然雷鸣如爆,脑中嗡的一响,顿时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见王文卿失声大叫,我心里一凛,醒了过来,又觉右臂上一阵剧痛,顺势挥扫,耗子‘吱’地逃窜开去,手臂居然被它啃噬得可以瞧见白骨。我又惊又怒,掀开棺盖翻身坐起,挥刀胡乱挥斫,‘吃’地一声,火焰跳跃,竟劈中了身旁的一具骷髅,激起磷火。
“王文卿缩在棺角,脸色惨白,八九只肥大的硕鼠轰然逃散。那具骷髅白骨森森,腐肉都已被啃得半点不剩,唯独肋骨间卡了一个核桃大小的淡绿水晶珠,里面嵌了只赤红的甲虫。我方一拔出,那甲虫就像活了似的,飞转了几十圈,突然顿住,长须直直地指向左前方。”
许宣心中一动,脱口道:“情虫!”
情虫又叫“司南虫”,是古时南荒的奇虫,如今只在大理或能寻到。相传将雄虫的血涂在某处,即使相隔千里,雌虫的触须也能准确无误地指向彼处。仁济堂曾重金收购到一对,用来入药。
林灵素嘿然道:“小子倒也有点见识。”顿了顿,道:“司南虫天下罕见,那时我虽不认得,却也猜到是个宝贝。正想将那司南珠揣入怀里,忽然又瞧见那弯刀上闪耀着‘逆鳞’两个篆字……”
舱内哄然,众人纷纷叫道:“逆鳞刀!”“那骷髅是敖无名!”
林灵素哈哈笑道:“不错!那具骷髅正是敖青青与陆成仇踏破铁鞋也没能找到的敖无名!当年他撬遍各大门派的墓穴,想不到末了报应不爽,竟也被老子阴差阳错开了棺椁!
“我又惊又喜,兀自不敢相信,又举起骨炬往棺盖上一照,上面果然刻着‘无名氏之棺’五个大字。嘿嘿,塔林有几千座石塔,贼老天偏偏让我钻入这一座,不知是不是自觉太对我不住,所以故意来做个补偿?
“我在伏魔塔里学过他的心法,此刻又得了他的遗物,自忖也算承了他的衣钵,于是便跪下朝他行了拜师之礼,心中暗暗念祷,望他在天之灵助我拿到‘炼天石图’,等我修成神功,一定杀光金山寺乃至天下的贼秃,为他报仇雪恨。
“但我找遍棺椁墓室,也没发现任何图谱。思来想去,这厮定是将石图藏在了极为隐秘之处,所以才将司南珠吞入肚里,不叫这帮贼秃察觉。
“我越想越是狂喜,得意忘形,竟连王文卿问我究底,也全都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他奶奶的,老子只当他是个胆小害臊的兔儿爷,却没想到这狗贼贪婪阴狠,远胜于我见过的所有人。或许便是从那一刻起,他就处心积虑要置于我死地,夺走石图。
“我知道敖青青与陆成仇绝不会轻易罢休,于是又在石塔里躲了几日。渴了,就喝自己的尿;饿了,就斩死墓室里的耗子,剥皮去脏,囫囵生吃。等到第五天夜里,才悄悄地爬出石塔,带着王娘子从东面荒山翻墙出寺。
“司南珠里的情虫触须始终指向西北方,我原想沿江而上,但又担心撞见那两个老怪物,于是先朝北而行,打算到了淮河再折转向西。
“过了杨子江,我要与王文卿分道扬镳,他磕头跪谢,涕泪交流,说的那些甜言蜜语简直肉麻死人了。又说他父母俱亡,再无亲人,我待他这么好,定要和我结拜兄弟,生死相报。
“我瞧他可怜,心中一软,就和他拜了把子。他奶奶的,贼老天不长眼,老子自己也瞎了眼,活该有此劫。我和他乔化成叫花子,披头散发,沿途乞讨。一路上他不断地打听敖无名所传的各派绝学,我把他视作共患难的兄弟,也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教了他不少刀法、秘诀。
“食心蛊也没再发作,只是丹田每隔七天必要剧痛一次,起初每次只疼半个时辰,后来疼痛越来越厉害,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我又不会鼎炉大法,没法吸取别人的真元来镇痛,只有苦苦强忍。
“那日到了庐州,恰逢中秋,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饼。我想起妹子,难过已极。心想既已到了这里,何不继续北上,回到京城找寻妹子的下落?于是连夜渡过淮河,赶往东京。
“阔别数载,东京车水马龙,繁华更盛。还没入夜,桃花洞的妓馆、酒楼已是灯笼高挂,人头耸动。
“我想起从前所受的种种屈辱,怒火登时涌了上来,故意哭叫着在‘留春楼’的门口翻来滚去。过不片刻,果然有几个大汉冲了出来。
“那几人手握棍棒,劈头盖脑便朝我打来。嘿嘿,连金山寺的‘伏魔杖法’老子也能对付,何况这些不入流的货色?我夺过木棒,连削带打,顷刻间就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纷纷起哄,为我叫好。妓馆里又冲出几个护院,嚷嚷着挥刀舞棍朝我扑来,为首的那个马脸大汉正是当年无端打我、抢夺龙凤锁的狗杂种。
“老子这通折腾,等的就是他。当下抽出逆鳞刀,纵横飞扫,将那几人砍翻在地,顺势一刀将那狗杂种的右臂卸了下来,又一脚将他死死地踩在地上。
“周围人哄然逃散,纷纷叫道:‘叫花子打死人啦!叫花子打死人啦!’我拿刀架住那狗杂种的脖子,问他还认不认得老子。
“他早认不出来了,连连摇头。我又提起我妹子和那对被他抢走的龙凤金锁,他这才脸色大变,连呼饶命,说我妹子是被那禁军都指挥使刘易知卖入了窑子,不干他的事。”
第83章 报仇
林灵素道:“我拿刀架住那狗杂种的脖子,问他还认不认得老子。他早认不出来了,连连摇头。我又提起我妹子和那对被他抢走的龙凤金锁,他这才脸色大变,连呼饶命,说我妹子是被那禁军都指挥使刘易知卖入了窑子,不干他的事。
“我脑子里‘嗡’的一响,肺都差点气炸了,一把掐住那狗杂种的脖子,将他被我咬剩的半只耳朵割了下来。那狗杂种嘶声惨叫,吓得尿屎齐流。操他奶奶的,老子只觉浑身热血全都冲到了头顶,从没这般快意过,他越是讨饶,我越要将他千刀万剐!
“我一刀接一刀,将他的双眼剜出,鼻子割去,手指、脚趾全都一根根斩断,又将他的五脏六腑绞碎掏了出来,抛到巷子里喂野狗。直到听见有人叫道:‘杀人啦!杀人啦!’‘官爷来啦!’这才罢手慢慢地走开。
“我在桃花洞、甜水巷、南北斜街又转悠了两天两夜,打探妹子的下落。从前欺凌过我的杂种,除了两个早死的,全都被我剥皮抽筋,大卸八块。
“嘿嘿,看着这些狗杂种恐惧求饶,那种爽快的滋味儿真是难以言喻。大丈夫在世,如果不能快意恩仇,活着又有什么兴味?只可惜那时老子太年轻,下手忒快忒重,不知道比起千刀万剐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加解恨。”
黑暗中瞧不见他的表情,但听他桀桀怪笑着描述杀人的细节、折磨的手段,声音森冷阴狠,让人毛骨悚然。
众道士心头更是大凛,均想:“这厮睚眦必报,如果此番再让他脱身,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唯独许宣想起那些背叛、陷害许家的仇雠,怒火冲顶,心有戚戚,恨不能依法炮制,将他们一个个全都碎尸万段。
林灵素道:“我打听出刘易知的姘头叫小桃红,是海棠苑的头牌,于是就猫在曲院街的巷口,日夜等候。第三天夜里,那厮终于来了。过了二更,我让王文卿在巷里望风,翻身进了院子,顺着树干攀上了二楼。
“那姓刘的狗贼倒也刁滑,正搂着姘头呼呼大睡,听见声响立即翻身跃起,一把将小桃红朝我掷来。我一刀搠死那婊子,又唰唰两刀将那狗贼挥挡的太师椅劈断,顺势将他的右腕斩断。
“那狗贼翻滚着冲出窗外,纵声大叫,几个随从顿时从内院奔了出来。老子虽练了几个月的刀法,毕竟疏于实战,被这五个禁军卫士围攻,一时有些吃紧,好在逆鳞刀锋利无比,刀枪棍棒甫一交碰,立被削断。
“院里院外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妓女、龟公、嫖客探头观望,惊叫连连,有人更敲响金锣,大声呼救。
“刘易知捧着断腕跌跌撞撞地朝外冲去,我想要追赶,丹田却突然剧痛如绞。老子只顾着报仇,竟忘记了那天正好是七日之期。招式一乱,后背登时吃了一棒,接着胸口、右腿又被砍中,剧痛难支,摔倒在地。混乱中挥刀乱舞,劈死了两人,右肩又是一痛,被长枪钉穿在地。
“那三人齐声欢呼,举刀正待朝我砍下,突然身子一晃,全都仆倒在地。我又惊又奇,无暇多想,拔出长枪,忍痛冲出门去。却见那姓刘的狗贼蜷在巷口,王文卿握着那血淋淋的半截戒刀,满脸惊惶地站在一旁。嘿嘿,我传了他刀法,总算没有白费。
“刘易知被他迎面砍了一刀,奄奄一息。我揪起他喝问妹子的下落,那狗贼知道我是谁后,又是吃惊又是骇怒,咳嗽着笑道:‘你妹子被我送给和尚做庙妓,庙里青灯凉席,和尚们又没什么消遣,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今天?’
“我听了大怒,问他是哪个寺庙,他却哈哈大笑,一头撞在我的刀口上,自己了结了狗命。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至少有上百禁军朝这里赶来。我身负重伤,丹田内又疼得翻江倒海,一步也迈不开。
“王文卿背起我朝西疾奔。他别的本事稀疏寻常,逃命的本领倒是不错。经过永康街,我迷迷糊糊想起严忘一就住在附近,以他的医术,定能救我性命,于是便让王娘子掉头朝南。
“严忘一虽然胆小吝啬,少与人往来,却独独将苏东坡、黄鲁直看作生死之交,爱屋及乌,对我们这些书童也算不错。深更半夜见我们浑身血污地跃进宅府,居然也没报官,只是慌里慌张地将我藏入内室,清创敷药。
“他把了一会儿脉,眉头越皱越深,连称奇怪,说我体内至少有六团炁丹相互冲克,脏腑受损极重,再这般下去,五行相克,迟早经脉尽断而死。又说这六团炁丹已深植玄窍,纵然用银针刺脉也无法导出,唯一的方法,就是找来属性不同的脏腑植体更换,或许能平衡中和。
“严忘一推我下了地窖,里面是一个极大的冰库,藏放着各种断肢、脏腑,也不知从何处搜集而来。他细细挑选了一番,给我上了麻药,开膛破肚,又迅速地替换缝针。蒙他回春妙手,自此丹田的疼痛果然消减了大半。王文卿在一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禁军都指挥使被杀之事,很快就在汴京传得沸沸扬扬。严忘一见我闯了大祸,又是惊惧又是懊悔,但此时将我供出,也要背上窝藏之罪,于是只好将我们收容下来。
“我在他府里养了一个多月的伤,闲时也帮忙打打下手。他动刀‘夺胎换骨’时,我常常执灯观看,久而久之也瞧出了些门道。
“有一天,他外出诊病,几个樵夫抬着个大汉跑到府中,直呼救命。那汉子上山砍柴,被毒蛇咬中食指,昏迷不醒。众人惶急无措,一时半刻又来不及叫回严忘一,我当机立断,用刀切下他的右臂,挤尽毒血,灌下蛇药,又让王文卿从冰库中取来一截封冻的断臂,依样画葫芦地接上。
“断肢续接,除了骨肉要无缝相连之外,经脉、血管也需精准契合,嘿嘿,那时我哪有这等本事?但凭着这一多月的见闻与自己的领悟,居然也勉强接上了,虽然那人的手臂始终不能屈伸使劲,但他们对我已是千恩万谢。
“严忘一回来后听了极是惊讶,对我刮目相看。此后他动刀之时,常常让我在一旁牵线缝针,并不时地指点讲解,教我其中要诀。
“如此又过了一个多月,我伤势尽愈,对于这‘夺胎换骨’之术也学了不少。王文卿不住催我离开,我一来尚未探得妹子下落,二来正沉迷医术,对于寻找‘炼天石图’反倒没那般热切。
“那天夜里,我正睡得酣熟,忽然听见有人尖声大叫:‘严公死啦!严公死啦!’
“我惊醒起身,冲进严忘一的房中,只见他被逆鳞刀贯胸钉在床上,同榻的小妾也被割断喉咙,死状极惨。墙上鲜血淋漓,写了一行大字:‘杀人者李灵萼。’
“我又惊又怒,还以为是刘易知的余党得知我藏身在此,故意栽赃陷害,到后来才知道,原来竟是王文卿所为。他奶奶的,这小贼垂涎‘炼天石图’,又没胆子盗走‘指南珠’孤身前往,见老子流连不去,竟然下此毒手来断我后路。”
众道士听了又是一阵斥骂,林灵素毫不理会,续道:“严府众人又哭又骂,要拉我去见官。王文卿拔出逆鳞刀,挥舞着将众人逼退,冲出重围。事已至此,我只好趁夜逃出汴河水门,顺着司南珠所指的方向,朝西南而去。
“没几日,南唐李氏后人杀死禁军首领与大宋名医的事情便传遍天下,到处都是搜捕我们的捕快与禁军。我们不便再做乞丐打扮,路上恰好遇见几个云游的僧人,于是便偷了他们的百衲衣,剃光脑袋,扮成和尚。
“老子在金山寺里待了大半年,假扮和尚自是驾轻就熟,露不出半点破绽。顺着指南珠所向,一路有惊无险到了神农架。那时正值初冬,山下红叶似火,黄林如带,山上冰雪皑皑,青松如缀。
“刚想进山,忽听有人吟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屡失南邻春事约,只今容有未开花。’抬头望去,一个乞丐斜背着短剑,坐在树上举着铁葫芦,仰头咕咕喝酒。
“他所吟的这四句诗,前半部分是唐朝杜牧所作,后半部分却是陈师道的诗。陈师道人称‘苏门六君子’,苏公在世时,常有唱酬往来。这两句诗由此人读来,却似另有所指。
“他抹了下嘴巴,又哈哈一笑,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们这两个魔头东躲西逃了这么久,还想爽约到什么时候?来来来,跟老叫花子喝了这壶酒,斗个不死不休!’
“我还以为他说的‘两个魔头’是指我们,却听身后传来敖青青的笑声:‘臭叫花子,谁说我们在躲你了?你打又打不过我们,牛皮糖似的粘着不放,羞也不羞?’”
第84章 觉得本书女角太多的朋友,来
(提示:今晚12点更新。多谢等待。)
觉得本书女角太多的朋友,来,给你们推荐本我最喜欢的小说,叫作《红楼梦》。里面有个又花心又好色不止乱搞男女关系还大搞同性恋的主角,太让人发指了!哈哈哈
说正经的。你们年轻的时候,在真正谈恋爱之前,就没对异性萌动过好感吗?爱情和好感不是一回事,爱情可能一生只有一次,但是好感就不一样了。好感会演变成很多东西,有的历经考验,发展成了爱情,有的变成了友情,有的变淡了,有的可能一直暧昧着,有的甚至变成了亲情。
你不可能指望许宣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对某一个女角一下就情深不移,尤其他一直处于动荡之中,比起爱情,更加着急的是救回自己的父母,洗刷冤屈。他会遇见很多人,也会对很多人萌生好感,他会成长,他会动摇,他会反复……然后他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写的真实的人,真实的人都是复杂的。你是如此,我是如此,每个人都是如此。
其次,写一本书,必然要通过主角的际遇,写出许许多多不同的人。《红楼梦》就是通过贾宝玉,写出了许多可爱的、完全不同的女性。贾宝玉有没有泡她们,有没有辜负她们,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爱不爱她们。这是曹雪芹写这书最大的用意与乐趣。
反正我很爱她们。^^
第85章 联手
林灵素道:“她话音刚落,又听见陆成仇的声音:‘酒壮怂人胆。老叫花子,你尽管喝,喝完了再来送死不迟。’两人一左一右,从我身边疾掠而过。我猛吃一惊,这才知道这两个老怪物不念咒操纵食心蛊,原来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嘿嘿,也亏得他们有这等耐心,竟然尾随着我辗转数千里。
“当日海棠苑里,刘易知的那几个狗腿子就是被他们所杀,这一路上,我们几次遇到遇到危险,也全赖他们暗地里扫清障碍。为了‘炼天石图’,他们可算是绞尽了脑汁。”
听到这里,许宣心下已是雪亮,那叫花子身佩铁剑、葫芦,自是当年的“疯丐侠医”陈楠。
陈泥丸任侠疯癫,嫉恶如仇,素与魔门妖人不两立,此行必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路追踪陆成仇、敖青青到了神农架。至于后来与他们同困于雪山冰崖,死得不明不白,多半与“炼天石图”有关。
此时他与小青的经脉俱已贯通,丹田内暖洋洋的更无半点寒意,只是生怕惊动了众人,暂不动弹。
小青柔声传音道:“小色鬼,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啦。你用匕首劈刺铜笼,引出封印的怪物,我就能乘隙钻出去了。”
许宣一怔,心下恚恼,这狡狯自私的妖女,口口声声同舟共济,却让他冒死引开凶兽,自己好趁机逃命。若真让她逃了出去,还能指望她返身相救?念头飞转,抓住她的手掌,一字字地写道:“要逃一起逃,否则谁也别想走。你衔着乾坤袋,把我兜在袋里,我自有法子引出凶兽。”
小青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传音笑道:“小色鬼,怕我撇下你么?放心吧,就算我答应葛老道的事儿做不到,答应姐姐的还做不到么?”
提起白素贞,许宣心中又是一酸,黑暗中瞧不见她的神情,但觉她五指紧紧地扣住自己,不似作伪,当下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李灵萼,既然你几十年前便已拿到了石图,为什么偏偏要捱到这时候才去找什么蓬山?你胡言乱语,就是为了让大家相信这张‘炼天石图’是真的,好骗王文卿去送死,对也不对?”
舱内哄然,林灵素一愣,哈哈笑道:“小兔崽子,老子得到石图时,你就在旁边,这般信口雌黄,也不怕遭雷劈么?这张图若早落在老子手里,当年九华山上,那些牛鼻子、贼秃纵然再多十倍,又能奈我何?葛老道总有通天本事,又岂能困得住我?”
许宣道:“图是真的,可是一到你手上,便让你篡改过了。你想和王文卿同归于尽,共葬海底,我却还想回到临安,救出我爹娘!”
顿了顿,高声道:“各位道爷,这魔头篡改石图时,我一直在旁边,瞧得再也清楚不过。只要你们将我送回陆地,我就将原图完完本本地画出来,绝无半点欺瞒!”
众人对林灵素这般爽快地交出“炼天石图”本就心存疑忌,尤其是听了那郭什将所言后,更是暗自忐忑,只是迫于王文卿及那金国小王爷之命,才不敢有所异议,此时听他这般一说,无不哗然。
萨守坚大喝一声,四周登时安静下来,只听他冷冷道:“这位公子,就凭你这几句空口白话,也想骗我们打开铜笼?谁知道你是不是和李师伯假扮对台、合唱双簧?”
许宣朗声道:“这两个魔头受了重伤,已是瓮中之鳖、强弩之末。道爷如有疑虑,打开铜笼之前,先放出封印的凶兽,将他们镇伏便是。若再犹疑不决,等船舰撞中暗礁可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巨浪起伏,船身蓦地高高掀起,接着“砰砰”连震,似乎又触到了什么礁石,剧烈晃动。
众人惊呼迭起,还不等坐稳,又听“哐”地一声巨响,舱门撞裂,被狂风刮得片片迸飞,炸散出三尺来方的大洞。海天间窜起数十道闪电,如银树乱舞,照得舱内一片雪亮。
几在同时,雷声轰鸣,震得众人心头酥颤,又听有人尖声叫道:“乾坤元炁壶!”
但见林灵素与李少微盘腿对坐,一个小巧玲珑的玛瑙葫芦在四掌间徐徐飞转,被那电光辉映,霞光流舞,姹紫嫣红。
众道士戄然变色,这才明白林灵素絮絮叨叨说了这么久,竟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暗地里与李少微合炼阴阳之炁!
乾坤元炁壶乃道门至宝,李少微又是葛长庚的义女,对于如何借此神壶炼气降魔,再也熟悉不过。这两人虽然重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联手御壶,威力更加不可小觑。
萨守坚喝道:“乱星流!”捏诀弹指,“叮”地一声,长剑率先怒射而出。霎时间银光乱舞,众道士的长剑纷纷如星河飞瀑,朝那铜笼攒射而去。
“轰!”光浪炸舞,数十只凶兽顿时咆哮扑出。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太迟啦!”与李少微双双飞旋冲起,四掌接连不断地拍击在乾坤元炁壶上,炫光四射,气旋狂舞。
小青叫道:“快走!”拉着许宣俯身疾冲,还不等变为蛇形,被那迎面气浪汹涌排击,犹如卷入漩涡,呼吸一窒,翻身朝那葫芦飞去。
许宣下意识地甩出龙筋,紧紧缠住铜笼,两人身子一紧,回旋横甩,在空中绷得笔直。
但听周围狂风呼号,怒吼不绝,赤金虎、白狮、青兕……张牙舞爪地从他们身畔冲过,被那葫芦的气旋卷入,幻光扭舞,发出凄厉的尖啸,焦臭刺鼻。转瞬间便如云烟袅散,一一被吸入壶中。
两人又是惊骇又是后怕,死死地抓住龙筋,不敢有半点松懈。
那气旋越来越狂猛,霞光霓浪层叠迸爆,“当当”连声,铜笼栅栏纷纷扭曲变形,舱内众人也接二连三地吸撞在铜栏上,惨叫迭声。
萨守坚叱道:“指地成钢!”猛地往下一沉,长剑贯入舱底。
众道士随之挺剑下冲,剑雨缤纷,瞬间如青竹入土,根脉相连,舱板焕起一片淡淡的碧光。
乾坤元炁壶越转越快,龙卷风似的朝上方冲去。
“噶喇喇”一阵脆响,嵌入舱底的铜笼旋转着脱拔而起,登时绞得舱板四下迸飞,众道士失声大叫,连人带剑离心摔飞。
气旋刮卷,四壁舱板接连炸裂。许宣、小青左右摇摆,猛然横撞在铜栅上,衣裳紧贴,猎猎鼓卷。
林灵素大笑声中,舱顶陡然掀飞,神壶连着铜笼一起冲天怒舞,直上苍穹。天旋地转,那扑面的狂风、如箭的暴雨、震天槌地的轰隆雷鸣……四面八方地挤压着,仿佛要将他们劈成碎片!
那混金铜藤球虽是罕见宝物,被神壶气浪这般绞扭,亦抵受不住,只听“嘭嘭”连声,数十根混金栅条碎断迸飞,下方顿时豁然洞开。
许宣一手紧紧地握着小青的皓腕,一手箍住铜栅,胸膺如堵,无法呼吸,一颗心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黑云压顶,天海茫茫。闪电如万千银蛇,夭矫飞窜。
万丈之下,是那喧沸咆哮的怒海汪洋。稍有松脱,即便不被那神壶卷入,万劫不复,也必定直堕深渊,粉身碎骨。
林灵素哈哈狂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猛地抄起神壶,和李少微一齐并肩下冲。
那冲天气旋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许宣二人脚下一空,手舞足蹈地急坠而下,心中大骇。正想聚气御风,腰上又是一紧,被那两魔头用龙筋拽在手中,风筝似的东摇西荡。
雷声滚滚,天地俱黑。身在半空,目不视物,下堕的速度又极快,那种感觉当真如徜徉在鬼门关前,恐怖之极。
林灵素却似兴致高绝,一边破风俯冲,一边大声啸歌:“壶中世界青天近,洞里烟霞白日闲。若许随师去尘网,愿陪鸾鹤向三山。”说到最后一句时,距离海面已不足十丈,他指尖一弹,乾坤元炁壶彤光暴涨,突然化为丈许来长的葫芦,撞入波涛。
大浪扶摇,海面如倾,两魔头双双飘然跃下。
许宣、小青也跟着冲落在葫芦上,脚下趔趄,险些仰面摔入鲸波。短短片刻,上下数千丈,生死两重天,纵使他们胆子再大,也不免冷汗涔涔。
惊魂未定,忽听王文卿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槎流海上波涛阔,酒满壶中天地春。仙家变化谁能测?只恐洪崖是此身。”
闪电又是一亮,惊涛层叠喷涌,周围尽是参差兀立的礁岩怪石,森森如鬼怪。那五艘船舰在不远处跌宕起伏,隐隐还能瞧见数以百计的三角尖鳍穿梭其间,这些鲨鱼竟然追踪了整整一夜。
王文卿站在船头,斜抱拂尘,淡淡道:“灵萼兄,你一再食言背誓,就不怕五雷轰顶么?既然决心死战,又何必费尽心机将我引到这里?”被那电光映照,衣袂翩翩,肤光如雪,直如绝色美人。
林灵素哈哈笑道:“谁说老子食言背誓了?蓬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怪得谁来?”
第86章 电剑
林灵素哈哈笑道:“谁说老子食言背誓了?蓬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怪得谁来?”
许宣环顾四周,最大的礁石也不过五丈来高,哪来的海岛?大为失望,心想多半让自己误打误撞说着了,这魔头不过是眼见敌我悬殊,施计将王文卿等人诱到这凶险海域,决一生死。
船上众人更是喧哗如沸,高声喝骂。
李少微叹了口气,道:“李郎,‘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和这些没有慧根、慧眼的蠢物又何必罗嗦?那半男不女的王娘子若真有本事,便降下万千雷霆,将我们轰灭了便是。”
王文卿双颊泛起潮红,愤怒已极,徐徐道:“李元君与灵萼兄金童玉女,双剑合璧,据说当年已近天下无敌。在下费了数十年光阴,创此‘五行太一霓电阵’,比起你们的‘两仪雷剑’不知何如?”
指诀变幻,背后长剑“嗡”地一声,银光如电,直破苍穹。
“轰!”天海骤亮,闪电乱舞,一道接一道地汇入剑光,霎时间光焰暴涨,炽亮如白昼。
四周“咻咻”破风之声大作,那五艘大船上冲天飞起数百道刺目剑光,层层叠叠地环绕在那“电剑”周围,气浪交撞,陡然怒放出赤、橙、青、黑、白五种光芒,仿佛霓虹吸海,银河倒泄,在空中呼呼怒旋。
许宣、小青大凛,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朝后撤了几步,想要趁乱溜之大吉。这三个魔头都精擅天雷感应大法,一旦交手,霹雳轰顶,周遭百步之内都必被炸成炭糜。
李少微身子一晃,快如鬼魅,一手扣住小青脉门,另一掌紧紧抵住她的后心,柔声道:“小妖精,风大浪大,想到哪里去?”气浪怒涌,惊涛骇浪似的卷入她的奇经八脉。
小青痛吟一声,汗水涔涔而下,雪肤泛起鳞鳞青光。只要她再用上三分气力,元神便将震荡湮灭,化为蛇形。
许宣喝道:“放开她!”正想去拔龙牙刀,又听林灵素笑道:“小子,就凭你这点修为,也能暗算得了她?”双膝酥麻,被他气箭扫中,登时“咚”地一声跪倒在葫芦上。
他又惊又恼,不知这两人为何忽然尽释前嫌,携手相助,大声道:“魔头,你出也出来了,还待怎样?小青姑娘和你无怨无仇,何必拖她下水?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
林灵素笑道:“小子怜香惜玉,颇有老子的风范,很好,很好。”扣住他的脑袋,朝自己身前按倒,道:“不是我不放你们,是你们自寻死路,脱不了身。要想活命,就跪下给老子磕几个响头,拜我为师。”
许宣奋力挣扎,脖颈却像被铁箍紧紧箍住,林灵素嘿然道:“他奶奶的,天下也不知多少人想入我神霄门下,老子破例收你,你居然还东推西辞。一叩头!”
许宣背颈一沉,身不由己地朝他俯身叩了一个响头,羞怒填膺,喝道:“我是葛仙人派外门生,岂能拜你这魔头为师!”刚想挥刀猛刺,脉门酸软,龙牙刃又被他劈手夺过。
林灵素森然道:“你当老子想收你为徒么?当日青羊宫内,老子已传了你‘五雷心法’,这心法连王文卿也未曾识全,若不是你对老子有‘半个’救命之恩,早就将你一掌拍死了。既然杀不得你,你就得老老实实做我神霄弟子!”
话音未落,许宣颈上又是一沉,“嗵嗵”连磕了两个响头,心中气怒得直欲炸将开来,叫道:“魔头!你害死明空方丈与葛仙人,害得我满门受累,害得大宋受此浩劫,恶贯满盈,人神共愤,许宣就算雷霆轰顶、葬身鱼腹,也绝不做你爪牙!你只管杀了我便是!”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老子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岂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无耻之事?你已经行了拜师之礼,又记诵了五雷心法,已是老子的嫡传弟子。上有贼老天,下有这帮王八蛋,均可为证,想要抵赖也抵赖不了了。”
说话间,空中霓光滚滚,雷鸣不绝。乱剑穿梭飞舞,环绕着那道“电剑”越转越快,幻化出极光似的炫丽奇景,相隔数百丈,却已激得海面巨浪迭起,漩涡频生。
王文卿淡淡道:“阴阳合,雷乃生。这少年是纯阳之身,这蛇妖是至阴之体。两位经脉俱断,油尽灯枯,是想用他们来合炼‘两仪雷剑’么?”
林灵素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我和娘子的两仪雷剑是用来斩鬼杀神的,对付你们嘛,这两个小鬼就绰绰有余啦。”
转过头,笑嘻嘻地望着李少微,道:“夫妻阋于床,外御其侮。我的亲亲好娘子,你我斗了几十年,如今老啦,再斗也斗不出什么结果,倒不如比比谁的徒弟更加成器。”
这几句娘子喊得似假还真,李少微眼圈一红,泪珠险些夺眶涌出。明明知道他薄情寡义,明明对他恨之入骨,但听在耳中,想起从前他所说的种种甜言蜜语,想起在一起的快乐光景,仍不免耳根如烧,酸甜苦楚。
她深吸了一口气,嫣然一笑,道:“李郎,李郎,你要我做的事儿,我何时拒绝过你?”捏开小青的口颊,将几颗药丸弹了进去。
小青喉中一凉,如咽寒冰,继而丹田内宛如熔岩喷薄,陡然涌起重重热浪,随着经脉卷遍全身,残余的些许寒意顷刻荡然无存。
李少微撤开双手,柔声道:“丫头,你修炼了五百年,不得要领,始终未能打通任督二脉。这几颗‘上清微香丸’,一则可以激化‘元婴金丹’,解你体内‘冰魄花粉’的寒毒;二则能助你畅通经络。只要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消一年,就能修至‘人仙’之境……”
小青朝思暮想便是摆脱蛇身,修炼成仙,听说这女魔头有心相助,对她的怨恨登时消了大半,惊喜交加。
李少微顿了顿,又道:“你若不听话,那也由得你,只是这几颗丹丸内的‘三尸金线蛊’一旦发作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可别怨我这做师父的不救你。”嘴唇翕动,不知念了句什么咒语。
小青眼前一黑,心中万刀齐剐,疼得险些叫出声来。被她挟持一路,早就见识了这妖后的种种狠辣手段,知她言出必行,咬牙暗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横竖这两魔头经脉俱断,强撑不了多久啦。只要今夜保得性命,还怕将来解不了蛊毒、拿不到‘炼天石图’?”
当下伏身叩首,朝她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天后救命之恩。能作上师弟子,乃是小青三生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怎敢忤逆?”
林灵素笑道:“小子,这妖精可比你乖巧多啦。看来也得让你吃上几只‘应声虫’,才能变得老实一些。”
许宣脸颊一痛,被他捏开口颊,也不知将什么塞了进来,喉中一阵麻痒,果真如同虫子爬过,直落腹中。遍体鸡皮泛起,又惊又怒,却被他掐住双颊无法呕出。
霓光乱舞,风浪越来越大,雷鸣暴雨中,王文卿的声音一字字传来:“五气合,太一成。今日之战,‘太一雷兵’与‘两仪电剑’只有其一能留存于世。当年蒙灵萼兄传授‘无名心法’,我方道有初成。虽然阁下藏私掖秘,害我险些走火入魔,但这初授之恩,王某人一直铭记于心。这前三剑,就算是答谢往日之情。”
话音方落,“轰”地一声,乱剑缤纷,霞光滚滚冲落在半里开外,登时激起数十丈高的滔天巨浪。
葫芦猛地飞旋抛起,撞入层叠狂涛,颠得许宣气血乱涌,七荤八素。
林灵素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哈哈笑道:“当年神农架上,你口蜜腹剑,老子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只是念在结拜之谊,宁君负我,我不负君。从延福宫中,到武夷九曲,再从东海之滨,到九华山颠,你暗算老子的次数何止三次?又何必惺惺作态,让我三剑?”
雷声轰鸣,海面如炸,王文卿的第二剑又已劈落。
这一次落在葫芦左侧,撞起的大浪兜天盖地,足有百丈来高,就连游弋的鲨群也被掀了起来。
小青惊得面色苍白,林灵素却纵声长啸,连呼痛快,双手抵住许宣后背,笑道:“小子,你我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官家朝廷也罢,道佛各派也罢,都已把你看成老子的同党。还是乖乖地听老子的话,合力杀了这些鞑子和贼道士,说不定还能抵回你爹娘的性命!”掌心吐力,将真气绵绵传入。
李少微亦抵住小青后心,让她与许宣对面盘坐,手掌相贴。四人排成直线,随着葫芦在漩涡里急速飞转。
许宣满心气苦,恨不能破口大骂,奈何体内气浪滔滔掀堵,一个字儿也发不出来。
只听那魔头嗡嗡传音道:“意如混沌,气似太虚,炼气化神,炼神化道,三关三田,水火坎离,奇经八脉,息息归根……”真气冲入丹田,如涡轮怒转,衣裳猎猎鼓舞。
第87章 蜃楼
许宣只觉真气冲入丹田,如涡轮怒转,衣裳猎猎鼓舞。
那夜青羊宫内,林灵素正是与他齐诵此诀,内外感应,冲破了乾坤元炁壶的桎梏,许宣虽恼怒抗拒,舌头却受那“应声虫”驱使,不由自主地随他念诵:“……玄窍元始,无孔之笛,风火云雷,五气聚顶,三十三天,神霄太一……”体内真气如狂潮掀卷,重又向头顶泥丸宫涌去。
又听王文卿道:“灵萼兄,你收的这位徒弟是那临安仁济堂的许小官人么?你害得他满门抄斩,父母被凌迟于市,他居然还肯拜你为师?也只有阁下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才收得这般不忠不孝之徒……”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死了?爹娘当真已经死了?耳边轰雷狂奏,如重锤般猛击心头。霎时间金星乱舞,体内真气岔乱相冲,憋闷欲爆。
当是时,王文卿的第三剑又已攻至。巨浪狂飙,“太一雷兵”劈在十丈开外,将葫芦震得冲天飞起。
轰鸣声中,只听林灵素森然大笑道:“谋害他爹娘的乃是那姓赵的狗皇帝,和老子有屁干系?老子和他同仇敌忾,收他为徒,就是要帮他报仇雪恨,掀翻这狗屁宋廷!”
王文卿叹道:“伯仁虽非你所杀,却因你而死。许府上下几百条人命,灵萼兄岂能这般轻松推卸干净?许公子想要掀翻宋廷,为父母报仇,只需加入我大金便可,又何必认贼作父,与你沆瀣一气?”
许宣晕晕沉沉,又是悲骇又是疑惧,象是做着一场怎么也无法醒来的噩梦。四周惊涛叠涌,围绕着他颠簸旋转。每一波涛,每一声浪,仿佛都化作父母的音容笑貌,让他卷溺其间,无法呼吸。
又听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你爹娘死没死还不一定呢,别让这狗贼扰乱了心智!凝神聚意,贯气入顶!”口诀越念越快,真气磅礴怒涌,沿着丹田、玄窍、脊柱、泥丸宫……豁然贯通,直欲炸将开来。
闪电狂舞,许宣头皮一麻,衣衫陡然涨鼓如球,身不由己地盘旋飞起。小青长发冲天倾摇,尖声大叫。
林灵素、李少微抵住两人后心,齐声念诀,喝道:“我心宇宙,万象无极,天地两仪,五雷合一!”
“轰!”
天海蓝紫,波涛如倾,漫天彤云突然炸散如绚艳烈火,层层叠叠地喷卷开来,映得遍海五光十色。
那千百条银蛇似的电光狂乱奔窜,纵横交错,瞬间交汇成两道巨大的炽光,朝着他们头顶轰隆撞至!
几在同时,王文卿厉声大喝:“三剑既毕,情分俱了。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剑雨缤纷,随着“太一雷兵”飓风似的飞旋怒卷,轰然斜撞在那两道炽光上……
绚光一鼓,猛地炸散成万千道霞光。许宣、小青齐齐一晃,喉中腥甜狂涌,若不是林灵素与李少微死死抵住他们的后背,早被那狂飚似的气浪撞得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狂风怒啸,呼吸如窒。
那“两仪电剑”的巨大炽光在上空滚滚交缠,吞吐不定。周围乱剑飞舞,绚烂如霓霞,卷引着姹紫嫣红的云层急速飞旋。
闪电如火花,如银树,不断地汇入光柱,又不断被周围的剑光抽吸飞离,夭矫闪耀。
遥遥上望,就像是无数条白龙环绕着擎天巨柱,在霓云火海间咆哮飞腾,壮丽而又恐怖。
被那山岳般的无形巨力凌空压顶,许宣、小青体内有如翻江倒海,连气也透不过来,经脉更是剧痛如裂,火烧火燎,惊骇震撼,实难以言语描摹万一。
四周海沸波掀,形成巨大的漩涡,鲨群穿梭其间,不时被抛甩而出。有的破浪冲起,撞落在大船的甲板上,甩尾乱蹦;有的被气波、剑光扫中,登时血肉横飞,碎如齑粉。
那五艘大船亦如飘萍似的在涡流里飞转,众金兵早已跌跌撞撞地躲入舱中,缩头不敢出。
道士们则次第盘腿而坐,蜿蜒如太极鱼,一手抵住前人后背,一手捏诀,驾驭飞剑。
王文卿衣袖如流云卷舞,“噗噗”连声,拂尘的每一根银丝都如钢刺般炸飞而出,凌空聚合飞转。空中剑光随之穿梭闪耀,环绕着那两道炽光层层叠叠地往下冲来,越转越快,轰鸣如雷。
葫芦“格格”作响,竟迸出几道细微的裂纹。
许宣心肺憋闷欲炸,皮肤也如波浪般簌簌起伏。此刻生死一线,只要稍有松懈,就算不被那气浪生生压爆,也势必叫乱剑穿射而死。当下撇开所有杂念,凝神念诀,苦苦强撑。
林灵素哈哈笑道:“王娘子,就凭你门下这帮废物,也敢妄称五行剑阵?老子让你们瞧瞧什么才是‘五色神霄,阴阳雷电’!”左手在许宣肩上一带,双掌连发,沿着他督脉诸穴疾拍而上。
许宣不由自主地旋身飞转,与小青四掌连击,光浪一鼓,经脉内的真气登时如双江奔汇,冷暖交融,仿佛瞬间与她并为一体,飘飘欲飞。
小青“啊”地一声低吟,脸颊晕红,发丝乱舞,被那变幻莫测的霓光映照,眼波恍惚迷离,越显娇媚。
许宣心中怦然剧跳,血脉贲张,一时间竟恨不能将她紧紧搂住,恣意爱怜……此念方起,陡然又是一凛:性命攸关,父母死生未卜,自己竟然生此不堪之念,又与畜生何异!耳根如烧,羞惭欲死。
却不知这“两仪雷剑”原本就是要激化童男童女体内的阴阳之炁,和合雷霆,方能炼出无坚不摧的气剑。
许宣正值少年,血气方刚,被阴阳二炁所激,有此欲念再也正常不过,越想压制,反倒如滚油浇火,越发熊熊窜烧起来。
闪电狂舞,上空那两道阴阳炽光银焰暴涨,掀得四周剑雨离甩,霞云迸飞。海面惊涛如沸,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鲨鱼接连破空抛起,此起彼伏。轰鸣中“咯嚓”连声,那五艘大船摇摇欲覆,桅杆纷纷折断。
小青指尖酥麻如电,直传心间。眼前天旋地转,一切都成了艳丽无比的桃红色,就连许宣的脸容也镀上了灿灿的金边。
她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小色鬼竟长得这般俊俏。脸颊滚烫,胸喉如堵,情不自禁地收拢十指,将他紧紧握住。
“轰隆隆!”
又是一阵震天彻地的雷鸣。天海骤亮,前方鲸波中突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金色岛屿,峭壁摩云,怪石竦立,四周尽是参差兀立的乱礁,眼看就要与船舰、浮板迎头相撞。
众人失声惊呼,许宣心中亦猛地一紧,清醒了大半。
“嘭嘭”连声,大浪如倾,葫芦猛地撞落在海面上。狂风割面,四周漆黑无边,那山岛、礁石瞬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自骇异,闪电复起,左前方海面忽然又冲起一条长近百丈的青鳞巨龙,怒目灼灼,张牙舞爪,咆哮着朝众人猛扑而至。
惊哗声中,一排巨浪席卷打来,那巨龙登时又如波光摇碎,涣散无形。
如此电闪雷鸣,循环反复,片刻间四周竟出现了诸多见所未见的怪兽、奇景,不等回过神,便又蒸发湮灭,不留半点形迹。
众人又惊又奇,转头四顾,一时间竟忘了相斗。有人恍然大悟,叫道:“是了!这是海市蜃楼!”
许宣小时便曾听府中食客说过,行于沙漠、海上,常常会见到绿洲岛屿、亭台楼阁之类的幻象,看似触手可及,却始终求之不得,相传都是由蜃怪所吐之气集结而成。
但奇怪的是,这些蜃景都出现于晴朗无风的白昼,今夜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为何竟会瞧见?若仅是蜃景,又为何听得见那些怪兽咆哮之声?
当是时,雷声隆隆,漫天霞云突然如胭脂洇散,又变成了一幅黄昏的绝美图景。
落日晚霞,遍海金光,岛崖上站着一个白衣鼓舞的女子,发丝飞扬,横吹长笛。上方凤凰回翔,啼鸣相应。
笛声悠扬婉转,在这雷鸣风浪中听来,断断续续,似有若无,越发分不清是真是幻。
许宣听在耳中,迷迷糊糊地一阵怅惘,暗想:“不知这蜃景中的女子是谁?若不是经历了极为伤心之事,又如何吹得出这么寂寞的曲子?”念及自身,更是戚戚感怀,说不出的郁堵难过。
凤凰突然尖声长鸣,那女子放下笛子,转头望来。
他胸口如重锤猛击,陡然一震,这女子与白姐姐好生相似!
脸容五官虽不尽相同,但映染着这灿灿霞光,那眉眼、那神情,多么像那天傍晚、成都廊桥之上……
心念一分,真气立时岔乱,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嘭嘭”连声,乾坤元炁壶竟裂纹飞迸,海水从缝隙里喷涌而出。
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死到临头,还敢胡思乱想!”将真气滔滔传入。许宣一凛,急忙凝神念诀。
天海骤暗,蜃气骤然消失。过了一会儿,幻景再度出现时,那白衣女子已骑乘凤凰,回旋海上,与先前出现过的那条青鳞巨龙穿梭激斗。
第88章 青龙
天海骤暗,蜃气骤然消失。过了一会儿,当那蜃楼幻景再度出现时,白衣女子已骑乘着凤凰,回旋海上,与先前出现过的那条青鳞巨龙穿梭激斗。
那巨龙时而直冲云霄,喷火如霞;时而翻江倒海,吞波吸浪,虽明知只是幻影,但听着那惊天动地的咆哮,众人仍不免为其凶威所慑,心惊胆跳,难以集中念力。
惟有王文卿、林灵素、李少微三人不为所动,聚气斗法,头顶白汽蒸腾,衣衫均被汗水浸透。
林灵素与李少微均已臻散仙之境,彼此又心意相通,若在从前,双剑合璧,威力暴增,别说王文卿的五行太一霓电阵,就算是道门四大剑仙联手,也未必能敌。但此时经脉尽断,凭着两伤法术才勉力强撑,耗时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
王文卿看穿此节,因此也不急于求成,只是聚引剑阵,封堵雷电炁光,不让那“两仪电剑”导入许宣、小青的身体,形成人剑合一之势。待到林李二人意念涣散,或真气稍有松竭之时,再发力猛攻。
又听“隆隆”轰鸣,夜空中突然霞光四射,刺得众人难以睁眼。凝眸细辨,只见蜃景中,青龙怒吼飞扬,巨尾狂飚似的扫中凤凰,将那神鸟打得血肉模糊,断羽纷飞。
白衣女子身子一晃,腰部以下竟化为蛇形,右手取出一个五色石头,冲天抛起。那石头急速飞旋,甩出万道绚光,朝着青龙呼啸撞下。
“五色石!”林灵素的手掌蓦地一抖,脱口低呼。李少微脸色亦陡然一变。
几在同时,众船上惊哗四起,有人叫道:“女娲!是女娲在镇伏青龙!”许宣大奇,忍不住抬头上望。
女娲伏龙距今已有万年,为何竟会出现在这蜃景之中?若仅是虚妄幻影,何以如此栩栩如生?如果是真实返照,岂不意味着林灵素所言非虚,这里当真是女娲降龙的所在?当真是千古以来,人们苦苦寻之而不得的蓬莱?
霓光流舞,照得海面幻丽难言。众人都和他一般,怔怔仰望,又是惊喜又是骇异,阴晴不定。
又听“轰”的一声巨响,空中霞光怒爆,女娲、青龙……尽皆烟消云散。那两道滚滚交缠的炽光突然剥茧抽丝般离心飞甩,土崩瓦解,被周围众剑抽吸得一干二净。
许宣眼前一黑,周身如被山岳压成粉末,“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和小青双双凌空飞跌,撞入海中。天崩地斜,漩涡滚滚,冰凉的海水登时灌满胸肺,憋闷得几欲爆炸开来了。
他张大口,狂乱地挣扎着,急速地朝那无边无际的虚空沉了下去。
身侧人影横斜,鲨鱼穿梭,小青悠悠地翻转着,衣裙鼓舞,黑发飘摇。他想要探手将她抓住,却什么也不能够着,惊怒、恐惧、悲伤、焦躁……全都如狂潮巨浪般涌上心头,窒息如扼,陡然晕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水浪声声,鸟鸣啾啾,许宣迷迷糊糊中睁开眼,阳光刺目,酸得泪水直流。用手遮在眉沿,眯眼凝望,碧海无边无垠,连接着澄澈蓝天,几只白鸥在上方欢鸣飞翔。
他心中一阵恍惚,浑然忘了此身为谁,身在何地。一阵暖风迎面吹来,花香扑鼻,转头望去,猛地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右前方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金色岛屿,峭壁参天,怪石丛立,赫然竟是先前那海市蜃楼中的景象。
然而让人震骇之处远不止此。
岛屿上空,竟悬浮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有的峻秀青翠,花树绵延;有的岩壁如削,寸草不生;还有的飞瀑如带,直泻入海……大小不一,形状各异,远的相隔数里,近的仅有咫尺之距。
这空中群“峰”参差错立,一山高过一山,一直向上穿过重重云海,延伸到数千丈高的碧虚。一阵大风刮来,云腾雾绕,山体也仿佛凌空微微晃动。
山与山之间,或有长藤垂蔓相连,或有浮石遥遥呼应,阳光照在那瞬息万变的云霞上,就连那道道霓虹,也仿佛成了搭架在群峰之间的彩桥。
许宣脑海中突然闪过林灵素所说的那句“蓬山百里礁,云海万重桥”,心中剧震,难道……难道此处就是蓬莱?霎时间如遭电殛,灵光霍闪,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这时才都想了起来。
但他分明记得被巨浪卷溺,沉入海底,又怎会来到这里?
转头四顾,自己竟是坐在半片葫芦里,周围碧波淼淼,礁石兀立,剩下的那半片乾坤元炁壶、五艘大船、魔帝、妖后……以及王文卿等神霄派道人,全都不知去向。
唯有小青浑身湿漉漉的,蜷卧在侧,右手兀自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听到“呀呀”的鸟叫声,她眉尖一蹙,蓦地惊醒起身,秋波转处,“啊”地失声低吟,俏脸上尽是惊骇迷惘之色。
波涛起伏,左摇右荡。两人脑中空茫一片,执手相看,也不知生耶死耶,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空中鸟叫声越来越密,成千上万的禽鸟从他们头顶呀呀掠过,朝那金岛、悬山急冲而去。
那些鸟大半见所未见,也不知是什么奇禽怪物,有的蝠翼蛇尾,有的凤头鹰身,还有的长了九个脑袋,尖啼声如龙吟虎啸。
不等细看,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雷似的狂吼,巨浪翻腾,两人紧扶葫芦循声望去,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惊涛喷涌,一条长近百丈的青鳞巨龙咆哮着冲天飞起,怒目如轮,张牙舞爪,说不出的狰狞凶暴。被阳光镀照,通体碧光璀璨,唯有脖子下闪着一抹白光。凝神细看,彼处层叠交错着数十片银白逆鳞,唯有一片似已剥落,露出血红的疤痕。
正是蜃景中被女娲所镇伏的青龙!
“轰隆隆!”
被那青龙一吼,晴空中突然响起连串霹雳,震耳欲聋。天际乌云翻涌,随着狂风层层叠叠地急速席卷,转眼便遮蔽了半壁蓝天。
狂风鼓舞,夹杂着密集的雨点与冰雹,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原本阳光普照的海面变得昏黑如夜,唯有数十道暗紫色的红光从云层缝隙间筛漏而下,忽明忽暗,变幻不定。
青龙飞腾咆哮,每一次的吼声都引來天摇地晃似的震动,波涛如倾,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光景。许宣、小青扶着那大瓠的边沿,飞旋跌宕,几次险些被抛甩而出。
正自骇然,那青龙猛地弓身卷舞,挟卷雷霆之势朝海面冲来,“轰!”巨浪滔天,周围竦立的群礁登时被它撞得冲天飞炸。
群鸟惊啼四散,断羽纷纷。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连着那葫芦瓢一起掀飞半空,又被排山倒海的大浪迎头拍中,直坠狂涛。
气泡乱舞,水波剧荡,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见碎石、冰雹带着道道白线,乱箭似的在灰蒙蒙的海水里纵横交错。小青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绿衣鼓舞,宛如一朵浮萍,悠悠地朝下沉去。
变故来得太快,从瓠中醒来到翻沉海里不过短短片刻,恍惚如堕梦中。
他胸肺憋闷欲爆,迷迷糊糊地瞥见下方深蓝色的海水里,倒浮着几艘巨舰与数十具苍白浮肿的尸体,赫然是那些金国鞑子!心中猛地一凛,又“咕噜咕噜”地呛了几口水,急忙拉着小青,奋力朝上游去。
出了海面,黑云压顶,遍海通红,数以千计的飞石挟卷着熊熊烈焰,陨星似的呼啸撞落,激起狂飙似的冲天火光。
电闪雷鸣,浊浪排空,整片汪洋都似沸腾了,笼罩在狂风暴雨中。
那妖龙时而翻江搅海,时而破空飞腾,巨尾接连不断地甩撞在礁岛、悬山上,乱石迸飞,火光四射,几座高近百丈的小山竟被它打得粉碎。漫天陨石赫然是由此而来!
雷声滚滚,伴着那隆隆怒吼,震得两人脸色煞白,心头酥颤。
小青在峨嵋山上修炼了几百年,见过不少妖物,却从未见过如此凶暴霸道的孽畜,和它一比,长江上的那条苍龙简直就成了蚯蚓。
空中鸟兽盘旋悲啼,有的被流石击中,浑身着火;有的受惊过度,狂乱地自行撞死在礁岛山岩上,端的惨烈无比。映衬着那漫天霞光流火、黑云闪电,更是有如炼狱图景。
许宣呼吸窒堵,分不清是迷醉、恐惧、骇异,还是绝望。
女娲化羽,普天之下只怕再无人能降伏这妖孽了。魔帝也罢,妖后也罢,即便葛仙人重生,再加上王文卿、张天师等道魔顶尖高手,也未见得能合力挡住青龙一击!
闪电一道接一道地划破黑云,天海亮紫。
滚滚翻腾的云霞狰狞如怪兽,随着雷声狂奏,猛烈地震动喷涌。流火纵横飞舞,从天而降,呼啸着撞入如沸惊涛,遍海尽红。
就在这时,一只蝠翼蛇身的怪鸟尖叫着从两人身侧低掠而过。
小青心中一动,叫道:“快走!”拽着许宣跃上鸟背,冲天飞起。
第89章 石洞
雷声轰鸣,霞云滚滚,不断翻腾喷涌。流火一道道纵横飞舞,呼啸着撞入滚沸的惊涛,染得遍海尽红。
小青叫道:“快走!”拽着许宣跃上一只蝠翼蛇身的怪鸟背上,冲天飞起。
狂风猎猎扑面,乱石穿梭。
那怪鸟张喙狂啸,急速翻转,想将他们颠下背来。小青死死地抱住它的脖子,双腿夹住其肚腹,许宣则从后面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前俯后仰,几次差点被甩飞而出。
怪鸟挣脱不得,转而飞旋蛇尾,不断朝他们回旋劈扫。
许宣无从闪避,“砰”地一声,眼前一黑,后心像是要炸裂开来,疼得泪水交涌。
小青喝道:“刺它脊骨!”
许宣咬紧牙关,猛地将龙牙刀插入它椎尾骨节,那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蛇尾顿时耷拉下来。
但如此一来,那怪鸟的平衡能力也不免大受影响,在空中东摇西摆地飞了片刻,被一颗西瓜大的陨石当头撞中,顿时火焰窜舞,悲啼着直坠而落。
两人只得踏空冲起,朝最近的悬山御风掠去。
那座悬山离海百丈,距他们少说也有六七里。许宣的御风术勉强入门,被这狂风气浪交相夹冲,手舞足蹈,姿势难看已极,与其说是“飞”,倒不如说在凌空“爬行”。
小青的风行术虽高明,但此时真气仅余十之二三,加之漫天飞石流火,青龙吼声摄魂震魄,还要拖拽着许宣,飞不到一半,已是气息凌乱,后继无力。
眼见几只翼龙兽怪叫着从左上方冲过,小青更不迟疑,抢过龙筋,抛扬套住其中一只的脖颈,借势驭兽飞行。
闪电乱舞,雷声轰鸣,冰雹越来越大。两人紧拽龙筋,随着那翼龙兽在雹雨飞石中摇曳穿梭。
上方霞云滚滚,悬山交错;下方惊涛喷涌,沧海横流;前后左右尽是呼啸喷舞的流石怒火……
这短短三四里的距离,竟似漫长得瞧不见边际。所幸那翼龙兽极为强壮灵活,拖着两人上冲下掠,倒也有惊无险。
那座悬山越来越近,峭壁被火光映镀,灿灿如金,峰顶怪石兀立,密林起伏,不时地传来野兽的惊嘶与悲吼。
到了近处,才发觉那悬山岭脉连绵,长约十余里,大半为云霞雾霾所遮,时隐时现,壮丽而诡秘。
翼龙兽刚冲上山顶,又听青龙一声狂吼,天海俱白,雷声如爆,两人气血翻涌,顿时松手滚落在乱草丛中。
翼龙兽仰颈悲鸣,重重地砸在右前方的岩石上,朝崖下翻弹坠落。
狂风鼓舞,乱草如浪,青龙吼声越来越响,山体仿佛随之嗡嗡震动。两人头皮发怵,肝胆尽寒,撕下布帛塞住双耳,仍觉得心中丝丝发痒。
青龙越来越加狂暴,咆哮着卷腾飞扫。所到之处,山崩石炸,天倾海覆。空中霓云随之层层翻卷,形如一个巨大的漩涡,变幻出黑紫、朱赤、橙红、青碧……诸种颜色,仿佛五彩泼墨,随时将倾泄而下。
流石陨火破风激啸,不断撞落山顶,烈焰冲涌,轰鸣不绝。两人不敢停留,沿着山势朝下疾奔。
四周乱石飞滚,火光熊熊,岩壁、土坡成片成片地坍塌倾泻。许宣脚下一滑,顿时随着那怒潮似的沙土急速冲落,亏得小青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手腕抓住,才没有凌空飞出悬崖。
惊魂未定,又听“咯啦啦”一阵脆响,后方十几株参天巨树被陨石撞折,遮天蔽日地朝他们撞来。
这一下避无可避,其势又狂猛难挡,两人惟有咬牙朝崖外纵身跃去。
崖下悬空百丈,云海滔滔,霎时间便已堕入一片茫茫白雾,什么也瞧不真切,只听见耳畔风声霍霍,轰鸣滚滚,分不清是雷声、水声、山石崩塌声,抑或是野兽的惊吼悲鸣。
许宣心中恐惧一闪即逝,暗想,罢了罢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双手抱头,“噼啪”连声,陆续撞断了八九株崖松,下坠之势稍有减缓,接着又是“哗”地一声巨响,周身剧痛如裂,猛然撞入冰凉的水浪之中。
两人呛了几口水,奋力划舞,浮出水面。
云涛翻腾,贴着头顶急速涌过。四周水光闪耀,隐约可见峭壁巨石,迤逦环绕。敢情这里竟是山上的一处天湖。
破风声“咻咻”不绝,碎石、冰雹不断地穿过云雾,直没湖里,击得水浪四溅。
小青拽着许宣的手,踏浪急掠上岸,朝最近处的一个山洞冲去。
刚闪入洞中,“轰”地一声巨震,两块巨石堪堪擦着背沿撞落在地。
两人贴壁坐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直如虚脱了一般,狂风刮来,湿淋淋地刺骨透寒,心头兀自狂跳不已。
洞外轰鸣不绝,尘土蒙蒙,也不知有多少石块从山顶坍塌倾泄砸落,过不片刻,便已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仅剩下一道半尺来宽的罅口,尚有光线射入。
许宣大觉不妙,此时若不冲出,只怕要被生生活埋洞中;但以洞外这天崩地裂的恐怖态势,即便出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稍一犹豫,“轰轰”连震,那罅口已被彻底封死。
洞内顿时漆黑一片,大转寂静。许宣奋起周身之力,连拍了几掌,垒石岿然不动。
小青“嗤”地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这些石头少说也有万钧重,就凭你这小色鬼也能震得开?”
若换了从前,他必定要反唇相讥,调侃几句,但此番连遭大劫,恨不能插翅飞回临安解救父母,哪还有这等心思?
当下理也不理,拔出“龙牙”,聚气砍斫。“叮”地一声,火星四溅,那垒石竟然坚逾铜铁,连劈了八九刀,手臂震得酥麻,也只削下几片石屑,又是懊丧又是惊恼。
黑暗中,又听小青格格笑道:“瞧你平时挺机灵的,原来也是个傻蛋。这里既是蓬莱,山体便是五色石所化,若能被你这把杀鸡刀劈开,当初还怎能镇住四兽、补住天裂?”
许宣惊怒交加,心中忽地一动,小青原是蛇妖,在峨嵋修炼了数百年,对于洞天府地再也熟悉不过,听她语气这般轻松,殊无担忧之意,难道是察觉到洞中另有出路?
当下坐倒在地,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腕,叹了口气,道:“罢啦罢啦,人生百年,谁无一死?能死在蓬莱,又有小青姐姐陪我作伴,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小青久居深山,极少与人肢体接触,先前虽与他并肩携手,却也只顾逃生,无暇多想,此时手腕被他紧紧箍住,麻痒痒地如电流窜过,又涌起昨夜与他阴阳合炁时的古怪感觉,双颊顿时一阵烧烫,啐道:“谁和你作伴了?我留着你当作口粮。”甩手将他挣开。
洞内漆黑,瞧不见她的神情,许宣一凛,这妖女貌似纯真却心狠手辣,和白素贞大不相同,饿得急了,真将自己吃了亦未可知。
他右手握紧“龙牙”,口中却哈哈一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葬身在小青姐姐的肚子里,那也美得很哪。只可惜我体内尽是毒血,万一有个差池,累得姐姐上吐下泻那就不美啦。”
小青呸了一声,道:“臭小子,我不会先将你的血放尽了再吃么?”
过了片刻,又道:“当日峨眉山上,我只答应葛老道将你送到临安,现在你家破人亡,回不回去也不打紧啦。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是生是死,各凭造化。”衣裳窸窣,似是起身移步。
许宣越发笃定她知道出路,跳起身,从怀中摸出火折子,道:“一言既出,移山不改。我还没回到临安,你答应好的承诺又岂能不算?白姐姐既不在了,我自当随着小青姐姐,有阳关道走阳关道,有独木桥走独木桥……”
他不提白素贞倒也罢了,一提小青反倒怒火上窜,冷笑道:“臭小子,若不是因为你,姓林的妖孽又怎会从葫芦里逃出来?姐姐又怎会死在那贼秃手里?再黏着我,我就砍下你的脑袋祭奠姐姐与葛老道在天之灵!”
“咻”地一声,剑尖寒气森森,直逼许宣的喉咙。他心中一凛,急忙朝后退了两步。
火石受潮,打了几次方才点着。火光闪烁,只见她柳眉带煞,冷冷地瞪着自己,长剑如虹,和火光交相辉映,照得她的俏脸一片彤红。乍一望去,竟与白素贞有七分相似。
许宣心中一酸,竟忘了躲避,脖子顿时被剑气划破,沁出一行鲜血。
小青呆了呆,冷笑道:“臭小子,你想死在我手里,我偏不让你如意……”双眸突然讶异地盯着他的右后方,“啊”地一声惊呼,撤回长剑。
许宣一凛,举着火折子,转身打量。
这才发觉四周乃是个幽深高阔的洞窟,四壁奇石嶙峋,分布着许多黑漆漆的蚀洞,影影绰绰,仿佛蛰伏了众多怪兽。上方则垂着许多钟乳石,被火光映照,光怪陆离,迷幻而又瑰丽。
第90章 桃源
许宣、小青打着火折子打量四周,只见那洞窟四壁奇石嶙峋,分布着许多黑漆漆的蚀洞,洞顶垂着许多钟乳石,被火光映照,光怪陆离,迷幻而又瑰丽。
洞窟中央坐着一对少年男女,身着奇怪的衣裳,不是宋服,也不像是金国、大理、西夏等番邦的服饰,背靠着背,全身被青黑色的锁链紧紧捆缚,就像两个绑在一起的粽子。
少年大约十六七岁,黝黑结实;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白皙清秀,嘴巴俱被布条塞住,满脸惊骇恐惧,眼见许宣举着火折子朝他们走来,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挪动身体。
许宣又惊又奇,刚伸手摘下少女口中的布条,脑中忽然“嗡”地一响,气血翻腾,又听见青龙闷雷般的狂吼声,虽隔着厚厚的山壁,仍觉郁闷欲呕。
继而咆哮连连,轰鸣阵阵,整个洞壁仿佛都在随着吼声剧烈颤动,钟乳石摇摇欲坠,不断有碎石簌簌震落。
少女尖声大叫,刺得他耳膜都快破了。忽听“轰”地一声巨响,白光耀眼,石块碎炸如雨,火折子被迎面鼓舞的狂风陡然吹灭。
他后心被一块飞石撞中,眼前一黑,鼻子里、嘴里腥甜直涌,重重地撞在那对少年男女身上,翻身急滚。
所幸小青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冲入洞壁的熔洞,这才免于被纵横飞舞的乱石砸中。
尘土弥漫,隆隆声回荡不绝。
许宣惊魂未定,鼻息间尽是浓烈的腥臭之气,抬头望去,那坚不可摧的石壁赫然也被豁出一个长、宽近两三丈的大洞,狂风呼啸涌入。那少年已被乱石砸得晕了过去,少女侧身蜷缩,犹自尖声大叫。
许宣与小青对望一眼,惊疑骇异,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定了定神,忍痛跃出蚀洞,将那少女扶起,道:“小娘子,莫怕。我姓许,单名一个宣字,是大宋临安人士……”
少女浑身颤抖,摇头嘶声哭叫,飞快地说了一连串也不知是哪儿的方言,见他愕然不解,更加惶急恐惧,脸色惨白,泪水涟涟涌出。
许宣心中一凛,顺着少女惊恐的目光朝那豁穿的洞口望去,却见悬崖环立,霞云离散,一座座悬山浮在澄净的蓝空中,千峰竞秀,壮丽无比,已全然不是先前那天崩地裂的恐怖景象,
他松了口气,一边温言安抚她,一边用力挣扯她身上的锁链。铁链被紧紧锁扣,纹丝不动。
待要拔出“龙牙”劈斫,腰带里却空空如也。左右打量,才发现刚才翻身飞滚时,匕首恰好掉入了洞角的石隙。
许宣奔到洞角,刚拔出匕首,忽听少女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还不等转头,又听“嗷——呜——”一声狂吼,如雷霆般在他头顶炸开,震得他满眼金星乱舞,一跤跌坐在地。
几乎就在同时,狂风鼓舞,猛地将那少年、少女掀得翻身飞起,紧紧地贴在石壁上,肌肤如波浪般簌簌起伏。
他正好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挡住了大半狂风,饶是如此,仍被刮得发丝乱舞,呼吸不得。睁眼从石头缝隙朝洞外望去,心底一沉,浑身的寒毛全都乍起来了。
青龙!
那条狂暴无比、势可毁天灭地的青龙赫然已冲到了洞外!
青鳞耀眼,腥风狂卷。它咆哮着在洞外夭矫飞舞,龙尾猛烈地撞击着山壁,洞窟乱石迸落,轰隆连震,整个山峰仿佛随时都将坍塌。
那对少年、少女被狂风凌空抵在石壁上,肌肤簌簌乱抖,五官血丝沁出,惊怖得直翻白眼。
许宣紧紧地抓着石沿,双脚被刮得腾空飞起,眼睛已经被酸风刺得睁不开来了,全身浸满了冷汗。
先前在海上相隔尚远,这孽畜的威力已让他窒息,此时相距仅有几丈,简直就像悬吊在鬼门关前,恐怖得难以形容。
青龙怒吼着飞旋了几圈,突然迎头疾冲而来,“轰!”天摇地动。庞大的身躯虽然无法钻入洞窟,但那血盆巨口却紧紧地抵住了洞口外沿,涎水暴雨般地喷洒飞溅,腥风倒卷。
许宣呼吸一窒,再也支撑不住,左手一松,右肩、后背、膝盖顿时接连重重地磕撞在石壁上,朝那孽畜腥臭的巨口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绿影飞闪,小青的丝带突然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腰腿,将他猛地往旁边拽去。
“砰”地一声,他左肩重重地撞在洞口边沿的巨石上,痛彻心骨,头顶距离青龙的獠牙不过数寸之距。
许宣魂飞魄散,电光石火之间,强大的求生意念使他爆发出全部的能量,奋力将匕首齐柄插入石隙,紧紧攥住。
旋风狂舞,那对少年、少女惨叫着凌空飞起,擦着他的身沿冲入了青龙的口中。
“咔嚓!”鲜血从森森牙缝间激射而出,斑斑点点地溅在他的脸上、身上,溅在旁边的石壁上,灼灼如桃花。
青龙獠牙方一咬紧,旋风陡然消失。许宣身下一沉,跌落在地。小青趁势拔夺丝带,将他闪电似的拽入蚀洞之中。
好在青龙吃了那对少年男女之后,似已心满意足,纵声狂吼,猛地朝后抽身飞腾,破空而去。转眼间就穿过了重重悬山、层层云海,然后在远处蓝天上翻了几个圈,咆哮着冲落汪洋。
许宣惊怒骇惧,喉咙却像被什么卡住了,一声也发不出来。
只听隆隆回震,响彻天海,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重归宁静。他的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力气,慢慢地从蚀洞里爬下,环顾着那鲜血溅染的石壁,就像从噩梦中惊醒。
洞外,鸟鸣啾啾,林叶簌簌。阳光透过枝叶,闪烁着眩目的光环。
天湖一碧万顷,峭壁环立,碧绿色的山脉在茫茫云海间绵延。一弯弯七彩的霓虹就像道道虹桥,架在漫天悬山之间。
景色如此壮丽静谧,与方才相比,有如云泥。
小青吐了口气,道:“好啦,我救了你一命,就当抵消了送你回临安的允诺。从现在开始,咱们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不等他回答,绿衣翩然鼓舞,已掠过洞外茂密的森林,沿着湖岸朝北飞去。
许宣想不到她真的说走就走,心下大急,叫道:“小青姐姐,等等我!”跃出洞口,全力猛追,却又哪里能追得上?
眼见她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茫茫林海,更是焦急沮丧到了极点。又勉强往前冲掠了一阵,气息不继,只得停下脚步,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环顾周围。
天湖极为辽阔,四壁是连绵数十里的险拔峭壁,最矮处也有百余丈高,绝难攀登。南北各有几条瀑布飞泻而下,穿过坡谷,蜿蜒成溪,汇入天湖之中。
崖壁下尽是森林,林涛起伏。西边、东边尤为郁郁葱葱,夹杂着一片片织锦般绚烂的花树,一直绵延至半山,在灼灼云霞与漫天悬山的映衬下,更显壮丽。
他就像置身于一口巨大的深井,周围尽是连天峭壁,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出路。四下眺望了片刻,腹内咕咕作响,瞥见东南方的湖边有片果林,于是沿着陡坡疾冲而下,穿花拂柳,朝彼处奔去。
溪水潺潺,花香袭人。两旁河岸长满了五彩缤纷的奇花异草,就连溪石上也布满了七色彩苔,在阳光照耀下,水波潋滟,简直就像一条霓虹蜿蜒于碧绿的山林之中。
河边的草坡、山林里尽是些见所未见的珍禽异兽,包括传说中的麒麟、狻猊、凤凰……以及一些闻所未闻、连名字也叫不出的怪物,或卧或立,或意态悠然地低头饮水,见了他殊不退避。
许宣瞧得目瞪口呆,呼吸如窒,难道这儿真的是仙山蓬莱?所以才会有这许多见所未见的奇花异草、珍禽怪兽?
他自小求仙慕道,对蓬莱、方丈、赢洲这海外三山向往已久,真到了此处,却如做梦般难以置信。一时间,方才的种种骇惧、失落、焦急、惶恐……全都被好奇与激动所取代了,东张西望,心里突突狂跳。
一只麒麟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蓦地起身咆哮,作势欲扑。
许宣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紧握“龙牙”,后退了几步,见它又懒洋洋地躺了下来,才微微松了口气。
山林的果树上结满了不知名的果实,形状各异,累累摇曳。他摘了一个外观如桃、色泽如李的果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甘甜多汁,美不可言。当下连摘了十几个,坐在树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刚吃了两个,忽听左边传来一声大喝,一个身着奇装的汉子从山石后跃了出来,右手握着一柄长刀,指着他一通叱吼。他穿的衣服和先前洞中的那对少年男女一样奇怪,说的话也是怪腔怪调,浑然不知其意。
许宣见到有人,又惊又喜,拱手行礼道:“在下许宣,大宋临安府人……”
岂料话音未落,那汉子突然狂飙似的冲上前,哇哇乱叫着,一刀朝他当头劈下。
第91章 遗世
许宣正和那汉子施礼打招呼,那汉子却突然狂飙似的冲上前,一刀朝他当头劈下。
许宣大吃一惊,下意识地紧握“龙牙”向上斜撩,使出了一招“星飞天外”。“当!”右臂酥麻,虎口欲裂,震得他几乎拿握不住,朝后退了两步。
那人的长刀则被“龙牙”劈得断了半截,也朝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又惊又怒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断刀,叽哩咕噜地怒骂着,重新糅身扑上,刀光如电,朝他连环斩至。
许宣武学毫无根基,除了从程仲甫那儿看到的半套“铁剑诀”,以及葛长庚所传的“金丹派”内丹修炼大法,就只有一路逃命时林灵素所指点的各派招式。
但他天性颖悟,过目不忘,这些招式虽然庞杂各异,毫无关联,亲身体历之后,却也已熟记于心,此时性命交关,竟也灵光霍闪,接连使出了几招,左支右挡,惊险万状。
“当当”连震,凭借着金丹真炁的强盟潜能,以及锋利无比的“龙牙”短刀,居然将那人的断刀又削去了半截。
那人更加暴怒,哇哇大叫,猛地将断刀朝他当面掷了过来,趁着他侧身闪避时,突然欺身急进,一脚踹中他的胸口。
许宣喉中一甜,凌空飞出数丈,没等起身,那人又举起一块巨石朝他当头砸下。好在他应变极快,翻身急滚,才堪堪避了开去。
许宣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气急反笑,道:“喂!我跟你无怨无仇,干嘛下此狠手?”
那人似乎听不懂他的话,哇哇怪叫着,势如疯虎,举起几块巨石接连朝他砸来,而后又拣起断刀,狂风暴雨似的劈头疾攻,逼得他连滚带爬,狼狈万状。
许宣脚下一滑,被溪石卡住,一时抽拔不出,眼见那汉子怒吼着一刀劈来,避无可避,正暗呼我命休矣,右边山林突然一声惊雷似的咆哮,震得那人脸色陡变,朝后跃开。
只见一个紫衣少女骑着碧睛獠牙的金毛狻猊急冲而出,昂然立在溪边。
少女瞟了他一眼,又朝那汉子摆了摆手,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那汉子这才悻悻地收起长刀,重重地“哼”了一声,掉头走开。
许宣如释重负,道:“多谢姑娘相救。在下许宣,大宋临安人氏,初到贵地,如有冒犯处,万请恕罪。”
那紫衣少女微微一笑,柔声回答了几句,虽然一句也听不懂,声音却温柔清婉,极为悦耳。
她蛾眉淡扫,垂着双髻,妆容服饰有些像唐朝,笑起来时,眼如新月,嘴角有两个又深又小的酒窝。衬着座下凶暴狰狞的金毛狻猊,更显娇小可爱。
许宣心中怦然一跳,暗想,此女虽不如白姐姐那般清丽脱俗,也不如小青那么俏丽妖娆,但明眸皓齿,甜美动人,也可算是一等一的美女了。
紫衣少女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没有答话,脸上一红,别过头,微笑着指了指小溪,又朝着两侧的崖壁、湖岸上下比划,说了一长串的话。
许宣心中一动,道:“你是说这儿是你们的地界,外人不得进入?”
紫衣少女此时像是听懂了,嫣然一笑,点了点头。狻猊也跟着昂首怒吼,震得水纹漪生,林叶簌簌。
那汉子站在岸边,听见两人对话,忽然又朝着许宣厉声大喝,然后抬起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入溪里,似是在警告他再敢靠近,便将他砸成肉酱。
许宣啼笑皆非,心想此处天宽地阔,山高水长,凭什么你能来得,我就不能来得?
若是平时,以他豪侠好胜的脾性,必要与他们理论一番。但此时人生地不熟,言语不通,不愿多生事端,加之这少女温柔可爱,对自己并无恶意,于是也就不和那汉子啰嗦了。
于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紫衣少女拱手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叨扰了。多谢姑娘。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刚转身,又听那紫衣少女叫了一声。只见她凝视着自己,柔声说了几句什么,似是颇有歉意,脸上忽然又是一红,将几个桃子抛入他的怀中,嫣然一笑。然后猛地一夹金毛狻猊肚腹,狂飙似的转头疾驰,转眼就消失在了莽莽山林中。
余香犹在,狻猊吼声远远传来。
许宣捧着那几个桃子,心驰神荡,恍惚如梦,过了好一会儿,才定了定神,朝西走去。
西边坡势斜陡,尽是密密麻麻的大树,藤蔓垂绕,遮天蔽日。走在其间,阴森森的寒意浸骨。
林中飞鸟全无,野兽也比那片河谷少得多了,偶尔见到几只麋鹿,听到他的脚步,便远远地四散逃开。
可是走了还不到百步,右前方林叶簌簌,突然跳下两个人来。那两人穿着汉代的衣服,手握长戈,交叉着挡住去路,四只眼睛厉电似的冷冷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来者不善,许宣有了前车之鉴,知道多说无益,于是摇头笑了笑,转而朝西南折行。
然而没走多远,树林里又跃出四个穿着晋朝高冠大袍的白衣人,握剑包夹,朝着他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虽然言语从容,举止温雅,颇有《世说新语》所记录的晋人风姿,但眼睛里却透着狐疑警惕与凌厉杀机。
许宣无法,只得又掉转方向,朝南边走去。
但不管他朝哪个方向绕行,走不多久,总会冒出几个衣着奇特、话语不通的怪人拦住去路。
这些人有的穿着唐装汉服,有的衣如先秦,还有的甚至裹着兽皮,像是从上古蹦出来的人物。客气些的,冷然不言,刀剑相向,默默地逼迫他离开;不客气的,则疾言厉色,哇哇大叫,乃至二话不说,直接就冲上来以死相搏。
若不是许宣连历大劫,多了不少机变应对的本事,体内又有强沛真炁,不时应激相护,只怕早已被这帮野人砍成好几截了。方才的种种激动惊喜早已荡然无存。
转悠了大半日,又回到了先前那山洞附近。周围唯一无主的,也只有洞口前方那片狭小的草坡了。偏偏这片草坡又极为荒芜,除了灌木杂草,就只有几丛草莓,和长在崖壁上的若干株野果。
许宣饥肠辘辘,徒有漫山遍野的蔬果、野兽,却一个也吃不到口,颇有些“入宝山而空手回”之感。
起初还抱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心态,但到了后来,处处碰壁,越来越觉愤懑恼怒,若不是想保全性命,回临安救出父母,真恨不得与这帮蛮不讲理的怪人拼死一斗。
夕阳西下,只剩最后一缕余晖残照在东边的崖壁上。他肚中咕咕直叫,紫衣少女送的那几枚桃子早已吃完了,只得采了一捧草莓、几颗半生不熟的野果聊作充饥。
他怔怔地在草坡上站了好一会儿,彷徨无措,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得回到洞中歇息。
望着石壁上自己长长的影子,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单,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这些日子块垒般郁积于心的悲愤、担忧、恐惧、苦楚……全都潮水似的涌上心头,难以自制,泪水竟忍不住汹汹涌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大劫临头,父母死生未卜,自己却被困在这也不知是否蓬莱的陌生凶险之地,既无力荡灭林灵素元神,完成葛长庚所托;更无法返回临安,救出至亲,这种锥心彻骨的忧惧与自责,难用言语形容万一。
他抱膝无声地痛哭了好一会儿,稍觉畅快,心想:“魔帝妖后也好,王文卿也罢,数千年来的修道之人无不梦寐以求,想要到这仙山蓬莱。我即已到此,也算是老天给的造化。说不定天意如此,就是为了让我找着道、佛、魔各派觊觎的‘炼天石图’,平复这场大劫。”
又想:“大凡神仙府地,都有修真、灵兽把守,今日遇见的那些不讲理的怪人,或许便是镇守这蓬莱仙境的修真。只要能懂得他们的语言,好生相问,或许就能见着仙人,求他镇伏林灵素这妖孽,救出爹和小妈。就算找不到石图,见不着仙人,眼下距离秋后行刑还有半年光景,只要能及时离开这里,回到临安,总有救出他们的办法。”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情稍转平复。这一日经历甚多,疲乏不堪,他靠着石壁,只运转了两周金丹真炁,便已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幻梦纷至沓来。除了父亲、真姨娘,还梦见了白素贞,梦见了小青,梦见了王六、铁九、洗琴,梦见了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舅舅程仲甫……悲喜交迭。醒来时,明月当空,洞壁如银,泪水已沾湿了衣襟。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
此后两日,他除了打坐运气,就是四处转悠,一则设法与那些怪人沟通,只盼能找着些“炼天石图”与仙人的线索;二则找些果腹的食物,顺便打探周边环境,看看是否有离开这深井般山谷的路径。
第92章 佳人
此后两日,许宣除了打坐运气,就是四处转悠,一则设法与那些怪人沟通,只盼能找着些“炼天石图”与仙人的线索;二则找些果腹的食物,顺便打探周边环境,看看是否有离开这深井般山谷的路径。
每日除了打坐运气,就是四处转悠,除了设法与那些怪人沟通,找些果腹的食物,也顺便打探周边环境,看看是否有离开这深井般山谷的路径。
然而越是转悠,越是沮丧懊怒。从湖岸到崖壁,偌大的山林与河谷竟似被分割成了许多领地,由众多奇装异服的怪人各自把持,绝不容许外来者贸然进入。
虽然不清楚这帮怪人的究底,但他们个个真气雄浑,修为远在普通的道门修真之上,言语不通,满怀敌意,不等许宣多问几句就立刻刀剑相加。就算是偷偷摘上一颗野果,也要冒险拼死抢夺,更别说穿过他们的地界,逃离这峭壁环立的山谷了。
到了第三日傍晚,许宣依旧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回到山洞,一整日只吃了两颗果子,后心还险些捱了一刀。越想越是不忿,饥火上冲,憋忍了几日的怒焰也跟着爆发了,咬牙暗想:“罢了罢了!就算被这些怪人砍成肉酱,也好过被生生饿死、活活困死!”
于是重又跃出山洞,正握紧“龙牙”,环顾四周,思量着去哪儿抢些吃的,忽听南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加声,夹杂着腔调古怪的叱呵怒吼。
林浪起伏,几道人影朝着这儿急速冲来。当先一人绿衣鼓舞,妖娆俏丽,赫然正是小青!
许宣又惊又喜,这几天孤身自处,度日如年,重新见到她,当真是说不出的亲切。还不等问她为何回返,她忽然将一个物事远远地凌空抛来,叫道:“小色鬼,接住!”
许宣趔趄连退了几步,抄手兜住,才发觉竟然是条活蹦乱跳的银鳞大鱼。那鱼又滑又大,足有三尺來长,猛一挣扎,顿时从他袖里蹦了出来,弹入草丛。他慌忙按住鱼尾,顺势一刀将鱼头硬生生钉在地上。
“咻咻”急响,十几枝箭矢擦着小青身沿破空激啸,接二连三地钉入许宣周围的草地,其中一枝几乎是贴着他的眉沿掠过,连羽没入石隙,嗡嗡直震。
许宣惊出一身冷汗,抬头望去,小青“之”字形地高掠低伏,已冲出了山林,越过河谷。
她身后那六七人纵声长呼,穷追不舍,有的弯弓搭箭,接连不断地破风怒射;有的隔空御剑,银光乱舞,杀得她招架不迭。
许宣大凛,左右打量,抓起几块大石,朝着那几人奋力掷出。他炼了十几日的金丹真炁,虽只初窥门径,力气却极之强猛。石头“呼呼”激啸,去势如电,瞬间便撞向了那几人的面门。
那些人飞跃闪避,轻轻巧巧便躲了开去。趁着这片刻间隙,小青又荡开两柄飞剑,闪电似的冲掠到了洞前,一把拽起许宣的胳膊,叫道:“小色鬼,你还傻站着干嘛?想投胎做刺猬么?”
话音未落,耳边“嗖嗖”连声,箭矢、长剑贴着他们的肌肤穿入草地。两人低头疾掠,有惊无险地冲入了洞中。
不知是否因为进入了其他怪人的地界,那六七人见他们躲入洞里,便不敢再继续追来,凌空夺回长剑,恨恨地叫骂了一阵,自行散去。
小青探头见他们走远了,松了口长气,靠着石壁坐了下来,道:“小色鬼,快去把鱼洗干净了,烧锅雪白的鱼汤,等我吃饱了,再留些鱼骨残羹给你。”
那条大鱼的生命力极强,被“龙牙”贯穿入地,鱼尾仍在猛力地拍打挣扎,撞得鱼鳞横飞。
许宣饿了几日,见到这等美味,早已食指大动,不等小青催促,已将那鱼刮鳞破膛,洗得干净。
没有锅鼎,自然无法煮羹。许宣看那鱼肉细嫩幼滑,少有细刺,想起临安“思海楼”赵大厨的拿手菜,当下用“龙牙”将鱼肉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削下,盛在光滑的石片上;剩下的半条大鱼则用树枝穿过,架在火堆上翻转烧烤。
生鱼片肥腴甘甜,入口即化。许宣、小青两人你夺我抢,转眼间便将百多片鱼肉吃得一干二净。舔着手指,意犹未已,腹中反而更觉饥饿。
眼见那半条烤鱼“嗞嗞”冒油,焦香四溢,小青等不得全熟,便又催着许宣割成两片,狼吞虎咽地吃得精光。直至连鱼刺上的残肉也全都吮食干净后,两人这才心满意足地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惟有饿极之人,才明白饱腹之后的幸福感。一时之间,血海深仇也罢,得道成仙也好,就连能不能活着离开此地,也仿佛变得虚无缥缈,毫不重要了。
两人靠壁并坐,看着落日熔金,暮色渐沉,明月渐渐照亮了整个山谷,始终一动未动。
许宣似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才道:“小青姐姐,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小青脸上忽然晕红泛起,眉梢一扬,欲言又止,转头上上下下打量他,捏着鼻子道:“臭小子,你究竟多少天没洗澡啦?”
许宣一愣,这些日子以来,露宿山林,囚居牢狱,一路疲于奔命,即便到了这蓬山,也只顾着果腹充饥,何曾有闲暇沐浴更衣?此刻低头一闻,果然尽是呛人的汗馊味。耳根顿时一阵烧烫,大为不好意思。
小青跳起身,将他朝洞外推去,道:“臭也臭死啦,快快出去。没洗干净,不许再进来!”
许宣几日来终得饱餐,又与伊人重逢,精神大为振奋,恢复了几分无赖捉狭的本色,边走边伸了个懒腰,笑道:“小青姐姐,天空是我的屋顶,山洞是我的被衾,我住在这儿,逍遥自在。你既然嫌臭,为何又要钻回我的被子里来?”不等她扬手打来,早已飞身窜出了洞外。
夜风清凉,月色如水。他四下环顾,只见右侧百丈外,银练似的瀑布贴着崖壁飞泻而下,隆隆不绝。周围又有山石遮挡,密林环蔽,正是个绝佳而隐秘的洗浴所在。
当下贴着崖壁飞速奔掠,到了距离瀑布十来丈处,脱下衣裳,在溪水中濯洗干净,贴在干爽的巨岩上,而后分花拂柳,钻过密林,到了瀑布正下方的水潭。
水波粼粼,四周岩石参差,被月光镀得雪亮。瀑帘从天而降,濛濛如雨,打在身上,点点酥麻,说不出的舒爽。
他冲洗干净,放松全身,仰面浮在水上,看着绝壁通天,水帘濛濛,星辰在湛蓝的夜空中密密闪烁,心中澄宁如洗,连日来的烦扰忧怒仿佛全都被这银河似的飞瀑冲刷殆尽。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潜入水底。
这是他小时最喜欢玩儿的游戏。盛夏之时,趁着父母不备,偷偷和洗琴等人溜到西湖边,浮潜水中,看着周围萍草摇曳,荷叶浮沉,仿佛变成了一条自由自在的鱼,穿梭来去。日复一日,虽然腿脚不便,却也练就了绝佳的水性。
这瀑布水潭比之西湖,不知清洌了多少倍,潜在其中,就连远处石底的白沙、细石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手脚舒展,在水下缓缓地蜷身翻转,水泡一串串地汩汩冒出,惬意已极。
一口气行将憋尽,正欲浮出水面,周围水波突然一阵晃荡,气泡乱窜,一人忽然跃入水中,险些和他撞了个满怀。
四目交对,许宣猛吃一惊,那人肌肤如雪,竟然是个女子。
那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差点呛了一大口水,手忙脚乱地往上浮去。
“哗!”水花四涌,两人双双冲出水面。
那女子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双手抱胸,羞得满脸飞红,低声急速的说了一串话,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许宣一愣,失声道:“是你……”眼前之人,赫然竟是那日骑着金毛狻猊的紫衣少女!
话音未落,那少女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惊慌失措地转头朝岸上望去。左手方一移开,顿时水光晃动,春色外泄,登时羞得连耳根都红了,急忙又缩手抱身。
就在这时,岸上传来细碎的脚步与女子谈笑声。
许宣见那少女满脸惶急,泪珠不住在眼眶里打转,登时醒悟。此地必是这些女子夜间洗浴的秘密所在。这少女不知自己在此,撞了个正着,若被别人瞧见,势必清誉尽毁。
当下不容多想,一把拽下她铺在岩石上的衣裳,猛吸一口气,抱住她往水下潜去。
那少女“嘤咛”一声,又羞又急,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待要挣扎推开,却又怕被人发现,只得任由他抱住,缓缓沉入水中暗处。
水泡汩汩,几乎就在同时,又有几道白花花的人影跃入水中。波光闪耀,一双双修长的腿在他们上方摇摆划动,最近的那只脚尖,离两人头顶几乎只有半寸之距。
许宣紧紧地抱着少女,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顿止,心跳却“嗵嗵”地搏动着,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猛烈。
第93章 如梦
水泡汩汩,几乎就在同时,又有几道白花花的人影跃入水中。波光闪耀,一双双修长的腿在他们上方摇摆划动,最近的那只脚尖,离两人头顶几乎只有半寸之距。
许宣紧紧地抱着少女沉在水里,一动也不敢动。呼吸顿止,心跳却“嗵嗵”地搏动着,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猛烈。
好在那几个女子只是悬浮水面,并未下潜,一边泼水洗浴,一边格格谈笑。
许宣转眸四望,瞥见左侧潭底巨石交错,恰好有个极为狭小隐秘的空间,当下左臂抱紧那少女,右手轻轻划动,钻入石后。许宣抱着她贴在水底石壁,指掌所触,滑如凝脂,心中一荡,忍不住低头快速地偷瞥了一眼。
只见那少女咬着唇,紧闭双眼,心中不由又是怦怦一阵狂跳,急忙转过头,不敢多看。
两人憋着气,肢体相贴,不敢动弹,那种滋味如万蚁咬噬,麻痒难言。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女子仍悬浮在水中,说说笑笑,许宣一口气早已憋尽,胸肺闷得直欲爆炸开来了。
正欲不顾一切地冲上水面,抬头望去,瞥见上方乱石交错,一丛丛芦苇摇曳其间,他心念一动,贴着石壁朝上慢慢地升了几尺,悄悄折下根芦管,一端插入自己嘴中,一端露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气。
清凉新鲜的空气直抵胸肺,畅快得无法形容。他精神大振,又折了根芦管,轻轻送入那少女唇瓣之间。
那少女不知是何物,睫毛轻轻一抖,双颊飞红,睁开眼,又羞又恼地朝他瞪来,忽觉新鲜空气源源吸入,全身顿时一颤,抓住芦管,贪婪地接连猛吸。呼吸既畅,绷直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了许多,抬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想到自己与一个陌生少年双双交缠水底,又不由羞得浑身滚烫,立即垂下头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几个女子终于跃出水面,擦拭干净,说笑着穿好衣裳,渐行渐远。
许宣等了片刻,确定周围再无旁人后,才松了口气,拉着她浮出水面。
那少女慌乱地从他手中抓过湿漉漉的衣服,挡在身前,红着脸,不敢与他视线交接。她声音细如蚊吟,虽不懂其意,却也大致猜到是请他转过身去。
许宣掉过头,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许某……许某实不知姑娘到此,唐突佳人,罪该万死……”顿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事出仓促,关系姑娘清誉,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万请恕罪。”
屏息等了片刻,那少女始终没有答话,惟有瀑布轰鸣,衣裙窸窣之声。然后又听草叶摇动,远远地传来一声猛兽的低吼。转头再望时,那少女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岩石上一滩水迹,在月色下闪着莹光。
他倚着岩石,吐了口长气,望着那满潭细碎摇曳的水光,心中也仿佛在沉浮跌宕,一时间不知究竟是梦是醒,是真是幻。
等他回到山洞时,小青早已斜倚洞壁,沉沉睡着了。
许宣生了两堆篝火,坐在她身边,想着那紫衣少女,想着方才的种种旖旎画面,心中仍在突突直跳,如堕梦中。
转眸望去,火光映照着小青的脸颜,纯真无邪,与白素贞如此相似,心中突然如遭重锤,呼吸不畅,暗想:“许宣啊许宣,白姐姐待你情深意重,她走了不过几日,你竟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么?”又是羞惭又是苦楚,忍不住重重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小青微微蹙起眉尖,咕哝了一声,翻过身,右臂软绵绵地橫在他的胸前。
许宣身体微微一僵,想要拨开,却又担心将她惊醒。于是闭上眼,意守丹田,摒除所有杂念,一遍遍地运转“金丹真炁”,到了第九遍时,终于忘记了所有一切,堕入梦乡。
到了半夜,忽然听见几声尖利恐怖的长啸,就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厉鬼嚎哭。
他心中一凛,睁开双眼。洞外漆黑一片,看不见有什么异动;洞内的篝火已灭了一堆,另外一堆被寒风刮卷,明灭摇曳,阴冷透骨。
小青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身上,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眼,不住地打着冷战,呵出阵阵白汽,肌肤上已凝了一层淡淡的白霜。
她寒毒未清,伤势也未痊愈,到了夜间,被这阴冷的狂风鼓卷,体温骤降,内外交困,日间被强行压制的寒毒全都爆发了出来。
许宣添了些枯枝干柴,火光陡亮,寒意稍减。眼见小青仍是不住地发寒打颤,往他身上偎来,只得搂住她的肩膀,右手抵住她的手掌,依照这几日学到的输气之法,运转周身真炁,绵绵传入她的体内。
过了一会儿,小青冰霜消解,脸色渐转红润,也不再发抖,沉沉地靠在他的肩头,呼吸均匀细长,睡得正酣。
许宣心中一跳,忽然想起当初在西湖与她初遇时的情景来。
那时只道她是个俊俏少年,谈吐纯真有趣,相聊甚欢,又岂能想到竟是个修炼了五百年的蛇妖?脑海中蓦地又掠过白素贞与她并肩而立,站在断桥上的图景,悲喜交涌。
归根结底,今日之劫,全都始于断桥。
如果那日未曾担心小青被张宗懿所欺,借船紧随于后;未曾邀请这对蛇妖姐妹同舟共饮,寄宿家中;未曾半夜悄悄与她们相会,遭遇僵鬼……他就不会被妖后打断经脉,就不会远上峨眉求医,就不会与她们重新相遇,更不会卷入这一系列惊心动魄的劫难之中了。
但想到白素贞,想到她那双如春水融冰般冰冷而又温暖的眼睛,想到她唇角若隐若现的笑容,想到和她在一起的时时刻刻、点点滴滴……顿觉心痛如绞,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上苍注定要他经历这一切劫难,才能换得与她的短暂相遇,纵然百死千劫,又复何悔!
火光摇曳,将他和小青的影子投映在壁上,忽短忽长。许宣想起那夜在峨眉洞里,他与白素贞也是这般历尽炎凉冷暖,相守相偎,如今却阴阳相隔,永无再见之期,更是呼吸窒堵,难受得直欲迸炸开来。
往昔如梦,前程却漫漫如此长夜,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曙光?想起许府上下,更是心事浮沉,五味交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昏昏睡着。
这一夜梦中,除了父母,更多的竟是与白素贞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有时白素贞的容颜又如水波般幻化为小青的俏脸,时嗔时笑,忽此忽彼,难以分辨厘清。却再也没出现那紫衣少女。
翌日清晨,迷迷糊糊胸口忽然捱了一脚,痛得他“啊”地坐起身来。银光一晃,凉意森森,小青握剑抵住他的咽喉,咬着唇,恨恨地瞪着他。
许宣愕然道:“小青姐姐,你……”
“呸!谁是你姐姐了?”小青剑尖往前微微一送,满脸晕红,喝道,“小色鬼,你要敢再……我……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许宣莫名其妙,心念一转,明白必是指昨夜将她抱在怀中之事。想不到这妖女看似妖娆狠辣,居然也有这般腼腆的一面,不由莞尔。
“你笑什么!”小青更加恼怒,剑尖又往前送了半分,登时沁出一行血珠。
许宣呼吸一窒,她面罩寒霜、娇嗔薄怒的神态与伊人尤为相似。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想起当日与白素贞同困山洞,为她运气驱寒,也曾险些被她一剑所杀,眼眶不由又是一热,昨夜那些似幻似真、颠倒难已的梦景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一时间视线模糊,意乱情迷,她仿佛模糊幻化成了白素贞的模样,竟鬼使神差地哑声道:“好姐姐,你就算一剑杀了我,我还是要抱着你,叫上一千遍、一万遍的好姐姐……”
小青一怔,想不到他如此泼皮狡赖,满脸飞红,又羞又怒,但这一剑却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猛一顿足,转身跃出了山洞。
许宣这下才算彻底清醒了,脸上一阵烧烫,叫道:“小青姐姐!”追出洞口一看,早已没了她的踪影。又是羞愧又是懊悔,孤身在此,凶险重重,好不容易才与她重聚,偏偏自己糊里糊涂误诉衷肠,又将她生生气跑了。
等了一阵,仍不见她回来,只得跃下草坡,到附近山林里找些野果聊作充饥。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天湖上尽是粼粼金光。几只大鸟呀呀地掠过湖面,越过山林,朝东南边的溪谷飞来。
许宣心中一动,地上的野兽、鲜果被这些怪人分割霸占了,飞在天上的鸟儿他们总管不着了吧?当下捡起十几颗石子,揣在怀中,追循着那几只大鸟,急速飞奔。
那些大鸟飞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山林掠过。
许宣越奔越快,距离最近的那只已不过百步之遥,从怀中掏出一枚石子,正准备奋力掷去,忽听一声狂吼,鸟兽惊啼,栖息在山林中的禽鸟轰然冲天飞起,那几只大鸟也跟着转向腾空。
第94章 兕兽
许宣掏出一枚石子,方欲奋力打下只鸟儿,忽听一声狂吼,鸟兽惊啼,栖息在山林中的禽鸟轰然冲天飞起,那几只大鸟也跟着转向腾空。
许宣大为懊丧,正想着是何处传出的吼声坏了好事,前方山林里隆隆剧震,忽然又响起了一声狂吼。这次相隔更近,吼声就如当头炸响,震得他眼前一黑,险些趔趄倒地。
地动山摇,蹄声如潮,数百只麒麟、狻猊、角鹿等珍禽异兽惊嘶着冲出山林,沿着溪谷两岸,潮水似的朝他这儿奔来。
许宣大凛,一骨碌翻身滚到巨岩后方,两侧尘土滚滚,兽群怒潮般席卷而过,不断彼此相撞,惊嘶倒地,被践踏卷没者不计其数,悲吼哀啼声不绝于耳。
他贴着岩石,握紧匕首,心里突突直跳。刚想从岩顶上探头,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只金毛狻猊突然嘶吼着从他头顶横飞而出,重重地撞落在前方地上,翻滚飞弹,将骑在它背上的少女甩了出去。
是她!许宣心中一震,被甩飞在地的那人正是昨夜遇见的紫衣少女!
眼见兽群惊嘶狂奔,她即将被飞冲而来的几只狮虎撞中,许宣来不及多想,俯身疾冲而出,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然后不顾一切地踏足跃起,冲落在右前方的巨象背上。
“砰!”臀腿剧痛如痹,巨象惊嘶着急速飞奔,险些将他们颠了下来。
紫衣少女倒在他怀中,惊讶地圆睁双目,脸蛋红得就像熟透的苹果。不等和她招呼,她的眼波又已瞥向后方,“啊”地失声惊呼,羞涩喜悦的神情瞬间又被惊惧惶急所取代了。
许宣转头望去,头顶发麻,又惊又骇。
只见一只三丈来高的巨兽正咆哮着朝他们冲来,吼声如雷,震耳欲聋。那巨大的蹄掌奔踏在地,土石应声迸飞碎炸,片刻前自己用以掩藏的巨岩也被它瞬间踩成了几块。不由得冷汗涔涔,暗呼侥幸。
那巨兽长得有些像是犀兕,又糙又厚的青黑甲皮,吻上、鼻上长了两只长近六尺的尖角,姹紫嫣红,通透如玛瑙。但背脊上又长了一排尖刀的棘骨,尾巴又粗又长,摇摆狂甩,几只猛兽被其扫中,顿时骨断肉裂,当场毙命。
巨犀兽似是奔着紫衣少女来的,气势汹汹,转眼就已冲到了巨象后方,咆哮着低头拱撞。
许宣暗呼糟糕,急忙抱着紫衣少女翻身滚落。“轰”地一声,巨象发出凄烈无比的悲鸣,臀腹被那巨犀兽的两只尖角贯入,高高掀起,然后撞落到后方十几丈外。
许宣抱着少女急速翻滚,眼见巨犀兽蹄掌隆隆奔踏而来,灵机一动,就势朝它肚腹下滚去,然后紧握“龙牙”,猛地翻身跃起,用尽全身力气,插入了那巨兽腹中。
大凡皮甲粗硬的野兽,肚腹都是其最为柔软脆弱之处,这只巨犀兽也不例外。它奔速极快,一刀破入,立即朝后划拉出两丈多长的口子,腥热的鲜血狂涌而出,喷溅得两人浑身都是。
巨犀兽甩头狂吼,又朝前冲出了十几丈,右前掌忽然一软,如小山般坍塌倾倒。轰隆连声,尘土飞扬,几只来不及逃开的野兽被它死死压在下方,惨嘶声瞬间断绝。
许宣抱着紫衣少女,惊魂未定地躺在草坑里,四目交对,眼见彼此满头满身尽是尘土、血迹,狼狈不堪,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
或是想到了昨夜之事,紫衣少女双颊忽然又是一阵晕红,垂下眼,长睫颤动,嘴角却仍噙着温柔的笑意。
许宣心中怦然,双臂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紧。她脸颊更是晕红如醉,慌不迭地跃起身,咬了咬唇,说了一长串话。虽听不懂,料想是些感激之语。
许宣拍拍尘土,起身笑道:“我今日撞见姑娘,就如昨夜无意冒犯一样,全非有心之举,纯属天意。姑娘要怪罪也好,感激也罢,无需和我说,只消向这爱捉弄人的老天祈告就可以啦。”
此时兽群全已散尽,只剩下那巨犀兽小山似的身躯,以及横七竖八倒了遍地的野兽尸体。
他正欲上前拔出“龙牙”,那只巨犀兽忽然甩头狂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两人大吃一惊,不等逃开,巨犀兽又已咆哮着朝他们趔趄撞来。
就在这时,黑影一闪,一个人抢身挡在他们面前,一掌拍在那巨犀兽的头顶,“砰”的一声,竟将那三丈来高的庞然大物撞得横空摔飞!
巨犀兽狂怒嘶吼,还没起身站稳,那人又已冲上前抓住它的那对尖角,凌空举了起来,重重地砸在溪边的乱石丛里。
这一下撞得极为惨烈,碎石飞炸,数十块尖岩深深地嵌入巨兽的皮肉,就像将它钉在了刀丛里。
那巨犀兽四脚朝天,狂吼挣扎,怎么也起不了身,鲜血顺着岩石涌入溪流,染得一片鲜红。
紫衣少女满脸喜色,又蹦又跳地朝着那人挥手。那人也和她挥了挥手,彼此似乎极为熟识。
阳光照在那人身上,青衣猎猎,气宇轩昂,笑起来更是阳光般粲然生辉。竟是一个和许宣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看着紫衣少女亮晶晶的笑眼,许宣心里忽然有点儿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
青衣少年握住“龙牙”,猛地朝里一捅,再顺势划了一圈。巨兽雷鸣般的咆哮瞬间断绝,巨大的蹄掌软绵绵地垂了下来,终于再不动弹了。
他拔出匕首,又将巨犀兽鼻吻上的那两支玛瑙般的尖角齐根切下,而后转身将“龙牙刀”抛回到许宣手中,微微一笑,高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转头柔声和许宣说了几句,便羚羊般欢悦地冲向那青衣少年。她在许宣面前沉静温柔,略带羞涩,但见了这少年,却立即活泼了许多,就像一个纯真快乐的孩子。
许宣从小自信达观,即使腿脚不便,也从未因此自卑,艳羡旁人。但不知何以,今日一见这青衣少年,便生出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之感,眼见紫衣少女和他并肩而立,宛如一对璧人,更倍感酸妒。
倒不是因为真的对这紫衣少女如何钟情,只是生平首次发觉,原来这世上居然还有比自己更加出色之人。这种感觉真是别扭之极。
他怔怔地站了片刻,见紫衣少女只顾与那少年说笑,大感没趣,于是俯身洗净脸上的血迹,拭干匕首,转身朝山洞走去。
没走几步,忽听身后传来几声啸呼,似是在喊他留步。转头望去,那青衣少年站在溪中,朝他打了个手势,将一只洗净的羚羊高举过顶,远远地抛了过来。
那只羚羊极为肥大,许宣抄手接住,连退了四五步才稳住身形。想到自己明明为狩猎而来,羡妒之下,居然连满地的现成野味也忘了拣上几只,耳根更是一阵烧烫。
当下将羚羊扛在肩上,微笑着朝那青衣少年与紫衣少女挥手示意,重新转身折返。
走了一阵,忍不住转头再望,却见那紫衣少女依然站在溪边凝视着自己,视线交对,晕生双颊,嫣然一笑。他心中怦怦一阵大跳,方才的失落与酸妒顿时又被扑面的暖风冲卷得一干二净。
或许是因为兽群奔卷,一路山林空荡,竟没有遇见拦阻的怪人。
将近山洞,远远地便瞧见小青坐在崖壁下,旁边堆着小丘似的树藤枝蔓,正专心致志地缠编粗绳。
他大喜过望,急忙扛着羚羊一路飞奔,冲到她面前,叫道:“小青姐姐!”她板着俏脸,只不理会。
许宣讪笑了几声,放下羚羊,道:“小青姐姐,你想吃烤全羊,还是生煎羊排,或是煮羊汤?”见她冷冰冰地不回答,又凑到她身边,道:“小青姐姐,你在做什么?我来帮你。”
小青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朝旁边挪开了两尺。她生气的神态酷似白素贞,许宣心里更是一阵急跳,又挨着她贴近了两尺,嬉皮笑脸地道:“小青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哪?我早上没睡醒,说得尽是些梦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见她还是不理,便索性将声音压得又低又沉,贴着她的耳沿,念咒似的一遍遍地叫唤:“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小青姐姐……”
他从小倍受真姨娘宠溺,为了躲避责罚,或讨她欢喜,总结出了一套皮厚嘴甜的牛皮糖本领,屡试不爽。后来推而广之,将这套法子应用到其他女子身上,倒也大为灵光,卓有成效。此时故技重施,可谓驾轻就熟。
小青极少与年轻男子挨得这么近,被他温热的气息吐在耳畔,脸颊不由一阵酥麻烧烫,霍然起身,冷冷道:“你招魂呀?我可没你这等色胆包天、皮厚如墙的‘弟弟’。”
许宣察言观色,知她并非真的生气,叹了口气,又道:“小青姐姐,你这么说可真让我伤心死啦。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就盼着有一个美貌温柔的姐姐,可以倾诉衷肠,相依相伴。那日见了你和白姐姐,倍感亲切,总觉得我若有两个姐姐,必然就是你们这般模样……”
第95章 攀壁
小青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啐道:“胡说八道!临安初见时,我们明明女扮男装,难不成你家的姐姐长得一副男人模样?”
许宣叹道:“像你们这等美貌,乔化成男人,又能骗得谁去?否则那张衙内为何亦步亦趋,紧随不放?唉,到了今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我请你们到府中盘桓,原本就是想请我爹娘掌一掌眼,问问他们,这两个让我一见如故、倍感亲切的绝色美人,是否就是我从小失散的两个姐姐……”
小青虽知他满口胡说逗自己欢喜,但听他夸自己貌美,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呸”了一声,道:“你若知道我和姐姐是一对蛇妖,早就吓得不省人事啦。”
许宣摇头道:“非也,非也。妖也罢,人也罢,都有好有坏,岂能一概而论?你和白姐姐为了镇伏那姓林的妖孽,不惜以身犯险,受道、佛、魔三教追杀,这份品德情义,不知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道佛正士强了多少倍。若有你们这样的姐姐,我可真要欢喜死啦。”
眼眶微微一红,又道:“小青姐姐,我们虽相识不久,却共历了几番生死。就算没与你们同拜在葛仙人门下,我也早已将你们当作了至亲之人。白姐姐走了,我爹娘又死生未卜,只剩下你陪在身边了。这几日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怕你真的撇下我不管了,那滋味别提有多难受啦。昨日好不容易见你回来,可不知有多么欢喜……”
这几句字字真诚,出自肺腑,听得小青耳热心跳,截口道:“好啦,好啦,越说越肉麻了!”将藤绳往他手里一塞,道:“小色鬼,你既死乞白赖地要我带你回临安,那就老老实实,别再嬉皮笑脸,胡说八道啦!”
许宣大喜,连声道:“是,是,从今日起,小青姐姐说什么,我一定听什么,小青姐姐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是了,姐姐要我拿这藤绳作什么?该不是用来绑我吧?”
小青不理他,道:“我这几日环绕着天湖打探了一圈,四周全是高崖峭壁,没有任何可以翻越出去的隘口。最矮的山壁也足有一百多丈高,滑不留手。我寒毒未清,不能长久御风飞行,飞一程,再攀爬一段,或可上得山顶,但没了乾坤袋,要背着你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啦。唯一的办法,就是编一条长长的藤绳,等我到了崖顶,再拉你上去。”
许宣心花怒放,笑道:“我就知道小青姐姐疼我,绝不会真的抛下我一个人逃之夭夭。”
小青“哼”了一声,道:“再这般油嘴滑舌,等你攀到一半,我就拿剑割断藤绳,看我究竟疼不疼你。”
许宣脱口笑道:“咦,小青姐姐怎知我嘴油舌滑?难道尝过……”见她冷冷地瞪着自己,忙又轻轻地掌了自己两个嘴巴,道:“叫你对姐姐不恭敬,叫你对姐姐不恭敬!”
他生性豪侠跳脱,有时不免流于轻浮,尤其到了年轻貌美的姑娘面前,总忍不住卖弄一番,或说些调笑的俏皮话。与白素贞初识之时,也是如此,但相处越久,对她越是爱慕敬重,反而变得规矩起来。
倒是在这同样狡黠浮脱的小青面前,他无所顾忌,就算开了狎昵的玩笑,也不以为意。
却不知小青虽然外表妖娆俏媚,一口一个“小色鬼”,看似什么都懂,终究不过是在深山中静修了五百年的蛇妖,从不知凡人的七情六欲,更不真正了解男女风情,此番下山之后,初历红尘,又吞服了“元婴金丹”,方始开窍。
若以人类比对,她此时就像是情窦初开、一知半解的少女,对他的调笑之语似懂非懂,羞恼之余,更有一种怦然心动、酸甜交掺的奇怪滋味儿。
加之她对白素贞素来崇慕有加,以为榜样,凡是姐姐有的,也总想得到。觉察到白素贞对许宣的微妙情愫后,对这俊秀浮脱的少年也不由滋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尤其白素贞被明心杀死后,她与许宣同舟浮沉,生死相系,彼此间又多了一种无形的关联。
若换了从前,到了这世人梦寐以求的蓬山,她早已丢下许宣,兴冲冲地独自寻找飞升成仙的法门去了。
但不知何以,离开的这几日里,她总时不时地想起这少年,想起他沉冤深仇,与世隔绝,一个人置身于此凶险之地,心里总不免七上八下,牵挂不已。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折返找他。
昨日与他重逢,竟有种与白素贞久别再聚似的温暖喜悦。或许正如这小子所说,姐姐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和自己存在着看不见、剪不断的牵绊。而这种无形的牵绊,注定将让她陷入一种从未体历过的缭乱心绪。
或许也正因如此,黎明时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他的怀里,霞光灿灿地镀着他的侧脸,她才会如此惊惶羞恼,才会跳起身,一脚将他踢醒,才会用剑抵着他的喉咙,强掩自己的张皇与害怕。
但她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呢?她害怕的是眼前这半大不小、嬉皮笑脸的小子,还是自己奇异难解的心思?也许正是从那时起,她发觉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青蛇,而渐渐变成了一个凡间的女子。
那只羚羊又肥又大,无需再狩猎果腹。此后几天,两人专心斩伐树藤,编织长绳,到了第三日中午,终于编成了一条粗如婴臂、长近一百五十丈的藤绳,坚实无比,即便用“龙牙”劈斫,也得连砍数刀才能斩断。
许宣欢欣鼓舞,有了这条藤绳,再加上小青的御风术与自己当日攀爬峨眉绝壁的经验,必定能攀上这高如深井的崖壁。
他将剩下的羊腿烤得喷香,与小青饱餐了一顿,而后找了处凹凸不平的崖壁,开始攀越。
小青将藤绳绑在腰上,踏着崖壁急速上冲,忽左忽右,御风飞掠,不过片刻,便已上攀了六七十丈。
但越往高处,崖壁越光滑陡直,少有可供抓踏之处,加之狂风鼓舞,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刮卷跌落。好在她御风术极之高超,又有许宣的“龙牙”作为刺扎石隙的工具,速度虽渐渐转慢,却还算得顺利。
许宣仰头眺望,心里突突直跳,忽听四周传来一阵阵哄然喧哗,随着小青每一次的上跃下伏而高低跌宕。转头望去,却见那些奇装异服的怪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溪谷、平地,朝着小青指指点点。
那紫衣少女也和青衣少年并肩站在人群里,双眸微带羞涩地凝视着自己,微微一笑。
许宣正自怦然,忽听人群爆起一片惊呼,抬头望去,心中大凛。只见崖顶上方突然俯冲下两只巨大的翼龙,尖啸盘旋,翼龙的背上各骑着一个黑衣人,凌空御使飞剑,凌厉如电地朝小青接连猛攻。
小青左手紧握着插入岩隙的“龙牙”,斜身倚立在绝壁上,右手长剑银光叠舞,虽将攻势一一化解,却险象环生,难以久持。
那些怪人惊呼、呐喊此起彼伏,虽听不懂什么意思,但看此情状,倒像是在为小青助威。紫衣少女目不转睛地仰头凝视,颇为紧张,就连她身边的青衣少年也忘了继续啃咬手中的野果,看得入神。
许宣又惊又急,抓起石子,奋力朝那两黑衣人掷去。但相距百丈之遥,石子只飞了七八十丈就划空坠落。
眼见小青招架不迭,顾不得多想,凝神聚气,猛地冲上崖壁,脚尖飞踏,双手不时地交相拍舞。姿势虽然难看,却也飞快地攀上了四五十丈。
狂风刮来,夹杂着下方的阵阵惊呼。衣袖猎猎鼓舞,脚底生凉,忍不住低头瞥望。
但见溪流如带,人小如蚁,背脊登时窜起森森寒意。此时若失足跌下,必成肉泥。但有了峨眉攀崖的经历,对自己的信心倍增倍长,恐惧之意仅一闪即逝,很快又摒除杂念,继续飞也似的朝上攀爬。
攀到了六七十丈处时,他左手紧紧抓住岩石,右手从怀中掏出石子,接连不断地朝上空那两只翼龙抛去。
“噗噗”连声,其中一只翼龙被击中肚腹,痛得嘶声厉啸,变向疾冲。骑在它背上的黑衣人应变奇快,立即腾空冲起,踏着崖壁飞掠而下,剑光狂风暴雨似的朝小青劈去。
小青奋力格挡,但奈何那人真气强猛,修为本就高过自己,再被他这般居高临下地借势猛攻,招架不迭,左肩顿时被另一支回旋刺来的飞剑扫中,“啊”地一声,连着“龙牙”脱离崖壁,朝下急速坠落。
众人惊哗四起,许宣大骇,灵光飞闪,猛地凌空扑起,将她抄臂抱了个正着,“砰!”身子一沉,肩臂痛得仿佛寸寸断裂。混乱中,抓起她腰上的藤绳,奋力朝那只盘旋乱舞的翼龙抛去。
拼死一搏,运气倒是奇佳。藤绳不偏不倚地套中翼龙的脖颈,将它拽得尖声怪叫,和他们一齐急坠而下。
第96章 再逢
藤绳不偏不倚地套中翼龙的脖颈,将它拽得尖声怪叫,和他们一齐急坠而下。
那只翼龙身长近一丈,两翼平张的最长距离更超过了三丈,力量狂猛无比,被两人拉着急坠了二十余丈后,立即又狂啸着猛拍双翼,朝上挣扎飞起。
风声呼呼,天旋地转,许宣抱着小青急速冲向地面,眼看着即将一头撞在尖石上,脑浆崩裂,忽然又被那翼龙腾空拉起了丈许,擦着崖岩,掠过地面,朝溪谷飞去。
四周哗声四起,夹杂着一片欢呼。
许宣松了口大气,浑身凉飕飕的尽是冷汗,左臂抱紧小青,右手挥舞“龙牙”,奋力将悬在她腰上的藤绳斩断。身子又是一沉,双双滚落草坡。
天蓝如海,白云朵朵,阳光在茂密的枝叶间闪烁着七彩光环。
两人死里逃生,并躺在摇曳的长草里,看着那两只翼龙在上空尖啸盘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全身酸软,一丝气力也没有了。
小青见那些怪人远远地望着自己,指指点点,忽然醒悟自己仍躺在许宣臂弯,脸颊顿时一阵烧烫,待要支肘起身,肩头剧痛,“啊”的一声低呼,又跌回到许宣怀里。
她左肩被长剑划了个两寸来长、深约寸许的口子,虽无大碍,鲜血却长流不止。当下挽起长袖,用“凝冰诀”封住伤口,又拔了一丛青草,嚼碎了涂在肩头,撕下一角衣袖缠好。
眼角瞥处,见许宣躺在草坡上,神色古怪地盯着自己莹白滑腻的臂膀,脸上一红,放下长袖,嗔道:“小色鬼,看够了没有?”
许宣做贼心虚,急忙移转目光,假意仰望四周崖顶,咳嗽了一声,道:“小青姐姐,你说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盘踞山顶,死活不让我们攀将上去?”
小青见他这副故作无辜的模样,更觉牙根痒痒,真想往他身上再踢上一脚,但想到他方才不顾生死地冲上来相救,心头又是一软,“哼”了声,道:“他们定是知道山下有个脸皮厚得刀枪不入的小色鬼,若让他爬上山头,上面的姑娘们便要遭殃啦。”
她越是这般嗔恼,神情越是与白素贞相似,许宣心里突突一阵急跳,想要找些解嘲调笑的话语,却胸膺如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起身回到洞口时,那些怪人已远远散尽,只有紫衣少女依旧站在山林前伫足眺望,见许宣无恙,似是松了口气,展颜一笑,翻身跃上狻猊,冲入山林。
这么折腾了一回,那根长百五十丈的藤绳没了,崖顶又有神秘的黑衣人骑着翼龙狙击,要想攀上山顶更加困难。然而两人都是好胜的心性,懊恼之余,反被激起了熊熊斗志,继续砍伐树藤,编织长绳。
到了傍晚,又已编好了一条五十多丈长的藤绳。两人又饿又累,倚着石壁打坐休息。
正想着该去哪里找些充饥之物,忽听洞外一阵细微的响动,许宣奔到洞口一看,又奇又喜,那块巨岩上竟放着两条剖洗干净的大鱼,和一个长约两尺的玛瑙笛子。
转头扫望,却见那紫衣少女骑着狻猊风驰电掣地冲下草坡,越过溪谷,远远地转身朝他挥了挥手,灿然一笑。
许宣大喜,将那两条大鱼烤熟了,和小青饱餐了一顿。小青问起是谁这般好心送来,他只装作不知。
小青虽然满心狐疑,但有得吃总强过饿肚子,尝了几口,未觉有异,也就放心地大快朵颐。
玛瑙笛子应当源自前几日那只巨兽鼻吻上割下的犀角,重新切割、打磨而成,迎着夕阳望去,姹紫嫣红,温润通透,非常好看。
许宣爱不释手,玩转了一会儿,放在唇边悠悠地吹奏起来。
笛声与竹笛截然不同,清越中透着苍凉,越往高走,音色越苍凉高阔;到了低处,则更显沉郁雄浑。小青虽不通音律,听了亦心驰神荡,随着那笛声的跌宕变化,感到一阵阵的莫名悲喜。
晚霞满天,凉风习习,两人坐在洞口,一个即兴吹奏,一个入神聆听,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烦恼,直至夜色完全笼罩了山谷。
幽暗中,听着笛声悠扬婉转,小青仿佛又回到了清幽壮丽的蜀山,仿佛又和白素贞携手御风,飞掠在峨眉苍茫的夜雾与月光里。那一瞬间,她眼眶湿热,视线模糊,突然想起了许宣所说的那句话。
是的,在这个诡谲而孤单的世界里,只剩下身边这个少年与她相依相伴了。
*************
翌日清晨,小青留在洞中编织长绳,许宣则独自前往山林里砍伐藤条。
朝阳初升,薄雾弥漫,到处都是啾啾鸟鸣、幽幽花香。远处绝壁环绕,悬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缥缈如仙境。
昨日那些怪人目睹他们攀爬绝壁,与黑衣人搏斗后,对许宣的态度似乎大为好转,他进入山林后,只遥遥地包夹防范,并不上前驱赶,见他砍斫树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人上前阻挠。
许宣心情大好,劈斫了一大捆藤条后,跃上树枝,摘了几个野果聊以充饥,而后又抽出别在腰间的玉犀笛,悠悠扬扬地吹了半曲。
此时晨雾散尽,漫山遍野金光灿灿。正自惬意,忽听“嘭嘭”连震,西边河谷里冲起数十道眩目的剑光,缤纷乱舞,接着又听叱呵声、惨呼声、气浪撞击声……频频传来。
围守在附近的那几个怪人脸色齐变,纷纷朝彼处掠去。许宣大奇,起身眺望,只见几十道人影沿着溪谷急速飞掠,朝此处本来。冲在最前的,赫然是十几个皂衣道冠的神霄派弟子。
几天没见,这些牛鼻子个个惊惶恐惧,全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模样,一边亡命狂奔,一边不住地回头御剑,抵挡后方追兵狂风暴雨似的猛攻。
许宣修为虽然低微,却也看得出此时他们真气岔乱,剑术章法全无。凝神再看,心中大凛。这群道士背着一男一女,大声呼喝指点,竟是魔帝林灵素与妖后李少微!
这两魔头一个打得他经脉尽断,一个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所经历的重重劫难可谓全都由此二人而起,自是恨之入骨。但这些日子以来,困守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惟有小青相伴,此时重见这两魔头,凛然恨怒之余,居然还有些莫名的亲切感。
凝神四扫,人群中却不见王文卿、萨守坚等人的身影。想来这些神霄派的弟子擒获了重伤的魔帝、妖后,却如自己般误入此地,被山谷中的怪人群起而攻之,杀得落荒而逃。
让许宣暗觉奇怪的是,山谷中的众怪人平时各守其地,互不往来,今日却仿佛同仇敌忾,一窝蜂似的追逐在后。
这些怪人真气强猛,所使的招式往往似是而非,乍一看与某一门派极为相似,但等你招架抵挡时,又突然变化,成了其他门派的绝学,让人防不胜防;此外,他们又每每以剑为刀,以刀为棍,甚至以镰刀、斧头使出剑术,让人匪夷所思,难以抵挡。
林灵素、李少微语如连珠似的指点众道士,御剑反击,神霄派众弟子却仍是招架不迭,惨呼连起,转眼间便倒下了四五人,剩下的更是魂飞魄散,顾不上林灵素高声喝骂,背着两魔头一路溃逃。
许宣看得心下大快,这帮道门败类为了求仙得道,勾结鞑子,费尽心机来到蓬山,想不到却将命丧于此!这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
林灵素眼尖,远远地瞥见他,叫道:“小子,你来得正好。王娘子的这帮小兔崽子忒不争气,你快过来助寡人一臂之力!”
说话间,人群中惨叫迭起,又有几个道士鲜血激射,受伤倒地。扛着林灵素与李少微的两个神宵弟子被斧头、镰刀双双劈中脑袋,连叫也来不及叫上一声,便立即仆地身亡,将两魔头甩出了丈许开外。
“助你?”许宣畅快无已,哈哈笑道,“妖孽!你引来浩劫,祸害苍生,今日死在这里,真可谓老天开眼……”
“上山容易下山难,自古蓬莱几人还?”林灵素截口笑道,“小子,普天之下,只有老子知道如何进出蓬莱。我若死了,敢问你如何出山去救父母?就算给你走了狗屎运,离开这里,没有我与李元君的人头,你又拿什么去换回你爹娘的性命?”
此言一出,顿时如当头霹雳,震得许宣喜悦尽消。
更为不妙的是,那些怪人听见两人对话,对他敌意重又大增,纷纷怒吼着朝他冲来。
又听李少微格格笑道:“许小官人,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你体内的‘金丹真炁’,再加上我们的悉心指点,要打败这些怪人易如反掌。我们若是死了,你以为这些怪人会放过你么?”
话音未落,银光爆舞,几柄刀、剑已“呼呼”激啸着从许宣身沿擦过,他缩头躲避,顿时以一个趔趄翻下树枝,掉在那一大捆藤条上。
第97章 合璧
话音未落,几柄刀剑已呼啸着从许宣身沿擦过,他缩头躲避,顿时以一个趔趄翻下树枝,掉在那一大捆藤条上。
许宣又惊又怒,心念急转,这些怪人极不讲理,加之彼此言语无法沟通。此番彼等来势汹汹,每一招必欲置人于死地,连修为远胜于己的神霄派道士都不能逃脱,若没有这两个魔头指点,自己确难保住小命,更别提离开蓬莱,救出父母了……
蓦一咬牙,罢了罢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横竖这两魔头经脉尽断,已构不成任何威胁,等有把握离开此处时,再杀他们不迟。当下运气足底,飞也似的朝两人冲去。
那群怪人距离他们已不到十丈,众道士惨呼不绝,几乎已被追斩殆尽。
许宣从斜地里冲来,抢在怪人们追到前,一把抓起林灵素,右手抄起李少微,扛在两边肩头,朝来时的道路掉头疾奔。
林灵素笑道:“这就对啦。不过你这样可跑不过他们。小子,瞧见那道士腰间的‘两仪袋’了没有?我教你‘缩身诀’,你将我们变小了存入袋里,然后再捡两柄长剑,听我与李元君号令。”
许宣目光电扫,前方趴着一个道士,脑袋已被劈成两半,腰间斜挂着一个绣有太极图案的黑色丝囊。当下拽下丝袋,全速狂奔,一边凝神默念林灵素所传的口诀,喝道:“大小如意,疾!”
光芒闪动,林灵素、李少微果然变得只有一尺来高,被他一头兜入袋里,与当日小青的“乾坤袋”有异曲同工之妙。
许宣顾不得多想,将丝囊塞入怀里,立即又依照那魔头所嘱,抓起地上的两柄青钢剑,转身交错旋斩。
“当”地一声,气浪炸涌,凌空劈来的斧头被震得冲起十几丈高。他两臂酥麻,连退了十几步,险些一跤坐倒在地。
那群怪人嗷嗷喝吼,叫着丝毫也无法听懂的语言,急速包抄追来。刀剑枪斧……纷纷从众道士的尸体上拔夺飞起,随着他们的指诀、口令,破空呼啸,接连不断地朝许宣围攻而至。
许宣目不暇接,手忙脚乱地胡乱抵挡,凭借着体内应激爆发的“金丹真炁”,竟然也惊险万状地格撞开来。
林灵素“咦”了一声,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收你做神霄派的关门弟子,果然比王娘子教出来的那帮废物强得多了……小心!‘流虹照影’、‘星飞天外!’”
许宣一凛,下意识地按他提示,接连挥剑劈扫,使出了铁剑门的两记剑招。“轰轰”连震,镰刀、铁棒反抛飞旋,他则被撞得踉踉跄跄,差点儿又一头载入溪里。
他从小慕仙求道,程仲甫演练铁剑门的剑法时,也不知偷看过多少遍,早已熟记于心。从前毫无真气,即便学得模样十足,也没有半点威力,但如今炁丹强沛,应激爆发,这两剑击出,竟然风雷激啸,气势如虹。
又听李少微柔媚的声音传入耳里:“很好。许小官人,你虽然还没有真正领悟‘剑意’,但‘剑形’已到。铁剑门的招式纵然平平无奇,对付这帮不入流的货色,却已绰绰有余。从现在开始,你左手听你师父的指示,右手则听本宫指挥,凝神静气,不必慌乱。”
话音未落,头顶“呜呜”呼啸,一枝青铜长矛和两柄斧头又已朝着他后脑勺,雷霆般夹攻而来。
当下依照李少微、林灵素呼喝的招式,左手一记“日落长河”,右手一记“海上明月”,剑光夭矫错舞,鼓起两轮刺目无比的光轮,隆隆剧震,竟将长矛、斧头劈成几段,冲天飞散。
许宣虎口发麻,连退了两步,体内的炁流却已感觉大为顺畅,又惊又喜。
那些怪人见他片刻间判若两人,无不惊讶骇异,纷纷接住兵器,面面相觑,眼见他转身飞逃,方又呼喝着追了上来。
林灵素似乎也有些惊讶,笑道:“小子,你的招式变化虽屡有走形,却不拘泥于剑式,知道因时应势地随形应变,嘿嘿,孺子可教!”他知道许宣只熟悉铁剑门的招式,当下和李少微专拣“铁剑诀”指点。
两人语如连珠,越来越快,许宣跟着双臂挥扫,剑光迭爆。虽然如林、李二人所说,招式每每走形,但好在他机变快捷,体内真炁又极为强沛,纵然有破绽,也立即自行封补,将迫在眉睫的危险一一化解。
那些怪人围攻追堵,始终不能得手,越发激起狂暴杀机,左右抄掠,将他包围在中央,汹汹猛攻。
许宣顿时又有些应接不暇,左支右绌。
又听李少微道:“许小官人,你意守丹田,可曾感到元炁轮转之时,有如太极?旋转的炁流是否如太极鱼般分为左右两股?雄浑刚猛的那一股,便是‘阳极真炁’,‘阴柔绵绵’的那一股则是‘阴极真炁’。青城‘两仪剑派’就是将这两股炁流导入左右二臂,阴阳相生,双剑两仪。你试试看,能否将这两股炁流导入双臂?”
许宣一凛,想起那天在扬子江上,魔帝、妖后就曾以龙筋操纵他左右双臂,使出阴阳交济、狂猛无比的“两仪炁刀”,回想当时炁流在体内走向,心有戚戚。当下凝神感应炁丹,将那旋转着的两股炁流导入不同的经脉。
岂料炁流方动,全身突然剧痛如绞,“啊”地大叫一声,汗珠滚滚而出。
林灵素骂道:“笨蛋,你走岔真炁了!快将阴阳二炁导回气海,千万别震断了奇经八脉……”
炁流一断,许宣顿时失去了所有气力。“当”地一声,左手长剑被飞来的斩马刀劈成两半,虽然侥幸低头避过,后心却被铁棍结结实实地击中,喉中腥甜直涌,翻身滚入溪中。
水花四溅,那群怪人纵声欢呼,朝他踏波冲来。
许宣趔趄起身,待要握剑反击,丹田内又是一阵钻心地剧痛,眼前金星乱舞,又重新摔落水中。
就在他以为必死之际,香风席卷,一道淡绿色的人影突然疾冲而至,将他从水中拎起,破空飞掠。
怪人们猝不及防,兵器“叮叮当当”地交撞在一起,等到他们回身再追时,那人已拎着许宣冲出了百余丈外。
“小青姐姐!”许宣大喜,那人发丝撩乱地拂过他的耳梢,碧衣鼓舞,正是小青。有她相助,逃生机会自然大增。
小青“哼”了一声,怒道:“小色鬼,你疯了么?这两魔头害死葛老道,又害死了姐姐,你干嘛还拼着性命救他们?”劈手躲过丝袋,正欲抛给那群追上来的怪人,心内突然一阵剧烈的绞痛,“啊”地一声,脸色煞白,疼得连气也吸不上来了。
李少微柔媚的声音从丝袋中传来,格格笑道:“宁小青,那夜在海上,你以天地雷霆为证,拜本宫为师,如今坐视不顾、欺师灭祖,是会遭雷劈的。你忘了么?”
小青娇躯一颤,登时明白是这女魔头催引了潜藏在她心内的“三尸金线蛊”。
宿主一旦吞下这被称为“魔门三大蛊”之一的蛊虫,只需施蛊者念上几句咒诀,必被寄居在心脏内的金线蛊疯狂撕咬,生不如死。此蛊无方可解,要想活命,只有对施蛊者言听计从,熬到蛊虫自然死亡后,才得解脱。
这几日蛊虫未尝发作,小青还抱着侥幸之心,盼望李少微已葬身大海。此时重逢,乃知生死依旧操于这女魔头之手,又是骇怒又是绝望。
只得忍痛摇了摇头,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徒儿不敢忘。”重又抓起丝袋,和许宣一起并肩飞逃。
林灵素哈哈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妖精,你是至阴之体,这小子又是纯阳之身,一阴一阳,正好可以双剑合壁,两仪并济。只要你们潜心静气,学得我与李元君三成的本事,别说合力打败这些怪人,就算击败青龙,找到‘炼天石图’,又有何难?”
听到这句话,小青心底倒是怦然一动。
她一心修道成仙,随行妖后这些时日,目睹其通天之威,艳羡不已。尤其妖后与林灵素在海上导引天雷,所使出的“两仪雷剑”,可谓震天动地,惊神泣鬼。如果能学成此剑,就算找不到“炼天石图”,也足以横行天下,再也不用受那些牛鼻子、贼秃驴的鸟气了!
说话间,后方光芒霍闪,破风激啸,那些怪人的兵器又已纷纷夺空劈来。
林灵素道:“许小子,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化合阴阳二炁,如果强行施展‘两仪炁刀’,必定阴阳岔乱,走火入魔,还是老老实实地听我与李元君指挥,和你的小青姐姐双剑合壁。”
许宣此时剧痛已消解大半,又有小青在侧,精神大振。当下凝神调息,按照那两魔头所授,突然转身疾掠,和小青一起朝那群怪人冲去。
两人一左一右,剑光凌厉飞舞。一个听从林灵素所言,一招一剑全都来自青城“铁剑诀”;另一个则依照李少微提示,源源不绝地施展葛长庚的“金丹派”剑法。
第98章 心蛊
许宣、小青一左一右,剑光凌厉飞舞。
小青久居峨眉,盗学了七十二寺与葛长庚的不少绝学,尤其葛氏独创的“三才剑法”。虽然其剑诀要义未能掌握,但招式却已学得通透。此番内有“金丹真炁”,外有谙熟“三才剑法”的李少微指点,更是威力倍增。
双剑合壁的精义,除了真炁一阴一阳,交济相生;招式一刚一柔,攻守互补之外,最为重要的乃是两人心有灵犀,念念想通。林灵素、李少微相识数十载,爱恨交缠,对于彼此心思早已默契有加,此时联手指点这对少年、妖女,可谓意到念随,浑然一体。
那十几个怪人只道许宣、小青疲于逃命,不料竟突然掉头反攻,而且招式如行云流水,配合无间,每一剑击出,威力都仿佛放大了四倍,气势难挡。一时间措手不及,“叮叮当当”,兵器接连撞飞掉地。
“嗤嗤”连声,小青的剑尖连刺两人胸口,瞬间毙命,又狠又快。许宣的青钢剑也刺中一人右肩,然后顺势飞旋,斩下了另一人的左手。
听着惨呼、惊叫四起,许宣微微一怔,想不到威力竟如此狂猛。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与这些怪人无怨无仇,莫名取人性命,心里仍是有些难受。小青却惊喜无已,俏脸上光彩焕发,剑势更加凌厉迅疾。
两人意念一分,双剑攻守的节奏顿时有些许错乱。那些怪人舒了口气,趁势冲出剑气夹围,长啸着四散逃开。
林灵素“哼”了一声,道:“小子,刀剑相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若再这么假慈悲,下次死的可就是你了!”
许宣忽然想起明心禅师、道门各派杀人时的狠辣情景,心中一凛,又听李少微道:“若让这些人逃走,必然邀来追兵。他们还剩下十二人,你们先杀东边五个,再杀南边四个,最后再杀西边的三个,绝不可能让他们跑了……”
话音未落,河谷两边的山林响起此起彼伏的长啸声,光芒闪动,林浪摇曳,竟似有上百人正朝着这儿围冲而来。
许宣大凛,林灵素道:“来不及啦,追兵已经来了!快走!”
小青一把拽起许宣的手,朝北急速飞掠。那些怪人尖声长啸,领着追兵分三路包抄尾随。
小青御风之术远胜许宣,但她体内寒毒未清,又与怪人激斗了一阵,气息不继,拉着许宣奔了数百丈后,速度已明显减缓。好在有两魔头指点,又传了他们阴阳相激、携手齐飞的御风妙法,总算将追兵撇在了百丈之外。
怪人们从四面八方追来,越集越多,少说已有两百多人。兵器破空激舞,在蓝天下闪耀着道道金光。
有些兵器飞不出百丈来远,纷纷撞入他们身后的山林,土石飞炸;有的则从前方、两侧呼啸冲来,被许宣、小青挥剑扫挡,缤纷乱舞。
许宣心念飞转,他们初来乍到,对山谷内的地形丝毫不熟,要想突破这些怪人的重围,难如登天,倒不如逃回洞口,用那编好的藤绳拼死一搏,攀上绝壁。即使被山顶的黑衣人狙杀,或坠崖摔成肉泥,也好过在此束手待毙。
于是拽着小青,一起左折右转,冲向北面那片拔地连天的峭壁。
前方光芒乱舞,堵截的怪人越来越多,两人依照林、李指点,双剑合壁,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竟也有惊无险地冲回到了洞口。
说也奇怪,他们刚掠上斜坡,在洞口前立定,周围的震天喊杀与兵器呼啸声就突然停了下来。所有的怪人全都顿住身形,恨恨地瞪着他们,立在原地,再没人敢上前一步。
过了片刻,有人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围拢在山洞外的人潮顿时四散开来,转眼间就全都退入了山林河谷,消失得一干二净。
小青松了口长气,心中却有些忐忑惊疑,狐疑地打量着洞窟,想不明白这些怪人明明已将自己逼至绝境,为何反而不敢靠近。
许宣灵光一闪,想起几日前,青龙冲到洞口吞食那对少年、少女的情景,心中大凛,失声道:“糟了!莫非这里就是那条青龙栖身的巢穴?”
小青脸色陡然大变,正寻思着是否要与许宣孤注一掷,攀上绝壁,却听林灵素嘿然道:“小子,洞外那些怪人的修为个个都胜你们百倍,寡众悬殊,就算有我与李元君指点,你们也走不出百步。别说是青龙,就算这儿是天王老子的洞府,咱们也只有先借宿几日,见机行事。等到有了机会,再设法离开这里。”
许宣左思右想,到了此刻,的确也无他法。心有不甘,将两魔头从“两仪袋”中倒了出来,握剑抵住林灵素的胸口,森然道:“妖孽,你说‘除了你,再没人知道如何离开蓬山’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骑上翼龙,还飞不回临安么?”
林灵素哈哈笑道:“小子,你骑龙飞出去试试?此地不在三界之内,也不在五行之中。女娲以五色石封镇青龙后,蓬莱山方圆数百里便形成了一个‘结界’,外人固然难以进入,里头的人更无法逃出。古往今来,从蓬山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敖无名算是其中之一。那夜我们之所以能到达蓬莱,是因为寡人与李元君的‘阴阳电剑’,加上王文卿的‘太一雷兵’,形成足以破入‘结界’的阴阳炁旋,将我们全都卷入了这里。但是要想离开,嘿嘿,可就没那么容易啦!”
结界?许宣回想当夜情景,心下凛然。难怪附近渔民从未发现此处有岛屿,那投降金国鞑子的水军将领“郭什将”也斩钉截铁地认定蓬莱不可能在这里。
一咬牙,又将剑尖送入半寸,喝道:“我现在不杀你,可不表示饶过你。你祸害苍生,罪大恶极,等出了蓬莱,我自会……”
话音未落,碧光一闪,小青忽然一剑顶住了他的咽喉,面色惨白,颤声道:“许官人,天地为凭,雷霆可证,帝尊是你的师父,神后是我的师父,你若敢对他们再敢有丝毫不敬,我就剜出你的心,祭奠满天神灵!”
许宣惊愕莫名,眼角瞥处,见李少微闭眼冷笑,嘴唇翕动,顿时明白是“三尸金线蛊”作怪,怒极反笑,道:“李少微!枉你自称神门天后,却用如此下三滥的蛊毒对付两个无名晚辈,羞也不羞?”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天下最毒妇人心,必以蝎毒对蛇毒。若不用如此下三滥的蛊毒,又怎治得住你这两个欺师灭祖的不肖之徒?”
李少微睁开眼,柔声道:“吃一堑长一智。李郎,若是当年我也这般待你,给你喂上几只小小的蛊虫,又怎会遭你所欺,生不如死?”
林灵素叹道:“娘子,我对你的苦心,你到今日还不明白么?我原是一个身怀血海深仇的魔门浪荡子,而你却是葛长庚的义女、天下敬仰的‘碧霞元君’。我岂能为了一介私情,害你千夫所指?若早知道你对我这般情深意重,我就算与天下为敌,也绝不会舍你而去!”
顿了顿,又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贼老天让你我同舟共济,到抵蓬莱,必是为了让我们尽弃前嫌,联手找到‘炼天石图’。嘿嘿,到了那时,纵使伏羲、女娲双双复活,天下又有谁人是我们敌手?”
李少微嫣然一笑,道:“你素来口蜜腹剑,我可不敢相信。是啊,反正我们都已经到了蓬莱,我又有这对金童玉女代作手脚、耳目,找到‘炼天石图’不过是迟早之事,为何要与你联手,让你多分一份?除非……”
她张开右手,纤白柔滑的掌心里又多了一只七彩的药丸,隐约能瞧见里面盘蜷的虫影,柔声道:“除非你吞下这最后一只‘三尸金线蛊’,再以你李唐列祖列宗之名起誓,今后对我一心一意,再不敢有半点忤逆相欺……”
许宣只道林灵素必会寻辞推脱,不想他竟极为干脆地伸手接了过来,吞入腹中,笑道:“普天之下,只有娘子你待我最好,我为什么还要忤逆相欺?李唐列祖在上,我若再负李少微,必五雷轰顶,万虫噬心,永世不得超脱!”
李少微身子微微一颤,原以为对这薄情郎早已恨之入骨,不会再起任何波澜,但他轻飘飘的这一句话,竟仍让自己悲喜难抑。吸了口气,格格笑道:“李郎,希望你永远不会忘记今日誓言。”
她口唇翕动,又默念了几句咒诀,小青猛地急退数步,松了口长气,脸色也重转红润。
“许小官人,”李少微凝视着许宣,粲然一笑,“我与帝尊经脉虽然尽数断绝,但要想毕集全身真炁取你性命,依旧易如反掌。即便我们不杀你,你的这位小青姐姐为了自保,也必定放不过你。为了你的小命和许府上下的周全,我们还是齐心协力、相安无事的为好。”
第99章 传剑
妖后面纱尽除,笑靥艳光四射,许宣才看一眼,便觉心跳如撞,不敢逼视。心念百转,以他一己之力,的确对付不了三人。况且此时初入异境,危机四伏,惟有同舟共济方能脱身。
当下咬了咬牙,撤回长剑。
李少微嫣然道:“很好。既然你我师徒四人都已达成共识,就一齐击掌立誓,从今日起,我与帝尊传你们‘两仪电剑’,你们设法寻找‘炼天石图’,找到后,共享其秘,永不相欺,如有违背,必遭天雷地火焚击,灰飞湮灭。”
许宣望了小青一眼,心念急转:“若我能和小青学成‘两仪电剑’,抢在秋后行刑之前赶回临安,便能救出爹爹与小娘。那时心愿已了,这两魔头若还没死,大不了先杀了他们,平定此劫,然后自刎以谢天地。”于是橫下心,伸手与他们连击三下,齐声立誓。
此时日头已过中天,渐觉炎热。四人移坐到洞窟阴凉之处,小青贴着崖壁掠到瀑布下,用“两仪袋”兜满清水,又攀上绝壁,在崖树上摘了些野果,端回来与众人分着吃了。
小青方一出洞,周围剑光闪动,山林里又冲出数十个怪人,远远地包抄围拢,却不上前,等她回到洞中,又立即退散得一干二净。
许宣见他们始终围而不攻,似乎只是想将己方困在洞内,并无斩尽杀绝之意,心下不由又宽了几分。
泉水、野果清凉甘甜,远胜人间。众人吃了几口,燥热疲乏尽皆消解,精神大振。
林灵素眯眼环顾洞外,精光闪动,道:“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嘿嘿,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寻到此处,可是到了这里,却又不知有多少人能幸存下来?”
转头乜斜着许宣与小青,道:“许小子,小妖精,你们可知洞外的那些怪人是谁,又为何要置我们于死地么?”
这问题许宣早已想了数日,道:“他们身着不同朝代的衣裳,说的话又各不相同,多半是几千年前来,到蓬莱求仙问道的那些人的后代。”
林灵素脆生生地啃了口野果,道:“孺子可教。不错,这些人有的是战国方士的后裔,有的是秦始皇、汉武帝派遣的寻仙使者的后代,还有的则是历朝历代历经千辛万苦,找到这里的修道之人。他们子子孙孙,代代相传,都是为了在此寻找女娲的‘炼天石图’,彼此死斗了上千年,才各自划定地盘,和平相处。换了是你,见到又有新人来此抢食,还会手下留情么?”
小青心中一沉,忍不住道:“这些人世世代代,找了几千年也没找着,帝尊又怎知‘炼天石图’还在此处?万一早被人取走了呢?”
林灵素摇头道:“‘炼天石图’共有四幅,环环相引。你们见过的那幅,就是以这蓬莱山所镇伏的青龙之皮作为图纸,以五色石研制的彩墨绘制而成的。不周山倒塌之后,也不知在世间流经了多少人手。如果蓬莱山所藏的石图已被人盗走,早就已经流传于江湖了。再说……”
他顿了顿,双眸中闪现出古怪的神色,扬眉微笑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些人世代居于蓬莱,反倒不如旁观者清。当年我师父‘九头龙王’敖无名被金山寺的贼秃困在伏魔塔里,穷极无聊,将他如何误打误撞来到此地,又如何几经生死逃出蓬莱之事,全都刻在了塔壁上,被我记得烂熟于心。这些年来,老子被葛老道镇在峨眉,无事可做,就日夜琢磨师父的那段经历,终于被我想出了一个至为蹊跷之处,嘿嘿,如果我猜得不错,‘炼天石图’必然就藏在那里!”
小青、许宣大为好奇,纷纷问他“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林灵素却再不肯吐露半个字了,啃着果子,含混不清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等到了彼时彼地,你们自然就会明白了。”
两人被他撩得心痒难搔,却知道这魔头软硬不吃,眼下他既不肯说,无论如何也诱逼不出。又想,横竖他经脉已断,惟有彼此齐心协力,才能找到“炼天石图”,到了该说之时,他自会和盘托出,心下稍安。
吃饱喝足后,四人各自盘坐在洞内闭目调息。林灵素、李少微经脉尽断,伤势极重,至少需要一年半载才可恢复,为了尽快找到石图,惟有尽心传授许宣、小青修行之法。
两人按照魔帝、妖后的指点,循行阴阳二炁,伤势果然恢复得颇为迅速。打坐了一个多时辰,精神奕奕,经脉内的滞痛烧灼感消失了不少。
对于他们进展之快,林灵素似乎也颇感惊讶,点头道:“很好,很好。‘两仪电剑’的根本,就在于心意相通,阴阳交融。你们有‘金丹真炁’为底,彼此相熟,双剑合壁更加容易。现在起,你们每日至少要面对面打坐一个时辰,澄心净念,除了彼此之外,一概不听不闻。”
许宣、小青对望一眼,脸上莫名地俱是一烫。当下依照两魔头所说,摒除所有杂念,盘腿相对。
两人第一次这般正襟危坐,四目交视,有些说不出的拘谨别扭。眼见小青那双澄澈的妙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脸颊晕红,似笑非笑,许宣心中又是莫名一跳。
李少微淡淡道:“你们要想炼成‘两仪电剑’,就必须心无杂念,只想着彼此。阴阳合,万物生,阴阳二炁若不能相合,你们就算不被引来的雷霆劈死,也必定被彼此的真炁撞断奇经八脉,生不如死。”
两人闻言大震,肃然摒绝杂念,按照李少微与林灵素所说,意守丹田,渐渐进入空明澄净的境界,除了对方的脸容与呼吸,再也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声响,看不见周围的任何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见风声呼啸,鸟啼声声,许宣耳廓一动,从那空明之境中脱了出来。
小青也随之一震,吐了口长气。转头望去,石壁上的日影不过移动了些许,不由大感沮丧。
林灵素却似颇为高兴,笑道:“你们头一次进入‘阴阳合炁’之境,可以坚持一炷香的功夫,已经非常不错了。按此速度,只要每日面对打坐三到五次,过上七天,或许便能导引‘阴阳二炁’了……”
“七天?”小青险些跳了起来,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那么这七天之内,我们岂不是只能困在洞里,吃些崖树上的野果充饥?”
李少微道:“那也未必。虽然你的剑法大多来自峨眉各派,驳杂不纯,许小官人也只会半套‘铁剑诀’,但这些招式之中,至少能抽化出二十招来,作为阴阳合璧的剑诀。除此之外,我和帝尊再传你们十六招剑法。有了这三十六剑,七日之后,你们每天至少可以安全地往返十余里,足够你们从那些怪人手里抢些吃的回来啦。”
许宣二人闻言大喜,都说既能往返十余里,为何不索性冲上山顶?山谷内到处都是怪人,无处可去;如果这儿真是青龙的洞穴,等它回到这里,更是连拼死一搏的机会也都没有了。
林灵素嘿然道:“蓬莱共有三十三山,我们眼前所在之地,叫做‘镇龙谷’,是三十三山封镇囚犯的地方。洞外那些怪人都是这蓬莱山的死囚,山顶上的黑衣人则是看守‘镇龙谷’的狱卒,个个比他们凶狠十倍,以你们眼下的本事,能逃得出去么?”
许宣、小青恍然醒悟,想不到当日在海上被青龙所逼,阴差阳错竟然骑着翼龙冲入了这么个所在!又是懊恼又是惊怒。
难怪那些怪人看着他们攀爬绝壁,全都争相仰望;见他们险死还生,又都跟着惊叫欢呼。
两人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重新坐下,听两魔头传授合璧的三十六路剑法。
果如李少微所说,两人掌握的剑招中各有二十式可以攻守互补。而这二十招刚才与众怪人激战时,二人也大多都已使过,此番重新复习,再经魔帝、妖后悉心指点,很快便掌握了其中要义。
除此之外,林灵素与李少微又各传了十六招剑法。这十六招剑法或出自魔门,或出自青城、龙虎山各派,还有几招由峨眉七十二寺的杖法衍化而来。又经他们修改完善,化繁为简,更加洗练狠辣。
许宣、小青俱极聪颖,学了八九遍后,已尽得精要。而后又按照两魔头教导,凝神聚气,双剑齐练。
起初两人心念不一,剑势或快或慢,被两魔头一喝,更觉慌乱,左支右绌,破绽尽现。到了后来,林灵素连喝带骂,越叫越快,许宣紧张之下,差点一剑划破小青的衣角。
小青又急又恼,郁积的澳沮瞬间全都爆发了出来,将长剑朝地上一掷,叫道:“不打啦,不打啦!师父,帝尊,你们还是快快教我‘两仪电剑’吧,否则跟这毫无根基的笨蛋一起,没被敌人所杀,倒先被他刺死啦。”
第100章 初捷
许宣脸上烧烫,大感羞惭,林灵素却大摇其头,嘿然道:“非也,非也,照你们刚才这么打,先被刺死的必定是这姓许的傻小子。”
两人一愣,林灵素又道:“双剑合壁,除了阴阳合炁,最为重要的是心心相印,彼此顾护着对方,才能攻守合一,无坚不摧。小妖精,你只顾着杀敌,招招狠辣,却没想着这小子,反倒是这小子一心顾念着你,时时出手为你补挡破绽。刚才这一剑,看似划破了你的衣角,其实是他为你格挡,而你却抢着欺身攻击,一后一前,才有此险。要真和洞外那些怪人动起手来,等不到三招,他先被一斧头砍死了。”
许宣忍不住笑道:“原来我这毫无根基的笨蛋是这么死的。”
小青白了他一眼,脸上飞红,口中兀自强辩道:“生死相斗之时,哪能像他这般思前顾后,畏首畏脚?照这么打,我不受他拖累便奇怪啦。”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你说的虽然是歪理,但‘思前顾后、畏首畏脚’这八字倒归纳得不错。如果有人说话口吃,必是因为开口之前想得太多,想得越多,到了口边的话便越难说出。临敌交战更是如此,想得越多,出手越慢。必须气随意转,心念合一。”
李少微柔声道:“帝尊说得不错。正因如此,才要你们每日凝神对坐,心心相印。心念互通,交战之时放能在瞬间形成默契。此外,我们所传授的这三十六剑,看似简单,却涵盖了抵御对手从各个方向攻击的招式,只要你们用心熟练,就算不能斩瓜切菜地杀敌,也足以自保,让你们在这群怪人的夹击中自由来去了。”
小青这才无话,重新拔出长剑,与许宣凝神练习。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许宣大汗淋漓,气息不继,林灵素才示意两人休息。虽然两人配合得仍颇为生疏,但比起方才磕磕绊绊、拖泥带水,已是顺畅许多了。
此时晚霞漫天,红日已被西面的几座悬山遮挡,半边天湖金光灿灿。狂风贴着起伏的林浪刮来,气温明显转凉。
空中呀呀尖叫,黑压压地掠过一群大鸟。忽然银光乱舞,数十道剑光冲天激射。顷刻间便有上百只大鸟悲啼着坠落山林、草坡,被潜藏各处的怪人奔掠夺走,而后又消散得干干净净。
许宣大凛,众怪人驭剑又快又狠,能在数十丈外取人首级,几百人合在一处,威力更是恐怖。自己若贸然出洞,下场只怕就与这些归林倦鸟一样了。
过不多久,山林中炊烟四起,烤肉的香味一阵阵随风飘来。四人在洞中练了半日,都已饥肠辘辘,闻了更是食指大动。
林灵素闭着眼睛嗅了几口,道:“好啦,晚膳的时间到了。许小子,小妖精,你们去抢几只烤熟的鸟儿回来。”
许宣、小青对望一眼,便欲转身将两魔头背起,林灵素突然又睁开眼睛,喝道:“如果离开我们,连几只鸟都抢不回来,你们还怎么逃出这里,寻夺‘炼天石图’?你们今日学的招式足够对付一阵了,快去!”
两人无奈,只好并肩跃出洞外。身后遥遥传来李少微柔媚的声音:“记住,心心相印,念念相通,气随意转,攻守相从。”
这几日许宣的御风术大有长进,得到两大魔头指点后,更为圆熟自如,此时与小青并肩齐掠,居然也不算太过吃力。两人循着香气,急速奔掠,转眼就冲入了西南边的山林。
篝火丛丛,数十个怪人正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溪边、草坡,翻烤着方才斩杀的大鸟,“噼啪”连声,脂香四溢。
小青碧带飞舞,闪电般缠住几只烤鸟,夺拔而起,而后立即掉头疾掠。
众怪人丝毫没料到他们竟敢在此时冲来抢食,猝不及防,又惊又怒,纷纷啸吼着包抄追来。
霎时间光芒乱舞,气浪迭爆,刀剑枪棒四面八方破空劈来。
最先攻到的乃是左后方的长剑,而后是右边的斧头,再后是左前方的长矛……许宣念头飞闪,日间学过的那些招式自然而然地应激而发,先是一记“风摇竹浪”,荡开长剑,而后立即转身绕到小青前方,趁她震飞斧头之际,奋力将呼啸而来的长矛撞开。
两人苦练一日,虽然配合颇为生疏,却已初步有了彼此顾护的意识,手忙脚乱地交互穿梭,回旋攻守,看似险象环生,却每每在紧要关头避挡开去。
附近的怪人们听见啸呼,也纷纷冲掠追来。银光乱舞,一道道锐烈狂猛的气浪擦着二人身沿撞飞、穿过,轰鸣连震,越来越加凶险。
好在这片山林距离山洞最近,两人一边双剑合壁,惊险万状地格挡四面攻来的兵器,一边全速飞奔。
眼见就将冲回洞中,前方忽然又冲出一条人影,光浪飞舞,“嘭嘭”连声,许宣手臂酥麻,后背、肩头均被气浪划破,鲜血飞溅,若不是小青及时挥剑扫挡,右臂只怕便被那柄飞旋的长剑齐肩砍断了。
两人连挡了几招,喉中腥甜直涌,再难招架,只得齐齐翻身后掠。许宣看清那人面容,心里“咯噔”一沉,惊怒交迸。来人居然是与紫衣少女过从甚密的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顿住身形,讶异地盯着许宣,似乎也认出他是谁来了,双眸闪过一丝犹疑的神色。又瞥了小青一眼,“啊”地失声低呼,脸色涨得紫红,全身竟似瞬间僵住了。
小青岂能错失这等机会?趁势“唰唰”几剑急电般攻去,险些将他刺中。许宣略一犹豫,也跟着糅身冲上。
青衣少年一边朝后飞掠,一边轻描淡写地挥剑格挡,双眼却始终磁石附铁似的盯着小青,神情迷乱而恍惚,直到听见那些怪人的呼喝声,方才如梦初醒,压低声音,朝着两人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而后朝左一闪,假意被小青剑尖划到,大叫着翻身跃开。
两人一愣,不知他为何要让出一条生路,此时怪人们已追到十丈以内,无暇多想,双剑交错飞舞,荡开后方呼啸撞来的各种兵器,全速冲入山洞。
两人脚尖方踏入洞口,那些怪人立即又停止了追击,收住兵器,冷冷地遥立四周,然后又像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暮色里。
林灵素拍掌笑道:“很好,很好,作为你们首次合璧,算是相当不错啦。多练几日,就能到溪里为我们逮几条鱼了。”
许宣、小青惊魂未定,大风吹来,全身酸软,凉浸浸全是冷汗,就像是虚脱了似的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短短两里路,却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经此一劫,两人不知不觉间又亲昵了几分,转头对望了一眼,脸颊俱是一阵烧烫,想要大笑,却连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小青抢来的五只烤鸟也掉了两只,半生不熟,沾满了泥土。但众人此时饥饿难耐,也顾不得许多了。
许宣从小青的丝带中解出烤鸟,丢了两只给林灵素和李少微,将剩下那只拍去泥尘,撕成两半,和小青一起吃起来。
抢来的东西格外美味。鸟肉粗韧,焦苦酸涩,但此时尝来,却胜过自己亲手烹饪,更远胜过临安任何大厨的镇店名菜。许宣狼吞虎咽吃得太急,鼻尖、脸上尽是油泥,看得小青忍俊不禁,掩嘴直笑。
林灵素很快就将整只大鸟吃得精光,舔了舔油汪汪的手指,意犹未尽,叹道:“都说蓬莱上住的全是仙人,他奶奶的,这些仙人竟连一只鸟也烤不好,硬板板的没半点儿嚼头,我看他们还是叫‘仙人板板’算了。”
众人齐笑。经过这一日相处,四人之间的敌意与戒防消减了不少,此时又得以饱餐,心情大佳,说话渐渐变得随意起来。
许宣心里有个疑问憋藏了许久,忍不住问林灵素:“这些人有秦有汉,有晋有唐,凑在一起,如何能听懂对方的言语?他们刚才又在啸吼些什么?”
林灵素嘿然道:“他们说的既不是秦汉时的语言,也非三国两晋的官话,更不是隋唐之语,而是上古蛇族所说的古话。”
“蛇族?”许宣、小青齐齐一愣。
林灵素道:“当年女娲用补天剩下的五块五色石镇伏了混沌与四大凶兽,将混沌镇于天柱山,将青龙封于东海,白虎镇于昆仑,玄武沉于北海,朱雀困于南极。为了让这四兽永远也无法逃出,又派了蛇族的精锐之师在这四个地方世代镇守。后来天柱山虽被共工撞缺成‘不周’,另外四座神山却一直留存了下来,人间沧桑万变,惟独留守在这几座神山上的‘蛇族’仍保留着上古时的旧俗。”
他掰了一根细细的鸟骨剔牙,咂咂有声,道:“几千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来此蓬莱寻仙问道。这些‘仙人板板’有的说战国话,有的说汉晋语,有的则说隋唐时的长安官话……你也听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驴头不对马嘴。后来不得已,所有人都只能入乡随俗,学说上古蛇语,这才得以沟通。”
第101章 蛊饵
小青又惊又奇,道:“这么说来,蓬莱山上还住着上古的蛇族?”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既是如此,她若现出蛇身,岂不是就能“蛇人”身份蒙混过关,逃出此洞?
林灵素斜了她一眼,似是知道她心头所思,摇头道:“小妖精,你可千万别在这些‘仙人板板’面前自称蛇人,否则就算这山洞真是青龙巢穴,也保不住你的小命了。”
众人大奇,追问其故。
林灵素道:“具体原委我也不甚清楚,只是从敖无名刻在塔壁的文字里了解大概。蛇族后裔自居为蓬山的守护者,对于外来寻找‘炼天石图’的这些‘仙人板板’极为疑忌苛刻。早年那些‘仙人板板’打不过他们,只好乖乖俯首称臣。但随着后来者越来越多,繁衍的人数渐渐超过了蛇族,双方的力量对比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到了后来,不知蛇族的圣女出了什么差池,镇在山下的青龙险些逃了出来,将蓬山撞成了无数碎块,悬浮空中。亏得蛇族和‘仙人板板’们齐心协力,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才将青龙重新镇伏。从那时起,蛇族的统治土崩瓦解,蓬山分为‘三十三山’,争相为主。
“到了敖无名到达蓬山时,蛇族已经被赶到了其中的一座悬山上,一旦被其他各山的‘仙人板板’抓住,不是当场杀死,就是作为祭品送给青龙……嘿嘿,你若是敢自称‘女娲后裔’,立刻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他左一句“仙人板板”,右一句“仙人板板”,听来十分滑稽可笑,但小青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心底大为失望。
许宣心念一动,道:“小青在这儿待了许多天,那些蓬莱岛民没对她穷追不舍,反倒今日见了你们,全都同仇敌忾,赶尽杀绝,这又是为什么?”
李少微一直在闭目调息,此时才睁开双眼,嫣然一笑:“这就得问问李郎啦,为何那些神霄派的弟子说出他是敖无名的徒弟后,那些‘仙人板板’就全都发了疯似的冲上来了?”
林灵素目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笑嘻嘻地剔着牙,却不回答。
许宣灵光霍闪,脱口道:“是了!这些蓬莱岛民来自各朝各代,武学庞杂不一,难道当年敖无名的‘百派秘籍’就是从他们这儿偷学来的?”
林灵素一愣,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果然机灵刁滑!不错,你祖师爷的‘百派心法’就是源自这些蓬山的‘仙人板板’!嘿嘿,道佛各派的那些土包子,见了你祖师爷使出的各派绝学,就一口咬定他是盗掘各派的祖墓偷学而成,却不想却是他们祖宗的祖宗,在蓬山上心甘情愿传给他的。你祖师爷为人心高气傲,既被这般污蔑,也不辩解,索性将这些牛鼻子的祖坟全都掘了个遍。”
许宣被他撩起了好奇心,又问道,既然岛民们心甘情愿地传授敖无名绝学,为何听了他是九头龙王的徒弟,竟恨屋及乌,必欲杀之而后快?
林灵素却施施然地摇着头,只说此事与敖无名逃离蓬山有关,其他怎么也不肯再提了。想来此事必定关乎‘炼天石图’的藏匿之地,故而这魔头才守口如瓶。
此时天色已黑,夜风越来越冷,四人经历了这漫长一日,又聊了这许久,都已疲困交加。
许宣、小青从洞外拾来几捆干枝枯草,生了两堆篝火,围坐着休息。既知那些蓬莱岛民畏惧山洞,不敢妄入,众人心无挂碍,很快就全都倚着石壁,沉沉睡着了。
到了半夜,许宣迷迷糊糊又听见几声尖利如鬼的啸叫声,蓦然惊醒。环顾周围,火焰跳跃,林灵素、李少微闭目入定,巍然不动,小青却又不见了踪影。
他心中大凛,急忙跃出洞口。
乌云漫天,林涛呼啸,山谷里一片漆黑,只有天湖闪着点点微光。小青这么聪慧,就算要逃,也绝不会冲入山里中送死,唯一的可能,就是想趁着夜色悄悄攀上山顶。
当下转头朝着两侧峭壁眺望,陡崖如削,几株岩树沙沙摇曳,却哪有半个人影?
他心焦如焚,想要大声呼喊小青姓名,却又怕惊醒了潜伏在周围的蓬莱罪民,只得沿着峭壁朝东奔掠,漫无目的地搜寻。
水声轰鸣,雾汽濛濛,不知不觉间又到了那瀑布下方。想起那夜的艳遇,心中一跳,顿住脚步。正踌躇着是否继续往前,忽听“啊”地一声痛吟,那声音虽然轻微,却分明是小青无疑!
许宣大凛,急忙循声疾冲,轻声叫道:“小青姐姐……”话刚出口,立即转为“啊”的一声低呼,慌不迭地朝后退了几步,脸颊如烧。
但见水光波荡,映得岩石青白不定。小青浮在潭中,仰着头,右手正抓着一只粉红的蚕虫悬在嘴边,湿漉漉的黑发披泻在身上,胸脯急剧起伏。
听见他的叫声,她猛地一颤,险些将蚕虫吞入口中。双颊飞红,急忙抱胸沉入水中,怒道:“小色鬼,你想干嘛?”声音细如蚊吟,又羞又恼的神色此时瞧来更添风致。
许宣呼吸一窒,转过头,清了清嗓子,道:“我来找你。你……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小青没回答,只听水声哗啦,窸窸窣窣,她的影子被水光映照,投在石壁上,似在低头穿着衣裳。
过了一会儿,她影子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转头再看时,她怔怔地望着掌中的蚕虫,眼圈通红,竟似有滢滢泪珠凝在眶中。
许宣心头一颤,与她相识以来,她时而天真俏皮,时而狠辣霸道,时而狡黠难测,却从未见过这等哀婉脆弱的模样,就像扶风弱柳,绕树春藤,让人怜意激涌,情不自禁地想要将她抱入怀中,温柔抚慰。
小青轻轻地收拢五指,将那蚕虫握在拳心,低声道:“这虫子叫‘蛊饵’,是我从葛老道那儿偷来的。据说只要全身浸在冷水之中,摒绝呼吸,再将这虫子放在嘴边,体内的所有蛊虫都会被吸引,爬出口来。可是……”
她咬了咬牙,道:“可是我忘了那女魔头原本就是葛老道的义女,对他知根知底,针锋相对,葛老道既有‘蛊饵’,她自然就有应对‘蛊饵’的蛊虫。如今葛老道死了,天下再没人……再没人能想出反制‘三尸金线蛊’的方子了!”说到最后一句,又怒又惧,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许宣恍然大悟,温言抚慰道:“那也未必,只要是蛊,就必有化解之法。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总能设法解开蛊毒,将那两魔头……”
小青眼圈又是一红,摇头凄然道:“小色鬼,你别哄我啦。我闯出这些祸,害死了葛老道,如今也算是报应不爽,自食其果。”她素来明知有错,也嘴硬强犟,坚决不改;此时被逼至绝境,无计可施,才想起葛长庚当日的种种好处,倍感伤心愧疚。
许宣热血上涌,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小青姐姐,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那女魔头伤你分毫!”
小青一愣,双颊霞涌,甩开手,“呸”了一声,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三尸金线蛊’除了施蛊者,无人可解,你一个黄毛小子能有什么法子?”
许宣胸膺激荡,脱口道:“大不了我拼死先杀了她,只要她死了,你体内的蛊虫自然也就发作不了了。”
小青明知他说大话,心里却涌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暖与甜蜜,喉咙梗塞了片刻,叹道:“傻瓜,就凭你的身手,还没碰到她,已经被轰成焦炭啦。”
这一声“傻瓜”极尽温柔亲昵,听得许宣心中怦然,吸了口气,道:“小青姐姐,白姐姐已经不在了,在我心里,你就如她一般。我本事虽然低微,但只要能保你周全,即便螳臂挡车,粉身碎骨,也只好试上一试了。”
“你……”小青脸颊烧烫如火,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但此番话听来却情真意切,让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底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五百年来,除了朝夕相处、情同姐妹的白素贞,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少年待她最好,最为真挚了。
两人忽然都有些不好意思,视线相交,双双转过脸去。
过了好一会儿,小青才轻声说道:“小……许官人,多谢你啦。”顿了顿,又道:“这两魔头收我们为徒,不过是权宜之计,以我们为手足耳目,寻找‘炼天石图’;等他们经脉修复了,必定立刻杀了我们灭口泄愤。你我既有此心,就练好合璧剑法,趁那女魔头不备时,一举取她性命。”
许宣一凛,正欲应答,忽听林叶簌簌,似有人朝这儿急速掠来。两人急忙低头藏到岩石丛中。
月光忽隐忽现,将来人的影子投在对面那块光洁如静的大石上。
那人在水潭边站定,怔怔地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取出一枝短笛,悠悠地吹了起来。
第102章 全真
许宣一震,那笛声音色清越苍凉,和他腰间的玉犀笛极为相似,难道都是从同一只巨兽的鼻吻上切下来的?忍不住探出头瞥望。
那人斜坐在溪石上,衣袂翻飞,肌肤如雪,果然是那送了自己玉犀笛的紫衣少女。
他凝神聆听,心里突突一阵急跳,这少女所吹的笛曲赫然是昨夜自己即兴吹奏之曲!只是指法略有些生涩,笛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在这暗昧的夜色中听来,反倒如泣如诉,更透着一番缠绵凄酸之意。
小青似乎也听出来了,贴着他的耳朵,柔声传音道:“许官人,原来送你笛子和鱼肉的就是这个小丫头呀?想不到你人缘这么好,到这儿没几日就找着了一个红颜知己。对啦,这首曲子该不会是你手把手教她的吧?”
许宣脸上一烫,见她挑着眉梢,似笑似嗔,心底不由一阵发虚,急忙摇了摇头。
小青俏脸一板,忽然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掐,疼得他差点儿叫出声来,冷冷传音道:“还敢骗我?这些蓬莱岛民当我们是眼中钉、肉中刺,她不认识你,好端端的干嘛要冒险送鱼肉给你?干嘛和你一人一枝笛子,吹这酸溜溜的小曲儿?瞧你长得俊么?”
许宣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又不敢说话,只能呲牙咧嘴地忍着疼,摇头示意和这少女确无瓜葛。
当是时,笛声突然变调中断。林中风声呼啸,隐隐夹带衣袂翻舞之声,似乎又有人朝这急速掠来。
小青心中一凛,正待拽起许宣离开,头顶疾风呼掠,“咻”地一声,银光电舞,寒森森的剑尖已抵住了她的眉心。
两人心中猛地一沉,剑尖却在距离她肌肤一寸处猛然顿住了。饶是如此,小青眉间仍一阵钻心裂骨的剧痛,血珠瞬间沁出。
那人青衣鼓舞,昂然站在岩石上俯瞰着他们,气势凌人,赫然正是与紫衣少女过从甚密的青衣少年。瞧见小青的脸容,他呆了一呆,全身又似陡然僵住了,杀气尽敛。
小青脸上一烫,又羞又怒。
短短一日之内,相似的情景便发生了两次。白日与这青衣少年正面交锋时,若不是他见了自己如遭电殛,而后又假意被她刺中,让出一条生路,她与许宣只怕万难逃脱。
按理说,这少年英挺轩昂,又对她一再手下留情,原本当心存感激才是。但不知为何,见他这么灼灼狂乱地盯着自己,便觉得说不出的厌烦,挑起眉梢,格格笑道:“怎么?又是你?要杀就杀,玩儿什么猫抓老鼠的把戏?”
青衣少年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怔怔地凝望着她的似嗔似喜的俏脸,就像七魂飞去了六魄。
紫衣少女翩然跃至,抓住他的手臂,语如银珠落盘,不知说了一串什么,那少年才又“啊”地一声,猛然醒觉,撤剑退出几丈开外,脸色涨紫,抱拳作揖,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
许宣听不懂“蛇语”,但从他那满脸歉然的神情,也猜到为方才的唐突道歉。小青见了那少女,反倒更加窜起了无名火,冷笑一声,拉着许宣便往回走。
青衣少年忽然又飞身挡住去路,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见他们依旧没有听懂,略一迟疑,伸出右手食指在巨石上写了一行大字:“能否请教姑娘芳名?因何来到这里?这套合璧剑法是何人所授?”
许宣心中一凛,那行字银钩铁画,入石寸许,居然是极之规范的楷书。在岩石上写字,难的不是嵌入多深,而是控制真炁,意到气随。这行字就像在泥土里随意勾划而成,每一笔、每一划都清晰流畅,边沿完整而不迸裂,实是匪夷所思。
小青原本不想理会,心念一转,挥舞长剑,在岩石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字,笑吟吟地道:“我叫宁全真,是女娲娘娘传我剑法,派我到这儿来对付你们这些罪民的。”
她存心耍弄这少年,自称“全真”,实则就是“全假”之意。那行字更是东倒西歪,写得难看之极,青衣少年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其意,脸色骤变,用极为生硬奇怪的腔调问道:“女娲?”
许宣想起林灵素所说,急忙拉拽小青衣角,示意她万万不可与蛇族自牵关联,小青却挣开身,嫣然笑道:“不错,我就是从仙界下凡的女娲传人。你们还不跪下接驾?”
紫衣少女也似乎看懂了岩壁上的文字,花容变色,猛地转过头惊愕地盯着她,又骇然地望了一眼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更是全身僵硬,满脸涨红,神色说不出的古怪。他伸手将岩石上的刻字抹去,又用手指写道:“你若真是女娲传人,为何剑法如此平常,连我也敌不过?”
许宣心下骇然,他用手指在岩石上刻字,已属惊世骇俗,随手一抹,便将深入寸许的刻字尽皆磨平,更是不可思议。
这小子瞧来至多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竟然就有如此恐怖的修为!相形之下,那日他将巨兽活活摔死的惊人之举,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一时间又是羡妒又是惊佩,再次涌起自惭形秽之感。
小青争强好胜,自称女娲传人,为的就是要压这少年一头,冷笑一声,在石壁上歪歪斜斜地刻道:“你当我真的斗不过你么?我到这儿是为了点化你们这些罪民,给你们悔改之机。等到了月圆之夜,就知道我的厉害了!”不等他应答,拉起许宣转身就走。
青衣少年听见“月圆之夜”,脸色又是一变,待要再问,两人早已掠出了三丈开外。
他怔怔地望着石壁上那行歪斜难看的刻字,又从怀里取出一个铜镜,神色古怪,悲喜交加,用那生硬的大宋官话一遍遍地轻声念道:“宁全真,宁全真,宁全真……”竟似痴了。
小青回眸瞥见他信以为真的模样,暗觉滑稽,等掠过了乱石、树丛,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才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瞟了许宣一眼,又沉下脸,道:“小色鬼,你刚才拽我干嘛?是担心你的心上人将你当成蛇族,转爱为恨吗?”
许宣想起那紫衣少女温柔羞涩的眼神,心中一跳,忙摇头叹道:“小青姐姐,我只担心他真将你当作女娲传人,说与其他蓬莱岛民听,那就糟之极矣。至于那穿衣服的姑娘,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缘,她喜不喜欢我,与我何干?”
小青神色稍霁,“哼”了一声,道:“什么糟之极矣?我还巴不得他到处说呢!如果那姓林……”
忽然顿住,瞥了数十丈外的洞口一眼,蚊吟似的传音道:“如果那姓林的魔头说的是真的,蛇族统治了蓬莱几千年,被三十三山联手推翻,这‘镇龙谷’又是囚禁罪民之地,保不准此处就有蛇族的遗民。若得他们相助,说不定不必瞧两魔头的脸色,就能找到‘炼天石图’啦。”
许宣这才知道她所存心思,暗想,反正他们都已是谷中岛民的众矢之的,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若真有蛇族遗民,或许还能助上一臂之力。
两人蹑手蹑脚地回到洞中,见林灵素、李少微仍在冥神入定,似乎一动也未曾动过,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贴着洞壁坐下。
许宣盘腿瞑息了一会儿,脑海里尽是方才小青浸在水潭中莹白俏丽的身影,忍不住又偷偷睁开眼,正好撞见她亮晶晶的双眸。两人脸上齐齐一烫,做贼心虚似的笑了笑,又急忙闭上眼睛。
火焰噼啪作响,将他们的身影映在墙上,摇曳变幻。在这明暗不定的石洞里,他们各怀心事,忐忑浮沉,却没有发觉李少微嘴角浮起的那一丝阴冷而又凄酸的笑纹。
********
如此日出月落,昼去夜来,转眼又过了二十多天。
许宣与小青既已取得共识,也就不忤逆魔帝、妖后之意,这二十多天里,装得对他们恭恭敬敬,每日都极有规律地对坐冥思,感应阴阳二炁,而后又在两魔头的指点下,苦练三十六路合璧剑法。
那些蓬莱岛民们也始终潜藏在周围山林中,围而不攻,只有当两人出洞抢夺食物时,才四面涌出,全力围追堵截。
最初几日,许宣二人左支右绌,招架得颇为狼狈,有时还没沾着食物的边儿,就被追得落荒而逃;有时九死一生,方能抢回几条兽腿;有时本已占得上风,意念一分,又被杀得大败,无功而返。
若是单打独斗,这些怪人的修为个个都在他们之上,好在两人双剑合壁,威力倍增,体内又有金丹真炁,仿佛睡眠火山般时不时地应激而爆,加之又有当世两大魔头悉心指点,进境一日千里。故而虽屡战屡败,却越战越勇。
到了第七日,两人果然已能导引“阴阳二炁”,“三十六剑”也演练得攻守有序,颇为纯熟,第一次无需偷袭,就从怪人手中硬生生抢得兽肉。
两人精神大振,信心越来越足,配合也越来越默契。
第103章 人祭
到了第十一日时,许宣、小青已能在人群中自如穿梭来去,并与追兵直接交手对战,而不是一味逃掠,格挡满天飞来的兵器了。
到了第十六日时,两人无需眼耳,已渐渐能感应到彼此的意念,攻守合一,剑势直如狂风暴雨,开始反守为攻。到了第十八日时,双剑合璧突显峥嵘,竟接连刺伤了四个怪人,逼得追兵连连退散。
见这两人进步如此神速,每隔一夜,便有如脱胎换骨,众蓬莱岛民无不惊疑骇怒,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他们。
倒是许宣二人轻狂得意,起了轻敌之心,接下来的几日非但没有抢得食物,反被杀得落花流水,惊险万状,多亏那青衣少年几次假意不敌,放出一条生路,才得以捡回小命。
那青衣少年的态度似友非敌,大出两人意料之外。他非但没有四处宣扬小青乃女娲传人,还尽其所能的暗中相助,有时甚至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潜到洞外的灌木丛里,给他们留些熟肉、蔬果。但他越是如此,越激起小青厌恼之心,对他出手反倒越加狠辣。
围聚到山洞周围的怪人越来越多,至少已有四百之众。这些人平时在山谷里各自割据,互不往来,此时同仇敌忾,倒忽然变得团结起来了。
众岛民推举了一个白发长须的高瘦老头作为盟主,此人双眼俱盲,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但每一开口,周围的喧哗声立即顿止,所有人无不恭敬聆听。
自从这盲叟来了之后,蓬莱岛民们的布局、阵法陡然大变,不再是自发地围堵追击,而每每设下埋伏,迂回突袭,杀得许宣二人措手不及,连续几日不敢深入山林。
与许宣二人飞速的进境相比,林灵素、李少微恢复得极为缓慢,奇经八脉中仅有任督二脉勉强能导引真气。
李少微当年修炼“阴极真炁”走火入魔,畏光怕热,一到白天,真炁难以运转,只能在日落后运气调息,进展更慢,过了将近一个月,仍然不能起身走动。林灵素四肢虽能活动自如,气息却难以为继,稍加用力,便汗流浃背,疲乏难支。
两魔头恢复得越慢,许宣、小青自然越是安心。但生死相连,昼夜共处,四人之间的戒心、仇恨与恐惧也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薄了许多,甚至逐渐也有了几丝近似师徒的情谊。
想到当年叱咤风云的魔帝、妖后困守于此,形同废人,许宣心里快意之余,也不免闪过几丝难言的酸涩与怜悯。然而再一想到父母,想到葛真人,想到白素贞,这些许怜悯又重转怒意。
这一日,夕阳西下,晚霞如火,许宣、小青又如往常般并肩掠入山林,寻夺食物。
却见篝火摇曳,焦香弥漫,烤架上的山猪、麋鹿被烤得黑黄,四周却空无一人。正自惊疑,以为又中了那白发老头的埋伏,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南边溪谷里红光冲天,锣鼓大作,响起一片凄烈悲壮的啸歌与兽吼声。
接着天摇地动,蹄声滚滚,在那些怪人的驱逐下,数以千计的怪兽正潮水般卷过山林、溪谷,怒吼着朝他们涌来。
兽群浩浩汤汤,来势极快,转眼就卷上了溪谷的草坡。许宣、小青不及多想,急忙抓起烤山猪,飞也似的朝回疾掠。
两人冲入山洞,原以为蓬莱岛民必会像往常一样退散开来,岂料号角高越,那些人竟继续追着着兽群长驱直入。
“咻咻咻”之声大作,乱箭飞舞,长矛破空,转眼间就将数十只猛兽硬生生地钉死在草坡上。
兽群惊嘶悲吼,不顾一切地冲上斜坡,但到了距离洞口八九丈处,最前沿的猛兽们又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纷纷昂首立身,发出凄厉无比的咆哮。
后方的青兕、巨象收势不住,纷纷次第相撞。兽群顿时大乱,交相践踏,发狂似的撕咬在一起,惨不忍睹。几只狮虎更被掀得凌空飞起,重重地撞在山壁上,血肉模糊。
许宣、小青寒毛直乍,一旦让这些发狂的兽群冲入洞里,纵有通天之能,也势必被挤踏成肉酱!
林灵素却似毫不畏惧,哈哈大笑道:“这帮‘仙人板板’倒也有些孝心,生怕饿死了老子,亲自给我们送野味来啦……”
话音未落,又是“轰”地一声剧震,锣鼓、号角齐齐顿止。没了那催命般的激昂鼓乐,兽群如梦初醒,纷纷四散奔逃。洞口斜坡上留下了一堆堆小丘般的尸体。
那四五百名蓬莱岛民则冲上斜坡,一直到距离洞口三丈处才回旋散开,里三层、外三层将山洞围得水泄不通。
与平时不同,此时人人精赤着上身,胸膛、脸上俱用鲜血涂抹了奇怪的图案,神色悲怒而又恐惧。他们对洞内的四人熟视无睹,纷纷拔出长刀、斧头,将地上的野兽开膛破肚,剖取出大小不一的兽珠堆在洞口。
十几只未曾死透的猛兽被活生生地划开肚子,登时吃痛狂吼,发疯似的挣扎撕咬。周围的怪人们立即扑上前死死按住,鲜血激射,溅得他们满脸、满身都是,狰狞如凶魔。
许宣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暴的画面,毛骨悚然。小青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紧握长剑,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靠去。
但比起恐惧,更多的却是惊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将这么多凶兽驱赶到洞口,剖取兽珠。
接着又听悲角长吹,那些怪人潮水般朝两旁分开,八个大汉高高抬着一对少年男女朝洞中走来。
那对少年、少女全身都被锁链紧紧捆绑,有如粽子。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精赤着上身,满脸惊怒,一边奋力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少女大约十五六岁,身着唐代的紫色襦裙服,紧闭双眼,秀丽的脸上满是泪痕。
是她!许宣心底一沉,惊怒交迸,不知这些蓬莱岛民为何要将紫衣少女捆缚送到这里?难道他们察觉了她偷送自己笛子与食物之事?
忽听那少年高声怒吼道:“你们这些野蛮人活得不耐烦了么?本王是大金国都元帅完颜宗弼之子!再不将我放了,等大金国舰队寻我来此,必将此地烧为焦土,将你们连根拔起,夷灭九族!”
许宣一愣,这才发现此人剃头辫发,赫然竟是与王文卿一同出海的金国小王爷!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小鞑子,你不是要寻找‘炼天石图’,荡灭赵宋么?青龙被女娲封镇了几千年,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人送你进青龙的肚子,你正好可以问问它肚里的蛔虫,若是知道了,千万记得告诉我们一声。”
金国小王爷认出是他们,更加愤怒,涨红了脸,用女真话连声咒骂。
眼见金兀术的儿子落得如此下场,许宣心下自是大快,但再一回味林灵素话中之意,浑身寒毛尽竖,失声道:“青龙?你是说这两人是献给青龙的祭品?”
林灵素笑道:“青龙被封镇在蓬莱山下,只有月圆之夜才会苏醒一次,饥饿狂怒,凶性大发,再不给它童男童女塞塞牙缝,三十三山只怕都要被它掀翻了。嘿嘿,如果此地不是给青龙献祭之处,洞壁上为何渗满血迹?这些人又为何不敢靠近半步?”
许宣、小青想起当日初到此地时,在洞口遇见的那对被青龙吞噬的少年男女,恍然大悟。
李少微叹了口气,道:“童男童女之血固然最能止渴,但这小鞑子是不是童男,可就不知道啦。青龙若觉受了欺骗,生起气来就更加可怕了。”
林灵素嘿然道:“青龙对女娲恨之入骨,只要人祭中有蛇族血裔,就能平息它的怒火。至于那童男,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罢,都只是个添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胸有成竹,就像在聊些普通不过的家常,一点儿也不害怕。
许宣越听越是凛然,照这么说,这紫衣少女被作为人祭,不是因为与他交好,而是因为女娲血裔。那么,那与她形影不离的青衣少年呢?难道他也是蛇族后裔?所以那夜听见小青自称为女娲传人,才会如此惊讶,乃至暗中相助?
小青吞了“元婴金丹”后,七情六欲尽皆萌动,下山后又与妖后一路同行,耳濡目染,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听他们左一句“童男”,右一句“童女”,脸上微微一烫,忍不住插口道:“既然你们知道这儿是青龙祭坛,干嘛不早点儿告诉我们?与这些怪人拼死一战,总好过被青龙……”话音未落,心头突然大震,明白这两魔头的险恶居心了!
她是修炼了五百年的蛇妖,许宣又是童男之身,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青龙人祭!
这两魔头虽然用“三尸金线蛊”控制了自己,又需依赖她与许宣供给食物,但心底始终在提防着他们。有了他们这对“人祭”作为替死鬼,就算青龙来了,两魔头也能苟全性命。毕竟当初四人立誓之时,只说彼此不自相残杀,可没说保住彼此不被青龙填了肚子。
第104章 吸血
小青这才明白,林灵素、李少微竟是将他们当作了青龙人祭!
他们要想活命,惟有指望着两魔头将毕身所学倾囊相授,然而就算她与许宣侥幸能在青龙爪底一次次地生存下来,随着两魔头的伤势渐渐恢复,他们的作用也必然随之下降。到了必要之时,两魔头只需故意教错招式,便可轻轻松松地牺牲自己二人,独吞“炼天石图”。
越想越惊怒交加,虽然早知道四人盟誓联手,不过是权宜之计,但被这两魔头如此算计,仍不免恨得牙根痒痒。奈何心内种着“三尸金线蛊”,不管如何恼怒,也只得装作若无其事。
这时号角、鼓声全都停了下来。众怪人将那金国小王爷与紫衣少女放在洞口,恨恨地瞪了四人一眼,朝后退散。一个中年女子嘶声大叫,从人群中挣扎冲出,却被那青衣少年死死拽住。
紫衣少女睁开眼睛,颤声低呼,泪水滂沱涌出。人类语言虽经数千年的变迁,有些词语却始终不改,比如此刻她所呼唤的“妈妈,妈妈”,便与大宋的官话毫无二致。
母女二人生死相隔,哭叫得撕心裂肺,听得许宣心下恻然。
当日他初到此地,未能从青龙獠牙下救出那少女人祭,每一思及,总不免愧疚难过,此时目睹此情此景,想起对他疼爱有加视如己出的小娘,更是戚戚相感。一时间热血冲顶,抢身抱起紫衣少女,大步走入洞中,高声道:“姑娘放心,只要有我在,那孽畜决计吃不了你!”
那紫衣少女也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颤抖着伏在他的肩上,晕生双颊,稍稍止住了啜泣。
洞外的蓬莱岛民尽皆愕然,有人突然怒吼了一声什么,接着众人哗然如沸,纷纷冲涌上前,想要将紫衣少女重新夺下,但脚尖迈到洞口,仍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刀光晃动,照得洞内银光乱舞。
惟有青衣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中,双眼灼灼地盯着许宣与小青,脸色古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宣见状,更是怒火上冲,高声喝道:“那孽畜再过凶狂,终究不过是个孽畜。你们这么多人,不齐心协力,设法将它除去,反倒牺牲自己族人以乞求短暂的安宁,羞也不羞?有本事别拿刀指着我,一齐将刀尖指向青龙!”
众人不知是听懂了他的言语,还是被他气势所慑,霎时间鸦雀无声,脸上或多或少地露出羞惭之色。
那白发盲叟走出人群,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众人收起刀,慢慢退回到四丈开外,但仍是层层叠叠地堵住洞口,如临大敌。
小青正自恚怒,眼见许宣抱着紫衣少女不撒手,心里更没好气,冷笑一声,道:“小色鬼,你自己都快没命啦,还怜香惜玉逞什么英雄?有本事你自己救去,我可不想白白搭上性命。”
林灵素笑道:“要救这小娘子倒也不难。青龙想吃的是蛇族的童女,许公子只消破了她的处子之身,立刻就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如此一来,这洞里剩下的童女便只剩下小青一人了。要不许公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小青一起收了,阴阳交融,或许更有助于双剑合壁。”
小青双颊一烫,呸呸连声。那少女似乎也听懂了,脸上更是晕红如醉,埋在许宣怀里,不敢抬起头来。
李少微微微一笑,道:“许公子,以你们眼下之力,连这些人的重围也突破不了,要想与青龙硬拼,不啻于拿着鸡蛋碰石头。好在你与小青合练了一个月,阴阳二炁已有根基,可以学习‘阴阳电剑’了。现在距离子时还有三个时辰,只要你们凝神炼气,同心同力,应当足以周旋一夜,熬到明日巳时。”
许宣、小青精神一振,既惊且喜,将信将疑。
喜的是,这两魔头阴阳合炁,引发雷霆之力所生成的“两仪电剑”,威力惊天动地,若得他们亲传,他与小青的双剑合壁自当发挥出最为狂猛的力量。
疑的是,这两魔头是否诚心传授?就算他们倾囊相授,此时距离青龙苏醒仅有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内,自己二人真能学成这令天下各派无不觊觎的“阴阳电剑”么?
就在这时,远处海面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漩涡倒涌,竟喷起一道数百丈高的冲天水柱。漫天悬山摇荡,偌大的镇龙谷也仿佛被气波掀动,猛烈地晃动起来。
洞外众人脸色齐变,纷纷转头望去。
许宣心中大凛,青龙就快苏醒了!
喧哗声中,只听李少微柔声道:“小青,你可别以为本宫故意不传你‘两仪电剑’。要炼成‘两仪电剑’,必先有‘阴极真炁’;要炼成‘阴极真炁’,必先筑‘阴极炁基’;而要想筑成‘阴极炁基’,最快捷的法子,就是吞吸童男的纯阳之血。你本非恒温之躯,今夜正值月圆,是阴气至盛之日,也是最适合你筑就‘阴极炁基’之时……”
她凝视着那金国小王爷,嫣然一笑,秋波中尽是森冷凌厉的杀机:“这位鞑子王爷虽未见得是童男之身,但血气方刚,聊胜于无。要想在三个时辰内炼出‘两仪电剑’,躲过青龙之劫,就先拿他的血来筑你的‘阴极炁基’吧。”
此言一出,许宣、小青俱是一愣,过了片刻才醒悟她是要让小青吸这鞑子的血!金国小王爷也听明白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厉声大骂不已。
小青心中突突狂跳,敢情妖后早已计划好了,在月圆之夜拿人祭之血替她筑就“阴极炁基”。如此说来,这两魔头留在青龙祭坛的目的,倒也不全是拿她与许宣作挡箭牌了。一念及此,郁结于胸的猜疑与恨怒反倒消了大半。
但她一路跟随李少微,亲眼目睹“阴极真炁”的恐怖威力,也知道为了炼成此法所要付出的惨重代价。
其他姑且不论,单说终日畏光避日,只能像僵鬼般躲在黑暗阴冷之处,就让常人难以忍受。更何况还要不断吸取童男纯阳之血,以平衡体内真炁,不致走火入魔。等到大功告成之日,所造杀孽更不知当何等深重!难道自己为了活命,真要练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邪功么?
李少微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思,柔声道:“非常之人,必历非常之事。你以为吃素斋、做善事、日夜吐纳呼吸……就能成仙么?要想做超凡脱俗的神仙,就要灭绝人欲,想人所不能想,为人所不能为。人世间浩劫频仍,苦难深重,可你何曾见过神仙下凡相救?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神仙眼里,凡人就像草木蝼蚁,是生是死,与他何干?”
她一字一句就像楔子般寸寸钉入小青的心底,顿了顿,徐徐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成为一个神仙?只要能修炼成仙,别说踩死几只蝼蚁,就算天翻地覆,又有何妨?”
小青脸颊如烧,心乱如麻,咬着唇,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惊惶怒骂的金国小王爷,眼前一幕幕地飞闪过这五百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她想起清幽寂寞的峨眉山,想起山上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明月,想起与白素贞的初逢,想起她保护着自己一次次地躲过峨眉僧人的欺凌,想起葛长庚的死,想起这两个月来亲历的炎凉冷暖,想起为了成仙所受的所有委屈……
白云苍狗,世事如棋,她是要继续做这棋盘中任人取舍的棋子,还是超然于棋局之外,与天地同寿,共日月争辉?
眼前再度闪过白素贞被明心金钵所压,化作蛇形,痛苦地坠落波涛的情景,悲怒、委屈、苦楚、愤恨……以及五百年来渴切成仙的野心,全都随着热血如火山崩爆般涌上头顶。
罢了,罢了!在世人眼中,她横竖都是妖怪。吸人之血,总胜过束手待毙,永远被人踩在脚底!
她橫下心,拧身疾掠,将金国小王爷的朝后扯拽,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嗤”地一声,温热的鲜血涌入喉咙,烦恶欲呕。
小王爷嘶声惨叫,挣脱不得,每一次扭动,都让血液更加猛烈地喷射,溅得她满脸、满身都是。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待要拦阻已然不及,洞外一片惊哗怒骂。许宣更是惊骇地木立当场,脑中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林灵素纵声狂笑,拍手唱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对赵宋恨之入骨,矢志掀翻朝廷,此时却偏偏唱起了岳少保的《满江红》,听来又是滑稽,又是恐怖。
李少微笑吟吟地望着小青,目光闪动,柔声道:“气血乃人之根本。吞饮活人之血,就是为了汲取蕴藏在他体内的真炁与元识,为我所用。这与帝尊的‘盗丹大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你吸他气血之时,当心心相印,凝神感受他的神识与元炁,这样方能物尽其用,避免浪费。”
第105章 宇宙
小青闭着眼睛,强忍住翻涌而上恐惧与恶心,大口大口地吞吸着。不知过了多久,金国小王爷终于停止了挣扎,嘶叫声也渐渐暗哑,再也听不见了。
她吞下最后一口鲜血,将他抛落在地,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倚着石壁,胸脯剧烈起伏,就像溺水将死之人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洞内洞外一片死寂,那些怪人惊怒骇惧地瞪着她,就像在围观一个嗜杀的恐怖怪兽。就连许宣也长大了嘴巴,圆睁的双眼里满是惊骇。
她耳颊热辣如烧,不知为何,羞惭愧疚之感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难以形容的得意与快慰。
五百年来,她在蜀山修炼受尽了僧人的白眼,在那些佛道各派高人的眼里,她永远是一个轻贱的蛇妖。白素贞淡泊无争,能将这些羞辱抛之脑后,但她不能。日复一日,这些轻视与羞辱成了她修炼的一大动力,只盼终有一日登入仙门,再好好地教训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名门正派,吐气扬眉。
此时此刻,她生平第一次从别人的眼中看到了恐惧。对她来说,哪怕是充满厌恨的恐惧,也远远胜过轻侮与嘲弄。
如果修成“阴极真炁”,真能长生不老,真能让佛道各派闻风胆寒,就算不能飞升成仙,就算只能做一个永远与黑暗为伴的妖魔,又复何憾!
却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仙魔之别,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她这微小的一念之差,终于让她背离五百年正道,从此渐渐堕入了险恶莫测的魔途,难以悔悟,无法回头。
李少微扬起眉梢,嫣然一笑:“成仙之道,犹如百川入海,殊途同归。吸人气血,看似妖魔所为,但除恶即是为善。只要被你吞吸气血之人,是十恶不赦之徒,你便是在替天行道。用刀杀了他,还是将他咬死,又有什么区别?”那柔媚入骨的话语,此时听在小青耳中,更觉说不出的受用。
“小青,别听她蛊惑!”许宣惊怒填膺,忍不住指着妖后喝道,“那被你咬死的那些临安百姓与和尚呢?难道他们也是十恶不赦之徒?”
李少微叹了口气,道:“许小官人,你在峨眉山上走了一遭,想必也亲眼见过哪些贼秃的所作所为了?我所杀死的那些和尚,无一不是道貌岸然、***女的败类,至于那些少年,不是临安城里为非作歹的恶徒,就是见了美色不能自持的**,死何足惜?”
顿了顿,嘴角勾起让人不敢直视的妖娆笑意,柔声道:“就算偶尔有杀错的,比起老天爷用天灾瘟疫杀死的万千百姓,这点儿数量又算得什么?敢问许公子,你可曾见过有人以此怪责老天,向诸神问罪么?”
许宣一愣,一时倒也难以反驳。
他与小青虽然俱极聪慧,奈何一个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一个是初入红尘的蛇妖,又怎辩得过这洞察人心、摄魂有术的魔门妖后?
听着她柔媚的语声在耳边一句句地诘问,层层递进,许宣渐渐也开始心摇意动,想起了峨眉七十二寺与道门各派为夺魔帝的种种卑劣行径,想起那些被淫僧囚辱而死的妇女,想起惨遭浩劫、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起被官府、道门联手陷害的许府几百条人命……心潮澎湃,涌起层层悲怒。
恍惚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错!如果世上真有神仙,为何对世间奸邪视若无睹?为何放任金国鞑子屠戮百姓?又为何放任青龙吞食人命?如果在神仙眼中,苍生真如蝼蚁,可以随意践踏而不足惜,那么所谓‘神仙’与妖魔又有什么分别?”
大凡聪明绝顶、满腔热诚之人,往往意气行事,容易走向极端。
他亲历了这么多险恶诡局,目睹了这么多不平之事,被林灵素再三撩拨,本已越来越来义愤偏激,此时再被妖后这番似是而非的歪理诱导,更是恨意难平,心魔暗生。
林灵素哈哈一笑,接口道:“这世界从来就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谁能无敌于天下,掌握世间生杀大权,谁便是超然万物之上的‘神’。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才能懂得什么叫作‘唯我独尊’,什么叫做‘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才能懂得如何天人交感,心物合一,以‘阴阳二炁’导引雷电,将气剑化作无坚不摧的霹雳!”
听到那句“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许宣、小青心头俱是一震,难以呼吸,仿佛瞬间窥见了一个辽阔壮丽的世界,万象纷呈,似有所悟,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少微柔声道:“帝尊说得不错。‘阴阳电剑’的要诀,归根结底就是天人交感,物我合一,将充盈太虚的阴阳二炁导入体内,以天地为烘炉,锻造出杀伐万物的无敌气兵。只要此兵铸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别说是青龙,就算是女娲重生,伏羲再世,又有谁能与之争锋?”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反反复复地默念着“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十八字,更是心醉神迷,热血如沸,一时间忘记了迫在眉睫的杀机,忘记了青龙,忘记了与魔帝妖后之间的正邪对立,也忘记了自小父母所谆谆教诲的一切……
只听见林灵素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回荡:“从现在开始,我要你们忘掉周遭一切,以宇宙为我心,我心为宇宙,进入物我两忘的空明之境。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体便是宇宙,你的气血是银河,你的呼吸是风,你的一念一动都将带来天地运转、万象更迭,你就是宇宙万物的主宰……”
暮色渐沉,晚霞敛尽了最后一缕金光。星星一颗接一颗地浮现在宝蓝色的夜空中。
那轮圆月越攀越高,照得湖面银光粼粼。远处海面惊涛喷涌,不时逆旋冲起百余丈高的巨大涡柱,此起彼伏,猛烈地撞击着漫天悬山,隆隆狂震,水珠如雨雾纷扬。
紫衣少女躺在许宣膝边,咬着唇,脸颊烧烫,时而望望洞外的青衣少年与母亲,时而偷瞥一眼许宣,心里就像井中吊桶似的七上八下。
山体剧晃,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洞内碎石、尘土簌簌迸落。月光霜雪般镀白了许宣的脸庞,他紧闭双眼,和小青面对面地盘坐着,神态祥和放松,仿佛已化作了一尊石人。
这两人保持入定的状态已有将近两个时辰了,任凭海啸山摇,始终一动不动。林灵素与李少微也亦磐石般端坐在幽暗的洞角,看不清他们的神态,却能依稀瞧见嘴唇翕动,念念有词,也不知在传音说些什么。
狂风呼啸,夜空中尽是惊啼盘旋的鸟群,发狂穿梭,不知所往。尖利嘈杂的叫声和风浪声、轰鸣声交揉在一起,震耳欲聋,让人听了心惊胆跳。
洞外的蓬莱岛民们脸色惨白,不住地回头朝海上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敢挪步逃开。
他们对青龙的恐惧深入心骨,眼见这妖兽苏醒的时刻越来越近,洞中四人却殊无所谓,既不想逃跑,也没有准备与之搏斗的迹象,众人都有些惊疑不定,摸不清头脑。
“轰!”海上突然冲起了一百五十多丈的滔天巨浪,螺旋狂舞。悬山剧晃,万兽悲吼。众人心中猛地一沉,恐惧已达顶点。
青龙!
青龙终于又要苏醒了!
当空亮起一道闪电,天地俱白。
白发盲叟浑身一颤,拄着拐杖,仰头发出一声沙哑的长啸。众人如蒙大赦,立刻潮水般朝四周奔散。
紫衣少女的心跳瞬间停止了,母亲挣扎着甩开青衣少年的手臂,泪流满面,转头朝她发出一声绝望而凄厉的悲嚎。
“妈……”她泪如泉涌,还未叫出声,雷声狂震,那道螺旋怒舞的冲天巨浪突然迸炸,发出比闪电更加刺眼的强光,接着又响起一声恐怖无比的咆哮,瞬间压过了雷鸣,震得众人肝胆俱裂。
水浪炸散处,碧光乱舞,夭矫飞扬,那条巨大的青龙终于出现了!在漫天电光中停顿了片刻,猛地弹尾翻飞,狂吼着朝山洞冲来。
“轰!”
“轰!”
“轰!”
冲击波狂猛得超乎想象,相隔尚有十余里,天湖西边的岭脉已被摧枯拉朽地碾碎了!
崖壁裂缝四迸,碎石冲天炸舞,就连满山起伏如浪的林海也被压得贴地乱舞,四处飞窜起熊熊火光。
来不及逃离的鸟群更是惨啼迭起,陨石般地簌簌疾撞于地,血肉模糊,断羽纷飞。
几只龙鹫不偏不倚地冲入山洞,“乓”地砸碎成数十块,骨肉飞溅。
紫衣少女呼吸一窒,被迫面而来的灼热气浪掀得翻身飞起,紧紧地抵在石壁上。“咄咄”连声,鸟尸、石块、海水……擦着她的身沿,雨点般撞击洞壁,骇得她紧闭双眼,尖声大叫。
许宣四人衣裳鼓舞,却依旧生根似的盘坐在地,巍然不动。直至黑影遮天蔽月,青龙狰狞的巨头咆哮着冲入镇龙谷,撞得湖面喷涌乱炸时,林灵素才突然睁开双眼,爆出一声春雷般的大喝:“去吧!”
第106章 初锋
“轰隆隆!”
万千条闪电陡然纵横飞舞,有如银蛇乱窜,将遍空悬山、滚沸怒海全都照成了诡异而壮丽的亮紫色。那条咆哮而至的青龙也被映得灼灼青紫,闪耀着点点夺目的炫光。
洞内一片惨白。许宣、小青猛地睁开眼睛,满天的电光仿佛都倒映在他们的瞳孔里。
那少女心中一颤,他的容貌虽无任何变化,但眼神澄明空阔,精神奕奕,竟似已判若两人。
来不及细看,雷声如巨锤,猛烈地撞击着天海,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与心弦,就像要爆炸开来了。接着,银电纵横乱舞,突然交汇成两道巨大的炽光,朝着山洞隆隆冲来!
“轰!”
紫衣少女尖叫声中,炽白的闪电已擦过青龙,狂飚般击入许宣与小青的头顶。两人衣裳轰然鼓舞,全身洇开一团刺目无比的银光,顿了一顿,然后那团银光猛地炸散开来,盖过了一切,什么也瞧不见,什么听不清了。
这已经是许宣第三次被雷电劈中头顶了。
第一次是在成都青羊宫,林灵素正是借着那五雷轰顶的惊天一击,内外交震,逃出了藏在他腹中的“乾坤元炁壶”,瞬间击溃王文卿的“神宵飞剑阵”。
第二次是那夜海上,林灵素与李少微将漫天雷霆化作阴阳二炁,导入他与小青的身体,化作了无坚不摧的“两仪电剑”。正是这一剑,鬼使神差地破入了女娲所设的“青龙结界”,将他们带到了蓬莱。
但这次与前两次截然不同。前两次与雷电合而为一的,是林灵素的元神真炁,而许宣不过是连接林灵素元炁与满天雷电的介质而已。
然而此刻,经过方才两个多时辰的冥坐,他已真正进入了空明之境,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周遭所有一切,却又与天地万物浑然合一。
他意守丹田,如窥神境,仿佛溶入了浩瀚无边的宇宙,仿佛变成了呼啸的风,变成了汹涌的海,变成了聚散离合的云,变成了辽阔的夜空,变成了浩淼的银河,变成了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太虚……
“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
“心之所动,万物之所动;心之所往,万物之所往。”
这种玄妙的感觉前所未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看见的不仅是漫天雷电,不仅是如沸怒波,也不仅是咆哮冲至的恐怖青龙,还有那起伏的林涛,摇曳的细草,盘旋奔散的鸟兽……甚至自己体内每一滴澎湃的热血、每一丝迸涌的真炁。
在这震天裂地的轰鸣声中,他只觉头顶一阵剧痛,全身如被霹雳瞬间贯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肉、每一条经脉,都仿佛层层迭爆,炸散成万千碎片,然后又瞬间熔合,化为了狂猛无比、焚灭一切的烈焰。
丹田、玄窍、脊柱、泥丸宫……豁然贯通,真气如爆,那剧痛而狂喜的奇异感觉,让他忍不住随着林灵素一齐纵声啸吼:“我心宇宙,万象无极,天地两仪,五雷合一!”
体内那烈焰般的真炁陡然如岩浆喷薄,“呼!”衣裳鼓成球形,金光四射。他不由自主地破空冲起,箭一般地青龙狰狞的巨头疾射而去。
几乎就在同时,小青也发出了一声穿金裂石似的尖叫,碧光冲天怒爆,紧紧跟随在他右侧。
漫天都是闪电,漫天都是鳞光,漫天都是青龙咆哮所发出的炙热腥臭的狂风。
在那狂乱的轰鸣声中,只听见林灵素的声音遥遥传来,清晰如在耳畔:“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青龙的逆鳞早被女娲剥去,那儿是它唯一致命弱点。要想活命,惟有双剑合壁,猛攻此处。记住,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话音方落,青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张血盆巨口已遮挡了大半个夜空,腥涎如雨,旋风逆卷,猛地将他们吸拔而起!
许宣呼吸一窒,头发、衣裳全都朝上猎猎鼓舞。黑影飞闪,无数飞禽走兽惊啼悲吼着从他身旁掠过,瞬间就消失在上方那暗红色的腥臭“深渊”中。
电光乱舞,照得天地一片惨白。青龙遍身碧鳞闪耀,纷乱刺眼。在它巨颈下方果然有一片长近一丈、宽约三尺的月牙形白肉,覆盖其上的鳞片已不复存在。想来那儿就是所谓的“逆鳞”了!
许宣、小青对望一眼,心有灵犀,分飞交掠,大喝着冲破那滚滚旋风,朝彼处冲去。
“叮!”
滚滚金光透过他的右臂,冲入长剑,然后破锋而出,化作了六余丈长的耀眼光芒,和小青那道炫丽的碧光吞吐并进,朝着青龙颈下那片没有鳞甲覆盖的部位激啸撞去……
这一式“陨星破”乃“铁剑门”最为狂猛迅疾的剑式,可分可合,变化莫测,与小青所使的“燕剪春风”天衣无缝地交接在一起,一阴一阳,刚柔并济。
两人合练了将近一月,早已炉火纯青,此时又得五雷灌顶,真炁骤然暴涨了十倍有余,威力之强猛,虽不及两魔头的“阴阳电剑”,却也称得上惊天动地。
“轰!”
金碧剑光狂飚似的撞击在青龙身上。然而就在交接的那一刹那,这孽畜惊觉地猛一腾身,堪堪避过。阴阳双剑失之毫厘,齐齐劈中了它“逆鳞”旁侧的坚硬甲片。
许宣眼前一白,耳膜险些被轰鸣与青龙咆哮震破。在那排山倒海的气浪倒撞下,长剑瞬间碎断成无数截,喉中腥甜狂涌,和小青双双翻身抛飞。
青龙似乎被彻底触怒了,狂吼着夭矫飞舞,全身光芒怒爆,仿佛瞬间涨大了三倍有余。还不等两人调匀呼吸,那条巨大的龙尾已挟带着开山裂地之势,朝他们轰然卷扫!
许宣心底猛地一沉,忽听林灵素喝道:“射天狼!”下意识地旋身急转,右手握剑朝前方奋力刺出。
一剑出手,才想起长剑已被齐柄震碎,正暗呼糟糕,“呼”地一声,全身光焰乱舞,气芒竟从剑柄爆射而出,冲出十余丈远!
他又惊又喜,想不到自己苦练了一个月始终未能修成的“气剑”竟在这生死关头破锋而出!但旋即明白,这并不完全是“金丹真炁”之功,而是由于漫天闪电积蓄在他体内的狂猛力量应激爆发,而这,恰恰就是林灵素“神宵雷法”的真谛。
五雷聚顶,天人合一,将恐怖的自然伟力化为己用。当你成为雷电的一部分时,天下再无人能敌!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小青也凌空飞旋,一记“天河倒卷”,破臂爆涌出刺目无比的碧光气剑。两人的气剑相激相生,猛地吸附在一起,螺旋飞转,炸散出眩目无比的七彩霓光。
阴阳双剑终于出鞘!
“轰!”螺旋霓光与龙尾相撞,猛烈的气浪就像滚滚云霞,喷涌出百余丈远,映得整个山谷姹紫嫣红。
许宣、小青眼前一黑,鲜血狂喷,骨骼仿佛尽皆震散,朝后连翻了十几个筋斗,双双急坠而落。
两仪电剑毕竟方甫炼成,他们体内积蓄的五雷真炁再过强猛,与这太古凶兽正面相撞,仍有如螳臂挡车。但即便如此,也已看得那些蓬莱岛民目瞪口呆,惊呼迭起。
青龙巨躯也微一收缩,发出狂怒而痛苦的咆哮,龙尾飞扬,擦着两人身沿狂飚般劈入湖面。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水浪冲天掀涌,整个天湖仿佛都被炸翻过来了。
惊涛怒卷,连同着那刺目的霓光气浪,层层叠叠地朝岸上排击,顷刻间便淹没了大半山林。
轰鸣迭爆,群鸟悲啼,无数猛兽惊惶狂奔,蓬莱岛民们亦纷纷朝地势更高处逃去,那青衣少年依旧仰头一动不动地站在洞口,难以置信地凝望着许宣二人,瞳孔收缩,惊喜之中又仿佛夹杂着些许骇怒。
紫衣少女更是脸色雪白,被这壮观恐怖的一幕彻底震呆了,连惊呼都仿佛堵在了喉中。
青龙逆鳞被触,狂怒已达顶点,咆哮着飞腾乱舞,肆意破坏着周遭一切。山崩地裂,巨浪如倾,乱石如陨星纵横呼啸,撞击在山谷各处,冲天喷起一道道火光。辉映着漫天闪电,更是恐怖如地狱。
“嘭”地一声,许宣重重地坠落波涛,胸肋剧痛,冰凉的水浪瞬间从口鼻、双耳倒灌而入。
他水性颇佳,若换了平时自无大碍,但此时刚使出“五雷电剑”,大耗真元,又被青龙巨尾拍得经脉滞堵,别说调集真气,就连呼吸也无力调整,一时间只能手足乱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湖底沉去,气泡汩汩乱涌。
水里灰蓝混沌,难以看清远处之物,但此时被闪电与火光接连映照,时白时紫,通透无遮,连湖底极深处的乱石,以及受惊乱窜的鱼群都瞧得一清二楚。
他下坠之势又快又狠,全身灌了铅似的急速沉落,转眼就到了水下十几丈处,憋闷欲爆。
就在他绝望惊惧,意识渐转模糊之际,水里又被闪电照得一片蓝紫,下方湖底忽然亮起一抹刺眼的光芒。
第107章 合战
混沌灰蓝的湖水被闪电、火光接连映照,时白时紫,连湖底也看得一清二楚。许宣全身灌了铅似的急速沉落,心肺憋闷得就要爆炸开来了。就在他恐惧绝望,意识渐转模糊之际,水里又被闪电照得一片蓝紫,下方忽然亮起一抹刺眼的光芒。
他心底咯噔一跳,被眼前奇景震得清醒了几分。
塔!
在湖底的乱石丛与鼓舞的水草中,赫然矗立着一座绚光四射的宝塔!
塔高十三层,八角尖顶,从其结构比例来看,至少还有十几层埋在湖底。仅此十三层,便有二十余丈高,气势恢宏,通体仿佛有玲珑剔透的水晶制成,在上方闪电与火光的透射下,闪耀着夺目的霓光。
正待凝神细看,水波一阵猛烈地摇荡,那座宝塔竟似突然消失了。然后任凭闪电狂舞,照得湖底一片通明,也再找不着了。迷迷糊糊中又惊又疑,不知究竟是这雷电与惊涛所形成的蜃楼海市呢,还是自己行将窒息产生的幻觉。
“轰!”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剧震,青龙直冲湖底,鳞甲碧光晃眼。刹那间,湖水倒涌逆卷,形成狂猛无匹的涡流,将他卷拔着往青龙巨口中吸去。
当是时,他耳中忽然听到“嗡嗡”呜鸣,似乎有许多人在七嘴八舌地传音说话,嘈杂声中,隐约听见一个极为尖细古怪的声音喝道:“特云元且伊不度,盖且伊导吾恩!”
接着又听“嘭”地一声闷响,一道人影疾电般破入水中,碧光怒爆,轰然撞击在青龙的肚腹。青龙吃痛狂吼,摇头甩尾,朝那人张牙舞爪地扑去。
许宣迷迷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小青姐姐来救我了?”精神一振,又惊又喜。
只见那人快如鬼魅,从青龙细密摇舞的鬃须中钻过,翻身又是一剑,堪堪刺在它逆鳞的边沿。
青龙全身猛地收缩,纵声咆哮,显然痛苦到了极点,巨尾重重地砸在湖底,飞身上冲。
大浪扶摇狂喷,浑浊一片,许宣也被掀涌的波涛猛地朝上推高了八九丈。那人顺势抓住他的衣领,一齐破浪冲出湖面,朝岸上疾掠而去。
许宣心肺早已憋闷得几欲炸裂,被狂风扑面拍舞,猛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头晕目眩,舒畅得仿佛全身每个毛孔都炸开来了。
头顶银光乱舞,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刺眼的亮光照得身侧那人灼灼如天神,衣裳鼓舞,右手剑光如电,赫然正是那青衣少年!
许宣一怔,想不到竟是他救了自己,还不等说话,岸上响起一片惊呼,隐约听见小青清脆的叫声:“小心!”
右上方炎风狂舞,咆哮如雷,那暴怒的青龙喷出一大团遮天盖地的烈火,再度狂飚似的冲来。
那团青紫色的火球直径将近十丈,滚滚喷涌,势如雷霆,转瞬间便已呼啸着到了两人头顶。
青衣少年扬手将许宣朝岸上抛去,右手长剑疾旋,沿着火球的外沿朝外一挑,那巨大的火球竟然硬生生反向飞转,与青龙的下颌撞了个正着。
“轰!”绚光炸舞,青龙狂吼飞扬,鬃须应声起火,鳞甲更被烧成了鲜艳的紫红色。炽热的气浪四下掀涌,顿时撞得岸边火焰高窜,惊呼四起。
许宣只觉眼前一红,头发、眉睫尽皆焦枯,所幸此时已冲入水波,浑身湿透,双手胡乱地一阵拨舞,趔趄跃出湖面。
小青踏波冲至,抓起他的衣领,叫道:“快走!”
话音未落,青龙又震雷般咆哮着喷出几个火球,或擦着青衣少年身沿冲入湖中,或与他长剑次第相撞,气浪层叠怒爆,姹紫嫣红。
霎时间,惊涛排涌,流火冲天,到处都是呼啸飞舞的乱石。两人高纵低掠,之字形地朝岸上踏波冲去,后背、胳膊接连被飞石撞中,剧痛攻心,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岸上又是一片惊叫,许宣忍不住回头瞥望,心中大震,又是羡妒又是骇异。那青衣少年被震飞了长剑,浑身鲜血淋漓,但不知何以竟让他骑到了青龙的犄角上,被电光照耀,凛凛如天神。
青龙狂怒已达顶点,时而翻身上天,时而飞旋撞地,西侧、北侧的山岭被它犄角与长尾连番撞击、劈扫,绝壁隆隆崩裂,无数乱石陨星般飞炸撞落。
青衣少年双臂紧紧地抱住那孽畜的犄角,低头贴伏,任凭它如何咆哮甩舞,只不松开。青龙在空中团团乱转了片刻,突然张爪飞扬,发狂似的朝那囚禁人祭的山洞冲去。
小青“啊”地失声低呼,旋即双眸一亮,拍手笑道:“妙极!不用咱们动手,这孽畜就把两大魔头全收拾啦!”但想到魔帝、妖后一死,再难找到“炼天石图”,自己好不容易学成的‘阴极炁基’也难有进境,快意顿时又消了大半。
许宣却暗呼糟糕。那孽畜凶狡残暴,必是知道青衣少年与洞中的紫衣少女渊源甚深,既然甩脱不得青衣少年,就来个围魏救赵。不及多想,全速狂奔,冲向山洞。
小青一怔,怒道:“小色鬼,为了个臭丫头你不要命啦!”被青龙凶威所慑,实不敢再直攫其锋,但要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子去送死,却怎么也忍不下心,又急又恼,猛一顿足,只得御风追掠。
电闪雷鸣,前方那片拔地连天的绝壁被照得一片蓝紫,隔着茫茫林海,依旧能清晰地看见洞口的景象。
那些蓬莱岛民全都逃散了,只有紫衣少女的母亲尖叫着高举双臂,不顾一切地挡在洞口。
青龙来势汹汹,狂风鼓舞,咆哮声震耳欲聋,许宣只觉后心被一股狂猛得难以形容的巨力推送,登时失去重心,手舞足蹈地扑向下方那滚滚起伏的林涛。
还不等稳住身形,头顶狂飙凛冽,碧光闪耀,那太古凶兽早已怒吼着从上空冲卷而过,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撞在洞口。
“轰!”强光刺眼,巨大的气浪如云团层叠爆涌,猛然鼓散。
许宣喉中一甜,顿时和小青一齐后仰抛飞,贴着森林翻涌的荫盖掀出了十几丈远,枝叶劈劈啪啪地打在脸上、身上,猎猎生疼。
轰鸣声中,依稀听见凄烈的惨叫与怒吼,然后又听见青龙破空裂云的狂啸,惊呼四起。
两人抓住摇曳的树枝,回旋望去,大吃一惊。
那青衣少年骑在那孽畜的头顶,双手竟然攥住了它的两根龙须,将它硬生生地朝后拉起,仰头狂啸。
青龙力大无穷,足可开天裂地,这小子单凭双手,居然就能死死拽住它的龙须。真气之强猛,简直无法想象!
混乱中,又听见林灵素遥遥传音喝道:“你们还傻楞楞地等什么?快刺青龙颌下逆鳞!”
许宣一凛,不错,这孽畜被拽得仰头挣扎,正是攻其弱点的最佳时机!当下凝神闭目,摒除杂念,一遍遍地默念着“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
小青想要拽着他逃之夭夭,又怕妖后念咒御蛊,左右都是一死,一咬牙,暗想:“罢啦罢啦!臭小子,看在姐姐与葛老道的份上,豁出去再陪你一次!”和他并立在摇荡的枝头,调匀呼吸,天人交感。
然而两人毕竟初窥“五雷大法”之门径,此时周遭又轰鸣迭爆,心浮气躁,要想物我两忘,何其之难?
所幸空中霞云滚滚,陡然又是一亮,雷电大作。
许宣心底一震,不由自主地握紧小青的皓腕,凝神默诵:“意如混沌,气似太虚,炼气化神,炼神化道,三关三田,水火坎离,奇经八脉,息息归根……”体内真气瞬间冲入丹田,如涡轮怒转,头发、衣裳随之猎猎鼓舞。
小青听见雷声,又被他攥紧手腕,紧张惊惧的心也奇异地平定下来了,仿佛跟着他的呼吸,随着他的炁流,进入了一个雷电般激荡壮丽的世界。
有了先前的经验,两人此番很快就潜心入境,感应着漫天雷霆,越念越快:“玄窍元始,无孔之笛,风火云雷,五气聚顶,三十三天,神霄太一……”真气随之磅礴怒涌,沿着丹田、玄窍、脊柱、泥丸宫……豁然贯通,狂潮般冲向头顶泥丸宫。
闪电狂舞,再度汇聚成两道炽白的亮光破入许宣、小青的头顶。
两人剧痛如裂,忍不住纵声长啸,全身鼓起金黄、碧绿的刺眼光浪,不由自主地盘旋冲天,在姹紫嫣红的夜空中划过两条艳丽的弧线,一左一右,飞旋着朝青龙掠去。
青龙张牙舞爪地狂吼挣扎,想要将青衣少年甩脱,但那少年双腿盘夹着犄角,生根似的纹丝不动,双手则紧攥龙须,一点一点地缠绕在犄角上,将龙头不断地后仰拉拽。
“呼!”
“呼!”
阴阳双炁沿着他们的手臂破舞而出,忽分忽合,又突然绞扭成了一道滚滚螺旋的霓光炁剑,彗星似的冲向青龙那高高仰起的下颌!
蓬莱岛民们全都被这一幕震住了,忘记了惊呼,忘记了奔逃,漫山遍野地仰头齐望。
第108章 神镜
眼见许宣、小青呼卷着霓光气剑冲向青龙,蓬莱岛民们全都震住了,忘记了惊呼,忘记了奔逃,漫山遍野地仰头齐望。
短短半炷香的功夫,已是许宣、小青第二次天人交感,使出“两仪电剑”。经脉火烧火燎,整个人仿佛都燃烧起来了,螺旋绞扭的巨大气浪就像太极气轮,将他们紧紧地吸附在一起,面对着面,飞旋疾转。
阴阳双炁滔滔不绝地破臂喷涌,仿佛不是他们在御剑,而是这双股炁剑在推导着他们狂飚向前,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
两百丈……一百五十丈……一百丈……八十丈……距离那孽畜越来越近了,近得已能看清它口中的每一颗獠牙。
炎风扑面,夹带着浓烈的腥臭之气。它咆哮的声浪更已盖过了周遭一切,嗡嗡地听不清其他任何声音。
“嗷——呜——”青龙凶睛圆瞪,龙须紧绷,全身扭曲成了弓形,狂怒地朝他们喷出了一团又一团烈火,在阴阳炁剑锐不可挡的螺旋冲击下,层层旋转飞甩,如流霞喷涌。
就在阴阳双剑的气芒即将撞击逆鳞的那一瞬间,青龙突然暴吼着将青衣少年甩飞了,夭矫飞扬。
鳞光乱舞,被闪电一照,刺得众人难以睁眼。许宣、小青一凛,炁剑的锋芒从青龙颈上鳞甲擦过,旋转着刺入那孽畜的左眼……
“轰!”鲜血激射,青龙周身猛然收缩,发出凄烈而恐怖的狂吼。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天地俱白,无数道炫丽的气芒炸射飞舞,就连那漫天银树般的雷电也相形失色。
许宣、小青喉中腥甜狂涌,螺旋倒飞出数十丈远。
好在小青早有所备,一击得手,立即就势抱住许宣翻身后掠,阴阳双剑所爆发的巨大炁能,又消抵了青龙绝大部分的反撞气浪。饶是如此,两人的奇经八脉仍仿佛瞬间碎断了,连吸口气都疼得撕心裂肺。
“哗!”波涛喷涌,许宣抓住小青的手,汩汩地冒着气泡,在冰冷的水中沉潜了片刻,那烧灼的剧痛才稍稍消减,手脚也恢复了些许气力。
透过那摇荡的水面,依稀瞧见青龙发疯似的盘旋冲天,飞腾乱转,撞断了东面的山峰,撞缺了南面的岭脉,然后穿过重重悬山,消失在电光与霞云之间。
仿佛只过了片刻,又仿佛过了漫漫数百年,闪电终于消失了,隆隆声渐渐消止,镇龙谷恢复了黑暗与寂静。
许宣牵着小青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黑红、暗紫的云层层层翻涌,倒悬在上空,山林里闪烁着星星点点尚未黯灭的火光,到处弥漫着焦臭的气息。
想到太古四大凶兽之一的青龙竟然被自己二人刺伤逃遁,简直就像作了一场荒诞而不可信的梦。两人又是激动又是后怕,四目交视,小青脸颊晕红,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许宣更是胸膺激荡,纵声啸呼。
那些蓬莱岛民似乎尚未从惊骇中回过神来,除了他激越的啸声与鸟兽惊啼,四周仍是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西面山林里突然响起凄厉的号角,接着南边的山崖响起了一片密集的鼓声,然后东面、北面也跟着号角并奏,啸吼声此起彼伏。
火光点点亮起,数百条人影高举火炬踏波疾掠,四面八方朝他们冲来。
许宣起初还以为这些蓬莱岛民也在为青龙伤遁欢呼鼓舞,但离得近了,见火光忽明忽暗地照在众人脸上,尽是悲怒愤恨之色,方知不妙。
两人此时经脉烧灼,真气虚弱,想要突围也全无力气。正自惊恼,那青衣少年忽然从天而降,一把将他们从水中提起,踏波飞掠,转眼就越过了众人的头顶,朝祭祀青龙的山洞飞去。
号角如潮,杀声震天,漫山遍野的蓬莱岛民全都朝他们包抄追来。
青衣少年将两人稳稳当当地放在洞口,又抱出紫衣少女,双手一扯,便将她身上的锁链生生拽断。那铁链乃混金所制,许宣的龙牙刀也只能斩出白痕,他空手居然就能断开,实在匪夷所思。但与先前他拉拽青龙的恐怖力量相比,这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紫衣少女跌跌撞撞地扑到母亲的尸体上,恸声哀哭。青衣少年也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满脸泪水。
许宣听他低声说了一长串话,似乎夹杂了几处“妈妈”,心里一动,难道这少年并非紫衣少女的情侣,而是她的哥哥?
却听林灵素哈哈笑道:“许小子,小妖精,你们‘两仪电剑’方甫出鞘,居然就能刺瞎太古青龙,真不愧是伏羲、女娲的私淑弟子!”
“伏羲、女娲?”小青一怔,隐隐觉得不妙。
林灵素嘿然道:“不错,这‘两仪电剑’原是伏羲、女娲所创,除了蛇族的圣女、蛇帝之外,别无他传。当年你们的祖师爷九头龙王来到这蓬莱山上,无意间得到了半卷‘阴阳五雷剑谱’,后来又刻在了金山寺的塔壁之内。嘿嘿,寡人的‘神宵五雷法’也好,敖青青、陆成仇的‘两仪剑’也罢,全都是由此而来的。你们只学了一月,居然就能有如此威力,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见他笑嘻嘻地盘坐在昏暗的洞里,神情诡谲,许宣心中一凛,忽然明白为什么刺伤了青龙,这些蓬莱岛民非但不欢呼雀跃,反倒对他们更加敌视了!
蛇族在蓬莱统治了数千年,三十三山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推翻,赶尽杀绝,如今竟又窜出两个能御使阴阳电剑的“伏羲、女娲的私淑弟子”,自然激起他们的仇恨与恐惧。
瞧林灵素的神态,似乎早已料到此节,故意为之。但他们此时都在一条船上,一损俱损,这魔头为何要如此算计自己,撩拨蓬莱岛民们的仇恨之火?难道他让这些岛民误认为自己与小青乃伏羲女娲传人,还另藏着某种目的?
不及多想,那些蓬莱岛民已经如潮水似的涌到了洞前。火炬漫漫,刀光缤纷耀眼,放眼望去少说有两三千人,鼓号、喧哗声震耳欲聋。
那白发盲叟高高举起拐杖,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眼下经络灼痛,无法聚集真气,更毋论使出“两仪电剑”了,好在这些人刚刚亲眼目睹了他与小青刺伤青龙的“神威”,一时半刻估计也不敢攻入洞来。眼下唯一能自保的办法,就是趁这些人不备,一举制住那瞎眼老头儿,作为人质。
林灵素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嘿然传音道:“小子,要想留着你的小命找到‘炼天石图’,救出你的父母,就别轻举妄动。这老头儿若问你们是否伏羲、女娲的弟子,你只管应是。”
炼天石图!许宣一震,又惊又怒,这魔头算计好这一切,果然就是为了找到炼天石图!
白发盲叟拄杖走到洞前,眼白翻动,沙哑地说了一串话。听不懂其意,却勉强能辨别出几个反复提到的字词,果然与“女娲”、“伏羲”发音极为相似。
紫衣少女止住啜泣,转头瞥了一眼许宣与小青,脸颊忽然晕红如醉,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众人哄然大哗,就连那白发盲叟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青衣少年此时已恢复了从容沉静,站起身,朝小青作了一个揖,用生硬拗口的大宋官话说道:“宁姑娘,得罪了。”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朝她当头照来。
那面青铜镜不过巴掌大小,绿锈斑斑,被月光一照,绚芒四射,如霓霞乱舞。
小青呼吸一窒,被刺得睁不开眼,想要伸手遮挡,忽觉全身僵冷,猛地打了个寒战,连呵出的气也仿佛凝成了冰霜。一时间天旋地转,软绵绵地往地上卧倒。
“小青姐姐!”许宣伸手刚想扶住她,立刻又忙不迭地缩了回来。她全身上下冷如坚冰,指头刚碰到她的肌肤,便刺痛如针扎,寒意直透骨髓。
众人脸色齐变,惊呼四起。
只见她弓身盘蜷,脖颈、手背碧光闪烁,一点点地幻化出青绿色的蛇鳞,双腿也逐渐变成蛇形。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骇异无已。当日长江之上,虽然也曾亲眼目睹白素贞如何被明心的金钵化为蛇形,但毕竟相距较远,远不如此刻这般触目惊心。
只听李少微格格一笑,道:“许小官人,你又不是刚知道她是蛇妖,何必如此惊愕?今夜十五,是阴气最盛之时,也是元神真形最难隐藏之际,这面铜镜恰恰又是上古神器,可照出元神真形。你的小青姐姐见镜现形,再加上方才的‘阴阳电剑’,这些人想不相信她是女娲弟子也不成啦。”
许宣心里突突剧跳,他虽然早就知道小青的真身,但平日里所见的俏丽姿容、所听的银铃声音,实难与“蛇妖”相勾连,此时眼见她化作原形,分明就是当初秦淮河上遇见的青绿巨蟒,才真切地感觉到她与自己殊非同类。
第109章 帝使
许宣心里突突剧跳,眼见小青化作原形,变成了当初秦淮河上遇见的那条青绿巨蟒,才真切地感觉到她与自己殊非同类。
再看她抱蜷成一团,眉尖紧蹙,嘴唇颤抖,不断地呵着白汽,心中又是一阵酸苦刺痛,惊怖尽消,暗想:“许宣啊许宣,你口口声声说不介怀她是人是妖,将她当作了至亲之人,如今见了她的真形,便避而远之,和那些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之辈又有什么分别?”
既羞且愧,热血上涌,当下抢身挡住那铜镜的绚光,将小青抱入怀里,双手抵住她的手掌,绵绵输入真炁。
小青“嘤咛”一声,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晕红,寒霜渐融。许宣却连打了几个哆嗦,只觉阴寒浸骨,连牙关也不由格格乱撞起来。
青衣少年收起铜镜,朝许宣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蛇族语言,见他愕然不解,又用生硬古怪的大宋官话一字字地说道:“这位公子,可否请你告诉大家,你们的‘两仪电剑’从何处学来?”
许宣还未应答,便听林灵素传音喝道:“小子,还不快告诉他们,你和小妖精的剑法是女娲托梦所传!”无名火登时窜了上来,便欲脱口相讥,但转念又想,小青既已露出原形,倒不如放手一搏,借女娲威名吓唬吓唬他们。
于是朝着洞外众人高声喝道:“不错,她就是女娲弟子,我们的剑法全是女娲大神亲传,你们再敢有所不敬,就叫你们雷霆轰顶,化作炭靡!”
白发盲叟似是听懂了,脸色微变,朝蓬莱岛民们叽里咕噜说了两句,众人顿时一片死寂,面面相觑,尽是惊疑骇怒的神情。
有个黑衣女子冲出人群,厉声高喝了什么,“呼”地一声,猛地将火炬朝洞内掷来。霎时间群情激愤,喧哗四起,如果不是白发盲叟及时喝止,也不知要甩出多少火炬、刀枪。
青衣少年一边挥手将掷来的火炬震飞,一边继续用生硬的大宋官话说道:“诸位勿怪,他们被囚困在这里数十年,全因一个名叫‘敖无名’的外来人。此人诡计多端,能言善辩,自称是伏羲转世,不但骗取了‘蓬莱三十三山’的信任,学成了各派心法,还骗取了蛇族圣女的信任,盗走了‘阴阳五雷剑谱’和‘炼天石图’……”
许宣心中大震,惊怒交加地瞪了林灵素一眼。
敢情“九头龙王”敖无名的百派绝学都是这般骗来的!难怪这些蓬莱岛民见他们以“阴阳电剑”刺伤青龙,不喜反怒。但如果“炼天石图”早已被敖无名盗走,林灵素等人又何必费尽心机回到蓬莱?
又听那青衣少年连写带画,用生硬的大宋官话说了半晌,才渐渐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当年女娲降伏混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后,除了用五座神山封镇,还在这五座山上各自加镇了一个神器,作为封印。镇于蓬莱山上的,乃是一座三十三层高的琉璃白塔。据说塔中还封印了大荒东部各国的凶兽、魔头的元神,因此被称作“镇妖塔”。
秦朝时,魔门的徐福带着三千童男童女来到蓬莱后,为击败蛇族,夺取藏在蓬莱的“白虎皮图”,不惜以“巽风离火阵”围烧镇妖塔,并祭以数千童男童女之血,终于解开青龙封印。
青龙苏醒肆虐,将蓬莱山震碎成三十三座悬山,并险些冲出结界。
经过七天七夜的激战,蛇族付出惨重代价,方才杀死徐福,并用沾着圣女鲜血的封魔钉刺碎青龙的逆鳞,钉入脊骨,将它重新封镇于“镇妖塔”里。然而藏在塔底的“白虎皮图”却只剩下了一半,另外半幅从此不知所踪。
少了那半幅“白虎皮图”,“镇妖塔”的封印威力大减,每隔百年,青龙必会醒觉一次,发狂肆虐。惟有献祭童男童女,才能平复它的狂怒,并利用它所吞食的蛇裔童女之血,激化钉在它脊骨内的封魔钉,将其重新镇伏。
然而岁月如梭,封魔钉的威力渐渐减退,青龙苏醒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从一百年变成五十年,又变成十年,乃至演变成每个月圆之夜都必将醒来。
敖无名到达蓬莱后,为了盗取“白虎皮图”,诡称自己乃伏羲转世,可以重新用“镇妖塔”封住青龙。三十三山的岛民早已被青龙震骇得提心吊胆,见来此救星,无不欢呼雀跃,就连蛇族圣女也完全被其如簧巧舌所蒙蔽,甚至被诱失身,和盘托出了所有机密。
短短半年之内,敖无名打着“伏羲转世”的名号招摇撞骗,不但学成了百派心法,还从蛇族圣女那儿赚来了“阴阳五雷剑谱”,和青龙逆鳞所制成的“逆鳞刀”,修为突飞猛进。
到了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正是一年中阴气最盛之时,众岛民只盼着“伏羲转世”大展神威,用“镇妖塔”重新封镇青龙。谁料敖无名竟趁乱盗走了剩余的半幅“白虎皮图”,两脚抹油,溜之大吉。
青龙苏醒发狂,杀人无数。蛇族圣女失去处子之身,用其鲜血施咒封魔钉,非但镇不住妖兽,反而激起它更加凶狂的怒焰。三十三山齐心协力,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才勉强镇住青龙。
经过这场变故,蛇族威信扫地,圣女更成了头号罪人。圣女羞愤欲死,搜遍蓬莱,终于擒住了敖无名,抢回了“白虎皮图”,将他作为青龙人祭,囚禁在许宣等人眼下所栖身的这个山洞里。然而也不知敖无名使了什么手段,竟在月圆献祭之夜,突然消失在众人眼前,从此踪迹全无。
苏醒的青龙凶威难挡,一口便将圣女吞入腹中。好在吞食了蛇族圣女后,那凶兽脊骨内的封魔钉威力大炽,它发狂乱撞了一阵,便冲入海底,再度昏睡过去。
圣女一死,蛇族人心散乱。三十三山的蓬莱岛民趁机联手围攻,彻底掀翻了蛇族之治,赶尽杀绝,并将蛇族长老全都封入“镇妖塔”内。就连所有曾传给敖无名绝学的岛民,也尽受牵连,被囚禁在这“镇龙谷”中。
每逢十五月圆之夜,青龙发狂苏醒之时,三十三山就从这些谷中罪民中挑选有蛇族血裔的童女童女,献祭青龙,以激化封魔钉,让它重新昏睡。
许宣听到此处,心中一动:“难道方才在湖底看见的那座琉璃白塔,便是‘镇妖塔’?那些奇怪的声音,就是封镇在塔里的太古凶灵与蛇族长老发出来的?”
又听那青衣少年说道:“你们所使出的‘阴阳电剑’,除了被青龙吞噬的蛇族圣女,就只有敖无名知道心法。所以大家都认定,你们定是那厮逃出蓬莱后所收的弟子,重回这里,就是为了盗取‘白虎皮图’。如果他们不杀了你,也必会受到迁罪。”
众人不知是否听懂了他所说的话,又是一阵哄然骚动。
许宣暗自苦笑,如此说来,这些人要杀他们倒也不算冤枉。敖无名逃回中土后,以蓬莱学到的百派心法横扫天下,从他那儿流出的“阴阳五雷剑谱”被各派争相模仿,形成了“神宵雷法”、“上清雷法”等诸多流派,为祸甚广。此人野心勃勃,唯我独尊,若不是阴差阳错,被困在了金山寺的塔内,多半还要返回蓬莱,夺齐“炼天石图”,称霸三界。
敖无名虽然已死,但他留下的种种传说与线索,时时召引着正邪各派寻找蓬莱。无论是魔门的前一任魔帝陆成仇、妖后敖青青,还是眼下的林灵素、李少微,乃至那些道貌岸然的青城修真、龙虎天师,无不对“炼天石图”垂涎觊觎。各派围攻峨眉,追捕林灵素,最大原因只怕也在于此。
许宣定了定神,忍不住高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相信我们?为何相信我们真是女娲弟子?”
青衣少年也不回答,举起铜镜,朝空中照去。
霞光流舞,夜空如水波晃动,过不片刻,渐渐呈现出一副恢弘壮丽的奇景。但见云海茫茫,群峰兀立,峭壁被夕阳染得灿灿金红。几只白鹤在山壑间盘旋飞舞,雾气弥合离散。
许宣心下大奇,想不到小小一个铜镜竟能投映出如此逼真瑰丽的幻像,更奇怪的是,这幻境中的雄伟山色极为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一阵狂风刮来,画面如水波微漾。只见那几只白鹤翩翩飞舞,继续沿着崖壁往石峰上飞去,振翅落在了几株横斜的青松上。山泉潺潺,乱石交错,灌木丛中似乎藏着一个极为隐秘的山洞。
峨眉!许宣呼吸一窒,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画面上所示,就是那夜他为了给白素贞采撷“紫霞春”,坠落悬崖,误打误撞钻入的峭壁山洞。就是在这儿,他遇见了“李师师”的尸体,得到了那枝宋徽宗御赐的玉如意;就是在这儿,他无意间听见了“飞剑门”两个道士的话语,最终得以避开道魔各派重围,逃出山去。
第110章 女娲
峨眉!许宣一愣,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画面上的山洞,就是那夜他为了给白素贞采撷“紫霞春”,坠落悬崖后,误打误撞钻入的峭壁石洞。也就是他遇见了“李师师”的尸体、并无意间听见了“飞剑门”两个道士密谈的所在。
正自愕然,众人又是一阵大哗,空中幻境里出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
只见一条青蛇蜿蜒着从山洞里游了出来,碧光闪耀,瞬间幻化成了一个俏丽的青衣少女,对着山泉照了照自己的身影,嫣然一笑,霞光辉映着那双灼灼闪亮的眼睛,美得让人窒息。
赫然竟是小青!
这回不止许宣目瞪口呆,就连林灵素、李少微也彻底怔住了,想不明白为何蓬莱山上的太古神镜,竟会投映出蜀山上小青的身影。
恰逢此时,小青睫毛轻轻一颤,悠悠醒转,见许宣紧紧地抱着自己,手掌相抵,脸颊不由一阵烧烫,刚想挣扎着坐起身,望见空中自己的画像,“啊”地低呼一声,又跌回到他的怀里。
青衣少年收起铜镜,转头凝视着她,悲喜交迭,一字字地道:“这面‘流霞镜’是女娲用残余的五色石亲手炼制,数千年来,几番失而复得,每次重现,必有神谕。从我得到这面神镜的那一刻起,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宁姑娘,你就是神镜所昭示的、封镇青龙的女娲转世。”
此言一出,更是如惊雷震耳,周围瞬时一片死寂。
小青周身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恍恍惚惚,就像堕入了云里。女娲转世!女娲转世!怔怔地望着幻境中自己的如花笑颜,心里突突狂跳,过了好一会儿,仿佛才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也才明白为何青衣少年见了她后,有那种种古怪的反应了。
她在蜀山修炼了五百年,一直梦想着成仙,但即使是受尽那帮贼秃欺侮,做白日梦聊以**时,也不敢妄想自己有女娲有什么牵连。此时听到这句话,狂喜得简直要爆炸开来了,却又如做梦般难以置信,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丝疑虑不安,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稍纵即逝。
许宣想起那夜在海上见到的海市蜃楼,喉咙忽然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无法呼吸。
当时便曾觉得蜃景中的女娲与白素贞颇为相似,此时想来,又何尝不像小青?难道天意冥冥,让小青挑起这场大劫,又让她随着两大魔头来到蓬莱,真是因为她是女娲转世么?
岛民们更是惊愕骇怒,面面相觑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久居蓬莱,都对这面“流霞镜”奉若神明,纵然心有不甘,亦不敢再有半点质疑、抗辩。
白发盲叟脸色惨白,顿了顿拐杖,厉声说了句什么,众人哄然大哗。
紫衣少女“啊”地一声低呼,泪光滢滢地望向青衣少年,也不知是惊是喜是悲是惧。
青衣少年却神色坦然,似乎早有所料,恭恭敬敬地朝着众人叩了三个头,然后起身砍伐树木,很快做了个简易的棺材,将那中年女子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
紫衣少女颇为不舍,抱着母亲尸身又痛哭了一场,然后才同他一起将那棺材埋入坑里。
青衣少年堆好土坟后,立了块石碑,用手指刻了一列简单而规整的隶书:先慈李氏之墓。子王允卿、女王允真立。
许宣心里一动,凝视着那紫衣少女,暗想:“原来你名叫王允真,和他乃是兄妹。”虽不知方才那白发盲叟说了些什么,但从这兄妹二人的举动来看,这些岛民似是在驱逐他们离开此地。
果然,那青衣少年王允卿拜过坟墓之后,起身对小青恭声道:“宁姑娘,三十三山掀翻蛇族之治后,最担心惧怕的便是女娲转世,听说你们以阴阳电剑刺伤青龙之事,必会倾尽全力来杀你。就算他们不来,下一个月圆之夜,青龙也势必卷土重来,将这里化为废墟。瞽长老说,只要我们速速离开这里,谷中的岛民便不为难阻挡。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他的大宋官话虽然生硬别扭,但听了这许久,也大体能猜懂了。听说可以离开此地,许宣等人无不精神一振。
小青见他对自己如此恭敬,烦厌之心也消了大半。正欲点头,忽听上空传来几声闷雷似的巨响,接着红光冲天,鸟兽惊吼,整个“镇龙谷”又被照得亮如白昼。
洞外众人脸色齐变,纷纷高举火炬、刀枪,纵声啸呼。
许宣大凛,料想必是三十三山的追兵来了,仰头望去,果见群鸟盘旋尖啼,数百骑翼龙正贴着四面崖壁俯冲而下,火光点点,急速逼近。
顷刻间号角破云,鼓声大作,大战一触即发。
王允卿吹了声口哨,狂风呼卷,两只巨雕怪啸着从山林里飞来,振翅冲落在洞前。这两只巨雕足有一人多高,黑翎碧睛,昂首睥睨,极为丑陋凶暴。
他拉着那紫衣少女王允真跃上雕背,朝小青朗声道:“宁姑娘,青龙不除,蓬莱永无宁日。要想镇伏青龙,惟有找到‘炼天石图’,重启‘镇妖塔封印’。王允卿虽非蛇族,却也流着伏羲之血,自从得到女娲神谕的那一刻起,就日夜恭候圣驾来临。如蒙不弃,王某愿为姑娘尽绵薄之力,找到‘炼天石图’!”
许宣、小青对望一眼,惊喜欲爆,只听林灵素传音哈哈笑道:“恭喜女娲转世得此肱股!你们傻愣着作什么,还不快背着我们骑上鸟背,随着这傻小子去找‘炼天石图’?”
话音刚落,“轰!”“轰!”几团青紫烈火呼啸着从天而降,撞击在洞口石壁上,气浪迸炸,草地瞬间窜起汹汹火光。
六七个岛民猝不及防,顿时被烧成活人,惨叫着满地抓挠打滚。惊呼怒吼声此起彼伏,众人纷纷潮水般朝外退散。
许宣大凛,抱起小青朝后退了两步,抬头望去,空中厉啸刺耳,十余只翼龙已当先冲到。
这些翼龙与之前所见不同,身形较短,双翼却更大更长,遍体覆盖着紫红色的鳞甲,烈焰熊熊。背上的骑兵也披覆着龙鳞般的盔甲,戴着狰狞的混金面具,被火光辉映,更显恐怖。
数十团火球从这些翼龙的口中接连不断地喷飞而出,霎时间就将洞口化成了一片火海。
那两只怪雕却毫不畏惧,火焰撞击在它们的身上,竟似毫发无损。一只驮着王允卿兄妹,拍打双翅,昂头怒啸,随时将欲冲天飞起。另外一只则大踏步地奔向山洞,嗷嗷怪叫,仿佛在催促许宣等人快些出来。
许宣喝道:“大小如意,疾!”将林灵素、李少微收入“两仪袋”,而后抱着小青凌空冲跃,稳稳地骑上雕背。那两只怪雕厉声尖啸,猛地扇动双翼,盘旋着冲天而起。
炽风鼓舞,龙骑兵恰好迎面冲到。王允卿长啸声中,剑光如电飞舞,“嗤嗤”连声,血箭激射,冲在最前的两个龙骑登时连人带龙被斩成了数截,擦着他们身沿飞闪而过。
后方的龙骑兵纷纷变向包抄。惊吼震耳,火球呼啸扑面。
许宣全身经脉仍火烧火燎,难以久聚真炁,一手搂着小青,一手紧紧地抱住雕颈,天旋地转,呼吸如窒,就像在惊涛骇浪极速飞旋穿梭,根本无暇抵挡纵横飞舞的火球、箭矢,以及龙骑兵迎头刺来的长枪。
好在王允卿剑法凌厉无敌,真气又极为强猛,碧光如狂飚呼卷,绵密地笼罩在许宣、小青周围,那些火球、箭矢、枪尖……方一触及,立刻震荡炸散。转眼之间,两只怪雕就盘旋高上,冲出了龙骑兵的夹围。
然而四周轰鸣不绝,火光一道接着一道冲天飞舞,越来越多的龙骑兵尖啸着朝他们冲来。火球、流矢擦着他们身沿穿梭飞过,撞击在崖壁上,隆隆激震,乱石迸飞。
忽听王允卿纵声大喝:“芥子须弥,万象无极,三十三天,大小如意,疾!”流霞镜脱手飞出,绚光怒爆,遥遥照向天湖。
“轰”地一声巨响,湖面涡旋乱转,大浪层层叠叠地冲天喷射。漩涡中央浮出一个冰雪般玲珑剔透的塔尖,继而眩光乱舞,霞芒刺目,一座高近七十丈的水晶宝塔破空怒旋!
那三十三层的水晶宝塔极速飞转,从层层掀涌的墨绿色涡旋里破空冲起。被漫天纵横呼啸的流火辉映,折射出万千道刺目的七彩炫光,将乌云、波涛、崖壁……映照得姹紫嫣红,瑰丽万端。
许宣呼吸一窒,目眩神迷。那一刹那,先前在湖底所听见的嗡嗡呜鸣又如潮水般朝他涌来,就仿佛无数嘈杂的耳语、尖叫,悸动心弦,却难以分辨。
镇妖塔!
当年女娲用来封镇青龙的神塔,果然就埋在这天湖之底!
众鸟惊飞,万兽蛰伏。
漫山遍野的岛民全都丢去火炬、兵器,匍匐在地。盘旋空中的数百龙骑兵也全都忘了进攻,惊骇地勒缰回望,被那强光镀照,浑身鳞甲金芒灿灿,脸上尽是扭曲而僵凝的恐惧。
第111章 天漏
“轰!”
“轰!”
“轰!”
还不等许宣回过神来,那水晶宝塔已凌空变向,旋转着朝他冲来,飞甩出的重重光波就像流光溢彩的巨大梭轮,连翻猛撞在天湖与南北两侧的峭壁上,天摇地动,大浪炸舞,迸飞的碎石如陨星般呼啸乱舞。
破坏力之狂猛,竟丝毫不在青龙之下!
转瞬之间,便有数百只禽鸟被撞成肉泥,就连龙骑兵也不时被掀飞撞落,悲啼惨呼不绝于耳。
小青“啊”地一声痛吟,紧紧地贴在许宣怀里,两人就像被山岳当胸倾轧,喉咙里腥甜狂涌,憋闷得几欲爆裂。若不是许宣死死抱住怪雕的脖颈,早已如两侧的龙骑兵般,被震飞出数十丈外。
好在那恐怖的压迫感只持续了片刻,镇妖塔越转越快,越来越小,周围的炫丽的光轮也急速收缩、暗淡。
“叮!”流霞镜彩光激射,照得天地尽白。
那座高达七十丈的三十三层神塔竟突然变成了一尺来长的袖珍小塔,呼啸着冲入铜镜之中,漫天霞光陡然消失。
王允卿猛地一震,“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连人带鸟疾转了数十圈,方才卸掉那狂猛无比的撞击力,接着翻转手中的流霞镜,掖入怀中,昂头长啸,继续驾驭着两只怪雕盘旋冲天,
变故突起,天地又忽转黑暗,还没等那些龙骑兵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早已领着许宣等人骑鸟破云直上,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狂风呼啸,天海漆黑如墨。偶尔亮起一道闪电时,方能看见下方的苍茫汪洋,以及空中那一座座巍峨壮丽的悬山。然后又复归一片黑暗。
许宣惊魂未定,回头俯瞰,“镇龙谷”所在的那座悬山已相隔数十里之遥。透过茫茫云雾,未见追兵,隐隐约约仍能瞥见天湖一角,在闪电下泛着银光。想到终于逃出了这囚笼般的山谷,胸膺激荡,悲喜交迭,忍不住长声欢呼。
却听林灵素嘿然一笑,从“两仪袋”里传音道:“小子,蓬莱三十又三山,一山更比一山险。等你留着小命拿到了‘白虎皮图’,修成了通天本领,再欢呼不迟。”
又听李少微柔声传音道:“小青,‘白虎皮图’的秘密必然就在那‘流霞镜’与‘炼妖塔’里。那姓王的公子对你奉若神明,你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有他相护,三十三山的追兵就算追来了,一时也不能奈我们何。等到了安全之地,套出石图的下落,再设计将他杀了。”
小青体内寒毒始终未清,又值十五,初炼而成的阴极真炁浸透心骨,被这高空寒风迎面刮卷,冻得格格打战,难以答话。
许宣心中却是一震,忍不住低声问道:“杀他?为什么要杀他?”
“许小官人,”李少微叹了口气,柔媚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小青是女娲转世吧?等那王公子发觉你们和敖无名是一样的骗子,全都为了石图而来,你猜猜他会不会立即动手杀了你们?”
林灵素也跟着传音笑道:“这姓王的小子木德之身,纯阳之体,可谓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嘿嘿,别说你们两个啦,就算寡人和他一比,也略有不如。要真等到那时,动起手来,连神仙也帮不了你们。”
许宣大凛,虽知二人所言非虚,但这王允卿好歹也救过他们两次,恩将仇报,实在有违侠义之道。想到这两魔头如此歹毒,又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们能这般对待王允卿,自然也能这般对待他和小青。若不趁着他们重伤未愈尽快除去,到头来被除掉的必是自己!
一咬牙,正想将“两仪袋”朝下抛落,李少微又格格一笑,传音道:“许小官人,你可别忘了,食言弑师是要被雷劈的。如果本宫和帝尊有个三长两短,小青心内的‘三尸金线蛊’便会即刻发作,你也别想离开蓬莱,回临安救出你的父母啦。”
许宣顿时又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杀机顿消。父母安危就像是他的七寸,被牢牢地捏在这两魔头的手里,恨得牙关痒痒,偏又无可奈何。
鏖战了一夜,他早已精疲力竭,此时虽骑鸟高飞,寒风凛冽,也抵不住袭来的重重困意,一边给小青传输真炁,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该如何反制这两魔头,不知不觉伏在雕背上睡着了。
醒来时,东方厚厚的云层里已泛出一丝白光,天色渐亮。数十座悬山巍然浮在蓝紫、乌黑的天穹下,云海翻腾,时而亮起一串七彩绚光。
小青也已悠悠醒转,望着前方急速飞舞的云雾,迷离恍惚,一时间忘了身在何地,直到撞见许宣的视线,脸上才蓦地一阵烧烫,坐起身,低声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忽听怪雕嗷嗷尖叫,展翅回旋,朝右下方的悬山飞去。
王允卿道:“宁姑娘,天亮后,三十三山必会四处搜捕。我们先在这儿暂避一阵,养好伤势。”又取出那面流霞镜,念了句咒诀,金光炸舞,将众人笼罩在内,彗星般滚滚下冲。
俯瞰那悬山,依稀可见奇峰兀立,林海茫茫,除了中央那座尖锥似的峭拔雪峰,四周绵延数十里全是五颜六色的森林,绚烂如织锦,在半明半昧的晨曦里显得格外壮丽。
“呜——”
雪峰上忽然响起几声尖利的号角,黑影飞闪,数十名骑着巨大蝙蝠的甲士手持长戈,呼啸着朝他们冲来。那些蝙蝠通体乌紫,双翼薄膜鲜红如火,尖叫声如婴儿哭泣,极为诡异。
许宣、小青大凛,正待聚气戒备,那群蝙蝠飞骑却已狂飙似的从他们头顶卷过,径直朝北飞去了。两人又惊又奇,松了口气,料想多半是王允卿手中那面流霞镜的功劳。
第一缕霞光破射出来了,云海尽染,下方的雪峰瞬间变成了灿灿金山。
怪雕盘旋飞翔,绕过千奇百怪的冰锥林,掠过晶莹剔透的冰川,贴着那斜陡的雪坡急速下冲,越来越快,转眼便双双穿入了那莽莽苍苍的锦绣森林。
视野陡然一黑,许宣什么也瞧不清了,只听见鸟叫啾啾,枝叶噼噼啪啪地响动着,细碎的微光在头顶急速闪动。过了片刻,双眼才渐渐适应周遭的昏暗光线,凝神扫探,“啊”地失声低呼,想不到这森林里竟有如此奇景!
他正骑鸟穿行于一条巨大的裂壑里,裂壑蜿蜒迱逦,长不见首尾,上方被密林遮盖,下方深不见底,最窄处约有三十余丈宽,最宽处接近百丈。
裂壑两侧瀑布飞泻,隆隆不绝。崖壁峭石嶙峋,长满了扭曲怪异的千年巨树,有的参天摩云,藤蔓垂舞,有的横斜交错,遮天蔽日。抬头望去,几乎看不见天空,只有无穷无尽、深深浅浅的绿。
巨树之间夹杂着色彩斑斓的灌木与苔藓,以及各种见所未见的奇花异草,争妍斗艳。遥遥望去,就像一团团霞云,连绵不绝,滚滚起伏。
但最壮观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崖壁上密密麻麻的洞窟。这些洞窟就像迷宫般蜿蜒贯通,掩映在无穷无尽的繁花与密林里,掩映在万千道飞泻而下的瀑布中,若隐若现,壮观而又神秘。
数以千计的珍禽怪鸟似是被他们惊扰,尖啼着从那些洞窟里缤纷冲出,纵横飞舞,接连不断地从他们四周穿梭而过。
接着两侧崖壁的岩石后、枝叶中又跳出了无数灵猿,吱吱尖叫,抓着藤蔓、岩壁朝上飞速攀爬。然后雪豹、熊罴、山魈……以及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猛兽接二连三探出了脑袋,惊吼咆哮,作势欲扑。
怪雕毫不理会,一高一低地急速飞掠,突然变向急坠,穿过一片水帘,冲落在崖壁上的一处洞窟里。
此时森林外虽已晨光明媚,深壑里却依旧昏暗如夜,阴冷潮湿。王允卿牵着妹妹跃下雕背,点燃火堆,洞内顿转明亮。
只见那洞窟外窄内阔,中央搁着一块光滑方正的巨岩,环绕着若干石头,宛如桌凳。洞角还有一张“石床”,和几堆枯枝干草,却不见半只鸟兽,更无异味。想来有人居住在这里。
许宣一凛,如果王允卿兄妹自小在“镇龙谷”内长大,从未离开,又为何轻车熟路,知道这儿有个洁净隐秘的山洞?难道此人外表恭顺,内心却别有所图?
他原本就是聪明浮脱之人,好走极端,经历了这许多凶险变故,对旁人的防范之心也越来越重,渐趋多疑。当下凝神扫望周围,聚气戒备。
裂壑里阴风呼号,寒意透骨,小青一边站在火堆前顿足搓手,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道:“这儿是什么洞府?你带我们来这儿作什么?”
王允卿道:“宁姑娘,这座山叫‘天漏石’,相传原是女娲大神补天用的五色石,被雷霆、天火劈裂洞穿,只好移作他用。山内有数万洞窟肠道,彼此相连,极为隐秘。就算三十三山的追兵搜到这里,也如大海捞针,一时半刻绝找不到我们。宁姑娘只管安心养伤,等到了重阳,我们再上女帝山不迟。”
第112章 蛇人
王允卿道:“宁姑娘,这座山叫‘天漏石’,相传原是女娲大神补天用的五色石,山内有数万洞窟肠道,彼此相连,极为隐秘。就算三十三山的追兵搜到这里,也如大海捞针。你们只管安心养伤,等到了重阳,我们再上女帝山不迟……”
“重阳?”许宣心下大急,大宋死刑都在秋后执行,如果到了重阳仍藏在这洞里,又如何赶回临安解救父母?当下忍不住问他为何要等上三个月,又为何要上那什么女帝山?
王允卿道:“蓬莱的最高峰为‘女帝山’,原本是蛇族圣女所居之处。三十三山联手推翻蛇族后,推行‘比武斗剑’,只有修为最高之人,才能作为‘青帝’统治蓬莱。此后每隔四年的重阳节,三十三山的高手都将登上女帝山顶,比剑夺取‘青帝’之位。今年重阳,恰巧又到了四年之期。”
小青一怔,扬眉道:“你是让我们登上女帝山,比剑夺位?”
王允卿点头道:“当年青龙掀脱‘镇妖塔’后,半张‘白虎皮图’下落不明,另外半张则一直存于女帝山上。被敖无名盗走后,蛇圣女费尽心力重新夺回,藏在‘女娲宫’至为隐秘之处。要想找到‘白虎皮图’,重启‘镇妖塔封印’,就必须先赢得青帝之位,入住‘女娲宫’。”
此时王允真似乎也已从丧母的悲恸与恍惚中缓过神来了,笑了笑,插口道:“我哥哥自小就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王重阳’,就是盼望有一天能在‘重阳斗剑’时,打败三十三山所有的高手,重振蛇族,封印青龙……”被王允卿瞪了一眼,吐了吐舌尖,微笑不语。
她的大宋官话带着生硬的汴梁口音,腔调虽不自然,但声音清柔婉转,听起来别有风味。
许宣心中怦怦一跳,更觉奇怪:“是了,这兄妹二人从小在‘镇龙谷’内长大,又是从哪儿学来的东京官话?”
王允卿窘迫地朝两人笑了笑,道:“在下取‘重阳’为名,倒不是完全由于志存‘重阳斗剑’,而是因为生于阳年阳月阳日。传我这面‘流霞镜’的神巫说,如能找到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纯阴处子,或许便能合炼成‘阴阳电剑’,封印青龙了……”
似是忽然发觉自己的话里又有什么不妥,面红耳赤,清了清嗓子,起身道:“宁姑娘,这‘天漏山’上有许多益气补元的奇花异果,你们连使了两次‘阴阳电剑’,经脉必有灼伤,且在这儿调息修养,我们去采些草药,顺便打些猎物,很快就回来。”
他俊秀轩昂,谈吐温文尔雅,颇有些贵胄之风,但到了小青面前,却总有些拘谨腼腆,手足无措。当下又瞪了王允真一眼,拉着她起身行礼,匆匆骑上双雕朝洞外飞去。
小青丝毫没将他放在心上,自顾盘坐在火堆边,凝神调息。倒是许宣心神不定,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抖了抖丝袋,将那两魔头也倒了出来。
李少微格格一笑,柔声道:“丫头,恭喜你啦,找到了一个阳年阳月阳日出生、头脑简单,又对你死心塌地的少年郎。万物负阴而抱阳,等你拿到了‘白虎皮图’,切切记得不可杀他,而要吸尽他的鲜血,炼化他的纯阳真气。这样就再不用受‘阴极真炁’反噬之苦啦。”
小青心中一颤,猛地转过头来,只见妖后笑吟吟地凝视着自己,目光闪闪,竟似带着怨毒的妒恨与凛冽杀机,浑身鸡皮瞬间冒了起来。
昨夜吸尽了金国小王爷的血后,看着众人恐惧厌憎的眼神,她虽然倍觉快意,却始终心有余悸,不敢回味,更不敢细想为了平衡体内真炁,将来每到月圆之夜都要做这恐怖之事。
她对王重阳虽然无甚好感,但此人几次暗中相助,又将她奉为女娲转世,毕恭毕敬,厌烦之心早已消了大半。然而如果妖后说的是真的,如果只要吞吸他一人之血,就能一劳永逸地摆脱吸血僵鬼般的可怕命运,她又是否该狠下心,恩将仇报呢?
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听裂壑里传来几声奇怪而恐怖的尖啸,众人心中齐齐一凛。
这声音在镇龙谷里也曾听过,总是在夜半之时响起,就像是从地狱里发出的绝望而怨毒的怒吼。
然而屏息聆听,裂壑里又突然变得一片死寂,就连鸟叫兽吼声也瞬间断绝。死寂中,惟有狂风在那数不清的洞窟间呼啸穿梭,呜呜锐响,让人毛骨悚然,更感不安。
许宣与小青对望一眼,呼吸、心跳仿佛全都顿止了,惊疑不定,紧握着龙牙,掌心里尽是冷汗。
火光摇曳,四周忽明忽暗,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刮来一阵狂猛的阴风,洞内顿时一片漆黑。
许宣心中猛地一沉,只听林灵素、李少微齐声喝道:“星移斗转!”“花落花开!”话音刚起,“咻咻”之声大作,隐约瞥见几道黑影鬼魅似的冲了进来,纵声尖啸着朝他们当头扑落!
他脑中“嗡”的一响,被那凄烈恐怖的啸声震得气血翻腾,好在与小青合练了一个月的剑法,早已烂熟于心,应变奇速。刹那间真气鼓涌,沿着龙牙刀破锋斜撩,恰好与小青回旋挥舞的气剑形成了相守相生之势。
黑暗中绚光连闪,气浪迭爆。许宣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按照两魔头的提示,奋力挥扫格挡,奈何对方快如鬼魅,交迭疾攻,力量又狂猛得难以想象,转瞬间激斗了二十几招,肩膀、后背、左腿全被极为尖利之物扫中,剧痛锥骨。
好在他与小青默契无间,又有当世两大魔头指点,斗到第二十三招时,终于接连击中对方,那几道人影闷哼连声,尖啸着翻身急退。
被气浪所激,火堆红星四窜,又“呼”地重新烧了起来,照得洞内一片彤红。
许宣、小青回旋飞转,背靠着背站在一起,“啊”地失声低呼,寒毛倒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蛇人!
周围匍匐着五个人头蛇身的怪物,正抬着头,双手撑地,凶暴地朝着他们龇牙低吼。
这些蛇人的身形都极为魁梧高大,脸上涂抹着狰狞的各色花纹,辫发裸身,背负长刀,上半身肌肉虬结,接近六尺长,腰际以下则是鳞光闪闪的蛇尾,长达两丈,盘蜷着朝上竖起,作势欲扑,被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更觉恐怖。
小青虽是五百年的蛇妖,早已炼成人形,却从未见过这等半人半蛇的“同类”,一时间妙目圆睁,冷汗涔涔。就连林灵素、李少微这两个见多识广的魔头,亦被震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五个蛇人飞速地吐出长信,舔了舔嘴唇,狞笑着瞪着他们,一边发出低沉骇怖的呜吼,一边慢慢地环绕游行,似是在等候最佳的时机,突施暗算。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敌众我寡,他与小青的经脉又烧灼未愈,难以持久,唯一的办法是设计将它们分散开来,各个击破。眼角扫处,瞥见洞壁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甬洞,念头一动,顿时有了主意。
当下左手抓起一把着火的树枝,朝离他最近的蛇人一晃,趁它缩身后退时,忽然拽起小青变向朝右侧的洞壁最大的一个甬洞冲去。
众蛇人立即尖啸着冲弹飞舞,闪电似的朝他们包夹扑来。许宣一猫腰,拉着小青抢先钻入了甬道里,“嘭嘭”连声,洞口被蛇人们的气浪撞中,顿时炸裂开一个大口子,险些扫到两人后背。
林灵素一愣,哈哈笑道:“好小子!临危不惧,机变刁滑,果然有乃师当年的风范!”
他和李少微依旧难以动弹,笑嘻嘻地盘坐在火堆边,壁上观虎斗,仿佛与眼前一切殊不相关。
那些蛇人对这两魔头似乎也毫无胃口,冲过他们身边时,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又狂飚似的朝许宣二人追去。
这些怪物熟知裂壑内的地形,对这些千折百转、彼此相连的洞窟亦了如指掌,当下分别窜入石壁上的五个甬洞,包抄围堵。
谁知五个蛇人方一分散,许宣立即转过身,喝道:“回风舞浪!”右臂橙光爆舞,化为一道丈许长的气剑,朝穷追在后的蛇人轰然刺去。小青与他合练一月,早已意念相随,立即也是一记“碧柳扶风”,转身疾攻。
“嘭!”那蛇人猝不及防,顿时被撞得鲜血狂喷,飞出三四丈远。若非许宣、小青一夜间连用了两次“五雷炁剑”,经脉受损,加上气剑初成,运转尚不如意,这蛇人只怕已立毙当场了。
许宣一击得手,立刻又拉着小青奔向甬洞深处。剩下四名蛇人又惊又怒,尖啸着包抄狙击。
林灵素哈哈大笑,拍着大腿放声高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李少微则笑吟吟地眯着双眼,晶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13章 紫青
甬洞狭小,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许宣拉着小青,左折右转,尽找些狭窄的甬道逃窜,那些蛇人虽然鳞甲滑腻,游窜得飞快,却被迫不断绕行,一时间也不能奈他们何,反倒被两人时不时的突然反击杀得惊险万状。
其中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年轻蛇人似是这些怪物的领袖,纵声尖啸,指挥调度,另外三个蛇人随之放缓节奏,不管许宣如何诱激逃窜,始终不急不慢地尾随包夹,互为犄角,伺机而动。
如此一来,许宣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被蛇人们越逼越紧,只要偷袭其中一个,另外两侧必有蛇人雷霆猛击,迫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许宣心下大凛,暗想:“这些怪物占尽地利,再这么下去,必被他们逼到死角。要想活命,只有把水搅浑,再浑水摸鱼,全力击杀那领头的怪物。”
当下一边奔逃,一边低声将计划告之小青。小青与他相处了这些时日,早知这小色鬼诡计多端,闻言精神大振。
两人突然加速狂奔,等到那些蛇人追得近了,蓦地转身将火把甩向后方的蛇人,而后双双鼓舞气剑,全力劈斫在右侧的洞壁上。
这些熔洞、甬道彼此贯连相通,石壁最薄处只有半尺来厚,哪捱得住两人合力猛击?
“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尘土滚滚,右侧的蛇人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被飞撞而落的乱石瞬间压成了肉泥。
许宣、小青气血翻腾,借着那反撞之力回旋怒斩,又狂飚似的砍劈在左侧的石壁上,趁着飞石迸炸,洞壁接连坍塌之际,全速冲向后方追来的蛇人首领。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看似简单,却几乎拼尽了全力,也用尽了两人所学。橙黄、碧绿的光浪交错飞舞,“轰”“轰”连震,将那蛇人首领格挡的长刀生生劈断。
然而这疤脸蛇人应变之快、真炁之强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估,蛇身飞舞,竟从两人气剑的夹缝间穿过,贴着石壁闪电似的冲到了两人后方,顺势长尾横扫,重重地拍在许宣的背上。
许宣眼前一黑,痛得锥心彻骨,翻身滚出丈许远,若非小青及时将他拽起,便被那糅身反扑而来的蛇族首领剁成了肉泥。惊魂未定,尖啸四起,那些怪物来势极快,转眼间又从三个方向扑了过来。
两人双剑合璧,气光纵横飞舞,勉强将众蛇人逼退。此时四周尘土濛濛,目不视物,情状极为凶险。饶是许宣机变百出,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策,好在那三十六路剑法早已练得滚瓜烂熟,闭上眼睛也不会使错。
气剑时长时短,时强时弱,极不稳定。蛇人吃了几次亏,探不清虚实,不敢再轻易冒进,只是在周围不停地交迭游走。
小青寒毒未清,游斗片刻,早已气息不继,香汗淋漓。见他们翻来覆去只有这三十六招,蛇人首领心下大宽,纵声尖啸,着力猛攻许宣。
原来这疤脸蛇人的眼光极为尖毒,早已看出合璧剑法的要义,在于彼此意念相随,攻守互补。许宣每一剑使出,必留有破绽,而这破绽不等对方来攻,便已由小青的剑招补上。而此时小青经脉虛竭,招式虽然到了,真炁却难以跟上,被蛇人们长刀交相疾攻,招架不迭,气剑光焰陡然大减。
“嗤嗤”连声,许宣衣裳接连迸裂,左臂、右腿险些被劈中。他又惊又怒,大喝着回旋急转,右手气剑胡乱挥砍。
蛇人们早已熟悉了两人的三十六剑法,被他突然这般毫无章法地乱攻一气,反倒应接不暇,朝外退散。
“轰隆!”右侧石壁被许宣气剑扫中,猛地炸开一个大洞,射出万千道难以逼视的绚光。
许宣泪水直涌,不由自主地挡住双眼,朝后退了几步。众蛇人也被刺得睁不开眼睛,罢手不攻。
尘土滚滚,绚光渐转黯淡,只剩下一青一紫两团光芒吞吐不定。许宣定睛一看,猛吃一惊。眼前的洞窟里竟盘坐着一个极为美貌的蛇人女子,低首垂眉,裸身合掌,银白的长尾盘蜷身下,似在凝神祈祷。
蛇人体型魁梧,半身腥甲长尾,看起来都极为凶怖,但这蛇人女子却显得格外端庄娴静,被左右两侧的青紫光芒辉映,浑身光洁如瓷,散发着七彩光晕,有如神袛。
许宣见是蛇人,下意识地便想聚气劈斩,但被她光彩一照,竟呼吸窒堵,怎么也下不了手。
小青“咦”了一声,叫道:“她是石头!”许宣将信将疑,上前探手一摸,那“蛇人女子”浑身坚硬冰凉,果然是汉白玉石所制。
那三个蛇人见他们竟敢伸手探触石像,无不露出惊愕狂怒的神色,争相尖啸着朝他们冲来,但到了距离那蛇人石女三丈处,却纷纷又顿住身形,恶狠狠地瞪着两人,怒火欲喷,不敢再前进半寸。
许宣心中一动,是了!难道这石像就是蛇族奉为至尊的女娲大神?这个洞窟竟是蛇族供奉女娲的秘密所在,自己四人无意间闯入,才惹来这些蛇人守卫的追杀围堵?
小青左右徘徊,好奇地打量着那蛇女石像,又摸了摸两侧的青紫光团,喜道:“小色鬼,你快来看,是剑!这儿插着两把剑!”
蛇女石像边的岩缝里果然插着两柄蛇形长剑。长剑不知由什么金属炼制而成,没入石中,仅露出半尺。一支三指宽,通体青黑,泛着妖艳的紫红光泽;另一支略窄,宽逾二指,鲜绿如翡翠,宛如春水流动,晶莹夺目。
方才那团刺眼的绚光,想必就来自这两柄一青一紫的蛇形长剑。
许宣心中突突急跳,如果这蛇女石像真是蛇族的神袛,插在此处的双剑必是上古神器。他与小青刚炼成气剑,发挥极不稳定,如有神兵在手,威力自当倍增!当下握住那柄黑紫长剑,奋力朝外夺拔。
众蛇人又是一阵惊呼怒吼,蠢蠢欲动。
剑锋紧嵌石中,巍然不动。小青也合握住那柄翠绿的长剑,全力试拔了几次,始终不能奏效。
两魔头遥遥望见,脸上俱闪过惊喜难抑之色,林灵素传音叫道:“小子,小妖精,你们咬破手指,将血滴入剑身血槽,再跟着我念一遍‘拔剑诀’,试试看能否抽拔出来!”
许宣、小青依他所言,各自咬破指尖,将鲜血滴落在剑身血槽上。接着握住剑柄,凝神聚气,随着那魔头齐声诵道:“震木离火,紫青雷霆;乾父坤母,天地神灵。人有其命,物有其灵;我以我血,活此神兵……”
血珠沿着双剑的血槽缓缓蜿蜒滑落,念到“活此神兵”时,剑身突然“嗡”地一震,陡然亮起刺眼的青、紫炽光。两人呼吸一窒,虎口酥麻如电,继而整个手臂都随着那剑柄猛烈震动起来。
众蛇人脸色齐变,想要冲上前阻拦,却不由自主地丢掉手中长刀,俯首匍匐在地。
剑身紫光越来越亮,许宣右手剧烈地抖动着,掌心仿佛和剑柄粘连在一起,只觉一股又一股炽烈狂猛的炁浪从剑身涌入他的手臂,又如惊涛骇浪般席卷全身,冲入丹田,漩涡般滚滚翻腾。
那种感觉奇怪之极,就仿佛手中所握并非一支剑,而是一个活物,一个与他连成一体、共同呼吸的活物!
更奇怪的是,剑身的紫光穿入他的手臂,立即转化成橙黄的光芒,沿着奇经八脉急速循环。转眸望去,小青也仿佛与手中的蛇剑同化一体,全身闪耀着碧绿鲜亮的光芒,就连肌肤也变得冰玉般玲珑通透,可以清晰地看见深绿色的骨骼、脏腑与经络……
小青层层叠叠如春水般扩散的光晕,和他所焕发出的橙红光浪交相激荡,顿时炸散出刺眼的七彩霓光,映得洞窟四壁炫丽万端。
“轰!”
两人紧握剑柄,猛地往外抽拔,岩石瞬间炸如齑粉。强光、气浪、乱石、轰鸣……直如天崩地裂,震耳欲聋。
许宣喉中一甜,体内真炁似乎也陡然迸爆了,跌跌撞撞地朝后疾退了数步。等到站稳脚跟,定睛再看时,才发现前方的石壁已经被炸出了一个三丈来高、两丈多宽的豁口。
洞外瀑布飞泻,斑斑点点的阳光透过上方茂密的森林,洒落在幽暗的裂壑里。群鸟惊飞,兽吼声此起彼伏,猿猴抓着藤蔓急速飞逃,其他野兽也纷纷钻入崖壁上的熔洞与树丛,远远地朝他们探头张望。
许宣与小青对望一眼,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手中的蛇形长剑,剑身古朴简单,毫无光泽,只有当他们将真炁运入手掌时,剑锋才会蓦地铿然龙吟,闪起夺目的紫光与碧芒。
只听林灵素传音哈哈笑道:“‘石榴半吐红巾蹙,伴君幽独。秾艳一枝细看取,又恐被、秋风惊绿’。恭喜二位!这‘紫青双剑’是伏羲、女娲亲手炼制的太古神器,一柄叫‘紫龙’,一柄叫‘青螭’,木火相生,雷电相感,用来修炼‘阴阳电剑’再好不过!当年你祖师爷爷有缘一睹,已称万幸,想不到今日竟让你们给得到啦!”
第114章 伏羲
林灵素传音哈哈笑道:“这‘紫青双剑’是伏羲、女娲亲手炼制的太古神器,一柄叫‘紫龙’,一柄叫‘青螭’,用来修炼‘阴阳电剑’再好不过!当年你祖师爷爷有缘一睹,已称万幸,想不到今日竟让你们给得到啦!”
小青闻言大喜,把玩着那柄神剑,笑道:“小色鬼,有了这‘紫青双剑’,咱们阴阳合壁的威力必定大增,别说这区区几个蛇人,就算再遇见那青龙,也不用害怕啦!”
那几个蛇人慢慢爬起身,神色古怪地面面相觑,突然握刀在胸膛上划了一道口子,昂头捶胸尖啸。
啸声如雷,在裂壑里滚滚回荡,过不片刻,洞外又传来排山倒海般的阵阵狂啸,由远而近,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蛇人正在裂壑里纵声呼应,夹杂着鸟兽的尖啼惊吼,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许宣大凛,紧握着“紫龙”凝神戒备。
只见裂壑里狂风呼卷,五彩斑斓的树浪如云霞鼓舞,数十个骑着翼龙的蛇人尖啸着冲掠而过,接着又是百余个,又是数十个……越来越多,从裂壑的两端与底部冲了过来,成群结队地盘旋尖啸。
“嘭嘭”连声,龙骑接连不断地冲撞在洞口两侧,黑影迭闪,顷刻之间,便有三十多位蛇人尖啸着跃入洞中,将他们团团围住。
继而又听见几声熟悉的嗷嗷啼吼,那两只怪雕驮着王重阳、王允真扑翅冲入,昂首阔步。
许宣松了口大气,有此强援,又有手中的“紫青双剑”,脱身的把握顿时大增。
岂料那兄妹二人跃下雕背后,非但没与他们站在一起,反倒转身站在蛇人之中,一起捶胸呼吼,就连那两只怪雕也跟着振翅长啸。
小青又惊又恼,恨恨道:“我就知道这臭小子假惺惺地没安什么好心!”见王允真双颊晕红,悲喜交织地凝视着许宣,心中怒气更增,扬眉冷笑道:“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位娇怯怯、意绵绵的王姑娘,居然也如此狠心,这么快就将你这位救命恩人给卖啦。”
许宣心里却是疑窦丛丛,王重阳将小青奉为女娲转世,毕恭毕敬,不像是作伪。如果真想害他们,昨夜又何必冒死相救?将他们带到这蛇人毕集之处,或许另有深意。
此时冲入洞内的蛇人已然上百,个个泪水夺眶,激动已极。长啸既毕,众蛇人忽然盘蜷蛇身,齐齐朝着小青拜倒,高声道:“不肖子孙恭迎女帝转世!”腔调虽然古怪,吐字发音倒颇为清晰,不难听懂。
奇变突生,许宣二人一愣,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王重阳也已随着蛇人一起匍匐在地,朗声道:“宁……女帝娘娘,‘天漏山’里共有四百六十一位蛇人,都是当年‘女帝山之战’幸存下来的女娲血裔,被三十三山逼赶到此处,受尽屈辱,不见天日。他们十几年前便从流霞镜的神谕里瞻仰过娘娘容貌,一直苦苦等候圣驾重临、光复蓬莱的这一天。”
许宣灵光霍闪,脱口道:“是了!你带我们来这儿,是看我们能否拔出‘紫青双剑’!”
王重阳叩了三个头,朝小青道:“女帝娘娘恕罪。小人虽然笃信娘娘乃女娲转世,但此事关乎蛇族兴衰,长老们必须亲眼目睹娘娘拔出‘紫青双剑’,才能放心将一切交托到娘娘手里。”
众蛇人齐齐匍匐磕头,高声道:“女帝娘娘恕罪!”
小青又惊又喜,这才恍然大悟。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对她如此恭顺尊敬,更别提匍匐在脚底山呼万岁了,方才的恚怒早已烟消云散,格格笑道:“起来吧,都给我起来吧。”
众蛇人仿佛能听懂她说的大宋官话,如蒙大赦,又磕了三个头,才缓缓立起身来,却仍垂着头,不敢直视。
一个脸上涂着白纹的蛇人男子游到她身前,双手奉上一对样式古朴的剑鞘,用那带着奇怪的汴梁口音的官话说道:“微臣白乾天,奉圣女之命守护紫青双剑,恭候娘娘圣驾。娘娘既已转世,收得紫青双剑,这两把神剑的剑鞘自然也当复归原主。”
紫青双剑的剑鞘不知以什么凶兽的兽皮制成,布满紫鳞、青甲,光洁坚韧,握在手中沉甸甸地,却又十分称手。小青大喜,将“青螭”插还鞘中,把玩了片刻,又将另外那支剑鞘递与许宣。
见她随手便将“紫龙剑鞘”送与许宣,王允真“啊”地低呼一声,妙目中露出惊讶古怪的神色。
众蛇人更是哄然大哗,看了看王重阳,又看了看许宣,惑然不解者有之,激动惊喜者亦有之。
王重阳却似坦然自若,微微一笑,率先朝许宣拜倒,朗声道:“恭迎圣上御驾!”众蛇人登时爆出一片欢呼,再次匍匐在地,齐声叫道:“坤母乾父,女娲伏羲,千秋万载,宇宙无极!”
许宣一怔,难道这些蛇人竟将自己看作了伏羲转世?饶是他胆大无赖,此时脸颊也不禁一阵烧烫。小青更是惊讶无已,不知为何顷刻之间,就连这小色鬼也变成了上古蛇帝?
正有些无所适从,又听林灵素纵声狂笑着传音道:“小子,就算你不想承认也来不及啦!‘紫青双剑’是女娲亲自炼铸的蛇族圣器,谁能拔出双剑,施展‘阴阳电剑’,谁就是伏羲、女娲转世。嘿嘿,现在你知道寡人教你们合璧剑法的良苦用心了吧?”
原来那“紫龙剑”属火,五行水克火,其剑鞘乃是女娲当年降伏北海第一凶兽玄武后,剥下它的甲皮所制而成。那时伏羲已经化羽登仙,女娲孤独一人,惟以此剑聊托相思。
封印青龙后,女娲将这对神兵传与蓬莱圣女,原是祈望她能继承“阴阳电剑”,永镇青龙。可是伏羲化羽已久,“紫龙剑”悬空百年,蓬莱圣女又岂敢妄传他人?于是便将这对神剑插入女娲石像两侧,剑鞘则由她亲自掌管,以待女娲转世,伏羲重生。
从那时起,这对神兵就成了蛇族的圣器,每一任蓬莱圣女只能继承其三十二字的“拔剑诀”,却不敢擅自将其拔出。
敖无名来到蓬莱后,情诱圣女,骗去了“阴阳五雷剑谱”和逆鳞刀,犹嫌不足,还设套从圣女口中骗得了“紫青双剑”的“拔剑诀”,一心拔出这对神兵,横扫三十三山。奈何没等得逞,就被醒悟的蓬莱圣女制伏。
逃出蓬莱后,敖无名虽以逆鳞刀纵横天下,却时时记挂着未能盗走的“白虎皮图”与“紫青双剑”。后来受困金山寺,逃生无望,索性将平生所学,以及蓬莱内的种种秘闻都刻在了塔壁上,被若干年后同困此处的林灵素学了个干净。
林灵素探寻蓬莱,正是想要继承敖无名遗志,盗走“紫青双剑”,再以“阴阳电剑”称霸三十三山,夺得“白虎皮图”。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他先是与妖后斗了个两败俱伤,接着又与王文卿狭路相逢。好不容易破入结界,抵达蓬莱,奇经八脉又已尽数震断,只能借助修为平平的许宣、小青。
他将“阴阳电剑”传与二人,正是盼望着能引来蛇族后裔,找到“紫青双剑”。如今终得所愿,心中之狂喜激动,更在许宣二人之上。一时得意,忍不住透漏了些口风。
众蛇人一直将王重阳视为伏羲转世,方才见许宣拔出“紫龙”,已倍感惊讶,再看到“女娲转世”竟将剑鞘也送了给他,震动骇异,更是难以言表。对他们来说,“女娲转世”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已证明她认定眼前的少年才是真正的转世伏羲。眼见连王重阳也转而向他拜倒称臣,更无半点怀疑。
许宣虽不知来龙去脉,但听林灵素这般一说,也猜到了大概。想到这魔头如此深谋远虑,心中不由一沉。
这厮虽然经脉俱断,但既被称为大宋百年来的第一凶魔,绝不可等闲视之。他费尽心机将自己与小青得到“紫青双剑”,成为蛇族顶礼膜拜的“女娲、伏羲”,不知又有什么后手与图谋?
眼见他怔怔木立不语,洞内又安静了下来,众蛇人不敢起身,面面相觑。小青心中也是一紧,忐忑不安。
死寂中,又听林灵素传音道:“执‘紫青双剑’者,可以号令蛇族,莫敢不从。蛇族对女帝山上的一砖一瓦全都了如指掌,小子,你若想顺顺当当地找到‘白虎皮图’,回临安救出父母,就得和小妖精演一出好戏!”
顿了顿,又道:“再说,米已成饭,木已成舟。这些蛇人若知道你们是假冒的,嘿嘿,你猜猜他们会怎么待你?”
许宣心中大凛,颇以为然。思绪飞转,虽觉此举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但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骑到底了!
当下一手紧握小青,一手举起“紫龙”,高声道:“如今天下大乱,太平之世已不复存在。吾曹不出,如苍生何!我们转世来此,就是为了平定三十三山,镇伏青龙,恢复蛇族之治。天既裂,尚可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又有什么做不成之事?”
第115章 神巫
许宣一手紧握小青,一手举起“紫龙”,高声道:“我们转世来此,就是为了平定三十三山,镇伏青龙,恢复蛇族之治。天既裂,尚可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又有什么做不成之事?”
众蛇人热泪滂沱,齐齐叩头高呼万岁。他们苦苦捱受了几十年,终于盼来这一光景,悲喜激动,难以言表。许宣虽知是在做戏,被此情此境所感染,也不由有些胸膺激荡。
小青虽对自己“女娲转世”的身份仍有些半信半疑,但此时被许宣紧握手腕,昂然并立在这些欢呼膜拜的蛇人面前,暗存的疑虑早已被欣悦与得意冲没了。
听着他们山呼海啸地叫着伏羲、女娲,眼角瞥处,火光跳跃,映照着身旁小色鬼那俊俏的侧脸,如镀光辉,心中突然一颤,涌起酸麻甜蜜的奇怪滋味。
********
众蛇人叩拜既毕,鱼贯而出,只留下王重阳兄妹、白乾天,以及十几个蛇族的长老、将领。
蛇族有八大长老,以五行八卦为名,白乾天是其中的大长老,也是除了“圣使”王重阳,蛇族里最有威信的人。
他向小青、许宣逐一介绍了众长老之后,又将先前与二人交手的刀疤脸蛇人领上前来,让他伏在二人面前,道:“女帝娘娘、蛇帝圣上,他是微臣外甥风青玄,忠毅果勇,是守卫‘紫青双剑’的五行铁卫之首。方才不识圣驾,多有冒犯,还望娘娘、圣上恕罪!”
许宣忙道:“不知者不罪,快起来吧。”
那风青玄低着头巍然不动,也不道谢,直到白乾天拽了他一把,才慢慢地直起身来,脸罩寒霜,冷冷地斜了他们一眼,而后径直游到那具被压在石下的蛇人尸体旁,将他扛在肩头,骑着翼龙尖啸而去。
他眼中怒火欲喷,那一瞥之间,竟丝毫不掩抑仇恨鄙薄之意。小青满心喜悦,未曾留意,许宣心里却是一凛。
白乾天微有些尴尬,苦笑道:“娘娘、圣上勿怪,他就是这不识抬举的臭脾性。那位殉职的偏巧……偏巧又是他的亲生弟弟。等过些日子,他自会慢慢释怀的。”
许宣恍然大悟,敢情被石头压死的蛇人就是这小子的弟弟!虽然隐隐有些不安,但此时脑子里盘旋着的,都是如何借助蛇族之力,尽早找到“白虎皮图”,离开蓬莱,解救双亲。对这满眼恨意的蛇族少年也就未再多想。
王重阳又与众蛇人长老细致地说了遍“重阳斗剑”的计划。
众长老原以为女娲、伏羲既已降世,很快就能以“阴阳五雷剑”大发神威,封印青龙,铲除乱党,听说两人竟然还需养好经脉,和三十三山的叛贼比剑夺帝,都有些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他们对王重阳极为信任,对女娲、伏羲更是俯首帖耳,不敢有丝毫忤逆,心想三人既有如此安排,必有其道理。当下纷纷用尖刀在胸膛上划了道口子,捶胸长啸,以示效忠。
*********
众蛇人带来了许多羚羊、麋鹿和奇花异果,不等白乾天吩咐,已麻利地宰割洗净,搭起烤架,翻转烧烤。过不片刻,兽肉浓郁的脂香便弥漫开来,闻之馋涎欲滴。
蛇人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许宣、小青围坐到篝火前,他们虽不知道林灵素与李少微的来历,但见二人与“女娲转世”一道而来,也毕恭毕敬地请入席中。众人一边用兽角装盛甘冽醇香的果酒,传递畅饮;一边切割着喷香的兽肉,大快朵颐。
起初蛇人们还有些矜持拘谨,不敢太过放肆,但几坛美酒下肚,再加上满心的激动喜悦,谈笑声越来越大,开始狂歌痛饮,手舞足蹈起来。就连少年老成的王重阳也是酒到杯干,喝得满脸通红。
林灵素更是毫不客气,索性抓起酒坛,仰头猛灌,顷刻间就喝了个底朝天,看得众蛇人目瞪口呆,啸呼叫好。惟独李少微滴酒不沾,笑吟吟地凝视着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青浅啜了口果酒,虽不及当日许府的“女儿红”芳醇,却更加清洌爽口,心下喜欢,也不由多喝了几口,才将兽角递与许宣,冲他嫣然一笑。被篝火映照,俏脸红艳欲滴,更增丽色。
许宣心中一紧,忽然有些难以呼吸。
这一个月来,和小青朝夕行处,常常忘了她是蛇妖之身,对白素贞的思念也不知不觉间移转到了其“妹妹”的身上,与她双剑合壁、四目相对时,心里总不时会有这般甜蜜而痛楚的悸动。
有时半夜醒来,看着她依靠在自己的肩上,火光映着那晕红的脸,也总不免涌起难以名状的酸甜与悲喜,甚至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世事险恶,人心如鬼,若能和她长居在这世外桃源般的蓬莱,就算不能修成神仙,又有何妨?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即过,不敢多想。除了急着返回临安解救父母之外,还因为她与自己人妖殊途。
她有上千年的寿命,而他只有短短百载,正如夏日晚风里的星辰与萤火,有交汇时的刹那光辉,却无法永远共此夜色。
然而此刻,和她并坐在蛇人群中,听着众人倾慕而恭敬地称他们为伏羲女娲,心里忽然有种微妙的变化。尤其当她转过头,眼波如醉地斜睨着自己,双颊似火,嘴角泛着浅浅的笑意,喉头就像被什么堵住了,惟有假装没有瞧见,仰起头,大口大口地灌了半角果酒。
甘冽的美酒涌入喉中,有如烈火燃烧。他定了定神,将兽角递与王重阳,道:“王兄,有几个问题我始终不明白……”
王重阳听到“王兄”二字,吓了一跳,急忙放下角杯,躬身行礼道:“王某一介布衣,岂敢与万乘之尊称兄道弟?圣上有何不明之处,愿闻其详。”
许宣对这轩昂洒落的少年一直暗觉羡妒,见他这般恭谨地称自己“圣上”,错愕之余,也不免有些得意,笑了笑,招手示意他坐下,道:“这些蛇人藏在‘天漏山’数十年,连三十三山也搜捕不着,你从小囚居于‘镇龙谷’,究竟是如何遇见他们的?你并非蛇族之身,他们为何对你这般信任?蓬莱山里,无人能听得懂大宋官话,你们的汴梁官话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说来话长,”王重阳神色凝肃,将酒角递给旁边的蛇人,沉吟道,“我四岁那年,‘镇龙谷’里来了个可知过去、未来的神巫,这面‘流霞镜’就是她送与我的。第一眼瞧见我,她便说我体内流着伏羲之血,命中注定将辅佐转世女娲,镇伏青龙……”
许宣心里一动,王重阳这话说得虽然颇为含糊,但揣摩其意,多半也从小自视为“转世伏羲”,难怪他见到小青和自己合璧舞剑时,神色那般震骇古怪。
若换了旁人,对突然冒出、将自己取而代之的另一个“伏羲转世”,必定惊疑妒恨,就算不落井下石,也势必袖手旁观,但这小子不但坦然接受,还数次冒死相救。从这一点来看,此人如果不是大奸大恶、城府极深之辈,就真的是纯朴简单、坦荡无私的君子了。
王重阳接着说道:“神巫到来的前几个月,青龙肆虐,家父为了营救舍妹,不幸葬身于那孽畜肚中。那时我年纪虽小,却已对天立誓,定要除掉这凶兽,为父亲报仇,造福万民。听了神巫谶言,自是惊喜交加。
“于是我每夜趁着众人睡着之时,偷偷溜到天湖边,学习吐纳筑基之法,圣上与娘娘所说的‘大宋官话’,也是那时从神巫那儿学到的。过了几个月,神巫说我天资高绝,可以拜蛇族先贤为师了,让我抱着‘流霞镜’跃入天湖……”
天湖?许宣大奇,为何“蛇族先贤为师”,需让一个四岁的孩子跳入湖中?灵光霍闪,忽然想起昨夜在湖底所闻所见,心中一凛。镇妖塔!
果听王重阳道:“我怀揣神镜沉入湖底,憋闷了许久,就在即将呛水淹死之时,忽然看见了一座埋入湖底的宝塔,接着又听见噪杂的嗡嗡人语,也不知有多少人正七嘴八舌地朝我传音说话。有的追问我是谁,从何得来的‘流霞镜’;有的则教我如何透过毛孔,用‘鱼息法’在水下呼吸。多亏了‘鱼息法’,我才得以起死回生。
“后来我才知道,这座宝塔便是当年封镇青龙的‘镇妖塔’,而塔里的那些声音,正是来自被囚镇塔内的蛇族八大长老。他们见到‘流霞镜’,见到镜中的女娲谶语,无不激动万分,破格将我收为弟子。神巫正是早已预知了这一切,才让我沉入湖底。
“从那时起,我白天和神巫在一起,夜里则潜入湖底,苦练蛇族八大长老所传的种种绝学。直到有一天,神巫被三十三山以‘妖言惑众,谋逆作乱’为名,献作青龙人祭。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吞入青龙肚里,却不能相救,痛定思痛,决定尽快整顿蛇族余部,等到女娲转世降临蓬莱,便可全力反击,镇伏青龙。”
第116章 允真
王重阳又道:“十二岁那年,我降伏了这两只神雕,用‘流霞镜’的障眼法躲过‘镇龙谷’龙骑,来到了这‘天漏山’。三十三山虽然知道蛇族余部就藏在山中,奈何山里万洞相连,每次搜捕伤亡惨重,却总是无功而返,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封山,不许任何人进出。
“初到此处,蛇族也将我视为三十三山的探子,轮番围攻。我和他们战了一夜,用八大长老传我的绝学打败了每一个挑战者,又取出神镜,朝他们展示了女娲所留存的种种谶言幻景,终于打消了他们所有的疑虑。”
他说得轻描淡写,浑然不当一回事,许宣听来却又是震骇又是钦羡。
试想方才自己与小青使尽浑身解数,还被风青玄等五个蛇人逼得险象环生,而这小子十二岁时,竟然就能降伏神雕,独自逃出“镇龙谷”,并在一夜之间,只身斗败蛇族所有高手……难怪自大狂妄如林灵素,也承认天分比之不如了!
王重阳又道:“从那时起,我每过一个月,便悄悄来‘天漏山’一次,和蛇人们互相切磋,交流所得。他们的‘汴梁官话’全都是从我这儿学到的。有一夜,我正欲离开‘镇龙谷’,却被舍妹无意间察觉,不得已,只好将所有之事和盘托出……”
摇了摇头,眼中闪过愧疚痛楚之色,道:“舍妹心思单纯,又没有武学根基,全怨我粗心大意,将她搅入此事。这些年来,她日盼夜盼,祈盼着女娲转世。前几日我偏又一时口快,透露宁姑娘或许就是神谕所示之人,她听了食寝难安,总是偷偷给你们送些食物,结果被岛民发现,献作了青龙人祭。”
许宣这才明白来龙去脉。左右环顾,不见王允真,转过头,才发现她远远地坐在洞角,添拾柴火,煎熬着青铜大鼎里的药草。
她侧着头,似乎在聆听着众人谈笑,那双澄澈的妙目却一直温柔地凝视着许宣,视线相交,耳颊登时晕红如霞,慌不迭地垂下眼睫,假意用木棍搅拌着药汤。
许宣心里怦然一跳。这少女温柔甜美,对他似乎一直颇具好感,那夜沐浴时彼此撞个满怀后,眼神更似有了微妙的变化,偶尔遇见,总是低着头羞怯躲闪,越显动人。
她悄悄送给自己的那些鱼肉,还有那枝犀兕长角制成的玉笛,究竟是因为将他当作了伏羲转世,还是因为那欲说还休的少女心事?
就在这时,远远地忽然传来几声尖利的婴儿啼哭声。
众蛇人面色齐变,放下角杯、兽肉,竖耳倾听。就连洞外的鸟兽也瞬间安静了下来。
许宣一凛,这诡异的婴啼声正是黎明时,那数十只巨型蝙蝠飞骑所发出的怪叫。昨夜刺伤青龙后,他和小青乃伏羲女娲转世的消息只怕已传遍了蓬莱。三十三山若要搜捕,必然先到这蛇人盘踞的“天漏山”。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在上方密密麻麻的枝叶间细碎闪耀,原本幽暗的裂壑稍转明亮。
婴啼声从裂壑西面传来,越来越近,隐隐可以看见一大片黑影,从远处荫盖上方急速掠来。
裂壑内惊吼四起,飞禽走兽们纷纷沿着两侧崖壁,潮水似的朝东逃窜。十余名蛇人飞骑疾冲而至,风青玄当先跃入洞内,大踏步走到白乾天边上,附耳低语了几句。
白乾天不动声色,淡淡道:“三十三山叛贼派了区区八百血蝠骑和三千龙鹫军,就想将这儿翻个底朝天。今天是娘娘、圣上大喜之日,诸位安心用膳,让孩儿们去松松筋骨。”举起角杯,朝脸上涂画着紫纹的赤离火长老颔首示意。
赤离火心领神会地将酒一饮而尽,起身告退,领着众蛇人跃上翼龙,尖啸着冲天飞去。
刹那间,裂壑里黑影闪掠,响起此起彼伏的蛇人尖啸声,伴随着破云的号角与激烈的鼓声,听得人热血沸腾。
余下的蛇人长老继续传递角杯,若无其事地喝酒说笑。王重阳似是看出许宣心中的担忧,微微一笑,道:“圣上、娘娘放心,这里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但数十年来,三十三山从未有一兵一骑能冲入壑下百丈。”
许宣虽知蛇人勇悍绝伦,仍不免有些忐忑,侧耳聆听洞外的声响。
号鼓声越来越急,杀声震天,蛇人们的尖声啸歌,渐渐盖过了血蝠的婴啼与龙鹫悲吼,不时有飞骑连人带兽地急坠而落,撞在崖壁坚岩上,撞在树枝荫盖上,撞在滚滚飞泻的瀑帘上……传来阵阵气浪激迸的巨响与凄烈惨叫。
蛇人长老们似是早已司空见惯,连头也未曾转上一转。许宣、小青对望一眼,均想:“他们将我当作蛇帝转世,我若露出半点畏缩,可就要惹来疑心了。”当下强捺不安,继续谈笑风生。
青铜鼎内的草药“汩汩”滚沸,香气越来越浓。王允真将草药汤盛在木碗里,小心翼翼地吹凉了,端与许宣、小青。
“圣上!”一个头戴鹿皮帽的矮胖蛇人老头醉醺醺地立起身,摇头晃脑地道,“此汤里共有三十六种补脉益气的药材,娘娘、圣上是天神之躯,原本不用服药也可自愈,但强敌环伺,时间又颇为紧迫,老朽擅自做主,还望娘娘、圣上勿怪。勿怪。”
他声音尖细,说的汴梁官话又极为生硬艰涩,许宣只能猜其大概。听王重阳介绍,方知他名叫巫鹿,是蛇族神医,得知“伏羲女娲转世”为降伏青龙,连续两次吸纳雷霆,唯恐他们伤了奇经八脉,故而急忙准备了药汤。
药汤忽红忽绿,七彩变幻。小青刚端到唇边,已觉清香贯脑,神识为之一醒,抿了小一口,更是暖洋洋地浑身通泰,经脉的灼烧感也仿佛瞬间减轻了不少,心下大喜,仰头饮尽。
许宣闻着王允真身上清幽的芬芳,心中又是怦然一跳,接过木碗时,忍不住碰了碰她微凉的指尖,低声道:“好香。”王允真手上一抖,险些将药汤泼了出来,低头垂睫,连脖根也差点儿红透了。
小青眼角瞥见,俏脸一沉,待要挖苦,想到自己眼下是“女娲转世”的尊贵之身,又只得冷笑一声,强行忍住。
众人谈笑正欢,都未瞧见,惟独李少微与三人相隔咫尺,看了个一清二楚,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当是时,号角、鼓声突然断绝,上方传来蛇人们雷鸣似的欢呼啸歌。
众蛇人长老放下角杯,齐声捶胸长啸。啸声未毕,赤离火、风青玄等人已骑着翼龙冲回洞中,手提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抛入火堆,“呼”地一声,火焰高窜,焦臭刺鼻。
众蛇人又是一阵沸腾似的欢呼。
许宣一怔,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击退了八百血蝠骑与三千龙鹫军!又惊又喜,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能在秋后行刑之前,带着这帮骁勇凶悍的蛇军杀回临安,救出父母又有何难?
一念及此,倍感振奋,这也是他一个多月来首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希望。
***********
众蛇人终于迎来女娲、伏羲转世,又击退强敌,都极为振奋喜悦,狂歌痛饮,谈笑不休,等到吃饱喝足,已将近黄昏了。
眼见裂壑里漆黑如夜,众蛇人长老这才起身告退。许宣听蛇人们用生硬的汴梁官话讲了许久蓬莱旧事,意犹未已,拉着白乾天等人还要多聊片刻,他们却相顾而笑,纷纷长揖而退。
除了留下三位蛇人侍女,照顾许宣与小青的起居,白乾天又特意挑选了风青玄等二十八名最骁勇忠诚的蛇人勇士,由王重阳统领,守卫在洞窟周围。这些侍卫个个涂抹着绿褐色的油彩,藏匿在五彩缤纷的花树中,若非王重阳逐一指出,极难发现。
三位蛇人使女手脚麻利,早已将洞窟内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就连被“紫青双剑”炸穿的洞壁,也早被众侍卫垒砌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半点缝隙。
洞窟被分为四个部分。王重阳与风青玄住在最外的熔洞里,若有风吹草动,便可成为护卫许宣与小青的坚实屏障。
熔洞左侧的甬道通往林灵素与李少微所居的岩洞,众蛇人将这两魔头视为“伏羲、女娲”带来的巫祝,颇为尊重,特意搬来了两张石床,铺了干草与兽皮。
右侧的甬洞蜿蜒折转,通向存放女娲石像的“圣坛”,那儿也是王允真与众蛇人使女休憩之地。
穿过圣坛,便是伏羲、女娲的“寝宫”了。洞窟高阔,除了一张铺着厚厚的白虎皮的石榻之外,还特意放置了一个石桌、几张石凳,以及四个青铜兽头香炉。四周围合着紫红色兽毛帷帐,挂着若干大红灯笼,桌上还放着两个红烛,看起来喜气洋洋。
许宣一愣,转头四顾,未见周围有其他床榻,询问那些蛇人使女,她们抿着嘴笑而不答,纷纷躬身而退。见她们眼神古怪暧昧,一如方才蛇人众长老,心里越发狐疑。
第117章 洞房
洞窟高阔整洁,红烛摇曳,喜气洋洋,除了一张铺着厚厚的白虎皮的石榻之外,未见有其他床榻。许宣暗觉奇怪,询问那些蛇人使女,她们抿着嘴笑而不答,纷纷躬身而退。见她们眼神古怪暧昧,一如方才蛇人众长老,心里越发狐疑。
帷幕四合,焚香袅袅,偌大的洞窟里转眼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许宣与小青对望一眼,忽然手足无措,都有些尴尬。
许宣伸了伸懒腰,笑道:“折腾了这一日,都有些倦啦。小青姐姐,不如咱们……”瞥见帷帐上一个大大的蛇篆古字,猛地一震,目瞪口呆,明白蛇人长老与使女们为何如此神色了!
那字由一左一右两个完全相同的蛇篆组成,仿佛两个人蛇,蜿蜒对称,分明就是个“囍”字!再看周围这大红的灯笼、紫红的帷帐、红烛、香炉、大床……敢情蛇人们是将这洞窟布置成了伏羲、女娲的“洞房”!
正自惊愕,忽然听见林灵素的笑声,在两人耳边嗡嗡回荡:“混沌分,天地成;阴阳合,万物生。恭贺伏羲、女娲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小青“啊”地一声,满脸飞霞,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听见她的叫声,候守在帷帐外的蛇人使女急忙掀开帘幕,探头看发生了什么事,见两人面红耳赤,木怔怔地望着彼此,又纷纷低头微笑,退了出去。
又听李少微格格传音笑道:“女娲娘娘,喝了一整日的喜酒,难道还不明白今夜会发生什么吗?紫青双剑拔出之日,就是伏羲女娲阴阳和合之时。我与帝尊,都是为你们牵引红丝的媒神。”
顿了顿,柔声道:“新娘抱上床,媒人丢过墙。两位得了紫青双剑,登基蛇帝,永结同心,缠绵缱绻……可不会忘了对着天地雷霆所立的誓言,对我们这两个月老恩将仇报吧?”
她说到“永结同心”四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小青心中一沉,明白这女魔头是在拿“三尸金线蛊”威胁自己。
如今虽得蛇族辅佐,又有王重阳相助,找到“白虎石图”的机会大增,但只要心内的“三尸金线蛊”一日不除,自己的生死就永远操于妖后之手!
心念百转,朝着许宣嫣然一笑,道:“圣上,你我之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又有什么做不成之事?时候不早啦,早点儿安歇吧。”拉住他的手腕,低头吹灭红烛,又弹指震灭灯笼,往石床走去。
许宣一愣,没想到她突然变得如此主动,还没等站稳,被小青拽着朝前一推,脚下一个趔趄,顿时仰面摔倒在石床上。继而香风扑鼻,发丝拂面,小青已一个翻身骑到他的身上。
许宣脑子里“嗡”地一响,呼吸如窒,全身瞬间僵直。虽然他时常嬉皮笑脸,说些半懂不懂的调笑之语,却终究还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何尝经历过如此阵仗?一时间脸颊烧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黑暗中瞧不清小青的脸颜,除了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一动不动,仿佛也僵凝住了。
相隔咫尺,垂落的发丝撩得他的脸颊又麻又痒,幽香阵阵,钻入鼻息,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急速的心跳……但他却晕晕沉沉,脑中一片空白,漂浮在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里,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梦境。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才开始怦怦地跳动起来,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猛烈,脑子里突然迸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不知不觉间情火如炽,卷遍全身。
小青感觉到他的微妙变化,先是一怔,继而“啊”地失声低呼,翻身滚到大床的另一侧,又羞又怒,喝道:“臭小子,你……”耳根如烧,剩下的半句话竟不知该如何骂出口。
许宣亦如梦初醒,窘迫难当。
黑暗里,又听林灵素狂笑传音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今夜所有蛇人,都将翘首等候在两位的洞房之外,你们若不同床共枕,只怕他们也一夜睡不着觉啊。”
两人一凛,凝神倾听,帷帐如被微风拂动,那些候守在外的蛇人使女们,似乎正在聆听洞房里传出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对于这些苦苦等候着女娲与伏羲转世的蛇族来说,小青、许宣既是希望所寄,更是生命所托,容不得有半点闪失。虽然他们拔出紫青双剑,暂时赢得了这些历尽苦难又谨慎多疑的蛇人们的信赖,但若稍有不慎,被蛇人看出端倪,不但前功尽弃,只怕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小青又羞又恼,浑身滚烫如火烧,裹着虎皮蜷身躺了片刻,等呼吸、心跳减趋平稳,才又转身勾住许宣的脖子,蚊吟似的低声道:“小色鬼,听好啦,要想活着离开这里,救出你爹妈,我们就得从今日起好生假扮女娲、伏羲。但你若敢趁机占姐姐便宜,我就……我就一刀将你割了,让你回到临安,也只能去皇宫里当太监。”
她对男女之事更是似懂非懂,就连这最后一句也是被李少微挟持之后,听她威胁龙虎山道士时,原样不动照搬过来的。然而此时她与许宣紧紧相帖,热气呵在他的耳朵上,酥麻难当,这句吓唬的话由他听来,反倒变得说不出的撩人暧昧。
许宣心里一荡,差点儿就脱口而出轻浮之语,问她想割哪里?但知这妖女心狠手辣,若惹恼了她,说不定真的手起刀落,那可就无颜面对许家列祖列宗了。当下定了定神,不敢看她,闭眼点头表示同意。
又听小青轻声道:“有了蛇人相助,无需魔帝、妖后,我们也能找到‘白虎石图’,原本正是除去两魔头的好时候,但一来那两魔头知道你我的底细,若将他们逼急了,抖搂出前因后果,只怕会引来蛇人怀疑;二来若得不到这两魔头倾力传授的‘阴阳电剑’,就无法在‘重阳比剑’时击败蓬莱各山,也就无法赢得蛇族信赖,找到‘白虎皮图’了;三来……”
她好强多疑,不愿示弱,语如连珠,一气罗列了许多与两魔头权宜合作的理由,却绝口不提对“三尸金线蛊”的忧惧。
许宣闭着眼,听着她低柔悦耳的声音,感觉着她热气呵在耳畔的酥麻之感,心旌摇荡,对她究竟说些什么反倒不甚在意了。她每说一句,就点一下头,心中所思却是离题万里:“为何同为姐妹,她的香气却和白姐姐这般不同?她的发丝这般顺滑,我若缠在手指上把玩,她会不会生气?”
小青浑然不知,续道:“但这两魔头心怀鬼胎,若让他们恢复了经脉,只怕立时就将我们全都杀了。我们需得想个法子,让巫鹿给他们另外准备草药,吃了之后既不会恶化,也不会转好……”眼睛一亮,低声道:“是了!若能在药汤里下些蛊虫,让他们从此俯首帖耳,那就更妙啦!”
眼见许宣依旧没有回答,闭眼微笑着凑向自己发鬓,神色古怪,不由微微一怔,蹙眉道:“臭小子,你在想什么?”
“好香。好香。”许宣深吸了口气,摇头叹息道,“小青姐姐,我在想,若是别人叫我‘臭小子’,我一定一千个一万个不服气,可是由你喊来,我就只好心服口服了。”
小青又是一怔,才明白这小子在绕着弯子赞美自己独特的体香,眼看他闭着眼朝自己的颈窝贴近,双颊一阵烧烫,鸡皮疙瘩全都冒了起来,想要将他一把推开,却仿佛瞬间失去了力气。
就在她心慌意乱,全身绵软之际,脑海里突然钻出一个声音:“傻丫头,这小色鬼油嘴滑舌,对每个姑娘都这般轻薄耍赖,说的话又有哪一句能够当真?”心中一震,蓦地想起下午许宣故意碰触王允真指尖的情景来。
登时怒气上冲,伸手抚住他的脸,嫣然一笑,柔声道:“许小官人,我哪有你的王姑娘香呀?依我看呀,这‘臭小子’三个字还是改由她来喊吧。”
许宣呼吸一窒,神魂飘荡,还没来得及回味那柔软无骨的手掌摩挲脸颊的感觉,小青已从他肩头轻盈地翻到了背后,一脚蹬在他后心,将他凌空踢下了石床,格格大笑。
这一下猝不及防,许宣脸颊重重地撞在石地上,鼻里、嘴里全是血腥味,又惊又恼,跳起身叫道:“小青姐姐,你……”瞥见洞外帷帐一阵拂动,只得又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你身为女娲娘娘,万乘之尊,怎能说变脸就变脸?”
小青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女人有难测之喜怒,你身为伏羲圣上,连这也不知道吗?”旋身飞转,将刚摸上床的许宣又蹬了下去。
第118章 良宵
四周漆黑,加之小青这几记连环腿踢得又快又狠,许宣来不及闪避,便又被蹬得滚落床下,不知她为什么突然翻脸。莫名其妙之余,也不由涌起气恼与好胜之心。
当下凝神聚气,趁其不备,矮身从她腿弯下窜了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左脚,哈哈一笑,道:“娘子,你的三寸金莲也是一般的香……”话音未落,“哎哟”一声,鼻尖已被她右脚踢中,鲜血长流。
小青笑道:“相公,你既闻了这只脚,不如再闻闻另一只吧。”劲风鼓涌,又是一脚正中他脸颊。
许宣这回早有所备,立时忍痛抱住她的腿,就势一滚,紧紧地压在她身上。生怕她挣扎,右手用力按向她的肩头,岂料被她胳膊一挡,偏了数寸,恰好摁住了她的胸口。
小青“啊”地一声,全身瘫软,又羞又怒,低声喝道:“臭小子,快放开我!”
许宣脸上也是一烫,刚想撤手,听她叫“臭小子”,又不由激起了争强斗胜的顽心,索性豁出胆子用力一按,贴着她的耳边轻声笑道:“娘子,你不是说将这三个字让给王姑娘叫了么?你叫我一声‘好相公,亲相公’,我就放了你。”
小青气急反笑,甩头猛撞在他鼻子上,趁他吃痛松手之际,翻身扭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在床上,柔声道:“臭小子,‘好相公’你是当不成啦,不过我心地最是善良,可以助你当成‘好公公’……”
话音未落,许宣突然翻身急滚,又鬼使神差地抽出手臂,将她反转压住,喘着气,笑道:“我若当了‘好公公’,岂不是让女娲娘娘你独守空房?相公于心何忍哪。”
两人双剑合璧了一个多月,戚戚相感,知根知底,对彼此的心思、动作习惯都已摸得极透。此时贴身扭斗,更默契得如同左右手互博,每每刚将对方擒拿,还来不及得意,便又被瞬间反制。
若论真气、招式、临敌经验,许宣无不远逊小青,真要动起手,自然早就被她治得服服帖帖了。但一来小青受制于体内寒毒,真炁仅能使出三成,加之生怕被蛇人使女们听出端倪,即便这三成真炁,亦不敢使出全力;二来既非生死相博,只是半真半假的斗气,许多歹毒的杀招便使不出来,如此你来我往,我上你下,转眼便在石床上翻滚缠斗了二十几个回合,居然谁也不能奈对方何。
蛇人使女们立在帷帐外,侧耳聆听,但闻“砰砰”连声,衣裳窸窣,时而痛吟,时而惊呼,夹杂着浊重的喘息与轻笑……无不脸红耳热,掩着嘴相视莞尔,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许宣、小青头对着脚,脚对着头,互相扣住对方的一只手腕和一个脚踝,剪刀似的绞在一起。经脉未愈,翻来覆去地扭斗了这么多合,都已累得气息不继,一时也都没力气再反扑挣脱了。
小青耳廓一动,察觉到帷帐再无异响,低声喝道:“她们走啦。臭小子,快放开我!”
许宣喘着气,笑道:“她们走不走,与我何干?我若松开手,又要被你这恶婆娘蹬下床,相公我才不上当呢。”
小青“呸”了一声,道:“什么相公?臭公公!”许宣嗅了嗅她的脚尖,赞道:“恶婆娘的脚丫倒是香得紧。”
小青脸上一烫,挣扎着想要蹬他一脚,却被他紧紧握住脚踝,酥麻无力,恨得牙根痒痒,柔声道:“好啦,我累啦。许小官人,我数到一二三,咱们一起松开手,好不好?”
许宣摇头笑道:“我一松手,万一娘子你立刻来个‘天河倒转’,再来一记‘横贯长虹’……唉,相公我摔断脖子事小,连累娘子守寡,可就事大啦。为了娘子的终身幸福,还是你先松手吧,何如?”
小青被他说破心事,又羞又恼,怒道:“臭小子,你当我像你那般言而无信吗?”猛地扣紧他的脉门,许宣投桃报李,也立刻紧扣她的手腕。
两人越扣越紧,她浑身酸麻,香汗淋漓,却始终不肯率先松手,“小se鬼”、“臭小子”啐骂不绝。
若是往日,许宣早就涎皮赖脸地哄她开心了,但他素来吃软不吃硬,今夜无缘无故被她踢得鼻青脸肿,满头雾水,气懣不平,激起了好强之心。当下不管她如何挣扎啐骂,一边忍痛反制,一边笑嘻嘻地说些风凉话。
过了一会儿,小青的骂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轻,断断续续,终不可闻,手指也随之慢慢松开了。
许宣只道她假意麻痹自己,突施反击,依旧紧扣着她的脉门,试探着叫了几声,却杳无应答。
又过了片刻,传来她均匀细微的呼吸声,竟似已经睡着了。他的腿被小青右手扣锁,斜斜地搁在她胸口,先前只顾缠斗,未曾留意,此时方感觉到那柔软的胸口韵律的起伏,心中不由一荡。
“娘子?娘娘?小青姐姐?”他又轻轻地连叫了几声,见她仍无回应,才松开手,小心翼翼地将腿收了回来。
黑暗中瞧不清她的脸,凑得近了,才依稀瞧见她闭着双眼,樱唇微启,果真已经睡熟了。她寒毒未清,经脉未愈,折腾了一日一夜,早已疲惫不堪,又与他扭斗僵持这么久,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许宣忍不住莞尔而笑。咫尺凝视,涌起亲昵的柔情与顽心,真想用指尖轻轻碰触她那浓密弯长的睫毛,捏捏她小巧精致的鼻尖,碰碰她那柔软上翘的唇瓣……尤其那微启的唇瓣,呵气如兰,充满了难以抗拒的魔魅之力,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怦怦狂跳起来。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反正小青姐姐和我也喝过了喜酒,在那些蛇人眼里早就是女娲、伏羲了,今晚又是我们洞房花烛之夜,偷偷地亲她一口,又有什么打紧?”
和她朝夕相处的这一个多月里,他常常会闪过此刻这般的念想。比如当他们双剑合壁时,彼此回眸会心一笑;比如争抢烤熟的兽肉时,她抓起炭灰抹到他的脸上;比如夜半醒来,瞥见她沉沉酣睡着靠在自己的肩头;比如彩霞满天,他吹着玉笛,转过头,撞见她温柔而迷醉的目光……
那些时刻,他的心总会突然抽紧,喉咙总会像蚂蚁爬过般发痒,总会涌起火焰般炽烈的念头,想要紧紧地勒住她的腰,碾转吮吸她的唇瓣……但这念头总是一闪即逝,不敢多想。
然而此刻,万籁俱寂,黑暗沉沉,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相距咫尺,那念头却越来越明晰,越来越炽热,就像地火喷薄,狂飚席卷,让他着了魔似的无法按捺,难以自持。
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朝那两瓣柔软湿润的嘴唇靠近,生怕一吐气就会将她惊醒。三寸……两寸……一寸……时间仿佛僵凝住了,心跳如撞,紧张得仿佛随时都将从嗓子眼蹦将出来。
“啊——”就在即将碰到她唇瓣的那一瞬间,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而短促的惨叫。
许宣心猛地一颤,浑身寒毛全都竖了起来,双臂僵直。凝神再听,那惨叫声却已倏然断绝,只剩下一片死寂,掉针可闻。
小青“嘤咛”一声,蹙起眉头,睫毛轻颤。许宣一凛,急忙翻身滚到一旁,闭眼假寐,心里突突狂跳。过了片刻,见她只翻了个身,又纹丝不动,这才松了口气,冷汗遍体。
经此干扰,炽热的欲念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竖耳倾听了好一会儿,不见其他异响,暗想,裂壑内到处都是凶禽猛兽,又埋伏着众多蛇人,三十三山的追兵未必敢趁夜杀入。方才那声恐怖的惨叫,多半是某只被凶兽猎杀的猿猴发出来的。忐忑稍定。
心情一放松,困意很快就席卷而来。他闻着小青身上的芬芳,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了片刻,便沉沉睡着了。
翌日醒来,洞角已经生起了炉火,暖意融融。石床另一侧空空荡荡,不见小青踪影。
许宣连月来从没睡得这么酣甜畅快,伸了伸懒腰,精神奕奕,奇经八脉似已恢复了大半,浑身上下更似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心下大喜。巫鹿的药汤果然颇有几分效果。
一个蛇人使女端来盛满了热水的木盆,拧干羊毛巾,递给他,腼腆一笑。另外两个使女则提来一个藤篮,放在石桌上,蓝子里装着刚采下的瓜果和烤得喷香的兽肉。
许宣昨日曾听白乾天介绍过,这三个蛇人使女乃是三胞胎姐妹,无父无母,从小被白乾天收养为义女,叫作赤珠、碧珠、玄珠。三女容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只能以身上系的彩带来区分。
递给他热羊毛巾的就是大姐赤珠了,她性子最为腼腆,还没说话脸就红透了。许宣笑道:“多谢。”接过热毛巾擦了脸,问她女娲娘娘上哪儿去了。赤珠又是红着脸一笑,指了指外头。
第119章 惊扰
许宣心中一动,将热毛巾递还赤珠,道:“是了,昨晚你们有没有听见奇怪的惨叫声?”
赤珠也不知听懂了没有,突然耳根红透,忙不迭地摇头。碧珠在一旁“格”地笑出声来,见许宣朝她望来,急忙掩住嘴,忍着笑牵起玄珠的手,朝他盈盈行了一礼,游身朝外逃走了。
许宣一怔,登即明白这几个蛇族小妮子定是以为他在问昨夜“洞房”之事了,脸上一烫,于是又重问了一遍赤珠,是否曾听见洞外传来的惨叫。
赤珠脸色微变,双眸中闪过恐惧之色,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篮子里的食物,又指了指洞外,似是示意他用完膳后,到洞外自会明白。不等他再问,便行礼退出。
许宣大感好奇,匆匆吃了几口烤肉与桃子,抹净嘴巴,大步穿过圣坛,来到最外的洞窟。
王重阳与白乾天等蛇族长老都已到了,正围着火堆说话,见他出来,纷纷起身行礼。
小青撞见他的视线,俏脸一红,若无其事地拢了拢发鬓,继续和盘坐在洞角的李少微、林灵素低声细语。
她春葱似的手指被火光映照,玲珑剔透,许宣心里又是突突一阵急跳,大感懊悔:“许宣啊许宣,横竖她都已经叫你‘小色鬼’了,昨夜被这么好看的手指掐住,你居然也不拼死亲上一口,简直是胆小如鼠,暴殄天物。”
“圣上,”正自心猿意马,白乾天已走上前,神色凝重地道,“三十三山的叛贼料定你和娘娘到了这里,倾巢而出,已将‘天漏山’团团包围。昨夜有位巡山的兄弟落了单,被血蝠吸干了鲜血,赤长老、玄长老已加强警戒……”
许宣一凛,这才知道昨夜的惨叫声竟是来自被血蝠偷袭的蛇人。那些血蝠身形巨大,狰狞恐怖,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甚于他所见过的翼龙和其他飞禽,难怪连最剽勇善战的蛇人也怵之三分。
又听王重阳道:“天漏山洞窟数万,如迷宫相连,又有毒瘴猛兽,步步杀机,三十三山的叛贼不敢大举进攻,不过是想偷施冷箭,扰乱我们军心罢了。圣上、娘娘不必为此事烦心,只需以不变应万变,静心修养便可。”
许宣心下稍宽,巫鹿又挤上前来,摇头晃脑地道:“老朽已专门采撷了九九八十一种药草,再加上独门秘制的丹丸,补脉益气,最有神效。圣上、娘娘每天服上五次,连服七天,辅以冥坐调息,经脉必可恢复如初。至于圣上带来的那两位神祝……”
话音未了,小青已上前一把将他拽住,格格笑道:“那两位神祝是我和圣上的恩人,他们喝的药汤定要和我们的完全一致,你若敢偷懒,我就把你丢铜鼎里一起煮了。”
巫鹿吓了一跳,见她朝自己挤了挤眼睛,恍然醒悟,忙迭声称是,叫来赤珠三姐妹和王允真,一起当众起鼎生火,熬制药汤。
小青笑吟吟地立在许宣身边,蚊吟似的传音道:“巫鹿烧给魔帝、妖后的药汤,和给我们的都出自这个大鼎,但他们喝药所用的木碗却和我们完全不同。巫鹿在我们的木碗里专门涂了另一种虫卵研磨的粉末,只有融入这种虫粉后,药效才会大增,否则就算喝上一年半载,也只是徒劳。”
许宣大喜,想不到那巫鹿看起来呆头呆脑,居然有如此本事。
林灵素、李少微这两个魔头虽然奸狡多诈,但亲眼目睹巫鹿领着众女专心致志地熬煮药汤,又从同一个鼎里盛出,一齐端与他们四人,果然都未起疑心。
喝完药汤,林灵素嘿然传音道:“小子,这些蛇人眼下虽将你们看作女娲伏羲,敬若神明。但到了‘重阳斗剑’时,你们若不能以‘阴阳电剑’横扫三十三山,他们必然起疑。若让他们认定你们是冒充的,嘿嘿,到时被放在铜鼎里烧煮的可就不是这些药材了。”
许宣、小青一凛,知他所言非虚。
要想镇伏蓬莱各山,必得修成“阴阳电剑”,但这双壁电剑被称作天下最难、也是最有威力的剑法,连这两大魔头尚不能完全驾驭,他们要想在短短的两个多月里学成,谈何容易?
李少微柔声传音道:“‘阴阳电剑’最重要的并非招式,而在于以两人戚戚感应,用体内的‘阴阳二炁’吸纳雷霆,瞬间爆发出惊天裂地之力。你们的‘阴阳两极炁基’都尚未筑成,若强行吸纳霹雳,就算不被轰成焦炭,经脉也必受重创。”
顿了顿,道:“前天夜里,你们能使出‘两仪炁剑’,刺伤青龙,纯粹是因为十五月圆,小青体内阴气极盛,恰好又赶上了天降雷霆,加上得到我和帝尊念力相助……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才得以侥幸爆发。但此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如果重阳之前,你们修不成‘阴阳两极炁基’,就算巫鹿的汤药再有奇效,也救不回你们的小命了。”
许宣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喜悦尽消。这两魔头的话说得颇为实在,不像是在恫吓自己,转念又想,他们既已将话挑明,必有补救之法,于是恭恭敬敬地向二人请教。
林灵素道:“要想一步登天,也并非无路可走……”话音未落,洞外忽然响起鸟兽的尖叫狂吼声,此起彼伏。
接着狂风大作,树叶沙沙作响,一大群黑影从裂壑上方荫盖疾掠而过。又听一阵凄切惶急的哭叫声遥遥传来:“公子爷!公子爷!你在哪里?老爷、夫人让我传话给你!公子爷,公子爷!你在哪里……”
“司棋!”许宣脑中“嗡”地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再也熟悉不过,赫然竟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另一位贴身书童司棋!
小青也猛地转过头来,又惊又奇。
当日她和白素贞为了埋剑,随许宣入住许府,招待她们的除了王六,还有这位机灵活泼的书童,她为了打探无尘庵的千年老槐,还特意和他套了半晌的话,听见这声音,立时便记了起来。
许宣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果是司棋无疑,激动得热泪夺眶,跳起身,高声叫道:“小棋子,我在这里!你……”
话音未落,人影飞闪,王重阳已抢身挡在他身前,低声道:“圣上,小心有诈。”
许宣一凛,不错!许家满门入狱,无一幸免,连洗琴也受尽了百般拷打,惨死狱中,司棋就算保住了性命,此刻亦当身陷囹圄,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蓬莱“天漏山”外?
但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飘飘忽忽,凄惨悲切地从上空飘过,仍忍不住揪心焦虑,恨不能立即冲出裂壑看个究竟。
王重阳道:“圣上,眼下三十三山的追兵尚不能断定我们就在此处,不敢妄入,只能重重包围在外,引蛇出洞。如果圣上受激贸然现身,只怕他们便会不遗余力地大举进击,血战再难避免。不如先静观其变,让侦骑去探探虚实?”
风青玄等人心领神会,不等下令,已木无表情地骑龙冲天飞去。洞外很快又杀声四起,响起阵阵尖啸怒吼,夹杂着“嘭嘭”不绝的气浪激爆声。
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快,过不片刻,风青玄等人便已骑龙冲回洞里,“砰”地一声,将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掷在地上。
许宣猛吃一惊,定睛细看,那头颅竟然是只雪白的猿猴,圆睁碧睛,吐着长舌,满脸都是痛苦恐惧的表情。
听王重阳说明,才知道这猿猴名叫“应声猿”,最喜欢模仿人类说话,尤其受惊时更要重复不绝,方才那绝似司棋的惨叫声正是由它发出来的。
许宣松了口气,旋即疑虑更增。既然这猿猴只是“应声猿”,它如果未曾见过司棋,又如何能模仿得出他的叫声?难道司棋真的有如自己一般,误打误撞到了蓬莱,落入三十三山之手?
念头未已,洞外突然又传来凄厉哀切的叫声:“公子爷,公子爷……”众人脸色齐变,许宣心里更是一沉,惊怒交迸。看来三十三山是铁了心要拿“应声猴”反复骚扰,诱他现身了!
眼见风青玄等人又欲骑龙冲出,许宣反倒陡然冷静下来了,喝住他们,摇头示意不用理会。暗想,不管司棋是否真的成了三十三山的人质,也不管他究竟带来了父母的哪些消息,都无法改变父母身陷囹圄的事实。当务之急,乃是尽快筑就阴阳炁基,修成电剑,绝不可任何干扰。
白乾天沉吟道:“叛党一时虽不敢攻入,但必定还会再来反复滋扰。为了让娘娘、圣上潜心养伤,‘重阳比剑’时能发出全力,我们还是即刻前往圣女静修之地。叛党就算有通天手眼,也绝找不到那里。”
圣女静修之地?许宣一愣,却见林灵素眼中闪过狂喜之色,哈哈传音笑道:“小子呀小子,贼老天待你可真不薄!不用你开口,已经帮你把登天之门打开来啦!”
第120章 秘境
圣女静修之地?许宣一愣,却听林灵素哈哈传音笑道:“小子呀小子,贼老天待你可真不薄!不用你开口,已经帮你把登天之门打开来啦!”还不等细问,众蛇人已纷纷立起身,捶胸啸呼,簇拥着他与小青跃上龙骑,朝裂壑深处俯冲飞去。
两侧瀑布隆隆飞泻,越往下飞,越是昏暗潮湿。
崖壁上草木渐稀,鸟兽也越来越少,雾气茫茫,阴森森地有如鬼域。偶尔飞出一团团碧荧荧的“鬼火”,随着寒风扑面冲来,被蛇人的火炬呼啸挥扫,“嗡嗡”地炸散飞舞。
听王重阳介绍,这些虫子乃是上古的南疆凶蛊,叫做“噬魂虫”,以腐尸、朽木为生,能活上百年,但只有吞食了人畜的灵魄之后,才能结蛹化蝶。如果被它们围攻咬中,势必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小青被阴风彻骨吹拂,原本就有些发冷,听他这么一说,更是鸡皮泛起,情不自禁地往许宣身上靠去。
许宣恍然不觉,望着飞旋于头顶的团团碧光,想起连月来的种种经历,心中忽然一阵凄酸愤懑:“庄周梦见自己化成了蝴蝶,醒来后,不知梦里梦外,此身何耶。归根结底,我们和这些混混沌沌的‘噬魂虫’又有什么区别?都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食腐相残的可怜虫罢了!”
左折右拐,穿过几道瀑布,下方红光隐隐,忽明忽暗,隐约能听见阵阵雷鸣。沿着一道较窄的裂壑朝下又飞了十余里,红光越来越亮,一阵暖风扑面刮来,云雾离散,夹杂着淡淡的硫磺气味。
王重阳道:“娘娘,圣上,这里就是‘天漏山’的壑底了。女娲大神当初用这座神山补天时,雷霆将山体击得千穿百孔,穿入壑底的天火数千年不熄,就有了这番奇景。”
许宣、小青低头瞥见那地狱般的景象,齐声低呼。
只见裂壑深处火焰熊熊,不断朝上翻涌喷吐,映得两壁姹紫嫣红。上方冲泄下的条条瀑布,被烈火蒸腾为白蒙蒙的热气,如云横雾绕,越积越多后,又凝成了滚滚乌云,不时地摩擦出银蛇般的闪电,雷声隆隆。
林灵素满脸尽是惊愕、狂喜的迷醉神色,被火光、闪电轮番映照,脸色忽红忽白,眸中就像燃烧着两团幽火,嘿然传音道:“许小子,这里就是你祖师爷敖无名修炼‘阴阳五行雷法’的所在了!阴阳二炁交汇于此,五行八卦生生相化,虽蜗藏裂壑之中,却仿佛身居宇宙之央!你和小妖精若能在此修上三个月,可抵人间十年!”
许宣、小青心中俱是一震,又惊又喜,这才明白他说的“登天之门”是什么意思。
众蛇人齐声啸呼,骑龙疾冲而下。
云雾迸散,闪电纵横乱舞,时而热风猎猎,时而冰寒彻骨,时而暴雨倾盆,时而旱雷阵阵……这小小裂壑之内,竟似四季交迭,转眼间便能经历种种极端的气候变化。
越往下飞,裂壑两旁的植被又变得越发葱茏茂密,熔洞也越来越多,到处都是瀑布,隆隆飞泻,蔚为壮观。
裂壑中央矗立着一座圆柱似的奇峰,布满蜂窝似的熔洞,峰顶上半青半白,有些像太极形状。
艳红的岩浆滚滚沸腾,环绕着那座圆柱峰不断朝上喷涌,激射出道道赤红的火弹,穿入崖壁上的树木,冲起团团火光。但被暴雨与瀑布一浇,“嗤嗤”之声大作,很快又全都灭了,白雾缭绕,弥漫着浓烈的硫磺之气。
白乾天指着下方那圆柱峰顶,高声道:“娘娘、圣上,那里就是历代圣女静修之地‘两仪峰’。此处五行俱全、阴阳交融,又至为隐秘,单只熔洞便有三千五百九十六个,最适宜娘娘与圣上静修。就算三十三山叛贼当真追到了这里,也绝难找着……”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下方熔岩狂喷,惊呼四起,烈焰几乎冲至众人脚底。
许宣大凛,这儿距离那“两仪峰”顶尚有百丈,便已如此凶险,若到峰顶修炼,岂不是烧成了炭靡?
念头未已,丹田内的真气忽然朝上一涌,接着又螺旋鼓舞,瞬间攀至任督二脉的“紫宫穴”与“神道穴”,停顿了片刻后,猛然朝下疾落。
许宣一愣,继而惊喜难抑,难道体内真炁正与周遭的气浪戚戚感应?此处风云雷电,瞬间万变,确实就像一个阴阳五行猛烈激荡的小宇宙。若能进入空明之境,内外相感,对于阴阳二炁的修炼必当大有裨益。
又听白乾天高声道:“娘娘,圣上,此地乃我族禁地,不能妄入,我们只能送到这儿了。圣使护送你们到峰顶后,会留守此处,等到日落之后,再护送你们回寝宫休息。”
安排既定,领着众蛇人骑龙盘旋高上,穿过那银蛇般乱舞的闪电,消失于上方茫茫云雾之中。
王重阳则率领着十八飞骑,夹护着许宣、小青继续俯冲,掠向“两仪峰”顶上的熔洞。
炎风鼓舞,热浪逼人,许宣方才的惊喜很快就变成了骇惧与不安。距离下方那滚沸喷薄的熔岩越近,他体内的真气越汹汹激涌,就像决堤的洪水、燎原的野火,时冷时热,在奇经八脉内急速乱窜。
“轰隆隆!”头顶霹雳狂舞,猛地一阵锤天裂地的惊雷,下方的岩浆也如掀炸了似的喷起数十丈高,炽热的火浪和瀑布、暴雨、雷电……交错相撞,到处都是轰鸣惊叫,到处都是火光白雾。
许宣脑中嗡的一响,丹田如爆,天旋地转,经脉、骨骼、脏腑……仿佛被陡然炸涌的真炁撞成了万千碎片。旁边两个蛇人闷哼一声,连人带龙轰然着火,惨叫着倒撞飞起十余丈高。
忽听林灵素、李少微传音喝道:“指地成钢!”“翻江搅海!”许宣、小青下意识地拔出紫青双剑,气浪破锋爆舞,双双朝下刺去。
“轰”地一声巨响,剑光螺旋,霓浪冲天。火光、熔岩、乱石、狂风……环绕着两人滚滚盘旋,瞬间形成了炽烈得难以形容的龙卷风,猛烈地环扫撞击着周围壑壁,轰隆狂震,姹紫嫣红。
身在其中,但觉眼花缭乱,耳膜欲破,全身的炁血也仿佛随着那飓风疯狂旋转。正当他憋闷欲爆,恨不能纵声狂吼时,又听“嘭”一声闷响,巨雕已尖啸着冲落在两仪峰顶上。
雷声滚滚,岩浆轰然塌落,就连暴雨、狂风也瞬间消失了。
众蛇人似乎都不相信居然能活着冲到这里,脸色煞白,松了口长气,昂首捶胸啸呼。
许宣、小青惊魂未定,环顾周围,峰顶光秃秃的无可遮蔽,周围雾气茫茫,除了偶尔亮起的一道道闪电,以及忽隐忽现的火光,什么也瞧不见。
此处乃蛇族圣地,王重阳虽然是“圣使”,也不敢多做停留,正想带着魔帝、妖后离开,小青已抢先道:“这两位神祝对我们修行大有裨益,需得留在这里相陪。”
王重阳虽有些惊讶,对她的命令却不敢不从,于是留下那两只巨雕,领着剩余的十六飞骑冲天而去,停落在距离此处百余丈高的壑壁洞窟里,随时候命。
**************
待众蛇人去远后,林灵素方哈哈一笑,道:“小子、小妖精,这里就是你们的‘登天之门’了!只要在这儿静修三个月,天人交感,五行相生,必可修成阴阳二炁,练出天下无敌的‘阴阳电剑’!不过……”
他扬起眉毛,灼灼地盯着二人,笑道:“常言道‘虚不受补’,这里的阴阳五行之炁就像最猛的补药,如果没有极为强健的体质,贸然汲取,不但毫无裨益,反而可能深受其害。目前你们的丹田,就像浅浅的池子,如果不设法拓宽、拓深,不引来江河之水,非但成不了湖泊,反会被冲得稀里哗啦,一命呜呼。”
话音刚落,头顶又是一阵闪电狂舞,雷声轰鸣,暴雨连着冰雹噼里啪啦地打在四人身上。下方的熔岩也跟着开始沸腾喷发起来,一道道火弹呼啸冲天,炎风狂卷,越来越热。
那两只巨雕嗷嗷怪叫,张开双翼罩住许宣、小青的头顶。两人方才已领教了这儿阴阳五行之炁的恐怖威力,此时被周围那猛烈鼓舞的气浪激荡,体内真炁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心下大凛。
小青蹙眉道:“师父,难道就没有拓深丹田,快速筑就‘阴阳炁基’的法子么?”
李少微嫣然一笑,摇头道:“自古以来,要修真炁必得日积月累、循序渐进,此谓正道;如果想抄捷径,短时间修得大成……那可就只能入我邪门魔道了。你们自认受葛老道的衣钵,始终不肯诚心拜入本宫和帝尊的门下,这些法子可没法教你们哪。”
许宣大失所望,小青却不假思索,伏身朝李少微拜倒,道:“师父,小青早已诚心拜你为师,又已吞吸金国小王爷之血,初筑‘阴极炁基’,自当谨遵师命,还望师父指点迷津。”
第121章 神功
“很好,很好。”李少微秋波流转,凝视着许宣,柔声道,“但‘阴阳双剑’光有你的‘阴极炁基’可不成,许小官人若是还首鼠两端,不肯真心投入帝尊门下,帝尊又岂能推心置腹,传他‘盗丹大法’?”
“盗丹大法?”许宣陡然一惊,敢情这两魔头说的快速筑就“阴阳炁基”的法门竟然是这人人闻之色变的魔门第一妖法!
这妖法相传由上古魔帝蚩尤所创,可以强行攫取他人的真元,盗为己用。每个人的五行属性殊不相同,要想将盗聚一体的各种真元融合在一起,必须先炼成足够强猛的“阴阳炁基”,否则必定反受其害,轻则经脉震裂,走火入魔;重则魂识离散,万劫不复。
林灵素笑嘻嘻地道:“小子,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刀能杀人,也能救人。‘盗丹大法’是正是邪,不在其本身,而在于用他的人。如果你光明坦荡,还怕手中所握的是否屠刀吗?”
许宣心中一震,他这几句话听来似是而非,偏偏又有几分道理。心念飞转,要想重返临安,救出父母,必得先修成阴阳电剑,击败三十三山;而要想修成阴阳电剑,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筑得阴阳炁基。舍此之外,别无他法……罢了,罢了,只要能救出父母,就算舍身为魔,又有何妨!
雷声轰鸣,闪电猛地劈落在斜对面的崖壁上,火光乱舞。他蓦地一咬牙,朝林灵素拱了拱手,生硬地道:“恳请帝尊赐教。”
林灵素一愣,哈哈大笑道:“操他奶奶的,天下烧香拜佛求菩萨,想学寡人这‘盗丹大法’的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数,偏就你小子心不甘情不愿,还跟恩赐老子似的。罢了罢了,老子定是上辈子亏欠你太多,这辈子给你还债来了!”
顿了顿,传音道:“你听好了,这‘盗丹大法’的心诀只有八百字,看似简单,却奥妙无穷。你先熟记在心,等过了七日,我再逐一给你讲解。这七日之内,你只需按照心诀里的炼气法门,每三个时辰循行运气一次,越慢越好,最好在睡梦之中也能自行循导运转。”
他似是不愿让妖后和小青听见,招手将许宣叫到一旁,传音背诵心诀。
李少微也嘴唇翕动,盘腿坐在几丈开外,将她的筑基秘法传仔仔细细地传与小青。
许宣虽不知李少微说了什么,但见小青脸颊潮红,双眸闪亮,表情时而骇异,时而惊喜,时而犹豫,时而羞怒……料想也必是骇人的妖邪之术。
倒是林灵素所传的八百字心诀初听平平无奇,仔细一品,又与道门常用的修气法门大相径庭,乃至完全相悖;再一细想,更觉诡谲万变,深不可测……又惊又奇,不由全神贯注,将心诀背得滚瓜烂熟。
那心决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说的乃是如何炼气,第二部分细述筑基之法,第三部分便是传授如何盗取他人的真元,纳为己用了。他依循魔帝所说,没有去细想后面两部分的心诀,而是逐字逐句地听那魔头讲解炼气之法。才听了几句,便大感震骇,彻底颠覆了从前所学。
道门炼气,通常都是按照“先奇经八脉,后十二正经,由丹田始,至丹田终”的顺序,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地运转体内真气,而后将丹田内的真炁凝炼炁丹,周而复转,乃有大成。葛长庚的“翠虛金丹大法”也是如此。
但这“盗丹大法”却截然不同,它炼气的要义归结起来,乃是“因时因地,相生真气”和“虚空丹田,气注各脉”。若是普通人听见这十六个字,多半毫无所感,然而修真之人听了,震动之猛烈,不亚于被雷霆所击。
所谓“因时因地,相生真气”,乃是说运转真气时,不可按照道门常规之法,刻板地遵循既定的经络顺序,将炁丹从丹田循导全身,然后又复归丹田。而是应该根据你炼气时,所在之地的五行属性,以及当时的时辰,按照五行相生之法来运转真气。
其中说到:“夫十二经脉者,内属于脏腑,外络于肢节。属脏络腑之经曰阴,属腑络脏之经曰阳。经脉因脏腑而分五行,肝胆属木,故‘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属木;心与小肠属火,故‘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属火……”
简单来说,就是每个人身上的脏腑都有的阴阳五行的属性,肝和胆五行属木,所以与肝胆对应的“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也就属木;心与小肠属火,故而与之对应的“手少阴心经”、“手厥阴心包经”也就属火。如此推衍,十二正经乃至奇经八脉,都有各自的阴阳五行之属性。
要想炼成真炁,必须天人交感,因时因地,导引真炁。
东方属木,西方属金,南方属火,北方属水,中央则属土。这是地理所对应的五行,而每天的不同时辰,同样有着不同的阴阳五行属性。
比如子时,属阳,五行属水;午时属阳,五行属火。按照“盗丹大法”的原则,如果你位居南方,必须挑选五行属火的时辰,先从火属经脉开始,运转体内真气,而后按照五行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的顺序,将真气导向土属经脉、金属经脉、水属经脉、木属经脉……循环反复,事半功倍。这就是所谓的“因时因地,相生真气”。
当日许宣听林灵素回忆往事时,便曾受其无意间点拨,悟出了按照五行相生顺序运转真气的妙法,但却未曾想过“因时因地”。
如果说这几个字有如惊雷,接下来的“虚空丹田,气注各脉”简直就是晴空霹雳了。
道家炼气,就是要将真炁沉于丹田,炼成炁丹,可是“盗丹大法”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说要虚空丹田,让丹田内没有真炁,而将真炁注入全身各处经脉。
眼见许宣目瞪口呆,林灵素忍不住哈哈大笑,传音道:“小子,你定在想,如果丹田内不能存注真气,又如何炼成炁丹?嘿嘿,但你为何不再想想,风无常势,水无常形,水也罢,风也罢,火也好,又何尝有什么特定的形状?无形无影,无处不在,但天下万物,又有什么挡住它们的力量?”
雷声轰鸣,狂风暴雨四面八方扑来,将四人浇得湿透,热气蒸腾。许宣心中亦陡然大震,如醍醐灌顶。
又听林灵素冷笑道:“葛老道用炼丹之法炼气,自以为得天地之道,哼,将丹田当作炼丹的炁炉,就算他有再猛的火力,也只能拿自己的真炁炼作‘炁丹’而已,杯水车薪,又有何用?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小子,难道你能说吸纳了千百江河的大海有违天地正道么?”
许宣一愣,虽觉他用“海纳百川”来比喻盗取他人真气,有点儿强词夺理,但一时倒也难以反驳。
林灵素又道:“要想如大海般广纳并蓄,汲取他人真元,就应当将真气注入每条经脉与穴道,虚空丹田,蓄势逆旋,让丹田随时都能变成漩涡的中心,变成龙卷风的风眼,外来的炁流稍一碰触,立刻被你吸卷其中,纳为己有……”
说话间,下方又是一阵天摇地动的狂震,熔岩喷薄,环绕着两仪峰掀起数十丈高的狂风烈焰。
林灵素指着四周那环卷狂飚的火浪,高声道:“汲取天地之灵,和汲取别人的真炁,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就像这势不可当、吞吸万物的熔岩漩涡,小子,难道你又能说它有违天地正道,是邪魔妖物么?”
炎风鼓舞,许宣呼吸窒堵,越发难以辩驳。
天下修道的门派林林总总,殊途同归,讲究的都是“因时应势,天人合一”。“盗丹大法”虽然被视为魔门妖术,但仅就这十六字要义而言,确实都没有违背天地自然之法,哪怕盗取他人真元,也算是天人交感,顺时应势。
林灵素说得深入浅出,滔滔不绝,极尽比喻渲染之能事,他越听越是凛然,越听越是惊佩,对“盗丹大法”的抗拒感不知不觉竟消减了大半,对这魔头也第一次生出敬重之意,暗想:“不错!道魔正邪,存乎一心,未必就在修炼之法。我先入为主,存了偏见,可真有些坐井观天了!”
待许宣将“盗丹大法”的心诀背得滚瓜烂熟后,林灵素又逐字逐句讲演了炼气之法,尤其教他如何在这激烈震荡的阴阳五行之炁中,顺时应势,相生相激地循行真气。
见他举一反三,掌握极快,林灵素眯起眼,露出灼灼古怪的神色,笑道:“小子,你天资聪明,虽然还比不上王重阳那小子是百年一遇的奇才,但在我见过的人里,也算得上是顶而尖儿的胚子了。如果你真的诚心拜入寡人门下,你我师徒联手,嘿嘿,别说救出你爹,就算掀翻整个大宋,横扫天下,又有何难?”
第122章 入魔
听见林灵素所言,许宣心里“嗵”地一跳,与这魔头相处已久,亦敌亦友,深知他凶狡莫测,反复无常,但这句话听来却似是由衷而发。
说起来,这魔头传了自己“神宵五雷”、“阴阳电剑”,又传了自己“天人交感”、“盗丹大法”,可谓早已倾囊相授,纵无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除此之外,他对自己虽然百般戏弄,却也屡屡出手相助,算得上救命恩人。以自己当下处境,世间唯一能助他救出父母的,恐怕也只有眼前的这个魔头了!
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父亲对他的种种教诲,以及葛长庚所说的那句“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很快又涌上心头,压过了一切。
见他犹豫不答,林灵素又扬起眉毛,哈哈大笑道:“小子,天下负你,你却不肯负天下人,很好,很好。等你满门抄斩,父母悬头城楼时,如果还有这样的慈悲心肠,你就不用修仙,可以立地成佛了!”
父母安危乃是许宣最大的软肋,一听此言,心里顿时如被尖刀剜绞,悲怒不可抑,忽然又是一凛,明白这魔头是在故意激使自己,并作最后的试探。
林灵素经脉俱断,形同废人,传他种种神功,固然是想要借他之手找到“白虎皮图”,但也不乏以此自保。尤其他与小青被认作蛇帝转世后,魔帝、妖后必定喜忧参半,喜的是距离找到石图又近了一步,忧的是性命渐渐操于他和小青之手。
但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这两个心狠手辣的魔头?如果自己学了林灵素压箱底的神功后,依旧表现得与他格格不入,焉知这魔头为了自保,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来个两败俱伤的困兽之斗?在自己有足够把握除掉这两魔头之前,还是得虚与委蛇。
心念飞转,咬了咬牙,朝他拜了三拜,故作怒火中烧,道:“姓赵的狗皇帝妄图灭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就算帝尊没有传我这些神功,许某照样与你同仇敌忾。只要能离开蓬莱,重返中原,誓当掀灭宋廷,以泄我心头之恨!”
林灵素一怔,纵声狂笑道:“好,好,许宣,望你永远记得今日的誓言!”
***********
四人盘坐在两仪峰顶,不知不觉已过了四个时辰,上方风云雷电,诡谲变幻,四周熔岩喷薄,乱石飞舞……坐在其中,真可谓惊心动魄,气血翻腾。
好在那两只巨雕怪叫着来回踏步,始终护住许宣二人头顶,即便有飞石、流火撞来,也被它们振翅拍开。
许宣摒除杂念,按照“盗丹大法”的炼气心诀,进入空冥之境,感应周遭阴阳五行之炁的诡谲剧变,任由真炁相激相生,在体内一遍遍循转。
等到王重阳等人尖啸着骑龙俯冲,接四人回“寝宫”休息时,他才从天雷地火的境界里幡然苏醒,全身酸麻剧痛,差点儿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白乾天等蛇人见他们安然返还,无不大喜,于是又架起篝火,搬来果酒,尽情欢宴歌舞,以示庆祝。
许宣、小青苦修了这一日,都已精疲力竭,用过晚膳,便先起身回“寝宫”休息。
小青似乎心事沉沉,始终一言不发。洗沐过后,连灯也不吹,便裹着兽皮蜷身躺在床上。
许宣只道她还要突施暗算,不敢靠近,等赤珠三姐妹退出后,方才慢慢走上前,笑嘻嘻地叫了几声“娘子”。她却殊不理会,对着洞壁一动不动。
许宣有些无趣,小心翼翼地凑上前,笑道:“小青姐姐,你还在生昨晚的气哪?”见她没回答,又压低声音,道:“好姐姐,你要真生气了,就踢我两脚。要不三脚?四脚?好吧,五脚……”软磨硬泡了会儿,才听到她有气无力地说了声:“吹灯,睡觉。”
许宣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她为何忽然判若两人,只得吹灭了灯,和衣躺在她边上。虽然相距依旧咫尺,幽香依旧扑鼻,却忐忑狐疑,浑然没了昨夜那心跳如撞,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的心情。
他仍有点儿不甘心,搜肠刮肚了片刻,又道:“小青姐姐,今日那妖后都和你说些什么了?她传你的又是什么邪魔妖法?”
然而任他怎么撩拨,始终杳无回应。许宣初炼了一日的盗丹真气,疲倦不堪,小青既不搭理他,困意很快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打了几个呵欠,前一刻还在想着如何与她搭话,下一刻便已沉沉睡着了。
小青则始终蜷着身体,睁着眼睛,怔怔地在黑暗中想着心事。想起今日李少微所说的那些话,又是一阵揪心窒息的恐惧。
“小青,你初见我时,就在那荒园古墓之中。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藏在漆黑不见天日的棺材里,昼伏夜出,吸饮童男之血吗?因为要想快速修成阴极炁基,只有一种办法,和林灵素的‘盗丹大法’相似的办法,那就是盗取别人的阴极真炁,为我所用。
“气血是人的根本。喝活人的血,就是为了汲取蕴藏在他体内的真炁与元识。无论男女,体内都有任督二脉,一个主阳,一个主阴,如果阴阳二炁失衡,便会生病。既是如此,为什么不汲取纯阴童女的血,来修炼阴极真炁,反而要纯阳的童男真元呢?
“因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你修的既是阴极真炁,在盗取阴极真元时,必须得有纯阳之炁作为平衡,否则反而容易走火入魔。这也是为什么越是到了月圆之夜,我越是要吸饮童男之血。
“阴极炁基就像一个漩涡,一个永远也无法填满的无底洞,一旦开始转动,就永远无法停止,直到你死。你是蛇妖之身,至阴至寒之体,要想炼成阴极真炁,从今日起,每个月至少要吸十五个纯阳男子的血,否则到了下一个月圆之夜,必会被体内的阴极真炁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消湮灭,万劫不复……”
想起李少微柔声说这些话时,双眸燃烧着的那两团幽碧如鬼火的光焰,小青不由打了个寒噤。难道从今日起,每个月当真要杀死十五个纯阳男子吗?难道一入魔道,真的永无退路?
身后传来许宣均匀酣熟的呼吸声,她想起妖后接着所说的话,心里更如被无形之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要想不日夜吸人之血,除非你一劳永逸,修成‘太一阴极炁基’。要修成这个,你就得吸饮有极强真元的纯阳男子之血。比如你旁边的这位小色鬼,纯阳之体,又有和你一样的‘金丹真炁’,若吞了他的炁血,至少未来五十年之内,你都不用过像我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了!”
那时听到这句话,她胸口就像被重锤猛撞,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李少微又嫣然一笑,道:“对啦,我忘了你吞下葛长庚给你的‘元婴金丹’,尘心萌动,已经有了人的七情六欲,再不是从前的蛇妖了。你舍不得杀了这小色鬼,是不是?”
不等她反驳,那女魔头又不急不缓地续道:“欲修仙道,先修人道。小丫头,你虽然活了五百年,可是真正变成‘人’,却不过这两个来月。当日初到蓬莱,你原想甩开小色鬼,自己去找‘白虎皮图’,可是又总忍不住记挂着他,放心不下,是不是?你见不着他时,念着他,想着他,见了他时,又恨得牙根痒痒,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是不是?
“你和他双剑合壁时,越来越默契,甚至不用对望一眼,也知道他接着要作什么了,是不是?他和你嬉皮笑脸地说话,抱住一起时,你虽然嘴上说讨厌,可是全身却滚烫如火烧,好像一点点地炸碎开来了,是不是?他吹着王姑娘送的笛子,和她眉目传情时,你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又酸又苦的滋味,是不是……小丫头呀小丫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已经喜欢上这嘴甜皮厚、心狠手辣的小色鬼啦!”
妖后每说一句,小青心里便是嘭嘭一阵急跳,听到最后一句时,“啊”地一声尖叫,差点儿跳起身来。直到此刻,萦绕着这些话,耳根仍是热辣如烧。
又想起妖后笑吟吟地凝视着她,柔声道:“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好,我只是想你明白,当你吞下‘元婴金丹’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将一点点地褪尽蛇鳞,变成凡人,注定要经历人间生老病死、情仇爱恨的种种痛苦。若想拜托这些痛苦,要么成仙,要么成魔,别无退路。
“而要成仙、成魔,必得斩断情丝,超凡脱俗。你若真狠不下心杀这小色鬼,就只有吸了那王重阳的炁血。他同为纯阳之身,真元更远在小色鬼之上。只要能在重阳比剑之前,吸尽他的真元,你与小色鬼的‘阴阳电剑’必可横扫蓬莱,天下无敌……”
第123章 吹笛
女魔头说的那些话一遍遍地回旋脑海。小青躺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了许久,始终难以入睡。坐起身,待要凝神入定,耳中又尽是许宣均匀的呼吸声,脸烫如火,心乱如麻。
丹田内真炁团团盘转,不时带来阵阵撕绞的隐痛。她反复思忖妖后所说的话,蓦一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过“寝宫”,绕过熟睡的赤珠三姐妹,朝洞外走去。
黑暗沉沉,目不视物。她屏住呼吸,悬着心,每走一步,如踏虚空,仿佛往那深不可测的寒渊堕入了一步。
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
此后二十几日,许宣、小青每天用过早膳,都由王重阳等人护送着前往“两仪峰”,与两魔头一起静坐炼气。除此之外,还要各花一上个时辰,在“两仪峰”的飓风雷电、岩浆暴雨里练习合璧剑法。
“两仪峰”原本就位于裂壑之底,不知昼夜。而在此修行一日,又不知要经历多少“寒暑”,每一天都显得格外漫长。
白乾天等蛇人不敢打扰,只有早晚用膳,以及服用汤药时,才会向他们做些简要的汇报。蓬莱各山的追兵越来越多,已将“天漏山”团团包围,试探性的交锋也越来越频繁,但忌惮裂壑内的地形,仍不敢大举进犯。
“盗丹大法”的炼气术颇有奇效,再加上“两仪峰”的阴阳五行之炁,以及巫鹿的药汤,三管并下,许宣的经脉恢复极快,到第三天便已彻底痊愈了。此后十几天,体内真炁日渐充沛,也逐渐懂得如何虚空丹田,将真炁转存入经络之中,收放自如。
虽不知妖后传给小青的“筑基之法”是什么,但见小青脸色红润,炁流越来越加通畅,显然也效果极佳。
然而小青恢复得虽快,情绪却日转低落,除了修气、练剑,常常蹙着眉尖怔怔出神,也不和许宣说话。有时许宣连叫了她几声,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又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宣在“两仪峰”修炼时,尚能全神贯注,但回到“寝宫”,被壑外传来的“司棋”凄厉哀绝的叫声干扰,总不免有所分神。心烦意乱时,也总不免想要立刻冲出悬山,找到司棋,问个水落石出。
两人夜间同寝一床,各怀心事,默然无语,全然没了起初那夜的腼腆与躁动。
许宣有时闻见幽香,望着黑暗中蜷躺在另一侧的小青,刚有些心猿意马,突然听见洞外传来的“司棋”叫声,立即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尽是父母在牢里倍受折磨的惨状,过上许久才能勉强睡着。
但比起这“司棋”的叫声,更让他日益担忧的,却是三十三山的“血蝠骑”。每天总有数以百计的血蝠骑冲击裂壑,滋扰试探。到了夜间,也总有若干蛇人被吸干鲜血,只剩下惨白的干尸悬在崖壁、密树之间。
这天夜里,许宣正睡得迷迷糊糊,又听见“司棋”叫魂似的凄厉哭声:“公子爷,公子爷,老爷、夫人有话要对你说!快过来呀,快过来呀……”浑身一颤,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又气又怒,一骨碌坐起身,那叫声却又陡然断绝了。在黑暗中独坐了片刻,发觉石床边上空空荡荡,心里一沉,脱口道:“小青姐姐?”连叫了几声,却杳无应答。
许宣跃下床,点亮蜡烛,环顾四周,不见她的人影。大感不妙,正想喊人,瞥见石桌上压着一张羊皮纸,纸上有一行歪歪扭扭的朱砂字:“我出去透透气,不用担心。”正是小青笔迹。心中悬石这才落地。
然而经这么一搅,早已困意全无,索性吹灭蜡烛,蹑手蹑脚地摸黑出了洞窟,穿过圣坛,到了洞口。
赤珠三姐妹睡得正熟,未曾察觉。王重阳、风青玄等人都不在,想来又骑龙夜巡去了。剩余的众蛇人守卫听见响动,纷纷起身,见他摇手示意,才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凉风习习,夹带着浓郁的花香,闻之欲醉。所有的凶禽猛兽似乎都在沉睡,漆黑的壑谷里只有树叶沙沙的响动和虫鸣。
许宣闭上眼站了片刻,衣袖猎猎鼓荡,种种烦闷忧虑也仿佛全都随风涤净。渐渐地,意守丹田,神游太虚,又进入了天人同化的空冥之境。
眼前陡然一亮,仿佛看见了重重荫盖之上的漫天星光,看见了漫天星光下的粼粼大海,看见了悬浮于天海之间的蓬莱众山,看见了席卷众山的狂风,看见了跟着狂风飞翔的翼龙与鸟群,看着鸟群掠过时滚滚崩落的雪山,看见了雪山下的林海,看见了穿过林海的溪流,看见了溪流所化的、冲落悬崖的条条飞瀑……
他在这不见天日的裂壑里住了二十余日,早已憋闷不已,此时神游九霄,耳边时而狂风呼啸,时而海浪激吼,时而溪流潺潺,时而雪崩隆隆……只觉说不出的畅快。
正自得趣,耳廓忽然一动,听见了远处传来的似有若无的笛声,苍凉低婉,缠绵悱恻。
许宣心中一跳,猛地睁开眼来,沿着崖壁上连绵不绝的树荫藤蔓,循声追去。
这三个多月来,他连得葛长庚、林灵素道魔两大绝顶高手的指点,真炁剧涨,修为突飞猛进,加上对裂壑地形已了然在心,摸黑飞掠,竟然如履平地。
笛声越来越清晰,如泣如诉,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影坐在前方瀑布边的树枝上。听见他掠近的声响,那人急忙收起笛子,站起身,低声道:“圣上!”果然是王允真。
她起身太急,树枝上又沾满了夜露,脚下一滑,“啊”地失声惊呼。许宣恰巧闪电似的冲到,一把抱住她的腰,跃入瀑帘后的熔洞。
王允真头顶一凉,被水帘浇得湿透,耳颊却烫得如同着了火,蚊吟似的低声道:“多谢圣上……”轻轻推开他,朝后退了几步,岂料洞口更加湿滑,惊叫一声,险些仰身坠落。
许宣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收势不住,撞了个满怀,抱着她趔趄坐倒在地。软玉温香,咫尺鼻息。她的脸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他的唇上,若果再朝左偏移毫厘,两人的嘴唇便将接在一起。
王允真浑身一颤,登时如棉花般瘫软,满脸飞红,伏在他的怀里,羞窘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宣心里突突剧跳,想要将她拉起,然而闻着她幽香的发鬓,贴着她滚烫的肌肤,一时竟挪不动身体。
相识以来,这小妮子一直对他脉脉含情,但自从到了此地,便刻意疏离。早出晚归,难有遇见之时,偶尔碰到,视线相交,立即别过头去。有时趁着众人围聚用膳时,与她搭话,她也总是晕红着脸,摇头不语。
此时孤男寡女,紧抱着坐在这洞窟水帘之后,听她呼吸急促,心跳如撞,许宣心里更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比起外冷内热的白素贞、狡黠妖娆的小青,王允真的温婉羞涩更能激起他的保护欲。与同样温柔,却略显小家碧玉的李秋晴不同,王允真生在蓬莱,心思更为纯朴简单,也更加大方坦然,一直未曾掩饰对他的好感,之所以忽然转而躲避,多半是因为他变成了“伏羲转世”的缘故。
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来破除尴尬,忽听远处传来蛇人们的叫声:“圣上!圣上!”越来越近,想是听见动响,纷纷追寻来了。
许宣一凛,急忙拉着王允真站起身来,道:“我在这里冥坐炼气,不用进来。”众蛇人这才放心,又悄无声息地退散开来。
王允真感激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也正灼灼地凝视着自己,脸上又是一烫,低声道:“圣上为何不与娘娘安寝,深更半夜独自在裂谷里游荡?若是被三十三山的叛贼撞见可就不好啦。”
许宣心中一跳,忍不住也压低声音,微笑道:“王姑娘又为什么不睡觉,深更半夜独自在这儿吹笛?若是被坏人撞见可就不好啦。”
若是小青听他这般鹦鹉学舌,必定白他一眼:“我看你才是坏人呢。”但王允真心思单纯,听不懂他话里的轻薄之味,眼眶一红,摇头道:“我想起妈妈,睡不着。”
许宣一怔,想起真姨娘,心有戚戚,暗觉懊悔,道:“你吹的这首曲子,是你妈妈教的么?”王允真道:“是啊。我妈妈聪明得很,不管什么乐器,只要拿上手,就能立刻学会,随心如意。我可就笨得紧了,这首曲子吹了许久,也吹不成调。”
许宣道:“你初学不久,已经吹得很好啦。只需调匀呼吸,多练习练习指法就可以啦。”说着抽出她所送的那枝玉犀笛,依照方才的曲调,悠悠扬扬地吹了起来。
王允真见他过耳不忘,吹得分毫不差,又是佩服又是欢喜,听到入神处,想起母亲,泪珠更忍不住夺眶涌出。
第124章 怪蟒
王允真见他过耳不忘,吹得分毫不差,又是佩服又是欢喜,听到入神处,想起母亲,泪珠更忍不住夺眶涌出。生怕被他察觉,急忙又伸手擦拭,忽然想起手中空空荡荡,“啊”地失声低呼,道:“糟了,笛子不见啦!”
她打开火折子,惶急地转身四顾。
许宣眼尖,瞥见那枝玉犀短笛卡在洞壁的石隙里,笑道:“找到啦。”拾起笛子,转身正欲递给她,只见她举着火折子,惊骇无已地望着自己身后,张圆了嘴巴,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他心中一沉,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沉恐怖的怪吼狂飚鼓舞,还不等转身,腰上一紧,已被一个腥滑冰冷的东西缠住,猛然拔地卷起,“砰!”头顶重重地撞在洞顶,金星乱舞,痛得几欲晕厥。
火光摇曳,泪水迸涌,模模糊糊地望见下方洞角盘蜷着一个金光闪闪的怪物。定睛细看,头皮发炸,冷汗瞬间沁满了全身。
那怪物乍一看是八条巨蟒交错盘缠,仔细分辨,居然是一条长了八个脑袋、分叉出八条蛇尾的巨大妖蟒!
妖蟒八头八尾交缠在一起,每条蛇身至少都有两人来粗,五丈来长,金鳞闪闪,背上布满了绿色的青苔和荆棘,几乎挤占了整个洞窟。八个蛇头摇曳伸缩,全都张着血盆大口,龇牙吐信,鲜红如血的眼睛凶暴地瞪着他,作势欲扑。
被火光照耀,八条影子投映在石壁上,忽大忽小,忽短忽长,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王允真显然也从未见过这等怪物,骇得目瞪口呆,眼见巨蟒蛇尾缠住许宣,不住地往顶壁猛撞,才如梦初醒,高声大叫:“救……”话音未起,“呼”地一声,已被另一条蛇尾缠住腰腹,凌空拔起,透不过气来。
八头巨蟒咧嘴吐信,发出低沉的呜吼,就像在对着他们狞笑,收起蛇尾,慢慢地将他们卷向那八只争相扑冲的蛇头。
那八张血盆大口越来越近,腥臭扑鼻,许宣惊怒交迸,奈何蟒身越勒越紧,憋闷窒息,发不出任何声音。目光扫处,心中又是猛地一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青!
那八头巨蟒盘缠着的蛇身中央,赫然缠卷着一个绿衣女子,俏脸涨红,满是惊恼气恨的神色,竟是小青!
这八头怪蟒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竟是三十三山遣来追杀小青的怪物?既是如此,为何不卷着小青径直逃走,或索性将她吞入肚里,反倒藏在这洞窟之中?为何当他与王允真无意撞入时,依旧悄无声息地蜷在洞角?
许宣心中惊疑迭闪,不及多想,缠住王允真的蛇身突然将她往壁上一甩,撞得晕迷不醒,而后立即松开,朝他闪电似的卷来。几在同时,另外六条蛇尾也争先恐后地抛甩而至,将他从头到脚缠了个严严实实。
许宣眼前一黑,什么也瞧不见了,胸口突然一麻,剧痛彻骨,接着后背、头顶腰腹、大腿……全都如遭电击,疼得他全身收紧,直欲爆炸。虽然目不视物,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妖蟒的八条蛇尾上长着涡形的锯齿吸盘,死死地咬住了他的八处穴位,就仿佛婴儿吮吸着母乳,贪婪地鼓动抽吸。
他的心中陡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这八头八身的妖蟒是想吞吸他体内的真炁?
那妖蟒八头嘶嘶狞笑,他越是挣扎,蛇身越发蜷紧,吸盘的也如八股漩涡,越吸越快,将他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地抽去。
就在他惊怖绝望之际,丹田内忽然一震,急速飞旋。吸住他腹部的蛇尾顿时一阵抽搐,猛烈甩动。接着后背、头顶上的蛇尾也发狂似的摇摆起来,似乎想要松开吸盘,却抽离不出。
三条蛇身一松,许宣如释重负,猛地吸了口长气,只觉丹田内的气旋越转越快,奇经八脉瞬间贯通,“嘭嘭”连震,又有两条蛇尾剧烈抖动,仿佛有滚滚热流正从这五条蛇尾的吸盘冲入他的经脉,卷入丹田。
妖蟒八头乱舞,蛇身簌簌乱抖,方才的嘶嘶狞笑已变成了狂乱骇怒的咆哮。许宣又惊又奇,旋即恍然醒悟。
盗丹大法!
他虽只修炼了二十多天的“盗丹心诀”,尚不知道如何盗取他人真元,却已渐渐习惯了“因时因地,相生真气”,按照时辰与所处之地的阴阳五行来炼转周身真气;也习惯了“虚空丹田,气注各脉”,将丹田内的“金丹真炁”转注入奇经八脉。就连睡觉之时,真炁也自动依循五行相生的顺序,缓慢流转,贮存在经脉各处。
这八头巨蟒若是只想将他勒毙,或是只抽吸他经络里的真炁,倒也罢了,偏偏将吸盘对准了他的丹田。
被这妖蟒巨力猛吸,许宣原本就空空荡荡的丹田霎时“真空”。丹田与全身经络相连,在巨大的“炁差”带动下,经脉内的真炁立即反向倒涌,环绕着丹田滚滚飞转,形成了漩涡。
换而言之,正是这八头怪蟒诱激了许宣的“盗丹炁旋”,八条蛇尾的吸力越强,挣扎得越激烈,他体内涌入丹田的真气就越多,炁旋也就越狂猛。如此循环周转,将怪蟒的炁流滔滔不绝地吸卷而入。
转眼之间,八头怪蟒的真炁就被他吸走了一半,原本鼓胀的蛇身迅速瘪塌,那八只蛇头恐惧狂怒地嘶叫着,猛地朝他张口咬来。
此时蛇身俱已松开,许宣双臂一振,大喝着拔出“紫龙”,奋力挥扫,“嘭!”赤光怒舞,一只蛇头顿时被砍得撞飞在石壁上。另外七只蛇头嘶嘶狂叫着收缩摇曳,突然齐齐朝蛇尾咬去。
“嗤嗤”连声,腥热的血液喷了他满头满脸,七条蛇尾竟被怪蟒自己硬生生咬断!
蛇尾既断,涌入他丹田的炁流也随之消失,怪蟒猛地后弹抛飞。
许宣一愣,握剑昂然立定,笑道:“俗话说‘毒蛇噬手,壮士断腕’,想不到你这怪物竟然也有‘壮士吸炁,毒蛇断尾’的勇气,佩服,佩服。”
那八头怪蟒也不知听懂了,十六只鲜红的凶睛狂怒地瞪着他,血口张至最大,嘶嘶地喷着毒液,作势欲扑,却又不敢贸然前冲。突然卷着小青,嘶叫着朝洞外飞弹而去。
许宣没料到它竟然不战而逃,心下大急,喝道:“妖孽!放下小青姐姐!”抢身疾冲,居然赶在它飞出洞口前抄住了它的一条蛇尾,奋力往后拔夺。
那怪物力量奇大,猛地收尾飞旋,将他凌空拽起,狂吼着回旋咬来。
八张血盆大口瞬间从四面八方扑至,许宣哪能抵挡?只得松开蛇尾,翻身滚落,就势挥剑疾扫。
“咻!”腥血狂喷,又是一颗蛇头被他斩落在地。那怪物痛吼收缩,八尾乱舞,不顾一切地朝他拍来。
许宣呼吸一窒,此时相距极近,避无可避,只有硬着头皮和它死拼了!当下纵声大喝,双手握剑,真炁狂飚似的席卷全身,一记“风卷长虹”,螺旋着飞转冲起。
这一招原是峨眉的“伏魔杖法”,被林灵素稍加修改,变成了三十六路“合璧剑法”之一,威力更加霸烈刚猛。真炁沿着他的双臂冲入剑锋,爆出丈许长的刺眼红光,照得洞内一片彤红……
“轰”“轰”连震,妖蟒尖嘶着抛身飞甩,又有四条两尺来长的蛇尾被许宣瞬间劈断。
但许宣终究仍慢了半拍,后心、胸口也被另外几条蛇尾扫中,喉中腥甜狂涌,重重地撞在石壁上,百骸如裂。所幸在“两仪峰”修行了二十余日,真炁突飞猛进,护体气罩也比从前浑厚了许多,痛则痛矣,并无大碍。
混乱中,只听洞外尖啸四起,蛇人们听得动响,纷纷朝这里冲来。
妖蟒却似被许宣彻底激怒了,非但不逃,反而发狂似的张开六头八身,就像巨大的章鱼悬在洞壁上方,遍体金光灿灿,嘶嘶狂啸,就连鳞甲也仿佛片片竖了起来,恐怖之极。
腥风狂舞,涎水如雨滴落。饶是许宣胆大包天,也不由全身鸡皮泛起,心中忽然一凛,发现被妖蟒紧紧缠卷的小青竟然不见了!再一看那怪物的肚腹,高高隆起,不住地蠕动着……难道竟将她吞下肚去了?
又惊又怒,还不等细想,“轰”地一声,乱石飞炸,妖蟒八尾齐舞,重重地砸入他周围的地里,将他连同脚下的岩块一齐收拢抓起。
许宣身子一晃,左臂、双腿、脖子均已被蛇身勒住,疼得泪水交迸,骨头仿佛寸寸碎断了。妖蟒这回学乖巧了,只是紧紧地缠住他,越勒越紧,急速旋转着冲出瀑帘,朝上方飞去。
这时蛇人们恰好也已冲到了,洞外尖啸四起,夹杂着“嘭嘭”不绝的气浪迸炸声,显然在轮番狙击那怪物。他蛇身被夹在中央,无法躲避,被震得气血翻腾,剧痛彻骨。
“圣上!小心圣上!”那些蛇人瞥见他,惊呼迭起。
趁着他们投鼠忌器,攻势陡缓,那妖蟒狂啸着撞出重围,八尾螺旋飞扫,飓风似的极速上冲。
第125章 八歧
狂风呼啸,瀑布轰鸣,枝叶接连不断地扑面抽打,蛇人的尖啸与惊呼很快便听不见了。接着眼前陡然一亮,星光满天,那怪物八尾螺旋飞甩,已缠卷着他冲出了裂壑,狂飙似的朝那银光灿灿的雪山飞去。
天旋地转,星光流舞,许宣在阴森黑暗的裂壑里待了这么久,重见天日,竟被刺得酸泪交涌,难以睁开双眼。只听风声激啸,鸟兽嘶吼,仿佛有无数飞骑从身边穿掠而过。等他终于适应亮光时,怪蟒已掠过山脊,朝着那皑皑的山顶极速逼近。
莹亮的冰峰尖如利剑,刺破湛蓝的夜穹,直指圆月。
他心里“咯噔”一跳,才想起今夜又值十五,自己在天漏山里竟已足足待了一个月!
“砰砰”连声,冰块扑面飞舞。怪蟒撞碎了十几座冰锥雪柱,磕磕碰碰地在冰川上抛弹飞转了片刻,撞入了雪峰下的一个冰洞,四壁摇晃,积雪滚滚塌落。
那怪物似已耗尽了气力,嘶嘶怪叫,高凸的肚腹急剧起伏,原本如铁箍般勒紧的蛇身也随之微微一松。这些许松动,对于憋闷欲爆的许宣,可谓倏忽即逝的生死契机!
许宣气血大畅,深吸了一口气,喝道:“妖孽受死!”紧握“紫龙”剑,朝那妖蟒连接八尾的腹部猛刺而去。
这一击毕集全力,原以为必会遭到极为顽强的抵抗,岂料剑芒未至,妖蟒突然弓身发出凄厉的惨嚎,蛇尾齐齐松开。
失去束缚的许宣顿时如离弦之箭,顺势疾冲,“嘭!”紫红的炽光齐柄贯入它朝前鼓起的腹部,腥臭的血肉炸得四处飞溅。
妖蟒吃痛狂啸,八身乱舞,猛地将他连人带剑甩飞到了洞角。许宣顾不得抹去脸上的血污,趔趄起身,握剑凝神戒备。
那怪物六头乱舞,发疯似的团团急转,似是痛苦到了极点。蛇身急剧瘪塌,污血从腹部的豁口滚滚喷出,飞旋离甩,溅得四壁殷红片片。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想不到自己这一剑竟有如此威力,但隐隐又觉得另有端倪。凝神细看,那怪物肚腹急剧鼓动,透出一团淡淡的绿光,接着“咻”地一声,背上突然透出一截半尺来长的剑锋,碧光闪耀。
怪物八身猛然收蜷,尖嘶乱撞,被它这般飞甩,刺破背部的剑锋随之割了一大道口子,恰好划到了肚腹的裂口,血肉翻绽,抛出一个人来。
“小青姐姐!”许宣一怔,又惊又喜。那人浑身血污,紧握着剑柄,被怪物甩得东摇西摆,衣裙鼓舞,赫然正是小青!
小青叫道:“臭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刺它七寸……”话音未落,腰身又被一条蛇尾紧紧缠住,痛得俏脸煞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宣低头从怪蟒飞甩的蛇尾下穿过,左手抱住她的纤腰,奋力朝后拔夺,右手挥剑怒斩,将勒住她的蛇身霍然劈断。
“轰”地一声巨响,两人连着“青螭剑”倒飞而出,那怪物则嘶吼着撞碎洞壁,滚落山崖。只听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有多少乱石、冰岩随之砸落。那怪物就算没有摔死,也当被瞬间轧成了肉泥。
轰鸣声里,隐约夹杂着几声熟悉的尖啸,越来越近,似是蛇人正朝此处赶来。
小青如释重负,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倒在那小色鬼的怀里,被他紧紧地换抱着腰,又羞又恼,低声喝道:“臭小子,有人来啦,快放开我!”
许宣惊魂才定,顽念又起,故意将手臂一紧,笑道:“小青姐姐,我们是伏羲、女娲,让他们瞧见这般恩爱,才不会起疑心呢。”
“疑心你个大头鬼!”小青脸上一烫,也不知是否被这番恶斗耗尽了真元,想要挣脱起身,却遍体酸软,腾不出一丝气力,啐道,“你和你的王姑娘亲亲热热地在洞里吹笛幽会时,怎么就不怕人起疑心呢?”
许宣失声道:“王姑娘!”这才想起王允真,跳起身,懊悔不迭地顿足道:“糟了!糟了!刚才忘了剖开那怪物的肚子,瞧瞧里头究竟有没有……是了!”转身抓住小青的肩膀,急道:“好姐姐,方才在它肚子里,你有没有瞧见王姑娘?”
见他满脸忧急,小青气恼更甚,挣开身,冷笑道:“那怪物有八头八身,我怎知你的王妹妹被吞到哪个肚子里……哎呀!”眉尖忽然一蹙,捧着肚子,冷汗涔涔冒出。
许宣把住她的脉门,心下大凛,骇然道:“姐姐,你刚才吞了什么了?”她肚腹里似乎有一团极为阴寒强沛的炁丹,正在玄窍与丹田间上下乱窜。当下急忙贴住她的手掌,将纯阳真气绵绵输入。
小青打了几个寒战,剧痛渐消,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狡黠而得意的微笑,“哼”了一声,道:“我把那怪物的蛇丹吞进肚里啦!”
“蛇丹?”许宣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就叫贪心不足蛇吞象,一物更有一物降!”
大凡世间灵兽,体内必有珠丹,比如龙有龙珠,凤有凤丹,越是灵禽仙兽,其兽珠越是珍贵。修道之人如果有缘吞服,对于修炼体内炁丹有极大助益。
那八头怪蟒如此凶狂,蛇丹自是至为稀罕的宝物。也活该它倒霉,将小青这煞星囫囵吞入肚里,非但没捞着便宜,反被她一口吃下蛇丹,又一剑刺穿身体,痛得魂飞魄散,如颠似狂。
小青嗔怒少消,扬眉道:“幸亏它吞的是我,不是你那娇滴滴怯生生的王妹妹,否则现在你和她只能将怪物的肚子当作洞房啦。”言下之意,王允真未曾被怪蟒吞入肚里。
许宣大喜,笑道:“好姐姐,你可是我同床共枕、夜夜洞房的娘子,就算共死一穴,也当是和你在一起,和王姑娘有什么相干?”
“呸!呸!呸!谁跟你夜夜洞房?谁又要跟你共死一穴了?”小青耳根烧烫如烧,霍然站起身,怒道,“臭小子,再疯言疯语胡说八道,小心我剁下你的舌头来下酒!”
她娇嗔薄怒之时,最为俏美动人,许宣心中一荡,忍不住又吐了吐舌头,笑道:“好姐姐,你想要尝我舌头的味道,只消说上一声便是,何必要割下来?”见她脸色一变,忙又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是了,小青姐姐,你半夜上哪儿去了?为何会被那八头怪蟒缠住,躲到那山洞之中?”
小青想起他和王允真卿卿我我的吹笛情景,心底又是一阵阵酸溜溜的气恼,冷笑道:“是啊,都怪我搅了你们的好事。若早知道那儿是你和王姑娘幽会之所,就该提醒那怪物挪个窝来吃我啦。”
说话间,远处那熟悉的尖啸声越来越近,火光闪动,一行飞骑正贴着山脊朝此处冲来。当先那人骑着龙鹫,蛇尾盘蜷,辫发裸身,疤脸上涂着狰狞的花纹,正是风青玄。
许宣松了口气,刚想挥手招呼,瞥见他身后的飞骑,心中猛地又是一沉。除了风青玄,另外二十六只龙鹫上骑乘的全都不是蛇人,有的穿着如汉,有的如唐,有的戴着晋代的高冠,有的披着先秦战国的战甲……赫然来自蓬莱三十三山!
风青玄等人也望见他们了,脸色齐变,纷纷拔出刀剑,驭骑啸吼着冲落在山洞周围。
领头的似是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头儿,穿着非汉非唐的古怪衣裳,脚踩木屐,腰挎长刀,满脸皱纹,眯着眼精光闪闪地盯着二人,格格笑道:“风青玄君,此二人即汝所说之伏羲、女娲转世乎?”说话不文不白,腔调极为古怪,声音却清脆如女童。
风青玄怒火欲喷地横了许宣一眼,森然道:“卡米神祝明鉴,就是他们了。”
那叫“卡米”的老头儿格格一笑,眼珠滴溜溜地环顾四周,又道:“吾之八歧大蛇安在?你说让八歧大蛇将他们带到此处,为何只见这两个小娃儿,不见八歧大蛇乎?”
许宣恍然大悟,怒极反笑道:“风青玄呀风青玄,原来是你勾结三十三山的叛党,里应外合,将那八个脑袋的怪物放入天漏山!可惜那怪物太不经打,被我们三下五除二就砍掉脑袋尾巴,削成**,丢下悬崖啦。”
卡米一怔,格格笑道:“胡说九道。八歧大蛇乃我东岛神兽,就凭汝等两个小娃儿,也能奈它何?”
“你们东岛神兽的味道不错,”小青将蛇丹顶到舌尖,嫣然一笑,又吞回肚里,“还有别的吗?快牵过来给本娘娘尝尝。”
众人脸色齐变,他们早已听闻新来的伏羲、女娃转世施展阴阳电剑,刺瞎青龙之事,但未曾亲眼目睹,始终有些将信将疑。此时不见八歧大蛇,却见蛇丹到了这少女口中,不由汗毛尽竖,惧意大起。
卡米细眼中惊怒之色一闪即逝,凶光闪烁,笑道:“听说汝等之‘阴阳五雷电剑’,惊天地泣鬼神,连青龙也望风而逃也,不知真耶假耶?所幸无需多久,青龙又该苏醒矣。汝等若真有如此了不得之本事、了不得之胃口,不如切下龙肝、割下龙珠,美美饱餐一顿……”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远处海面惊涛狂涌,冲起百余丈高的漩涡。
第126章 青帝
“轰”地一声巨响,远处海面惊涛狂涌,冲起百余丈高的漩涡。霎时间天昏地暗,星月全被滚滚翻涌的乌云遮住了,闪电纵横飞舞。
接着又是一阵狂雷怒爆似的咆哮,一道刺目的光芒从漩涡夭矫飞起,直破苍穹。雷声轰鸣。
许宣、小青心中“咯噔”一跳,呼吸停窒。众人满脸惊骇地仰望着满天云雾中穿梭闪耀的鳞光,须眉皆碧,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青龙!
时隔一月,终于又见到了这势可毁天灭地的恐怖巨兽!
*****
青龙在空中张牙舞爪地咆哮了片刻,那只血红的凶睛狂怒地扫望下方,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甩头抛尾,飞旋着朝“天漏山”俯冲而下。
许宣大凛,难道这孽畜竟是冲着他们来的?念头未已,飓风呼啸,“轰隆”连震,山顶的雪浪顿时腾空炸涌。
他脚下一空,险些趔趄滑落。回头再看时,那座高近百丈的冰峰竟已碎如齑粉,沿着四周峭壁、冰川滚滚崩塌。
惊啼兽吼此起彼伏,不计其数的禽鸟从下方莽莽苍苍的森林里冲天掠起,四散飞逃。那成千上万、包围在裂壑上空的“三十三山”飞骑也纷纷如潮水退散。
反倒是盘旋在山顶的卡米、风青玄等人骇得肝胆尽寒,全身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
许宣二人虽曾与青龙惊心动魄地贴身激斗,但眼看那狰狞的青碧龙头卷引着滚滚狂飙,狂吼着朝他们极速逼近,仍不免怖意激生,心萌退意。小青叫道:“快走!”猛地抓住许宣的手,不顾一切地朝下疾冲。
“抓住彼等!莫让彼等跑了!”卡米等人这才如梦初醒,骑着那惊吼的龙鹫,交错飞舞,朝两人包抄追来。
“轰!”“轰!”在头顶青龙气旋的碾压下,冰壁接连迸裂,雪崩滚滚,冰川更是大片大片地炸断滑落,带着濛濛白气,隆隆不绝地冲撞崩泻,形成了壮观无比的“冰瀑布”。
许宣、小青大叫着腾空跃起,堪堪抢在“冰瀑”崩落前冲出了冰崖。追在身后的两个飞骑避之不及,被“冰瀑”轰然砸中,登时惨叫着急坠而下,卷没在茫茫雪浪之中。
在这恐怖而突然的自然伟力面前,凡人之力显得如此微渺,不堪一击。卡米、风青玄等人虽各怀神通,此时也只能骑鸟左冲右突,上格下挡,惊险万状地在雪崩冰瀑中逃窜,转眼之间又有几人惨叫坠落。
小青御风之术原就极为高明,经过这几个月的修炼,真炁暴涨,此时拉着许宣乘风飞舞,更加随心所欲。衣裳猎猎,很快便冲出了滚滚雪雾,朝着下方的裂壑极速俯冲。
青龙咆哮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一团团烈火呼啸着从左右飞过,撞入下方的莽苍森林,烈焰冲舞。两人不敢后看,全速疾冲,只盼能抢在那孽畜抵达之前穿入裂壑。
然而那凶兽速度之快,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头顶突然狂风怒卷,压得他们朝下一沉,凌空翻旋。
还不等稳住身形,眼前鳞光乱舞,青龙已狂吼着从天而降,越过前方,雷霆万钧地撞向下方的山林……
“轰——隆——隆!”
天地狂震,许宣眼前一黑,顿时被炸涌的气浪撞得倒冲起三丈余高,腥甜翻涌。定睛再看时,下方那莽苍森林已变成了燎原火海,青龙半身卡在裂壑之中,也似是被什么黏住了,巨尾乱舞,怒吼如雷。
闪电飞窜,天地陡亮。盘旋在裂壑上空的“三十三山”飞骑们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叫道:“青帝陛下算无遗策,攻无不克!”
许宣心中一震,这才明白青龙不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它的目标乃是蜗藏在裂壑深谷中的蛇族!而三十三山似乎也早有准备,不知预先在裂壑中作了什么手脚,竟让青龙卡困其中,怎么也挣脱不出。
又听号角长吹,鼓乐大作,有人尖声长呼:“青帝驾到!”
“当!”金锣震响,漫天突然冲起无数条红线,“轰轰”怒爆,绽放出千朵万朵姹紫嫣红的烟花,此起彼伏,缤纷乱舞。
小青“啊”地一声低呼,俏脸被映得晕红如霞,心神俱颤。一时竟忘了生死,忘了周遭万物,眼波迷醉地握着许宣的手,跌宕风中。
许宣亦瞠目结舌,呼吸窒堵。每年除夕、十五,赵官家必会在城外西湖燃放烟火,与民同乐,从小到大看了不下三十回,原以为那已是极尽奢华,巧夺天工,但与眼前这壮丽绚烂的景象相比,简直有如云泥!
一阵狂风刮来,香气馥郁,闻之欲醉。不知从哪儿卷来了阵阵落英,五颜六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舞着,聚散回旋,被璀璨的烟火、闪电交相辉映,缥缈梦幻,宛如仙境。
又听丝竹并奏,歌声渺渺,遥遥可见百余名身着男装的美貌女子,正骑着凤凰,高举猎猎招展的旌旗,徐徐飞来。
在她们身后,是十六只雪羽白鹤牵引的六轮飞车,车上坐着十几个绝色少女,或横吹长笛,或反弹琵琶,或轻抚古琴,落落出尘,彩带飘飘。
一个头戴碧纱帽、脸如白玉的青衣人闭眼盘坐其中,嘴角含笑,十指忽快忽慢地在腿上敲击着,沉浸在那悠扬婉转的乐曲声中,对万千飞骑排山倒海的欢呼置若罔闻。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难道此人就是统治蓬莱三十三山的“青帝”?
念头未已,忽听青龙狂吼,巨尾猛撞在裂壑边沿,天摇地动。弹奏古琴的少女指尖一颤,琴弦登时迸断。
青衣人眉尖一蹙,叹气道:“可怜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声音清雅温润,竟是标准的汴梁口音。
但让许宣更觉惊奇的是,这句词明明是岳飞岳少保所作,此人若是青帝,长居在这与世隔绝的蓬莱,又怎会吟咏得出?又见那青衣人慢慢睁开双眼,精光四射,越发骇异。那双眼睛灼灼明亮,竟然一红一蓝!
青衣人从少女膝上取过古琴,一边续接弦筋,一边淡淡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青龙兄,几千年沧海桑田,你吃了我蓬莱百姓何止千数?冤有头,债有主,镇你于此的,并非我三十三山的臣民,而是女娲蛇主。女娲既死,她的子子孙孙还蜗藏在这天漏山里。你有满腔怒火,只管将他们烧为灰烬。寡人为君奏一曲,聊以助兴。”手指轻抚,琴声“叮”地一声,铿然响起。
许宣、小青心底俱是一颤,寒毛尽竖,从没听过如此激越凌厉的琴声,透着刻骨杀机。
刚一分神,风声激啸,两人身上一紧,已被几条破空飞来的龙筋牢牢绑住。后方龙鹫尖啸,卡米等人狂飙似的冲到,将他们双双提了起来。两人奋力挣扎,又是惊恼又是懊悔,被眼前奇景所震,居然忘了追兵在后!
几在同时,漫天飞骑吹角狂呼,盘旋着俯冲而下,抛出一袋又一袋的赭红土石,被狂风刮卷,沙雨般濛濛飘落。
接着“嗖嗖”之声大作,无数道艳红的火箭划过夜空,呼啸着穿入那赭红沙雨,“隆隆”连爆,顿时冲炸起无数刺目的火光。顷刻间烈火燎原,连青龙也被烧成了紫红色,咆哮乱舞。
风青玄“啊”地一声,又惊又怒,转头喝道:“卡米神祝!你我不是歃血为盟,指天为誓,只要我交出这对假冒的伏羲、女娲,你就让青帝撤围,永不相犯了么?”
卡米格格笑道:“非也,非也!吾诚然答应汝劝服青帝,可吾未曾答应何时劝服也。等天漏山被烧得精光,蛇人死伤殆尽,不消吾劝,青帝自然就会化干戈为玉帛也。”
火光映照在他皱巴巴的脸上,细眼凶光闪烁,顿了顿,笑嘻嘻地道:“再者,眼下吾等所杀者,乃青龙,而非汝等蛇人。五行木生火,青龙乃太古木族神兽,一点就着,再加上这六千多袋的‘紫硝神土’、几万枝的‘青离火箭’……嘿嘿,无需等到黎明,天漏山里就剩不下一个活物也哉……”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裂壑内喷涌起数十丈高的烈焰,映得远处天海尽红。
“天漏山”里草木繁茂,“两仪峰”下更是熔岩滚滚,就像个天然的大火炉,被这般诱激,顿时如火山崩爆。
许宣惊怒交迸,风青玄知道上了这奸狡老儿的恶当,更是攥紧双拳,疤脸愤怒得几已扭曲。还不等说话,身体突然一颤,一支长枪贯胸透出,将他凌空高高挑起。在他后方的飞骑生怕他发狂,已抢先动手。
小青一怔,拍手格格大笑:“这就叫‘眼前报,来得快’!你勾结外敌,欺上作乱,活该有此下场!”
许宣见此情状,对他的恨怒反倒消了大半。此人既不相信他们的“伏羲、女娲转世”身份,又有手足之仇,为了保全族人,将他们出卖给“三十三山”倒也无可厚非。只恨他冲动莽撞,对敌人竟然如此轻信。
第127章 火海
许宣眼见风青玄被长枪贯胸挑起,对他的恨怒反倒消了大半。此人原本就与自己二人有杀弟之仇,为了保全族人,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只恨他太过莽撞轻信,才中了此计。
话又说回来,又有谁能想到,“三十三山”连月来围而不攻,竟是为了等到月圆之夜,青龙来袭之时,来个一石二鸟,引火烧山?若非风青玄中计出卖了他们,此刻他和小青只怕也已被烧成炭糜了!
风青玄捶胸狂啸,突然一手反握后背枪杆,一手抓住胸前枪尖,“咔嚓”一声折了下来,转身狂飙似的扎入那握枪飞骑兵的胸口。接着蛇尾横扫,将左右两人打得凌空飞起,闪电般扑到了手握龙筋的飞骑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众人又惊又怒,刀剑乱砍,顿时劈得风青玄血肉模糊、鳞甲迸飞。但他却死死咬住,毫不松口,鲜血喷在脸上、身上,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恐怖如凶魔。
那飞骑兵嘶声惨叫,手中龙筋登时松开。
卡米幡然醒悟,叫道:“呜呼!快抓住那两个小娃儿!”骑鸟疾冲,想要拽紧龙筋,可是却已迟了半步。
许宣、小青挣开龙筋,腾身冲起,紫青双剑光芒怒卷,瞬间便砍下了两个飞骑的脑袋。其余众人大骇,慌不迭地四散逃开。
风青玄怔怔地瞪着两人,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然后身子微微一晃,抱着那飞骑兵一起急坠而落。
此时雪崩已止,雷声也渐渐转小,但下方的爆炸、轰鸣震天彻地,万千飞骑又正啸呼着朝青龙射箭,无人察觉到半山上发生的这段小小插曲。
许宣心念急转,对方还剩下二十人,自己与小青双剑合璧,或能将他们尽数杀光,但只要他们见势不妙,即刻四散飞逃,或高喊一声,叫来救兵,那自己就插翅也难逃了!
当下飞快地往脸上抹了一把血污,假意大叫一声,手舞足蹈地坠落在雪坡上,捧着心口朝下翻滚。
小青大吃一惊,叫道:“小色鬼!”冲落将他抱在怀里,却见他眨了眨眼睛,蚊吟似的低声道:“娘子,见到夫君就要死了,有没有伤心欲绝,痛如刀绞?”脸上一烫,才知他是在耍诈赚敌。于是狠狠地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故作惶急地颤声迭叫:“郎君!郎君!”
众人大喜,纷纷骑鸟围冲而至。
两人凝神聚气,紧握剑柄,等到他们相距只有丈许时,猛地翻身冲跃,闪电般交错猛攻。
“哧哧”连声,鲜血激射,几个飞骑顿时两人带鸟被劈成了两半。接着又是几个头颅破空飞起,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已抛落山崖。剩余众人大骇,呼啸散开,光芒乱舞,接连不断地御剑朝他们围攻。
大宋道门各派的修炼级别各不相同,大体上都可分为“仙、真、灵、修”四层境界。其中每层境界又分为三级,各自冠以“天、地、人”为别。这些飞骑都是蓬莱三十三山的强手,按这十二级划分,修为至少已达“天灵”之境,若换了两个月前,许宣、小青受此围攻,多半已被大卸八块了。
然而经过魔帝、妖后的悉心传授,以及“两仪峰”的阴阳合炁的苦修,两人早已突飞猛进,脱胎换骨,加上又有女娲亲炼的太古神兵,更如虎添翼,势不可挡。
只见人影交叠,“当当”连震,绚光气浪层叠怒爆,转眼间又有四人被斩断兵器,惨死于紫青双剑之下。
卡米又惊又怒,尖叫道:“布青龙阵!”余下的九人腾空跃起,双手抵在前一人的后背,长蛇般排成一队,将真气滔滔不绝地传入他的体内。
“轰”地一声巨响,卡米枯爪般的双手爆出一团刺目的光球,猛撞在紫青双剑上,气浪炸舞。
这一掌等如将十人真气毕于一身。许宣、小青猝不及防,胸口如被巨石猛击,虎口震裂,神剑双双脱手而出,抛落在十几丈外的冰川上。
“尔等小娃子,快快受死!”卡米狞笑着飞旋疾冲,双掌再度鼓起金红的光球,呼啸着朝许宣胸口撞来。
许宣呼吸一窒,相距极近,避无可避,突然想起先前八歧大蛇被自己反吸真气的情景,心念疾闪,猛地将小青推飞开来,悬空丹田,大喝着将肚腹迎向卡米的双掌。
“嘭!”光球撞入他的体内,鼓起一轮耀眼的金晕。
许宣眼前一黑,猛地被顶出六七长远,全身仿佛瞬间炸散,痛得连自己的长啸声也听不见了。
卡米双掌紧紧地抵住许宣的腹部,金光镀照着狰狞的笑脸。但很快他的笑纹便凝固了,转换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怖恐惧,双臂连着全身猛烈地抖动。排在他身后的九人也筛糠似的乱颤起来,嘶声惨叫。
炫光源源不绝地从他们体内传入卡米经络,又通过卡米的双掌,卷入许宣极速飞转的丹田炁旋。
许宣虽然尚不懂得如何主动地攫取他人的真元,但经过与“八歧大蛇”的那一战,已基本掌握了如何虚空丹田,利用强大“炁差”,吸纳外来真气的要诀。剧痛渐消,只觉炁流滚滚地冲入丹田,导入奇经八脉,有如春江席卷,怒浪奔腾,说不出的畅快,忍不住纵声啸呼。
过不片刻,十人真气已被他尽数吸尽。气流一断,他丹田内的炁旋也随之停止转动,卡米等人纷纷惨叫着凌空跌落。
小青又惊又喜,格格笑道:“老头儿,你们死到临头,还这般舍己助人,真真感人肺腑。看在你们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娘娘我就给你们一个痛快吧。”冲落冰川,拔起紫青双剑,劈瓜切菜似的将众人头颅逐一砍落。
却不知许宣这一战赢得十分侥幸。“盗丹大法”讲究以强吸弱,唯有自身真炁强于对方时,才能将其真气吸卷收化;如果自身真炁弱于对方,强吸真气,只会被撞得经脉尽断,不死亦残。
许宣得了“元婴金丹”,又在“两仪峰”修炼了一个月,真炁虽已极为强沛,却仍敌不过卡米十人之力。好在这些人是排成一字长蛇阵,将真气逐一导入卡米体内,给了他足够的吸纳之机,若是众人同时发力,结果可能就完全两样了。
许宣不知其中凶险,卡米自然更加不知,只道眼前这少年深不可测,当真是伏羲转世,一时间魂飞魄散,叩头如捣蒜,叫道:“伏羲在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也。圣上饶命!娘娘饶……哎呀!”眼见小青作势欲砍,吓得将头一缩,尖声叫道:“小人知道白虎皮图在哪里也哉!”
这句话果然大有神效。小青猛地顿住剑锋,与许宣对望一眼,笑道:“也哉你个头。你知道我们蛇族是怎么惩治‘欺君之罪’的吗?”
“小人不敢!”卡米打了个寒噤,脸上的皱纹绽如菊花,苦笑道,“都怪那风青玄一口咬定娘娘、圣上是假冒之货也,否则借小人一万个胆,也不敢冒渎神威也哉……”
这时下方又传来天摇地动的“隆隆”狂震,烈焰冲天喷薄,天海尽红。三十三山的飞骑们纵声欢呼,排山倒海似的叫道:“青帝陛下,天下无敌!青帝陛下,天下无敌!”
天漏山已化作一片火海,浓烟滚滚,不时地炸涌起炽红的火光。青龙也被烧成了亮紫色,狂乱地卡在裂壑里挣扎着,怒吼如雷。
许宣与众蛇人朝夕相处,已有了颇深的情谊,想到王允真兄妹、白乾天、赤珠三姐妹……全都被烧成灰烬,一时悲怒填膺,连指尖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就连那让他恨得牙根痒痒、亦师亦敌的妖后魔帝,此时念及,心里亦一阵莫名的难受。
一夜之间,家园尽毁,他和小青又变回了无亲无伴的孤家寡人!
卡米眼珠滴溜溜一转,愤愤道:“若要说‘欺君之罪’,蓬莱罪大恶极之人便属那‘青帝’也哉!这厮妄称木族神君,犯上作乱,窃夺女帝之位,将圣女献祭青龙,驱逐蛇族……啊不,驱逐吾神族,犹嫌不足,还丧心病狂地想将吾神族屠杀殆尽,种种倒行逆施,早已是人神共愤,众叛亲离也……”
“神族?”小青剑锋一转,别在他的颌下,笑道,“我瞧你这长相,跟蓬莱各山格格不入,别说我神族啦,连人族也算不上吧?”
卡米干笑两声,道:“娘娘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小人五体投地也哉。实不相瞒,小人乃东岛人,来自东瀛,原是想寻找徐福长生不老之术,但到了蓬莱之后,流连忘返,就住下来了也哉。小人住得越久,对那‘青帝’就越是愤恨,对吾神……对神族也就越发倾慕向往。恨不能引领三十三山义士,掀翻‘青帝’,恢复神族之治也。”
许宣怒火上冲,哈哈笑道:“敢情你设计风青玄,火烧天漏山,就是想掀翻‘青帝’,恢复神族之治?”
第128章 降龙
许宣闻言大怒,哈哈笑道:“敢情你设计风青玄,火烧天漏山,就是想掀翻‘青帝’,恢复神族之治?”
卡米忙道:“圣上明鉴,小人与风青玄结盟虽乃事实,然则,以风青玄对神族之忠心耿耿,若非吾一心向着神族,风青玄又焉能以生死相托乎?方才杀他,实因天漏山被青帝所焚,怕他迁怒于吾,被迫先下手为强也。然火烧天漏山,实非小人之主意,而乃青帝新来之宠妾所指使也。
“那贱人来到蓬莱之后,仗着青帝宠信,擅权专断,胡作非为,谁敢不听话,立刻砍掉脑袋;还妖言惑众,日日劝说青帝离开蓬莱,横扫天下,一统四海也哉。噫嘻!三十三山无不敢怒不敢言,只盼着能在‘重阳比剑’推选新任青帝,脱离苦海……”
小青笑吟吟地截口道:“是了,你赖在蓬莱不走,就是为了找到那张‘白虎皮图’。可惜青帝的新宠一来,你这神祝就失势啦,所有如意算盘尽皆成空。于是你怀恨在心,便想勾结三十三山的贰心之臣,在‘重阳比剑’时推翻青帝。可要推翻青帝,单靠武力不够,还需人望,所以就哄骗风青玄,将我们送入你的手里……哼哼,连‘伏羲、女娲转世’都能被你生擒,三十三山还敢不拜你为青帝么?”
卡米没想到她如此冰雪聪明,一眼就看穿了自己,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口中兀自强辩道:“娘娘,冤枉也哉!小人忠肝义胆,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光复神族之治也。既然那风青玄不信汝等乃真的蛇帝转世,小人自然也有些将信将疑矣,然则,小人寻思,中华有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若是真的,小人自当以死效力……”
“放屁!”小青俏脸一沉,“你说谁是骡子谁是马呢?”
许宣此时怒火如烧,没空再与这滑狡老头啰嗦,夺过“紫龙剑”,架在他脖颈的另一侧,喝道:“少废话!再不说出‘白虎皮图’的下落,我就砍下你的头颅祭奠蛇族弟兄在天之灵!”
卡米吓得一哆嗦,苦着脸道:“噫嘻!小人现在若是告诉了圣上和娘娘,圣上和娘娘即刻就会把小人剁成肉酱也。不如等小人亲自带两位前往百花宫,双手奉上‘白虎皮图’,圣上和娘娘再把小人当作一个屁,放了就是。可乎?”
小青又好气又好笑,正待说话,忽听青龙狂吼,“轰轰”连震,脚下的冰川再度飞速崩裂,上方又涌起层层叠叠的雪浪,沿着陡壁滚滚奔泻而下。急忙拽起卡米,拉着许宣一起跃上龙鹫,冲天飞起。
青龙遍体紫红,在火海里发狂地挣扎着,每挣动一次,壑谷两侧便迸出数十道裂纹。盘旋上方的飞骑军惊呼不绝,想不到这孽畜顽强如斯,被岩浆烈火焚烧了这么久,居然还如此凶狂!
“当”地一声金锣震响,鼓乐尽绝,飞骑军也瞬间安静下来。
青帝站起身,淡淡道:“青龙兄,听说上次月圆之时,你一只眼睛被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所伤。今夜我若这般卡着你,刺瞎你的另一只眼睛,你定然不服气,怪我胜之不武,是也不是?”
青龙纵声咆哮,似在愤然应答。
“很好,”青帝微微一笑,右手拈如兰花,遥遥指向青龙,道:“那两个小儿刺瞎你的左眼,用的是借调雷霆之力的‘两仪电剑’。今夜我放开你后,既不需要雷霆,也不需要两人,只要一根手指,就能刺瞎你的右眼。你信也不信?”
青龙又是一阵狂吼,巨尾发疯似的凌空怒甩。
众人哄然大哗,似乎都没想到青帝竟要放开这好不容易才收伏的凶兽。
许宣心底更是一阵大凛,一根手指?当日多亏王重阳奋力拉起龙头,他与小青才侥幸刺伤那孽畜左眼。这“青帝”究竟有何神通,竟敢放此狂言,仅凭一根手指刺瞎青龙!
青帝凌空踏步,衣衫猎猎鼓卷,凝立半空。左手抱琴,右手如兰花,曲于眉间,双眸灼灼地凝视着百丈开外的青龙,淡淡一笑:“孩儿们,还不放开它?”
飞骑军喧哗如沸,显然都极不情愿,但又不敢违背青帝意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叫道:“斩除‘火蛛网’!”零零落落地喷出几道水龙,朝壑中洒落。
过了片刻,飞骑军中又喷出几条水龙,接着此起彼伏,越来越多。水雾茫茫,浇落在裂壑与青龙的身上,闪现出万千道纵横交错的“金线”。被冷水喷洒,“哧哧”之声大作,“金线”纷纷断开。
许宣这才明白原来飞骑军在裂壑上方织满了奇特的“火蛛网”,虽不知“火蛛”为何物,但料想应是某种喜火怕水的罕见神蛛,吐出的蛛丝黏性极强,遇火收缩,更加强韧,将一头撞入网中的青龙牢牢缚住,直到此时被水雾浇洒,才逐一熔断。
蛛丝既断,再无可以捆缚青龙之物。那凶兽暴怒地咆哮着,翻腾旋甩,瞬间就将裂壑震出六七丈宽的豁口,冲天飞起。
飞骑军惊哗着四散逃开。青龙也不追击,径直怒吼着朝青帝冲去,巨口张处,一团直径约十丈的巨大火球飞旋破空,狂飙似的撞在他的身上。
惊呼迭起,许宣虽对这纵火烧灭蛇族的“青帝”满怀恨怒,见此情状,心中也猛然一紧。
“呼”地一声,青帝浑身烈焰喷舞,却依旧拈着兰花指,嘴角微笑,一动不动,直到青龙冲入十丈之距,才突然旋空冲起,指尖飞弹。“哧哧”激响,九道气箭连环没入青龙鳞甲,贯体破射而出。
那巨龙猛地一顿,发出惊怒痛楚的狂吼。伤口血丝喷舞,忽然冲出九条青藤,绕体极速蔓延,碧光闪耀。
“万壑春藤绕!”许宣一震,突然想起程仲甫当年提过的一种上古木族法术。这种两伤法术虽能凝聚木灵,将对方贯体捆缚,但对自身伤害极大。黄帝统一五族之后,便已渐渐失传。想不到今日竟有缘在蓬莱亲眼目睹!
青帝怀抱古琴,从它头顶翩然翻过,右手五指急速扫拂,琴声激奏,铿然急促如峭壁狂风、裂岸惊涛。绿藤随着琴声团团飞旋,越收越紧,转眼间就将青龙折为三叠,紧紧捆住。
三十三山飞骑欢呼如沸。
小青亦忍不住惊咦一声,想不到这青帝竟有如此神威!难怪林灵素说“三十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原以为王重阳修为之强猛,已冠绝蓬莱,此刻看来仍远逊眼前之人。要想夺得“重阳比剑”的胜利,只怕真有些难于登天了!
又听卡米道:“娘娘、圣上且看,青帝即将使出‘阴阳指’矣……”
话音未落,青帝浑身火焰忽然收入体内,碧光暴涨,冲入右手食指。“呼!”指尖洇开一轮太极似的炁旋,而后倏然化为深翠浅绿两道螺旋炁光,朝青龙右眼刺去。
然而青龙之凶狂仍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估。就在飞骑军欢腾鼓舞,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它腾身舞爪,猛地朝外一挣,那层层叠叠的青藤竟然尽数迸断。继而鳞光卷舞,不等众人惊呼出声,已一头撞中青帝胸口!
闪电飞舞,雷声轰鸣。天漏山烈焰燎原,炸涌起冲天红光。
在那漫天炽白、紫红的刺目光芒里,隐约可见那条碧光闪闪的巨龙咆哮着直冲苍穹。
青帝浑身着火,左手紧紧地握住龙角,双脚腾空,被它顶得东摇西摆,古琴尽碎,护体气罩已完全涣散。
飞骑军抬头齐望,一片死寂。
小青紧紧攥住许宣的手,掌心里尽是冷汗。她既希望这凶兽撞死青帝,为“重阳斗剑”扫除一个劲敌,又盼着青帝能毙杀青龙,以免他日自己再与这凶狂孽畜对决。
忽听青帝纵声清啸,脚尖在那巨龙的鼻隆上一点,左手握着龙角,翻身飞旋,右手“阴阳指”碧光怒卷,闪电般刺入青龙右眼。
“嗷——呜!”青龙全身收蜷,吃痛狂吼。还不等反击,青帝又抓住它的犄角,凌空翻旋,将它猛然抛出十几丈远,惊哗声中,“阴阳指”炁旋怒舞,接连不断地撞向它的逆鳞与肚腹。
青龙双目俱盲,只能听风辨物,怎躲得过这迅雷狂飙似的连环猛击?一时间血箭“哧哧”激射,鳞甲飞炸,悲吼着团团乱舞。
三十三山飞骑欢呼如雷,鼓号齐奏,漫山遍野响彻着“青帝降龙,天下无敌,伏羲女娲,闻风避易”。
许宣听了越发怒火上冲,第一次与那青龙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恨不能立即牵着小青冲将出去,双剑合璧,砍下青帝首级,为葬身壑底的王重阳兄妹与蛇人们报仇雪恨。
卡米似是知道他的心思,格格笑道:“圣上、娘娘无需担心,青帝‘阴阳指’之威力仅剩五成矣,必已被青龙撞伤经脉,至少要到下一次月圆之夜才能恢复也哉。小人虽本领低微,却对女帝山‘百花宫’了如指掌,只消圣上饶过小人这条贱命,小人必当肝脑涂地,以为向导。莫说找到白虎皮图,就算诛杀青帝,一举荡灭所有反贼,又有何难?”
第129章 帝山
卡米说话间,只听空中隆隆剧震,青帝的“阴阳指”果然光焰渐减,青龙发狂似的上冲下撞了片刻,破出重围,朝远处海面咆哮飞去。
青帝既已说过要凭借一人之力降伏青龙,三十三山飞骑自然不敢插手,只能吹角擂鼓,眼睁睁地看着它重新冲入沸腾的波涛之中。
许宣与小青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双双撤开神剑。
小青捏住卡米的口颊,将一只粉红色的蚕虫塞入他的喉中,笑吟吟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只‘拔心蛊’钻进你心里后,将生出亿万虫卵,随着血液遍布你全身。你若敢对娘娘有些许瞒骗,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卡米哪知那蚕虫不过是她随身携带,用来钓引蛊虫的“蛊饵”?吓得魂飞魄散,又“嗵嗵嗵”磕了几个响头,苦着脸道:“呜呼!小人早已被圣上吸尽真气矣,娘娘要捏死小人,便如捏死一只蝼蚁,岂敢再有半点贰心欤?”
又听青帝遥遥说道:“孩儿们,由它去吧。蛇族已被尽数荡灭,那孽畜也被寡人刺瞎,等到下次月圆之夜,再慢慢剥它的皮,抽它的筋,剜出心肝,祭奠三十三山几千年来的亡灵!”
四周啸呼如沸,丝竹鼓乐声又响起来了,烟花怒绽,落英鼓舞。青帝翩翩跃落飞车,在凤凰礼队与众飞骑的簇拥下,徐徐朝北飞去。
卡米忙又朝许宣二人伏身拜倒,恭恭敬敬地道:“事不宜迟,还请娘娘,圣上屈尊假扮小人之随从,一齐起驾回宫!”
*******************
狂风呼啸,鼓乐喧天。许宣、小青并骑龙鹫,与卡米一起尾随着三十三山飞骑,高飞北行。
小青转头瞟了眼许宣,忍不住嫣然一笑。她戴着碧纱帽,身着青衣皂靴,一幅唐人小厮的男装打扮,英姿勃勃,更添丽色。许宣心中怦然一跳,但想起自己的妆扮,又不由满嘴苦水,啼笑皆非。
卡米摇了摇头,叹气道:“噫嘻!自从青帝入主女帝山,将‘女娲宫’更名为‘百花宫’,旧制尽除,倒行逆施,男子必须穿女装,女子必须着男装,实是阴阳颠倒,不伦不类也!”
许宣环顾周围,除了执戈披甲的飞骑,所有礼队、乐队中的男子果然都和自己一样,挽着堕云髻,斜插碧玉簪,身着绿纱裙,肩披彩丝带,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画眉丹唇,简直就像是年画里的仙女。
又听卡米道:“圣上、娘娘多年未返,沧海桑田,女帝山已和从前完全两样矣。这些年青帝大兴土木,盖了许多宫殿,也拆了许多楼阁,就连原来的神庙也被移到了‘万花崖’下。小人就住在神庙里,距离崖顶的‘百花宫’虽有万丈之遥,却无意间发现庙里有一条秘道,从山底纵贯山腹,正好可以到达‘百花宫’中……”
“无意间发现?”小青扬眉格格一笑,“我看是你存心挖出来的吧?要不要我问问你心里的‘拔心蛊’?”
卡米吓了一跳,忙道:“小人罪该万死!娘娘神通广大,当真什么也瞒不过娘娘之慧眼也!小人来到女帝山后,目睹青帝种种滔天罪行,悲愤填膺,恨不能和他拼死相搏。奈何小人修为低微,为大局着想,惟有忍屈含恨,联络义士,期盼着有一日能从秘道穿入‘百花宫’,杀那逆贼一个措手不及,哪怕当场战死,也算是舍身成仁,为了吾神族的光复大业尽了绵薄之力也哉。”说到最后一句,语带哽咽,眼角已泛起泪光。
小青笑道:“你不是扶桑人吗?何时轮到你来操心我神族的光复大业了?”
卡米摁了摁眼角,面不改色,道:“扶桑与中华一衣带水,自古备受恩泽,华夏神族,自然便是吾扶桑神族。就连小人所豢养的那条八歧大蛇,追根溯源,也可算是神族支裔也。饮水思源,安能不粉身碎骨以死相报乎……”
许宣没心情听他啰嗦,沉声截口道:“你挖了这么长的地道,必是已经知道‘白虎皮图’藏在哪里了?究竟在什么地方?‘百花宫’里地形如何?有哪些戒备?快给我老老实实地说来。敢有半点瞒漏,我就让你粉身碎骨以死相报!”
卡米道:“是,是。小人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压低嗓音,细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那女帝山是蓬莱最高之山,“百花宫”又建在山峰最高之处。青帝掀翻蛇族之治后,四处动土翻建,除了为彰显帝王之威,更为了彻底搜寻“白虎皮图”。但掘地三尺,一无所获。
卡米成为神祝后,利用职权之便,经常巡游百花宫,终于给他看出了端倪。“女娲宫”的布局原本按照“八卦”而建,中央是“两仪殿”,一左一右两座寝宫,环立嵌合,正好形成了“太极”形状。
他料定“白虎皮图”就藏在“阴极”或是“阳极”的方位,于是费了数年之功,从山下挖掘秘道,直通“两仪殿”。谁知那“两仪殿”底也不知用什么混金铁熔铸而成,坚硬无比,难凿分毫,只得被迫绕道挖入“百花宫”的后花园。
但如此一来,他无法再直接进入戒备森严的“两仪殿”,只能一边苦候良机,一边利用神祝之权,妖言惑众,暗自煽动三十三山叛乱,好来个浑水摸鱼。
说话间,天色渐亮,霞云翻腾。万千道金光照在茫茫大海与座座悬山上,骑鸟高飞,伴着那破云号角与袅袅仙乐,更觉景致壮丽难言,有如仙境。
回头望去,万里金波,粼粼闪烁,天漏山虽已相隔遥远,小如卵石,仍能瞧见不时喷涌出的彤红火光与滚滚黑烟。想到与那些朝夕相伴的蛇人永无再见之期,许宣心里又是一阵悲怒郁堵。
越往上飞,视野越加辽远清晰,就连远处海面星罗棋布的岛礁、飞翔的鸥鸟,以及天海交接处那层叠翻涌的白云,都看得历历分明。
在那一座座雄丽参差的悬山西边,是锦绣般美丽的大宋河山。如果不是明白受困“结界”,永远无法飞出那透明的天幕,他多么想立刻调转方向,不停不歇地赶回梦萦魂牵的临安呵!
但他现在唯一的出路,就在天上。
在那蓬莱三十三山最高的女帝山里。
**********************
寒风凛冽,越来越猛,直透心骨。鼓乐与啸呼声渐渐小了下来,除了龙鹫的尖啼,就只有旌旗与衣裳的猎猎鼓响。
云雾缭绕,阳光若隐若现,一条条绚丽的彩虹横架云端,宛如通往仙界的霓桥。继续往上飞,雾气越来越大,人影缥缈,虹桥却越来越多,妍泽鲜艳。小青久居峨眉云海,却从未见过这等奇观,尘心尽涤,飘飘欲仙。
过了片刻,风云突变,暴雨倾盆,而后又变成了大雪,密密麻麻地扑面纷飞。但阳光始终在翻涌分合的云层中闪烁,彩虹虚虚实实,忽隐忽现。三十三山飞骑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天气与景致,目不斜视,一路高飞。
又过了小半时辰,终于穿过云海,雨雪尽消,只剩下阵阵迎面而来的微风。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白云在下方汹涌翻腾,上方那湛蓝澄澈的碧虚里,一座雄伟高峭的山岭巍然悬空,太阳正好在它后方,周沿闪着艳丽的金线。
女帝山!
号角长吹,鼓乐重新奏起,夹着阵阵欢呼。许宣、小青对望一眼,五味交集,千百年来,让修道之人梦萦魂牵的秘密,就在这座最高的悬山之中!
众飞骑盘旋转向,朝女帝山的南侧飞去。阳光将众人的影子投映在汹汹云海上,形成了见所未见的奇观。
但见一轮巨大的霓彩光晕里,车队、飞骑的黑影历历分明,随着那轮彩光徐徐移动。
许宣心中一紧,热泪盈眶,想起当日峨眉山上,自己背着白素贞行走于峭壁之间时,也曾在下方的云雾里瞧见这样的投影。
当时还曾对着那轮“佛光”许愿,期盼一切顺利平安。然而短短数月,天翻地覆,她已葬身滚滚惊涛之中,而自己也被困在这蓬莱结界,此生此世尚不知能否得脱!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林灵素的狂笑:“佛主?如果天上真有神佛,为何对人间苦难视如不见?就算真有神仙,在他们眼里,你也不过贱如蝼蚁,他们又为何要管蝼蚁死活?小子,你记住,我命由我不由天,与其乞求贼老天同情,倒不如靠你自己之力,干翻这个狗娘养的世界!”
正自胸膺激荡,又听山顶长号呜鸣,一阵狂风夹着五颜六色的花瓣,从上方纷纷扬扬地刮来。
原以为女帝山高悬于云海之上,空气稀薄,少有雨水,应极为荒寒贫瘠,不想抬头望去,那峭拔入天的连绵山壁上,竟然长满了深深浅浅的绿树与绚烂如云霞的鲜花,映衬着纯净的蓝天与金色石壁,美丽如画。
第130章 圣童
抬头望去,那峭拔入天的连绵山壁上,竟然长满了深深浅浅的绿树与绚烂如云霞的鲜花,映衬着纯净的蓝天与金色石壁,美丽如画。
凤凰礼队旌旗鼓舞,夹护着白鹤飞车,直冲崖顶。飞骑军们则纵声长呼,分成四队朝悬山掠去。
卡米、许宣随着前方的飞骑绕崖折转,来到了女帝山东侧的山谷。山谷两侧奇峰峭立,绵延成“凹”字形的雄岭。
满眼碧绿,生机盎然。除了几处峭壁与山顶背面的冰川,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瀑布、溪水从积雪皑皑的山顶冲泄而下,穿过层叠山林与织锦般的草甸,汇入天湖。
湖面东侧是一片长满了绿藓的低矮巨石,湖水漫过乱石,飞花碎玉似的朝悬山下冲落,被狂风鼓荡,濛濛如雨雾。众人越过这片天然的石坝,贴着湖面,骑鸟朝山谷内飞掠。
湖西的山坡上巍然矗立着一座高达十八层的白塔,迎着阳光,金芒四射,恢弘而肃穆。塔下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宫殿,红墙金瓦,一直绵延到峭壁之上。那儿就是卡米所说的神庙了。
听见众人的号角与啸呼,群鸟冲天惊飞,草甸、山林里的野兽也纷纷四散奔逃。许宣、小青东张西望,大感惊奇,想不到在这云海之上的悬山里,居然还生活着这么多珍禽异兽。
卡米身为三十三山的神祝,地位果然与众不同,到了神庙前,早有鼓乐齐奏,数十名白衣人匍匐行礼,将他们迎下龙鹫。那些人虽不识得许宣、小青,但见他们跟在卡米身后,只道是他新收的贴身仆从,无不毕恭毕敬。
卡米低声道:“娘娘,圣上,白日人多眼杂,等日落之后,小人再带你们前往秘道。可乎?”见两人点头示意,方松了口气,传令众人为这两位“阴阳圣童”安排休憩之所。
许宣、小青入住的房间就在绝壁之上,一半嵌入山壁里,一半悬于空中。屋外有栈道回廊蜿蜒相连,通向其他宫殿、屋舍。站在栈道上,狂风鼓舞,金灿灿的飞檐流瓦冲天迤逦,勾心斗角,衬着赭石蓝天,尤为明净壮丽。
屋内简单素净,除了两张木榻和一桌一椅、一灯一柜,别无他物。从窗口朝外眺望,正好对着东面的隘口。白鹤回翔,湛蓝的湖面与湛蓝的天空连成了一片,分不出哪儿是湖,哪儿是天。
卡米生怕两人不满意,又遣人送来了丰盛的点心与水果。那些侍从见神祝如此厚待这对少年男女,也极尽逢迎讨好之能事。
然而经过了这漫长一夜,小青早已困乏不堪,打发走众侍从,连桌上的点心也来不及吃上一口,就呵欠连天,蜷在榻上睡着了。倒是许宣想着王重阳兄妹,想着众蛇人,悲怒酸楚,辗转反复;又生怕卡米趁他们睡熟后悄悄潜入,一直难以入眠。
迷迷糊糊中又想,卡米贪生怕死又奸狡多疑,没找出解除“拔心蛊”的方法之前,绝不敢动自己二人分毫。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白虎皮图”,趁着青帝重伤未愈,将其一举剪灭,一则可为蛇族报仇雪恨,二则足以扬剑立威,让三十三山竞相臣服于自己脚下。若有这数万蓬莱岛民相助,返回临安,救出父母,又有何难?
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极为酣沉,直到黄昏才被窗外的鸟叫声惊醒。
许宣一骨碌坐起身,只见小青倚在窗前,一边啃着桃子,一边喂着两只凤凰。凤凰正争先恐后地啄着她掌心里的果子,听见动响,急忙振翅清鸣,冲天飞起。小青转过头,嫣然一笑,竖指于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而那对受惊的鸟儿却再不肯飞回来了。
对面的山壁被夕阳镀得灿灿如金,天湖半边湛蓝,半边金黄,不时被微风与俯冲的白鹤搅乱。在蓝天与悬山之间,涌动着滚滚霞云,虹桥虚实掩映,若有若无。
小青转过头时,发丝飞舞,霞光映照在她的笑脸上,明艳得让他的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
“都怪你,将它们吓跑啦!”小青叹了口气,将那几颗嫣红的野果抛到他的手中,“既然早起的鸟儿不吃了,就便宜你这发呆的大懒虫吧。”
野果色泽莹润,仿佛还带着她手心的余温。许宣心里突突一阵急跳,咬了一口果子,又酸又甜,直沁心底,含混不清地叹道:“你只喂给鸟儿,却不喂给懒虫,好不公平。”
小青脸上微微一红,“呸”道:“不识好歹的臭小子,我也喂只蚕虫给你,瞧你吃不吃。”捋了捋缭乱的发丝,佯装凝望远处的云霞,不再搭理他。
许宣忽然又想起当日和白素贞并立于成都廊桥之上,霞光与她交相辉映的情景,心中又是莫名地一酸。
距离白素贞之死已有两个多月,最初的悲痛已渐渐冲淡,想起她的时候越来越少,对她的倾慕也在不知不觉中迁移到了小青的身上。然而在某些角度、某些时刻,瞥见与她颇为相似的小青时,仍不免会闪掠过和她同生共死的、短暂却又甜蜜的时光,如遭针扎。
当下定了定神,跃落到小青身边,一边嚼着果子,一边伸头探脑地没话找话:“好姐姐,你在看什么?”
小青出神地眺望着云海,没有察觉到他话里的调笑之味,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在想,世人都说蓬莱是仙山,到了这里就能遇见仙人,得道升天,却不知神仙在哪里?或许真如那姓林的魔头所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就算真有神仙,也不会来理会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许宣心中一颤,没想到她竟也和自己戚戚同感。
正不知该如何应答,小青却又扬起眉梢,格格一笑:“罢啦,罢啦,那魔头说的话不听也罢!他也不过是一介凡胎,怎知神仙之事?再说,他若真不相信有神仙,又何必费尽心机、历尽磨折,来到这里?最终还搭上一条性命,被烧成了炭糜。”
想到那两魔头已死,她似是心情大好,伸了伸懒腰,嫣然道:“现在‘白虎皮图’有了下落,那两魔头恰好又全都死啦,省了我们好些力气。可惜当初在船上,没能从那些牛鼻子手里抢来‘青龙皮图’,否则四张‘炼天石图’我们就拿到一半啦!”
许宣虽时时刻刻盼着杀死林灵素与李少微,但相处既久,也有了些微妙的感情,此时愿望成真,心底反倒有些莫名的失落。笑了笑,道:“是啊,那两魔头恶贯满盈,活该有此报应。姐姐也再不用担心‘三尸金线蛊’了。”
几枚果子下肚,更觉饥肠辘辘,许宣又狼吞虎咽地吃了半盘点心。小青应是早已吃过,坐在床边,双腿一荡一荡地瞧着他,哧哧直笑。问她笑什么,她摇了摇头,叹道:“我笑你平时鬼灵精般的刁滑,到了这儿却如此大意,你就不怕那卡米以牙还牙,在点心里下些蛊毒么?”
许宣一凛,她却又格格大笑,拣起一枚果子,脆生生地咬了一口,柔声道:“放心吧,傻瓜。我早各挑一样,喂过那些凤凰与白鹤了,若真有蛊毒,它们还能叫得这般欢快么?”
******************
暮色降临后,山谷中华灯渐起,绝壁上红光点点,漫成一片,一直连到那座明亮通透的白塔,蔚为壮观。
卡米遣人将他们领到白塔底座的神殿里,正欲说话,空中突然鼓乐并奏,十几个青衣碧冠的男装美人骑着白鹤翩翩而至,娇声道:“神祝接旨!”
众人慌忙匍匐在地,许宣虽不情愿,也只好跟着小青一起伏倒。
那些男装宫女也不跃下,在塔外骑鸟盘旋,领头的女子嘴唇翕动,也不知传音说了些什么,卡米神色大变,不住地磕头道:“是,是,是……”为难地转头瞥了许宣一眼,起身喝道:“圣阳童,青帝陛下传你入宫,还不谢恩乎?”
许宣一怔,卡米走到他身边,苦着脸做了个哀求的表情,蚊吟似的低声道:“圣上,那青帝疑心甚重,听闻小人新招了圣童,必欲见过方甫罢休。你随百花使入宫后,小人即刻领娘娘由秘道前往宫中。即便那逆贼真对圣上起了疑忌之意,他经脉毁伤,仅剩五成之力,娘娘、圣上使出‘阴阳电剑’,可轻松取其项上首级也!”
许宣原本就胆大包天,来这女帝山的路上也已做了殊死相搏的准备,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按那卡米所说,青帝寝宫就在“百花宫”的太极眼上,正是找寻“白虎皮图”的最佳机会。大不了和那青帝拼个鱼死网破,为埋在天漏山下的蛇族报仇雪恨!
当下不顾小青阻挠的眼色,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按照卡米吩咐,行礼谢恩,跃上鹤背,随着百花使一齐朝崖顶飞去。
小青又惊又恼,奔出神殿,遥遥传音叮嘱道:“小色鬼,我马上就来啦!你藏好‘紫龙剑’,切切不可露出马脚,等我到了,再一起双剑合璧……”风声呼呼,骑鸟高上,转眼间她的身影和声音全都消失在下方那沉沉的暮色里了。
第131章 绝色
越往上飞,香气越加浓烈,崖壁上怒放着各种见所未见的奇花,在云雾间若隐若现。到了山顶,眼前陡然一亮,心旷神怡。
山顶呈盆地形,周围雪峰环绕,积雪皑皑,被月光照得银亮一片。中央又是一湾天湖,浮冰跌宕,火光点点。湖心有个方圆数里的岛屿,岛上绿树绵延,繁花似锦,掩映着亭阁宫殿,灯火辉煌,想来就是那青帝所居的“百花宫”了。
白鹤盘旋,纷纷冲落而下。到了近处,才发现湖面上悬浮的竟然是冰灯,盏盏如荷花,晶莹剔透。岛上花径通幽,异香扑鼻,两侧密林挂着绿草、鲜花编织的灯笼,闪耀着团团绚光,与远处宫殿的璀璨灯火遥遥相连,极为壮观。
众百花使提着灯笼,领着许宣穿过树林,到了一个汉白玉石砌筑的宫门前,高阔宫门呈圆形,红黑交嵌,有如太极。不等叩响门环,早有几个男装宫女悄然开启,引着许宣继续朝里走去。
许宣生于巨富之间,又长在天下最为奢华的临安城里,从小也不知见过多少壮观的殿宇、秀丽的园林,但与眼前这座“百花宫”相比,全都成了简单粗陋、俗不可耐的建筑。
这座高悬于云海之上的宫殿,无论是亭台楼榭,还是回廊殿宇,全都看似极为简约素雅,仔细端详,却又处处巧夺天工;更将“借景”二字发挥到了极致,雪山、冰川、天湖、森林、花树……融合辉映,浑然天成。走在其中,就像走在连绵不绝的画里,每一个角度都美得难以置信。
许宣呼吸窒堵,恍惚暗想:“如果真有仙境,想来也不过如此了。难怪几千年来到得蓬莱的人,全都舍不得离开。”
明月高悬,云雾缭绕,风铃叮当脆响。他随着宫女走过湖面曲折的长廊,穿过几处亭台,来到了一座顶如莲花的楼阁前。
那座楼高五层,除了顶楼莹白如雪,被灯光辉映得玲珑冰透之外,余下四层全为蓝色,趁着后方的雪山,在这夜色中望来,就仿佛一朵开在冰峰顶上的雪莲,光芒四射。
那几个男装宫女也不说话,留下他一人,提着灯笼悄然退散。许宣正不知是进是退,楼阁中忽然传出一个女子温柔沙甜的声音:“门外站的可是新来的‘圣阳童’么?快快进来吧。”
清风徐来,纱帘飞舞,透过门内的云母屏风,隐隐可见几团灯火接连燃起。许宣深吸了一口气,掖好“紫龙剑”,慢慢步入阁中。
绕过屏风,大厅里垂幔翻舞,静无一人。这座楼阁位于岛屿南端,三面临水,远处雪山明月,冰湖如镜,星光与湖面上的冰莲灯交相辉映;近处碧荷环绕,芙蕖摇曳,花气与铜炉内的焚香融合为一。站在其中,衣带翻飞,心神俱醉,真不知天上人间,今夕何夕。
许宣暗想:“如果这山顶天湖便是‘太极’的圆形,此处恰巧就是‘阴极’。难道蛇族圣女真将那半张‘白虎皮图’藏在这里?”
凝神环顾,楼阁三面皆窗,一面为门,地板下方便是天湖,实无任何可藏放之处。目光顺着中央那道盘旋的扶梯朝上望去,灯火通明,方才那女子声音应当便由上方传来。当下继续拾级而上。
二楼挂满了云母莲花灯,香气更浓。只见屏风迤逦,一个红衣女子背对着他,坐在黄梨木榻上,半倾着身子,输着瀑布般垂落的长发,黑光可鉴。虽瞧不见脸颜,但从那纤细莹白的脖颈、春葱般的手指推断,当是美人无疑。
方才那温柔沙甜的声音果然便出自这个红衣女子。她一般缓缓地梳着长发,一边柔声道:“你心跳得这么快,是一路走得太急了吗?那儿有崖壁上摘下的岩茶,你自己倒一杯喝吧。”
二楼除了这女子,再无他人。看来青帝伤势果然极重,只能在寝宫顶层休息了。但这女子又是何人?莫非便是卡米所说的那位、近来新到蓬莱,深受青帝宠信的姬妾?
许宣定了定神,坐到窗边的圈椅里,斟了杯茶,一边凝神感探楼上的动响,一边浅啜慢饮。茶水温热,芳香醇厚,一口饮毕,满颊尽是回甘。竟比福建武夷山的顶级岩茶更胜一筹。于是又斟了一杯。
红衣女子叹了口气,道:“你屏息敛气,如此紧张,却难道不怕青帝在这茶水里下毒么?”
许宣心里一沉,茶水险些泼了出来,蓦地仰头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淡淡道:“青帝九五之尊,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还需要这等下九流的手段么?”
楼上寂然无声。红衣女子轻声笑了起来:“很好,很好。你这般镇定勇敢,果然当得起‘阴阳圣童’之职。”继续梳理长发,再不说话。
许宣连喝了三杯茶,仍未见后续,不免又有些忐忑起来。转头环顾,微微一怔,屏风九叠,摹画的竟然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心里一动,这才察觉四周的桌椅、床榻、香炉、帐幔……全都是东京汴梁的家具式样。
榻前的墙上挂着一幅美人画。画中女子红衣如火,肌肤胜雪,正倚着栏杆,斜握洞箫,蹙眉凝望远山。虽只寥寥数笔,绝美风姿呼之跃出。
许宣呼吸一紧,忍不住又瞥了眼那红衣女子,暗想:“难道这就是她的画像?也难怪青帝为她如此神魂颠倒,宠信不疑了。”
定睛再看,画上写了一首短词:“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栏愁,但问取亭前柳。”字迹秀丽,似曾在哪里见过。
念头未已,又听那红衣女子柔声道:“你觉得美不美?”
许宣点了点头。红衣女子似乎犹觉不足,又追问道:“这世上,你可曾见过更美的人么?”
他的脑海里顿时闪过白素贞与小青的容颜,原以为这对蛇妖姐妹已是天下无双的绝色,但秉心而论,和眼前这画中女子一比,似乎还略有不如。略一迟疑,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这时,窗外狂风鼓荡,落英缤纷,几十片花瓣纷扬扑入,有的飘落在香炉里,有的翻卷于榻上。
红衣女子顿住梳子,指尖夹起一片花瓣,低声道:“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怔忪了片刻,一颗泪珠突然滴落在指尖,慢慢地在花瓣里洇开。
许宣心想:“难道她心里也有思念之人?虽到了蓬莱,做了青帝的侍妾,却仍无法释怀?”
想起父母,想起白素贞,心里又是一阵如割的剧痛,脱口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天通。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这八句诗和她所吟咏的那两句,全都是李商隐所作,虽出自不同诗篇,被他嫁接在一起,却也与眼前情景浑然契合,天衣无缝。
红衣女子身子一颤,慢慢转过头来,凝视着他,道:“这些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泪光滢然,冷艳如霜雪。许宣一愣,微感意外,她的眉眼和画上的红衣女子虽有些相似,却又仿佛并非一人。隐隐觉得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记不起来。
还不等细想,垂幔轰然鼓舞,狂风凛冽,颈上寒毛乍起。他苦修了一个多月的“天人交感”,对周围炁流的感应极为灵敏,念力四扫,至少有七股凌冽的杀气正朝他们冲来!
许宣一凛,喝道:“姑娘小心!”猛地抱住红衣女子,翻身急滚,顺势抓起两个香炉朝南面的窗子奋力掷去,“砰!”“砰!”正好与破窗而入的两道剑光撞个正着,人影错分,粉末激炸。
有人低叱道:“快杀了那贱人!”霎时间剑光乱舞,又有三人从西面、东面跃入,急风暴雨似的接连猛攻。
许宣抱着红衣女子上纵下掠,“嗤嗤”激响,衣裳接连迸裂,血珠飞溅,有几次几乎是贴着剑锋堪堪躲过,惊险万状。
窗外尖啸四起,又有十几人正极速逼近。许宣大凛,待要拔出怀中的“紫龙”还击,但想到不可暴露身份,只得生生忍住,左手抱紧红衣女子,转身朝楼上冲去。
“嘭!”“嘭!”刚奔上三楼,四周楼板又已被刺客接连撞碎,四道剑光狂飙似的朝他们包抄夹卷。
许宣右手抓起长案奋力狂扫,荡开两道剑光,喝道:“青帝!快出来!”然而连喝几声,殊无应答,又惊又怒。想不到那青帝受伤后竟如此自私怯懦,宁可当缩头乌龟,眼睁睁看着爱妾死于刺客剑下,也不肯现身相助!
红衣女子却似毫不焦急,惊讶地凝视着他,方才那凄伤冷艳的眼神已转为了温柔与困惑,僵硬的身躯也慢慢地软了下来,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柔声道:“你……你和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冒死救我?”
“乓”地一声,长案已被剑光劈断。许宣无暇应答,抱着她矮身疾冲,继续朝四楼掠去。
第132章 护花
四楼是间琴阁,焚香袅袅,上方就是栋梁交叠的顶阁,再无去路。
此时刺客越来越多,没等他站稳,四周的窗子接连炸碎,又有六道人影连着剑光扑面而至。
许宣目光四扫,不见青帝踪影,瞥见墙上有柄长剑,立即连环飞踢,将桌椅接连不断地朝来人踹去,顺势拔出长剑,回旋怒扫,“当”地气浪激爆,将斜地里冲来的人影撞飞出两丈来远。
一剑在手,如狮虎重获爪牙。炁流激涌,源源不断地破锋而出,四周惨叫迭起,血肉横飞。那些刺客显然没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恐怖的真炁,猝不及防,转眼间便有五六人被他刺死、刺伤。
然而他的真气虽然狂猛无比,会使的剑招却少之又少,除了程仲甫那套“铁剑诀”,就只有林灵素所传的三十六路剑法。加上此前一直与小青双剑合璧,几无独自对战的临敌经验,更毋论抱着一人,以寡敌众了。相持片刻,声势很快又被压了下去,只能依仗着凌厉的剑气逼退众人。
刺客越来越多,见他翻来覆去只会这几十招剑法,心下大宽,或呼啸着轮番夹击,或游离在外,伺机攻其不备。这些人个个修为高绝,按大宋道门的各层境界划分,
许宣应接不暇,还要顾护怀里的红衣女子,顿时捉襟见肘,险象环生。又急又恼,纵声喝道:“青帝,快给滚我出来!男子汉大丈夫,要死则死,拿女人当挡箭牌,算什么本事……”
话音未落,“当”地一声,长剑脱手,右臂剧痛入骨,接着后背、右腿齐齐被剑气刺中,身子一晃,再也支持不住,顿时趔趄扑倒。然而倒地的那一刹那,仍本能地将红衣女子护在怀里,翻身急滚。
众刺客欢声啸呼,光芒晃动,剑气纵横劈刺而来。
生死一发,已经顾不得暴露身份了,他握住“紫龙”,正想拼死而战,“嘭”地一声剧震,光浪冲爆,那十几柄刺来的长剑突然穿透阁顶,破空飞去。
继而红影一闪,怀中女子鬼魅似的翻飞疾掠。所到之处,气浪怒放如菊,惨叫迭起。许宣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那十几个刺客已捂着喉咙,血箭喷射,破窗坠落湖中。
然而偌大的“百花宫”似乎已被刺客完全控制了,“嗖嗖”连声,火箭怒舞,接连不断地穿入阁里,刹那间烈焰高窜,浓烟滚滚。
红衣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抱起古琴,翩然跃出窗子,凌波御风,踩着跌宕的浮冰朝不远处的台榭掠去。
回头望去,火光冲天,照得天湖彤红一片,那座莲花顶的楼阁已完全烧了起来,在雪山、星穹的映衬下,灼灼紫红,更显壮丽。
数以百计的艳红火矢正越过燃烧的楼阁,穿过夜空,破风激啸着没入他们身边的水波里;数以百计的人影正从四面八方包抄围追,剑光怒舞,长呼着朝他们冲来。
红衣女子拉着他冲上台榭,旋身坐定,双手疾拂琴弦。霎时间碧光乱舞,一道道光弧从琴弦上飞旋而出,火矢应声纵横炸飞,冲在最前的几道人影被光弧扫中,亦惨叫着翻身坠落,鲜血激射。
许宣又惊又佩,想不到这女子竟能以琴为弓,以气为箭,真炁之强猛,简直匪夷所思!转念又想,她既是青帝最得宠的侍妾,受其“阴阳指”的真传,倒也不足为奇。
他素好打抱不平,眼看着数百人围攻这女子,义愤填膺,至于她是谁,反倒变得不重要了。听那琴声杀气凌厉,慷慨激烈,更不由热血沸腾,只恨自己右臂、右腿、后背均受重伤,一时再难挥剑杀敌。
琴声越来越急,漫天都是缤纷闪耀的碧弧,撞得箭矢碎断乱舞,片刻间,又有十几人被光弧劈中,惨叫着坠入天湖,殷红泛起。
然而众寡悬殊,她真气再强,也难挡住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冲来的敌手。“嘭嘭”连声,几道飞剑破空而至,被“琴箭”弹得偏移数寸,贴着他的身沿飞过,接着又有几柄彗星般没入数尺外的石台,“嗡嗡”直振。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指尖勾弹,琴声陡然一变,凄厉如壑谷阴风,万鬼齐哭。许宣心中一颤,仿佛有无数虫蚁爬过,又麻又痒,说不出的难受。
左侧率先冲来的两个黑衣人刚跃上台榭,听见那琴声,脸色陡然一变,鲜血从双耳激射而出,惨叫着翻身滚落。
接着右侧、后方冲来的几个黑衣人也如遭电殛,发狂似的尖声嘶叫,接二连三坠入湖中。
远处众人大凛,纷纷撕下衣帛,塞住双耳。饶是如此,仍被那穿透力极强的尖利笛声搅得心烦意乱,气血翻腾。真气稍弱的,只觉全身血液都随着笛声往头顶涌去,头痛欲爆,别说继续进攻,就连踏波站稳的力气也没有了。
琴声如惊涛骇浪般朝四周扩散,许宣坐在她身侧,就像跌宕于狂猛无比的漩涡边缘,炁流乱涌,随时都将窒息迸爆,难受已极。
幸亏他在“两仪峰”上修炼了一个月,早已谙熟“内外交感”之道,时时刻刻都能根据诡谲万变的阴阳五行之炁,应激平衡体内真气。凝神盘坐了片刻,剧烈搏动的太阳穴渐趋平缓,很快又进入了空冥之境。
他仿佛变成了一片落叶,随着琴声,时而乘风高上,狂舞碧落;时而随波逐流,回旋深渊。体内的真炁也随之上下跌宕,鼓舞不息。
红衣女子瞥了他一眼,秋波中闪过惊讶与嘉许之色,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已彻悟了“顺时应势,天人合一”的妙法。
此时天湖的西岸、南岸、东岸,以及北边“百花宫”的长廊、亭阁都已经被身着黑衣的“三十三山”刺客所占据了,密密麻麻,少说有八九百人。
琴声越来越急,众人面色惨白,抱头纷纷后退,忽听“呜”地一声激响,百花宫的亭阁里,有人吹起了凄厉的号角,继而鼓乐齐奏,雄浑震耳,将琴声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哗!”几在同时,前方水浪高喷,飞出一条巨大的蛇尾,重重地砸在湖面上,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八条蛇尾破浪扶摇,螺旋狂舞,飓风般掀卷起数十丈高的惊涛,朝着他们当头扑下!
“八歧大蛇!”许宣一愣,惊怒交迸,这怪物不是被他砍头断尾,又被小青吸去蛇丹,坠落山崖了么?怎么竟会完好无损、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这女帝山上?
眼前蓦地闪过卡米那阴狡刁滑的笑脸,心头一沉,糟了,上了这老贼的当了!这老贼野心勃勃,时刻想着取青帝而代之,今日青帝为降青龙,两败俱伤,正是刺杀他的最好时机!
所谓“阴阳圣童”,多半是卡米献给青帝的人祭,这老贼将自己与小青封为“阴阳圣童”,自是不怀好意,想要让他们与青帝先行火并,而后再趁乱带领“三十三山”的叛党,从秘道潜入百花宫,杀青帝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老贼肯定也没料到,堂堂青帝竟会龟缩不出,只留下那红衣女子守在莲花阁里;而与青帝势不两立的自己,非但没有与他最宠信的姬妾为敌,反倒同她并肩作战……
念头未已,怒浪喷薄,狂飙压顶,八歧大蛇的巨尾已当头砸到。
“叮!”古琴的宫弦突然迸断。
红衣女子左手继续拂扫琴弦,右手拈如兰花,碧光飞弹,接连不断地没入八歧大蛇的身体。
那怪物发出凄厉的狂啸,猛地收蜷冲起十几丈高,鲜血激射。八头、八尾长出数十条青藤,极速飞旋绕舞,将它紧紧缠住。
许宣一怔,万壑春藤绕!想不到青帝竟连这上古木族的两伤法术也传给了姬妾。可惜红衣女子的念力、真炁显然稍逊一筹,被八歧大蛇奋力挣扎,破舞而出的青藤只飞旋了片刻,竟又齐齐消失了。
“轰”地一声,那八头巨蟒尖啸着撞入湖中,鲸波如沸,蜿蜒分涌,极速朝台榭游来。
红衣女子又转为双手抚琴,左手疾奏琴声,汹汹逼迫着众人的耳膜;右手则以琴弦为弓弦,气箭连飙,穿入湖水,打得八歧大蛇夭矫翻腾,嘶吼着“之”字形逼近。
但她施出“万壑春藤绕”后,真炁明显减弱了不少,此刻一心二用,更加艰难。而环伺周围的“三十三山”叛党中,又不乏以乐御敌的顶尖高手,此消彼长,琴声渐渐又被那鼓乐声淹没了。
只听号角、金锣越来越响,“铿!”古琴又迸断了一根琴弦。
许宣大凛,照这架势,不消片刻,剩下的五根琴弦也必会一一迸绝。忽然想起当初与葛长庚灵魂合体,同时吹角打鼓,和妖后斗乐比炁的情景。心中一动,此时虽手脚负伤,难以使剑,但吹笛助阵,却是绰绰有余!
当下拔出玉犀笛,依照葛仙人所传的“灵犀诀”,凝神感应那红衣女子的意念,和着琴声,陡然吹将起来。
第133章 芳名
许宣拔出玉犀笛,依照葛仙人所传的“灵犀诀”,凝神感应那红衣女子的意念,和着琴声,陡然吹将起来。
笛声高亢破云,方一奏响,便如冰瀑飞炸、流星怒舞,和琴声天衣无缝地交织在一起,汹汹激越,立刻便将号角、鼓乐全都压了下去。
他精擅音律,又与小青双剑合璧了月余,谙熟“灵犀感应”之道,此时凭借着极为淳厚的真气,和这红衣女子琴笛并奏,更是威力倍增。
红衣女子转眸凝视着他,更添惊讶之色,嫣然一笑,双手疾拂,琴声骤然转高,和笛曲一齐回旋呼应,节节攀升。
两人并坐在天湖南端的台榭上,一圈圈橙光、碧弧如涟漪扩散,周围惊涛汹涌,随着琴笛声,层层叠叠地朝外喷涌。那条八歧大蛇几次想要破浪冲起,都被压制得重又跌入湖中。
百花宫的火势蔓延得极快,岛沿的宫殿、亭阁已尽化火海,映得天湖一片彤红。藏在亭阁、楼宇中的刺客们纷纷跃出,沿岸如长蛇般排开。他们或被许宣二人的琴笛激得肝胆欲裂,或被红衣女子方才的神威所慑,全都抱头塞耳,裹足不前,不住地朝西边张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远处响起阵阵呐喊声,交杂着兵刃交加与气浪迭爆的声响。显然青帝的“百花军”听得响动,也从山下赶来了,正与外围的叛军展开激战。
许宣松了口气,突然又是一凛,小青!浑身冷汗瞬间全都涌了出来。方才疲于奔命,应接不暇,竟然忘了小青仍与那卡米在一起!
“哐!”就在他心神陡分之际,西边突然金钟长鸣,震得他气血翻腾,险些破音。
敲钟的显然是敌方的绝顶高手,念力极强,察觉到许宣气息微变,立即趁着琴、笛失衡之际响起,“哐——哐——”连撞,震得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红衣女子脸色骤变,指尖一颤,“铿”地又断了一根琴弦。鼓乐、号角趁势汹汹反扑,随着钟声一起响彻天地。
“轰!”乱石四炸,八歧大蛇尖嘶着飞旋破空,将台榭撞碎了半截,螺旋狂舞,长尾上的吸盘闪电般冲向红衣女子的后心。
许宣早已见识过这怪物吸汲真气的威力,喝道:“小心!”一把抱住红衣女子的纤腰,翻身急滚。
谁想红衣女子听得风声,也已转身扬掌欲挥,瞥见是他,急忙又硬生生收回了去。然而如此一抱一收,恰好当胸撞了个满怀,许宣嘴唇更不偏不倚地压在了她的脸上。
红衣女子“啊”地一声低吟,双颊晕红如醉,眼波里的凌厉杀机全都如冰雪瞬间消融。
许宣一怔,急忙撑起身,道:“对不住……”话音未落,右后方狂飙席卷,如泰山压顶,登时又不由自主地扑落在她的身上,继而全身一紧,已如粽子般被八歧大蛇的巨尾重重缠住。
“咔嚓!”古琴应声粉碎,他与红衣女子肌肤相贴,鼻尖相对,心跳、呼吸仿佛齐齐顿止了。
那些刺客等的就是这一刻。
霎时间人影闪掠,全都从四面八方冲来了,飞剑穿梭,结成了一条巨大的银龙剑阵,激啸着朝着两人飞旋疾撞。
“咄咄咄咄……”剑阵距离头顶尚有数十丈远,台榭的栏杆、石板已被剑气激得火星四溅,现出点点白痕。八歧大蛇也忍不住收蜷痛吼,鳞片纷飞。
许宣被勒得胸肺欲爆,眼见着那条“银龙”般的剑阵极速迫近,却挣脱不得,避无可避,嘴里又酸又苦,忖道:“想不到我没和白姐姐死在扬子江,也没与小青葬身天漏山,却不明不白地和青帝的姬妾死在这里!”
然而明知必死无疑,恐惧、悲怒反倒烟消云散了,喘了口气,笑道:“姑娘,我们就要共赴黄泉了,在下许宣,还没请教你芳名?”
红衣女子轻声一笑,柔声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何还要冒死相救?”转过头,那双秋水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了他片刻,悲喜交织,淡淡道:“我的名字叫李师师了。你可记住了?”
李师师?许宣一怔,忽然想起方才在莲花阁里看见的那幅画,画上的那首词……脑中“嗡”地一响,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
李师师!难道眼前这女子竟然就是林灵素的亲生妹妹、二十年前艳盖群芳的东京第一名妓李师师?
难怪那幅画上的字迹这般熟悉,原来和当日刻在峨眉石洞里的《西河》、题在建康师师旧宅里的《瑞龙吟》一样,都是出自这大宋第一美人之手!就连那幅画上的词,此刻回想,也当是周邦彦所填之作。
天旋地转,惊愕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难道东京被金军攻陷后,她孤身西上峨眉,又辗转神农架,只为了打探蓬莱所在?她到达蓬莱,甘舍身为青帝姬妾,也只为了找到那张“白虎皮图”?
当是时,头顶刺麻如扎,那“银龙”剑阵已呼啸冲到。
忽听那红衣女子低声诵道:“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话音未落,从她丹田内鼓起两道太极似的炁流,直冲双袖。“轰!”碧光炸舞,八歧大蛇顿时被震得八尾齐散,尖嘶着抛飞出数十丈远。
许宣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和她拔身飞旋,碧光气浪层层叠叠,环绕着他们逆向疾转,就像一个巨大的陀螺,接连不断地激撞在“银龙”剑阵上,炫芒四炸,数百支飞剑竞相反弹抛舞,直冲上天。
刹那间,那剑阵便被冲得七零八落,至少有数十人被她那羊角风似的旋转气浪震得鲜血狂喷,坠入湖中,惊呼迭起。
红衣女子一击得手,立即牵起许宣的手,御风转向,朝西边极速飞去。
“哐——哐——”混乱中,远处高塔上又传来一阵雄浑的钟声,遥遥激荡。
那七八百支长剑在空中缤纷闪耀了片刻,立刻又随着钟声翻转穿梭,变化成了两条“巨龙”,一左一右地朝着他们尾随夹击。
壮丽的百花宫已被烧毁了大半,火光熊熊,满目疮痍,狂风刮来,到处都弥漫着焦臭之气。四周人影闪掠,不时有刺客沿途狙击,她速度奇快,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转眼便将他们遥遥撇到身后。
但那两条“巨龙”剑阵极难摆脱,不时地呼啸而至,撞在屋瓦上,撞在楼墙里,撞在惊涛中……所到之处,碎石掀炸,巨浪狂舞,破坏力极为强猛。即便被她的气浪震得漫天飞散,又很快随着钟声回旋收拢,卷土重来。
那条八歧大蛇也被凄厉的号角所控制,夭矫狂嘶,时而从波涛中螺旋飞起,时而卷着烈火从天而降,发狂似的穷追不舍。
但她显然无意与之缠斗,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天湖西岸的高塔。
她心无旁骛,越飞越快。狂风鼓舞,许宣被她拉着往前疾掠,连气也透不过来了。她的发丝缭乱地拂扫在他的脸上,麻麻痒痒。眼角瞥处,红衣猎猎,晶莹如雪的胸脯若隐若现,呼吸更是一窒,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异样感觉。
李师师!
李师师!
如果两个多月前,有人告诉他,他会来到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蓬莱,会见到传说中颠倒众生的李师师,甚至会与这倾国倾城的第一美人肌肤相接,生死与共……他一定会认为说话的人疯了。
即使是现在,即使握着她柔腻温软的手,闻着她清幽淡雅的香气,并肩飞行,仍感觉像在做着一场极不真实的幻梦。就连周遭接连不断的轰鸣、冲天扶摇的大火、纵横飞舞的剑光……也因此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轰隆隆!”
湛蓝的星空突然亮起数十道闪电,雷声震得他心头一凛。这才发觉他们已经掠过了百花宫,越过了天湖最西端的岸沿,距离密林中那座黝黑的高塔已不过数百丈之遥了。
银蛇般狂舞的闪电将周围森林照得一片雪亮。塔下环立了百余名黑衣人,手握长剑,乌纱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充满焦虑与恐惧的眼睛。
塔顶的阁楼里站着五人,一个吹角,一个敲锣,一个打鼓,一个挥槌撞击着青铜金钟。还有一个笑嘻嘻地盘坐在地上,满脸皱纹,细眯的双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卡米!许宣又惊又怒,猛地醒过神来,忍不住高声喝道:“老贼!小青姐姐在哪里……”
话音未落,漫天闪电乱舞,汇入他们后方的那两条“银龙”剑阵,猛地激起冲天的炽白炫光。前方的山林、高塔、冰川、雪山……随之一亮,隐隐可见无数条纵横交错的、淡淡的白丝,正随风鼓荡。
许宣心中一震,失声道:“火蛛丝!快掉头……”然而已经拉不及了,两人猛地一顿,脸上、身上剧痛如割,已如扑火飞蛾,撞入了那张无边无际的无形蛛网。
几乎就在同时,身后狂风激啸,杀气凌冽,那两条“银龙”剑阵也已合二为一,气浪交撞,猛地怒放出赤、橙、青、黑、白五种光芒,仿佛霓虹乱舞,银河倒泄,呼呼怒旋着朝他们后心撞来。
第134章 神机
鼓乐喧腾,众黑衣人齐声欢呼。
被那凌厉无匹的剑炁所激,许宣汗毛尽竖,体内真气陡然喷涌,浮起两寸来高的橙光气罩,鼓舞起伏。怀里的“紫龙剑”也随之一震,在鞘中铿然长吟。
李师师握着他的手,被牢牢地黏在半空透明的蛛网上,红衣鼓舞,剧烈摇荡。火蛛丝又黏又韧,越是挣扎,越寸寸收紧,除非用溶合了“冰蚕粉”的冷水浇泼,否则绝难熔断。两人来势极猛,撞在纵横交错的蛛丝上,顿时被网了个结结实实,再难甩脱。
卡米格格笑道:“贱人,此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也!汝降青龙之际,可知会有此刻乎?”顿了顿,又森然道:“汝所有之一切,均为吾所赐,吾可捧汝上天,自然亦可打你入地。今日死于吾手,得其所哉!”
李师师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淡淡道:“原来你献计用火蛛丝降伏青龙时,就已经筹划好这一切了。夏花司、秋花司,神祝向你们许了什么诺,让你们也甘心背叛我了?是那半张‘白虎皮图’,还是新任青帝之位?”
那撞钟、吹角的两个黑衣人身子微微一僵,眸中闪过羞惭愧疚之色。许宣这才发觉她们身躯玲珑浮凸,竟然也是女人。
青帝之下,“百花宫”另设“四季花司”,掌管三十三山。这两位能以乐声御使如此庞大的剑阵与八歧大蛇,真炁之强猛,果然无愧“花司”之位。
卡米格格笑道:“汝为情丝所困,一意孤行,早已众叛亲离矣,何独彼二人乎?就连那……”
话音未落,剑阵拖曳着炽白的强光,如彗星狂舞,呼啸而至。
许宣心中一沉,我命休矣!“轰!”又是一阵惊雷迭爆,绚光怒爆,漫天如云霞尽染,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银光缤纷乱舞,那万千飞剑竟没有撞中他们,而是环绕着两人飞旋冲过,接连不断地猛撞在火蛛网上。“嗤嗤”激响,白烟四窜,竟瞬间穿透蛛网,继续朝高塔冲去。
混乱中,只听卡米尖声叫道:“呜呼!快走……”强光耀眼,还不等众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剑阵已激啸着猛撞在塔顶。狂雷怒震,光浪冲天炸舞,整座高塔瞬间被炸成了万千碎块!
乱剑冲天纷飞,碎石如雨,鼓乐、金钟声尽皆断绝。塔下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惊呼着四散奔逃。
狂风呼啸,蛛丝尽断,李师师牵着许宣翩然冲落在地,恰好立在浑身血污的卡米面前,淡淡道:“神祝方才想说,我为情丝所困,众叛亲离,就连我最倚信的‘神霄子’也背叛了我,是不是?”
摇了摇头,柔声道:“可惜你错啦。他若不在你面前出卖我,又怎能取信于你?又怎能引蛇出洞,将你勾结的所有乱党一网打尽?”
卡米面如土色,怒火欲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宣背上尽是凉浸浸的冷汗,又惊又喜,虽然还不明白来龙去脉,但已猜到了大概。李师师必是早已料定卡米有谋逆之心,为了除尽乱党,将计就计,故意让心腹“神霄子”参与叛乱,最后关头,反戈一击。而这“神霄子”想必就是真正御使剑阵之人了。
剑阵的锋刃上多半涂抹了可以熔断火蛛丝的“神水”,作势攻击李师师,却瞬间撞碎蛛网,直捣黄龙,攻了乱党一个措手不及。
四周欢呼、呐喊声越来越近,此起彼伏地叫道:“天下无敌,惟我青帝!天下无敌,惟我青帝!”数百名手持火炬、长剑的飞骑从西崖下率先冲到,接着东边、北边、南边都飞来了上千龙骑,冲落周围。
几个身着男装的青衣美人跃下飞骑,朝着李师师拜倒,娇声道:“陛下神机妙算,叛贼已尽数伏诛!”众人纷纷伏身在地,山呼万岁。
“陛下?”许宣耳畔如闻惊雷,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李师师,“你……你是青帝!”
火光摇曳,映照着李师师的脸颊,娇艳如霞,她捋了捋缭乱的发鬓,凝视着他,嫣然一笑:“青帝不过是三十三山的主人。我告诉过你啦,我的名字叫作李师师。普天之下,只有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卡米一愣,喘着气格格尖笑:“噫嘻,凤求凰兮凰求凤,阴化阳兮阳化阴!有趣之极,有趣之极矣……”话音未落,被她指尖凌空一弹,削去了半个鼻子,捂脸惨叫不绝。
许宣脑中嗡嗡直响,看她眉眼五官,果然与白日见到的青帝颇为相似,又是惊骇,又是懊悔,暗想:“我可真是傻了!除了青帝,又有谁会使那‘万壑春藤绕’和‘阴阳指’?”但隐隐之中,仍有些疑窦,不明白当时她为何要女扮男装,又为何要让“百花宫”中的所有男女都颠倒妆扮?
忽听有人高声道:“陛下明鉴!此人乃山外来的奸猾小贼,也就是蛇人们所推举的‘伏羲转世’,心狠手辣,口蜜腹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颠覆‘百花宫’之治,万万不可被他虚情假意所蒙蔽!”
那声音温雅动听,颇为熟悉,许宣转眸望去,又是一惊,怒火上冲,哈哈笑道:“我道那‘神霄子’是谁,原来是你这不男不女的奸贼!”
那人紫衣玉冠,背负长剑,手中斜持着一柄拂尘。两鬓虽如已白如霜雪,肌肤却莹洁如玉,秀美如女子,只是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紫红疤痕,在这明暗不定的火光,增添了几分阴冷与肃杀之气。赫然正是与林灵素齐名的“冲和子”王文卿。
方才那剑阵感应雷霆,绚光五彩,瞧来极为眼熟,敢情就是从这厮的“五行太一霓电阵”衍化而来!他与林灵素当年同为“神霄派”,也难怪以“神霄子”自称……
心中又是一动,从方才卡米、李师师的对话推断,王文卿想必就是近来最受宠信的“青帝姬妾”了,但此獠与林灵素恩怨甚深,李师师又岂会不知?难道她只是假意不知,另有隐情?
听得“不男不女”四字,李师师眉尖一挑,微有愠色,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站在王文卿身边的萨守坚等人大怒,纷纷戟指喝道:“小贼指桑骂槐,罪该万死!”“陛下,这小贼与乱党狼狈为奸,妄图行刺,千刀万剐也难抵其罪!”
王文卿倒似是毫不动怒,淡淡道:“陛下,这小贼心机深狡,与卡米沆瀣一气,虽已知道你的身份,却故意出手相救,骗取陛下信任。等探出‘白虎皮图’的下落后,再趁陛下不备,用藏在怀里的那柄‘紫龙剑’砍下你的首级,以‘伏羲转世’的身份问鼎蓬莱……”
李师师指尖一挑,还不等许宣有任何反应,“紫龙剑”已从怀里倒冲而出,落入她的手心。
她握住剑柄,“铿”地拔出半寸,光芒照在脸上,红霞冲涌,闪过惊疑恼怒之色,显然已信了大半。
王文卿道:“这小贼和一个久居峨眉的蛇妖结伴而来,假冒伏羲、女娃,窃取了‘紫青双剑’与蛇族上下的信任。另外那柄‘青螭剑’就在那蛇妖的身上。今日两人乔化为‘阴阳圣童’,随卡米上山,正是为了行刺陛下。如若不信,让卡米老贼交出蛇妖,一查便知。”
话音刚落,早有人跃上前,拔剑抵住卡米的喉咙,逼问小青下落。许宣一凛,他眼下最为关心的也正是小青的安危。
“小青?”卡米捂着鲜血淋漓的鼻子,格格怪笑,细眯的双眼神色诡异地盯着许宣,突然精光闪烁,朝他身后望去。
“轰!”惊涛飞炸,地动天摇。一团巨大的黑影从湖中冲拔而起,八尾螺旋怒扫,血肉横飞,摧枯拉朽似的碾过“百花宫”众飞骑,狂嘶着朝李师师当头撞来。
八歧大蛇!
众人大哗,想要救驾已然不及。
李师师双眸中闪过凌厉杀机,“呛”地一声,“紫龙剑”破鞘飞出,随着她的指尖,厉电似的冲向那怪蟒的肚腹。
那一刹那,时间仿佛突然凝滞了。看着长剑缓缓地疾旋飞卷,在月光与烈焰下闪烁着夺目的金光,穿入八歧大蛇翻飞的身体,血珠激射……许宣眼前忽然闪过卡米那诡异的笑容,心中一沉,浑身血液仿佛都瞬间冻结了。
小青姐姐!原先的八歧大蛇被他与小青斩头断尾,吞去蛇丹,早已死在了天漏山的万丈悬崖下,眼前这个“八歧大蛇”必然是吞吸了它蛇丹的小青所化……
念头未已,“嘭”地一声剧震,尘土飞扬,“八歧大蛇”已被“紫龙剑”贯身穿过,重重地撞落在他身旁。幻光闪耀,浮现出些许人形,果然是小青无疑!
欢呼声中,“紫龙剑”回旋飞舞,再度朝它闪电冲来。
许宣惊怒交迸,不顾一切地飞身跃起,挡在小青前方,喝道:“北斗阑干南斗斜!”真气滚滚鼓舞,冲入右臂,化为丈许长的橙光气剑,与那柄飞旋而来的“紫龙剑”轰然撞了个正着。
李师师花容微变,手指猛地朝外一分,“紫龙”陡然转向,擦着他的炁剑激啸划过,然而事起仓促,终于还是慢了半拍。光浪炸舞,神剑“嗤”地穿入许宣右胸,闪电似的将他生生钉在地上。
他眼前一黑,剧痛锥心,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第135章 再造
他悬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混混沌沌,仿佛与天地同化,却又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过了一瞬间,却又仿佛过了一千年;仿佛已经忘记了所有一切,却又仿佛能看见无数的断景,听见无数的声音。
他依稀听见风吹过悬崖,瀑布轰鸣着漱洗青苔;听见露珠滑落荷叶,朝霞在粼粼的湖波里洇开;听见花瓣在月色里簌簌颤动,白鹤欢鸣着越过云海;听见清幽辽远的琴声,似有若无,从极远处的天边传来。
他呼吸一窒,想起了那双拂扫琴弦的纤美莹白的手,想起猎猎鼓舞的红衣,和那张冷艳如霜雪的容颜。然后又想起了燃烧的莲花阁,璀璨如流星的剑阵,想起了迸炸的高塔,悲鸣撞地的“八歧大蛇”,和从那手中飞旋冲来的“紫龙剑”……心猛地一紧,突然感到一阵椎心彻骨的剧痛,“啊”地大叫一声,睁开眼来。
光芒刺眼,他躺在一张长长的木桌上,上方悬满了炽白的灯笼,四周围着一圈明亮的铜镜,人影晃动。见他突然坐起身来,众人无不失声惊呼,举着铜镜慌不迭地朝外退去。
“圣……圣……圣上!”一个头戴鹿皮帽的矮胖蛇人老头右手握着狭长的尖刀,右手捏着血淋淋的肝脏,面如土色地瞪着他,浑身颤抖,吓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巫鹿?”他头昏目眩,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这人是谁。
再环顾周围,左边站着一个娇小秀丽的紫衣少女,咬着唇,又是惊喜又是忧急地凝视着他,泪光滢然。她旁边是一个脸上涂着紫纹的蛇人大汉,和三个长得极为相似的蛇人少女。赫然正是王允真、蛇族的赤离火长老,与赤珠三姐妹。
许宣又惊又喜,既然又是一凛,这些人不是葬身于天漏山喷爆的熔岩里了么?难道……难道自己已经死了?正在阴曹地府里和他们的鬼魂相聚?念头未已,突然又觉胸腹里一阵绞痛。低头望去,更是寒毛尽乍,大叫一声,险些从木桌上滚落在地。
他的胸腹被剖裂开来,露出血淋淋的内脏与白森森的肋骨,可惜清晰地看见心脏在胸廓里急剧搏动;右侧胸廓内空空荡荡,肝脏与肺都已被挖走,甚至能一眼瞧见沾满了血污的胃囊……瞧来恐怖欲呕,难以言表。
忽听一个熟悉的沙哑声音哈哈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子,你又不是第一次换肝肺了,这般矫情作甚?巫鹿,别理他,把肝填入后,再植入新肺,按我说的一步步缝合……赤长老,按住他的手脚,别让他乱动!你们几个小妮子,给他再灌些‘麻药水’,让他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许宣一愣,循声望去,右侧石壁旁坐着一个蓬头乱发的俊秀男子,两袖空空荡荡,果然正是与他亦敌亦有的魔帝林灵素!顿时恍然大悟,敢情这魔头正在指导巫鹿用“百纳之术”为自己更换脏腑。
巫鹿战战兢兢地将肝脏塞入他的胸廓,手指一捏,疼得他浑身汗水全都冒了出来,嘶声大叫。
巫鹿吓得结结巴巴地连呼“圣上恕罪”,他心里却是如释重负,一阵激动狂喜。既然疼痛如此真实,就说明自己未死,而眼前的这些人也都是活生生的真人了!
但他们究竟如何从熔岩里幸存下来,又如何从青帝、王文卿的手中,将自己救到了这里?疑窦丛丛,接连涌入脑海。然而那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如窒,眼前一片昏黑,无力思考。
昏昏沉沉中,只觉得王允真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声抚慰,似乎将什么温热的药水灌入了他的喉中。渐渐感觉不到疼痛了,整个人又仿佛慢慢飘了起来,悬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然后,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走在干裂的荒原上,天红如血,地火喷涌,全身仿佛也在冒着火。父亲和真姨娘笑吟吟地站在前方,向他招手。他又惊又喜,叫喊着趔趄奔去,喉咙却火烧火燎,发不出声音,每踩一步,都如同踏在虚软的棉花里。
波光摇荡,父亲、真姨娘突然消失了。他茫然地站在云端,滚滚的云层翻腾如怒海,亮起一道接一道的闪电。脚下一空,他蓦地急坠而下,随着暴雨、冰雹冲向莽莽林海。
他噼噼啪啪地坠入层层叠叠的森林,绿色的藤蔓、树枝就像无数鬼怪的手,抓着他,拉扯着他,抽打着他,仿佛穿入他的身体,透出毛孔,长出无数嫩绿色的细芽。
接着,眼前那无边无际的绿色又忽然消失了,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冰雪。他蜷在漫天风雪里,冻得簌簌发抖。白色的太阳冷冷地悬在头顶,依稀看见有个白衣女子站在身边,悲喜交织地凝视着他。
白姐姐!他心中一颤,奋力坐起身,想要拉住她,她却嫣然一笑,变成了小青,随着狂风化散无形。
天蓝如海,急速旋转,他发觉自己坐在冰峰悬崖的边沿,摇摇欲坠。冰峰忽然迸裂了,他随着滚滚雪浪急速冲落。
下方是喷薄的熔岩,姹紫嫣红,一道道交错飞舞,艳丽得就像除夕怒放的烟火。一个红衣女子在风中猎猎飞舞,双眸痴痴地凝视着他。
转眼之间,红衣女子的脸又变成了真姨娘,而他又蓦然变成了六岁时的自己,坐在热气蒸腾的药桶里,钦羡地凝望着窗外五彩缤纷的烟花。真姨娘微笑凝视着他,用浸满药汤的热毛巾,温柔地擦拭着他的背脊。
他视线一阵模糊,热泪夺眶,紧紧地抓住那滑腻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那微凉滑腻的肌肤,洇着咸涩的泪水,在他唇齿间泛开甜蜜而酸楚的滋味。
他的心里一阵抽搐似的剧痛,难以呼吸。多么想如儿时那样躺在她的腿上,将头埋在她的腰际,呼吸那温暖而芬芳的气息呵。她带着笑的爱怜横溢的目光,温软的手掌,垂落的缭乱发丝……恍如昨日。
就在他紧紧地攥住真姨娘滑腻的柔荑,想要像从前那样亲吻她的掌心时,她忽然将手抽了出去……他心中一颤,大叫道:“小妈!小妈!”猛地睁开双眼,泪水滂沱涌出。
刚一起身,胸腹顿时一阵撕裂似的剧痛,疼得他汗水直涌,险些重又晕厥。
周围石壁嶙峋,几盏微弱的油灯忽明忽暗。他大汗淋漓,裸着上身坐在一张铺着厚厚干草的石床上,急剧地呼吸着,胸腹处裹着厚厚的白布,洇出嫣红的鲜血。
“圣上,你……”王允真站在左侧,手中捏着一块热气蒸腾的羊毛方巾,手腕被他紧紧攥住,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又羞又急,连耳根全都红透了。被火光辉映,更是娇艳如霞。
许宣一愣,明白方才那一切不过是在梦中。定是自己迷迷糊糊中,握住她的手,将她误当作了真姨娘了。
他松开手,窘迫地朝她笑了笑。待要说些解嘲的话,突然想起梦里父亲与真姨娘的笑颜,想起今生或许永无相见之期,强抑了许久的愧疚悲伤登时如山洪爆发,泪水模糊了视线。
“圣上!”王允真惊讶地凝视着他,双颊晕红更甚,妙目中的慌乱、羞怯却被温柔取代了,用那生涩的汴梁官话犹疑着问道,“你……你梦见自己的妈妈了?”
听见她轻柔关切的话语,许宣更是悲从心来,哽咽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要回答,胸喉却一阵窒息似的绞痛,说不出半个字句。
王允真新近丧母,戚戚有感,见他抹着眼泪,脆弱得就像一个彷徨无依的孩子,心中更是刺疼如扎,一时间竟忘了他是伏羲转世,忍不住举起羊毛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许宣一把攥住她的手,紧紧抵在自己唇边,她猛吃一惊,想要抽离,却使不出力气,眼见他紧闭双眼,泪水扑簌簌地掉落在她的手背上,心中一颤,激起了从未有过的温柔母性,五指轻轻收拢,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不知该如何抚慰。
忽听有人颤声叫道:“圣上!圣上醒啦!”右前方甬道外火光晃动,几道人影朝此处快速移来。
两人猛地醒过神,王允真慌不迭地抽出手,端起盛满热水的木桶,朝后“叮叮当当”地退了几步。
许宣一愣,这才发现她的手腕、脚踝上均铐着青黑的混金锁链,难怪刚才攥住她手时,感觉有些冰凉坚硬的异物。
又惊又奇,还不等询问,白乾天、赤离火、巫鹿等人已举着火把走入石室。凝神一看,心下更觉不妙。赤离火、巫鹿的手脚上也都铐了混金铁链,衣裳破烂,污渍斑斑。白乾天与几个蛇人卫士却一身白衣,手脚自如。
巫鹿见他无恙,如释重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道:“圣上,你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夜,亏得王姑娘昼夜服侍,目不交睫……”见赤离火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猛然醒悟,面红耳赤,急忙讪讪地顿住话头。
“三天三夜?”许宣一凛,没想到自己竟昏睡了如此之久!心中又是一跳,难道这七天七夜中,王允真一直守候在身边,为他擦身更衣?转眸望去,王允真早已羞得满脸飞红,端着水桶匆匆退到角落。
第136章 迫盟
王允真羞得满面通红,低头端着木桶,退到角落。
赤离火道:“圣上被那反贼青帝以‘紫龙剑’震碎了肝肺,幸得那位姓林的神祝指点,巫鹿才得以为圣上换了新的脏腑。更多亏圣上乃伏羲转世之体,仅仅三日,就能愈合如初,实我蛇族之大幸!”说到“多亏圣上乃伏羲转世之体”时,转头愤怒地瞪了白乾天一眼。
白乾天负手立在一旁,嘴角冷笑,视若不见,身边的几个蛇人卫士却闪过羞愧尴尬之色,低头不语。
许宣心下更觉不妙,又听巫鹿摇头叹道:“那林神祝的‘百纳之术’当真驭鬼通神,起死回生,老朽甘拜下风。但话又说回来,青帝反贼那一剑威力之猛,足可开山劈地,若是寻常人,就算换一百个肝肺也救活不了啦。多亏圣上天神之躯,体内又有阴阳五行之炁,交相感应,相护相生,再加上老朽……”
咳嗽一声,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摇头晃脑地道:“再加上老朽取了九九八十一种奇草,熬了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溶入女娲大神传下的半勺‘息壤’,制成了‘五行神泥’,敷涂圣上龙体,才得以愈合如初……”
许宣听见“女娲大神”四字,想起小青,心里又是猛地一凛,忙道:“女娲娘娘呢?现在何处?”
巫鹿还未应答,忽听一个温雅悦耳的声音淡淡道:“许官人放心,小青姑娘误吞了八歧大蛇的蛇丹,迷狂了心识,服了‘还真水’后,早已醒过来了。只要你答应我几个小小的条件,不但可保你们分毫无伤,还可保你太太平平地回到临安,救出父母。你意下何如?”
甬道红光摇晃,又有几人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当先那人紫衣玉冠,秀美如女子,左右簇拥着六七个皂衣道士,正是王文卿与萨守坚等神霄派弟子。
许宣灵光电闪,已然猜到大半,怒火上冲,从木桌上一跃而下,哈哈笑道:“难怪那八歧大蛇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青龙攻击天漏山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钻了进来。白乾天啊白乾天,你和这不男不女的王娘子暗中勾结,出卖我和女娲娘娘,究竟捞到了什么好处?”
白乾天双眸中闪过悲怒之色,淡淡道:“许公子,你与那小青拔出紫青双剑之时,白某当真将你们视作了圣上、娘娘转世。多亏我那日遇见‘神霄子’,才知原来你是当初那奸贼敖无名的徒子徒孙。那狗贼害得我蛇族国破家亡不算,还想派你们来故技重施,继续招摇撞骗,赚取‘白虎皮图’……嘿嘿,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之事?”
顿了顿,又道:“可惜圣使心思单纯,赤长老等人又极为淳朴,被你和那妖女哄得团团乱转,直到现在仍不肯相信。我若与他们说明真相,又有何用?‘神霄子’深明大义,将青帝火烧天漏山的计划和盘托出。只要我交出你们这两个假冒的圣上、娘娘,以及那姓林的与姓李的假冒神祝,就可以放我们全族一条生路,甚至还能联手除掉青帝反贼,恢复我神族之治。你说,换了是你,会做如何选择?”
许宣恍然大悟,敢情王文卿早已和卡米等人狼狈为奸,设计除掉青帝。难怪那夜在‘百花宫’畔,王文卿突然御使剑阵反戈一击时,卡米等人才会那般错愕愤怒。这牛鼻子骗了东家骗西家,将青帝、卡米、蛇族……尽皆玩弄于股掌之间,心机之深、权术之狠,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但这厮来蓬莱不过短短两个月,何以能深受青帝宠信?既已深受李师师信赖,想要骗出‘白虎皮图’下落应当也不是难事,又为何要费这么周折,诱哄蛇族交出他与魔帝四人?掳得魔帝后,又不除去,难道这厮就不怕林灵素与李师师兄妹联手,掉头再来收拾他么?
一时间,这千头万绪,饶是他聪明绝顶,也难以猜透个中原因。
王文卿微微一笑,道:“白长老深明大义,不但保全了蛇族上下,更赢得了扳倒青帝逆贼,拨乱反正的千载良机,可谓功德无量。”
他斜持拂尘,踱步上前,又道:“许官人,你也罢,小青姑娘也罢,我也罢,都不是这蓬莱中人,三十三山之事,自当由三十三山自行解决。我们这些外人到此,不过是想借‘白虎皮图’一饱眼福而已。只要你我三方联起手来,白长老与蛇族可以除去乱党,镇伏青龙,恢复蛇族之治;而你我可以得窥仙道,重返大宋,了自己未竟之事。各得其所,岂不妙哉?”
许宣哈哈一笑,道:“我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何德何能,竟要王真人屈尊与我结盟?实在不敢当……”
“许官人,”王文卿淡然截口道,“若想活着回到临安,救出父母,头一件事,就是不可再叫我王真人。从现在起,你要牢牢记住,我的名字叫作李灵萼。”
李灵萼?许宣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敢情这厮竟是要伪装成魔帝林灵素!心中突突狂跳,灵光霍闪,是了!难道李师师阴差阳错失去了部分记忆,才让这厮趁虚而入,假冒成她的兄长?
想明此节,许多疑惑顿时迎刃而解。
王文卿对林灵素知根知底,要想假冒他,远比常人容易。蓬莱山上唯一能拆穿其身份的,只有林灵素本人,以及他、小青与李少微而已。所以这厮才想方设法诱使蛇族交出他们,以便设计灭口。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竟冒死相救李师师,博得她的好感,哪怕是被陷害为刺客,她依然不忍心杀死自己。如此一来,王文卿只得又转变计划,对他改为威逼利诱了。
果不其然,又听王文卿说道:“青帝对你的舍命相救深为感动,眼下蓬莱山上,她最为倚信之人,除了我,就只有你许官人了。只要你我联手,必可找出‘白虎皮图’,镇伏青龙。但你若敢起半点二心……”顿了顿,嘴角浮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拂尘轻轻一扫。
“格啦啦”一阵响动,右侧的石壁朝两旁徐徐打开,露出两间昏暗的囚室。石室之间由一丈多厚的石墙隔断。
左面一间的囚室内,盘坐着一个蓬头乱发的男子,双袖与膝部以下全都空空荡荡,显然已被砍去了双臂双腿,闭着双眼,似笑非笑,赫然正是让道魔各派闻风丧胆的魔帝林灵素!
许宣心中一凛,又惊又怒,他对这亦师亦敌的魔头的感情殊为复杂,既恨得牙根痒痒,又有些同情敬慕。此时目睹他被砍去手足的惨状,竟涌起难以言状的义愤之情。
转眸瞥向右面的囚室,更是心中剧震,险些惊呼失声。
小青坐在石床上,呈“大”字形,双脚、双手均被混金锁链铐住,铁链的另一端分别绞在两侧石壁上,绷得笔直。她似乎没有听见许宣的叫声,蹙着眉头,东张西望,不停地奋力拉扯铁链,满脸懊恼气恨之色。
王文卿微笑道:“许官人,隔在你们之间的这面透明的水晶墙,是采自北海海底的玄冰石,比钢铁更坚韧十倍,你叫破嗓子,他们也听不见的。每过一天,小青姑娘手脚上的铁链就会收紧一分,最迟十天,她的手脚就会像林灵素一样被生生扯断。”
许宣心念飞转,知道自己越是表现出焦急愤怒,就越被这厮攥在手心,当下强忍怒火,施施然地叉起双臂,笑道:“这两人一个是我的死敌,一个和我无亲无故的蛇妖,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王文卿:“小青姑娘与王姑娘的生死,你可能不在意,但是另外两个人……我猜许官人一定就在意得很了。”从袖中取出一个光滑透明的淡红色犀角,轻轻地摇了摇。
只听一个惶急凄厉的声音从犀角中传了出来:“公子爷!公子爷!你在哪里?老爷、夫人让我传话给你!公子爷,公子爷!你在哪里……”
许宣胸口如遭重锤,瞬间也气也喘不上来了,过了片刻,才听见自己颤声喝道:“原来……原来那‘应声猿’摹仿司棋,就是你捣的鬼!狗贼!我父母现在究竟如何了?”
“许官人聪明绝顶。我最喜欢和聪明人合作了。”王文卿摩挲着那犀角,微笑道,“聪明人心有灵犀,一点就通,就如这‘神犀角’。只要拿着这对犀角,不管相隔多远,都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蓬莱山的‘应声猿’,能从这儿听见你小书童说话的缘故。”
角里传出嘈杂细微的声音,仔细辨听,除了呜咽的风声,果然掺杂着人类的窃窃私语。众人无不耸然动容,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白乾天也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手中的犀角,露出一丝惊奇妒羡的神情。
王文卿双目炯炯地盯着许宣,森然笑道:“犀角素来成双成对,另一支此刻就在你舅舅程仲甫的手中。你父母、司棋,以及许府中的每一个人,其性命也都操于程真人之手。只要我说上一声,他们的人头随时都将落地。许官人,你要试上一试么?”
第137章 将计
许宣虽然早知程仲甫与这厮狼狈为奸,构陷许家上下,但此时听闻此言,仍不免悲怒填膺。双拳紧攥,肝肺直欲炸开来了,血丝不住地从身上缠绕的白布里渗出。过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呼吸,一字字道:“你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发誓必十倍还报于你!”
王文卿双眸灼灼地对视着他,粲然一笑:“很好,那咱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收起犀角,侧身让开,恭恭敬敬地道:“许官人,青帝在‘百花宫’里恭候大驾久矣。请罢。”
********
狂风呼啸,檐铃叮当作响。
栈道长廊外,阳光灿烂,几只彩凤正翩然回翔于湛蓝的晴空里。许宣凭栏回望,朱红色的长廊迤逦于绝壁之上,下方是无边无际的云海,虹桥若隐若现,宛如仙界,心里涌起难言的滋味。
有句唐诗说,“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但上了这万重蓬山、茫茫云海,又何尝不是跌宕于风波诡谲的汪洋,再难回航?就算他能离开这离天最近的悬山,回到滚滚红尘,却也再回不到从前那简单快乐的日子了!
王文卿见他怔忪远眺,只道他在凝望斜后方崖顶上烧毁的“百花宫”,微微一笑,道:“许官人,我已经逐尺逐寸地搜遍了‘百花宫’,为防错漏,特意又让那卡米放了一把火。如果‘白虎皮图’当真藏在‘百花宫’里,青帝早就让人扑火相救了。”
许宣这才明白他火烧“百花宫”竟然还有这重用意,想到那壮丽的山顶宫殿就这样被付之一炬,更觉恼恨,扬眉笑道:“依我看,你不如把三十三山全放火烧着了,且看青帝上哪儿救火,‘白虎皮图’就藏在哪里。”
萨守坚等人听出他话中的挖苦之意,脸色俱是一沉,待要呵斥,王文卿又摆了摆手,微笑道:“许官人以为贫道做不出来么?若能找到‘白虎皮图’,别说烧了‘三十三山’,就算将天下全都烧成炭糜,又有何妨?”
许宣心中一凛,这厮阴狠决绝,言出必践,只怕真没什么他不敢做出之事。要想救出小青、王允真等人,惟有先和他虚以委蛇,再谋良策了。又想,既然蛇族与林灵素、王允真等人全都从天漏山的大火里活了下来,王重阳、李少微也当以逃脱,却不知他们又去了哪里?
思忖间,已随着王文卿一行拾级蜿蜒,绕过繁花似锦的绝壁,穿过飞泻而下的瀑布,来到了嵌于山壁东侧的“花潮殿”。
“花潮殿”依着山壁的凹陷处而建,连绵百丈,气势恢宏。上方是冰雪皑皑的崖顶、冲泄飘舞的瀑布,下方则是绚丽缤纷的簇簇鲜花,鹤鸣阵阵,凤凰盘旋。若真有仙境,想来也不过如此了。
在瀑布的轰鸣与呼啸的风声里,遥遥传来一阵缥缈的琴声,时而流亮奔放,欢悦缠绵;时而低婉悠扬,如泣如诉。
许宣想起那双疾拂琴弦的莹白纤美的手,心中又是突突一阵剧跳,暗想:李师师身为当年大宋第一美人,果然色艺无双,仅就这一曲“凤求凰”,便远远胜过了临安城里的所有歌姬。
守卫“花潮殿”的尽是身着青衣竹甲的男装女子,英姿勃勃,沿着长廊一字列开。瞥见众人,纷纷握住剑柄,侧身阻挡,娇声道:“青帝有命,惟请许公子一人进殿。”
萨守坚等人面色微变,王文卿却泰然自若地躬身行礼,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恭守在这‘迎鹤阁’里,随时听候召唤。”
转过身,微笑着对许宣传音道:“许官人,千万别忘了,你只有十日之期。十日内若探听不出‘白虎皮图’的下落,小青姑娘与王姑娘将被扯断四肢,令尊令堂也将被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所。”
许宣强抑怒火,只当没有听见,随着青帝女将继续拾级而上。七折八转,到了最高处的“东阁”,女将们纷纷退下,只有他孤身迈入殿中。
大风鼓舞,丝幔纷飞。琴声越来越响,越觉缠绵哀婉,胸膺的郁怒也仿佛被琴声与狂风涤得一干二净。他循声穿过大殿,转过崖壁上的曲廊,来到了一个三面悬空的楼阁。
阳光透过东南边的窗子,金灿灿地照在李师师的身上。她背对着许宣,黑发垂挽,肌肤如雪,轻纱似的红衣翻飞如云霞,十指在琴弦上疾速拂扫,沉浸在那汹汹激越的琴声里。
许宣呼吸如堵,脑海里莫名地闪过霞光下白素贞低头微笑的嘴角,闪过月色里小青转身似嗔似喜的双眼……心潮汹涌,忍不住随着琴声诵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琴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激昂,到了“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时,忽然急转而下,如天河倾泻,冰川迸决,而后越来越低,越来越凄婉,有如簌簌林风,叮咚流泉,时断时续,终不可闻。
琴声虽绝,许宣却似仍能听见绕梁余音,悲喜填膺,神魂飘荡,低声续道:“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李师师肩头一颤,仿佛僵住了,过了许久,才收拢指尖,慢慢从琴案前转过身,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叹道:“神霄子的‘百纳之术’果然天下无双,短短三日,你就已经基本恢复啦。”
许宣心中一震,她果然忘记了从前之事,将王文卿误当成了兄长!想来那日她误伤自己后,必是懊悔不迭,请求王文卿以“百纳之术”妙手回春,王文卿无奈之下,只得让失去手脚的林灵素指导巫鹿,为自己更换脏腑。
李师师从琴案上握起“紫龙剑”,轻轻摩挲了片刻,淡淡道:“听神霄子说,你原是临安药商之子,和那蛇妖潜入蓬莱,就是为了取得‘紫青双剑’,假冒‘伏羲、女娃’,盗取‘白虎皮图’的。是不是?”
许宣思绪飞转,李师师对假冒其兄的王文卿极为倚信,自己虽对她有“救命”之恩,却终究还是个认识了不到半日的外人,此时如果道出真相,她必会召来王文卿对质。那奸贼恼羞成怒之下,势必害死小青、王允真,乃至自己的父母。这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冒不起的风险。
李师师既对自己存有好感,就当利用这一点博取她的信任,等她对自己推心置腹之后,再设法带她去见林灵素,道明真相,而后一举擒伏王文卿,确保小青与父母的周全……
心念一动,脑海里已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当下深吸了口气,摇头道:“我到这儿不是为了‘白虎皮图’,而是专门来找你的。”
“你……你是来找我的?”李师师一怔,惊讶无已。
“不错!”许宣话已出口,只有继续信口胡诌了,“我自小体弱多病,去峨眉山求药时,无意间捡到了你所留下的信物,又遇见了在蜀山修炼了五百年的小青,从她的宝镜里得知了当年你前往峨眉解救李灵萼之事。自从在镜里瞧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我就神魂颠倒,再也忘不了你啦。”
这话说得肉麻已极,连他自己脸上也是一阵热辣辣的烧烫。李师师“啊”地一声轻呼,双颊霞涌,又是羞赧又是惊疑。
两人年纪悬殊,若较起真来,李师师都足可当他的母亲了,好在她驻颜有术,瞧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而他服了“元婴金丹”后,骨骼倍长,容貌、体格已如十七八岁的少年,否则这番对话听来就更加古怪了。
许宣咳嗽一声,从怀中摸出那枚玉如意,道:“师师姑娘,你还记得这件东西么?”心下暗自庆幸,亏得到了天漏山后,趁着林灵素熟睡之时,从他怀里将这如意搜了回来,否则今日可就少了一件最有份量的信物了。
李师师蹙眉凝视了片刻,摇了摇头,似乎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许宣指着如意上所刻的小字,道:“这句‘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乃是二十年前的大宋官家为你所填之词,这件如意,也是他当年钦赐给你信物。天意冥冥,让你将它丢在了峨眉山,又让我捡着了它。从我拾起它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中了邪、着了魔啦,日思夜想,就连梦里也都是你的身影……”
最后这句话是几年前在临安城的瓦舍里,听说书人讲艳情故事时记下的。当时他年纪尚幼,懵懵懂懂,听得四周的口哨与哄笑,面红耳热,一知半解,此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倒也派上了用场。
李师师双颊晕红如醉,眼波里却是一片迷惑恍惚,正想接过如意端详,楼阁外忽然惊呼四起,有人尖声叫道:“刺客!陛下,小心刺客!”
“轰”地一声,楼阁地板炸裂开来,一道人影狂飙似的飞旋卷入,喝道:“反贼受死!”碧光爆舞,朝李师师疾刺而来。
许宣一震,失声道:“王允卿!”阳光照在那人身上,青衣鼓舞,光彩熠熠,赫然正是数日不见的王重阳。
他瞥见许宣,也陡然一怔,再望见李师师的脸容,更是神色大变,猛地收回长剑,极速飞旋着撞破阁顶,在屋瓦上晃了晃,失声叫道:“师父!”
第138章 伊人
望见李师师的脸容,王重阳神色大变,猛地收回长剑,极速飞旋着撞破阁顶,在屋瓦上晃了晃,失声叫道:“师父!”
这一声低呼,有如惊雷。
许宣灵光电闪,呼吸瞬间顿止了。师父?难道……难道李师师就是当年带来流霞镜、彻底改变了王重阳命运的“神巫”?
李师师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仰起螓首,蹙眉凝视着王重阳,似乎在苦苦追想着他究竟是何人。她手指虽曲如兰花,凝气不发,但受其真气所激,“紫龙剑”不住地“嗡嗡”摇震,似乎随时都将破鞘飞出。
阳光穿过豁开的阁顶,亮晃晃地照在她的俏脸上,那双明眸隐隐闪烁着一红一蓝的奇异色泽,摄人心魄。
“不,你不是我师父!”王重阳惊愕地盯着她的双眸,涨红的脸忽然又变得一片苍白,惊怒交迸,喝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你是卡米神……”
话音未落,李师师妙目微眯,杀机毕现,“叮”地一声,“紫龙剑”炽光怒爆,闪电似的冲向他的眉心。
王重阳虽然反应奇快,立时挥剑扫挡,仍被那凌厉无比的剑气刺中额头,鲜血淋漓。接着“嘭嘭”连震,光浪炸舞,手中长剑转眼间就被“紫龙”撞碎成几截,被逼得趔趄飞退出八九丈远。
李师师一击得手,更不给他须臾喘息之机,红衣凌空鼓舞,左手驭剑,右手“阴阳指”碧光纵横,狂飙似的将他杀得冲天翻掠,凶险万状。
短短片刻间,奇变迭生,迫得许宣应接不暇。
忽想,从王重阳方才前后矛盾的言辞,以及青帝恼羞成怒的反应来看,莫非当年被王重阳奉为恩师的“神巫”果真是李师师,而眼前的青帝却不过是个与她长相颇为相似的“赝品”?
一念及此,心头大震,不错!正因青帝并非真的李师师,才会对假冒林灵素的王文卿信以为真,才会认不出自己手里的玉如意,才会“记不起”过往的一切……许多难以解释的疑窦顷刻间冰消雪融。
然而这青帝究竟是谁?和那卡米老贼有何渊源?为何要假扮成李师师?既然假扮成李师师,又为何对最可能拆穿其身份的王文卿反倒如此宠信?念头百转,仍是难以索解。
此时,王重阳已被青帝逼到了南面崖壁,“百花宫”的女将们也已纷纷骑鹤冲到,娇叱连声,飞剑乱舞,层层叠叠地封住了他的所有退路。
远处啸呼四起,王文卿的声音从下方曲廊遥遥传来:“青帝天下无敌,稳操胜券,大家不必上前添乱。我等只需在外围布阵,凝神戒备即可,以免其他刺客趁乱偷袭……”
许宣心中雪亮,这厮心机歹毒,明知青帝几日里连番大战,伤势初愈,却故意坐山观虎斗,借王重阳之力来损耗她的真元。
如果此时自己出手,或能救出王重阳,但如此一来,必定尽失青帝的信赖,对王文卿而言,自己也就尽失价值,父母、小青和王允真也极可能因此而丧命;但如果自己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王重阳惨死于此,自己也就失去了扳倒王文卿、乃至斗败青帝的最有力盟友……一时思乱如麻,左右为难。
犹疑间,周围欢声雷动,王重阳又被青帝一指弹中,鲜血狂喷,重重地撞在瀑布后方的石壁上。
就在许宣心中一沉,以为他再无还生之机时,王重阳却突然贴着石壁冲天飞起,抽出“流霞镜”,霓光乱舞,喝道:“三十三天,大小如意。芥子须弥,万象无极!”
那座三十三层的水晶宝塔掀卷飓风,从流丽万端的镜光里破空冲出,带着万千轮刺目的彩光,接连螺旋猛撞在峭壁上。
“轰!”流光溢彩,天摇地动,狂猛的冲击波将四周的女将们连人带鹤抛飞出数十丈远。
许宣只觉喉头一甜,身不由己地朝后翻了六七个跟斗,重重地撞在石壁上,金星乱舞。上方隆隆狂震,无数梁木、巨石当头砸落。霎时间,尘土滚滚,灰云般冲天喷涌,什么也看不清了。
等到轰鸣声渐渐转小,他趔趄着从蒙蒙土石中跃出,才骇然发现,脚下的悬崖竟已层层崩断,那恢宏壮丽的琴阁、曲廊、长殿……更已完全坍塌,化作了一片废墟。
抬头望去,胜败已分。
王重阳右手斜握着神镜,青衣猎猎,凝立空中,眉心间红光闪烁,满脸尽是僵凝的惊佩之色。
青帝驭风立于三丈开外,右手托着那座已变回两尺来高的“镇妖塔”,左手握剑,剑气直指王重阳的印堂。在水晶宝塔的炫芒辉映下,她浑身洇散着绮丽的霞晕,光彩夺目,那双眸子更是一红一蓝,妖艳得让人不敢逼视。
许宣又惊又骇,“镇妖塔”威力之猛,直可震天裂地、收降青龙,想不到青帝经络初愈,居然仅凭肉掌,就能将它生生反夺!
他在蓬莱修炼了两个月的阴阳五行之炁,突飞猛进,又被蛇人们捧为“伏羲转世”,打败了卡米等人,难免有些得意忘形,此时一比较,才知什么叫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先前想要问鼎“重阳比剑”的豪情壮志登时消了大半。
但他生性好强,越是困难磨折,越能激起斗志,方觉气馁,又想:“王重阳也罢,青帝也好,都至少修炼了十几二十年,才有今日之功。许宣啊许宣,你初窥门径,不过短短几个月,着什么急?就算这次比剑拿不下第一,只要潜心苦练,假以时日,何愁超不过他们!”精神一振。
凤凰长鸣,欢呼如沸,山崖上的青帝女将与百花使们纷纷骑鸟冲来,便欲将王重阳拿下,青帝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们退开。
阳光照在王重阳手中的那面流霞镜上,幻光炫舞。她青红双瞳中杀气尽敛,忽然蒙上了一重恍惚的泪光,低声道:“这面镜子真是她送给你的?你……你就是当年终日随着她身后的那个孩子?”
王重阳朗声道:“不错。我就是神巫亲传弟子、蛇族圣使王允卿!”
青帝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凄酸微笑,指尖一弹,突然将那水晶宝塔凌空送回他的手中,淡淡道:“你走吧。”
众人哄然大哗,王重阳亦陡然一怔,想不到她竟会就此放过自己。
王文卿远远地叫道:“陛下!此人乃蛇族贼酋,大逆不道,万万不可放虎归山!他手中的这两件法宝更关乎蓬莱气运,就算陛下慈悲为怀,也当收其法宝,断其经脉,将他囚禁在天牢之中……”
青帝置若罔闻,又已恢复了那冷艳如霜雪的神色,淡淡道:“我今日放你,是因为你是她的弟子,只此一次。等到‘重阳比剑’之时,你若再上‘百花顶’,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王重阳这才相信她所言非虚,长揖一礼,昂然道:“阁下不杀之恩,王重阳铭记在心。‘重阳比剑’之时,必当还君一命,再取你项上人头。”转身瞥了许宣一眼,皱了皱眉头,猛地冲天飞起,朝东南方的云海掠去。
见他眼中尽是鄙薄厌憎之色,许宣暗自苦笑,心想:“这下好啦!他必是听说了我假冒‘伏羲转世’的传言,又听说我拼死相救青帝之事,彻底将我当成潜入蛇族、骗取紫青双剑的敌人了!罢了罢了,眼下最为紧要的,是保全爸妈与小青她们的性命,纵有解不开的误会,也只有留待以后再澄清了。”
众人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忤逆青帝旨意,只得纵声啸呼,眼睁睁地看着他极速飞翔,消失在翻腾的云层里。
从王重阳闯入崖顶,到青帝放他离去,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壮丽的“花潮殿”却已沧海桑田,化为了一片废墟。
女将们郁郁不乐,纷纷奏请青帝移驾,前往山顶的其他宫殿,好让工匠们尽早着手修复此地。
青帝却摇了摇头,淡淡道:“再过月余就是重阳比剑之日了,如果我赢了,必将带着你们离开蓬莱;如果我输了,更不知是谁入主此地。不管是输是赢,再建此宫又有何用?”
许宣心中一震,突突狂跳,她要离开蓬莱!两个月来,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重返临安的希望。而这希望,竟然是来自统治三十三山的青帝。
青帝转眸凝视着他,双颊微微一红,道:“你们先走吧,我想和许公子在这里独处片刻。”等到众女骑鸟去远后,才又低声道:“许公子,你现在也该明白,你到蓬莱想找的那个人,不是我了吧?”
不等许宣回答,她转过身,嫣然一笑,道:“但你一定不知道,你想找的那个人,也是我今生今生永远无法忘记的人。”
正午灿烂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笑容却凄冷得如同对面山顶千年不化的积雪,就连那声音,也缥缈得宛如远处呼啸的风。
“许公子,你说从你捡到玉如意的那一刻起,就像是中了邪、着了魔,日思夜想,就连梦里也都是她身影。我又何尝不是?当你……当你永远无法得到一个人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自己变成那个人。”
第139章 青红
许宣一凛,不知她言下何意,她却又转过身,柔声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有时我觉得我已经很老了,有时却又觉得自己依旧只是个孩子。人生漫长,苦无终日,但当你转头回想时,却又觉得时光过得这么快,快得来不及追思。”
云海茫茫,浮着一轮轮七彩的光晕。
青帝翩然伫立在瓦砾遍地的崖边,出神地凝望着对面那积雪皑皑的峰顶,又仿佛越过了山尖,凝望着那看不见边际的蓝天,低声道:“我第一次来到这‘百花顶’,不过六岁。那时这儿的主人还是蛇族的圣女,这儿还叫作‘女娲宫’。那时的我骑着凤凰,乘风高上,看着下方的茫茫云彩,似真似幻,泪如泉涌,就像在做着从未有过的美梦。
“将我带到蓬莱的,就是卡米神祝。直到今天,我还能清晰地记着他回头望着我时,在阳光下灿灿生辉的笑脸。那时我又怎会想到几十年后,竟会和他反目成仇?竟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当时我视如天堂的地方?
“在我来这儿之前,我住在东海的一个小岛上,妈妈生我时就已经死了。全村的人都视我为怪物,就连我家人,就连我爹,也怕我,恨我,终日又打又骂。我这六岁前所受的屈辱与痛苦,比别人一生还多。而这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我这半男半女的身体……”
许宣“啊”地一声,如遭电殛。
自从知道这美貌绝伦的红衣女子,与那日降伏青龙的青帝系同一人,便觉其中必有蹊跷,但却没想到竟是这个缘由!忽然明白为何“百花宫”里,男的要施女妆,而女却要着男装了。
青帝嘴角露出一丝凄苦的微笑,低声续道:“我六岁那年,卡米带着八歧大蛇和一群东瀛海贼来到岛上,杀光了全村的人,独独留下了我。而他之所以没杀我,恰恰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是阴阳同体之身。那时我还以为他是因此怜悯我,才收养了我,却不知这老贼心机歹毒,早在那时就已筹划好了所有一切。
“他杀了我家人,杀了全村的百姓,我对他非但没有半点仇恨,反倒感恩戴德,将他看成带我脱离苦海的大恩人。他费尽心机,终于带着我来到了蓬莱,又将我送入‘女娲宫’,做了蛇族圣女的侍女。
“我装成哑巴,乖巧顺服,很得圣女的喜爱。其他的蛇人侍女极为嫉妒,百般刁难我,欺侮我。有一天,终于有人发现了我男女同体的秘密,密告了圣女,圣女不舍得杀我,反倒更加怜悯。为了保护我,她甚至将告密的人悄悄杀了……唉,她待我这么好,可我却被卡米老贼迷了心窍,毫不领情,日夜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圣女将我当作孩子,毫无戒心,我与她朝夕相处了三年,没有查到‘白虎皮图’的下落,却偷偷学了不少她的本事。她发现后,非但没生气,反而很欢喜,说我天资聪明,是练武的奇才,专门拣了许多木族的上古绝学,毫无保留地传授于我。
“我长这么大,她是唯一真正待我的人。和她相处越久,我就越发羞愧难过,几次差点儿将卡米之事和盘托出。卡米察觉我的心事,就在我身上下了三十六种奇蛊,除了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蛊,还有‘听声虫’、‘问心蛊’,不但能清清楚楚地听见我和圣女的每一句对话,还能察觉我心里的异动……”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许宣心里忽然一凛,想起先前王文卿那古怪的眼神。这厮阴狡多疑,丝毫不在卡米之下,既然如此成竹在胸地让自己与青帝独处,是否也曾趁着巫鹿更换脏腑时,在他体内种入了类似的蛊虫,监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霎时间冷汗遍体,凝神“内视”。这一扫探,更是惊怒交迸。体内果然有几处地方略感异常,麻麻痒痒,似有虫蚁轻咬爬行。
青帝似在同他倾诉,又似在自言自语,低声续道:“我知道生死操于卡米之手,稍有不慎,还会害了圣女,只好放弃了坦白的念头,继续为他打探、寻找‘白虎皮图’。我十六岁那年,那自称为‘伏羲转世’的敖无名来到了蓬莱,不但将三十三山骗得团团乱转,也将圣女骗得神魂颠倒。只有卡米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叵测居心。
“卡米没拆穿他,反而伪造了许多谶语,为他大肆吹捧。敖无名威信日隆,又兼甜言蜜语,哄得圣女失去了清白之身、交出了所有秘密。我瞧在眼里,暗自冷笑,对一向尊敬感激的圣女,也不由起了轻慢厌憎之心。唉,那时我太年轻,不知道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时,就像是中了邪,着了魔,心底里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却依旧如扑火飞蛾,奋不顾身。
“那年八月十五,三十三山都在等着敖无名镇伏青龙,他却偷偷地溜到了‘女娲宫’如意塔下,盗走了半张‘白虎皮图’。我听得他与圣女的对话,抢先一步找到了皮图,但前脚刚到,他后脚便已跟来了。
“仓促之下,我只得扫了几眼皮图,又放回原处。等他兴冲冲地揣着皮图逃之夭夭后,立即告知了卡米。而后趁着周遭大乱时,躲入‘万花谷’,将‘白虎皮图’上所记录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复制在了一张羊皮。我记心极好,向来过目不忘,但那时却忐忑不安,反反复复地想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记错了哪怕一个最为微小的细节。
“青龙出来了,天崩地裂,也不知杀死了多少人,敖无名却始终不见踪影。卡米趁机四处煽动叛乱,三十三山积郁了数千年的怒火,一夜间仿佛全都爆发了。圣女虽然抓住了敖无名,追回了‘白虎皮图’,却再也无法控制局势。蛇族的统治,就这样逐渐土崩瓦解。
“之后的一年多里,到处都是战火,到处都是杀戮。唯独我一个人躲在‘万花谷’里,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废寝忘食地揣摩‘白虎皮图’上的每一幅图、每一个字。那张皮图里,除了‘玄武骨图’的线索,还有女娲所创的‘阴阳五雷剑谱’。
“这套剑谱原是女娲依照着她与伏羲想出的不世绝学,须由童男童女双剑合璧,才能有惊天动地的威力。不管你多聪明,真炁多么充沛,也不能独自修炼,否则必定经脉俱断,走火入魔,哪怕连蛇族圣女也不例外……”
她肩头轻颤,突然格格笑了起来,眼眶里却晃动着晶莹的泪水:“可女娲纵然机关算尽,也料不到几千年后找到这幅图的我,偏偏是几十万人中才有一个的阴阳同体之身。别人视如畏途的修炼法门,到了我这儿,反倒成了再也合适不过的坦途大道!许公子呵许公子,你说说,老天爷给了我这半男半女的身躯、不阴不阳的命运,究竟是恨我呢,还是爱我?”
许宣听得目瞪口呆,才知她这一身绝学竟是“白虎皮图”而来!
敖无名回到中原后,凭着他所记忆的半卷“阴阳五雷剑谱”横行四海,又由此分化成“神霄派”、“五雷大法”等种种派别,每一种都足以威震天下。青帝阴阳同体之身,修炼的又是至为完整的剑谱,难怪有如此神通。
青帝柔声道:“我跟随蛇族圣女修炼了十年的上古绝学,已经颇有根基。又夜以继日地修炼了一年‘五雷剑谱’,将阴阳之炁在‘任督二脉’循环周转,每一天都进境千里。
“‘万花谷’里没有刀剑,我便以手指为剑,以气为锋,结合上古时木族的‘气刀’,自创出了独一无二的‘阴阳指’。到了第一个月底,我已能隔空摘叶,拈花伤人。第二个月底,已能聚气为箭,屠虎射雕。第三个月底,已能以指代剑,随心所欲……一年多后的初秋,当我走出‘万花谷’时,三十三山已再无人是我的对手。
“由于修炼阴阳二炁,我的两只眼睛变为一红一蓝,容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半月为男,半月为女。我捧着溪水,看着粼粼水光中那张陌生的脸,不知是悲是喜。再没有人能认得我了,包括我自己。
“然而这短短半年间,天翻地覆,变化的又何止是我一人?圣女与青龙激斗,被吞入腹中,女娲宫也被烧了个精光。我听说后痛哭了一场,从那时起,蓬莱山里再没有什么值得我关心了。”
她睫毛一颤,泪珠终于还是从脸上滑了下来,淡淡道:“我烧毁了羊皮图,对天立誓,从今日起,我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我要做万山的主人,让众生匍匐在我脚底。
“那时正值九九重阳,三十三山在‘女帝山’比剑争位,我穿着男装,自号‘楚青红’,半天内,就以‘阴阳指’横扫了蓬莱所有高手,打得他们两股战战,心服口服。那天傍晚,我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女帝山顶,成为了蓬莱新主,封号青帝。”
第140章 巧舌
天蓝如海,大风呼啸。
青帝站在崖边,红衣鼓舞,娓娓讲述着她的悲惨身世与离奇经历,语气平淡,言辞质朴,许宣在一旁却听得惊心动魄。原以为林灵素、王重阳等人的天赋与际遇已十分惊人,但比起她年仅十七便登顶蓬莱、无人可敌的传奇故事,又逊色了不少。
心道:“原来她两只眼睛一红一绿,是修炼阴阳二炁而成。她半月为男,半月为女,前几日月圆之夜,她镇伏青龙之时仍是男子之躯,第二夜我在莲花阁见到她时,她已变成了女儿之身……”想起当时为了救她,不小心“吻”到了她的脸颊,头皮一阵酥麻,耳根烧烫。
青帝仍沉浸在回忆里,嘴角冷笑,道:“在那欢呼匍匐的人群里,只有卡米一眼就认出了我。他以为在我体内下了许多蛊毒,就能控制住我啦。到了夜里,他大摇大摆地闯入‘百花宫’,说我能修成‘阴阳指’,登位青帝,全是他的功劳。要我将那半张‘白虎皮图’与他分享。
“原来这老贼当日屠我全村,不是兴之所至,而是因为早就听说岛上有我这么一个与他相似的阴阳人。他带我到蓬莱,就是想让我做他试毒的银筷子。我若能修成‘阴阳五雷剑谱’,他自然也能啦。但他不知道,经过这十年的耳濡目染,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任人欺侮的孩子了。
“他更不知道的是,在‘万花谷’的一年多里,我早已用真气和药草逼出了体内的所有蛊毒,却故意留下了少许无足轻重的蛊虫。我装得极为畏惧,立刻恭恭敬敬地默写了一份‘阴阳五雷剑谱’。
“卡米老奸巨猾,虽然欣喜若狂,却还是没忘记找人验证真假。他以祭祀青龙为名,逼迫三十三山进贡童男童女,号称‘阴阳圣童’。又让这些童男童女练习我默写的‘阴阳五雷剑谱’,连试了几个月,见无异常,才开始放心地自行修炼起来。
“哼哼,却不知我早将剑谱的紧要之处全都篡改了,初练时进展神速,殊无异样,但练到第四层后,必定真炁岔乱,痛楚不堪。他发现上当后,狂怒无已,妄想操控蛊毒,让我生不如死。见我安然无恙,才知大势已去,立即痛哭流涕地跪地求饶。
“我原想让他自食其果,生不死如,但看着他那恐惧可怜的模样,心中一软,还是散去他的真气,饶了他一命。但这老贼非但没有感恩,改过自新,反而恨我入骨,表面上对我贴服恭顺,暗地里也不知耍了多少手段,设计害我。我念于旧情,始终不忍杀他,这才酿成了今日之祸。”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师师说得对,这世上的人,要么贪婪歹毒,恩将仇报,要么自私愚蠢,不识好歹。又好比那些蛇族,我登位青帝时,他们已几被赶尽杀绝,为了报答圣女的恩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逃入天漏山,数十年未曾追剿,他们却毫不领情;这次火烧天漏山,我不顾神霄子等人反对,特意走漏消息,网开一面,他们却还是不领情……”
许宣一怔,奇道:“是你放走他们的?”旋即恍然醒悟,王文卿生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巴不得将他们斩尽杀绝,又怎会平白放走蛇族?必是眼看青帝旨意难违,只好抢先一步,与毫不知情的白乾天等人“交易”,让他们交出自己四人,以便灭口。
青帝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怔怔地凝视着远处那两只在欢鸣回翔的凤凰,又叹了口气,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许公子,那天夜里,你念的那首诗是谁写的?我一直以为是出自师师的笔下呢。”
许宣道:“这几句诗全是唐朝李商隐的诗,我只是将它们打乱了拼在一处。”
她低声道:“李商隐?李商隐?”,念了几遍,摇头道:“能写出这么美的诗,偏生又姓李的,一定也是个妙人。唉,我在这蓬莱山里住了数十年,坐井观天,直到遇见师师,才知道世间竟有这么美的诗句,这么美的人。”
许宣只道她要继续追述当初遇见李师师后,如何惊艳钟情,神魂颠倒,李师师被青龙吞噬后,又如何铭心刻骨,不能自拔,乃至将自己乔化成了心上人的模样……不想她却只是出神地望着远处变幻莫测的云海,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不知她想到了什么,肩头突然一颤,转身凝视着他,道:“许公子,那夜你在莲花阁见到师师画像时,我问你可曾见过比这更美的人,你说没有。是不是?”
许宣见她神色突然变得冷淡下来,微觉不妙,但还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青帝淡淡道:“这可就有些奇怪啦。许公子,你说你当日捡到了那支玉如意,又从铜镜里看见了师师的音容笑貌,从此梦影魂绕,所以才不远千里,来蓬莱寻找她的。既是如此,为何见到她的画像竟一点儿也认不出来?”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浑身冷汗全都涌了出来。自己为了博其好感,顺口胡诌,却没想到前后矛盾,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破绽!青帝疑心既起,话里又透出阴冷的杀机,若不能圆谎,只怕她立刻便要痛下杀手……
心念急转,眼圈微微一红,脱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瞒你啦。你瞧我不过十多岁年纪,岂会当真喜欢上一个年纪大我二三十岁的、素未谋面的女子?我从未见过她,来这里寻找她,只是因为……因为她是我的妈妈!”
青帝一怔,圆睁妙目,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失声道:“你……你是师师的儿子?”
许宣心中默念道:“爸,小妈,原谅则个!孩儿胡言乱语,对不起列祖列宗,但为了能回到临安,救出你们,也只能权宜出此下策啦!”
当下点了点头,哽咽道:“不错!我妈妈就是李师师,爸爸就是周邦彦。这枚玉如意,就是我妈妈遗留的信物,这些年我找遍四海,只求能……只求能见她一面!”
他小时腿脚不便,每次偷溜出门玩耍,回来后总会胡诌各种借口,躲逃惩罚,久而久之,早已练成了张口就编的本事。说到最后一句时,心里想着真姨娘,热泪登时夺眶而出。
见他如此情真意切,青帝残存的疑虑登时又消了大半,转而涌起温柔的母性与怜悯,低声道:“原来……原来你是她的孩子!周邦彦,周邦彦,是了,我曾听她提起过这个名字,似是京师的大才子,为她写过许多诗词……”
许宣抹了抹眼泪,道:“你挂在莲花阁里的那幅画像,上面题的那首‘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莫将清泪湿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就是出自他的笔下。那夜你问我,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冒死救你,仔细想想,除了因为瞧你是个弱女子,长得又好看,就是由于那首词了。”
听他说到“瞧你是个弱女子,长得又好看”,青帝脸上不由晕红泛起,嫣然一笑。又摇了摇头,柔声道:“世间之事,看似纷扰无序,却总有些因果。难怪我初见你时,就觉得比旁人亲切,原来竟有这层道理。”
她今日传见许宣,心情颇为复杂,既对着“救”了自己一命的少年心存好感,又疑心他谋刺自己,盗取皮图。虽然已传令王文卿,以“百纳之术”救回他的性命,却又生怕他与卡米勾结,恩将仇报。
传他来此,正是想先打探打探虚实,再决定是否要将他除掉。方才听他话语间露出马脚,早已几次动了杀机,但不知何以,总是不忍下手。此时听他自称为李师师之子,更是瞬间春水决堤,冰川融雪,所有杀心全都化作了似水柔情。
阳光照在她的盈盈笑脸上,洇着霞光,美艳不可逼视。许宣呼吸如窒,一时竟忘了她是忽阴忽阳之身,暗想:“她与李师师不过三分相似,便已如此倾国倾城,若换作伊人,真不知该如何颠倒众生!”
他油嘴滑舌惯了,心中胡思乱想,口里竟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青帝姐姐,你说全天下只有我一人能叫你‘师师’,你长得与我妈妈的画像这般相似,见了你,就如同见了我妈妈一样。今后我就叫你‘妈’,好不好?”
青帝一怔,瞬间连耳根都红透了,俏脸一沉,嗔道:“胡说八道!”
许宣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她神情,惊愕羞恼中,又带着三分忸怩与喜悦,就如同真姨娘面对自己痴缠耍赖时的模样,一时间心痛如绞,热泪夺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妈!妈!孩儿想得你好苦……”
话音未落,体内突然剧痛如虫蚁齐噬,“啊”地大叫一声,脸色惨白,天旋地转,软绵绵地朝她怀里倒去。
第141章 义母
青帝被他这几声“妈”叫得脸上发热,正想甩手挣开,见他突然摔倒,猛吃一惊,本能地将他紧紧抱在怀中。把脉查探,心中更是一沉。他体内至少有十几股五行各异的真气交相乱窜,若是常人,早被撞得经脉尽断了,他却能强撑至今,实属奇迹。
当下左手抵住他的右掌,将真气绵绵传入。然而方一运气,心里又是一凛。他体内的真炁虽然相互冲击,繁杂混乱,一有外来炁流涌入,却又如惊涛急卷,瞬间形成一个狂猛无比的漩涡,将她的真气滔滔不绝地朝里吸去。
所幸她反应极快,蓦地收回手来,又惊又疑,喝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会这盗吸真气的上古妖法?”右掌悬在他的头顶,蓄势待发。
许宣剧痛如绞,迷迷糊糊地贴在她温软的身体,闻着那幽香的气息,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正涎皮赖脸地钻入真姨娘怀里,躲避责罚。恍惚中悲喜交迭,喃喃道:“妈,妈,孩儿再不敢啦……”
青帝心中突突一跳,惊疑与杀气全都烟消云散,心想:“是了,他既是师师的孩子,自然会‘盗丹大法’。我疑神疑鬼,真真有些杯弓蛇影了。”悬着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数十年来,她孤身独处,对身旁所有人都疑心戒备,即便当年情迷李师师,为其神魂颠倒之际,也从未有过肌肤相贴、互诉衷肠。
此刻被这少年紧紧搂住,听着他一声声低呼自己妈妈,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水在她胸口洇开……脸颊如烧,突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体内仿佛有什么一层层地融化迸碎了,如烈火,如暖流,如摧枯拉朽的飓风与狂涛,将她猛然卷溺在甜蜜而痛楚的黑暗里,回旋跌宕,无法呼吸。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夜琴阁里,他不顾一切地挡住自己,和前赴后继的刺客浴血死战的情形,想起那拨动了她的心弦的激越笛声,和那张被火光映照的决绝无畏的脸。
那个不知她的身份却舍身相助的俊秀少年,和此刻如婴儿般依偎在她怀里的孩子,都是同一个人呵。一个与她初次相见却宛如重逢的人,一个让她孤独而黑白的命运突然有了羁绊与色彩的人……
在他之前,从未有人真正地在乎过自己,也从未有人如此地依恋自己。她只是个不知是男、不知是女,被所有人鄙弃憎恶的怪胎。哪怕她以青帝之名登顶蓬莱,哪怕她以绝代风华俯瞰苍生,她依然永远在噩梦与月光中孤独地醒来,依然永远高如明月,低如尘埃。
遇见他后,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一个被人关怀、被人需求、被人爱的女人……可又有谁知道,为了这卑微而平凡的幸福,她默默祈愿了多久?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她也甘愿付出生命和灵魂!
就在她柔肠百转、胡思乱想时,腰上又是一紧,许宣埋在她的怀里,含混不清地哽咽道:“妈,都是孩儿连累了你们!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她像被重锤猛撞,呼吸瞬间停窒了。如果……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呵!
老天让她受尽了种种磨折和屈辱,让她遇见师师,又让她失去她,变成她的影子……是否就是为了这一刻她与他的相遇呢?为了让她替代那个她所倾慕、深爱的女人,照顾这个孩子?
她闭上双眼,右手指尖颤抖,在风中凝顿了片刻,慢慢地抚在许宣的头上,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好孩子,妈……妈不会离开你。”
那一瞬间,全身仿佛都被烈焰烧着了,狂风鼓过她的耳梢,衣袂乱舞,将她倏然涌出的那滴泪珠卷上了碧霄。
*************
不知过了多久,许宣体内的剧痛尽皆消散了,意识也渐渐恢复了清明。狂风吹来,鼻息间尽是繁花似的馥郁幽香,浑身说不出地舒坦。
睁开眼,红日已移到了西边,将他与青帝的影子投映在旁侧的石壁上。她正怀抱着自己,双手抵住他的手掌,绵绵不绝地输转真气,头顶白气蒸腾,
许宣呼吸一紧,才想起自己竟枕在她身上。急忙又闭上眼睛,屏息假寐,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偷偷从眼缝里打量她那莹白纤细的脖颈与缭乱的发丝,心中嘭嘭直跳,忖道:“如果她不说,又有谁知这等国色天香,竟然是半月美女?单以美貌而论,别说这蓬莱山,就算整个临安城,也找不出匹敌之人。”
又想:“我胡说是李师师的儿子,她竟然也完全信了。不知那李师师究竟有何魔魅之力?竟让她如此爱屋及乌,情深不悔。唉,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之人,我这般诓她,可有些对她不住。”暗觉愧疚,但这时后悔也已晚了,
青帝长睫紧闭,脸上却忽然一红,收回双掌,道:“许……周公子既然已经醒转了,就起来吧。”又提高声音,淡淡道:“神霄子,你等了这么久,有什么要事么?”
许宣一凛,坐起身,这才发觉王文卿等人正立在右下方崖壁的废墟里。
听见青帝所言,王文卿才凌风飘落到两人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三十三山参与卡米叛乱的贼党,已经全部供出。只要青帝一声令下,今日便可将他们尽数擒伏。”
青帝嘴角冷笑,淡淡道:“枝上的花儿壁上的草,还怕他们跑得了么?”秋波朝许宣脸上一转,双颊又洇出温润的霞光,道:“这些不快的事咱们先别提啦。神霄子,你可知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么?”顿了顿,道:“他就是你的亲外甥,师师的孩……”
王文卿“啊”地一声低呼,一把抓住许宣的肩头,满脸惊骇喜悦之色,道:“你……你是我妹妹的孩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泪水盈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是了!前几日见到你时,我就该想到啦,你的眼睛和鼻子,简直就和师师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舅舅误信奸人谗言,险些做了愧对祖宗之事,惭愧,惭愧!”
许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老滑头神情恳切真挚,若不是自己知道他的底细,也真要被他感动得鼻酸眼热了。
当下也作激动愧疚状,热泪滂沱,颤声道:“你真是我舅舅?外甥从小听说舅舅被封镇在峨眉山上,还以为你是……你是假冒的呢。前番言语放肆,多有得罪,望请舅舅恕罪!”说着便挣开手,朝他拜倒。
王文卿也连忙一把将他拽住。两人抱头痛哭,真有如舅甥重逢,感人肺腑。青帝瞧得眼眶湿热,心中残存的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了。
王文卿一边哽咽,一边森然传音道:“许公子,你随机应变,自称为周邦彦的儿子,贫道佩服至极。但你的生死存亡,不止关乎你一个人,还关系到你父母与小青姑娘。今后若再不经贫道同意,自作主张,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许宣心中陡然一沉,青帝只说他是李师师的孩子,这厮又怎知自己将周邦彦胡诌成了父亲?想必这厮果真在他体内下了蛊虫!难道方才体内的剧痛就是由蛊虫引起的?但既是如此,以青帝的修为,为他输气调转时,又何以查探不出?
正自惊怒,王文卿又“咦”地一声低呼,推开他,骇然道:“甥儿,你年纪轻轻,体内怎会有这许多岔乱的真气?五行相冲,阴阳失调……糟了,糟了,你的脏腑又是新近换过,照此情形,只怕不到十日,就会被震碎经脉,撞裂肺腑了!”
青帝花容微微一变,这番话恰恰是她最为担心的,正待说话,王文卿又摇了摇头,连声叹气道:“盗丹大法!盗丹大法!师师传你此法,看似爱你,却真真是害了你了!舅舅当年倍受这妖法之苦,痛定思痛,散去全身功力,才险死还生。但你真气已散布各脉,难以根除,唉,除了……除了……罢了,罢了,只怪你我舅甥福薄份浅,若早几年遇见,或许舅舅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青帝见他连说了几遍“除了”,欲言又止,忍不住眉梢一扬,道:“究竟还有什么办法?你休要支支吾吾,但说无妨。”
王文卿摇头苦笑,道:“陛下,能救他一条小命的,惟有那‘平调阴阳、融合五行’的‘阴阳五雷大法’。但此法只存于‘白虎皮图’之中,三十三山寻了这么多年,也未能找到,短短几日,又上哪儿寻去?”
许宣恍然大悟,原来这厮打的竟是这个如意算盘!
王文卿必已看出青帝对自己非同寻常,顺水推舟,拿他当了钓鱼的虫饵。青帝要想救自己,要么交出那半张“白虎皮图”,要么倾囊传授“阴阳五雷剑谱”。无论怎样,王文卿都能靠着种在他体内的蛊虫,稳坐钓鱼台。
青帝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闪掠过万千复杂的神色,忽然晕生双颊,低声道:“周公子,你随我来。”
第142章 坠渊
落日熔金,层云尽染。
狂风鼓舞,冰屑碎石接连不断地扑面打来,刮得许宣衣裳如球鼓涨,站立不稳。心下诧异,不知青帝为何带他到这荒凉之地。
站在这女帝山的北岭最高峰,转头四顾,到处都是冰锥林与奇形怪状的冰柱,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金光,就像置身于冰雪的森林。
朝南远眺,视野辽阔明净,可以清晰地望见南峰的湛蓝天湖,和那片被烧为焦黑残垣的“百花宫”。但朝北望去,则是茫茫大雾,阴风怒号,偶尔能瞧见连绵的山脊与冰川,若隐若现,环绕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忽听青帝低声道:“这儿就是我初次见到你妈妈的地方。”许宣一怔,忽然醒悟她说的“妈妈”乃是李师师。
青帝红衣猎猎,眯眼凝视着北边翻腾不息的云雾,道:“那时我当上青帝已经许多年了,终日郁郁不乐,怅然若失。三十三山的景色虽然壮美,但日复一日,早已看得腻了,反倒这阴惨惨、白茫茫的云雾怎么看也看不够。有时夜深人静,难以入眠,就一个人跑到这儿,看着这变化无端的云雾发呆。
“那天夜里,我正坐在这儿看着对面山顶的明月,忽然瞥见一条人影沿着冰川极速冲下。她瞧见我,微微一怔,又笑了笑。我这一生中,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笑容。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就连周围惨白的云雾也仿佛变成了绚丽的霓霞。
“那时我恰是女儿之身,穿着最为普通的红衣宫装,她一定是误将我认为是百花宫的侍女了。而我一眼就瞧出她不属于这里,不属于百花宫,不属于女帝山,也不属于蓬莱。她的身上有一种我从没见过的东西,一种就算穿着布衣荆钗,也遮挡不住的奇异光彩。
“我虽是半阴半阳之身,但心底里总是渴望着能变为纯粹的女儿之躯,对自己的容貌也颇为自傲。但瞧见她的第一眼,便让我自惭形秽。唉,那时我便想,上天为何待她这么厚,却待我这么薄?我虽然满心羡慕,对她却生不起半点妒恨之心,只是在想,如果我能变成她……不,不,哪怕只有她十分之一的美貌,这一辈子便再无所求了。”
许宣听得悠然神往,心中忽然又是一动:“是了,李师师为何到这北峰荒谷中来?难道‘白虎皮图’就藏在此处?”
果然又听青帝说道:“这山岭包围处,是当年‘镇妖塔’封镇青龙的所在。云雾下方不是壑谷,而是一个贯穿女帝山的圆洞,当年青龙就被封在此洞之中,头顶压着宝塔,龙身贯穿三十三山,尾部在如今的‘镇龙谷’中。秦朝时,徐福带人闯入蓬莱,掀开了‘镇妖塔封印’,蓬莱这才被青龙撞碎成三十三山。
“‘镇妖塔’虽已不在了,这里却依旧是蓬莱禁地,也是整座蓬莱山的‘太极之眼’。你所看见的云雾,就是圆洞内的阴阳之炁所生,这是我观察了许多年后,才醒悟的秘密。师师聪明绝顶,在蓬莱中呆了不到半年,就想明了此节。她到这儿,就是算定了蛇族圣女会将‘白虎皮图’藏在此处。
“这儿阴阳二炁相激相克,诡谲凶险,这些年来,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人们都说女娲将青龙镇伏在此,就是因为此洞直贯地狱,封印虽解,地狱的入口却留了下来。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妄自进入。你想,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藏图所在?”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也不知是惊是急是喜。王文卿在他体内种了蛊虫,青帝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逃不脱那厮的耳朵,一旦知道了“白虎皮图”的下落,极可能便对他们施以毒手。偏偏自己为其所挟,顾及双亲与小青等人的性命,又不能出口道破。真可谓心焦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青帝恍然不觉,柔声道:“她站在悬崖边,朝我笑了笑,忽然便朝那茫茫云雾跳了下去。我大吃一惊,不顾一切地冲跃而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似乎没料到我竟会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举动。转过头,又朝我嫣然一笑。
“我迷迷糊糊,和她一齐朝着那无边无际的白雾坠落,全身被阴阳之炁激得翻江倒海,心里却喜悦得快要爆炸开来啦。古人说‘一笑倾城’,只要能瞧见她的笑容,就算天翻地覆,整个世界瞬间全都湮灭了,又有何妨?”
许宣灵光一闪,虽觉此念极为冒险,但此时被王文卿紧紧攥在手心,要想反转,也只有赌命一搏了!当下假意脚下一滑,失声大叫,手舞足蹈地朝那茫茫云雾翻身坠落。
“周公子!”青帝陡然一惊,果然立即急冲而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早有所备,顺势一拉,将她拽入怀中,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搂紧她的纤腰,朝她耳边贴去。
两人翻旋急坠,速度快得难以想象,要想控制好动作,谈何容易?刹那间,他的嘴唇就像小鸡啄米似的,在她的耳鬓、脸颊上连“亲”了十二三下,撞得鼻里、齿间尽是腥甜味儿。
青帝“啊”地一声轻呼,双颊如烧,若是别人,早被她一掌震碎,飞出几十丈外了,偏偏这小子是李师师的儿子,又贴着她的耳朵“妈妈”、“妈妈”地胡言乱语,叫得她浑身酸软,意乱情迷。一时间,竟连真气也难循环运转,被他紧紧搂着朝下急坠而落。
风声呼呼,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觉无数寒热不定的气流狂飙似的飞旋冲卷,时而猛烈得撞击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碾成肉泥;时而又撕扯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炸散成碎片。
越是往下,那气流越是恐怖激烈,以两人真气之强猛,竟也落叶飘萍,难以自持。
许宣呼吸窒堵,心里蓦地一凛:这儿与“天漏山”底的“两仪峰”何其相似!亏得在“两仪峰”的五行炁流里修行了一个月,对于如何内外交感,平衡好真气颇有心得。
当下凝神调息,渐渐控制住了身形,贴着青帝的耳朵,传音道:“妈,我身体里被人种了蛊虫啦,种蛊的人想要套出‘白虎皮图’的下落……”他初学“传音入密”,虽不过短短数语、毫厘之距,却已憋闷得胸肺欲爆。
青帝身体猛地一僵,霍然清醒,又惊又恼地凝视着他,传音问道:“是卡米?还是……还是神霄子?”见他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更是怒得脸颊彤红,杀机大作。
许宣一不做、二不休,又断断续续得传音道:“妈,那‘神霄子’可不是……我舅舅,是假冒的。我舅舅被他……被他关在山腹的地牢里。”
青帝这才知道他为何故意坠落悬崖。这儿大雾茫茫,阴阳二炁激烈交荡,不管他体内种的是什么蛊虫,都难看见他们的举止、听清他们的对白。这小子转瞬之间就能做出这等决断,果然胆大心细,多谋善断。
但想到方才他在自己面前与“神霄子”一唱一和、抱头痛哭的情景,又不禁心下有气,暗生疑虑。他年纪轻轻,就如此狡狯,撒起谎来毫无痕迹,焉知还会不会欺瞒自己?
扬起眉梢,淡淡传音道:“周公子,你敢跳下悬崖,必是想,当年我既能救得了你妈,今日自然也能救得了你,是不是?”
许宣听她语气森冷,微觉不妙,贴着她的耳垂,传音道:“实不相瞒,那‘神霄子’给我下蛊,就是逼我从你这儿刺探‘白虎皮图’下落的。我从小未曾见过我妈,千里迢迢来蓬莱,就是祈盼着能找到她。你和她长得这般相像,待我又这么温柔,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心里早已……早已将你当作了她啦。妈妈!妈妈!我宁可死了,绝不容那奸贼伤你一分一毫!”
青帝心中一颤,方甫涌起的疑忌与杀心又被汹涌的柔情冲得一干二净,忍不住泪珠夺眶,紧紧地抱住他,恨不能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
她念力极强,一边飞旋着朝云雾深处冲去,一边扫探许宣体内。在阴阳二炁的激荡下,原来藏匿无形的蛊虫终于显出了些许异动,心中反倒大宽。原来那些蛊虫只是些“听声虫”,不能看见周遭,更无法感应神识。
四周浓雾重重,目不视物,但她就算闭着眼睛,也熟知一切。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御风疾掠,转向冲入了北侧山壁的岩洞之中。
许宣只觉呼吸一畅,亮光骤起,已随着她冲入了一个石洞。洞壁上点着一盏松脂灯,摇曳明灭,周围窄**仄,仅容六七人围坐。转头打量,奇道:“妈,这是什么地方……”话音未落,“啊”地一声惊呼,心跳如撞,耳根如烧,险些趔趄摔倒。
被灯光映照,青帝眼波如水,脸颊晕红如醉,指尖颤抖着在腰带上轻轻一拉,红衣倏然滑落。
第143章 妙法
灯光晃动,青帝眼波如水,脸颊晕红如醉,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指尖颤抖着在衣带上轻轻一拉,红衣倏然滑落。
许宣脑子里一片空白,目瞪口呆。
他虽曾误撞王允真沐浴,也曾目睹小青春光,但那都是双方猝不及防的意外情况,比不得此刻,青帝是红着脸与他四目交对,而后自行褪尽罗衫。
眼见她无所遮挡地站在那明暗不定的光影里,浑身僵直,想要移转视线,却偏偏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如堕梦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来的更加猛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妈妈,你……”刚吐出两个字,便觉这话说不出的古怪尴尬,脸更是腾的红了。
青帝脸上也红得似要滴出水来,深吸了口气,胸口起伏,慢慢地盘坐在地,传音道:“周公子,你……你坐到我面前来,我要你好好看着我……”
许宣闻言更是面红耳赤。他虽时常嘻皮笑脸,说些半懂不懂的调笑之语,却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未谙风月,初临此阵仗,不由手足无措。想问她为何要脱去衣服,又为何要自己坐到她对面,挠了挠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见他羞窘难当,青帝嫣然一笑,神情反倒放松了许多,凝视着他,柔声传音道:“周公子,你既说将我当作妈妈,你我之间光风霁月,坦诚相对,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再说人生于世,本来就是chi条条来去无牵挂,和草木鸟兽一般,同属自然,何必在意有无遮蔽?”顿了顿,又传音道:“你体内的真气混乱不堪,唯有‘阴阳五雷大法’才能调和相融。但你今日能学成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和本事啦。”
许宣心中大震,才知她当真要将“白虎皮图”上的“阴阳五雷大法”倾囊相授!自己诡计相欺,她却毫无保留地赤诚以待,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哑声道:“妈妈,你……我……”眼圈一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最初称她为“妈妈”,乃是讨巧哄骗中带了三分调笑;后来是心生同情,将对真姨娘的思念转移其身;但此时却是倍感羞惭,发自肺腑地将她视作了母辈。又想:“将来她知道我这番话全是骗她,不知会何等伤心愤怒?我又有何颜面相对?”忍不住“啪”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青帝吃了一惊,问他何故,许宣笑了笑,揉着脸传音道:“没什么,脸上麻麻的,仿佛有只虫子。”盘腿在她对面坐定。此时再看她的身体,已全然没有方才五味交掺的羞窘与欲念,她的脸在朦胧的光雾里,也仿佛洇化成了真姨娘温柔慈爱的笑颜。
青帝嘴角浅浅一笑,闭起双眼,传音道:“混沌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三才,三才生五行,五行生八卦,八卦生万物。古往今来,所有的修行之道都从这三十个字衍化而来。你所修的‘盗丹大法’应是源自上古蚩尤的‘混沌诀’。此法虽能将天地中的种种灵力与炁流纳入体内,但要想真正融合,化为己用,就得学会后面的二十五个字。”
许宣闻言又是一震。林灵素传给他的“盗丹大法”最为重要的十六字心诀是“因时因地,相生真气。虚空丹田,气注各脉”,虽然也讲究根据时辰与环境的变化,依照五行相生的顺序来炼化真气,但更为着重的仍是后面八个字。
心想:“不错!我体内的真气丰沛庞杂,就像混沌融合的太极,虽有阴阳五行,却还不能真正地化分开来。但不知这‘三才、八卦’又是如何炼法?”
又听青帝柔声道:“天地中到处都是阴阳二炁,若以符号区分,就是阳爻‘—’与阴爻‘--’,八卦的六十四卦,就是以阳爻与阴爻组成的,每三个为一组,代表‘天地人’三才,化生为宇宙万物。
“男子为阳,倒不是说男子体内就没有阴炁,而是他体内阴属经脉所能炼化的真气不如女子为多罢了。女子为阴,也是这个道理。只有像我这般……这般半阴半阳之人,才能拣到些好处,半月炼阴炁,半月炼阳气,以一人之身,修成‘阴阳五雷大法’。”
说到“半阴半阳之人”时,她的眉间闪过一丝黯然痛楚之色,微微一笑,传音续道:“周公子,你并非阴阳同体之躯,要想靠一己之力修成‘阴阳五雷大法’是不可能啦,若强行修炼,只怕有性命之虞。但只要找到纯阴女子,用我现在传你的‘阴阳妙法’,就能将体内的庞杂真气分化为阴阳二炁,而后再经由‘八极’,转化为五行真气……”
阴阳妙法?许宣一怔,心又猛地悬了起来,耳根烫如火烧。
青帝察觉到他念力的异动,知道他又想歪了,双颊晕染,摇头传音道:“‘阴阳妙法’乃女娲、伏羲所传的太古妙法,无需男女……男女和合,只要意念相感,经脉相连,就能两人如化一体,炼化阴阳二炁。”
她左手捏诀,右手曲如兰花,传音道:“你好好看着我的手指,注意我身体的变化,再感应洞外的阴阳二炁,想想可有什么关联。”十指徐徐屈伸回旋,忽快忽慢,变幻不已。
许宣凝视了片刻,未觉异常,再看了一会儿,心中一动。无论她指诀如何变化,每次都只有三个手指伸出,两个大拇指则始终蜷曲不动。
狂风不断从洞外呼啸刮入,雾气弥漫,松脂兽油灯摇曳明灭。他呼吸一紧,只见昏暗中,青帝的锁骨处亮起一线红光,闪电般穿过左胸,又绕过腰肋,闪入右腿。接着,她的肚腹处又窜起一丝红芒,直贯脖颈,没入头顶,而后倏然汇入丹田。
狂风鼓舞,灯光忽明忽暗,她体内的红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看如闪电飞窜乱舞,却又似循行着某种特定的线路与节奏。
许宣心中嘭嘭狂跳,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却说不出来。凝神再看,她体内那一条条闪烁不定的红光里,还交杂着淡淡的绿光。每次必有三线光芒同时亮起,要么两红一绿,要么两绿一红。灵光一闪,是了,难道这红光、绿线就是她体内的阴阳二炁?
一念及此,豁然开朗,终于明白她为何要褪尽衣裳,盘坐在自己眼前了!但既是阴阳炁流,为何每次不是一阴一阳,而是三股炁流并行绕舞?再看她每次伸出的三根手指,陡然大震,脱口道:“阳爻阴爻,三才八卦!”
青帝睁开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他,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又是悲喜,嫣然一笑:“果然不愧是师师之子。”指如兰花,传音道:“这三根伸出的手指,分别连接体内的阴阳气脉,就像三个阳爻、阴爻,构成八卦的每一卦象。六十四指诀,就如六十四卦象,蕴尽天地之变化。这就是‘三才生八卦,八卦生万物’。”
许宣如醍醐灌顶,又惊又喜,但仍有些不明白,传音道:“妈,你的‘阴阳指’便是‘三才’,融合洞外与体内的阴阳二炁,但这‘八极’又是指什么?”
短短一日,他喊“妈”已喊得顺溜已极,青帝似也听得习惯了,柔声道:“天地有八极,分别为苍门、开明之门、阳门、暑门、白门、阊阖之门、幽都之门与寒门,与八卦一一对应,各具五行属性。天地间的阴阳五行之气便在这八极相互转换循环。
“与天地相同,人体也分有八极,只要能寻到这八处要穴,以真气贯通,就能如天地一般,汲纳阴阳五行真气。我也是修炼了二十年后,才悟创出‘阴阳指’。以三指为‘三才’,变幻出‘六十四卦’,将阴阳二炁转入相应的‘八极之门’,循转激生。”
许宣这才知道“阴阳指”竟是由她自己所创,更是由衷的惊佩,叹道:“我还以为‘阴阳指’仅是用两根指头发出阴阳二炁呢,想不到竟然如此博大精深。妈,你可真算得上古往今来的武学第一奇才啦!依我看,女娲也未见得比你高明。”
青帝虽知他在逢迎拍马,也忍不住噗哧一笑,摇头道:“胡说八道。没有女娲画在‘白虎皮图’上的‘后天八卦图’,又哪会有我的‘阴阳指’?”
见他不明白,便又解释道:“‘白虎皮图’被裂为两张,我所见过的那张,画了‘后天八卦图’与‘阴阳五雷剑谱’。另外半张失传已久,据说上面画着伏羲的‘先天八卦图’与‘先天神功’。所谓‘先天八卦’,是伏羲根据上古时的天文地理,归结出天地秩序。但女娲补天之后,天地大变,‘先天八卦’已不能反映后来的天文与地貌啦,所以她才又绘出了‘后天八卦图’,一起收入‘白虎皮图’之中。”
第144章 八极
许宣从小醉心修仙之道,对阴阳八卦颇有了解,听她娓娓道述六十四指诀如何对应六十四卦象,交感身体内外的阴阳炁流,又如何在人体“八极”要穴循行绕转,分融为五行真气……很快便一一了悟,熟记于心。
青帝见他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更感欣悦。
待他将“六十四指诀”与阴阳炁流的循行路线背得滚瓜烂熟后,旋身将散落在地的红衣瞬间穿起,传音道:“好啦,现在你将松脂兽油灯放在我们之间,用双手抵住我的手掌,感应我体内的炁流走向,感应体外的阴阳二炁,将我们当作太极的阴极与阳极,让体内、体外的炁流在‘八极’间循行穿导……记住,切切不可让灯火熄灭。”
许宣依她所说,四掌相对,闭目凝神导气。但觉炁流滔滔不绝地从她掌心穿入自己体内,引领着经络内的庞杂真气在各个穴道中穿梭,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离地悬浮起来。
继而越转越快,体内的炁流也越来越猛烈,就仿佛被卷入飓风,被搅入漩涡,时而冲上云霄,时而坠入深海,五脏六腑也翻江倒海似的颠转着、挤压着,剧痛如绞,难以呼吸。
只听“呼”地一声,天旋地转,云雾茫茫,上下四方尽是一片虚空,竟已和她盘旋着冲到了洞外深渊。
狂风怒卷,环绕着他们飞旋乱舞,体内的炁流也跟着上下乱窜,整个人全都倒转了过来,衣衫猎猎,头发下竖。那盏松脂灯随之剧烈地跌宕摇曳,几次险些刮灭。
许宣汗毛直竖,又听青帝传音道:“天地八极,阴阳流转,三才五行,顺其自然。现在开始,你忘掉指诀,也无需刻意控制体内真气,只要与天地合一,感受阴阳炁流在‘八极’之间的流转就可以啦。”
他修行了几个月,对于“天人交感”已初窥门径,又得林灵素指点,掌握了如何“因时因地,顺激真气”,听青帝这么一说,心中反而定了下来。当下摒除杂念,很快又进入了空冥之境,与周遭一切交融为一。
青帝“咦”了一声,又奇又喜,道:“原来你已经修成‘天人交感’之境啦,很好,很好。天地是大宇宙,人是小宇宙,身外一切,在体内皆有映射。宇宙有‘八极’,这洞渊也有‘八极’,与我们体内的‘八极’一一对应。
“乾为天,居西北;坤为地,居西南;震为雷,居正东;巽为风,居东南;坎为水,居正北;离为火,居正南;艮为山,居东北;兑为泽,居正西……这‘八极’又聚集着‘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宇宙灵炁。‘阴阳五雷剑谱’惊天动地,不过只借了八炁中的‘雷炁’而已,如果你能转换‘八极’,随心所欲地吸纳这八种灵炁,天下又有谁人可敌!”
许宣闻言大震,原以为“阴阳五雷剑谱”已是伏羲、女娲传下的无上心法,此时才知不过是“八极灵炁”所能衍化出的一种神功而已!
忽想:“是了,难道四张‘四灵兽图’上各有两种灵炁的修炼之法,若拼成‘炼天石图’,便可修齐这八种灵炁,飞升天界?”心中突突狂跳,终于明白为何道魔各派对“石图”如此梦寐以求了。
又想起在“两仪峰”修炼的情形。那儿风雷狂暴,水火交加,岂不正蕴藏着“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灵炁?难怪蛇族圣女将彼处作为秘密静修之地。可惜青帝为了降伏,引爆熔岩,将天漏山彻底烧毁了,白白浪费了绝佳的炼气圣地!
心念一分,松脂灯火也是一阵剧晃,四面狂飙乱涌,掀得他忽左忽右连翻了十几个筋斗。亏得青帝双掌始终牢牢地黏在他的手上,炁流激涌,很快又将他稳在空中。
许宣松了口气,不敢再胡思乱想,当下凝神对掌,继续感应内外炁流的种种变化。过不片刻,重新进入空冥境界,和她当空盘旋,越转越快。
渐渐地,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体外激荡的炁流仿佛透入他的身体,和经脉内的真气仿佛彻底融合,滚滚飞旋,他仿佛变成了云雾,变成了狂飙,变成了这空茫的深渊与无边的宇宙。
悬浮在他们之间的松脂灯也慢慢停止了摇曳,光焰越来越直,越来越亮,终于完全定住了,升腾的黑烟有如一丝直线,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转明亮,一道霞光斜斜照在上方西面山壁,灿灿如金,接着,山壁上的金光迅速扩大,洞渊内的云雾仿佛被红光浸染,浮尘乱舞,蓝天若隐若现。
不知不觉间,一夜竟已过去了。
许宣睁开双眼,精神奕奕,昨日的种种疼痛早已彻底消失了,全身仿佛蕴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青帝似悲似喜地凝视着他,微笑道:“周公子,你这么聪明,不用多久就能彻底掌握‘阴阳五雷心法’,化解体内的各种真气了。但最终能修到何等境界,就得看你自己的努力与造化啦。”
许宣又是惊喜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喉中却像被什么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昨日之前,又有谁能想到青帝竟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义母,毫无保留地将“阴阳五雷心法”与自创的“阴阳指”传授给他?而这一切,却偏偏源自于自己的一句信口胡诌。真可谓命运无稽,天意难料。
青帝眼中泪光滢然闪烁,柔声道:“当年我也是在这里,也是这般和你妈妈双修炼气。她早已知道我是谁,知道我在传她‘阴阳五雷大法’,知道我为了她甘愿舍弃一切……但我们谁也不肯说破。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我在这儿苦苦守候了三天,等我得知消息时,她已经被‘镇龙谷’的罪民后当作人祭,献给了青龙……”
伸手抚住他的脸颊,嫣然一笑,泪珠倏然滑落,低声道:“周公子,从那时起,我就想将自己变成她,这样她就永远不会再离开我了。这些年里,我也不知骂了多少遍贼老天,恨它这般待我,百般戏弄我,然而直到昨天,直到我见到了你,才知道世间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妈,我……”被她这般一说,许宣心中更觉难受,一阵冲动,便想将实情和盘托出。
她却摇了摇头,微笑道:“那‘神霄子’假扮你舅舅,哄我说你妈妈没被青龙吞入肚里,早就逃出了蓬莱;还说只要我找齐‘白虎皮图’,他就有法子带我离开蓬莱,找到师师……若不是你,我险些真被他骗啦。他想盗取‘白虎皮图’便也罢了,但竟敢拿你妈妈来骗我,哼,若不将这狗贼千刀万剐,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最后那句话森寒入骨,听得许宣打了个冷噤,刚涌到嘴边的话顿时又咽了回去。心里七上八下,定了定神,道:“妈,你……你想如何对付他?”生怕她盛怒之下直接出手,连累了父母与小青等人的性命。
“放心,我绝不会让他死得这般痛快。”青帝嘴角冷笑,眼波里的悲喜柔情又全被凌厉的杀机取代了,“他耍弄了我一通,我若不好好地投桃报李,又怎对得起我楚青红的名声?”
“糟了!”许宣心中一沉,突然想起王文卿种在他体内的蛊虫,方才喜悦忘形,竟然忘了传音入密!
青帝似是知他所思,扬眉一笑,淡淡道:“别担心,蛊虫早已被我的炁流震死啦。若我猜得不错,‘神霄子’感应不到你体内的子蛊,又一夜不见我现身,一定以为我们已经葬身在这洞渊里了……”
话音未落,上方“轰”地一声巨响,红光炸舞,接着又是几声,天摇地动,宛如惊雷迭爆。
“祭天雷!”青帝妙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旋即格格笑道,“这奸贼比我料想得更加性急,还没过一日,就迫不及待宣布寡人驾崩啦!”
见许宣茫然不解,又道:“这声音是三十三山祭祀天神时所奏响的雷炮。只有在蓬莱发生巨变时,才会发出。这些年来,除了圣女被青龙所吞,就只有在我初登青帝之位时响过。走吧,我们先别急着还魂,且看看这奸贼究竟想演出一场什么好戏!”
当下拉着他冲天飞起,朝南峰飞去。
碧空中紫烟缭绕,群鸟惊飞。南峰顶上,那未被烧毁的另一半“百花宫”里,传来一声声洪亮的金钟声与激越的号角。接着,呼啸四起,无数飞骑穿过云海,四面八方地朝彼处飞去。
青帝施展“隐身诀”,幻光鼓舞,沿着蜿蜒的冰川山脊急速飞行,转眼就冲入了百花宫内。在她强沛的气光笼罩下,两人宛如透明,两侧追来的飞骑竟没有一人察觉他们的身影。
钟声是从百花宫东面的“祭天台”传来的。遥遥望去,高台周围早已人头攒动。一个红衣女子翩然立在台上,手持长槌,衣带翻飞。
许宣心中一震,险些惊呼失声。
那高台上站着的,赫然是另一个青帝!
第145章 比剑
“当!当!当!”阳光照着摇晃的金钟,照着亭顶的琉璃金瓦,折射出万千道刺眼的绚光。红衣女子舞动长槌,接连不断地撞击在铜钟上,仿佛一声声猛撞在他的胸口。
许宣又惊又奇,那女子的装束、容貌、神情……简直和青帝一模一样,若不是从昨日起,自己一直和青帝在一起,真真要疑心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了!
青帝所受的震动显然更甚于他,左手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炁流汹涌,“隐身幻光”猛烈地荡漾了几下,险些漏出原形。在那震耳欲聋的钟鸣与呐喊声里,隐约听见她颤声低呼:“师师!”
那声音虽低如蚊吟,听在许宣耳中却似打了一记焦雷。凝神再看,更是浑身汗毛尽竖。
那红衣女子的唇角赫然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灼灼鲜艳,如雪地红梅。李师师!难道眼前这个假青帝真的就是当年颠倒众生的大宋第一美人李师师?但她不是已经葬身于青龙腹中了么?又怎会死而复生?
四周欢呼如沸,群鸟回翔,冲落的飞骑越来越多。转眼间,高台周围的曲廊、平台上便挤满了穿着各朝各代衣裳的三十三山岛民,远处岸边更是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那座钟台高约四丈,长六丈,宽四丈,立在“百花宫”东湖中央。台上除了这座琉璃金瓦、红柱绿漆的钟亭之外,别无他物。
听周围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许宣才知道此钟叫做“两仪钟”,相传也是女娲亲铸的,原本有一对,另一个被青龙撞毁,仅剩下了这“一阳钟”。因此这座高台也被称为“一阳台”,是女帝山顶阳气最盛之地,用来献牲祭祀,或斩杀大逆。
钟声回荡,红衣女子收住长槌,环顾众人,淡淡道:“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啦,卡米神祝勾结三十三山叛党与蛇族余孽,妄图刺杀寡人,幸有‘神霄子’识破奸谋,提前布局,才将这群乱党一网打尽。今日召集大家,有几件要事。头一件,就是砍下这群乱党的脑袋,祭祀天地。”
有人叫道:“陛下!这帮逆贼千刀万剐也不抵罪,倒不如将他们当作青龙人祭,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所!”周围登时一片轰然叫好。
拜当年李师师所赐,大宋的汴梁官话仿佛成了蓬莱三十三山基本都能听懂的语言,尤其到了这女帝山,人人竟似都能说上几句。口音虽怪,倒也不难听懂。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也好。青龙被寡人刺瞎了眼睛,八月十五醒来时,必定狂怒难遏,给它送上这许多人祭,等它怒火稍平后,再收伏不迟。”她不止容貌绝似青,就连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也一模一样。
青帝脑子里一片空茫,呆呆地望着她,浑身时而滚烫,时而冰凉,指尖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许宣生怕青帝情急之下露出马脚,反握住她的手掌,暗想:“此人若真是李师师,为何要假冒青帝?若是为了‘白虎皮图’,以青帝对她的痴情,何须费这等手脚?若不是李师师,又是从哪里蹿将出来的?难道是王文卿那奸贼的同谋?”心里突突狂跳,隐隐觉得必有蹊跷。
红衣女子道:“协从的叛党虽可献祭给青龙,但首恶必须由寡人亲自惩办。来人,将卡米和蛇族的贼酋推上来!”
欢呼声中,八个美貌的男装女子已娇叱着拖扯四人走上了高台。
那四人全被混金锁链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烂布,惊怒恐惧地挣扎着,发出“呜呜”之声。第一个人是卡米;第二个、第三个颇为陌生,想来是三十三山的其他乱党;第四个则让许宣大感意外,脸涂白纹,蛇尾猛烈地甩舞着,居然是出卖了他与小青的白乾天!
白乾天狂怒地奋力挣扎了一会儿,竟然吐出了口中的布帛,朝着泰然自若地站在人群里的王文卿咆哮道:“‘神霄子’,你这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狗贼!你勾结卡……”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当头被红衣女子的长槌扫中,登时鲜血飞溅,仆倒在地。虽然没死,但眼白翻动,簌簌乱抖,已去了半条命了。
众人对蛇族尤为厌恨,更是欢声雷动。
许宣亦大感快慰,这厮阴骘深沉,为求自保,与虎谋皮,活该有此报应。心下越发雪亮,这假青帝必是和王文卿沆瀣一气,只是目前还不明白他们究竟有何奸谋。
红衣女子眼波流转,从众人脸上徐徐扫过,淡淡道:“我知道在你们中间,还有些漏网之鱼;也有不少人,时时刻刻想着要取代我的位置。既然如此,我们就将‘重阳斗剑’提前到今日,咱们不需要再耍什么阴谋诡计啦,只要堂堂正正地比剑夺位,能者居之。谁若赢了,谁就是青帝,输了的再有不服,那就有如此头。”
突然挥槌猛击,“嘭!”鲜血激射,白乾天的头破空飞了起来,急旋着坠入百丈外的湖里。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并非玩笑,忽听有人高声叫道:“不错!青帝之位,能者居之!比剑夺帝,愿赌服输!”起初呼应声零零落落,很快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漫山遍野地回荡起来。
许宣大奇,这红衣女子既已假冒青帝,又为何要将一个多月后的“重阳比剑”提前到今日?旋即恍然醒悟,他们是在提防青帝!
王文卿定是算准了青帝与青龙斗得两败俱伤,又接连独战叛党、对阵王重阳,还要化解他体内的盗丹真气,必已耗损了大量真元。此时进行“斗剑夺位”,就算青帝未死,也威胁大减。再加上他们已先发制人,假冒成青帝,纵然真青帝现身,也能反咬一口,扣上卡米乱党的帽子,不给她任何辩驳之机。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这一届的‘重阳斗剑’就改由今日开始吧。规矩还和以前一样,除我女帝山外,三十三山推举三十二位高手,抓阄分为四组,每组内两两对决,胜者进入四强,最终脱颖而出者,再与寡人决一高低,看看谁能胜任青帝……”
“且慢!”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谁说‘斗剑’就一定要夺青帝之位了?难道就不能恢复伏羲、女娲之治么?”
众人大哗,许宣激动欲爆,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绿衣少女翩然踏波而来,迎着朝阳,光彩照人,不是小青又是谁?
再看她身后,跟随着一个气宇轩昂的俊秀少年和一个秀丽甜美的紫衣少女,以及数十个人身蛇尾的蛇族大汉,赫然正是王重阳兄妹和赤离火、巫鹿等人。惊喜更甚,难道竟是王重阳趁着众人不备,将他们从山腹地牢里救了出来?
王文卿等人脸色微变,萨守坚喝道:“大胆妖女!竟敢带着蛇族余孽擅闯蓬莱圣地,大家还不快将他们拿下!”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动手。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淡淡道:“放他们进来罢。重阳斗剑,百无禁忌。今日开始,三天之内,不管是谁,只要有本事、不怕死,都可以斗剑夺位。只要记住一点:愿赌服输,生死各安天命。”
小青格格笑道:“既然是百无禁忌,那就更好办啦。伏羲女娲,阴阳合璧,我们和人交手,未必单打独斗,常常是双剑合璧,并肩子上的……”
话音方落,就有人用口音古怪的汴梁官话骂道:“操你奶奶的,你若是女娲,老子就是盘古啦!你若可以找人并肩子上,老子一百个人打你一个行不行?”
众人对小青的话语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听到此人所说,顿时明白了大半,纷纷叫道:“不错!你要是敢两个打一个,咱们就十个、百个打你两个!”
小青扬眉道:“好啊,别说一百个人,就算两百个人一起和我们斗剑,又有何妨?”指尖一动,“青螭”破空划过一道刺目的碧光,冲回她的手中,笑吟吟地道:“你们谁先上?”
被“青螭”剑气所激,周围众人俱是一凛,须眉皆碧,叫骂声登时小了下来。
许宣按住嗡嗡摇震的“紫龙”,屏息暗想:“小青姐姐说的‘我们’是谁?她早知我在这里,还是……还是要与那姓王的小子双剑合璧?”眼见王重阳昂然走出,与她并肩而立,有如一对璧人,心中不由酸溜溜地一阵刺疼。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道:“阁下想必就是随着‘神霄子’同来蓬莱,假冒‘女娲’,妄图煽动叛乱,骗盗‘白虎皮图’的蛇妖小青了?和你一道冒充‘伏羲转世’的那位许公子呢?难道女娲也能与伏羲之外的男人双剑合璧么?”
众人哄然大笑,许宣怒气上冲,便待现身,但一想王文卿仍攥着“神犀角”,随时可害死父亲与真姨娘,又不得强行捺住。
正迟疑间,身侧狂风卷舞,红影一闪,青帝已冲天跃起,探手朝台上的红衣女子抓去。
第146章 迷离
青帝快如闪电,许宣一凛,待要伸手将她拽住,她已经凌空跃上了高台,探手朝红衣女子抓去。
红衣女子回身一掌,与她拍了个正着,“轰!”气浪炸涌,红衣鼓舞如球。两人齐齐一晃,旋即又穿花舞蝶般地斗在一处,深碧浅绿的光浪接连怒爆,震得金钟铿然长鸣。
眼见台上忽然又多了一个“青帝”,众人无不惊哗如沸。两人越斗越快,团团飞旋,就连许宣也眼花缭乱,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惊呼声中,其中一道人影忽然冲天盘旋,飞向北边那冰川连绵的雪岭。另外一人随即翩然追掠,就像两朵红云,一前一后地飘过纤尘不染的蓝天。
许宣大急,生怕青帝被诱入埋伏,转身御风急追。众人也顾不上其他,纷纷潮水般向北面的雪岭涌去。
小青瞥见迎面冲来的许宣,又惊又喜,道:“小色鬼,你怎么也在这里……”许宣来不及解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急速飞掠,又朝王允真、赤离火等人笑了笑,挥手示意。
众蛇人见他无恙,无不大喜。王允真更是脸颊晕红,双眸亮晶晶地凝视着他,嘴角眉梢尽是喜悦。
许宣心中怦然一跳,瞟了小青身后的王重阳一眼,传音道:“小青姐姐,是谁救你们出来的?是这姓王的小子么?”
小青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救我们的人,除了王圣使,还有一位你一定想不到。”微一停顿,低声道:“是李少微!”
“李少微?”许宣一怔,奇道,“她也从天漏山里逃出来了?但她经脉尽断,怎会……”心中大震,难道她早就已经痊愈了,只是在装伤扮傻?旋即又明白断无此可能。经脉之伤,非同寻常,就算瞒得过他和小青,又怎瞒得过林灵素和王重阳?
小青明眸中闪过复杂奇怪的神色,叹气道:“是啊。王重阳能救出我们,全赖了她种在我心里的‘三尸金线蛊’。本是杀人刀,却成救命草,世间之事,有时可真让人没法预料。”
当下一边随他极速飞掠,一边将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
原来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八歧大蛇生吞小青、卷着许宣冲出天漏山时,李少微察觉到小青心内蛊虫的异动,立即找来王重阳,一齐循迹尾追。王重阳背着她刚冲出血蝠骑的重围,青龙便狂啸着撞入了天漏山壑。接下来,便是那天崩地裂、岩浆喷薄的地狱情景。
王重阳、李少微虽侥幸躲过一劫,却被炙热狂猛的气浪掀震得晕迷在雪山脚下,等到醒来时,天漏山早已化为焦土。王重阳只道众蛇人与王允真均已烧死,悲愤难抑,带着李少微,不顾一切地闯入女帝山,想要行刺青帝,为妹妹与蛇族报仇。
岂料到了女帝山,却听说许宣先是舍命相助青帝,接着又替小青挡了一剑,幸得“神霄子”的“百纳之术”妙手回春,才捡回一条小命。
李少微一眼便认出“神霄子”系王文卿假冒,当下想出了调虎离山之计,由王重阳独创“百花宫”,刺杀青帝,吸引山顶所有守卫;她则趁机追循小青、林灵素体内的蛊虫,找到了囚禁众人的山腹地牢。
而后,趁着昨夜青帝与许宣双双“失踪”,百花宫乱成一锅粥时,李少微又领着王重阳潜入地牢,救出了林灵素、小青、王允真与众蛇人。而后兵分两路,李少微栖身于“万花谷”,照顾手脚俱断的林灵素;王重阳、小青等人则四处寻找许宣,听到“祭天雷”与“一阳钟”后,才赶到山顶,与他重逢。
许宣这才明白前因后果。料想王文卿发现地牢被劫后,必是又惊又怒,生怕他们找到青帝,将自己与白乾天、卡米等人勾结之事和盘托出,索性先下手为强,白乾天、卡米一起扣上“谋叛行刺”的罪名,灭口示众;同时找了个假冒的青帝,提前举行“比剑夺帝”,抢占先机。
但再问小青等人,知否假青帝是谁,众人亦是一头雾水。王重阳摇头道:“画虎画皮难画骨。此人能将青帝扮得如此之象,想必是对她极为熟悉之人。”许宣心中一凛,难道那人真是李师师?
说话间,风声凛冽,众人已沿着冰川绵延的山脊冲上了北峰。前方惊呼四起,只见那两团红色的人影在蓝天中飞旋激斗了片刻,突然一起急坠而下,消失在那云雾茫茫的“太极之眼”中。
洞渊里白雾翻腾,不时地炸涌起数十丈高的云浪,什么也看不清。众人稍一靠近,立即便被激荡的阴阳之炁震得气血乱窜,身不由己地朝后趔趄跌退,惊呼四起。
“陛下!”“青帝!”飞骑越来越多,漫天盘旋,四周山岭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却始终杳无回应。
许宣又惊又急,不知是真青帝还是假青帝将另一方带到这里?这里是当年“镇妖塔”封镇青龙之地,也是蓬莱山上最为诡谲莫测的所在。领路的若是真青帝,或许只是为了验证对方是否李师师;但若是假青帝,可就不知安着什么险恶居心了!
转头望去,正好撞见王文卿斜持拂尘,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自己的阴冷神情,心中更是陡然揪紧,暗想:“这奸贼如此有恃无恐,必有诡计!”
当下蓦一咬牙,道:“小青姐姐,我在这洞渊里呆过一夜,略知地形。等我去探探就回来。”便欲纵身跃下。
“你疯啦?”小青一把将他拽住,又惊又恼,怒道,“你管那青帝是真是假,是死是活?横竖都是我们的冤家对头,全都死在底下了才好呢。”
赤离火、巫鹿等蛇人见他如此关切青帝生死,无不露出错愕愠恼的神色。王重阳也皱起眉头,不以为然。
许宣与青帝相处虽不过短短两夜一日,却同生共死,经历了许多事情;他左一声“妈”,右一声“妈”,不知不觉间也已有了母子般的微妙情感。此时想起她那温柔爱怜的眼神,更是心头如扎,莫名闪过真姨娘慈爱的笑颜。
霎时间热血上涌,摇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青帝待我情真意切,倾囊相与,我又岂能眼睁睁坐视不顾?”
小青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他去意坚定,只得顿了顿脚,恨恨道:“臭小子,你还真是怜香惜玉、色胆包天的小色鬼!”
从乾坤袋中拉出那条当日和他一起编织的长长的籘绳,一端牢牢地绑在他的腰上,另一端系在山顶的巨石上,没好气地道:“记住,这条籘绳最多只能拉到一百五十丈长。你拉两下绳子,我们松手放你下去;若有什么情况,用力地拽三下,我们立刻拉你上来。”
许宣心下感激,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放心吧,娘子,相公还要回来和你洞房呢……”不等她一掌拍来,已哈哈一笑,握着籘绳跃入了茫茫洞渊。
*************
狂风凛冽,到处都是翻腾的大雾,他握着籘绳极速坠落,上方的惊呼、呐喊声转眼就听不见了。
虽然和青帝在这“太极之眼”里双修了一夜,但此时孤身冲落,仍被四面八方飞旋撞来的阴阳炁流挤压得呼吸窒堵,憋闷欲爆。若不是手中紧攥着籘绳,也不知被刮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当下调匀呼吸,飘萍似的东摇西荡了一会儿,渐渐稳住身形,纵声叫道:“青帝陛下!青帝陛下!青……妈!妈!”风声呼啸,没有任何应答。凝神感应上下四方的炁流变化,也没察觉有任何激斗所产生的气浪。只得拉了拉绳子,继续朝下冲落。
转眼间便又冲落了六七十丈,浓雾茫茫,别说人影,就连鸟兽虫豸也见不着半个。
阴风惨淡,越来越冷,刮得他鸡皮泛起,低头望去,滚滚炁流如漩涡般深不可测,真有如一轮轮太极,循环飞转,不知始终。更是汗毛直竖,有种坠入地狱的恐怖感觉。
“叮!”许宣身体一晃,腰间的“紫龙剑”突然铿然长吟,亮起一道紫红色的光芒。心中一沉,待要伸手抄接,剑光已倏忽即逝,消失在下方的浓雾中。
许宣大急,握紧籘绳极速冲去。云雾弥散,忽听“嗡嗡”连震,紫光又是一亮,神剑已没入崖壁两尺有余,正不住地摇动。
他松了口气,握绳冲到剑侧,正欲拔出,瞥见旁边石洞里一道摇曳的红影,猛地一震,失声道:“妈!”
洞壁岩缝里,卡着一件红色的衣裳,随风鼓舞,被剑光一照,历历分明,赫然正是青帝的绣边夹衣!
许宣又惊又喜,难道“紫龙剑”通灵达意,为他指明了青帝所在?当下拔出神剑,跃入洞中,高声叫道:“妈!妈!你在哪里?”连叫了十几声,仍是无人应答。
甬洞狭窄幽深,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他心里怦怦狂跳,深吸了口气,扯下那件红衣,揣入怀里,右手握剑,左手扶着石壁,凝神朝里走去。
第147章 画梦
前方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身后阴风狂吼,刮得颈上汗毛乍起。许宣扶着洞壁,慢慢地朝里走,凝神感探周围的每一个微小变化,右手紧握剑柄,掌心里沁满了汗水。
走了十几步,腰上忽然一紧,籘绳已绷直到了其长度的极限,无法再往前了。许宣略一犹疑,解下籘绳,摸索着绑缚在旁边的岩石上,继续扶着岩壁,朝里小心翼翼地前行。
又走了六七十步,光滑的石壁逐渐变得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他心中一动,那些凹道蜿蜒交错,间隔规整,像是刻了什么字。当下将手指放入其中,一笔一笔地顺势勾划,果然是些似篆非篆的奇怪文字。
心中大奇,此洞位于“太极之眼”下百余丈处,被视为蓬莱至为凶险的禁地,除了青帝与李师师,少有人至。如果这壁上真是文字,又是谁刻在这里的?这些怪字弯曲如蛇,莫非竟是上古的蛇篆?
又想起青帝所说,李师师认定另外半张“白虎皮图”就藏在这洞渊里,呼吸猛地一窒。难道壁上的文字真的与此有关?
若换了平时,定然一个字、一个字地顺序勾画,默记于心,但此时心系青帝生死,无暇多做停留。当下左手拔出“龙牙”,沿着石壁光滑处边走边划,留作记号。
又往前走了百余步,甬洞渐转宽敞,隐隐可见绚光摇曳,照得洞壁霓霞流转,迷离万端。忽听一个女子叹了口气,道:“你终于来啦。”
许宣一震,全身陡然僵住了。那声音慵懒柔媚,颇为陌生,听在耳中,却如电流直击心里,莫名地涌起似曾相识之感。正不知该怎么回答,那女子又柔声道:“这些天,我日日夜夜地想你,梦里是你,梦外也是你,耳边脑海全是你的声音,都快疯啦。你……你可曾念起过我么?”
许宣脸上一阵烧汤,心跳如撞。他年纪虽轻,见识却已不少,白素贞、小青、李少微、青帝、李秋晴、王允真……包括视他如己出的真姨娘,无一不是沉鱼落雁之容,羞花闭月之貌。她们的声音虽然各异,却无不悦耳动听,但与当下这声音一比,全都大大不如了。
那女子凝顿了片刻,低声道:“你既然来了,为什么还不进来?是怕见我,还是不想见我?难道……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恨我么?”声音轻柔,却仿佛蕴着无限的伤心与凄酸。
许宣胸膺如堵,忍不住就想张口应答,奈何喉咙里又干又哑,发不出半点声响,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朝里走去。
恍惚中忽想,不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没人,才能有如此勾魂摄魄的声音……心中一震,李师师!是了,除了大宋第一美人李师师,普天之下谁又有这等魔魅之力!
此念一起,神智瞬间清醒,浑身冷汗全都涌了出来。
他攥紧剑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惊又怒,难道那假青帝当真是李师师?她说这番话,究竟是想摄控自己的心魄,还是想迷乱青帝?若是后者,说明她们胜负未分,或许已到了最为紧要的生死关头,也正是自己抢入搅局的最好时机;而要想解救青帝,只有让她笃信眼前之人并非李师师……
心念急转,纵声喝道:“妈,她不是我妈,别听她妖言蛊惑!”聚气握剑,朝着那绚光闪耀处急冲而入。
霓光乱舞,那声音忽然转到他脑后,柔声叹道:“宣儿,宣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许宣胸口如遭重锤,失声道:“妈!”泪水瞬间夺眶涌出。但这一声“妈”,却不再是对着青帝所喊的了。方才那慵懒柔媚的女子声音竟蓦然一变,化作了真姨娘的叹息!
不等他转身,那声音又变了,飘移到了他的左侧,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
许宣眼角扫处,猛吃一惊,继而又是一阵难以置信的狂喜,颤声道:“白姐姐!你……你还活着!”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站在他左前方,握剑指在他额沿。眉如远山含黛,眼似春水融冰,分不出是嗔是喜,辨不出有情无情。赫然正是数月未见的白素贞。
刚想伸手拨开剑尖,右后方又响起小青格格的笑声:“姐姐,快走吧。再不走,就算不被魔门妖人大卸八块,也要被这位许小官人生吞下肚啦!”白素贞登时如水波晃荡,消散无形。
许宣心中一沉,明白眼前、耳边的这一切,尽皆幻影。然而周围的声音却接连不断地响起,时哭时笑,时悲时喜,伴随着倏忽即逝的浮光片影,如漩涡怒浪般将他卷溺其中,无法呼吸。
混乱中,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叹息道:“千秋一场梦,万象皆虚幻。明知是梦,却不愿醒来的,又何独你许公子一人?”
许宣一凛,喝道:“是你!”不及转身拔剑,已被那狂飙般的气浪撞中后心,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直涌。接着,绚光乱舞,一股强猛得难以形容的涡旋气浪将他平地拔起,朝里吸去……
************
群鸟盘旋,呀呀乱啼。
红日已近中天,照得洞渊周围的雪岭一般金黄一般蓝紫。那条籘绳笔直地垂入翻腾的云雾里,已经许久未曾动上一动了。
小青咬着指节,在籘绳边走来走去,心中七上八下。众蛇人神色越来越凝重,默然不语。王允真已经不敢再往下看了,紧闭双眼,抓着王重阳的手臂,不住地暗自祈祷。
蓬莱众山的岛民都已等得不耐,有人用半生不熟的汴梁官话叫道:“他奶奶的,我们还要等多久?难不成他们一日不出来,我们要等上一日;一百年不出来,我们就要等上一辈子么?”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纷纷叫道:“不错,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十三山不可一日无主!”“青帝一言九鼎,既已下诏今日比剑,岂可拖延?”“比剑夺帝,愿赌服输!比剑夺帝,愿赌服输!”
喧哗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很快就成了山呼海啸。
王文卿微微一笑,高举拂尘,道:“大家说得不错,君无戏言,青帝既然说了今日比剑,就不得更延。她来也罢,不来也罢,‘比剑夺位’都得照常进行。如果三日之内,她仍然还没现身,三十三山的挑战胜出者便自动等位为青帝,不得改悔。”
他声音极为高亮,在群岭之间遥遥回荡,顿了片刻,又一字字地道:“众位既无异议,本次的‘重阳斗剑’便正式开始了。记住,生死各安天命,愿赌服输!”
众人欢呼如沸,争先恐后地转身朝南峰的“一阳台”冲去。众蛇人面面相觑,又纷纷望向小青。
小青与王文卿视线相交,冷笑一声,道:“王圣使,你先去和这些逆贼比剑,我再等等小……圣上。”
王重阳沉吟道:“娘娘,要不我攀绳下去看个究竟……”话音未落,“噗”地一声,紧绷的籘绳突然松开,被狂风鼓荡着左右抛扬。
众蛇人脸色齐变,急忙抓住籘绳,七手八脚地拉了上来。绳索切口平整,似是被人从下方割断。
王允真“啊”地一声,眼眶里噙着泪水,脸色瞬间惨白。
小青也一下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心里才像被尖刀重重扎了一下,朝着那白雾翻腾的洞渊,纵声大叫:“许宣!许宣!”
众人纷纷转头看来。有人幸灾乐祸,模仿她怪腔乖调地叫了几声,登时哄笑四起,但很快又被“比剑夺帝”、“比剑夺帝”的啸呼所淹没了。转眼之间,人去如潮退,北峰群岭又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冰川与山脊。
小青连叫了数十声,嗓子已有些干哑,眼见杳无应答,又惊又急又不甘心,蓦一咬牙,抓着籘绳便想往下跃去。
王重阳眼疾手快,抢先抓住她的胳膊,见她俏脸涨红,恶狠狠地朝自己瞪来,耳根一烫,又忙不迭地松开手,嗫嚅道:“娘娘,此处是当年镇压青龙的洞渊,凶险莫测。娘娘你……你冒险妄入,万一……万一……”
赤离火等人也急忙拉住绳子,劝谏道:“圣上吉人天相,又在渊里修炼了一夜,当可无事。眼下正是‘比剑夺帝’的紧要时刻,若圣上回来了,没遇见娘娘,岂不是又要耽误了时机么?不如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小青俯瞰着下方的滚滚云雾,心念百转,咬牙暗想:“那小色鬼机变百出,总能化险为夷,又有青帝照应,当无大碍。我且再等他一等便是。”当下深吸了口气,道:“好,赤长老,你和青将、玄将留下来与我一起等候。其他人随王圣使前往‘一阳台’,绝不可能那帮逆贼登上青帝之位!”
众蛇人这才松了口气,轰然应诺。王重阳仍不放心,留下一只巨雕,附耳叮咛了几句,方骑上另一只巨雕,领着众人飞向南峰。一路仍不时地回过头来,远远眺望。
第148章 人鼎
天旋地转,绚光乱舞。
许宣被那狂猛无比的涡旋气浪凌空拔起,头发倒卷,呼吸窒堵,一点点地朝着上方极速飞转的玛瑙葫芦吸去。
虎口酥麻,“叮”地一声,右手拔夺不住,“紫龙剑”率先冲入壶里。接着整个人凌空飞翻,后背重重地撞在葫芦口上,气血翻腾,若不是双肘死死撑住口沿,也已被吸入其中。
“许公子,你将我放出‘乾坤元炁壶’,按理说,我实不该将你送你进去。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下方站着一个俊秀挺拔的白衣男子,负手仰头,笑嘻嘻地望着他,赫然竟是林灵素!
许宣惊怒欲爆,这厮不是经脉尽断,又被王文卿截去了四肢么?怎会手足完好、真气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又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突施暗算,将自己收入“乾坤元炁壶”中?
疑窦丛丛,口中却纵声大笑道:“都说魔帝一言九鼎,恩怨分明,想不到却是个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为了我好?哈哈哈,哈哈哈!真真是笑死人啦!”
林灵素笑道:“小子,我给过你许多次机会啦。如果你诚心诚意拜入我门下,与我齐心联手,共报国恨家仇,我又何须出此下策?将心比心,换做你,也不能将一个时时刻刻想要杀死你的小子收作弟子,养虎为患不是?”
顿了顿,叹气道:“你聪明绝顶,一点就通,确是个修行的好材料。这两个月进展之速,更是无人可比。可惜呀可惜,若我传你的,是真的‘盗丹心法’,最短五年,最长不过八年,你就能成为天下顶儿尖儿的人物……”
许宣心中一沉,难道这厮传给自己的竟是假的“盗丹大法”?气息一乱,顿时又被神壶的涡流往里吸入了半尺,只剩下头颅和四肢还卡在葫芦嘴外,憋闷欲爆。
林灵素双眸灼灼地盯着他,笑嘻嘻道:“这一个多月来,你是不是每隔几天,便会觉得丹田、经脉如割似咬般的剧痛?是不是吸过天地灵炁或别人的真气后,剧痛就会稍稍缓解?是不是每吸过一次真气,下一次疼痛便越来越厉害,间隔也越来越短?那是因为你修的并非‘盗丹心诀’,而是当年敖青青和陆成仇传给我的‘嫁衣神功’。”
他每说一句,许宣的心便往下坠沉一分,听到最后一句,脑中更是嗡然剧震,惊怒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嫁衣神功!当日林灵素自述往事时,曾听他说过,这种邪功是在“盗丹大法”的基础上创建起来的,又称“鼎炉大法”,即把吸纳来的真气传入第三人的体内,将他作为“人鼎”,等到真气在其玄窍内周转炼化成气丹后,再将气丹纳入自己体内。
通常“人鼎”只能“用”七日。过了七天,炁丹在玄窍内成型,与“人鼎”五行冲克,“人鼎”纵然不死也必定发狂。除非给“人鼎”输入新的元炁,来克制旧的炁丹。但这如同饮鸩止渴,只能缓解一时的疼痛,炁丹越积越多,一次比一次发作得更加猛烈,最为也死得越发惨烈。
这就是所谓的“人为鼎炉,化炁炼丹。丹成鼎裂,为伊嫁衫”。想不到这厮竟如此歹毒,将自己当成了炼丹的“人鼎”!
林灵素哈哈一笑,道:“放心,好歹许公子你也算得上是我的恩人。李某人什么事都做,唯有恩将仇报的事,怎么也做不出来。要救你性命,最为简单的法子,就是吸干你体内的所有真气。但我若这么做,你肯定还得戳着鼻子骂我忘恩负义。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乾坤元炁壶’吸化你体内的真气……”
顿了顿,笑嘻嘻地道:“如此一来,我传过你神功,又救了你的小命,就算抵过了你所有的恩情。至于‘乾坤元炁壶’所吸化的真气嘛,我若不收纳,也是平白浪费了。你说是不是?”
许宣此时的恐惧全被怒火压过了,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深谋远虑,早已算好了所有一切。这么说你经脉俱断,也是装出来的了?四肢……”忽然想起小青先前提起,这魔头四肢俱断,由李少微留在万花谷内照应,心中一震,失声道:“李少微!原来假青帝就是李少微!”
洞口传来一个柔媚悦耳的声音,格格笑道:“小子,你这么聪明,为什么偏偏却不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那女子红衣翩然鼓舞,徐徐走到了彩光之中。素颜如雪,已变回了真身模样,澄澈妩媚的眼中看似蕴满笑意,却闪烁着阴冷的杀机。果然是妖后李少微。
许宣满嘴苦水,这妖女原本就风情万种,极擅摄心魔魅之道,又有林灵素指点,难怪能骗过青帝慧眼,将她误认为李师师。但仍不明白为何以王重阳、王文卿等人的修为,竟察觉不出魔帝妖后的经脉之伤已然痊愈?
林灵素牵起李少微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笑道:“小子,我和娘子的经脉之伤倒并非装出来的,只是在镇龙谷,看着你和那小蛇妖双剑合璧时,我们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阴阳五雷剑法’只要一阴一阳,即可合璧,我们又何需修复所有的经脉?”
李少微脸颊晕红,轻轻一挣,柔声接道:“双剑合璧,需要相依相靠,心意合一。我们一个修好阳属经脉,一个修好阴属经脉,只有合在一起时才能发挥出至强的威力,谁也离不开谁,也不用再担心谁会背叛谁。最最重要的是,还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对我们不加防备……你说,还会比这更妙的法子么?”
许宣又惊又恼,许多未解的疑虑此时全都豁然贯通,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在镇龙谷内,你们就已经算计好这一切了?传我和小青合璧剑法,乃至教我们如何拔出紫青双剑,就是为了让蛇族将我们当作伏羲、女娲转世,带你们进入‘两仪峰’修炼阴阳真气?”
林灵素承认得颇为爽快,道:“你师祖敖无名当年就曾在‘两仪峰’修炼‘阴阳五雷真气’,我们这些做徒子徒孙的,岂能不师而从之?只是那‘两仪峰’所在处颇为隐秘,我正愁去那里寻找,谁知竟从天而降一个王重阳,还带了一个怪力乱神的‘流霞镜’,一口咬定小妖精就是女娲转世之身……嘿嘿,贼老天啊贼老天,你耍弄了老子几十年,想不到竟也有祝我一臂之力的时候!”得意难禁,忍不住哈哈大笑。
许宣想到他计谋深远,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怒火如焚,冷冷道:“这么说来,前几日你被王文卿擒住,斩去四肢,也是故意为之了?”
“那倒也并非完全如此。”李少微悲喜交织地凝视着林灵素,嫣然一笑,“听说李郎被镇在峨眉山上,王娘子立刻便与本宫相约结盟。那时我恨不得将李郎碎尸万段,寑其皮,食其肉,自然满口答应下来啦。当日在鞑子的大船上,哪怕后来到了蓬莱,我依旧是王娘子的盟友,假意与李郎并肩而战,只是为了合力进入‘蓬莱结界’,从他口里套出‘白虎皮图’的下落。”
她说得坦坦荡荡,竟无半点掩饰,眼中泪光滢然,柔声道:“可惜王娘子不明白,爱能变成恨,恨自然也能变成爱。我和李郎相处的时间越长,心里就越加动摇。当他心甘情愿地种下心蛊,当他主动提出只修半边经脉,与我双剑合璧,永结同好时,我就已经转变心意啦。”
林灵素笑道:“既然王娘子不明就里,我和娘子就只好将计就计了。暂时受点断肢之痛,能消尽那狗贼的所有疑心……嘿嘿,这买卖划算得紧哪!”
顿了顿,又道:“他伪装成寡人,骗得青帝七荤八素,又坑了卡米和白乾天,左右逢源,春风得意,自以为大局在握,又岂能想到黄雀在后?偏偏你小子有奶就是娘,接连搅局,打乱了他的所有部署,情急之下,他又借卡米所献的奸计,让娘子假扮成青帝,将那楚青红诱入这‘蜃珠洞’,收入‘乾坤元炁壶’。可没想到青帝前脚刚到,你这孝顺儿子后脚就来啦。你既来了,为师的又岂能不尽尽心力,救你一条小命?”
许宣这才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
人有所思,必有所梦。他曾听许府的食客们说过,“蜃珠”又叫“画梦珠”,能够照出人内心最为渴切的梦想,结气为境,栩栩如生。此洞名为“蜃珠洞”,想来是太古蜃怪所居之处,先前洞里的“李师师”也罢,“真姨娘”、“白素贞”、“小青”也好,全都出自青帝与他的内心深处。
青帝听到“李师师”的声音,看见她的逼真影像,自然心神大乱,这两魔头要想趁机将她擒住,还不是举手之劳?
心中悲怒填膺,一字字道:“如果你们抓她,就是想拿到‘白虎皮图’,那就白费心机啦。她根本不知道皮图的下落。她与你们无怨无仇,若敢伤她半根汗毛,我就算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
李少微一怔,格格大笑道:“好一个孝顺的乖儿子!既然如此,本宫就送你们母子团圆!”右掌凌空一推,许宣顿时撞入“乾坤元炁壶”里。绚光刺目,剧痛如绞,仿佛瞬间被撕扯成了完全碎片……
第149章 波澜
狂风凛冽,小青独自站在崖边,衣裳鼓舞,看着日头渐渐移转,阳光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映在云雾上,变化不定。她却仿佛凝固住了,一动不动,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与孤独。
她没听见赤离火等人的安慰,没听见天上凤凰的啼鸣,也没听见南峰传来的阵阵啸呼与气浪迸炸声……在她眼前与耳边,一直闪现着与许宣相识以来的幕幕画面,回旋着种种声音。
她想起西湖的明媚春光,想起断桥的雨,想起峨眉山的云海和落日,想起秦淮河的灯火与明月,想起东海跌宕的浮板,想起绝壁飘摇的籘绳,想起镇龙谷黎明时的霞光,想起天漏山深夜的烛火……想起了许许多多此前未曾想起的情景,就连那些琐碎而平淡的细节,此刻也显得如此鲜明。
她想起遇见他前,那漫长而单调的五百年时光,那时只有姐姐陪伴在她身旁。那时她不知道何谓喜,何谓悲,何谓甜酸交掺的滋味,何谓眼泪。那时她以为峨眉山就是整个世界,所谓成仙,也不过是这简单光阴的无限延展。
她想起那天傍晚,在满天晚霞里听着他悠扬的笛声,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那么长。想起那时她忽然明白,这个孤独的世界,只剩下身边的这个少年和她相伴……
然而此刻,那双影子却仿佛在阳光里渐渐消失了。只剩下她,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跌宕在这诡谲莫测的云雾里。
她就这样怔怔地站在寒风中,心事浮沉,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头移转,直到天色渐暮,直到那只巨雕低沉地怪叫了几声,张开巨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悲伤,视线模糊。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小青啊小青,修仙也罢,成魔也好,都得斩断凡尘的七情六欲,他和你萍水相逢,本非同路,无论能否活着从这儿出来,总有分别之日,不过早一时、晚一时罢了。”
“走吧。”当她转过身时,她已经调匀呼吸,恢复了轻松自若的神情,对着赤离火等人嫣然一笑,“圣上吉人天相,自能化险为夷。也许不等咱们打败那帮逆党,就已经自行现身啦。”
赤离火等人松了口气,纷纷道:“娘娘圣明!”跃上龙骑,和她一起朝南峰飞去。
**********
此时已近黄昏,一轮红日悬挂在右边天际,云海镶金。“一阳台”的金钟被照得灿灿闪亮。台上两道人影正绕着钟亭飞旋激斗,在气浪震荡下,金钟不住地摇晃长鸣。
众蛇人见小青与赤离火等人赶至,争相起身迎接,如释重负。唯有王允真不见许宣,掩抑不住失望与担忧之色。
小青转头四望,道:“王圣使呢?”众蛇人道:“正在台上与……”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霓光乱舞,台上一人闷哼一声,翻身猛撞在钟亭上,鲜血喷得到处都是。台下一片惊呼。神霄派的道士们纷纷站起身,手按剑柄,又惊又怒。
另一人定住身形,长剑斜斜指地,道:“萨道长,还要再比么?”衣带翻飞,俊逸出尘,正是王重阳。
小青一眼认出受伤那人乃是王文卿的大弟子萨守坚。此人隐忍谨慎,修为极高,想不到这么快就败在了王重阳的剑下。
他挣扎着站起身,方欲握剑再战,身子一晃,又是“哇”地喷了一大口鲜血,溅得络腮胡子与胸口尽是殷殷血点。
王文卿淡淡道:“守坚,胜负已分,不用再比啦。这一场是镇龙谷的王公子胜了……”
众蛇人欢呼四起。萨守坚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面如死灰,颓然坐倒在地。神霄派众弟子抢身跃上钟亭,恨恨地瞪了王重阳一眼,扶着他回到廊亭休息。
巫鹿极是兴奋,摇头晃脑地道:“圣使连败蓬莱七山,真乃神人也!”
小青听众蛇人介绍,方知此次斗剑分为“东、南、西、北”四组。除了王重阳一人连战七局,势如破竹地横扫“西组”所有对手,拔得头筹外,另外三组激斗正酣,仍未决出最后胜者。
暗感佩服,心想:“这小子虽然呆头呆脑的,正经得让人有些生厌,却端的是百年一遇的武学奇才。只要青帝不出现,恐怕真没人是他的对手啦。”但想到青帝,脑海里立即又闪过许宣的身影,方甫涌起的喜悦不由冲淡了几分。
王文卿高声道:“镇龙谷的王公子已接连斗败了西列七山,率先进入‘重阳四尊者’。诸位可有异议么?”连问了三遍,四周鸦雀无声。
小青心里蓦地一动:“奇怪,王娘子野心勃勃,对青帝之位志在必得,他让萨守坚作先锋,耗去了一个至为宝贵的名额,自己却不在三十二位挑战者中,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王重阳朝四周拱了拱手,正跃下台,忽听远处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且慢!被他斗败的西列七山没有异议,本宫却有异议。”
众人哄然大哗,小青心里更是猛地一沉。
只见一个黑衣女子踏波飞掠,翩然跃上了高台,笑吟吟地凝视着王重阳,柔声道:“王公子,你来自镇龙谷,本宫也来自镇龙谷。不知你自封为‘镇龙谷’的出战者,可曾经过谷里的父老乡亲们同意了么?反正我第一个不同意。”赫然正是李少微!
众蛇人又惊又恼,愕然不解,赤离火喝道:“李巫祝,你是圣上、娘娘带来的宾客,我们始终敬你信你,为何今日突出此言?”
李少微嫣然一笑,道:“赤长老,我可不是你们的女娲娘娘带来的巫祝,而是她的师父。你和女娲娘娘的师父说话,是不是该客气一点呀?不如你问问娘娘,究竟是她手下的王圣使适合代‘镇龙谷’出战呢,还是本宫更加适合?”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望向小青。
众人纷纷转头望来,小青脸上火辣辣一阵烧烫,还不待说话,心里突然像被尖刀乱刺,痛得眼前一黑,连气也吸不上来了,惊怒、羞窘、恐惧、迷惑……就像兜头盖脸的黑色浪潮,将她瞬间卷溺。
三尸金线蛊!虽然不明白这女魔头经脉未愈,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生龙活虎,但一路同行,颇为了解她的心性,她既然对青帝之位志在必得,势必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自己敢不依从,只怕立刻就要死在这心蛊之下!
当下忍痛点了点头,颤声道:“你……你确比王圣使更适合……更适合出战……”话没说完,已疼得脸色煞白,浑身尽是汗水。
众人哗然,王重阳瞧出有异,脸色大变,顾不上说话,径直冲跃到她身边,把住脉门,将真气绵绵不绝地输入。
李少微格格笑道:“多谢王圣使让贤,本宫只好却之不恭啦。”
王文卿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纹,淡淡道:“既然王公子自愿让出‘镇龙谷出战者’之位,就由这位李元君代他进入‘四尊者之战’……”
“慢着!”西面的廊桥上有人叫道,“王重阳让给你的,不过是‘镇龙谷’的出战者位置,可不是‘西列八山’的至强之位!你要想进入‘四尊者’,除非将他打败的‘西列七山’也全都一一打败了!”
周围顿时爆出一片雷鸣的呼应声。
有人朗声道:“张兄所言甚是。这位娘子,若想位列四尊者,需得先打败我‘影照山’独孤一鸿才是。”青影一闪,一个头戴碧纱帽、身着唐代绿襕袍的男子跃上高台,手摇折扇,洒然自若地站在李少微面前。
李少微笑吟吟地打量了他一眼,又环顾台下,摇头道:“打一个也是打,打七个也是打,还有哪几位不服的,不如一起上来吧。”
众人大哗,三十三山虽然各行其是,彼此不服,但对新到的外来者都心怀厌恨,哪怕是王文卿这样深受青帝宠信的“国师”,也暗暗排斥,此时见这黑衣女子如此张狂,无不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一时间汹汹怒骂,此起彼伏。
有人喝道:“好!臭婆娘既有这么大的口气,老子就来看看你能打出多么响的喷嚏!”一个穿着汉代曲裾的大汉凌空跃上高台,双手横握着一柄七尺长的斩马刀,昂然怒目而视。
接着呼喝声此起彼伏,又有四个衣着各异、兵器不一的男子跃上“一阳台”,分别是“连行山”、“如意山”、“清静山”、“忘忧谷”、“光明山”的诸位出战者。这六人方才被王重阳以雷霆之势瞬间击败,正自郁郁不乐,见有此机会,岂肯错过?
此时小青心内的绞痛已大为缓和,见王重阳紧握脉门,满脸关切地凝视着自己,脸上一烫,轻声道:“多谢啦!”挣开手,满腹疑云地注视着台上,不知李少微何以如此托大,竟敢孤身斗战六人。
心念一动,转眸朝王文卿望去。却见王文卿亦眉头微皱,掩抑不住惊讶恼怒之色,显然也被李少微的这番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150章 魔尊
小青转眸朝王文卿望去。却见王文卿亦眉头微皱,掩抑不住惊讶恼怒之色,显然也被李少微的这番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少微却似成竹在胸,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女娲娘娘,借你‘青螭’一用。”五指凌空一抓,不等众蛇人拦阻,小青腰间的“青螭”剑已破空激啸,稳稳地落入她的手中。
剑锋被夕晖镀照,金碧夺目,映在她的脸上,更如霞光变幻。她指尖轻轻地滑过剑脊,眯眼凝视着云海上的最后一线金光,柔声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再过半柱香,天色就要全暗啦。若在天黑之前,本宫不能将你们六人尽数击败,就请诸位用此剑砍下我的头颅,祭此斜阳。”
台上台下又是一阵喧沸,那手握斩马刀的大汉哈哈怒笑道:“臭婆娘,我赵无极斗过四次重阳剑会,经历的生死胜负数不胜数,却从没见过你这等狂妄之辈!好!若今日我们败给你,赵某项上头颅任你来取!”
李少微格格笑道:“大好头颅,才堪一斫,你长得这般丑,砍下来做什么?”不等他变色,又转身朝王文卿问道:“神霄子,听说本次斗剑,讲的是‘百无禁忌’四字,是不是?”
王文卿点了点头,道:“不错,百无禁忌,愿赌服输。”李少微道:“既是如此,我想请一人作为帮手,双剑合璧,共争帝位,不知可不可以?”
王文卿淡淡道:“他们是六个人,你只一个人,再请一个帮手,又有何不可?但有一点,你请一个帮手也好,请一百个帮手也罢,最终胜出、并与青帝对战的,只能有一个人。”
小青心底一震,突然明白王文卿为何不出现在三十二个出战者名单里了!敢情这厮早与妖后串通一气,等着她邀自己为帮手,合力对战三十三山,却惺惺作态,故意装作毫不知情。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李少微并未请王文卿上台,而是环顾台下众人,嫣然一笑:“那我就放心啦。女娲留下‘紫青双剑’,就是为了双剑合璧,镇伏青龙。要做三十三山的主人,自然也就得手握雌雄双剑,懂得‘阴阳五雷之法’,否则焉以服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指尖一弹,青螭剑破空飞起,碧光怒放。
几在同时,北边长廊里也响起“铿”的一声悦耳长鸣,紫光破舞,只听一人哈哈大笑道:“青不离紫,紫不离青。‘青螭’既已在此,自当有‘紫龙’相配,你们说是不是?”
喧哗声中,一个白衣人踏波飞掠,翻身落到李少微身边。一青一紫两道剑光冲天飞旋,绕着高台划过几道绚丽无比的圆弧,激啸着冲落两人手中,嗡嗡摇颤,龙吟不绝。
小青胸口如撞,“啊”地失声低吟。王文卿面色骤变,神霄派弟子更是惊呼连声,纷纷跃起身来。王重阳、赤离火等人亦愕然地面面相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白衣人昂然长立,双眸灼灼如星,满脸微笑,看似慵懒随意,却如渊停岳峙,气势逼人,赫然正是魔帝林灵素。与昨夜那手脚齐断、蓬头垢面的惨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林灵素手指“滴溜溜”一转,将神剑扛在肩头,笑嘻嘻地朝王文卿道:“这位道兄俊朗无比,气宇不凡,想必就是传说中威震四海、名动三界的‘神霄子’林灵素了?在下虽只是个无名小卒,却也听说阁下‘阴阳五雷剑法’盖世无双,等我和娘子打发了这六位好汉,再向阁下讨教一番,还请千万不要推脱。”
神霄派众弟子又惊又怒,纷纷戟指厉喝:“狂贼敢尔!你是犯上作乱的阶下之囚,有什么资格与我师父讨教?”“大家伙儿一起上,将这勾结蛇逆、妄图颠覆三十三山的反贼一起拿下,挫骨扬灰!”
李少微格笑道:“青帝有旨,你们师父方才也确认过了,今起三日,是蓬莱‘斗剑夺帝’的日子,不管什么人,都可光明正大地出来比试高低,愿赌服输,百无禁忌。怎么?你们想要耍赖抗旨么?”
三十三山众人对她与“神霄子”俱无好感,乐得坐山观虎斗,纷纷起哄。
小青又是惊恼又是快慰,暗想:“原来这两人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比剑夺帝。眼下青帝不在,王重阳忌惮我的心蛊,又不能应战,三十三山能挡住他们的,只怕也只有王娘子啦。哼,最好他们狗咬狗,斗得两败俱伤才好。”
王文卿脸色铁青,冷冷道:“两位都只剩下半身经脉,居然还敢视三十三山英雄为无物,佩服,佩服。等你们赢得了‘西列六山’,才谈与我讨教不迟。”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对付你这样宵小鼠辈,半身经脉就已经够了!”指尖一弹,金钟哐然剧震,斜睨着面前六人,笑道:“娘子,你说这几个脑袋哪个最圆,适合蹴鞠?”
那六人脸色齐变,赵无极厉喝道:“狂贼!老子先看下你的狗腿,看你拿什么来玩儿蹴鞠!”欺身飞旋,银浪刺目,斩马刀狂飙似的朝他双腿扫来。
小青心中一凛,这一刀看似毫无花巧,但力量之狂猛却堪称恐怖。“呼!”林灵素、李少微的衣裳猛地朝后鼓舞,金钟狂震,就连台下众人也被那锐利无匹的刀气刺得酸泪交涌,难以呼吸。
他身形方动,另外五人也已齐齐出手,速度快如鬼魅,连招式也难以看清。只瞧见暮色中,炫光怒爆,气浪喷涌,犹如五颜六色的漩涡,朝并立在中央的林、李二人呼啸撞去。
呐喊声中,台上突然亮起一青一紫两道刺目的光弧,如闪电夭矫飞窜,又如太极光轮朝外一鼓……
“轰!”周围的气浪猛地冲炸起六七丈高,霞光乱舞,六道人影惨叫抛飞。其中一个“砰”地撞在亭檐上,连着碎瓦翻了几个跟斗,一头栽入湖中,鲜血瞬间染红了水面。
另外五人虽勉强落在台上,却无不翻身飞滚,或坐或跪,狼狈无已。唯有那赵无极趔趄跌退了八九步,硬生生杖刀抵住,脸如金纸,又惊又怒地瞪着两人,“哇”地喷出一大口乌血。
“好汉子!”林灵素竖起大拇指,赞道,“你的头,寡人留下啦。”
话音未落,跪坐在周围的独孤一鸿等人突然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捂住脖子,鲜血激射,“砰砰”连声,四颗头颅冲天飞旋,坠入湖中,无头尸体晃了晃,纷纷翻下台去。
赵无极眼中终于露出骇惧之色,“当”地一声,长刀落地,往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颓然坐倒。
四周一片死寂,所有人全都彻底惊呆了。这六人可谓三十三山一等一的高手,原以为王重阳一个多时辰内连败六人,已属奇迹,想不到这两魔头竟能在瞬息之间,就被将他们尽数震飞,斩断头颅!
然而最为震骇的,却要数小青。
林灵素与李少微的这一式合璧剑法,乃是她与许宣练过无数次的“日落长河”与“海上明月”,剑招简练迅捷,犹如两道圆弧交相回旋,看似并无出奇之处,想不到在两魔头的手中竟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威力!
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沮丧。激动的是,双剑合璧果然奥妙无穷,如果能与许宣默契勤练,必能大有所成;沮丧的是,许宣眼下生死不知,而这两魔头的神通又远非她能企及,要想赢得斗剑,只怕比登天还难了。
山顶暮色四合,浓雾渐起,最后一缕霞光照在摇荡的金钟上,闪烁不定。李少微吹了吹剑尖,笑吟吟地环顾台下,柔声道:“天色尚未全暗,还有谁愿上台一试?”
众人被他们神威所慑,面面相觑,无人应答。神霄派众弟子脸色惨白,纷纷朝王文卿望去,他却冷冷地斜持拂尘,一言不发。
林灵素双眸映着霞光,灼灼如火焰,笑嘻嘻地道:“神霄子,既然无人肯陪我们这两个残疾人比划,不如就委屈尊驾,来指点一二吧。当着三十三山英雄的面,你总不能缩头不出,改名为‘乌龟子’吧?”
“魔头!”萨守坚忍不住霍然起身,喝道,“你当我师父真的不敢和你一战么?当日东海之上,若不是我师父为了进入‘蓬莱结界’,未尽全力,哪还有你猖狂之日?今天正好可以让蓬莱岛民为证,‘两仪电剑’与‘太一雷兵’哪个才是契合‘阴阳五雷大法’的至尊神兵!”
林灵素纵声狂笑道:“好!好!好!王娘子,你能收一个这么有骨气的徒弟,也不枉冒称‘神霄子’三字了!你我几十年的恩恩怨怨,就在这女帝山顶做一个了断!”
话音未落,漫天闪电乱舞,突然汇如银树,冲入他与李少微的头顶。“轰隆隆”雷霆轰鸣,两人浑身金光怒爆,照得天地倶白。
众人酸泪交流,被那强光刺得难以睁眼,没人注意到他腰间的玛瑙葫芦亮起几线炽白的裂纹,一闪即逝。
第151章 对决
雷声轰鸣,许宣猛地弓起身体,只觉电流接连不断地劈入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烧成了粉末。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纵声狂吼。
忽听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缭绕:“周公子,意守丹田,不可妄动真气!”睁开双眼,只见绚光乱舞,他正飞速地盘旋在一个巨大的玛瑙葫芦里,一道道蓝紫的闪电纵横交错,上下飞窜。
青帝红衣鼓舞,凌空盘坐在他对面,双手贴在他的掌心,正将真气滔滔不绝地输入他的体内。长睫紧闭,俏脸煞白,嘴角、胸前尽是斑斑血迹。
“妈!”许宣见她似无大碍,又惊又喜,正想问她是否被那两魔头袭伤,上方又亮起数十道刺目的闪电,眼前一白,痛得全身收紧,仿佛从里到外炸裂成了万千碎片。
混乱中,只听青帝低声道:“周公子,你经络疼痛,并非被雷电灼伤,而是穴位内郁结的外来炁丹受阴阳五雷所激,逆行乱窜。要想将这些炁丹完全化散,纳入‘八极’,绝非一时一日所能奏效。但好在这神壶内的阴阳二炁与‘太极之眼’并无根本不同,只是增加了五雷之力,力势更猛。你只需如昨夜一样,与我阴阳双修,天人交感,就可以暂无大恙了。”
许宣松了口气,忍痛凝神,只觉她的气流滚滚冲入体内,导引着自己的真气在两人“八极”中循环飞转,形成了一个太极气轮。而在他们身体之外,炁流汹汹,雷电交加,俨然是另一个更大、更猛的太极炁轮,就像漩涡般逆向飞旋,不断地挤压着他们。
忽想,“乾坤元炁壶”乃是上古神器,化合阴阳二炁,能将人炼化成脓水,再加上这雷电之力,所形成的“阴阳五雷炁旋”何其恐怖,以他们二人之力,能与之抗衡么?况且林灵素敢将他们同置一壶,必已猜到青帝会输气为他化解炁丹……
心中猛地一震,失声道:“妈,不行,快松手!那魔头传我‘嫁衣神功’,就是想将我作为‘人鼎’,炼化我体内的真炁。你此时输入真气,无异于将自己也卷入漩涡,变成了‘人鼎’,那可就正中魔头的下怀了!”
他奋力想要将青帝推开,青帝却睁开双眼,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柔声道:“周公子,你既然将我当作了妈妈,就该听妈妈的话。我被那两魔头震伤经脉,就算不将真气输给你,也迟早被此壶炼化殆尽。但你经络完好,若得了我所有真气,或许还有逃生之机……”
许宣胸喉如堵,才知她竟已存了必死之心,假借双修,欲将毕身真气送与自己!又是惊骇又是感激,热泪上涌,大声道:“妈,我们要走就一起走,要死就一起死……”
“好孩子,有你这份心就已经够啦。”青帝嫣然一笑,双眸中尽是温柔与喜悦,摇头道,“我这一辈子都被人当成妖怪,只有你,只有你见到我的第一刻起,就真心诚意地待我,舍身忘死地保护我,只有你让我这个没有福份的苦命人,在最后几日里感受到了活着的滋味儿……”
听到“真心诚意地待我”,许宣心里越发愧疚难受,哽咽道:“妈,你……我……”耳根如烧,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青帝睫毛一颤,泪珠倏然滑落,忽然捧住他的脸,在他额上轻轻一吻,脸颊晕红如醉,低声道:“如果我……如果我真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该有多好?”
许宣悲恸难禁,忍不住将她紧紧抱住,泪水汹汹夺眶。命运荒诞而无常,将他与这个几日前还是自己敌人的“女子”紧紧地交缠在一起,变成了同生共死的“母子”,当他诚心诚意想要以母事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青帝悲喜交织,摩挲着他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你听好了,要想冲出‘乾坤元炁壶’,只有借助神壶内外炁流交荡的瞬间,借力使力,逆转太极炁轮,从葫芦嘴口冲出去。眼下那两魔头正要与神霄子斗剑,无暇他顾,正是你冲出‘乾坤元炁壶’的最好时机……”
许宣忽然想起当日林灵素借助雷霆,冲出神壶的情形,心中一震,又听青帝说道:“我会用尽所有阴阳真气,消荡你穴位内的炁丹,再将真气转入你的丹田。你虽非阴阳同体之身,但只要把握好时机,在一瞬间爆发出阴阳真炁,或许便可逆转炁轮,成功逃脱。至于出去之后,如何化纳我输给你的真气,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话音未落,“轰隆隆”一阵狂鸣,又是几十道闪电穿入葫芦,蓝紫耀眼,剧痛中,许宣瞥见葫芦侧面亮起两道蜿蜒的炽白细线,猛然想起:“是了!乾坤元炁壶当日在东海上便已被两魔头与王文卿劈成了两半,林灵素必是借了巫鹿的‘五行神泥’,才重新黏合在一起……”
灵光霍闪,又惊又喜,叫道:“妈,我们有办法冲出去了!”
************
闪电纵横,一道接一道地飞窜乱舞。女帝山顶上时而漆黑,时而蓝紫,时而一片炽白。
林灵素的哈哈狂笑,和李少微并立在高台上,全身忽明忽暗。“轰隆隆”又是一阵雷鸣迭爆,电光如银树般布满整个夜空,然后如银河迸泄,再度滚滚冲向两人头顶。
两人巍然不动,炽光一顿,猛地朝外四炸飞射,金钟狂震。紫青双剑破空激啸,瞬间螺旋起刺目无比的七彩霓光,夹带着无数闪电,如火花,如银树,缤纷乱撞。
“轰!”“轰!”四周湖面掀涌起三丈余高的大浪,层层喷卷,激撞在亭台楼阁、长廊浮桥上,溅得众人浑身湿透。然而所有人全被这壮丽而恐怖的景象震得呼吸窒堵,一片死寂,竟连半步也无法挪开。
小青心中更是突突狂跳,那夜东海之上,两魔头借她与许宣的身体聚引五雷,和王文卿等人结成的“太一雷兵”剑阵斗得难分难解,此时置身局外,竟遍体发寒,更觉后怕与震撼。
隆隆雷鸣声中,只听林灵素纵声狂笑道:“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王娘子,我们的‘两仪电剑’已经出鞘,你的雷兵呢?”
王文卿被霞光映照,满脸阴晴诡谲,尚未应答,萨守坚已忍不住厉声喝道:“布阵!”右手指诀突一变幻,“叮”地一声,背后长剑率先脱鞘飞起,如利电直破苍穹。
神霄派众弟子立时沿着长廊盘腿而坐,一手抵住前人后背,一手捏诀,霎时间“咻咻”破风之声大作,两三百道剑光冲天飞起,层层叠叠地环绕交撞,猛地爆放出赤、橙、青、黑、白五种刺目的炫光。
四周惊哗四起,但见空中两团炽艳无比的光浪遥遥对抵。北面是紫青双剑的霓虹气旋,在空中呼呼怒旋,流丽万端;南边是滚滚穿梭的数百支飞剑,夭矫闪耀,如银河奔泻,彗星乱舞。
虽尚未对撞,但彼此气浪吞吐,已激炸起姹紫嫣红的万千缕炫光,灿烂如霓霞,映得周围瑰奇万状。
“嗖!”王文卿衣袖一鼓,背后长剑终于出鞘,凌空划过一道刺目无比的银光,穿入剑阵中央。
几在同时,“噗噗”连声,他左手拂尘的每一根银丝都如钢刺般炸飞而出,凌空聚散飞旋。
刹那间“轰轰”连声,湖面惊涛狂涌,无数条雪白的水柱腾空冲起,缭绕飞旋在剑阵四周,就像是无数条白龙盘旋怒吼,不断地冲入剑阵,又不断被离心甩出,汇聚成越来越巨大的白龙,咆哮飞腾。
众人哗声四起,小青又惊又奇,原以为王文卿的“太一雷兵”不过是以五行剑阵聚集雷电之力,没想到他竟还能以拂尘的银丝操纵水龙,形成如此恐怖的“水龙电剑”!
所谓的“水龙电剑”,据说是三百年前的魔门第一高手楚狂歌所创,他以唐朝大军的八百柄断剑为阵,下卷西海狂涛,上引昆仑雷霆,形成了在空中绵延数里的龙形剑阵,大败吐蕃与大食联军,威震天下。
这种剑阵最为可怕之处,在于剑无常势,水无常形,而水和剑又都能导引雷霆威力,故而变幻莫测,无坚不摧。王文卿如果真能将这剑阵与“太一雷兵”无缝相融,此番谁胜谁负,可真难以预料了!
“轰隆隆!”漫天雷电狂舞,宛如无数条银蛇分别窜入南北两翼的剑阵之中。
紫青双剑霞光怒放,照得万里夜穹霓彩尽染。林灵素狂笑声中,那滚滚霓光狂飙似的飞旋疾舞,朝着王文卿当头冲来。
绚光方动,南翼立即乱剑飞舞,夹带着滚滚水龙,穿梭闪耀,轰鸣如雷,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就逆向撞中了紫青双剑的螺旋气浪……
“轰!”一声惊天动地的狂震,无数炽光层层叠叠地朝外炸散,众人眼前一花,气血乱涌,屋檐、瓦片、横梁……全被瞬间掀飞了,真气稍弱的,纷纷闷哼惨叫,翻身坠入炸涌如沸的天湖。
就在难以逼视的炽光与轰鸣声中,悬在林灵素腰际的玛瑙葫芦突然炸裂开来,两道人影纵声长啸,太极似的极速飞旋,穿过缤纷乱剑,穿过漫天霞彩,高高地直没夜穹。
第152章 求生
“青帝!是青帝陛下!”有人眼尖,指着空中那极速飞旋的红影高声大叫。接着蛇人也爆出一片欢呼:“圣上!圣上安然无恙!”
小青又惊又喜,眯眼凝望,只见那两道人影在最高处微一凝顿,又反转着急冲而下,狂风鼓荡,衣袂猎猎,满脸霓光闪耀,果然是许宣与青帝!
林灵素惊讶地与李少微对望一眼,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寡人太小瞧你和这阴阳人啦!能借这阴阳五雷与五行剑阵之力,内外交荡,震裂葫芦,倒也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王文卿更是脸色骤变,没想到两人竟会被收入乾坤元炁壶,更没想到他们竟能破壶而出,目中随即闪过一道精光,喝道:“李元君,原来是你假扮青帝,和这魔头一起暗算青帝,居心忒也歹毒!你们勾结卡米乱党,上弑青帝,下欺蛇族,视我三十三山英雄为何物?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咬破指尖,在拂尘上飞快地画了几道血符,捏诀结印,叱道:“移星换斗,翻江倒海,疾!”衣袖一鼓,悬在上方的拂尘银丝猛然飞散。
“叮叮叮叮……”天地陡然一亮,漫天乱剑随之炸散开来,焕发出赤、白、黑、黄、青五色炫光,然后卷起漫天水浪,就像银河回旋飞转,猛地朝“紫青双剑”的气旋中央轰然穿入!
这一下天雷地火,正面冲撞,威力远比先前猛烈数倍。
刹那间,又是一迭声惊雷般地轰鸣狂震,天地俱白,霓光冲舞,整个女帝山仿佛都在猛烈摇颤。所有人都被气浪掀得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前仆后跌。
小青喉头一甜,正好被炸射而来的气浪迎胸撞中,若不是王重阳及时抓住她的肩头,回旋避让,又一掌拍出,硬生生卸去了大半狂猛的冲击气波,她早已如周围众人一般,被震得口喷鲜血,坠落湖中。
震耳轰鸣声中,只听林灵素大笑道:“王娘子,你转弯转得倒挺快。嘿嘿,你以为反咬一口,就可以将阴阳人和王重阳拉到你那边么?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萨守坚,你还等什么?”
话音未落,萨守坚大喝一声,双手朝后撤开,排在他后方的神霄派道士闷哼连声,纷纷摔跌翻滚。
“轰——隆——隆——”炽光乱舞,剑阵顿时四撞炸飞。王文卿猝不及防,身子猛地一晃,整个人朝后平飞出十几丈远,重重地撞在汉白玉台上,“哇”地喷出一大口血箭,拂尘尽碎。
当是时,许宣、青帝堪堪冲入漫天缤纷乱舞的飞剑之中。两人借势随形,越旋越快,直如狂飙席卷,被他们的太极炁轮一搅,长剑不是碎断炸舞,就是反弹抛飞。
众人顾不得再看王文卿,纷纷仰头齐望,时而惊呼,时而叫好。三十三山岛民也好,蛇族也罢,虽对青帝又恨又怕,但相比之下,对这平空杀出的林、李二人,以及神霄派众道士更为厌憎,此时同仇敌忾,都不自觉地为之心悬一线。
李少微眉梢一挑,格格笑道:“上天容易下地难。许公子,给你指了一条返回人间的坦途大道,你却偏不走,那我就送你上天成仙吧!”
捏指御剑,霓光怒放,“紫青双剑”气旋滚滚,转眼就将漫天的断剑吸卷而入,摇曳扭舞着朝两人冲去。
许宣心头大凛,被狂风刮得几难睁眼。依稀只见下方霞光万道,如飓风,如漩涡,如妖兽巨口,一圈圈地螺旋狂转,夹杂着道道闪电、点点剑光,随时欲将他们吞噬。那景象之壮丽恐怖,生平见所未见。
方才能冲出“乾坤元炁壶”,全因青帝将毕身真气全都输入他的经络,阴阳双修,形成狂猛无匹的太极炁轮,而后趁着雷电、“紫青双剑”、“水龙雷兵”猛烈撞击,波及神壶之际,用炁轮掀动壶内的阴阳气旋,撞击葫芦裂缝,才得以侥幸逃生。
但青帝经脉断毁,这亡命一击又反创极大,几乎耗尽了所有真元,此时已无法运转真气。两人只是借着阴阳炁轮的雷霆余势,才得以冲破剑阵。然而要想仅靠许宣一人,闯过“两仪电剑”的气旋,无异于痴人说梦!
忽听青帝柔声道:“泾溪石险人兢慎,终岁不闻倾覆人。周公子,你可知飓风最为平静的地方在哪里么?”
风暴眼!许宣一震,突然想起昨夜与她在洞渊双修时,那悬浮在他们中央、却垂直如线的烛火……霎时间醍醐灌顶,又惊又喜,道:“妈,你是说……从这气旋的‘太极鱼线’中央冲过去?”
青帝嫣然一笑,道:“有时越是看似危险之处,反倒越为安全。就看你有没有胆子试啦。”被绚光辉映,苍白的脸又娇媚如霞。
许宣素来胆大包天,又刚在阴曹地府的门沿绕了一圈,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既有一线希望,更是精神大振。
当下哈哈笑道:“妈,你孩儿别的本事没有,只有一颗泼天大胆!”抱紧她的纤腰,长啸着极速冲落。
两人与那气旋相距极近,呼吸一窒,眼前绚光乱闪,已穿入那滚滚飞旋的霓光气浪中央。隐约只见光轮如太极怒舞,紫青双剑有如“阳极”、“阴极”,极速闪耀逼近。
“哧哧”激响,两人的护体气罩急剧起伏,衣裳、头发全被那凌厉无比的剑气削断了,脸上、身上亦劈痛如割,沁出一道道血丝。
此时所有的恐惧反倒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了拼死一决的斗志与勇气。他深吸了一口气,盘旋急转,大喝声中,真气猛然破臂涌出,变成了一道三丈来长的炁剑,滚滚飞旋,朝下方光轮那若隐若现的“太极鱼线”冲去……
眼见两人身影一闪即没,众人无不惊呼如沸,小青的心更是陡然沉入了谷底。空中霓光乱舞,气浪滚滚,不时地炸射出道道飞剑,每鼓荡一下,她的心便跟着抽紧一分,右手死死地攥着王重阳的手臂,指甲已深深嵌入他的肉里。
漫山人潮中,唯独王重阳没有仰望那飞旋鼓舞的绚光霓浪。
他满脸通红,浑身僵直,几次偷偷地瞥望小青,想在众人发现前抽回手臂,却又生怕惹恼了她,心里如吊桶七上八下。直到听见空中一声“轰隆”剧震,才猛地醒过神来。
众人惊哗声中,两道人影螺旋着穿透霓光,直没天湖,激起冲天大浪。
小青“啊”地一声,松开手,不顾一切地朝彼处冲去,叫道:“许宣!许宣!”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围涌上前,就连王允真也情急忘形,提着裙裳疾奔而去。
王重阳心中如释重负,但旋即又涌起一种莫名地失落。
又听“哗”地一声,一道人影湿漉漉地从湖中冲起,跃落在摇摇欲坠的浮桥上,哈哈笑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多谢两位好风凭借力,送我回人间。”抱着一个红衣女子,被霓光映照,神采飞扬,正是许宣。
众人又惊又喜,欢呼如沸。众蛇人见伏羲转世安然返还,自是喜悦无已,而三十三山的岛民目睹他与青帝并肩而战,也都不自觉地涌起亲近之念。
林灵素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显然也没想到他竟能安然冲落,笑道:“小子,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你有福运躲过两次,第三次可就未必啦。”探手一抓,将紫龙剑握入手中。
紫青双剑方一冲落,漫天的霓光全都消散了,山顶一片黑暗。小青正满心喜悦地奔向许宣,右侧忽然狂风鼓舞,又听王重阳喝道:“娘娘小心!”闪电似的斜掠而至,挡在她身边。
小青一凛,只听“砰砰”连声,黑影交错,气浪迸炸不绝。
众人纷纷点燃火炬,有人怒道:“操她奶奶的,又是那臭牛鼻子!”火光摇曳,照得历历分明,偷袭她的那人脸如冠玉,血迹斑斑,赫然正是片刻前被“两仪电剑”撞成重伤的王文卿。
小青又惊又怒,不知他为何突出此举,旋即凛然醒悟。这厮众叛亲离,要想活命,必先抓取一个人质,而自己是蛇族“女娲转世”,又与许宣、王重阳关系极深,没有比她更加合适的了!
更何况王重阳之所以不敢与林灵素动手,全因投鼠忌器,生怕妖后催发她心内的蛊虫,如果她死了,许宣、王重阳必定无所顾忌,而这也正是魔帝、妖后所不愿意见到的。换而言之,只要他擒住自己,谁也不敢轻易动他了。
思忖间,王文卿已被王重阳逼得连退十几步,冲上了长廊。
神霄派道士们跃起身,正欲上前相助,忽听萨守坚厉声道:“各位师兄弟,我们名为神霄派,你可知‘神霄派’是谁创立的么?不错,就是眼前的这位大师伯林灵素!王文卿为夺掌门之位,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这姓王的老贼对有恩于己的大师伯尚且如此,对你,对我,对我们中的每一位,更是耍尽了种种阴毒的手段。不用我说,你们心底也亮如明镜,这老贼不是我们的恩师,而是我们的不共戴天的杀亲仇人!”
第153章 引龙
神霄派众弟子面面相觑,犹疑不决。
萨守坚森然道:“从被迫拜他为师的那一天起,萨某就立誓为大哥大嫂报仇雪恨。我苦苦等候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日,谁敢阻我,便有如此石!”说到最后一句时,“嘭”地一掌,将石栏拍碎数块。
众道士脸色齐变,林灵素拍手大笑道:“大快人心!真他奶奶的大快人心!这就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王娘子啊王娘子,你也有今日!”
王文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双手气浪卷舞,接连几记气刀将王重阳震退,接着转身飞闪,扑向萨守坚。
长廊内一片混乱,众人慌不迭地避让开来,有几个神霄派道士眸中怒火闪耀,想要上前狙击,但惮于积威,终于还是不敢动手。
萨守坚喝道:“神霄派萨守坚,今日愿奉大师伯为掌门,替天行道,清理门户,诛灭老贼!”右臂红光鼓舞,冲出一道两丈余长的气剑,迎面猛撞在王文卿劈来的气刀上。
“轰!”炫光四炸,王文卿竟被撞得冲破廊顶,螺旋飞起。就在众人眼花缭乱,以为这对师徒即将生死对决之际,他竟借着那反撞之力,突然转向急冲,“砰砰”连声,撞飞数人,一把抓起王允真,破空飞旋。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如鬼魅,等到众人惊呼出声时,王文卿已落在了十来丈外的阁顶上,按住王允真的后心,高声道:“王重阳,快将‘流霞镜’和‘镇妖塔’交出来,否则我就一掌震碎她的心脉!”
王重阳脸色涨红,惊怒欲爆,怎么也没想到这厮竟会对王允真下手。许宣怒喝道:“王老贼,你好歹也是大宋道门宗师,四大散仙之一,做出这等卑劣无耻之事,羞也不羞?”
众人群情激愤,怒骂不已。唯独林灵素幸灾乐祸,哈哈笑道:“小子,你太不了解王娘子啦。只要能活命,别说这小娘子,就算让他将自己的亲闺女一刀宰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王文卿听若罔闻,冷冷道:“我只数三下。一……”掌心朝外一吐。王允真顿时“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彤艳艳如雪地红梅,软绵绵似玉山倾颓。
王重阳失声大吼:“住手!”长袖挥卷,将那面绚光流舞的铜镜抛入他的手中。
被那霓光一照,王文卿脸上阴晴莫测,闪过激动狂喜的神色,颤声念道:“芥子须弥,万象无极,三十三天,大小如意,疾!”眩光刺目,一座小巧玲珑的水晶宝塔从镜中飞旋而出,越变越大。
众人一片骚动,许宣大凛,这厮要“镇妖塔”作甚?难道是困兽犹斗,想将所有人都镇入这神塔之下?
萨守坚杀机更甚,喝道:“各位师兄弟,再不动手,更待何时?”众神霄派道士素知师父阴狠狭隘,睚眦必报,到了这等境地,已经别无退路了,当下纷纷捏诀结印。
刹那间,漫天断剑缤纷乱舞,呼啸着王文卿撞去。
许宣、王重阳齐齐失声大叫,生怕剑阵撞中王允真。还不等阻挡,王文卿又咬破指尖,一边在镜上疾写血符,一边喝道:“流霞之镜兮,照我封魔之钉;镇妖之塔兮,醒我青龙之灵……”铜镜、水晶塔随之“嗡嗡”狂震,霞光乱舞。
青帝花容变色,失声道:“引龙诀……”话音未落,剑阵已被神塔掀卷的狂飙撞得冲天炸散。霞光滚滚乱舞,穿过漆黑的夜空,穿过下方若隐若现的云海,遥遥投向极远处的汪洋。
听得“引龙诀”三字,众人脸色齐变,惊怒交集。
许宣听到周围嘈杂的叫骂怒吼,方才明白大概。原来这数千年来,三十三山能勉强镇伏青龙,除了这座“镇妖塔”之功,还有赖于钉入那孽畜脊骨的“封魔钉”。
“封魔钉”是用和“流霞镜”、“镇妖塔”完全一样的五色补天石炼制而成,当年的圣女为了镇伏青龙,不惜在钉上涂抹自己的鲜血,用“女娲血咒”封镇青龙的魔性。
后来蓬莱出现了一个武学奇才,他破解了“女娲血咒”,又利用这三件神器同质同源、遥遥相吸的特点,创出了“引龙诀”。只要持有神镜、神塔,念此咒诀,就能将沉睡的青龙唤醒,召为己用。然而此人聪明反被聪明误,虽召来青龙,却难以降伏,最终反倒惨死在它爪牙之下。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敢妄用这“引龙诀”了。
王文卿多半是从卡米那儿学得此法。此刻穷途末路,竟孤注一掷,使出这两败俱伤的妖邪法术!
西北天际忽然一亮,隆隆狂震,夹杂着似有若无的咆哮声。“镇妖塔”幻光流离,越转越快,那咆哮声也跟着越来越近,震得众人肝胆俱颤,就连脚下的女帝山也仿佛不住地摇颤起来。
山上群鸟惊飞,哗然如沸,有人已忍不住跃上飞骑,张皇失措地朝东南逃去。许宣高声叫道:“大家不要走!青龙双目已盲,不足为惧,只要三十三山齐心协力,定可以将这孽畜除去!”
然而三十三山的岛民被青龙滋扰了数千年,恐惧根深蒂固。这孽畜短短两月被刺瞎了双眼,以它有仇必报的嗜血狂性,此番重现,必定以死相拼。偏偏最有可能降伏此兽的青帝又已身负重伤,与其指望奇迹发生,倒不如逃命自保。转眼间,骑鸟飞逃的岛民越来越多,留守在天湖四周的人,还不到原先的一半了。
咆哮声越来越近,狂风鼓舞,刮得众人难以睁眼,站立不稳。
林灵素昂然站在高台上,白衣鼓舞,飘飘欲飞,弹剑大笑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王娘子,你以为召唤出这么一条半死不活的瞎龙,就能转败为胜了么?寡人正好砍下它的头来祭旗,抽出它的筋来做弦,剔出它的骨来制箭,剥下它的鳞来磨成横扫天下的十万神兵!”
李少微柔声道:“李郎,你胸怀四海,心藏帝王之志,我可就没这般远大的念想啦。王娘子手里这面镜子不错,你说我拿来梳妆打扮,贴贴花黄,好不好?”嫣然一笑,突然狂飙似的冲向王文卿。
“当”地一声剧震,“青螭剑”撞在飞旋的“镇妖塔”边缘,彩光四射,她翻身抛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继续人剑合一,朝着王文卿当心刺去。
几在同时,林灵素亦破空飞起,滚滚疾旋着握剑冲来。两人一左一右,长弧夭矫,如太极乱转。虽是两式极为简单的“凌波望月”、“风卷流云”,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人威力。
“轰”“轰”狂震,“镇妖塔”被双剑两侧夹击,变向飞旋。王文卿所立的亭阁四周惊涛炸涌,长廊、楼台竞相塌落。
王文卿喝道:“给你!”猛地将王允真凌空掷向李少微,自己则紧握流霞镜,反身疾旋,“当”地一声,镜面瑰光爆射,与林灵素遥刺而来的剑气撞了个正着,借势翻身飘掠,跃到了“镇妖塔”上,直冲夜穹。
李少微本能地收回长剑,左手一拍,正中王允真胸口,顿时将她打得血箭喷舞,断线风筝般划过半空。
许宣心中一沉,失声大叫:“王姑娘!”还不等御风冲天,王重阳已抢身将她抱住,跃落岸边。
众蛇人蜂拥而至,许宣顾不得其他,抱着青帝挤入人群。只见王允真呼吸全无,一动不动,王重阳握住她脉门的手不断地颤抖着,脸色忽白忽紫,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片刻,才抱紧妹妹,昂头发出凄厉愤怒的长啸。
李少微在空中叹了口气,道:“可怜了这位如花娇娘。王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算账,就找这位王娘子吧。”踏风急转,和林灵素一起继续朝王文卿追去。
当是时,西北边突然响起一声狂吼,如惊雷乍爆,震得众人毛骨悚然。抬头望去,天地陡然一亮,腥臭扑鼻,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庞大而狰狞的青碧龙头,眼白翻动,正狂怒地张开血盆巨口,朝山顶众人倒卷猛吸。
“轰!”飓风呼啸,天湖水浪涡旋冲天,卷着数十条惨叫狂吼的人影,没入那张无底洞似的巨口之中。
众人惊呼狂奔,许宣大凛,左臂抱紧青帝,右手抓住小青的手腕,心念急转,不知是该与小青阴阳合璧,和这凶兽决一死战;还是该暂且奔开,避其锋芒。
忽然又听一阵轰鸣狂震,炫光四射,王文卿竟连着那宝塔、神镜一起被吸入青龙口中!
那孽畜猛地一顿,喉腹蠕动,接着又发出一阵欢鸣似的咆哮,在空中张牙舞爪地翻腾了片刻,再不理会山顶上惊骇四奔的人群,飞旋着穿过夜穹,向云层之下、那极远处的海面冲去。
众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如梦初醒,欢呼四起。
萨守坚跃上“一阳台”,从怀中取出一卷图轴,高举过顶,朝着并肩跃落的魔帝、妖后高声道:“掌门师伯、掌门夫人神威盖世,兵不血刃,便已诛灭王文卿老贼,吓退青龙,可谓无敌宇内,天下归心!我等愿奉上‘青龙皮图’,誓死追随掌门左右,一统三界,永铸霸业!”
第154章 传位
神霄派众道士纷纷跟着拜倒,齐声道:“誓死追随掌门及掌门夫人左右,一统三界,永铸霸业!”
那一声声“掌门夫人”喊得李少微脸泛红晕,秋波流转,忍不住悄悄地瞟了林灵素一眼,眼波中又是忸怩又是欢喜,竟仿佛突然变回了二十年前那清纯懵懂的少女。
许宣怒从心头起,哈哈大笑道:“妈,今年是蓬莱山的马年么?怎么一群人围着马腚拍马屁?好臭,好臭!有人连的‘重阳斗剑’也没赢下,居然就想着一统三界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林灵素接过青龙皮图,笑道:“守坚啊,许公子说得不错,哪有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的道理?要想称雄三界,好歹先当上这蓬莱之主,拿到白虎皮图。来,你问问大家,还有谁愿意和我们比试比试的,如果有,趁着明月初升,夜色怡人,一并了结了,省得拖到明日。”
萨守坚果然气运丹田,远远地将声音传了出去。连问了三遍,四周一边死寂,无人应答。
王重阳抱着妹妹的尸体,攥拳的双手青筋暴起,微微颤抖,几次想要大吼着跃上台去,但瞥见身边的小青,满腔的怒火又如被冷水浇淋,只得咬碎钢牙咽入肚里,苦苦强忍。
林灵素笑道:“既然大家都没异议,那么我看这‘四尊者之战’也就不必再比了。不如等到明日,再由寡人斗胆挑战青帝,看看谁能担任这蓬莱之主。大家意下如何……”
“且慢!”青帝淡淡截口道,“按照我蓬莱山的规矩,只要斗剑尚未结束,寡人就仍是三十三山的青帝。既是青帝,就可以指定旁人接任自己。这位周公子是寡人的义子,从现在这一刻起,他就是蓬莱青帝。阁下想要问鼎,明日就先胜了他再说吧。”
此言一出,山顶一片哗然,许宣也大吃一惊,道:“妈,我……”
青帝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凄酸的微笑,传音道:“好孩子,眼下‘青帝’之位已成了谁也不敢接的烫手山芋,除了你,再没人能与这两个魔头斗上一斗啦。你体内有我的阴阳真气,又会吸纳真气的‘嫁衣神功’,倒也不是全无机会,是胜是负,就得看你的胆量和造化了。”
许宣心中突突一阵急跳,此时楚青红又几已耗尽所有真元,别说明日,就算调养上数月也未见得是林、李二人的对手。自己若不挺身而出,岂不坐视这两魔头为所欲为?热血上涌,朗声道:“承蒙陛下重托,幸何如哉!就算我粉身碎骨,也誓与魔头死战到底,绝不辱没‘青帝’之名!”
蓬莱岛民听了脸上均是一烫,空有斗剑夺帝的雄心壮志,不想事到临头,拼死捍卫三十三山荣耀的,竟然是这初来乍到的黄毛小子。
众蛇人见本族的“伏羲转世”与青帝如此亲热,一口一个“妈”,心里原本都极不是滋味儿,但此时听到他这句慷慨激昂的誓语,无不心有戚戚,捶胸长啸。受他们感染,周围的岛民们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纵声高呼,起初还只稀稀落落,很快便迅速蔓延开来,直如山呼海啸。
青帝百感交集地凝视着许宣,嫣然一笑。千百年来,这是蓬莱第一次如此人心齐整,同仇敌忾。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小子,人说‘有奶就是妈’,你却连‘无奶也是妈’,单只这份超然境界,寡人就远远不如啦!好在咱们比的是剑,而不是认妈的本领。既然你敢舍命一战,寡人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忽然顿住笑声,双眸灼灼地盯着许宣,似笑非笑道:“你我此前的恩恩怨怨,都已一笔勾销,明日谁死谁活,就看自己的本事了。如果你能赢得了我,头颅候取;但如果我赢了你,嘿嘿,你就只好到阴曹地府和父母团聚了!”
*****
从这嵌于万丈峭壁的“云上阁”朝外望去,湛蓝的夜空纤尘不染,星辰寥落,只悬着半轮明月。下方则是茫茫云海,翻腾起伏。
那澄净壮丽的景象,真有如张九龄的名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许宣突然想起再过二十多日,便是中秋了,心中突然剧痛如绞,热泪盈眶。去年中秋,他和父亲、真姨娘在西湖边赏月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短短一年,天海远隔,也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期!
青帝倚着阑干,痴痴地凝望着那半轮孤月,低声道:“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此时此刻,她又在哪里?是否也在望着这天上的明月?”
顿了片刻,眼中泪珠盈凝,柔声道:“这些诗全都是你妈妈读与我听的。在她之前,我所见所闻,全都是人世间最为肮脏丑恶的东西,就连我自己,也是最为肮脏丑恶的怪物。遇见她后,才知道人世竟如此之美,那些诗词,那些歌曲,那些字画……总让我忘记了所有的痛苦,也让眼前看惯了的山海,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许宣听了越发郁堵,不忍再这般欺瞒她,吸了口气,道:“妈,其实我不是……”
青帝忽然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转过头,泪珠倏然滑落,挂在她微笑的唇角,轻声道:“周公子,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是我的孩子,就够啦。”
许宣胸口如撞,豁然省悟,以她这么聪睿明断的心性,听了林灵素与他的对白,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并非真是李师师的孩子?只是她早已将对李师师的一腔柔情寄托在他身上,覆水难收,情真难改,明知是假,也只有继续欺骗自己了!
心潮激荡,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伸手擦去她嘴角的泪珠,摇头哑声道:“妈,你绝不是什么肮脏丑恶的怪物,你比起我见过的许许多多道貌岸然的人,干净美丽了千倍、万倍!能做你的儿子,可比夺得青帝之位、抢到白虎皮图,重要得多啦。”
若是几天前说这番话,必觉耳烧脸烫,但此时真真已将她视如母亲,语出真诚,毫无半点做作之感。
反倒青帝脸颊酡红泛起,忽然有些害羞,拍开他的手,转头“呸”了一声,道:“坏小子,就会油嘴滑舌地胡说八道。”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翘,掩抑不住甜蜜与喜悦。
许宣呼吸仿佛瞬间停窒了,她这神态像极了真姨娘佯嗔的模样,恍惚间又似回到了和真姨娘贫嘴耍赖的亲密时刻,一时间悲喜填膺,情难自禁,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泪水瞬间夺眶涌出,流入她光滑的脖颈,哽咽道:“妈!对不……对不起!”
青帝娇躯一颤,过了好一会儿,僵直的身体才慢慢地松软下来,反手摩挲着他的脸,低声道:“傻孩子,和妈妈还有什么对不起的?”
许宣将头埋在她馨香的发丝间,泪水滚滚,对父母的思念与担忧,全都混杂着对眼前这义母的愧疚里,分不清,道不明了。
“许宣!许宣!”绿影一闪,小青冲过守在门口的侍女,风也似的卷了进来,瞧见两人,身形猛地凝顿住了,脸上喜悦的笑容也随之冻结。
青帝脸颊飞红,转身轻轻将许宣推开。许宣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笑道:“小青姐姐,有什么事儿?”
小青俏脸雪白,又是惊愕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地瞪着他,想要说什么,眼眶里忽然盈满泪水,咬唇恨恨地瞪了青帝一眼,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许宣一愣,这才醒悟她会错意了,叫道:“小青姐姐!”刚想冲出去说个清楚,几个男装侍女大步走入,原想朝青帝行礼,略一迟疑,转身朝他恭声道:“陛下,蛇族的巫鹿已经研磨出了‘镇魂丹’,可以暂时保住王允真姑娘的性命。但要彻底救活,还需其他药丹与仙草。”
许宣“啊”地一声,又惊又喜,难道小青方才这般喜悦,就是为了跑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精神大振,所有儿女之情都被汹汹斗志所替代了。暗想,离天亮已不到三个时辰了,当务之急是准备好明日之战,等打败了那两魔头,再和小青姐姐慢慢说明不迟。
当下收敛心神,道:“妈,你先前说,想到了一个或可取胜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是了,差点儿忘啦,”青帝也从方才那缭乱的心绪中收回神来,捋了捋纷乱的发鬓,嫣然一笑,“我带你来这儿,是为了看窗外的这半轮明月的。你要想取胜,诀窍就在这半轮明月里。”
许宣一怔,不明所以。
青帝没有接着解释,却忽然又换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双眸闪闪地凝视着他,柔声道:“世间人人都向往着仙界,想着做神仙;说起阴曹地府,个个避之不及。但是,你可知道仙界与阴曹地府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第155章 对策
许宣越听越糊涂,不知她这话里蕴着什么禅机。
青帝道:“有个故事,说某人死后,被牛头马面拖到了阴曹地府,地府里不见油锅,不见刀山,只看见一群饿得面黄肌瘦的人围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一个长丈许的铁勺,怎么也送不到自己的嘴里,急得不住地哀嚎悲哭。
“判官一查功德簿,发现此人送错地方了,连忙又遣黑白无常,将此人送到了上界。此人到了仙界,不见仙山,不见神殿,也只看见一群人围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腊八粥,每个人手里也都拿了一个长丈许的铁勺。但和地府不同,这些人却个个白白胖胖,心满意足……周公子,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许宣沉吟了片刻,拍手道:“是了!丈许长的铁勺送不到自己的嘴里,却可以和别人互相喂送。”
青帝又是嫣然一笑,道:“周公子,你果然聪明。仙界与地府其实并无分别,若说有分别,就在于升上仙界的人心怀慈悲,彼此关爱;而堕入地狱的人自私自利,相互算计。天下之理,一通百通,武学之道,又何尝不是如此?
“求仙求魔,往往只在一念之差。譬如那‘嫁衣神功’,一看便是心机阴狠、自私毒辣的人所创。在他们眼中,世上无一人不是如此,除了损人利己,弱肉强食,就再没有提升修为的途径。他们以己度人,那些被他们利用的‘人鼎’,除了不停地吸纳第三者的炁丹、饮鸩止渴之外,就只有束手待毙。可是他们永远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并非人人都和他们一样,要想化解‘嫁衣神功’,至少还有两种至为简单的办法……”
许宣心中一跳,似有所悟,又听她道:“第一个法子说穿了,其实一钱不值,那就是找几个与你彼此关爱、互相信赖的人,让他们吸走你体内与你五行相克的炁丹。‘汝之砒霜,彼之蜜糖’,与你相克的炁丹,和他们或许正有相生之效,你既卸去了心患,他们又长了真炁,岂不两全其美?”
许宣大喜,笑道:“此法大妙!妈,事不宜迟,我们立即找几个人来试上一试!”
青帝摇头微微一笑,道:“不必啦。因为我已经用了第二种更加简单的办法。昨夜与你阴阳双修之时,便已将你体内郁结的炁丹全都吸入我的丹田,方才在那‘乾坤元炁壶’里,又将周转炼化过的真炁,重新输入了你的经脉……创立‘嫁衣神功’的人永远不会料到,有人会为了自己关切的人,心甘情愿地去做‘人鼎’的‘人鼎’。”
许宣胸口如撞,这才明白,为何体内那撕绞欲裂的剧痛竟会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青帝道:“周公子,你是五行土属之身,而我体内的阴阳真气,一属木,一属火,五行木克土,若将五行属木的阴极真炁传给你,对你无益反弊,所以我将阴极真炁全都转成了火属的阳极真炁,五行木生火,火生土,你只需以'嫁衣神功'的吸纳大法,就能将我传给你的真气逐一化为己用了。"
顿了顿,眼中露出似悲似喜的古怪神色,道:"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嫁衣神功'的凶残与歹毒,从我将所有真气传给你的那一刻起,我体内的阳极经脉已被你反撞的真炁尽数震碎,再没有恢复的可能了。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将青帝之位传给你,让你冒险与那两魔头比斗.."
许宣"啊"地一声,抓住她的手腕,果然发觉她督脉断毁,其他阳属经络的真炁也极为微弱。督脉主一身之阳,督脉既断,便形如废人了!想不到她为了自己竟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感激,想要说话,却热泪盈眶,一句也说不出来。
青帝抽出手,柔声道:"周公子,你不必为我难过,我这一生困在蓬莱山里,对这不男不女、争强斗狠的日子,早已过腻了。阳极经脉受损,对于寻常修道之人是灭顶之灾,对我却或许是因祸得福。从今往后,我再不会..再不会变回男儿之身啦。能成为一个普通平凡的女人,比做什么长生不老、天下无敌的怪物,可要简单快乐得多了。"脸颊晕红,喜悦中夹着一丝淡淡的惆怅与羞涩。
许宣悲喜交织,也不知是该为她欢喜,还是该为她难过,忽想:"世人穷心竭力,只求能把持权柄,长生不死,但她却甘心放弃所有,换来普通平淡的一生。人活于世,到底该追求什么?我从小想要修道成仙,但成仙当真就比做一个凡人更加快乐么?"
胡思乱想间,又听青帝叹道:"你瞧,我可真真变得婆婆妈妈啦。说了这么多,却连最为紧要的事情还未提起。我在蓬莱这么多年,从未遇见象林、李二人深不可测的敌手。这两人修为原就极为高卓,又在'两仪峰'潜修了一个月,一个专炼阳极真气,一个专炼阴极真气,就是为了驾御紫青双剑,阴阳合璧。再加上彼此心念相通,意气浑融,堪称毫无瑕疵。即便我未曾受伤,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许宣听了大为失望,苦笑道:"妈,哪有你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若连你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孩儿又怎还会有半点神算?"
青帝摇头道:"那也未必。比剑并非只论真气强猛、修为高低,还有许多其他因故。我斗不过他们,不代表你一定就会败给他们。我带你来此,除了告诉你不用再担心'嫁衣神功'之外,是为了让你好好看看这半轮明月,找出破解那两魔头的双剑合璧的法子。告诉我,当你瞧见这由圆转缺的月亮,第一个念头想起了什么?"
此时明月已过中天,照得窗前白如霜雪,许宣又想起了张九龄的另一首诗,脱口道:"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青帝似是没有听过这首诗,微觉动容,低声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连念了几遍,双颊晕生,竟似有些痴了,过了一会儿,才叹道:"周公子,你几句举得真好。世间许多事物的盈亏,都与月亮的圆缺息息相关。比如潮汐,比如烧丹,比如炼气,又比如女人的..。女人的心情。
"若将人体比为天地,阳气有如太阳,阴气有如月亮,任督二脉则是'太阳'与'月亮'升落循行的路线。有的人阴极真气弱于阳极真气。就像是春夏夜短昼长;有的人阴极真气强于阳极真气,则像是秋冬夜长昼短。但无论是谁,体内的阴极真气必然都是随着月亮的圆缺,而由强转弱,再由弱转强,循环不止。
"周公子,今日是七月二十,阴气渐衰,阳气日强.."
许宣幡然醒悟,喜道:"妈,你是让我全力攻击李少微.."突然想起当日自己与小青双剑合璧时,林灵素所做的那番指点,心中一动,转口道:"不对,先要全力猛攻林灵素!双剑合璧,攻守相从,林灵素的破绽全由李少微来格挡,我攻林即是攻李,只要李少微格挡不及,林灵素必定被迫回手自救,合璧剑法马上就乱啦!到那时,我再转而猛攻李少微,速战速决!"
青帝只道是他自己悟出来的,妙目中更充满了惊讶与嘉许,嫣然一笑,道:"对啦。眼下你体内可以化用的真气,虽不如林灵素强猛,但却比李少微稍胜了半筹。只要你抓住他们攻守之间的瞬息破绽,或许便能反败为胜。但他们的紫青双剑锐不可挡,你没有可与之相抗的神兵,只有用气剑周旋了。"
她捏了个指决,道:"昨夜你已学会了'阴阳指',知道如何变幻指诀,在'八极'之间转换真气,我传再你一套'阴阳指剑',也是和'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卦相合,化生出六十四式,简单好记。但这六十四式指剑里,阴阳各异,你要想在一夜间全部学会,也非易事,倒不如好生利用你眼下至刚至纯的阳属真气,专心练习其中的'阳卦指剑',只要能有几式运用得炉火纯青,明日或许便有取胜之机了。"
当下将"六十四指剑"细心地讲了一遍,又择重将其中与"阳卦"相关的指诀反复讲解,亲身演示。
这套"阴阳指剑"是她集毕生所学悟创的独门气剑,深奥玄妙,威力无穷,要想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学会,谈何容易?许宣本就聪明绝顶,昨夜又已学过了"阴阳三才指诀",很快就记得滚瓜烂熟,纵有些不明白的艰深之处,也先牢记于心,留待日后慢慢体悟。
不知不觉间,月满西楼,更梆遥响,已过了四更天了。
青帝见他这么快就掌握了八式剑诀,指尖弹处,气剑纵横怒舞,极之霸冽狂猛,不由大感欣慰喜悦。正想说话,巫鹿突然摇摇晃晃地游了进来,脸色如土,颤声叫道:"圣上!大事不好矣!大事不好矣!"
第156章 剖心
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巫鹿原本圆滚滚的胖脸竟变得干瘪如桃核,宛如贴着一层皱巴巴的惨白皮肉,灯火映照,簌簌抖动,丑怖如鬼。
两人汗毛尽乍,正待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巫鹿捂着后颈,颤声道:“圣上,娘娘……娘娘……”身子一晃,突然软绵绵地仆倒在地,再不动弹了,双眼兀自直愣愣地瞪着许宣,凝固着惊骇、悲伤、愤怒与不甘。
许宣大凛,探其鼻息,竟已气绝身亡,拨开他的手掌,却见后颈上有两排深深的齿印,似是被人吸干了鲜血,这情景竟与当日在自家“慈恩园”里见到的僵尸如出一辙!又惊又怒,李少微!难道又是妖后在捣鬼?
想来巫鹿定是被那女魔头吸尽气血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奔入此地为自己报信。他与这蛇人巫医相处的时日虽不久长,却也有了些感情,见如此惨状,心里说不出的悲怒难受。
“陛下!”守在门外的几个男装宫女匆匆奔入,伏身禀告,“三十三山与蛇族眼下共有四十余人被打碎脏腑,吸干鲜血,不知何人所为。就连王允真姑娘也不知被谁抢走了。现在山顶人心惶惶,王重阳正领着蛇人到处搜寻……”
许宣心里越发亮如明镜,怒火如焚,如今青帝功力尽废,蓬莱众山上唯一能让林灵素、李少微有所忌惮的,只剩下王重阳了。这两魔头对青帝之位志在必得,此番这场大闹,除了盗吸真元,震慑众人之外,最大的目的只怕还是挟夺王允真作为人质,确保王重阳不敢有任何异动。
想起巫鹿临死反复提及“娘娘”二字,更觉不妙,截口道:“是了,娘……小青姑娘呢?现在何处?”
那几个男装宫女面面相觑,摇头齐称不知。只有一个想了片刻,道:“先前她冲出宫门,似是朝‘万花谷’去了。”
许宣大急,道:“妈,我先去找她回来。”来不及多做安排,也不等青帝回话,便已狂风似的冲出“云上阁”,卷过峭壁,朝着“女帝山”南翼的“万花谷”掠去。
山顶火光点点,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举着火把奔窜的人影,有的三五成群,结队搜寻失踪的亲友;有的正抱着被吸成僵鬼的尸体悲声恸哭;有的则是被眼前的惨状吓破了胆,想要脚底抹油,趁黑溜之大吉。
一路穿行,惊呼、呐喊声不绝于耳。许宣撞见眼熟的,便立刻揪住问小青的下落,一连问了八九人,全都茫然不知。好不容易才从几个蛇人口中探知,小青果然是往“万花谷”方向去了,当下顾不得安抚众人,分花拂柳,径直冲入了那片幽深的山谷。
万花谷沿南北迤逦,两侧山势斜陡,积雪皑皑,冰川交错。融雪化作飞瀑,一道道从峭壁隆隆飞泻而下,云横雾绕,蜿蜒成溪。溪谷两旁的草坡上深深浅浅地开满了各色鲜花,绵延不绝,随风如霓浪起伏,极为壮丽。
许宣听蛇人说过,此处看似美如仙境,云雾里却尽是毒瘴,花草间更遍布毒虫,别说三十三山岛民,就算是女帝山的“百花使”们也不敢妄入。所以昨夜王重阳、李少微从牢狱里救出众人后,才选择此处,作为藏身之地。
好在他从小在药缸里浸大,早已百毒不侵。当下撕下一幅布帛,在溪水里浸湿了,捂住口鼻,一边朝里奔掠,一边左右顾盼,高声叫道:“小青姐姐!小青姐姐!”
沿着溪谷奔行了八九里,杳无回应。正自心焦如焚,忽听右后方传来一声冷笑,“哼”道:“许大官人,春宵苦短,你不和青帝陛下耳鬓厮磨地切磋阴阳双修大法,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小青姐姐!”许宣大喜转身,果见她衣袂鼓舞,俏生生地坐在山溪的一块巨岩上。见她无恙,如释重负,掠到她的身边,笑道:“好姐姐,你没事就好啦,我还以为……”
“谁是你好姐姐?你还以为什么?”小青脸一沉,跃下溪石,冷笑道,“同宿林中鸟,大难各自飞,更何况我们无亲无故,不过是萍水相逢。你还是快快回到你母王陛下身边,让她多传你几招救命的绝活儿,指不定过了明天,还能保住这张滑舌油嘴,说些哄她欢喜的蜜语甜言。”
许宣这才知道她还在生方才的气,笑道:“好姐姐,你可想歪啦。青帝陛下救了我几次,恩重如山,我以母事之,岂有他想?”见她那眉眼含嗔的俏模样,心里突突一跳,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就算有甜言蜜语,也该留着给拜过天地、同过床的娘子不是?”
“无赖!”小青双颊霞涌,眉尖一蹙,想要挥手打他,眼圈却忽然一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许宣急忙追上,连拍了自己的几记耳光,道:“该打,该打!让你又胡说八道。”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小青姐姐,我轻薄无赖,你骂我也罢,打我也好,但眼下情势危急,可别为了我赌气独行,若是又落入那两魔头的手里,那我可真真百死难赎其罪了!”
见他忧急真挚,小青心底的羞怒才消了几分,却依旧甩开他的手,冷冷地朝上游走去,道:“许公子,劳你费心啦。我心里种着‘三尸金线蛊’,落不落入他们手里,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快快和我划清界限罢,否则,明日那两魔头若拿我来要挟你,那我可真真百死难赎其罪了。”
许宣心中一震,她说得不错,那两魔头凶狡狠辣,既敢以此胁迫王重阳,自然也敢这般要挟自己。目前尚无此举,绝非出于公平约战,不过根本没将他瞧在眼里罢了!
小青见他突然顿住脚步,怔忪不前,只道他当真起了此意,心中一酸,淡淡道:“许公子,当日我早已说过了,留在你身边,不过是为了不负葛老道所托,助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临安。如今你本事不低于我,又有了青帝、蛇族等许多强援相助,无需我帮什么忙啦。我再留下来,反倒成了你的累赘,不如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将来或许……或许还有重逢的机会。”说到最后一句,泪水竟险些模糊了视线,大步朝前疾行。
许宣听她言下之意,竟是要和自己分道扬镳,胸口如被重锤猛击,叫道:“小青姐姐,你别走!”抢步挡在她身前,急道:“你既已答应送我回临安,又怎能毁约不算?再说我……你……你……”思绪飞转,却找不到其他托辞,又道:“你……你是女娲娘娘转世,少了你,我这重生伏羲又何以服众?又何以打败那两魔头,回到临安?”
小青闪身绕行,冷冷道:“我们这伏羲、女娲本就是假冒的。若让三十三山岛民发现,我堂堂女娲居然受制于妖后,又或者我们连双剑合璧也敌不过那两魔头,岂不是更加千夫所指,死无葬身之地?”
“死便死了,那又如何!”许宣热血上冲,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好姐姐,就算要死,也当轰轰烈烈地死在一处,才不枉我们同生共死,并行了这一路……”
小青身子微微一颤,悲喜交涌,耳颊如烧,便欲脱口答应,眼前却突然闪过林、李二人念咒催蛊,趁着自己剧痛无暇回防、刺死许宣的情景……心中顿时一阵窒息般的绞疼,泪水几欲夺眶涌出,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明知是死,还要往前迎送,那不叫勇敢,叫做傻瓜……”
许宣心里痛如刀割,蓦地松开手,哈哈笑道:“罢啦,罢啦,原来你说怕拖累我是假,怕搭了自己的性命是真!好,好,小青姑娘,今日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是死是活,与你再无关系……”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突然重重地吃了一记耳光,热辣辣地肿起老高。
他抚着脸,又惊又怒地瞪着小青,却见她亦俏脸涨红,双眼滢滢地怒视着自己,胸脯急剧起伏,想要说话,两行泪水突然顺颊滑落。
许宣心中一颤,所有的怒火、苦楚、惊愕、伤心……全都烟消云散。
小青却双肩颤抖,难以自持地哭了起来,又是一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然后第三掌、第四掌、第五掌……每一掌都打得这么重,这么痛,有如烈焰喷涌灼烧,火辣辣、酥麻麻卷过他的耳颊,卷入他的心里,带来一种从未体历过的、战栗窒息的甜蜜……
他天旋地转,只觉全身热血都涌上了头顶,鬼使神差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右手拔出“龙牙”,抵在自己胸口,哑声道:“好姐姐,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反正都要死啦,要不要我……要不要我剖出心来,让你看个究竟?”
小青一怔,呆呆地望着他,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啊”地一声低吟,力气尽消,软绵绵地坐倒在地,满脸泪痕闪烁,酡红如醉。长袖垂处,一件物事咕噜噜地滚落在溪里,染得溪水一片殷红。
许宣低头望去,心中猛地一凛,那东西又红又嫩,竟是一颗方甫割下的血淋淋的心脏!
第157章 换心
还不等细看,溪流潺潺,已将那颗心卷得东摇西荡,朝下游漂去。小青陡然醒过神来,凌波抄步,“哗”地一声,将其从水中捞起,托在手里端详了片刻,见无损坏,才又松了口气,湿漉漉地揣入怀里。
许宣看得汗毛尽乍,骇然道:“小青姐姐,这是……这是……”原想问“这是你的心么”,刚滑到嘴边,便觉得此话未免太傻,又生生吞了回去。定了定神,压低声音,道:“小青姐姐,这是谁的心?你拿来做什么?”
小青冷冷道:“总之不是你的心。你管我拿来做什么?”虽仍板着脸,语气却已大为放软。
许宣想起方才山顶的种种惨状,想起巫鹿,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了,百纳之身!你……”话音未落,嘴已被她手掌紧紧捂住了。
小青双颊晕红,飞快地环顾了一眼周围,低声嗔道:“臭小子,你小声点儿说话会变哑巴啊!”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传音道:“是啊,这颗心是我从山顶的尸体里剖出来的。我试了上百种办法,可那‘三尸金线蛊’深植心脏,怎么也拔夺不出,要想摆脱,就只有用‘百纳之术’,将我的心彻底换过了……”
她的手心柔软滑腻,许宣心里突突直跳,又起了轻佻捉狭的念头,想要努嘴亲上一亲,犹疑间,她已收回手掌,续道:“可惜巫鹿胆小如鼠,生怕担责,听说我想换心,吓得脸都绿啦,推说只为你换过一次脏腑,没有林灵素的指点,说什么也不敢再试一次了。不管我怎么好说歹说,也不同意……”
许宣恍然醒悟,道:“小青姐姐,你方才到‘云上阁’找我,便是为了此事?”
小青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是啊,巫鹿再油滑胆小,有伏羲、女娲一起出面,量他也不敢推脱。”
顿了顿,又道:“眼下青帝重伤,三十三山的岛民都被魔帝、妖后吓破了胆,唯一能拦阻他们的,除了那姓王的小子,或许就只剩下你我二人啦。论实力,我们和两魔头相去甚远,但我们却是众人眼里的伏羲、女娲转世,又有青帝全力支持,只要我能拔去心蛊,和你双剑合璧,与两魔头周旋一阵,或许就能鼓舞蓬莱众山的士气,以多击寡,转败为胜……”
许宣听她口气,似是还不知道山顶发生的事情,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小青姐姐,你说的极是,只是……唉,都怨我,让李少微抢先一步,吸干了巫鹿的血……”
“什么?”小青如遭电殛,脸上血色尽失。
许宣简略地说了一遍山顶发生之事,她耳中隆隆直响,心骨凉透,就像拔落了悬崖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坠入了无底深渊。捂着胸口,浑身颤抖,慢慢地跪坐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宣又是愧疚又是怜惜,正想着该如何安慰,她却霍然起身,颤声道:“许宣,你……你别和他们比啦,青帝也罢,白虎皮图也好,他们想要,全送了给他们便是!趁着天色未亮,我们一起找个地方藏起来,好不好?”
见她满脸晕红,双眸熠熠,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地盯着自己,许宣心中突突一跳,几乎便要脱口答应。但想到青帝,想到蛇族,想到惨死的巫鹿等人,热血顿时又涌上头顶,摇了摇头,凛然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岂能临阵脱逃!更何况他们将我当作了伏羲,当作了青帝,明日一战,不只关乎我一个人的生死,更关乎蓬莱三十三山的荣辱……”
小青怒道:“笨蛋!他们和你非亲非故,有什么相干?究竟是他们的荣辱重要,还是活着回到临安,救出你父母要紧?”
提到父母,许宣胸喉登时一阵如割的剧痛,热泪盈眶,深吸了一口气,道:“小青姐姐,我想了许久了,那魔头逃出乾坤元炁壶,全是由我而起。若不是我,许家也不会有这番大劫。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我继续苟且求生,就算活着回到临安,又有何脸颜面对父母?明日一战,正是我将功补过的最好机会,不管死也罢,活也好,都能昂首挺胸地离开这里了!”
自从他放出林灵素后,内心就一直摇摆不定,时而立誓诛灭此獠,时而又幻想着借这魔头之力,救出父母。几个月来,胸中块垒郁积,已成心病。直到此时,才痛下决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小青却听得脸上一阵阵烧烫,直如在说她一般,又羞又恼,顿足道:“臭小子,你要寻死,你自己去罢,我不陪你啦!”跃上岸,朝半坡那片绚烂如云霞的花树掠去。
若是先前,许宣必不舍她离去,但此时死意已决,所有的牵挂与羁绊反倒突然全都消荡得一干二净了,心潮汹涌,遥遥传音道:“小青姐姐,若我明日当真死了,瞧在这几月同生共死的份上,求你回临安救我父母。许宣来生必做牛做马,报你大恩大德……”
小青堵住双耳,想要置之不理,泪水却一颗接一颗地汹汹涌出。
那冰凉的水珠、酸辣苦涩的滋味,还有那柔肠寸绞的痛楚……如此陌生,又如此迅猛,甚至比白素贞坠入江海的那一刻来得更加强烈,强烈得如同浪潮卷溺,强烈得让她无法呼吸。
难道这就是“人”的七情六欲?就是她要成仙前、所必先经历的种种凡尘之劫?这一瞬间,她多么想变回从前那个简单的自己呵,多么想回到从前那无欲无求、无喜无忧的世界……
视线模糊,狂风刮在脸上,痛如刀割。想要回眸望上一眼,但一想到明日此时,或许他已经死了,或许这一回眸便成永诀……那酥麻刺扎的剧痛顿时随着狂风劈入口鼻,劈入心底,劈入脏腑,将她瞬间绞碎成寸寸齑粉。
五天前,在暮色里目送许宣骑鹤远去时的忐忑与焦急;三天前,在囚室里挂念他时的忧虑与甜蜜;昨日,在崖顶云雾苦苦等候的悲伤与恐惧……全都在这一瞬间如山洪爆发、熔岩席卷,冲垮了她所有的壁垒,焚毁了她所有的伪装,让她仿佛从里到外,层层崩溃了。
她顿住脚步,天旋地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月光如水,花枝摇曳。她闭着双眼,抚着心口,听着落英在风中飘舞,听着凤凰在上空欢鸣,听着心脏在胸腔内一下又一下地猛烈跳动……所有的声音仿佛又幻化为李少微格格的笑声:“小丫头呀小丫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你已经喜欢上这嘴甜皮厚、心狠手辣的小色鬼啦!”
她指尖一颤,心猛地揪紧了。然后那紧绷而撕裂的剧痛,又陡然层层叠叠如冰山雪崩,融化为浸透全身的酸涩与甜蜜。
那笑声越来越响,在她耳畔一声声地萦绕着。她耳颊如烧,浑身颤抖,蓦地睁开双眼,不顾一切地转身朝回奔去,叫道:“许宣,我不会救你父母!想救他们,就和我一起活着从这里出去!”
许宣一愣,想不到她去而复返,不等回答,她已经狂风似的掠到了面前,抓起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往他手中一塞,双颊晕红如火,咬牙道:“小色鬼,我的命也放在你的手上啦。想要活命,就先将我的心剖出来,换上一颗!”
“我?”许宣吓了一大跳,满心的欢喜瞬间消荡,“小青姐姐,‘百纳之身’乃是极为高超的外科医术,连巫鹿也不敢贸然行事,我又岂能……”
小青冷冷道:“反正都是一死,与其死在那妖女的蛊虫之下,倒不如死在你手里。”脸上莫名又是一红,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板着脸,道:“这是巫鹿记载的‘百纳之身’手术心得,我趁他不备偷来的,原想实在没辙时,自己试上一试。但你好歹也出身于医药世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由你照本宣科地动刀,总强过我乱划一气。”
许宣摸着那羊皮卷,头皮发憷,但心想到了此时,确实也无其他良策了。只得展开来,细细端看。
羊皮卷上画了人体脏腑的剖面图,旁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详细地注释了手术的过程与要点。巫鹿看似滑稽,心思却颇为细密,那些文字除了蛇篆,居然也有些写得歪歪扭扭的楷书,虽然夹杂着不少错别字,词不达意,但连接上下文,再望图解意,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百纳之术”由当年大宋第一名医严忘一所创,又经林灵素增改,讲究的乃是如何利用脏腑的阴阳五行,相生相连,以确保嫁接后的器官严丝合缝,经脉、血管畅通如初。
他越看越是惊佩,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之术,信心大增。
当下反反复复揣摩了几遍,将流程牢记于心,找了一块凹形的大石作为锅鼎,生火煮水,又将“龙牙刀”在火上焠烧了片刻,定了定神,道:“小青姐姐,你准备好了么?”
第158章 迷
小青虽已下定决心,临到此时,却仍不免暗生惧意,脸色雪白,咬唇点了点头。转身在草坡茂密的花树间躺下,闭上双眼,调匀呼吸,指尖微微颤抖着,一点点解开衣襟。
狂风扑面,许宣呼吸一窒,分不清那馥郁的幽香究竟来自她,还是周围那簌簌摇曳的花枝。
月光雪亮地照着她莹白的脖颈,衬着那抹嫩绿色的衣裳,更显得滑如脂,润如玉。心里突突狂跳,忽然又想起那夜她站在瀑布水池里,将饵虫悬在嘴边,引诱心蛊的情景。虽只惊鸿一瞥,那旖旎春光却似深深烙在脑海,再也不能抹去。
小青心中忐忑,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动静,睁开眼,见他握着“龙牙”,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眼神灼灼古怪。耳根登时一阵烧烫,嗔道:“臭小子,看够了没有?”
许宣面红耳赤,咳嗽一声,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工,不瞧仔细了,怎么动手?”摒除绮念,探出手,将那襟口稍稍朝下拉了寸许,刀尖小心翼翼地抵住她的心窝。
小青重又闭上眼,屏息静待。
被刀尖所刺,急剧起伏的胸口沁出了几滴殷红的鲜血,灼灼醒目。想到此番开膛剖心,或许她便香消玉殒,再没有重生之机,许宣呼吸顿时又是一紧,刀尖颤抖,怎么也无法刺下。
寒风呼啸,刀气森冷,小青肌肤鸡皮泛起,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也不知这一刀刺入,自己是否还能睁开眼睛?是否还能瞧见这个世界,瞧见这跳脱无赖、油嘴滑舌的少年?
越想越是恐惧,睫毛颤动,忍不住睁开双眼。却见许宣依旧怔怔地凝视着自己,只是这回眼中不再是炽热如火的欲念,而是爱怜、痛苦、悲悯、忧惧……种种复杂的神色。
两人视线相交,心中俱是一颤。小青悲喜交迭,忍住泪,嫣然一笑:“小se鬼,如果我死了,记得将我的心带回峨眉,埋在金顶峰的千年老松下。我喜欢看那儿的云海和日出……”
许宣心中如万刀齐扎,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将你的心带回峨眉,你若想看日出和云海,就活着离开这里……”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顿了好一会儿,哑声道:“况且你若是……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了啦!”
小青一怔,过了片刻,才明白他话中之意,胸口如被重锤猛撞,霎时间耳根如烧,泪珠夺眶,被汹汹涌起的柔情彻底淹没了。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仆”地一声,“龙牙”落地,许宣如遭电殛,怔怔地瞪着她,呆如泥人木塑。
她这才醒觉自己做了什么,脸颊酡红如醉,羞不可抑,刚想说话,却被他猛然拽入怀里,然后呼吸一窒,只觉两片滚烫的嘴唇压上了她的唇瓣,耳中“嗡”地一响,脑中一片空白。迷迷糊糊中,灵魂仿佛也被寸寸抽离,分不清是惊惶、羞恼、害怕,还是甜蜜。身体里仿佛有什么迸爆开来了,将她瞬间炸散成了万千粉末,随着狂风天旋地转,飘摇跌宕……
“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小青姐姐……”耳畔一声声地萦绕着他含糊而迷乱的低喊,每一声都如同雷电,震得她时冷时热,浑身战栗。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瘫软无力,意乱情迷。
她的心猛烈地搏动着,一下接着一下,仿佛也在叫着“许宣,许宣,许宣……”双臂不由自主地搂住他的脖颈,十指深深地陷入他的发鬓,丁香辗转,琼津暗渡,回应着他贪婪而恣肆的需索。那从未有过的甜蜜而痛楚的滋味,让她柔肠百转,神魂飘散。
恍惚中,仿佛又听见妖后银铃似的笑声:“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好,我只是想你明白,当你吞下‘元婴金丹’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了将一点点地褪尽蛇鳞,变成凡人,注定要经历人间生老病死、情仇爱恨的种种痛苦。若想摆脱这些痛苦,要么成仙,要么成魔,别无退路……”
她心里猛地一紧,但那恐惧转瞬即逝,模模糊糊地想道:“原来这就是人世间的七情六欲。都说‘人’与‘妖’最大的区别,不是生老病死,也不是喜怒哀乐,而是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受尽世间的所有痛苦。但如果没有这些,活着和草木顽石又有什么区别?过去的五百年,我可真是白活啦!若我注定要为此受尽千劫,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百年,十年,哪怕短短几天,又有什么干系?”
想到这里,更是双颊滚烫,心火如烧,忍不住紧紧抱住他,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旁边的花树丛中突然传来几声冷笑。两人一凛,宛如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瞬时清醒。
许宣蓦地松开手,挡在她身前,喝道:“是谁?”转头四顾,林风簌簌,花浪起伏,却不见半个人影。两人又惊又疑,四目交对,脸上又齐齐一红,假意转眸扫望。
此时明月西移,“万花谷”内一大半已陷入黑暗,距离天亮已不足一个时辰了。
许宣定了定神,拾起“龙牙刀”,低声道:“小青姐姐,事不宜迟,我们找一个隐秘的山洞,再做这‘百衲之术’……”
话音未落,远处山崖上突然传来阵阵呐喊:“圣上!圣上!”“陛下!青帝陛下!”黑影迭闪,数百个蛇人、百花使骑乘飞兽,狂飙似的贴着山坡席卷而至。当先的赫然是王重阳、赤离火等人。
瞧见小青与许宣并立在花树丛中,众蛇人脸色俱是一变,纷纷飞身跃落,行礼道:“陛下,娘娘!”却不敢与小青对望,神色颇为古怪。
王重阳更是脸色惨白,大踏步上前,朝小青伏身拜倒,重重地叩了三记响头,沉声道:“娘娘,舍妹年幼无知,不知礼数,若有什么无意冒犯之处,还请娘娘大人大量,不予计较。”
许宣听得云里雾中,奇道:“王圣使,你这话从何说起?”小青脸上却莫名一烫,只道他看出自己懵懂的心事。但当着众人之面,又不好承认厌恼王允真与许宣的亲昵言行,当下“哼”了一声,也不应答。
王重阳不敢起身,又“咚咚咚”连叩了几记响头,道:“娘娘若不肯赦舍妹之罪,王某愿代为受过,哪怕千刀万剐,也甘之若饴。还请娘娘网开一面,将她赐还于我……”
许宣越听越觉不妙,截口道:“王圣使,王姑娘不是让林灵素与李少微那两魔头掳去了么?你不去设法夺回,来找娘娘干嘛?”
王重阳低头不答,众蛇人也尴尬地转头他顾。赤离火咳嗽了一声,吞吞吐吐地道:“圣上,劫走王允真姑娘的并非那两魔头,而是……而是……”偷瞥了小青一眼,迟疑道:“……而是娘娘。”
“你说什么?”许宣一震。小青更是脸色骤变。
“圣上明鉴!”赤离火急忙伏倒,咬了咬牙,道:“娘娘……娘娘先前闯入‘紫霞宫’,连杀了几名侍女,吸尽了她们的鲜血,而后将王姑娘装入‘乾坤袋’,正要逃离时,又撞见巫鹿,将他也杀了,吸光了血……但她来去匆匆,却没发现赤珠藏在屋角的柜子里,目睹了这一切……”
许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才道:“你是说,抢走王姑娘,吸干巫鹿与众人鲜血的,是娘娘?”
赤珠躲在几个蛇人身后,脸色惨白,泪痕犹在,恐惧地望了一眼小青,颤声道:“是……是的。奴婢亲眼所……所见,绝对错不了。”
碧珠、玄珠也怯生生地点了点头,颤声道:“圣上,有件事我们一直藏在……藏在心里,不敢说与任何人听。当日在‘天漏山’里,每到半夜,娘娘便会……便会悄悄溜出洞穴,吸食守卫的鲜血。大家都认定是血蝠所为,我们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所以……”
众人一片低哗,许宣心中大凛,突然想起李少微,想起被她吸尽鲜血的那些僵鬼,截口道:“天漏山里漆黑昏暗,你们当真看清楚了?吸血的不是那姓李的女魔头?”
赤珠三姐妹齐齐摇头,又战战兢兢地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我们远远随着娘娘,出了‘紫霞宫’,一路来到‘万花谷’,亲眼瞧见她途中又吸了十几人的血,而后将……将王姑娘的心剖了出来,尸体就抛在前方的石洞里……”
小青又惊又怒,俏脸涨得通红,格格大笑道:“好啊!看不出你们表面乖巧恭顺,一口一个‘娘娘’,实则却是两面三刀,血口喷人的行家里手。说,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这些贱婢,如此栽赃构陷?”
话音方落,前方山脚下又传来几声惊呼,两个蛇人抱着一个紫衣少女跃出石洞,叫道:“圣上,王姑娘的尸体果真在这里!”
第159章 蒙冤
前方山脚下又传来几声惊呼,两个蛇人抱着一个紫衣少女跃出石洞,叫道:“圣上,王姑娘的尸体果真在这里!”
许宣心中猛地一沉,哗声四起。
王重阳面色大变,腾身疾跃,将王允真从那两蛇人手里接了过来,身躯一晃,抱着她跪倒在地,仰头悲声啸吼。声音如惊雷迭爆,回荡不绝,震得周围花枝乱颤,崖顶积雪隆隆崩落。
众人全被眼前的惨象震得惊骇无已,说不出话来。但见王允真长发摇曳,软绵绵地垂在他臂弯,胸口血淋淋地豁开一个大洞,心脏果然已被挖走。
许宣瞠目结舌,分不清是难过还是惊惧,不自觉地瞥了眼草坡上的那颗心脏,突然闪过一个连自己也无法接受的念头:难道这颗心当真是王允真的?但山顶这么多人,小青为何独独要剖出她的心,和自己交换?
众蛇人也瞧见了那颗心脏,顿时又是一阵哄然,有人厉声叫道:“女娲娘娘乃大慈大悲之人,怎会做出这等剖人之心、吸同族之血的邪魔之事?依我看,白长老等人说得颇有道理,这妖女定是假冒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哗声大作,又有几人跟着叫道:“不错!如果她真是娘娘转世,又怎会中那李少微的蛊毒,拜她为师?”“她与那妖女沆瀣一气,必是为了盗取‘紫青双剑’和‘白虎皮图’!”
这些蛇人见小青不敢与林灵素、李少微对战,早已心生疑念,暗觉不满,此时听赤珠等人证词,又目睹王允真惨状,所有累积的猜忌全都瞬间爆发了出来。
混乱中只听赤离火高声大喝:“大家静一静!如果娘娘真是假冒的,又怎会出现在女娲留下的流霞镜里?又怎能拔得出‘紫青双剑’?怎能用阴阳五雷炁剑刺瞎青龙?就算真是娘娘剖心吸血,也必有她的苦衷。究底如何,自有圣上为我们说明!”
众人哗声稍止,纷纷向许宣望来。不少人目露敌意,冷笑不语,显然对他也起了猜忌之意。
许宣听若不闻,仍呆呆地望着那颗心脏,想起先前小青张皇掩饰之态,更觉不安,暗想:“李少微吸人气血,乃是为了盗取真元,修炼‘阴极炁基’。小青姐姐要想速成,也只有这条邪魔捷径。赤珠三姐妹对女娲娘娘敬若神明,若非亲眼目睹,想必不敢造谣亵渎。为了助我一臂之力,合璧打败那两魔头,难道她真的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对小青的脾性颇为了解,知她向来我行我素,心狠手辣,为了争帝夺图,这事儿倒也并非做不出来。心中寒意森然,又想:“小青五行属木,王姑娘属火,木火相生,按照‘百纳之术’,将王姑娘的心接在她身上,确实最易成功。巫鹿临终前最后一句话,反反复复喊着‘娘娘’,莫非真是想要告诉我,吸干他鲜血、剖走王姑娘心的人,就是小青?”越想越加心如乱麻。
小青见他神情,知道也对自己颇为怀疑,又是惊怒又是伤心,蓦然泪水盈眶,格格大笑道:“不用问啦,这些全都是我干的!”
众人哄然大哗,许宣又惊又疑,道:“小青姐姐,你……”
她心中痛如刀割,看也不看他,咬牙暗想:“许宣,世人如何轻贱我、猜疑我,全都罢了,但你竟然也将我看成杀人如麻、剖心饮血的女魔头!好,那我就索性做一个女魔头让你瞧瞧!”
脚尖一挑,将草坡上那颗心脏踢入手中,高高举起,笑吟吟地道:“赤珠说得不错,这颗心就是我亲手从王允真胸腔剖出来的,那些人的血也全都是我吸尽的。你们以牛羊为牲,献祭天地,但你们这些不明好歹、不分是非的贱民,和牛羊蝼蚁又有什么分别?凭什么它们的血吸得,你们的血却吸不得?就算我将你们一个个全都杀光了,剖心剥皮,又能如何?”
她每说一句,四周便响起一片喧哗,说到最后一字时,众人已是群情激愤,怒不可遏,若不是忌惮许宣,早有人冲将上来了。
许宣心绪混乱,一时间竟也分不出是真是假,抓住她的手腕,低声央道:“小青姐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实话好不好?再这般赌气相激,局面可真就难以收拾啦……”
小青心里越发气苦,一把将他挣开,格格笑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是青帝义子、伏羲转世,我只不过是个假冒女娲、杀人不眨眼的嗜血魔女,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赶紧将我杀了,替王姑娘报仇就是!”
许宣见她俏脸酡红,恨恨地乜斜着自己,秋波泪光滢动,心中不由针扎似的一阵剧痛,忽想:“如果她真已入魔,干下了这些可怕之事;又或者她背弃了全天下,却独独真心待我,我究竟是该弃她而去,还是依旧护着她,守在她身旁?”
犹疑间,她已甩手将心脏抛入人群之中,高声道:“王重阳,你妹妹的心是我剖出来的,你的伏羲圣上既然不敢杀我,就由你来动手罢!”
王重阳指尖颤抖,慢慢地拾起那颗心脏,俊秀的脸已因痛苦而完全扭曲,突然纵声狂啸,将王允真平放在地,人影一晃,已闪电般冲到小青面前,一掌朝她当头拍来。
许宣大凛,喝道:“有话好好说!”气浪鼓舞,抢身奋力格挡,“轰”地一声剧震,手掌撞在王重阳掌心鼓起的青碧气光上,喉中一甜,顿时翻了两个筋斗,趔趄着退落到八九丈外。
众人轰然惊呼,想不到伏羲转世竟被王圣使一掌打得如此狼狈。那些对他原就颇为疑忌的蛇人更是迭声起哄尖叫。
许宣脸上一烫,被他激起好胜之心,传音道:“小青姐姐,快走!”飞身疾进,又奋不顾身地与王重阳连环对了数掌。
但他真气原就不如王重阳强猛,修为更是相去甚远,虽得了青帝毕身真炁,奈何尚未炼化吸纳,再加上五行属土,正好被属木的王重阳所克,这般硬碰硬地直接交手,顿时落尽下风。
只听“砰砰”连声,衣裳尽裂,头上的纶巾也险被打落,接着又是“嗵”地一声闷响,右肩被王重阳气浪扫中,登时痛入骨髓,陀螺似的朝外飞旋抛出,轧倒了一大片花树。
王重阳微微一愣,醒过神来,但旋即又被熊熊悲怒之火盖过了,沉声道:“圣上,得罪了!”大袖鼓舞,一掌朝小青头顶拍落。
小青满心气苦,眼见许宣奋力相救,更是自伤自怜,暗想:“今日我这般死在他面前,等到今后真相大白,不知他会不会懊悔不迭,伤心欲绝?”又是痛楚,又是快意,竟仰起头,避也不避。
“呼!”掌风扑面,青丝飞扬,她的绿衣也跟着陡然鼓舞。她闭着眼睛,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月光下,脸如冰雪,光辉晕染。
王重阳呼吸一窒,意动神摇,手掌不由得朝外一翻,擦着她的衣角,轰然劈落在草坡上。霎时间土浪四炸,花树冲天,竟被震出一个纵横三丈、深达七尺的巨坑。
他趔趄着退出丈许,神色迷乱地瞪视着小青,蓦地纵声啸吼,朝后凌空连翻了十几个跟斗,一把抱起王允真,跃上怪雕,冲天飞去。一直越过了女帝山顶,仍能听见他那滚滚如雷的悲吼。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得让人不及反应。许宣跃起身,见小青安然无恙,惊魂甫定。
小青也没想到王重阳竟会放过自己,突然有些后怕,大风刮来,浑身凉浸浸的全是冷汗。吸了口气,冷笑道:“既然王重阳也不敢杀我,就由各位代劳吧。你们谁有胆子,只管上来。”
众蛇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就连那几个最敌视她的蛇人铁卫也被她视死如归的气势所慑,不敢搭话。
许宣如释重负,瞥见小青那红红肿肿的唇瓣,心中一跳,继而灵光霍闪,高声道:“各位,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印证娘娘清白。杀人者在所有僵尸上都留下齿印,只需让娘娘在野果上咬上一口,两相对照,不就可以水落石出了么……”
小青经历了这番波折,对众蛇人早已心生厌憎,眉梢一挑,大笑道:“你们人证、物证俱在,还需印证什么清白?我说过啦,那些人都是我杀的,要想印证,把脖子伸出来让我咬上一口便是。”
转眸冷冷地瞥了许宣一眼,强忍酸楚,格格笑道:“伏羲圣上,你我原本萍水相逢,可别让我满手鲜血玷污了你的清白。”顿了顿,似笑非笑地一字字地道:“从今日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是死是活,与你再无关系。”
许宣心中如被尖刀锥刺,霎时间呼吸不得,痛不可抑。
这句话是半个时辰前,自己赌气说与她听的,此时由她斩钉截铁地说来,竟似恩断情绝,再无半点转圜之机!
待要伸手拉她,她却已如闪电般飞掠而去,转眼便已冲出百丈,穿过蜿蜒溪谷,越过重重花树,消失在半明半暗的万花谷中。
却不知小青伤心更胜他十倍。云雾弥散,月光明暗交迭,迎着狂风在夜色中全速奔掠,心底如绞,柔肠寸断,泪水不住地汹汹涌出,模糊了视线。
直到奔出十余里,再也听不见飞兽的嘶吼与众人的呼啸,才双膝一软,扑倒在花丛里,肩头颤动,放任自己嘤嘤哭泣。所有强抑的委屈、痛苦、爱恨、悲伤、气怒……全都如洪水决堤。
哭了好一会儿,稍觉畅快,正想起身,忽听后方又传来几声冷笑。她浑身汗毛尽乍,猛地转头望去,失声道:“是你!”
第160章 决战
天蓝如海,一只火红的凤凰迎着霞光,回旋于茫茫云海之上,声声悲鸣,似乎在呼唤着失去的伴侣。
许宣听在耳中,又是一阵如窒似绞般的痛楚。这一个半时辰里,他无心修炼,领着众百花使,几已找遍了女帝山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不见小青的踪影。蓬莱凶险重重,敌友难分,以她任性偏狭的脾性,此番一怒而去,也不知会生出什么波澜?
“当——当——当——”金钟长鸣,“一阳台”四周欢呼四起。吉时已到,最后的比剑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小青的音容笑貌逐出脑海,又将昨夜青帝传授的“阴阳指”凝神回想了一遍。在心底默默念道:“神灵在上,请保佑许宣打败这两魔头,返回临安,救出父母,消弭这场大劫……”
却听李少微格格笑道:“许官人,你现在才求祈天祷告,求菩萨保佑,不嫌太迟了么?”
接着又听林灵素纵声大笑:“娘子,你就让他求罢,贼老天若管苍生死活,怎会年年天灾,岁岁人祸?天下又怎会有许多不平之事?嘿嘿,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这小子请来漫天神佛,又能奈寡人何!”
许宣心潮激涌,睁开眼,哈哈一笑,道:“剪灭尔等幺魔小丑,何须满天神魔?有我这把杀鸡刀就够啦!”脚尖一点,鹘鹰凌空翻身,飞旋着飘落在“一阳钟”旁。
他有心炫耀,一涨士气,姿势极是曼妙好看,被他鼓舞而出的气浪所激,金钟更是剧烈摇荡,铿鸣不绝。
众人果然一片欢腾叫好,反倒蛇族众人经历了昨夜的波折后,似乎有些心生罅隙,全都默然不语,神色古怪。
青帝站在人群中,嫣然一笑,柔声传音道:“周公子,大道至简,越是繁琐花哨的招式,越容易露出破绽。对付他们,只需毕集纯阳真气,全力攻其一点,不计其余……”
顿了顿,双眸悲喜交集,又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比剑不过是为了夺帝,胜也好,败也罢,都不值得拼上性命。你切切别忘啦!”
许宣五味交杂,点头一笑,心中却想:“妈,除了‘阴阳指’,你孩儿会的招式几乎全是这两魔头教的,程咬金三板斧,谈得上多么‘繁琐花哨’?今日之战,势不两立,就算我不豁出命去,他们也多半饶不得我。置之死地,反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凝神聚意,将真气全都朝右手冲去,“呼”地一声,橙光鼓舞,隐隐夹杂着丝缕碧气,凝聚成一道六尺多长的气剑,吞吐不定。
这记起手式化自铁剑门的“迎客松”,经他衍化,霸气凌人,顿时又引得四周一片喝彩。
林灵素与李少微并立前方,拊掌笑道:“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子,你除了认妈的本领冠绝天下,这‘盗丹化气’的本事,也有青出于蓝之势,不枉了为师这几月来的苦心教导。很好,很好。却不知我与你师娘传你的‘两仪电剑’练得如何了?那小妖精呢?为何不来和你双剑合璧?”一边说,一边故意四下张望。
许宣心中“咯噔”一跳,又惊又怒,瞧这魔头惺惺作态,昨夜种种剖心吸血之事,必是他和妖后所为!他们当日既能乔化成青帝,瞒过三十三山岛民之眼,自然也能轻松扮作小青,栽赃嫁祸。
被两魔头这么一搅,小青负气出走,再难与自己双剑合璧;王重阳与众蛇人也对自己心怀疑怨,貌合神离。真可谓一箭双雕,歹毒之极!
李少微柔声道:“李郎,听说小青姑娘为了修炼‘阴极炁基’,已经吸血盗丹,堕入魔道啦。许官人堂堂青帝,浑身正气,岂能与这等妖女同流合污?不亲手剜出她的心,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冤灵?”
林灵素摇头叹息道:“原来如此!唉,如此一对金童玉女,竟然反目成仇,这可真叫天意弄人了!可惜,可惜之极矣!”嘴角却是笑嘻嘻的,一点“可惜”的意思也瞧不出来。
两人一唱一和,听得许宣怒火中烧,正想着如何诱他们说出真相,还小青以清白,又听青帝传音道:“周公子,他们现在正用念力探你虚实,别被他们扰乱心智。你要想取胜,只有专心致意,速战速决。”
许宣一凛,摒除杂念,哈哈笑道:“承蒙两位关心。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相形之下,我倒是更担心你们这对各怀鬼胎的魔头妖女,什么时候反目成仇?”指诀变幻,说到以后一句时,忽然欺身疾进,气剑雷霆万钧般朝林灵素当头劈落。
这一剑看似简单,却迅如电,猛如雷,正是青帝所创“六十四式阴阳指剑”中的“震为雷”。
所谓“六十四卦”,每一卦均由“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中两个卦象组成,一上一下。“震为雷”上下均是“震卦”,两震相叠,如巨雷连击,威力至刚至猛。
身形方动,阴阳二炁立时在他体内“八极”间穿梭席卷,双双自“震门”喷涌而出,绕臂怒舞,化作狂猛无比的纯阳炁剑。“轰”地一声,直如晴空霹雳,电光乱舞,那道炁剑竟猛然暴涨了数倍!
一剑劈出,众人惊呼四起,就连许宣自己心中亦猛然一震,又惊又喜。林灵素、李少微更是脸色齐变,没料到相隔不到半日,这小子竟又有了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
然而那两魔头心意相通,应变极快。碧光如电弧一闪,李少微的“青螭剑”已斜地里刺出,撞得炁剑光浪四炸。
许宣喉中一甜,右臂酥麻如痹,不由自主地朝左趔趄飞退,几在同时,“砰!”护体气浪明灭乱舞,左胸已被林灵素一掌击中,眼前一黑,顿时被震得翻身飞出十几丈远,肋骨、心脏仿佛全都瞬间炸碎了,疼得泪水交迸,气也无法吸上一口。
“哗!”还不等回过神,已一头栽入天湖,大浪冲天,冰凉的湖水四面八方朝他耳中、鼻中、口中灌来。
上方黑影闪动,紫、青两道炽光疾速冲来,隐约听见惊呼如潮,青帝传音叫道:“雷水解!”
许宣一凛,下意识地变幻指诀,阴阳二炁极速流转,穿过“八极”中的“震门”、“坎门”,滔滔不绝地涌向右臂,再次破舞而出。他呼吸一畅,身不由己地随着那狂猛无匹的螺旋气浪破空飞起。
“轰!轰!”炽光四炸,水面巨浪扶摇,环绕着他右臂的炁剑,和迎头劈来的紫青双剑接连猛撞,激起数十道刺目无比的电光火芒。
林灵素、李少微轻“咦”一声,身形微晃,双双抱剑飞旋冲天。许宣则“哇”地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横空抛飞,重重地撞入岸边人群。众人惊呼迭起,潮水般朝外退去。
他使出的这一记阴阳指剑,出自六十四卦中的“雷水解”。上卦为震,震为雷;下卦为坎,坎为水。阴阳交合,有如雷雨交加,势不可挡。
以他眼下的修为,要想一剑击退两大魔头,原无可能,好在他恰好落入天湖,上借“紫青”雷霆压顶之势,下借湖水冲天反撞之形,竟然天人交感,爆发出远胜于己的力量,将他们生生震退。
林灵素飘然落在钟亭檐尖,哈哈笑道:“小子,你才挡了两合,便已吐了半升血,还想和我们斗什么剑,争什么帝?乖乖地跪地求饶,瞧在往日师徒情分上,寡人或许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众人眼见许宣如此狼狈,无不哄然如鼎沸,就连青帝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忧惧之色,樱唇微启,欲言又止。
许宣两度死里逃生,后怕之余,反倒信心大增,踉跄起身,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昂头大笑道:“想不到你们双剑合璧,以二对一,居然也不过如此!来来来,还有什么本事,全都给你许爷爷使出来!”
李少微眉尖一蹙,妙目中杀机大作,嫣然道:“李郎,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许官人一心想要尸解成仙,咱们就成全他吧。”
林灵素眯起眼,精光闪动,笑道:“娘子有命,岂敢不从?唉,只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炉鼎。”
话音未落,人影一闪,连着青光、紫光一起破空怒旋,飓风般摇曳着朝许宣冲来。
四周狂涛炸舞,惊呼大作,许宣呼吸一窒,竟如被泰山压顶,身子猛地往下一沉,险些跪倒在地。惊怒中,想到林灵素说的那句“唉,只是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炉鼎”,心中忽然又是一动。
是了!这魔头煞费苦心将自己带到“两仪峰”,传以“嫁衣神功”,就是想将自己变作“人鼎”,好盗夺真炁。眼下他尚不知青帝已用毕身真气,化解了自己体内所有的“嫁衣炁丹”,若能利用他贪婪之念,或许便有取胜之机了!
霎时间灵光电闪,想出了一个极为大胆而又冒险的计划。
第161章 一阳
此时紫青双剑已冲至头顶六七丈处,炫光滚滚,狂风压得他衣袂猎猎,难以抬头。
许宣不及多想,捏了个“风地观”的指诀,就势往地上翻身急滚,阴阳二炁汹汹穿梭,从“八极”的“坤门”、“巽门”喷涌而出,绕臂冲舞,瞬间化作一道螺旋炁剑,掀卷着他拔地飞起。
“轰!”冲天飞旋的橙光碧浪与激啸压顶的紫青旋风上下交撞,鼓起一圈巨大的炫彩光轮,微一凝顿,猛地四下炸散,天地尽白。
众人呼吸一窒,只觉飓风怒涌,刮得头发倒舞,趔趄飞跌,十几个真气稍弱的岛民,更被那席卷的狂飙掀得凌空飞起,手舞足蹈地抛入湖中。人潮大哗,慌不迭地远远退散。
许宣“砰”地一声,重重地撞落在地,疼得周身收蜷,百骸欲散。但此时生死攸关,不敢有瞬息停顿,指诀变幻,立刻又是一记“地风升”,贴地飞行般地冲滑而出,接着翻身疾旋,大喝着再度腾空飞起。
“轰!”“轰!”
炁剑破入紫青旋风,炸散出朵朵绚丽不可逼视的气浪,他借着那反弹巨力,破空陀螺急转,冲出数十丈高,终于有惊无险地杀出绝境,飘然落在高台的钟亭顶上。
群雄惊呼如潮,全都情不自禁地为他捏了一把汗。
青帝松了口长气,凝视着阳光下,他那昂立如凛凛天神的身影,心中又惊又喜,嘴角忍不住泛起温柔的微笑。
方才这两回合,许宣看似惊险万状,侥幸逃生,实则不然。他明知以自己的实力,主动出击,绝非林、李二人的对手,故而聪明地采取了“借势随形,后发制人”的策略,充分利用对方狂猛无比的力势,激发出自己体内的潜能,将“阴阳指”的“六十四卦剑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使出第一记“风地观”时,两魔头从上而下,势如狂飙,气浪将他死死地压在地面。而“风地观”的下卦为坤,坤为地;上卦为巽,巽为风,恰巧与这境况吻合。坤属土,巽属木,他体内蕴集的又恰好是土、木两属真气。应势而发,借力化力,顿时爆发出远胜于自身修为的磅礴气浪。
他躲过第一击后,人已贴地冲出“紫青双剑”的气旋之外,又立刻使出了第二记“地风升”。
“地风升”与“风地观”颠倒,外卦为坤,坤为地;内卦为巽,巽为风,正好契合当时境况。体内的土、木真气反转螺旋,有如地生狂风,扶摇直上,一举冲破两魔头笼罩的气浪,杀出生天。
六十四式“阴阳指”乃是她集毕生所学而创,传他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竟能尽得真髓,并在如此迅急凶险的情境下,借势随形,活学活用。悟性之高,应变之快,堪称绝顶!
却不知林灵素、李少微此时的惊愕更远在她之上。
两魔头与许宣朝夕相处了数月,知道这小子虽得了葛长庚的“元婴金丹”,又吸纳了十多人的炁丹,并在“两仪峰”里天人交感,真元猛涨,却囿于修行时间太短,招式寥寥,修为平平,空有浑身惊人真气,始终无法施展。
不想相隔半日,他竟又突飞猛进,凭空使出几式见所未见的奇技来!饶是两魔头遍阅各派心法,尽得百家之长,对他这几记惊神泣鬼的诡异气剑,一时竟也找不出半点破解之法。
两人对望一眼,惊怒之余,心里均闪过一个念头:“这小子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大患!”
林灵素拍手笑道:“有意思,有意思!小子,能从寡人与神后手下躲过三剑的,全天下也超不过百人。看来我还是太小瞧你啦!你这几招不是寡人所教,也不是葛老道的‘金丹派’剑法,更不是铁剑门的三脚猫功夫,难道是你这脑袋瓜子里自行蹦出来的?”
大风刮来,许宣遍体凉浸浸的全是冷汗,但经过这几次出入鬼门关的凶险经历,再加上此前“天人合一”的修为体验,对于“阴阳指”的领悟已更入一层,精神大振,对这两魔头的畏惧消了不少。
当下笑道:“我这几招出自青帝陛下的‘阴阳指’,但我愚钝无能,连一半也学不了,所以只好叫做‘一阳指’。连我这等乳臭未干、学艺不精的黄毛小儿也奈何不得,居然还敢吹牛说什么能躲你们三剑的不到百人?依我看,什么魔帝妖后,也就是欺世盗名的小丑罢啦。”
林灵素向来快意恩仇,念在许宣从神壶中放出自己,始终留了几分余地,不愿痛下杀手,此时听他这般挖苦,怒气上冲,暗想:“臭小子不识好歹!今日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真当老子是开豆腐坊的了!”
脸上却依旧笑嘻嘻地道:“一阳台上一阳钟,一阳钟上一阳指……好,很好,果然应景之极。”顿了顿,双眸灼灼闪光,道:“许公子,我不可想让天下人笑话,说寡人以大凌小,以多欺少。如果十剑之内,我们无法打败你,今日‘比剑夺帝’就算你赢了!”
听说他要在十剑之内打败自己,许宣心中更是一喜,索性再激他一激,哈哈笑道:“十剑?好,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果十剑之内,我无法破你们的‘两仪电剑’,今日‘比剑夺帝’就算你们赢了!”
此言既出,山顶一片大哗,就连青帝也脸色微变,想不到他竟突然变得如此狂傲。
林、李二人一怔,更是杀心陡起,气极反笑。
李少微衣裳鼓舞,浑身光晕笼罩,格格笑道:“好,本宫就来见识、见识许官人的‘一阳指’。”
话音未落,“叮”地一声,“青螭剑”破空直上,碧光四射。“紫龙剑”也随之激啸飞舞,直没苍穹,在阳光下闪起一道刺目无比的紫光。
“轰隆隆!”晴空突然响起几声霹雳,震得众人心头一颤,接着西边亮起一道闪电,然后东边又是一道、再一道……刹那间,无数道闪电如阡陌纵横,白光晃眼。
许宣心中大凛,虽已亲身领教了几次五雷轰顶的天地伟力,却从未见过这等青天白日、闪电乱舞的恐怖景象。
只见漫天电光一道道劈入女帝山周围的云海,有如金蛇上下乱窜,忽青忽紫,又如银树纵横参差,时隐时现。云层汹涌翻腾,不时炸起百十丈高的“云浪”,挡住了东边的朝阳,透着红紫青黑诸种颜色,形状各异,狰狞如妖魔乱舞。
忽然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响,东、南两侧闪电狂舞,如同数十条金龙夭矫飞撞,劈中“百花宫”,几座亭阁台榭顿时轰然倒塌,火焰喷舞。众人大哗,四下奔散。
许宣深吸了一口气,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闭上眼,指诀变幻,天人交感。只觉狂风呼旋,雷声滚滚,无数霸冽狂猛的灵炁在四周肆虐激荡。受其所激,体内真气也如霹雳般飞旋乱舞,在“八极”与经络间迅猛穿梭。
还不等念出那句“我心宇宙,万象无极,天地两仪,五雷合一”,头顶一阵剧痛,雷电已轰入“泥丸宫”,沿着任督二脉劈入每一条经脉,冲向丹田……
“呼!”他身子猛然朝后弓起,衣裳鼓舞,光芒四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真气如熔岩层层怒爆,轰然炸散,而后又熔合为焚天灭地的狂猛烈焰,就连衣裳也仿佛瞬间燃烧起来了。
众人惊呼声中,漫天闪电乱舞,也已劈入林、李二人的头顶,金光怒爆,紫青双剑炸射出亿万道霞光,万里云海霓光尽染。
“轰隆隆!”
雷声轰鸣狂震,惊涛炸舞。林灵素、李少微握剑交旋飞起,绚光滚滚,碧天、云海、霓霞、阳光、巨浪……仿佛全被他们绞扭起来了,狂飙似的飞旋疾舞,夹杂着万千道银亮的电光,摧枯拉朽,朝着许宣猛撞而来!
许宣蓦地睁开眼,神采奕奕,漫天霞光仿佛倒映在他双眸之中。体内真炁穿过“坤门”、“震门”,狂乱地涌入右臂,炽光一鼓,全身突然绚光乱舞,环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浪漩涡。
他指诀捏弹,喝道:“雷地豫!”周围漩涡猛地朝下一沉,金钟狂鸣。上方激啸而来的“两仪电剑”顿时炸射出无数金光,闪电般分叉劈落,被“漩涡”卷引着冲入湖中……
“轰!”“轰!”“轰!”
天摇地动,霓光四射,整个百花湖仿佛都被冲天掀炸起来了,千万道水柱,辉映着千万道绚芒,有如雷雨倾盆,彩虹漫天。
众人被眼前奇景震得目眩神迷,忘了惊呼,只有青帝低吟一声,满脸尽是掩抑不住的骄傲与喜悦。
“雷地豫”,下卦为坤,坤为地;上卦为震,震为雷,此卦代表着冬春之际,雷霆出入大地,冷暖交替,万物交迭。
此时许宣上借雷霆,下倚大地,正好应此卦象,激爆体内的土、木二气,借势随形,生成狂猛无匹的气旋,瞬间便将两魔头的“两仪雷剑”纳入大地,化散无形!
然而她笑容方起,许宣突然“啊”地一声低呼,紧捂丹田,满脸痛苦,身子猛地一晃,从钟亭顶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第162章 精卫
“哗!”水浪喷涌,许宣翻身急滚,直接从“一阳台”沿坠入湖中。众人哗然齐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青帝的心更是陡然吊到了嗓子眼。
几在同时,林灵素、李少微已握剑飞旋,急冲而下。绚光指处,湖面涟漪激荡,越转越快,掀起层层漩涡。许宣猛地朝下一沉,已被气浪压到了湖底,蜷身抱腹,脸色涨紫,气泡汩汩冒出。
王重阳脸色微变,正欲抢身拔剑,却被赤离火按住手腕,摇头使了个眼色。众蛇人面面相觑,无不犹疑难决。如果许宣真是伏羲转世,他们见危不救,可谓大罪;但如果他连这一劫又躲不过,又如何让人信服他真是伏羲?
“轰!”不等多想,漩涡突然朝上倒喷起数十丈高,许宣从湖底逆旋冲起,气剑光浪怒卷,擦过“两仪电剑”的锋芒,狂飙般朝林灵素刺去。赫然竟是同归于尽的亡命之势!
“水地比!”三十三山岛民又是一阵哄然。
这一剑“水地比”同样源自“六十四卦阴阳指”,至刚纯阳。所谓“水地比”,即上卦为坎,坎为水;下卦为坤,坤为土。表示水附大地,地纳江海,相依相存。许宣沉入水底,体内又尽是土属真气,内外交感,借势反击,恰好将湖水之势利用到了极致。
但他似是受了重伤,真气岔乱,气剑尚未完全成形,被“两仪电剑”的气旋一扫,立刻震得轰然炸散。他身子一弓,猛地鲜血狂喷,如断线风筝般抛了出去。
林灵素眯起的双眼闪过一道精光,哈哈笑道:“小子,昨日若让寡人吸了你体内的‘嫁衣炁丹’,又怎会受这等五行错乱,撕心裂肺的痛楚?你越是妄动真气,便越吃苦头,老老实实地等着寡人帮你超渡罢!”
众人惊呼声中,手掌一翻,紫青双剑陡然变向,擦着许宣飞旋而过,接着右手化爪,将他凌空倒拔而起,径直朝其丹田抓去。
却不知许宣等的就是此刻。
林灵素手中气旋方起,他立刻变幻指诀,将体内穿梭“八极”真气由“离门”、“艮门”喷涌而出,直冲右臂,大喝着挺身飞起,炁剑彗星般轰然爆舞,朝那魔头掌心刺去!
林灵素始终对许宣抱着轻视之心,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竟敢诈伤偷袭自己,猝不及防,惊怒交迸,奈何两人相距不过三丈,他掌心又气旋倒卷,将许宣炁剑之势猛然激爆了数倍,此时再要避让,已然不及,唯有仓促变掌,凭借着雄浑真气勉强格挡了。
所幸“双剑合璧”讲的便是攻守相从,不等他变招,李少微的炁剑已呼啸着斜劈而至,“轰”地一声剧震,电光乱舞,气浪炸涌,将许宣那拔山超海的一剑生生震开。
“山火贲!”猛烈吞吐的红光映红了蓝天,映红了天湖,也映红了青帝惊喜的双眼。她这才明白许宣不过是假装“嫁衣炁丹”发作,诱使林灵素弃剑盗丹,而后趁机绝地反击。
青帝将毕身真气炼化为火属炁丹后,全都传给了许宣,换而言之,在他体内,此时潜藏着土、木、火三属真炁。而这一记“山火贲”,同样化自“六十四卦阴阳指”。其卦象为上艮下离,艮为土,离为火,势如火山,一旦诱激喷薄,势不可挡。
以许宣眼下修为,原本不可能使出如此威力,偏偏林灵素为了攫取他丹田内的真元,气旋怒舞,将他体内尚未吸纳的火属真炁彻底激化,就像休眠的火山瞬间爆发,这才杀得两魔头应接不暇。
许宣一剑刺出,早已料到李少微必会插手格挡,她炁剑方至,立即借着震荡的气浪翻身回旋,将真气转由“震门”、“离门”鼓涌而出,气剑狂舞,又是一记“雷火丰”,撞向李少微侧肋空门。
“雷火丰”,上卦为震,震为雷;下卦为离,离为火。此时他上方是轰鸣怒舞的“两仪雷剑”,体内是如熔岩翻腾的火属真气,恰好与这卦象完美契合。内外交感,其势直如天雷勾动地火。
双剑合璧,攻守相从。许宣只道林灵素必将旋身护守,正想着一击不成,立即再以“风雷益”继续猛攻妖后,岂料林灵素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非但没有替李少微挡住空门,反倒从她头顶冲跃飞起,一掌朝他拍来。
“轰!”气波鼓涌,炫丽如极光乱舞。
那一瞬间,霓光照在李少微的脸上,许宣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闪过的惊讶、伤心、绝望、悲怒、懊悔……种种神色,然后轰鸣狂震,她的护体气罩瞬间涣散,被他这右臂气剑撞得仰头喷出一道血箭,软绵绵地朝后方飞去。
几在同时,他右肩一阵剧痛,天旋地转,整个人亦如陀螺般抛飞而起,接着双膝“格啦啦”一响,如尖锥刺心,疼得他冷汗交涌,险些晕厥。等他醒过神时,已经重重地砸落在地上,酥麻如痹,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林灵素昂然站在他身前,手握紫青双剑,笑嘻嘻地道:“许官人,我和娘子指天立誓,谁敢背约相残,必遭天谴,万劫不复。寡人一言九鼎,自然是做不出这等天诛地灭的事情了。亏得你帮了我这个大忙。寡人有恩必报,所以这次暂留你一条小命,权作感谢。”
众人鸦雀无声,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呆了。
许宣又惊又怒,想不到这魔头竟绝情至此!但转念一想,当年他对李少微弃若敝履,此番联手,不过是为了夺取“白虎皮图”罢了。既无旧情,如今胜券在握,以他狠辣自我的个性,又怎甘心与李少微分享“皮图”?借刀杀人,倒也再正常不过了!
李少微躺在数十丈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滢光闪动,突然格格大笑起来:“李郎,李郎,我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也罢啦,怎能忘了你的‘夺胎换骨,百纳之术’?我将‘三尸金线蛊’种在你的心里,却忘了你本来就是没有心的人……我好傻,我真的好傻呀!”说到最后一句,泪水忍不住夺眶涌出。
许宣闻言,心中更无怀疑:“是了,敢情剖走王姑娘的心的,真是这魔头!他早就计划着借我之手除去妖后,所以才在决战前夜大闹一场,趁机挖走王姑娘的心,用‘百纳之术’更换自己的心脏!”想到自己竟对小青起了疑心,又是后悔又是愤怒。
林灵素摇头叹道:“娘子,你不是傻,只是有些痴罢啦。你和我联手,不是为了找到‘白虎皮图’,而是因为你早已认定,我们永远无法找到‘皮图’,甚至永远也找不到离开蓬莱的出路。只要我修复不了阴极经络,就必须和你‘阴阳合璧’,相偎相依,留在这里。”
顿了顿,眯眼凝望着那只兀自在空中悲鸣回翔的凤凰,闪过一丝悲伤痛苦的神色,微笑道:“可是你忘了,很久以前我便告诉过你,世上有一种鸟,永远独自飞翔、从不停落的鸟。它不想要天空,不想要大地,更不想要栖身的树枝与同伴的慰藉,它只想要自由,只想日复一日地衔来枯木微石,一点一点地填入大海,直至大海淹没这个狗娘养的世界!”
许宣虽然早知他愤世嫉俗,冷血无情,但听到他话中这森冷入骨的怨毒与仇恨,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咬了咬牙,喝道:“魔头,你连我尚没打败,还想……”刚想趔趄着扶地起身,双膝一阵剧痛,疼得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林灵素摇头笑道:“许公子,你膝骨已碎,形同废人,还是别再逞强斗勇,想想怎么留着小命回到临安,为你父母收尸吧!”顿了顿,双眸突然燃起森冷的怒火,淡淡道:“或许到了那时,你就明白,寡人为何要做一只与世界为敌的精卫鸟了。”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冷笑:“你以为打败了这姓许的小子,三十三山就会匍匐在你脚下了么?”
众人转头望去,哄然大哗,许宣心中猛地一松,连疼痛也消了几分,大喜叫道:“小青姐姐!”只见一个绿衣女子踏波掠来,妖娆俏丽,衣袂翩翩,正是去而复返的小青。
她对众人的喧哗置若罔闻,也不看蜷在地上的许宣,径直凌空跃上“一阳台”,秋波流转,凝视着林灵素,嘴角挂着一丝森冷的微笑,淡淡道:“重阳斗剑,强者为尊。要想登上蓬莱之巅,你先打败了我再说。”
许宣心中一阵酸苦,暗想:“小青瞧也不瞧我一眼,看来对我真是生气啦。她豁出性命,来与这魔头相拼,多半也是恼他栽赃陷害,累得自己蒙了不白之冤。只恨我现在两膝尽碎,再也无法与她双剑合璧,同生共死了!”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姓许的小子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便也罢了,小青姑娘,你好歹也是活了几百年的妖精,何苦枉送了这得之不易的修行?”
小青淡淡道:“人生于世,谁无一死?不过早一时、晚一时罢了。你作恶多端,原本也到了该死之时了,但本姑娘今日心情极好,就只要你一双招子吧。”顿了顿,柔声道:“如果十剑之内,我刺不瞎你的眼睛,今日的比剑就算你赢啦。”
第163章 九剑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哗然,许宣也不由一怔,暗想:“我若没有青帝所传的毕身真气,没有她所授的‘阴阳指’,只怕连这魔头的一招也抵挡不住。小青姐姐敢夸如此海口,难道这短短两个时辰里,也有了什么惊人的际遇?”
林灵素忍俊不禁,大笑道:“小妖精,你和许小子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吹起牛皮来,也是牛在天上飞。”
足尖一点,飘上高台,笑道:“你的眼睛这么美,刺瞎了未免可惜。念在当日峨眉山上,是你旋开了八卦炉;无尘庵边,又是你埋下了断剑,寡人今日就不取你性命,也不伤你肢体了。但这五百年的修行,嘿嘿,就当是你送给我的谢媒礼吧。”
许宣脸上一烫,小青却似浑无所感,淡淡道:“刺瞎阁下双眼,就是因为你目中无人。你若能吸得了我的真气,别说认输,我即刻砍下自己的头颅,又有何妨?”
听她口气越来越大,四周哗声更起。林灵素眯起眼,笑道:“好,很好,小妖精,你激起寡人的好奇心啦。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能耐,竟敢将自己的脑袋枕在刀锋上。”
指尖一弹,紫青双剑激啸冲天,碧空中顿时又是一阵霹雳乱舞,闪电接连汇入双剑,光焰夺目。接着那滚滚炽光又如银树般冲入他的头顶,“呼”地一声,光芒四射,整个人有如火焰燃烧。
山顶登时安静下来。许宣心里突突狂跳,比方才自己亲身交战更加紧张,捂着双膝,恨不能立时跳起身来,与小青并肩而战。忽听青帝柔声道:“周公子,你敷上这‘百花春泥膏’,对断骨或有些益处。”这才发觉她已领着十余名百花使到了自己身旁。
青帝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裤腿,脸颊微微一红,低声道:“可能有些疼,你忍着些。”将那绿褐色的泥膏在手心抹匀了,轻轻地涂在他的膝盖上。
许宣“啊”地痛吟一声,冷汗直涌。这才发觉双膝淤紫,已肿得如同大馒头一般。好在那泥膏冰凉沁心,颇有神效,过不片刻,只觉丝丝凉凉,疼痛大消。
忽听惊呼四起,只见小青衣袖鼓舞,右手冲出一道丈许长的气剑,焕发出深翠浅绿的夺目光芒,不等细看,已姿势曼妙地冲天飞起,旋转着朝林灵素脸上疾速刺去。
这一下快如鬼魅,也不知是什么招式。林灵素笑道:“来得好,这是第一剑了!”避也不避,空中突然惊雷连爆,紫青双剑呼啸着交旋冲下,随其指诀,连环猛撞在那道气剑芒尖上。
绚光轰然四炸,许宣心中猛地一紧。出乎意料的是,小青非但没有被震飞,反倒翻身飞出一条“s”的弧线,闪电似的穿入紫青双剑的夹隙中,一把夺握住“青螭剑”的剑柄,冲天飞起。
众人大哗,许宣更是惊喜无已,隐隐之中,又觉有些不安。
林灵素阴属经脉虽然尚未痊愈,但他在“两仪峰”与妖后双修一月,阳极真气增涨迅猛,比起受伤之前,只强不弱,除非遇到与他不相上下的绝顶高手,才可能利用他阴阳失衡的弱点,将他击败。然而小青的修为尚不及他一成,何以竟能在一合之间,便从他眼前夺走“青螭剑”?
林灵素双眼亦闪过一丝惊愕的神色,厉电般地四下环扫,嘿然道:“小妖精,这一招是谁教你的?既有高人指点,何必藏头露尾,不敢见人?”目光转到蜷躺于地的李少微时,微一凝顿,精光四射,又慢慢移开。
小青足不落地,在亭檐上轻轻一点,又冲天高高地飞了起来,遥遥道:“魔头,刺瞎你双眼,除了目中无人之外,还因你有眼不识泰山!”剑锋在朝阳下闪起一道紫艳的炫光,接着忽然霹雳乱舞,雷声狂鸣,亦有百十道闪电穿过晴空,汇入她的身体。
刹那间,空中的那道剑芒炸射出万道彩光,漩涡般流丽飞甩,蓦地朝下一鼓,向着林灵素当头冲落。
“轰轰”连声,天湖波涛炸涌。众人目眩神迷,气血翻腾,慌不迭地朝外退散。众百花使也急忙背起许宣,奔掠到百丈开外。
许宣却恍然不觉,抬头望着那如太极鱼线般穿梭乱舞的绚光,呼吸如窒,隐隐中似是想到了什么,却说不出来。
林灵素衣袂猎猎,右手斜握长剑,满脸被那变幻万端的霞光照得阴晴不定,昂然大笑道:“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小妖精,就算你背后站的是玉皇大帝、如来佛主,今日老子也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突然挥剑冲天而起,赤光如虹,夭矫乱舞,“嘭嘭”迭震,上空那炫丽飞旋的霞光顿时如涟漪般涣散开来。接着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银蛇乱窜,天摇地动,万里碧空全都染成了妖艳亮丽的七彩之色。
“逆鳞刀法!”漫山惊呼迭起,众蛇人更是脸色大变。
“逆鳞刀法”本是一千多年前的蛇族圣女所创的独门秘学,真气逆行,刀法诡谲莫测,专为降伏青龙,故又称“降龙诀”。当年被敖无名骗走后,才流入中原,成为威震天下的魔门神功。此时林灵素以剑为刀,又结合了“阴阳五雷大法”,每一“刀”劈出,都如雷霆怒吼,威不可挡。
闪电纵横,霓光乱舞,两人当空激斗,越来越快,连人影也看不清了。只能凭借着那朵朵怒爆的气浪,与“s”行闪耀的刺目弧光,来猜测他们所处的位置、攻守胜负。
“第四剑!”
“第五剑!”
“第六剑!”
“第七剑!”
“……”
混乱中,唯有林灵素的狂笑声压过了雷鸣,他每喝一声,空中便亮起一片炫彩炽光。众人只觉轰鸣狂震,肝胆剧颤,脚下的女帝山也仿佛在不停地摇晃,时刻将要四崩五裂,“百花宫”更是摇摇欲坠。
强光与酸风越来越猛烈,连许宣也被刺得睁不开眼了,心中惊疑,更已达到顶点。以小青的修为,怎么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又怎能硬碰硬地接下林灵素这么多剑?
念头未已,只听林灵素喝道:“第八剑!”继而“轰”地一声巨震,漫天如流火飞舞,上空那团飞旋乱舞的霓光层叠炸散开来了,小青高高抛起,朝着天湖疾速坠落。
不等他惊呼出声,林灵素又已狂飙似的俯冲而下,就像一颗滚滚飞旋的紫红彗星,呼啸着撞向小青,喝道:“第九剑!”
“当——”金钟狂鸣,被他那霸冽无比的气浪遥遥所激,亭顶“格啦啦”一阵脆响,琉璃瓦竞相迸碎,就连梁柱也陡然裂开几条大缝。高台四沿的湖面更是猛地朝下一沉,朝外掀喷起层层巨浪。
就在许宣心中一沉,以为小青必死之际,她猛然翻空拧身,不可思议地从那道流星怒火般的炽光中穿过,划出了一条诡异无比的“s”形碧光,如电光倏忽一闪。
“嗤!”林灵素突然捂住双眼,弓身后仰,发出一声凄厉而痛苦的狂啸,血雾透过指缝,冲天激射。
奇变陡生,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林灵素已“砰”地一声,撞碎钟亭,重重地摔落在“一阳钟”上,钟声狂鸣。他喷出一大口鲜血,翻身滚落在地,兀自捂着双眼,嘶声狂吼。
“敢问阁下,还需要第十剑么?”小青接住“紫龙剑”,翩然落在他身旁,冷冰冰的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讥诮之色。剑尖轻送,抵住他的后心,再往下几寸,这搅得大宋天翻地覆的第一魔头,便将立时毙命。
山顶一片死寂,许宣、青帝、王重阳等人也被震得目瞪口呆,没料到小青竟然真的只用了九剑,便刺瞎了林灵素的双眼!
小青眼波流转,森冷地环顾四周,淡淡道:“还有谁想上来试上一试么?”见众人鸦雀无声,突然收起长剑,一脚踢中林灵素的胸口,将他不偏不倚地撞落在青帝脚边,望着她,目光闪动,嫣然一笑:“既然没人应战,那么就只剩下青帝陛下了。”
青帝脸色苍白地凝视着她,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双颊突然泛起一阵晕红,又是悲喜又是羞愧,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比,我认输啦。要杀要剐,只管冲着我来,与旁人没关系……”
“旁人?”小青眉梢一挑,杀机凌厉地斜睨着许宣,格格大笑,“他是你的义子,你亲口宣认的新任青帝,如何算得是旁人?他闯入蓬莱,冒充伏羲转世,盗取皮图,又如何没有关系?”
许宣惊怒交迸,再无怀疑,喝道:“明人不做暗事,你不是小青姐姐,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人群中又传出一个温和淡雅的声音,笑道:“林灵素目中无人,有眼无珠,才被刺瞎了双眼。诸位洞察秋毫,洞若观火,她是谁,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许宣心底一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萨守坚等人更是脸色齐变。只见一个紫衣玉冠的道人不快不慢地走了出来,斜持拂尘,秀美如女子,赫然竟是昨日被吞入青龙腹中的王文卿!
第164章 圣女
蓬莱岛民与众蛇人却似全都僵住了,对王文卿的“死而复生”殊无反应,或骇异、或恐惧、或狂喜地凝视着小青,石人泥塑般一动不动。
赤离火更是脸色忽红忽白,浑身颤抖,过了片刻,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颤声道:“赤离火叩见……叩见圣女!”
众蛇人纷纷如梦初醒,随之朝小青拜倒,叫道:“神族子民叩见圣女!”激动万分,有的捶胸啸呼,有的手舞足蹈,有的甚至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圣女”二字显然积威犹在,四周一片哄然,就连三十三山岛民也有不少人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伏倒在地。
“小青”眼中泪光闪动,格格大笑道:“很好,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忘了我,忘了蓬莱是谁家之天下了!”
短短片刻,奇变又生,许宣震骇更胜于前。难道眼前的“小青”真是当年为敖无名所骗、为了降伏青龙最终葬身其腹的蛇族圣女?但她被青龙吞噬已有数十年了,为何竟会突然“复活”?
想起昨日王文卿以“引龙诀”招来青龙的情景,又是一震,莫非王娘子早知圣女未死,故意被青龙所吞,就是为了从青龙肚里“救出”圣女,以作利用?但她为何会变成小青的模样?究竟是元神附体于小青身上,还是……心中“咯噔”一跳,忍不住喝道:“人死不可复生,你究竟是人是鬼?若你真是圣族圣女,为何竟敢以下犯上,夺占‘女娲转世’的肉身?”
“女娲转世?”“小青”眉梢一挑,格格大笑,眼波里尽是讥诮与怨毒入骨的恨怒,“小贼,你可知冒充伏羲、女娲,在我蓬莱将治以何罪?敖无名……敖无名那奸贼,当年假冒‘伏羲转世’,骗走了‘阴阳五雷剑谱’,骗走了‘逆鳞刀’,骗走了‘百派心诀’,还差点儿骗走了……骗走了‘白虎皮图’,搅得蓬莱水深火热,几遭灭顶之灾!”
斜睨了匍匐在地上的林灵素一眼,森然道:“这魔头是敖无名的徒弟,贱人李师师是他的亲生兄妹。而你和那小妖女,一个是贱人李师师的儿子,一个是魔头林灵素的徒弟……嘿嘿,你们这些敖无名的徒子徒孙,竟然还有胆子跑到这儿来招摇撞骗,故技重施?”她语气越说越阴冷,说到“敖无名”时,更是咬牙切齿,杀机大作。
许宣心下越发雪亮,蛇族圣女被困在青龙腹中,数十年不见天日,若不是王文卿蓄意挑拨,岂能知道这些?只怪自己当日慌不择言,胡诌为李师师之子,此时当着青帝之面,又不知当如何改口。
正寻思着当如何脱身,却听青帝淡淡道:“圣女殿下,他并非李师师的骨肉,不过是临安药商之子;小青也并非林灵素的徒弟,只是在峨眉山修行了五百年的蛇妖,两人到这并非谋求‘白虎石图’,不过是受人胁迫,误入蓬莱罢啦。冤有头、债有主,与敖无名真有瓜葛的,是林灵素、李师师与王文卿三人。你要想报仇,找他们便是。”
许宣一怔,又是吃惊又是愧疚,吃惊的是,青帝竟然心如明镜,知道他们所有的底细;愧疚的是,她明知受了自己蒙骗,却始终未曾拆穿,反倒百般相护。
王文卿朗声道:“圣女殿下明鉴,这小贼若不是李师师之子,楚青红为何会对他如此青睐?又为何不止收为义子,便连那‘青帝’之位也一并送了给他?小妖女若不是林灵素的徒弟,为何要从八卦炉下放出魔头?又为何以断剑为信物,到那小贼家中通风报信,搅得天下大乱?他们从何得到‘青龙皮图’,进得了蓬莱?又如何修得‘阴阳五雷大法’,使得出‘两仪电剑’?为何一面冒充伏羲、女娲,比剑夺帝,一面又背弃蛇族,与楚青红狼狈为奸,探寻‘白虎皮图’的下落?”
他口齿伶俐,雄辩滔滔,众人听了颇以为然,几个蛇人怒火上冲,忍不住叫道:“冒充上神,罪该万死!圣女殿下,请速降下御旨,将这小贼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许宣思绪飞转,圣女对敖无名恨之入骨,听了王文卿这“救命恩人”的蛊惑,先入为主,自然更加恨屋及乌,对林灵素与自己一干人等心生杀意。此时纵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倒不如索性一口咬定“伏羲转世”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唬住圣女,赢得一线生机。
当下哈哈大笑道:“如果小青并非‘女娲转世’,敢问又怎会出现在女娲亲制的‘流霞镜’里?我们又如何能拔得出‘紫青双剑’,刺瞎青龙的眼睛?难道连那‘流霞镜’与‘紫青双剑’也是假的么?”
他一语中的,正好触动了王重阳与众蛇人心底最难解释的两个疑问,周围的喧哗声顿时小了下来。
蛇族圣女却脸色一变,冷冷道:“小贼,你问得好!如果不是‘流霞镜’与‘紫青双剑’,我还真难断言你们与敖无名、李师师的关系。”
“要想拔出紫青双剑,必得有‘拔剑诀’,普天之下,除了我,就只有敖无名那奸贼知道此诀了。他逃出蓬莱,生死不明,你们既懂得此诀,必是从他哪儿知晓的。至于这神镜……”
她从怀中取出那面“流霞镜”,双颊晕红泛起,森然道:“这面神镜也是敖无名从我这儿盗走的。我隔了数十年后,重新见到此镜,不是昨夜,也不是此时,而是当日李师师撞入青龙肚里,自称是‘女娲神使’的那一刻!”
众人大哗,许宣心中陡然一沉,暗呼糟糕。他虽已知道当年闯入蓬莱、以“流霞镜”箴示王重阳的“神巫”就是李师师,也知道李师师后来为青龙所吞,却没想到以李师师的聪慧,怎会莫名其妙地葬身于青龙之腹?
蛇族圣女冷笑一声,将当年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敖无名盗走半幅“白虎皮图”后,“镇妖塔”封印告破,威力大减,蛇族圣女失去处子之身,又无法以“血咒”镇住发狂的青龙,三十三山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才勉强将青龙镇入海底。
经此一役,蛇族威信扫地,圣女羞愤欲死,虽然最终从敖无名手里抢回了“白虎皮图”,却无法再镇伏重新苏醒的青龙。为了赎罪,她不惜以身献祭,带着半张“白虎皮图”进入龙腹,利用“白虎皮图”对青龙的相克之性,施展“魂印大法”,将自己的元神封入那凶兽脊骨内的封魔钉中。
封魔钉威力大炽,再次镇伏了青龙,她的元神却也因此受困在封魔钉里,受尽了各种痛苦。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哄然,许宣恍然大悟,难怪几十年来,所有人上天入地也找不到那半张“白虎皮图”,敢情竟是被她带入了青龙腹中,当作镇伏那太古凶兽的封印神器!
蛇族圣女摇了摇头,悲喜交织,续道:“谁想天意难测,祸福相倚,我将自己的元神封入‘封魔钉’后,才发现了另外半张‘白虎皮图’就在那‘封魔钉’里。原来一千多年前的圣女,也用了同样的法子来封镇青龙!”
四周更是一片大哗,人人脸上都露出震惊、懊悔、狂喜、恐惧……交相混杂的神色,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早知如此,就算拼死也要钻入青龙肚里,找出那两片“白虎皮图”了!
蛇族圣女冷冷道:“我发现这个秘密时已经太迟啦。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困在‘封魔钉’里,望着咫尺之外的两幅‘白虎皮图’,受尽煎熬。每过一日,我对敖无名的仇恨便要加深一分,如果不是他,我怎会沦落至此?怎会遭受这如地狱般、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
“我向天苦苦祈祷,对着女娲大神一次又一次地发誓,只要我能重出生天,定要将两幅‘白虎皮图’合二为一,重启‘镇妖塔封印’,永远镇住青龙;而后就算上穷碧落下黄泉,搜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敖无名那狗贼,将我这些年所受的痛苦,百倍、千倍、万倍地加在他的身上。
“终于有一天,青龙腹中闯入了一个拿着‘流霞镜’的红衣女子,自称是女娲派来的仙界使者,已经替我杀了敖无名,从他手中夺回了神镜。我只道是自己的祈祷感动了上苍,喜极而泣。”
她眉尖一蹙,双眸怒火如烧,森然道:“哪知这名叫‘李师师’的贱人,竟然就是敖无名的弟子!这贱人找遍了三十三山,终于猜出‘白虎皮图’就藏在青龙腹内,竟不惜将自己献为人祭。
“为了哄我相信,她指着‘流霞镜’中这名叫‘小青’的妖精,说她就是女娲转世,自己正是奉了女娲之命,来重镇青龙,惩戒罪民的。如果我不助她找到‘白虎皮图’,重启封印,蓬莱必受天谴,万劫不复。”
第165章 复仇
圣女咬牙道:“我听了又是感激又是畏惧,对她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这贱人,这贱人取走‘白虎皮图’后,非但没有守诺,用神镜拔出我的元神,反倒得意忘形地放声大笑,自承身份,还说若干年后,她的哥哥林灵素必会重临蓬莱,寻找皮图;如果找不着皮图,必将掀翻每一座悬山,杀尽每一个蛇人。
“我惊愕悲怒,仍不死心,问她为何能闯入蓬莱?神镜又由何而来,镜中的青衣少女又是何人?她笑着告诉我,敖无名早已死了,她从其徒子徒孙那儿抢来了‘青龙皮图’与‘流霞镜’,才找到了蓬莱,镜子里的青衣少女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女娲转世’,不过是峨眉山上的一个蛇妖罢了。
“她说她用了‘摄魂照影大法’,将那蛇妖的影像摄入镜中,不止骗了我,还骗了蓬莱山中的许多人,其中一个叫做‘王重阳’的少年还将终其一生,翘首等待着这位‘女娲转世’呢。”
蛇族圣女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末了,她又假惺惺地说,她取走了‘白虎皮图’,只恐将来无人能镇住青龙,所以传了‘王重阳’许多心法,以他高绝的天资,将来必能封镇青龙;即使林灵素到此祸乱,‘王重阳’想来也能将他制住。说完后,这贱人就从我眼前瞬间消失了。如果我猜得不错,她定是用当年敖无名的办法,离开‘蓬莱结界’,回到了中土。”
众人早已一片大哗,又惊又怒,想不到“白虎皮图”十几年前便已被李师师盗走了!
林灵素捂着血淋淋的双眼,双手颤抖,突然放声狂笑起来:“李师师,你果然不愧是寡人的好妹子!我早该奇怪,你既已得到‘青龙皮图’,又怎会让它落入我的手中?若是真的‘青龙皮图’,图上的文字又怎会是常人所能看懂的篆书?原来你早就布好了这盘大局,算计好了每一步,等着我们一个个自投罗网!”
他从怀中摸出那卷“青龙皮图”,揉成一团,远远地抛了冲去,喘息着大笑道:“妹子呀妹子,你对哥哥真的就这么恨之入骨?生怕王文卿和娘子杀不了我,处心积虑地设了个‘王重阳’的伏子;有了‘王重阳’犹嫌不足,还要设计让王娘子放出蛇圣女……你这连环计伏埋千里,天衣无缝,真真妙极!妙之极矣!”拊掌狂笑,殷红的血泪从那扭曲变形的脸上倏然滑落,狰狞恐怖。
许宣胸膺如堵,也不知是震惊、愤怒、快意,还是同情,这魔头冷血无情,唯对胞妹真心实意,岂料到头来却反遭她算计,落得这般田地。
眼角瞥处,见王文卿脸色惨白,怔怔不语,越发笃定林灵素所言不差。王娘子能从青龙腹中救出蛇圣女,即便不是李师师亲自授意,也必定是间接从她那儿得到的消息。想到李师师算无遗策,十几年前便已织好了这张大网,更是心下凛然。却不知这对兄妹之间究竟有何恩怨?竟然反目成仇,一至于斯。
人群中,唯有青帝又是惊喜又是惆怅,满脸晕红,泪光滢动。这十几年来,她以为阴阳永隔,无时不刻不在追怀着李师师;想不到伊人犹在,只是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期?
蛇族圣女剑尖一挑,将那张假的“青龙皮图”凌空吸到手中,上下翻看了片刻,冷笑道:“这贱人倒也用心,竟然剥了一块青龙皮,找了‘天漏山’的七彩石,制成了这幅假图。可惜‘炼天石图’上的所有文字,全都是我神族太古篆文,也只有你们这些目不识丁的贱民才会上她的当了!”
转眸斜睨着兀自狂笑不绝的林灵素,淡淡道:“那贱人说你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又会什么‘百纳之术’,可以长生不死……我还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若是几十年前,或许我还畏你三分,但这些年来,我困在‘封魔钉’里,无事可做,只有日日夜夜钻研‘白虎皮图’里的‘阴阳五雷大法’与‘先天神功’了。虽然不敢妄称尽得其妙,然而扫灭你们这些妖女魔头,却已经绰绰有余。更何况……”
妙目中突然露出几丝狡黠得意之色,嘴角微笑,道:“更何况当年我传敖无名‘逆鳞刀法’时,不敢违背祖宗之制,故意传错了七招,留下了几处破绽。他没看出其中玄妙,竟将这七招原原本本地传了给你,而你又偏偏伏羲门前算八卦,耍弄这‘逆鳞刀法’……这就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众人哄然,这才明白为何她竟能在短短九合之内,刺瞎林灵素双眼。想到她竟已修成“白虎皮图”上的两种绝顶神功,更是无不凛然。
圣女秋波流转,笑吟吟地凝视着王重阳,道:“你就是那贱人李师师所收的弟子了?”
从得知蛇族圣女附体小青的那一刻起,王重阳便已目瞪口呆,恍惚不定,听她讲述李师师之事,更是如遭电殛,震骇得难以言表。此时见她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烫,茫然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圣女道:“你的名字叫做王允卿,还有个妹妹,叫做王允真,是不是?”不等他应答,又道:“你妹妹出生没多久,险些被青龙塞了牙缝,你父亲为了救她,不幸葬身那孽畜腹中,是不是?”
王重阳一怔,她被囚在“封魔钉”内,怎会知道这些事情?瞥了眼咫尺之外、王允真那神情安详的冰冷的尸体,疑云暗起,还是点了点头。
蛇族圣女嘴角漾起一丝冷笑,摇头道:“你错啦,你妹妹和父亲早都被那青龙吞下肚去了。王允真不是你的亲生妹子,而是那贱人李师师从中原带到蓬莱的。她让你母亲收养她,可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是为了复仇罢了!”
四周哗然,王重阳身子一晃,颤声道:“你……你说什么?”许宣亦大感意外,仔细一想,王允真的容貌与王重阳果然毫无相似之处,反倒与某人有些相似,但那“某人”究竟是谁,一时却又说不上来。
圣女没有回答,转而朝王文卿嫣然一笑,道:“王道长,你是林灵素的结义兄弟,与那贱人李师师也算是旧交了,可知她最恨的几个仇人是谁么?”
王文卿不知她何出此言,沉吟着摇了摇头。
圣女妙目中寒光闪动,笑道:“王允真乃是李师师的两大仇人所生。那贱人盗走她后,原想作为人质,远上峨眉,与一位姓葛的道长交换这姓林的魔头,可不知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来到蓬莱,送给你做妹妹,乃是料定了终有一日,王允真会死在她亲生父母的手下……”
话音未落,数十丈外的李少微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嚎,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有如发疯的母虎,不顾一切地朝王允真的尸体踉跄冲来。
她被许宣的炁剑当胸撞中后,原已蜷伏在地,奄奄一息,此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众蛇人被她气势所慑,一时竟忘了拦阻,就连王重阳也仿佛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她扑倒在王允真的尸身上。
圣女嘴角泛起一丝森冷的微笑,淡淡道:“李师师说,王允真的肩膀上有六颗红痣,形如梅花;右脚的脚踝上有一个紫色的疤痕。她出生时,与同胞姐姐两脚相连,那道疤痕就是分开她们时留下的……”
李秋晴!许宣当胸如撞,突然想起葛长庚临死前对妖后所说的那番话来,浑身寒毛全都立了起来。
王允真竟然是李少微的双胞胎女儿、李秋晴的妹妹!难怪初见她时,总觉得有些面熟亲切,她微笑时的眉眼,害羞的神色,和李秋晴如出一辙……
李少微撕开王允真的衣襟,惊骇狂乱地瞪着她肩头上那殷红的梅花胎记,双目圆睁,浑身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泪水才如洪水决堤,抱着她嘶声哭道:“女儿!女儿!我苦命的女儿!”
众人又惊又奇,王重阳更是如泥人般愣住了,就连王文卿的脸色也瞬间大变。
圣女柔声道:“王道长,现在你明白为何昨晚来到女帝山后,你提议剖出王允真的心脏,嫁祸给小青时,我会禁不住笑出声了吧?那贱人李师师早在十多年前,就将你们看得一清二楚,可你们为了盗夺‘白虎皮图’,却被猪油蒙了心,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也认不出来了。这就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说到最后一句,双颊桃红,忍不住格格大笑。
李少微猛地直起身,难以置信地瞪着王文卿,惨白的脸瞬间涨紫,厉声叫道:“是你!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发疯似的跃身朝他扑去,但真元已竭,才飞出丈许,便从半空重重地砸了下来。
王文卿视若不见,血色尽失,喃喃道:“王允真,王允卿……王允真,王允卿……”连念了十几遍,身子突然一晃,跪坐在地。
第166章 联手
四周哗然,许宣恍然醒悟,喝道:“原来昨晚是你们害死王姑娘,吸干众人鲜血,又嫁祸在小青姐姐的身上!”想到小青百口莫辩,负气出走,却被这蛇圣女的元神趁机夺占肉身,更是惊怒交迸,既愧且怜。
蛇圣女却似毫无负疚之色,格格笑道:“欲祭天地神灵,岂能没有牺牲?要想将我的元神从‘封魔钉’里解印出来,必得先用神族之血解除‘血咒’。死的那些人,不是背弃神族的叛民,就是有眼无珠的糊涂虫,本就罪该万死。今日能为神族大业流尽鲜血,也算是将功补过,死得其所了!”
众蛇人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等冷血无情的话来,又惊又惧。赤珠、碧珠等人更是低着头,脸色惨白,战战兢兢。
蛇圣女秋波流转,寒光闪烁地环顾着众人,柔声道:“贱人李师师盗走‘白虎皮图’,是我蓬莱三十三山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我们的仇人可不止这一个。所有那些闯入蓬莱、妄图盗取皮图的奸贼;所有那些趁火打劫,颠覆我神族之治的乱党,还有那些意志不坚、为乱臣贼子所利用的软骨头……全部都是我们的仇人。我要让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们十倍、百倍地品尝这些年我所受过的种种痛苦……”
被她目光从脸上扫过,众人无不心头大凛,鸦雀无声。
她乜斜着王文卿,笑吟吟地道:“王道长,你为了将我从‘封魔钉’里解印出来,连亲生骨肉都牺牲了,多谢你啦。可惜你居心叵测,又是敖无名的徒弟,纵有救驾之功,还是死罪难逃。不过作为答谢,我会将你们一家三口的尸体埋在一起,团圆于黄泉。”
王文卿面如死灰地跪坐在地上,仍在喃喃地念着王允真的名字,听若罔闻。
若是从前,看见这厮自食其果,许宣必定大感快意,但此时兔死狐悲,想起王允真与小青,更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忍不住哈哈怒笑道:“就你这等残暴好杀、不讲道理、不仁不义的疯婆子也配做圣女?也难怪当年三十三山要联手掀翻蛇族之治了!”
圣女双眸中怒火如烧,微笑道:“你冒充伏羲,却对神族如此不敬,千刀万剐也难抵其罪。再加上你又是敖无名的徒子徒孙、楚青红的螟蛉之子,罪上加罪……唉,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处置你啦。”
许宣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双手毕集真气,哈哈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疯婆子,你以为凭着血腥残暴的杀伐就能震住人心、封住人口?你杀得了我一个,杀得了蓬莱三十三山千千万万的人么?”
众人闻言心有戚戚,虽不敢喧哗附应,眼中却无不露出愠怒之色。
青帝挡在他身前,摇头道:“宣儿,圣女殿下温柔慈悲,是非分明,岂会与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断腿孩子相计较?”
转眸凝视着蛇圣女,低声道:“殿下,楚青红妄自称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这孩子误入蓬莱,情非得已,与敖无名、李师师更无半点瓜葛,还望殿下开恩。”
蛇圣女双颊酡红泛起,格格大笑道:“楚青红,想不到你这不男不女的阴阳人,竟然也会心有所属!王道长说,你与这小子名为母子,却暗行苟且之事,看来不假。蓬莱三十三山的清白声名,都被你们这对寡廉鲜耻的狗男女败光啦!”
最后这句话,恰恰是当年她失身后所听到的恶毒谩骂。此时脱口而出,憋闷了数十年的悲怒屈辱也随之如火山爆发。
四周又是一片大哗,青帝耳颊如烧,又羞又恼。
许宣怒火上冲,正欲反唇相讥,忽听一人传音道:“小子,青帝真炁全无,王娘子与李少微又奄奄一息,你要想活命,就只有和寡人并肩联手,对付这贱人了!”
许宣一愣,林灵素!只见他捂着双眼,浑身鲜血地匍匐在地,一动不动,就像是死了一般,声音却如游丝般尖细地传来:“这贱人参悟了‘阴阳五雷大法’与‘先天神功’,自以为天下无敌,见你断了双腿,我瞎了双眼,必然不加防范。等到王娘子引开她注意时,你立刻跃到我肩上,你做我的耳目,我做你的手足,杀这贱人一个措手不及!”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难道他已和王文卿暗中通过气了?对这两魔头虽然颇为厌恨,但此时身临绝境,除了与他们联手,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当下传音以示同意。
话音刚落,王文卿突然趔趄起身,喘着气,摇头道:“贫道何尝说过这话?他们既非血缘之亲,又不是圣女圣童,就算两情相悦,又有何不可?倒是你身为蛇族圣女,却与外人通奸,蓬莱三十三山的清白声名,都被你们这对寡廉鲜耻的狗男女败光啦!”
此言一出,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哄声不绝。
蛇圣女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继而又彤红如火,双手紧握住紫青双剑,嫣然一笑:“各位听好了,当年的蛇圣女,已经死在青龙腹内,‘她’所欠下的罪债,这几十年也已经偿还得一干二净了。今日起,谁再敢在我面前说‘她’半个不字,这位王道长就是他的榜样!”
绿影一闪,朝王文卿凌空掠去。
身形方动,许宣突然闪电般跃了起来,几在同时,匍匐在地的林灵素也翻身冲起,不偏不倚地将许宣架在肩上,喝道:“贱人受死!”
“嘭”地一声,雄浑的真气透过林灵素的手掌,如惊涛骇浪般涌入许宣双腿经脉,激起了更加猛烈的气浪,然后滚滚冲入他的双臂,猛地炸吐为两团炫丽无比的霓光,狂飙般撞向蛇圣女的后心。
惊呼声中,许宣突然想起这是小青的肉身,心中陡沉,掌心不自觉地朝两侧一偏。
“轰!”相距极近,原以为蛇圣女猝不及防,岂料她竟闪电般翻身倒转,双剑亮起两条阴阳鱼线形的炽亮光弧。许宣只觉眼前一白,双臂、前胸剧痛锥心,整个人猛地朝后一仰,连同林灵素一起翻身抛了出去。
林灵素眼白翻动,喝道:“臭小子,你找死么?她已经不是你的小青姐姐了,你不杀她,她就杀你了!”脚尖连点,踉跄顿住身形,又架着许宣冲天飞起,朝蛇圣女啸吼着冲去。
许宣喉中腥甜狂涌,还不等缓过神,距离那熟悉的绿色身影又已不过几丈之遥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蓦一咬牙,暗想:“罢了罢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小青姐姐,对不住了,要救你性命,只有先伤你肢体。断了肢体,好歹还能用‘百纳之术’接回来;被这疯婆子元神附体,可就远没有重生的机会了!”
当下将林灵素输入的真气滔滔不绝地传入右臂,指诀变幻,炁剑怒舞,接连喝道:“震为雷!”“艮为山!”“地风升!”雷霆万钧地朝蛇圣女汹汹猛攻。
林灵素虽双目俱瞎,经脉又遭重创,体内的纯阳真炁却淳厚无比,在他的相激相生之下,许宣真气直如风雷怒吼,地火喷薄。虽然颠来倒去,始终只是那八九式“一阳指”,却端的霸冽狂猛,气势惊人。
蛇圣女从未见过这等奇怪的招式,一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
众人惊呼不绝,想不到这一大一小身负重伤,竟然还有如此本事!三十三山岛民原就对蛇圣女又恨又惧,眼见这两人叠在一起,勇猛无畏地与圣女拼死激战,不由全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大声叫起好来;就连蛇族中也有不少人情不自禁地为他们捏了一把汗。
青帝又惊又喜,微笑着凝视两人,不时传音指点。许宣指剑纵横飞舞,越发洗练圆熟,有如神助。再加上林灵素辨风听声,不时地松开手,气刀汹汹偷袭,更迫得蛇圣女应接不暇,左支右绌。
蛇圣女又惊又怒,心道:“今日重出蓬莱,若制不住一个瞎子和一个瘸子,又如何让三十三山心服口服?”听着众人的惊呼、喝彩,杀心更起,格格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好,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日月之辉!”
话音未落,漫天闪电纵横,乱舞着穿入她的身体,雷鸣滚滚。紫青双剑光芒暴涨,夭矫飞旋,亮起一道又一道“s”形的太极鱼线,顷刻间便将许宣杀得大败,踉跄飞退。
林灵素耳廓微动,传音喝道:“小子,快告诉我她的脚步!她按九宫步移位,气随意行,步到剑到,要想判断其剑势,必须先弄清她的脚步!”
许宣连挡了几合,虽仍未摸清她的脚步,却探觉到她炁浪的异动,又惊又佩:“这疯婆子的真炁运转好生奇怪,不走十二正经,也不走奇经八脉,无论逆行、顺行,全是忽阴忽阳的太极鱼线……”忽然一震,暗想:“是了,难道这就是她的‘先天神功’?”似有所悟。
念头未已,忽听惊呼迭起,青帝叫道:“小心!”眼前亮光霍闪,眉睫尽寒,两道“s”形的炽光已经劈到头顶。
第167章 噬魂
阳光刺眼,惊呼如沸,许宣只觉头顶一寒,时间仿佛瞬间凝顿了。
那一瞬间,他看见两道夭矫的弧光映照着蛇圣女的脸,妖媚诡谲,阴晴莫测,接着,她眼中闪耀的寒光突然如冰雪消融了,化作了惊愕、恐惧、惶急、愤怒……的神色,樱唇微启,仿佛想要呼喊他的名字。
“小青姐姐!”许宣心底一震,难道小青的元神苏醒了?却见她眉头一皱,蓦地发出痛楚无比的尖叫,“当!”两道剑光陡然转向,几乎是贴着他的额头交撞在一起。
霞光炸舞,许宣虽未被剑芒劈中,但被那掀涌的狂猛气浪迎头拍击,仍不免眼前一黑,翻身从林灵素的肩上飞了出去,头颈痛得几如折断一般。
忽听林灵素纵声狂笑,周围惊哗四起,忍痛抬头望去,又惊又喜。只见林灵素的右掌抵住了蛇圣女的丹田,正源源不断地吸取她体内的真气。而蛇圣女双手兀自捂着胸口,浑身颤抖,尖声痛啸,紫青双剑也已冲上蓝天,狂乱地跌宕飞旋。
三尸金线蛊!
许宣霍然醒悟,转头望去,果见李少微抱着王允真的尸体,嘴唇翕动,念念有词,惨白的脸上泛着奇异的红晕,眼中尽是悲怒、仇恨与怨毒。再看王文卿,拔剑哈哈大笑,趔趄着朝蛇圣女冲来,心下更是亮如明镜。
王娘子虽将蛇圣女从青龙腹中解印而出,但以他的勃勃野心,又怎会乖乖听她差遣?明知小青心内种有蛊虫,却哄骗不明究底的蛇圣女附体其身,必是早已算计好了此时此刻。
试想,蛇圣女满腹恨火,得知林灵素与李少微是敖无名的“弟子”后,怎会轻饶?而林、李两人好不容易横扫三十三山,却被突然现身的蛇圣女重创,又怎会甘心?等到李少微拼死催念蛊咒,痛得蛇圣女生不如死之时,他便可趁机出手,收拾残局。
这借刀杀人之计,一石数鸟,可谓阴毒之极!但他唯一没料到的是,蛇圣女这数十年来封镇龙腹,连遭至亲至信之人出卖,也已心性大变,阴暗扭曲;李师师又早在十几年前,布好了更高明的“请君入瓮、借刀杀人”之计,他装得再毕恭毕敬,也逃不脱蛇圣女的毒手。
而李少微被许宣重创后,经脉俱断,念力微弱,一时又无力驱动心蛊。直到她得知女儿惨死,才悲怒填膺,和林灵素、王文卿联手,燃烧所有的余烬。
许宣虽然聪明绝顶,但和这些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魔头一比,可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了,此时想明白王文卿的连环毒计,不由心有余悸,打了个寒噤。
眼见王文卿挥剑闪电般冲向蛇圣女,四周惊呼如潮。若换做先前,众蛇人必已一拥而上,和林灵素、王文卿等人拼死血战了;但听了方才蛇圣女那番得意阴狠的话语,个个恐惧,人人自危,生怕被她当作怯懦投降的软骨头,清除殆尽。一时竟面面相觑,犹疑不决。
蛇圣女突然尖声长啸,一掌拍在林灵素的胸口。“砰”地一声,两人身子齐齐一晃,林灵素鲜血狂喷,凌空撞飞到许宣身旁。
她借势飞身疾旋,又是“轰”地一声,气浪横扫,将王文卿震飞,而后接住紫青双剑,朝许宣、林灵素冲来。
许宣暗呼不妙,正欲扶起林灵素,那魔头又“哇”地喷了一大口乌血,脸如金纸,将两件物事塞入他的手中,喘息着喝道:“快跟我……跟我念咒,打飞她的……她的元神!”
低头一看,那两件东西赫然竟是流霞镜与镇妖塔。这两件神器一直掖在蛇圣女的怀里。适才她虽奋起全力,生生震退了林灵素的“盗丹气旋”,神器却仍被那狂猛无比的气旋凌空卷出,到了后者手中。
蛇圣女来势疾如闪电,许宣不及多想,急忙凝神聚气,高举神镜,按照那魔头所念的咒辞,朝着她高声喝道:“朗朗乾坤,冥冥幽魂,神光照影,万劫不存,疾!”
话音方落,镜面猛地鼓起一团炫目无比的霓光,如长虹贯空,笔直地激撞在蛇圣女的身上。
“哧哧”连声,青雾蒸腾,蛇圣女嘶声大叫,全身如幻光摇荡,隐隐可见一个淡绿色的人影从小青的头顶浮了上来,在狂风中扭曲摇曳,恐怖如鬼。
众人鸦雀无声,全都看得呆了。
许宣心中怦怦狂跳,屏息紧紧地握住镜柄,生怕一吐气,她的元神又缩入小青肉身。
蛇圣女的神魄越浮越高,变形的“脸”怨毒狂怒地俯瞰着众人,厉声叫道:“你们这些犯上作乱的狗贼,竟敢帮着外人和我做对!等我元神归窍,定要教你们全都碎尸万段,魂飞魄散!”
啸声凄厉,忽高忽低,听得众人不寒而栗。蛇人中原本有些老臣正想上前相助,听得此言,又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忽听有人突然高声叫道:“青帝陛下还等什么?快用‘镇妖塔’收了这疯婆子的魂魄!”三十三山的岛民们更是哗声四起,哄然附应。
蛇圣女闻言更加怒不可遏,厉声喝道:“王重阳,你也反了么!你既是我神族圣使,还不快快杀了这小贼,夺回神镜、宝塔,助我一起除灭乱党,恢复神族之治!”
王重阳猛地一震,茫然地转头望着她,神色古怪。
自听说了李师师与王允真的真实身份后,他脑中便如雷霆并奏,一片空白。遇见李师师,乃是他这一生最重大的转折,正是从那一刻起,他立下了“等待女娲,匡复神族”的平生之志。
然而直到今日,才发觉这一切竟然不过是个笑话;所谓“恩师”,更不过是将自己当作了一颗复仇的棋子;就连至亲至爱的妹妹,也竟然变得与他毫无相干,而仅仅是一个被李师师用来撩拨仇恨之火的种子……
刹那之间,他所热爱和笃信的一切,全都彻底颠覆,轰然坍塌了。狂风凛冽,他浑浑噩噩地站在这人潮汹涌的山顶,就像置身于一个无法醒来的梦魇,胸膺如堵,空空如也,分不清是惊愕、悲伤、愤怒、痛苦,还是绝望。
林灵素眼白翻动,喘着气哈哈狂笑道:“疯婆子,你……你众叛亲离,还有谁……谁肯助你?与其一个人孤独地活在……活在这世上,倒不如元神湮灭,落个……落个干净!”话刚出口,突然一阵窒息的痛楚与悲伤。“众叛亲离,孤独于世”,这八个字说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王文卿斜握长剑,慢慢走上前,森然道:“灵萼兄,她与李师师勾结,盗走‘白虎皮图’,又害我亲手误杀了女儿,我岂能让她落得这般干净?”长袖一挥,一蓬滢滢碧光突然破空飞出,“嗡嗡”地扑向蛇圣女的元神。
“噬魂虫!”众人失声齐呼。
许宣心中亦猛地一凛,当日在“天漏山”底,便曾见过这以腐尸、朽木为生的南疆凶蛊。据说这种奇虫吞食了人的灵魄之后,才能结蛹化蝶,一旦被它们咬中,势必万劫不复。王文卿何时收藏了这许多“噬魂虫”?难道他解印蛇圣女的元神时,便已留了这一后手?
碧光乱舞,蛇圣女嘶声惨叫,那摇曳的元神瞬间就被噬魂虫瓜分了个干净,就连嘶叫声也变得忽左忽右,断断续续,似乎仍在不断地喊着“王重阳”的名字。
王重阳脸色涨红,突然喝道:“住手!”飞身冲掠,一掌朝那蓬噬魂虫拍去。
“轰”地一声,火光炸舞,那群太古奇虫登时星星点点地燃烧起来,嘶叫不绝。万千缕碧光随之冲涌而起,重新凝聚为摇曳的“人形”。
王文卿长袖挥舞,又是一蓬“噬魂虫”冲向圣女元神,高声叫道:“蛇圣女不死,蓬莱山永无宁日!你们还等什么?”
众人哄然大哗,此时势成骑虎,想不帮助许宣、王文卿等人也不成了。当下纷纷冲涌而上,神兵激啸,气浪狂舞,朝空中那摇曳尖啸的圣女打去。
蛇圣女凄声怒吼,忽如青烟卷舞,随着狂风猛然冲向王重阳头顶。王重阳一愣,还不等回过神,圣女的大半元魄已没入他的“泥丸宫”中,剩余小部分则被众人撞得涣散无形。
混乱中,小青颓然倒地,昏迷不醒。许宣生怕她被人潮踏中,双手在地上猛地一撑,不顾一切地冲天飞起,穿过人群,将她紧紧抱住。
当是时,眼前狂风鼓荡,王文卿突然急电般冲来,从他怀中一把夺过“流霞镜”与“镇妖塔”,一边朝北边山岭急掠,一边咬破指尖,在镜上疾写血符,喝道:“流霞之镜兮,照我封魔之钉;镇妖之塔兮,醒我青龙之灵……”
许宣又惊又怒,喝道:“王文卿,你疯了么!”奈何此时双膝俱断,追之不及,唯有抱紧小青,高声叫道:“快拦住王文卿,别让他引出青龙!”
然而此时山顶喧声如沸,众人又忙着围攻王重阳,一心逼出他体内的圣女魂魄,竟无一人听见。
等到那水晶塔破空飞起,“嗡嗡”狂震时,一切都已太晚了。但见霞光乱舞,狂风呼啸,天地陡然一亮。一个巨大而狰狞的龙头突然从王文卿后方冲起,狂吼如雷,震得众人肝胆欲裂,天摇地动。
第168章 化龙
“呼!”许宣眼前一红,炎风灼面,狂猛的烈焰从青龙的巨口喷薄而出,有如惊涛骇浪,姹紫嫣红,登时将数十名大汉烧成了惨叫的火人,就连王重阳的发梢、衣角也呼啦啦地着起火来。
众人大骇,纷纷四散退开。
王文卿脚踏水晶塔,手握流霞镜,绚光怒转,霎时间已跃上了青龙背脊,哈哈大笑道:“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青龙兄,你被困浅池数千年,现在也该是你重上九天的时候了!”
“轰隆隆!”话音方落,雷声狂鸣,万千道闪电劈入“镇妖塔”顶,神塔金光一鼓,呼旋狂转。
他浑身跟着猛然一亮,纵声厉啸,漫天霹雳仿佛全都汇入了流霞镜,爆放出炽白无比的强光,“轰”地一声,猛撞在青龙的脊背上。
青龙吃痛咆哮,猛地弓起身,张牙舞爪,火焰狂喷,似是想将他从背上掀飞出去,却被上方飞旋的“镇妖塔”死死压住,鬃毛狂舞,鳞甲片片翻立,闪耀着五颜六色的光泽,流丽万端。
“叮!”龙脊上突然冲起一道青光,猛烈摇震,朝“镇妖塔”的气旋一寸寸拔起,映得王文卿须眉皆碧,狰狞如鬼。
有人眼尖,骇然叫道:“封魔钉!这厮要拔出封魔钉!”众人纷纷仰头望去,哄然大哗。
王重阳心里亦猛地一凛,青龙乃太古四大凶兽之一,除了女娲,无人可敌。自从徐福破坏了“镇妖塔封印”后,一千多年来,全赖这支“封魔钉”才勉强将它镇住,一旦神钉拔出,又有谁能挡住这孽畜凶威?
只听蛇圣女的声音从他体内传出,嗡嗡喝道:“王重阳,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杀了这奸贼,重镇青龙!”他这才醒过神来,接住紫青双剑,冲天飞起,狂风暴雨般地朝王文卿攻去。
但此时“镇妖塔”的气旋已将王文卿与青龙完全笼罩其内,“轰轰”连撞,霞光乱舞,王重阳劈出的每一剑都反撞出更为强猛的气浪,震得他双臂酥麻,气血翻腾,几连剑柄也把握不住。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惊呼不绝。许宣又惊又疑,隐隐总觉有些不妥。虽说狗急了还会跳墙,但王娘子阴狡深沉,绝非莽撞的疯子,当真放出青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思忖间,又听蛇圣女喝道:“蠢才!杀不了那奸贼,还不能绕到青龙肚子底下,直接杀了那孽畜么?”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附应呐喊:“杀了青龙!杀了青龙!杀了青龙!”
王重阳翻身飞掠,直冲青龙腹底,毕集浑身真气,大喝一声,将紫青剑双双刺入其颈下“逆鳞”。
青龙双目虽瞎,耳鼻却甚为聪灵,若在平时,早已喷火甩尾,将他撞飞出百丈之外了,但此刻被“镇妖塔”的气旋死死弹压,背上的“封魔钉”又正被一点点拔出,剧痛难忍,动弹不得,竟丝毫也未曾避让开来。
许宣灵光一闪,突然明白王文卿想干什么了!失声大叫:“不可……”话音未落,绚光炸射,轰隆狂震,青龙猛地蜷身收紧,发出一声痛苦无比的狂怒嘶吼,发疯似的将王重阳甩头撞飞。
被它喷涌的火浪掀卷,镇妖塔陡然朝上一震,霞光冲天,只见王文卿衣裳猎猎,昂然大笑道:“多谢阁下借剑屠龙!”右手握紧“封魔钉”,奋力朝外一拔,霓光激射。
青龙悲声狂吼,隐隐可见身上浮起一团绿幽幽的幻光,轻烟般鼓舞缭绕,朝着“镇妖塔”袅袅飘去。
众人眼见他竟借王重阳之力,收纳青龙魂魄,无不又惊又喜,眼见这祸害蓬莱数千年的凶兽即将丧身,更忍不住欢呼起来。
王文卿双眸灼灼如火,俯瞰着下方涌动的人潮,哈哈大笑道:“李灵萼,你的‘盗丹大法’不过是盗取那些凡夫俗子的元炁,而我的‘五雷噬魂诀’却要吞吸天地万物之神魄……看好了!”长袖挥扫,瞬间甩出一大蓬碧荧荧的噬魂虫。
绿光万点,“哧哧”连声,顷刻间,便将那脱窍而出的青龙魂魄吞噬得一干二净。
就在众人以为他将旋转“镇妖塔”,将“噬魂虫”收入其中时,王文卿竟反握“封魔钉”,用尽全力,狠狠地插入自己背脊!
欢呼声登时转为一片惊哗,林灵素、青帝等人脸色骤变,也知道这厮的意图了。只见他厉声狂啸,周身绚光乱舞,张开口,竟猛地将那万千“噬魂虫”全都吞入了肚中!
王重阳大吃一惊,众人全被震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这魔头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敢情竟是要吸纳青龙元魄,蜕化为凶兽之躯!
“轰”地一声剧震,青龙肉身从半空重重地砸落,如小丘迤逦,压倒了数十人。众人如梦初醒,潮水般朝外奔逃。许宣双膝尽碎,又抱着小青,移动不得,头部、肩背也不知被多少人撞到。
小青“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许宣又惊又喜,叫道:“小青姐姐……”话音未落,头颈又被汹涌的人潮猛踩了一脚,疼得泪水直涌,急忙低头将她紧紧护住。
四目相对,鼻息互闻,小青恍惚中见他将自己当众抱在怀里,不由得耳颊烧烫,浑身酸软,但想起昨夜之事,顿时又是一阵锥心的剧痛,泪水盈眶,猛地劈手打了他一耳光,跳起身来。
许宣大急,叫道:“小青姐姐,等等我!”一时忘了双腿伤势,刚想曲膝起身,剧痛如绞,登时“啊”地大叫一声,坐倒在地。
小青心中一凛,这才模模糊糊记起先前发生之事,失声道:“小色鬼,你的腿……”
话音未落,空中又是一阵“轰隆”巨响,霞光怒舞。
只见王文卿昂然振臂,狂啸不绝,皮肤如波浪般簌簌抖动,碧光万点,在神镜霓光映照下,竟似泛起片片鳞甲,密覆全身,额头上也隆起了两个尖骨,急剧凸起。
小青寒毛直竖,顿时想起昨夜以来的种种事由,又惊又怒,叫道:“这牛鼻子就要变成青龙之身了,大家快合力杀了他……”
王文卿哈哈狂笑道:“蛟龙岂是池中物,虮虱空悲地上臣!就凭你们也想挡住王某人?”双臂一振,衣裳“嘭”地碎裂迸飞,浑身碧鳞闪耀,脸上幻光鼓舞,犄角高隆,鬃毛飞舞,就连鼻吻也迅速化作了龙形。
蓬莱众人对青龙的恐惧早已根深蒂固,眼见青龙凶魄化入这魔头之身,早已骇得七魂去了六魄,惊哗四起,更是斗志全无,慌不迭地朝外飞逃。
唯有青帝衣袂翩翩,从容自若地站在人流里,高声道:“大家莫慌,他强吞青龙神识,稍有不慎,必受反噬。只要我们三十三山齐心联手,摆成‘阴阳剑阵’,定可将他封入‘镇妖塔’底!”
她执掌蓬莱多年,积威犹在,众人闻言,慌乱之心少消。蛇圣女却似大感恼怒,偏要与她唱反调,喝道:“胡说八道!王重阳,别听她的,快夺下那牛鼻子的‘流霞镜’,将青龙元神打出他肉身!”
王重阳微一迟疑,还是神族圣女在心底占了上风,当下从青龙肉身上拔出紫青双剑,朝王文卿狂飙般冲去。
王文卿哈哈大笑道:“小子,看在你多年照顾允真的份上,饶你一死!”冲天飞起,反转流霞镜,绚光炸射。
王重阳呼吸一窒,被那光浪震得趔趄飞退,难以睁眼。还不等稳住身形,眼前碧光怒舞,忽然幻化出一只巨大的龙头形状,咆哮着撞飞紫青双剑,朝他迎胸冲来。
“轰!”他下意识地推掌格挡,但那团气浪实在太过霸冽狂猛,就如同被青龙当胸撞中一般,浑身一震,腥甜狂涌,身不由己地凌空翻飞。
王文卿狂笑道:“青龙在这塔下封镇了几千年,现在该轮到你们了!”左手捏诀,急念咒语。镇妖塔“轰轰”狂震,瞬间又变大了数倍,金光乱舞,飞转如漩涡,顿时将王重阳吸了进去。
小青脚下一空,“啊”地失声惊叫,被上方那狂猛的气旋拔地吸起。许宣奋力抓住她的脚踝,想要将她拽落,却觉天旋地转,也身不由己地凌空飞了起来。
四周人影纷飞,惊呼不绝,青帝、林灵素、赤离火……就连抱着王允真侧卧在远处的李少微,亦随着众人一一卷入气旋,朝镇妖塔里冲去。
许宣大凛,眼角瞥处,流霞镜在缤纷乱影里闪着夺目的绚光,距离他不过六七丈之遥,咬牙叫道:“小青姐姐,快将我踢出去!”
小青一愣,低头大声道:“小色鬼,你说什么?”四周轰鸣如雷,虽听不清许宣的话语,但见他指着神镜的绚光比划,蓦然心领神会,飞旋着凌空踢腿,将他朝斜斜地甩了出去。
此时,上方是纵横乱舞的闪电,周围是呼旋怒啸的狂风,许宣不及多想,内外交感,风雷激荡,捏指一记“雷风恒”,朝流霞镜呼啸冲去。
第169章 封印
王文卿竟似背后长了眼睛,大笑道:“来得正好!”挥袖反卷,“呼”地一声,右臂又冲出一团龙头形状的炽烈碧光,和许宣的螺旋炁剑撞了个正着。
“嘭!”炫光离心炸射。
许宣暗呼糟糕,好在小青眼疾手快,抢在那龙形碧光冲到之前,便已抛出丝带,缠住他的腰腿,奋力朝后拔夺。饶是如此,右肩、后背仍被气浪扫中,剧痛如裂,飞旋着冲天抛起。
电光纵横,照得周围忽明忽暗。王文卿仰头哈哈狂笑,得意已极,卷引狂风,朝许宣尾随冲来。此时他的头颅已完全变为龙形,和左手的神镜绚光、右手的龙头气浪交相映照,凶怖至极。
忽听蛇圣女喝道:“刺他逆鳞!”下方光芒怒放,如轰雷狂震,王重阳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下方斜冲而至,紫青双剑交迭穿飞,瞬间便贯穿层层气浪,破向那魔头下颌。
王重阳五行属木,这一剑刺出,真有如巽风震雷,惊天动地,就连“镇妖塔”下沿也被震得嗡嗡剧荡,金光乱舞。
当是时,上空是阡陌纵横的银亮闪电,下方是惊雷激啸的紫青双剑,正好与“震为雷”的卦象完全契合。
许宣不及多想,立即捏指翻旋,天人交感,将真气转由“八极”中的“震门”汹汹涌出。
“震为雷”,上卦为震,下卦亦为震,双雷并奏,乃是至刚至猛的纯阳之卦。这一记指剑,将漫天雷霆、他与王重阳体内的纯阳真气全都激化到了极点,爆发出刚猛得难以想象的纯阳炁浪。
“轰”地一声,他整个人似乎由里到外被霹雳瞬间烧焦了,剧痛中,只见右臂涌出的气剑霹雳般猛撞在“流霞镜”上,冲射起炫目无比的冲天炽光,然后眼前一白,再度身不由己地朝上翻飞。
王文卿回掌震飞下方刺来的紫青双剑后,已来不及再撞开这一剑,只得翻转神镜,与他强行碰撞。闷哼一声,身体剧晃,“流霞镜”竟被震得脱手飞出。
小青早有所备,丝带飞舞,倏然缠住神镜,待要抛给许宣,见王文卿怒啸着迎面扑来,只得转身俯冲,叫道:“王重阳,接住!”朝他怀中甩去。
王重阳抄住镜柄,只听蛇圣女喝道:“用镜光打他天灵盖!”旋即腾空疾掠,朝转身冲来的王文卿当头照去。
“嗤嗤”激响,青烟乱舞。那魔头嘶声痛吼,冲势大减,全身如碧波幻光般摇荡起来。
神镜被夺,“镇妖塔”的气旋随之告破。许宣脚下一空,失去了可供凭倚的气浪,登时朝下坠落。众人失声尖叫,亦纷纷手舞足蹈地摔坠而下。
又听蛇圣女厉声道:“今日是镇伏青龙的最好时机,绝不可让这魔头逃脱,快跟我念诀,将他收入塔里!”王重阳随其朗声诵道:“镜收其灵,塔镇其身,封魔之钉,结印永存……”
“呼啦啦”狂风卷舞,炽光如荼,“镇妖塔”突然又逆向飞旋起来。许宣双脚还未沾地,又身不由己地朝上飞去。
众人惊呼迭起,接二连三地重被凌空吸入其中。只有赤离火等数十人侥幸冲出气旋之外,朝外趔趄奔逃。
“镇妖塔”越转越快,朝西北边飞旋而去。许宣随着滚滚涡流疾速打转儿,呼吸如窒,到处都是跌宕穿梭的人影,所幸腰腿上系着小青的丝带,虽然看不清她在哪里,心神总算稍稍安定。
王文卿抱头狂嘶怒吼,背脊上“格啦啦”地急剧震荡,破肤凸出一条锯齿般尖利的青碧龙鳍,接着手、脚也幻化为龙爪,尾椎越来越长,很快便化作了飞扬的龙尾……
许宣大凛,在“流霞镜”的神力反击下,这厮的元神即将被青龙反噬了!但他若真的化为青龙,只怕更加凶狂难制。
刹那间,王文卿的“龙身”已涨大了六七倍,飞旋乱舞。“轰轰”连声,龙尾擦着他身沿呼啸狂扫,所到之处,霓光炸爆,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撞得鲜血狂喷,当场毙命。
蓝天上下摇晃,雪岭倒掠,“镇妖塔”很快已冲到了那“太极之眼”的壑渊上方。
又听王重阳高声喝道:“太极之眼,阴阳之气,两仪混融,万象归一!”上方的涡旋蓦地反向飞转,朝下一鼓。
众人头脚倒悬,天旋地转,又是一阵惊呼,还不等明白发生了什么,已连着王文卿所化的“青龙”一齐坠入那无底深渊。
许宣心中一沉,难道蛇圣女为了封印青龙,竟不惜拉上这么多人殉葬,同镇于这神塔之下?
念头未已,“轰”地一声剧震,神塔金光怒放,严丝合缝地压镇住了洞渊边缘,霎时间漆黑如夜,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听青龙咆哮如雷,“呼”地喷出一大团烈火,将黑暗的洞渊照得一片彤红。火焰贴着洞壁澎湃席卷,数十人避之不及,登时浑身着火,惨叫着坠入下方那滚滚霞云。
许宣缠在腰腿上的丝带也被烧断了,疾坠而下,又惊又急,叫道:“妈!小青姐姐!”然而周围气浪迭爆,震耳欲聋,到处又都是纷乱人影与惊呼惨叫,一时哪能听得见、辨得清?
王文卿已彻底魔化为青龙之躯,发狂地夭矫乱舞,撞击着渊壁与塔沿,不时喷出冲天火浪,轰鸣不绝。但任它如何肆虐,镇妖塔与四壁始终巍然不动,反倒众人避无可避,接连被反撞的气浪与烈火撞中,景象惨烈如地狱。
混乱中,又听“嘭”地一声巨响,绚光乱转,王重阳被龙尾扫中,“流霞镜”应声脱手飞出,翻转着消失在茫茫云雾中。
众人惊呼四起,又是绝望又是恐惧,许宣悬着的心更是瞬间沉入了渊底。惟有“流霞镜”才能掀开上方的“镇妖塔”,神镜既失,他们便注定只能永远封镇于此了!
王重阳也僵住了,攀着石壁,愣愣地俯瞰着那忽红忽白的云雾。体内的蛇圣女元神却森然大笑道:“痛快,真痛快!想不到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也有今日!反正我都要死啦,能和你们这些反贼、和这孽龙同归于尽,总算不枉了几十年来所受过的所有痛苦!”
青龙瞪着血红的双眼,在上方发出狂怒而低沉的呜鸣,胸腹急剧起伏,鳞甲在黑暗中闪着灼灼红光,忽然猛一收缩,震天怒吼,朝众人喷出熊熊不绝的烈焰。
众人大骇飞逃,许宣双腿已废,只能靠着手掌强撑在岩壁上,行动极不灵便,忽见一条粗大的藤绳在右前方随风摇荡,心中大喜,急忙冲跃而出,将之紧紧拽住,朝下冲滑。
这条藤绳是当日“镇龙谷”中,他与小青合力编织的逃生工具。昨日为救青帝,曾腰缠此绳跃入渊中。后来这藤绳虽被李少微割断,却仍留了大半截飘荡在崖壁上,不想此时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青龙狂啸着飞旋撞落,烈焰滚滚喷卷。众人骇得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朝渊底冲去,稍慢半步,不是浑身着火,就是被扫得血肉模糊。
许宣双腿夹住藤绳,疾速滑落,掌心、大腿被劈得皮开肉绽,锥心剧痛。眼角瞥处,见一道熟悉的青影翩然冲至,又惊又喜,叫道:“小青姐姐!”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头飞荡,堪堪避过了一团贴壁喷涌的火焰。
生死重逢,恐惧尽消,两人转头相视一笑,喜悦填膺,耳颊俱是莫名的一阵烧烫。
岂料乐极生悲,头顶轰隆狂震,乱石迸飞,火浪层叠掀涌,藤绳竟“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好在藤绳粗如婴拳,又极为坚韧,火焰虽猛,一时间却也无法烧断。
许宣低头望去,藤绳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丈了,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昨日我和青帝就是在下方的山洞里,遭到魔帝、妖后伏击的,那儿外窄内宽,可以躲过青龙攻击……”
听到“青帝”、“魔帝”,小青忽然“啊”地一声,似是想起某事,指着斜前方的石壁,大声道:“青帝和姓林的魔头被困在那儿啦,要不要救他们?”
话音未落,上方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青龙距离他们已不过数十丈之遥了。许宣无暇多想,叫道:“抓紧了!”一手握住藤绳,一手抱住小青,奋力朝彼处飘荡而去。
火光喷吐,照得壁上姹紫嫣红,果见林灵素眼白翻动,昂然站在岩隙间,正哈哈狂笑着朝青龙百般辱骂嘲弄,身后侧立着一个美貌的红衣女子,正是青帝。眼见许宣二人,青帝又惊又喜,嫣然一笑,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许宣叫道:“妈,快抓住我的手!”猛地朝前荡起,一把抓住青帝的手腕。青帝虽已尽失真气,姿势却依旧轻盈曼妙,红衣鼓舞,如云霞般飘落在藤绳上,顺势回身抓住林灵素的右臂,将他一道拽了起来。
许宣精神大振,领着小青三人纵声啸呼,沿绳疾速冲落。云雾茫茫,忽红忽暗,很快便望见了下方石壁的洞口,正待冲落,前方突然闪起夺目的绚光,紫青双剑如霓虹般飞旋冲来。
第170章 绝境
众人俱是一凛,正欲闪避,剑光却贴着他们的身沿激啸而过,飞起一道炫丽的弧线,没入下方石洞。
许宣想起昨日被紫龙剑引领到此处的情景,登即醒悟,紫青双剑不是冲他们来的,而是受这山洞吸引的缘故。心中嘭嘭一阵大跳,难道这洞中藏着什么与紫青双剑相吸相引的神器?
又听蛇圣女的冷笑声由远而近,从上方大雾中传来:“小子,你连神剑也捏握不住,还想做什么圣使,屠什么青龙?”
接着狂风扑面,王重阳踏壁疾冲而下,撞见他们,双方俱是一愣。蛇圣女喝道:“王重阳,还愣着做什么?这四个不是反贼,就是我蓬莱死敌,快将他们杀了,以祭神剑!”
王重阳神色尴尬,瞥了眼小青,脸色涨红,歉然道:“女……小青姑娘,昨夜是我冤枉你了,实是……实是抱歉之至。”不等她回答,旋即翻身腾空,跃入洞中。蛇圣女见他忤逆己意,更是喝骂不绝。
林灵素眼白翻动,哈哈笑道:“小妖精,这小子对你一往情深,连祖师奶奶的话都不听啦。这下就算同挤一个山洞,也可以恩恩爱爱,不怕同室操戈了。很好,很好。”
小青对这魔头素存厌恨,今日又见他打碎了许宣双膝,更加恚怒,眉梢一挑,正欲反唇相讥,上方又是隆隆狂震,火浪喷卷,青龙已狂吼着冲到了头顶。心中大凛,叫道:“快走!”拉起许宣,翩然冲入洞中,丝带飞舞,顺势缠住青帝纤腰,凌空卷起。
“轰!”几在同时,青龙擦过青帝的红裙,咆哮着猛撞在洞壁上,火浪层叠炸涌,登时将那藤绳烧断了两股,林灵素猛地往下一沉,浑身着火。
青帝“啊”地一声惊呼,想要回手拉他,已然不及。林灵素却似毫无所惧,仰头哈哈狂笑,依稀听他高声唱道:“……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数月来,许宣与这魔头生死与共,恩仇难分,虽曾被他牵累全家,设计为“人鼎”,乃至打断双腿……但此时见他死到临头,心中仍不免一阵难受,恨意也随之消了大半。
青帝在洞口立定,胸脯起伏,转头望了许宣一眼,欲语又休,被火光映照,脸如红霞,眼波中满是忧急与乞求之色。虽未说话,却也知她爱屋及乌,念于这魔头是李师师的兄长,不忍他死在自己面前。
许宣心中一软,暗想:“罢了!横竖这魔头经脉尽断,双眼俱盲,也已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当下喝道:“魔头,看在青帝的面上,我且救你一次!”双手一撑,凌空冲跃,一手抓住藤绳,一手提起林灵素,将他朝洞口抛去。
“小心!”忽听青帝、小青齐声惊呼。炎风扑面,青龙又已转头夭矫咆哮,喷出一大团狂猛无比的烈焰。
此时头顶石壁,四周尽是汹汹火浪,避无可避。许宣灵光飞闪,捏诀弹指,贴壁往下疾滑,使出一记“地火明夷”。
“地火明夷”,上卦为坤,坤为地;下卦为离,离为日。此卦象表示太阳没入大地,天地黑暗,凶险莫测,恰好与此时此境完全契合。
炽烈的火浪排山倒海地猛击石壁。天人交感,他体内的真炁霎时间如熔岩怒爆,冲臂狂飙,猛地将周围烈焰螺旋卷起,反撞向青龙的血盆大口。
“嘭!”眼前一红,火光冲天炸吐,青龙痛吼着朝后飞腾。他则顺势下冲,左手握住藤绳,右掌在壁上一拍,朝洞口荡去。
就在他将要松开手掌,凌空冲跃时,眼前黑影一闪,有人撞在崖壁上,翻身抛落,映着火光,满脸彤红,怀中抱着一个姿容秀丽的少女,赫然正是李少微与王允真。
李少微经脉尽断,被“镇妖塔”压入洞渊后,全凭着坚韧的信念,一手抱着女儿的尸体,一手抓住崖石,苦苦强撑。然而被青龙这般发狂乱撞,大片大片地岩石崩裂剥落,她也随之急坠而下。
势如电光石火,不及多想,许宣左手重又握紧藤绳,凌空冲起,将她拦腰抱住。李少微想不到他竟会出手相救,又是惊讶又是悲喜,双颊霞涌,低声道:“多谢……”
话音未落,青龙又已咆哮着回身冲来,尾部重重地扫在旁侧的岩壁上,乱石迸炸,顿时将他们掀得趔趄飞起,腥甜直涌。
众人惊呼声中,又是一道人影斜地里疾冲而至,紫青双剑流丽怒舞,连环撞中青龙颈部。
可惜那孽畜飞旋极快,偏了两尺,未能刺中逆鳞。青龙狂怒益甚,雷鸣啸吼,长尾狂飙乱舞,接连不断地猛击在崖壁上,“轰轰”连震,到处都是迸飞的碎石与冲涌的火浪。
那人一手抓起许宣,一手抓起李少微,在青龙脊背上一点,有惊无险地冲入山洞,火光映照,挺拔俊朗,赫然正是王重阳。
许宣如释重负,还不等感谢,蛇圣女的怒骂声已从王重阳体内源源不断地传了出来。
小青抢身挤上前来,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见他无恙,方才松了口长气,顿足怒道:“臭小子,谁让你逞强了?你若是……若是……”想到他险些惨死在自己面前,胸喉如堵,泪水忍不住夺眶涌出。
许宣心中一荡,顾不得众人在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姐姐,我错啦。今后我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的事,我才做;不让我做的事,就算是九头牛拉着我,也绝不往前一步。”
小青听得耳根如烧,见青帝笑吟吟地望着他们,更是羞得双颊尽红,甩开手,板起脸啐道:“谁稀罕你是死是活?你做什么,不做什么,和我又有什么相干?”心中却又酸又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却听蛇圣女格格怒笑道:“好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死到临头,居然还有闲心打情骂俏!可惜你们活不了多久啦,最多三日,最短半天,青龙喷出的烈火就会燃爆阴阳二炁,将你们全都炸得粉身碎骨!”
众人大凛,许宣脑中更是“嗡”的一响,瞬间如堕谷底。
他不怕死,怕的是无法赶回临安,救出父母。原本还怀了一丝侥幸之念,暗想集众人之力,或许能冲开神塔,得脱生天。听得此言,又是绝望又是惊怒,竟浑身僵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灵素哈哈狂笑道:“人生在世,谁无一死?寡人几十年来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大宋狗皇帝也好,贼老天也罢,每一个仇人全都被老子痛快淋漓地干翻啦,今日就算死在这里,又复何憾?”再不理会众人,拍腿高歌,恣意嘲骂着洞外化作青龙的王文卿与贼老天。
青龙似是听懂他的话语,狂怒不可遏,发疯似的猛撞着洞外的石壁,烈火喷涌,隆隆狂震。
洞内忽红忽暗,小青的脸颊也跟着一阵烧烫一阵冰凉,凝视着许宣,五味交陈,柔情汹涌,所有的恐惧忽然全被莫名的悲喜与甜蜜取代了,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笑道:“疯婆子,就算我们要死了,也是满心欢喜地死在一起,比起你孤孤单单,做一辈子的活鬼可要快活得多了!”
许宣心中一颤,忽想,父亲与真姨娘相敬如宾,恩爱了一世,就算真的被官家处死,只怕也是如小青所说,“满心欢喜地死在一起”。热泪登时模糊了视线。
蛇圣女闻言更怒,声音尖细颤抖,恶毒的咒骂连串涌出。
王重阳脸色通红,尴尬已极。当下搀着李少微,走到甬洞深处,扶她靠洞壁坐定。指尖无意中碰到王允真冰冷的脸,立时电击似的缩了回去,心痛如绞,眼圈瞬时红了。
蛇圣女元神见了,越发怒不可遏。李少微万念俱灰,对她的咒骂听若罔闻,对周遭一切也已了无兴致,朝王重阳笑了笑,闭上双眼,紧紧地抱着王允真,再不说话。
众人之中,唯有青帝心平如镜,微笑不语。但当她瞥见小青与许宣十指交缠的双手时,心弦却陡然一颤,悲喜交掺。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李师师坐在如水的月光里,拨弄古琴的春葱般的指尖;想起她飞掠在迷雾中,回眸时若隐若现的笑脸。那张脸,那张让她永难忘怀的、梦萦魂牵的脸呵,让她沉沦迷失,而不自知。
她呼吸如窒,忍不住转头朝林灵素望去。火光中,那张俊秀的侧脸,依稀能看出她的轮廓。是不是正因如此,先前她才情不自禁地冒死相救呢?当她和他贴身站在烈焰焚卷的崖壁上,摇摇欲坠,为何心中涌起的竟是从未有过的甜蜜滋味?
当是时,洞外轰鸣怒爆,青龙喷出的烈火狂潮般涌入洞口,将林灵素猛然掀了起来。她心中一震,如梦初醒。
赤红的烈焰卷过甬洞,映得洞内姹紫嫣红。那一瞬间,石壁上忽然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数百个蛇形古篆,跳跃着火苗,熠熠闪光。红得就像李师师鼓舞的衣裙,红得就像她映着晚霞下的笑颜……
她圆睁双目,惊愕地望着那满壁闪闪发光的文字,胸口如被重锤猛撞,突然明白李师师是怎么从蓬莱消失的了!
第171章 离界
“轰!”“轰!”“轰!”
青龙发疯似的撞击着崖壁,烈焰喷涌,天摇地动,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加猛烈。转眼间,洞口便被豁开两倍有余,那狰狞的龙头甚至已能将鼻吻挤入洞中。
甬洞狭窄,没有丝毫腾挪闪避的余地,被那层叠狂卷的火浪撞中,众人接二连三地趔趄跌飞,浑身着火。乱石不断崩塌砸落,咆哮、轰鸣、惊叫、狂笑……交相激荡,震耳欲聋。
王重阳大喝着挥舞紫青双剑,从右侧岩壁上硬生生劈下一块高丈许、宽近七尺的巨石,盾牌般挡在甬洞里。许宣、小青一齐奋力抵住。
然而此时青帝、林灵素、李少微经脉俱断,仅凭着他们三人,要想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与青龙抗衡,谈何容易?火浪汹涌连撞,巨石颤动,三人双臂酥痹,越来越觉吃力。
苦苦强撑了片刻,石盾已烧烫得难以触碰,小青率先抵受不住,尖叫着朝后平空飞起,接着“轰”地一声,石盾迸飞炸裂,许宣登时也被炎风掀得翻身摔飞,险些与青帝撞了个满怀。
眼见青帝恍惚不觉,兀自怔怔地凝望着左边的石壁,许宣大急,叫道:“妈,快退到蜃洞里!”
青帝转过头,神色古怪地望着他,满脸晕红,樱唇翕动。轰鸣声中,依稀听见她颤抖的声音:“周公子,我们……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妈,你说什么?”他心中一震,几乎不敢相信你自己的耳朵。转头朝壁上望去,却见红光乱舞,密密麻麻地跳跃着数百个火蛇般的怪字。想必就是昨日初进此洞时,自己摸到的那些上古篆文了。
话音未落,又听蛇圣女尖声厉叫,又惊又怒,显然也发觉了石壁上的刻字。王重阳意念一分,终于也顶不住那汹汹席卷的火浪,踉跄跌退。刹那间,众人已如陷火海。
被烈焰灼烧,那些怪字更加灼灼醒目。青帝高声道:“石壁上的蛇文是女娲大神留下来的。这‘蜃珠洞’又叫‘画梦洞’,可以将心中所思,投映成栩栩如生的幻境。女娲镇伏青龙后,日夜思念伏羲,原本不想再离开蓬莱,留在此洞中度过余生。但后来不知何以,又改变了主意,于是就在这石壁上刻下了离开‘蓬莱结界’的咒诀……”
众人恍然大悟,敢情敖无名与李师师都是在这洞壁上发现女娲咒诀的,难怪他们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既然他们能逃离此地,自己自然也可以了。一念及此,无不精神大振。许宣更是惊喜欲爆,恨不能抱住小青,纵声啸歌。
当下依照青帝所言,沿着石壁排成一队,彼此十指紧扣,以免冲出结界时,被阴阳炁流冲散开来。只有蛇圣女悲怒填膺,骂不绝口,不时喝令王重阳将他们全都杀了,以谢蛇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李少微则依旧抱着王允真,一动不动地坐着,听若罔闻。
小青对这女魔头虽又惧又恨,此时也不免起了些同情之心,伸手待要将她拉起,她却摇了摇头,淡淡道:“小青姑娘,多谢你啦。我这一辈子作恶多端,早就是该死之人,又苟延残喘做了十六年的行尸走肉,活也活得够啦……”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的药丸、一卷褐色的羊皮书,送到小青手中,道:“这颗丹丸是‘三尸金线蛊’的解药,你服了之后,心蛊自会消荡干净。至于这卷《阴极真炁十三篇》,是我三十年来的修炼心得。我害你堕入魔道,却无法救你脱身。你若步我后尘,或将越陷越深。何去何从,全由你自己决定了。”
小青心里突突剧跳,又惊又喜,连感谢的话也忘了说了。方将药丸咽入,洞外又是一阵轰鸣,震得乱石簌簌。当下定了定神,道:“师父,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我帮你完成的么?”
李少微眼圈忽然一红,低声道:“我这一生,因情入魔,执迷不悟,也不知害了多少人,但最对不住的,却是我的两个女儿。你若……你若能见着秋晴,请告诉她,妈妈……妈妈对她不住……”声音哽塞,泪珠簌簌滚落。
吸了口气,又道:“你告诉她,我害死了最疼爱她的外公,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告诉她,定要审言慎行,洁身自好,因为这世上有许多灵丹药丸,却唯独没有后悔药。告诉她,天下的男人都是寡情负心之辈,见异思迁,始乱终弃……”
说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朝盘坐在数丈外的林灵素望去,闪过痛苦、伤心、恨怒……种种神色,嘴角泛起凄冷的笑纹,摇头道:“告诉她,就算有了了钟情的人,也千万别像我这般飞蛾扑火,喜欢上一个不知情为何物的怪物。”
说话间,烈焰喷薄,洞壁狂震,许宣转身道:“小青姐姐,快……”眼前又是一红,雷鸣迭爆,什么也听不清了。
李少微嫣然一笑,道:“去吧,小青姑娘。我累啦。”闭上双眼,再不理会周遭一切,抱着王允真,低声哼唱着一首不知什么词牌的曲子。火光明灭,她的脸明艳如霞,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平静。
小青五味交杂,收起那卷秘笈,恭恭敬敬地朝她拜了三拜,跃到许宣身边。王重阳双眸炯炯,一直在望着她与李少微母女,见她奔来,微微松了口气,视线却依旧凝聚在王允真那苍白的脸容上,泪光滢动。
轰鸣如爆,众人的发丝、眉睫、衣角……全都烧起来了。许宣握住小青的手,和青帝、林灵素、王重阳坐在一处,随着青帝高声念诀:“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周围居然卷起一阵狂风,飞旋绕舞,越转越快。
许宣眼花缭乱,呼吸如堵,一寸寸地离地拔起,当他念道“天地定位,八卦相错,顺逆随心,雷风相搏”时,眼前忽然霞光乱舞,天旋地转,瞬间冲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
他手上一空,又惊又急,叫道:“妈!小青姐姐!”然而四周旋风怒卷,除了极速闪耀的绚光,什么也看不清。接着又听雷声狂鸣,万千道霹雳从四面八方劈入他的身体,眼前一白,什么感觉不到了。
***************
许宣迷迷糊糊,只觉寒意彻骨,睫毛一颤,慢慢地张开眼睛。
狂风呼啸,鹅毛大雪纷乱地飞舞着,扑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到处白茫茫一片。白色的雪花,白色的山,白色的大地……就连天空也是白色的。
他在这冰天雪地里也不知匍匐了多久,浑身都已冻僵,就连风雪扑在脸上,也感觉不到冰凉。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又是狂喜又是惊疑,喜的是终于离开“蓬莱结界”,疑的是这里不像是大宋国境,也不知身在何地。
刚想撑起双肘,浑身突然一阵撕心裂骨的剧痛,顿时大叫一声,重重扑倒在地,疼得连气也吸不过来了。凝神感应,又是一惊,除了被林灵素震碎的膝骨,全身至少又新添了八九处骨折,稍一动弹,便疼得金星乱舞。
当下调匀呼吸,运气叫道:“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妈……妈!”连叫了数十声,除了呼啸的风声,杳无回应。
此时已渐渐习惯了这苍茫的视野。四下扫望,右侧雄岭连绵,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只有半山向阳处,露出些许斑驳的灰黄色。山脚是一片白茫茫的林海,一直绵延到前方大河对岸。
那条河至少有二十几丈宽,浮冰跌宕,蜿蜒穿过辽阔的雪原,朝左前方流去。雪花纷飞,四野茫茫,看不见一个人影,就连动物也仿佛绝迹了。
许宣越看心越凉,惊疑更甚。此时正值八月下旬,酷暑未消,金秋未至,为何这里竟银装素裹,看不见半点绿色?想起父亲描绘的辽东景色,心中猛地一沉,难道自己竟被那股旋风卷到了塞外?
许正亭为了收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常乘海船辗转高丽、辽东等地,甚至远到北海。他自小便层听父亲说起塞外的种种风土人情,知道那里荒寒酷冷,少有人烟,往往走上十天半月,也见不到半个人影,倒是经常撞见虎狼熊罴,以及各种见所未见的凶兽。
当年听父亲说起这些异域风光,还悠然神往,恨不能一睹究竟。此时身着单衣,饥肠辘辘,卧在这冰雪里,想起这些话,却满嘴苦水,重出生天的喜悦全被恐惧所代替了。
若自己未曾受伤倒也罢了,凭借真气,朝南御风疾行,穿过千八百里,总还能在冻死、饿死之前,找到几户人家。偏偏此时膝骨俱碎,形如废人,经络、骨骼又有多处受伤,别说走千八百里,就算爬上八里也费劲。
天色将晚,如果再不尽快找到一个可庇风雪的温暖所在,喝点儿热水,吃点儿果腹之物,可能就要被生生冻死,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正自心焦绝望,后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恐怖的呜鸣,转头望去,霎时间寒毛尽竖,差点儿叫出声来。
两只白毛灰纹的巨虎正一左一右,巍然立在身后,碧绿的凶睛冷冷地瞪着他,涎水如雨滴落。
第172章 虎狼
许府有许多张虎皮,其中一张便是至为珍罕的辽东白虎,他小时最喜欢坐在那张虎皮椅上,兴致勃勃地听父亲和真姨娘讲塞外的风土、故事,尤其爱听他们在辽东山林中遇见的种种猛兽。
然而此刻,僵痹地匍匐在冰天雪地中,扭头瞪着这两只活生生的庞然巨兽,才知道何谓“叶公好龙”。
许宣心中突突狂跳,暗想:“许宣啊许宣,你连青龙也斗过了,还怕这区区两只老虎么?”屏住呼吸,双掌抵住雪地,只待那两大虫一靠近,立时奋力冲起,拼死相搏。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老虎素来独来独往,若有两只并行,必是母虎带着尚未成年的幼虎。眼前这两只成年猛虎并肩而立,可谓罕见之极。
左侧那只雄虎体型更大,威风凛凛,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皮肉翻绽,“王”字倒似成了“亚”字,看来越发狰狞。许宣一怔,不知是谁如此勇猛有力,竟差点儿将这巨虎脑袋劈作两半?转念又想,这孽畜捱了如此一刀,竟然还能幸存,可见其凶猛。
那雄虎见许宣盯着它的伤疤,似乎勃然大怒,龇着牙,喉中低吼,慢慢地朝他靠近,碧睛凶光毕射。另外那只雌虎则缓缓地踱步绕开,看似懒洋洋地浑不在意,却蓄势待发,随时都可能扑将上来。
许宣大凛,正凝神聚气,准备先发制人,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鹰啼,循声望去,只见雪花乱舞,一只比冰雪还白的鹰隼正展翅盘旋,冷冷地俯瞰着他们。
“嗷——呜!”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当空突然炸起惊雷般的咆哮,白影一闪,狂风怒舞,那只雄虎已朝他后颈扑落。
许宣修行了几个月,所会的招式虽然寥寥无几,但真气雄浑,尤其领悟了“天人交感”之道,体内炁流应激之快,甚至比他自己的意念更加迅疾。左掌不自觉地往雪地上一拍,翻身急滚,右掌气浪鼓舞,猛击在那孽畜的肚腹上。
“嘭”地一声巨响,巨虎吃痛狂吼,竟被他打得凌空飞起两丈来高。
他右臂酥麻,浑身更是疼得想要炸裂一般,泪水交涌,不等吸气,耳畔咆哮连震,雌虎也已狂飙般扑至。
许宣仓促间抬掌猛击母虎下颌,奈何真气已竭,无法将它撞飞,只能硬生生将它推得立了起来,涎水如雨滴落。
母虎痛吼着挥爪乱舞,扫在他的右颊上。
“啪!”他眼前一黑,脖子几欲断折,脸上更是火辣辣地锥心剧痛,嘴里、鼻里、耳朵里全是血腥味。
此时什么剑招、“一阳指”全都使不出来了,只剩下最为简单而本能的反应。又是惊怒又是恐惧,一手抵住母虎的下颌,一手抓住它的脖子,将它翻身按在身侧,不顾一切地咬住它的脖颈。
母虎发出凄厉狂怒的咆哮,四爪乱舞。
他不敢松口,奋尽全力摁住它的头颈,死死咬住,腥热的鲜血汩汩涌入喉中,浑身大暖,精神不由一振。母虎挣扎得极为猛烈,狂吼着反旋翻身,竟将他甩得飞出几丈开外。
许宣后背猛撞在地,继续滚了十几圈,雪沫喷扬,百骸如裂。不等他调匀呼吸,雄虎、雌虎双双趔趄着从雪地上站起,一前一后,咆哮冲来。
幸亏许宣吞了十几口虎血后,炁流已大为活络,忍痛双掌击地,大喝着翻身冲天飞起,恰巧从迎面扑来的雄虎头顶越过,眼疾手快,右掌“嘭”地一声,撞在它的天灵盖上。
这一下势如雷霆,那孽畜头骨应声碎裂,脑浆横飞,悲吼着重重砸落在地。许宣则借势翻滚落地,拔出“龙牙刀”,又往它胸腹间猛戳了几刀,温热的鲜血喷得满头满脸。
母虎被他气势所夺,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惊怒狂吼,雪白的脖颈、肚腹上尽是斑斑血点。
许宣惊魂甫定,喘着气,舔了舔手上的血,笑道:“母老虎,对不住,让你做寡妇了。”
也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语,那雌虎怒吼着立起身,作势欲扑,鲜血从颈上丝丝滴落。
上空又传来尖利的怪啼,那只雪白威武的鹰隼展翅急冲而下,闪电似的掠过许宣的头顶,飞向后方连绵的雪山。
雌虎似是察觉到什么,耳廓摇动,警惕地环顾四周,犹豫了片刻,又龇牙朝许宣凶暴地咆哮了几声,飞快地越过浮冰跌宕的大河,朝对面的山林奔去。
许宣松了口大气,颓然卧倒。这才感到双臂酥麻,浑身无一处不痛,竟连“龙牙刀”也有些捏握不住了。
雪越下越大,寒风刺骨。雄虎身上已凝结了一滩殷红的血冰。忽然想起父亲所说,在塞外荒寒贫瘠之地,要想活下去,就只有尽可能地利用每一个可以果腹、御寒的机会。
当下握刀在巨虎的脖子上划了个口子,俯身大口大口地吞饮起来。有了方才咬住雌虎脖子的经历,这腥热的鲜血灌入喉中,也没那般排斥、恐惧了。
连吞了数十口后,浑身大暖,剧痛也仿佛消了不少,肚子里却仍是饥肠辘辘。奈何四周雪野苍茫,无处生火,身上的火折子又早不知掉哪儿去了,空有一具小山般肉质敦实的虎尸,却无从下口。
他蜷身靠着巨虎柔软温暖的皮毛,调息休憩了片刻,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寒风愈冷,心念一动,握着龙牙刀,轻轻地割开那大虫的肚膛,将虎皮小心翼翼地剥了下来。
雄虎肚上被他捅了许多刀,血肉模糊,毛皮方一剥下,血淋淋的内脏顿时从伤口里掉了出来,腥臭扑鼻。他不愿弄脏白虎皮,正想将其脏腑塞回肚膛,忽见碧光闪动,那团血肉里竟夹着一支玉笛。
他又惊又奇,抓起一捧雪,擦拭干净。玉笛小巧玲珑,莹绿通透,握在手中,焕发着深浅变幻的温润碧光。他越看越喜,横在唇边,呜呜吹了几声,更是心情大畅,爱不释手。
心下却不免奇怪,此玉笛由上好的翡翠雕凿而成,且不论这神乎其技的刀功,单只这块玉料,便值万金,就算是临安富豪之家,也难得一见。又怎会出现在这塞外荒寒之地?怎会被白虎吞入肚中?
忽然又想起王允真送他的那支玉犀笛,经过连番激斗,也不知掉到了哪里?笛在人在,笛亡人亡。想到送他笛子的人已经香消玉殒,心中又不免一阵难过,笛声也随之低徊哀婉起来。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阴森的长嚎,盖过了笛声。他心中一凛,收起笛子,紧握刀柄。
暮色沉沉,雪花乱舞,远处的山林已经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了,却见茫茫雪地里浮现出数百点幽绿的鬼火,就像是萤火虫忽近忽隐,若隐若现。
接着又听尖嚎四起,凄厉破空,此起彼伏,听得他毛骨悚然。心中猛地一沉,终于明白那千百点绿光是什么了!
狼!
在他周围,赫然站立着数以百计的雪狼!
饥饿的狼群必是从风中嗅到了虎尸散发出的血腥味,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赶来,朝他逼近。难怪那只受伤的雌虎不敢久留,悻悻逃离。
单以个体而论,狼的力量自然远远比不上那两只巨虎,但胜在团结势众,纪律严明,围捕猎物时又极为坚韧狡猾,前后包抄,锲而不舍。即便凶狂如狮虎,在它们轮番猛攻下,也只有被撕裂瓜分的份儿了。
许宣紧握着龙牙刀,浑身凉浸浸地如坠深渊,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才出了蓬莱,偏偏又撞入这极寒凶险之地,方出虎口,又遇狼群,也不知还能否赶回临安,救出父母……惊骇之余,忽然又觉得说不出的滑稽愤怒,忍不住纵声狂笑起来。
被他笑声一震,狼群反似有些不知所措,驻足不前。
许宣怒火中烧,仰天大笑道:“贼老天呵贼老天,姓林的魔头说得不错,芸芸苍生在你眼底,贱如蝼蚁!你当这般耍弄我,我就会怕了你不成?与其求你这贼老天开恩,倒不如从今日起,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他任侠尚气,好走极端,这几个月来,家破人亡,亲历了种种不平,悲怒郁积,再加上林灵素潜移默化,越来越桀骜偏激。此时生死一线,孤独绝望,被这虎狼所激,心底的魔性之种顿时随着怒火一齐爆发。
当下抓起虎皮,紧紧地裹在身上,大喝着冲天飞起,跃入狼群。右手紧握龙牙刀,气浪纵横怒舞;左手时而拍击雪地,反撞腾空闪避,时而奋力格挡,左右开弓。
他虽无法行走,遍体是伤,但凭借着狂猛无比的真气与一往无前的勇气,竟锐不可当,杀得狼群血肉横飞,惨嗥迭起。
上翻下掠,左冲右突,激斗了半柱香的功夫,地上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三四十具雪狼的尸体。然而这些猛兽生性亦极为桀骜凶狂,越是恐惧,反扑得越发激烈,前赴后继地朝他层叠围攻。
又斗了片刻,真气渐渐不支,体内的剧痛也越来越难以承受,正当他以为自己将要葬身于群狼腹中时,“嗖”“嗖”两声激响,朝他迎头扑来的两只雪狼头上突然被箭矢贯穿,惨叫落地。
接着箭如连珠,风声激啸,又有几只野狼被钉入雪地。群狼惊嚎怒吼声中,一个身着白毛裘皮的少女弯弓搭箭,骑着白马疾冲而至。
第173章 神鹰
那少女来势极快,瞬间已冲入狼群,箭若流星,弓如霹雳弦惊,周围的雪狼还没来得及跃起,便被一一贯穿仆地。
许宣从未见过如此精准迅疾的箭法,直瞧得眼花缭乱,热血沸腾。正欲喝彩,忽见一只雪狼朝她颈背扑去,心中一凛,叫道:“小心……”话音未落,她已回身一箭,将那雪狼射得凌空飞起。
继而“咻咻”连声,箭矢纵横乱舞,南边响起一片激越的啸呼,数十骑飞也似的冲来。狼群大乱,纷纷朝北溃逃,转眼间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只留下近百具尸体。
那数十人疾驰射箭,直到狼嚎声渐不可闻,才从风雪中奔回,纷纷啸呼勒马,惊愕狐疑地望着许宣,又看了看被剥去皮毛的巨虎,以及遍地被他生生打死的狼尸,似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所为。
许宣心中一凛,这些人个个身穿白衣裘皮,辫发垂肩,满脸剽悍勇狠之色,当是金国鞑子无疑。
他自小敬慕岳飞,又听了许多金国鞑子屠城杀人的惨事,对鞑子恨之入骨;但最疼他爱他的真姨娘偏偏又是女真族,从小也听她说了许多辽东旧事,对她口中那些勇猛无畏的女真猎户,又实难起憎恨之心。
眼前这些人所穿的裘皮,大多是狼、狐、牛、猪等动物的皮毛拼接而成,里头穿着粗麻布衣,脚下的皮靴也磨得又光又白,显然都是些贫穷的猎户,而非鞑子士兵,更非出来游猎取乐的女真贵族。
领头的似是一个白须老者,头戴狐狸皮毡,额上一道扭曲的疤痕,从左眉角斜斜地蜿蜒到右耳,似是被猛兽所抓,使得那张原本清癯的脸变得说不出的狞恶。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许宣,声音低沉地说了一串话,似是在问他什么。
许宣虽曾从真姨娘那儿学了些最为简单的女真词语,但此时连在一起,却一个字也听不懂,只得摇了摇头。
空中忽然又传来一声尖啼,那只雪白鹰隼盘旋着冲落在那少女的左臂上。少女轻轻地摸了摸它的羽毛,策马奔到老者身边,指了指许宣,又指了指雪地上的虎尸与群狼尸体,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众人顿时一片惊哗。
那少女瞧来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浑身白裘,斜长的眉毛,薄薄的嘴唇,英姿勃勃,说起话来也如玉珠落盘,颇为悦耳。左臂上的鹰隼左顾右看,睥睨自雄,状甚英武。
许宣心中一动,脱口道:“雄库鲁!”
这只白雕想来就是辽东最为珍罕的“海东青”了,女真语即“雄库鲁”。此鸟号称“万鹰之神”,女真人将之奉为“神的使者”。海东青桀骜勇悍,极难驯服,辽东有谚“九死一生,难得一神鹰”。
据说当年辽国的天祚帝就是因为年年迫使女真人进贡海东青,需索无度,终于激起女真人的愤怒反抗,才导致大辽亡国的。海东青以白为贵,少女臂上这只纯白如雪,更是见所未见。
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女真话,众人都大为惊讶,少女双眸闪亮地凝视着他,叽里呱啦又说了一串话,见他茫然不解,又用极为生硬的汉语问道:“你的名字叫做‘雄库鲁’?”
许宣哑然失笑,才知那老者方才在问自己的来历,当下摇了摇头,指着她臂上的神鹰,道:“你的雄库鲁真好看。”原想说出自己的身份,但虑及宋金连年战争,结仇极深,这些人虽从狼爪下救了自己,也可能立即翻脸将他射杀,还是能敷衍则敷衍吧。
少女嫣然一笑,颇为欢喜。老者神色却颇为警惕,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你是南人?为何会到这里?”
许宣道:“我是大宋的药商,随叔父到辽东采参、收购鹿茸,昨日在山林里迷路,又遇到猛虎,不慎摔下悬崖,弄折了双腿。幸好天无绝人之路,遇见了你们……”他念头急转,将父亲当年的遭遇套到自己身上,倒也说得严丝合缝。
每年都有不少大宋的药商到辽东采药,女真人倒也见得多了。老者神情稍转和缓,又指着那只巨虎道:“这只老虎,是你打死的?”
许宣方甫点头,众人又是一阵低呼,满脸都是惊愕敬佩之色。那少女眼中泪光滢动,悲喜交集,突然从马背上跃下,毕恭毕敬地朝他磕了三个头。
许宣吃了一惊,老者忽然跃下马,举起一根白骨所制的长杖,叫道:“雄库鲁!”众女真猎户亦纷纷扯开衣襟,捶胸啸呼,高声叫道:“雄库鲁!雄库鲁!雄库鲁!”
老者将骨杖递到他手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女真语,神色严肃,而后又用生硬的汉语简单地说了一遍,许宣这才明白来龙去脉。
原来这里是辽东以北、接近北海的罗荒野,这些猎户大多为女真人,也有些契丹人、渤海人与奚人,不愿随女真各部南迁,也不愿被征兵作战,故而北徙到这寒荒之地,狩猎为生。
老者叫完颜阿勒锦,乃众人推选的族长;少女叫完颜苏里歌,是他的孙女。他手上的骨杖则是他的儿子完颜库礼的腿骨。完颜库礼勇猛善战,射术天下无双,更善使长刀,被猎户们尊称为“雄库鲁”、“罗荒野之鹰”。
三年前,这里突然出现了两只白虎,一雌一雄,凶暴无比,猎户们连番围剿,不但未能射杀,前前后后反被咬死了二十几人,就连村子也遭到那两只白虎的袭击,死伤惨重。
完颜库礼领着七人追杀二虎,最后射光了所有箭矢,孤身血战,一刀劈入雄虎的头顶,奈何气力已竭,功亏一篑,反却那狂怒的孽畜活生生吞入肚中,只留下一条断腿。
完颜阿勒锦为报子仇,将其腿骨制成骨杖,领着族人四处追猎那两只猛虎,却始终无功而返。直到今日,他们追循着海东青的叫声,一路追到此处,才发现那只活吞了完颜库礼的凶兽,竟已被这陌生少年打死,剥下虎皮,心中之震撼喜悦,可想而知。
更让他们震骇的,是这少年双腿俱已残废,浑身是伤,仅凭着一双肉掌和一把匕首,居然就能屠杀群狼,将白虎打得一死一伤。激动之下,纷纷将完颜库礼所拥有的“雄库鲁”外号转赠于他。
眼见许宣接过骨杖,众人又是一阵欢呼,接着纷纷跃下马,将狼群身上的箭矢一一拔出,又抛来绳索,把那白虎和狼尸捆成十几堆,拖在马后,欢呼着朝南疾驰。
完颜苏里歌与许宣并乘一马,奔在最后。海东青尖啼高翔,时而遥遥在前方领路,时而又飞回到女主人的左臂,歪头晃脑地看着许宣,似是对这个与自己同名的少年颇感好奇。
天地苍茫,夜色沉沉,许宣从背后紧紧抱着她的细腰,风雪呼啸,发丝扑面,恍恍惚惚直如做了一场大梦。直到此刻,仍难以相信自己竟会被女真人所救,并被他们奉为英雄。
过不多久,众人纵声欢呼,前方那白茫茫的山脚下透着几十点微弱的红光,若隐若现。又听犬吠连声,数十只猎犬从风雪中疾奔而出,不时欢鸣跃起。而后到处都响起叽里咕噜的叫声与啸呼。终于抵达女真人的村寨了。
说是村寨,其实却不过是几十座极为简陋的木屋,依山而建,户户朝东。院外围着低矮的木栅栏,屋子也不过七八尺高,屋顶没有瓦片,仅覆盖着木板、草与树皮,冰雪厚积。
听见呼声,许多妇人和孩子奔将出来,站在院外挥手迎接。眼见众人陀回了这许多狼尸,无不大喜。
也不知是哪个眼尖的瞧见了剥了皮的白虎尸体,人群顿时响起一片惊呼,接着又听那些猎户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似乎都知道了许宣单枪匹马搏虎屠狼之事,登时欢呼如沸,“雄库鲁”、“雄库鲁”之声不绝于耳。
许宣颠簸了一路,百骸欲散,剧痛不堪,看不清风雪中的人影,更无力回话,只是昏昏沉沉地微笑挥手,点头致意。进了院子后,早有人迎上前来,扶他下马,入屋休息。
掀开厚厚的棉布帘,暖风扑面,精神登时一振。完颜苏里歌爷孙所住的这间屋子最为宽阔,屋内四面围着火炕。他盘坐在炕上,猛地打了几个寒颤,只觉热气透入腰腿,直冲头顶,暖洋洋的极是舒服。
眼前人影晃动,笑语声声,尽是陌生的脸、听不懂的女真语言。村民们对他这打死白虎的“雄库鲁”极是敬佩,见他竟不过是个双腿残疾的十四五岁少年,更觉惊讶,啧啧赞叹不已。
孩童们不时好奇地挤上前,摸摸他的手,摸摸他的腿,似是想要分沾一些福气与英雄气概。少女们则晕红着脸,秋波频传,窃窃私语。
忽听有人叫了一声,人群分开,完颜苏里歌牵着一个布衣白裘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过来,指了指许宣,又说了几句什么。那白裘女子微微一笑,用悦耳的大宋官话说道:“这位公子,多谢你啦。”
灯光摇曳,映照着她的脸。许宣脑中“嗡”地一响,瞬间如被雷霆劈中,热泪夺眶,失声叫道:“真姨娘!”
第174章 火婴
灯光摇曳,照着那白裘女子秀美的脸,竟和他朝思暮想的真姨娘并无二致!
许宣狂喜欲爆,泪水登时模糊了视线,叫道:“真姨娘……”便欲起身朝她扑去,双腿剧痛,“啊”地一声,险些从炕上滚了下来。
众人急忙将他扶住,白裘女子讶然道:“这位官人,你方才叫我什么?”许宣犹如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又是惊愕又是心焦,道:“小妈,是我呀!你……你不认得我了吗?”
“小妈?”白裘女子一怔,双颊晕红泛起,微笑道,“官人,你认错人啦。”
完颜苏里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亲昵地抱住那白裘女子,嫣然道:“她是我的妈妈,怎会是你的小妈?雄库鲁,你定是太想念自己的妈妈啦!”
众女真人听不懂大宋官话,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跟着哄然笑了起来,大声道:“雄库鲁!雄库鲁!”将他重新抬回到炕上。
完颜苏里歌拉着那白裘女子,坐到许宣身边,笑道:“我妈妈叫做纥石烈女婴,十六岁嫁给我爹爹,就一直未曾离开这里,你是在梦中见过她吗……”被白裘女子嗔怪地瞪了一眼,俏皮地吐了吐舌尖,和先前那英姿勃勃的女猎手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许宣脑中隆隆作响,大为失望,但仍难以相信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朝那白裘女子勉强笑了笑,道:“伯母从小长居辽东,居然能说得如此标准的大宋官话,真是难得。”
纥石烈女婴听他夸赞自己,颇为喜悦,微笑道:“我小时住在长白山下,那里来来往往,常有采药、买参的南朝药商,我的官话都是和他们学的,让官人见笑啦。”
此时方听出她果然略有些口音,声音也比真姨娘甜脆,许宣心中一动,道:“伯母可有什么姐妹吗?”
纥石烈女婴眼圈忽然一红,摇头道:“我只有一个弟弟,那年山上雪崩,除了我,全村的人都被雪埋啦。若不是苏里歌的爹爹从岩石下救出我,我也已永远埋在雪里了。”
说话间,众人又抬来了二十几个低矮的方桌,依次摆在炕上,完颜阿勒锦领着几十个汉子坐上炕,围成一圈。妇女们端来木盘和木碗,摆放在众人面前。木碗里盛满了稗子饭,洒了些盐渍的野菜和蒜头,看似有些夹生。
完颜阿勒锦举起一个又长又大的牛角杯,高声说了几句女真语,又指着许宣道:“雄库鲁!”
众人轰然欢呼,双手拍着桌案,高声叫道:“雄库鲁!雄库鲁!雄库鲁!”然后接过牛角杯,仰头痛饮,依次传递。
到了许宣手中时,角杯中的酒早已喝得精光,有人急忙拎来酒桶,为他斟满。酒水闻着无甚香味,入口却极为辛烈,他险些呛着,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完颜苏里歌年纪虽小,酒量却极为惊人,接过牛角杯,一饮而尽,犹嫌不足,又自斟自饮了两杯,方粲然一笑,递与他人。映着灯火,脸上嫣红如霞,更添了几分娇媚。
许宣心想:“她虽然也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和她妈妈一比,可就逊色多了。”借着灯光细细观察纥石烈女婴,终于发现她与真姨娘的许多处微小的差别。她肤色更白,耳垂较小,右颊有颗小小的黑痣,嘴唇也不如真姨娘饱满……虽觉失望,却仍望得目不转睛,悲喜填膺。
又听欢呼迭起,几个大汉提着烤熟的虎腿、狼腿、獐肉从众人面前走过,完颜阿勒锦拔刀从虎腿上割下最大一块,命人送到许宣木盘中。众人这才争相拔刀割肉,拌在稗子饭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许宣从小锦衣玉食,也不知吃过多少山珍海味,若是从前,在临安酒肆里吃到如此粗陋不堪的饭食,必定拍案而起,诸多挑剔。但几月来经历甚多,早已磨砺出了随遇而安的心态,此时饥肠辘辘,吃着这半生不熟的稗子拌肉饭,竟也觉得脂香四溢,味美不可言。
饱餐既毕,众人又传杯喝了几轮烈酒,方才醉醺醺地起身告辞,临走前又绕着屋内跌跌撞撞地跳了几圈舞,纵声高歌:“雄库鲁,雄库鲁,罗荒野的神鹰哟,越过吉塔的阿布卡赫赫使者,征服北海与白山,大地与天空……”
等到众人散尽时,夜已深了。
屋内的油灯昏暗如豆,纥石烈女婴将炕上收拾干净,铺上厚厚的暖被,转头微笑道:“官人,你是从遍地锦绣的南朝来的,这里粗陋简单,可比不上你们家。只盼你莫要嫌弃才好。”
许宣心中一酸,又想起了从前真姨娘为自己铺床时的模样,胸喉如堵,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完颜苏里歌在他数尺外铺好被褥,自行钻入,笑道:“妈,他现在是罗荒野的雄库鲁啦,怎能睡不了火炕?等他在这里养好了伤,吃惯了稗子饭,只怕都不愿意再回南朝啦!”
许宣吓了一跳,想不到她们母女竟然就与自己睡在同一个大炕上。念头未已,完颜阿勒锦也铺好被褥,挨着他躺了下来,打了个酒嗝,含混不清地道:“雄库鲁,三年前我们对着吉塔发誓,谁杀死了大白虎,谁就是罗荒野的雄库鲁,你虽然是南人,但从今日起……就是我们的神鹰……我们……”话没说完,已经呼噜大作。
纥石烈女婴微笑道:“官人,你放心在这里养伤吧。等你好转了,若想回南朝,我们自会送你到高丽,搭乘海船。”吹灭油灯,漆黑中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夹着完颜苏里歌的几声轻笑。
许宣又困又乏,浑身更是无一处不疼,躺在暖烘烘的炕上,倦意重重,恍恍惚惚地想起真姨娘,想起父亲,想起白娘子、小青,想起青帝、林灵素、王允真……以及蓬莱山里发生的一切,似真似幻,竟已遥远得如同前世。
窗外风雪激吼,犬吠声声,黑漆漆地什么也瞧不见,只有完颜苏里歌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正亮晶晶地凝视着他,蕴满笑意,就像是夏夜里的星辰,然后又渐渐消失在黑暗里了。
************
这一觉睡得极为酣熟,翌日醒来时,晴空明媚,已近中午。
炕上空空荡荡,完颜阿勒锦爷孙早已出门为他采集草药。纥石烈女婴则在缝补那件白虎裘皮大衣,见他醒来,嫣然一笑,抖了抖虎皮裘衣,披在他身上,道:“我的手艺不好,你别见笑。”
虎皮裘衣大小适中,极为合身。许宣心头大暖,还不等感谢,纥石烈女婴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菜粥糜,和一盘盐渍野菜。
肉菜粥糜由鹿肉、狼肉、野菜捣成泥,和在稗子饭里煮成粥,颇为香甜可口。许宣就着盐渍野菜,连吃了三碗,浑身大暖,赞不绝口。纥石烈女婴见他吃得香甜,心下欢喜,微笑着站在一旁。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就连含笑凝视他的神态都与真姨娘一模一样。许宣喉中又是一阵梗堵,悲喜交掺,泪水险些又要夺眶涌出。
正想找些话搭讪,门外马嘶阵阵,人声鼎沸,完颜苏里歌风风火火地提着一大捆的草药、人参奔了进来,朝墙角一扔,兴冲冲地道:“妈妈,雄库鲁,你猜我们今天找到什么啦?”
不等两人回答,又银铃似的笑了起来,从背后的皮囊里抓出一把见所未见的奇草,枝叶艳红如火,下方根茎纯白无暇,就像蹬着腿、咧嘴而笑的婴儿,惟妙惟肖。
许宣一震,脱口道:“火婴果!”他曾听父亲说过,罗荒野的高山冰崖上,长着一种奇特的药草,枝叶如火,根如婴儿,乃是益气补脉的无上奇药。故有谚语,“万斤高丽参,抵不上半两火婴根”。
完颜苏里歌见他居然识得,又惊又奇,拍掌笑道:“哎呀,不愧是我们罗荒野的雄库鲁!我们在这儿采了几十年的药草,从未见到,雄库鲁你一来,就一夜之间长出来啦!”
纥石烈女婴却蹙起眉尖,欲言又止。
完颜苏里歌笑道:“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人们都说‘火婴果’是冰中之火,不祥之兆。长出‘火婴果’的地方,必要遭遇大劫,寸草不生。可是你忘啦,咱们家可是来了打死白虎的雄库鲁,采来‘火婴果’也是为他疗伤的,难道‘冰中之火’能打得败阿布卡赫赫使者吗?”
纥石烈女婴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接过“火婴果”,去为许宣熬药。
当是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号角,接着啸呼迭起,凄烈入云,有人似在用女真话高声地嚷嚷着什么。
纥石烈女婴身子一颤,猛地转过头来,又惊又惧。
完颜苏里歌神色也陡然一变,脸上红晕泛起,冷笑道:“杀不尽的雪狼,化不了的冰。讨人厌的家伙又来啦!”
话音未落,屋外蹄声如潮,鼓号大作,似有大队人马正朝着村寨席卷而来,过不片刻,便已冲到院外。
第175章 海陵
只听骏马长嘶,人声鼎沸,有人哈哈笑道:“罗荒野的珍珠,美丽的苏里歌郡主,我来看你啦。两个月不见,有没有想你的迪古乃哥哥?”声音雄厚嘹亮,说的竟然是标准的大宋官话。
许宣又惊又奇,这人自称“迪古乃”,应是女真人无疑,却为何会说如此流利规范的汴京官话?他又为何称苏里歌为郡主?难道这位英秀活泼的少女猎户竟是金国贵胄?
念头未已,寒风扑面,有人掀开棉布帘,大喇喇地跨了进来。
那人身高八尺有余,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高大英挺,笑嘻嘻地环顾屋内,双眼灼灼如猛兽。戴着雪白的貂裘帽,身着白丝绣金的绵衫,外披白熊毛裘衣,连皮履也是白虎的皮革制成,看似简单,却极尽奢豪,顾盼之间,更是带着目空一切的倨傲。
瞧见坐在炕上的许宣,微微一愣,双眸寒光闪烁,笑道:“苏里歌,这位是你的客人吗?什么时候开始,雄库鲁的村寨也允许飞进南朝的鸽子了?”
许宣心下有气,正想反唇相讥,苏里歌冷冷道:“罗荒野的天空刮的是自由自在的风,连假装凤凰的凡鸟也能飞入这里,为什么进不得来自南方的雄鹰?”
纥石烈女婴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微笑着迎上前,道:“海陵王每次狩猎,都专门绕道来看我们,真叫人感激。这位客人是南朝的参商,来这里买我们的药草的,膝盖受了伤,所以暂时留在这里修养几日。”
那“海陵王”闻言顿时对许宣失去了兴致,转头笑嘻嘻地道:“我来这里,是因为这儿除了美丽的苏里歌母女,还有罗荒野最好吃的肉菜粥糜和烤肉。如果在我的家里,也能顿顿吃到这样的美味,夫复何求?”
“海陵王说笑了,”完颜阿勒锦掀开门帘,和两个裘帽银甲的金国士兵一起走了进来,淡淡道,“海陵王府里还有什么吃不到的山珍海味?我们这儿的粗陋饭食又怎敢劳王爷惦记?”
海陵王哈哈笑道:“阿勒锦叔公,你还是这么健康长寿,真乃我们大金国之幸。叔公从前勇冠三军,是大金破辽的第一功臣,功劳比我父王、粘罕、四叔加起来还大,如果叔公没有抛弃荣华富贵,离开上京,早就是我大金国的谙班勃极烈了,小侄孙又怎敢与你相比?”
许宣一凛:“敢情这小子是金国的王爷,难怪这般不可一世。”心中更生厌憎之意。然而更让他五味交杂的是,眼前这刀疤脸的老猎户竟然是鞑子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亲弟弟!难怪海陵王要称苏里歌为郡主了。
听他们一来一回、夹枪带棒的对话,方渐渐猜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完颜阿勒锦是完颜阿骨打的同父异母的兄弟,因私生子出身,从小不受待见。在跟从阿骨打南征北战的过程中,战功彪炳,在宁江洲之战中,身中六矢,斩敌六十余级,又是第一个攻入辽国上京与中京的将领,被阿骨打任以元帅之职,钦赐金刀与“免罪铁牌”。
但他很早便厌倦了王族血腥的权利之争,攻灭辽国后,为了远离政治漩涡,称病告退,带着家人北赴罗荒野,狩猎耕种,过着艰苦而平淡的日子。
而这海陵王则是阿骨打的嫡孙,其父完颜宗干更是当今鞑子皇帝完颜亶的养父。他从小和完颜亶一起长大,倍受太后徒单氏宠爱,权势熏天。
一年多前,海陵王突发兴致,领着大队人马到罗荒野猎熊,撞见了苏里歌,一见钟情。偏偏苏里歌又是我行我素的倔强性子,对他冷眼相待。但她越是如此,越激起海陵王的征服欲,从此便隔三差五地前来滋扰,若非忌惮着阿勒锦的赫赫声明,只怕早已将她强行掳回宫中了。
海陵王坐在炕上,左顾右望,摇头道:“叔公,你是大金国雄鹰中的雄鹰,怎能住这样四面漏风的房子,穿七拼八凑的裘皮?不如你将苏里歌嫁给我,我在上京给你盖一所宫殿,保你有吃不完的海味珍鲜,穿不尽的绫罗绸缎……”
“你不是夸我妈烧的菜是天下无双的美味吗?怎么又看不上啦?”苏里歌没好气地截口道,“你也知道我爷爷是雄鹰中的雄鹰,如果想住宫殿,想穿锦缎,还需要和你这样没长出翎毛的鸟儿做亲戚吗?”
那两个金国士兵勃然色变,海陵王却似毫不生气,哈哈大笑道:“苏里歌郡主,你的眼睛比秋天的晴空更高。你喜欢相貌,有像我这样伟岸俊美的么?你喜欢人才,有像我这样文武双全的么?你喜欢趣味,有像我这样琴棋书画无一不会的么?我是太祖皇帝的堂堂嫡孙,难道还配不上你么?”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皮纸,轻轻一抖,笑道:“叔公,这是太后给你的亲笔信,请你将苏里歌郡主嫁给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罗荒野也是大金国的疆土,你老人家不会抗旨不从吧?”
阿勒锦、纥石烈女婴脸色齐变,正犹豫着是否要接过皮纸,苏里歌俏脸涨得通红,冷笑着抢道:“雄鹰喜欢雪山,鱼儿喜欢冰洋,我喜欢什么人和你有什么相干?再说……”吸了口气,大声道:“再说我已经有了夫婿啦,又怎能改嫁给你?”
众人一怔,海陵王的笑容瞬时僵住了,眸中闪烁着两簇怒火,将皮纸慢慢地纳入怀中,扬眉道:“夫婿?很好,很好,不知是哪位宗亲王族,有这么高的品行才华,竟能赢得苏里歌的欢心?”
苏里歌只是情急之下,信口找出的托辞,见他穷追不舍,知道难以蒙混过关,当下一不做二不休,指着许宣道:“他就是我的夫君,罗荒野新的雄库鲁!”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许宣更是目瞪口呆。
海陵王又是惊恼又是羞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许宣,突然纵声狂笑道:“我还以为罗荒野的珍珠会爱上什么纯白无暇的天鹅,原来就是这细皮嫩肉的黄毛小子?”
苏里歌生怕他突然拔刀相向,抢身挡在许宣面前,大声道:“谁说他是黄毛小子了?他双腿受伤,不能行走,却赤手空拳杀死了大白虎,又打死了三十八只雪狼,我问你,还有谁比他更担得起‘雄库鲁’的称号吗?”
不等海陵王回答,又紧紧握住许宣的手,道:“当年大白虎吃了我爹时,我就对着吉塔发誓,不管是谁,只要杀了这只孽畜,为我爹爹报仇,我就嫁给他做妻子,服侍他一生一世。对着吉塔立下的誓言,就像白山不能融化,黑水不能倒流,就算你是当今的皇帝,我也绝不能改嫁给你!”
说到最后一句时,情意绵绵地凝视着许宣,脸颊酡红,眼波直似要融化开来一般。许宣心中突突一跳,分不清是惊讶、窘迫、喜悦,还是得意。
阿勒锦和纥石烈女婴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屋外的猎户们却爆起一片欢呼,不管众士兵喝止,不停地高声叫道:“雄库鲁,苏里歌!雄库鲁,苏里歌!”
海陵王怒火更炽,哈哈笑道:“苏里歌,欺骗太后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你说这残疾了的南朝小子孤身打死大白虎,还杀了三十八只雪狼,好,今日我完颜亮就与他比试比试。如果他真有这等本事,我就请太后亲自赐婚,祝你们白头偕老。但如果他没有这等本事……嘿嘿,那你们就准备‘断头偕死’吧!”
阿勒锦大凛,他一生躲避王室争斗,想不到远赴罗荒野,却仍逃不过此劫。纥石烈女婴更是脸色苍白,指尖颤抖着握住苏里歌,想要劝她,泪水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苏里歌性情刚烈,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想到一时情急,或将因此拖累全族与许宣,不免有些懊悔,咬唇恨恨不语。
许宣素好打抱不平,见状热血上涌,捏了捏她的手心,低声道:“放心,夫君我自有本事对他。”转头朗声道:“你要比什么?尽管说来!”
海陵王扬眉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凡事不过三’。要娶我们女真的郡主,第一自然要先比骑马射箭。除此之外,听说你能搏狼屠虎,本王这次狩猎,正好活捉了一对白熊,为验真假,我们就一人一只,看看谁先空手将白熊杀死。你们南人自恃风雅,若光比这些骑射武功,定然不服,第三局,咱们就比试比试音乐。如果你三局中能赢得两局,本王一言九鼎,必当禀告太后为你们赐婚。但你若是输了……”
顿了顿,森然一笑,道:“本王这次正好带了八百铁骑出游狩猎,无需禀告太后,便可直接将村子里的男人全都杀了,女的全发往军中做营妓。到时苏里歌和苏里歌的妈妈,可就要日日换夫婿了。”
纥石烈女婴浑身一颤,耳颊尽红,苏里歌扶住她,怒道:“无耻!”
许宣怒火上冲,哈哈笑道:“我若是赢了,无需太后赐婚,只要你们滚出罗荒野,终身不再踏进一步!”抓起骨杖,忍痛强撑着站起身来,朝苏里歌粲然一笑,道:“娘子,还不为夫君备马?”
第176章 比箭
阳光灿烂,天蓝如海,屋檐垂下的冰挂闪着七彩晶光。
见苏里歌搀扶着许宣一瘸一拐地出来,站在雪地里的众猎户又是一阵欢呼,叫道:“雄库鲁!雄库鲁!”院外的金国士兵们则惊讶地面面相觑,继而叽里咕噜地大笑起来。
这些“海陵铁骑”个个银甲毛裘,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扬,许宣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猜出多半在讥嘲自己,是个走路还需要女人搀扶的“罗荒野之鹰”。微微一笑,心想:“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鞑子,待会儿让你见识见识我大宋男儿的本事!”
苏里歌心下担忧,低声道:“雄库鲁,你真的可以吗?”见他从容点头,方犹疑着吹了声口哨。
白马长嘶,从屋后疾冲而至。许宣抓住马鞍,奋力一撑,跃上马背。双膝俱碎,脚部无法使力,自然踏不实马蹬,只能靠着大腿夹住马腹,摇摇晃晃,状甚不稳,引得众金国骑兵又是一阵哄笑。
身侧白影一闪,海陵王旋风般跃上马背,“啪”地一鞭打在马臀上,骏马吃痛,昂首踢啼,高高立起。
他高大英挺,浑身白裘,座下又是极为神骏的赤兔马,膘肥体壮,毛亮如火,连人带马立起时,足足高了许宣半个身子,真可谓威风凛凛,英气逼人,就连猎户们也不由得呼吸一窒,暗暗喝彩。
“是了,苏里歌,”海陵王勒缰回马,从马臀边抓起一个银白的长弓,扬眉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夫君的名字呢。完颜迪古乃的‘破天弓’下,可从来没有无名败将。”
苏里歌一怔,昨夜救回许宣后,只顾着欢宴庆祝,竟连他的汉名也未曾问清。许宣哈哈一笑,道:“我姓霸,单名一个把。”
海陵王奇道:“霸把?霸把?”正寻思着汉人哪有这等古怪的姓氏,见他笑嘻嘻地连声应答,才知上了这小子的恶党,勃然大怒,便欲一鞭劈头抽去,但又硬生生强行忍住,嘿然道:“小子,你可知东京怎会被我大金攻破,你们的两个皇帝又怎会成了我们的奴隶么?就是因为像你这样骑不得马、拉不开弓,只会耍嘴皮子的废物太多了!”
许宣从小双腿无力,出入非车即轿,从未骑过马,更勿论骑马射箭了。心知真要与他比骑射之术,必输无疑,念头急转,笑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个废物。我们汉人有句俗语,叫做‘好马配好兵,烂铁去打钉’,若是和英雄好汉比试,自然是轮不到我这样的废物了。我们汉人还有句成语,叫做‘惊弓之鸟’,用箭矢射下飞鸟,算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的,用空弦就能射下大雕。”
“空弦射雕?”海陵王一怔,怒极反笑,猛地挥鞭策马,朝北疾驰而去,远远地叫道,“汉儿小子,二十里外的山崖上有两只雪雕,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让它变作惊弓之鸟!”
众骑兵纵声啸呼,狂潮似的掉头卷去。
苏里歌将长弓塞到许宣手中,低声道:“雄库鲁,如果你比试输给他,就赶紧骑着‘白云’朝西逃走吧。等‘白云’带你进入八百里密林,他就找不到你了。”不等他回答,在马臀上重重一拍,白马嘶鸣,顿时闪电似的疾冲而出。
完颜阿勒锦将她拉上马背,用女真话说了句什么,猎户们热血沸腾,纷纷跃上马背,长啸着紧随在后。只有纥石烈女婴扶着门,遥遥眺望,泪水盈眶,脸色比冰雪更加苍白。
狂风扑面,两侧的雪坡极速倒掠。许宣一手抓着长弓,一手紧握缰绳,上下颠簸,左右晃摇,几次险些被甩飞出去,好在他真气雄浑,两腿死死地夹着马鞍,勉强还能保持平衡。
疾驰了十几里后,已渐渐掌握了其中诀窍,当下内外交感,放松肢体,有如随风花信,流水浮萍,随着那白马任意起伏跌宕。又奔了一阵,果然越来越稳,似已与它同化一体,如履平地。
昨日暮色苍茫,风雪交加,瞧不清周遭景色。此时视野清明,但见晴空万里,雪原辽阔,西侧是连绵不绝的冰峰峭壁,在太阳闪着点点金光。下方是茫茫林海,银装素裹。融化的雪水化作山涧,隆隆奔腾,一条条汇成大河,蜿蜒北折,朝东北极远处的大海流去。
极目远眺,隐约能望见冰洋上金光闪烁,鸥鸟飞翔。蓝色的海面与天穹连接处,白云层叠翻涌,随着狂风极速逼近,掠过头顶,变幻出万千形状。
前方河边罗列着数以千计的鹿群,听见众人的啸呼声,纷纷受惊狂奔。金国骑兵此时无心狩猎,也不追赶,争相勒马回缰,在左前方那座陡峭的山下立定,朝着崖顶吹角狂呼。
过不片刻,山顶嗷嗷怪叫,忽然飞出两只大白雕,飓风似的冲向众人。海陵王转头朝许宣喝道:“汉儿小子,看仔细了!”策马疾驰,突然弯弓搭箭,“嗖”地回身朝空中射去。
众猎户一怔,哈哈大笑。这一箭斜冲上天,与那两只白雕简直是南辕北辙,越去越远。
岂料那支箭突然变向回旋,在碧空中划了一道极为诡异的“s”的弧线,众人笑声未落,便已闪电似的贯入一只白雕腹中。
太极鱼线!许宣心中大震,这一箭与那日蛇族圣女刺瞎林灵素的剑法何其相似!但蛇圣女那一剑不是出于‘逆鳞诀’,便是化自‘先天神功’,这海陵王身在辽东,又从哪里悟出蓬莱山的不传之秘?又惊又疑,方知自己实在小看了这鞑子王爷。
众人目瞪口呆,苏里歌与阿勒锦也惊讶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眼见白雕悲鸣着坠落在地,被海陵王肩上的猎鹰扑翔抓起,众金国骑兵方才如梦初醒,纵声欢呼道:“天下无敌,唯我海陵!天下无敌,唯我海陵!”
海陵王伸手接住猎鹰,满脸傲色,昂然道:“眼高于空的苏里歌郡主,迪古乃哥哥的这一记‘回风箭’如何?”
许宣好胜心起,暗想,今日若不灭了这厮的威风,岂不让众鞑子以为我大宋无人!哈哈笑道:“就凭这点儿雕虫小技,也想赢取罗荒野最美丽的珍珠?胡儿小子,看仔细了!”弯弓如满月,朝着空中悲啸回旋的白雕聚气瞄准。
众海陵铁骑见他当真空弦待发,无不哗然,哄笑者有之,叱骂者亦有之。就连猎户们也纷纷露出或惊疑不信,或不以为然的神情。
苏里歌咬着唇,妙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捏着空弦的手指,心仿佛也悬到了那根越绷越紧的弦上。
狂风呼啸,越来越猛烈,地上的雪屑、冰块被刮得缤纷乱舞。上为风,下为地,是为六十四卦中的“风地观”。许宣内外交感,捏住指诀,真气汹涌,从“八极”中的“坤门”、“巽门”涌入指尖,光浪闪耀,蓄势待发。
哄笑声中,他指尖忽然一松,“咻!”气浪脱手离弦,闪过一线淡不可察的黄光。那只白雕应声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连惨啼也来不及发上一声,便一动也不能动弹了。
四周的喧哗声瞬间顿止。所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望着那只僵毙的白雕,过了好一会儿,猎户们才爆发出沸腾似的欢呼,迭声大叫:“雄库鲁!雄库鲁!雄库鲁!”
海东青尖啸着抓起雕尸,冲落在阿勒锦爷孙的肩上。
苏里歌又惊又喜,双颊晕红如醉,泪水盈眶,格格大笑道:“迪古乃,你用了箭矢,尚且只能将白雕重创,我夫君只用一根无箭之弦,就将它射死了。这一合,自然算是我夫君赢啦!”
众骑兵惊怒难言,海陵王双眸盯着许宣,直欲喷出火来,忽然鼓掌哈哈大笑道:“好箭法!好箭法!迪古乃光明磊落,岂会耍赖?这一合算你汉家小儿赢了便是!”
顿了顿,喝道:“孩儿们,把昨日捕到的两只北海白熊放出来!我与这小子一个对一个,赤手空拳,谁先将白熊打死,谁便赢了。”
众骑兵轰然应诺,奔到一辆大车旁,扯落罩在车外的幕布,露出两个大铁笼来。只听几声狂吼,如惊雷迭爆,震得众人心神俱颤,汗毛尽竖,远处的鹿群与飞鸟更惊啼四起,轰然逃散。
笼中立着两只高达丈许的白毛巨熊,狂怒地龇牙咆哮,猛撞铁栅。
众人大凛,北海白熊比起狮虎更加凶暴,尤其被激怒后,疯狂恐怖,就连生铁棍也能瞬间咬断。这两只白熊尤为庞大,又被囚在笼中,怒不可遏,一旦放出,又有谁能抵挡?
海陵众骑打开笼门后,立即慌不迭地四散奔逃。阿勒锦也不敢大意,领着众猎户远远避开,持弓握箭,凝神戒备。
“嗷——呜!”两只白熊怒吼着撞开笼门,一跃而下,分别朝着许宣与海陵王狂飙般卷去。
饶是许宣斗过青龙,屠过白虎,眼见这巨熊瞪着血红的眼睛,发狂似的地奔来,也不禁有些头皮发怵。当下在白马臀上一拍,喝道:“去吧!”借势翻身跃起,向那只白熊头顶拍去。
岂料身形方动,脑后“嗖”地破风锐响,海陵王竟朝他一箭射来。
第177章 玉笛
苏里歌失声叫道:“小心!”许宣本能地旋身回掌,“砰!”气浪炸吐,将箭矢打得冲天飞起。但如此一来,身体不免失去平衡,双腿又不能使力,顿时被奔来的白熊迎头撞中,凌空飞出四五丈远,翻身急滚。
惊呼声中,白熊又已咆哮冲至,他左掌在地上一拍,腾空拔起,堪堪从它背上越了过去。
不等落地,左侧风声激啸,海陵王竟然又是一箭朝他射来。他又惊又怒,仓促间只得挥掌乱扫,惊险万状地将箭矢震飞,右肩重重撞落在地,扯动了浑身旧伤,痛得泪水交迸。
众人大哗,苏里歌怒道:“迪古乃,你好无耻!身为大金国王爷,说好了赤手空拳,却暗箭偷袭,就不怕丢了祖宗的脸?”
完颜亮一边骑着赤兔马极速绕圈狂奔,将另外那只母熊撇在身后,一边弯弓搭箭,笑道:“苏里歌郡主,本王只说比谁能赤手空拳,先杀死白熊,可没说不准向对方射箭。”手指一松,箭矢再次旋转着怒射而来。
许宣从未见过这等狡赖无耻之辈,越发激起熊熊斗志,又是一掌将箭矢拍飞,哈哈笑道:“阁下的脸皮这么厚,定是不怕被箭射穿了?好在我练的是无影之箭!”指尖连弹,朝那赤兔马的凌空射出几道气箭。
青帝的“阴阳指”以阴阳二炁化生“六十四式指剑”,聚可为炁锋,散可为气箭,随心所欲,威力无穷。他虽只初入门径,学成不到十式剑式,弹出的气箭也远无法与青帝相提并论,但用来对付这奔跑的骏马,却已是绰绰有余了。
前两道气箭接连射空,第三道“嗤”地一声,恰好穿入赤兔马前蹄,鲜血激射。骏马登时悲鸣着跪摔在地,将完颜亮凌空甩飞。“噶嚓”一声,银弓断折,他应变倒也奇快,就势一滚,抢在白熊撞来前跃身避开。
众海陵铁骑齐声惊呼,便欲弯弓搭箭,却被他高声喝止。只见他左冲右折,快如闪电,引得那母熊接连咆哮猛扑,却始终触之不着。
许宣正想投桃报李,再还他几记气箭,那只公熊又已狂吼着迎面扑来。心下一凛,急忙弹指朝那孽畜射去。
然而那白熊皮糙肉厚,又极为暴烈,“噗噗”连声,气箭打在它胸口,不但没造成重创,反倒激起了它的滔天凶焰,狂吼着一掌拍来,正好与许宣的右掌对了个正着。
“嘭!”许宣骨痛如折,应声飞出几丈远,公熊也被撞得趔趄痛吼,笨拙地坐倒在地。
忽听四周哗然如沸,转头望去,完颜亮竟双手抓住马鞍,将那匹雄骏无比的赤兔马高举过顶,奋力砸向母熊。“轰”地一声,赤兔马被震飞出几尺,母熊亦被撞得嗷嗷翻滚。
许宣大凛,赤兔马少说有两三千斤重,这鞑子竟能轻松举起,力气之强猛,简直匪夷所思。想到这厮为了斗赢此局,如此心狠手辣,连神骏驯服的坐骑也弃若敝履,更觉惊怒。
完颜亮夺得先机,更不给那白熊半点喘息余地,突然折身疾掠,冲出一道诡异的太极鱼线,黑光怒舞,狂飙似的破拳冲出。“砰!”白熊吃痛狂吼,身躯一晃,如小山倾倒。
不等它起身,他又闪电般抓住白熊的右后掌,大喝着凌空甩出六七丈远。接着飞身疾旋,凌空一掌劈在它头顶,霎时间颅骨迸裂,鲜血激射,凄厉的悲吼声倏然断绝。
这几下迅疾如电,一气呵成,等到众人回过神时,完颜亮已踏在白熊的尸身上,昂然高举双臂,笑嘻嘻地环顾四周,双目灼灼,脸上、身上尽是点点殷红。
众骑兵举弓欢呼如沸。许宣心底、背脊却冒起森森寒意,他这几招无论是身法,还是拳势,都形如阴阳鱼线,诡异莫测,与蛇圣女的剑招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这鞑子也曾去过蓬莱?
念头未已,飓风扑面,怒吼如雷,剩余的那只白熊似被同伴之死彻底激怒,狂奔跃起,朝他当头扑来。此时他浑身剧痛,避无可避,生也罢死也罢,唯有硬着头皮接下这一击了!
当下念头飞转,捏指使出一记“山地剥”,握拳朝它喉颈撞去。
“山地剥”,上卦为艮,艮为山;下卦为坤,坤为地。他背倚大地,上方是如山岳压顶的巨熊,正好与此卦象吻合。体内真炁受激喷涌,瞬间化为狂猛无比的炁剑。
“轰!”气光炸舞,那白熊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被他破空打飞出十几丈远,当场毙命。
他也被那巨大的反撞力拍得眼前一黑,百骸欲裂,痛得几欲晕厥。
众猎户大喜欢呼,苏里歌更顾不得阿勒锦的拦阻,不顾一切地奔上前来,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将他扶着坐起身,两颊酡红,又是喜悦又是担忧,泪水盈盈欲滴。
完颜亮双眸凶光闪烁,哈哈笑道:“苏里歌郡主,你的眼泪是罗荒野的珍珠,只可惜所托非人,明珠暗投。等比完第三局,你洒落的泪珠恐怕就要缀满漆黑的夜空了。”
脚尖一挑,将那白熊尸体踢飞开来,喝道:“来鼓!”众骑兵高声应诺,跳上马车,抬起一个方圆丈许的虎皮大鼓,朝他奋力抛来。
他右手凌空一抓,将大鼓稳稳地托到掌心,横放在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许宣,道:“汉家小儿,这第三局,咱们就来比比音乐,看看究竟是我们大金国的胡笳大鼓声震九州呢,还是你们的黄钟大吕闻达天下?”
许宣深吸了口气,忍痛从怀中摸出那支翡翠玉笛,笑道:“我们大宋的黄钟大吕,是敲给王侯听的,对你这样的嘛,听听小调就够啦。”
完颜亮大怒,眉毛一挑,正欲说话,瞥见那支翡翠玉笛,脸色忽然又是一变,脱口喝道:“汉儿小子,你这支笛子是从哪儿来的?”
许宣只道他眼见此笛价值连城,起了抢夺的贪念,有心逗他,当下将玉笛在指间滴溜溜一阵疾转,哈哈笑道:“我们大宋遍地金玉,区区一支玉笛,算得什么?这是我小时候的玩物,从小就带在身边,见到又凶又饿的狗儿时,就吹上几曲,引它们吠上几声,有趣得紧哪。”
完颜亮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嘲骂之味,双眸灼灼地盯着他手中莹光夺目的笛子,闪过骇异、惊疑、愤怒、恐惧种种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点头森然笑道:“这真是你从小就带在身边的玩物?很好,很好,真是太好了。”
许宣心中莫名一凛,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海陵王不知所谓地称赞了几遍后,又扬眉道:“汉儿小子,听说你们临安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还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这景致,这曲子,想必和你的笛子匹配得很了?”
许宣一怔,哈哈笑道:“常言道,‘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想不到你这茹冰饮雪的鞑子居然也听过柳三变的这首《望海潮》……”忽然想起苏里歌爷孙与众猎户也都是女真人,忙又顿住口,微觉有些不好意思。
苏里歌却似没有听见,蹙眉凝视着那支翡翠笛子,似乎也在苦苦思忖着什么。
完颜亮昂然一笑,摇头道:“我们女真男儿听惯了胡笳大鼓,听不惯南朝的靡靡小调。今日你就吹这首《望海潮》,本王为你拍一曲《念奴娇》,如果一曲既罢,你还没有丝毫变调,这一局,就算你赢。”
不等许宣回答,右手“咚”地一声,猛击在虎皮大鼓上,接着双手连拍,鼓声又急又密,高声唱道:“天丁震怒,掀翻银海,散乱珠箔。六出奇花飞滚滚,平填了,山中丘壑……”
骏马惊嘶,那些海陵骑兵早有所备,捂住了双耳。众猎户猝不及防,只觉脑中“嗡嗡”狂震,气血乱涌,险些从马上翻身坠落。
许宣心中又是一震,想不到这厮竟有如此狂猛强沛的真气!不敢再有丝毫轻敌,凝神将玉笛横在唇边,悠悠扬扬地吹奏起来。
鼓声隆隆,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完颜亮随之纵声高歌:“皓虎颠狂,素鳞猖獗,掣断珍珠索。玉龙酣战,鳞甲满天飘落……”
唱到“鳞甲满天飘落”时,众人只觉雪地一震,无数点晶莹剔透的冰屑往上鼓涌,竟如片片银鳞白甲,随着狂风上下翻飞,跌宕怒舞。
“轰!”“轰!”“轰!”鼓声如惊雷,一记记震在心弦。许宣气血翻腾,仿佛随着四周乱舞的冰屑,卷溺入漩涡中央,指尖颤抖,呼吸如堵。苏里歌更是脸色苍白,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去。
完颜亮的声音越来越高,激越破云,合着嗡嗡狂震的鼓声,尖锐地钻入众人耳朵,唱道:“谁念万里关山,征夫僵立,缟带古旗角。色映戈矛,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
几个猎户率先抵受不住,抱头大叫着从马上翻坠而下。
第178章 星星
众马受惊,不顾一切地朝外狂奔,其余的猎户们控制不住,只得腾手抓握缰绳,被鼓声、歌声所震,顿时接二连三地摔下马来。就连那些早已用布帛塞住双耳的海陵骑兵,也被震得面如土色,东摇西摆。
许宣越斗越是凛然,这厮真炁阴邪强猛,声音凄厉诡异,竟似出自魔门。想不到塞北之地、鞑子贵胄之中,竟然也有这些妖类!
当日峨眉山上,他曾一边吹角,一边打鼓,与李少微比斗音乐。但那时他有葛长庚元神附体,妖后笛声无法扰乱其心神;此时经络未愈,又添新伤,一面要凝神抵御完颜亮鼓点的汹汹干扰,一面还要以笛曲对抗其声浪,只觉心烦意乱,气息不继,几次险些走调。
好在他这几个月来,剑招武式学得虽然不多,却修得了雄浑真炁与“天人交感”的本事,又得青帝真传,初悟“天地八极”与“阴阳指”的妙谛。心中一动:“是了,这厮真气阴邪,正好可用‘阳极真炁’克制。我若将一阳指的指法用来吹笛,或许便能将他压住。”
当下冥神感应,指诀变幻,接连用了“风地观”、“风雷益”、“山风蛊”等阴阳指诀,运气吹笛。笛声陡然一变,时如狂风掠地,时而风雷激吼,时如山风激啸……一洗方才靡靡不振的气象,壮阔激昂。
完颜亮脸色微变,双手疾拍如狂风暴雨,歌声更是层层高上,越转凄烈。白云迸舞,群鸟惊飞,周围的狂风越来越猛烈,冰晶雪屑纷乱交叠,白蒙蒙阴惨惨遮天蔽日,连阳光也仿佛被隔绝在外。
却不知以许宣眼下的修为,只能内外交感,借天地之势,而不能自己“造势”。外部的变化越是激烈,越能激起他体内潜埋的真炁。一时间,十指跳脱如飞,笛声激越,竟越来越嘹亮,彻底盖过了鼓乐。
完颜亮惊怒交迸,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小子明明已被逼至绝境,竟会突然反转高上?
若换了林灵素、李少微、王文卿等老谋深算的魔头,必会先利用节奏的疏密急缓、音阶的高低变化,来干扰笛曲,然后再趁着许宣换气间隙,以强猛真气一锤定音。偏偏完颜亮生性僄急,又刚烈好胜,遇到敌手,非要强压对方一头才感快意。
当下运足真气,奋力捶鼓,继续高声唱道:“缡虎豪雄,偏裨真勇。非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唱到最后一句时,已是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胸肺憋闷得直欲爆炸开来。
眼见笛声越来越高,嗓音再难攀上,他急怒之下,右掌重重地拍在鼓面,“嘭”地一声巨响,竟将那虎皮大鼓生生击破。他闷哼一声,趔趄连退了十几步,腥甜狂涌,最后几个字仿佛也被堵在胸喉之间。
狂风顿止,四周的冰屑全都悠悠地落了下来,唯有那清越的笛声,仍在茫茫雪原上空高扬回荡。
苏里歌又惊又喜,跳起身来,颤声叫道:“赢啦!雄库鲁赢啦!”海东青从她臂上冲天飞起,欢鸣盘旋。远处的猎户们无不振臂欢呼,就连一直不苟言笑的阿勒锦也忍不住纵声大笑。
那八百海陵铁骑面面相觑,难以置信,惊怒的眼神中夹杂着凌厉杀机,纷纷张弓握刀,只等完颜亮一声令下,便立即大开杀戒。
完颜亮却似已平静下来了,昂然大笑道:“苏里歌郡主,这次算你的汉儿小子赢了!放心,完颜迪古乃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反悔。从今日起,不管是我,还是海陵铁骑,绝不再踏入罗荒野一步!”
他翻身跃上一匹备骑的马背,转过头,灼灼地盯着许宣,笑道:“汉儿小子,飞得再高的云,也要与大海交逢。咱们后会有期!”猛地一夹马腹,闪电似的朝南疾冲而出。
众铁骑恨恨地瞪了许宣与苏里歌一眼,呼啸着潮水般奔卷而去,雪尘滚滚,很快便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许宣松了口长气,再也支撑不住,仰头卧倒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无一处不痛。但此时却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苏里歌的笑靥那么甜……这是他几个月来,最为自在、松弛的瞬间。
***********
当天夜里,完颜阿勒锦家中又是亲朋满座,一片欢腾。比起昨日的屠狼搏虎,许宣打败骄横狂傲的海陵王,显然更让众猎户激动。众人轮番敬酒,纵声大笑,“雄库鲁”之声不绝于耳。
完颜阿勒锦也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站起身,拍着许宣的肩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女真话。
众人齐声欢呼。苏里歌的脸顿时红了,拽着阿勒锦的袖子,嗔道:“爷爷,别乱说话!”她英秀爽朗,少有这般腼腆害羞的时候,众人不由得哄声四起,又是一阵大笑。
纥石烈女婴抿嘴微笑,转头凝视着许宣,低声道:“雄库鲁,你有妻子了吗?”许宣一怔,登时明白阿勒锦在说什么了,摇头笑了笑。
他虽然油嘴滑舌,好开玩笑,对小青一口一个“娘子”,今日当着海陵王之面,也曾故意自称为苏里歌的“夫君”,但归根结底,毕竟还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这些话不过是玩闹时的戏谑之语,未可当真。此时被苏里歌的母亲这般询问,不由耳颊滚烫,微感尴尬。
纥石烈女婴颇为欢喜,又贴在他耳边,悄悄道:“你觉得我们的苏里歌怎么样?”
许宣想不到她追问得如此直白,差点儿被酒水呛着,咳嗽了一声,道:“海陵王不是说了么?苏里歌郡主是罗荒野最美丽的珍珠。只是……”顿了顿,道:“只是我双腿残疾,又是个汉人……”
纥石烈女婴只道他自卑,不敢高攀,嫣然一笑,摇头道:“罗荒野不分汉人、女真,也不分契丹、奚人,只看是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的腿虽然暂时不能行走,但飞在天上的雄库鲁,靠着风、勇气和翅膀,没有到达不了的地方。”
许宣见她们母女如此真挚以待,心下亦不免一阵感动。他对率真果决的苏里歌虽然存有好感,但毕竟敌我两立,难有共通之处;自己又一心救出父母,绝无可能停留在寒荒塞外。不忍直接拒绝,犹豫了片刻,又道:“实不相瞒,我父母性命垂危,我要尽快赶回临安……”
纥石烈女婴“啊”地一声,大感歉疚,正想继续问他,是否还有机会重返罗荒野,却被一旁侧耳倾听的苏里歌猛然抓住手腕,示意打住。
苏里歌冰雪聪明,眼见许宣一味搪塞,一颗心跟着渐渐下沉,听到最后这句,方才的喜悦与羞涩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俏脸通红,立起身,高声说了一串女真话,接着跃下火炕,风也似的冲出屋外。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愕然地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阿勒锦回头望了许宣一眼,又是失望又是窘迫又是恚恼,摇头也不知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许宣虽听不懂女真话,却也猜出苏里歌在替自己撇清干系,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当下抓起骨杖,撑在腋下,忍痛一步步地挪到屋外。
夜空晴朗,寒风凛冽,积雪在月色下泛着蓝紫的亮光。转头四顾,才发现苏里歌背身站在院角的栅栏边,仰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发丝飞舞,影子斜斜地拉长在雪地上,显得那么落寞孤单。
许宣心中怜意大起,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忽听她道:“你们南朝的夜空,也能看见这么多的星星么?”
正想回答,她又低声道:“小时候,我爹爹说,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星星。他说天上的星星都是祖先的灵魂,当我感到孤独伤心的时候,看一看星空,就不会那么孤单难过了。可是……”
苏里歌转过身,脸上泪光闪烁,微微一笑,道:“可是这么多的星星,哪一个才是他?为什么每次我看着星星时,心里却更加难过,更加害怕?”
许宣呼吸一窒,抬起头,看着那满天摇摇欲坠的星辰,突然感到一阵锥心的森冷与恐惧。此时此刻,父亲与真姨娘是否还活着?白姐姐与王允真是否已化作了星星?小青和青帝又落到了何方?
这个苍茫的世界,孤独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恍惚中,又听苏里歌道:“我今日已经当着迪古乃的面说过啦,七岁那年,我曾对着吉塔和星星发誓,不管是谁,只要杀了那只白虎,为我爹爹报仇,我就嫁给他做妻子,服侍他一生一世。就算死了,也要化作星辰,永远在天上照耀着他,保护着他……”
许宣一震,猛地转头朝她望去。
她泪光滢动地凝视着他,嫣然一笑:“所以,雄库鲁,不管你要不要我,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啦,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突然弯弓搭箭,“嗖”地射向那璀璨的星空,柔声道:“我要你记住,那一颗星星,就是我。”
第179章 临别
此后半个多月,许宣便住在完颜阿勒锦家中养伤。白日里,阿勒锦领着众猎户外出狩猎,苏里歌则翻山越岭为他寻找各种药草。他吃完纥石烈女婴烧的饭菜、熬的药汤后,便盘坐在炕上调气疗伤。
“火婴果”等药草果有奇效,过不多日,许宣经脉内的烧灼感已消散干净。到了第七日,奇经八脉尽皆畅通,肋骨、臂骨也已基本愈合,连脸上的疤痕亦消退得看不出来了,唯有膝盖不见任何好转。
想到被林灵素那魔头所害,父母死生未卜,自己又成了残疾,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赶回临安,总不免恨得牙根痒痒。
村寨里的孩子们对他这屠狼搏虎、打败海陵王的“断腿雄库鲁”倍感好奇,不时溜进屋中,东摸摸,西看看,没话找话地和他搭讪。过不数日,便相互稔熟起来。
起初,许宣还得指手画脚,连猜带蒙地和他们交谈,到了半个月后,已能用简单的女真话和他们讲述打虎的种种细节了。
但到了后来,最让这些关外孩子着迷的,反倒是临安的风土人情,听许宣描绘那繁华热闹的江南街巷、纸醉金迷的瓦舍勾栏,还有那十里荷花的西湖、潮涌如雷的钱塘江……无不如痴如醉,悠然神往。
有时苏里歌提早回来,见众孩子围坐炕上,听许宣讲江南之事,也悄悄坐在一旁,听得入神。她听得越多,就越发难过,明白许宣归心似箭,绝不可能留守在这白山黑水、冰天雪地之间。
这一日,风雪初霁,晴空如洗。许宣正坐在炕上调息,忽听屋外骏马长嘶,啸呼四起,阿勒锦猛地推开木门,叫道:“雄库鲁,快随我来!”
许宣不知发生了何事,撑起骨杖,随他掀帘出了屋外,却见全村的猎户都骑马候在院外,苏里歌也坐在白马上,托着海东青,似悲似喜地凝视着他。
那些孩子纷纷奔到栅栏边,朝他高声大叫:“雄库鲁要随着南飞的大雁回家啦!”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不及多想,握住苏里歌的手,跃上马背,随着众人风驰电掣地朝东南疾奔。
绕过连绵的雪丘,穿过一片树林,到了那条大河边。许宣“啊”地一声低呼,又惊又喜,只见浮冰跌宕,金光闪闪,岸边的巨石旁系着一艘新凿的独木舟,长近两丈,中央是一个简洁的鹿皮船篷,可避风雪。
阿勒锦道:“雄库鲁,这是我们送给你的礼物。女真人的手握惯了缰绳和弓箭,不知道怎么划桨。所以花了半个月,才造出这艘难看的船。”
众猎户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叫道:“雄库鲁,如果船翻了,一定要记住游回来的路!”
这是许宣几个月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回家的希望,激动无已,一时竟连感谢的话也堵在喉中,说不出半个字来。
苏里歌递给他一张羊皮纸,低声道:“再过半个月,这条河就要冰封啦。你明日一早,乘着船顺流而下,大约过上六七日,便能到达东南的‘天鹅寨’。那里离大海不到三十里,有许多前来辽东收购珍珠的高丽与南朝商人。你坐他们的商船,到高丽开京,就能转船回到明州了。”
羊皮纸上详细地描画了河流的走向,与“天鹅寨”、高丽开京的地图,为防他看不懂,还标注了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
许宣想不到她考虑得如此细致,心头大暖,旋即醒悟,她给自己这张地图,除了引导他安全回到临安之外,多半还存了几分侥幸之念,盼着他今后能按图索骥,重返这里。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若是王允真,此时多半双颊飞红,悄悄地抽出手;若换了小青,说不定“啐”他一句“小色鬼”,劈头一个耳光就打过来了。但苏里歌却是眼圈一红,紧紧反握,指尖嵌入他的手掌,辣辣生疼。
到了傍晚,天上彤云密布,朔风呼啸,又开始下起雪来。众猎户欢聚一堂,挤在阿勒锦家中,为许宣践行。
相处了半个多月,分别在即,众人都颇为不舍,轮番上前向许宣敬酒。许宣亦酒到杯干,毫不推辞。不到一个时辰,阿勒锦家的二十几个酒桶竟然全都底朝天了。猎户们喝得兴起,又纷纷吹笛打鼓,唱起《鹧鸪曲》来。
女真人虽然善舞,歌曲却颇为单调,反反复复只是模拟鹧鸪的高低长短的鸣叫声。许宣也趁着酒意,取出翡翠玉笛,连吹了十几首曲子,听得众人神魂飘荡,喝彩不迭。
如此欢歌笑语,喧哗如沸,直到深夜,喝得酩酊烂泥的猎户们才踉跄告退。许宣也已醉意朦胧,来不及解开衣服,便卧倒在炕上呼呼睡着了。
到了半夜,只觉浑身燥热,头痛欲裂。许宣昏昏沉沉地披上虎裘,撑着骨杖,到灶边喝了一大碗凉水,又迷迷糊糊地沿墙摸到门边,到屋外小解。
大雪纷飞,到处银装素裹。他站在院角的柴房边,小解了一半,被寒风刮舞,打了个冷战,酒醒了大半。想到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冰雪荒寒之地,重返锦绣江南,又不觉悲喜交集。
正欲撑杖回屋,头顶忽然一凉,被几滴冰水接连滴中,冷得直沁心骨。他抬头望去,心中猛地一沉。
柴房的屋顶上,隐隐约约蹲踞着一个雪白的庞然大物,碧绿的凶睛鬼火似的跳跃着,龇牙低吼,正凶暴狂怒地瞪着他,随时将欲扑下。
白虎!
他汗毛直乍,瞬间清醒了。这巨兽的脖颈上血痂凝结,赫然竟是当日被他咬中脖子后逃走的母虎!那日前有狼群,后有众猎户,这大虫必是先找了一个隐蔽之地,舔好了伤口,再趁着雪夜来寻机复仇。
不等多想,腥风狂舞,白虎已狂吼着当头扑来。“噶嚓”一声,骨杖断折,许宣翻身急滚,堪堪从虎爪下避过,右手在柴房的木墙上一拍,借势腾空跃起,恰好转身扑到了那巨兽的背上。
白虎咆哮着立起身,想要将他摔飞。他早有所备,十指铁箍似的抓住那大虫的颈皮,双腿则奋力夹在它的两肋,任它如何发狂地跳跃旋转,紧紧地贴伏其上,只不松手。
听见声响,周围木屋内的灯火逐一亮起。“吱呀”一声,完颜阿勒锦推开门,右手举着火把,朝此处照来。瞧见那白虎狂吼着立起身,他猛吃一惊,酒登时醒了,用女真话大喝道:“有老虎……”
一枝火箭突然呼啸射来,闪电似的掠过许宣的头顶,钉入柴房木墙,“呼”地蹿起一团火焰。
许宣惊出一声冷汗,阿勒锦大怒,叫道:“谁让你们用火箭了……”
话音未落,“嗖”“嗖”“嗖”之声大作,数以百计的火矢激啸破空,贴着许宣身沿穿过,钉入屋顶,没入柴房,贯入木墙……霎时间火光冲天,照得四周一片彤红。
许宣又惊又怒,难道这些猎户喝醉了酒,全都疯了?忽听苏里歌尖声大叫:“爷爷!爷爷!”转眸望去,脑中“嗡”地一响,完颜阿勒锦竟已被六七枝箭矢钉穿在木门上,烧成了熊熊火人。
当是时,只听院外号角长吹,啸呼如雷,蹄声如潮席卷。也不知有多少人骑马冲入村寨,火箭缤纷乱舞,接连不断地射入四周的木屋。
顷刻间,山谷内如陷火海,惨呼四起。许多人跌跌撞撞地冲出门,不等扑灭身上的火焰,就被乱箭射死,仆倒在雪地里。
白虎也被两支火矢射中,吃痛狂吼,旋风似的朝外冲去。许宣惊骇悲怒,险些被它凌空甩飞。
亏得他应变奇快,右手刚松开,左手立即抓住那大虫的前腿,顺势飞旋,从它左腹下滑过,重又翻身骑了上来。
迎面冲来的两骑被那巨虎撞中,惊嘶倒地,骑在马背上的人登时手舞足蹈地腾空飞了起来。许宣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长枪,奋力刺向右前方冲来的骑手。
那人正想张弓朝他射箭,还不等脱手,已被长枪猛地贯入胸口,惨叫着后仰飞起,箭矢冲天。
白虎咆哮狂奔,去势极快,转眼就撞翻了六七骑,冲出重围,跃上了东侧的山林。那些不速之客显然志不在它,许宣恰好又身着白虎裘皮,贴伏在它背上,浑然一体,难以看清。
许宣目光四扫,越看越是惊怒。对方少说有三百余人,被火光映照,历历分明,个个身穿白裘银甲,头戴铁盔毡帽,当是金国骑兵无疑。
完颜阿勒锦是金国太祖皇帝阿骨打的骨肉兄弟,战功赫赫,虽然辞官隐退,摒弃了所有荣华富贵,好歹还是开国功臣、当今皇帝的亲叔公。这些金兵究竟是什么来头,竟如此凶狂嚣张,一言不发,就将他乱箭射杀?
脑海中忽然闪过完颜亮那凶光闪耀的双眼,心中一凛,难道竟是这厮?
念头未已,只听众金兵纵声欢呼:“抓住苏里歌郡主啦!”又有人高声叫道:“太后将苏里歌郡主赐予海陵王为妃,完颜阿勒锦违抗太后懿旨,已论罪处死。你们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第180章 突围
果然是那海陵王捣的鬼!许宣惊怒更甚,回头望去,大雪纷飞,火光冲天,村寨里处处都是熊熊烈焰。
数百名金国骑兵呼啸穿梭,仍在不停地射出火矢,将那些怒吼着冲出的猎户,烧成一个又一个活人,景象惨烈无比。
一个鹰翎铁盔的鞑子将领横枪骑马,昂然立在阿勒锦的院中。苏里歌与纥石烈女婴已被金兵擒住,五花大绑,推搡着朝一辆马车押去。
苏里歌奋力挣扎,猛蹬了左侧的金兵一脚,又转身飞旋,狠狠地踹在右侧的金兵的胸口。但她毕竟太过单薄,格斗之术远不及骑射,那两个金兵只趔趄退了两步,又上前抓住她的手脚,高高地架了起来。
“住手!”一个猎户奋不顾身地冲过栅栏,抢身挡在马车前,喝道,“海陵王当日亲口允诺,他和我们的雄库鲁比斗三局,若是输了,就永远不再踏入罗荒野一步,并请太后为雄库鲁和苏里歌赐婚。难道堂堂大金国的王爷,说话跟放屁一样吗……”
话音未落,已被那金将闪电似的一枪刺入胸腹,高高地挑了起来。
“哈蚩烈!”苏里歌失声大叫,俏脸涨红,泪水几欲夺眶涌出。许宣心中亦猛地一沉,想不到这些鞑子对待自己的同胞竟也如此残暴!
那金将长枪一抖,将那猎户的尸体抛入火焰,朝着众人高声道:“海陵王金口玉言,说过的话岂能不算?他说他与海陵军永远不再踏入罗荒野一步,并请太后将苏里歌郡主赐给雄库鲁。太后亲降懿旨,将海陵王封为‘大金国的雄库鲁’,并派遣我等御林军请郡主回京,与‘雄库鲁迪古乃’完婚。这和海陵王当日允诺之事,又有什么矛盾?”
“无耻!”苏里歌悲愤交加,狠狠地朝那金将啐了一口,语速快如连珠,用女真话迭声叱骂。
那金将不以为忤,微笑道:“苏里歌郡主,太后亲自赐婚,是多少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天大喜事。等你将来做了海陵王妃,权倾天下,你就要感谢我替你扫除这些障碍了。”一挥手,示意众金兵将她母女二人抛入马车中。
许宣遥遥望见,怒火如烧。他与这些猎户相处半月,情谊颇深,他们虽是女真人,却善良勇敢,重情重义,和自己小时痛恨的“鞑子”大为不同。此刻目睹举村遭此灭顶之灾,悲怒之余,深感愧疚,如果不是自己激怒了完颜亮,或许便不会发生这等惨祸。
蓦一咬牙,决意无论如何也要救出苏里歌母女。奈何此时白虎已跃入山林,正冲向那积雪皑皑的坡顶。
目光扫处,见白虎后腿、肩背中了两支火矢,肩背上那支已经被撞落,腿上那支余焰未尽,火光跳跃。心中一动,已有了主意。
当下猛地拔出白虎后腿上的那支箭矢,趁它吃痛咆哮之际,抽出腰间布带,从后方紧紧地勒住它的血盆大口。
白虎狂怒地立起身,咬牙乱甩。布带恰好卡在它齿缝间,就像缰绳般勒得生疼,却怎么也甩不脱、咬不断。许宣骑在它身上,紧抓布带,随它上下左右地猛烈颠簸。
有了驾驭烈马的经验,骑乘这白虎倒也没想象中那么艰难。他双腿紧紧夹住虎肋,内外交感,放松肢体,很快便仿佛和它同化一体。接着左手抓紧布带,奋力往后一扯,将那白虎硬生生地拽得调转头来。
不等它怒吼出声,指尖在火矢一弹,“呼”地一声,那孽畜白绒绒的尾巴登时烧了起来。白虎疼不可遏,转向冲下山去。
众金兵见那白虎尾巴着火,发疯似的疾冲而来,无不大吃一惊,纷纷弯弓怒射。许宣左手缠住布带,猛地翻身钻入虎腹,右手则紧握箭矢,顺势插入它的右胸。
白虎吃痛狂啸,不顾前方劈头盖脑射来的火矢,狂飙般冲向阿勒锦的院子。许宣紧紧握住箭杆和布带,贴在它腹下。只听“嗖嗖”连声,火焰乱舞,转眼间那白虎便中了数十箭。
若是寻常的老虎或许早已倒下了,但这只大虫端的是凶暴无比,竟浑身火焰熊熊,咆哮着撞飞了八九骑,穿过众金兵,继续跃过栅栏,朝那马车扑去。
院内的众金兵被它凶威所慑,吓得目瞪口呆,倒是那金将应变极快,大喝着策马冲来,甩头一枪,朝白虎迎头掷去。
许宣心中一凛,急忙松手跃落。“嘭!”长枪几乎是贴着他的头顶,贯入白虎的血口大口,透出背颈半尺有余。
那大虫身中数十矢,烈焰焚身,早已去了半条性命,悲吼声中,连着那长枪重重撞落在地,登时毙命。
许宣肩背甫一着地,立即翻身反弹,闪电般冲跃到那金将马上,拔刀喝道:“狗鞑子!快叫他们抛掉弓箭刀枪,退出十里!”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如鬼魅,还不等众金兵回过神来,他已紧握“龙牙刀”,死死抵住了那金将的咽喉。这句女真话虽然说得颇为生硬,但运足真气,远远地传了出去,众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金将双眸闪过一丝惊怒恐惧之色,喉结上下滚动,笑道:“原来你就是那汉儿小子了?这些人是御林军,奉太后之命来此诛灭反贼,迎娶王妃,你觉得他们会听我的命令么……”
“嗖!”话音未落,那金将身子一震,胸口已被一枝火矢贯入。接着破风之声大作,红光乱舞,他连人带马、密密麻麻地攒满了火矢,有如刺猬。
许宣一愣,原以为擒贼先擒王,将这金将挟为人质,就可以迫退金兵,想不到这些鞑子竟然如此冷酷无情!
骏马悲嘶,颓然倒地。他只得翻身急滚,跃上马车,一掌将赶车的金兵撞飞出几丈开外,抓起长鞭,喝道:“驾!”暴雨般劈打在马臀上,驱赶着那四匹骏马朝外狂奔。
“咻!”“咻!”“咻!”“咻!”金国众骑争相围追堵截,接连不断地射来火矢。车厢、顶篷迅速烧了起来,被狂风鼓荡,火光熊熊乱舞。
左侧的那匹黑马被十几支火箭射中,惊嘶趔趄,眼看着就要将整辆马车拉翻,许宣“啪”地一鞭,将它身上的辔头、细绳硬生生劈断,驾车撞碎栅栏,转向朝北冲去。
阿勒锦的木屋在靠近村寨最北处。院门朝东,正前方是一大片连绵的山林,无路可去;南边、东边又围拢着众多金兵,只有北边的道路空空荡荡,一无遮挡。
“驾!驾!”许宣挥鞭猛劈,那些受惊的马儿嘶鸣着碾过积雪,迎着狂风,风驰电掣地朝北狂奔。几个金国骑兵跃马冲出,正欲将他们拦住,被许宣长鞭劈扫,登时惨叫坠落。
金兵们纷纷潮水般追来,此起彼伏地喝道:“别让他们跑了!”“太后有令,活捉不了那汉儿小子,就带尸体回去复命!”
箭矢乱舞,“咄咄”连声,密集地射在车后厢板上,火焰喷涌。纥石烈女婴吓得蜷成一团,闭眼尖声大叫。许宣双手支撑,摇摇晃晃地移入车厢内,挥刀隔断苏里歌母女身上的绳索。
苏里歌一把抱住他,娇躯颤抖,泪如泉涌,很快又稳住心神,抹去泪水,大声道:“雄库鲁,你驾车跟着海东青,它会带我们去一个安全之地!”撮指吹了声口哨,后方响起尖利的叫声,那只雪白的海东青倏然冲掠而过,展翅高翔。
她对这片冰雪大地了如指掌,许宣自无怀疑,精神一振,挥鞭策马,随着海东青全速疾驰。
金国骑兵来势极快,呼喝声越来越近。苏里歌夺过厢壁上的弓箭,探出窗子,箭如连珠,“嗖嗖”不绝,登时将冲在最前的六七人射落马下。
众金兵又惊又怒,却不敢对这未来的海陵王妃还以箭矢,只得伏身贴在马背上,极速飞驰,转到马车的右后侧。
苏里歌立即又从右侧窗子探出头来,箭矢连发,当即又射杀了三四人。伸手一模,箭筒里已经空空如也,索性拔下厢板上火焰熊熊的火矢,朝金兵座下的骏马接连射去。
迎头的几匹骏马被火矢射中,惊嘶倒地,后方冲来的骑兵收势不住,接二连三地撞将上来,人影抛甩,惨呼连声。转眼间,后方路上便垒如小丘,阻断了追兵道路。
许宣趁机全速驱车,将众金兵遥遥抛到了两三里之外。海东青尖声长啼,突然转向,朝西北边的雪谷冲去。
许宣一凛,这片雪谷颇为狭陡,两侧山坡上尽是密密的森林,积雪厚达数尺,人迹罕至,马车冲入其中,颇为凶险。但想起苏里歌所说,海东青带他们来此,必有深意。于是继续挥鞭策马,朝谷中冲去。
风雪益猛,前方灰蒙蒙一片,难以看清。起初数里倒也罢了,但越朝里奔驰,积雪越厚,马车四轮虽然又宽又大,也几次差点深陷其中,东摇西摆,磕磕绊绊,惊险万状。
众金兵轻裘快马,沿着车辙一路冲入雪谷,很快便追了上来。听见他们啸呼声如在耳畔,许宣心中大凛,正左右环顾,寻思着是否要带着苏里歌母女躲入山林,忽听前方传来一声凄厉恐怖的嚎叫。
接着两侧雪坡厉嚎四起,此起彼伏,白茫茫的密林中突然浮现出无数幽绿的碧光,如鬼火闪烁。
第181章 狼谷
雪花乱舞,两侧白茫茫的山林中绿光浮动,犹如鬼火闪耀。到处都是凄厉恐怖的嚎叫声,此起彼伏。
狼!许宣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放眼望去,至少有数百只雪狼正冲出密林,沿着斜坡疾冲而下。
雪谷狭窄,谷底最宽处也不过二十来丈。这些狼群怒啸狂奔,势如惊涛喷卷,雪浪汹汹,转眼间便冲到了面前。好在马车火焰熊熊,雪狼不敢轻易扑入,只是龇牙狂吼,穿梭堵截,不断围攻那驾车的三匹骏马。
苏里歌箭如连珠,将跃起的雪狼一一射倒,大声道:“雄库鲁,这里是狼谷,也是所有狼群的老窝。离山谷的北端还有二十多里,要想活命,只有驾着马车冲过去!”
许宣大凛,风雪茫茫,狼群前赴后继,要想冲出山谷,谈何容易?但与其死在金兵的乱箭之下,倒不如拼死一搏,在狼群中杀出一条血路!当下挥鞭怒扫,喝道:“驾!驾!”驱策着受惊的马儿全速疾驰。
海东青尖声长啼,忽左忽右地在前方引路。车身剧晃,烈火熊熊,顶篷已被彻底烧光了,轱辘猛烈地颠震着,仿佛随时都将散架。
雪狼在两侧汹汹围追,四面八方朝他们扑来。有的不等跃起,便被苏里歌一箭射杀;有的刚扑上马背,又被许宣的长鞭劈得摔飞出几丈开外。
忽听后方惨叫迭起,紧追而来的金兵众骑显然也遭到了狼群袭击。
转头望去,奔在最前的六七骑已连人带马被雪狼掀翻在地,两侧山坡冲下的狼群正前赴后继地朝金兵扑去。金兵惊怒啸呼,箭矢如雨,纵横乱舞,狼群不断地惨嗥滚落,却又不断地凌空跃起。
若在雪原上,遇到这声势浩大的数百骑兵,狼群早已伤亡惨重,奔逃退散了。但此处本就是狼窝,为了保护山林中的众多狼崽,狼群舍生忘死,几近疯狂;加上山谷狭窄,三百多金国铁骑长蛇似的排开,根本无法腾挪变阵,被狼群这般不顾一切地猛攻,竟瞬间溃不成军。
许宣又是惊喜又是快意,忍不住笑道:“苏里歌,你这一招‘明知山有……明知山有狼,偏向狼山行’真真妙极!这帮狼心狗肺的鞑子,活该被吞到狼肚子里去……”
话音未落,轮子猛地一震,似是撞在了岩石上,车身登时被高高掀起。还不等他回过神,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已重重砸落在雪地里。
接着“乒砰”连声,骏马惊嘶倒地,车厢已撞得七零八落,轱辘更飞到了八九丈外的雪坡上。狼群狂吼着四面冲来,却被周围的熊熊火焰迫得穿梭绕走,不敢妄入。
纥石烈女婴匍匐在几尺外的雪地里,一动不动,苏里歌趔趄着扑上前,叫道:“妈!妈!”又惊又急,却未察觉两只雪狼正绕过火堆,狂飙似的朝她后背扑来。
许宣叫道:“小心!”双手在地上一拍,凌空飞起,右掌猛击一只雪狼的头颅上,将它拍得脑浆迸溅。左手则本能地抓住另外那只雪狼的脖颈,抱着它滚落在地,拔出“龙牙刀”,一刀搠入它的心窝。
周围雪狼怒吼,纷纷绕过火堆,不顾一切地朝他们冲来。苏里歌箭矢早已射尽,只得抓起身边一根着火的木棍,纵横乱舞。
只听悲嘶迭起,那三匹马儿被狼群扑倒,争相撕咬,挣扎了不到片刻,便只剩下血肉模糊的骨架。
许宣大凛,车马尽失,无以代步,四周狼群又越来越多,等到火堆一灭,纵有三头六臂也不免葬身于此!
瞥见散落在雪地里的厢板,以及那几副血迹斑斑的辔头,心中一动,拾起一块长七尺、宽三尺的厢板,用“龙牙刀”挖了两个洞,将那几个辔头上的套绳一端连接其上,而后抓起辔头,朝狼群腾空扑去。
苏里歌吃了一惊,还不及相问,“轰”地一声巨响,雪浪四炸,狼群已被他炁剑震得怪叫退散。他一把抱住一只雪狼,将辔头套住它的脑袋,朝苏里歌叫道:“快抓稳绳索,坐在木板上!”
苏里歌登即醒悟,抱紧母亲,坐在那块厢板上,又用绳索将她与自己紧紧绑在一起。狼群龇牙冲来,被她火棍一扫,咆哮着后退。
许宣一边死死压住那只雪狼,一边挥舞辔头,朝狼群抛去。连抛了数次,终于套住一只,猛地凌空拽了过来,将辔头勒紧。然后依样画葫芦,又套住两只雪狼,这才翻身滚回到厢板上,抓起火棍,往那四只雪狼的尾巴上一点,又重重得抽了几鞭,喝道:“驾!”
雪狼生性畏火,尾巴被烈焰烧着,又是剧痛又是恐惧,嘶声厉吼,不顾一切地朝前狂奔。许宣、苏里歌三人身子一晃,登时连着那块厢板被它们拉了起来,箭也似的飞窜而出。
许宣眼见奏效,大喜长呼,一手挥扫火棍,一手劈舞长鞭,将两侧狼群打得嗷嗷后退,驱赶着狼撬极速前冲。苏里歌亦又惊又喜,与许宣背靠着背,抱紧母亲,火棍乱舞,将后方追来的狼群扫得四下奔散。
然而两人喜悦不过维持了刹那,便双双惊呼失声。前方火焰熊熊,到处都是飞扑跃起的狼群,到处都是悲嘶倒地的骏马,到处都是惨叫着被雪狼咬中身体、发狂挥刀舞枪的金兵……
敢情这四只雪狼不是朝山谷的北端狂奔,而是掉了个头,朝着数以千计的狼群和鞑子骑兵冲了回去!
山谷狭窄,“狼撬”又快得犹如风驰电掣,此时若强迫这四只雪狼掉头,只怕会立刻翻覆,倒不如贴着那斜陡的雪坡滑过去……许宣念头急转,蓦一咬牙,拉紧右侧的缰绳,狠狠几鞭抽在狼身上。
那四只雪狼顿时尖叫着撒开四腿,拖曳着厢板冲上了右侧的雪坡。
许宣、苏里歌身子一晃,倾斜着贴地疾行。右侧山坡冲下的狼群瞥见那四只雪狼浑身着火,无不惊骇狂吼,潮水般避让开来。有几只尤为凶暴的恶狼,朝他们咆哮着奔腾跃起,还不等扑落,便被许宣炁剑奋力撞飞。
山谷积雪极厚,地势又崎岖不平,马车奔驰其间极为危险,但坐在这块平板上,反倒如履平地,快如闪电。只是沿着雪坡急冲,身体难免倾斜得厉害,不时要用木棍拨扫一下左下方的坡地,以作平衡。
朝左瞥去,景况惨烈直如修罗地狱。山谷内到处都是横亘的马尸、人尸与狼尸,堆积如山,火焰乱舞。狂风刮来,尽是刺鼻的血腥气与骨肉烧焦的恶臭,闻之欲呕。
无数雪狼奔窜其间,争相撕咬着那一具具模糊的骨肉,不时抬起沾满血污的头,龇牙滴涎,瞪着碧幽幽的凶睛四下环顾,而后又发狂咆哮着扑向幸存者。
那数百金国骑兵此时仅剩下不足百人,三五成群围成了几个圆圈,立在外沿的骑兵挥舞长枪,与围涌上前的狼群奋力搏杀,里头的骑兵则弯弓搭箭,不时地射向飞身跃起的的雪狼。
这些鞑子虽然骁勇善战,但被数之不尽、杀之不绝的雪狼困在此地,也不由绝望恐惧,斗志大消。
有人眼尖,瞥见许宣、苏里歌驾着狼撬从斜坡上冲过,又惊又怒,高声大叫。众金兵争相纵马高跃,从遍地尸体中奔窜而出,怒吼着掉头追去。
“咻!”“咻!”“咻!”箭矢贴着许宣三人的身沿呼啸穿过。到了此时,这些金兵也顾不上活捉什么海陵王妃了,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方泄其恨。
许宣一边挥鞭驱狼,一边将真气聚于指尖,朝着左后方奋力乱弹。气箭纵横激射,竟然也打中了两个骑兵。那两人翻身坠马,还不等爬起身,早被四面扑来的雪狼撕开肚膛,咬断喉咙,惨叫声倏然断绝。
此时,驾着撬板的那四只雪狼已浑身着火,正陷入最后的疯狂,速度快得难以想象。狼群被那恐怖景象所慑,不敢靠近,争先恐后地从许宣三人头顶越过,潮水似的朝众金兵扑去。
金兵箭矢几已射尽,不断有人惨叫着被雪狼咬中喉咙,坠落马下;有的则是连人带马被数只饿狼扑中,瞬间毙命。
剩余的金兵又骇又怒,顾不上追杀许宣,纷纷俯身抄起火棍,纵横乱舞,没命地山谷南端狂奔。
狂风扑面,雪花乱舞,狼撬疾驰如飞,率先冲出了山谷。许宣、苏里歌松了口长气,还不等欢呼出声,那四只雪狼惨嗥着摔倒在地,已被烧得浑身焦臭,一步也走不动了。
两人护住纥石烈女婴,翻身滚落在路边的雪坑里。回头望去,火光点点,马嘶声声,五六十骑金兵也已冲出狼群,正狼狈万状地朝这里奔来。
许宣心中一凛,双掌真气毕集,正待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身后啸呼迭起,又有一大队人马狂飙似的疾卷而至。
接着只听“嗖嗖”之声激响不绝,数以百计的火矢破空飞起,在满天雪花中划过一道道炫丽无比的光焰。
第182章 分别
只听“嗖嗖”之声大作,数以百计的火矢破空飞起,在满天雪花中划过一道道炫丽无比的光焰,越过他们的头顶,接连不断地朝众金兵冲去。
众金兵猝不及防,又无盾牌抵挡,纷纷坠落马下。偶有侥幸避过的骑兵,还没来得及冲出谷口,又被新一轮激啸而至的火矢射中。顷刻间,人仰马翻,惨叫不绝,那数十名金兵全都倒在了雪地里。
“乌拉塔利!索多嘎!”苏里歌又惊又喜,一眼便认出赶来的救兵正是同村寨的猎户们。
这些人剽悍勇决,对完颜阿勒锦又极为崇敬,众金兵方才火箭齐发,几乎烧光了整个村寨,又射杀了阿勒锦与数十村民,他们焉能善罢干休?眼见众金兵掉头追捕苏里歌与许宣,猎户们匆匆救出家人后,立即整顿马匹、弓箭,一路啸呼追来。
风雪交加,狼群嚎叫着冲出谷口,正待朝许宣等人奔来,被漫天火矢弹压,纷纷拖着金兵的尸体往回奔去。
众猎户啸呼着疾冲而至,俯身将苏里歌、许宣、纥石烈女婴拉上马背,见他们并无大碍,纷纷捶胸欢呼。
这些女真汉子最崇慕英雄好汉,当日许宣只身屠虎搏狼、打败海陵王,已让他们倍感敬服,今夜以残疾之躯,骑虎救出苏里歌,又驾车闯入狼谷,最终完好无损地杀出重围,更让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雄库鲁”之声遍野回荡。
许宣死里逃生,如释重负,狂风吹舞,浑身凉浸浸的尽是冷汗。转头望去,与苏里歌目光交撞,想到被射杀的村民,想到被活活烧死的阿勒锦,更是悲欣交集。自己反正是金国死敌,明日又要回大宋去了,自无所谓;但这些村民违抗太后懿旨,杀了三百御林军,从今往后,只怕以罗荒野之大,也无他们立身之地了!
********
翌日凌晨,风雪渐止,南边云层里露出一角碧空。
村寨早已被烧成一片废墟,满目苍夷。众人在山脚挖了一排土坑,将尸体一一放入,拔刀割额,满脸血泪淋漓,痛哭了一场。而后煮了些死者生前爱吃的饭食,烧成灰烬,和土堆成新坟,略一数去,前后竟有五十余座。
许宣与这些女真人朝夕相处,亲如友邻,死者中不乏送过他腌肉裘皮的妇女,也不乏缠着他讲述江南故事的孩童,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心下恻然悲堵。
苏里歌哭得最为伤心,也不管毁伤容貌,在额头上划了两刀,在阿勒锦坟前不住地磕头。
许宣心有戚戚,想起阿勒锦对自己的情谊,也不由伏倒拜了几拜,忽想:“朝廷说我许家勾结魔门,外通金国,若知道我为完颜阿骨打的胞弟磕头,又不知会罗织什么罪名?”满嘴苦水,五味交陈。
按照女真习俗,贵族死后,要将奴婢、坐骑、衣物焚烧殉葬,阿勒锦一贫如洗,唯一的坐骑昨夜也已被金兵射死。于是苏里歌将那马尸一起烧了,埋在坟中,又大哭了一会儿,方依依不舍地翻身上马。
众人绕着村寨骑马奔行,冲天射了数十箭,捶胸啸呼,这才拥着许宣往河边奔去。
河中浮冰跌宕,那艘独木舟仍系在石边。
想到分别在即,众人大为伤感,乌拉塔利、索多嘎等人犹不死心,纷纷上前劝说许宣,和他们一起北行。惟有苏里歌眼圈通红,泪水滢滢地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许宣心潮汹涌,朝她微微一笑,用生硬的女真话高声道:“飞得再高的云,总会与大海相接;飞得再远的鹰,总会回到罗荒野。我们隔得再远,分别再久,总会有相见的一天!”
众人知他去意已决,只得作罢。纥石烈女婴嘴角牵动,似是想说什么,望了苏里歌一眼,又微笑不语,眼眶中却满是泪水。
许宣手掌在马颈上轻轻一拍,翻身跃入独木舟中。船身摇晃,一块腌肉“噗”地掉落在他身前。他这才发觉篷舱内竟然堆了许多腌鱼、腌肉,还有一件缝得颇为精细的熊皮大衣,显是出自纥石烈女婴之手。心下大为感动,转头挥手致谢。
众人纵声啸呼,苏里歌再也忍不住,泪珠夺眶涌出,猛地抽了马臀一遍,掉头朝北疾驰。众猎户一边高声啸歌,一边策马追去,雪尘滚滚,很快便消失在山丘之后。
许宣胸膺如堵,怅然若失,握住那两根木桨,正欲震断缆绳,顺流而下,忽听空中尖啼阵阵,海东青展翅盘旋,接着又见一骑风驰电掣地朝河边奔来。马白如雪,人素如霜,正是苏里歌。
她策马急冲到岸边,翻身跃下,一个箭步冲入船中,不等许宣回过神来,已将他紧紧抱住。
许宣呼吸如窒,只觉她温软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胸脯急剧起伏,滚烫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滑过她的脸颊,滴入他的脖颈。狂风刮舞,她的发丝纷乱地撩着他的耳梢,带给他心底酸苦交杂的滋味与酥麻如电的颤栗。
海东青在两人头顶欢鸣盘旋,振翅落在苏里歌的手心,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白鹰托到许宣面前,低声道:“罗荒野的雄库鲁,我把这只海东青送给你。不管你飞得多远,它都能带你找到回家的路……”
许宣虽然早知她对自己的情意,但见她将这最为心爱的神鹰也送给了自己,仍不免一阵感动,热血上涌,脱口道:“放心,等我救出父母,一定会回来看你。”
苏里歌大喜,紧紧地抱住他,双颊晕红如醉,低声道:“希望你永远记住今天的话,我会……我会一直等着你。”
许宣话刚出口,便微觉后悔,听她这般说,更觉愧疚。正不知该如何应答,又听她柔声道:“雄库鲁,我一直还不知道你的汉文名字。当我想你的时候,该叫你什么?”
许宣笑了笑,道:“我的名字叫许宣……”
“许仙?许仙?”她用生硬的大宋官话低声念了几遍,凝视着他,泪光如波碎,忽然在他唇上深深一吻,跳起身,不顾海东青的尖啼,跃上白马,头也不回地朝北疾驰,远远地高声叫道:“苏里歌这一生都是许仙的妻子。不管他走多远,抬起头,都能在星空里看见她的双眼!”
***************
大风鼓舞,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里,声音却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许宣摸了摸那又咸又甜的嘴唇,耳颊如烧,恍惚如梦。不知为何,脑海中忽然又闪过小青与他唇瓣相接时,那双颊霞飞、那羞不可抑的神情……心中登时痛如针扎。
这半个多月来,他时时会想起小青,尤其每次面对着情热如火的苏里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和小青在一起的那些青涩而甜蜜的时刻,想起双剑合璧时她似有若无的笑容,想起月色里她如雪的身体,想起黑暗的石洞里她的呼吸与幽芬,想起她欲拒还迎的吻,想起她泪水盈凝、伤心欲绝的眼神……
在此之前,他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虽然喜欢说些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语,开些似懂非懂轻薄玩笑,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倾心欢喜,更不知道何所谓两情相许。
直到他遇见苏里歌,热烈如火的苏里歌。
有时夜深人静,望见黑暗中那双闪烁如星的眸子时,他突然会想,如果没有遇见小青,他会不会喜欢上这个单纯爽直的雪国少女呢?她不像小青那样喜怒无常,更不像小青那样心思难测,更重要的是,她永远不会变成一条遍体寒鳞的蛇,吃人茹血,千夫所指……但不管他如何比较,只要一想起小青那双似嗔似喜的眼睛,总会感到一阵窒息的疼痛与迷惘,意乱情迷。
不知她是生是死,身在何地?今生今世,是否还有相见之期?
海东青呀呀尖叫着,落在他的手臂上。他定了定神,解开缆绳,摇划双桨,撑着那独木舟顺流而去。不管是小青也罢,苏里歌也好,终不过是儿女之情,比不上父母之恩来得重要。眼下最为紧要的,乃是尽快抵达“天鹅寨”,再乘船返回大宋,救出父母!
浮冰跌宕,大河滔滔。两岸尽是茫茫雪原,还有那一片片灰白斑驳的森林。连绵的雪山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雪鹫盘旋。偶尔见到一大片鹿群,在前方河边低头喝水,听到海东青的叫声,立刻惊慌逃散。
许宣视若不见,只是一下接着一下,奋力划桨,恨不能给这艘船插上翅膀。每过半个时辰,方松开双桨休息片刻,躺在船上,看着上空极速飞舞的云层,任由木舟顺流而行,而后又运足真气,继续全力划船。
到了傍晚,雪花又开始一朵朵地飘舞起来,寒风猛烈,前方灰蒙蒙一片,乱石越来越多,碰在船底,咄咄有声。他担心撞坏木舟,当下将缆绳系在岸边石上,坐在篷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些腌肉,躺下休息。
半夜醒来,雪已经停了。月亮悬在空中,将四周照得一片明亮。水波摇荡,船身起伏,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以及立在船舷上的那只海东青。他听着风声在船篷的缝隙间激啸,听着海东青凄苦的啼声,忽然悲从心来,感到一阵莫名的不祥恐惧。
第183章 狭路
如此周而复始,全速划行,到了第四日午后,河面越来越宽,浮冰渐少,岸边的积雪也越来越薄,露出些许斑驳的黄绿色。南边的山峰形如怪兽,绵延数里。按照苏里歌地图所示,距离“天鹅寨”应该不远了。
许宣精神大振,正想吃点腌鱼,继续前行,海东青忽然呀呀厉叫,在他肩上跳来跳去,极为烦躁。接着又听空中传来几声怪叫,抬头望去,心中猛地一凛。只见几只丑陋的巨鸟抓着几个血淋淋的东西从东边急速飞来,定睛一看,更是汗毛直乍。
那些怪鸟所抓的,竟然是几截被撕扯断裂的残尸!其中一个乃是被劈成一半的人头,左脸已经没了,右脸瞪着眼睛,犹自凝结着惊骇悲怒,死不瞑目。
那几只怪鸟瞥见他,碧睛凶光大炽,立即抛落尸体,尖啸着朝他俯冲扑来。许宣“一阳指”已初有小成,气箭疾弹,“噗噗”连声,打得众鸟痛啼乱舞,冲天飞起,在他头顶盘旋了片刻,又悻悻地掉头朝东飞去。
海东青在船舷上不停地徘徊跳跃,振翅尖叫,似乎仍颇为不安。
许宣从河中捞起半截短肢,凝神端看,心中突突乱跳,暗想:“若地图标注无误,这儿距离‘天鹅寨’最多不过十里。这些尸体血肉淋漓,死了不过个把时辰,难道‘天鹅寨’发生了什么剧变?”
然而此时无路可走,就算前方真成了火海刀山,也只有硬着头皮冲过去了。当下索性饱餐一顿,倒头躺在船篷里睡了两个时辰,养足精神。到了傍晚,才划船全速前行。
暮色沉沉,风声凛冽,越过右前方的连绵峰顶,隐约可以望见靛蓝的天空红光闪耀,众鸟盘旋。凝神聆听,除了鸟啼、欢呼与火焰“噼啪”焚烧的阵阵脆响外,似乎还夹杂着惨叫与啼哭,若有若无,让人不寒而栗。
河流渐缓,蜿蜒回旋,海东青却越来越烦躁,尖喙衔住许宣衣角,振翅欲飞,似是示意他尽快掉头。许宣此时反倒定下心来了,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它的翎羽,一边运转真气,凝神戒备。
绕过南岸的那巍峨陡峭的雪峰,前方鸟啼如潮,喧声如沸,迎面刮来的风中尽是尸体烧灼的刺鼻焦臭与血腥味。再顺流转了两个弯,一幅惨烈如地狱的景象陡然扑入眼帘。
只见火光冲天,无数怪鸟漫天乱舞。火势沿着河边的树林,一直蔓延到半山,烧得岩壁赤红,大河尽染。
南岸山脚下,那座繁华热闹的“天鹅寨”已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数百个被烧成焦炭的塔楼、木屋,残垣断壁,浓烟滚滚。借着火光,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被烧得焦黑的尸体,有的身中数箭;有的刀斧加身,身首分离;有的则被鸟兽撕开肚膛,肠子拖了一地……
那数以百计的怪鸟不断地盘旋冲落,或扑打一团,争啄撕扯着尸体;或昂首阔步,在废墟中寻找未被烧焦的新鲜血肉。幽蓝的凶睛如点点鬼火,在暮色与火光中纷乱闪烁。
许宣虽然早有所备,目睹此况,胸中仍不免一阵烦恶。但更让他惊愕骇怒的,却是大河左前方的景象。
那儿泊了一艘三桅大船,船长百余丈,最宽处接近四十丈,楼舱高四层,壮丽高阔,艉舱更雄伟如城楼。帆布已全部降下,主桅上绿旗猎猎招展,画了一只血红的怪鸟,蓝睛白爪,狰狞凶暴,与四周盘旋乱舞的凶禽极为相似。
舱楼、甲板上喧哗如沸,密密麻麻少说有数百个大汉,有的狂歌痛饮,追逐着衣衫不整的女子,将她们按住恣意淫辱;有的则将女子绑在桅柱、舱壁上,争相弯弓搭箭,故意射偏在她们身沿,引得她们惊叫号哭,而哄笑不止。
若有女子拼死反抗,立即被他们绑在绳子上,垂下船舷。略一数去,船舷周沿竟垂了近百条长绳,每条绳子上都绑着两三个裸体女子,淤痕遍体,号哭挣扎,惨不忍睹。
船上的那些大汉争相探出身,挥鞭狠狠地抽打着那些女子。众女避无可避,顷刻间便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有的当即昏死,有的气若游丝。
漫天的怪鸟嗅着那些女子身上的血腥味,纷纷急冲而下,猛烈地啄食伤口,不时有女子被它们的利爪生生撕裂开来,惨叫身亡。大汉们则发出淫猥的狂笑,或挥鞭驱赶,或索性一刀将绳索割断,看着女子坠落水中,引群鸟争啄。
最惨烈的当属被吊在桅梁上的六七个女子,个个身中数十箭,体无完肤,在众怪鸟不断地盘旋扑食下,肠子摇曳,血肉模糊,有些甚至已露出了森森白骨。
许宣虽不知来龙去脉,也能猜出这帮恶汉必是至为凶残的海盗,豢养了数以百计的凶禽,攻入“天鹅寨”。烧杀掳掠之后,将村寨中的女子全都抓到船上淫辱取乐,稍有不从,立刻凌虐致死。
他生性好打抱不平,见此情状,怒火中烧,紧攥的双拳不住地微微颤抖,恨不能立即大开杀戒,将群盗尽数斩灭。
这时,独木舟顺流而下,距离那艘大船已不过三十来丈了。舵楼上的一个海盗率先瞥见,指着他高声大叫。
众人纷纷转头望来,瞧见立在他肩上的纯白海东青,无不露出贪婪惊喜的神色,齐声欢呼。几个汉子举起号角,仰头长吹。
“呀!呀!呀!呀!”漫天怪鸟汹汹如潮地怪叫着,随着号角声盘旋乱舞,铺天盖地朝他冲来。
海东青翎毛尽竖,朝着群鸟振翅尖啸。许宣胸膺内热血如沸,到了此时,纵然想置身事外也无可能了!摸了摸海东青的头颈,大声道:“鸟兄,你快走吧,飞回到苏里歌郡主的身边去吧!”将它朝后方奋力甩了出去。
而后左掌一拍,猛然冲天拔起,右手挥舞木桨,“砰砰”扫中上方冲落的两只怪鸟,登时将它们打得血肉迸溅,惨叫横飞。
他在女真人的村寨上休养了半个多月,日日服用“火婴果”等奇果药草,经脉、骨伤已然痊愈,又屠狼搏虎,连经生死大战,逐渐习惯了没有双腿的激斗方式。此刻仗着双手,腾空飞跃,竟也轻而易举地击毙了四五只怪鸟,并借着那反撞之力,硬生生又往前腾挪冲出了三丈有余,才坠入河中。
“哗”地一声,水浪喷溅,他右手挥桨在河面上奋力一拍,重又湿淋淋地破空飞起,大喝着朝那大船掠去。顺势纵横乱扫,将扑面冲来的几只怪鸟劈得断羽纷飞,悲啼坠落。
众海盗似是没料到他竟有这等能耐,几个起落,便已冲破众鸟重围,挥桨冲到了十几丈外,一时间喧声四起,惊哗者有之,哄笑者亦有之。
忽听有人高声喝道:“操他奶奶的,谁能先射死这小子,老子今日抢来的钱就全归他了!”弯弓搭箭,“咻”地一声朝他射来。
许宣一凛,此人声音竟是标准的临安官话,难道这些海盗竟是从大宋来的?不等细想,“嗖嗖”之声大作,众盗争相开弓朝他攒射。他身在半空,无处可躲,情急之下,本能地捏指换诀,一记“水火未济”,挥桨朝前猛扫。
“水火未济”,上卦为离,离为火;下卦为坎,坎为水。火处水上,水势未能压倒火势,是为“未济”。此时河里冰水滔滔,岸上烈火冲天,正合此象。真气内外交感,顿时从“八极”的“离门”、“坎门”汹涌冲出,化作狂猛无比的炁剑。
“轰轰”连声,水浪冲天狂舞,那数十枝箭矢登时被撞得抛飞碎断,就连岸上的火势也似乎瞬间高涨了。气波震荡,四周的怪鸟更是惨叫着接连抛飞。
许宣呼吸一窒,整个人仿佛都被右臂的气旋卷得飞了起来,天旋地转,陀螺似的冲出八九丈远,顺势挥舞木桨,往下方湖面再一猛击,冲天反弹,高高地跃上了甲板。
四周一片大哗,被他这一“桨”狂霸无比的气势所震,这群穷凶极恶的海盗无不惊疑骇惧,潮水般朝后退散,弯弓搭箭,却不敢再轻易射出。
忽听“铿”地一声,筝声骤起,接着琵琶、古琴、笛子、笙管接连响起,凄厉阴森,让人闻之毛骨悚然。
许宣一凛,觉得这乐曲声似在哪里听过,抬头望去,只见七个妙龄美女正坐在艉舱的顶楼上,面无表情地弹琴吹管。中间坐着一个又瘦又小的老头儿,右手握着握着一柄青幽幽的九尺大斩刀,左手抚摩着一只巨大的碧眼怪鸟,鼻如尖喙,双目凌厉如鹰,正冷冷地望着他,火光辉映下,脸上那道扭曲的疤痕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狼雕老祖!他心中猛地一沉,差点叫出声来。
这疤脸老者赫然正是当日在峨眉山上见过的“魔门十祖”之一的安羽臣!又惊又怒,敢情这群凶暴冷血的海盗、这数以百计的狼雕,就是老魔头为祸沿海、烧杀劫掠的寇众。但这魔头素来只在东海作乱,为何今日远行万里,来到这极寒荒凉的北海?
第184章 斗智
船上喧哗渐止,乐曲声却层层高上,那数百只狼雕随之呀呀尖啸,狂乱地盘旋在他上空,随时将欲扑落。
许宣目光四扫,念头急转。对方至少有三四百人,再加上漫天狼雕与这老魔头,寡众悬殊,全无胜算。若是自己双腿俱全,倒也罢了,偏偏又被林灵素震碎了双膝,形如废人。别说救下满船被掳的女子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便属万幸。
想到林灵素,心中突然一动。兵行诡道,既然实力不济,就必须出奇制胜。只要能设法震住船上的海盗,迫得他们不敢动手,以自己体内的真炁,或许还能与狼雕老祖拼死一搏。
当下昂然盘坐在甲板上,纵声狂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帮不成器的狗崽子!安羽臣,你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是来迎接寡人的么?既然如此,还不快跪下磕头?”
众人哄然大哗,纷纷怒喝道:“狂徒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直呼老祖的名字!”“磕头?操你奶奶的,老子割了你的头还差不多!”
许宣又哈哈大笑道:“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来,来,来,安羽臣,寡人替你教训教训这些有眼无珠、欺师灭祖的狗崽子!”
他的武学招式虽然稀疏平常,体内沉潜的真炁却极为惊人。此时气运丹田,笑声如雷鸣,在两侧山峰间滚滚回荡,震得群盗面色煞白,气血翻腾,慌不迭地塞住双耳。
说到最后一句时,捏指疾弹,气箭“哧哧”激射,距离最近的两个海盗登时嘶声惨叫,捂着双眼趔趄跌倒,鲜血从指缝激射而出。
狼雕老祖神色微微一变,瞳孔收缩,冷冷道:“阁下是谁?竟敢假冒帝尊,在老祖面前装神弄鬼,活得不耐烦了么?”
群盗登时又是一片哗然。他们虽然未曾见过林灵素,但身为魔门弟子,“帝尊”二字却是如雷贯耳。纵不敢相信眼前这小子就是搅得天下大乱的魔帝,见他露的这几记狠手,仍不免惧意大生。
许宣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总算你还记得寡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寡人‘百纳大法’爱换什么皮囊,就换什么皮囊,还需装什么狗屁鬼神?”他与林灵素朝夕相处了几个月,此番模仿他的语气神态,可谓学了个十足十。
狼雕老祖听了更是惊疑不定,森然道:“帝尊有通天本领,自能随心所欲变作任何样子。可惜他早已被蛇族圣女刺瞎双眼,死在蓬莱了,就算他赶着投胎,只怕也来不及长成你这模样。”
许宣心中猛然大震,这魔头怎会知道蛇族圣女?又怎知道林灵素被刺瞎双眼?难道……难道他遇见了小青、青帝一行?又惊又喜,恨不能揪住他的衣襟问个究竟。仰头狂笑道:“是谁造出这狗屁不通的谣言?就算寡人真被刺瞎双眼,难道还不能以‘百纳大法’,找一双招子换上么?”
众人面面相觑,均觉此言不假。
狼雕老祖心念一动,冷冷道:“你若真是帝尊,连被刺瞎的眼睛也换得了,为何还换不了被震碎的膝盖?”
许宣一凛,笑道:“这是寡人在在蓬莱新学的蛇族‘蜕皮易骨大法’,每练一重,就会换一层皮,碎一节骨,年轻五岁。现在已经练到第八重了,等寡人练到第十三重,连脚踝骨也碎裂重愈后,就能返老还童了。怎么,你们谁想试上一试?”
被他笑嘻嘻的目光一扫,群盗汗毛直乍,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
狼雕老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阴冷地盯着这少年,心底突突狂跳,犹疑不决。
林灵素心狠手辣,死在他手里的魔门子弟一点也不比道佛各派来得少。安羽臣脸上这道疤痕就是拜他所赐,对他自是又恨又惧。
五个月前,得知他被葛长庚封镇在九老峰上,道魔各派几乎倾巢而出,安羽臣一则觊觎“炼天石图”,二则也想落井下石,借机报仇,于是领着数十名高手赶往峨眉。孰知出师未捷,还没抢到魔帝,先被葛长庚一剑重创,只得悻悻而退。
后来得知他冲出乾坤元炁壶,和妖后斗得两败俱伤,双双沉入东海,安羽臣痛快之余,又倍觉遗憾。此时见这小子自称林灵素,孤身跳到自己跟前,不由又是惊疑又是骇怒又是狂喜。
从这小子的言行举止来看,与林灵素颇为相似,若真是那魔头,趁他双腿俱断、重伤未愈,正是一举收伏,逼问“炼天石图”的天赐良机!奈何积威所慑,又不知他的“蜕皮易骨大法”是真是假,不敢轻举妄动。
但再三思忖,贪念与仇恨终究占了上风,握紧大斩刀,猛地往地上一顿,喝道:“一派胡言!孩儿们,将这假冒帝尊的小贼给我拿下!”
群盗一怔,权衡片刻,终于还是蜂拥而上。
许宣哈哈大笑道:“很好,寡人就等着你们来拿!”聚气挥桨横扫,“轰轰”狂震,气浪炸涌,顿时将冲在最前的六七人打得惨叫抛飞。接着左手在甲板上一拍,翻身冲起,连人带桨撞入人群。
“砰砰”连声,又有五六人被他陀螺般的气浪扫得冲天飞起。这几记一气呵成,全无招式可言,但仗着狂猛无比的真气,楞是所向披靡。众人惊呼迭起,潮水般朝后溃退。
他滚落在地,余势未消,木桨旋风似的回旋乱舞,众人刀枪稍一触及,不是脱手震飞,就是崩裂断碎。许宣想不到自己信手胡来,居然也有如此威力,精神大振,纵声啸呼,真气滔滔运转,畅快已极。
岂料得意忘形,“轰”地一声剧震,长桨扫在桅杆上,应声断折。偌大的桅杆竟也被他瞬间撞断,“格拉拉”地连着帆布倒了下来,重重地砸在艉舱上。众人惊呼狂奔,舱楼上几人躲避不及,顿时被砸得血肉模糊。
见他没了“兵器”,群盗勇气大增,纷纷呼喝着围涌冲来。
许宣早有所备,翻身急滚,顺势悬空丹田,逆转周身气旋。
“砰砰”连声,抢在最前的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肩膀,手掌死死地抵住他的身体,心花怒放,齐声叫道:“我抓住他啦……”话音未落,脸上的笑纹突然凝固了,欢呼变成了凄厉惊怖的惨叫,双臂“格拉拉”一阵脆响,麻花似的绞扭起来,全身猛烈抖动。
后方冲来的数十人收势不及,纷纷“叠罗汉”似的撞在他们身上,手掌方一相抵,顿时惨叫迭起,筛糠似的剧烈乱颤。道道炫光源源不绝地从他们体内传入许宣丹田,又被那极速飞转的炁旋抽至他各处经络。
有人大骇,尖声叫道:“盗丹大法!帝尊!他真是帝尊陛下!”群盗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朝后退开,一片混乱。有些人甚至腿脚发软,连逃跑的气力也没有了,只是不断地磕头,叫道:“帝尊饶命!帝尊饶命!”
林灵素传给许宣的“嫁衣神功”虽非“盗丹大法”,却系出同源,都是将外来者的真气吸入某人体内。唯一不同的,只在于吸人真气者,最终是为他人做嫁衣呢,还是化为己用。
许宣无法主动地攫取他人的真元,却早已掌握了虚空丹田、利用强大“炁差”,来吸纳外人真气的要诀。只觉炁流滚滚,卷入丹田,转入奇经八脉,有如烈焰席卷,狂潮奔腾,精神大振。
虽已知道“嫁衣神功”的种种弊害,但此时生死攸关,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地吞吸这数百海盗的真气,将他们彻底镇服。至于将来如何化解体内炁丹,只能留待日后再说了。
过不片刻,真气已被他尽数吸尽。气流一断,丹田内的炁旋也随之停止转动,他精神奕奕,纵身长啸,双臂猛地朝外一振,将那数十人全都凌空抛飞。扬眉环顾周围,笑道:“还有谁要来拿寡人么?”
群盗面如土色,全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望他一眼。
许宣正自得意,却听狼雕老祖厉声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不成器的小崽子!姓许的,你以为瞒得了众人之眼,就能瞒得过老祖么?”后颈寒毛乍起,那魔头已狂风般挥舞着大斩刀,朝他当头疾劈而下。
许宣心中一沉,没想到还是被这厮猜出了身份!本能地一掌拍在甲板上,翻身急冲而出。
“轰!”大斩刀擦着他的身沿劈入甲板,顿时碎片四炸,豁出一个两丈方圆的大洞。虽然侥幸避过,被那气浪扫中,喉中仍是一甜,剧痛如痹。
他思绪飞转,自己的修为与这魔头相去甚远,甲板上宽阔无遮,绝难抵挡他这柄霸烈无比的大斩刀。加之头顶又盘旋着数以百计的狼雕,随时都将偷袭。四周的海盗们一旦明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势必重新加入战团……要想活命,只有改变战场!
当下一肘撞碎身下的甲板,朝那黑漆漆的底舱急坠而落。
第185章 惊雷
“噗”地一声,他肩膀撞在一个又硬又冷的物体上,锥疼入骨。借着微光望去,竟是个碧幽幽的青铜圆筒,长约六尺,直径约八寸,斜斜地架在一个铁台上,筒口抵住侧舱壁。
不等细看,狼雕老祖已大喝着急冲而至。他就势一滚,从铁架下方滑了出去,“哐!”斩刀呼啸着劈在铜筒上,炽光怒爆,照得周围陡然一亮。
许宣呼吸一窒,只见舱内竟架着十几个铜筒,沿着侧壁一字排开。铜筒两侧堆了一个木桶和许多圆形铁球,球上都有一条细绳,看起来颇为古怪。
电光石火间,狼雕老祖的第三刀又已雷霆扫来。他左掌在舱板上一拍,继续翻身急滚,顺手抓起一颗铁球朝那魔头砸去。狼雕老祖似是吃了一惊,蓦地收回斩刀,侧身飞闪。
许宣心念微动:“难道这些铁球是什么了不得的暗器?”接二连三地朝他奋力掷去,见他狼狈万状地急速闪躲,却丝毫不敢发力扫挡,更觉奇怪,笑道:“有趣,有趣!”当下双手并抓,疾如狂风骤雨。
狼雕老祖怒极反笑:“小崽子找死!”忽然朝左一闪,鼓卷真气,挥袖兜住他甩来的铁球,鬼魅似的冲到他面前。
许宣大凛,急忙左掌击地,翻身疾掠,右指气箭弹舞,接连撞在他的护体气罩上。“哧”地一声,恰好打中一颗铁球的细绳,火星急窜。狼雕老祖大吃一惊,甩手便将所有铁球朝他抛了过来。
许宣本能地挥掌挡扫,气浪鼓舞,“轰!”火光怒爆,震耳欲聋,那几颗铁球突然炸散开来,尘土弥漫。
幸亏他手掌方一拍出,人已落地滚入铜筒下方。只听“叮叮”连声,无数铁片纵横激射,撞在铜筒、铁架上,火星四溅,舱壁上更密雨似的响成一片,也不知嵌入了多少碎片。
霹雳火球!许宣幡然醒悟,这才明白狼雕老祖为何不敢扫挡这些铁球。
大宋火器繁多,有烟球、毒药烟球、火球、引火球、蒺藜火球、霹雳火球、铁嘴火鹞、竹火鹞和火箭、火药鞭箭等十余种。当年金兵围攻汴京时,丞相李纲便是用威力奇大的“霹雳炮”杀得金兵人仰马翻,大溃而退。
他曾听府中的食客们说过,有人用竹管做了“突火枪”,能喷烈火,后用铁管代替。眼前这一排铜筒想来就是和“突火枪”差不多原理的“火炮”了。既然口径更大,威力势必更加强猛。
这群海盗有此坚船利炮,难怪可以横行东海,几次大败官军水师。“天鹅寨”想必也是被这些火炮轰成一片废墟。既然如此,何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心里突突狂跳,依照当日食客所说,调转铜炮的铳口,将铁球塞入炮膛,而后摸索着找到火炮后方的引火孔,运足真气,猛地朝里一拍。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没找着门道,连拍几记,火炮始终纹丝不动。
正自心焦,前方旋风怒舞,狼雕老祖又大喝着冲了过来。许宣心中一紧,又是一掌猛击在引火孔上,“轰隆隆!”只听一阵惊天动地的狂震,火炮猛地朝后一弹,烈焰爆舞,整个底舱被照得一片彤红。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突然滞慢了。
只见那颗铁球激啸着破膛飞出,从满脸骇怒、翻身后仰的狼雕老祖上方徐徐地旋转掠过,穿透了上方的甲板,又继续螺旋着冲出了几丈,而后猛然炸散开来,赤红的火光、黑色的铁片、灰黄的尘土……层层叠叠地喷涌四射,映红了周围群盗恐惧的脸容。
“轰!”红光一闪而逝,上方随即爆出一片凄厉的惊呼惨叫,就连空中的狼雕也似被碎片射中,悲啼迭起,“砰砰”不断地砸落在甲板上。
许宣又惊又喜,想不到火炮威力之狂猛,一至于斯!抓起铁球,弹气燃着引线,接连朝狼雕老祖猛掷而去,趁他仓皇闪躲时,又越到后侧的火炮旁,调转铳口,塞入铁球,聚气猛击炮身后方的引火孔。而后立即又翻身躲到下一个铜炮的后方,如法炮制。
顷刻间,只听隆隆狂震,轰鸣不绝,甲板、舱壁被炸开几个大洞,火焰熊熊,铁片飞旋乱舞。群盗骇然逃窜,惨呼四起,不时有人或浑身着火,或鲜血淋漓地从豁口滚落底舱。
许宣想起被绑在桅杆、船舷外的众女子,心中一凛,这般乱轰猛炸,势必误杀无辜。当下调整铳口,只朝底舱点火发炮,狼雕老祖几次方甫逼近,又被他掷出的霹雳铁球迫得躲闪不暇。
以这魔头霸烈阴狠的修为,真要想反撞炮弹、杀死许宣,倒也并非难事,但他一心想要留下活口,问出“炼天石图”与林灵素的下落,是以空负一身绝学,竟被逼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许宣畅快无已,哈哈大笑,伸手往后一摸,暗呼糟糕。
火炮虽然强猛,每次却只能发射一记,发完一颗,炮身滚烫,必须清洗冷却才能再发第二颗。他沿着那一排火炮,边发边退,间隔着抛甩霹雳火球,不知不觉竟已经退到了船尾。
目光扫处,见底舱的另一侧也有一排火炮,正想腾身掠去,却听狼雕老祖森然的狞笑声忽左忽右,在耳畔响起:“小崽子,你已经无路可走了。老老实实地说出蓬莱里发生的一切,老祖就饶你一条小命,否则,嘿嘿,老祖就把你大卸八块喂海鱼,让你和爹妈到阴间地府团聚去!”
许宣笑道:“咦?不是早有人告诉你,魔帝被蛇族圣女刺瞎双眼,死在蓬莱了吗?何必还来问我……”想起他最后那句话,心中猛地一沉,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心神一分,身后狂风鼓舞,狼雕老祖已一掌拍到他的后心。他应变奇快,立即逆转丹田气旋,闪电似的转过身来。“嘭”地一声,胸腹剧痛,喉中腥甜直涌,只觉对方真气狂潮怒浪似的卷了进来。
“嫁衣神功!”狼雕老祖又惊又怒,亏得左掌贴在他丹田上方,尚未被气旋吸入,右拳一剁,刀柄狠狠地击中许宣肩窝,将他撞得飞出六七丈远。
许宣“哇”地鲜血狂喷,“格啦啦”地撞碎了几块舱板,跌在一尊火炮旁。不及吸气,立即抓起几颗霹雳火球,燃着引线,朝两侧的火炮甩去,接着又抱着剩下的小半筐铁球,左掌拍地,高高地跃出了甲板,
“轰!”“轰!”“轰!”
炸散的霹雳火球撞入炮弹堆里,登时引发了猛烈无比的连番爆炸。红光炸吐,火浪窜涌起四五丈高,下方的甲板有如碎冰融雪,纷纷塌落,来不及逃散的海盗们顿时惨叫着直坠而下,被火舌吞噬。
许宣借着那热浪的推送之力,接连几个起落,翻上了艉舱最高处。
夜色苍茫,天地被火光映得血红,船上大乱,狼雕亦尖啼乱舞。那七个弹琴吹管的女子却似浑然不觉,依旧面无表情地奏着乐曲。
相隔咫尺,许宣这才发觉她们竟似被狼雕老祖刺瞎了双眼,震聋了耳朵。但此时他满心惊骇悲怒,已丝毫顾不上其他了。
轰鸣声中,只听狼雕老祖的狞笑声遥遥回荡:“小崽子,你放走大宋第一逆贼林灵素,搅得天下大乱,又勾结金国鞑子,在金山寺刺杀赵官家,早被朝廷列为谋逆重犯了!嘿嘿,你们逃出扬子江那日,赵官家便已下令将许府上上下下几百人全都处死,你爹妈更被当众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如果不信,你可以问问这些人,问问我从临安抓来的那些娼货,是否有一句虚言?”
许宣如被雷霆猛劈,脑中嗡嗡狂震,无法呼吸,双掌移动,踉踉跄跄地朝后退了十几尺,一把抓住被绑在桅杆上的女子脚踝,仰头喝道:“是不是真的?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快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女子原已气息奄奄,又惊又骇,被他这般用力猛晃,更是眼白一翻,瞬间晕厥。
旁边的一个女子见他朝自己望来,吓得直往后缩,颤声道:“是真的!是真的!奴……奴是临安人氏,当日许家满门抄斩,人头在城门外挂了好几日,就连‘仁济堂’也全都被封禁啦……”
许宣身子一晃,后面说的话却全都听不清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里到外,层层崩爆,将他瞬间炸散成了万千粉末。迷乱中,只听见自己嘶声狂吼,直贯云霄。
“轰隆隆!”上方突然亮起数百道闪电,如火树银花,密布夜空。雷声滚滚轰鸣,和他的狂吼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层云崩散,惊涛迭涌。
群盗骇得脸色惨白,纷纷塞住双耳。
狼雕老祖亦闪过一丝惊疑恐惧的神色,旋即又哈哈大笑道:“小崽子,你害死全家,人神共愤,连老天也容不得你了!再不乖乖说出‘炼天石图’的下落,老祖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许宣昂头望着那漫天炽亮的闪电,悲惧、狂怒、伤心、仇恨……如烈火焚烧,什么也听不见,顾不着了,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岩浆滚沸,越来越炽烈……
——贼老天,我要将你、将狗皇帝,将所有害死我父母的人,斩尽杀绝!
第186章 心魔
雷鸣声中,漫天银蛇似的闪电突然汇作滚滚炽光,劈入他的头顶。他浑身一震,金光怒爆,狂吼着站起身来,奈何膝骨尽碎,一个趔趄,便又昂身跪倒在舱板上,俊俏的脸容因狂怒与痛楚扭曲成了狰狞的模样。
“帝尊陛下!”群盗汗毛俱乍,更无半点怀疑。普天之下,能将雷霆引入身体而安然无损的,唯有“神霄派”的“阴阳五雷大法”。而兼会“五雷大法”与“盗丹诀”的,除了魔帝林灵素,又复何人?
狼雕老祖又惊又恼,想不出魔帝为何会将毕身两大绝学传给这小子?见他双眸杀机凌冽地瞪着自己,亦不由头皮发憷,喝道:“孩儿们,帝尊早已死在青龙腹中了。这小子盗走他的秘笈,在这儿装神弄鬼,罪不可赦!快将他拿下,问出‘炼天石图’的下落!”
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他们对狼雕老祖虽然十分畏惧,但相较之下,“魔帝”二字更如雷霆震顶。虽然对许宣的身份也存了几分怀疑,然而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谁也不敢率先动手。
“阴阳五雷大法”的根本,在于借助体内阴阳二炁的猛烈激荡,天人交感,引出天上雷霆,再利用丹田内的气旋,将雷霆吸入奇经八脉,爆发出十倍、百倍的威力。
许宣虽然早已知其秘诀,也悟晓了天人交感的方法,奈何修为太浅,空负惊人真炁,却始终无法用自身之力主动诱激出天上雷霆。先前几次得以使出“两仪电剑”,要么是受魔帝、妖后所助,要么是借天时地利之便,顺势而成。
此时悲愤如狂,与船上接连迸炸的“霹雳火球”交相感应,体内潜埋的阴阳二炁不自觉地汹汹激荡,形成了狂猛无比的气旋。当他仰天怒吼,内外交感,竟生平第一次以一己之力,激出了漫天雷霆。
这种撕裂灼烧的感觉既痛楚,又畅快,夹杂着满心的悲怒与恐惧,有如烈焰焚烧。他左手撑在舱板上,森冷地扫望着下方众人,如箭在弦,怒火更如岩浆攀升至顶点。
“呼”地一声,右臂突然橙光爆舞,炁剑飞旋,挑起那筐霹雳火球,狂飙似的朝众人当头撞去。
“轰!”“轰!”火球四炸,铁片横飞,炸涌的火光、激溅的鲜血登时染红了视野。群盗斗志全消,惨叫着四下溃逃。
许宣厉啸着冲天飞起,炁剑纵横乱舞,有如虎入羊群。所到之处,气浪怒爆,血肉横飞,桅杆、舱板也应声碎炸断折,就连那些捆缚的女子也有不少惨遭殃及,香消玉殒。
若是从前,他心怀侠义,绝不会将这些饱受欺凌的弱女子陷于危险境地。但这几个月来,被林灵素潜移默化,偏激的心性早已魔根暗种,此时听得父母噩耗,悲怒填膺,只想宣泄恨火,杀红了眼睛,又哪管眼前之人是否无辜?
那震耳欲聋的轰鸣,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全都听不见了,耳边不断回旋着当日林灵素所说的那句话:“试问天底下除了父母,还有谁真的待你好?就算你为了那些百姓着想,那些百姓与你又有什么相干?究竟是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性命重要,还是你的骨肉至亲重要?”
又是懊悔又是悲怒,早知如此,当日就该早早放出林灵素,从大牢中劫出父母!如今父母已死,唯我独存,这个世界就算一夜间翻覆,又与我何干?只要能为父母报仇雪恨,就算杀尽天下之人,又有何妨!
越想越是激愤,纵声狂啸,真气更如熔岩喷薄,炁剑冲涌出四五丈远,“轰”地一声巨震,主桅登时被劈成两段,连着帆布朝下轰然折断,被火焰一卷,“呼啦啦”地烧了起来。
群盗骇然奔逃,纷纷不顾一切地朝船舷外跃落。
狼雕老祖眼见他腾空翻掠,长啸着朝自己冲来,惊怒交迸。这小子双腿俱残,招式极为粗陋简单,却偏偏能聚引雷霆,真炁深不可测,随便这般劈斫乱舞,居然也能所向披靡,势不可挡!难道……心里“咯噔”一跳,难道真是林灵素的元神寄体到了这小子躯壳之中?霎时间惧意大起。
当下抓起号角,呜呜长吹。漫天惊飞的狼雕登时重新聚拢,呀呀狂叫着朝许宣极速冲落。
“砰!”“砰!”“砰!”“砰!”那些凶禽发疯似的撞在许宣的炁剑光浪上,断羽缤纷,血肉激射,却依旧前赴后继地四面俯冲,硬生生阻断了他的去路。
许宣杀得兴起,索性左掌击地,陀螺似的腾空冲起,炁剑绚光狂卷,就像一个巨大的“雨伞”,激撞起冲天血雨。
狼雕老祖趁势贴地疾冲而出,从他下方大喝着狂飙卷起,挥刀反撩,“当!”炫光四炸,与炁剑撞了个正着。两人手臂酥麻,心中俱是一凛:“这厮好强的真气!”双双翻身后退。
许宣气浪一滞,上方顿时露出了空门,众凶禽尖啼如潮,凶猛地狂啄乱抓,将他衣领、袖口齐齐揪了起来,提着他朝上冲去。
不等他挥臂扫开鸟群,狼雕老祖又已雷霆霹雳般的杀到,斩刀接连不断地劈斩在他的炁剑上,霓光乱舞,气浪迸飞。
两人全都震得气血翻腾,难受得几欲炸裂开来,但生死关头,谁也不敢稍有丝毫松懈,唯有强咽下喉中腥甜,拼死对攻。
鸟群乱舞,火焰高窜,两人在艉舱、甲板间飞旋激斗,越斗越快,每一次激撞都如天雷地火,惊心动魄。来不及跃下船的海盗们忍不住回过头来,骑在船舷上屏息观望,惊呼迭起,也不知该为谁助威叫好。
与这魔头相比,许宣修为、经验、招式无不相去甚远,若是方才在底舱内,双方如此硬碰硬地对斩,或许不用十合,便已被劈成重伤,甚至一命呜呼了。但他聚引雷霆之后,潜藏的真炁被激爆大半,炁剑威力也猛涨了数倍有余,加之此时怒火烧心,天人交感,气势猛不可挡,居然渐渐占据了上风。
狼雕老祖越斗越是恐惧,这小子简直就像一座休眠的火山,当你以为他的真气已经喷涌衰竭时,竟又突然层层迸爆,遇强更强。明明知道他的剑式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十招,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破绽,却偏偏被他气浪震得左支右绌,怎么也无暇攻入。心中之沮丧骇怒,实难用言语描述万一。
当下一边挥刀猛攻,一边呜呜吹角。鸟群随其指挥,飓风似的将许宣卷在中间,嘈声如雷,无数尖爪勾连在一起,竟层层叠叠地拉拽着他,在空中动摇西荡,越拔越高。
许宣头上连遭尖喙啄击,剧痛锥心,肩膀、双臂更被雕群的利爪死死抓住,炁剑挥舞得极为不便,几次险些被斩刀劈中。只能一边激斗,一边抽暇以左手弹射气箭,驱逐上方疯狂的狼雕。奈何这些凶禽毫不畏死,前赴后继。
正自气怒,忽听一声激越的尖啸,一道白影闪电似的冲入鸟群,刹那间惨啼四起,扑击连连,抓住他手臂的两只狼雕率先松开爪子,悲鸣着坠落甲板。
海冬青!
许宣精神大振,那只羽白如雪的海冬青竟然不顾一切地杀回来了!它的体形不足狼雕的五分之一,却勇猛无比,在它们之间灵活穿梭,冷酷而又凶猛地啄击每一只狼雕的眼珠。
他的视线突然模糊了,满腔的仇恨怒火中涌起一丝酸苦与感动。至少在此时,他不是孤独的,还有一只鸟,一只忠诚而勇猛的鸟,在与他并肩死战。
热血冲顶,真气如岩浆喷涌。他大喝着翻身急冲而下,炁剑轰然狂舞,“哐!”碎片纷飞,那柄大斩刀竟被他突然迸爆的巨力生生震断!
众人惊呼声中,狼雕老祖“哇”地鲜血狂喷,重重地撞碎甲板,直坠底舱。
许宣纵声长啸,手掌在艉舱边沿一拍,翻身高上,炁剑摧枯拉朽,瞬间将围攻海冬青的狼雕们绞得血肉横飞。海冬青振翅落在他的肩膀上,长翎尽竖,朝着鸟群尖啸示威,鲜血斑斑,漂亮的羽毛已稀秃了大半。
许宣摸了摸它的头颈,悲喜交集,正欲冲向底舱,追击狼雕老祖,却听那魔头厉声狂笑,“轰轰”几声狂震,烈火狂喷,三颗霹雳火球激啸着脱膛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怒射而来!
他心中一沉,天上闪电乱舞,本能地捏指换诀,一记“雷火丰”,炁剑劈卷,朝下螺旋猛冲。
“雷火丰”,上卦为震,震为雷;下卦为离,离为火。此时天上雷电交加,下方火炮轰鸣,正与此卦契契相合。
刹那间,汹涌真气冲出“八极”中的“震门”、“离门”,环绕着他的右臂滚滚飞旋,迎着狂风,霓光炫彩似的鼓舞闪耀,与那三个迎面冲来的霹雳火球撞了个正着。
“嘭!”绚光夺目,三个火球齐齐一顿,突然反向疾射,随着霸烈无比的气浪直朝底舱。接着又听一阵锤天裂地的巨响,震耳欲聋,下方甲板瞬间粉碎,火浪层层叠叠地朝上迸爆开来。
第187章 盗魁
底舱里到处都是散落的霹雳火球,被烈焰激燃,顿时竞相怒爆。
许宣喉中一甜,被狂猛的冲击波掀得翻身飞起,众人更是惊呼如沸,纷纷坠入河里。船帆、舱楼火舌乱窜,连盘旋在上空的鸟群也浑身着火,怪叫着簌簌摔落。
在那姹紫嫣红的强光里,只见铁片乱舞,碎木纷飞,狼雕老祖的头颅冲天飞旋而起,凄厉地惨叫着,撞在断桅上,又弹向舱楼,咕噜噜地滚落到那七个探亲吹管的女子面前。
那双狰狞丑怖的眼睛兀自恶狠狠地瞪着众女,但她们却浑然不觉,依旧丝竹齐鸣,机械而流畅地演奏着。在这阵阵轰鸣与惨叫声里,显得格外激昂欢悦。
海东青尖啼着落在许宣胸口,他抚着它的颈背,躺在舱板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看着那黑紫彤红的夜空,胸膺里似乎也有层云激荡,忍不住纵声长啸。
若是从前,一举击杀狼雕老祖,早已激动得欢呼雀跃,但此时非但感觉不到半点喜悦,反而更加悲怒痛楚。啸声激越,盖过了乐曲与轰鸣,也盖过了周遭的惊呼和尖叫,和雷声一起隆隆回荡。
电光忽隐忽现,彤云滚滚,天上突然又下起雪来。雪花越来越大,纷乱地跌宕飞卷,夹杂着密密的冰珠,“咄咄”连声地打在舱顶、帆布与甲板上,青烟乱舞,火势渐渐转小。
群盗浮在水面,又冻又怕,浑身发抖,却不敢爬上船来。忽听有人尖声叫道:“安羽臣以下犯上,倒行逆施,这么炸死真真便宜他了!小人胡三书,愿誓死追随帝尊左右,洗心革面,披肝沥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其余海盗如梦初醒,纷纷高声叫道:“我等愿誓死效忠帝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许宣听了更加悲怒憎恶,转而纵声狂笑,只想跃起身,将这些见风使舵的恶盗尽数杀绝。
众人听出他笑声里的阴冷杀机,叫喊声登时又小了下来,噤若寒蝉,唯有那胡三书胆子颇大,抓住垂下的绳索,飞快地攀上船舷,朝着他“咚咚咚”连叩了几记响头,高声道:“以帝尊的通天本领,原也无需我们这些蝼蚁相帮。不过普天之下,胜过这艘‘狼雕号’的坚船利炮寥寥无几。帝尊若想冲入钱塘江,炮轰临安,再亲手杀了那狗皇帝泄恨……或许就用得上小的们啦!”
许宣心中一震,笑声顿止。
胡三书见有转机,更是抖擞精神,道:“当日赵宋狗皇帝听说帝尊出了峨眉,气急败坏,派遣道佛各派高手上天入地到处追杀,连‘仁济堂’许家也受了牵累,满门抄斩。我们都听了都是义愤填膺,恨不能跟着帝尊杀入大内,将那狗皇帝也灭了九族!只可惜……”
皱巴巴的瘦脸上挤出悲愤之色,摇头叹道:“只可惜几个月来,帝尊音讯全无,神门群龙无首,个个心焦如焚。前些日子,听说青龙出现在北海,弟兄们振奋无已,都料想必是帝尊找到了蓬莱,降龙回返,横扫天下来了,无不翘首以待。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真能得遇帝尊,亲睹神威,小人真是得偿夙愿,死也瞑目了!”说到最后一句时,抹了把脸上的雨珠,颤声哽咽,倒真像是激动得涕泪交流。
青龙?许宣闻言又是一震,难道青龙也跟着从蓬莱山里逃出来了?但此时心思全都集中了“炮轰临安,刺杀狗皇帝”九个字上,回味起当日金国鞑子炮轰金山寺的情景,心里更是突突大跳。
这艘海盗船底舱两侧各安了十八门火炮,威力强猛无比,大宋水师的确难以抵挡。大炮射程再远,也无法从钱塘江轰入皇宫大内,但只要能搅得京城人心惶惶,以赵官家贪生怕死的脾性,多半要出城避险。如此一来,就有机会在半路上将其截杀了!
他虽然聪明绝顶,却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将许多艰险困难考虑得殊为简单,想到能为父母报仇雪恨,一时间热血冲顶,什么也顾不得了。
当下运足真气,高声喝道:“好,寡人就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要想保住项上人头,就轰破临安城,为寡人一泄心头之恨。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嘭”地一掌,将狼雕老祖的头颅撞得凌空炸散。
众人舒了口长气,冷汗淋漓,纵声欢呼。当下拉着绳索,争先恐后地攀上船舷,在胡三书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浇灭火焰,检查大船的损毁情况。
那胡三书原是福建落第秀才,科举无门,心灰意冷,索性随着族中几个无赖投入安羽臣门下,做了海盗。虽然佞滑阴狡,谀词如潮,却办事干练,指挥有度,是群盗颇为倚信的人物。此时一意讨取“魔帝”欢心,更振作精神,拿出了所有的本事。
这艘船舰用扶桑的“沉香海木”制成,极为坚实,底舱周围还有几个密封隔水舱,固若金汤。虽然甲板、龙骨、桅杆俱被霹雳炮火炸坏,船底却无一处漏水。
群盗横行海上数十年,身经百战,对于如何快速修复船舰,更是经验丰富。船上除了食物、淡水和抢来的财物,还储存了不少上好的木料,当下各就各位,立即开始全面整修。
许宣盘坐在艉舱里,想要闭目调息,心里却悲恨难平,托着海东青,听着他们“叮叮当当”的彻夜不息的修补声,一夜无眠,到了将近黎明时,才打了一个盹。等到再睁开眼时,天蓝如靛,已近晌午。
群盗仍然在甲板、底舱来回穿梭,那看似千疮百孔的大船居然已修补得差不多了,连断裂的主桅也重新换过,风帆鼓舞,旗帜猎猎。
胡三书见他醒来,忙三步并作两步奔上艉舱,毕恭毕敬地道:“启禀帝尊,船舰已整修无碍,可以起航了。小人清点人数,死伤一百六十多人,还剩下两百一十八人,足以换作三批轮休,日夜不息地全速前行,最快八九日就可抵达临安。船上存储的食物也足够撑到那时了。三十六尊火炮震坏了两尊,还剩三十四尊可用,霹雳火球余存两百二十一枚,如若不够,途经‘烽火岛’时,可以再装上一些……”
见他两眼血丝,满脸倦容,说起来话却仍是头头是道,条缕分明,许宣暗起了几分嘉许之意,但想到自己沦落至此,竟和这烧杀掳掠的海贼谋划着如何攻打京师,不由一阵羞愧鄙憎。
然而再一想父母的惨死,顿时又怒火冲顶,心道:“这些年,临安城里受‘仁济堂’恩惠的百姓何止千数,爹妈被凌迟处死时,那些围观的百姓又何尝有半点怜悯?他们既无慈悲之心,我又何必要顾他们死活?”越想越是愤激,当下喝令群盗即刻放了船上的女子,全速航行。
众海盗不敢忤逆,忙遵其嘱咐,将那十几个侥幸存活的女子穿上衣服,连同那七个又瞎又聋的乐伎,一起送到两艘小船上,又丢了些食物与御寒的裘皮,让她们自生自灭。
那些女子大多是女真与高丽人,死里逃生,自是惊喜而泣,千恩万谢。大船开出老远,仍能看见她们跪拜在小船上,不住地磕头号哭。惟有那七个乐伎不知发生了何事,伸手摸索着船沿,满脸茫然。
“天鹅寨”距离大海果然只有二十余里,过了小半时辰,前方河面越来越宽,已可见浩瀚汪洋。此时已近十月,船行海上,风帆猎猎鼓舞,行进如飞。群盗有如鱼归大海,鸟回长空,欢呼不绝。
天海苍茫,看不见一个岛屿。除了他们,就只有翻涌不息的白云,与偶尔掠过的飞鸟。
在这辽阔无边的汪洋里,时间显得尤为漫长。许宣坐在艉舱上,听着风帆鼓舞,海浪轰鸣,听着群盗的啸喊与歌声,满腔怒火,归心似箭,每一瞬、每一刻,都如此焦灼难耐。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落日熔金,遍海如镀,狂风越来越冷。他枯坐了一日,也有些抵受不住,当下随着胡三书来到收拾干净的安羽臣的舱室歇息。
屋内极为宽敞奢华,浑然不像在逼仄的海船里。桌上摆了四盘冷碟,八碗热菜,味道竟然丝毫不输临安的酒馆大厨。奈何他毫无胃口,只吃了半碗烤熟的兽肉与米饭,剩下的全都交给海东青了。
睡到半夜醒来,月光如乳,淌了半床,他恍恍惚惚想不起身在何地,似又回到了临安的家里。忽然一阵大浪掀来,船身剧晃,海冬青尖啼着落在他的臂上,他才浑身冷汗沁出,想起了所有事情。
心口顿时像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痛得呼吸不得。他们死了!他们死了!如今这世上真的只剩下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他猛地坐起身,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憋闷了整整一日的悲伤终于如山洪爆发,泪水滂沱涌出,模糊了整个世界。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剧震,海东青尖啼冲起,他身子一晃,险些从床上摔了下来。舱外号角大作,惊呼四起,隐约只听胡三书叫道:“转舵正坤位,准备迎敌!”
第188章 海战
轰隆连震,船身剧晃。透过舷窗朝外望去,只见侧后方漆黑的海面上,红光迭闪,一艘战舰正朝他们接连开炮,急速逼近。
许宣抓起木棍,撑着身踉踉跄跄出了船舱。人影纷乱,到处都是嘈杂的呐喊声。接着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天海尽红,鲸波起伏,右舷、甲板已被炮火击中,几个海盗惨叫着翻身坠落。
混乱中,只听胡三书又高又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大家稳住!转舵,升旗,等我指令再放箭开炮!”甲板上下脚步声密集响起,呼应连声,船头稳稳地掉了过来。
那面纹着狼雕的旗帜高高升至杆顶,随着风帆一起猎猎招展。船身两侧伸出数十根巨桨,在底舱齿轮的绞动下,整齐划一地翻舞如飞,朝着那艘战舰破浪疾行。
“轰!”“轰!”甲板上红光四起,又有几处船舷、舱楼被炸毁,火焰窜舞。群盗号角长吹,呐喊如雷,不管对方炮火如何猛烈,始终箭在弦,炮在膛,坚守阵地,各就各位。
许宣原以为这些海盗只是些凶残狠辣的乌合之众,想不到令行禁止,纪律竟然如此严明;尤其那看似佞滑的胡三书,居然也能临危不乱,指挥若定,让他不由起了几丝敬佩之心。
狂风凛冽,两船相距越来越近了,那艘战舰转舵横在前方,左舷下沿红光吞吐,炮火不断地撞落在狼雕号两侧的波涛里,艏舱、前桅被炮火击中,几人惨叫着摔了下来,立时有人顶上,战歌越转激昂。
海面忽红忽暗,遥遥望去,对方也是艘三桅巨舰,船身比“狼雕号”更为阔长,略一数去,每侧至少有二十五门火炮,射程极远。旗帜上赫然绣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许宣怒火上冲,隐隐又有些奇怪。大宋造船技术天下无双,船坚炮利,远胜各国,但却极少远航作战。这艘战舰如此庞大,当属水师主舰,为何竟会驶到高丽以北的遥远海域?难道真是为了追击这满船海盗?
念头未已,那艘宋船突然停止了炮轰,调转方向,朝着东北方全速航行。许宣一怔,不知它为何不战而退。群盗也一片哗然,高声叱骂不已。
胡三书领着数人,从顶舱疾奔而下,躬身行礼,道:“启禀帝尊,敌舰未战即退,恐是诱兵之计,是否需要追击?”
许宣凝神远眺,前方海面漆黑,未见有其他船舰,念头飞闪,道:“追上它,别将船击沉了,想办法登上船去。人可以杀死,但他们的衣甲、旗帜全都得剥下来,好好留着。”
胡三书登即醒悟,露出满脸惊佩陶醉的表情,拊掌叹息道:“妙,妙,真他奶……他祖母的妙不可言!等咱们开着这艘赵宋的战舰,扮作狗官兵,大摇大摆地闯进钱塘江,试问临安内外,又有谁能挡得住我火炮轰击?帝尊随机应变,真真神鬼莫测,小人就算活上八辈子也望尘莫及!”
旁边几人恍然大悟,急忙也跟着谀词如潮,赞叹不已。当下纷纷领命而去,乘风破浪,全速追击。
那艘宋船忽左忽右,航速极快。群盗一心在“魔帝”面前好好表现,齐心协力地绞动轮桨,奋勇争先。如此一前一后,追逐了小半时辰,两船相距只有十几丈之遥了。
忽听“轰轰”连震,右前方海面忽然闪起几轮红光,忽明忽暗。众人心中俱是一凛,难道那宋船真是诱敌之计,将他们引入埋伏?
主桅瞭望台上的探子挥舞旗帜,示意前方正在激战。
许宣接过胡三书递来的千里镜,果见数里外,两艘战舰正一左一右,夹着一艘大船猛烈开火。在两面火炮的狂轰滥炸下,那艘大船早已千疮百孔,火焰熊熊,正徐徐地朝下沉去。
奇怪的是,那艘被炮击下沉的船舰,竟是一艘挂着高丽旗帜的商船;而那两艘开火的战船,则同样悬着大宋的旗帜。宋朝与高丽素来友好,为何竟派遣三艘战舰,不远万里来追击高丽的商船?
思忖间,前方那艘宋船上忽然响起激越的号角,徐徐转过头来。另外那两艘战舰也随之停止炮击,转向朝他们全速驶近。
群盗哄然大哗,这三艘战舰火力都极为强猛,船身之高阔坚固,丝毫不在“狼雕号”下。一旦陷入它们的夹围,必成劫灰!胡三书等人脸色齐变,纷纷转头朝许宣望来。
许宣心中亦闪过森寒惧意,但想到父母,怒火顿时又冲上头顶,猛地一拍栏杆,纵声喝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今日我们若后退半步,天下人就会嘲笑我们是丧家之犬,被如狼似虎的大宋官兵追得东逃西躲,惶惶不可终日!你们是想做缩头乌龟,苟且偷生呢,还是和这帮狗官兵拼个鱼死网破,告诉天下人谁才是海上的霸主?”
群盗听得热血如沸,纷纷高声怒吼,誓与大宋水师拼死一战。
当是时,那艘战舰已经横过身来,右舷炮火吞吐,轰鸣如雷,炸得四周惊涛怒涌。“狼雕号”船身剧震,碎板纷飞,前桅、艏舱再度接连受创,帆布“呼啦啦”地卷起簇簇火焰。
胡三书仰头呜呜吹角,厉声喝道:“全速前进,船头开炮,撞沉他们!”火光映照着他干瘦的脸,眉头紧皱,坚毅果决,毫无方才那谄侫刁滑的神色。群盗战鼓齐擂,号角冲天,在他的令旗指挥下,全速朝那艘宋船冲去。
许宣一怔,对这厮更起了几分敬意。此时两船相距仅有十丈,按照常规海战,乃是侧身对列,交互开炮猛轰。但此时以一敌三,就算炮火能压过对方,也不能将自己陷在此处,等着另外两艘战舰包围夹攻。唯一的办法,就是出奇制胜,速战速决。
“狼雕号”速度极快,那艘宋船交错着发过两轮火炮,还不及冷却炮膛,便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到了其右舷。宋船上响起一片惊哗,急忙转舵避让。
群盗齐声啸吼,“轰轰”连声,艏舱的两门大炮精准地轰中宋船的舵楼,火焰冲天,十几人惨叫着坠入水中。接着“嘭”地一声巨响,船身剧震,“狼雕号”的船头已如巨斧般劈入宋船的侧舱。
“狼雕号”久经海战,尖狭的船头包裹着坚硬锐利的铁刃,这一记猛撞,势如破竹,瞬间便将对方侧舱豁出一个宽近三丈,深达两丈的裂口,死死地嵌在那粉碎的龙骨与底舱间。
群盗怒吼着冲上艏舱,攀上桅杆,火箭纵横乱舞,接连不断地朝对方船上射去。宋兵惨呼不绝,或被瞬间贯穿,钉死在甲板上,或浑身着火,不顾一切地跳落海里。
宋船侧舱裂口极大,直达船底,海水汹涌倒灌而入,顷刻间,底舱便被淹没了大半。“格拉啦”一阵脆响,偌大的船身猛然朝右翻倾,也将深嵌其中的“狼雕号”船头硬生生往下压了丈许。
众人齐声惊呼,险些从舷沿翻落。许宣大凛,船头被对方侧舱紧紧卡住了,若不尽快挣脱,势必一同掀翻。
胡三书喝道:“轮桨逆转,调转所有炮头,开炮!”底舱两侧的数十尊大炮斜斜地调转炮口,轰鸣狂震,火光喷吐,对着宋船猛烈轰击,顿时将那翻倾的船身打得朝后掀了起来。几在同时,轮桨倒旋,翻转如飞,拉动着船身,一点一点地退了出来。
宋船上烈焰狂舞,悲呼连连,也不知有多少人被生生炸死,又有多少人剧痛难忍,发狂似的跃入水中。接着“轰隆隆”一阵巨响,整艘船断成了几截,朝下缓缓沉落。
许宣心下一阵恻然,连日来的悲怒、仇恨登时被冲淡了不少,但数耳倾听,忽然又是一震,那些“宋兵”发出的惨叫、呼号竟然全是女真话语!
胡三书等人显然也听出来了,面面相觑,惊愕无已。难道这艘“大宋战舰”竟是金国鞑子伪装的?
不等细想,右方炮火轰鸣,惊涛炸舞,另外两艘战舰已经一前一后地追来了,遥遥分抄夹围。群盗齐声呐喊,摇动轮桨,掉头朝东南方全速航行。
那两艘战舰来势汹汹,速度极快,过不片刻,便只距离他们二十来丈远了。“嘭嘭”连声,后方那艘船上接连抛出一块块火石,呼啸乱舞,此起彼落地撞击在“狼雕号”的艉舱与舵楼上,碎木炸裂。
群盗大凛,对方如附骨之蛆,甩之不脱,再这么下去,舵楼必受重创;但此时若调转船身,与后方的战舰开炮对轰,另外那艘敌舰必然从侧前方雷霆夹击。首尾两端,进退两难。
许宣仰起头,望着那盘旋尖啼的数百狼雕,心中一动,问道:“三书,你们能用号角驾驭狼雕么?”见他点头,登时精神大振,正欲面授机宜,忽然听见右前方海面上传来叫声:“救命!救命!”
转头望去,几艘残破的小船随波剧荡,正朝他们飘卷而来。船上或伏或卧,载了十几人,浑身血污,满脸惊惶,显然是从先前那艘被轰沉的高丽商船上逃出的幸存者。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难以置信地盯着其中的一个女子,失声道:“是你!”
第189章 还魂
炮火轰鸣,鲸波起伏。那女子坐在船头,紫衣鼓舞,新月般的双眸正亮晶晶地凝视着他,脸容被明暗变幻的红光映照得阴晴不定,赫然竟是王允真!
她明明已被剜去心脏,香消玉殒,又怎会死而复生,出现在蓬山之外的高丽商船上?正自惊疑,又是一块火石呼啸着撞入海面,“嘭!”小船剧晃,她惊叫一声,陡然翻落汹涌的波涛中。
许宣大凛,喝道:“快救他们上来!”抓起缆绳,腾空高高地跃了出去。“哗!”惊涛迭涌,冰冷彻骨,海里黑漆漆得什么也瞧不清。
他连呛了几口咸涩的海水,四下环顾,顺着海东青的尖啼声,瞥见她被巨浪掀到了十几丈外。
当下在浮沉的船板上奋力一拍,湿淋淋地冲天跃起,几个起落,终于游到她身边。
王允真却似毫无惊恐之色,格格大笑,见他拦腰将自己抱住,俏脸一沉,甩手朝他脸上打来,喝道:“放肆!本公主金枝玉叶之身,岂是你这小海盗的脏手所能碰的?”
她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许宣脸颊热辣辣地肿了起来,又惊又恼。她的脸容、声音与王允真一模一样,脾气却判若两人,就连大宋官话也突然顺溜了许多。难道只是个与王允真颇为相似的女子?
当下勒紧她的腰,不顾她挣扎叱骂,将她衣襟猛地往下一拉,肩头赫然也有个殷红的梅花胎记。又抓起她的右脚,脱下鞋袜,脚踝上果然也有一个紫色的疤痕,当是王允真无疑。
王允真又是一掌朝许宣脸上打来,这回却被他紧紧攥住手腕,浑身酸麻,怒道:“臭小子,你还想不想活了?等我禀报父王,看不将你满门抄斩!”脸红如霞,骂不绝口,声音依旧清婉悦耳,却凶巴巴的毫无从前的温柔羞涩。
许宣越听越觉惊异,她死而复生,记忆或受重创,认不出自己便也罢了,但动辄自称公主,说起大宋官话流利如玉珠落盘,时不时还夹杂着口音极为标准的女真话……真真诡异之极!
此时后方那艘战舰已追至十六七丈外,火光霞染,轰鸣狂震。群盗一边调转船头,猛烈开炮还击,一边朝浮沉在波涛里的众人抛下缆绳。
当下一手抱住她的纤腰,一手抓紧绳子,奋力腾空冲起,湿漉漉地翻上了甲板。群盗连忙涌上前来,七手八脚地将他们用毛裘裹好。王允真毫不领情,又是一阵挣扎叱骂,拳打脚踢。
甲板上“嗵嗵”连声,又有八九个落海的商人被绳索拉了上来,个个冻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的男子浑身血迹,受伤颇重,已限于半昏迷状态,嘴唇翕动,也不知在喃喃地低吟着什么。
这些人穿着虽像高丽商人,形容举止却颇为不同,尤其中间那位身形魁梧的锦衣男子,狮鼻方脸,沉静中带着种不怒自威的神态。另外几人趔趄起身,正欲朝王允真奔去,被他使了个眼色,又纷纷坐了下来。
忽听“轰”地一声剧震,左侧舷舱已被前方追来的另一艘战舰轰了个正着,火光冲涌。王允真惊叫一声,不自觉地朝许宣怀里钻来。
许宣无暇理会,转头对胡三书大声道:“快将霹雳火球系在狼雕的脚爪上……”话刚出口,胡三书便已幡然醒悟,连称妙计,急忙吹角将盘旋上空的狼雕引到甲板上,挑了数十只最为强健凶暴的,令众人搬来几十个霹雳火球,加长引绳,系在它们脚上。
而后仰头吹角,驭使着这些狼雕冲天飞起,等到它们绕了个大圈,飞到对面那艘战舰的后方时,角声突然一变,汹汹激越。鸟群登时尖啸俯冲,发狂似的撞向敌舰。
“轰轰”连声,火球迭爆,有的在半空便已炸将开来,狼雕有如一只只烈火凤凰,坠落在帆上、舱上,窜起熊熊大火;有的正好撞击船舱后轰然炸响,形成狂猛无比的破坏力,惨叫迭起。
群盗大喜过望,一边加紧炮火猛轰,一边故技重施,又挑了几十只狼雕,系上霹雳火球,朝敌船撞击。
对方这回也学得乖了,不等狼雕靠近,立即冲天放箭,射落了大半,只有十余只撞入船上,爆起层叠火光。那艘战舰虽然高阔坚固,也捱不得这般连番猛轰,舵楼、艉舱被炸塌大半,开始逐渐朝下沉落。
群盗齐声欢呼,胡三书喝道:“转舵正巽位,全速前进,准备迎敌!”船身徐徐转向,轮桨齐飞,朝另外那艘急速迫近的战舰冲去。
众人接连击沉了两艘敌舰,士气高涨,鼓号喧天。然而经此连番激战,霹雳火炮已所剩无几了,对方弹药却似极为充足,红光吞吐,密集地撞落在“狼雕号”与周围海面上,火焰高窜。
胡三书尖声吼叫道:“弟兄们听好了!将所有炮弹堆到左舷,等距离六丈以内时,再开炮猛轰!操他祖母的,今天就算沉到海底,也要拉下这帮龟孙子陪葬!”众人轰然应诺,风帆猎猎,迎着那狂猛的炮火朝东全速前进。
大风刮来,到处都是烈火焦灼的气息,许宣浑身血液也似被点燃了,心中一动,脱口道:“三书,船舱里有多少酒?”
胡三书只道他要狂歌痛饮,拼死杀敌,笑道:“帝尊要喝多少,便有多……”眼睛一亮,已明其意,大喜道:“妙计,妙计!帝尊真乃天人也!”这回语出真心,倒不全是谄侫逢迎了。
当下群盗从底舱推出三十余桶烈酒,放在几张渔网上,又将渔网边沿系在众狼雕脚爪上,汹汹吹角,御使着鸟群朝北边飞去。
鸟群兜着那几大网的酒桶,低低地贴着海面飞行,黑夜中极难看清。等到那艘敌舰察觉时,它们早已从后方冲天拔起,尖啸着陆续撞落。木桶接连炸裂,酒水洒得甲板上、舱楼上、桅帆上……到处都是。
群盗弯弓搭箭,等的就是此刻。胡三书一声令下,顿时火矢齐发,在夜空中划过数以百计缤纷艳丽的红线,接连不断地冲入敌舰,激起重重火光。
“轰!”那艘战舰的底舱突然炸涌起炽红的光焰,接着轰隆连爆,碎木乱舞,连桅杆和艉舱也被炸得掀飞上天了。遥遥望去,似有许多人影争相跃落海中,惨呼声隐约可辨。
群盗振臂欢呼,想不到一炮未发,仅凭着三十桶烈酒和几百枝箭矢,就将敌方樯橹烧得灰飞烟灭!
在今夜之前,他们对许宣这断腿的“魔帝”原还暗怀鬼胎,恐惧多过敬佩,然而经此一战,无不心服口服,崇慕得五体投地。一时间,甲板上下欢腾如沸,纷纷随着胡三书齐声高歌:“神门有天帝,四海无可敌。五雷镇九州,阴阳化一炁……”
那些高丽商人也面面相觑,难掩惊佩之色,唯独王允真冷笑一声,道:“什么神门天帝,四海无敌,你们是想造反么?大金……”
那魁伟男子急忙抢身捂住他的嘴,朝许宣歉然一笑,道:“这位兄台,舍妹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实是抱歉之至!在下姓武,单名一个禄字,前往北海收购熊皮,途经此地,被这几艘宋船劫掠轰击,亏得兄台相救,得以周全性命,大恩大德,感铭在心!”
许宣越发起疑,无意再和他们兜圈子,抓住王允真的手腕,哈哈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位姑娘和我交情甚深,还曾送过我一支笛子,我岂有认不得之理?她的确有位兄长,贵为举族之尊,可惜不是你!嘿嘿,当日她被人剜出了心脏,死得好惨,如今居然死而复生,却不知是否她母亲舍身相护之功?”
他每说一句,那几个高丽商人的神情便是一变,听得‘死而复生’,更是脸色煞白,猛地拔刀跃身,团团将他围住。
群盗大怒,纷纷喝道:“操他祖母的,救上一窝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来啦!”潮水般涌上前来,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那魁梧男子忙喝住众商人,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许宣,瞥见他塞在腰带上的翡翠玉笛,“啊”地低呼一声,又是狂喜又是骇异,颤声道:“阁下……这支翡翠玉笛真是公主从前送给阁下的?”
公主?许宣大奇,难道这些人误将王允真认作了“公主”?但王允真的同胞姐妹乃是李秋晴,若无意外,眼下当在茅山朱洞元门下,又怎会与“公主”搭上关系?口中却笑道:“是又如何?”
那魁梧男子神色古怪地望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女真话。
许宣心中一凛,敢情这些人竟是金国鞑子!他与女真猎户相处了半个多月,已能听懂他们大半话语,并说些日常的简单对话。此人说得极为激动急促,似是在问他是否从小就瘸了双腿,难以行走;此番回来,是否是想见父母一面?
他越听越奇怪,汗毛直竖,当下也用生硬的女真话问他如何知道?
那男子脸色涨红,悲喜交迭,忽然伏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葛王完颜乌禄,拜见谙版勃极烈!”
第190章 太子
众“高丽商人”脸色齐变,纷纷跪倒在地。王允真也如遭电殛,圆睁妙目,惊疑骇异地盯着许宣。
许宣一怔,“谙班勃极烈”是女真语里“皇储”之意,难道这些人竟将自己误认作金国太子?这魁梧男子自称“葛王”,想必是鞑子王爷,却为何要乔装成高丽商人,王允真又为何口口声声自称为“公主”?围攻他们的“宋兵”分明也是女真人所化,又为何要将本国的“王爷”、“公主”置于死地?
疑窦丛生,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天助我也!若是这帮鞑子当真将我认作金国太子,或许便可借他们之手杀死赵宋狗皇帝了!心中突突狂跳,脸上却笑嘻嘻的不置可否。
王允真眯起双眸,眼圈忽然一红,冷笑道:“你不是我的济安哥哥,济安哥哥早就死啦!快把笛子还给我!”劈手便要夺他腰上的翡翠玉笛。
许宣心意已决,箍住她的手腕,旋身拽入怀里,笑道:“只许你起死回生,就不许别人重新活转么?送给别人的笛子,又岂能讨还?”王允真的确曾送过他笛子,不过那支玉犀笛早已在混战中丢失了,这般含混说来,倒也算不得欺瞒。
群盗愕然难解,不知发生了何事。完颜乌禄低声道:“济安太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许宣笑道:“好啊,咱们就上顶楼,打开天窗说亮话。”有意卖弄,一手抱住王允真,一手抓住完颜乌禄的胳膊,腾空上掠,轻飘飘地跃入艉楼舱室。下方甲板登时又爆起一片喝彩声,赞叹不绝。
王允真又羞又怒,“哼”了一声,悻悻地挣开手,脸上却红晕泛起。
完颜乌禄咳嗽一声,微笑道:“陛下若知道济安太子仍好端端地活在世上,还练成了这一身惊世本领,必定龙颜大悦。却不知……”微一犹疑,小心翼翼地道:“却不知太子这些年身在何处?既然无碍,为何不回返京城,徒让陛下、皇后娘娘思念伤心?”
金国当朝皇帝完颜亶,自少师从大儒韩昉,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被人称作“汉家少年”,登位之后,更是改汉制、推汉学,朝野上下蔚然成风,金国宗室也纷纷跟着学说起汉语来。
完颜乌禄见许宣说的女真话颇为生硬,只道他身在异乡多年,已淡忘了母语,当下索性改用汉话和他交谈。
许宣有意套他口风,嘿然道:“我若回到京城,还能活到今日么?”见他耸然动容,又哈哈一笑,道:“葛王放心,这些年我虽然不在京城,却始终关注着那儿的一举一动,到了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会回去了。”
话锋一转,又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我早已知道到大半了,否则我又怎会在这里候着你们?不如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让我们映证个明白。”
完颜乌禄听了心中凛然,更觉莫测高深,当下不敢再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尽数道出。
原来这完颜乌禄乃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孙子,也是当朝皇帝完颜亶的堂弟,沉静勇决,颇得其倚信。而眼前这位“王允真”则是完颜亶的长女完颜瑶,其母原是宋徽宗之女,被强纳为妃,颇受恩宠。
完颜亶少年时与皇后裴满氏生下一子,名为济安,立为“谙班勃极烈”。济安太子自小体弱多病,难以行走。但他生性顽强勇敢,三四岁起,就喜欢跟着父亲出外狩猎,到了五岁,便已能拉满小弓,射杀三十步外的兔子了,深受完颜亶喜爱。
除了济安太子,完颜亶最为溺爱的便是公主完颜瑶。完颜瑶比济安小一岁,经常一起玩耍。一日,完颜亶将宋徽宗的翡翠玉笛赏赐给完颜瑶,见她虽然极为喜欢,却舍得转赠给太子,不由龙颜大悦,还叫人为此写了诗,传为佳话。
不料济安太子五岁那年,随着叔伯到郊外游猎,竟突告失踪。完颜亶搜遍方圆十里,杳无踪迹,有人说亲眼瞧见他被白虎衔入山林,生吞下肚。完颜亶与裴满氏听了悲痛万分,大病了一场。
许宣听到此处,心中又是突突剧跳,难道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被他打死的那只大虫便是当年吞噬了济安太子的白虎?所以才会从那白虎腹中剖出这支玉笛?想起完颜亮、苏里歌等人瞧见这支玉笛的惊愕神情,更无怀疑,又是激动又是悲愤,暗想:贼老天呵贼老天,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总算要开眼给我补偿了么?
接着又听完颜乌禄往下叙述,方知完颜亶登基后,推行汉制,受到不少宗室贵族的抵触反对,他为了巩固皇权,削夺都元帅粘罕的兵权,又借着诛杀尚书左丞高庆裔之机,一举拔除了粘罕的所有势力;而后又倚靠金兀术,诛杀了主张与大宋讲和的权臣宗磐、宗隽,肃清了所有障碍。
完颜亶怀疑太子之死乃是宗室阴谋,狂怒之下,将陪太子游猎的宗室子弟全都杀死,引得皇室人人自危。这些年来,他疑心病越来越重,总觉得宗室里的野心家们觊觎皇位,时刻想要篡权取代,郁郁寡欢,酗酒多怒。
唯一能哄他开心的,便只剩下公主完颜瑶了。偏偏这完颜瑶任性泼悍,常常依仗父皇恩宠,为所欲为,惹得人人敢怒而不敢言。
一个多月前,公主不知惹怒了哪个仇家,竟在寝宫内惨遭刺杀。所幸大金国师萧抱珍及时赶到,用了“冰心玉魄诀”,将公主的心脏、元神一起封入“冰玉壶”内。
奈何萧抱珍虽有起死神术,却无回天之方。要想救回公主,只有找到五行与她完全相生的躯体,移入心脏,借尸还魂。而普天之下,会这种法术的就只有真大道的“无忧子”刘德仁了。
刘德仁医术之高,仅次于葛长庚,人称“南海琼,北无忧”。刘德仁替人治病,往往不开药方,只消半把柳叶刀,就能为人接续脏腑、筋骨,乃至借体回魂。故而又有民谚称,“灵芝仙草人参果,不如海琼一泥丸;马面牛头无常鬼,最恨无忧半把刀”。
奈何刘德仁去了北海云游,仙踪无迹。完颜亶无奈之下,只得派遣完颜乌禄率领八十名心腹,乔化成高丽商人,带着封存公主心魄的“冰玉壶”,乘船北上寻医。
完颜乌禄与真大道颇有渊源,年少时曾被刘德仁救了一命,收为底子。他在海上辗转了四十多日,终于在霓雪山上找到了无忧子。
巧的是,当时也正有一个母亲抱着女儿冰封的尸体,来请刘德仁医治,愿以自己性命,来抵女儿一命。无忧子说那少女被剖去心脏,魂魄尽消,神仙难救,母亲却依旧苦苦哀求。
刘德仁见那少女体内五行与完颜瑶恰好相生,灵机一动,便提议借少女之身来还公主之魂。那位母亲明知纵然“女儿”复活,也不再是自己的骨肉,但如此总好过于骨枯肉腐、永难相见,于是便欣然同意。
李少微!许宣听得心神大震,险些脱口叫出声来。不消多问,这位恳求无忧子复活女儿的“母亲”,必定就是妖后李少微;而完颜瑶公主所占据的少女肉身,自然就是王允真了!难怪“她”认不得自己,性情大变。
转头望去,灯火闪耀,公主正坐在床沿,双腿一荡一荡,新月般的眼睛灼灼地凝视着自己。心中不由一阵绞痛,满嘴酸苦。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甜美脸颜之下,已再不是从前那位温柔可人的少女了!
定了定神,忽想,那无忧子既能借尸还魂,要治好自己的双膝自然更加不在话下了,当下问完颜乌禄,刘德仁是否与他们同乘一船。
完颜乌禄摇了摇头,道:“师尊仙风道骨,世外之身,岂肯与我们同返红尘?我们乘船离开霓雪山,日夜兼程,想要尽快赶回上京。谁知到了这里,竟然遇上了三艘宋船,猛烈开炮轰击,若不是太子即时赶到,我们只怕都要葬身海鱼腹中了!”
见他说到“宋船”时,神色有些古怪,许宣心下雪亮。来狙杀他们的这三艘战舰,绝非宋人,十有八九和刺杀公主的同为一系。只是这完颜乌禄沉静谨慎,不敢在他面前妄下论断罢了。
完颜乌禄满脸喜悦,恭恭敬敬地朝他伏倒,道:“乌禄此行奉旨出海,凶险诡谲,想不到苍天庇佑,不但平安救回公主,还得遇太子相助,诚我大金之幸!若太子愿随我回京,陛下、皇后更不知当如何欢喜!”
许宣自小崇慕岳飞,除了修仙求道,最大的志向就是直捣黄龙,收复旧土。若是换做几个月前,誓死也不会与鞑子同流合污。但这些日子来,经历了种种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又被林灵素潜移默化,越来越偏狭愤激,得闻父母噩耗后,更是悲怒欲爆,只要能报仇,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而要想快意恩仇,杀死狗皇帝和所有那些道貌岸然、落井下石的鼠辈,最具摧毁力的方式,自然是利用金国鞑子的铁蹄与炮舰。想到万马齐下,投鞭渡江;百舸争流,移山填海……浑身血液全都涌到了头顶。
正欲回答,船身突然又是猛地一震,天摇地晃,甲板上响起一片惊呼惨叫。
第191章 战龙
许宣正欲回答,船身突然又是猛地一震,天摇地晃,甲板上响起一片惊呼惨叫。
船身似是撞在了暗礁坚岩上,朝左倾斜得极为厉害,公主猝不及防,尖叫着摔出舱外,撞在栏杆上,翻身飞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许宣闪电似的冲跃而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反手抓住上方栏杆,凌空悬吊在艉舱外。狂风鼓荡,天旋地转,右手紧握着公主,下方则是惊涛喷涌的大海,触目惊心。
“太子、公主小心!”完颜乌禄沿着斜陡的地板疾滑而下,不顾一切地抓住许宣的手臂,双脚抵住栏杆,待要往上拔夺,双眸突然闪过惊骇之色,张口结舌地瞪着前方。
“嗷——呜——”彼处突然响起一声惊雷般的狂吼,震耳欲聋。许宣转眸望去,只见漆黑的海面掀炸如沸,腾空冲起一条巨大的青碧怪物,张牙舞爪,绿鳞闪耀。
青龙!
他心中陡然一沉,这孽畜果然也从蓬山逃出来了!
满船喧哗声中,青龙夭矫翻飞,狂吼着一头撞入海中,那条巨尾在空中划过夺目的弧线,重重地砸落在右舷几丈外的波涛里。“轰”地一声狂震,巨浪如倾,“狼雕号”登时被颠得凌空掀起。
众人惊叫不绝,沿着斜陡的甲板急速滚落,接二连三地撞在左舷上,翻落海中。有些眼疾手快的,死死扣住舱板的缝隙,有的则一把抓住垂在舷外的绳索,狂呼着回旋摇荡。
许宣呼吸如堵,也被甩得几欲脱手飞出。狂风怒号,公主尖声大叫,衣裳鼓舞,手腕从他右拳中一点点地朝下滑落。他大喝一声,奋起神力,猛地将公主朝上拽飞起数尺高,拦腰抱住。
公主双手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双腿如八爪鱼般盘住他的腰腿,骇得俏脸惨白,闭着眼不敢睁开,尖叫不绝,震得他耳膜都快破了。
“嘭!”船身撞落在波涛里,左摇右摆,众人大叫着从左舷向右侧滑落。许宣趁势松开左手,抱着公主冲落到艉舱的第三层。
混乱中,只听胡三书喝道:“操他祖母的,都给我回底舱,用霹雳炮轰死这孽畜!”这些海盗尽是亡命之徒,想到还有火炮可以对付巨龙,顿时精神大振,连滚带爬地朝底舱奔去。
就在这时,舵楼上又爆起一片惊哗,鲸涛狂喷,青龙咆哮着冲天拔起,高高地悬在众人上空,突然陀螺似的翻旋飞转,朝左边海面狠狠砸落。
有人眼尖,骇然叫道:“快看!龙头上有个人!”众人仰头齐望,果见一个淡青色的人影骑乘在那巨龙的犄角上,东倒西歪,差点儿被掀飞出去。敢情这孽畜发狂似的上冲下撞,就是为了将他抛开。
许宣心念疾闪,难道是他?来不及细辨,船身又被掀得朝右飞起。当下抓起缆绳,将腰身牢牢绑在栏杆上。任凭鲸波剧荡,震得体内翻江倒海,气血翻腾,始终抱紧公主,贴伏在舱板上。
惊涛迭涌,怒浪排空,青龙一次又一次地撞入海里,时左时右,将“狼雕号”推得飞旋摇摆,几次险些翻覆,不断有人惨叫着坠落海里。
当青龙飓风似的摇曳乱舞,竖直朝下猛冲时,骑乘在龙角上的青衣人终于抵受不住,被甩得飞出数十丈远,“砰”地撞在“狼雕号”的桅杆上,又重重砸落甲板。
那人翻身急滚,旋即又腾空跃起,踏着艉舱的墙壁朝顶上冲来。许宣一震,忍不住哈哈笑道:“果然是你!”被摇曳的灯光所照,那人青衣鼓舞,气宇轩昂,赫然正是王重阳!
他听见许宣声音,微微一愣,转头瞥见他怀里的公主,更是脸色涨红,失声道:“妹子!”震愕激动,脚下险些踏空。
话音方落,胡三书喝道:“开炮!”右舷登时炮火轰鸣,船身剧震,一道道红光激啸着破空飞舞,齐齐撞击在那夭矫飞腾的青龙身上,怒爆起重重火浪。
若是寻常凶兽,被这十几发霹雳火炮击中,就算不粉身碎骨,也早已焦如炭糜了,但这孽畜乃是青龙元神附体王文卿后,魔化而成的怪兽,不但鳞甲坚厚,连被剜去的逆鳞、刺瞎的双眼也全都恢复如初,凶暴无比。虽然吃痛狂吼,浑身上下却并无损伤。
群盗大骇,胡三书叫道:“转舵,左舷炮弹上膛。放箭!”船身徐徐调转,火箭乱舞,接连不断射向青龙,被它咆哮着飞旋怒扫,顿时烟花般漫天反射。
公主从未见过这等壮丽奇景,恐惧之心竟被好奇压过了,双眸亮晶晶地望着那缤纷绚丽的夜穹,格格大笑,拍手连赞好看。许宣心中却是大凛,青龙凶顽狂暴,被这般激怒,“狼雕号”只怕保不住了!
王重阳却视若不见,只怔怔地凝视着公主,热泪盈眶,颤声道:“妹子,妹子,真的是你!你……你又活过来啦!”
他与王允真兄妹情深,自小就对她极为疼爱。她惨遭剜心而死后,王重阳悲痛欲绝,怒不可抑,后来虽知她并非自己亲生胞妹,痛苦却毫无消减。此时见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激动得直欲炸将开来。
公主见他左一声“妹子”,右一声“妹子”,心下厌恼,脸色一沉,喝道:“呆头鹅,谁是你妹子了?我是金枝玉叶的大金公主,你一破破烂烂的南朝乞丐,也敢来腆着脸攀亲,活得不耐烦了么?”
王重阳一怔,不明白她为何判若两人,见她凶霸霸地喝斥自己,颇有些神似小青生气的模样,心中又如打翻了五味瓶,涌起一种异样的滋味。
不等再问,狂风呼啸,青龙又已怒吼着飞旋冲来了。众人大骇,胡三书顾不得尚未转舵到位,迭声叫道:“开炮,放箭!”炮火轰鸣如雷,大半落空,只有少数几发和火矢一起撞在了青龙身上。
青龙血红的双眼凶光毕露,狂吼着往后弓起身,浑身鳞甲全都泛起赤艳的红光,“呼!”一大团烈焰突然从巨口喷涌而出,轰然猛撞在甲板与艏舱上。
桅杆、风帆、舱楼……顷刻陷入一片火海,十几个海盗当即被烧成火人,或惨叫着遍地打滚,或不顾一切地跳入海中。
许宣大凛,如果自己双腿完好,又有“紫青双剑”在身,或许还能和王重阳并肩而战,拼死与这孽畜斗上一回。然而此刻自身难保,大仇未报,他可不想白白葬身于这冰冷的异国汪洋!
目光瞥处,见左舷下方悬着几艘小船,当下解开腰上的缆绳,贴着公主耳朵道:“要想活命,就紧紧抱住我,千万不要撒手!”
公主被他热气呵在耳梢,浑身酥软,双臂、双腿又如八爪鱼般勾住他的脖颈与腰身,柔声道:“小瘸子,你若是我的济安哥哥,这般占妹妹的便宜,也不怕父皇生气么?”
许宣没空与她啰嗦,左手一拍,腾空翻起,正欲朝左舷外掠去,右前方飓风呼卷,头顶忽然又炸响青龙雷鸣般的暴吼。
那孽畜巨尾飞旋,“轰”地一声,将前桅、主桅尽皆撞断,狂飙似的继续朝着艉舱横扫而来。相距尚有十丈,舱楼的木壁已“格啦啦”地竞相裂开,栏杆更是寸寸迸断,迎风炸散。
许宣呼吸一窒,被迎面而来的气浪撞得硬生生凌空后翻。王重阳如梦初醒,叫道:“小心!”腾空跃起,一掌将上方断折砸落的主桅震飞,抓住许宣的衣领,变向急速俯冲。
“轰啷!”几在同时,上方碎木横飞,偌大的艉舱竟被青龙瞬间撞断了半截,鳞光闪闪的巨尾几乎是贴着他们的头顶呼啸卷过。
许宣冷汗涔涔,暗呼侥幸。公主搂着他的脖子尖声惊叫,继而又格格大笑。青龙听见笑声,越发狂怒,环绕着船舰飞扬卷舞,巨尾接连不断地朝他们斜劈横扫,所到之处,摧枯拉朽,火焰狂舞。在这狂暴无比的太古凶兽面前,固若金汤的“狼雕号”简直不堪一击。
底舱、舵楼全都熊熊烧了起来,众人夺门而出,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眼见多年心血付诸流水,大劫难逃,这些凶徒的恐惧反倒被怒火所取代了,纷纷怒吼着弯弓上射,做最后的拼死顽抗。
许宣大声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家全都给我到小船上去!”翻身冲出船舷,不偏不倚地跃到悬在舷外的小船里。船身剧晃,王重阳也跟着冲落其中。
“狼雕号”两侧悬吊了八艘小船,作为海战偷袭与逃生时所用,每条船可容十几人。群盗一边冲天乱射,一边沿着绳索攀跃而下,完颜乌禄等金人也跟着胡三书跃到了另一艘小船中。
许宣正欲割断绳索,耳边又是一声惊天狂吼,震得他手指一颤,“龙牙刀”险些坠落海中。
公主抱紧他尖声大叫,青龙的巨头已冲到了他们头顶几丈之外,腥风狂卷,涎落如雨,血盆大口宛如无底深渊倒悬上方。
第192章 追龙
青龙的巨头已冲到了他们头顶,腥风狂卷,涎落如雨,血盆大口宛如无底深渊倒悬上方。
就在众人齐声惊呼,以为许宣三人即将连人带船被那孽畜吞入腹中时,青龙却突然停止了咆哮,张着巨口,愣愣地瞪着公主,一动不动。那双凶睛中的狰狞、狂怒、仇恨、厌憎……渐渐消失了,变成了困惑而又古怪的神色,喉中发出低沉的呜鸣,似是痛苦已极。
众人又惊又骇,鸦雀无声,不知究竟怎么回事。公主更是俏脸涨红,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生怕稍有异动,又激怒了这怪物。
许宣心中一动,是了,这孽畜认出她是“王允真”来了!
王文卿为求天下无敌,不惜吞下了青龙元神,不料反遭其反噬,魔化成了这凶暴无比的怪物。
这厮一**狡自私,作恶多端,唯一后悔的,只怕就是误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王允真了。此时望见“女儿”生龙活虎地呈现眼前,倍受触动,沉埋的本真神识登时压过了青龙凶魄。然而“它”毕竟已不再是从前的王文卿,本真神识最多只能清醒片刻,很快又会变回残暴无情的巨龙……
心念急转,正欲趁此天赐良机,全力猛攻其逆鳞,青龙突然纵声狂吼,“嘭!”眼前一黑,登时被那强猛无比的炎风气浪重重掀撞在船沿,疼得百骸欲裂。还不等吸气,那孽畜又已弹出湿漉漉的巨舌,闪电似的卷住尖叫的公主,咆哮着腾空飞起。
完颜乌禄失声大叫:“公主……”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响,那青龙的长尾狂飙似的劈入甲板,从底舱下沿飞扫而出。碎板飞炸,舵楼、艏舱“格拉啦”地朝两端一沉,偌大的战船竟被它硬生生撞断为两半!
众人大骇,慌不迭地割断缆绳,抓紧小船的舷沿,尖呼乱叫着坠落海里。唯有王重阳冲天飞掠,大喝着跃到了青龙背脊,急速朝它头顶冲去。
许宣紧握缆绳,东摇西荡,随着那后半截船身倾斜下沉,眼见青龙已啸吼着朝北飞去,又惊又怒。
这该死的孽畜!他对那金国公主虽无甚好感,但好歹也是王允真的肉身,岂能让这它吞下肚去?再说,要想除灭赵宋狗皇帝,为父母报仇雪恨,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假装济安太子,若完颜乌禄和公主全都葬身于此,他先前的所有辛劳岂不全打了水漂?
眼见十余只残存的狼雕在上空悲鸣盘旋,灵机一动,挥刀割下那条六七丈长的缆绳,牢牢地捆绑在自己的腰腿上,又在绳索两端打了索圈,左手猛地一拍船沿,奋力破空跃起,将一头绳圈朝最近的那只狼雕抛去。
他与狼群激斗时,便曾用绳圈套住雪狼的脖颈,如今故技重施,一下便将那狼雕的脚爪套了个正着。
狼雕凶悍勇猛,力量奇大,被他拽得朝下一沉,惊啼着奋力振翅,竟将他硬生生朝上拔起两尺有余,摇摇晃晃地朝空中飞去。
他左手紧握着上方绷紧的绳索,右手抓起另外一端绳圈,飞旋着继续抛向右上方那只狼雕的脚爪。如此连抛了数次,终于又套住那只狼雕的爪子,全身一紧,稳稳地被它们吊在半空,越飞越高。
低头望去,漆黑的海面上白沫翻涌,“狼雕号”已沉入飞转的漩涡,完颜乌禄和那些幸存的海盗们乘着六七艘小船,在汹涌起伏的波涛间跌宕。有人似乎瞧见他了,仰头挥手大叫,但几道大浪卷来,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他与群盗相处了两日,同生共死,虽知这些人恶贯满盈,但想到他们就此葬身汪洋,心中竟然有些刺痛难过。
转头四顾,天海茫茫,也不知青龙去了何方。若不能尽快从它嘴里救出公主,自己的复仇大计可就被这孽畜彻底搅乱了!
正自恨怒心焦,海东青呀呀啼叫着飞到他胸前,衔住他的衣襟,奋力朝北拽扯。许宣心中一动,摸了摸它的头颈,道:“鸟兄,你若知道那孽畜的去向,就给狼雕带带路罢!”
海东青似是听得懂他的言语,尖啼着振翅而起,猛烈地攻击着那两只狼雕,啄得它们嗷嗷痛啸,左摇右摆地朝北飞去。
风浪越来越大,漆黑的波涛有如连绵不绝的山丘,汹涌起伏。那两只狼雕飞得时高时低,有时太过贴近海面,许宣不免被迎面扑来的巨浪拍中,浑身尽湿。海东青立即怒啸着扑向双雕,扑翅猛啄,迫使它们重新朝上飞起。
许宣折腾了这一夜,经历连番恶斗,早已困乏不堪,此时有海东青护航,心下稍定,迷迷糊糊地交眨了一阵眼皮,终于就这么忽上忽下地悬在风中,沉沉睡着了。
重新醒来时,晴空万里,太阳悬在上空,却浑无一丝暖意。双腿被海水沾湿处已结了一层薄冰,狂风刮舞,冻彻心骨。
汪洋上浮冰跌宕,泛着点点金光。放眼望去,别说青龙了,连一座山、一朵云、一艘船……也瞧不见,只有他和狼雕的影子投映在海面,孤独地闪动着,若隐若现。
那两只狼雕飞行了许久,也已疲惫不堪,几次想要冲落在浮冰上,被海东青猛啄,又悲鸣着挣扎上冲。
许宣不觉莞尔,大声道:“好啦,鸟兄,让他们歇会儿吧!”海东青这才驱赶着它们变向俯冲,落在一块纵横约三四丈的浮冰上。
海东青立在许宣右臂,昂首睥睨了一会儿,忽然闪电似的扑入前方海面,抓起一条银鳞闪闪的鱼,尖啼着冲落在许宣跟前。那条鱼足有两尺来长,活蹦乱跳,狼雕嗷嗷怪叫,想要上前抢食,被海东青乍起翎毛厉啸了几声,又吓得跳将开来。
许宣想到这世上只剩下这只鸟儿如此顾护着自己,心中一酸,笑道:“鸟兄,多谢啦!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拔刀将那鱼剖切洗净,递给它一半,自己吃了剩下的一半。
海东青又展翅盘旋,抓了几条大鱼。鱼肉膏腴甘甜,入口即化,许宣饥乏顿消,精神大振。待他们吃饱了,那两只狼雕方小心翼翼地探上前来,争相啄夺剩下的鱼肉。
歇不片刻,海东青还振翅驱啄那两只狼雕,拉吊着许宣,继续朝北飞行。
越往北飞,天气越冷,红日也仿佛一动不动似的悬在空中。他虽裹着白虎皮裘,又有雄浑真炁运转气血,仍被那尖刀似的扑面狂风割得猎猎生疼。
虽知追上青龙,也未必能救回公主,但“狼雕号”既已沉没,葛王等人也尽皆葬身海底,能证明自己就是“济安太子”的就只剩下那刁蛮泼悍的公主了。事关复仇大计,希望再渺茫,也只有拼死一搏。
如此飞飞停停,朝北穿掠了十几个时辰,太阳才渐渐移到了西边天际。眼见寒风愈冷,那两只狼雕亦已精疲力竭,许宣正欲驱鸟俯冲,寻找落脚休息之地,忽然瞥见前方一块悬浮的冰山上,盘坐着一个青衣人。
王重阳!
他对这小子虽然一直生不出什么好感,但在这荒寒孤寂的冰洋上撞见,却莫名地涌起他乡遇故交的激动与喜悦。再说,这愣头愣脑的小子必是认定公主就是自己复活的妹妹,昨夜才不顾性命地追击青龙。若能得他相助,或许还有成功的一线希望。
当下纵声长啸,驱使着狼雕冲落在冰山上。王重阳见了他,神色大变,起身便欲朝北飞掠。
许宣一怔,笑道:“王圣使,你怎么知道我属猫?来来来,咱们久别重逢,就算你属老鼠,也当叙叙旧再走。”拽着绳索,抢身挡住他的去路。
王重阳脸色涨红,摇了摇头,欲语还休,又是紧张又是窘迫,腹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喝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小色鬼!王重阳,你既已立誓拜我为师,修习‘先天神功’,岂可违抗师命,放过这假冒伏羲、害我神族的无耻小贼?”赫然正是蛇圣女。
许宣怒火上冲,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欺师灭祖的老**!王重阳,你既已立誓做蛇族圣使,奉迎‘女娲转世’,岂可违反族规,放过这贻祸蓬莱、害死你妹妹的失贞圣女?”
他得知父母双亡后,满腹恨火,越发偏激。此时与蛇圣女再度相遇,将自己不能及时返回临安的怨怒全都迁怪到了她的身上。针锋相对,每字每句都尖酸恶毒无比,尤其那“老**”三字更让蛇圣女勃然大怒,尖声厉喝道:“王重阳,快杀了这小子!”
王重阳满脸尴尬为难之色,被她喝骂催促,苦笑道:“许官人,师命不可违,得罪了!”狂风鼓卷,一掌朝他拍来。
许宣一凛,半个多月不见,这小子真气竟似又雄浑了不少,这一掌随意拍来,竟似海啸狂涛,势不可当!当下奋起神力,大喝着双掌一齐拍出。
“嘭”地一声剧震,他喉中腥甜狂涌,双臂剧痛,登时翻身飞了出去,就连那两只狼雕也被扯得凌空乱转,断羽纷飞。
王重阳吃了一惊,道:“许官人,你没事吧?”又听蛇圣女喝道:“啰嗦什么?还不快杀了他?”只得拱了拱手,狂风暴雨似的继续朝他攻去。
第193章 双雄
许宣修为本就远逊于王重阳,如今膝骨尽碎,更加难敌,当下一边凭借着强沛真气勉强抵挡,一边随着那两只狼雕趔趄飞退,断断续续地笑道:“王圣使,你双腿俱全,又有……又有老贱人想帮……两个打一个,杀了我这……我这残疾人,可真真英雄了得,不枉了……枉了‘蛇族圣使’之名!”
王重阳面上一红,也觉自己胜之不武,收回双掌,道:“许官人,圣女真元已散,只剩神识,倒也算不得两个打你一个。但你双腿不便,我确不该如此占你便宜。”指尖疾点,竟封了自己腿上的穴道,左掌在浮冰上一拍,翻身跃起,朝他继续猛攻。
蛇圣女怒道:“臭小子,你和这小贼还讲什么公平道义?他有两只狼雕做翅膀,你有么?没了双腿,你如何走‘九宫步’?如何‘气循八极’,如何施展‘先天神功’?”
她汹汹疾骂,王重阳却充耳不闻,仅凭着双掌,腾挪飞旋,将许宣逼得招架不迭。斗不数合,“砰砰”连声,许宣胸口、肩头又被掌风扫中,若非两只狼雕凌空拉扯,早已一头载入海中了。
王重阳一击得手,立即收回双掌,等他稳住身形后,才重新进攻。饶是如此,仍迫得他左支右绌,狼狈万状。
许宣越斗越是凛然,无论是道佛各派还是魔门,运导真气时,要么循行十二正经,要么绕走奇经八脉,而这小子的真炁却和当日的蛇圣女一样,无论逆行、顺行,全是忽阴忽阳的太极鱼线,每一掌劈出,气浪也如阴阳鱼线般变幻莫测,难挡之极。
想起蛇圣女方才所说的“气循八极”,心中又是一动,难道“先天神功”也是按“天地八极”来转化真气?那么“先天神功”的“八极”与青帝所传他的“八极”又有什么异同?
按青帝所说,“白虎皮图”上除了白虎神兽的封镇地图,还有伏羲、女娲所创的“先天神功”与“阴阳五雷大法”。这两种神功虽然同源于“八卦”,却大相径庭。
“八卦”分为“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
所谓“先天八卦”,就是伏羲按照太古时代的天文地理所悟创出的宇宙玄机。伏羲化羽后,“共工”康回撞断不周山,天崩地裂,女娲虽然用五色石补住了天漏,但天地之道却已发生了极大变化。女娲依照后来的天地八极的变化,重新调整了八卦的方位,是为“后天八卦”。
“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虽然都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天地八极,但八极所处的位置却迥然两异。比如先天八卦是“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而后天八卦则成了“震东,兑西,离南,坎北,乾西北,坤西南,艮东北,巽东南”。
换句话说,“先天神功”是按照上古“八极”的方位来转换真气,原本五行属金的“乾门”竟移到了属火的南方,原本五行属土的“坤门”移到了属水的北方,原本属火的“离门”则移到了属木的东方……五行混乱,与许宣所谙熟的“阴阳、五行、八卦”的所有规律完全相悖。
越想越觉匪夷所思,蓦一咬牙,忖道:“罢了罢了!管他‘先天神功’奥秘何在,我只管以不变应万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凝神聚气,指诀变幻,接连几记“雷水解”、“风地观”,借助王重阳雄浑无比的气浪与身下淼淼汪洋,将沉潜的真气激爆到最大,炁剑呼啸纵横,势如巨浪排空,狂风怒卷。
王重阳双眸一亮,忍不住脱口叫好,长袖碧光爆舞,也聚合成滚滚炁剑,汹汹反攻,不时亮出一条条刺眼的“s”形炽光。
“哧哧”连声,许宣应接不暇,衣裳顿时被划破几个裂口,若不是王重阳及时将炁剑朝外撤了几寸,已被切成数截了。一时间冷汗涔涔,又是惊怒又是沮丧,暗想:“许宣啊许宣,你若连这愣头愣脑的小子也斗不过,又如何妄言杀尽仇雠,为爹妈报仇?”
斗志熊熊,残存的几丝畏怯全被怒火烧尽了。当下凝神冥念,使出十二分的精神,与他奋力激战。只听“嘭嘭”叠震,气浪狂舞,炁剑光焰大涨,竟然也迫得王重阳往后连退了数步。
“阴阳五雷大法”正是女娲基于“后天八卦”所创,讲究的是依照当下天地万物之法,五行相生,阴阳交感。青帝在此基础上又做了改进,创出独一无二的“阴阳指”,可将真气在体内“八极”循环激生,再内外交感,依照“六十四卦象”变化出威力无穷的阴阳指剑。
许宣使得滚瓜烂熟的虽然只有十几招剑式,但仗着深厚雄浑的真炁,以及对“天人交感、因势随形”的深刻理解,总能在极为危险的瞬间,应激对方之势与周遭环境,借力打力,遇强则强,爆发出狂猛无比的气浪。
浮冰碎炸,惊涛喷涌,两人都只凭借着双手,穿花舞蝶似的在海面上翻飞回旋,越斗越快。
气浪交撞,人影错分,渐渐的连影子也看不清了,只有一团团刺眼的橙黄光浪,和一道道忽隐忽现的“s”形亮芒,在暮色里缤纷闪耀。
若论修为,许宣与王重阳相去甚远,加上双腿俱残,五行属土,正好又被他木属真气所克,真要以死相拼,不出二十合只怕便已横死当场了。
但王重阳宅心仁厚,不忍伤他性命;加之好武成痴,当日目睹许宣以“一阳指”连斗魔帝、妖后、蛇圣女与王文卿时,便已大开眼界,暗暗称奇,此时亲身激斗,更是被他那看似简单、却层叠不穷的即兴变化震得目眩神迷,惊佩不已,一心想要看个究竟,十成本领只用了不足三成。
蛇圣女见他未尽全力,自是大为不满,不住地迭声怒喝。王重阳不敢公然忤逆,只好假意加强攻势,到了紧要关头,又每每手下留情,故意卖个破绽。
许宣心知肚明,又是感激又是羞怒,反被激起更强的好胜之心,但无论他如何拼尽全力,始终不能夺占上风。
此时天色昏暗,海面已是漆黑一片,王重阳忽然跃开,道:“师尊已经睡着了,许兄,我们先歇会儿吧。”
许宣一愣,这才想起已经好一会儿未曾听见蛇圣女的喝骂声了。激斗许久,早已精疲力竭,见他罢手不攻,再也支撑不住,登时仰面躺在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累得几欲虚脱。
那两只狼雕也趔趄跌落在他身边,垂头丧气,连振动翅膀的力气也没有了。海东青又冲入海里,抓了几条鱼丢到他们身边。
许宣狼吞虎咽吃了半条,忽听“咕噜噜”一阵异响,转头望去,却是由王重阳肚里发出来的,不觉莞尔,拣了条最肥大的抛入他怀里,笑道:“王圣使,你虽然神功盖世,但比起冰海抓鱼的本事,那可就远远及不上我这只海东青了。等你吃饱睡足了,咱们再重新比过。”
王重阳脸上微微一红,道:“多谢许兄。”海东青振翅朝他尖啸了几声,昂首阔步,神情倨傲,似是对主人将食物分给敌人的行为颇不以为然。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又一齐笑了起来。
他们在蓬莱山里虽已相处了两个月,彼此间却总有种无形的隔阂,难以亲近。今日激斗良久,似敌似友,惺惺相惜,又同处于这漆黑孤独的北海之上,反倒突然觉得熟稔了许多。
王重阳道:“是了,许兄,你出蓬莱后,怎会遇见允真?她魂魄已散,又何以复活?”
许宣正欲告诉他,复活的不是王允真,而是借王允真躯体“还魂”的金国公主,转念一想,此时若让他知道了真相,失望沮丧之下,或许就不愿随自己一道追击青龙,解救完颜瑶了。
当下含糊其辞,只说自己出了蓬莱后,原想乘船回到临安,不想却误上了贼船。他将错就错,收伏群盗,往南航行的途中,又恰好从遭遇海难的商船里,救出了复活的王允真。至于她为何复活,还来不及多问,便撞见青龙了。
王重阳信以为真,悲喜交织,摇头道:“都怨我当日离开结界时,未能守住‘蜃珠洞’,让那孽畜卷入气旋,一起离开了蓬莱,才有今日这番浩劫。唉,此难由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终。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屠了这条妖龙,救出允真。”
许宣等的便是他这句话,抢道:“王圣使既有此心,那便再好不过!虎毒不食子,那孽畜乃是王文卿吞噬了青龙魂魄魔化而成,它衔走王姑娘,未必就会将她吃下肚去。只要我们联起手来,及时追上那孽畜,或许还来得及将她救出。”
王重阳精神大振,正欲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怪吼,嗡嗡如雷。狼雕惊啸振翅,两人大凛,转头望去,只见天海间陡然一白,波涛汹涌,似有一个巨大的怪物正朝这里急速掠来。
第194章 同行
云层电光闪烁,照得海面忽明忽暗。
那怪物长相极为怪异,就像一个巨型蝙蝠,双翼平张,足有六丈来宽,身体扁平,长尾摇曳,贴着波涛急速飞翔,一双紫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闪耀,颇为可怖。
许宣大奇,他曾见渔民抓捕过与此颇为相似的怪物“蝠鲼”,卖给“仁济堂”作为药材,但蝠鲼的双翼最宽也不足三丈,更不可能贴着海面如此快速而长距地滑翔……难道这是许府食客们所说的“海中魔怪”龙鲼?
定睛望去,更觉惊异,那怪物的背上赫然盘坐着数十个白衣人,个个高冠大袖,面敷白粉,分不清是男是女,手里提着白纸灯笼,灯笼上用朱笔写着“不夜”二字,遥遥望去,宛如一群无常鬼在巡海夜游,阴森诡异。
怪物来势极快,转瞬就卷着狂风掠过他们身边,向北翩翩飞去。那些白衣人目不斜视,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拉长声音,忽高忽低地唱着首奇怪的歌,听来毛骨悚然。
眼见那龙鲼幽灵般地消失在夜色里,两人松了口气。
王重阳沉吟道:“许兄,你肯助我一臂之力,自是感激无已。只是……”尴尬地笑了笑,道:“只是在下吸纳了圣女元魄,又蒙她传授‘先天功’,恩同再造。我已对着她立誓,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诛青龙,追回白虎石图,除灭李师师、林灵素等神族敌人。如果师尊醒来后,命令我杀了你,在下只怕……只怕还得出手,万请许兄海涵。”
“好啊,”许宣听出他弦外之音,必定还会手下留情,伸了个懒腰,卧倒在冰面上,笑道,“王兄,你原是女娲圣使,我原是伏羲转世,可如今你偏偏练成了伏羲的‘先天神功’,而我却修成了女娲的‘阴阳五雷大法’,成了非要决出生死的对头……唉,世间之事,阴差阳错,结果如何,难预料得很吶。”
王重阳听到“女娲圣使”四字,脸上又是一烫,只好假装没有听见,咳嗽一声,道:“许兄,天色不早了,等你我养足精神,再一起去寻找那孽畜,救出允真。”闭上眼,盘坐调息,不再说话。
许宣暗觉好笑,忖想:“这小子看起来聪俊过人,实则迂头愣脑瞻前顾后,就算当真生死相拼,也必能将他耍得团团乱转,不足为惧。”心下更宽。
浮冰跌宕,寒风彻骨,他裹着厚厚的白虎皮裘,又有真炁护体,倒也不觉得太冷。当下一遍遍地运转真气,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之中,也仍依照着林灵素所授的“因时因地,相生真气”与青帝的“天人交感,八极转圜”运转经络内的真气。
醒来时,四周昏黑依旧,唯有东边天海交接处涌动着一线赤艳的红光。许宣口渴难耐,抓了块浮冰,用真气融化成温水,捧着喝了。海东青呀呀尖啼,又捕了些鲜鱼给两人充饥。
吃饱喝足,海东青又驱逐着那两只狼雕,悬吊着许宣,继续朝北飞翔。
王重阳则时而御风飞掠,踏波踏行,紧随着他们身后。若是常人,在这极寒北海飞上小半时辰,就已精疲力竭了,但他真气深不可测,奔掠了两个时辰仍面不改色。
许宣又是羡妒又是佩服,暗想:“难怪狂妄如林灵素,也将这小子捧得甚高。我若有他这等本事,又何惧大仇不报?”念及父母,登时心痛如绞,又想:“这小子天资虽高,心思却极为单纯,打败他固然不易,从但要想他口中套出‘先天神功’的奥秘,却未必是件难事。等我修成‘白虎皮图’的两大绝学,要想报仇,又复何难!”
思绪飞转,正盘算着如何借着与他交手之机,刺探其秘,那蛇圣女的元神恰好又醒来了,厉声怒喝道:“王重阳,我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么?快快将这小子大卸八块,丢到海里喂鱼!”
许宣哈哈笑道:“老贱人,只怕你徒弟和我来来回回斗上几千合,总也杀不死我,看得你急怒攻心,先给活活气死了。”
和王重阳使了个眼色,又一前一后地追斗起来。两人炁剑相交,光浪炸舞,所到之处,怒涛掀涌,海鸟惊飞,看似战得舍生忘死,难分难解,实则却都各留了几分力,点到为止。
若是蛇圣女神魄俱全,两人这番佯斗自然逃不过她的法眼,但此时她残存在王重阳体内的神识不过十之一二,实在难以看清端倪。就算起了疑心,也只能怒叱乱骂,无可奈何。
待到圣女重新昏睡后,两人又在浮冰上休憩了片刻,继续循着海东青的指引,追寻青龙。
如此且战且歇,一路北行,又过了六日。海面的浮冰越来越多,昼短夜长,一天中能瞧见太阳的光景不足一个半时辰。夜里躺卧在浮冰上时,空中的星星已稀少得看不见了,只有一道道绚烂的极光流丽乱舞,变幻万端。
蛇圣女残存的魂魄日渐微弱,时醒时睡,清醒的时间也如这北海的白昼,越来越短。
若说两人起初的“激斗”,还有几分装模做样,只是为了敷衍蛇圣女,到了后来,已是越斗越认真,越斗越入迷,纯粹成了惺惺相惜的切磋武技了。
王重阳的修为虽然远胜许宣,却从许宣的“一阳指”与“阴阳五雷大法”里获益良多,颇有醍醐灌顶之感;而许宣更似进入了一个琳琅满目的宝藏,隐隐之中,仿佛想到了“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的神秘关联,却又千头万绪,难以言表。
这一天,红日初升,蓝黑色的海面上漂满了晶莹闪光的浮冰。两人正一前一后地朝北飞掠,忽听西南边传来“呜呜”的号角声,转头望去,风帆猎猎,五艘乌黑的三桅战船正朝此处驶来。
海东青呀呀尖叫,啄击着那两只狼雕,迫使它们转向朝东边折行。正觉不妙,忽听王重阳喝道:“许兄小心!”“嗖”地破风激响,一支箭矢旋转着朝左侧那只狼雕射来。
许宣一凛,猛地拽紧绳索,急速俯冲。岂料那支箭矢竟突然划了道诡异的弧形,变向急转,闪电似的穿入狼雕的背脊,登即毙命。
回风箭!他心中陡沉,难道来者竟是那海陵王完颜迪古乃?念头未已,“咻咻”激响,又是两支箭矢交错飞旋着疾射而来。
剩下那只狼雕惊啼着奋力振翅,他指尖连弹,气箭接连不绝地朝那两支箭矢冲去。那双箭却如长了眼睛一般,螺旋乱舞,瞬间便已冲到眼前。惊怒交迸,本能地一记“地水师”,挥掌朝来箭拍去。
“地水师”,上卦为坤,坤为地;下卦为坎,坎为水。地下有水,数量无穷,水流所向,顺势而行。他身在连绵浮冰之上,下方是淼淼汪洋,正与此卦吻合。内外交感,真气顿时从“坤门”、“坎门”呼啸涌向右臂。
“轰!”四周惊涛狂涌,浮冰冲天,登时将那两支箭矢撞得粉碎。他与王重阳切磋了六七日,“一阳指”运用得越发得心应手,这一掌轰出,威力之强猛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那几艘战船上响起一片喧哗,忽听有人用女真话叫道:“大家住手,济安太子!是太子殿下!”那声音颇为熟悉,似曾在哪里听过。
凝神远眺,当先那艘战舰的艏舱上站着十几人,全是金国鞑子打扮。一个浓眉虬髯的魁梧男子满脸惊喜激动,朝着许宣遥遥挥手,赫然正是那夜救起的金国葛王完颜乌禄。
许宣只道他早已葬身汪洋,想不到竟会于此重逢,心下大喜。这鞑子王爷既然活着,又带来了这么多金兵,就算找不到青龙,救不回那公主,也无碍他的复仇大计了!
王重阳飘然落到他身边,皱眉道:“奇怪,许兄,你不是临安药商之子么?为何人这些人时而称你为‘帝尊’,时而又称你为‘济安太子’?”他长居蓬莱,虽不知山外之事,但这些日子以来,从众人口中听来许多传言,拼凑在一起,也大致了解些来龙去脉。
许宣一凛:“糟糕,这小子是个直肠子,若将我的底细抖搂出去,那就可前功尽弃了!”
当下正色道:“王兄,既然被你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我是金国的皇太子,小时被魔帝掳去,迫我父皇出兵攻灭宋室。我誓死不从,被他掳到了江南,又带至蓬莱,才有了这种种事由。若不是这些金人认出这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翡翠玉笛,我也已忘了自己的身世。”
一边信口胡诌,一边念头飞转,盘算着一旦王重阳泄漏口风,当如何借众人之手将他杀了灭口。他对王重阳亦敌亦友,虽有惺惺相惜之意,但更多的却是羡妒之情。此前以为完颜乌禄等人已葬身汪洋,为了救出公主,证实自己“济安太子”的身份,才决计与王重阳联手屠龙。但此时情势已变,计划自然也就发生了变化。
王重阳不知他已起歹念,信以为真,点头道:“原来如此!”想到他从小被魔头掳去,颠沛流离,不由更起了同情之心,道:“许兄,我听说‘一入侯门深似海’,皇宫里人心最是险恶。你重返金廷,要多加小心。”
第195章 兀术
那五艘战舰风帆鼓舞,越驶越近。众金人争相拥到舷边,张头探脑地眺望着许宣,窃窃私语,显然都对这失踪多年的“济安太子”极为好奇。
不等船身靠近,完颜乌禄便已从船上跃落冰洋,满脸喜悦地踏冰奔到许宣面前,纳头拜倒,道:“太子吉人天相,逢凶化吉,诚我大金之幸!”
许宣问他如何得救、又因何到了这里,才知那夜“狼雕号”被青龙撞沉后,幸存的百余人跃入小船,被风浪卷得四下离散。完颜乌禄倒也命大,在海上漂了一日一夜,居然遇见了金军巡海战船,将他救了起来。
完颜乌禄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据说那掳走公主的妖兽,就是上古时被女娲大神封镇在蓬莱的青龙。前些日子便已现身北海,搅得人心惶惶,谣言四起。都元帅为降那妖龙,率兵亲征……”
都元帅?许宣一怔,不待相问,却听主舰上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淡淡道:“乌禄,这就是你说的济安太子么?”听在耳畔,直如闷雷滚滚,震得他呼吸一窒,气血翻腾。
抬头望去,艏舱上站着十几个华裘锦服的金国贵族,说话的乃是一个苍白瘦削的黑衣人,斜眉入鬓,双眸凌厉冷峻,个头不高,却似鹤立鸡群,让人一眼便能从人群中望见。左手斜握着一柄漆黑的龙角长弓,方才那威力奇猛的“回风箭”应当就是他发出来的。
许宣与他目光交视,心中一凛,颈背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此人看似病恹恹的,却如渊停岳峙,挟着让人莫名窒息的威霸气势;那双眼睛更似能洞彻一切,让人无所遁形。
船上登时安静了下来。完颜乌禄毕恭毕敬地起身行礼道:“启禀都元帅,正是济安太子!他身上的这支翡翠玉笛,就是当年昏德公献给都元帅之物。都元帅献给陛下后,陛下赐给公主,公主又转赠给了太子……”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突然想起“金国都元帅”是谁了,敢情眼前这黑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国四太子金兀术!
他从小敬慕岳少保,对金人恶行义愤填膺,最厌恨的人莫过于完颜兀术。这厮屠城掠地,搜山检海,几乎扫荡了整个中原,手上更不知沾染了多少大宋百姓的鲜血。说到“金兀术”三字,宋人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食肉寝皮。
许宣听多少人说过这混世魔王,绘声绘色,直将他描摹成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妖类,想不到居然是个身高不过六尺的病痨鬼!在他心里,也不知多少次曾幻想过直捣黄龙、砍下金兀术脑袋的情景,此时见到这活生生的真人,反倒脑中空白,心跳如撞,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了。
完颜兀术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不出任何表情,直到完颜乌禄说完了,才淡淡地道:“来人,将这冒充太子的逆贼绑起来!”
众人脸色齐变,完颜乌禄愕然道:“都元帅……”
完颜兀术冷冷道:“乌禄,大家都夸你聪睿冷静,怎么今日竟如此糊涂?汉人有句话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济安太子失踪时不过五岁,身上带着这支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笛,如果他真活着,要么早就被人送回皇宫,换取荣华富贵;要么早被抢了玉笛,丢在林中自生自灭。又怎么可能携着玉笛,平平安安地长到这等年纪?”
许宣又惊又怒,哈哈大笑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能耐,竟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从戒备森严的御苑里将我这太子掳入深山,抛下悬崖。今日才知原来是你都元帅!”
众人哄然大哗,完颜兀术却依旧如磐石岿然不动,似笑非笑地扬起眉毛,道:“小贼,你胆子倒不小,死到临头,还竟敢信口雌黄,反咬本王一口……”
许宣一不做二不休,纵声笑道:“我胆子再大,又怎比得过你谋逆篡位,暗杀太子!嘿嘿,你擅权专断,结党营私,假意辅佐我父皇,杀尽了反对你的忠臣元老,犹嫌不足,还设计除灭父皇的所有子嗣,他日好将皇位禅让给你的儿子。是也不是?”
他曾听府中食客说过,金国鞑子杀孽深重,招来报应,引得鞑子皇帝子嗣断绝;又曾听说,金兀术这些年权势熏天,封爵“越国王”,官登太师、令三省事兼都元帅,成为凌越鞑子皇帝之上的真正统治者。位极人臣者,必遭种种怀疑、毁谤。拿这谋逆的罪名来砸他,必中要害。
完颜兀术双眸果然闪过一丝愤怒之色,蓦地一拍船舷,沉声道:“放肆!给我拿下!”众人面面相觑,只怕许宣真是“济安太子”,谁也不敢率先动手。
许宣哈哈笑道:“怎么,让我说中了?兀术老贼,为了让你儿子登位,你可真是处心积虑。除掉我这太子,又杀了我妹妹完颜瑶,连其他宗室子弟你也不放过。今年端午,你先是安排你儿子率炮舰攻击金山寺,妄想刺杀赵宋狗皇帝,立下不世奇功。眼见不成,又让他随着王文卿寻找蓬莱,夺取‘女娲石图’。嘿嘿,你听王文卿蛊惑,以为儿子有他相助,就能降伏青龙,改变大金国运,成为天下人眼里的真龙天子,是也不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杀人如麻,终于报应到了你儿子身上!”
他每说一句,众人神色随之一变,听到最后一句,更是惊哗如潮。完颜兀术身子微微一晃,喝道:“你……你说什么?”
许宣知道已掐中了他的软肋,念头飞转,笑道:“你有眼无珠,所托非人,怪得谁来?王文卿狼子野心,觊觎‘炼天石图’,早就吞了青龙的魂魄,变成那孽畜,将你儿子吃下肚去了!半年没消息,你想必也猜到了大概,所以此番才会兴师动众,亲征北海,来降拿青龙,是也不是?”
金兀术的儿子的确被献作人祭,王文卿也确实化作了青龙,但此青龙非彼青龙,魔化后的王文卿更未曾将金国小王爷吞入肚里。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一则激使兀术自乱方寸,二则嫁祸给王文卿,即便他恢复神识,被金人找到,也跳进黄河洗不清。
完颜兀术握弓的手青筋暴起,脸色涨红如紫,显然已狂怒到极点。不等他说话,身边的一个亲信已抢身拔刀,朝着众人厉声大喝:“都元帅命你们将这小贼拿下,你们聋了么?再不动手,杀无赦!”
金兀术治军严厉,令出如山,众金兵不敢忤逆,纷纷大喝着跃下船,潮水般卷过跌宕的浮冰,朝许宣冲来。
海东青呀呀怒啼,翎毛尽竖。王重阳挡在许宣身前,高声道:“各位,有话好好说。他是不是贵国太子,仔细问过便知,何须如此?”
他运足真气,声如惊雷,震得众人眼前一黑,气血乱涌,一时间“叮当”连声,兵器接连掉地,有些人更失去平衡,径直摔入冰洋之中。
众金兵大凛,正欲硬着头皮强行硬冲,船上又传来一个冲淡柔和的声音,嗡嗡直震,瞬间盖过了王重阳的“狮子吼”:“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是非曲折,要验过才知。太师,你忠义勇烈,光风霁月,又何必在意小人构陷?即便要杀这此人,也当让天下人心服口服不是?”
许宣、王重阳均是一震,这人真气阴柔绵密,浑厚无比,竟似不在林灵素之下!金兵船上,何来如此人物?
转眸望去,那人翩然立在另一艘战舰的艏舱上,黄袍鼓舞,长须飘飘,两条白眉斜斜垂下,双眼似闭非闭,竟是个仙风道骨的黄冠羽客。
“萧国师说得不错,”完颜兀术眼中怒火熊熊,旋即又恢复了冷静,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对着许宣徐徐拉开,森然道:“小贼,你窃据玉笛,冒充太子,含血喷人,构陷本王,若不杀你,天下岂不人人效仿?但我现在若杀了你,必有小人进馋,说本王谋逆事败,杀人灭口。嘿嘿,用你一条贱命,换本王忠烈清白,哪有这等便宜之事?”
弓如满月,一字字道:“‘济安太子’出生时,是本王将他抱给陛下的。他左肩胛下,有一个马蹄形的青黑色胎记,右腰上方,还有一个朱砂红的刀形胎志。如果此人身上没有这两个印记,就必是谋害太子的反贼无疑。萧国师,你说说,这等大逆不道的反贼又该如何处置?”
话音未落,“咻!”气浪激旋,那支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可思议的曲线,狂飙似的飞过许宣肩背后沿。他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后背一凉,白虎皮裘已被倏然震裂。
四周惊哗如沸,又突然变为一片死寂。众人惊骇地望着许宣裸露的背脊,张口结舌,全都石人泥塑僵住了。
第196章 胎记
许宣一凛,转头朝冰面上的倒影望去,浑身鸡皮疙瘩全都冒了起来,不知是惊是疑是骇是喜。
在他左肩胛下方,赫然有块青黑的胎记,虽然有些模糊,却依稀能看出是个马蹄形;右腰上方也有个弯曲的红印,只是由于小时浸泡药汤,背部被朱砂等药物常年累月的渗入,留下了许多殷红血点,和这块红印连在一起,分不清原来是何形状。
他心里突突狂跳,从小到大,未曾听父亲与真姨娘说过这两处胎记,若不是今日金兀术一箭震裂他的裘衣,只怕永远也不会瞧见。若只有一处,尚可说是巧合,但两个极为相似的胎记同存一身……天下又岂有这等巧的事情!
灵光一闪,林灵素!是了,当日在成都大牢里,这厮曾用“百纳大法”为自己换过脏腑与双腿,难道背上的“胎记”也是彼时他动的手脚?这魔头计谋深远,从挟持他的那一刻起,便已想好了利用他夺紫青双剑、盗炼天石图,乃至修炼“嫁衣神功”的种种计划。以他的心机和本事,为自己造出这两个“胎记”,倒也不无可能。
但这魔头如何知道“济安太子”身上的胎记?又为何要用“百纳之术”为自己造假?突然想起他在蓬莱山上打碎自己的双膝的举动,莫非……心中陡然大震,莫非这厮亦想将他扮作金国太子,借鞑子之力灭亡赵宋,报仇雪恨?
念头飞转,口中却哈哈大笑道:“兀术老贼,这回看清楚了么?各位,这老贼欺君犯上,谋刺太子,试问该当何罪?你们是想和他一起执迷不悟,杀我灭口呢,还是拨乱反正,将这巨奸擒下,押回上京请我父皇治罪?”
众人面面相觑,左右为难。
他们对许宣“济安太子”的身份虽已信了大半,但这十余年来,金兀术权倾朝野,威震天下,连皇帝也得仰其鼻息,就算他真的刺杀了太子,做出什么谋逆造反的举动,回到京城,只怕也无一人敢向他问罪。现在去拿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却听那萧国师淡淡道:“这位公子,此事关系重大,恕我们不敢听一面之词。你自称‘济安太子’,又说曾遭都元帅谋害。都元帅忠烈孝义,天下共知,窃以为绝做不出这等犯上作乱的大逆之举。而阁下腰上的胎记是否刀形,尚看不清晰,也难以断定是否太子。要想验明真假,总得有些更让人信服的证据才是。”
顿了顿,道:“依贫道之见,不如请这位公子随我们回返上京,由陛下亲自滴血认亲,一验真假。若是假的,便交与都元帅,千刀万剐;若是真的,也可问清其中曲直,以免有什么误会,伤了君臣之义,让天下人寒心。”
许宣心中一动,此人看似字字公允,句句为“都元帅”着想,实则绵里藏针,借鞑子皇帝之名,迫得完颜兀术不敢轻举妄动。此人姓萧,又被称为国师,想必就是大金国师萧抱珍了,虽然看起来老奸巨猾,摸不清底细,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至少在对付兀术老贼这一节上,可以结为同盟。
完颜兀术放下长弓,森然道:“萧国师考虑得如此周全,本王还有什么话可说?只是我们此行出海,乃是奉旨降拿青龙。妖龙未屠,公主未救,岂能班师回朝?此人就算是真太子,也只能委屈他与我们同乘一船,等屠龙之后,再回京请陛下论断。但他若敢半途畏罪逃走……那可就别怪本王铁面无情了!”
许宣虽不知到了上京后,当如何度过“滴血认亲”这一关,但此时无路可退,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当下哈哈笑道:“真金不怕火炼。也不知半途畏罪潜逃的将会是谁?”双掌在冰面一拍,翻身冲上了艏舱。
王重阳略一迟疑,道:“许兄,等等我。”也跟着他一起跃到了船上。
*************
“呜!”号角长吹,大船也缓缓驶动了。
许宣坐在艏舱的顶层大房里,视野无遮,前方是一碧万顷的天空与辽阔无垠的冰洋,壮丽无比。
他见过不少雄伟的大船,但若论设计之精巧、陈设之奢靡,无一能和眼前这艘相比。
数百个舱窗全都镶嵌着大食进口的双层玻璃,单只这一项,就不知要耗费几万两白银。更出奇的是,舷窗下的气孔一直吹出阵阵热风,窗玻璃上竟没有半点雾气,透明如冰。
舱房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桌椅、香炉、帷帐、衾被……全都像是临安巨富家中搬移过来的,惟独床被设计成了女真式的火炕,暖意融融,满室皆春,和窗外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
王重阳从小在蓬莱长大,更未曾见过如此巨舰,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对那热乎乎的火炕更是惊讶不已,怎么也想不出在一艘纯木所制的大船上,怎能容得下这许多烧火取暖的炕床?
过不片刻,完颜乌禄又领着十几名奴婢鱼贯入舱,将大大小小数十盘菜肴摆满了整个长桌。从冷盘、热菜、点心、面食到粥饭,应有尽有,更囊括了淮扬、苏浙、巴蜀、山东、辽东……等各大菜系,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许宣在海上漂泊多日,成日以生鱼充饥,嗅着香味,早已食指大动,当下东夹一筷,西夹一筷,就着白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时抓起一把肉块给海东青喂食。王重阳反倒有些拘谨,见许宣不停地招手叫自己一道来吃,方谢过众人,坐在炕沿,端碗动筷。
完颜乌禄微笑道:“太子殿下,乘船在外,比不得在大内宫里。这些菜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若是不好,我让厨子重新换过。”
许宣心中一凛,难道这厮故意借膳食偏好来刺探我是否真太子?当下抹了抹嘴,摇头道:“这些菜肴虽然可口,却似总比不上稗子拌肉饭和肉菜粥糜,如果再有几碗‘抹里湛酒’,那就更加美味了。”
完颜乌禄一怔,笑道:“太子有我大金先祖之风,妙极,妙极!”立刻让奴婢去端来了半桶稗子饭和一桶酒,亲自切割了半碗兽肉,拌在稗子饭里,又斟了满满一碗酒,满脸喜悦地递与许宣,道:“太祖最喜欢的便是这稗子拌肉饭与‘抹里湛酒’,他常说一衣一饭,来之不易,当皇帝的,尤其要顾念天下民生之疾苦,能顿顿吃上这等美味的稗子拌肉饭与‘抹里湛酒’,就当喜慰知足了。太子能思太祖之所想,真是我大金国的福气!”
许宣暗觉有气:“狗鞑子既然这般知足,就在辽东深山里吃你的稗子拌肉饭好了,还来占我中原做甚?”
转念又想,这鞑子王爷将金太祖之训记得这么牢,谦恭隐忍,勤俭自勉,胸中必怀大志,对奢靡跋扈、擅权专断的金兀术只怕也无甚好感,正好可以将他灌醉了,多撬出些金廷的内幕来,将来到上京后,也不至于什么都不懂。
当下猛地一拍桌沿,道:“说得好!汉人有句话,叫‘酒逢知己千杯少’,为你这句话,咱们得好好干上几碗!”拉着他在炕上坐下,给他也斟满“抹里湛酒”,仰头对饮,一气连干了几碗。
那“抹里湛酒”色泽红润如蔷薇,虽比不上大宋名酒的甘冽芳醇,入喉却如刀割火烧,直充头顶,浑身毛孔仿佛一下全都打开了。
许宣酒量虽佳,连喝了六七碗后,也醺醺然如飘云端,拍着炕桌,高声唱起那些女真猎人教的歌来。这些歌显然是女真人祖辈流传的民谣,完颜乌禄满脸通红,亦有了六七分醉意,忍不住一起合声高唱。
守在舱外的金兵闻见酒香,早已心痒难搔,眼见他们狂歌痛饮,喝得如此畅快,更是不断伸头探脑,馋得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唯有王重阳看了暗暗摇头,自顾不紧不慢地夹菜吃饭。
就在这时,海东青突然翎毛炸竖,朝东厉声尖啼。
继而舱外惊呼迭起,有人骇然叫道:“你们看!那是什么?”又听一声低沉的呜鸣,前方喷起一道数十丈高的水柱,接着呜鸣连起,无数道雪白的水柱冲天喷涌,此起彼伏。
许宣朝舱外望去,心中一震,酒意登时醒了大半。
只见暮色昏沉,晚霞如火,北边传来阵阵“呀呀”的叫声,鸟群如乌云滚滚,惊惶乱舞,急速逼近。在它们下方,则是数以千计的鲸鱼,有如一座座移动的岛屿,朝着他们推波劈浪地游来。除此之外,也不知有多少不知名的鱼群、海**杂其间,闪耀着万千点银光,不顾一切地朝南迁徙。
海东青烦躁地在他肩膀上跳动着,尖声悲啼。完颜乌禄面色一变,失声道:“吉塔!是吉塔火山爆发了……”
话音未落,天海处突然一亮,又一亮,而后喷涌出姹紫嫣红的层层霞光,雷声滚滚,震得波涛剧震。
第197章 救美
一阵大浪打来,船身剧晃,桌案上的碗碟“乒乒乓乓”撞在一起,酒水四洒,酱汁淋漓。
许宣大凛,他听女真猎户们说过,“吉塔”是女真人的圣山,出自远古时的肃慎族语“曼殊苏巴尔晗”,即“吉祥之塔”。
按照古肃慎人的传说,“吉塔”是北海最高的山,只有海东青可以飞越,故又称之为“雄库鲁苏巴尔晗”,意为“海东青之塔”。也是他们祭祀鹰神的地方。传说山顶连着蓝天,火焰滚滚,一旦山神发怒,喷出的烈火可以烧沸整个北海,霞云布满天空,数月不散。
极目远眺,天海间尚看不见任何山尖,相隔如此之遥,竟能感觉到那“吉塔”火山的震动,其威力之强猛可想而知。
轰鸣声中,又听有人尖声大叫道:“青龙,我看见青龙啦!就在震巽位!”
众人纷纷朝东南方望去,惊呼如沸。
只见一弧耀眼的青碧鳞光从不远处的巨浪中夭矫跃起,冲入波涛,接着又从数十丈外穿了出来,直没海中。许宣已见过青龙许多次,一眼便认出果是那孽畜无疑。
此时受“吉塔”火山震动的影响,海上波涛澎湃,层层叠叠地从北向南涌来,白浪一重高过一浪。这孽畜溯游而上,速度竟快得惊人,几个起落,便已贴着海面朝北飞出了十余里。
所到之处,惊涛掀涌,不时有鱼群被它撞得冲天抛起,银光缤纷乱舞。几只巨鲸避之不及,登时悲鸣着腾空翻起几丈高,重重砸入海里。就连低空飞翔的鸟群也被它撞得断羽缤纷,尖啼坠落。
众人追踪了十几日,终于撞见这妖龙,无不又惊又喜又骇又怒。
若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五艘战舰火炮齐轰,或许还能将其重创,奈何此时狂风巨浪,连天夹涌,又有这么多的巨鲸、鱼群密密麻麻地迎头游来,要想追上青龙,谈何容易?
更糟糕的是,远处火山喷发,海啸在即,青龙偏偏又朝着“吉塔火山”的方向逃窜,就算他们能成功屠灭妖龙,救出公主,又能否避得过那焚天煮海的熔岩烈火?
混乱中,却听号角长吹,战鼓激奏,金兀术一字字地高声喝道:“大金国的男儿们,你们征服了山林和大地,现在是你们征服大海的时候了!火炮、箭石准备,全速前进!青龙不死,誓不班师。敢后退一步者,杀无赦!”
声如惊雷,震得众金兵热血如沸,纵声啸吼。
许宣耳颊也不由热辣辣地烧了起来,暗想:“这老贼打起仗来如此不要命,难怪当年除了岳少保,谁也难拒其锋。”五味交杂,又想:“许宣啊许宣,你早已经无路可退了,要成大事,就得学这老贼,破釜沉舟,一往无前。从今日起,不管挡在你前方的是什么,全都豁出命去,将它干翻!”
一念及此,残存的恐惧全都烟消云散了,化作了激昂斗志,和众金人一起捶胸狂吼。
鼓声如雷,越来越密集。五条战船组成“锋矢阵”,船舷两侧各有一大一小两排轮桨,上下错开,旋转如飞。帆布猎猎鼓舞,不停地转动着角度,在惊涛骇浪里抢风疾行。
群鸟惊飞,鱼兽纷纷绕船避开,那些庞如岛屿的巨鲸也仿佛被他们的气势所夺,要么呜鸣着凝立不动,等着战船从身侧冲过;要么徐徐转向,退避三舍。
远处红光闪耀,轰鸣如雷。狂风越来越猛,海面如峰峦般急剧起伏,将战船从一个波峰被抛向另一个波峰,高低沉浮,飘摇跌宕。
船上的金兵们虽然久经训练,却从未经历过这等狂暴的风浪,东摇西晃,面色如纸,啸歌声时断时续。许宣、王重阳更被颠得翻江倒海,险些将吃进肚里的酒菜全吐了出来。
好在青龙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距离众船已不过百丈之遥了。当波浪将他们掀到高处时,透过舷窗,可以清晰地望见那条青碧的龙尾,在惊涛里闪耀。
传令官遥遥叫道:“转舵,发射箭石,开炮!”五艘战舰乘风破浪,变为“雁行阵”,斜驶到了那条青龙的右侧,左舷突然火炮齐鸣,红光吞吐,接连朝着青龙猛轰。
架在甲板、艉楼、艏楼上的投石机和巨弩也争相抛射出火石与长矛,缤纷乱舞,有的呼啸着穿入大浪,有的则撞击在青龙的鳞甲上,冲天反弹。
青龙似被激怒了,破空冲起,飞腾狂吼,朝着最前沿的那艘战船狂飙似的撞了下来。
“轰”地一声巨响,它几乎是擦着那艘战舰的左舷,当头撞入前方海面。波涛喷涌,将那艘船高高地掀了起来,险些凌空翻覆。众人惊呼未绝,那孽畜长尾又已夭矫飞扬,挟卷着滔天狂浪,铺天盖地地砸落。
“轰隆!”那战船的主桅、前桅、艏舱应声粉碎,许宣心中也仿佛随之猛地一沉,偌大的巨舰竟被它一尾就拍入了海里!
众人又惊又怒,纷纷大吼着朝它继续开炮,抛射火石与巨矛。但那妖龙飞腾的速度极快,四船又颠簸在巨浪之上,难有准头,连发了三轮,仅有几颗炮弹和火石撞中它的身体。
青龙鳞甲极厚,岿然无损,咆哮着破浪昂头,灼灼怒视,腹部白色的鳞甲鼓涌起耀眼的红光。许宣暗呼糟糕,这孽障又要喷火了!朝它血盆大口望去,更是猛吃一惊,失声道:“公主!”
在那妖龙的尖牙缝里,赫然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紫衣少女,双手紧抱着那颗巨大的獠牙,俯瞰汪洋,满脸惶急惊怒,几次想要纵身跃下,又缩了回去。
王重阳脸色骤变,不顾一切地冲出舱门,凌空几个抄步,便已掠到了那孽畜的巨口下方,叫道:“妹子,快跳下来,我自会接住你……”
话音未落,青龙狂吼如雷,公主衣裙鼓舞,被它口中涌出的炎热飓风刮得摇摇欲坠,尖声大叫,却始终不敢松手跃落。王重阳刚想冲上前,被妖龙翻旋着挥爪狂扫,不得翻身飞退。
众金兵也瞧见公主了,惊呼四起,炮火、箭石渐转稀落。
许宣双手一撑,跃到舱外,但此时青龙的那张巨口距离他所在的战船艏楼至少有八十来丈,以他的残疾之身,根本无法御风掠近,瞥见不远处那巨弩机上的铁矛,心中一动,抓起绳索,腾身跃到长矛上,将一端系紧矛杆,另一段绑在自己腰上,朝旁边的金兵叫道:“快发弩矛,将我射到青龙的脖子上!”
众金兵面面相觑,无人应答。那妖龙口中的公主,已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岂能再将重现于世的“济安太子”又抛入险境?
眼见青龙腹部越来越红,许宣大急,喝道:“公主命悬一线,再不动手,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完颜乌禄蓦一咬牙,道:“我来!”大步奔到巨弩机旁,转动绞轴,将铁矛连着弩弦拉到最满处,深吸了口气,道:“太子殿下,小心了!”扣动扳机。
“嗖!”许宣只觉腰上突然一紧,狂风扑面,被那离弦破空的弩矛拽着腾空飞起,笔直地朝青龙颈下的鳞甲冲去。
“太子,是太子!”隐隐听见下方传来阵阵惊哗,又听“轰”地一声巨响,一颗霹雳火球几乎是擦着他的耳沿飞上了天空。
许宣呼吸一窒,惊怒交迸,是谁在这时候开炮?这不是要将他和公主一齐置于死地么?念头未已,下方“轰轰”狂震,白雾中红光闪耀吞吐,又是几十颗炮弹激啸着从他四周穿过,撞击在青龙身上,鳞甲尽紫。
几在同时,铁矛撞在那孽畜的鳞甲上,将许宣震得反转飞起。他反应极快,立即抓起长矛,借着那翻转之势,奋起神力,大吼着朝下方被火炮撞得微微开裂的龙鳞刺去。
“叮!”铁矛刺碎鳞甲,扎入两尺有余。青龙狂怒已达顶点,咆哮着浑身弓起,红光闪耀,烈焰即将从口中喷薄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王重阳长啸着冲到了青龙鼻头,脚尖一点,翻身急冲而下,一把抱住公主,朝外跃起。火光狂涌,青紫色的烈焰从青龙喉舌间层层喷出,轰然猛撞在他的背上。
王重阳“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趔趄飞旋,浑身火焰狂舞,叫道:“许兄,接住!”将公主朝许宣凌空抛来。
许宣一把接住公主,叫道:“抱紧我!”挥刀斩断绳索,朝着下方那滚滚如沸的惊涛急速冲落。
“轰!”姹紫嫣红的火浪在他上方炸散开来,火烧云般层叠翻涌,映红了海面,也映红了战船上的金兵们一张张惊愕而又狂喜的脸颜。
“太子殿下!”“太子救下了公主!”在风浪、炮鸣、青龙怒吼……以及远处震耳欲聋的火山轰鸣声中,仍能清楚地听见下方传来的阵阵欢呼。
公主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嫣然一笑,贴着他的耳朵柔声道:“小瘸子,你快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济安哥哥?如果不是,我让父皇招了你做驸马爷,好不好?”
许宣被她热气呵得心旌一荡,还不待回答,突然剧痛攻心,差点给她咬下半个耳朵来。
第198章 降龙
许宣被公主热气呵得心旌一荡,还不待回答,突然剧痛攻心,差点给她咬下半个耳朵来。
公主摸了摸嘴唇上殷红的鲜血,格格大笑,似是觉得甚为有趣。
许宣又惊又怒,顾不得多想,将她一把拎了起来,扛在肩上,往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公主“啊”地一声尖叫,长发垂舞,浑身登时如棉花般瘫软。
许宣只道她这回要老实些了,岂料她又吃吃一笑,柔声道:“小瘸子,好哥哥,你再用劲些打,好不好?最好将我也打瘸了,就和你凑成一对儿啦。”声音娇媚入骨,听得他耳颊一阵烧烫。
他从未见过这等刁蛮泼辣又疯疯癫癫的少女,生死关头,竟还有闲心来谈情说笑。一时间又是愕然又是气恼,只好装作没听见,扛着她继续朝船上冲落。
忽听王重阳高声叫道:“太子小心……”头顶响起狂雷般的咆哮,青龙已飞旋着俯冲而至。
许宣大凛,抬眼望去,火浪迸泻,青鳞乱舞,整个天空都仿佛随着那孽畜一齐塌落了。在火炮的连番猛轰下,王允卿仅存的一丝本真神识终于被怒焰吞噬,彻底魔化成了六亲不认的凶暴狂龙。
“轰!”相隔尚有六十余丈,海面已被那狂猛无比的炎风激得惊涛四炸,漩涡倒涌,剩余的四艘战船全被卷入急流,飞旋跌宕。
万千道流火呼啸着从天而降,擦过许宣二人的身沿,接连不断地撞入海里,撞落船上。下方火焰高窜,烟雾乱舞,帆布、舱楼全都烧起来了,数十人浑身着火,惨叫着坠入漩涡。
眼见那狰狞的龙头咆哮着急速逼近,有如慧星流火,势不可挡,众金兵无不骇得肝胆尽寒,惊呼四起。
混乱中,也不知谁开响了第一炮,顷刻间“轰轰”狂震,艏楼、艉楼上的火炮、投石机、巨弩……全都冲天抬起,朝着上方猛烈还击。
火球、箭石纵横乱舞,几次险些撞中公主,她胆子虽大,也不禁脸色惨白,紧紧贴在许宣腰上,尖声大叫。
只听完颜乌禄迭声大喝:“住手!快住手!小心误伤了太子、公主……”然而此刻轰鸣如爆,众人全都陷入了极度的惊惧、恐慌与狂乱之中,又有谁听他指挥?
许宣惊怒交迸,此时别说他双腿俱残,无法御风逃离,就算插上双翅,也躲不过这天崩地裂的雷霆夹击!
避无可避,唯有感应四周炁浪,拼死一搏。此时上方是咆哮而至的青龙与熊熊喷泻的烈火,下方是激啸飞射的炮弹与箭石。当下指诀变幻,翻身飞旋,使出一记“火雷噬嗑”。
“火雷噬嗑”,上卦为离,离为火,属阴;下卦为震,震为雷,属阳。正好与周遭境况完全契合。阴阳二炁穿过“离门”、“震门”,直冲右臂,登时爆发出雷电交合般的恐怖威力。
“轰”地一声狂震,炁剑炫芒炸涌,爆出一轮方圆十丈的绚彩光波,将迎面冲来的巨石尽皆劈碎。
他人“剑”合一,螺旋怒舞,继续长啸着冲天飞起。
周围的碎石、箭矢、火焰……被他体内急旋的阴阳二炁所吸,层层叠叠地环绕飞舞。遥遥望去,就像一道霓丽夺目的龙卷风,电光闪耀,扶摇直上,恰好与那咆哮喷火的青龙迎头撞了个正着……
“轰隆隆!”白光一亮,然后如银蛇乱舞,炸散成万千道姹紫嫣红的霞光。公主尖叫声中,许宣腥甜狂涌,炁剑、护体气罩层层涣散,被那排山倒海似的反撞气浪掀出数十丈远。
青龙亦吃痛狂吼,硬生生被撞得鳞甲迸碎,破空翻飞。
众人惊哗如沸,接着又爆为一片欢呼,“太子”、“太子”之声不绝于耳。完颜乌禄更是又惊又喜,高声长呼:“济安太子,降龙谙班勃极烈!”
萧抱珍道袍鼓舞,白眉飞扬,那双似闭非闭的细眼突然闪起两点精光,忍不住转过头,朝远处的金兀术瞥去。金兀术昂然立在艏楼,灼灼凝视着空中翻飞的许宣,亦闪过一丝惊疑骇异的神色。
却不知众人都太过高估许宣了,是以他眼下的修为,绝不可能以一己之力震退青龙。“阴阳指”最大的玄妙就在于天人交感,应时顺势。周遭的炁浪越狂猛,变化越激荡,他所能爆发出的真炁也就越发惊人。
这一记“火雷噬嗑”,将霹雳火炮、投石机、弓弩……以及青龙自身霸烈无比的火浪与冲撞力,全都借入了他的炁剑之中,故而才有这等无坚不摧的气势。
唯有王重阳看出其中之妙,又是惊佩又是喜悦,凌空朝他飞掠而来,道:“许兄,你这一剑高妙之极!待我们将允真送回船上,再合力镇伏这妖龙……”
公主此时惊魂已定,搂住许宣的脖子,笑吟吟地道:“小瘸子,原来你姓许。这呆头鹅为何要叫我允真?是啦!定是我现在这肉身的名字。难怪你第一次瞧见我,便这般色迷迷的又惊又喜……”
俏脸一沉,突然拔出头上的簪子,抵住他的咽喉,喝道:“快说,你和这‘允真’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何假冒我济安哥哥?”
眼见青龙咆哮翻腾,即将再度袭来,许宣没空与她啰嗦,攥住她的手腕,朝后一扭,将她右臂别到身后,俯身急冲。
公主尖叫一声,疼得脸色雪白,却又格格笑了起来,媚眼如丝地凝视着他,胸脯起伏,柔声道:“好舒服,小瘸子,我喜欢你弄疼我,再用点儿劲,捏得越疼越好。”
许宣又气又恼,手猛地一紧,喝道:“臭丫头,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丢下去!”
公主“啊”地一声,双颊潮红,眼睛水汪汪地凝视着他,喘着气笑道:“臭瘸子,坏瘸子,你待我越凶,就越说明你不是我的济安哥哥。你要想骗过旁人,就赶紧温柔些,哄我高兴……”
话音未落,“嗷呜”一声狂吼,青龙已经翻旋着冲到他们的右上方,烈焰喷涌,将他衣袖“呼”地烧了起来。
许宣大凛,喝道:“王兄,接住!”将公主抛向斜后方的王重阳,真气在“八极”间穿梭激涌,接连两记“火风鼎”、“雷火丰”,炁剑狂卷,撞飞火球,霹雳般劈斫在青龙飞舞的巨爪上,翻身飞旋。
青龙似是对公主志在必得,眼见他甩手将她抛出,青龙立即怒吼着飞扬转身,掉头朝王重阳冲去。
王重阳接住公主,急速下冲。公主奋力挣扎,喝道:“呆头鹅,拿开你的脏手,谁让你抱着我了!快将我抛回给小瘸子!”见他不松手,拔出簪子,在他臂上、胸口一阵乱刺。
王重阳被她弄得手足无措,只得叫道:“许兄,接住!”又将她朝许宣抛了回去。许宣方伸手接住,见青龙咆哮着夭矫冲来,立即又将她抛向王重阳,全速下冲,高声叫道:“快把她抛给我!”
两人你来我往,一边双双急速俯冲,一边将公主抛来抛去,引得青龙东折西转,应接不暇。船上众人更是瞧得惊呼迭起。
转眼间,距离船顶已不过八九丈远了,许宣运足真气,朝下方艏楼上的完颜乌禄叫道:“乌禄,接好了!”猛地将公主朝那猎猎鼓舞的风帆抛了下去。
公主尖叫着撞在帆布上,翻身朝下急滚,完颜乌禄腾空跃起,一把将她抱住,有惊无险地跃落甲板。众金兵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齐声欢呼。
青龙似是感觉受到了戏耍,怒不可遏,咆哮冲向战舰。“嘭”地一声,火球激啸着撞击在风帆上,桅杆、帆布如陷火海。
几乎就在同时,“轰轰”连声,海面如炸,突然鼓起数十丈高的惊涛怒浪,将那四艘战舰全都掀得腾空飞起。
许宣眼前一花,鲸波扑面,咸涩冰冷的海水已劈头盖脸地将他淹没了。他汩汩地冒着气泡,双手划舞,什么也瞧不见。好在这北极冰洋的水远比其他处的海水清澈,浮沉了片刻,已能影影绰绰地瞧见几丈外惊惶逃散的鱼群。
他连呛了几口水,胸肺已憋闷得几欲爆炸开来了,正欲全力上浮,心中忽然一凛,只见下方急速升起一大片黑影,就像海底突然隆起了连绵数里的巍峨山丘,急流狂涌,将他猛地朝上掀去。
许宣不及多想,双手乱舞,借着激流奋力上冲,仰头跃出海面,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狂风呼号,大浪起伏,青龙正咆哮着飞旋于上空,那双血红的凶睛望见他,怒火欲喷,猛地弓起身,张开血盆大口,作势欲扑。
当是时,又听海底传来一声极为尖利恐怖的怪啸,波涛如沸。许宣后背、腰腿猛地一阵剧痛,也不知被什么至为坚硬之物撞中,竟凌空掀起三丈来高。低头望去,胸口如被重锤所击,竟被下方景象震得又惊又骇,叫不出声来。
只见海面水浪四下飞泻,隆起一个乌黑而光滑的巨型“圆岛”,“岛屿”越升越高,仅露出水面的部分便有两百丈方圆,裂纹如阡陌纵横,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泽。
还不等细看,怪啸如雷,前方惊涛冲天炸涌,冲出一条巨大的黑蟒,碧晶闪耀,龇牙狂吼。
第199章 屠龙
玄武!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喉中堵着这个词,却怎么也叫不出来。眼前这怪物蛇头龟身,庞巨如山,分明就是太古四大凶兽中的“玄武”!
传说青龙被女娲封入“蓬莱”,玄武则被镇在了“方丈”山下,难道此地距离仙山“方丈”已经不远?玄武既然冲脱了封印,是否意味着用于封镇它的“混沌皮图”也已被人盗走?
思忖间,玄武已怪啸着破浪跃起,海水、浮冰、鱼群……从那山岳般的巨大龟身上倾泻滑落。一只鲸鱼悲鸣着凌空反转,重重地砸在龟背上,从许宣上方抛弹而过。许宣本能地一缩头,翻身急滚,沿着那斜陡的玳瑁壳冲向数十丈下的滚沸惊涛。
玄武越拔越高,整个海面仿佛全被掀起来了,巨浪一圈圈朝外涌开,白沫喷涌,四艘战舰剧烈跌宕。
那乌黑的巨蟒之身狂啸着摇曳乱舞,和空中的青龙形成了对峙之势,一个龇牙吐信,一个咆哮喷火,惨烈搏杀一触即发。
许宣双掌并用,翻了几个筋斗,终于抓住了玄武龟壳的边沿。那巨兽身形如山岳,凭借着粗壮蟒尾的支撑,竟然倾斜着立出了海面,四个脚掌横亘于天海之间,尖爪如巨矛,只等蟒尾弹甩,便可腾空扑向青龙。
他紧紧抓着玄武壳沿,双腿悬空,下方便是那擎天巨柱似的蟒尾,笔直地矗立在漩涡中央。此时若是松开手,必被那滚滚盘旋的激流卷溺,再也无法浮出海面;但若抓住不放,很可能被搅入玄武与青龙的惊天对决。
远处战舰上有人瞧见他了,惊呼迭起。那青龙也似乎发现了他的身影,凶睛怒火闪耀,狂吼着甩尾飞旋,狂飙般朝他撞来。
玄武显然将青龙此举视为攻击,蟒尾猛地一弹,庞躯如泰山横空,怒啸着扑向青龙。
只听“轰”地一声剧震,那长约百丈蟒头与青龙重重地撞在了一起,许宣双臂酥麻,险些被凌空抛了出去。
定睛望去,蓝天下,青龙张牙舞爪,被那条巨大的蟒身麻花似的盘旋绞扭,越缠越紧,突然仰头咆哮,一口咬住了玄武的蛇颈。玄武吃痛怪啸,蟒身飞旋乱舞,奋力朝后拉扯。
忽听“轰轰”连震,战船上红光吞吐,火炮齐鸣。炮弹、火石、矛矢……拖曳着道道紫线,缤纷乱舞地击撞在那两大凶兽身上。
许宣心中一沉,惊怒交迸,这些鞑子忒也愚蠢!仅凭着这些霹雳火炮和箭石,等到青龙、玄武自相残杀后,或许还可奏效,此时迫不及待地攻击,除了激怒它们,又复何用?
青龙、玄武果然双双发出狂怒的嘶吼,猛地反旋松开。青龙巨尾扫处,轰鸣狂震,碎木纷飞,临近的一艘船舰顿时被拍得沉入水中。玄武则厉啸着长尾飞扬,径直将另一艘战船撞得粉碎。
许宣双手酥痹,再也抓握不住,顿时被高高地凌空甩飞。天旋地转,碧空仿佛变成了大海,无边无垠的汪洋仿佛变成了天空。
后方突然响起惊天狂吼,震得他头皮发麻,转眸望去,那青龙咆哮飞腾,正张开血盆大口呼啸冲来。
当下感应周遭狂风,指诀变幻,一记“巽为风”,衣裳鼓舞,猛地激旋如飓风,堪堪抢在那孽畜冲到之前,笔直地破空飞起,顺势一掌朝它头顶拍去。
“巽为风”属阴卦之象,也是“阴阳六十四指”中最狂猛莫测的招式之一,以他自身的纯阳真炁,原本难以驾驭。亏得丹田内沉潜了青帝的阴属真气;加之经历了连番大战,对“阴阳指”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借助着四周卷荡的狂风,竟也气随意转,使得似模似样。
青龙右眼被他掌风击中,痛吼甩头。许宣一把抓住那孽畜的杈角,正想骑在它头顶,刺瞎眼睛,却被它摔得飞撞在坚硬的背鳍上,眼前一黑,顿时凌空弹出六七丈远。
青龙不给他半点喘息之机,咆哮着仰身飞旋,火球喷涌,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后心。
“呼!”烈焰狂舞,全身仿佛从里到外烧起来了,许宣剧疼锥心,大吼着弹指回旋,使出一记“离为火”,身上的火焰顿时随着真气盘旋怒舞,破臂飞出,猛撞在青龙的鼻吻上。
“离为火”,内卦为离,外卦亦为离,双火叠加,霸烈不可挡。只是此卦与“巽为风”同属阴卦,他的“一阳指”尚难发挥出其威力。饶是如此,借着体内潜藏着的青帝火属真炁,以及青龙喷涌的烈焰,仍如天火狂飚,硬生生将那孽畜撞得朝外翻卷飞旋。
当是时,王重阳亦长啸着杀到。青影飞掠,空中闪起一条刺目奇诡的阴阳鱼弧光,不偏不倚地劈入青龙颈下的逆鳞。
“叮”地一声,鳞甲翻炸,鲜血冲天激射。青龙发出痛苦无比的狂吼,长尾横扫,撞碎他手中的青钢长剑,也撞碎了他的护体气罩,打得他口喷鲜血,冲天飞起。
许宣大喝着急冲而下,一把握住插在它颈背上的巨矛,奋力朝里刺去。趁着它狂吼弓身之际,翻身压住长矛,往下猛地一绞。鳞片迸飞,血喷如注,那孽龙的颈上登时被剌出一条丈许长的豁口,悲吼着急坠而落。
“太子!太子杀死青龙啦!”“济安太子,降龙谙班勃极烈!”剩余的两艘战舰上远远地传来沸腾的欢呼。
许宣骑在矛杆上,浑身灼痛,摇摇欲坠,仍不敢相信这凶狂不可一世的太古青龙,真的已被自己与王重阳合力重创!
然而喜悦才持续了不到片刻,下方又传来一片惊呼。前方狂飙呼啸,甩起一条刺眼的黑光,玄武巨大的蟒头咧嘴吐信,狞笑似的朝他急扑而至。
“轰隆隆!”远处天际火光如荼,天空与大海瞬间全变成了炫目的紫红色。波涛狂涌,一重重白色的巨浪就像雪狮怒吼,群马狂奔;又仿佛连绵不绝的山峦层层崩塌,朝着这里极速推进。
海啸终于来了!
比起吉塔火山震天动地的爆发,更可怕的或许是这席卷一切的北极海啸!
许宣呼吸如堵,气血迸扬,骨骼仿佛要寸寸炸散开来了,在这见所未见的恐怖灾难的应激下,在那太古凶兽势如狂飙的压迫下,潜埋在他丹田与经脉里的火属真气有如滚滚岩浆,直冲头顶;又如海啸狂浪,席卷周身。忍不住仰起头,纵声激啸。
碧空突然飞起一道闪电,天海尽白。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发狂地捶击着万里鲸波,连那“玄武”也怵然一凛,抬头往上望去。刹那间,雪亮的霹雳纵横交错,已如火树银花,布满了整个天穹。
惊涛鼓荡,战舰回旋,所有人都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眺望着那壮丽而恐怖的一幕。
公主眯着妙目,又惊又喜。完颜乌禄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距离他们十丈之外,金兀术裘衣鼓舞,紧攥双拳,脸被映成了奇异的蓝紫色,双眸火焰跳跃,骇怒而又狂喜。
漫天闪电飞舞,突然化作滚滚光柱,冲入许宣头顶。他骑在那急速坠落的青龙颈上,仰头狂吼,浑身炸射出夺目的橙光。就连青龙也陡然弓身咆哮,瞬间变成了灿灿金龙。
“阴阳五雷大法!”混乱中,不知是谁颤声低呼。然后又听一阵惊天动地的狂震,绚光滚滚炸射,层层叠叠地在空中荡漾开来,化成了炽白的炫光,刺得众人睁不开眼。
那如山岳般昂立在天海间的玄武,突然发出痛苦的狂吼,蟒身飞扬,重重地朝后撞落在波涛里,将船舰掀得腾空抛起。
巨浪炸涌,众人惊呼着趔趄翻滚,纷纷沿着陡斜的甲板,朝海里坠落。许宣亦连同青龙,轰然撞碎了桅杆,直没惊涛。
这一切快如电光石火,白驹过隙,只有王重阳、金兀术、萧抱珍等寥寥数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就在玄武即将冲至的瞬间,许宣五雷灌顶,与骑下的青龙同化一体,旋即天人交感,接连使出了“震为雷”、“水雷屯”、“雷火丰”与“水火既济”,连人带龙猛撞在玄武身上。
这四记炁剑集合了阴阳雷霆之力,又将远处的迸爆的熔岩、海啸、狂风、雷电……全都融入剑势,可谓无坚不摧;再加上青龙狂暴的余勇,顿时将猝不及防的玄武,生生撞飞。看似简单随意,却毕集了他体内的所有真气,以及数月来所体悟的每一种绝学。
然而无论是“五雷大法”、“嫁衣神功”,还是“阴阳诀”,都是至为艰深凶险的绝学,远非短短数月所能掌握,运用得稍有不慎,必然两败俱伤。
他与青龙连番激斗,经脉灼伤,被如此狂猛的雷霆劈入身体,加之体内爆发的真炁又与体外激荡的炁浪相互击撞,造成的冲击力可想而知。虽然奋起神威,一举击退了“玄武”,却也被反震得鲜血狂喷,直坠海中。
“轰”地一声,冰冷的海水从口、鼻、耳朵汹汹倒灌而入,他经脉火烧火燎,痛得连抬臂划动的力气也没有了。就在他飘飘摇摇,往海里深处坠落时,前方白衣鼓卷,一道人影朝他翩翩游来。
第200章 魔女
鱼群四散穿掠,那人白衣翻飞,黑发如海藻飘舞,来势极快。
许宣此时已憋闷得几欲爆炸开来了,心中猛地“咯噔”一跳,白姐姐!难道是白姐姐来救我了?旋即想起白素贞早已葬身长江,又岂会现身于这数万里外的北海?满腔惊喜登时又化为悲沮。暗想,难道我已经死了?所以白姐姐的鬼魂才来此处接我?
却见水光潋滟,忽明忽暗地映照着来人莹白的脸颜,不是白素贞,只是个相貌端正的女子,微觉失望。但那双明眸灼灼闪亮,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迷迷糊糊中瞥见她发鬓上的镶玉金钗,更觉眼熟,忽然想起方才在船舱里饮酒高歌的情景……是了,她是完颜乌禄带来的婢女!为自己斟酒时,差点儿打翻了杯盏,忙不迭地红着脸向自己道歉。然而小小一个金国侍婢,为何竟能在如此遄急的漩涡中穿梭自若,快如游鱼?
不等他多想,那白衣女子已游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翩然飞转,俯头朝他唇上吻来。
唇齿相接,如电流激撞。许宣脑中“嗡”地一震,只觉清新的空气源源不绝地涌入喉中,呼吸登时大畅。又惊又奇又喜,更多的却是诧异,只有修为极高之人,才能在水底施展这“鱼息换气大法”,金国奴婢中又怎会有这等人物?
那女子似是察觉到许宣心中异动,抬起头,嫣然一笑,拉着他转身朝海面浮去。
许宣心里顿时不由自主地突突狂跳起来。若单论美貌,白素贞、小青、李少微、楚青红、王允真、完颜苏里歌……无不远在此女之上,但她这一笑,艳光四射,眼波里更仿佛有种夺魂摄魄的魔力,竟让人意动神摇,难以自持。
当是时,水波里传来一声恐怖而沉闷的狂吼,震得他彻底清醒。青龙!这孽畜连遭重创,又被雷霆劈中,原已气息奄奄地沉入海里,此时不知何以,竟似重新活转过来了,咆哮着翻腾追至。
许宣大凛,待要回身挣脱,与青龙一搏生死,却被那白衣女子铁箍般紧紧扣住手腕,软绵绵地使不出半点力气。
心底猛地一沉,冷汗遍体。这才发觉她体内真气至阴至寒,绵柔充沛,赫然竟是阴极真炁!当世能修成阴极真炁者,不过李少微等寥寥数人,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念头未已,下方碧光晃眼,激流掀涌,一道狂暴无比的冲击波已雷霆万钧撞向到他们后心。
白衣女子头也不回,拉着他在水中翩然飞卷,反手一掌拍在龙尾上。“嘭!”青龙吃痛狂吼,竟被她硬生生掀出十几丈外。她则借着反撞之力冲天飞旋,拉着许宣高高跃出了海面。
狂风呼啸,许宣胸膺尽涤,浑身却无一处不在灼灼烧痛。此时四周鲸波起伏,已看不见船舰了,只有那只巨大如山岳的“玄武”仍悬浮在数百丈外的海里,蛇颈摇曳,怒吼如雷,似是正与什么人激斗。
白衣女子拉着许宣踏浪疾掠,朝那“玄武”的龟壳飞去。前方大浪扶摇,青龙又咆哮着冲天跃起,朝他们接连猛攻。但无论是舞爪、甩尾,还是径直顶角猛撞,全被那白衣女子轻而易举地化解开来。
两人一龙在惊涛骇浪里飞旋穿梭,越斗越快,炫光刺目,轰鸣叠震,许宣的心也仿佛跟着跌宕收缩,越来越加震骇。
青龙被雷霆劈中后,竟似回光返照,凶焰大炽,此时即便他再与王重阳联手,亦难敌其威。反观这白衣女子,真气如浩淼汪洋,深不可测;每一掌劈出,看似简单随意,却蕴藏着无穷变化,奇诡万端……纵然换作楚青红、林灵素,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青龙被她掌风接连劈中,鳞片迸飞,怒不可遏,突然盘旋狂舞,飓风似的朝两人撞来。
“轰!”“轰!”四周惊涛炸涌,烈焰冲天。这一击毕集了青龙所有余力,势不可挡。
许宣眼前一花,喉中腥甜狂涌,整个胸廓仿佛都被那无形的气浪压碎了。白衣女子却不退反进,拉着他破空飞旋,长袖舞处,亮起一道刺目无比的诡异弧光,太极鱼线般劈入青龙气旋。
“嗤!”青龙猛地一顿,骇怒恐惧地瞪着两人,突然发出凄厉无比的狂吼,张牙舞爪,逆鳞处鲜血激射,重重地砸入海中,滚滚波涛登时尽皆染成了耀眼的紫红。
“先天神功!你……”许宣心头剧震,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瞪着那白衣女子,失声道,“李师师!你是李师师!”
刹那之间,所有的疑窦全都冰消雪融。除了大宋第一妖女李师师,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仅凭着一双眼波,魅惑众生、倾国倾城?又有谁能修成如此深不可测的阴极真炁,施展“白虎皮图”中才有的“先天神功”?又有谁能凭借一己之力,只手屠青龙?
白衣女子嫣然一笑,摇头道:“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小官人,世间之人,世间之事,真真假假,有有无无,尽是虚妄,你又何必着相?”声音低柔悦耳,那张极为普通的脸容镀着夕晖,却让人为之神夺,不敢逼视。
许宣数月来遭遇的种种磨难,看似由林灵素而起,实则全是李师师之因。在遇见这妖女之前,他曾假想过许多怒斥其罪的言辞,也曾假想过各种拼死相搏的手段,但此刻,咫尺相望,鼻息互闻,胸喉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脑中隆隆作响,悲怒、恐惧、倾慕、哀怜、愤恨、羡妒……交相翻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师师凝视着海中翻腾悲吼的青龙,晶光闪动,柔声道:“就好比这孽畜,你能说清它究竟是女娲镇伏的太古青龙,还是人面兽心的王文卿?抑或是数千年来被它吞噬过的每一个魂灵?”
右手拔下发鬓上的那支镶玉金钗,屈指念诀。青龙发出凄厉的狂啸,身上碧光浮动,青烟绿雾般地涌入钗中;那具庞大的躯体则痛苦地扭曲收缩,急速褪尽鳞甲,变回人形。
李师师将金钗插还鬓中,秋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道:“又好比阁下,你能说清自己究竟是九死一生的‘仁济堂’少东家,还是起死回魂的金国太子?抑或是我李师师的儿子、伏羲转世?”
许宣一震,面红耳赤,敢情这妖女早已知晓一切了!又惊又怒又羞又恨,索性哈哈笑道:“那么你呢?究竟是金枝玉叶的南唐后人,还是低贱的金国奴婢?抑或是人尽可夫的汴京第一名妓?”
李师师毫不着恼,微微一笑:“这就是啦。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又有孰人知晓?”长袖挥卷,将气息奄奄的王文卿收入其中,攥着他的手腕,继续朝“玄武”掠去。
方一转身,却听轰鸣狂震,北边海面仿佛整个倾倒过来了,百余丈高的狂涛连绵数十里,巨浪层叠,白沫喷涌,突然朝他们铺天盖地地拍了下来。
许宣呼吸一窒,想不到海啸来得如此之快!李师师却似早有所备,拉着他翻身飞旋,贴着大浪,高高地破空冲起,然后又划过一道弧圈,卷入下一排巨浪,腾空抛起……如此借势随形,陀螺似的急速环舞,竟瞬间有惊无险地冲出了几百丈远。
“玄武”正昂身屹立在海啸狂涛中,摇曳怒吼,不停地朝空中闪烁的人影甩头攻击,瞥见李师师冲至,立即又转过身,山崩似的轰然塌倒,朝他们迎面撞来。
许宣大凛,这凶兽力量之狂猛,更胜青龙。一旦被它撞中,势必粉身碎骨;勉强逃避,又难躲过这排山倒海的恐怖海啸。倘若自己经脉俱全,或许还能天人交感,利用“泽天夬”、“山泽损”等阴阳指诀逃过一劫,但眼下性命操于李师师之手,只能祈求这妖女有通天手段了!
李师师螺旋急舞,拉着他从浪尖上高高抛起,突然凌空踏步,鬼魅般地左折右转,从玄武的龟壳边沿翻了过去,然后踩着它的蛇颈冲天疾奔,双袖鼓舞,御风翩然高飞。
九宫步!当日蓬莱山上,许宣也曾见过蛇圣女使过这诡异无比的步法,但论姿态之曼妙优美、速度之诡谲飞快,远无法与眼前这妖女相比。
然而他们虽然躲过了“玄武”,却仍无法躲开那层峦叠嶂般的滔天巨浪。“嘭嘭”连声,重重喷涌的雪沫如狮群狂吼,瞬间便将他们凌空拍飞出八九丈远,而后又轰鸣着吞噬其中。
在这恐怖的天地伟力面前,个人之力显得如此微渺。
许宣口鼻、双耳瞬间被灌入许多冰冷的海水,剧痛如绞,险些便从李师师手里抛甩而出。那妖女抓住他的手腕,正欲借势飞旋,右后方忽然冲出一股霸烈无比的气浪,朝她狂飙似的撞来。
李师师应变极快,立即翻身一掌拍去,“轰!”光浪炸舞,霓丽万端,将来人照得历历分明。许宣猛吃一惊,金兀术!
第201章 黑帝
“轰!”光浪炸舞,霓丽万端,将来人照得历历分明。许宣猛吃一惊,金兀术!
这厮先前能射出威不可挡的“回风箭”,修为必当不弱,但他却没想到竟然强猛至斯!饶是李师师神功盖世,仓促间接下这一掌,也不由娇躯微晃,朝后凌空翻飞。
金兀术双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似是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够全身而退,喝道:“贱婢,交出这小子,我就饶你一命!”不容她稳住身形,又是疾飙暴雨似的一阵猛攻。
他凌风踏浪,每一掌劈出,无不风雷激啸,水浪狂迸,迫得李师师翩翩飞退,许宣更是被那四面八方的惊涛气浪挤压得胸膺如堵,剧痛欲爆。
李师师笑道:“都元帅,你想趁乱杀了太子,断除陛下的血脉,他日好篡位称帝,是不是?好啊,我成全你便是。”忽然拽起许宣,迎着他的掌风挡去。
许宣喉中一甜,登时被震得鲜血狂喷,所幸金兀术硬生生地收回手掌,才未被那气浪迎头撞中。又惊又怒,冷汗涔涔。
却听李师师柔声传音道:“许官人,放心。这老贼最是沽名钓誉,岂敢当着众人之面伤及‘济安太子’的性命?再说,你若死了,他又上哪儿找‘阴阳五雷大法’的秘笈去?”倒提着他的脚踝,纵横乱扫,顷刻间反守为攻,迫得金兀术节节后退。
许宣待要强聚真气,拼死挣脱,却被那妖女封住了全身经脉,别说动弹了,连满腹怒骂也迸不出一句来。
此时远处红光冲天,吉塔山喷发得越来越加猛烈,蘑菇似的火山云层层翻涌,如擎天巨柱矗立在天海间,有的漆黑如墨,有的彤红如血,交杂变幻,闪耀着刺目的闪电与紫光,遥遥望去,直如群魔乱舞,壮丽而恐怖。
在那急速蔓延的狰狞云团下,一道又一道的白浪迤逦奔卷,随着剧烈起伏的鲸波,前赴后继,层层喷涌成数十丈高,乃至百余丈高的滔天水墙,轰鸣震耳,惊心动魄,每一次冲撞都比前番来得更加狂暴恣肆。
“玄武”忽然飞旋立起,甩舞蛇颈,怒吼着朝他们扑来。好在它转身太急,被狂涛掀得站立不稳,蛇头擦着三人的头顶冲过,长舌乱舞,腥涎如雨。
李师师抓起许宣,脚尖在蛇颈上一点,凌空翻掠,沿着“玄武”的龟腹朝上疾冲。它庞巨的身躯昂立如山岳,大浪从上方龟壳边沿喷泻而下,如天河飞瀑。
忽听一人淡淡道:“妖女,哪里走!”接着“哧哧”连声,金光乱舞,数十道气箭迎面疾射,迫得李师师挥掌扫挡,飞旋冲天。那人黄袍鼓舞,须眉飘飘,正是金国国师萧抱珍。
当是时,金兀术又已狂飙似的从斜侧冲到,双手虚握,“轰!”水浪从拳心冲天喷涌,形成了一道六七丈长的“水刀”,呼啸着朝李师师当头劈下。
许宣呼吸一窒,李师师故技重施,将他当作人盾扫挡。岂料水浪突然炸散为两股水柱,绕过他身侧,朝李师师轰鸣撞去。
那妖女应变奇快,立即仰身后旋,破空飞起,笑道:“给你!”将许宣一把抛入萧抱珍怀中。
萧抱珍一愣,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干脆,眼见金兀术转身朝自己冲来,方知不妙,道:“太师,贫道……”话音方起,“嘭嘭”连声,金兀术竟已不问青红皂白地朝他挥“刀”猛攻。
萧抱珍又惊又怒,左手抱住许宣,右手指剑凌空卷扫,高声道:“太师,你我同为大金效力,当齐心协力护卫太子。纵有分歧,也可返京请陛下明断,何必下此辣手?若是让人误以为你谋害太子,杀人灭口,那可就不好了。”
他故意运足真气,将声音压过海啸轰鸣,传遍四周。金兀术却依旧冷冰冰地一言不发,只管雷霆猛攻。那两股水浪如双龙分合交错,不断地绕过许宣,飞旋合击,变幻莫测,杀得他趔趄飞退。
“嘭”地一声剧震,“水刀”被萧抱珍掌风撞得四炸飞散,然而片刻之间,漫天水珠便又呼卷着聚入金兀术手中,化为一道更加狂猛的水龙,长近二十丈,忽分忽合,夭矫乱舞。
许宣越看越是凛然,他亲眼目睹了道魔各门的不少气兵,包括林灵素、李少微的“两仪电剑”、葛长庚的“三才元炁剑”、楚青红的“阴阳指”……却从未见过这等诡异霸烈的气刀。
金兀术纵横劈斩,越攻越急,全身光芒鼓舞,气势凌人,仿佛与这滚沸的汪洋同融一体。每一朵浪花、每一滴水珠,全都被他气刀涡旋卷入,倍增倍涨,势不可挡。
“玄冥天兵!”轰鸣声中,忽然传来李师师格格的笑声,“难怪都元帅能够横扫中原,屡屡打败以‘火德’为国运的赵宋朝廷,原来阁下就是魔门黑帝!”
听到“魔门黑帝”四字,萧抱珍细眼精光爆射,闪过惊骇悲怒的神色,许宣更是如遭电殛。
魔门仿照太古时的五族之制建立,除了“神帝”、“天后”,还有“五魔神”与“魔门十祖”。“五魔神”又称“五帝”,即“黑帝”、“白帝”、“青帝”、“黄帝”、“赤帝”,除了“火云雷神”郭动天之外,另外四位魔神身份神秘,无人知晓。敢情其中的“黑帝”竟然就是威震天下的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
金兀术脸色亦微微一变,想不到她竟然能一眼看穿自己的身份。普天之下,能认出“玄冥天兵”的,只有神帝、天后、五魔神区区七人而已,这神秘妖女又是何人?
念头未已,漫天闪电飞舞,雷鸣狂震。
只见李师师翩然立在惊涛骇浪之间,嫣然一笑,脸容被电光照得灿灿蓝紫。接着,数百道霹雳划过黑紫艳红的火山云,隆隆劈入她的头顶,银光炸射,她白衣一鼓,猛地破空飞旋,朝萧抱珍冲去。
“轰!”一道炽亮的“s”形弧光从她衣袖夭矫横空,与萧抱珍的仓促劈出的指剑撞了个正着,霓光四炸。
萧抱珍一晃,不由自主地凌空翻飞。还不等稳住身形,她已鬼魅般地穿过他身前,一把夺过许宣,高高地越过了“玄武”兽的头顶。
金兀术、萧抱珍如梦初醒,又惊又怒,一左一右地御风疾冲,从蛇颈两侧掠过。一个水龙狂舞,大开大合;一个指剑纵横,炁锋凌冽,朝她此起彼伏地围追夹攻。
“轰轰”叠震,巨浪排空。李师师借着惊涛回旋翻飞,闪电接连不断地穿入她的头顶,光芒怒放,接着又接连不断地化为一道道太极鱼线似的弧光,破袖闪耀,将“玄冥天兵”与指剑竞相撞碎。
金兀术越斗越是骇怒,方知这妖女先前未尽全力,不过是诱逼自己使出“玄冥天兵”,曝露身份罢了!与萧抱珍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今日若不联手将她除去,假以时日,天下又有谁人可敌!”双双全力猛攻。
许宣置身其中,更是气血乱涌,惊佩交集。李师师这些剑诀看似简单随意,实则融合了“阴阳五雷大法”与“先天神功”两大绝学,随心所欲。别说兀术老贼和这牛鼻子了,就算是蛇圣女与林灵素联手,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忽听右侧狂风卷舞,有人叫道:“许兄,你没事吧?这位姑娘,你要和他们比武,先将我朋友放下来,以免伤及无辜。”青影一闪,探手便朝他手臂抓来,正是王重阳。
李师师笑道:“有本事就来拿吧。”旋身飞转,“嘭!”一掌与王重阳对了个正着。四目交对的瞬间,微微一怔,奇道:“是你?”待要收回真气,却已经来不及了。
王重阳浑身剧震,“哇”地喷了一口血,凌空飞出六七丈远,趔趄稳住身,惊怒悲喜地瞪着她的双眼,颤声叫道:“师父……”话音未落,见金兀术、萧抱珍双双杀到,失声道:“小心!”
李师师螺旋急转,弧光如雷霆般劈入,“轰!”“轰!”
许宣脑中嗡的一响,只见霓光冲天,映照着层层炸散的气浪与惊涛,一切仿佛瞬间凝固了。然后突然感到一阵撕心碎骨的剧痛,天旋地转,疼得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了。
*******
昏昏沉沉中,狂风扑面,海浪轰鸣,似乎依旧被那妖女抱在怀中,冲天飞掠。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飞了多远,身上越来越冷,直透骨髓,牙关不住地格格乱撞。但似乎又越来越热,汗出如浆,心脏猛烈地在胸腔里激撞。
忽听“隆隆”狂震,热浪灼人,脸上、身上仿佛被极为滚烫的液体溅着,疼得他猛一收缩,大叫着睁开眼睛。
四周火焰狂舞,彤红一片,到处都是刺鼻的硫磺味。一道道艳红的火光激啸着从前方冲天飞起,在滚滚翻腾的黑紫云层下划过缤纷耀眼的弧线,就像是雷雨过后的夏夜,西湖断桥边的美丽烟火……
火山!
他心中一震,猛地醒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倒悬在火山口的边沿。前方几尺外便是悬崖,熔岩滚滚沸腾,不停地朝上冲涌喷射,映得崖壁姹紫嫣红。
霎时间汗毛直竖,转头四望,只见李师师提着他的脚踝,倒立在左侧的视野里,笑吟吟地凝视着他,柔声道:“许官人,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林灵素身在何处。若有半句虚言,这儿就是你的坟墓。”
第202章 火山
许宣思绪飞转,李师师当初设下了连环计引林灵素入瓮,对她这位胞兄显然恨之入骨。此番乔化为金国婢女,来到北海,多半是知道了他们脱离蓬莱之事,故而顺着青龙的线索,追循林灵素。
但那日离开蓬山结界的,除了青龙,只有自己、小青、王重阳、楚青红、林灵素与李少微母女。这妖女既能用金钗一举封印青龙凶灵,足见她早已洞悉了青龙附体王文卿之事,却不知是从谁人口中得知?
“轰!”念头未已,下方熔岩狂涌,朝上掀起十几丈高,他呼吸一窒,整个人仿佛瞬间被热浪拍成了粉末,头发、眉毛、衣裳……全都猎猎烧了起来,口鼻胸肺里尽是浓烟与硫磺的恶臭。
又听“哧哧”连声,数百道赤红的火山弹破空激啸,纵横乱舞,其中两颗不偏不倚地穿入许宣的左腿和右肩,青烟直冒,痛得他纵声大吼,险些晕厥。
李师师格格笑道:“这点疼你就吃不消啦,若是掉进岩浆里,该怎生得了?”故意松了松手,将他又往下坠了几分,柔声道:“许官人,你只消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林灵素的下落,我保你明天此时,就能泡在‘落英阁’的热水桶里,由临安城最美貌的姑娘伺候着,洗上一个舒舒服服的澡。然后再喝几盅香醇甘甜的黄酒,吃几只膏黄满溢的螃蟹,点着熏香,美美地睡上一觉……”
离家半年,许宣朝思暮想的便是故乡的风物人情,听她这般娓娓道来,不由心驰神往。忽然想到山河依旧,人物全非,纵然回到临安,又复何用!更是剧痛如绞,泪水夺眶。
李师师似是知他心中所思,柔声道:“许官人,林灵素那魔头累得你全家遭难,可恨之极。你我同仇敌忾,告诉我他的下落,我自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替你消尽胸中恶气。”顿了顿,又道:“你若犹嫌不足,我还可以修好你的经脉,医好你的膝骨,再传你一身绝学,助你亲手杀了赵官家,为父母报仇雪恨。岂不痛快?”
许宣心中嘭嘭剧跳,热血冲顶,差点便欲和盘托出,转念又想,这妖女心机之深沉狠毒,无人可比。若告诉她,自己并不知道林灵素的下落,只怕即刻便被她抛入火山了!要想保住性命,必须得让她相信自己有可利用的价值。
当下喘着气,哈哈笑道:“不错,我与那魔头仇深似海,势不两立,恨不能吃尽他的肉,喝光他的血……但你?你和他是骨肉同胞的兄妹,又怎会胳膊肘外拐谋害自己的哥哥?嘿嘿,你以为我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傻乎乎地任你诓骗么?”
李师师眼波中闪过一丝凄苦恨怒之色,脸上依旧笑意盈盈,道:“许官人,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为何要杀他,与你不相干;与你相干的是,再过片刻,这吉塔火山又要再度喷发了。你若不赶紧说出他的下落,就只能和你爹妈在黄泉下团聚啦……”
话音未落,火山腹中轰鸣迭爆,熔岩又往上喷涌了几丈,霓光耀眼。上方黑紫红艳的灰柱云团中闪起数百道闪电,银蛇似的发狂乱窜,雷声狂震。
饶是许宣胆大包天,置身在这地狱边沿,也不由悚然惊惧。忽想,原来这里就是女真人奉为圣地的“吉祥之塔”了。眼前闪过完颜苏里歌泪光滢滢的笑脸,心里又是酸苦又是甜蜜。难道天意冥冥,他这翱翔罗荒野的“雄库鲁”,竟注定要折翼于这喷火的“海东青之塔”么?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隐隐传来几声熟悉的尖啼,他心中一震,转眸望去,却见电光闪耀,一只雪白的鹰隼展翅盘旋在姹紫嫣红的云团下。海东青!竟然是苏里歌送他的那只海东青!
他又惊又喜,想不到这只神鹰竟然不顾一切地追随到了这里!眼见它展翅回旋,不时地朝着左侧尖啼,心中又是一动,难道它在告诉我,它带来了救兵?精神大振。
虽知李师师已近于天下无敌,不管来什么救兵,也难救出自己,但有一丝信念,总好过于束手待毙。
眼见熔岩喷涌,火光冲天,忽然又想起了当日在天漏山两仪峰修炼“阴阳二炁”的情景,心道:“是了!天人交感,内外相生。我的经脉虽然断了大半,但若能趁着妖女注意力被救兵引开之际,感应火山熔岩,再以‘阴阳指’借助‘吉塔’喷发之势,拼死一搏,也未见得没有机会!”
李师师见他愣愣地仰望着漫天闪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道他已被彻底震慑住了,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柔声道:“许官人,这里越来越烫,连我都已经站不住了。不如先找个垫脚之物。”
长袖挥甩,王文卿登时凌空抛落。火山口四周尽是方甫凝固的熔岩,比滚油还要灼烫,他方一着地,立即青烟直冒,焦臭扑鼻,发出杀猪似的凄厉惨叫。
许宣大凛,他对这心机歹毒的王娘子虽然厌恨入骨,见此惨状,亦不由微觉恻然。
李师师倒提着他,翩然跃落在王文卿的胸口,道:“好啦,现在舒服多了。”秋波流转,森冷地俯视着王文卿那痛苦扭曲的脸,嫣然一笑:“王道长,这么多年没见,差点儿认不出你来啦。不过你放心,奴家说过的话,却是一点儿也没忘记。我定会将你剜出双眼,割断舌头,再斩去四肢,一点点地磨骨割肉,烧成灰烬……”
王文卿怨毒地瞪着她,筛糠似的簌簌颤抖,嘶声狂吼。
李师师叹道:“可惜我哥哥还没来,不能让你这般痛快地一个人独死。如果许官人不尽快说出我哥哥的下落,就只好委屈他聊作替代,与你和骨同灰了。”她的声音那般温柔悦耳,说的话却句句令人毛骨悚然。
许宣又惊又怒,哈哈笑道:“妖女,哥哥我从小就是吓大的,你寥寥几句话便想唬住我么?北海之滨,莫非王土,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掳走金国太子,以为还能逃得脱么?嘿嘿,老子活着也是个废人,死又何妨,你有种杀了我就是。可是别想从我牙齿里撬出关于林灵素的半个字!”
李师师格格笑道:“许官人,你那‘济安太子’的身份骗骗金兀术便也罢了,何须在我面前信口胡话?真太子我可亲眼见过,除了后背的两处胎记,上颚还有一处烫伤的疤痕,没人告诉过你吧……”手指捏住他的双颊,将口唇硬生生挤开。话音未落,笑容忽然凝住了,妙目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神色。
许宣一震,隐隐觉得有些不妙。难道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自己上颚偏偏也有一处烫伤?
李师师惊讶之色一闪即逝,撤开手,笑吟吟地道:“看不出你油头滑脑的,却是个软硬不吃的犟骨头。好吧,你说说,要如何才肯告诉我林灵素的下落?”
许宣松了口气,仰头望去,海东青兀自盘旋缭绕,也不知“救兵”何时才到?信口胡诌道:“林灵素双眼俱瞎,被我关在一个极为隐秘之地,由我最为倚信的人看护着。我暂且留着他不杀,是想逼他交出完整的‘阴阳五雷大法’与‘百派秘笈’。你要想找到他,倒也不难,不过得答应我三件事……”
李师师柔声道:“你最倚信的人,不会是那半月男、半月女的怪物楚青红吧?”见他眼中怒火欲喷,便又嫣然一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别说三件事,就是三百件,又有何妨?”
许宣冷冷道:“第一,你先得让我确信,你和林灵素那魔头确有不共戴天之仇;第二,你得立下毒誓,医好我的双腿,绝不伤我性命;第三,作为交换,你得传我完整的‘阴阳五雷大法’与‘白虎皮图’上的所有绝学……”
“白虎皮图?”李师师眉梢轻扬,讶然道,“许官人,‘白虎皮图’是女娲留在蓬山、封镇青龙的宝物,怎会在我这里?”
许宣脸一沉,闭上双眼,假意不再理会,一边侧耳聆听上空海东青的动静,一边凝神感应着火山里沸腾的熔岩。
却听李师师格格笑道:“好吧,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既然许官人已经把话挑开了,奴家也就不推托啦。但我应承了这三件事后,你若是再敢有半句虚言,王娘子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话音未落,身下传来王文卿凄厉无比的惨呼,听得他汗毛直竖,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那秀美如少女的王娘子,满脸血肉模糊,眼珠惊怒恐怖地转动着,脸皮竟已被她揭了下来。
火山隆隆狂震,李师师手中攥着那张血淋淋、皱巴巴的薄皮,满脸晕红,胸脯起伏,眼波中尽是悲怒仇恨之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笑,柔声道:“许官人,你也好,我也罢,就连大宋几十年来的种种曲折浩劫,都得由这一张脸皮说起。”
第203章 绝色
李师师眯起眼,视线仿佛穿过了空中那如霓霞乱舞的火光,看到了很远、很远的从前,低声道:“我被刘易知那狗贼卖入桃花洞的妓馆时,不过六岁。那时正值腊月,天寒地冻,我裹着又破又薄的衣裳,蜷缩在伙房的炉灶边,借着炭火的余温度过了妓馆里的第一夜。
“直到今日,我依旧记得天亮前做的那个梦。我梦见坐在家中的阁楼上,窗外春暖花开,天蓝如海。燕子在檐前筑窝,蝴蝶在花树间飞舞,妈妈在院子里做着女红,哥哥爬到那株槐树上,一边掏鸟蛋,一边回头朝我扮鬼脸。阳光照在他的笑脸上,金光灿灿,那么温暖……
“可是梦很快就醒啦。一个伙夫揪着我的头发拉了起来,劈手就是几个耳光,说我是晦气的贱种,弄脏了炉灶,连打带骂地将我拖到院子里,罚我为伙夫、龟奴们浆洗衣裳。
“大雪纷飞,井水冰冷彻骨,才洗了片刻,十指便已冻得没有知觉了。我一边洗,一边哭,想着妈妈和哥哥,泪水流过脸颊,还来不及擦拭,就结成了薄冰。那伙夫嫌我洗得太慢,不时地呵斥辱骂,拳脚相加。若是从前,哥哥必会扑上来,帮着我又打又咬,但这时他已经不在了。
“那一天,我至少挨了十几顿毒打,昏昏噩噩,漫长得仿佛等不到边际。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那伙夫将我拖入柴房,丢来一碗剩菜冷饭,又狠狠地踹了一脚,扬长而去。我抖抖索索地吃完最后一颗米粒,蜷在角落,听着狂风在门缝里呼啸,浑身冻僵,感到从未有过的伤心与恐惧。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孤独一个人了。
“打那以后,我每天战战兢兢地洗衣、烧火、打扫房间、清洗马桶……干所有最脏最累的活儿。妓馆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使唤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不快,便是劈头盖脸的辱骂鞭挞……短短半年,我流干了这一生的眼泪,终于渐渐不再哭了。”
岩浆滚沸,火光忽明忽暗地映照着李师师的侧脸,她嘴角微笑,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怨毒。
许宣想到她年仅六岁,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哥哥也再难见着,只能孤苦伶仃地在妓馆里受尽欺辱,终日提心吊胆,以泪洗面……也不禁心有戚戚,胸膺如堵。
又听她接着说道:“老鸨嫌我年纪太小,不能接客,身体又瘦得跟芦柴棒似的,干不了重活,又将我卖给了甜水巷的另一家妓馆。于是之后的三年多里,我从桃花洞被卖到了甜水巷,从甜水巷卖到了南北斜街,又从南北斜街卖到了矾楼。
“矾楼是东京最热闹繁华的销金窟,位列七十二名楼之首。由五座巍峨壮丽的楼阁组成,高三层,错落围合,彼此以廊桥相连。矾楼里日日酒宴,歌舞不休,即使到了深夜,依旧管弦并奏,灯火辉煌。京城里的文人墨客、官宦商贾、三教九流……无不蜂拥而至,在此寻欢作乐。
“那年我十岁,面黄肌瘦,琴棋书画样样未曾学过。买我的人叫做‘李姥’,是京城里有名的老鸨,人前春风满面,人后阴狠刻毒,被她活活打死的雏妓也不知有多少。我早听说过她的恶名,又是忐忑又是害怕,暗暗打定主意,她若是逼我接客,便立即从楼阁上跳下去,死也要死个清白。
“出乎意料的是,她对我倒是和颜悦色,东摸西看了片刻,便让嬷嬷领我洗了个热水澡,送来了一套剪裁合身的衣裳。我从没敷过铅粉,抹过胭脂,更没穿过如此柔软顺滑的衣服。怯生生地看着铜镜里那个陌生的自己,飘飘忽忽,如在梦里。
“嬷嬷领着我,来到矾楼后一处僻静的院落前。正值暮春,门前杨柳依依,系着几匹雪白的骏马,夕阳照在的墙头的桃花上,绚烂如霞。我从未见过这等精致秀丽的园子,左折右转,一步步就像踩在云端。绕过千奇百怪的假山,穿过曲折幽静的长廊,终于来到了池塘东角的一座楼阁前。
“窗前长着几树艳红的樱桃,卷着绿纱帘,随风摇曳。琴声飘渺,和着那似有若无的熏香与周围馥郁的花气,闻之欲醉。嬷嬷将我留在门前,一句话没说,就蹑手蹑脚地走了。
“我心里如悬着吊桶,七上八下,却又不敢走开。等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遥遥吟诵道:‘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那声音温和清雅,说不出的悦耳。
“我呼吸一紧,转头望去,却见一个青衣男子领着一个书童,绕过池边的假山,朝这里走来。他年纪约莫三十来许,长眉入鬓,颔下留着三绺青须,顾盼神飞,虽然谈不上如何俊美,却神采熠熠,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独特魅力。
“我心里不由自主地突突狂跳起来,双颊如烧,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他。他也没瞧见我,依旧握着一节柳枝,轻轻地在左手里打着拍子,一边走,一边继续念道:‘羡金屋去来,旧时巢燕,土花缭绕,前度莓墙。绣阁里、凤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
“琴声如流泉,越来越响。他粲然转头一笑,又道:‘欲说又休,虑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觞。遥知新妆了,开朱户,应自待月西厢……’琴声层层高上,攀到最高处,突然断绝,余音袅袅。
“他终于瞧见我了,点头微微一笑,我心慌意乱,急忙转过头去。又听他道:‘最苦梦魂,今宵不到伊行。问甚时说与,佳音密耗,寄将秦镜,偷换韩香。天便教人,霎时厮见何妨!’
“我虽然不识字,但在各大妓馆待了四年,耳濡目染,也通晓了不少诗词歌赋,明白词中意思。暗想,不知这池阁中住的是谁?他这番相思的话语是不是说给她听?心里竟莫名地有些酸苦羡妒。”
许宣心想,她说的这青衣男子想必就是曾任“提举大晟府”的周美成了。周邦彦才名远播,填了许多名词,也自度了不少好曲,临安各大勾栏妓馆至今仍在传唱。这首《风流子》他便曾在酒楼里听过许多遍。
此时炎风鼓舞,熔岩层层掀涌,四周越来越热。李师师沉溺在回忆里,恍然不觉;他听得入神,也丝毫感觉不到。只有王文卿痛苦地蜷成一团,喉咙里发出“赫赫”的低吼。
李师师续道:“池阁里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道:‘你要是真的这般想我,就不会过这么久才回来啦。’绿纱帘徐徐卷起,一个红衣女子立在窗边,似嗔似喜地凝视着他。
“那几年里,我见了京城许多以美貌著称的名妓,但和眼前这女子一比,就全成了光彩全无的庸脂俗粉。就连我,一个方甫十岁的女童,也被她的姿容震慑,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青衣男子笑道:‘我这一路快马加鞭,马不停蹄,经过七个驿馆,换了六匹马,却只喝了三碗水,吃了两碗饭,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觉,就连一个时辰的梦里也时时刻刻都是你……还不容易风尘仆仆,赶回到这里,却只换回你如此一声叹息,真真伤碎心啦。’
“这番话若是由旁人说来,自是牙酸肉麻得紧,但出自他的口中,却是如此诚挚动听。我年纪虽小,却听得耳热心跳,仿佛他是在对我倾诉衷肠一般。经过我身边时,他又转头端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道:‘师师,这就是你新找来的婢女吗?瞧来倒十分伶俐讨喜。’”
师师?许宣心中一震,突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她所说的这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才是真正的李师师?
见他神色陡变,李师师似是知他心中所思,嫣然一笑,似悲似喜:“你猜得不错,真正的李师师许多年前就已经死啦。几十年来,颠倒众生、祸乱天下的那个‘李师师’,才是我。”
许宣又惊又骇,瞥了眼她手上血淋淋的脸皮,道:“原来你说的那张引得天下大乱的脸皮,就是出自李师师!”
李师师格格大笑道:“我早说过啦,假作真来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世间之人,世间之事,原本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左右来去不过一具皮囊,你又何必着相?”伸手在脸上一抹,忽然变成另一张容颜。
许宣脑中轰然一响,火光彤红地映照在她的脸上,泪光滢然,冷艳如霜雪,与楚青红容貌果有六分神似。但相较之下,却又比楚青红美艳得多了。
李师师指尖一弹,将手里的两张脸皮全都抛入了喷涌的岩浆中,双眸灼灼地凝视着他,似笑非笑,柔声道:“许官人,现在你见着我真正的容貌啦。你说说,你有见过比我更美的人么?赵官家为了我,抛却社稷,丢掉江山,到底值不值得?”
第204章 美成
许宣呼吸如窒,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没有楚青红冷艳,也不如白素贞清丽,及不上小青妩媚,更不如李少微妖娆……但不知何以,却偏偏如夜明珠般璀璨夺目,让人难以逼视。即便所有这些绝代佳人并列旁侧,只怕也瞬间黯然失色。
李师师嫣然一笑,摇头道:“可是那时的我,却不过是个又瘦又小的黄毛丫头,和那‘李师师’一比,更是自惭形秽,羞得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暗想,原来李姥买我不是为了陪客,而是伺候她的。心里五味交杂,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
“我虽然从小受尽了种种折磨,却咬紧牙关,从没妒羡过别人。但那一刻,看着那‘李师师’光彩照人地站在绿纱帘下,与青衣男子相视而笑,第一次涌出如此强烈的自卑与渴望,多么想终有一日也能像她那样呵。
“于是从那时起,我不由自主地模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模仿她说话的声音,模仿她弹琴的姿势,偷偷读书识字,看她看过的每一本书,弹她弹过的每一首曲子……就连她生病时蹙着的眉,生气时努着的嘴,也觉得那么美。
“不知不觉,我当了她三个月的婢女,也渐渐摸透了她的脾性。她喜怒无常,忽冷忽热,高兴时温柔亲切,和蔼可亲,就算不小心打碎了她最心爱的杯子、弄脏了她最钟意的字画,她也笑吟吟的不以为忤;但生气时却凶狠冷酷,又打又骂,像是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李姥之所以买下我,是因为前一个丫鬟被她活活打死了,他们悄悄将她埋在了‘章台园’的池边柳树下。剩下的两个婢女畏她如虎,只要她脸色一变,就吓得远远得躲开。只有我,只有我从小捱惯了打骂,她疾言厉色也罢,鞭挞掌掴也罢,全都默默忍受,毫无怨言。
“或许因为这个缘故,她反倒待我越来越好,不再让我干重活儿了,动辄赏给我衣服和银两,让我陪着下棋弹琴,研墨扫花,就连吃饭、睡觉,也让我挨在她身边。高兴时还会教我识字念书,弹琴画画,甚至贴着我的耳朵,悄悄地教我魅惑男人的法子。
“那两个丫鬟又妒又恨,冷嘲热讽地说我定是她失散的妹妹,还给我改了个名字,叫作‘李诗诗’。传入她的耳里,她非但不生气,反倒格格大笑,让所有人今后都叫我‘李诗诗’。于是从那时起,矾楼就有大小两个‘李师师’。
“那时她艳冠京华,每天想要入幕之宾的访客也不知有多少,门庭若市,她却常常托病,一个也不肯见。京城里的人都说她性情孤傲,眼高于顶,只有我心如明镜,她只是对周美成痴心一片,不愿负他罢了。”
李师师脸颊晕红,眼波忽然变得温柔迷蒙起来,低声道:“我初到‘章台园’遇见的那个青衣男子,就是她的心上人、被称作‘天下第一词人’的周美成。我听过的许多歌,都是他填的词,作的曲。‘李师师’喜怒无常的怪脾气,也全都是因他而起。
“那时美成在外地任官,隔上许久才能回京一次。收到他的书信,她便会欢欣好几天;得知他即将返京,更是喜悦得几夜不能入眠。他走了之后,每每伤心气怒,思念成疾,稍不顺心,立即大发雷霆。
“有时她几日不下床,就让我一遍遍地念他写的书信。那些信中的每一句、每一字,我都能倒背如流。我读给她听时,总不免心痛如割,又是羡妒又是难过。如果世上也能有一个人,这般想我、念我,给我写这么甜蜜的情话,填这么动人的词,我就算即刻死了,也甘之若饴。
“有时我常想,我究竟是因为羡妒‘师师’,才喜欢上了美成;还是因为喜欢美成,才羡妒了‘师师’?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每念一封美成的信,便对他沉迷一分,那些字句就像楔子般一寸寸钉入我的心底,让我心碎沉沦,而不自知。
“但是在美成的眼里,我依旧只是个羞怯胆小的小丫鬟。每次他回到‘章台园’,总是对我微微一笑,连话也来不及说上两句,便匆匆地见她去了。但即便那短短的一瞬,我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每逢那时,我总是咬着唇,如坐针毡地候在屋外,既盼着‘师师’叫我,又生怕她真的叫我。他们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一步也舍不得踏出楼外,不是倚靠着画画、写字,就是一起抚琴唱曲。
“我屏息敛气地在一旁为他们端茶倒酒,研墨调筝,心里突突直跳,不敢看他。偶尔视线交对,他朝我粲然一笑,我总不免面红耳热,心慌意乱,不是打翻了砚台,就是摔碎了茶盏。‘师师’此时心情大佳,自然不会责罚。他温雅宽和,更加不会呵责,反倒拿我打趣,说些解围的俏皮话。
“我从小见的男子,不是龟奴嫖客,就是被护院伙,动辄对我打骂凌辱,何曾这般温和体贴?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泪水差点儿便涌出来了。除了我爹和哥哥,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男子,只怕就是眼前这至为熟悉的陌生人了。
“他风度翩翩,妙语连珠,相处越久,对他便越发欢喜痴迷。与我渐渐熟稔后,他说的话、开的玩笑也渐渐多了,知道我会弹琴书画,颇为惊讶,很是称赞了一番,还兴致勃勃地亲自点拨。
“当他第一次握住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勾画时,我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颤抖,耳颊如烧,心仿佛随时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师师’却笑吟吟地在一旁望着我们,神色古怪。她一定早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却不道破。
“哼,在她眼里,那时的我定是可笑极了。可是她又怎会料到,有一天,美成竟会移情别恋,喜欢上我这又可怜又可笑的黄毛丫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我就在‘章台园’里待了三年。那三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平静、最快乐的时光。虽然贱为奴婢,除了矾楼哪里也不能去,但对我来说,只要能时不时地见到美成,只要能日日读到他写来的书信,这一片小小的天地,便是广阔无边的宇宙了。
“那天夜里,矾楼来了许多高官贵人,‘师师’拗不过李姥再三央遣,带着那两个丫鬟去唱曲陪酒。我独自一人留在‘章台园’里。窗外柳枝浓绿,月儿又亮又圆,那时已经有两个月未曾接着美成的音讯了,我想着他,心思缭乱,掌着灯,提起笔,在纸笺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他的名字。
“耳根忽然一热,有人朝我呵了口气,低声道:‘芳脸匀红,黛眉巧画宫妆浅……’我手指一颤,毛笔登时掉落。那人从身后将我紧紧抱住,轻轻地吻了吻我的耳垂,继续低声道:‘风流天付与精神,全在娇波眼,早是萦心可惯。向尊前、频频顾眄。几回想见,见了还休,争如不见。’
“那声音再也熟悉不过,正是几月来朝思暮想的美成。我浑身瘫软,想要挣扎,却连呼吸的气力也没有了。原来他想要给‘师师’一个惊喜,未寄音信,便昼夜行程,赶回京城。我掌灯背对着他,身形与‘师师’相若,穿着的又是她送与的衣裙,一时间将我误当成了她。
“我想明此节,心里却突突狂跳,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觉他的唇沿着我的耳垂,慢慢地转到耳后,又一点点地吻过颈子,移过肩窝……我浑身越来越烫,鸡皮疙瘩全泛起来了。终于,他猛地扳过我的脸,狠狠吻住了我的嘴唇……”
上方火山云里电光乱舞,轰鸣滚滚。许宣听得耳热心跳,李师师双颊酡红如醉,眼波也像要融化开一般,顿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道:“那时我脑里如雷声轰鸣,什么也听不见、看不着了。不过过了多久,才听见他低呼一声:‘是你!’我如梦初醒,又羞又窘,急忙挣脱开来,掩住衣襟。
“他惊讶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桌上那写满了他名字的纸笺,忽然泛起了一丝微笑,说:‘诗诗,诗诗,几个月不见,原来你也已经长成大姑娘啦。’我越发羞窘,忙将纸笺揉作一团,抛入竹篓。
“他举着灯,双眼灼灼地盯着我,我以为他又要上来抱我,又是期待又是害怕。他却笑了笑,提起笔,一边写,一边念道:‘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当时谁会唱阳关,离恨天涯远。争奈云收雨散。凭阑干、东风泪满。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深院。’
“话音刚落,左侧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好一句“夜阑饮散春宵短。争奈云收雨散”!’我猛吃一惊,掉头望去,‘李师师’正立在门外,怨毒阴冷地看着我。”
第205章 云泥
“美成的脸色也微微一变,笑道:‘师师,你可算回来啦。’她淡淡道:‘我再迟些回来,可就听不到这首妙词啦。“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尊前谁唱为阳关,离恨天涯远。无奈云沉雨散,凭阑干,东风泪眼。海棠开后,燕子来时,黄昏庭院”,如果我记得不错,这原是王晋卿王大人的《忆故人》,美成,你改得好,改得真好,连故人也认不出来啦。’
“听她话中有话,我更是耳根烧烫,又惊又怕。美成这时反倒平定下来了,放下笔,微笑道:‘是啊,官家喜欢王大人的这首词,又嫌不够丰容婉转,问我能够增减别撰。我想了好几天,方才急着来见你,见诗诗掌灯站在桌前,烛影摇红,只当是你,突然就想出来啦。’
“‘李师师’将信将疑地瞥了我一眼,脸色稍缓。我心里突突狂跳,急忙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回到屋里时,双腿发软,连站也站不住了。灯烛摇曳,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像着了火,嘴唇又红又肿,眼睛却亮晶晶的,迷蒙闪烁。又羞又喜又惊又惧,就像做了一场梦,分不清是幻是真。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复,睁开眼,闭上眼,尽是他的眼睛和笑容,到了四更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第二日醒来,满心忐忑也不知‘李师师’会如何责罚我,更不知见了美成又当如何。岂料一切如旧。‘李师师’似乎完全忘了昨夜之事,美成撞见我时,也只是微微一笑,便即擦身而过。
“我松了口大气,心底里却又说不出的失望,远远地看着‘师师’和他依偎在池边的亭子里,喁喁私语,格格脆笑,更是痛如针扎,泪水盈眶。原来他终不过是逢场作戏,在他心里,我也不过是他聊以取乐的黄毛丫头罢了!
“此后的六天,我就像从云端跌入了泥里。春色烂漫的‘章台园’里,处处都能遇见他,最近时相隔不过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师师’推掉了一切应酬,和他终日厮守。只有两次实在推脱不过,才去了矾楼,但每次不过两个时辰,便又匆匆赶回来了。
“哪怕她不在的时候,他依旧独自写字弹琴,读书赏画,我为他端茶送饭,他总视如不见,偶尔抬头一笑,便又自顾握卷吟诵。唯有那日黄昏,我站在桥上,看着晚霞满天,落英纷乱地卷过水面,看着涟漪纹生,自己的影子模糊不定,突然悲从心来,泪珠一滴滴坠落水中。
“水面忽然多了一道人影。我猛吃一惊,正欲揾泪起身,他递来一张罗帕,笑了笑,低声道:‘叶下斜阳照水,漾清波、沉沉天阔。桥上酸风射眸子。立多时,看黄昏灯火市。绿窗竹帘底,听几片、落英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我心里突突狂跳,接过罗帕,不敢看他,一边拭泪,一边快步回屋,迎面与另外一个丫鬟撞了个满怀。那丫鬟叫沉香,平时对我便极妒恨,冷笑一声,看了看我,又瞥了眼美成,神色古怪。我又慌又怕,忙奔回屋中,掩上门,紧紧地将那罗帕攥在胸前。”
李师师脸红如火,双眼却水汪汪的仿佛泪光滢动,叹了口气,道:“许官人,你们男人总说‘女人心,海底针’,可你们男人的心,却像天上的云一样捉摸不定……”瞟了他一眼,嫣然道:“我可糊涂啦,像你这样半大不小的男娃儿,又知道什么男女之事?”
许宣脸上微烫,便欲反唇相讥,心中忽然一凛:是了!这妖女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倒了全来,就连那些肉麻隐秘的情事也毫不避忌,必是早已起了杀心。无论我告不告诉她林灵素的下落,势必都会杀了我!
抬头望去,灰云雷火,滚滚闪耀,那只海东青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他心中剧跳,咬牙暗想,罢了!不管有无“救兵”,何时到来,先趁着妖女沉湎回忆,感应岩浆烈火,杀她个措手不及再说!
又听李师师道:“那天夜里,我攥着罗帕,回想着他的那首词,反反复复地猜测着他的心思。‘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他说的‘萧娘’是我么?‘书一纸’是不是那张写满了他名字的纸笺呢?他真的因为念着我,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么?越想越是意乱情迷,鬼使神差地推开窗,朝他与‘师师’的厢房望去。
“却见月满西楼,一个人影倚在阑干边,正双目灼灼地凝视着我。我当胸如被重锤猛击,霎时间呼吸不得。是他!是他在看着我!我耳颊滚烫如烧,想要躲到窗后,全身僵凝似的一动也无法动弹,泪珠忽然模糊了视线。
“他也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眸就像暗夜里的星星,闪闪发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听不见他的话语,但那一刻,却明白了他所有的心事。在我这一生中,从未有如那一刻般幸福喜悦,过去没有,后来没有,将来也不会再有了。
“我们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对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更梆迭响,有人提着灯笼从长廊里走来。我如梦初醒,急忙关上窗。等到更梆声越紧越远,小心翼翼地重新打开窗子时,他却已经不见了。过了一会儿,远远地传来大门‘吱呀’开关的声音,接着骏马长嘶,蹄声渐去渐远。他就这样趁着天色未亮,突如其来地离开了‘章台园’。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波澜不惊,我苦苦地等着他的音信,度日如年。直到那日午后,‘师师’突然将我叫到西厢房。我见沉香立在门口,满脸幸灾乐祸,隐隐觉得不妙。刚跨过门槛,便听‘师师’冷笑一声,道:‘李姥可真是慧眼识珠,做得一手好买卖。看不出你这没人要的小娼货都已经值上一千贯了!’
“我猛吃一惊,她忽然一掌重重地掴在我的脸上,将我扇倒在地,接着抓起沉香递来的木棍,一边劈头盖脸地朝我打来,一边厉声喝道:‘小娼货,我教你的那些招,都用在勾引美成上了罢?居然勾得他神魂颠倒,花了几年的俸禄为你赎身来啦!’
“转眼之间,我便被打得满脸是血,只能抱头蜷身,强忍剧痛,但心里却惊喜激动得像要炸开来了。原来美成为了替我赎身,暗地里凑了一千贯钱,委托他的朋友来买我为婢。李姥见他指名道姓,买无人知晓的‘李诗诗’,心下起疑,便旁敲侧击,弄清了来龙去脉。‘师师’知晓后,自是妒怒如狂,一心要将我活活打死。
“好在李姥及时赶到,命人夺下了她手中的棒子。那时我已经迷迷糊糊,一动也不能动了,心里却依旧说不出的喜悦,就算被她生生打死,也不枉了这一世了。‘师师’怒极而笑道:‘小娼货,你倒是天生的狐媚子!好,我就成全你,让他看看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婊子!’
“等我醒来时,全身已洗净抹香,一丝不挂地躺在架子床上。我吃了一惊,奋力挣扎,双手、双脚却被绳索绑在床柱上,难以动弹。四周烛影摇红,焚香袅袅,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过不片刻,门突然开了,沉香领着一个又黑又矮的壮汉进来,那汉子瞧见我,两眼发直,颤声笑道:‘妙极!妙极!一百贯换得如此一个美人儿的初夜,真真太值当啦!’我脑中‘嗡’地一响,哭着苦苦哀求,却反倒激得他哈哈大笑……”
李师师睫毛一颤,泪珠倏然滑落,嘴角却依旧挂着微笑,淡淡道:“接下来的七天,我被数十人轮番蹂躏,痛不欲生。起初还想着一死了之,但到了后来,已经渐渐麻木了,心底里的怒火越来越炽烈。我咬着牙,将这些人的脸容牢牢地记在心底,暗暗发誓,终有一天,我要将他们,将李姥、沉香、‘李师师’,将所有践踏我、凌辱我的人,全都斩尽杀绝。
“七天之后,他们终于将我松绑。‘李师师’看着奄奄一息的我,格格大笑,柔声道:‘小娼货,打死你就太便宜你啦。我要你这一辈子生不如死。’我浑身颤抖,恨不能咬住她的喉咙,将她生吞活吃,但还是匍匐在地,故意装出极度恐惧、恭顺的模样。
“李姥将我送入矾楼,做最低贱的活儿,陪最乖戾的客。好几次,我找到了毒死李姥和‘李师师’的机会,却又强行忍住了。‘师师’说得不错,杀死一个人太便宜了,要先让她生不如死。
“之后的半年,我再也没见到美成,终日如行尸走肉,往来于那歌舞不休、纸醉金迷的矾楼。终于有一天,当我强颜欢笑,为满座宾客弹着琵琶,唱着《瑞龙吟》时,他与数人并肩走进来了,瞧见我,笑容顿时僵住。我指尖颤抖,泪水盈眶,不敢抬眼望他,真恨不能即刻便死在他的面前。
第206章 邂逅
“才唱了两句,我的喉咙便似被什么堵住了,邻座的几个人登时大声起哄。忽听他道:‘诗诗小姐,我新填了一曲《瑞龙吟》,不如你唱给大家听听,何如?’唤来纸笔,当着众人之面一挥而就。
“我定了定神,照着那纸上的词句唱道:‘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我心中一颤,暗想:‘原来他去章台园找过我,却不知我早已沦落风尘,屈身在这矾楼之中。’强忍泪水,接着唱道:‘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一曲既毕,四周喝彩迭起,有的夸他词写得好,有的夸我唱得好。他听若不见,只是痴痴地望着我。我想着那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心里更是痛如刀绞,泪水忍不住一颗颗滴落在膝上的纸笺。
“若是半年前,我必会不顾一切地投入他的怀里,但那时……那时我早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又怎配他如许深情?于是笑了笑,道:‘周官人有一首《忆旧游》,奴家一直记在心上。今日重逢,正好唱给各位听听,聊以助兴。’吸了一口气,即兴唱道:‘记愁横浅黛,泪洗红铅,门掩秋宵。坠叶惊离思,听寒螿夜泣,乱雨潇潇。凤钗半脱云鬓,窗影烛光摇。渐暗竹敲凉,疏萤照晚,两地魂销……’”
许宣心里一震,这曲《忆旧游》他曾听不少歌姬唱过,都道是周邦彦填词,敢情竟是李师师所作!一时大觉钦佩。想到她满心悲苦,只能假托他的词作,表白心迹,又不由恻然怜悯。
李师师道:“满座宾客中,只有他知道这是我说与他听的。我含泪看着他,他默默看着我,一如那夜,只是却已天地翻覆,再难回到从前了!我接着唱道:‘迢迢,问音信,道径底花阴,时认鸣镳。也拟临朱户,叹因郎憔悴,羞见郎招。旧巢更有新燕,杨柳拂河桥。但满目京尘,东风竟日吹露桃。’
“一个锦衣男子猛地拍了下桌沿,大声喝彩,见众人望去,忙低头起身,和几个随从一道匆匆离开。到了门边,又转头望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但那时我所有的心思都萦系在美成心上,也只是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便未再留意。
“酒散之后,美成要来见我,却被李姥拦阻在外。我倚在窗前,看着他在楼下骑马徘徊,不由得泪水涟涟,肝肠寸断。若不是一心要报仇雪恨,只怕已推窗跳下,落个干净了。
“美成刚走,‘李师师’便脸色铁青地冲进来,指着我格格厉笑:‘小娼货,这辈子你都别想赎身啦!只要我在这一日,就算他出一万贯,千万贯,也买不得你去!’抓起金剪对我又戳又扎,若不是李姥及时拦住,我就算不当场殒命,也必被她划破相了。
“也不知李姥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的脸色霎时变了,又惊又怒又惧又妒地瞪着我,拂袖而去。
“那贱人走后,李姥假惺惺地数落了一通她的不是,叹气道:‘我的好女儿,‘师师’虽有千般不是,好歹也有恩于你。你初到章台园时,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若不是她细心指点,潜移默化,又怎会有今日的才情?做我们这一行的,哪一个不是可怜人?你只当她是个姐妹,别再和她计较啦。’
“我正狐疑她为何变得如此和颜悦色,又听她道:‘诗诗,你也算苦尽甘来熬出头啦。今日有位大官人看上了你,要将你包下来。往后你也不用再去陪酒陪客了,只要那大官人来时,好好接待,闲暇时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忽然压低声音,道:‘只是那周官人,你万万不可再与他往来了,一则他是师师的相好,二则让你恩客知道了,可就不好啦。’
“当天夜里,我便搬入了矾楼最为华贵的顶楼,除了有两个贴身丫鬟,还有专门的厨子、轿夫和裁缝,待遇直与‘李师师’等齐。所有人对我的态度也全都变啦,个个眉低耳顺,就连原来那些动辄打我骂我的嫖客,在楼阁、桥廊遇见,也无不远远地避开。
“我心里暗暗诧异,不知那位‘大官人’究竟是谁,竟让他们如此避忌?虽然再不用过受尽凌辱、忍气吞声的日子,却丝毫未感到喜悦。对我来说,活着和死了,早已没有什么分别了,憋着一口气,不过是为了找到机会痛痛快快地报仇罢了。
“如此百无聊赖地过了一个多月,那位神秘的大恩客方才现身了。他不从矾楼正门进来,也不由后院登楼,而是由李姥亲自领着,穿过矾楼错综复杂的密道,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这才认出他就是那日拍案喝彩、匆匆离去的锦衣男子。
“他自称姓赵,名甲,是汴京商贾。他以‘百家姓’的首字为姓,又以‘天干’的首字为名,自是不愿曝露身份。但我对他究竟是谁,殊无兴致,也不拆穿。于是便陪他喝酒唱曲,下棋画画。
“他聪慧绝伦,多才多艺,画的花鸟虫鱼惟妙惟肖,写的字更是如他长相般瘦挺俊秀,加上为人善解人意,一掷千金,若是其他女人,早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奈何我的心里早已被美成塞得满满当当,对这轻佻清俊的赵甲,始终无法放在心上。
“见我对他不卑不亢、若即若离,他反似更加痴迷,起初还只是十天半月来上一回,待上一个时辰便即告退,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自负风流,必是见惯了女人投怀送抱,始终不肯用强,我也乐得装傻,只是陪他喝酒弹琴,饮茶作画。
“如此又过了两个多月,那天夜里,大雪纷飞,到处白茫茫一片,我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刚入卧室,却见一个人影立在灯下,看着案上的字画。我道:‘赵官人,雪这般大……’话音未落,那人举着灯,飞快地转过身来,却是个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
“我吃了一惊,还不等叫出声,他已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双眼灼灼地盯着我,笑嘻嘻地问:‘小娘子,你的赵官人呢?什么时候来?’他神情玩世不恭,带着一种奇特的魔魅之力,看似陌生,却又仿佛极为熟悉。
“我摇了摇头,瞥见门外灯光闪烁,奋力推搡,便欲高声喊叫,他却摁紧我的嘴,将我抵在墙上,双眸闪烁着凌厉的杀机,微笑道:‘我数三下,你不老老实实地回答,就将你的心剜出来啦。’左手一拉,将我衣襟拉开。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他的脸色忽然变了,难以置信地盯着我胸前挂着的‘龙凤金锁’,颤声问我:‘这是什么?你从哪儿得来的?’横竖都是死,我也豁出去了,咬牙说:‘这是我妈妈给我的传家宝,你要杀就杀,但若敢将它抢走,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不放过你!’
“他泪水突然涌了出来,紧紧抱住我,浑身发抖,又哭又笑,在我耳边一遍遍地颤声道:‘妹子,妹子!我的好妹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脑中嗡地一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的哥哥,他是从小最疼我、护我的哥哥,是那个不顾一切保护我,对那些欺负我的坏人又咬又踢的哥哥!在我十岁以前,或者说,在我遇见美成以前,我日日夜夜都会梦见他,想着他。但就在我即将忘记他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了。
“霎时间天旋地转,九年来受的所有委屈,所有痛苦,所有凌辱……突然如火山磅礴爆发。我发狂地打着他,撕咬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踢着他。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要撇下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那么多的话哽在胸喉,却全化作了汹汹的泪水,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紧紧地抱着我,任由我宣泄,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燃尽了所有压抑的悲伤与怒火,和他抱头痛哭。他抹了抹眼泪,扶着我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一字字地道:“妹子,从今日起,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所有欺负过你的人,从门口的护院,到龟奴,到老鸨……到赵宋的狗皇帝,我李灵萼都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音刚落,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烛光晃动,‘李师师’领着沉香和几个汉子径直闯了进来,格格厉笑道:‘小娼货,你倒真是个耐不住寂寞的骚婊子!恩客一天没来,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姘头上床啦。哼哼,这回看谁能保你!来人!将这两个奸夫**的腿给我打断了,绑着去见李姥!’”
第207章 割脸
“那几个大汉正欲冲上前来,突然全都石人似的一动不动,‘李师师’和沉香也僵凝住了,张着嘴,眼珠滴溜溜直转,又惊又怒。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道士从他们身后闪了出来,伸出手指,腼腆地朝我笑了笑,示意已点住了他们的穴道。
“我哥哥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对我说:‘妹子,这是我的结义兄弟王文卿。你别看他细皮嫩肉像个小娘子,实则心狠手辣得很呐。此番随我进京,就是陪我找那姓赵的狗皇帝报仇来啦!’”
李师师冷笑一声:“那时我满心欢喜,以为兄妹团圆,大仇将报,十几年的噩梦终将结束,又岂能料到就是因为这阴狡歹毒的狗贼,又堕入了更痛苦百倍的深渊?”脚尖踩在王文卿血肉模糊的脸上,徐徐旋转,踏得他嘶声惨嚎。
许宣听她回忆时,便已猜到这两人必是林灵素与王文卿,对照魔帝当日所说,暗想:“是了,此时距离他们兄妹分离已过了九年,李师师十五岁,林灵素十八岁。林灵素取得敖无名的‘指南珠’,前往神农架寻找‘青龙皮图’,不过十七岁。他和王文卿能逃脱敖青青、陆成仇的魔爪,活着回到东京,必是由于陈楠‘陈泥丸’出手相救的缘故。”
又想:“陈楠、敖青青、陆成仇多半是因为抢夺‘青龙皮图’,引发了山崩,才被困在冰川下,最终被林灵素捡了便宜。”
虽不知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按照林灵素当初与陆成仇的对话推算,极可能是林灵素趁机剁掉了前魔帝、妖后的四肢,再以提供食物为交换,迫使两魔头老老实实地传了他种种神功。
至于那卷“青龙皮图”为何会到了敖青青的肚中,又为何最终被李师师剖腹取走,多半是因为林灵素彼时一心复仇,并不急着寻找蓬莱,为了避免被道魔各门夺抢,索性将“青龙皮图”塞入了敖青青肚里。兵法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就算阴狡如王文卿,也必然料不到林灵素会将如此珍贵之物藏在彼处。
林灵素与王文卿既敢大咧咧地返回京城,闯入矾楼,必是魔功初成,又打听到了赵官家是李诗诗入幕之宾,所以到此守株待兔来了。而那位能书善画、出手阔绰的“大恩客”,不消说,自然就是当时的天子赵官家了。
果听李师师续道:“我哥哥道:‘妹子,你可知那赵甲是谁么?嘿嘿,就是那狗皇帝赵佶!’我脑中嗡然一响,难以置信。又听他咬牙切齿地道:‘赵狗夺了我们李家天下,对我们祖上百般凌辱,犹嫌不足,还要让我们女的世代为娼、男的世代为奴!若不将这狗皇帝千刀万剐,又怎消我心头之恨!’
“我想着十几年来受过的种种凌辱,郁积的怒火顿时随着热血冲上了头顶。哥哥递我一柄尖刀,乜斜着李师师,笑道:‘此番贼老天开眼,不但让我兄妹重逢、报仇雪恨,连替死鬼都找好啦。妹子,你瞧这位行首,身材、脸型都与你颇为相似,若是划烂了她的脸,你猜别人能不能分得出来?’
“我心里突突狂跳,登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赵佶死在我的房中,我自然难逃干系;但若杀了‘李师师’,毁去她的容貌,官府必然以为她就是‘李诗诗’,混乱中被凶手刺死。
“她也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了,脸色惨白,奈何被点了哑穴,一声也叫不出来。我攥着刀,慢慢地划过她的脸,柔声道:‘哥哥放心。这儿为了争风吃醋,每日总有好几起斗殴。若是让天下人知道,赵官家放着三宫六院的美貌妃嫔不予临幸,反倒跑到矾楼里玩乐,还被其他嫖客刺死,朝廷的脸面又往哪儿搁?就算起疑,也只有不了了之啦。’
“看着她满脸泪水,双眼尽是恐惧哀求之色,我心里闪过一丝怜悯,旋即又被怒火吞噬了。那一瞬间,我所受过的所有痛苦与屈辱,全都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的脸浮光掠影般变幻着,既是‘李师师’,又是李姥,更是刘易知、伙夫、龟奴……以及强暴过我、殴打过我的每一个畜生。
“我浑身颤抖,刀尖不知不觉地刺入了她的耳颊,慢慢地朝下划落。她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了,惊怒恐惧地瞪着我,泪水、汗水、鲜血……涔涔涌出,却一声也叫不出来。等我从悲怒中醒觉时,刀尖已从右到左,划到了她另一侧的上颚,脸皮皱巴巴地掀了起来,鲜血浸染。
“我心里一凛,往后猛撤了几步,那张脸皮登时被我拽落在地。眼见李师师满脸血肉模糊地站在烛光下,沉香早吓得晕了,那几个凶横霸道的大汉也骇得面如土色,滴滴答答地尿了裤子。哥哥似乎亦有些惊讶,拍手大笑道:‘好妹子!不愧是我李家的好妹子!’
“看着那些人恐惧哀求的眼神,我心里的惊骇懊悔反倒渐渐消散无形,觉得说不出的舒畅与快慰。那一刻,我终于幡然醒悟,人生在世,都不过是一群弱肉强食的衣冠禽兽罢了!要么吃人,要么被别人吃了,再没有第三种选择。”
许宣心中一震,想起父母,更是悲怒填膺,戚戚有感,暗想:“如让我抓住程仲甫,抓住狗皇帝,抓住所有害死我许家上下的奸贼,我也要一个个剥皮抽筋,慢慢剐死了方才解恨。”
又听她说道:“于是我握紧刀,奋力刺入‘师师’的腹部,然后一刀,一刀,再一刀……直到精疲力竭。我坐在血泊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着那具戳满了窟窿、面目全非的尸体,突然悲从心来。我杀死的不只是‘师师’,更是从前的自己。在我剥下她皮的那一刻,那个孤独坚强、单纯善良的‘李诗诗’便也已从我身上剥离了。
“哥哥和王文卿手起刀落,将剩下的人全都结果了,又一一剁烂了脸,伪装成互相血斗的场景。我扶着墙,虚脱似的走到里屋,刚擦洗完身子,换过衣裳,便听见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心中一沉,赵官家!那姓赵的狗皇帝终于来了!匀住呼吸,举灯到了门边,等哥哥和王文卿一左一右隐好身形,才颤抖着打开房门。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站在门外的竟不是赵官家,而是……而是我朝思暮想的周美成!
“灯光照在他的鬓上,竟长出了斑斑白丝,比起我半年前所见,仿佛老了十岁一般。我又悲又喜,不由自主地抚着他的脸,泪如泉涌,心都要碎了。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抱入怀里,一遍遍地在我耳边低喊我的名字,滚烫的泪水滑过我的颈子,像火焰般窜入我的心底。
“走廊外一片漆黑,我生怕被人瞧见,急忙将他拉了进来。刚拽上门,立知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猛吃一惊,骇然看着满地尸体,又惊愕地转头望着我。
“眼见两侧身影晃动,我忙扑入他的怀里,故意低声叫道:‘周官人,别让门外的人听见,快救救我!’哥哥与王文卿听说他不是赵构,门外又有旁人,立即又隐入墙后。
“美成问我究竟发生了何事。我信口胡诌,说‘李师师’对我又妒又恨,带了几个心腹来打我,不想正好撞入了飞贼,全被那些飞贼杀死了。美成信以为真,怕我惹上官司,又惊又急,便要拉着我从密道离开,随他远走高飞。
“唉,若是我真能随他走了,该有多好?但那时我方甫兄妹重逢,又一心要杀死赵构,报仇雪恨,竟无法答应。于是念头飞转,找了个借口推脱,约定三天之后的午夜,让他在后院的墙外等我。
“我心想,那狗皇帝就算今天不来,明天、后天也必定要来了,只要将他杀了,便可了无牵挂地与美成远走高飞了。
“于是美成走后,我连续三天称病,闭门不出,丫鬟送来的饭菜也只让放在门口,就连李姥前来看我,也不敢放她进来。然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赵佶,反倒听见门外传来的众多流言蜚语,让我越发提心吊胆。
“矾楼里的众人都已发觉‘李师师’失踪了,有的说她和恩客跑了,有的说她被飞贼掳走了,还有的说她被丫鬟的冤鬼勾魂,跳入了池里……个个说得有眉有眼,宛如亲见。
“好在正值腊月,尸体没有腐烂,几无臭味。但终日和四具尸体共处一室,不免忐忑烦恶。到了第三天夜里,赵佶仍然没来,哥哥也有些焦躁了,来回踱步,几次想要闯入皇宫直接了结他的性命。
“王文卿忙拦阻道:‘或许这便是天意。老天不愿那狗皇帝死得这般痛快。当日赵狗夺了你李家社稷,若是只杀这么一个狗皇帝,又岂能抵得了亡国之恨?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赵狗也常常做亡国之君的滋味,才能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第208章 伴君
“哥哥眼睛一亮,拍手笑道:‘不错!光杀狗皇帝一人,又岂能消我心头之恨?我要他国破家亡,子子孙孙也尝尽我们所尝过的苦头!’我隐隐有些不安,忍不住问他们,凭着我们三人之力,又如何掀翻朝廷?
“王文卿微笑道:‘若仅靠我和李大哥,自然是不能够了。但有了诗诗,就大不一样啦。周幽王为褒姒一笑,丢了江山;唐玄宗被玉环所迷,天下大乱。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赵佶这样的狗熊?’
“我心里一沉,这才明白他竟是要我留下来,继续取悦赵官家!哼,这狗贼一心修成‘炼天石图’的绝学,知道凭其个人之力绝难做到,因此打着助我兄妹复仇的幌子,想借我接近赵佶,得其信赖,当日也好仿照徐福,倾全国之力寻找蓬莱。
“哥哥握住我的手,道:‘妹子,我知道你受了许多苦楚,不该再求你多做牺牲。我也想立刻宰了狗皇帝,带着你远走高飞。但人死不过头点地,就算将赵狗满门全都杀了,又怎抵消得了我们所受的苦难和屈辱?’
“我每听他说一句,心便往下沉坠一分,肝肠寸寸如绞。我忽然明白,他已经再不是小时那个不顾一切保护我的哥哥了。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大过‘报仇’二字。只要能让赵宋倾覆,就算让我受尽践踏,也在所不惜!
“但那时的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不同意,又有何用?于是我强忍着泪水,假装欢喜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打定主意,等我从他们这儿学够了本领,就杀了赵官家,再杀了从前欺负过我的每一个人,然后带着美成逃到天涯海角。
“天快亮时,我悄悄地掀开帘子,只见大雪纷飞,后院的高墙下停着一辆马车,美成裹着皮裘站在雪地里,仿佛化作了一尊雪人。我泪水瞬间全涌出来啦,痴痴地凝望着他,他也默默地望着我,一如那夜。只是我们都明白,我再也无法随他离开了。我们之间,隔着两重院落,却似隔着万水千山。
“到了第二日傍晚,赵佶终于来了。王文卿黑衣蒙面,装作刺客,躲在门后。赵佶方一进屋,他便踢上门,杀死了两名随身侍卫。我依照哥哥嘱咐,急忙抢身护住赵佶,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哥哥乔扮成云游的道人,在院外等候已久,听得叫声,立即闪电似的穿掠而入。岂料他刚破窗而入,房门便被人撞开了,另一个锦衣男子抢先冲了进来,挥刀劈退王文卿,喝道:‘三衙管军高俅在此,谁敢放肆!’
“我们全都吃了一惊,想不到半路杀入一个程咬金。‘三衙管军’是掌管禁军、厢军的大将,此人修为虽然一般,真气却颇为强猛。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文卿奋起全力,将那高俅一掌震开,假意朝赵佶杀来。
“赵佶吓得面无人色,我大叫着扑在他的身上。哥哥立即斜地里冲至,杀得王文卿趔趄后退。王文卿假意不敌,大叫一声,翻身撞出窗外,飞檐走壁,顷刻间便消失在暮色里。
“高俅等人无暇追击,忙不迭地扶起赵佶。赵佶惊魂甫定,问我来龙去脉,我哭哭啼啼,将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谎话又说了一遍,只说那刺客是金国鞑子,三日前便潜入这里,杀死了‘李师师’主仆和几个护院。我遭他胁迫,难以脱身报信,只好拼死保护圣驾了。
“我哥哥则自称是‘神霄派’的道士林灵素,进京与师弟王文卿会合,路过楼下,听得呼叫声,故而拔刀相助。赵佶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感激,紧紧握住我的手,叹道:‘若不是两位卿家冒死救驾,大宋今日可就没有天子了!’
“高俅上下打量着我哥哥,大喜道:‘是了!阁下莫非就是当年与我同为苏公书僮的灵素兄?’我哥哥这才认出他来,又惊又喜。
“原来当年苏公将高俅送与王晋卿,深得其赏识。王晋卿见他善踢蹴鞠,又找了个机会,引见给了同样酷爱蹴鞠的端王赵佶。赵佶当了皇帝后,高俅跟着飞黄腾达,很快就凭借战功,当上了掌管禁军的‘三衙管军’。今夜他恰好陪着赵佶,来矾楼微服玩耍,故才有了这番情景。
“高俅极讲义气,对苏公故人向来照顾,何况当年交情极深的玩伴?当下大力保荐,将我哥哥吹得天上少有,天下绝无。我哥哥又能言善辩,大吹法螺,自称受了‘火师’、‘电母’的指点,修成了通天唤雷的本领。并当即表演了‘阴阳五雷大法’,引得冬雷震震,闪电交加。
“赵佶原就崇仙慕道,又惊又喜,将他视为神人,很快便连同王文卿一道,召入宫中,分别封为‘通真达灵先生’、‘冲虚妙道先生’,授以金牌,可以随意出入。又专门为他建了一座‘通真宫’。一时间,倍得恩宠,天下瞩目。”
许宣恍然醒悟,心道:“林灵素‘救’了赵官家一命,又有最得宠的‘李诗诗’与高俅争相说好话,难怪这么快便成了道门第一红人。也难怪赵官家会对他言听计从,崇道抑佛,炼丹长生,搅得乌烟瘴气,天下大乱。”
李师师嘴角泛起一丝酸楚的笑纹,淡淡道:“至于我么,因为救驾有功,更得赵佶的喜欢了。高俅说,鞑子刺客必是打听到官家对我的钟情,才在这里埋伏行刺,为了避免再生危险,不如将死去的‘李师师’说成是我,这样我就能假借着‘李师师’的身份,李代桃僵,在‘章台园’里与赵官家安心厮守了。
“于是从那天起,‘李诗诗’便随着那张剥下的脸皮一起死了。我成了李师师,住进了那至为熟悉的园子。只是春时花、夏时月、秋时风、冬时雪,年年岁岁,景物依旧,和我一起照入水面的人,却再不是他。
“随后的几年,我哥哥与高俅、蔡京、童贯等权臣往来密切,越来越得势,也越来越得赵佶的倚信,真可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我只盼着他快快弄倒朝廷,报仇雪恨,我就能早早脱身,和美成一起远遁天涯了。但他却似猫捉老鼠,玩儿得起兴,王文卿更借着权势,大量搜刮灵丹妙药、古书秘笈,修炼神功。
“哥哥为了助我修成‘阴极炁基’,抓了许多道童、道姑在‘通真宫’里,将他们作为‘嫁衣神功’的鼎炉,丹成鼎裂后,又将他们的炁丹传入我的身体,帮我打通任督二脉。
“他聪明绝顶,得了敖无名与魔帝、妖后的亲传,又有道佛各派进献给赵官家的各种神丹妙药,年纪轻轻,却已俨然成了道门第一高手。我在他的倾囊相授下,很快也掌握了‘阴阳五雷大法’与各派绝学,进境一日千里,越来越沉迷其中。
“那天夜里,赵佶没来。我一个人站在桥上,看着波心摇荡,冷月无声,又感到了那种椎心彻骨的悲伤与孤独。就在这时,墙外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如泣如诉,缠绵悱恻。
“我浑身发抖,这曲子我唱过了百遍、千遍,词句也早已牢牢记在心间。笛声突然断了,过了片刻,只听一个低沉温雅的声音轻轻地唱道:‘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我双颊忽而滚烫,忽而冰凉,梦游似的穿过园子,打开偏门,走到了院外。只见月光如雪,桃花如霞,他青衣鼓舞,独自站在墙下,泪光闪烁地凝视着我。那一刻,我悲喜填膺,肝肠如碎,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家仇国恨,全都被迎面的春风刮得片缕不存。
“我不顾一切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加重要,再也没有一刻比那时更加真实了。他捧着我的脸,仿佛碾碎似的压住了我的唇,我的眼泪,合着他泪水,在我们的唇舌间层层叠叠地化开,那么咸,那么苦,那么涩,却又那么甜……”
轰鸣迭爆,炽烈的熔岩已经涌到了距离他们六七丈处。许宣心中大凛,再过片刻,吉塔火山只怕又要重新喷薄了!
李师师却恍如不闻,脸颊红得想要滴出水来,痴痴地望着摇曳的火光,自顾低声道:“我醒来时,月满西楼,炉火在我们身边闪耀,他抱着我,卧在熊皮地毯上,沉沉熟睡,嘴角依旧挂着微笑。我颤抖着抚摸着他,分不清是真是幻,多么害怕这只是一个梦,醒来时他就会消失。
“一阵风吹来,帘帷鼓舞,我突然瞥见一道人影斜斜投映在廊台上,猛吃一惊,急忙裹起衣服,提剑冲了出去。却见王文卿站在廊上,双眼灼灼,神色古怪得盯着我。”
第209章 爱恨
“我又惊又怒,问他为何在这里窥视,王文卿又古怪地笑了笑,道:‘师师妹子,你可知赵佶害怕遇刺,在章台园内外布了多少眼线?若不是我,你和周官人还能这般顺利地相会么?’
“我心中一凛,凭栏凝神四扫,这才发现西墙、南院外的巷子里,软绵绵地斜倚着几个人,均被点了穴道,昏迷不醒。冷汗不由涔涔遍体。我与这厮相处数年,知道他心机深沉,这么做必有所图,于是便问他想要如何。
“王文卿摇了摇头,微笑道:‘放心,我自不会告诉灵萼的。他为了报仇,什么也不管不顾,若是听说此事,必会暴怒除去周公子。我与你们兄妹亲如家人,岂能见你们因此反目?’顿了顿,又道:‘人生在世,除了恩仇,必然还有其他所求。比如你,想和周官人厮守,而我呢,则想早日找到蓬莱,求仙得道。我们若是两相帮护,何愁不能心想事成?’
“我知他说得委婉动听,其实不过是要挟我帮他找到‘炼天石图’罢了。我这一生受尽了别人摆布,早已立誓绝不再让任何人将我当作恣意揉捏的面团,攥在手心。于是我沉吟了片刻,假意答应,心里却想好了脱身之计。
“于是此后的大半年里,我一边和王文卿虚与委蛇,在赵佶面前说他的好话,一边加紧修炼‘阴极真炁’。赵佶听从我的话,在‘章台园’东边的街巷里为王文卿建了一座宫观。
“我又让王文卿在宫观中建了一条地底密道,一则方便我与周郎相会;二则也便于我汲取他为我提供的‘人鼎’真炁;第三么,等我留下遗书,勒死丫鬟,将她毁容后伪装成自杀的我,那条密道就成了王文卿**我、并密谋刺杀赵官家的罪证了。”
许宣一怔,想不到她那时便已如此阴狠。这两兄妹和王娘子,凶狡毒辣,各怀鬼胎,倒真是天生的冤家,一物降一物。此时已无暇聆听,凝神感应滚沸的熔岩,将真气一点点强聚而起,只待火山喷薄时,立即出手逃命。
李师师森然一笑,冷冷地横了眼那也不知是死是活的王文卿,道:“可是我太小看这狗贼啦,他奸狡多疑,岂会不留着一手?那年冬天,赵佶感染风寒,久卧病床,极少到‘章台园’来。周郎常常经由宫观的地道,到园里与我相会。一天夜里,他正兴致勃勃地给我看刚买来的玉笙,院外车轮辘辘,马蹄声声,赵佶忽然来了。
“好在我早有防备,在床下设了暗格,忙将周郎藏入其中。赵佶入屋后,四下环顾,又假借拾取罗帕,低头看了床底。我只道是丫鬟告密,又惊又恼,心想,若真被赵官家发现了,立刻将他杀了,再故技重施,将丫鬟的尸体乔化成我,带上周郎逃之夭夭。
“赵佶未发现异常,脸色稍缓,从袖子里抓出两个柳橙,微笑道:‘师师,今日岭南进贡了新鲜的橙子,我想起你最是爱吃,因此连夜带来啦。’我正拿剪子剖剥橙子皮,他瞥见床上的玉笙,显然又起了疑心,拿起试吹了几声,问我从何处买的。
“我心里突突直跳,若无其事地将橙子递与他,说是王文卿送的。他知道王文卿素来讨好我,也就不说话了。闷声不响地吃了半个橙子,他忽然又咳嗽起来,当下起身要走。我假意挽留了片刻,送他出了大门,等到车马声终不可闻,才松了口长气。
“周郎更是骇得魂飞魄散,从床下出来后,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我知道赵佶生性多疑,必定还会再来突袭查看,于是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再未与周郎相会。
“‘章台园’里除了四个丫鬟,还有五个仆人和马夫,我思来想去,不知道是谁告的密,恨不能全都杀了,但如此一来必定更加引起赵佶的猜忌……可那时我又哪知这一切都是王文卿搞的鬼?这狗贼……这狗贼心思之狠毒,就算毒蛇也比不过!
“到了二月,赵佶的病终于好了,领了高俅、王文卿和我哥哥十几人到‘章台园’观赏桃花。我见他带这么多人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酒过三巡,忽有人报,周美成周大人来了。我心里咯噔一跳,赵佶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传他进来。
“周郎见我们全都坐在亭阁内,神色微有些尴尬。他刚入座,赵佶便道:‘周卿,听说你新近填了一首《少年游》,今日风和日丽,春色撩人,不如拿出来让师师唱上一曲,我们一边听歌,一边赏花,岂不甚佳?’
“听得‘少年游’三字,周郎脸色登时大变,支吾搪塞,只说记不起填了什么。赵佶从袖中摸出一卷纸,递给我道:‘无妨,我这儿正好有周卿亲笔,请师师照着唱便是。’
“我只瞧了一眼,胸口就像被重锤猛撞,天旋地转。纸上写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说的赫然正是周郎藏在床底那夜发生的事情!
“笔迹挺拔端丽,确是周郎亲笔所写。只是赵佶又从何处得来?众目睽睽,我不及多想,只得调匀呼吸,弹琴清唱。每唱一句,周郎的脸便白上一分,唱到最后一句时,已惨白如雪。
“赵佶嘴角冷笑,慢悠悠地喝着茶。众人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打着拍子,喝彩不迭。我心底的惊惶骇怒反倒慢慢消散了,赵佶极好面子,必不肯让人知晓我与周郎之事,这么做,不过是羞辱与警告我们罢了。
“再说,赵宋自诩仁义,对士大夫向来不治重罪,周郎一无谋反,二不贪腐,赵佶就算恨他入骨,也找不出杀他的借口。倒是告密之人手段通天,心机阴狠,竟能将周郎写的手卷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去……我猛地一震,转头望向王文卿。这狗贼苦笑着摇了摇头,朝我哥哥努了努嘴。
“我这才发觉哥哥怒火欲喷地盯着我,心里登时沉了下去。我不怕赵佶,不怕王文卿,不怕世间的任何人……除了李灵萼。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怕他。大概从那时起,我早已发现他的心底除了恨,再也容不下其他了吧。可我不曾料到的是,仅仅半个月后,我就沦落得和他一样了。
“听完歌,赵佶没说什么就起身走了。周郎转过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落英缤纷,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又被狂风吹散。那是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三天后,他被贬往顺昌担任知府,到了半路,就被人杀死了。
“我得知他的死讯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清晨。那天早上,我扶着马桶,呕得翻江倒海,酸软无力。就在我又惊又喜,醒悟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时,王文卿突然带着一张浸血的罗帕出现了,将我瞬间从狂喜的天堂,拽入了黑暗的地狱。
“那张罗帕,那张他最初递给我擦拭泪水的罗帕,如今浸满了他的血。他死时紧紧地将它攥在手里,仍在轻声呼喊我的名字。我将那手帕贴在脸上,浑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听王文卿说,杀死周郎的人是我哥哥。我才如梦初醒,发疯似的跃上马,穿过街巷,径直冲入了‘通真观’,朝着我哥哥拔剑就砍。可惜那时他的修为远远在我之上,不到三合,就将我制住了。
“我拼死挣扎,嚎啕大哭。他点住我的穴道,捏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违抗他的意志。那双眼睛里仿佛一半是烈火一半是寒冰。我终于明白,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哥哥了。凡是与他为敌的人,都必须死。
“我哭得精疲力竭,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来时,肚腹剧痛,衣裙上尽是鲜血。就在我昏迷的时候,我和周郎的孩子死了,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变成了一滩污血。我一直以为是因自己伤心过度,又激烈地打斗,才动了胎气,直到许多年后……”
李师师深吸了一口气,泪珠却仍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直到许多年后,东京被金兵攻陷,我只身逃往江南时,无意间撞见王文卿与李少微,才从他们口里得知,原来从前暗中告密的人是王文卿,唆使我哥哥杀死周郎的人是王文卿,在我昏迷时,用‘寒冰掌’打掉我腹中胎儿的,依旧是王文卿!许官人,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设计让他杀死自己的女儿了吧?”
许宣心底大震,敢情种种恩怨,皆由此起!
王文卿到处煽风点火,栽赃陷害,想来都是为了挑拨李灵萼兄妹,诱使李师师与他结盟,骗出“青龙皮图”的下落。为了求仙,却先沦入魔道,才引来种种大劫,遭此报应。
念头未已,下方轰隆狂震,烈焰喷涌,那焦臭如干尸的王文卿突然一掌将他撞飞,抱着李师师,厉声狂吼着朝火山里冲去。
第210章 幸存
许宣只觉眼前一红,体内仿佛也随之爆炸开来了,又惊又骇,本能地聚气捏指,天人交感,接连使出了“山火贲”与“雷火丰”,连环挥掌,猛拍在下方层叠炸涌的火光上。
“轰!”天摇地动,震耳欲聋,他被那反撞的气浪掀得冲天飞起。四周闪电如银蛇乱舞,刺鼻的硫磺味与火山灰呛得他睁不开眼,无法呼吸。
周身忽然一阵剧痛,被雷电接连劈入,他吃痛狂吼,借势随形,又是连续几记“火雷噬嗑”、“风雷益”,转眼便穿过了那滚滚翻腾的火山云,飞旋着朝海上抛去。
狂风呼啸,粼光乱闪,还不等吸气,便已“哗”地撞入海中,汩汩朝下沉去。赤丽的火山弹呼啸着穿入水里,在他四周划过道道白线。
接着“哧哧”连声,光焰缤纷闪耀。数以百道的岩浆前赴后继地冲入海里,汽泡乱涌,迅速冷凝成了千姿百怪的石头,飘摇坠落。原本冰冷彻骨的海水登时变得温热起来。
许宣浑身经脉尽皆震断,憋闷欲爆,只能胡乱地划舞着双臂,朝上游去。顷刻间,头上、身上又被十几块石头接连砸中。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刚吸了两口气,又是一大片紫红的熔岩当头泼落,急忙翻身朝下沉去。
如此随波跌宕,忽沉忽浮,也不知过了多久,隆隆声终于渐渐转小,山顶也不再有岩浆冲天喷出了。
黑云滚滚,沉甸甸地在上方翻腾,将吉塔山遮住了一半,闪电如银蛇乱舞。十几道赤红的熔岩犹如血河,顺着山坡流入冰洋,入海处烟腾雾绕,姹紫嫣红,壮丽而又恐怖。
那些冷凝的熔岩就像巨树的虬根,沿着山脚弯曲盘绕,朝海面四散铺开,火光点点。许宣死死地抱住一条巨大的岩浆岩,浮在温热的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想到那天下第一妖女李师师业已葬身火山,而自己竟能在地狱边沿死里逃生,胸膺激荡,悲喜交织,忍不住哑声长啸。
然而转念一想,天海茫茫,经脉俱断,他一个人浮沉在这北极冰洋里,又能强撑到几时?又不禁打了个寒颤。仰头四望,不见海冬青,难道那忠心耿耿的神鹰也已葬身于喷薄的岩浆?心情更转低落。
思忖间,电闪雷鸣,突然又下起了瓢泼大雨,落在他的身上,尽是灰黑色的泥浆。他抹了一把脸,朝天怒吼道:“贼老天,连火山也烧不死我,你又能奈我何?你要我死,我偏不死!就算只剩下这两条胳膊,也誓将游回临安,杀光所有的仇人!”
雷声滚滚,泥雨越来越大。他嘶声吼骂了一阵,悲怒少消,当下翻身爬到岩浆岩上,蜷作一团,沉沉睡着了。他经历了这连番大战,早已精辟力竭,此番心无挂碍,睡得极为酣熟。
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几声尖锐的鹰啼,他耳廓一动,蓦地睁开眼来。只听“呀呀”之声由远而近,有人遥遥喊道:“许兄,许兄,你在哪里?许兄……”
王重阳!他惊喜交迸,原来海冬青是飞去给王重阳领路了!他和这迂头愣脑的小子亦敌亦友,各怀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更是倍感亲切。有这小子相助,自当能离开此处了。当下忙坐起身,高声应答。
此时雷雨已止,海面上黑云沉沉,分不清是昼是夜。山顶流下的熔岩也已基本凝固,只有少数几处仍闪着耀眼的红光,烟雾滚滚。
海冬青从那陡峭的山壁后飞了出来,欢鸣着掠过海上重重叠叠的岩浆岩,冲落到他的掌心,亲热地啄着他的脸颊。许宣欣喜无已,笑道:“鸟兄,多谢你啦!”亲了亲它的尖喙,它却怪叫一声,振翅跳开。
王重阳青衣鼓舞,风也似的卷落在前方,见他无恙,登时松了口大气,歉然道:“许兄,海啸强猛,来得迟了……”话音未落,腹内忽然传出蛇圣女的尖喝:“小子,你和他啰嗦什么?快问他妖女李师师呢?现在何方?”
许宣此时心情大佳,有意逗她,哈哈笑道:“李师师早被我打死啦,掉进火山,连灰也找不着了。”
王重阳“啊”地一声,信以为真,又是惊愕又是难过。他忠厚重情,虽知这妖女传自己神功,不过是为了借自己之手复仇,但心底里依旧将她视如师父;哪怕对她害死王允真,感到伤心悲愤,也始终难以仇恨。
却听蛇圣女冷笑道:“臭小子胡说八道!就凭你这点能耐,变出千儿八百,也抵不过那妖女一根指头。再不说出来,我就让王重阳将你一掌打死,丢入火山!”
许宣笑道:“你信或不信,干我屁事?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想明白,我和那妖女不共戴天,她若没死,我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么?”
蛇圣女将信将疑,喝道:“王重阳,快将这小子拎上山顶,看个究竟!”王重阳不敢忤逆,道:“许兄,得罪了。”提起他的衣领,驭风飞掠,朝山顶冲去。
黑云离散,浓烟滚滚,山上到处都是窟窿与裂缝,红光点点闪烁,冒着刺鼻的硫磺气味。
山顶的豁口坍塌崩落,扩大了四倍有余,凝结的熔岩层叠连绵,布满了红赭橙黄的条纹,在下方火光的明灭辉映下,闪着玛瑙似的温润光泽。
海冬青尖叫盘旋,王重阳提着许宣在崖边站定,探头俯瞰。
只见周围壁立千仞,宛如巨井。“井”底熔岩不停朝上翻涌,喷起一道道霓丽刺眼的红光,热浪灼人。别说血肉之躯了,就算是金人坠入其中,也立刻消熔为液体,无影无踪。
蛇圣女忽道:“那是什么?”两人心中俱是一震,又惊又奇。距离他们百丈之下,悬浮着一轮圆钵,金光闪闪。隐约能瞧见钵中似乎还有一块石头,云蒸霞蔚,异彩纷呈。
王重阳凌空冲掠,到得近处,才发觉那金钵竟有两丈方圆,也不知由什么金属铸成,被他气箭弹震,只发出“嗡嗡”低响,巍然不动。
更奇怪的是钵中的那块巨石,长宽大约丈许,凹凸雄奇,嵌在金钵的水里,就像立在海面上的一座缩小的山脉。既有参差陡峭的“山峰”,也有幽蔽蜿蜒的峡谷,平缓处如高原、山坡,凹陷处又漾着粼粼水光,仿佛溪流、湖泊。森林、草地、花树、苔原……更是一应俱全。
在这巨石上方,云霞笼罩,变幻万端,时而“雷电”乱舞,“暴雨”倾盆;时而云收雨散,山脉如镀金光。每下过一次“雨”,那缩小的山脉上便“瀑布”飞泻,聚流成溪,汇入山脚的“湖泊”,最终汇入“大海”。那些草木也越见葱茏,鲜花四处盛开。
王重阳越看越奇,失声道:“你们看,这山上有鹿!”只见数十只小如靡粒的梅花鹿正越过“溪流”,到对面的“山坡”上吃草,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吓得四散奔逃,消失在周围的“森林”中。
蛇圣女“哼”了一声,道:“岂止有鹿,还有好多猴子、老虎、牛、羊和猎人呢。”
两人凝神细望,果见那“山坡”与“峡谷”中还徜徉着许多小得难以看清的动物,更有许多骑着“马”的“猎人”正离合包抄,围捕着“山野”上的牛羊与鹿群。
许宣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心中“突突”狂跳,忽想:“按佛经所说,一千个一世界称为一小千世界,一千个小千世界称为一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为一大千世界,合小千、中千、大千总称为三千大千世界。而佛经中,位于世界中心的的‘须弥山’,就在一小世界的中央。芥子须弥,三千世界。这座方丈之山与‘须弥山’何等相似!”
想到“方丈之山”,忽然醍醐灌顶,脱口叫道:“是了!这钵里的山,就是海外三大仙山之一的‘方丈’!”
王重阳一怔,不明所以,蛇圣女却如遭电殛,颤声道:“方丈世界,宇宙之央……不错,这就是‘方丈山’,是女娲娘娘用来封镇‘玄武神兽’的宝山!”
许宣灵光迭闪,更无怀疑,忍不住拍手大笑道:“古时人们常说,世界是由一只大乌龟驮着。想来这‘方丈山’就是压在‘玄武’这只大乌龟背上的‘世界’了!嘿嘿,都说‘方丈’在东海中心,四岸各长五千里,谁知它竟只有方丈大小,悬在北海火山之中!”
突然想到“玄武神兽”既已现身海上,说明“方丈封印”已然告破,那么封镇在这里的“混沌皮图”必然也已不在了,满腔喜悦顿化乌有。
当是时,海上突然传来一声狂吼,乌云迸炸,天摇地颤。金钵“嗡嗡”直震,“方丈山”上的猎人、野兽尽皆惊惶逃散。
许宣、王重阳转头望去,脸色齐变。上方云层翻涌处,露出一个巨大而狰狞的蛇头,正摇曳着朝他们极速逼近。
玄武兽又回来了!
第211章 绝境
先前在海上已见识过这孽畜的凶威。它虽不如青龙灵活残暴,却胜在庞巨如山,坚不可摧;破坏力之狂猛,更是无可匹敌。一旦激起怒火,整座吉塔山都可能被它碾塌。
若是蛇圣女肉身犹在,许宣经脉未断、双腿俱全,三人联起手来,或许还可与之一战。但此时仅凭着王重阳一人之力,要想斗过它,无异于痴人说梦。
海冬青尖啼着冲天盘旋,蛇圣女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躲到石壁缝隙里去!”王重阳提着许宣,刚掠到南侧山崖的罅隙中,玄武那巨大的蛇头便已咆哮着俯探而入。
它左右摇曳,长信嘶嘶乱舞。许宣心中嘭嘭剧跳,他们恰好躲在那凶兽的颔下,处于它视野的盲区,四周刺鼻的硫磺味正好又掩盖了身上的气息,成了绝好的庇护。
玄武灼灼地瞪了一会儿那飞旋的金钵与“方丈山”,发出低沉的怪吼,忽然张开巨口,喷出滚滚水柱。霎时间“嗤嗤”激响,眼前尽是白茫茫的炽热蒸汽,两人肌肤一阵刺烫,不由自主地朝后缩去。
玄武体内也不知藏了多少海水,喷涌不绝,过了一刻钟,底部的岩浆似乎全被冷凝成了岩石,热汽大减。接着只听“哗哗”轰鸣,水浪喷涌,偌大的火山口很快就变成了一片咸水湖。
许宣大奇,不知这怪兽究竟要做什么。屏息探头望去,只见漩涡飞转,白沫喷扬,湖面已渐渐盖过了金钵与“方丈山”。他心中一动,是了,玄武要将“方丈山”藏入湖里!
果不其然,眼见金钵被湖水彻底掩盖,那怪兽发出欢悦的低鸣,抬起头颈,冲天狂啸了片刻,慢悠悠地离开了。
两人依旧屏息不动,直到那吼声渐去渐远,王重阳才提着许宣踏壁冲上山顶。只见南边黑云滚滚,一弯巨大的七彩虹桥斜架于天海之间,那玄武兽长颈摇摆,已到了二三十里外。
就在他们以为那怪兽即将离开时,它忽然又转过头来,朝着吉塔山咆哮了几声,缓缓沉入海里,不时将头颈伸出水面,意态悠闲地环顾四周。
蛇圣女冷笑道:“这下好啦,孽畜赖在这儿不走了……”声音忽然一变,道:“不对!那金钵里必然还藏着什么秘密,它才会留守在这里!王重阳,你快去湖里仔细看看,那金钵是否藏着‘混沌皮图’,或者刻有什么上古咒诀,能将这孽畜重新降伏。”
王重阳虽然已知道自己这“蛇族圣使”的身份,不过是李师师当年诓他的幌子,但自小潜移默化,“镇伏青龙、重振蛇族”这八字早已根植心中。遭遇“玄武”后,头一个念头便是想要将它重新封镇,以免祸乱天下,此时听蛇圣女这般说,登时精神大振。当下应诺一声,将许宣放在崖边,冲入“天湖”。
海冬青啼鸣着落回到许宣肩头,他一边抚摩着神鹰的颈背,一边忐忑地盯着湖面。水泡汩汩,时断时续,偶尔漾开一圈圈波纹。过了好一会儿,王重阳才又探出头来,吸了口气,重又潜入水中。
如此反反复复,过了一个多时辰,仍未见他跃上岸来。寒风扑面,越来越冷。许宣此时经脉尽断,真气不畅,被刮得冷透骨髓,牙关格格乱撞,不由自主地蜷起身,朝罅洞内缩去。恰此时,腹中又“咕噜噜”地响了起来,更觉饥寒交迫,焦躁难耐。
暗想,若找不到镇伏玄武的封印神器,自己岂不是要和王重阳一起困在这北海孤岛之上了?好不容易逃出蓬莱,误打误撞,让金人相信了自己“济安太子”的身份,谁知不等大展宏图,又被李师师拽到了这天涯海角。贼老天呵贼老天,你究竟还要戏耍我许宣到此时?
海冬青“呀呀”地冲天飞起,过了片刻,又衔了条大鱼飞了回来。许宣心下少暖,叹了口气,道:“多谢鸟兄!”但想到父母已死,白素贞、小青、楚青红又死生未卜,只剩下自己孤零零地与这只鹰隼相伴,又不禁悲凉愤恨,恨不能朝天捶胸狂吼。
“哗!”水浪四涌,王重阳终于湿淋淋地跃到了崖边。
见他两手空空,皱眉不语,便知什么也未曾发觉。许宣大感失望,抽刀切下半条鱼,丢到他手中,道:“王圣使,不如等你吃饱了,将那金钵搬上岸来,我们一齐找找……”
蛇圣女冷笑一声,道:“臭小子想得倒美!‘方丈山’与金钵都是女娲大神所留的神物,除了我蛇族,谁敢看一眼,就得将双眼挖下来!”
王重阳不敢明着忤逆,苦笑着摇了摇头,传音道:“许兄,我试过啦,金钵重逾万钧,纹丝难动。”他显然心有不甘,吃完那半条鱼后,只歇了片刻,又重新跃入湖中。
这次他时沉时浮,潜了更久。许宣和海冬青一起蜷在罅洞里,迷迷糊糊打了好几个盹,他才又跃上岸来,仍是一无所获。
饶是王重阳意志顽强,真气强沛,折腾了这么久,也不由得疲困交加,失望沮丧,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便靠着许宣边上的石壁,沉沉睡着了。等到许宣再次醒来时,身旁空空荡荡,他又已潜入了湖里。
吉塔山处于至北之地,此时又值北海冬季,极夜已至,天海间漆黑一片,分不清时间。
许宣只能以自己睡觉的次数来推断日子了,每睡一觉,权当过了一“夜”。如此昏昏沉沉,过了好几“日”,王重阳始终未能从那金钵与“方丈山”里发现任何端倪。
蛇圣女的元神也时睡时醒,“日”渐微弱。但只要醒着,必定喋喋不休,一会儿骂王重阳没用,不能封印青龙、玄武,愧为神族圣女的徒弟;一会儿又迁怒许宣,怪他是个祸害,惹来了这许多晦气。
许宣本就满腔悲怒,听了自是心头火起,反唇相讥。他能言善辩,挖苦起人来极尽刻薄之能事,蛇圣女哪能说得过他?被他刺到痛处,更不免怒发如狂,几次大喝命令王重阳快快将他杀了。
偏偏王重阳又是个极讲道义的人,若是许宣经脉俱全,或许拗不过师命,还得半真半假地与他动一番手,但眼下许宣早已形同废人,要他杀这么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人,却是百般踌躇,怎么也无法从命。
蛇圣女又气又恼,除了骂他迂厚心软之外,也无计可施,只好喝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不肯杀没有抵抗能力的废人,就等你将这小子的经脉治好了,将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祭奠为师与神族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她这一生最恨的人,莫过于敖无名与李师师,如今这两大仇敌都已亡故,楚青红、林灵素凶多吉少,被青龙元神附体的王文卿也已葬身火山之中,和敖无名有关连的,就只剩下许宣了。自己元神消散在即,临死之前,怎么说也得将这冒充伏羲的刁滑小子除去,方才快意。
许宣这几日养伤进展缓慢,闻言正中下怀,哈哈笑道:“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老妖怪,等你徒儿修好我的经脉,再来说大话不迟。”
岂料他伤势之重,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先是雷霆贯体,激战青龙、玄武两大凶兽,震伤了奇经八脉;接着又被李师师、金兀术、萧抱珍当世三大绝顶高手齐齐重创,十二正经尽皆撞断;最后为了逃生,又孤注一掷,感应火山岩浆,彻底震碎了体内的每一处微小经络……就算是华佗重生,葛长庚复活,也无法修复了。
王重阳真炁固然强猛无比,对医术却一无所知,除了抵住他的双掌,强行用真气贯通他的经脉外,别无良策。
殊不知经脉有如河道,若是河道犹存,只是底部淤泥厚积,自然可以用洪水将其冲卷疏通;但如果河道早已迸决,再猛的洪水也无济于事,只会将垮断的河道冲击得更加七零八落。
许宣被他真气这般汹汹输入,剧痛如绞,散布在全身各处的真炁更四处激荡乱撞起来,疼得他撕心裂肺,汗如泉涌。撑不到片刻,便大叫一声,翻身撞飞出几丈远,晕厥不醒。
如此尝试了几回,非但没有半点助益,伤势反而越来越重,连双臂也难以抬起了。王重阳束手无策,蛇圣女却已明白过来了,转怒为喜,格格大笑道:“好徒儿,不用管他啦,这小子自作孽,不可活,就算神仙也难救了!”
若是往日,许宣必定立刻伶牙俐齿地还以颜色,但此时满心悲沮骇怒,壮志全消,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耳边心底,反反复复地回荡着无数尖利的狂笑声:“许宣啊许宣,你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一个废人,再也不能为父母报仇了!”双拳青筋暴起,泪水夺眶涌出。
此后几“日”,除了吃鱼、睡觉,王重阳继续潜入天湖,仔细探寻那金钵与“方丈山”的玄秘。
许宣则终日失魂落魄地蜷在罅洞里,就像堕入梦魇,昏昏沉沉。忽听上空雷声轰鸣,心里一震,抬头望去,却见黑云尽散,露出了几颗疏淡的星辰。
第212章 星穹
他忽然想起完颜苏里歌弯弓搭箭,射向那璀璨的星空,转过头时,那凝着泪光的笑靥:“雄库鲁,不管你要不要我,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啦,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我要你记住,那一颗星星,就是我。”
心底突然一阵如割的剧痛,接着又慢慢地变为甜苦交掺的酸楚。不知此时此刻,那刚烈而又温柔的女真郡主身在何处?是不是也在凝望着灿烂的星穹,想着他呢?
在他头顶正上方,北斗七星灼灼闪耀。古人说“斗柄朝东,天下皆春。斗柄朝南,天下皆夏。斗柄朝西,天下皆秋。斗柄朝北,天下皆冬”。在这冰天雪地的北海极夜,仰望着那灿灿斗柄,竟有一种寒彻入骨的恐惧与孤独。
有人说,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辰。如果那颗是苏里歌,那么爹爹与小妈又在何方?白姐姐和小青呢?还有那待他如己出的楚青红、被鞑子公主占据了肉身的王允真、搅得天下大乱的林灵素与王娘子……甚至那倾国倾城、毒辣如蛇蝎的李师师,是否都闪耀在上空的某一处?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昼。在这广袤无边的星空里,所有光耀千古的圣贤英雄、所有默默无闻的平民百姓,是不是都化作或璀璨、或黯淡的星子,破碎虚空,获得了永恒?
那么他呢?那一颗星星才是他自己?
狂风鼓荡,他呼吸如窒,整个人仿佛被里里外外吹透,化成了一片苍凉寂灭的虚空。在这浩瀚无垠的星穹与时空面前,所有的情仇恩怨、悲欢离合,都变得渺如沙尘,微不足道。
恍惚间,竟未察觉到王重阳已站在他身边,叹了口气,道:“万物无常,风月长新。就算是这北斗七星,也不是永恒不变的,再过十万年,就不是这斗柄的形状啦。”
许宣一凛,道:“你说什么?”
王重阳摇了摇头,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女娲娘娘在‘先天神功’第一段里说的,‘道生混沌,混沌生天地,天地生万物。北斗十万年而一新,日月百亿年而殆尽。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这天地间本就没有永恒不变之物,日月星辰也不例外。”
他单纯仁厚,心无芥蒂,竟随口便将“先天神功”的总诀背了出来。许宣心头大震,直如醍醐灌顶,反复默念着那句“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一时间似有所悟,却又说不出其所以然来。
王重阳仰望着满天摇摇欲坠的星辰,又喃喃道:“女娲娘娘将天空以‘井’字形,划成了‘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九格,夜观星宿的移转变化,便能知道方位和季节了。可是从天地初成至今,这九宫世界,又不知历经了多少沧桑变化!”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有意套他话,道:“王圣使,原来你‘先天神功’所走的‘九宫步’就是因时因地,依循天上星宿的九宫变化而来,难怪这般诡谲难测。”
王重阳浑然不觉,道:“是啊,许兄果然聪明绝顶。‘夫先天神功,循天地初成之法,炼阴阳初成之炁,九宫循环,八极轮转,乃得先天之道耳’。要炼成‘先天神功’,除了修炼在‘先天八极’间轮转修炼‘阴阳太初之炁’外,步法也极为重要。”
许宣恍然大悟,原来“先天神功”修炼的乃是“共工”撞断不周山之前的“先天阴阳之炁”。
“共工”撞断不周山后,天地之道发生了极大变化,八极的方位自然也跟着发生了移转。难怪王重阳转换真气的“八极”与自己截然不同,无论逆行、顺行,全是忽阴忽阳的太极鱼线,却又看似毫无“规律”可循。
越发心痒难搔,恨不得将“先天神功”全从他嘴里套出来,正欲继续旁敲侧击,忽听蛇圣女喝道:“笨蛋,还不住口!这小滑头哄你话呢!‘先天神功’乃我神族不传之秘,你若敢泄漏给外人,必受天谴,五雷轰顶!”
王重阳一凛,忙唯唯应诺。
许宣哈哈笑道:“王圣使,莫听这老贱人吓唬,横竖你也会些‘阴阳五雷大法’,还怕什么雷霆轰顶?”心底却大骂不止,这老贱人早不醒、迟不醒,偏这时候来搅乱自己的好事。旋即又想,自己经脉俱断,永无修复之机,就算通晓了“先天神功”,又有何用?顿转黯然。
忽听海冬青呀呀尖啼,眼前一花,夜空突然亮起眩目的青光,深碧浅绿,如碧云翠带,流离乱舞;还不等细看,又突然冲涌为漫天姹紫嫣红的赤光,宛如火焰冲天摇曳;而后又忽如烟花炸散,霓虹乱舞,幻化出炫丽夺目的七彩炽光。
许宣呼吸一窒,此前在海上追寻青龙时,虽然也曾见过几次极光,但无论是范围大小,还是历时长久,都远不及眼前万一。
他小时曾听许府中的食客说过,北海极寒之地,常常有极为绮丽的炫光出现,那是织女在银河里濯洗编就的云彩。此时触目所及,整片夜穹仿佛都变成了变幻莫测的织锦,光怪陆离,壮丽无比。
然而才端看了片刻,忽觉头晕眼花,剧痛如绞,不由大叫一声,蜷身倒地。
王重阳正仰头望得意夺神摇,闻声吃了一惊,忙将他扶了起来,把脉查探,脸色陡变。许宣体内真气岔乱冲卷,势不可挡,照这么下去,只怕连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大为焦急,急忙坐下为他疏导真气。
蛇圣女幸灾乐祸,格格笑道:“王重阳,你救不了他啦,越救他死得越快。修炼之道,在于循序渐进。这小贼自食其果,活该有此报应!”
果不其然,王重阳双掌抵住许宣后背,真气方甫输入,立即被震得气血翻腾,险些跌飞。
许宣体内的真气庞杂狂猛,有如洪水滔滔,争相泛滥,若是经脉俱全,还能将之逐一导引,渐渐平复;但此时无路可去,被外来的真气一震,反倒如惊涛骇浪般掀卷乱撞,越发难以控制。
王重阳试了几次,束手无策,又惊又急,怎么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忽见海冬青抓住自己的衣袖,尖声啼鸣,朝着北边振翅欲飞,心中一动,道:“鸟兄,莫非你有法子救你家主人?”
海冬青松开爪子,尖叫着朝北飞去,见他未曾追来,又掉转盘旋,啼鸣不已。
王重阳此时也唯有权且一试了,不顾蛇圣女喝斥反对,将许宣小心翼翼地平放在罅洞里,沉声道:“王兄,你尽量坚持,我去去就来。”随着那神鹰朝北面御风疾掠。
许宣痛得椎心彻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头顶极光乱舞,越闪越快,幻丽万端,体内的真气也跟着发狂似的东冲乱撞,肝如寸绞。迷迷糊糊正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真气突然慢了下来,疼痛大消。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浑身已被汗水浸透。这才发觉天上的极光已经消失了。还不等稳住神,上空霓霞乱舞,极光忽然又飘摇旋转地急速闪耀起来,体内顿时又如被尖刀乱戳,痛得他几欲晕厥。
骇怖之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体内真气竟是与天地感应,随着极光一齐舞动?
神智陡醒,忽想,是了,极光五色变幻,必定是由北海的五行之炁激荡而成。我修行了半年多的“嫁衣神功”与“阴阳指”,早已习惯了“天人交感”,因时因地循转真气。经脉俱断,体内积存的五行真气无处可去,感应到空中胡窜飞舞的极光,自然就随之四处乱撞起来。
一时间悲喜交织,啼笑皆非。又有谁能料到,他好不容易修成的“天人交感”之法,不但没有助他成仙得道,反累得他丧命于此!想要张口吼骂“贼老天”,却牙关乱震,连气也吸不顺畅了。
又想,天地有八极,和人体一一对应。如果真有一个“贼老天”,这宇宙万物就是他的身体,极光岂不就是奔窜乱撞的五行真气?那么这贼老天是不是也正和自己一样,饱受着脏腑剧震的痛苦呢?忍不住又觉滑稽,想要大笑出声。
忽而又想起那句“北斗十万年而一新,日月百亿年而殆尽。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心内苦笑:“许宣啊许宣,贼老天的‘八极’都能分出‘先天’、‘后天’,就算他有经脉、脏腑,也能无常无形,随意更换,岂是你这一介凡胎所能相比?若是你学得了林灵素的‘百纳大法’倒也罢了……”
心中忽然一震,灵光电闪。是了!“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天道即人道,既然贼老天可以不依循经络,可以随意更换“八极”,可以让极光在体内肆意乱舞,自己又为何不能!
第213章 悟道
一念及此,热血如沸,连剧痛都感觉不到了。
许宣定了定神,又反复默念着那句“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暗想:“女娲娘娘以‘共工’撞断不周山为节点,分出了‘先天八极’与‘后天八极’。但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地历经了百劫、千劫,在‘先天八极’之前,又焉知有没有‘先先天八极’或‘先先先天八极’?唯一不变的,只是充斥于天地之间的阴阳五行之炁罢了。”
他抬头望着漫天炫舞的极光,念头飞转:“既是如此,我又何必拘泥于经脉、八极,来循导真气?只需感应这无序流转的极光,让身体回到天地太初时的‘混沌’状态便是!”当下深吸一口气,凝神冥思。
然而知易行难,以他眼下的修为,真想要随意更换“八极”,让真气无脉而行,谈何容易?
极光乱舞,将他体内的五行真气诱激得横冲直撞,几次刚进入天人合一的空冥状态,立即又被生生疼醒。
他咬紧牙关,暗暗懊悔:“若是我早从林灵素那儿学来‘百纳之术’便好了,即便被真气震碎脏腑,好歹还能换来新的,总能熬到出头之日。”但转念一想,此时身处北海绝地,哪里去找可供脏腑与躯身的替死鬼?就算下毒手将王重阳杀了,也未见得能撑上多久。
忽然想起小时翻过的种种医书,忖道:“世间万物都有五行属性,相克相生。人体内,心属火,肾属水,肺属金,肝胆属木,脾胃属土……经脉也不例外。经脉完好时,体内的真气循脉而行,自然伤不到脏腑。但现在经脉尽毁,真气又极尽庞杂,就像各股洪流,无法控制。若能利用五行生克之道,让这些真气互相冲抵就好了……”
心中又是一震:“我真真傻了!既要让身体回到‘混沌’状态,又何须‘五行真气’!道生混沌,混沌生阴阳,阴阳生五行……我只需设法用‘五行生克’冲抵真气,将它逆炼回‘阴阳二炁’,再逆炼回‘混沌元炁’,不就可以消绝真气岔乱冲克之苦了么?”
刹那间豁然开朗,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精神大振,当下凝神聚意,双手指诀变幻,以“六十四式阴阳指”感应极光气流,驭使体内五行真气交撞相抵。虽然仍不时感到阵阵剧痛,但比起先前那生不如死的境况,却已有如云泥之别了。
他聪明绝顶,入门修行虽然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却接连得葛长庚、林灵素、李少微、楚青红等顶尖高手悉心指点,习得了“翠虚金丹大法”、“百纳神功”、“阴阳五雷诀”、“两仪电剑”、“阴阳指”……等无上心法。尤其那“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更让他醍醐灌顶,深谙“天人交感”之道,虽然招式贫乏,真气与思悟却已达到了颇高的境界。
是以他目睹这极光奇景,触类旁通,不经意间,竟悟创出日后威震天下的“混沌一炁诀”来!而同处极光之下的王重阳、蛇圣女,固然天资卓绝,却没有他这番际遇,未能有此顿悟。也算是映证了“因果相成,祸福相倚”这八个字。
奈何此时许宣修为尚浅,虽悟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炁”的妙理,却还无法一蹴而就,只能循序渐进,感应极光炁流,慢慢地炼化体内的五行真气。
如此又过了片刻,极光终于消失了,他却浑然不觉,继续闭目端坐,仿佛已与宇宙同化,在浩瀚虚空之外,俯视着自己体内的日月星辰,以及那生生不息、飞旋乱舞的绚丽极光……
狂风呼啸,雪花乱舞,一片片地扑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过不多时,他便成了一尊银装素裹的雪人,然后又渐渐与罅洞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看不出半点痕迹。
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个细微沙哑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道:“众卿家,彼二人安在?”
他心里一凛,凝神聆听,又有一个尖细的声音笑道:“走啦,走啦,他们早就走啦!大家快出来透透气吧!”接着便听欢呼四起,叫道:“透透气吧!透透气吧!”声音都极为低细。
他暗觉奇怪,徐徐睁开眼睛,却见右前方风雪茫茫,冰石矗立,又哪有半个人影?
又听那细微沙哑的声音叹了口气,道:“亏得我女娲上神庇护,否则被彼等察觉‘芥子须弥’之秘,那可就糟之极矣!糟之极矣!”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叹息:“糟之极矣!糟之极矣!”
唯有那尖细的声音格格笑道:“爹你就放心吧,那刁滑狡狯的小子断了双腿,只有那芋头芋脑的傻小子能下得水来……再说,金钵上的‘芥子须弥诀’小如尘靡,除非他们长了我们菌人一样的眼睛,否则能瞧见屁呀。”
四周顿时又响起一片附和的声音:“能瞧见屁呀,能瞧见屁呀。”
听得“菌人”二字,许宣心头大震,循声凝望,果然发现雪地里站了数百个米粒大小的怪人,叽叽喳喳,欢呼雀跃。这些“人”身着白衣,极为微小,若不是他练成了道门的“内视之术”,在这茫茫风雪中根本无法发现。
那细微沙哑的声音听起来颇为不悦,道:“胡闹!汝乃我菌人族之未来国主,安可一句一个‘屁’哉?不雅之极,不雅之极矣!”周围顿时又是一阵忧心忡忡的响应:“不雅之极,不雅之极矣!”
说话的那人是个“长须”及踝的老头儿,头戴白冠,身着披风,右手握着一根银杖,满脸威严肃穆。和周围的菌人们一比,俨然鹤立鸡群,高了足有半个头。
“爹!姐姐成天疯疯癫癫,毫无威仪,”一个又“瘦”又“小”的菌人男孩从他身后跳了出来,老气横秋地叉着腰,瞪向人群中的一个菌人少女,“你快将她革了,让我来接替你老人家的位子!”
那菌人少女朝他扮了个鬼脸,格格笑道:“屁是无形无色之物,本来就不能瞧见,我有说错吗?再说屁乃五谷循环之气,有什么不雅?你这小屁孩想当‘菌人国主’,还是等长到爹肚脐眼那么高了再说吧。”
她身形虽微小,却玲珑匀称,极为美貌。许宣总觉得那张脸似曾见过,忽然想起那天端看金钵中的“方丈山”时,她便是山上围猎鹿群的猎人之一。那时“玄武”怒吼,众猎人惊惶四散,只有她勒疆回头,岿然不惧,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敢情这些米粒大小的菌人,就是金钵“方丈山”里那些小如尘靡的猎人了。但为何出了须弥山后,他们反倒身形“暴涨”了百倍?难道这与他们所说的“芥子须弥诀”有什么相关?
正自好奇,忽听远处传来海冬青的呀呀尖啼。菌人公主失声道:“糟啦!他们又回来啦!”菌人们神色齐变,纷纷朝天湖奔去。他们身形虽小,乘风而行,动作倒也奇快。
许宣不及多想,蓦地探手抓住那菌人公主,将她捏了起来。
她又惊又怒,奋力挣扎呼救,那些菌人自顾不暇,越发没命地跃入湖中。菌人国主脸色涨红地瞪着许宣,踌躇不决,被儿子不住地叫喊拉拽,只得顿了顿银杖,也跟着跳了下去。
许宣见她在自己指间不住扭动,大感有趣,笑道:“你被我这刁滑狡狯的小子瞧见了,还想逃走么?正好我饿了半天,不如拿你来填填牙缝。”故意张开嘴,将她往嘴里送去。
菌人公主吓得尖声大叫。许宣心念急转,她说的“芥子须弥诀”似是藏在金钵里的重大秘密,或许与“混沌皮图”有关,说不定还藏有封镇“玄武”的口诀。与其让王重阳、蛇圣女坐享其成,倒不如自己独享其秘。
当下拔下一根头发,将她手脚全都捆了起来,笑道:“你这般美貌,吃了未免可惜。不过我不吃你,可不代表我的海冬青不吃你,也不代表那芋头芋脑的小子不拿你塞牙缝。要想活命,就乖乖地别出声。”
菌人公主听他夸自己美貌,脸上不由一红,嘴里却“哼”了一声,转头以示不屑。
许宣刚将她藏入怀里,王重阳便随着海冬青一齐跃上了山顶。见他安然无恙,王重阳松了口长气,取出一株长近三尺的七色奇花,笑道:“许兄,亏得你的神鹰为我带路,才在几十里外的冰洋下挖得这株‘沉梦花’。圣女说,此花可以修复经脉,养复元炁,你且试试。如果不够,明日我再去找找……”
蛇圣女没好气地截口喝道:“够啦!这臭小子心狠手辣,一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你这芋头脑袋不听我的话,终有一日要后悔!”
许宣心中一暖,又是感动又是感激,想到自己百般防范算计,他却始终对自己赤诚以待,又不免有些惭愧。
第214章 伥尸
当下笑了笑,道:“多谢王兄。”摘下花瓣,一片片地在嘴里细细嚼烂。
“沉梦花”长在极为寒冷的海底,十几年才开一次花,花瓣乃是疏通经络、补养气血的圣品。“仁济堂”数十年来统共也只购得两株,全都被真姨娘熬为药汤,喂入许宣肚里了。
花瓣滋味古怪,酸甜中又带了几分苦涩,许宣想起真姨娘和父亲,心里也如舌尖般五味交迭,忍住眼泪,才慢慢地咽了下去。
汁液入喉,肚腹如割,慢慢又转为灼热如烧的感觉,在这冰寒彻骨的风雪里,暖洋洋地格外舒适。但他经脉尽毁,单凭一株“沉梦花”,实在是杯水车薪。
许宣运气调息了片刻,心下微感沮丧。好在他已初步悟出了“混沌一炁诀”,明白只要自己持之以恒,迟早能将体内的五行真气逐渐逆炼为混沌元炁,因此倒也并不着急。
反倒王重阳把脉探查后,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挠了挠头,道:“许兄,北海想必还有不少‘沉梦花’,我们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三日……总能将你经脉修复……”为免蛇圣女责骂,又补上道:“等你经脉修复,我也就能遵循师命,继续和你分个高下了。”
许宣想到前些日子与他比斗时的快意,也不由热血激荡,笑道:“好,等我好了,咱们先合力将这‘玄武’封镇了,然后再斗上七天七夜,或者干脆一路从北海斗回临安,不分出胜负,誓不罢休。”
蛇圣女冷笑道:“痴人说梦。”眼见连“沉梦花”也修复不了许宣的经脉,对他的厌恨之心也消了大半,倒也懒得再挖苦叱骂了。
王重阳在冰洋中穿巡了这么久,也有些精疲力竭,当下吃了半条生鱼,倚着石壁冥坐调息,不过片刻,便酣沉地睡着了。
许宣刚吃过“沉梦花”,精神奕奕,百无聊赖地坐在风雪里,想要从怀中掏出那菌人公主,盘问个究竟,又不想让蛇圣女听见,只好强行按捺住好奇心,继续逆炼元炁。但此时极光尽消,能感应到的只有风雪、巨浪、火山底下的岩浆,进境大转缓慢。
过了许久,迷迷糊糊中耳朵突然一痛,只听一个微小的声音喝道:“喂,臭小子!我姐姐在哪里?快将她交出来,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
还不等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听那菌人公主叫声从怀里传出:“须弥,我在这儿!这小子刁滑狡诈,你们多绑几圈,可别让他逃出来。”
许宣脸上接连几记针扎似的刺疼,睁开眼,只见鼻尖上站着一个菌人少年,双手握着一根细针,恶狠狠地瞪着他,正是先前那菌人国的少国主。忍不住笑道:“原来是你!你姐姐这般美貌,我准备娶了做压寨夫人,不还你了。你也正好可以当上国主了。咱们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
“压寨夫人?”那菌人少年一愣,惑然不解。
菌人公主“呸”了一声,道:“须弥,别听他胡说八道!快把我拉出来。这臭小子也不知多久没洗澡,臭也臭死啦!”
此时风雪已停,她声音又尖又细,听来颇为清晰。许宣生怕被王重阳和蛇圣女察觉,转眸望去,见他依旧倚壁沉睡,松了口气,低声笑道:“须弥?须弥乃是宇宙中最大的山,你若叫须弥,你姐姐又该叫什么?”
“关你屁……”菌人少年瞪了他一眼,似是觉得“屁”字不符合自己威仪的身份,跃到他胸口,转头高声道:“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将这小子的衣襟拉开,把我姐姐救出来!”
脚下顿时传来一片呼应声:“救出来!救出来!”脚踝、膝盖等裸露处,忽然觉得一阵阵麻痒,只见银点闪动,数以千计的菌人正挥舞细针,沿着他的双腿朝上攀爬。
许宣暗觉好笑,不知这些菌人为何如此有恃无恐,正想挥手将他们掸落,手腕一紧,剧痛如割,竟然半点也移动不得。心中一凛,凝神细看,这才发觉身上竟密密麻麻缠绕了千万条细线。
这些透明的细线有如蛛丝,又黏又韧,将他重重叠叠地绑在身后的岩石上,不管他如何奋力挣扎,竟然纹丝不动。又惊又恼,难道这些菌人竟会吐丝?
菌人少年傲然道:“臭小子,你以为我们小,就能随意欺负么?哼,‘芥子纳须弥,须弥纳宇宙’,别说你啦,就算是‘玄武’,还不是被我们老老实实地封镇了几千年?”
许宣心念一动,故意激他,笑道:“你人只有米粒大小,口气倒比天更大!你们若能镇住‘玄武’,‘玄武’眼下又怎会自由自在地在海里玩耍?”
菌人少年怒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奸猾的巨人,恩将仇报,从我们这儿盗走了‘混沌皮图’和钵盖……”忽听那菌人公主喝道:“须弥,别说啦!这臭小子套你话呢!”他幡然醒悟,愤愤地朝他“呸”了一口。
听到“混沌皮图”四字,许宣陡然一震,果不其然!正想继续说话,酸风刺眼,上方忽然垂下一只巴掌大小的七彩斑斓的茸毛蜘蛛,“嗤嗤”吐丝,刹那间就将他口鼻封得严严实实。
许宣汗毛尽乍,连气也透不过来了。这才发觉自己与王重阳的脚下、肩沿都趴着数十只这种彩茸蜘蛛,就连海冬青也被蛛丝紧紧缚住了尖喙和翅膀,黏在岩壁上,不断地颤动挣扎。
他曾听府中食客说过,北海有一种“冰霓蛛”,吐出的丝极为强韧,剧毒无比,鲸鱼被它们缠缚后,也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融蚀为一具白骨。却不知是不是眼前之物?
就在他呼吸窒堵,胸膺欲炸时,王重阳忽然睁开双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众菌人骇然惊呼,没想到这巨人竟能摆脱蛛丝的束缚。
菌人少年“须弥”喝道:“吐丝结网!”菌人们发出一片“嗡嗡”的奇怪声音,那些彩蛛立即飞旋乱舞,银丝纵横,转眼又将王重阳团团捆住。
王重阳大喝一声,奋起神力,双臂朝外一点点地撑开,“噗噗”连震,断丝迸飞,那十几只彩蛛更直接被撞飞出悬崖之外。
众菌人惊慌失措,纷纷溃逃。须弥又惊又怒,举起细针,大喝道:“我们方丈菌人,虽然个个小如微糜,却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算被踩为尘土,也绝不做遁天灰尘!”
众菌人齐声呼应:“就算被踩为尘土,也绝不做遁天灰尘!就算被踩为尘土,也绝不做遁天灰尘!”然而脚下却跑得更快了,乘风飞舞,争先恐后地飘向天湖。
须弥脸色涨红,猛一顿足,叫道:“姐,你先等着,我回头再来救你!”抓住空中摇荡的蛛丝,朝崖下急冲而去。
岂料王重阳比他们来得更快,双手一分,将身上的蛛丝尽皆拽开,转而如大网般抛了出去,顿时将大部分的菌人全都牢牢黏住,兜了回来。
“许兄,你没事吧?”王重阳大踏步本来,一把将他脸上的蛛丝拉开,又将他浑身上下的丝线一一扯断。
许宣猛吸了一口气,终于从濒临昏迷的边缘醒过来,浑身通畅。想到自己竟差点死在这群小如米粒的菌人的手中,也不知是羞怒还是滑稽,咬牙切齿地干笑了几声,伸手从怀中捏出那菌人公主,道:“我没事,不过我的这位小压寨夫人和小舅子可就大事不好啦。”
菌人公主双靥晕红,“呸呸”连声,嗔道:“谁是你压寨夫人?我是方丈山菌人国的未来国主,岂能受你这脏兮兮臭烘烘的小子羞辱?”
须弥被黏在蛛网中,奋力挣扎,叫道:“姐,别跟他啰嗦,这些巨人最是刁坏!”又转而朝许宣喝道:“臭小子,你身形这么巨大,只会欺辱比你小一万倍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就跟着我倒念‘芥子诀’,缩到我这般大小,一起回‘方丈山’里决一高低!”
众菌人齐声道:“决一高低!决一高低!”
许宣笑道:“你是我小舅子,我岂能欺负你?不如你告诉我‘须弥诀’,将你姐姐变到我这般大小,一起洞房花烛,和和气气地做亲家,岂不更好?”他心想既有将人变小的“芥子诀”,自当就有将人变大的“须弥诀”了。
菌人国公主脸色果然一变,怒道:“你怎么知道‘须弥诀’?是了!你和自称‘女娲转世’的妖女定是一伙的!哼,骗走了‘混沌皮图’和钵盖犹嫌不足,还想再来骗金钵和神山么?”
女娲转世?许宣与王重阳对望一眼,又惊又疑,当下将菌人国公主身上的发丝解开,笑道:“我们与你们素不相识,更不知道什么金钵和‘混沌皮图’。这样吧,只要你告诉我那位‘女娲转世’长得什么模样,我就将你们全都放了,好不好?”
菌人国公主满脸狐疑地瞪了他一眼,又望了一眼王重阳,恨恨道:“好!告诉你们也无妨。”
雪地上剩余的菌人们顿时盘旋乱走,形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人头画像。许宣、王重阳心头俱是一震,又是惊喜又是骇异。果然是她!
第215章 逃生
菌人国公主满脸狐疑地瞪了许宣一眼,又望了一眼王重阳,恨恨道:“好!告诉你们也无妨。”雪地上剩余的菌人们顿时盘旋乱走,形成了一个惟妙惟肖的人头画像。
许宣、王重阳心头俱是一震,差点叫出声来。
小青!冒充“女娲转世”的人果然是小青!
离开蓬莱结界时,众人被气旋甩天各一方,死生未卜。许宣虽知小青等人多半无恙,但在没得到音信前,心里总难免忐忑担忧。此时听说她非但没事,还骗走了‘混沌皮图’,心中之惊喜骇异,自是难以言表。
眼见两人神色古怪,菌人国公主狐疑更甚,眼珠滴溜溜一转,盯着王重阳,道:“你们认得这妖女,是不是?”
许宣刚想矢口否认,王重阳却已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她叫宁全真,不是‘女娲转世’,却也不是……不是什么妖女。”
须弥哇哇叫道:“好啊,你们果然是一伙的!姐姐,别管他们废话了,快念诀放出神山,将他们压死!”众菌人跟着嗡嗡齐呼:“放出神山,将他们压死!放出神山,将他们压死!”
许宣大笑道:“我若死了,你姐姐守一辈子活寡,倒是小事;没人帮你们找回‘混沌皮图’和钵盖,那可就是罪在千秋的大事了。”
“你……你能帮我们找回‘混沌皮图’?”菌人国公主一怔,转嗔为喜,似是觉得这狡狯小子的话不能尽信,于是转头又问王重阳道:“你们当真认得那妖女?她现在何处?”
许宣哈哈笑道:“娘子,取走‘混沌皮图’的‘宁全真’,乃是我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正房,你说我认不认得?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夫君说的话,她还敢不听么?”
菌人国公主白了他一眼,道:“你逢人就叫娘子,鬼才信你的话呢。”又继续追问王重阳。
王重阳脸上一红,沉吟道:“宁姑娘的确是王兄的妻子,这点在下可以作证。他们在女娲娘娘面前拔剑为婚,天地为媒,并且……并且入了洞房的。”当下将自己如何在蓬莱遇见他们,他们又如何拔出紫青双剑,被众蛇人推为“伏羲、女娲转世”、洞房成亲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他气宇轩昂,眼神清澈真挚,说起话来更让人觉得诚实朴质,不由得不信。众菌人听得瞠目结舌,哄然不绝。
他们的祖上乃是太古南荒的菌人,女娲用“方丈山”将“玄武”压在金钵中后,留下他们世代镇守。听说眼前这王姓少年竟然也是“蓬莱山”中镇守青龙之人,亲切感顿时油然而生。
菌人国公主忖道:“原来这狡狯小子倒没说谎,那妖女当真是他的娘子。水不离波,秤不离砣。他这般刁滑,难怪那妖女那般狡诈。”不知何以,心里竟突然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许宣生怕王重阳再往下说,又把底全都兜出来了,截口朝她笑道:“怎么样,娘子,现在相信了吧?这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等夫君将‘混沌皮图’从大老婆手中追回来,再让她向我的小老婆赔罪。你意下如何?”
菌人国公主脸一沉,道:“谁是你小老婆?再胡说我可就翻脸啦!”耳颊却是热辣如烧。
许宣风言风语惯了,此时得闻小青与“混沌皮图”的消息,心中阴霾一扫而空,自不免又油嘴滑舌起来,笑道:“是是,咱们不以大小论老婆,不以成败论英雄。谁的功劳大,谁就是大老婆……”
忽听一个沙哑细小的声音道:“镇守玄武乃我菌人之责也。若阁下真能找回‘混沌皮图’,封印‘玄武’,就算将小女许与阁下为妾,又有何妨?”
数以千计的菌人齐声道:“又有何妨!又有何妨!”簇拥着一个头戴白冠、身着披风的老头儿从雪地里走了过来。赫然正是菌人国主。
公主小脸涨红,顿足嗔道:“爹,你胡说什么呀!”
菌人国主听若不闻,威严地盯着许宣,续道:“然则我尚有一处不甚明白。两位既是蓬山之青龙镇守,那‘宁全真’又与尔等有如此深的渊源,又因何要假冒女娲娘娘,盗走‘混沌皮图’,放出‘玄武’?”
须弥叫道:“不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说她是你的老婆,你们若真是好人,她又为何骗走‘须弥诀’,解印盗图,惹来这番浩劫?再说了,与她结伴同来的那一男一女,也都言之凿凿说自己出自蓬莱,我们又怎知你们不是像他们一样的骗子?”
一男一女?许宣一震,又惊又喜,脱口道:“那两人是不是一个自称‘神帝’,一个自称‘青帝’?”王重阳“啊”地一声,登时明白和小青一起盗走“混沌皮图”的人是谁了!
众菌人果然脸色齐变,须弥大怒,道:“爹,你看,我没说错吧?这两人果然和那两个骗子一伙的!骗了钵盖、皮图还嫌不够,又想回来赚取‘方丈山’和金钵啦!”
许宣念头飞转,哈哈大笑道:“这就难怪啦!那自称‘神帝’的奸贼名叫林灵素,就是他搅得蓬莱大乱,解印了青龙,盗走了‘白虎皮图’,而后又挟持着我的母亲和娘子逃之夭夭……我四处追寻,想不到他竟跑到这儿骗盗‘混沌皮图’来了!”
众菌人一愣,那袖珍公主将信将疑地望向王重阳,皱眉道:“他说的是真的么?”
王重阳道:“这个……”许宣这话模棱两可,要说是真的吧,明明有假;要说是假的吧,偏偏又掺了些真话。一时间大为踌躇。
许宣高声道:“王兄,你告诉他们,那位‘青帝’是不是我的母亲?那位‘神帝’是不是魔门第一大恶人?他的妹妹李师师是不是前些日子将我带到此处的妖女?这兄妹两人是不是处心积虑要解开四兽封印,凑齐‘炼天石图’,搅乱天下?他们是不是还挖出了你妹妹的心,栽赃给我娘子?我们这些日子是不是到处追寻这恶贼与我娘子的下落?”
他每问一句,王重阳便点头应答一句,待要补充完整,许宣又立刻抢道:“我娘子兰心慧质,若不是被这恶贼挟持了婆婆,不得已而为之,又怎会做出这等违心之举?天意冥冥,将我们送到这里,正是为了让我们齐心携手,一起击败那恶贼林灵素,寻回‘混沌皮图’,平复大劫的。”
众菌人与世隔绝生活了数万年,头脑都极单纯,听他口若悬河,慷慨激昂,说得头头是道,王重阳又不停地点头应是,不由全都信以为真,纷纷附应:“齐心携手,平复大劫!齐心携手,平复大劫!”
就连其中最聪慧的菌人国公主也听不出任何破绽,想起那李师师将许宣按在火山口时所说的种种话语,心下更无怀疑:“是啦,难怪那日‘李师师’将这臭小子带到这里,反复追问什么‘林灵素’的下落,敢情早知道‘林灵素’挟持这臭小子的家人,盗走了‘混沌皮图’,想要追夺回来。”
忽听许宣正色道:“娘子,事不宜迟。你快说说,大……你姐姐是如何盗走‘混沌皮图’,又逃往哪里去了?”
菌人国公主一愣,正寻思自己哪来的姐姐,忽然明白他又在占自己便宜,“呸”了一声,晕生双颊,见父亲凝视着自己点头示意,当下转过头,对着王重阳将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那金钵并非真的钵,而是太古神器“混沌元始瓿”,相传为盘古所创,可变大变小,吞收宇宙万物。
太古四大凶兽中,“玄武”身型最为庞巨,力量也最为狂猛,为了将其彻底镇住,女娲用“方丈山”压住它后,又将“玄武”连着神山一起收入“混沌元始瓿”,而后再用“混沌皮图”封好瓿盖,藏入火山天湖。
吉塔山在北海至寒之地,人迹罕至,山顶又极为险峻,积雪皑皑。偶有过客,也决计想不到在那天湖底下,竟藏着如此凶兽与无上宝物。数万年来,菌人族就在山上过着超然世外,而又自由自在的日子。
直到小青、林灵素、楚青红三人被结界气旋抛到这里。
众菌人见有外人来此,大为紧张,趁他们在天湖边打坐调息时,悄悄用“冰霓蛛丝”将他们全都紧紧捆住,喝问来历。林灵素何等狡猾?三言两语便反将他们的来历打探出来了,得知此处竟是镇伏玄武的“方丈山”,自是贪念大炽,激动无已。
恰巧北海冰冷彻骨,小青寒毒发作,蛇鳞遍体,又渐渐化作了蛇身。林灵素便故技重施,诡称她就是“女娲转世”,而自己与楚青红则是女娲亲封的五族神帝与木族青帝,镇守蓬莱。此番护送她来此,乃是因为青龙撞碎了“炼妖塔”,搅得天下大乱,只有取出封镇“玄武”的神器与神山,才能重新收了青龙。
第216章 入金
林灵素与小青巧舌如簧,你一言、我一语,哄得众菌人将信将疑。偏此时,王文卿所化的青龙也被气旋卷到附近的海里,发疯似的朝林灵素等人追撞而来。一时间山崩地裂,巨浪冲天。
众菌人惊惶失措,急忙传授小青三人“芥子须弥诀”,等他们缩小后,一齐藏入了“混沌元始瓿”瓿中。青龙肆虐了几日几夜后,嗅不到林灵素等人的气息,方才悻悻离去。
经此波折,菌人疑虑尽消,对小青更是顶礼膜拜,奉若神明;就连那双眼俱盲的“神帝”、真气尽失的“青帝”,也无不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小青在方丈山里修养了十几日,也不知吃了多少琼浆仙果、妙药灵丹,寒毒尽消,又按照李少微所传的秘笈,日夜修炼阴极真炁,恢复极快。倒是楚青红真气尽散,沦为一介凡人,只能从头修起;林灵素的双眼又被蛇圣女极阴毒的手法刺瞎,就算换过眼球,也再无复明的机会。
小青不费半点功夫,就从菌人国主口中问出了“解印诀”与“混沌皮图”的所在,当下趁着众菌人外出狩猎时,悄悄盗走了“混沌皮图”,又解开“玄武封印”,领着楚青红、林灵素逃之夭夭。
好在菌人国主生性谨慎,故意篡改了“解印诀”中几个至关重要的字,小青虽然打开了“混沌元始瓿”,又将那瓿盖倒置为巨舟,逃得无影无踪,玄武却未能完全解印逃脱。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青龙遍海寻不得蛇圣女与林灵素,又去而复返,发狂猛撞吉塔山。
在青龙、玄武两大太古凶兽的内外交攻下,“混沌元始瓿”飞旋剧震,终于引爆了沉睡的火山。玄武也借着岩浆喷薄的惊天之势,撞开“方丈封印”,逃出了神瓿。因此才有了连日来的种种风波。
许宣这才明白前因后果。敢情小青与楚青红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来了!天海茫茫,缘悭一面,也不知何时何日才能与她们重见?又是怅惘又是失望,定了定神,道:“这么说,你们也不知林灵素那恶贼挟持着她们上哪儿去了?”
“那也未必,”菌人国公主嘴角勾起得意的微笑,扬眉道,“混沌皮图气味独特,我们菌人的嗅觉又天下无双,只要顺着风,就算是隔上千里、万里,也终能寻见。他们抢了皮图,为避开青龙,先乘着瓿盖朝北而行,继而朝西……这几日闻不见味道,只怕已经折转向南了。”
许宣精神大振,笑道:“既然娘子能嗅着气味,那就再好不过了……”话音未落,南面海上突然传来玄武的狂吼,震得众菌人脸色齐变,也震得他笑容顺时僵凝。
遥遥望去,惊涛迭涌,玄武长颈摇曳狂舞,就像一座巨大的山岳,从冰洋上冲天拔起,巍然昂立。
要想朝南越过汪洋,必得先翻过这座“山”。然而就算是“混沌元始瓿”完好无损,凭着王重阳一人的修为与念力,也未必能将这凶兽重新收入其中,更何况瓿盖已被小青带走,徒剩瓿身。
菌人公主极是敏感,见他眼中闪过沮丧之色,心内登时了然,“哼”了一声,冷笑道:“是了,我差点忘啦,你两腿残疾,经脉俱断,连青龙也无法降伏,又岂能降住比青龙更加凶狂的玄武?”顿了顿,朝国主道:“爹,求人不如求己,别指望他们找回‘混沌皮图’啦,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众菌人闻言大为失望,纷纷应和道:“自己想办法吧,自己想办法吧。”垂头丧气地四散开来。
许宣被她这般一激,反倒燃起了熊熊怒火与昂扬斗志,朗声道:“谁说我一介残疾之躯,就收伏不了这只大乌龟了?王兄,你来为我做个见证,如果三年之内,我无法打败玄武,许某就跟你的姓,改名叫王八!”
王重阳一愣,想不到他竟会赌气发这样的毒誓。以他现在的情形,别说三年了,就算三十年也修复不了经脉,焉能打败如此狂猛的太古凶兽?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好!”菌人国主猛地一顿银杖,沙哑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尖又高,“阁下若真能在三年内降伏玄武,别说将小女送与你为妾了,我举国上下、世世代代愿为奴婢,任尔差遣!”
许宣伸出手指,在菌人国主那细小如毫毛的手上碰了碰,哈哈大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敢反悔,谁就连缩头乌龟也不如!”心潮激荡,暗想:“许宣呵许宣,如果三年之内,你仍无法打败玄武,返回临安为父母报仇,也活该做一只乌龟了!”
*****************
此后两个多“月”,许宣与众菌人相安无事,每日依旧盘坐在罅洞里,冥神感应漫天极光,一点点地逆炼体内庞杂淆乱的五行真气。
王重阳除了打坐调息外,大半的时间都用于和海冬青一道寻找“沉梦花”,帮助许宣疗伤。然而此花原就极为稀罕,又耐不得半点温热,火山爆发后,方圆百里的冰洋水温上升,“沉梦花”无不枯死,要想找到存活的,就得到北边两三百里外更加寒冷严酷的海底去搜寻。起初隔上三五日,还能找回一朵,越往后越难找着,往往过上八九天,才能侥幸掘回一支。
许宣见他如此执着,心下感动,几次真心劝阻,王重阳却总是摇头道:“许兄,单凭我一人之力,只怕难以打败玄武。你我既已同舟,自当共济。你早一日修复经脉,我们也能早一日联手镇伏那凶兽,将功补过。再说‘阳极必生阴,阴极必生阳’,北海越是往下,越阴寒磅礴,对我修炼纯阳真炁不无裨益。每日来回溯游几百里,也是极好的修行。”
听他这般一说,许宣也只好作罢了。
当日在蓬莱初见王重阳时,觉得此人英秀轩昂,天资卓绝,不免又羡又妒;后来稍有接触,总怀疑他看似简单,内藏城府,原先的嫉妒渐渐被警惕所代替;再后来接触得久了,发觉他并无心机,只是过于单纯迂直,不通世务,但仍不免将他视为强敌;如今相处久了,见他待人以诚,坦荡质朴,心里残存的防范与敌意也渐渐与日消减。
菌人们则依旧神出鬼没,有时在“方丈山”里悠然自得地狩猎生活,有时又成群结队地跑出“混沌元始瓿”外,沿着天湖仔细巡逻,以防有其他不速之客。这些菌人既勇敢又胆小,既轻信又多疑,稍有风吹草动,就大呼小叫着一哄而散,至为紧张。
只有那“须弥”王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对“方丈山”之外的世界又充满了好奇,经常在许宣、王重阳身边转悠,问东问西,和两人日渐熟稔起来。
在这漫长而孤寂的北海极夜,时间仿佛彻底停滞了,能聊以解闷的,就只有围坐闲谈了。
许宣自离开中土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过去的美好时光,就连睡梦中也尽是旧时的庭园街巷。眼见那“须弥”打破沙锅问到底,索性打开话匣,对着他和王重阳侃侃而谈,描述临安种种繁华热闹的景象与大宋各地的壮丽山川。也算是消解自己的思乡之苦。
他口才本就极佳,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听得王重阳、“须弥”如痴如醉,悠然神往。到得后来,每“夜”随着他神游九州,已俨然成了两人睡前的必备节目了。
菌人公主对许宣没甚好气,见弟弟终日在这刁滑无赖身边盘桓不去,只得亲自来拽他回去。然而一来二往,也不由被其吸引,驻足旁听,暗想:“原来在这冰天雪地之外,竟还有如此广阔奇丽的世界!我们世世代代守在这‘方丈山’里,可真真坐井观天了!”心中漾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澜。
这一日,菌人公主又来催促“须弥”回“方丈山”,却见王重阳与海冬青迟迟仍未归来,“须弥”独自一人坐在许宣身前,听他讲峨眉、青城的壮美景致与道佛各派的恩怨。
“须弥”对何谓道佛全然不知,奇道:“既然都是想上天,为何要分什么和尚、道士?为什么一个要剃光头,不能娶亲,不能喝酒吃肉,一个却又荤素不忌,什么都能干得?”
许宣一时难以说清,正想说他的名字“须弥”便是来自佛教,心中忽然一震:“这‘方丈山’与‘混沌元始瓿’全是传自我中华上古之物,菌人们也在在封闭的世界里生活了几万年,为何偏偏竟起了一个与后世佛教相关的名字?那将神瓿放大缩小的法诀,又为何起名为‘芥子须弥诀’?”
隐隐觉得必有蹊跷,当下问“须弥”,是谁给他起的名字。
“须弥”蓦一拍手,道:“是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啦!给我起名字的也是个光头,几十年前路过此地,但却是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
第217章 狭路
“须弥”道:“是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啦!给我起名字的也是个光头,几十年前路过此地,但却是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她说宇宙最中央有座极大的山,叫做‘须弥山’,然而偌大的‘须弥山’却能被极小的‘芥子’收入,所以世间最强大的法术,便叫做‘芥子纳须弥’。我爹觉得甚为有理,便将女娲娘娘所传的‘放大缩小’的法诀称为‘芥子须弥诀’,又将我和姐姐的名字改为了‘须弥’和‘芥子’……”
菌人国公主脸上晕红,怒道:“好啦好啦!就你话多!”
许宣瞟了她一眼,心下大奇,怎么也看不出这菌人国公主竟已有几十岁年纪了,暗想:“原来你叫‘芥子’,竟是一个过路的白衣尼姑起的名字。却不知那尼姑又是谁?”
须弥道:“姐,你不觉得那白衣光头女人说的话神神叨叨,故弄玄虚么?反正我是听不明白,就我爹将她当作了神人,尊崇备至。她说她从南海而来,追踪什么‘九头龙王’到了这里,却被那‘九头龙王’和什么魔头‘殷纣’伏击,打成了重伤……哼,她若真的有这么大神通,又怎会连区区两个魔头也打不过,死在了这里?”
许宣一愣,突然明白这位来自南海的白衣尼姑是谁了。
普天之下,能将“九头龙王”敖无名一路追杀到北海的,就只有南海慈航静斋的观照神尼了!
传说她美貌绝伦,疾恶如仇,将“除魔即布道,斩恶便成佛”奉为修行宗旨,独创的“观照心剑”更被誉为“佛门第一气剑”,死在此剑下的魔人妖类也不知有多少。
当年她将“慈航静斋”的掌门之位传给小师妹慧真后,便云游天下,不知所踪。想不到竟是圆寂在这北海吉塔山上。不知和敖无名一起伏击她的“殷纣”又是何方神圣?为何竟起了殷商纣王的名字?
这时,忽听海冬青尖啼声遥遥传来,比平时凄厉了几分。
他心中一凛,转头望去,只见北边漆黑的海面陡然一白,电光闪烁,照得那如沸的波涛忽明忽暗。隐约可见几只巨型蝙蝠似的怪物正平张双翼,贴着波涛朝这里急速飞来,身体扁平,长尾摇曳,紫红的凶睛灼灼闪耀,发出低沉的吼声。
龙鲼!
当日与王重阳一齐追击青龙时,曾在北海遇见一只这种巨型的“海中魔怪”,此时略一望去,竟有四只之多。
那些怪物的背上各盘坐着四十多个头戴高冠的白衣人,大袖鼓舞,脸色惨白,分不清是男是女,手里高举着白纸灯笼,灯笼上用朱笔涂着“不夜”二字,明暗摇曳,阴森诡异。
芥子脸色微变,道:“这群无常鬼又来啦!”拉起须弥的手,道:“快走!”便欲乘风朝天湖里飘去。
须弥反手拽住她的手腕,瞥了眼许宣,道:“姐,那他呢?”芥子脸红如霞,咬了咬嘴唇,恨恨道:“罢啦,罢啦!臭小子,你快随着我一起念‘芥子诀’,变小了藏身到‘混沌元始瓿’里去,不然就来不及啦!”
这对菌人姐弟素来胆大包天,第一次显得如此惊惶,许宣更觉不妙,凝神远眺,只见鲸涛迭涌,王重阳与海冬青正“之”字形地朝这里掠来,然而那几只龙鲼来势更快,交错飞舞,几次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方一靠近,龙鲼上的白衣人们立即鬼魅似的穿插飞掠,拉长声音,凄号着扑向王重阳,似是想要吸咬他的鲜血。好在王重阳的九宫步极为诡谲难测,总能在至为凶险的时刻避让开去,双掌翻飞,气刀夭矫飞舞,接连不断地将他们撞飞开来。
但这些怪人似乎丝毫不知疼痛,刚被打落水中,立即又从惊涛间高高跃起,交错冲来。一边此起彼伏朝他围攻扑咬,一边忽高忽低地哀歌哭嚎,听来毛骨悚然。
芥子跺脚急道:“臭小子,再不走就来不及啦!被这些伥尸咬中,魂魄全无,连鬼也做不成啦!”
许宣想起当初被李少微吸尽气血的僵尸,蓦地打了一个寒颤,正欲随她一起念“芥子诀”,目光扫见王重阳口中衔咬的“沉梦花”,扫见在他头顶盘旋尖啼的海冬青,心潮激荡,浑身热血仿佛全都燃烧起来了。
当下摇了摇头,昂然道:“你们快走吧,这小子是为了帮我寻找药草,才惹来伥尸的,我若只求自保,岂不是连海冬青也不如了么?又怎对得住我这‘雄库鲁’的名字?”
芥子一怔,想不到危难关头,这刁滑无赖的小子竟然毫不畏死。
须弥更是激动得脸色涨红,大声道:“说得好!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只求自保?我们方丈菌人,虽然小如微糜,却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就算被踩为尘土,也绝不……”话音未落,“哎哟”大叫,已被芥子一把揪住耳朵,朝天湖中飘落。
许宣哑然失笑,想到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八字,又想起了从小父亲对自己的教诲,忍不住热泪盈眶,仰头长啸。
也不知是被他啸声所激,还是被远处电光所震,夜空中突然霓霞乱舞,再度飞旋起万千道炫丽迷幻的极光。
这两个多“月”来,他“日夜”坐在吉塔山顶,感应极光,逆炼五行真气,越来越圆熟自如。此时受这些流逸乱窜的炁流所激,体内的真气又开始环环激撞,生生不息。长啸声也随之渐转高昂,在天海间隆隆回荡。
“呜——嗷!”南边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尖利恐怖的怪啸,波涛如沸,“玄武”伸出头颈,缓缓拔天立起。
那些龙鲼也不知是被“玄武”所慑,还是被他的啸声激怒,纷纷低吼着盘旋转向。其中一只突然波浪似的拂动双翼,翩翩飞向山顶。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也跟着冲天飞起,转眼就卷着狂风掠到了他的上方,交错乱舞。
王重阳大急,高声道:“许兄,你别再叫啦,我来对付这些妖怪!”旋身撞飞六七个白衣人,脚尖在龙鲼的头顶上一点,破空冲起,闪电似的追来。
许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仰头长啸不绝。他形如废人,无法与这些怪物拼死相博,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引开龙鲼,让王重阳得以各个击破。就算功亏一篑,好歹也能在临死前招来“玄武”,替自己杀了这些魔怪……
“轰!”那几只龙鲼身体突然收瘪如纸,张开巨口,发出恐怖的怒吼。
他呼吸一窒,险些被那逆卷的狂风拔地吸起。周围冰雪乱舞,碎石迸飞,接连不断地冲入那些怪物口中。如果菌人们没逃走,此刻多半已碎如齑粉,被吞得无影无踪了。
众白衣人争先恐后地从龙鲼身上跃下,朝他尖嚎着扑来,在极光与灯笼的交相辉映下,张口呲牙,眼球翻动,惨白而扭曲的脸狰狞如鬼。
许宣汗毛直乍,不由自主地挥手一扫,“嘭!”当先那白衣人竟被他打得冲天飞出六七丈远。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又惊又喜,难道自己的“混沌之身”已经初有成效,无需经脉,也能调集体内真气?
念头未已,两侧狂风鼓舞,又有三个白衣人俯冲扑咬而来。许宣本能地朝后一缩,一掌拍在眼前那人的鼻额上,“咔嚓!”那人脖颈应声断折,头颅竟如蹴鞠般飞了出去,黑血狂喷。
另外两个白衣人嗅着那恶臭的血腥气,眼白乱翻,忽然凌空转向,怪嚎着扑到那无头尸身上,贪婪地争抢吸吮。
许宣一怔,想不到这些伥尸连同类的腐血也不放过!心里登时有了主意,双手在洞壁上奋力一撑,翻身从他们身下滚了出来,顺势拔出“龙牙刀”,在其中一个伥尸的背上划了条长长的口子。
那伥尸吃痛嘶叫,刚摇摇晃晃站起身,又被前赴后继的白衣人们扑倒在地。许宣依法炮制,几个翻身,便已逃出重围,那些白衣伥尸则“乒乓”之声大作,互相撕咬着滚作一团。
然而还来不及得意,众白衣人又已潮水般散开,那些被打断头颈、吸干黑血的伥尸也纷纷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他追堵夹击。
许宣又惊又恼,一把抓住左侧伥尸的脚踝,回旋抡扫,将逼近的众白衣人接连撞飞开来。
但他双腿残疾,无法腾挪躲闪,转身挥扫的动作也不如他们灵便。“嘭嘭”连声,那具伥尸很快就被其同类抓住另外的两手、一脚,朝外撕扯,登时变成了几截残躯。
许宣丢开手上的半条断腿,大喝着挥掌乱扫。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这群不怕疼、不惧死的伥鬼?眼见众白衣人越围越紧,脸上厚厚的白粉也已尽数剥落,露出腐烂的皮肉和牙齿,心中不由涌起森寒恐惧。
正想奋不顾身地冲入天湖,头顶传来龙鲼的低沉怒吼,腰上一紧,已被它长尾盘卷而起,朝那无底洞似的巨口中塞去。
几在同时,前方传来王重阳的大喝与海冬青的尖啼,一人一鸟终于甩脱追兵,跃上了山顶。
第218章 五国
王重阳又惊又喜,却听无数细小的声音由远而近,叽叽喳喳地从蛛丝上传来:“芥子纳须弥,菌人镇玄武!芥子纳须弥,菌人镇玄武!”遥遥望去,也不知有多少菌人正沿着那条条蛛丝,朝玄武头颈冲来。
银丝飞舞,几个菌人率先跃上了他的肩膀,一个菌人少年挥舞着银针,叫道:“女娲娘娘不挑南海不死民,不挑北海大人国,独独挑选我们菌人镇守在这里,就是知道芥子纳须弥,只有我们菌人才镇得了玄武!眼下连这两个外来的小子都敢与玄武决一生死,难道我们无畏的女娲战士,还比不过这两小子吗?万古功勋,就在今日!”
这些菌人既勇敢又怯懦,极易煽动,目睹王重阳、许宣奋不顾身地和伥尸、龙鲼、玄武连番激战,无不深受感染,纷纷附应道:“万古功勋,就在今日!万古功勋,就在今日!”踩着蛛丝,乘风飞舞,从二人头顶、身侧密密麻麻地掠过,转眼间全都攀上了玄武头颈,争相挥针乱扎。
玄武的蛇鳞糙厚坚韧,就算是最锐利的刀枪也难劈入分毫,然而这些菌人的银针又尖又细,恰好能从它鳞皮的细缝间刺入,虽不疼痛,却如同钉入皮肤的跳蚤,难以甩脱。
那巨兽被挠得麻痒难耐,不住地扭头怪吼,朝颈上喷出滚滚水柱。水柱如天河飞泻,银龙狂舞,若非王重阳及时抓住蛛网,也差点被撞得腾空抛落海中。那些微小的菌人却牢牢地黏在蛛丝上,飞旋飘荡,只有极少数被冲脱开来。
万千蛛丝的另一端连着“混沌元始瓿”内的“方丈山”,而那“混沌元始瓿”又被女娲的封印之力禁锢在火山上方,任凭那玄武如何发狂挣扎,也难以撼动。
芥子公主跳到王重阳的耳朵上,大声道:“王芋头,现在是你为女娲娘娘建功的时候到啦……”
许宣听到“王芋头”三字,登时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哈哈大笑。王重阳则面红耳赤,苦笑不语。
芥子公主白了许宣一眼,道:“笑什么?他是芋头,却比你这满肚子坏水的臭西瓜强了百倍!”又跳到王重阳的耳蜗里,道:“你听好了,我现在要将‘芥子须弥诀’一字一句地传给你。这是女娲娘娘用来驾驭神瓿,封印玄武的秘诀,你绝不可告诉其他任何人,更不可被这臭西瓜哄了去。否则我们菌人上上下下,绝饶不了你!”
王重阳微微一怔,想不到她竟会将“芥子须弥诀”传给自己。许宣笑道:“娘子,你红杏出墙便也罢了,连嫁奁也裹了和王芋头一起私奔,是何道理?你这么做,我丈人知道么?”
芥子公主不理他,立在王重阳耳中,细如蚊吟似的说了一遍,又逐字逐句,细细传授。
许宣难捺好奇,忍不住凝神聆听,偏偏玄武怒吼如雷,惊涛轰鸣,只断断续续听得几句,什么“炁如太虚,心外无物”、“我心之所动,即天地之所动”……然而只这几句,便已让他心中嘭嘭剧跳,重又陷入方才那似悟非悟的震撼与恍惚之中。
王重阳听了两遍,将经诀熟记在心。他天资高绝,又仔细揣摩了片刻,便明白了其中关窍。当下凝神聚气,按照经诀御气念咒,右掌遥遥朝向“混沌元始瓿”,喝道:“阴阳五行,宇宙归混沌。大小如意,天地入我心!”
那金瓿“铿”地一声,瞬间涨大了十倍有余。瓿口朝着玄武“呼呼”飞转,四周的空气随之盘旋飞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霓光乱舞,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
惊涛炸涌,万千水珠飞旋冲天,玄武也被硬生生拔起十余丈高,狂怒而绝望地咆哮着,扭动巨颈,与那金瓿气旋殊死对抗。凭借王重阳一人之力,要想用金瓿这太古凶兽,原无可能,但此时玄武又被菌人们的蛛网缠住,越绞越紧。两相作用,竟将它一点一点地朝瓿中收去。
金瓿“嗡嗡”狂震,王重阳的手臂随之剧烈颤动,就连许宣、芥子公主与众菌人也跟着筛糠似的乱抖起来,呼吸如窒,难受到了极点。
抬头望去,只见漫天极光乱舞,越来越快,越来越眩目,许宣体内真气也跟着汹汹流转,直欲破体而出。他心中猛地一震:“是了,炁如太虚,心外无物,这天空何尝不是金瓿?我的身体又何尝不是金瓿?金瓿能收得了玄武,正是因为宇宙、神器、人合而为一,将阴阳五行之气化为混沌,所以我心之所动,才会是天地之所动!”
一念及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与那摇曳的金瓿遥遥相对。霎时间,掌心酥麻如痹,有如电流贯体。
他浑身剧震,忍不住纵声长呼。丹田里的真气与夜空极光、金瓿气旋瞬间贯连,极速地滚滚飞旋,爆发出难以形容的狂猛力量。
“哐!”金瓿光芒四射,刺得众人睁不开眼来。玄武发出一声凄厉而恐惧的怒吼,陡然冲天拔起,只剩下小半身躯仍立在海中。
众菌人又惊又喜,齐声欢呼。
许宣却恍然不觉,兀自沉浸在那迷乱而狂喜的思忖里:“这金瓿收纳万物的道理,与‘盗丹神功’何其相似!宇宙归混沌,天地入我心,只要因时顺势,天人合一,以丹田为丹鼎,宇宙为烘炉,又有什么真气不能纳入丹田,炼为混沌元炁!”
又想:“宇宙常新,处处皆八极,要想炼合混沌元炁,又何必刻舟求剑,着相于经络八极?只需守住‘炁如太虚,心外无物’这四字,就能像盘古一般,见山为山,见水为水,以混沌阴阳、五行八卦之法生生相化,即便是睡着之时,也与天地同呼吸。”越想越是澄明,激动喜悦,难以言表。
虽然几个月之前,他已从漫天极光中初步悟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炁”的道理,但仍如隔雾看花,朦朦胧胧。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融会贯通,将葛长庚的“金丹大法”、林灵素的“百纳神功”、楚青红的“阴阳指”、“阴阳五雷诀”、“两仪电剑”……乃至刚刚听到的“芥子须弥诀”,全都化为一炉,创立出被后人誉为“盘古大法”的绝世神功。
然而他念头一分,体内的真气顿时重转岔乱,金瓿的气旋也随之转慢。玄武察觉到变化,趁势暴怒狂啸,奋起全身之力,猛地朝外扑倒。
“轰!”吉塔山口应声坍塌了小半,金瓿嗡嗡狂震,竟被它拽得飞出了女娲结印,连着那蛛网破空飞起,撞入百余丈外的海面。
刹那间,喧哗如沸,整片汪洋全都掀炸起来了。许宣身下一空,和王重阳、众菌人一齐被抛上了几十丈高的空中。还不等驭风稳住身形,右侧狂飙呼啸,夹着王重阳的惊呼:“小心!”
“嘭!”他眼前一黑,被玄武的巨尾当胸扫中,肋骨尽碎,断线风筝般地飞了出去。剧痛中,依稀瞧见上空炫丽乱舞的极光,还有远处海面那闪闪飞旋的金瓿,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都说盘古的身体化作了大地和高山,血液变成了江河与海洋,那么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死了?”然后猛地沉入冰冷的海水,越来越黑,混沌一片,终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海面上鲸波狂涌,一浪高过一浪。玄武发狂地咆哮着,尽情宣泄,长尾飞旋,翻腾乱舞,将缠在颈上的蛛丝全都拔了下来,连着那些尖呼乱叫的菌人,接二连三地抛入汪洋。
王重阳又惊又怒,踏波跃上那翻覆的“混沌元始瓿”,四下环顾,叫道:“许兄!许兄!”蛇圣女幸灾乐祸地尖声笑道:“女娲娘娘开眼啦,那小贼罪有应得,终于也有今日!”
他听若罔闻,迎着狂风大喊了数百遍,嗓子嘶哑了,心急如焚,却始终杳无应答。
忽听须弥尖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沉到海里去啦,我们已经找着他了!”过不片刻,波涛分涌,无数菌人拉着蛛丝从海里浮了上来,蛛网里蜷着一人,脸色苍白,果然是许宣。
海冬青呀呀尖啼,冲落在他身上,不住地跳跃啄击,他却毫无反应。王重阳大凛,急忙将他拉上金瓿,一边把脉输气,一边凝神探查,过了片刻,心渐渐沉到了谷底。他心跳静止,呼吸全无,任凭真气如何激荡,全无反应。
蛇圣女格格大笑道:“小子,你就死心吧!被玄武尾巴击中,就算是五色石,也变成烂泥了!”
众菌人密密麻麻地站在瓿底周围,交头接耳,嗡嗡附应:“变成烂泥了,变成烂泥了!”
王重阳双手颤抖,胸喉中像被什么堵住了,难以呼吸,说不出的难受。
他从小身处蓬山罪民之中,却将重振蛇族视为己任,除了被他认作师父的李师师与家人,再无朋友。母亲与王允真死后,更是倍感孤独,和许宣相处数月,亦敌亦友,虽不敢明着忤逆蛇圣女,心里却早已将他看作了挚交。
迷惘中抬起头,海面漆黑一片,极光尽消。这茫茫天地之间,仿佛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第219章 金枝
风越来越大,铃声激荡,冰晶如落英般纷乱地在碧虚里飞舞。海冬青盘旋着飞过檐尖,落在塔室的窗沿,朝着许宣呀呀尖啼了几声,又向南望去。
数里外那辽阔而湛蓝的海面上,漂满了莹白透亮的浮冰,风帆猎猎,一艘又宽又短的三桅船正朝着这里驶近。
船身通体漆成鲜绿色,两侧船舷雕着极为精美的百花图案。首尾斜陡,如月牙斧般高高翘起,在两侧轮桨的推进下,前后起伏,将浮冰急速劈碾开来。
桅杆上悬着一面五彩斑斓的三角旗,绣着一团鲜花,又像是一簇颜色各异的骷髅,迎风招展,颇为醒目。
艏舱的顶楼上,凭栏站着八个身着各色裘衣的美貌女子,正七嘴八舌,东张西望。其中一个红衣少女举着望远镜,徐徐扫望冰塔林,顿足怒道:“阿芙姐,这哪儿是不夜城呀,一个鬼影也没有!我说别信那淫贼的话,你们非不听,现在好啦,来不及赶上喝喜酒,又得挨姥姥骂啦!”
站在她左侧的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八妹稍安勿躁,那淫贼说的倒不是假话。这里是‘亡灵之塔’,过了此处,再往西北一百多里,就是‘不夜城’了。”
旁边的黄衣少女呵欠连天,半闭着眼睛,嘟囔道:“到了‘不夜城’,是不是就不能再睡觉啦?那我得抓紧时间打个小盹儿,等到了以后,各位姐姐再叫醒我吧……”
身后的蓝衣女子揪起她的耳朵,笑骂道:“睡不醒的臭丫头!瞧瞧你这双睁不开的如丝媚眼,姥姥就不该给你起这么个怪名字!”
黄衣少女拍开她的手,“呸”道:“那四姐你跟我换个名字好啦!梦耶,梦耶,我正好可以睡个饱觉,日日做梦啦!”
蓝衣女子板起脸道:“臭丫头没大没小,梦耶是你能叫的么?叫我梦爷!”
黄衣少女伸手挠她腰肢,笑道:“你浑身又香又软,哪一个地方称得上‘爷’字?再说,咱们花神谷有一位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姐姐就够啦,慕华姐姐,你说是不是?”眼波流转,笑嘻嘻地朝斜后方的黑衣女子瞟去。
黑衣女子瞪了她一眼,只当没听见。
红衣少女忽然“啊”地一声,又惊又喜,指着冰塔上的海冬青叫道:“‘雄库鲁’!你们看,这儿有只雪一样白的‘雄库鲁’!”
海冬青翎毛直竖,朝她们厉声尖啼着盘旋冲天。一个绿衣少女拍手笑道:“太好了呢!薇烟正愁带来的贺礼拿不出手,若能捉得这只神鹰来代替,姥姥定会笑开眼呢。”
一时间人影晃动,除了那白衣女子阿芙与黑衣女子慕华外,其余八女全都争先恐后地驭风踏浪,朝冰塔冲来。红衣少女速度最快,转眼便已跃上塔尖,一朵红云似的朝海冬青扑去。
海冬青急旋俯冲,堪堪擦着她的指尖飞过,接着左冲右突,上折下转,闪电似的从黄衣少女、蓝衣女子、绿衣少女之间穿过,直冲蓝穹。
众女惊呼迭起,连夸神俊,越发激起了兴致,凌空穿梭交错,围追堵截,倒像是在花园里扑拿蝴蝶一般。海冬青几次已破空高上,望见躺在冰塔中的许宣,又呀呀尖啼着转头冲下,险些被她们抓着。
黑衣女子蹙起眉尖,脚尖一挑,将挂在舷柱上的长弓踢到手中,抓起一枝长箭,开弦如满月,正欲朝海冬青射去,却被那白衣女子阿芙拦住。
阿芙摇了摇头,转眸四望,道:“如此灵俊的神鹰,其主人必定不是凡俗之辈。姥姥说了,此番‘百鬼夜宴’贵宾云集,连几十年未曾露脸的老魔头都被惊动啦。万一这海冬青便是其中某人的灵宠……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话音刚落,忽听绿衣少女叫道:“哎呀,这塔里还躺着一个人呢!”众女惊呼四起,纷纷翻身跃入塔内。海冬青发出凄厉愤怒的尖啸,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终于还是不顾一切地俯冲而入。
阿芙一凛,高声道:“大家小心!”和黑衣女子并肩穿掠,几个起落,高高地冲上了塔室。
却见众女环立,中央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俊俏少年,双眼禁闭,脸颊微红,浑身冰霜冻结,只有上唇薄霜初融,也不知是冻僵了,还是死了。
阿芙微一犹疑,正想伸手去探探鼻息,立在那少年胸口上的海冬青立即怪叫着跳上前,连番猛啄。
蓝衣女子梦耶笑道:“哎呀,原来这半死不活的小子就是‘雄库鲁’的主人。六妹,你想拿它做贺礼,先去问问它主人同意不同意。”绿衣少女薇烟被她一推,脚下趔趄,险些扑到那少年身上,海冬青自然又是一阵扑翅怒啼,引得众女格格齐笑。
听到“雄库鲁”三字,那少年的耳廓似乎微微一动。站在他头边的紫衣女子“咦”了一声,脱口道:“你们瞧见没?他耳朵动啦!”
众女俱是一凛,凝神感应了好一会儿,依旧察觉不到他有任何呼吸与心跳。黄衣少女“噗哧”笑道:“不是耳动,仁者心动。繁华姐,我看你定是瞧他长得俊,自己心动了吧?”
紫衣少女双颊酡红,道:“臭丫头,我有八妹就够啦,才不要什么臭男人呢!你瞧他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是活是死,和你这怎么也睡不够的‘未醒’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诸女齐笑。阿芙沉吟道:“‘亡灵之塔’是‘不夜国’的界碑,也是神门十大禁地之一。此人头东脚西,躺在塔顶,不知是何来历。二妹,你去搜搜他身上,看看是否有什么信物、标识。”
倚在窗边的青衣女子脸上一红,摇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和他非亲非故,岂能碰他?四妹,你去搜搜。”
梦耶“呸呸”连声,道:“我也和他非亲非故,为什么寻欢姐碰不得,我就碰得?依我看,还是让年纪最小的人去好啦。八妹,你说是不是?”突然伸手去推红衣少女,红衣少女却早已缩身躲过,顺势将薇烟拽了过去。
众女互相推搡,笑做一团。
黑衣女子突然一把将那少年提了起来,又抓住了扑来的海冬青,淡淡道:“此人既敢躺在‘亡灵之塔’的主塔顶层,不是‘不夜国’的宗亲贵戚,就是故意来此捣乱的死敌。不管是谁,我们带去送与‘不夜城主’,就当是额外的贺礼了。”
阿芙点头道:“三妹说的是。”瞥了眼窗外,道:“时候不早啦,咱们加紧速度,可别耽误了行程。”领着众女驭风冲掠,翩翩跃回船楼。
号角长吹,船头徐徐掉转。风帆全都升起来了,猎猎鼓舞,轮桨如飞,朝西北破冰前行。
众女到了舱中,将那冰冻少年放在床上,又将海冬青的左脚用红绳系住,拴在梁上。红衣少女兴致勃勃地取来一筐鲜鱼,喂与海冬青;海冬青却嗷嗷怒啼,别开头,在梁上跳来跳去,毫不理会。
红衣少女扮了个鬼脸,笑道:“你个头不大,脾气倒不小。”众女齐笑,抬头看着那海冬青,都觉看也看不够,满心欢喜。
忽听床下有人幽幽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各位好姐姐,若要找‘个头不小,脾气却一点儿也不大’的,床下面就有一个。你们大慈大悲,把这鸟儿不吃的鱼,全都赏了给我吧。”
梦耶“呸呸”连声,道:“臭淫贼,你连这只鸟的一根鸟毛也比不上,给你几根鱼刺就不错啦!”
众女齐笑,当下将鲜鱼用刀切开,片成薄片,一碟碟地摆在桌上,又取来酒盏、碗筷,围在桌边吃将起来。床下那人一边竖耳倾听,一边不住地干吞馋涎,唉声叹气。
红衣少女故意吃得巴咂有声,连声赞叹,道:“繁华姐,你说是今天的鲑鱼肥厚鲜甜呢,还是昨天的鳕鱼更加甘美?”
紫衣少女繁华抿嘴直笑,也假装想了片刻,道:“我觉得吧,还是前天的茴鱼最为好吃,若是有油锅,两边煎得焦黄,再配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那就更美味啦!”
床下那人肚里传来“咕噜噜”一阵响动,带着哭腔道:“各位好姐姐,姑奶奶,我的亲祖宗!小人罪该万死,不该装成海豹,躲在水里偷看你们洗澡。你们打也打过了,剐也剐过了,瞧在好歹都是同门的面上,又都赶着去喝喜酒,就当小人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众女齐声笑道:“好臭好臭!”
梦耶吮了吮指尖,道:“我们花神谷最恨的便是淫贼,放了你是不可能啦。但听说你是万事通,天下没你不知道的秘密,你若能说出几个逗姐姐们开心,或许可以赏你一块肥美甘甜的鱼腩。”
床下那人精神大振,立即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从峨眉佛寺囚禁良家妇女,以作淫乐;到青城各派道貌岸然,颇多龙阳之癖;又到当今赵官家阳痿无能,靠吐蕃秘药助兴……全都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却只惹来众女连声啐骂。
那人情急无奈,蓦地大叫一声:“罢了,罢了,一块鱼腩饿死英雄汉!这件事我原想报与天后,领一首功,今日就当便宜诸位姐姐了!帝尊陛下……那林灵素还没死,和一个叫做楚青红的美貌女子藏在北海一座孤岛之上!”
第220章 认亲
六个白衣尼姑翩然立定,瞥了眼那圆睁双眼、面如土色的烈云狂,嘴角冷笑,齐声道:“二师姐,找到这淫贼了。”
又见一个白衣尼姑风也似的掠入舱中,扫了众人一眼,冷冷道:“剥了这些妖女的衣服,将她们塞入箱里。”她双眉斜长,瓜子脸,嘴唇又小又薄,美貌中带着几分冷厉,让人不敢逼视。
群尼齐声应是,指尖飞弹,花神谷众女的裘衣登时接连掉落在地,露出贴身的亵衣与裤裳来。烈云狂眼珠滴溜溜乱转,连咽了几口唾沫,方才的惊骇张皇瞬间全没了踪影。
众女动弹不得,又惊又羞又怒,纷纷叫道:“哪里来的臭贼尼,也不看看我们是谁,竟敢在此捣乱!”“想活命就快放了我们,否则等花神姥姥来了,如来佛祖也保不了你啦!”
群尼毫不理会,将她们拎起抛入那大木箱中。箱子高六尺,长、宽各丈许,放入六人绰绰有余。六女横七竖八地交叠在一起,莺声燕语,听得烈云狂心痒难搔,奈何无法起身,偷瞥不着箱里的春光。
眼见那白衣女尼“二师姐”面罩寒霜地朝他走来,他才又吓得收回心神,喉结不断地上下滑动。“二师姐”瞥见僵直地躺在床上的许宣,微微一怔,奇道:“这是何人?”
梦耶在箱中叫道:“臭贼尼有眼不识泰山!他是神门的‘夜天之王’,也是‘不夜城主’的兄长,早已经炼成了不死之身。等他醒过来,必将你们一个个咬成伥尸,生不如死!”
“夜天之王?”那“二师姐”蹙眉沉吟,怎么也想不起天下有这号人物。群尼也纷纷摇头,但见许宣双颊微红,浑身白里透青,俊俏中带着说不出的阴森诡异,心里不由起了几分寒意。
花神谷众女见唬住了这些尼姑,精神大振,添盐加醋地恫吓道:“他和‘冥王’殷纣乃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朋友,一个吸人血,一个吃人肉,像你们这般白白嫩嫩的,他们最是喜欢啦,吃剩的骨头正好烧成了灰,留给我们做花肥!”
岂知那“二师姐”听见“冥王殷纣”四字,非但不害怕,反倒扬起眉梢,又是悲喜又是愤怒,一字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多谢菩萨保佑!”长袖一卷,丝带“咻咻”飞舞,将许宣捆了个结结实实,抛入了箱中,登时惊起花神谷众女一片尖叫。
群尼拔出烈云狂口中的破布,不等他说话,便捏住他的口颊,将几颗紫红色的药丸塞了进去,而后松开他身上的藤绳,朝后退开。
“二师姐”冷冷道:“淫贼,你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若敢耍半点心机,这几颗‘大悲丸’就会立即从里到外,将你烧成一堆灰烬……”
“大悲丸?”烈云狂的脸瞬间涨红成了猪肝色,然后又变得惨白如纸,蓦地重重打了自己几记耳光,骂道,“叫你有眼无珠,叫你有眼无珠!连‘慈航静斋’的活菩萨们都认不出来啦!”
听到“慈航静斋”四字,箱中众女无不花容变色,又惊又怒,难怪这些尼姑出手快如闪电,难以抵挡。
当世佛门各大门派中,“慈航静斋”最为神秘。相传创立人乃是观世音菩萨座下龙女,身着白衣,踏在海面时,步步莲花,其弟子也均为身着白衣的尼姑,因此又被称为“南海莲社”。
自唐以来,历代掌门人无不真气超绝,剑术无双。上代掌门人观照师太因嫉恶如仇,奉行“除魔即布道,斩恶便成佛”的理念,杀孽颇重,又被称作“玉面佛魔”。在她统领下,慈航静斋联合佛门各派,除灭、降伏了数以千计的妖人,一跃成为神门的头号强敌。
观照师太云游天下后,掌门之位由温婉慈悲的慧真接任,慈航静斋也随之重转神秘、低调。
传说慧真秀美绝伦,修为更冠绝佛门,但她恬淡无争,神龙见首不见尾。唯一震动天下的一次,便是当年神门的火云雷神郭动天败在她手下后,痴恋成狂,几次孤身擅闯慈航静斋,被佛门联手制伏,最终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这三十年来,除了南海与粤闽等地,极少见到慈航静斋弟子的身影。这些尼姑今日为何一反常态,从数万里外的南海来到此地?
烈云狂纳头就朝那“二师姐”拜倒,“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道:“这位活菩萨想必就是慧真师太的高足,被称作‘大慈大悲圣洁美貌小观音’的素心师太了吧?”
那“二师姐”一愣,不明白自己何时有了这么个称呼,旋即醒悟是这淫贼胡编出来拍她马屁的,双颊晕红,正欲蹙眉呵斥,又听他叹了口气,抑扬顿挫地道:“想当年,师太在‘听潮阁’一剑击败‘炎魔九鬼’,威震南海;七擒七纵‘不昼女魑’,天下皆惊;普陀山三日论道,更是四海归心,人人咸服,都说素心师太是观世音下凡来普渡众生的。难怪……唉,难怪……”
她虽知这淫贼满口谀词,没有一句是真的,但偏偏他所提到的这三件事都是自己平生最为得意之作,心中不由得大为受用,“哼”了一声,道:“难怪什么?”
烈云狂眼圈忽然一红,哽咽道:“难怪小人那日在神舟上见了师太,立刻醍醐灌顶,从前不明白的道理,一瞬间全都明白了。想起自己犯下的种种罪孽,更是羞愧悔恨,恨不得一头撞死了才好。这才……这才鬼使神差地进入师太的舱室,只盼能求得点化,立地成佛……”
素心冷冷道:“这么说来,你深更半夜吹了‘迷魂香’,赤条条从窗外钻进舱里,不为别的,只是想要改邪归正,一心向佛了?”
“正是!”烈云狂揾袖抹了抹眼角,正色道,“对着师太这样的菩萨转世,小人怎敢有半点猥亵之心?佛祖说了,四大皆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六祖也说了,心中本无物,何处惹尘埃?师太这等慧眼如炬的活菩萨,又焉能看不穿小人的良苦用心……”
听他恬不知耻地胡扯狡辩,群尼无不又好气又好笑,齐声喝道:“住口!”剑光晃动,全都抵住了他的咽喉。他吓得脸色发白,忙道:“是,是。”
素心也不生气,坐在椅上,淡淡道:“既然你这么能说会道,又一心想要改邪归正,我就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花神谷的花妖,而你就是我们的引路向导。等进了‘不夜城’后,你需将我们所遇见的所有魔门妖人的底细,立即传音告诉我。”
烈云狂一怔,幡然醒悟:“原来菩萨姐姐你早就认出我了!你们跟我到此,就是想要混入‘百鬼夜宴’,一举诛灭群魔……”
突然顿住,眼珠滴溜溜地环扫群尼,干笑了几声,道:“只是……此次‘不夜城’与‘不昼国’联姻,神……不,魔门的五帝、五母、十祖听说都要来齐,就连天后和绝迹江湖数十年的‘冥王’殷纣也要现身,各位菩萨姐姐虽然神通盖世,不过……这个……”
群尼中一个最为年轻的沉不住气,忍不住喝道:“魔门妖类,人人得而诛之。道佛各派,来的又何止我慈航静……”
“定如!”素心截口将她喝住,朝烈云狂冷冷道,“这就不用你操心啦。你只需记住我说的话就可以了,如果稍有差错,让我们露出半点马脚……那可就别怪‘大悲丸’将你烧成花肥了!”
话音刚落,远处丝竹并奏,仙乐飘飘,一个沙磁悦耳的声音遥遥笑道:“敢问前方可是东海万花谷‘花神姥姥’?在下西凉洛原君,白帝城一别,已近六载,姥姥别来无恙?”
花神谷众女又惊又喜,正想高声大叫,却被素心指尖飞弹,闪电似的点住哑穴,又紧紧封住了箱盖。
群尼长剑一挑,旋身飞转,将落在地上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穿到了身上,双手在脸上飞快涂抹。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转眼间,那一个个素颜如雪的清秀尼姑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花神谷妖女,惟妙惟肖。
烈云狂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慈航静斋的易容术竟然如此高明!还不等细辨,素心已乔化为阿芙的模样,身影一晃,伸手抵住他的后心,低声道:“这位‘西凉洛原君’是谁?”
“洛原君?洛原君?”烈云狂喃喃地念了几遍,苦笑着摇了摇头,“小人实在未曾听过。不过既能从西凉来到这里,又识得花神姥姥,多半是魔门里的土豪恶少。”
丝竹乐曲声越来越近,凭窗望去,只见风帆鼓舞,一艘极为雄丽的船舰正从后方破浪疾驶而来。船头站着一个白裘高冠的俊美少年,衣袂翩翩,神采飞扬,右手挥着雪白的羽扇,四周落英缤纷飞舞,直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第221章 乱真
阳光透过舱窗,灿灿地斜照在他的身上,双眸中竟似闪着七彩霓光,令人难以逼视。八女呼吸俱是一窒,耳颊发烫,他虽蓬头乱发,衣衫褴褛,但此时望去,却真如神仙般光彩照人。
众道士面面相觑,搜肠刮肚,却想不出魔门中有“许仙”这么个人物。被他气势所慑,又探不清其深浅,竟无人敢上前一步。
忽听梁上呀呀欢鸣,一只雪白的海冬青疾扑入许仙的怀中,扑振双翅,接连啄击着他的脸颊。许宣麻痒难忍,抚摸着它的颈背,哈哈大笑,泪水却又忍不住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相隔数载,重见这只神鹰,直如隔世。一时竟悲喜填膺,难以自持。在这苍茫天地之间,果然只有这只鸟儿对自己不离不弃。
那灰发道士心中一动,方才虽已瞧见梁上的这只神禽,却没想到它和这僵尸般躺在箱中的少年有何关联,见他双眼被鹰翅挡住,喝道:“动手!”银光乱舞,十五支长剑登时闪电似的朝许仙刺去。
八女心中一沉,却听“嘭嘭”连声,众道士大叫着翻身抛飞,重重地撞在舱板与顶壁上,木板应声迸裂,其中两个更径直撞碎舱窗,手舞足蹈地坠入了冰海,冻得颤声尖叫。
“星飞天外!”灰发道士惊怒交迸,抹了抹嘴角的鲜血,跳起身,喝道:“小子,你到底是谁?怎会我青城‘铁剑门’的……”膝盖突然像被尖锥刺中,两腿一软,顿时“嗵”地跪倒在地。
许宣若无其事地逗弄着海冬青,叹了口气:“鸟兄,我都说了我叫许仙,神仙的仙。这些牛鼻子记心不好便也罢了,见了神仙居然目无尊长,喊打喊杀……你说,该不该让他们跪下谢罪?”
话音未落,四周“嗵嗵”连声,惊呼迭起,众道士刚爬起身,又全都趔趄着跪倒在地。
薇烟“噗哧”一声,忍俊不禁,众女也不由格格大笑起来。虽然不知这少年究竟是敌是友,也看不清他究竟如何出的手,但见他耍弄这帮卑劣歹毒的牛鼻子,自是同仇敌忾,大感快意。
唯有那阿芙看出其中端倪,大为惊佩。敢情这少年指尖轻弹,竟一气撞中了所有道士的双膝穴道。虽说天下能御使“气箭”的人不在少数,但能使得这般又快又准,瞬间击倒十三人的,却是寥寥无几。
灰发道士的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惊疑骇怒。
这小子看似乳臭未干,竟用一招“铁剑门”至为简单的起手式,就将他们尽数震飞;而后又似用了灵宝派温宝山的“惊神指”,顷刻便扫倒了众人……修为之高强,堪称恐怖。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道门中何时出了这等年轻高手。再说这小子若真是道门中人,为何与“花神谷”的妖女们厮混一处?体内真气又为何如此非阴非阳,混沌诡异?
脑中霎时间转过了千万个念头,终于还是强捺怒火,朝许仙勉强笑了笑,拱手道:“在下‘飞剑门’张从龙,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阁下海涵。山不转水转,他日若有幸重逢,把酒言欢,也不枉今日相识一场……”
“想走?”许仙抬起头微微一笑,双眸却闪烁着厉电似的寒光,“你们得罪了我不要紧,大不了每个人磕上十八个响头,再砍下自己一只手,聊作赔礼。但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妄图淫辱这八位美貌可爱的姑娘……嘿嘿,就得问问她们饶不饶得了诸位了。”
八女一怔,又惊又喜,想不到他竟会为自己出头。梦耶叫道:“当然不能!这些臭牛鼻子当这里是青城山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除非砍下两条腿,从这里游回去!”
八妹、未醒诸女也七嘴八舌地叫将起来,有的说看了双腿哪能解气?要扒皮抽筋才行;有的说扒皮抽筋还是便宜他们了,应该直接阉了;还有的说这般都不消很,必须砍下他们的脑袋当作花钵。
“诸位听见了?是自己动手,还是我助你们一臂之力?”许仙笑嘻嘻地环顾着众道士,右手凌空收拢,“呼”地一声,拳心里突然冲出一道三丈多长的霓光气剑,映照着他那双彩虹似的眸子,更是杀气凌冽,寒透肝胆。
众道士无不大凛,张从龙脸色更加难看。
他身为“飞剑门”掌门师弟,被廖若无的阴影罩了二十年,一心要在青城各派中挣出头来,因此这次才自告奋勇作了探路先锋,抢立首功。谁想出师未捷,连“不夜城”的门还没挨着,就在这不知来历的僵尸小子面前摔了个大跟头,颜面尽失,满腔雄心更都化为了乌有。
但此时箭在弦上,也只有硬着头皮拼到底了,当下沉声喝道:“布阵!”人影交错,三三成组,掉入海中的那两个道士也跃回舱中,瞬间结成了梅花阵,长剑悬空,随着他们的手指摇曳不定。
当日在峨眉山上,许仙连遭龙虎道士、两仪剑派、飞剑门围追堵截;后来又被舅舅程仲甫出卖,家破人亡;就连乘船逃往海上,也险些被白璧、易水寒所害……对各派道士实已恨之入骨。此番沉睡数载,一睁眼便撞见这些牛鼻子的无耻淫行,新仇旧恨全都涌上了心头,早已动了杀机。
此时见剑光闪烁,如梅花乱舞,又想起了从前缠着程仲甫说这‘梅花飞剑阵’的旧事,越发怒火冲顶,纵声大笑道:“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笑声如惊雷滚滚,震得众人气血翻腾,张从龙心知不妙,喝道:“出剑!”话音刚落,眼前霓光炫舞,许仙已闪电似的穿入剑阵,笑道:“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只听“当当”狂震,长剑缤纷乱撞,周围登时惨叫迭起,断肢横飞,腥热的鲜血喷得张从龙满脸都是。他眼花缭乱,心中蓦地一沉,如坠冰渊:“百派心法!难道此人竟是魔帝林灵素?”
片刻之间,这小子竟使出了“铁剑门”、龙虎山、峨眉七十二寺与魔门各派的三十余记招式,有的化自刀诀,有的改自杖法……由他气剑使来,似是而非,随心所欲,威力却似暴涨了十倍有余!
念头未已,又听许仙长笑道:“……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眼前一黑,登时被那霸烈无比的气浪飞卷着撞向顶壁,“轰”地一声,如狂飙般碾碎舱顶,直破蓝穹,腥甜狂涌。
天旋地转,阳光灿烂,四周血珠悠扬翻转,到处是缓慢飞旋的断手、断脚,以及圆瞪双眼、张口惨叫的人头……
他又惊又怖,如置梦魇,眼角瞥处,那恶魔般的少年仍虚握气剑,徐徐飞旋着紧随在后,那双彩虹似的的眼睛阴冷地凝视着他,怒火如烧,无数迸碎的剑刃流星雨般缤纷环绕。
接着“嗤嗤”连响,道袍竞相迸裂,血丝激扬,一片片断刃透过他的肌肤,旋转着破舞而出,手指、手掌、双臂、双腿……竞相迸飞。他听见自己喉中发出一声恐怖凄厉的长嚎,然后被那无边无尽的剧痛与黑暗瞬间淹没了,万物俱消。
****************
许仙纵声长啸,壮怀激烈,随着那飞旋的气剑继续往上冲出了十几丈远,满腔的悲怒仇恨才仿佛被鼓荡的狂风吹涤散了。
神鹰欢鸣,环绕着他上下回翔。他乘风飘悬,衣裳猎猎,凝立在云端最高处,俯瞰着万里汪洋,金光闪耀,听着自己的怒吼在天海间遥遥回荡,突然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悲喜与苍凉。
在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接近天穹,却又从未有如此刻这般孤独。如果所谓成仙,便是隔绝了七情六欲,驭风太虚,就是与天地同化,翻云覆雨,那么他现在算不算神仙了呢?
但为什么,他却感觉不到半点的逍遥与快乐?为什么在他心底,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怀念着南边那茫茫云霞之外的大地?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怀念那同样断腿、却达观快乐,任侠淘气的少年?
冰塔沉睡的几年间,他时时刻刻都在随着北海的昼夜更迭,感应宇宙的阴阳变化;时时刻刻都随着极光的炫霓流转,逆炼着真气的混沌五行;就连那极渊里徜徉呼号的亡灵,也仿佛随着炁流渗入他的毛孔,吐纳呼吸。
北斗十万年而一新,日月百亿年而殆尽。天地无常,风月常新。那么他呢?他还是不是从前的自己?
白云疏忽乱舞,从他四周与下方掠过。他的影子投映在那七彩的光环里,摇曳闪烁,若隐若现,显得如此诡谲而又陌生。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谁?
八面呼啸的狂风仿佛都在耳边逼问。他攥紧双拳,张大嘴,喉咙如烈火烧灼,想要朝着南方大声怒吼出自己的名字,泪水却汹汹涌出了眼眶。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天地之大,却已经再没人认识他了。纵有苍生亿万,又与他何干!
这一瞬间,在这北海的苍穹之下,云端之上,他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着自己的方向。
第222章 玉叶
花神谷众女躺卧在地,动弹不得,听着上方惨叫凄烈,啸声激荡不绝,心中无不嗵嗵剧跳,紧张得连呼吸都凝滞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听见“砰砰”连声,十几颗人头从舱顶豁口撞落在地,连弹带跳,骨碌碌地滚到身前,吓得她们尖声大叫。
接着人影一闪,许宣飘然落回舱中,依旧双腿盘地,肩上立着那只海冬青,笑道:“各位花神姐姐,这十五个花钵丑归丑了点,但胜在肥料充足,用来种花倒也够了。”
众女又是惊喜又是骇异,想不到这僵尸少年竟如此了得,转瞬间就将十五个青城道士齐齐斩头碎尸。出手之狠辣,招式之诡谲,连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她们,也不由怵然心惊,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唯有那“八妹”兴高采烈,笑道:“太好啦!许大哥,不如你随我们一起去那‘不夜城’,青城、龙虎、茅山的臭道士若敢追来,就将他们脑袋全都割下来,做成人头花灯……”被阿芙诸女瞪了一眼,吐了吐舌尖,笑道:“哎呀,我说漏嘴了,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神门中人,有没有收到那‘百鬼夜宴’的请柬呢。”
许仙微微一笑,道:“各位姐姐不是早已说过了么?我是‘不夜城主’的兄长、‘不昼国主’的挚交‘夜天之王’,又怎会收不到请柬?”
众女“啊”地齐声低呼,想不到他竟将自己吓唬慈航静斋众尼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忽然又想,既然这小子早已醒过来了,先前假装昏迷,将嘴唇、手脚贴附在她们身上,岂不是故意……更是羞得双颊飞红,心中突突狂跳。
却不知许仙彼时虽然已经迷迷糊糊醒了小半,体内的气血仍流动得极为缓慢,难以动弹,倒也不是有心占她们便宜。
他心思聪敏,见众女神色忸怩,立即明白她们定是将自己当作了借机揩油的登徒子,正欲解释,忽想:“许宣啊许宣,在天下人眼里,你早已是勾结魔帝、通敌谋逆的十恶不赦之徒,相比之下,这点小小的冤屈又算得了什么?”嘴里一阵酸苦,越发起了愤激之心,又想,既然天下人都将我当作了魔头,那老子索性就如他们所愿,做一个恶贯满盈的大魔头便是了!
当下也不辩白,扬眉笑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箱眠。各位姐姐,你我既有如此缘分,岂有不同去喝喜酒的道理?”双掌在地上一拍,左穿右掠,闪电似的拍开众女经脉,顺手捉狭地在她们脸上、身上一捏,惊得她们耳颊如烧,尖叫不绝。
慈航静斋的封脉手法虽然独特难解,凭借着他强沛的真气,连拍数掌,竟也解开了大半。众女身子连晃,纷纷跳了起来,红着脸飞速穿好衣裳,也不知是该嗔怪,还是该致谢。
阿芙微一犹疑,盈盈行礼道:“许公子,萍水相逢,亏得你拔刀相助,感激不尽。你若愿与我们同往‘不夜国’,自是再好不过。只是……依慈航静斋与‘飞剑门’道士所言,此番似有道佛各门前来围剿‘百鬼夜宴’,你若不是神门中人,无端受此牵累,我们可就过意不去啦。”
许仙哈哈一笑,道:“我这人最是喜欢热闹,越是有浑水的地方,越要去搅上一搅。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是个走不了路的废物、无端受我牵累就好啦!”双手一撑,凌空飞翻,率先跃上了挂在舷外的救生船上。
众女这才发觉他双腿残疾,又是一阵低呼,阿芙忽然想起一人,如遭电击,失声道:“你是帝……”话刚出口,想到他如此年轻,登时又将“帝尊”二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烈云狂自称曾在北海小岛上亲眼见过魔帝,如果眼前这人真是林灵素,以那采花贼的眼力又岂会辨认不出?但普天之下,除了当年被道门各门围攻、双腿俱断的林灵素,又有谁能在瞬息之间使出如此庞杂的剑法,将十五名青城道士劈成肉糜?
思忖间,八妹、未醒、梦耶诸女已抓起船桨,欢呼着跃到那小船上。
她定了定神,心想,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将道门各派围攻北海的消息传给神门。不管他是谁,只要到了“不夜城”,姥姥也罢,其他的五母十祖也好,终有人能认出他的身份来。于是也随着冲入小船,斩断绳索。
小船“嘭”地撞落在波涛里,跌宕回旋,众女又叫又笑,手忙脚乱地划动木桨。她们虽然不谙驾船之道,但凭借着充沛真气与团结一致,倒也很快控制住了船身,摇桨破冰,朝北飞速行驶。
碧波分涌,凉风扑面,冰山一座接一座地从她们两侧穿过,晶莹剔透的冰峰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绚光,辉映着头顶倒掠的霞云,壮丽无比。
八女重得生天,喜悦无已,又将许仙视作了自己人,一路叽叽喳喳,口无遮拦。没过多久,他便打探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几十年前,魔门除了神帝、天后、五帝、五母、十祖之外,还有两个“阴阳圣使”,也就是所谓的“不夜国主”与“不昼国主”。
顾名思义,所谓“不昼国”就是居住在常年没有日光的地方,而“不夜国”则是终日居住在没有夜晚之处。二者分居南北两极,每半年便如候鸟,交替轮换一次。
北海冬季时,半年都是长夜,彼时南极正值夏天,半年都是白昼,因此“不昼国”居北,“不夜国”居南;到了北海夏天,半年极昼,南极则恰值冬季,半年尽是极夜,于是“不夜国主”举国迁到北海,“不昼国”则移往南极。
这两国之所以有这么奇特的习俗,相传与“不昼国”修行阴极真炁、“不夜国”修行阳极真炁有关。两国国主过从甚密,互通有无,曾在东海双剑合璧,大破道佛各派合围,连杀七大绝顶高手,威震天下。就连当时魔门的魔帝陆成仇与妖后敖青青,也要让他们三分。
后来不知何以,阴阳圣使忽然反目成仇,“不昼国主”殷纣闯入不夜城,大开杀戒,将“不夜国主”的独子吸尽鲜血,咬成了伥尸。“不夜国主”展光耀狂怒之下与他斗得两败俱伤,殷纣虽被斩去左臂,从此消失无踪,展光耀却也因此力竭而死。
经此一役,“不昼国”土崩瓦解,“不夜国”也几乎一蹶不振。展光耀死后,其子展子夜虽逃过“伥尸”一劫,却只能靠吞吸活人之血,才能维持体内的阳极真炁,剑法更日渐阴邪诡异。他对殷纣恨之入骨,故将自己降格为“不夜城主”,立誓不杀殷纣,绝不复国。
许仙听到“殷纣”这名字时,心中一动,想起菌人姐弟曾说过,慈航静斋的前掌门观照师太就是被此人与敖无名联手伏击,重伤死在了吉塔山上。今日才知原来这魔头竟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魔门阴极圣使。
但那殷纣销声匿迹了几十年,为何突然重现江湖?“不夜城主”展子夜既然与他势不两立,今日又为何尽释前嫌,与他联姻,宴请神门各路魔头?问花神谷众女,众女摇头直笑,都说不知究底,只听说殷纣有个极为美貌的女儿,要将她嫁给展子夜,了结数十年的恩仇。
说话间,忽听前方传来“轰轰”的炮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众人一凛,加速划桨,绕过右前方的冰山,只见两艘三桅大船扬帆并行,似是抢着从两座冰山间穿过,左右舷彼此挤撞在了一起,互不相让。
左面那艘大船雄伟壮丽,正是先前那“西凉洛原君”的楼船。右面那战舰虽然仅有它一半大小,被顶得左摇右晃,却极为顽强,左舷紧紧地抵住了那楼船的右侧,连环开炮轰击。
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此近距离的猛烈对轰,彼此较量的,除了孰家船坚炮利,更是视死如归的斗志和勇气。那楼船虽然高阔坚硬许多,火炮也极为犀利,一时间竟也占不得半点便宜。
海冬青突然尖啼冲天,朝右面那战舰飞去。许仙一凛,正待将它唤回,却见那艘战舰上绿旗飘舞,绣了一只狰狞凶暴的怪鸟,颇为耳熟,灵光霍闪,忽然记起它的来历了,又惊又喜。
狼雕号!
当日他杀了狼雕老祖后,接管了这艘海盗船,几日间,和那群穷凶极恶的歹徒一起出生入死,连番鏖战,倒也结下了不浅的情谊。后来遭遇青龙,船身撞毁,只道他们已随船沉入海底,想不到竟能与此重逢,亲切感登时油然而生。
当下运足真气,高声喝道:“住手!”双手一撑,凌空翻起,乘风朝那舱楼上掠去。
声如洪雷,瞬间压过了炮火轰鸣,震得船舰上的水手们脸色齐变,纷纷转头望来。许仙瞥见尾舱上并立的两人,心中一紧,满腔喜悦登时化作了惊愕与愤怒。
第223章 玉碎
许仙瞥见尾舱上并立的两人,心中一紧,满腔喜悦登时化作惊愕与怒火。
左边那青衣人的右脸像被刀斧砍去了半边,极为凶恶丑怖。右臂齐肩而断,空空荡荡,左手则握着一柄蛇形的青铜长刀,右臂盘蜷着一条碧蟒,丝丝吐信,作势欲扑。
右边的紫衣男子长眉美髯,气宇轩昂,嘴角泛着从容而又诡秘的微笑,双手指间滴溜溜地转动着九团眩目的红光。
赫然竟是魔门十祖中的“蛇刀老祖”百里无忌与“九鼎老祖”楚柏元!
当日峨眉山上,许仙曾与这两大魔头交过手,仗着附体的葛长庚元神,侥幸重创了百里无忌,却败在了楚柏元的手上。此番重见,想起葛长庚,悲怒填膺,仿佛倏忽又变回了那意气风发的热血少年,纵声长啸着冲落在尾舱的顶楼上。
啸声滚滚不绝,两边的炮火全都停下来了。众人面如土色,纷纷捂住双耳,潮水般朝后退去。就连楚柏元与百里无忌亦被震得气血翻腾,心中大凛,不知这从天而降的少年究竟是谁。
忽听一人大叫道:“帝尊!是帝尊陛下!”一个黑瘦汉子桅杆上跃了下来,朝着他“咚咚咚”地连磕了八九个响头,激动难已,竟哽咽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正是那谄媚佞滑却又剽狠勇决的海盗头子胡三书。
听得“帝尊”二字,众人无不哗然如沸,又惊又疑。许仙五味交集,扶起他,微微一笑,道:“三书,别来无恙?”
胡三书见他记得自己的名字,热泪更不由夺眶涌出,翻身灵猿似的冲上桅杆,朝着众人大吼道,“各位弟兄,我早就说过帝尊绝不会死于青龙之口,现在你们信了么!”
船上约有二三十人是当日幸存下来的旧属,瞧见许仙,都已惊得呆了,此时被三叔一吼,才猛然醒过神来,争相伏身拜倒,高呼万岁。剩下的水手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也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帝尊?”百里无忌一怔,纵声狂笑,转过那张凹瘪恐怖的右脸,牙齿白森森地咧到了耳朵边,狞笑着瞪视着许仙,“小崽子,老子见帝尊的时候,你爹的毛还没长齐呢……是了,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具乳臭未干的皮囊,是你打算拿来练童子功的‘百纳之身’吧?”
站在他身后的十几个蛇谷弟子哄堂大笑。许仙笑嘻嘻地环顾着众人,听若罔闻,心中却已杀机大作。
他虽因仇入魔,日渐愤激,见了这些恶贯满盈的魔头,仍不免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他们尽数除灭。转念又想:“许宣呵许宣,全天下人早已将你划入这些魔头之列了,就算你不愿同流合污,又有何用!敌人的敌人,便是你的盟友。要想报仇雪恨,掀翻那姓赵的狗皇帝,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利用金国鞑子和这些魔门妖人。此次‘百鬼夜宴’,魔门群雄云集北海,若能利用林灵素的积威,让他们相信自己就是那魔头的百纳之身,何愁大业不成!”
当下凝神感应周围每一个人的真气强弱,计算着该如何用“阴阳五雷大法”一举毙杀蛇刀老祖,震慑余众。
众人见他默然不语,只道他心下发虚,越发起哄。
胡三书忍不住愤然道:“百里老祖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帝尊本就千变万化,纳用少年之身,有何稀奇?除了他老人家,又有谁会‘阴阳五雷大法’、‘盗丹诀’与‘百派心经’?又……又……”微一犹疑,还是说了出来:“又怎会以双腿残疾之身,干脆利落地杀了安老祖?”
“有趣,有趣,”楚柏元瞄了一眼许仙盘坐在舱板上的双腿,微笑道,“既然帝尊能以‘百纳之术’给自己凑一少年之身,为何偏偏治不好这双瘸腿?莫非这两块断碎的膝盖是龙的骨、麟的角,只应天上有,人间找不着?”
胡三书被噎得脸色涨红,一时也难以应对。
有人阴阳怪气地叫道:“胡老三,我们神门虽然派别各异,却都是忠肝义胆、无畏不屈的英雄好汉。你身为安老祖的部属,贪生怕死,卖主降敌,难道你的膝盖骨也被这小子踢碎了么?”
船上众人又是一阵哗笑。忽听“砰”地一声,说话那人突然从人群里飞了出来,翻身猛撞在许仙跟前,痛得蜷成一团,抱膝惨叫。
许仙歪着头看他,森然一笑,彩虹似的双眸中似有烈火燃烧:“我以为阁下这么无畏不屈,膝盖骨应该坚硬得很了,想不到竟然比豆腐还软。唉,那么究竟该剜下谁的膝盖,安在我这残疾人的腿上呢?”
被他冷冰冰的目光一扫,众人汗毛直竖,登时鸦雀无声。饶是楚柏元、百里无忌也没看清这小子究竟是如何出的手,又惊又怒。
许仙心下大快,双手真气毕集,正欲拿百里无忌开刀,瞥见对面船上那伸头探脑的烈云狂,呼吸一窒,突然想起迷迷糊糊中听见这采花贼所说的那番话来,暗呼糟糕。
这厮既然已知道林灵素和楚青红未死,藏身在北海某座孤岛上,不用多久,消息必会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自己又当如何继续冒充“林灵素”?杀心陡起,正欲杀他灭口,旋即又想,花神谷众女也已知道了这秘密,难道也要将她们一并除去?
就在他犹豫的一瞬间,花神谷八女亦驾船赶到了,七嘴八舌地叫道:“烈云狂,快告诉大家那七个贱人到底是谁!”“大家小心,道佛各门都赶来北海啦!这七个乔化成我们的贱人就是慈航静斋的贼尼!”
听得“慈航静斋”四字,两边船上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群尼脸色微变,素心不动声色地翕动口唇,不知传音说了什么,烈云狂猛地一拍船舷,指着阿芙诸女慷慨激昂地叫道:“他奶奶的,又是你们这些贼喊捉贼的臭贼尼!老子不就是偷看你们洗了两回澡么?从南海一路追杀到这里,还待怎地!烈某人如今已经是花神谷众位姐姐的俘虏了,横竖都是一死,老子宁可被烧成花肥,也绝不做任你们这些贼尼摆布的木鱼!”
花神谷众女一愣,登即醒过神来,这厮必是怕被“大悲丸”烧成炭靡,故而反咬了她们一口。越发恨得牙根痒痒,你一言我一语地娇声叱骂。
阿芙高声道:“如果阿芙没有猜错,船上的这位公子,想必就是‘金花娘娘’的侄子洛原君了?六年前,姥姥与金花娘娘在白帝城‘以花斗剑’,连输了三场,按照赌约,让我们在脚底各绣了一朵金花。公子除去她们的鞋袜,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许仙一凛,“金花娘娘”这名字对他可谓如雷贯耳。此女乃是魔门五母中最神秘的一位,据说原是西夏国的神医,容貌绝美,后来为了修炼蛊毒,以身伺蛊,变得丑怖无比。虽然杀人如麻,凶名昭著,但遇到她心情绝佳时,也能妙手回春,救回不少垂死之人。“仁济堂”便曾参考她的药方,制出几味驱邪解毒的药丸,颇有奇效。
众人听说那挥舞羽扇的白裘美少年就是金花娘娘的侄子,无不悚然色变,难怪他如此骄横嚣狂,听到“蛇刀老祖”、“九鼎老祖”的名号,也悍然撞船,拒不退让。纷纷凝神查探周身,未觉异常,方松了口气。
洛原君施施然地摇着扇子,笑道:“姑姑与花神姥姥斗法之事,洛某确有耳闻,但未尝听说过这么一节。洛某虽然无才无德,却也知道妇人的名节,比性命更加重要。就算姑娘说的真的,我又岂能做出这等强脱佳人罗袜、玷辱其清白的事情?”
转过头,朝着素心等人灿然一笑:“再说,洛某与这七位姐姐一路同行,听她们讲花神谷的种种掌故,如数家珍,又怎可能是外人乔扮?倒是诸位自称来自花神谷,不知又当如何验证?”
有人高声叫道:“那还不好办?让这八位娘子除去鞋袜,高高地抬起白嫩嫩的小脚丫子,让我们一起瞧上一瞧,不就真假尽知了么?”船上登时爆起一片淫猥的哄笑,连声附应。
花神谷众女又气又恼,梦耶怒道:“脱就脱了,有什么了不起!”一脚将花鞋踢飞半空,便欲伸手脱袜,却被阿芙一把拦住。众水手争相涌到舷边,探头催促起哄,一时竟将许仙抛之脑后了。
就在这时,忽听南边传来“咻咻”的破风激响,凌厉不绝。众人转头望去,脸色齐变,只见那漫天霞云之下,数千道银光正缤纷闪耀,银河般穿过茫茫天海,掠过重重冰山,朝着这里极速逼近。
远远地听见一人厉声长啸:“魔门妖类,龙虎山张天师在此,速来领死!”借着又听啸呼声此起彼伏:“茅山朱洞元……”“阁皂温宝山……”“青城太乙气剑百里长歌……”“神兵门叶沉红……”“飞剑门廖若无……”“半尺铁剑门许冠蝉……”“两仪剑杜吹花……”“九宫剑易水寒……”“上清气剑柳单衣……”“天罡剑白璧……”“六指剑丁宁……在此,尔等妖魔速速伏诛!”
第224章 上京
遥遥望去,漫天剑光飞舞,至少有两三千人朝此御剑飞行。每听见一声呼喝,众人的心便往下沉落一分。除了神霄派与金丹派,大宋道门的绝顶高手几乎都已来齐了!
这些名字,许仙从小耳熟能详,尊崇羡慕,然而自从经历了峨眉之变与舅舅的背叛,又亲眼目睹了他们如何围攻“火云雷神”后,对这些道貌岸然的金门羽客变得厌恨无比。却不知程仲甫那狗贼是否也在其中?怒火冲顶,对百里无忌、楚柏元的杀心反倒陡然消淡了。
忽听胡三书大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距离‘不夜城’只有十几里了,转舵正坤位,全速前进!”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奔回原位,转舵鼓帆,奋力摇动轮桨。船身一震,徐徐离开左侧那艘大船,绕过右前方的冰山。花神谷众女大急,叫道:“等等我们!”踏波跃上尾舱,接二连三地落在许仙身侧。
楼船上的西凉众女也回过神来,娇叱呐喊,驾船从两座冰山间穿了过去。两船“之”字形左折右转,齐头并进,过了八九座冰山后,视野陡宽,风帆鼓舞,速度越来越快。
道门群雄距离他们虽然只有三十余里,但驭剑而行,最忌的便是“顺风”二字,尤其此时风势又极为狂猛,剑在空中,摇摆不定,无法层层高上,速度反倒大受影响。
众人转头望去,见那点点剑光时高时低,忽快忽慢,渐渐被拉远了不少,无不纵声欢呼。
有人叫道:“‘不夜城’在‘迷雾海’中,就算我神门中人,也极少知道其所在,这些牛鼻子又怎会从大宋追到北海?我看定是这些臭贼尼穿针引线,一路追逐着那淫贼烈云狂,将他们带到这里的!”
船上喧哗如沸,千百双愤怒的目光全都望向了花神谷众女,纷纷叫道:“操她奶奶的,大家一起动手,将这些臭贼尼剁烂了丢到海里喂鱼!”又有人叫道:“且慢!就算要杀这些臭贼尼,也得让她们心服口服,先扒了她们的鞋袜,验明正身,再动手不迟!”
霎时间刀光晃动,便有十几人率先冲上艉楼,朝八女扑来。
众女又羞又怒,正欲动手,却听“嘭嘭”连声,那些人接连冲天抛飞,除了三个撞在甲板上,捂着眼睛发疯似的打滚外,其余全都手舞足蹈地坠入了海中,惨叫不绝。
许仙掸了掸袖子,淡淡道:“你们全都给我听好了,这八位美貌娘子的脚底我早已看过了,朵朵金花,如假包换。如果哪个不长眼的东西,非要凑前来看,就别怪我戳瞎他的眼睛。”
八女这才知道又是他出手相助,大喜过望。众人全被他的凶威镇住了,惊骇交迸,一片死寂。
唯有左侧楼船上爆起一声喝彩,洛原君仰头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摔掷在地,拍手大笑道:“不怜香惜玉者,非丈夫!阁下为美人一怒冲冠,真乃我辈性情中人。痛快,痛快,当浮一大白!”
百里无忌却似看出端倪来了,纵声狂笑道:“好一个‘气冲斗牛’!我道是谁这般嚣狂,原来是朱洞元门下的小牛鼻子!”双目凶光毕露,横了身边的楚柏元一眼,狞笑道:“楚老怪,算起辈分,这小子见了你,也得乖乖地叫上一声师伯。他对师伯如此不敬,按照上清派的山规,是不是该大卸八块?”
楚柏元微笑不答,眯眼凝视着许仙,惊疑不定。
这小子方才以指代剑,瞬间刺瞎十二人的眼睛,手法的确酷似茅山的“上清二十四式节气剑”,但仔细一想,却似又迥然不同,饶是他见多识广,竟想不出来自哪门哪派。
许仙叹了口气,摇头道:“百里老祖,这些虾兵蟹将鼠目寸光便也罢了,你好歹也是我神门十祖,却如此有眼无珠,这双招子还留着做什么?这样吧,三招之内,如果我刺不瞎你的眼睛,就躺在这里任由你大卸八块,何如?”
百里无忌一愣,想不到这双腿残疾的小子竟如此狂妄,怒极反笑道:“好,很好!老子倒要看看你这小崽子怎么刺瞎我的眼睛!”话音刚落,碧光炸舞,那条巨蟒咆哮着飞弹而出,闪电似的朝许仙后颈咬落。几在同时,那柄蛇形青铜刀气浪飙卷,狂风暴雨般朝他连环猛攻。
许仙淡淡道:“第一招。”反手一把抓住那巨蟒的七寸,翻身飞旋,将它朝迎头劈来的青铜刀甩了过去,“嗤”地一声,那巨蟒顿时被劈碎成了数截,血肉横飞。他借势螺旋飞转,贴着刀锋急冲而入,喝道:“第二招!”探指朝他双眼戳去。
百里无忌一凛,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侧身一闪,仍是本能地聚气念诀,狞笑道:“小崽子,受死吧!”蛇形青铜刀“格啦啦”一阵脆响,突然化成了一条青鳞巨蟒,怪吼着将许仙双臂死死缠住。
许仙正中下怀,大喝道:“第三招!”体内气旋逆转,“轰”地一声,双臂分振,炸涌起极光似的七彩绚芒,顿时将那条青鳞巨蟒震得寸寸炸散,冲天抛散为几截青铜刀片。
“是你……”百里无忌心中一沉,突然想起他是谁来了!话未出口,已被他指尖爆放出的霓光刺中双眼,“嘭”地一声,整个头颅仿佛瞬间炸碎开来了,惨叫着凌空飞起,一头栽入惊涛中,鲜血在海面急速漾开。
楚柏元的脸色霎时一片惨白,连手上的九鼎也忘了转动。众人更是轰然大哗,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小子竟真的只用了三招,便将堂堂“神门十祖”之一的百里无忌刺得双眼俱瞎,生死不知!
却不知许仙眼下的真气固然远胜百里无忌,但要想在三招内将他击溃,却也殊无可能。能闪电胜出,与其说是他个人之功,倒不如说是全盘借用了葛长庚的智慧。
当日峨眉山上,葛长庚附体许仙和蛇刀老祖激斗时,正是先夺其巨蟒,挡其刀锋;而后利用“木生火、火生土”的五行相生之法,趁着蛇刀老祖以“青鳞蛇魔刀”锁住“三才照神剑”之际,将那魔头的木属真气引入他体内,激生出狂猛无比的土属气浪,一举将他反震开来。
许仙悟创了“盘古大法”后,在亡灵之塔上感应天地元炁,沉睡中修炼了数载,已初步炼成了无脉之身,体内的五行真炁也能随心所欲地化转为“混沌真炁”,依样画葫芦,威力自然更加强猛,杀了百里无忌一个措手不及。
许仙一击得手,吐了口长气,郁积的怒火又消了不少,彩虹似的双瞳冷冷地环顾着众人,扬眉道:“还有哪位想要上来一试?”
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就连楚柏元也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花神谷众女心中突突直跳,分不清是惊是喜,想到这少年为了替她们出头,竟一气刺瞎了蛇刀老祖与十二个神门兄弟的眼睛,又不禁打了个寒噤,均想:“如果他不是帝尊,究竟又是何人?”
当是时,风向突然变了,北风鼓舞,刮得帆布、旗帜猎猎倒卷,惊涛骇浪兜头劈面,将船身掀得东摇西晃,不住地朝后漂移。
众人大凛,一旦逆风而行,船速减慢,道门各派驭剑飞行的速度势必反要变快了。转头望去,南边银光点点,啸呼声果然越来越近,冲在最前的剑芒距离这里似乎已不到十里了!
胡三书悬在桅杆上眺望了片刻,又惊又急,涨红着脸,低头朝众人喝道:“胡某人虽然只是个小人物,却也知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大敌当前,就算你们不信他是帝尊,也当先齐心联手,干掉这些牛鼻子再说……”
话音未落,“咻”地一声,一道剑光闪电似的穿过他的头顶,将主桅陡然劈断,他身子一沉,顿时连着帆布“啪啦啦”地摔了下来。
众人惊呼声中,空中又突然飞出六道剑光,纵横乱舞,将前后桅杆尽皆斩断。许宣一凛,转头望去,只见那七个慈航静斋的尼姑已踏着楼船的桅杆冲天跃起,翻身踏上了长剑,娇叱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两船大哗,花神谷众女怒道:“你们现在知道谁是臭贼尼了吧!”
几在同时,后方“嗖嗖嗖”冲来十几道剑光,在众人头顶穿梭盘旋,有人雷鸣般地喝道:“多谢慈航静斋领航开道!道佛合力,诛尽邪魔,便在今日!”继而剑光纵横乱舞,啸呼不绝,道门各派也都追到了。
喧哗间,前方突然随着狂风涌来一阵白茫茫的大雾,来势极快,瞬间便卷没了周遭一切,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就连几尺外的东西也瞧不清了。
混乱中,忽听那烈云狂高声喝道:“一枝裂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红光一闪,一道赤艳的火矢激啸着冲天飞旋,在极高处炸散开来,将茫茫雾海照得通红一片。
第225章 太后
混乱中,忽听那烈云狂高声喝道:“一枝裂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红光一闪,一道赤艳的火矢激啸着冲天飞旋,在极高处炸散开来,将茫茫雾海照得通红一片。
又听“轰轰”狂震,四周海面突然冲起数以百计的火球,激啸着破空飞旋,接二连三地怒爆开来。刹那间,彤红的天空中密密麻麻尽是纵横炸舞的铁片。
那些驭剑飞来的道士避挡不及,登时便有百余人被碎片劈中,惨叫着坠入海中。其余道士大凛,纷纷喝道:“布阵迎敌!”御剑穿梭,凌空结成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剑阵。
然而不等剑阵成形,雾海中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炮火狂鸣,夹杂着数以百计呼啸的火石、旋转的鸣镝,四面八方朝他们激射而去。轰隆迭震,气浪团团炸涌,又有数十人惨叫坠落。
船上众人又惊又喜,欢呼四起。
许仙转头环顾,只见茫茫大雾中红光闪烁吞吐,杀声震天,也不知隐藏了多少战舰!难道魔门早已猜到道佛各派围攻不夜城,故意让那淫贼烈云狂作为诱饵,将他们引入埋伏之中?
果听那洛原君纵声笑道:“多谢慈航静斋的各位师太青蚨传信,带来这么多好朋友。贵客临门,岂能不张灯结彩,爆竹欢迎?各位兄弟姐妹,把炮仗点得更热闹些!”
楼船上众女子娇声应和,竟将底舱两侧的火炮高高立了起来,隔着甲板,朝上点火猛轰。霎时间碎木迸炸,震耳欲聋,空中又不知多少人被霹雳火弹击中,血肉横飞。
道门群雄惊怒交迸,纷纷结阵俯冲,朝两船上杀来。魔门众人也不与他们缠斗,又冲天开了一轮火炮后,便在洛原君、楚柏元等人的指挥下,争相欢呼着跃入海里。
“咄咄”之声密响不绝,漫天剑雨纵横飞泻,钉入甲板,钉入舱楼,又“嗡嗡”振动着倒拔而起,狂飙似的朝众人卷扫而来。
道门剑阵的威力原本就极为狂猛,此时各大派联手驭剑,更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众人无心恋战,啸呼着跳海逃生,稍迟半步,不是被活生生地钉在甲板上,就是被长剑透胸穿过,当场毙命。唯有许仙昂然不退,双袖鼓卷,将迎头劈来的数十柄长剑接连震飞。
花神谷八女抵挡不住,纷纷惊呼娇叱着退到许仙身旁。饶是他真气雄浑强猛,在这剑雨一波接一波的猛攻下,亦呼吸窒堵,有些难以为继。
胡三书从桅杆上跃落,叫道:“帝尊快走,舱底霹雳火球的引绳已经点燃,很快便要爆炸啦……”
话音未落,远处“轰”地一声巨震,火光冲天,惨叫迭起。那艘恢弘雄丽的楼船竟已率先爆炸了,冲落在船上的道士们猝不及防,登时被炸死了数十人,其余的被碎片劈中,浑身着火,惨叫着滚落海中。
八女尖声惊叫,许仙摇了摇头,森然道:“三书,你快带她们走,我还有恩怨未了。”长袖挥卷,将他连着众女抛出船外,右手在甲板上一拍,凌空跃起,纵声大喝道:“程仲甫,你在哪里?给我滚出来!”
四周大雾茫茫,目不视物,轰鸣声又震得脑中隆隆作响,只能从破风声来勉强分辨剑阵的走向,更别说看清那些人影究竟是谁了。
他连喝了几声,杳无应答。大雾茫茫,隐隐约约瞥见几道人影踏剑冲来,有人叱道:“小贼,程真人的名字岂是你的狗嘴所能乱叫的!”剑光乱舞,朝他劈面攻至。
许仙越发怒火如沸,正欲朝那几人聚气弹指,下方又是“轰”地一声狂震,底舱的霹雳火弹果然也爆炸了。
烈焰层叠喷舞,瞬间冲涌起八九丈高,来人登时被撞得浑身起火,纷纷惨叫抛飞。
他喉中一甜,也被那灼热的气浪掀得翻了几个筋斗,本能地指诀变换,混沌真炁八极流转,连续几记“火风鼎”、“风水涣”、“巽为风”,因势利导,随那着狂风、烈火冲天飞旋。
几在同时,轰隆迭震,一道接一道的霹雳火炮穿过茫茫大雾,在空中、在海上接连炸开,四周忽红忽白,惨呼刺耳,到处都是爆炸飞舞的碎片,到处都是闪掠坠落的人影。
在这数以百计、威力狂猛的火炮面前,道门各派纵有通天之能,也被迫得捉襟见肘,应接不暇。
反倒许仙悟出了“盘古大法”后,见山为山,见水为水,又在沉睡中修行了几年混沌元炁,早已深谙“天人合一,顺势而为”之道。此时内外交感,借势随形,在炎风烈火与流石炮弹之间,上下左右地跌宕飞旋,不时聚气为刀,纵横扫荡,倒也有惊无险。
当是时,又听张天师、温宝山、朱洞元等人的声音惊雷般在耳边齐齐炸响:“三山五岳,塔高百尺,水火不攻,通天万绝!”四周剑光闪耀,咒声如潮。
刹那间,头顶狂风怒舞,突然出现了一座银光灿灿的“宝塔”剑阵,滚滚飞旋着朝海上冲去。霹雳火弹、箭矢、飞石……撞击在这“百尺剑塔”的周沿,无不炸碎震飞。
许仙心中大凛,“百尺剑塔”又称“通天卍绝阵”,相传唐朝时,由李芝仪、张宿、顾鲸仙……等道门九大绝顶高手合力所创,大破魔门五帝十祖,被称为“天下第一阵”。
此阵由道门九大门派的剑士组成,从上往下望去,有如“卍”形光轮,侧面则如飞旋的百尺高塔,无坚不摧,所向披靡。最可怕的是阵中有阵,变幻无穷,就算有人冲入这“宝塔阵”中,也势必遭受九九八十一种剑阵的轮番猛攻。三百年来,唯一从这剑阵下逃生的,只有当年威震四海的魔门第一高手楚狂歌。
这些年,道门各派勾心斗角,分崩离析,就连当初围攻林灵素时,也未能祭出此阵;到了今日生死关头,终于齐心协力,将这无敌剑阵重现于北海。
只听“轰轰”狂震,惊涛炸涌,借着漫天闪耀的红光,隐约可见那座“百尺剑塔”飞旋着冲入海面,掀卷起十几丈高的巨浪,连环撞击在远处的一艘大船上。偌大的战舰顿时应声碎裂,层层崩塌。
“百尺剑塔”旋转着碾过左舷后,立即又飓风似贴着海面飞起,冲向了另外一艘船舰,将它右舷彻底摧毁,而后搅碎了三根桅杆与艉楼,继续狂飙似的撞向下一艘战舰。
从炮火声分辨,迷雾海上至少围着二十艘战舰,每一艘都配备了三十几门火炮,极为高阔雄固。然而在“百尺剑塔”这般摧枯拉朽的倾轧下,竟无不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那座银光闪耀的“高塔”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所向披靡,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撞毁了将近一半的船舰。炮火声越来越稀落,海面上到处都是惊呼惨叫,此起彼伏。
狂风刮来,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眼见那“百尺剑塔”飞旋着朝这冲来,越来越近,许仙心底的惊惧反倒被渐渐攀升的悲怒盖过了。在这“剑塔”阵中,除了害死他父母、累得他家破人亡的程仲甫,还有成百上千、落井下石的道门败类!这些贪婪可鄙、道貌岸然的奸贼,为了“炼天石图”无所不用其极,却偏偏还要装出慷慨正义的模样,和他们相比,魔门这些无恶不作的凶徒,反倒显得真实可爱得多了!
想起父亲,想起真姨娘,泪水更倏然模糊了视线。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今日若临阵退缩,又怎对得起许家上上下下数百条冤魂?若连这些狗贼的剑阵也破除不了,又谈何掀翻赵宋,报仇雪恨!
怒火填膺,杀机酥麻麻地沿着心喉直冲头顶,终于如岩浆般喷薄炸散开来,蓦地纵声大喝:“程仲甫,给我滚出来!”左手在下方跌宕的浮板上一拍,冲天飞起,朝“百尺剑塔”迎面扑去。
狂风凛冽,惊涛炸涌,转瞬之间,那座百尺高的银光“宝塔”已冲到他身侧,只听“咻咻”激响,剑阵外沿突然交错飞旋着冲出数十柄长剑。
许仙怒火填膺,非但不闪避,反而旋身而上,大喝道:“挡我者死!”右臂真气应激鼓舞,“嘭”地化为一道绚丽无比的气剑,狂飙般劈入剑阵。
“轰!”
霓光气浪冲天炸涌,那几十道剑光顿时如银蛇乱窜,四散震飞。
后方那姹紫嫣红的浓雾中,倏然闪过十几个青衣道人惊怖骇异的脸,还不等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护体气罩已被许仙霓光夺目的气剑应声劈碎,惨叫着凌空抛飞,鲜血激射。
上方响起一片惊呼,显然都被他这一剑的狂猛气势所震住了,就连许仙心中亦是一凛,想不到自己这一记普普通通的“长虹贯日”,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威力!心潮激荡,忍不住纵声长啸。
忽听左后方“哧哧”锐响,传来一声森冷的叱喝:“何方妖孽,竟敢盗用我‘青城半尺铁’的剑术!”剑阵如飓风狂转,寒气透背,又有数十人握剑朝他后心冲来。
第226章 刺客
许仙一凛,只觉飓风狂转,寒气透背,那三十六道剑气又排成“山”字阵形,从斜后方朝自己疾刺而至,喝道:“来得正好!”拧身飞舞,气剑如霓光暴涨,贴着那“山”字阵的空隙朝里劈去。
岂料他身形方动,剑阵突然又化作了“由”字形,“嘭”地一声剧震,光浪炸涌,气剑虽然劈穿了“由”字阵的第一层阻挡,却被第二层剑阵死死抵住,撞得他右臂酥麻如痹。
接着炫光刺目,剑阵又变作了“丑”字形,朝外飞旋怒甩。“咻咻”激响,许仙脸额、右臂、左腿、后背均被剑气劈裂,鲜血激射,锥心彻骨。若不是他反应极快,立即旋身冲出十几丈外,只怕已被瞬间刺穿成筛子了。
还不等稳住呼吸,“百尺剑塔”又已飞旋着朝他后背呼啸碾来,首当其冲的,仍是方才那三十六剑的“山”形剑阵,寒气透背,激得他后颈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他心念一动,那剑阵轮转变换,忽而合为“丰”字形,忽而散为“品”字阵,赫然正是“半尺铁剑门”的“三星一炁阵”!能领此剑阵的,就算不是许冠蝉、程仲甫,也是与他们并称“半尺铁五仙”中的某一位。
冤家路窄,怒火登时直贯头顶,杀机大作,蓦地反转体内的阴阳二炁,陀螺般翻身冲向剑阵。天人交感,空中突然亮起数十道闪电,如银蛇乱窜,照得雾海俱紫。
他从小听程仲甫讲演青城剑法的种种玄妙,知道“三星一炁阵”最难对付的,便是它随机莫测的分合变化。但无论如何变化,都是围绕着中轴运转的。要想一举破其剑阵,就必须针尖对麦芒,拼死一搏!
雾气弥合,三团银光连着狂风扑面而至,他双手合握,纵声长啸,漫天闪电陡然劈入他的身体,化作两道炫光,滚滚飞旋着破臂冲出,与中央那团银光撞了个正着。
“轰!”
那团银光猛地一扭,仿佛被他的螺旋气剑绞成了太极形状,接着突然反向狂转,登时将两侧的银光撞得四炸迸散。数十个握剑的道士惨叫着腾空飞出,碎剑离心抛甩。
许仙悟创“盘古大法”后,将五行真气逆炼为了“阴阳二炁”,这一式“阴阳气旋斩”看似简单,却融合了“阴阳五雷大法”,又将原本该由双人合璧的“两仪电剑”化归一身,可谓无坚不摧,霸烈无比。
然而“百尺剑塔”最为恐怖之处,就在于它轮转如飞,势不可挡,外沿的任何一个剑阵告破,立即就有其他剑阵连番补上。许仙这一剑虽然击溃了“三星一炁阵”,却抵不住连续攻来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剑阵。
他连续合握扫挡,纸鸢般趔趄飞退,被那泰山压顶似的汹汹剑浪震得双臂酥麻,透不过气来。挡到第六个轮转的剑阵时,终于“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一头撞入海中。
“嘭!”“嘭!”“嘭!”上方惊涛炸涌,银光乱舞,“百尺剑塔”倾斜着劈入海面三丈有余,道道剑气擦着他的身沿纵横扫过。
好在他这回早有所备,方一入水,立即螺旋急转,借着剑阵的狂猛撞击力破空冲去。
大雾茫茫,一人一“塔”,贴着海面陀螺似的飞旋疾舞,忽上忽下,卷起滚滚巨浪,就像一小一大两团龙卷风激啸着肆虐海上,不时碰撞出刺眼的光芒。
胡三书领着花神谷八女踏浪冲起,湿淋淋地跃上了一艘魔门战船。船上众人正挤在船舷边,朝着许仙伸头远眺,惊呼不绝,竟无人看她们一眼。
众人虽不知许仙究竟是何方神圣,但见这瘸腿小子挺身而出,凭一己之力与“百尺剑塔”周旋如此之久,都不由自主地为他捏了一把汗,又是惊佩又是忐忑。尤其见他再次吸聚漫天闪电,化为炫目无比的气剑时,更是爆起一片惊哗。
有人失声道:“阴阳五雷大法!这小子怎么会阴阳五雷大法?难道……难道他是帝尊陛下?”这几年来,林灵素葬身青龙之腹的谣言早已传遍天下,此时于此重见“五雷电剑”,众人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不错!”胡三书夺过号角,灵猿似的攀上桅杆,嘶声大吼道,“神门的兄弟们,你们眼前这人就是帝尊陛下!你们是要跟着他,一起干死这帮小妇养的牛鼻子,还是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众人一愣,全都寂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听梦耶尖声叫道:“干死这帮小妇养的牛鼻子!”花神谷众女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高声大叫。
魔门群雄埋伏在此,就是要与道门各派决一死战,只是被“百尺剑塔”的威力所镇,一时凶焰大馁,此刻听说这孤身激斗“天下第一阵”的瘸腿少年竟然就是魔帝本尊,无不热血沸腾,狂呼四起。虽有些老成持重的,对此依旧将信将疑,但生死一线,只要能鼓舞士气,也就姑且听之任之了。
霎时间,杀声震天,战鼓如雷,剩余的十一艘船舰纷纷调转方向,朝着“百尺剑塔”鼓帆冲来。
许仙原已被那滚滚飞旋的剑阵压得招架不迭,险象环生,听着四面八方传来“帝尊”、“帝尊”的呐喊声,精神大振。心中忽然一动,闪过一个极为疯狂的念头。此举虽然凶险之极,但要想击溃“百尺剑塔”,也只有兵行险招,出奇制胜了!
当下驭风掠向最近的一艘战船,高声喝道:“船上的兄弟们听好了!将炮口对准我,一齐开炮!”
众人哄然,只道听错了,又听他连喝数遍,才犹疑着调转炮口,却迟迟不敢点燃引线。眼见“百尺剑塔”追碾着他极速飞旋,越来越近,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喊了一声:“开炮!”
“轰!”“轰!”“轰!”“轰!”
红光吞吐,火炮齐鸣,二十几道耀眼的红芒穿过浓雾,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朝他撞来。
许仙深吸一口气,反转飞旋,天人交感。空中划过数百道狰狞的蓝紫闪电,如火树银花般劈入他的头顶,“呼!”周身鼓起一大团刺目的炫光,如涡轮怒转,直冲双臂。
那二十几枚已冲至他后心的霹雳炮弹,顿时变向急旋,环绕着他双臂滚滚飞舞的气剑,激啸着冲向“百尺剑塔”。
“轰!”剑阵外沿顿时被得银光乱舞,掀炸出万千道霓光火浪,转速也随之微微一滞。对于许仙来说,这转瞬即逝的停顿便已足够了。
他大喝着变换指诀,一记“火雷噬嗑”,气剑螺旋爆舞,趁势如狂飙般层层破入那掀起的外沿剑阵。炽光骤白,“轰轰”狂震,数百柄长剑碎炸冲天,惨叫迭起。
他呼吸一窒,剧痛如割,仿佛突然卷入了一个尖刃乱舞的漩涡之中,接着眼前一亮,狂风巨浪扑面而来。刹那之间,他便已陀螺似的穿透“百尺剑塔”,从另一侧破空冲出。
众人又惊又喜,欢呼如沸,花神谷八女更不住地尖叫雀跃,不敢相信他竟然一剑洞穿了这坚不可摧的“天下第一阵”!“帝尊”、“帝尊”的呐喊声有如潮涌,响彻天海。
许仙吐了一口长气,大风刮来,遍体冷汗涔涔,暗呼侥幸。眼见那滚滚飞旋的“剑塔”缺了一角,阵型已自溃乱,不容细想,立刻又翻身冲起,“阴阳气旋斩”纵横劈扫,啸吼着朝那缺口处雷霆猛攻。
胡三书激动得脸色涨红,纵声大喝道:“兄弟们,帝尊在此,何足为惧!一起干翻这帮小妇养的牛鼻子,开炮!”
众人呐喊高歌,调整炮口,接连猛烈开火。一道又一道赤丽的红光划过迷雾茫茫的天海,缤纷撞击在那滚滚飞旋的“剑塔”上,激溅起团团炽光。
剑阵缺口已崩,转速大为失衡,在这霹雳火炮与“阴阳气旋斩”的交迭猛攻下,终于逐渐土崩瓦解。几十个青城“两仪派”的道士抵受不住,率先驭剑飞逃。继而数千道剑光冲天四射,如银蛇夭矫。
许仙此时已杀红了眼,岂能容仇雠从眼皮底下溜走?喝道:“程仲甫,你在哪里?滚出来!给我滚出来!”驭风急冲,气剑大开大合,转眼又劈死了十几人,然而大雾茫茫,一时间又哪能辨出谁来?
号角长吹,众人欢呼不绝,纷纷冲天跃起,四处追杀。凝风四望,到处都是人影,更不知该向何处追寻了。
正自悲怒,右侧突然传来一声娇叱:“妖孽受死!”剑光怒舞,瞬间便已刺到他的颈边。
许仙本能地翻身飞旋,气剑狂飙似的朝来人扫去。“轰”地一声剧震,右臂酥麻如臂,险些趔趄跌入海里,心中大凛,此人是谁?真气竟如此强猛!
那人亦惊咦一声,朝后飞退了数尺。绚光炸涌,映照在他的身上,白衣翩翩,肌肤胜雪,反握长剑,蹙眉凝视着许仙,明眸如融冰春水,清冷而又神秘。
第227章 风雪
绚光炸涌,映照在那人身上,白衣翩翩,肌肤胜雪,反握长剑,蹙眉凝视着许仙,明眸如融冰春水,清冷而又神秘。
“白姐姐!”许仙当胸如被重锤猛击,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白衣人虽然头戴素纱通天冠,身着白袍,一身男装打扮,但那眉眼、神情,分明就是白素贞!
当日扬子江上,亲睹她被明心的金钵打得魂飞魄散,喷血沉江,只道从此阴阳永隔,再无相见之期,岂知竟会在这北海迷雾中重逢!短短几年,真真恍如隔世了。
但那“白素贞”却似认不出他是谁,“唰唰”几剑朝他当心刺来,许仙猝不及防,右肩登时被剑气劈中,险些直坠海里,急道:“白姐姐,是我呀!你不记得我了么?”
白衣人双颊蓦地一阵晕红,叱道:“妖孽休得胡言!”剑气纵横呼啸,锐不可挡。他越是辩白,白衣人越是羞恼厌恨,沉着脸,急风暴雨般地汹汹猛攻。
许仙被杀得趔趄飞退,满腔狂喜渐转惊疑。眼前这白衣人剑术高绝,见所未见,真气更是绵柔磅礴,深不可测。修为之高,竟似比李少微、王文卿等人更胜半筹!
难道此人当真不是白素贞?否则为何认不出自己?又何以能在短短几年间修成如此神功?但“她”眼波盈盈,冷若冰霜,就连蹙眉的羞恼神色也和白素贞如出一辙……普天之下,又岂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念头一分,“嗤嗤”激响,护体气罩登时被那白衣人的剑气刺穿,心中大骇,本能地回旋急转,一掌撞开剑气,冲天飞起。却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胸口、眉心齐齐一痛,鲜血激射。
单论真气,他未必输给这白衣人,奈何双腿残疾,所会的剑招又极为贫乏,与这等级别的高手对战,唯有全力以赴,发挥出“无脉之身”与“混沌元炁”的威力,方能勉强一较长短。此时心猿意马,又哪能抵挡得住?转眼间,又被剑气划了几道伤口,险象环生。
白衣人更不给他片刻喘息之机,飞旋穿掠,剑气四面八方地攻来,越来越迅急,越来越凌厉,似是必欲将他置于死地。
许仙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了!难道这帮牛鼻子知道了我的身份,故意让此人乔化作白姐姐,扰乱我的心神?”又惊又怒。
空中大雾弥合,杀声震天,到处都是交错闪烁的人影。他心念急转,大喝着抓住几个道士,接连甩向那白衣人,趁他左右闪躲开时,聚气挥舞“阴阳气旋斩”,全力反攻。
“嘭嘭”连震,绚光四炸,他双臂酥麻如痹,虎口迸裂,白衣人亦被他硬生生劈得飞退出数丈远。奈何经历了这连番激斗,大大小小受了十几处伤,真气难以为继,每对一剑,浑身上下都似乎要颠散开来了。
忽听几人娇叱道:“帝尊,我们来帮你!”香风鼓舞,冲来八道人影,剑光轮转飞舞,将那白衣人重重挡住,赫然正是花神谷八女。她们每个人的修为虽然平平无奇,但合在一起,剑阵倒也颇具威力。
许仙松了口气,正欲凝神感应雷霆之力,应激真炁,“叮叮”几声脆响,八女长剑齐齐脱手,惊叫着凌空跌退。眼前炫光怒舞,白衣人人剑合一,又已飞旋着当心刺来。
许仙心中一凛,翻身右旋,体内真气冲入双臂,分化为两道气剑,左“剑”轰然撞开他的剑尖,右“剑”顺势凌空劈向他的颈背。
岂料白衣人应变更快,转向急旋,剑尖陀螺般荡开他左右双臂,瞬间便已刺到胸前。
许仙寒毛尽乍,本能地合掌猛击,“嘭”地一声,硬生生将那长剑夹住,胸口一凉,剑气依旧闪电般刺入寸许。白衣人明眸中闪过惊异之色,似是没想到他的真气竟如此强猛。
相隔数尺,四目相对,许仙忽然想起当初在那峨眉山洞内,白素贞握剑抵住自己的额头的情景,就连那羞恼恨怒的神情也毫无二致。心中刺痛,泪水登时模糊了视线,扬眉笑道:“娘子,几年不见,你谋杀亲夫的习惯何时方能改上一改?”
白衣人双颊霞涌,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手腕一翻,转身反向急旋。此时稍一松手,必死无疑,许仙唯有强忍掌心剧痛,死死夹住剑锋,跟着他一起忽左忽右地凌空飞转。
又听那“八妹”叫道:“各位姐姐,这小子被帝尊夹得脱不了身啦,看我们怎么将他扎成刺猬!”花神谷八女接住长剑,又一齐娇喝着重新冲来。
白衣人眉尖轻蹙,环绕着许仙飘然飞旋,衣裳如莲花鼓舞,脚尖扫处,八女登时又尖叫着一一抛飞。
许仙双掌绞痛难忍,眼看再难支撑,暗想:“与其束手待毙,倒不如和她拼个同归于尽!”奋起神力,大喝着将剑尖向右移了寸许,猛地松开手,一掌朝她拍去。
“哧”地一声,剑锋穿过他的右胸直没剑柄,他的右掌亦闪电般拍到了白衣人的心口。
幽香扑鼻,触手温软滑腻。就在那电光石火间,心底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倘若她真是白姐姐呢?难道我真要将她一掌打死?”胸中剧痛,呼吸、心跳仿佛瞬间顿止了。
蓦地纵声狂吼,手掌不由自主地朝右一分,硬生生贴着那白衣人的胸脯拍了出去。
“轰!”气浪在空中姹紫嫣红地炸散开来,辉映着“她”清丽脱俗的容光,辉映着“她”惊愕迷惑的双眸。
他忽然想起了成都廊桥上的黄昏,想起了她映照着霞光的笑颜,想起那一刻自己多么想将她紧紧抱住,叫夜色不来,让韶光永存……
北斗十万年而一新,日月百亿年而殆尽。昨日之我非我,今日之我是谁?他是谁?“她”又是谁?那对倚立在廊桥霞光中、引来无数惊羡目光的璧人,是否已经湮没于时光的长河里,不见倒影,不留半点涟漪?
在那层层爆裂般的绞痛中,这些念头只如流星一闪即逝,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小色鬼,你做什么!”
“你这胆大妄为、狡狯无赖的小色鬼,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么?”
“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
“第一,我是女儿之身,不是大丈夫;第二,我答应不伤你毫厘,可没答应不杀你。”
“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舍命救我?”
“人分好人坏人,难道你不分好坏,全都要救么?中毒的如果不是我,是别的什么人,你也一样拼死相救吗?”
“我叫白素贞,不是‘妖女’,也不是什么‘仙子’,你记住啦。”
“……”
迷迷糊糊间,仿佛有无数容颜闪掠眼前,无数声音萦绕耳际。仿佛看见无数个她时哭时笑,时嗔时喜,交叠如粼粼闪动的大河,一浪接着一浪,将他淹没卷溺……
他仿佛看见她咬着唇躺在洞里,胸脯起伏,恨恨地瞪着自己;看见她握剑抵住他的眉心,嗔怒中带着难言的娇媚;看见溪水里的倒影,她软绵绵地伏在自己的肩头,发丝飞舞,脸红如醉……
仿佛看见她站在漆黑的山谷里,双眸里倒映着万盏“佛灯”,就像泻入了灼灼银河;看见她拢着发鬓,转过头嫣然一笑,夕阳与晚霞全都失去了颜色;看见她弓着身,被金钵寸寸拔起,尖叫着化作了光芒闪耀的白蛇……
白姐姐!白姐姐!
他五味交集,悲喜填膺,张着嘴,想要大声呐喊,却仿佛被山岳压身,发不出半点声响。然后胸口突然又感到了如烧似绞的剧痛,疼得他全身收紧,大叫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蓝天如海,白云如浪花翻涌,雪鸥一只接一只地急速掠过,欢鸣着旋转回翔。她俯身凝视着他,发丝飞舞,脸庞被霞光辉映,金光灿灿,美得如此不真实,就像是刚才的梦境,就像是投映在这片澄净碧海中的倒影,仿佛他吐一口气,就会立即吹皱无形。
“白姐姐……”他泪水夺眶,方甫启唇,她却突然站起身,蹙眉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白姐姐’,再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剑尖寒光闪动,重又抵住他的心口。
许仙一震,这才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转眸望去,自己正蜷躺在海边的悬崖上,浑身被绳筋捆绑,难以动弹。左侧是一片斜陡的山崖,冰雪厚积;右侧几丈开外,则是连绵数里的峭壁,下方惊涛拍岸,掀起冲天白沫。也不知到了哪里。
他身上血迹浸染,右胸的伤口已被布帛裹住了,似乎涂抹了止血的膏药,冰凉沁心,又夹杂着阵阵烧灼的剧痛,稍一牵扯,立即疼得双眼金星乱舞,透不过气。心中反倒一松,哈哈笑道:“你若真要杀我,又何必救我?白姐姐,你定是忘了我是谁,却又觉得似曾相识,不忍心下手,是也不是?”
白衣人脸上微微一红,双眸中闪过愠怒之色,冷冷道:“放心,我记性好得很,杀师之仇,更是片刻也不敢忘记。留你性命,只是让你生不如死。”
“杀师之仇?”许仙心中大奇,正想问她是谁的徒弟,远处忽然传来几个女子的叫声:“白玉蟾,白玉蟾,你在哪里?”
第228章 国师
白衣人脸色微变,伸手疾点,封住了许仙的哑穴,将他收入一个香囊,挂在腰间。
许仙心道:“原来你叫白玉蟾。”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芬,更确定必是女子无疑,但对于她是否白素贞倒有些吃不准了。两人长相虽然绝似,体香却颇为不同,一个如空谷幽兰,清旷怡人,一个如雪地寒梅,冷艳勾魄。
透过那香囊的孔隙朝外望去,只见几个白衣人驭风飞来,转眼就到了山崖上方,赫然竟是那七个“慈航静斋”的尼姑!
却听白玉蟾道:“二师姐,各位师姐,你们好。”许仙心中一凛:“敢情你竟是慈航静斋门下!”她称那“素心”为“二师姐”,自然也是慧真师太的弟子了。那么她所说的“杀师之仇”,又是何意?
正觉不妙,又听素心冷笑一声,道:“不敢当。”环顾四周,道:“师父呢?为何她老人家的‘漱玉剑’的竟会到了你手里?”
白玉蟾声音一颤,道:“师父她……师父她老人家死啦!”许仙虽已猜到,听得此言,仍不免大吃一惊。慧真修为冠绝佛门,天下又有谁能杀得了她?这白玉蟾又为何将自己认定为凶手?
群尼脸色齐变,素心喝道:“你胡说什么!师父刚修成‘梵骨金身’,怎会好端端地圆寂?”
白玉蟾摇了摇头,哽咽道:“师父不是圆寂,是被……是被那贼人林灵素设计所害……”听得“林灵素”三字,群尼无不哗然,许仙更是如坠深渊,冷汗瞬间沁满全身。
自己假冒成魔帝,大战“百尺剑塔”,目击者何止千数,难怪白玉蟾一出手便必欲置他于死地!但按照烈云狂所说,林灵素双眼俱盲,只能与真气尽失的楚青红一起藏身于北海荒岛,躲避仇家追缉,又怎能杀得了慧真师太?
素心显然也有所怀疑,冷冷道:“我听说那魔头重伤不愈,几年来只能在北海各岛东躲西藏,又有什么本事害得了师父?”环视周围,扬眉道:“大师姐呢?就算师父真的遇难,你只是她老人家派外亲传的半个弟子,为何不将‘漱玉剑’授予大师姐,反倒给了你?”
白玉蟾道:“我们中了那魔头调虎离山的连环计,大师姐和四师姐、五师姐全都失散了,我和师父又误入埋伏,受蛊毒所侵,寡不敌众,所以……所以……”顿了片刻,泪珠忍不住还是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低声道:“师父重伤难支,不得已之下,才将毕生真元全都传了给我,又让我接掌此剑……”
群尼脸色又是一变,一个矮小的尼姑忍不住道:“你的意思是师父临终授命,让你接任掌门了?”
白玉蟾双颊涨得彤红,摇头道:“我一个外人,何德何能,岂敢妄居掌门之位?只是情势所逼,暂时代掌此剑而已。如今既已和你们重逢,此剑自然就当交还各位师姐了。”解下腰间那柄长剑,递与素心。
素心却不伸手来接,冷冷道:“‘漱玉剑’乃我慈航静斋‘掌门之剑’,一旦接掌,只有圆寂之时才能传与他人,岂容你这般儿戏?”顿了顿,森然道:“此事关系重大,恕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等我们查验之后,若你所说属实,自当唯你马首是瞻;但若是有人居心不良,勾结外贼,妄图骗据掌门之位……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啦。”
白玉蟾听她言下之意,竟是在怀疑自己,不由得耳根烧烫,泪水盈凝,颤声道:“二师姐,你……”
正不知该如何辩解,忽听一个浑厚悦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各位师太,害死令师的贼人确是那魔头林灵素,慧真大师圆寂前确实也将掌门之位传给了白公子,在下与萨真人亲眼所见,可以为证。”
又听一人遥遥应道:“那魔头当初为了盗取‘白虎皮图’,陷害恩师,放走青龙,搅得天下大乱,就算他化作灰,萨某也绝不会认错。可惜我与茅上师迟到了一步,未能助白公子擒住那魔头,又让他从眼皮底下逃走了。”
那声音颇为熟悉,许仙凝神远眺,心里“咯噔”一跳,又惊又怒。
来人身着紫色道袍,头戴玉冠,满脸络腮胡子,英武挺拔,赫然竟是王文卿座下大弟子萨守坚!这厮深狡隐忍,两面三刀,嘴里没有半句真话,原以为已留在了蓬莱结界里,想不到竟也随着他们一起逃出来了。
与他并肩飞来的,是一个头戴方巾的儒雅男子,青衣飘飘,颇为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两人身后跟随着百余位皂衣道士与缁衣僧尼,混在一起,瞧来颇为古怪。
群尼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听得两人之言,无不哗然低呼,几个年纪稍小的更失声哭了起来。
唯有素心强忍住泪水,双眸中闪过一丝悲怒厌恨之色,冷冷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白莲社’茅上师。十八年前阁下便已答应离开南海,永不回返,为何又自食其言?”
那青衣男子摇了摇头,道:“素心师太,你误会啦,在下并非在南海遇见慧真大师的。只因听说道佛各派齐心携手,共赴北海剿灭魔门妖类,而领头之人又是旧时恩师,茅某心甚向往,才领着敝社弟子前来助战的。可惜造化弄人,师恩未报,反倒眼睁睁看着她死于那魔头之手……”眼圈泛红,叹了口气,倒似真的颇为伤心。
茅子元!许仙突然想起此人的姓名了。
当日在峨眉山的“白莲寺”中,这厮曾以“大师兄”的身份护送刘员外下山,修为之高,就连林灵素也对其忌惮三分。从他与素心的这番对话来看,似乎也曾是“慈航静斋”门下,不知何以又转投峨眉“白莲寺”,如今又自己创立了“白莲社”?
这厮外貌儒雅,风度翩翩,但既与“白莲寺”的淫僧们蛇鼠一窝,也必不是什么好货。或许正因如此,才会被慧真师太逐出师门,也才会这般不受素心等人待见。
念头未已,东南方又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如此说来,方才独斗‘百尺剑塔’的魔头,当真是那逆贼林灵素了?若早知他托体重生,害死慧真大师,张某又岂能容他逃脱!”来人脸如冠玉,青须垂胸,清俊如神仙,正是被御封为“正应先生”的张守真张天师。
他领着一群龙虎道士从海上驭剑飞来,和茅子元、萨守坚等人先后跃落在山前。接着,远处空中呼声迭起,剑光闪动,似有更多的人正朝此处汇聚而来。
许仙大凛,此处想必是道佛各派的联络点,白玉蟾将他带到这里,目的不言而喻。想到自己假冒林灵素,非但没能带来半点好处,反倒搅入这趟浑水,当了别人的替死鬼,不由满嘴发苦,又觉懊怒又觉滑稽,直想放声大笑。
好在他经脉尽断,右胸又遭重创,白玉蟾显是将他看作了垂死之人,不加防范,捆缚周身的绳筋也只是寻常之物,只要毕集真气便可轻易挣断。当下凝神运转真气,只待白玉蟾将他从香囊中倾倒在众人面前,立即奋起全力,和道佛各派拼个鱼死网破。
然而白玉蟾似乎并没将他立即交出的打算,蹙着眉尖,怔怔地凝视着“漱玉剑”,仿佛化作了一尊玉人,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
人影闪掠,青城各派的道士、峨眉众僧也都一一飞来了。转眼间,悬崖边的狭长地带上便冲落了上千人。群雄刚经历了“迷雾海”的惊天血战,死里逃生,士气低落,此时又听说“龙头”慧真师太遇伏惨死,越发惊怒沮丧,有的交头接耳,有的恨恨唾骂。
忽听张天师高声道:“慧真大师慈悲为怀,德高望重,此次被我道佛各派共推为‘龙头’,仍力排众议,一心要感化群魔,救彼等于孽海,想不到如此菩萨心肠,竟反遭此毒手!今日我等若再不齐心协力,斩尽妖魔,又怎能彰显轮回报应,善恶因果!”
说到最后一句时,一掌猛击在身旁的巨石上,顿时碎如齑粉。众人热血沸腾,纷纷轰然应和。一个尖细的声音高叫道:“天师所言极是!不用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我们愿唯天师马首是瞻,齐心携手,斩尽妖魔!”
此言一出,周围反倒突然安静下来了。
有人淡淡道:“张天师,你也说了,要当‘龙头’,最为紧要的便是‘德高望重’四字。慧真大师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急着自抬花轿,自吹自唱,有些不太妥当吧?”那人青衣玉簪,道袍上画着九宫八卦图,正是青城山“九宫剑派”的掌门易水寒。
张天师脸色微变,众龙虎道士更是勃然大怒,喝叫道:“姓易的,你阴阳怪气地什么意思?”“操你奶奶的,难道天师配不上‘德高望重’四字,你姓易的反倒配得上么?”
易水寒翻着白眼,冷笑不答。青城山各派与龙虎山积怨深深,听见他们爆了粗口,岂能退让?当下汹汹如沸地反唇相讥,骂成一片。一时间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互相砍杀起来。
第229章 和亲
青城山各派与龙虎山积怨深深,听见他们爆了粗口,岂能退让?当下汹汹如沸地反唇相讥,骂成一片。刹那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茅子元双手合十,朗声道:“阿弥陀佛!魔门妖人阴狡刁滑,每一步都必有所图。他们害死慧真大师,只怕就是为了让我们内斗不休。”众人被他这佛门“狮子吼”一震,无不气血翻涌。
许仙心中一凛,这厮真气果然强猛无比,难怪就连林灵素当年也忌他三分。又听他道:“行军打战最忌讳的八个字,便是‘群龙无首’、‘临阵变帅’。大家尽弃前嫌,齐心协力,来到这至为凶险的北海极地,就是为了斩灭妖魔,还天下以清宁。若此时内讧乱了阵脚,别说围攻‘不夜城’了,就连活着回到大宋,只怕也不容易。”
众人想起先前的“迷雾海之战”,心有戚戚,喧哗声渐渐转小。却听有人哈哈一笑,道:“茅上师何时变得如此精通兵法了?莫非出行之前,早就预算到慧真大师将遇不测,所以不念佛经念兵书,就等着此刻统领三军,取而代之?佩服,佩服。”
许仙听见那声音,登时怒从心起。说话之人青衣羽冠,背负双剑,白净的脸上挂着冷冰冰的笑容,正是当年曾与他在船上激斗过的的青城“天罡剑”白璧。这厮贪婪刻薄,说的话也如他的剑法般尖厉阴狠。
茅子元也不生气,轻描淡写地道:“万法归宗,能通佛经者,何况兵书?倒是白掌门这‘读心术’真真厉害得紧了,能从己心推及人心,叫在下魔障之念无从藏匿。惭愧,惭愧。”
众龙虎道士哄然而笑,白璧脸色微变,正欲反唇相讥,身旁一个颀长清瘦的青衣道士将他拽住,笑了笑,道:“茅上师辞锋凌厉,天下闻名,今日若是说禅论道,杜吹花自当奉你为第一。但要做统领群雄、斩妖除魔的‘龙头’,凭的却是‘德望’二字。但就佛门而论,金山寺苦慧大师、峨眉明远长老、白云禅院宗惠大师、天台的大石长老今日都在此,每一位都德高望重,不见得就在茅上师之下吧?”
茅子元微笑道:“杜掌门误会了。以在下微薄之德能,岂敢与诸位前辈相较短长?我说了,行军打战最忌讳‘临阵变帅’。今日道佛各派里,能人何止百数?大敌当前,要想即刻重推出一个让众人心服口服的‘龙头’,只怕也不是件易事,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一切照旧便是。”
众人俱是一怔,白璧冷笑道:“慧真师太已经圆寂,敢问如何‘一切照旧’?难不成要‘扶乩’问请她的魂魄不成?”
茅子元摇头道:“慧真大师众望所归,不只是由于她个人的德能,更因百余年来,慈航静斋引领佛门,天下归心。如今她虽已圆寂,慈航静斋犹在,自当由新任掌门接掌‘龙头’之位……”
双眸灼灼地望向白玉蟾,朗声道:“慧真大师圆寂前,在下与萨真人亲眼见她将‘漱心剑’传与她的这位弟子——白玉蟾白公子。既然慧真大师对他如此倚信,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随他剑锋所指,继续斩灭妖魔?”
四周登时哗声大作,白玉蟾“啊”地一声低呼,双颊潮红,似是想不到他竟会突出此言。许仙亦大感意外,念头飞转,这厮推选白玉蟾究竟有何目的?
易水寒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似是觉得白玉蟾极为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冷笑一声,道:“素心师太,慈航静斋的掌门不是代代为尼么,何时成了男人?一介浊世须眉,带着一群出家女尼,嘿嘿,妙,妙得很。”
听他言下似乎另有所指,群尼无不脸色飞红,又羞又怒,素心师太眉梢一扬,正欲说话,忽听一个轻柔的声音淡淡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观音菩萨亦男亦女,自在无形,为何慈航静斋的掌门就非得是女人?”
群尼大喜,纷纷叫道:“大师姐!”循声望去,一个年约四十的白衣女尼驭风飞掠,飘然落在白玉蟾身前,微微一笑,道:“白师弟,师父的事我已经全知道啦。累你受委屈了。”
白玉蟾眼圈一红,泪水险些又夺眶涌出,捧起“漱心剑”,低声道:“大师姐,你回来就好啦!师父将此剑传于我,只是当时情势所逼。大师姐既安然无恙,自当由你掌管……”
那尼姑摇了摇头,将剑柄递还她手中,道:“佛性不分南北,岂分男女?你既入我门,便是我慈航弟子,不管你出身为何,众生平等。”顿了顿,秋波环顾群尼,淡淡道:“师父慧眼如炬,绝不会看错人。她既将此剑交给白师弟,便说明他定可引领慈航,不负所托。各位师妹以为如何?”
群尼不敢再有异议,纷纷稽首行礼。
许仙心想:“此人想必就是慧真师太的大弟子素莲了。”他曾听程仲甫说起慈航静斋的一些掌故,隐约记得这个名字。听说她剑术无双,不在其师之下,只因淡泊无争,行事极为低调,名气倒不如其他弟子来得响亮。此时见她温婉淡雅,却自有威仪,行事也颇为果决明断,不由肃然起敬。
又听萨守坚道:“素莲师太所言极是。茅山可以奉道姑为碧霞元君,为何慈航静斋就不能立男派弟子为掌门?这位白玉蟾能得慧真大师如此青睐,必有过人之能,贫道愿率神霄派弟子,听从白掌门令旗所向。”
茅子元也微笑着上前一步,朝白玉蟾行礼道:“白莲社八百居士,愿唯慈航静斋白掌门马首是瞻。”
眼见两大新兴的道、佛门派率先奉认“龙头”,众人不由一阵骚动。一个高高瘦瘦的青袍道人昂然而出,淡淡道:“萨掌门说得不错,我茅山即能奉碧霞元君为掌门,慈航静斋自然也能奉男派弟子为掌门。茅上师说得也不错,我们既已奉慧真师太为‘龙头’,自当由她传人接任。但贫道只有一件事情不明白,还望白玉蟾白掌门指教。”
那人身穿五色云霞帔,长眉入鬓,细眼似醒非醒,似闭非闭,正是茅山派的辅教宗师朱洞元。
许仙心中一动,忽然想起那秀丽温柔的李秋晴。她投入茅山门下,数年未见,不知近况如何?凝神扫望朱洞元身后的那群茅山道士,个个头戴七星黑冠,斜背长剑,衣角上绣着北斗图纹,乍一望去,就连高矮胖瘦仿佛都无分别,看不清她是否列身其中。
白玉蟾望了素莲师太一眼,见她朝自己颔首示意,方道:“朱真人请说。”
朱洞元道:“既然林灵素伏击慧真大师时,白掌门就在旁侧,想必将那魔头认得一清二楚了?”见她点了点头,又道:“先前‘迷雾海’上,那瘸腿小子自称为林灵素,导引天雷,借着火炮,破了‘百尺剑塔’……白掌门与他面对面地生死激战,想必不会认错了?敢问,他是否真的就是那魔头?”
白玉蟾犹疑了片刻,沉吟道:“他和那日刺杀师父的魔头长得虽然不象,但……真气雄浑奇诡,能以一己之力使出‘阴阳五雷大法’,击破‘天下第一剑阵’,又能得魔门妖类如此拥护,除了林灵素,实在想不出别人。”
众人想起先前所见,心下无不一凛,颇以为然。
朱洞元面无表情,淡淡道:“那就奇怪了。既然他真是林灵素,为何刺杀尊师时,独独放过了你?先前明明已一剑刺到你的心口,又为何突然转向,再次饶了你一命?”
四周哄然,白玉蟾忍不住低头朝腰间的香囊瞥去,脸颊一片酡红,摇头道:“我不知道。”
霞光映照在她的脸靥上,金光灿灿,眼波迷惘如醉。许仙呼吸一窒,仿佛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难以形容的剧痛,暗想:“就算你真不是白姐姐,就算让我重来一次,我也下不了手!”
念头未已,朱洞元双眸突然精光爆放,利电般朝他扫来,冷冷道:“既然白掌门不知道,不如请出香囊里的这位‘帝尊’来亲自回答吧。”指尖疾弹,“嗤”地一声,白玉蟾腰间的香囊系带应声断裂。
许仙心中一沉,还不等回过神,已经连着香囊撞落在地,骨碌碌地翻身滚了出来。
众人错愕地瞪着他,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时间仿佛陡然凝固住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有人轻“咦”了一声,失声叫道:“魔头!操他奶奶的,是那魔头!”周围登时如炸开锅似的,哄然如沸。
张天师、许冠蝉等人脸色齐变,喝道:“布阵!”剑光闪动,人影飞掠,大小十几个剑阵交错飞舞,刹那间将他与白玉蟾团团围在中央。“咻咻”激响,冰地雪屑飞溅,他的衣裳更被剑气划得一片褴褛,身上沁出数十点血痕。
第230章 使者
“咻咻”激响,冰地雪屑飞溅,他的衣裳更被剑气划得一片褴褛,身上沁出数十点血痕。
许仙大凛,想不到那朱洞元的念力竟如此了得,隔着这神器也能查探出自己的来历。所幸被他大破“百尺剑塔”的神威所镇,众人虽俱极愤怒,却也不敢贸然上攻。
群尼又惊又怒,素心冷冷道:“白师弟,你既已擒住了这魔头,为何藏在‘空色囊’里,却不说出来?”白玉蟾酡红的双颊瞬时变得惨白如雪,嘴唇颤动,待要回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璧哈哈一笑,道:“这还用问吗?若不勾结魔头,害死慧真大师,你的这位白师弟能当上‘慈航静斋’的掌门么?若不假借激战,将这魔头装入‘空色囊’里,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救走么?嘿嘿,一个是魔门‘天帝’,一个是道佛‘龙头’,联起手来,果然是遮天蔽日、神鬼不知。”
众人登时又是一阵哗然,七嘴八舌地愤愤叫道:“操他奶奶的,有人里应外合,难怪这魔头能破得了‘百尺剑塔’!”“是了,方才在我们‘三星一炁阵’边上的,就是‘慈航剑阵’,我就觉着奇怪,为何那魔头侥幸撞开剑阵后,各位师太不立即轮转补位……原来如此!”
慈航静斋众弟子的脸色也全都变了,一个年轻尼姑又急又怒,颤声喝道:“你们胡说什么!”长剑“叮”地破鞘而出,闪电似的朝那几个阴阳怪气的道士飞去,却被素莲伸手一把夹住。
那“铁剑门”的道士越发得理不饶人,叫道:“臭贼尼,光天化日之下便想杀人灭口?好啊,有种就将我们全都杀光了,且看你有没有这本事!”周围附应如潮,汹汹叱骂,俨然都将群尼视作了许仙的同伙。
许仙反倒镇定下来了。他对道佛各派厌憎入骨,若是往常,自是盼他们内斗得越激烈越好,但此刻眼见白玉蟾泪水盈凝,百口莫辩,不由又是怜惜又是愤怒,暗想:“今日左右不过一死。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让这帮心怀鬼胎的秃驴贼道毁她清白!”杀机大炽,暗自运集真气,脸上却笑嘻嘻地仿佛满不在乎。
素莲瞥了他一眼,双眸闪过古怪的神色,蹙眉不语,似是也起了疑心。群尼更是恨恨地瞪着他与白玉蟾,羞愤难忍。
白玉蟾耳颊如烧,蓦一咬牙,拔剑抵住许仙的胸口,道:“我没杀他,只是觉得他与害死师父的‘魔帝’似有不同,其中或有蹊跷。为了查清来龙去脉,才将他收入囊里,带回好好盘问。既然诸位不信,我立刻杀了他便是!”便欲挺剑刺下,但不知为何,四目相对,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指尖颤抖,依旧怎么也下不了手。
许仙悲喜交迭,深吸了口气,哈哈大笑道:“白掌门,他们逼你杀了我,才叫‘杀人灭口’。如果我猜得不错,假冒寡人、刺杀令师的凶手就藏在这些人之中!”
白玉蟾一怔,想不到他被封住了哑穴,竟仍能开口说话,而且中气还如此之足。
四周哄然,有人啐了一口,骂道:“放你奶奶的屁!你当我等向佛修道之人,像你们这些妖魔般卑鄙无耻、敢做不敢当么?”
许仙笑道:“好臭,好臭。我奶奶怎么把你给放到这儿来了?”故意提高声音,道:“白掌门,那凶手引开素莲师太等人,杀死慧真大师,却独独留下你的性命,自是为了将你陷于眼下这不义之境,引得道佛各派内讧不休,群龙无首。凶手既能乔化成寡人,自然也能乔化成其他人,混在这里,挑唆生事。我若是你,就仔细听听四周,谁起哄得越是大声,就越加可疑。”
他原本只是故作惊人之语,拖延时间,以便运气挣断绳筋;说到此处,却灵光霍闪,忽想:“是了,林灵素双眼俱盲,与青帝藏身孤岛,那凶手冒充他,显然是借此逼迫那魔头现身。普天之下,又有谁对林灵素这般知根知底、恨之入骨;又有谁修为之高,足以杀死慧真;易起容来,如此惟妙惟肖?”
眼前突然闪过一双勾魂摄魄的眼波,与那艳光四射的盈盈笑脸,心中剧震,浑身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李师师!
难道这妖女当日并未葬身在火山之底?她处心积虑,究竟只是想要栽赃胞兄,还是另有所图?想起那对菌人族姐弟“芥子须弥”所说,更是一凛。混沌皮图!李师师必是得知藏于“吉塔火山”的“混沌皮图”落到了林灵素的手中,又寻他不着,所以才用这毒计迫其现身。
当下一不做二不休,纵声大笑道:“李师师,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鬼鬼祟祟地不敢见人啦!你冒充寡人,杀死慧真大师,不过是因为我们手上有两件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一件是‘混沌皮图’,一件是‘玄武骨图’……”
众人轰然大哗,“李师师”这三字倒还罢了,“混沌皮图”与“玄武骨图”直如两块巨石,瞬间掀起惊天巨浪。
慈航静斋众弟子倏然变色,就连一直沉静如古井的素莲也“啊”地失声低吟,神情颇为古怪。
许仙心中一紧,难道自己信口胡诌,竟然歪打正着?念头飞转,哈哈大笑道:“‘混沌皮图’属土,土克水,故而藏于北海‘吉塔山’,封镇玄武;‘玄武骨图’属水,水克火,故而藏于南海慈航静斋,封镇朱雀。你好不容易盗得了‘青龙皮图’与‘白虎皮图’,找到北海,却被寡人先行一步,取走了‘混沌皮图’,心里想必不甘得很。急怒之下,才使出了这‘李代桃僵、引蛇出洞’的诡计,害死慧真,嫁祸于我,是也不是?”
素心再也按耐不住,叱道:“胡说八道!白玉蟾,你还不快杀了这魔头,为师父报仇!”
白玉蟾一凛,不由自主地将长剑往下刺去,却听“叮”地一声,虎口酥麻,剑锋刚扎入许仙胸口,便被素莲弹来的气箭震歪开来。
素莲摇了摇头,淡淡道:“是非因果,尚未水落石出,此刻杀了他,岂不落人口实?又如何还师父公道,令天下人信服?”
许仙笑嘻嘻地道:“师太放心,我敢打赌在场的各位没有一个舍得杀死我。那张‘混沌皮图’我背得滚瓜烂熟后,就随手丢入了‘吉塔山’岩浆之中。寡人若是死了,‘炼天石图’五行缺一,就再也拼不起来了,诸位今后又上哪儿找那登天的‘云门’?”
众人喧哗如沸,又惊又疑又怒。
朱洞元淡淡道:“阁下多虑了。就算现在我们将你大卸八块,凭着张天师的‘摄魂咒’、温真人的‘役鬼符’、青城派的‘炼神鼎’,以及我茅山的‘九老仙都君玉印’,要想封住你的魂魄,还原出‘混沌皮图’,也不是什么难事。倘若不信,阁下不妨一试。”
许仙扬眉大笑道:“好啊,寡人经脉俱断,又被捆得严严实实,已经是炉子里的鸭子锅里的鱼,朱真人既有这等把握,也只管上来一试好了。”
朱洞元见他如此有恃无恐,眉头微皱,反倒起了几丝狐疑。凝神感应,他体内真气凌乱,奇经八脉果然俱已震断;浑身伤口遍布,右胸的剑创更直贯身体,鲜血仍在不断渗出……就算能苟延残喘,也已形如一介废人了。
正欲应答,一个茅山道士抢身而出,高声道:“杀鸡焉用牛刀!师父,这魔头只剩下半条命了,让徒儿用‘封魔印’来对付他便是。我就不信炼不了他的魂魄,问不出真话来!”
那道士虎背猿臂,浓眉大眼,正是他座下二弟子“雷震子”于琛。年近不惑,性情却依旧急躁暴烈,骠勇无畏,所幸真气强猛,剑法又颇得“上清正道派”真传,倒也从未遇险。
当下点了点头,道:“小心那魔头的‘盗丹大法’,手掌不可碰他‘丹田’、‘玄窍’,压他‘泥丸宫’。”
于琛凛然应诺,大步走到许仙身边,瞪了白玉蟾一眼。白玉蟾收住缭乱的心绪,朝后退了几步,眼见他运掌聚气,缓缓朝许仙头顶压去,心里不由自主地突突剧跳,也不知在担心这道士,还是紧张那魔头。
于琛毕集真气,右手碧光闪耀,春雷般大喝一声,猛地覆住了许仙头顶,口唇翕动,念念有词。
许仙浑身剧颤,天灵盖上“嗤嗤”激响,白烟直冒,笑嘻嘻的脸庞簌簌抖动,合着那凄厉的笑声,更觉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众人屏息凝神,鸦雀无声,心全如吊桶般七上八下,既希望“雷震子”将这魔头打得元神脱体、生不如死,又担心他就此攫取其魂魄,尽得“混沌皮图”的奥秘。
正各怀鬼胎,忽见于琛一震,张大嘴,双眼露出惊怖骇异的神色,接着只听“格啦啦”一阵脆响,他的右臂突然麻花似的扭了起来,雪白的断骨接连破肤刺出,浑身筛糠似的剧烈颤抖,碧光乱舞,接连不断地涌入许仙头中。
第231章 秘情
只听“格啦啦”一阵脆响,于琛的右臂突然麻花似的扭了起来,雪白的断骨接连破肤刺出,浑身筛糠似的剧烈颤抖,碧光乱舞,接连不断地涌入许仙头中。
“盗丹大法!”众人心猛地往下一沉,又惊又骇。
魔门的“盗丹大法”要么用手掌直接攫取他人真元;要么利用丹田产生的气旋,将外来真气吸入体内……像许仙这般以头顶“泥丸宫”吸卷他人真气的,可谓见所未见!
朱洞元眼见不妙,立即急冲挥剑,将于琛右臂齐肩斩落,鲜血激喷。“雷震子”这才发出凄厉的狂吼,凌空震飞出六七丈外,抱着断肩,发疯似的遍地打滚。
朱洞元封住他的经脉,急念口诀,剑尖挑起一张黄符,“嗤”地抵住他的肩膀,黑烟四溢,焦臭扑鼻。于琛登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朱洞元毫不停顿,左手凌空弹指,“噗噗”连声,继续封点了许仙周身要穴,接着剑光如电,朝他心口疾刺而下。
白玉蟾心中猛地一紧,他这一剑,是必欲置许仙于死地了!脑海中突然闪过万千纷乱的画面,仿佛听见无数个声音潮水般重叠在一起,喊道:“白姐姐!白姐姐!”意乱情迷,只听“叮”地一声脆响,肘臂酸麻,手中长剑竟鬼使神差地撞在朱洞元的剑锋上。
两人齐齐一震,朝后各退了半步。众人哄然大哗,想不到白玉蟾竟会公然出手相救,更想不到他真气之强,竟一至于斯。
朱洞元惊怒交迸,冷冷道:“白掌门心口不一,不知意欲何为?”
白玉蟾这才醒觉自己做了什么,“啊”地一声,急忙收回长剑,摇头道:“我……”望着许仙那彩虹似的灼灼双眸,更是双颊烧烫,耳边仿佛又听见万千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一声声叫得她心乱如麻。
许仙见她神情恍惚,显然是依稀记起自己了,悲喜填膺,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纵声大笑道:“朱真人,她只是想明白杀害慧真大师的凶手并非寡人罢啦。倒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嘴上号称要为慧真师太报仇,心底里却盘算着‘混沌皮图’……这才叫‘心口不一,意欲何为’!”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突然“嘭”地震碎绳筋,一掌朝朱洞元拍去。
朱洞元大骇,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经脉俱断、又被自己点住了浑身要穴,竟仍能如破茧飞龙,雷霆猛攻!仓促间,只能回身一掌与他对个正着。
“轰!”气浪如七彩虹霓,冲天炸涌。
两人身形猛地一顿,衣裳鼓舞如球。朱洞元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苦苦强撑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凌空掀飞出十几丈远,撞得冰锥尽碎。
许仙强咽下喉中狂涌的腥甜,哈哈狂笑道:“什么‘上清神君’,原来不过如此!”借势翻身疾旋,直冲蓝天,
众人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敢相信天下竟有人能以经脉俱断的残躯,使出如此狂猛绝伦的真气!
张天师、温宝山、素莲等二十余名顶尖高手瞧出其中关窍,更是脸色齐变,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无脉之身!”
欲炼真气,必修经脉。十二正经也罢、奇经八脉也好,都像是江河的河道,真气只有依循经脉,才能如江河汇海般汇入丹田,再循环周身。经脉一旦断毁,江河必然崩决干涸。自古以来,修炼的法门千千万万,唯有这条是颠簸不破的法则。
但凡事总有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上古时的第一武学奇才、青帝灵威仰所创的“无脉之身”。
相传灵威仰被黑帝、黄帝、木神、土神等七名神级高手围攻,经脉俱毁,半人半鬼地囚禁于黄泉之下,却悟创出了旷古绝今的“无脉之身”与“种神大法”,可以将元神寄于任何人身体,无需经脉,也能恣意运转狂暴无比的真气,威震四海,天下无敌。
难道这魔头就是从那张“混沌皮图”学到了青帝的两大绝学?一念及此,惊愕、恐惧、恼恨、狂喜、羡慕……如潮席卷,全都化作了炽烈的贪念,涌上众人心头。
眼见许仙衣袂猎猎,转眼就掠出了百余丈远,张天师更不迟疑,喝道:“妖孽,哪里走!”冲天飞起。温宝山、萨守坚、茅子元、许冠蝉、杜吹花等人也纷纷率众疾追。
白玉蟾如梦初醒,又听素莲师太传音道:“各位师妹,此人关系到师父遇害的真相,更关乎本门失盗的‘玄武骨图’,绝不可落入其他人之手。”心中一凛,与群尼齐声应诺,驭风飞掠。
许仙虽然趁着朱洞元不备,一掌将他打成重伤,但自己亦被震得伤口尽裂,剧痛难忍。此时咬着牙关,方飞出三百余丈,已有些气息不继。
道佛各派遮天蔽日地围追而来,张天师、温宝山来势最快,一左一右已冲到他身后十余丈处。正欲感应雷霆,强聚真气,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却听海上呜鸣不绝,数百道水柱接连冲天喷起。
许仙低头俯瞰,茫茫冰洋水浪分涌,数以百计的鲸鱼、鲨群正朝南溯游,心念一动,大喝着合握双手,奋起真气,又是一记螺旋怒舞的“阴阳气旋斩”朝张天师迎面劈去。
张天师避也不避,道袍共青须飞舞,冠玉似的脸庞突然闪耀起紫红的光芒,玲珑如透,“轰”地一声巨响,长剑已挟卷着六丈余长的赤光,彗星般撞上了他的螺旋气剑。
许仙眼前一黑,双臂酥麻如痹,五脏六腑仿佛全都震碎了,却兀自忍痛大笑:“这就是龙虎山的‘太一神兵’么?我看也不过浪得虚名!”借势陀螺转向,闪电似的朝海面俯冲。
身形方动,右后方“哧哧”几声锐风轻响,激得他颈背寒毛尽竖。心中大凛,知道是温宝山的“惊神指”破空射来了,不敢有丝毫大意,内外交感,接连变幻“阴阳指诀”,回臂横扫。
“嘭嘭”连声,惊涛炸舞,水浪卷入他的螺旋气剑,势不可挡地撞飞那几道纵横射来的“灵宝气箭”,迫得温宝山凌空飞退。
岂料“惊神指”之凌厉仍超他的预估,右肩、左腿一痛,竟仍有两道气箭穿透水浪,贯体而过。虽已是强弩之末,仍疼得他泪水交涌,真气险些涣散。
继而银光乱舞,“咻咻”之声激响不绝,道门各派的剑阵也已前赴后继地攻到了。他借势随形,螺旋疾舞,奋力撞飞四面八方暴雨而至的长剑,深吸了一口气,直冲海面。
“哗!”巨浪喷涌,他急坠而下,四周乱剑穿梭,就像是万千道交错闪烁的白线。挡避不及,身上又有几处被刺中,血丝洇散。
北边那灰蓝色的海里,千百只鲸鲨正浩浩荡荡地朝此处游来,嗅见血腥味儿,那些鲨鱼登时发了疯似的极速逼近。转眼间,便有数十条鲨鱼被那纵横的剑雨刺穿、划破,血雾弥散。
原本的清澈的海水很快变得一片浑浊。鲨群彻底陷入了嗜血的疯狂,不顾一切地相互撕咬,凶暴攻击,也不分对象是同类、鲸鱼,还是那些从天而降的道佛群雄。
许仙凝神扫探,隐约瞥见几个道士被鲨群撕成了碎片,心下大快。正想朝海上游去,两条鲨鱼张开血盆大口,争先恐后地朝他扑来。
他在水中飞旋乱扫,气剑搅动起滚滚涡流,连续撞击在那两条鲨鱼身上,冒起紫红的血雾,顷刻间便被周围的鲨鱼撕扯成了雪白的骨架。
然而如此一来,行踪也随之泄露。那些道士瞥见他的气剑,纷纷围冲而至。他只得憋着气连杀数人,重新下潜。背后突然感到一阵森森寒气,本能地翻身回转,气剑横扫。
眼角瞥处,见来人白衣飘舞,清丽的脸容若隐若现,心中一凛,白姐姐!急忙硬生生将气剑收了回来。眉心一凉,额头顿时被她的剑尖抵住。惊惧转瞬即逝,朝她粲然一笑。
白玉蟾一呆,脸颊晕红泛起,将长剑往后撤了半尺,咬唇冷冷地瞪着他,眼中闪过古怪的神情,突然又是一怔,挺剑疾刺而出。
许仙心中一沉,想不到她竟会真的出手,剑气却朝外偏了两寸,贴着他的太阳穴冲掠而过。
“呜!”几在同时,身后传来雷鸣般的巨响,震得他浑身一颤,周围涡流飞旋,登时将他和白玉蟾双双卷入其中,朝着后方那深不可测的黑洞极速坠落。
原来一只蓝鲸不堪鲨群围攻,狂乱中冲到许仙后方,被白玉蟾剑气刺中,更加狂怒难遏,张开巨口,将他们连同海流、鱼虾、尸块……一起吞了进去。
许仙不及多想,一把抓住白玉蟾的手腕,她甩手想要挣脱,却被那滚滚涡流抛得飞旋乱舞,难以使力。接着眼前一黑,鲸鱼的嘴巴业已闭拢。水流陡降,两人身下一空,齐齐坠落在柔软的鲸舌上。
惊魂未定,呜鸣如雷,海流又如天河之水滔滔冲泄,登时将他们冲了起来,朝那鲸鱼的喉道飞旋滚落。
第232章 出塞
两人身下一空,齐齐坠落在柔软的鲸舌上。惊魂未定,呜鸣如雷,海流又如天河之水滔滔冲泄,登时将他们冲了起来,朝那鲸鱼的喉道飞旋滚落。
许仙紧握白玉蟾的手腕,脚底忽地一空,天旋地转,水流尽消,仿佛坠入了一个虚空的无底深渊,不知过了多久,“砰”撞在一个腥滑柔软的肉壁上,翻身弹起,又继续跌跌撞撞地朝下冲落了数十丈,终于触底。
迷迷糊糊憋闷欲爆,却听白玉蟾“啊”地一声,率先撑不住吸了口气。他心里一凛,也忍不住张开口鼻,却觉一股清冽的空气直贯体内,神智陡然一醒,又惊又奇。
凝神四扫,周围是一个颇大的粉红色腔室,隐约瞥见几处甬洞,缓缓地涨缩搏动。腔室里不见水流,充盈着新鲜的空气,一如陆地。许仙心中一动,明白自己必是误打误撞,坠入了巨鲸的肺部。
他曾听府中的食客说过,鲸鱼以巨肺呼吸,每过一刻钟,乃至半个时辰,方吐纳一次。肺中容纳的空气之多,可想而知。肺必与鼻、喉相连,倘若自己能找到出口,或许就能借着这巨鲸喷气之时,从它头顶的气孔冲出海面。
一念及此,心下大宽,反倒不急着离开此处了,笑道:“白姐姐,现在这儿再无旁人啦,咱们可以不受打搅,好好叙叙旧……”
白玉蟾脸上一烫,低声叱道:“谁要与你这魔头叙旧?”挣开手,正想拔剑朝他攻去,却发觉鞘中空空,心中猛地一沉。
那柄“漱心剑”乃是慈航静斋的掌门信物,众师姊对她受托此剑原已诸多不忿,如今再从自己手里遗失了,又不知该生出何等波澜!
转头四望,腔室里空空荡荡,也不知是否坠入此处时,插在了鲸鱼的某处喉壁上?又惊又急,无暇理会许仙,踏着腔壁凌空飞跃,原路返回,寻找那神兵的下落。
许仙一愣,只道她不愿与自己共处一室。她若真是白素贞,此番分别,又不知何日才能重逢!当下腾空追去,口中混叫道:“白姐姐……娘子……等我一等……”
鲸肺内腔管纵横交错,复杂如迷宫,四周又黑漆漆一片,一时间哪能找得出来时之路?两人一前一后纵掠了片刻,空气越来越稀薄,却始终一无所获。
白玉蟾正自心焦,忽见前方浮起两团萤绿的“鬼火”,悠悠荡荡地朝右边的腔道飘去,暗忖:“难道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剑灵’?”不及多想,疾风似的尾随其后。
许仙大凛,叫道:“白姐姐小心!”奈何白玉蟾听若罔闻,此处又不比高空,可以借风飞翔,只能仗着这双肉掌,在狭窄曲折的腔洞间反弹冲跃,要想追上她,殊为不易。
两人随着那“鬼火”折转下冲,又过了片刻,前方闪起点点碧光,如星河漫漫,腥臭味也越来越浓,闻之欲呕。
白玉蟾凝神扫探,猛吃一惊,那些碧光赫然是尸骨的磷火,略一望去,腔室里密密麻麻至少躺了百余具尸体,有的早已化作森森白骨,有的才腐烂不久,蛆虫攒动。
虽不知此处是鲸肺的什么部位,但方才必然未曾经过这里。心下失望,正欲折返,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阴恻恻的凄嚎声,似哭似笑,忽左忽右,前方鬼火大炽,随之明明暗暗地摇曳闪烁,映得四周深碧浅绿。
又听“格啦啦”一阵响动,仿佛有人朝她后颈吹了口凉气,白玉蟾转头望去,毛骨悚然,忍不住“啊”地失声大叫,那些匍匐着的骸骨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白玉蟾朝后疾退了几步,待要转身奔逃,才发觉四面八方全被那些僵尸、骸骨堵住了,一个个狞笑似的咧着白牙,十指探伸,朝她趔趄逼近。
白玉蟾惊骇烦恶,翩然飞退,双掌穿花舞蝶似的将它们接连撞飞。奈何腔室狭小,数以百计的尸鬼潮水般四面涌来,任她如何腾挪闪避,也无法突出重围。右肩突然一阵锥心剧痛,已被一只腐臭的僵鬼咬中。
她寒毛尽竖,尖叫着一掌将它颅骨拍碎。那些腐尸嗅着血腥,越发狂乱,低吼着腾空扑来,前赴后继。
白玉蟾左支右绌,眼见便要招架不住,忽听长啸如雷,许仙斜地里翻身冲到,“嘭嘭”连声,气剑霓光乱舞,将周围尸鬼劈得血肉横飞。
他有了几次与僵鬼激战的经历,知道这些僵鬼如嗜血狂鲨,闻腥而动,最好的办法,就是挑一些血肉未腐的尸鬼下手,引得他们自相残杀,再乘隙逃生。当下连斩了几只腐尸,抛飞到远处,趁着众尸鬼分散抢食之际,背起白玉蟾,陀螺似的飞旋乱转,杀出了一条血路。
白玉蟾惊魂未定,想要从许仙背上挣脱,浑身却一阵阵地发着寒战,酸软无力,又听他道:“白姐姐,你被僵鬼咬中,中了尸毒,切切不可妄动真气!”心中一凛,果觉右肩麻痒难当,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虫子在钻心挠骨,丝丝缕缕地朝全身扩散。
惊惧之意一闪即逝,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的脖子。身上越来越冷,昏昏沉沉,闻着他身上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好闻气息,心又慢慢地平定了下来。
周围鬼火悬浮,迷迷糊糊地瞥见两人的身影投映在腔壁上,她心中一颤,依稀记起了某个似曾相识的情景。
在那茫茫云海之下、悬崖峭壁之上,她似乎也曾这般软绵绵地伏在他的背上,一阵大风刮来,云开雾散,空中浮动着一圈彩虹似的七色光环,他们的身影就投映在光环中央……
她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疼得透不过气。那是梦吗?若是梦,为何画面那般历历鲜明?为何在她耳边,仍萦绕着当时的漫山猿啼、啾啾鸟鸣?为何鼻息之间,仍闻得着那暮春的微风与落英?
她的心剧烈地搏动着,每一次追想,都带来难以形容的桎痛。
恍惚中,仿佛又听见慧真大师低柔的声音,一遍遍地在心底回荡:“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那滚沸的痛苦、迷乱、恐惧、狂喜、悲伤……终于又渐渐平定下来了,仿佛随着袅袅的佛香化散无形,融入了那双温柔慈悲的眼睛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肩头突然一阵刺骨的剧痛,她“啊”地一声,冷汗直冒,瞬间清醒。只见自己倚在腔壁上,右肩白衣被撕开一个大口,黑血从四个尖利的牙印里汩汩渗出。
许仙“呸”地朝边上吐了一大口腥臭的淤血,笑了笑,道:“白姐姐,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性命攸关,也只好便宜行事了。”不等她说话,又继续低头吮吸她肩上的伤口。
白玉蟾这才知道他竟是冒死为自己吸吮尸毒,又是惊异又是感激,但想到自己裸露的肩头竟被这魔头唇舌紧紧相贴,又不禁羞得双靥如烧,心跳如撞,推又不是,躲又不是,浑身都似僵硬了一般。
许仙察觉到她的微妙变化,心中亦怦然一跳。方才急着救她,并未多想,此时才似感受到她那浑圆纤巧的肩头、温软柔腻的肌肤,忍不住抬眼朝她瞥去。四目相对,两人脸上俱是一红,做贼心虚似的双双转开。
想到软玉温香,尽在自己唇齿之间,许仙心旌更是一阵摇荡,定了定神,忽想:“是了!白姐姐蛇妖之身,体质冰凉,为何她的身体却温软如常人?难道……难道她真的不是白姐姐?”心里一沉,绮念顿消。
念头未已,忽听“咻咻”激响,右前方突然冲出几人,剑光乱舞,朝他们狂风暴雨似的劈来。
许仙一凛,抱住白玉蟾翻身急滚,右手气剑纵横劈扫,那几人迭声闷哼,趔趄飞退。
借着几点鬼火的幽光,只见七人趔趄站定,手持双剑,身着青衣白袜,胸口绣了太极图,赫然正是青城两仪剑派的道士。
领头那道长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又惊又怒,戟指喝道:“白玉蟾,你还说和这魔头不是一伙的?将我们设套诱入这里,吸人鲜血,盗取真元,忒也歹毒下作!”
白玉蟾一怔,待要辩解,想起自己衣裳不整,躺在这魔头怀里;而他又偏偏满嘴鲜血,吸吮着自己的肩膀……真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众道士更不给他们片刻喘息之机,剑光穿舞,布成北斗七星阵,怒吼着轮转冲来。
“呜——”身形方动,忽听鲸鱼发出震耳欲聋的长鸣,肉壁乱颤,众人更是震得气血翻涌,阵形大乱。几在同时,狂风扑面,一道人影冲过剑阵,闪电似的朝白玉蟾扑来。
许仙喝道:“让开!”一掌朝来人劈去。“嘭!”手掌相对,浑身剧震如电,竟猛地打了一个冷战,仿佛从外到内瞬间结成了透骨寒冰,心中大凛:“天下竟有这等人物!”
第233章 草原
这几年来,许仙与林灵素、李师师、青帝、蛇圣女、王重阳等绝顶高手交过锋,也与王文卿、张天师、李少微、温宝山、朱洞元等道门最强者对过阵,见识不可谓不广,却从未见过如此阴寒恐怖的真气。相形之下,就连李少微的阴极真炁也仿佛逊色了不少。
那人见未能将他击退,“咦”了一声,似是亦颇觉惊讶,立即翻身冲起,转向朝那七个道士扑去。只听“砰砰”连声,惨叫迭起,那七人捂着脖子,满脸惊怒恐惧,踉跄着摔倒在地。
许仙大凛,以他的眼力,竟连此人如何出的手也未能看清。瞬间突破七星剑阵倒也罢了,但破阵的同时,还能咬中七人的喉咙、吞吸他们的鲜血……身法之迅疾奇诡,直如妖魅!
那人怪叫着翻身匍匐在地,舔了舔嘴角的鲜血,歪着头,朝二人咧嘴一笑。他满头蓬乱的银发,须眉皆白,黑衣血污斑斑,左袖空空荡荡,竟只剩下一臂,手指干瘦如枯爪,双眸就如翡翠般碧绿通透,倒真像极了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白玉蟾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许仙身上靠去。
就连一向胆大包天的许仙,心底亦不由泛起森森怖意,右掌聚气待发,脸上却依旧笑嘻嘻地道:“多谢前辈替我收拾了这七个牛鼻子。在下途经宝地,无意冒犯,如有叨扰之处,望请海涵。”
独臂人听若罔闻,双脚、右手撑地,身体忽然“格啦啦”一阵响动,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扭”了过来,仰面朝上,绕着他们诡异地爬行,喉咙里发出暗哑而又凄厉的呜吼。
两人浑身鸡皮泛起,这声音分明就是先前“唤醒”众尸鬼的凄嚎!
只听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呼应,脚步如潮,越来越近。“砰砰”连声,十几个僵尸率先从右前方的腔道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接着左侧、右后方的甬道里也陆续奔出了数十具骸骨……转眼之间,他们便被两三百只尸鬼团团围住了。
许仙正欲抢身突围,眼前一花,冰寒扑面,独臂人已一把拽住白玉蟾的胳膊,闪电似的将她从怀里拉了出去。
他心中陡沉,“呼”地一掌拍向那怪人的面门,那怪人也不撒手抵挡,怪叫着翻身跃起,凌空连环几脚,踢得他呼吸不得,双臂酥麻。定睛再看时,那怪人已将白玉蟾抛入尸鬼群中,旋身飞舞,继续狂风暴雨似的朝他汹汹猛攻。
许仙又惊又怒,一手撑地,一手气刀鼓舞,陀螺似的极速飞转,将那怪人的如潮攻势接连化解。
若是常人,在如此恐怖的阴寒真气席卷下,早已经脉郁堵,气血僵凝了,亏得他修成了“无脉之身”,真气可以不循经脉,恣意运转。饶是如此,仍不免被冻得浑身冰霜凝结,牙关格格直撞,越来越应接不暇,更毋论击退那怪人,解救白玉蟾了。
眼角瞥处,只见众尸鬼将她重重包围在中央,呜呜凄嚎了片刻,纷纷跪伏在地,状甚恭谨。许仙大奇,虽不知这些尸鬼意欲何为,但看起来似乎暂无伤害白玉蟾之意,心下稍宽。
过去几年间,他先是吞了葛长庚的“元婴金丹”,炼成“纯阳之基”;又得林灵素传授,以阳极之炁与小青合练“阴阳电剑”;后又蒙青帝输入毕身阳极真炁,修成了刚猛无比的纯阳真炁;此后又得王重阳无意点拨,融会贯通,终于悟创出了“以无脉之身混融阴阳”的“混沌大法”,将阴阳五行之气恣意转换,相融相生。
此时被这怪人的阴极真炁汹汹压迫,体内真气不由自主地应激转换,心里一动:“是了,‘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要想打败这怪物,就得利用阴阳生克之法,用纯阳之炁和他抗衡。”当下凝神聚气,全力反攻。
“嗤嗤”激响,随着体内的阳极真气越来越盛,身上凝结的薄霜渐渐蒸腾为白雾,气剑也越来越刚猛流畅,几次险些劈中那怪人。
独臂人不怒反喜,哑声怪笑道:“好,好!”鬼魅似的翻飞闪掠,突然到了他背后,张口朝他颈上咬去。
许仙汗毛直乍,本能地旋身斜踹,气剑横扫。那怪人身形一晃,倏然避开他的脚尖与气剑,又到了他的颈后。
许仙陀螺似的极速飞旋,越转越快,但无论如何闪躲,那怪人始终如附骨之蛆,甩脱不得。惊怒交迸,灵机一动,蓦地翻身倒地,顺势挥舞气剑,朝上螺旋狂扫。
“嘭嘭”连震,气浪如霓光炸涌,冰屑横飞。独臂人怪叫一声,猿猴似的倒攀在他头顶,双目灼灼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哑声大笑道:“很好!很好!不愧是我女儿挑的好女婿!”
许仙一愣,那人又已翻身跃落到白玉蟾身边,咧嘴笑道:“乖女儿,干嘛要穿着男人的衣服?爸爸差点儿认不出你来啦。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把新郎倌带来给爸爸过眼,万一爸爸一口将他咬成了僵尸,岂不糟糕?”
白玉蟾听得莫名其妙,又羞又恼,正欲蹙眉呵斥,却见许仙冲她使了个眼色,缓步走了过来,行礼笑道:“前辈果然慧眼如炬,什么也瞒不过。令爱说您神功盖世,少有英雄能入得了法眼,如果不全力施展一番身手,必然过不了您老人家这一关。”
他见此人神情古怪,说话颠三倒四,口口声声将白玉蟾认作女儿,不是得了健忘症,便必是疯子。当下故意顺他口风,讨他欢喜,一来探其究底,二来也好趁其不备,救出白玉蟾。
独臂人听了果然大喜,眉花眼笑道:“知父莫若女,知父莫若女!”白眉一扬,碧眼中尽是狂傲自得之色,摇头道:“要想做我冥王殷纣的女婿,岂有这么容易?嘿嘿,我女儿聪明标致,天下无双,小子你能娶她做老婆,那是祖宗积了几辈子的德了!”
听到“冥王殷纣”四字,许仙脑中“嗡”地一响,也不知是惊是惧是喜是怒,难道眼前这疯疯癫癫的独臂人竟然就是当年魔门“阴阳护法”之一的“不昼国主”?
白玉蟾的脸色更瞬间大变,蓦地抓起地上的长剑,“唰唰”几剑朝那殷纣刺去。
殷纣猝不及防,朝后连翻了六七个筋斗,怪叫道:“丫头,你这是干嘛?”身形一闪,手指夹住剑锋,忽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知道啦,爸爸说这小子配不上你,让你生气啦,是不是?”
许仙心中却是一片雪亮,慈航静斋的前掌门观照师太死于殷纣之手,白玉蟾身为传剑弟子,见此魔头,岂有不为师祖报仇的道理?但眼下她尸毒未清,真气虚弱凌乱,周围又有数以百计的尸鬼,寡众悬殊,别说凭其一己之力,就算与自己联手,也绝难杀得了这冥王殷纣。
念头急转,抢身扣住白玉蟾的脉门,道:“前辈说得不错,我能娶你女儿为妻,实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见她双颊酡红,咬着唇又羞又怒,心中一荡,忍不住伸手揽住她的纤腰,贴着她的耳朵传音道:“好姐姐,这魔头将你认作他女儿,将我认成展子夜啦。君子报仇,不在一时。与其现在以卵击石,倒不如将错就错,借这魔头与众尸鬼为向导,混入不夜城,里应外合,将魔门妖人全都一网打尽。”
白玉蟾奋力挣扎,挣脱不得,耳朵被他热气一呵,浑身更如棉花般瘫软了下来,听到最后一句,又是一怔,将信将疑,不明白这小子身为魔门天帝,为何不对着殷纣亮明身份,反要冒充其“女婿”,助自己夷灭魔门?
却不知许仙心底里另有计议。
他一心冒充林灵素,借魔门之力荡灭道佛各派,掀翻宋廷。但要想让“神门”众魔头相信自己的身份,殊非易事,偏巧上天开眼,将这“冥王殷纣”送到了自己面前。
殷纣虽然疯疯癫癫,却是魔门极具威望的阴极法王,他既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认不得,此番“百鬼夜宴”,自己正好可借着“冥王女婿”的身份反客为主,浑水摸鱼。
有“冥王”与众尸鬼相助,凭着自己的“混沌无脉之身”,五帝、十祖、五母纵有疑窦,也得乖乖称臣。若能再借白玉蟾,将道佛各派引入埋伏,一网打尽,便更可坐实“魔帝”之位,报仇雪恨了!
殷纣哪知这小子笑眯眯的,腹内却另怀鬼胎?眼看女儿对他如此依顺,心底里有如打翻了五味瓶,又叹了口气,喃喃道:“花开随风走,女大不中留……”见白玉蟾依旧红着眼圈,恨恨地怒视自己,忙又干笑了两声,道:“乖女儿,好女婿,你们一路赶来,想必都累得很了?爸爸给你们准备了一间洞房,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说着又仰头从喉咙里发出那凄厉可怖的呜吼。众尸鬼纷纷爬起身,号哭相应,继而唢呐长吹,锣鼓齐鸣,簇拥着许仙、白玉蟾二人,朝右侧那蜿蜒幽深的腔道走去。
第234章 同仇
众尸鬼纷纷爬起身,号哭相应,继而唢呐长吹,锣鼓齐鸣,簇拥着许仙、白玉蟾二人,朝右侧那蜿蜒幽深的腔道走去。
白玉蟾体内尸毒未清,又被许仙扣住了脉门,虚软无力,挣脱不得,只得任由他们架上骨椅,七折八拐,到了一个腔洞内。
那儿也不知是鲸鱼脏腑的什么部位,幽深高阔,摆着几个巨龟的龟壳与兽骨制成的架子床与桌椅,四壁上还点了几盏昏黄的鱼油灯,忽明忽暗地摇曳着。众尸鬼将二人放在架子床上,便收起唢呐、锣鼓,呜吼着退了出去。
殷纣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满脸堆笑地递给白玉蟾,柔声道:“乖女儿,你被那几个不长眼的僵鬼咬中,吃两颗‘保真丹’,再照爸爸教你的法子,运上一个时辰的真气,就能排清尸毒了。”
许仙生怕她说出什么露底的话,忙伸手接过,道:“多谢前辈。在下省得怎么做,前辈只管放心……”
殷纣瞪了他一眼,道:“小子,再过几日你就要娶我女儿了,还一口一个‘前辈’,是什么意思!”
许仙一愣,笑道:“丈人说的是。小婿再这般客气,倒显得生分了……”白玉蟾又羞又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颊晕红如醉,在这摇曳的烛光里,更显娇媚。
许仙心中突突一阵剧跳,剩下的半句话登时卡在了喉咙里。她的容貌、神情、声音……无不绝似白素贞。历经几载坎坷,他虽然已再不是从前那单纯浮脱的少年,但每次四目交对,却又仿佛梦回当年。
殷纣闻言哈哈大笑,见白玉蟾冷冰冰地一言不发,又挠了挠头,讷讷道:“好女儿,我知道你还生爸爸的气。你眼光很好,这小子本事不小,是我小瞧他啦。今后你说什么,爸爸便听什么,你可别再一赌气又跑得没边没影了。否则爸爸,爸爸……”
眼睛一红,声音竟似有些哽咽,清了清嗓子,强笑道:“时候也不早啦,你们快快安歇吧。等到了‘不夜城’,还有得你们忙呢。”
见此情状,许仙莫名地想起自己的父亲,心中一酸,暗想:“虎毒不食子。这魔头杀人不眨眼,对自己的女儿却如此宠溺。但不知为何疯疯癫癫,连亲生骨肉也会认错?”
又想:“亏得他认错,这也算是老天助我。到了‘不夜城’,需得先下手为强,设法杀了他女儿,以免真假新娘撞在一处,露了馅。只等坐实了‘魔帝’之位,再领着魔门剿灭送上门来的道佛各派,他这敲门砖也可丢到一边去啦。就算那时他明白上了当,又能奈我何?当务之急,乃是说服白玉蟾,扮好‘冥王之女’的角色。”
计议已定,等殷纣出了那腔洞,方松开手,传音道:“白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有众多疑问,但有一点务请你相信——我绝非杀害令师的凶手,凶手必是李师师无疑。只要你我联起手,演上一出好戏,定能诱迫那魔女现身,还我们清白,为令师雪恨。”
白玉蟾心里怦然一跳,虽明知他是个诡谲狡诈的的魔头,说的话不足为信,但看着他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想起他几番舍身相救,又不免有些犹疑。念头百转,蓦地咬紧银牙,冷冷地点了点头。
许仙大喜,想不到她竟答应得这般干脆,当下将那两颗“保真丹”喂她服下,又用双手抵住她的双掌,一边用真气催化药力,一边传音道:“白姐姐,我知道要你假扮‘冥王’的女儿,太过委屈,但只有这样,才能打乱李师师的阵脚,逼她露出原形……”
白玉蟾闭眼不答,脸色忽红忽白,不住地打着寒颤。“保真丹”起效奇快,过不片刻,肩头那黑紫的伤口便转为了粉红色,体内寒意尽消,暖洋洋如漂浮在云端。
经过连番鏖战,许仙早已精疲力竭,见她已安然无恙,又与自己结成了同盟,如释重负,顿觉困乏难耐,当下收回双掌,吐纳调息。
白玉蟾低首垂眉,睫毛颤动,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阴风,烛光跳跃,照得她的脸阴晴不定。许仙呼吸又是一紧,相隔咫尺,第一次发觉她与小青长得竟有些相似。
想起当年在蓬莱山上,也曾与小青半假半真地拜过天地、圆过洞房,更是突然感到一阵汹涌如潮的悲喜,酸楚如割,泪水几欲夺眶。彼时彼景,恍如隔世。却不知此刻小青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心猿意马,真气登转岔乱。当下重又摒除杂念,冥神静思,渐渐进入了澄明忘我之境。如此空空荡荡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一股森寒的杀气直迫眉睫,许仙心中一震,陡然醒觉。
从眼缝朝外望去,却见白玉蟾圆睁妙目,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右手化爪,悬在他的头顶,蓄势待发。容貌虽然未变,神情却极为陌生,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说不出的诡异。
他颈上寒毛直竖,却保持鼻息、心跳丝毫不改,一边假寐,一边将真气缓缓毕集双掌,只要她稍有异动,立即抢先出手。
白玉蟾凝视了他片刻,似是确定他熟睡未醒,目光闪烁,又慢慢地收回手掌,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朝腔洞外飘去。
许仙松了口气,大感好奇,不知她形容举止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古怪?又为何要趁他睡着时,鬼祟行事?当下凝神聚气,双掌撑地,有如壁虎游墙,远远地尾随在后。
白玉蟾仿佛并未察觉,右手捏诀,念念有词,翩然左折右转,“叮”地一声轻响,上方亮起一道艳丽的紫光,那柄遗失的“漱心剑”竟如磁石附铁,倏然飞到了她指尖上方。
许仙隐隐更觉不安,既然白玉蟾只需捏指念诀,便能让“漱心剑”自行飞来,先前又为何寻不着?
只见她口唇翕动,随着那长剑一起蜿蜒而行,到了某处幽深狭窄的甬道,那长剑炽光大涨,指南针似的乱转了片刻,蓦地朝右冲去。接着又听“当”地一声脆响,剑尖似是撞到了坚硬的金属上,嗡嗡狂震。
白玉蟾伸手握住剑柄,连着长剑,将一个青绿的物事从腔壁里挑了出来。许仙凝神远眺,脸上微微一烫,那物事竟然是个铸造得极为逼真的女身铜人,虽然尽是斑斑绿锈,却仍可清晰地瞧见玲珑浮凸处,惟妙惟肖。
白玉蟾剑尖斜指,沿着铜人的“任脉”徐徐向下,到了“神阙穴”时,“咔啦”一响,铜人忽然迸开一条细缝,异香缭绕。
她手指颤抖,显然颇为激动,正欲握剑挑入,黑暗处突然传来一声怪叫,人影疾闪。“嘭嘭”连震,气浪炸涌,来人一把夺过铜人,翻身冲起,倒悬在甬洞上壁龇牙狂吼,赫然正是殷纣。
瞧见白玉蟾的脸,那魔头怒色登时僵凝,失声道:“女儿!怎地……怎地是你?”
白玉蟾一言不发,剑光如电,接连不断地朝他刺去。殷纣又惊又恼,鬼魅似的闪掠躲避,却不还手,叫道:“女儿,这是你妈妈的铜像,见像如见人,岂可这般放肆?”
话音未落,“叮叮”连声,剑气撞击在铜人的头颈上,火星四溅,裂缝纹生。殷纣惊“咦”一声,叫道:“南斗横斜?”双眸凶光大作,抡起铜人,“当”地将她撞开,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玉蟾淡淡道:“莲花开且落,世间本无我。一砂一世界,一人一佛陀。”剑光如紫霞霓虹,源源不绝,迫得殷纣接连飞退。
许仙越看越是惊异,先前在“迷雾海”上,虽然也曾领教过白玉蟾的剑法,但比起眼前,招式不变,威力却似相差了数倍!难道当时她便已认出了自己,故意手下留情?
殷纣比他更加震骇,脸色涨紫,哈哈怒笑道:“臭贼尼,原来是你!当年老子没杀了你,你装神弄鬼,跑到这儿假冒老子女儿来啦!”浑身黑光暴涨,飓风似的呜呜狂转,铜人接连猛撞在剑锋上,激起流丽万端的火光。
巨鲸似觉疼痛,发出雷鸣般的呜吼,肉壁乱颤,震得许仙气血翻腾。想着两人的对话,更是心下凛然。难道这“白玉蟾”真的不是白素贞,而是慈航静斋的某个师太?又或者,白素贞早已死了,寄体在“她”躯壳之内的,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念头未已,“哐——”地一声巨响,殷纣趔趄后退,铜人的身体竟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里头滚出一具白森森的骷髅,被剑气激扫,顿时断成了几截。
殷纣身子一晃,张大嘴,满脸涨紫地瞪着那几截尸骨,突然发出无比惊怒、悲伤的狂吼,抡起半片青铜人,狂风暴雨似的朝着白玉蟾雷霆猛攻,一遍遍地咆哮道:“臭贼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许仙眼尖,瞥见那骷髅的双手紧紧合握着一卷龟甲书简,心中一动:“难道这‘白玉蟾’找的便是此物?”当下更不迟疑,伏身疾掠而出,一把拽起那龟甲书简,朝外冲去。
第235章 圈套
许仙伏身疾掠而出,一把拽起那龟甲书简,朝外冲去。
身形方动,眼前寒光疾闪,白玉蟾的剑尖亦已如银河奔泻,朝他汹汹攻至。好在殷纣此时已如癫似狂,除了白玉蟾,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怒吼着抡舞铜人,杀得她重又翻身飞退。
许仙手掌连拍,趁机“之”字形地左右折掠,冲出了十几丈远。耳边呜吼四起,心中一凛,忍不住转头望去,却见黑暗中绿光点点,数以百计的僵鬼正从周围的腔道涌出,潮水般围向白玉蟾。
她翩然疾旋,光浪层叠炸舞,一边要抵挡殷纣的狂猛攻势,一边还要撞飞扑咬而来的僵鬼,左支右绌,很快便险象环生。
许仙念头飞转,此时若不逃之夭夭,只怕再无脱身之机了;但若撇下白玉蟾,她必被咬成僵鬼,乃至碎尸万段!不管她体内所附的是谁的元神,这具躯壳仍有极大可能是白素贞的真身,他又岂能坐视不管?
略一犹豫,将那卷龟甲书简掖入怀里,折身回冲,右手气剑轰然鼓舞,大开大合,将迎面扑来的僵鬼劈得血肉横飞,高声叫道:“丈人你疯了么?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女儿?”殷纣碧眼怒火欲喷,发出悲愤凄厉的狂笑,“她若是我的女儿,又岂会劈开这‘阴阳金人棺’,害得自己母亲尸骨无存!臭小子,你和这臭贼尼沆瀣一气,想要骗老子的‘玄武骨图’,全都去死吧!”手中铜人光芒暴涨,忽然回旋横扫,“当”地猛撞在许仙的气剑上。
许仙喉中一甜,半身酥麻如痹,心中却又惊又喜。惊的是,这铜人中藏的尸骨居然是殷纣的妻子,他将她封在其中,不知有何用意?喜的是,铜人里的这卷龟甲书简果然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玄武骨图”!
不及多想,凝神奋力反击。剑气吞吐,霓光迭爆,仗着雄浑无比的“混沌真气”,竟硬生生扛住了冥王那如泰山压顶般的疯狂连击。
白玉蟾微微一怔,想不到他竟会冒死折回相救,低声道:“你攻他右侧与上盘,我攻他左边与下路。”剑光如水银泻地,连绵不绝,和他的刚猛无比的气剑形成了阴阳合璧之势。
许仙精神大振,笑道:“娘子,咱们夫妻连心,其利断金!”左右进退,攻守相生,迅速稳住了阵脚,将冥王与四周的僵鬼杀得连连飞退。
殷纣虽然疯疯癫癫,应变却极迅疾。众僵鬼怪嚎着盘成了长蛇阵,以他为“蛇头”,双手各自抵住前者的后心,次第相连,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央,蜿蜒绕走,不断地挤压围攻。
“嘭嘭”连震,不时有僵鬼被剑光震飞,但立即又有其他尸鬼补上,犹如巨蟒层层收拢,又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双剑合璧的根本乃是心意相通,许仙二人真气虽都极强,奈何彼此殊不了解,心存隔阂,无法真正做到心剑相合,浑然一体。在这些尸鬼前赴后继的疯狂围攻下,又渐被压制,一点点地朝角落里退去。
殷纣却越斗越凶狂,纵声啸吼,黑衣鼓舞如球,白发、须眉竟似一根根竖了起来,手里的那半片金人结了层厚厚的坚冰,每一次挥击,有如雪落山崩,震得两人虎口迸裂,招架不迭。
许仙大凛,这魔头的“冥王神功”脱胎于“盗丹大法”,专吸人气血,盗取真元,此刻又得了众尸鬼输来的真气,威力更是倍增倍涨,无穷无竭。照这般激斗下去,他们就算不被围咬成僵鬼,也势必活活累死。
忽听白玉蟾淡淡道:“大法如圆,金轮常转;不生不灭,无始无终。佛道同从此理。”反手抓住他的左腕,背贴着背,剑势陡然一变,如白浪滔天,风起云涌,却始终划出一道道凌冽的轮弧。
许仙被她气轮所带,陀螺似的凌空疾旋,心中一震,幡然领悟。两人的剑法、修为虽然大相径庭,难以娴熟配合,但佛法的“金轮”却与道的“太极”异曲同工。她与自己一阴一阳,如此背着背,螺旋飞转,正好可以形成“不生不灭、无始无终”的太极炁轮。
“当”地一声剧震,殷纣的金人撞在两人的阴阳炁轮上,竟被硬生生削去了半截,他惊怒交迸,怪叫着翻身飞起,身后的尸鬼如长蛇乱舞,阵型大乱。
许仙大喜,想不到这至为简单的阵法,竟有如此威力!当下紧紧扣住她的左腕,继续如陀螺狂转,气剑扫舞。光轮飞处,惨嗥迭起,顷刻间便有数十个僵鬼被绞碎、撞飞。
两人趁势穿透重围,朝外冲去。
殷纣哇哇怪嚎,领着众尸鬼如飞龙似的迤逦尾追,几次方甫接近,不是被两人变向急旋,陡然拉大差距,就是被他们逆向飞转的炁轮撞得阵型大溃。
偏偏此时,那巨鲸似是不堪忍受炁轮的连环猛撞,发出狂雷似的呜鸣,震得两人气血翻涌,光轮随之上下摇曳,忽快忽慢。殷纣立时又引着尸鬼追了上来,气浪叠爆,鬼哭狼嚎。
许仙想起许府的食客所说,海上常能听见鲸鱼唱歌,而鲸鱼的“歌声”是由头顶喷气孔的气囊发出来的,灵光霍闪,立时有了脱身之计,大声道:“白姐姐,跟着声音走!”
扯下一幅衣袖,飞快地塞住自己与白玉蟾的双耳,拽着她螺旋变向,循声疾掠。鲸鸣声低沉悲郁,虽堵住耳朵,仍清晰可辨。
如此忽左忽右,且战且逃,沿着那蜿蜒曲折的腔道冲掠了一会儿,鲸歌越来越响,在这狭小的空间轰鸣回荡,更觉震耳欲聋。两人只觉头痛欲裂,气血就像是沸腾的岩浆,随时都欲喷薄而出。
“呼!”前方气旋乱舞,两人身下一空,仿佛被飓风拔地卷起,冲入了炙热的深渊,四面八方炎风呼啸,刮得睁不开眼,透不过气。
许仙心中惊怖之意一闪即逝,知道必已进入了这巨鲸的肺部。冥神静念,上方气流如旋,层层高上,想来就是鲸鱼的喷气孔了。当下抓紧白玉蟾,借势随形,顺着周围的涡流极速冲天飞旋。
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又仿佛过了漫漫几个时辰,就在他浑身烧灼,憋闷欲爆之际,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寒风扑面,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那股狂猛无比的气柱终于将他们高高地喷上了蓝天。
鲸鱼呜鸣,炙热的气柱瞬间冷凝为水,大浪般一重重撞击在他们背上,将他们浇得浑身湿透,又往上推高了数十尺。
许仙如释重负,睁开眼,天高海阔,碧空如洗,金黄的阳光映照着身侧白玉蟾那晕红的脸,灿灿生辉。心中喜悦无限,仰头纵声啸呼。
白玉蟾也松了口气,见许仙贼眼溜溜,神色古怪地朝自己颈下瞥来,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衣裳湿透,玲珑尽呈其眼底,不由霞飞双颊,挥剑闪电似的抵住他的咽喉,淡淡道:“龟甲书简呢?交出来。”
许仙心中一荡,虽知眼前这美貌躯壳未必就是白素贞,仍忍不住调笑道:“好姐姐,咱们既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你想要看,我拿给你就是,何必这般狠霸霸地谋杀亲夫?”
白玉蟾眉尖一蹙,正待对这油嘴滑舌的小子薄施惩治,却听下方传来一阵阵惨烈的凄嚎。
低头望去,数十具尸鬼被水浪高高喷起,发狂地扭动着,阳光所照处,腐肉青烟直冒,白骨寸寸碎裂,刹那间,就有大半化如齑粉,吹散无形。
殷纣也已冲出了鲸鱼气孔,十指抓头,双脚凌空乱蹬,狂怒而痛苦地咆哮着,身上急剧溃烂,灼臭刺鼻。他为了修炼“冥王神功”,体内尽是寒血尸毒,最怕阳光,空有一身通天本领,半点也施展不出。
白玉蟾双眸中闪过悲喜恨怒的复杂神情,低声叱道:“自作孽,不可活。”剑尖一偏,旋身俯冲,转而朝殷纣的头顶疾刺而下。
忽听一人叫道:“小师妹,且慢动手!”白衣如云,倏然穿掠到她面前。年约四十,眉目如画,赫然正是慈航静斋的大弟子静莲。
“大师姐!”白玉蟾微微一惊,急忙旋身收剑,左右顾望,却不见其他女尼踪影。
静莲从袖中取出一个紫铜莲花,摇头道:“这妖孽盗走‘玄武骨图’,害死观照师祖,实乃我慈航静斋第一仇敌,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玄武骨图’不止关系本门兴衰,更关乎天下苍生,若不从他口中问清下落,又怎对得起所有枉死的冤魂?”指尖轻弹,紫铜莲花徐徐打开,霞光飞旋,顿时将殷纣凌空拔起,厉吼着吸入其中。
许仙心中突突直跳,不知何以,隐隐觉得有些不安。阳光照在静莲的脸上,嘴角上翘,眼角眉梢浮现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静莲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收起紫铜莲花,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柔声道:“小师妹,你口口声声为师父报仇,又为何始终不肯对这魔头下手?你想起些什么了,是不是?”
许仙心中猛地一沉,恍然醒悟,失声道:“是你!”
第236章 中伏(求月票)
许仙心中猛地一沉,恍然醒悟,失声道:“是你……”她的眼神勾魂摄魄,艳光四射,除了大宋第一妖女李师师,又能是谁!
话音未落,“素莲”长袖卷舞,闪电似的地扫中白玉蟾的胸口,登时打得她鲜血直喷,翻身飞坠;几在同时,右手飞出一条姹紫嫣红的丝带,如霞云怒涌,层层叠叠地朝许仙兜头扑来。
许仙挥掌震开丝带,旋身极速下冲。他双腿残疾,腾挪不便,凭借着一身绝学,虽足以对付道佛各派的一流高手,但要想与这女魔头在空中抗衡,却力有不逮。刹那间,左脚一紧,已被丝带缠住,接着右臂、右腿、腰腹……全被丝带紧紧捆缚,猛地悬吊在空中。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许官人,想不到你的命这么大,吉塔山的岩浆也烧不化。”“素莲”嫣然一笑,丝带抛卷,将他猛地朝上拽起。
许仙又惊又怒,笑道:“彼此彼此。你还好好地活着,我又怎舍得死?”左手闪电似的拔出“龙牙刀”,正欲朝丝带划去,那丝带却如春藤绕树,沿着手臂极速飞旋,将他五花大绑似的勒得透不过气来。
李师师格格笑道:“这‘紫霞绡’是‘慈航静斋’的宝物,‘南海鲛绡’与‘火蚕丝’交织而成,水火不侵,许官人还是省省力吧……”
却听“咻”地破风锐响,原已朝下疾坠的白玉蟾突然凌空反冲,甩出“漱心剑”,瞬间便斩断了两股丝带,直取李师师咽喉。
李师师猝不及防,只得仰身后翻,指尖飞弹,撞得那长剑冲天飞起。许仙呼吸大畅,趁势旋身震开“紫霞绡”,一把抓住白玉蟾的手,螺旋飞转,再度形成了无坚不摧的炁轮,朝那妖女急风暴雨似的连环猛攻。
李师师“咦”了一声,翩然倒掠,笑道:“这是许官人自悟的‘两仪电剑’,还是‘慈航静斋’新创的‘并蒂莲’?观照老尼若知道自己的徒子徒孙和魔门男子双剑合璧,只怕要生生气活过来啦!”
她在炁轮的边锋间跌宕飞旋,有惊无险地闪避了片刻,突然挥剑劈出了一道刺目无比的“s”形炫光。
“当!”许仙一凛,虎口酥麻剧痛,那道炫光竟不偏不倚地斩入了炁轮的“太极鱼线”,顿时将他与白玉蟾一分为二,硬生生震散开来!
这些年来,他几乎与道、佛、魔各派的顶尖高手全都交过锋,真气雄浑如明心、张天师、王重阳、温宝山,磅礴莫测如林灵素、楚青红、萧抱珍、金兀术,抑或妖邪诡异如王文卿、李少微、蛇圣女……与眼前这女魔头相比,无不稍逊半筹。
他聪慧绝顶,连得际遇,将各种绝学融会贯通,悟创出了旷古绝今的“盘古大法”,又在那北海的亡灵之塔冥修了数载,天人合一,日月同化,自以为脱胎换骨,足可横扫天下,今日重遇李师师,才知道何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腔雄心壮志登时如被冰水浇透。
就在他惊怒沮丧的这一瞬间,李师师凌空飞踏九宫步,又接连劈出了两记奇诡无比的“s”形弧光,震得他喉头腥甜狂涌,再也格挡不住,断线风筝似的横空坠落。
“砰!”肩膀重重地撞在巨鲸那山丘似的脊背上,百骸欲散,沿着湿滑的“陡坡”急速滚向海面。
鲸鱼悲鸣,大浪喷涌,还不等他聚气稳住身形,眼前白影一晃,寒气森森,李师师已一手提着白玉蟾,一手握剑,笑吟吟地抵住了他的胸口,道:“许官人,我们无怨无仇,何苦争个鱼死网破?你将‘混沌皮图’交出来,再告诉我林灵素的下落,我就把你的心上人还给你。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走你们的阳关道,岂不甚好?”
许仙见她笃信自己的“盘古大法”出自“混沌皮图”,心中登时大定,一边暗自运气,一边笑道:“好啊,你先把白掌门放了,咱们找一个僻静之处,我将‘混沌皮图’上的心法、地图原原本本地画了给你。至于林灵素的下落么……你若去得晚了,他还在不在那里,我可就保证不了啦。”
李师师格格笑道:“许官人答应得这般爽快,奴家反倒不敢信啦。”将白玉蟾放在鲸背上,春葱似的指尖夹起一只七彩斑斓的蚕虫,送到她唇边,柔声道:“这只虫子是我用一百零八种毒虫,在‘北海极冰鼎’里足足养了三年,才养出的‘冰心玉壶蛊’。若有人不小心吞了它……许官人,你猜猜会是什么滋味?”
白玉蟾浑身要穴被她封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蛊虫钻入自己的唇齿,沿着喉咙,麻麻痒痒地朝下爬去。浑身鸡皮疙瘩全都冒了起来,双颊酡红,又惊又怒。
许仙想要喝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绚光闪烁,白玉蟾的胸喉突然变得冰雪般透明,可惜清晰地望见那只七彩蛊虫蠕动着钻入她的心脏。她“啊”地一声痛吟,眉尖紧蹙,冷汗涔涔涌出,脸色瞬时煞白如纸。
李师师笑吟吟地道:“许官人,你有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内若交不出‘混沌皮图’与林灵素的所在,你的心上人就要魂销魄散,僵凝为冰了。”
许仙大凛,正踌躇着是该聚气反攻,强行夺走白玉蟾,还是胡编一气,用假的混沌心诀哄骗这魔女,却听白玉蟾淡淡道:“妖女,你就是用这蛊虫控制素心,逼她出卖师父,戕害同门的,是不是?”
李师师嫣然道:“白掌门果然冰雪玲珑,一点就通……”双眸突然闪过凌厉的精光,眉梢一挑,笑道:“慧真师太,原来是你!我正奇怪堂堂‘慈航静斋’的掌门怎会死得这般轻巧,敢情你金蝉脱壳,将元神寄到了这丫头的体内。可惜呀可惜,就算你借尸还魂,也不过是无本之木、流水飘萍!”
许仙虽然已猜到白玉蟾体内必寄存着他人的元神,听说是慧真,仍不免吃了一惊。
“修佛之人,岂畏生死;来去不过皮囊一具,又有何惜?”“白玉蟾”被那蛊虫噬心,眉头紧皱,已痛苦到极点,声音却仍平定如古井微波,“再说若不如此,又怎能查明内奸,诱你现身,救苍生于浩劫?”
李师师忍不住格格大笑道:“慧真师太大慈悲、大智慧,奴家好生佩服。可惜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知又当如何救苍生于浩劫?”
“白玉蟾”微微一笑,再不理会,闭上双眼,嘴唇翕动,似是在默默念经。只听“铿”地一声脆响,那只紫铜莲花突然从李师师袖中飞旋而出,炸散出万道霞光。
霎时间狂风怒卷,当空形成了一个强猛无比的七彩漩涡,猛地将那妖女凭空拔起。
许仙呼吸一紧,被绚光刺得睁不开眼,又惊又喜,没想到慧真大师重伤受制,居然还能驭使神器,反戈一击!
这朵“天外飞莲”以八十一片陨星神铁炼制而成,是“慈航静斋”的三大镇门法宝之一。相传六百年前,南海凶兽横行,海盗肆虐,观音菩萨为了保佑苍生,将座下龙女转世人间,创建了“南海莲社”。龙女降世时,乘流星而落,步步莲花,短短七天内,就用这陨铁制成的神器镇伏了“辟水狻猊”等九大凶兽,威震天下。
饶是李师师神功盖世,被这“天外飞莲”所罩,一时竟也挣脱不得,白衣猎猎,青丝倒舞,急速旋转着朝里吸去。
就在许仙以为大功告成之际,“嘭嘭”连震,那妖女双袖流云般地顶住两侧花瓣,身子一顿,死死地抵在了半空。
“白玉蟾”嘴唇翕动,一遍遍地默念着封印诀,脸色越来越白,李师师却似绷紧了绳线的纸鸢,跌宕摇曳,再不前进半分,笑吟吟地道:“慧真师太,你的元神已如风烛残灰,何苦白费周折?再耗片刻,小心连投胎的力气也没有啦!”
许仙又是惊恼又是失望,此时千钧一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顾不得多想,气剑破臂冲涌,大喝着朝李师师劈去,忽听慧真失声叫道:“许官人不可!快回来……”
话音未落,气剑已破入金莲那霓丽万端的光芒,“轰”地猛撞在李师师挥来的长袖上,气浪登时层叠爆涌,天海尽白。
许仙眼前却陡然一黑,趔趄飞退,全身仿佛被震成了万千碎片。
只听鲸鱼吃痛悲吼,李师师银铃似的笑声在耳边左右回荡:“多谢许官人助我一臂之力!”上方忽然又亮起一道耀眼的太极鱼线,劈得那紫铜莲花反向急旋,霓光乱舞。
“白玉蟾”再也支撑不住,“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软绵绵地从鲸鱼背上翻身滚落。许仙大凛,忍痛急冲而下,一把将她抱住。
“白玉蟾”脸如金纸,眼神涣散,已全然没了光彩,蚊吟似的低声道:“许……许官人,快躲到……躲到莲花里去……”
话音未落,又听“嘭”地一声剧震,一道人影怪叫着从那紫铜莲花炸散的绚光中冲了出来,狂飙似的一掌拍向他的头顶。
第237章 女帝(求月票)
只听“嘭”地一声剧震,一道人影从那紫铜莲花炸散的绚光中冲了出来,怪叫着一掌拍向许仙头顶。
冥王殷纣!
在许仙、李师师的气浪交撞下,慧真的念力再也控制不住“天外飞莲”,封印其内的殷纣趁势破冲而出。
这一击猛如狂飙,毕集了那魔头一生的怨恨与愤怒,势不可挡,许仙鼻息一寒,浑身竟“噶喇喇”地结起一层厚厚的坚冰。心下大凛,奋起真气,就如同冰雪覆盖的皑皑火山陡然爆发,猛地与他一掌对了个正着。
“轰!”
碎冰迸飞,两人齐齐一震,衣裳鼓舞,双掌死死对抵,激撞起层层绚丽的光浪,照得脸色诡谲莫测。
殷纣碧目中闪烁着惊恼狂怒的神色,似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能挡住自己如此雷霆猛击,毕集真气,一点一点地朝下压去。
许仙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从外到里被冻成了冰人,但此时生死一线,稍有退让,必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只有咬牙苦苦强撑。眼角瞥处,见李师师笑吟吟地凝立着几丈开外,更是暗暗叫苦。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算自己能斗败冥王,最终还是逃不脱这妖女的魔掌!
却听慧真低声传音道:“许官人……你……你照着我的……我的指诀,跟着……我……我念‘莲花诀’。‘净土莲……界,万物……化生,不增不……灭,轮……回永恒……’”那紫铜莲花随之层叠怒放,悬在三人头顶,焕发出姹紫嫣红的柔和光彩。
殷纣修炼了几十年的“阴冥之身”,最怕阳光,曝露在这北海蓝天之下,原已遍体溃烂,剧痛难忍,被这莲花光华照耀,更是“嗤嗤”地冒起阵阵黑烟,焦臭扑鼻,疼得纵声狂吼。
许仙精神一振,当下一边奋力抵挡冥王泰山压顶似的恐怖气浪,一边凝神默念那“莲花诀”。莲花光芒越来越盛,殷纣终于抵受不住,咆哮着将手掌往回一收,张口朝他颈上咬去。
许仙趁势翻身飞旋,一掌将他撞开,拉着慧真冲向那朵灼灼怒放的莲花,念诀叱道:“天地无极,大小如意……”
话音未落,莲花之央突然冲起万丈霞光,如涡流狂卷,将他们瞬间吸入其中。“呼”地一声,光芒尽敛,还不等李师师、殷纣冲上前来,紫铜莲花已合为花苞,笔直地坠入那粼光万点的湛蓝冰洋。
***************************************
许仙只觉眼前一黑,狂风、海浪、轰鸣、绚光……全都消失了,抱着慧真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无所依傍。四周没有光,没有风,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永恒的寂静与黑暗。
有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剩下魂魄漂游在这混沌无垠的宇宙里。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周围也渐渐地透出光亮,影影绰绰,闪烁不定。
慧真道:“许官人放心,这莲花是……是上古神器,水火不侵,李师师纵有……纵有再大的本事,也伤不了我们……”声音微弱,断断续续,身上更冷如寒冰。
许仙一凛,抵住她的手掌,真气绵绵输入,想要将那“冰心玉壶蛊”从她心脏里逼出来,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太迟啦。只有用……用‘涅槃大法’,融灭我的元神,才能……才能震死蛊虫,救回玉蟾。”
黑暗中,隐约能瞧见她的脸容,已由方才的惨白变成了奇异的桃红,焕发出淡淡的七彩光晕。
许仙心中大震,“涅槃大法”是佛门至为惨烈强猛的两伤法术,由当年金山寺的大悲和尚所创。相传大悲和尚酒肉无忌,洒脱不羁,被魔门妖人借机下蛊,将元神附到了他身上,搅得天下大乱。紧要关头,大悲和尚以“涅槃大法”一举震碎妖人魂魄,自己的元神也跟着灰飞烟灭,肉身却数年不腐。
但就算慧真愿以“涅槃大法”和蛊虫同归于尽,又岂能保证保住白玉蟾的肉身,却不殃及她的元神?
慧真似是知道他心里所思,微微一笑,道:“许官人,玉蟾的元神寄于‘漱心珠’内,存于玄窍之中。我的‘涅槃大法’伤不了她。只是……”顿了顿,双眸中闪烁着凄伤酸楚的神色,淡淡道:“只是珠子难免会被震裂,她封镇了几年的妖性也会随之觉醒。这几年我们的努力,恐怕全要付诸东流了。”
许仙“啊”地一声,颤声道:“她……她真是白姐姐?”虽然早已笃信“白玉蟾”就是白素贞,但听慧真亲口道破,仍不免惊喜交迸。却不知为何慧真既知她是蛇妖,还要如此大费周折,封镇她的妖性,收作弟子?
念头未已,“嘭嘭”几声剧震,绚光如霓霞乱舞,视野忽然变得通透起来。隐隐可见四周波涛汹涌,李师师白衣猎猎地悬浮在上空,一剑接着一剑,连环劈斫在紧紧包拢的紫铜莲花上。
饶是那莲花坚不可摧,在这魔女如此狂攻猛轰下,也不由裂纹飞迸,震耳欲聋。
慧真置若罔闻,凝视着他,淡淡道:“许官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当就是玉蟾所说的‘仁济堂’的少东家了?”
听见“‘仁济堂’的少东家”这七字,许仙眼眶一热,泪水险些夺眶涌出,口中却哈哈一笑,道:“师太认错人啦,我姓许,单名一个‘仙’字。你说的那位‘仁济堂’的少东家,早已经死在了东海!”
慧真叹了声“阿弥陀佛”,摇头道:“莲花开且落,世间本无我。是贫尼着相了。不管你是许宣也罢,许仙也好,都请听我这垂死之人说几句话。”她身上焕发的光彩越来越盛,声音也宏亮了不少,许仙却知这一切不过是回光返照,再过片刻,只怕就会魂销魄散了。
慧真顿了顿,道:“许官人,你可知道为何我明知玉蟾是蛇妖,却仍收她为徒,又费几年之功炼化她的妖性,立为下一任掌门?”
许仙心里对此也是老大的困惑,摇了摇头。
又听她道:“那你可知道,为何我先前有许多机会,可以一举毙杀了你这魔门天帝,却始终未曾下手?”他心中一动,难道这佛门第一美人也和李少微一样钟情林灵素?旋即又觉不对,以她的眼力,若真情迷魔帝,又怎会认不出真假?念头飞转,脱口道:“是了,葛仙人!”
慧真微微一笑,道:“许官人果然聪明绝顶。你猜得不错,我在海上救了玉蟾,收她为徒,便是因为她体内的那枚‘元婴金丹’……”双眸中忽然闪过凄酸苦楚之色,低声道:“四十年啦,天意冥冥,竟让我以这种方式与他相见。”
许仙大奇,难道她话中的“他”竟是葛长庚?这两人一个被公认为道门第一修真,一个被誉为佛门第一高手,惺惺相惜倒不奇怪……但听她语气,竟似有着不为人知的情仇秘史。
慧真泪光滢然,一闪即逝,淡淡道:“葛仙人慧眼如炬,疾恶如仇,他既在临死之际,将毕生之功传与你们,又将林灵素交于你们托管,足见你们心底良善,可以倚赖。就算全天下人都将你们说为邪魔,我也决计不信。”
许仙心底一颤,又是羞惭又是感激,一时间竟不敢正视那双清澈的眼睛。
忽听李师师尖细的笑声从紫铜莲花外传了进来,忽左忽右,嗡嗡回荡:“许官人,这些名门正派个个道貌岸然,虚伪歹毒,你可别听这老尼姑花言巧语。她虚情假意,拿白娘子作诱饵,不过是骗你交出到手的‘炼天石图’,自投罗网!你这般聪明,应该能想明白谁是敌,谁是友,谁能助你倾灭大宋,杀尽仇雠,登上天下之巅!”
听到最后一句,他呼吸一紧,胸膺顿时又被仇恨的怒火汹汹填满。李师师尖利的笑声如楔子般一字字劈入他的心底:“许官人,你我同仇敌忾,都对赵宋狗皇帝恨之入骨。只要彼此联手,我除了保你坐上‘神门天帝’之位,还可保你以‘济安太子’的身份,登基金国皇帝。有了神门之助,又有大金百万雄师,你翻手为云覆手雨,何事不成?”
他心里突突狂跳,热血如沸。不错!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这妖女更加适合的盟友了!虽说她阴狡毒辣,指不定什么时候便反咬自己一口,但至少在倾覆赵宋之前,不用担心她突施暗算。再说,只要能报得大仇,就算当真死在她手里,又有何憾!
慧真听若不闻,淡淡道:“许官人,佛性不分南北,人也罢,妖也罢,皆可成正果。若心存邪念,人间便如鬼域;若胸怀慈悲,地狱亦成西天。西天地狱,不过在一念之间。”
许仙一凛,有如当头浇了一盆雪水。
慧真脸上霞光闪耀,凝视着他,仿佛穿透了他魂魄最深处,叹了口气,道:“世间佛魔,皆由心起。许官人,不管何时何地,面临何种选择,你扪心自问,便知当何去何从。”
第238章 勾结(求月票)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许仙如梦初醒,猛地挣开身,朝后急退了数尺,笑道:“多谢师师姐姐。你我既已天地为证,歃血为盟,天下英雄尽入吾觳矣!”
心下却是凛然恼怒,想不到这妖女媚惑之术一至于斯!自己若连这点定力也没有,又如何闯过前方的种种惊涛骇浪,报仇雪恨?
却不知李师师心底的惊恼更胜于他。几十年来,能从她“摄魂大法”下全身而退的,不过寥寥三人。这小子乳臭未干,竟有如此能耐,假以时日,又有谁能镇得住他?
杀机陡起,却拢了拢发鬓,笑吟吟地凝视着他,柔声道:“是啊,歃血相融,从今往后,咱们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好弟弟,不夜城的婚礼也不知开始了没有?再不出发,可就抢不成新娘啦。”
天海湛蓝,风起云涌,成群的鸥鸟尖啼着从他们头顶掠过。她从袖中取出一枝小巧玲珑的玉箫,朝许仙嫣然一笑,悠悠地吹了起来。
身下那只巨鲸发出震耳欲聋的呜鸣,水柱高喷,载着两人,乘风破浪地朝北游去。
海面上游弋的鲸群也仿佛被箫声所控,纷纷悲鸣转向。放眼望去,冰洋上黑丘浮动,水柱林立,映衬着灿灿阳光,壮丽无比。
许仙盘腿而坐,衣袖猎猎,听着那悠扬诡谲的箫声,心潮亦如这海面般跌宕汹涌,想起慧真临终劝诫,想起葛长庚当日所托,更是一阵说不出的酸苦咸涩。他误放了林灵素,如今又与李师师结为血盟,若是葛仙人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救了自己?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前方是修罗地狱、火海刀山,也只有一条道走到底了!
眼下唯一担心的,只有白素贞的生死。然而转头四望,却始终不见那朵紫铜莲花。暗自安慰自己,以慧真师太的修为,必能以“涅槃大法”震死白姐姐体内的蛊虫,浴火重生。只是经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重逢?重逢之时,又不知是敌是友、生耶死耶?
见他蹙眉不语,李师师只道他在担忧不夜城婚礼之事,微微一笑,收起玉箫,道:“许官人放心,有鲸群为我们引路,最多三五个时辰就能到达不夜城了。神门群雄此时纵然已经到齐,也要等到吉时、来了岳丈大人才可行礼。你既是‘济安太子’,再要假冒展子夜,可就不妥了。但你大可以‘冥王指定女婿’的身份,大闹婚礼,打遍群雄,一举夺占‘神帝’与‘新郎’之位。”
许仙听得那“打遍群雄”四字,热血上涌,忍不住笑道:“此事虽然好玩儿,但也得冥王这位岳丈撑腰才是。我才捣碎了岳母的铜人棺,抢了半卷‘玄武骨图’,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怎会认我这女婿?”
李师师妙目中晶光闪动,笑吟吟地道:“他本来就是一个疯子,疯子的心思又岂能用常理推测?等见了那展子夜,我担保他会暴跳如雷,咬牙切齿,豁出性命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许仙见她如此胸有成竹,料想殷纣必已被她制伏,指不定还下了什么蛊虫,操纵自如。但她后半句话又似另有所指,不知究竟藏了什么机锋?心中怦怦大跳,更觉期待,却假意叹了口气,道:“山外有山,神门高手数不胜数,纵然冥王站在我这边,要想斗败群雄,坐上神帝之位,也是难如登天……”
李师师嫣然道:“许官人胸怀吞天之志,又何必如此自谦?你一人独战‘百尺剑塔’,又以‘无脉之身’杀出道佛各派的重围,众人瞧在眼里,惊在心间,又有谁敢不服?依我猜,你只要打败那‘黑帝’金兀术与‘黄帝’混沌神君,就再没人敢阻你分毫了。”
许仙听到那“金兀术”三字,又是一凛,若能借此良机,手刃这自小痛恨的老蛮贼,倒也是一桩快事。但这厮魔功盖世,相隔数载,不知又有什么惊人进境?至于那位“混沌神君”,闻所未闻,但既能成为“五魔神”之一的“黄帝”,想来绝不在兀术老贼之下,需得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付才是。
李师师柔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奴家虽算不得神门中人,却对他们的底细略知一二,而他们对许官人却是一无所知。敌明我暗,这场战,没打你已先赢了一半啦。”
她低声细语,娓娓而谈,将金兀术与混沌神君的修为特点、平生绝学有条不紊地说了一遍。许仙听得又是惊骇又是振奋,暗暗又觉侥幸,亏得与这妖女结盟联手,否则以自己的临战经验,纵然真气绝顶,也绝难取胜。
浪花分涌,冰山穿掠,不知不觉间过了一个多时辰,李师师已将魔门中的种种人物、掌故大致说了一遍,许仙边听边牢记在心。
忽听鲸群悲鸣不绝,速度渐缓,往前望去,云雾缭绕,茫茫不见天日,想来又回到那“迷雾海”了。
李师师眉梢轻轻一挑,道:“不夜城就快到啦,许官人……不,完颜济安,你可准备好了么?”伸手在脸上一抹,长眉细眼,梨窝浅笑,蓦地化作了另一张容颜。
许仙一怔,笑道:“敢问这位小娘子又是谁?”李师师旋身飞转,青衣鼓舞,髻垂双环,瞬间变成了丫鬟打扮,朝着他盈盈行礼,微笑道:“奴家自然是完颜官人的侍婢抱琴了。”
若不是亲眼目睹,绝瞧不出眼前这清秀丫鬟就是先前的白衣师太。许仙惊佩之余又不免有些忧惧,暗想:“这妖女千变万化,防不胜防。他日若与她决裂,不知当如何识破真身,免遭暗算?”
狂风刮来,大雾弥合。李师师重又取出玉箫,吹曲驾驭鲸鱼。在苍茫雾海里穿行了小半时辰,虽仍望不见岛屿、城郭,却终于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阵似有若无的丝竹声,夹杂着密雨般的鼓点,时高时低。
鼓乐声越来越近,云雾跌宕乱舞,仿佛随其节奏在海上鼓涌起伏。许仙越听越觉不妙,曲声汹汹凄诡,杀机四伏,似有千军万马隐藏在那茫茫天海之中。
忽听“轰轰”连震,红光冲天,数十道炮火呼啸着撞入周围的海面,惊得鲸群呜吼,大浪滔天。
许仙一凛,立即双掌下拍,借着反震的气浪凌空跃起,和李师师一前一后地朝那炮火最为密集处冲去。正欲运足真气,自报姓名,右前方狂涛怒卷,突然飞起一只巨兽,金光乱舞。
“嗷——呜!”
那巨兽凶睛碧光爆射,咆哮着喷出一大团青紫色的烈焰。被两人气浪掀卷,火球变向飞旋,恰好撞中下方鲸背的气孔。鲸鱼悲鸣如雷,霎时间便被炸出了一个方圆十几丈的大洞,焦臭扑鼻,血肉模糊。
借着那姹紫嫣红的火光望去,只见那怪兽遍身金甲,形如麒麟,却长了一条三丈余长的巨尾,火焰滚滚,昂首睥睨,极为凶暴狰狞。背上骑着一个紫衣女子,手握双锏,恶狠狠地瞪着两人,厉声喝道:“好狗不挡道,要想活命,就给老娘滚开!”
她双眸碧绿通透,红发如火,就连眉毛也是夺目的紫色,越发衬得肌肤莹白如雪,也不知是哪个番邦的美人,说的大宋官话怪腔怪调,生硬尖利。
李师师传音道:“许官人,这位就是神门五母之一的‘南极炙天烈焰圣母’烈南笙了,乖僻暴戾,独来独往。她的赤火真气极为强猛,当年若不是受伤在先,未必会败给‘火云雷神’。她与你我倒有个相似之处,都对赵宋狗皇帝恨之入骨。”
许仙忖道:“原来她就是那淫贼烈云狂的远方姑母。同是一脉之血,却有如云泥。”听到最后一句时,心中一动,若能将这女魔头收归帐下,对复仇之计大有裨益。
烈南笙见他毫不退缩地直视着自己,勃然大怒,正欲挥锏朝他当头劈下,又听远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云雾迸涌,波涛如沸。
烈南笙脸色骤变,高声喝道:“来了!在正巽位!”声音高越尖利,远远地传遍了冰洋。前方那些炮火立刻随之转向,朝着东南方密集喷吐,划出数以百计的红光。
“轰!”“轰!”“轰!”
层云尽染,如火如荼。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隐约可见一座乌黑的山丘从鲸波里高高拔起,接着又听一声狂吼,许仙脑中“嗡”地一响,整个海面竟瞬间掀起了六七丈高!
霎时间,巨浪冲天,悲鸣不绝,数百条鲸鱼不约而同地腾空高高飞起,映着漫天霞云,蔚为壮观。饶是他真气绝顶,也被那强猛无比的冲击波掀得翻身飞卷,纸鸢般飘荡风中。
循声望去,隔着那红纱似的重重云雾,只见那“岛屿”上抛起一条数百丈长的漆黑巨蟒,碧睛闪耀,龇牙狂吼。
他心中一震,也不知是惊是怒是喜。玄武!想不到相隔数年,竟又在这广袤极寒的北海,撞见了这只无人可挡的太古孽畜。
第239章 兀术
电光乱舞,照得天海蓝紫一片。
透过那茫茫迷雾,隐约可见数以百计的大小船舰正乘风破浪,朝“玄武”围冲而去。炮火呼啸,夹带着无数箭石,接连不断地撞击在那巨兽的长颈与龟背上,喷涌起一道又一道赤丽的火光。
玄武虽然甲坚肉厚,岿然不惧,却似被彻底激怒了,咆哮着飞甩长颈,喷出滚滚水柱,有如银河飞泄,白龙夭矫。“轰轰”连声,碎板横飞,水柱所及之处,船舰无不帆迸桅裂,摇曳翻覆。
许仙翻身滚落在鲸背上,心下大凛。当日北海屠龙时,早已见识过这太古神兽的凶威。以金国水师的坚船利炮,尚不能伤它分毫,如今魔门众人故技重施,又有何用?
念头未已,却听那烈南笙厉声喝道:“击鼓、吹角,念咒!”四面号角破云,鼓声大作,响起一片嗡嗡的咒语声。
玄武昂立海面,发出痛苦无比的狂吼,浑身碧光荧荧,就像无数鬼火密密攒动,随着咒语韵律地闪耀。
众人高声欢呼,士气大振。船帆猎猎,破浪疾驶,炮火、箭矢更加密集地朝它射去。
许仙幡然醒悟,敢情这些箭石、炮弹上涂抹了蛊卵、毒虫,难怪众人这般有恃无恐!他虽已决心与魔门同伍,但眼见他们以如此阴狠卑劣的手段对付玄武,又不由涌起鄙薄厌憎之心。看着那凶兽举世为敌,痛苦而绝望地狂吼,更是心有戚戚,五味交集。
咒语声起初还有些嘈杂凌乱,但随着鼓号节奏,越来越高越齐整,玄武身上的绿点也随之越来越多,遥遥望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它蓦地缩回头,翻身飞旋,泰山般撞入海里。
“轰!”巨浪如倾,周围的数十艘船舰登时凌空掀飞,翻转坠落。霎时间惨叫迭起,人影如蚁,也不知有多少人手舞足蹈地掉入波涛。
混乱中只见麒麟咆哮着破空飞起,火焰熊熊,烈南笙整个人仿佛都燃烧起来了,尖叫道:“这孽畜就快抵受不住啦!谁能剜出它的灵珠,谁就是我神门天帝!”挥舞双锏,率先朝玄武流星似的冲去。
听得此言,众人的野心登时又盖过了恐惧,纷纷轰然附应,争相冲起。人影闪烁,剑光火矢此起彼伏地划过浓雾,激撞在那咆哮飞旋的玄武身上。天海摇震,千重万重的气浪有如极光,缤纷壮丽。
玄武发疯似的连环飞转,惊涛如沸,到处都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四周鲸鱼悲鸣不绝,纷纷潜入海里,许仙只得双手一拍,翻身坐到不远处的一块浮板上,随波跌宕。
李师师衣裙鼓舞,翩然落在他身前,嫣然道:“许官人,贼老天待你不薄,知道你想登上神门天帝之位、报仇雪恨,就将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眼前来啦。”
许仙一怔,难道她是要自己当着神门众人之面杀了玄武?困兽死斗,其勇倍增,更何况是这翻天倒海的太古凶兽?就算得她暗中相助,也万难讨得好去。
但见她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诮之意,心里又是一凛。许宣啊许宣,要想灭尽仇敌、推翻赵宋,何尝不是难如登天?若见了这区区凶兽便打起退堂鼓,又谈何矢志不渝,一往无前!
累积了数载的悲怒仇恨仿佛全在这一刻如火山迸爆,热血冲顶,纵声长啸。蓦地拍浪翻身,冲起七丈余高,御风掠向玄武。
大浪如暴雨覆顶,火光扑面,碎板、断肢、人头……接连不断地从他身侧飞旋而过。
玄武陀螺乱舞,时而扶摇破空,时而劈扫狂涛,就像顶天立地的滚滚飓风,“之”字形地摇曳碾压,所向披靡。顷刻间,不知有多少船舰被拍炸震碎,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撞得尸骨无存。
只听咆哮如雷,耳膜欲破,头顶猛地一沉,那条巨大的蛇尾凌空高舞,业已势不可挡地朝着他当头劈下。
许仙长啸不绝,内外交感,指诀变换,接连几记“火风鼎”、“雷水解”、“风雷益”,贴着那巨尾有惊无险地翻身飞旋,双手合握,气剑破舞,接连劈斩在那青光泠泠的厚甲上。
“轰!”“轰!”“轰!”
鳞片迸飞,气浪狂震,玄武吃痛怒吼,长尾竟被他硬生生劈得反弹抛起。许仙亦虎口迸裂,浑身酥痹,借着汹涌气波破空飞起,堪堪避过了那凶兽旋转冲来的庞巨身躯。
浓雾中传来一片惊呼,这几记连环重击虽然未能逼退玄武,却显然给魔门群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人眼光甚利,认出他是谁来了,尖声叫道:“帝尊!是帝尊陛下!”
众人更是轰然大哗。此时伏击玄武的神门群豪中,虽然有不少未曾参加前几日与道佛各派的大战,却都听说了许仙的惊人战绩。不管这来历不明的小子是否真的“林灵素百纳之身”,能以一己之力击破“通天卍绝阵”,都足以让人顶礼膜拜了。
“嘭!”玄武侧身重重砸入海面,劈撞起百丈高的狂涛,又立即飞轮似的冲天而起。周围暴雨如注,数以百计的人影趔趄撞飞,惨呼、惊叫不绝于耳。
许仙借势随形,又是几记“风水涣”、“火雷噬嗑”、“天泽履”,如纸鸢飘舞,有惊无险地穿过那凶兽飞扬的巨颈间,左手顺势一拍,翻身冲向它头顶。
他听父亲说过,灵珠是凶兽灵炁所结,乃是可遇不可求的至珍药材,通常都在头顶“泥丸宫”处。玄武蛇头上有两个凸起的犄骨,犄骨中间有条凹陷的长沟,覆着金碧交错的鳞甲,想必就是蕴结兽珠的所在。要想打败它,只有毕全功于一役了。
忽听一人尖声喝道:“小子让开!”右侧炎风狂卷,烈南笙骑着麒麟抢身冲到,口中急念咒诀,双锏化作两条交旋的赤龙,呼啸着撞向玄武头顶。
“轰!”气浪四炸,霓光乱舞。
玄武蓦地弓起脖子,发出恐怖至极的怒吼,鳞甲片片竖起,长舌飞扬,滚滚水柱登时如银河般喷泄而出,掀飞那两条铜锏,又将烈南笙连人带兽掀飞出十几丈高。
许仙本能地凌空连环后翻,挥掌连挡,饶是他真气雄浑无比,仍被那水柱撞得浑身酥麻,窒闷欲爆。
好在同时,又有几道人影斜地里掠到玄武头顶,争先猛攻它犄角间的鳞沟。玄武大怒,回旋反击,顿时将他们撞得鲜血狂喷,当场毙命。后方冲来的人还不等靠近,也被纷纷震飞。
许仙趁机抢身反攻,毕集全力,气剑如极光乱舞,连续不断地劈斩在那凶兽的下颌、眼脸与头顶,鳞片碎裂,血箭迸射。
奈何这些皮肉之伤非但不能致命,反倒激起了玄武更为狂暴的怒火,撇开旁人,咆哮着朝他螺旋猛攻。远远望去,犹如羊角狂风,在海面上掀卷起百丈余高的涡旋巨浪,扶摇乱舞。
若是常人,置身其中,早已震得经脉碎断,魂飞魄散了。好在许仙本就是“无脉之身”,又创悟了“盘古大法”,可以随心所欲地调用混沌真炁;加之“六十四卦阴阳指”亦已炉火纯青,看似如同飓风中的禾杆,飘摇跌宕,凶险万状,却总能感时应势,绝处逢生。
外头众人同仇敌忾,自不免看得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惊呼、叫好声层出不穷。鼓号声又渐渐响了起来,夹杂着咒语,排山倒海,引得玄武痛不可抑,更加疯狂。
许仙越斗越是凛然。虽然这凶兽的灵活度不如青龙,但皮甲之坚厚、力量之狂猛,却远在后者之上;又没有蟒蛇的“七寸”,或青龙的“逆鳞”,纵然劈中头顶,也岿然无损……实在找不到任何弱点。照这么激斗下去,就算自己不被劈撞得粉身碎骨,也迟早耗尽气力,束手待毙。
忽听李师师传音道:“许官人,这孽畜的灵珠不在头顶,而在龟腹之中。当年女娲从它身上剜出一块龟甲,制成‘玄武骨图’,只要你能找到那块缺口,就能一举破入它的身体了。”
许仙精神大振,一边回旋避挡,一边凝神扫望,却见它龟壳如山岳崔嵬,凹凸嶙峋,一时哪能辨清何为缺口?想起怀里的那小半卷龟甲书简,心里一动,取出仔细查看。
甲骨白里透青,纹理较细,与那凶兽的背壳截然不同,倒与下腹处颇为相近。当下更不迟疑,翻身飞转,沿着它的底壳疾冲而下。
底壳青白平坦,有如万丈绝壁,被火光辉映,隐约可见无数彩线纵横交错,闪耀着淡淡的霓光。狂风扑面,头上、脸上、身上……也不知粘着了什么,又麻又痒,定睛一看,浑身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那万千彩线赫然是密密麻麻、迎风飞扬的五色蛛丝!
还不等吸气,眼前一花,酸风刺眼,两只巴掌大小的彩茸蜘蛛飞旋着从他面前荡过,“嗤嗤”吐丝,立刻将他口鼻封住。继而手脚、脖子、腰腿齐齐收紧,蛛丝层层乱舞,已如春蚕织茧,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第240章 白虎
许仙眼前一花,酸风刺眼,已被蛛丝层层交旋,如春蚕织茧,捆了个严严实实。
冰霓蛛!
他心中闪过一丝森寒惊惧,这种北海怪虫吐出的丝强韧而剧毒,一旦被缠缚,就算是鲸鱼,也必在短短半个时辰内融蚀为一具白骨。正欲奋力挣脱,忽见几十个米粒大小的东西沿着蛛丝急速冲来,微微一怔,忍不住哈哈笑道:“芥子娘子,须弥小舅子,原来是你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那些“米粒”有头有脸,手脚俱全,正是当日吉塔火山上遇见的太古菌人。反倒是他蓬头乱须,满脸血痕,菌人们一时难以认出,纷纷大呼小叫,握着尖针跳上他的身躯,喝道:“魔头敢尔!吾公主芳名,岂是汝脏嘴所能呼乎?”“什么娘子小舅子,再敢胡言,将汝嘴巴、鼻孔一齐缝紧,看汝还敢放屁耶!”
许仙笑道:“好臭,好臭。”重见菌人,倍觉亲近。又想起当初半梦半醒时,他们与王重阳带着自己,随玄武遍游北海的情景,心头大暖,左右环顾,笑道:“既然不许我叫娘子、小舅子,那么王芋头呢?他又在何处?”
众菌人更奇,七嘴八舌地叫道:“汝乃何人?如何知道王芋头之名?”“是了,王芋头定是教这魔头抓走了!快钻进他的脑子,查出王芋头的下落!”
许仙一怔,正想问他们王重阳落入谁手,又听玄武雷霆狂吼,飞旋着砸入海里。“轰”地一声,喉中腥甜狂涌,就像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骨骸、脏腑仿佛全被波涛撞得粉碎。
四周气泡汩汩,彩蛛乱舞。
闪闪发亮的蛛丝将他纵横交错地黏附在玄武腹壳上,随着那山岳般的巨兽旋转下沉。血丝从他的口鼻间冒出,袅袅逸散。菌人们则抓着蛛丝与他的发丝、胡须,前后左右地飘摇跌宕。
似乎过了漫漫千年,又似乎只过了短短一瞬,玄武终于又咆哮着破浪冲起,耳边登时又响起种种轰鸣,以及菌人们嘈杂的尖叫声。
他蓦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见黑影一晃,一个菌人跃到鼻尖上,颤声道:“是你!你……你还活着!”红光映照在她小巧玲珑的脸上,又惊又喜,泪光滢动,赫然正是那菌人公主“芥子”。
许仙痛得难以呼吸,口中兀自笑道:“听说有个美貌的娘子为我守寡,阎罗王心下不忍,又让我活过来啦。”
菌人公主柳眉一竖,叉着腰,却忍不住“嗤”地笑了起来。须弥跳到她身边,“啊”地叫了一声,大喜道:“原来是你!”众菌人跟着嗡嗡叫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玄武腾空高高跃起,长颈、巨尾、四肢全都笔直地舒展开来了,吼声如雷。魔门众人瞧见许仙贴附在它底腹,无不惊呼四起。有人想要抢身相救,却被撞得接连凌空飞退。
许仙顾不得其他,大声道:“你们怎会到了这里?王重阳呢?”菌人公主眼圈一红,泪珠险些夺眶,道:“他被这些恶人抓走啦!我们到这儿,就是来救他的。”当下将这几年来的经历,简要地说了一遍。
原来王重阳将许仙安置在“亡灵之塔”后,与众菌人骑乘玄武,继续泛海游行,一心将这孽畜收入“混沌元始瓿”,镇回吉塔山里。奈何神瓿的瓿盖被小青盗走,威力大减,反复苦斗,始终无法降伏。
几年朝夕相处,王重阳与众菌人情谊日深,与玄武也有了种亦敌亦友的奇怪感情,若非使命所托,真不愿将这重得自由、啸傲汪洋的神兽重镇瓿中。那凶兽似也颇通人性,几次原可将他重创,却全都“手”下留情,懒洋洋地放过了。
直到半个月前,路经数百里外时,又遇见了百余名提着灯笼、骑乘“龙鲼”的白衣人,玄武忽然像发了狂似的翻波倒海,将那些伥鬼撞死大半。混乱中,只听得王重阳一声惊呼,众人循声搜寻,却见他被伥尸掳上了一辆白纸糊就的飞车,消失在鲸波之中。
王重阳失踪后,不但众菌人心焦如焚,玄武也似乎颇为躁怒,兴风作浪,直扑“不夜城”。想来这凶兽颇具灵性,知道王重阳被囚禁在彼处,带着他们解救去了。
不想魔门早有所备,在迷雾海里布下埋伏,用火炮、箭石、蛊虫……猛烈围攻。生死关头,菌人们与玄武同舟共济,纷纷助它消灭鳞甲、伤口里的蛊虫,抵挡近身冲来的强敌,所以才有了用蛛丝捆缚许仙的这一幕。
*******************
许仙这才明白来龙去脉,心中一动,笑道:“娘子,你们要救王芋头,我倒有个不费吹灰之力的办法。只是不知道这大乌龟懂不懂人话,肯不肯帮忙?”
当下将自己冒充不昼国主女婿,前往不夜城捣乱的计划说了,道:“只要这大乌龟给个情面,假装被我收住‘混沌元始瓿’,魔门上下就得奉我为天帝。等那时进了不夜城,展子夜还敢不乖乖地将王芋头放出来么?”
须弥大喜,拍手称好。菌人公主却蹙起眉尖,摇头道:“玄武凶狂桀骜,若肯被收入神瓿,又何须等到今日?就算它真有灵性,愿意搭救王芋头,也绝难做此牺牲。”
须弥心下不耐,跳起身,道:“它愿不愿意,总得问过才知道!姐姐,你和这小子在这儿等我,我去问问大乌龟。若它同意,便让它收起颈尾四肢,等着神瓿来收;若它不同意,再想法子便是!”不等芥子同意,沿着蛛丝冲天急掠,朝玄武头颈冲去。
众菌人嗡嗡叫道:“问过才知道!问过才知道!”纷纷攀丝飞掠,追随其后。
此时炮火、箭石全都发射尽了,大雾茫茫,昏黑如夜,只听见玄武雷霆狂吼,遍体闪着荧荧绿光,就像银河在苍穹里飞旋乱舞。许仙随着它上下左右,天旋地转,凝神静待,一颗心仿佛随时将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菌人公主抓着蛛丝,忽左忽右地悬在他的鼻上,双眸闪闪地凝视着他,几次启唇想要问他什么,目光交会,脸颊又忽然一阵晕红,转过头去。
许仙呼吸一紧,突想:“不知在我混沌昏睡的这几年里,她是不是曾偶尔想起过我?除了她,世上又有谁会挂念着我?”眼前闪过小青、完颜苏里歌、楚青红……等人的容颜,接着又晃过白素贞那双清冷神秘、如融冰春水般的眼波,胸口如锥刺痛。
就在此时,忽听玄武厉声怪啸,庞躯猛地一顿,长颈、巨尾、四肢竟真的朝龟壳里齐齐缩去!
许仙心跳、呼吸陡然顿止,一时间竟没醒过神究竟发生了什么。菌人公主圆睁妙目,小脸涨得通红,显然亦难以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叫道:“它……它同意啦!它同意啦!”
众菌人面面相觑,蓦地爆发出一片欢呼,嗡嗡附应:“它同意啦!它同意啦!”
许仙惊喜欲爆,没料到竟如此简单,但一想憨厚朴直的王重阳竟然如此得菌人爱戴,就连凶狂如玄武,竟然也甘愿为了他做此牺牲,不由五味交涌,分不清是羡妒还是忌恨。暗想:“王芋头天赋绝顶,今后若肯助我,自是再好不过;但若自许仁义,与我为敌,还不如借此机会将他除去!”
芥子满心喜悦,不知他已起杀机,嫣然道:“好啦!许官人,我们将‘混沌元始瓿’抛给你,你需得全神贯注,记住经诀……”忽一迟疑,握针抵住他的眉心,低声道:“这神瓿是女娲传与我菌人国的宝器,你需得对着天地立誓,救出王重阳后,将它送还我们,绝不挪作他用,更不可拿它来干伤天害理之事!”
许仙笑道:“娘子放心,我若占着不还,必遭五雷轰顶,天打雷劈。”心中却盘算道:“有了这收纳玄武的上古神器,要想掀翻赵宋、杀光狗皇帝和所有仇敌,可就胜算倍增了!嘿嘿,就算五雷轰顶,也不过是贼老天为我平白添加真炁,好得很啊。”
芥子咬了咬唇,道:“你若违背誓言,我绝饶不了你!”撤回尖针,道:“松开蛛丝,送出神瓿!”
话音刚落,“咻咻”激响,捆缚他身上的蛛丝尽皆迸断。接着银丝乱舞,一个金灿灿的圆钵贴着那平坦如绝壁的龟壳,破空飞旋而起。
许仙更不迟疑,纵声长啸,翻身直冲苍穹,喝道:“玄武孽畜,还不快入我神瓿!”凝神聚气,默念芥子传音所授的经诀,双掌遥遥朝向那飞旋的金瓿,叱道:“阴阳五行,宇宙归混沌。大小如意,天地入我心!”
“轰”地一声巨响,霓光四炸,那金瓿瞬间涨大了十几倍,倒悬在玄武头顶,“呼呼”飞转,四周飓风狂舞,迅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将那巨兽绞扭着往瓿口收去。
第241章 小青
“混沌元始瓿!”众人齐声惊呼,怎么也想不到传说中的太古神器竟会落入这神秘少年之手!李师师妙目中亦闪过震愕阴冷的神色,微微一笑。
霓霞滚滚,玄武那庞巨山岳的身躯水光般剧烈晃动,狂吼着冲入神瓿,只剩下长尾犹在剧烈飞舞。
许仙喝道:“抱琴,拿乾坤袋来!”接过李师师凌空抛来的神袋,急念咒诀,敞开袋口,又叫了声:“收!”
金光陡敛,漫天的云雾、火光、狂风……登时都随着那凶兽收入瓿中,接着又被鼓舞的乾坤袋罩了正着。
霎时间阳光刺眼,碧空如洗,仿佛从黑夜突然变成了白昼。许仙衣衫猎猎鼓卷,收紧乾坤袋,揣入怀中,长啸着冲落浮板。鲸波起伏,推着他回旋跌宕,啸声在天海间隆隆回响。
众人或凝立空中,或踏立海上,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之前,这小子还被玄武压得动弹不得;片刻之后,竟乾坤逆转,瞬间将玄武收入神瓿!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有人纵声高呼:“神门天帝,天下无敌!神门天帝,天下无敌!”继而遍海如沸,欢呼四起。
金光粼粼,风帆鼓荡,残存的十余艘船舰竞相朝许仙驶来。最先的那艘绿旗飘舞,绣了一只狰狞凶暴的怪鸟,赫然正是“狼雕号”。胡三书、花神谷众女挤在船头,又笑又跳,朝着许仙争相挥手。
他吐了口长气,心潮激荡,悲喜交集。这群海盗穷凶极恶,杀人如麻,若是从前,必不屑于同流合污,但此时却如逢故友,说不出的亲切。在这世上,他早已是人神共弃的孤家寡人,就连白姐姐也对他视若仇雠,或许也只有这些人,才会如此由衷喜悦地翘首欢迎吧。
李师师翩然跃落到他身边,笑吟吟地传音道:“许官人,想不到你嘴甜口蜜,竟能哄得太古菌人将‘混沌元始瓿’平白送你。有此本事,何愁大业不成?奴家先前倒是枉自担心了。”
许仙一凛,这妖女的眼力果然锐利无比,隔着如此远的距离,大雾茫茫,竟仍能发现那些米粒大小的菌人。知她多疑狠辣,自己得了这法宝,必惹她猜忌,微笑道:“师师姐姐慧眼如炬,什么也瞒不过你。”
当下索性将当日如何在吉塔山结识菌人,又如何与王重阳共斗玄武、被撞昏迷,而后王重阳又如何同菌人同行数载,被不夜城所擒……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见他毫无隐瞒,李师师嫣然一笑,道:“原来如此,那可真是天助你啦……”此时“狼雕号”与另外两艘大船已并行驶到了二十丈内,她秋波流转,脸色蓦地一变,扬起眉梢,似笑非笑地传音道:“贼老天的心思可真难猜。许官人,比玄武更难缠的对手终于还是来啦。”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左侧船头上立着七个黑衣人,玄裘毡帽,背负长刀,神色冷酷阴狠。为首的是一个苍白瘦削的黑裘老者,斜眉鹰鼻,双眸凌厉,个头虽不高,却似鹤立鸡群,让人过目不忘。
金兀术!许仙呼吸一窒,想不到时隔数年,竟又在北海遇见这鞑子老贼!这厮既是“魔门五天神”之一的“玄冥黑帝”,此行想必也是为了争夺魔帝之位而来了。
念头未已,果听李师师传音道:“林灵素‘死’后,魔门山头林立,各个都觊觎着‘神帝’之位。兀术老贼野心勃勃,一直想取代金主,横扫天下,对‘神门天帝’更是志在必得。许官人,你要想领袖魔门,再以‘济安太子’的身份登基金帝,就一定要杀了这只最大的拦路虎!”
金兀术冷冷地盯着他,寒芒闪烁,又是惊怒又是憎恨,显然也已认出眼前这残疾少年就是当年追斩青龙时,所遇见的那位“济安太子”了,紧攥着双拳,青筋暴起。
许仙被他双眸里的凌厉杀机激得汗毛乍起,怒火也随之直冲头顶。自小以来,他敬慕岳飞,痛恨金寇,对完颜兀术更是恨之入骨。如今虽然遍历沧桑,天翻地覆,此情此念却依旧深植于心。
当下依照李师师所嘱,纵声大笑道:“都元帅,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当日你众目睽睽,趁我屠斩青龙之际,偷袭暗算,父皇没将你这谋弒太子的反贼满门抄斩么?”
海上登时一片哗然。魔门中知道“黑帝”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却都知晓几年前北海那场惊心动魄的“屠龙大战”。
“太古四兽”之一的青龙逃出封印,与玄武咆哮北海,却被一位自称金国已故太子的瘸腿少年,与一个神秘的金国婢女联手所杀。听许仙此言,难道他就是那位金国太子?那么他身边的这个白衣女子呢?莫非就是与他联手屠龙的金国婢女?
金兀术冷冷道:“青龙先为我大金火炮重创,又与玄武斗得两败俱伤,最后方被众人联手所灭,何时又成了你独占之功了?阁下冒充太子,构陷本王,自知死罪难免,伺机逃之夭夭,如今竟又敢借着我大金太子之名招摇撞骗……还不快跪下受死!”
他既已被戳穿身份,无意再作隐瞒,运足真气,硬生生将许仙的笑声压了下去。说到最后一句时,更是声如春雷迭爆,震得波涛喷涌,众人气血翻腾,惊骇更甚。
他这番回答,自是承认自己金国都元帅的身份,同时也印证了眼前的神秘少年便是当年的“屠龙太子”了!想到许仙两腿残疾,竟能在短短几年间,先后屠伏太古两大神兽,无不骇然。
许仙哈哈笑道:“兀术老贼,你倒真会恶人告状,反咬一口。可惜这儿已不是几年前的北海,不由你说了算。”环顾四周,高声道:“各位神门兄弟,你们说谁能降伏玄武,便奉为帝尊,这话算不算数?我完颜济安师从林灵素,屠青龙,伏玄武,孤身击破‘百尺剑塔’,敢问还有谁人不服?”
众人鸦雀无声,唯有胡三书等人高声叫道:“帝尊神威盖世,众望所归,谁敢不服?”“完颜兀术!你以下犯上,冒渎帝尊,根据我神门律条,理当千刀万剐,枭首示众,还不快跪下伏诛!”
金兀术身边那六人勃然大怒,拔刀怒啸,便欲朝“狼雕号”扑去,却被他挥手拦了下来。
金兀术面无表情,淡淡道:“根据我神门律条,要想登位天帝,需得满足三个条件。其一,前任帝尊驾崩,或被挑战者击败;其二,挑战者以剑夺位,能在一日之内,孤身打败神门中的任一反对者;其三,挑战者还需德高望重,取得五帝、五母、十老祖中三分之二的支持,方能登位。如今林帝尊生死不明,你也未曾击败任一反对者,哪条律例承认你是我神门新任天帝了?就算方才大家说过,谁能剜出玄武灵珠,便奉为帝尊,你不过是借着神瓿封印了玄武,它体内的兽珠呢?又在何处?”
被他这般反驳,胡三书等人一时哑口无言,难以应答。
又听一个浑厚的嗓音朗声道:“黑帝所言极是。这位完颜兄弟虽然神功盖世,令人叹服,但林帝尊是生是死,尚未定断,咱们这么快推选神帝,颇为不妥。就算真要推立,也当按照旧例,比剑夺位,得五帝五母十老祖承认才是。”
说话之人又矮又胖,白眉长须,满脸红光,光秃秃的额头上肿了个大瘤,手中握着个长近丈许的桃木杖,看起来颇为滑稽,却似颇受神门群雄拥戴。话音刚落,众人便争相点头,议论纷纷,赞同的显然占了多数。
李师师传音道:“许官人,这位便是自称‘南极仙翁’的翁鹤松了。他看似温厚慈祥,却是‘魔门十祖’里修为最高、也最为凶狠毒辣的。当年昆仑会盟,只输了半招,错失了‘白帝’之位,此番必是想卷土重来,你要小心啦。”
许仙一凛,他曾听程仲甫提起过这魔头,传说少年时在昆仑遇仙,悟创了长生不老之术,如今已有两百多岁,居无定所,行踪诡秘。三十年前曾独创峨眉二十八寺,杀了五十三位僧人,重创百余人,轰动四海。据称天下真正能克制住他邪功的,只有明空大师、葛长庚、林灵素三人。如今前二人已经死了,后者又下落不明,难怪他又重现江湖。
他本就是好胜争强之性,越遇艰险,斗志越是昂扬,心想:“这帮魔头妖女个个桀骜凶顽,若不挑几个最棘手的杀鸡骇猴,必不心服。”毕集真气,哈哈大笑道:“很好。林帝尊已将神帝之位传给我了,诸位有谁不服,不如就在这儿比个高低,是胜是负,至死方休!”
“轰”地一声,双手虚握处,冲出一道六七丈长的气剑,滚滚吞吐。前方惊涛炸涌,白浪翻腾,随着他“剑尖”所指,在海上银龙般蜿蜒飞旋。
第242章 天佑
“轰”地一声,许仙双手虚握处,冲出一道六七丈长的气剑,滚滚吞吐。前方惊涛炸涌,白浪翻腾,随着他“剑尖”所指,在海上银龙般蜿蜒飞旋。
众人脸色齐变,登时又安静了下来,纷纷朝金兀术、翁鹤松等人望去。翁鹤松笑嘻嘻地拄杖不语,似乎和自己毫无关系。
金兀术冷笑一声,左手握紧那柄漆黑的龙角长弓,正欲踏步上前,忽听北边传来一阵丝竹,仙乐飘飘,有人唱道:“夏时花兮冬时雪,一昼一夜一梦觉。月孤轮,孤轮月,问君消得几圆缺?”
波涛起伏,六只巨大的龙鲼贴着海面极速飞来。鲼背上各坐着数十个高冠大袖的白衣人,衣裳鼓舞,脸色惨白,或吹管拨弦,或高举白纸灯笼。灯笼上用朱笔涂着“不夜”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金光。赫然是不夜城的伥尸。
唯有那唱歌的黑衣女子似乎还是个活人,双目俱瞎,声音清柔婉转,却蕴含着无尽的凄凉与哀苦,听得人满心怅然,莫名悲悯。一曲既毕,眼白翻动,柔声道:“人生苦短,佳期如梦,各位好朋友,既到此共贺展城主大婚之喜,何不弃戈解甲,把酒言欢?”
许仙杀气尽消,不由自主地将气剑垂了下来。
却听李师师吃吃一笑,传音道:“许官人果然怜香惜玉。这位娘子是不夜城主展子夜的姑姑,魔门五母之一的黑山姥姥。那双眼睛便是因为当年被林灵素遗弃,激愤之下自行刺瞎的。你说自己是林灵素的徒弟,可千万要小心啦。”
许仙一怔,想不到林灵素偏狭狂傲,竟然欠下了这许多情债。黑山姥姥这名字颇为陌生,想来极少在中原活动。瞧她容貌,年轻娇姸,似乎不过二十来岁,黛眉凝愁,弱柳扶风,若非双眼俱盲,端的算得上颠倒众生的绝色美人。
“客随主便,悉从姥姥安排……”金兀术对她似乎也有些忌惮,收起长弓,双眸却依旧怒火闪烁地盯视着许仙,冷冷道,“等展城主大礼之后,再当着各位帝、母、老祖之面,与这冒充帝尊的小贼一较高低。”
许仙心道:“你许爷爷来这儿就是搅乱婚礼的,等不到那时,你们就全坐不住啦。”口中却哈哈笑道:“一言为定!”双手一拍,与李师师并肩飞掠,跃上了“狼雕号”的甲板。
神门群雄眼见一场血战消弭无形,全都松了口气,纷纷跃回各自船舰,和着那喧天鼓乐,欢呼啸歌,扬帆转向。
“狼雕号”上更是欢腾如沸,胡三书领着群盗竞相伏身拜倒。许仙重生之后,虽已与他们见过面,但当时先是与蛇刀老祖激斗,继而又大战道佛各派,无暇细顾。此时凝神扫望,才发觉仅有二三十个是旧时部属,其余两百余人都是生面孔,想必是后来招入的。
见许仙安然无恙,花神谷诸女也不胜欢喜,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招呼问询。未醒、梦耶、八妹更是不住偷瞥李师师,交头接耳,对这风姿绰约的美婢大感好奇。
胡三书激动难已,抹了抹眼角,哽咽道:“当日帝尊屠斩青龙后,杳无音讯,众人都说必已葬身海底,小人却始终不信。这些年来,兄弟们寻遍整个北海,只盼能探到些许消息……老天爷开眼,终于让我们等到啦!”
这厮向来佞滑奸狡,谀词如潮,此时听来,却似至真至诚。许仙眼眶湿热,喉中也似被什么堵住了,双手一掀,将群盗托起身,朗声道:“各位好兄弟,我命由我不由天。咱们活不活得了,见不见得面,不由贼老天说了算,由寡人说了算!从今日起,你我齐心携手,横行天下,遇海填海,遇山搬山,就算神佛挡在眼前,也叫他们有来无还!”
群盗热血沸腾,纷纷捶胸啸吼。
李师师微微一笑,念着那“遇海填海,遇山搬山”,忽然又想起周邦彦的那首词来,“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泪水险些夺眶而出。山河犹在,故人已非,纵能如精卫搬山填海,报尽恩仇,又有何用!
阳光灿灿地镀照着许仙的侧脸,模模糊糊中望去,竟与那人有几分相似。她心中剧痛,怒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滋味,咬牙暗想:“贼老天呵贼老天,你让这小子放出李灵蕚,又让他斗青龙,伏玄武,送到我的面前,是真要助我一了夙愿么?你让我尝尽人间痛苦,生不如死,又怎会如此痛快待我?好,好,管你是何用意,管他是谁,我都要叫你,叫他,叫这山与海、天与地,叫人世间所有一切,与我同化灰烬!”
许仙哪知她心中所思,转头四望,不见那只海冬青,心下失望,正欲询问胡三书,又听后方丝竹飘飘,传来一个沙磁悦耳的声音:“关山难越,萍水相逢,兄台且留步!”
此时碧空如洗,一望无际。湛蓝的海面上浮冰跌宕,数十艘大小船舰齐头并进,跟着那六只龙鲼,全速朝北疾驶。唯独那艘最为宏伟雄丽的西凉巨舰风帆鼓舞,尾随在“狼雕号”之后,越靠越近。
洛原君白衣飘飘地立在艏楼,作揖笑道:“在下西凉洛原君,平生最敬慕两种人,一是美女,一是英雄。阁下一剑刺瞎‘蛇刀老祖’,孤身独斗‘百尺剑塔’,屠青龙,伏玄武……放眼天下,真不知谁人可及!洛某僻居蛮荒之地,有眼不识泰山,惭愧惭愧。不知该称阁下许官人,还是完颜公子?”话是说与许仙听的,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李师师。
李师师嫣然一笑,低下头传音道:“许官人,这位洛原君名为金花娘娘的侄子,实则却是金花娘娘与魔门白帝的私生子。权势通天,富可敌国,你若能与他结盟,大有裨益。”
许仙心领神会,昂身回礼道:“洛公子谬赞,不敢当。在下完颜济安。许仙乃是恩师为我取的汉名,‘期许成仙’的意思。师恩如山,不敢妄改。兄台称我许仙亦可,完颜亦可。”
洛原君轻摇羽扇,笑道:“原来如此。完颜兄能得林帝尊为师,难怪有如此通天本事。”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片刻,又灼灼地移回李师师脸上,道:“那么这位国色天香的娘子,想必就是完颜兄的夫人了?果然天作之合,让人称羡。”
许仙一怔,又是愕恼又是好笑,才知这厮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师师“嘤咛”一声,羞得满脸晕红,摇头道:“公子莫要这般说笑,折杀奴家。妾身一介侍婢,陋颜媸貌,何德何能?只盼……只盼能终身伺候主公左右,那便心满意足了。”
虽然明知她说的是假话,但见她秋波流转,温柔羞怯地凝视着自己,情致绵绵,许仙心中仍不免怦怦一阵剧跳,竟有瞬间恍惚,疑以为真。
洛原君在一旁见了,更是神魂颠倒,羡妒交加,叹了口气,道:“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完颜兄,洛某见过的美人没有千儿八百,可是和你这位侍婢一比,就全成了不值一提的庸脂俗粉了!”
不顾身后众美人娇声抗议,重重地一拍栏杆,高声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完颜兄,难得遇见你如此英雄,又得见如此美人,幸何如哉。来,来,来,借此良辰吉日,两位何不到我蔽舟,以琴佐酒,一醉方休!”
胡三书等人昨日曾驾船与“西凉号”挤撞,频生摩擦,闻言无不怒目以视,嗡嗡议论,都劝许仙不可上船,以免着了这厮暗算。
许仙哈哈一笑,道:“洛公子盛情相邀,岂能推却?叨扰了!”牵着李师师,翩然跃上那“西凉号”的艏楼。
洛原君大喜过望,忙传令众女摆设酒宴,准备歌舞。诸女显然早已习惯了他钟鸣鼎食的要求,应对神速,不一会儿,就穿梭如流,端来了各式山珍海味、玉液琼浆。接着丝竹并奏,数十名霓裳美人鱼贯而入,载歌载舞。
“西凉号”至为雄伟,高了其他船舰三丈有余,舱内更是宽敞髙阔,极尽奢华富丽之能事,就算与当日金兀术出海乘坐的巨舰相较,也不遑多让。
许仙、李师师与洛原君围坐在三面临窗之处,外面是明净壮丽的浩淼北海,舱内则是莺莺燕燕的无边春色,听着歌乐,就着美酒,迎着那扑面凉风,缥缈如在云端,真不知今夕何年,天上人间。
洛原君一边合着节奏,击节拍案,一边为两人频频劝酒。李师师浅啜了半口,双颊酡红,更增丽色,旋即摇头放下玉杯,为许仙斟酒夹菜,俨然一幅温柔乖巧的侍婢模样。
许仙也不客气,酒到杯干,痛饮狂歌,已有许多年未曾这般恣情享乐。听着那一曲曲熟悉的歌谣,想起小时光景,更是恍如隔世,五味交迭。不知不觉间,便已喝掉了半坛陈酿,醉意醺然。
酒过三巡,洛原君忽然凑到他耳边,笑嘻嘻地道:“完颜兄,实不相瞒,这次洛某远赴不夜城,名为贺喜,实则却是为了抢亲……”
第243章 脱围
酒过三巡,洛原君忽然凑到许仙耳边,笑嘻嘻地道:“完颜兄,实不相瞒,这次洛某远赴不夜城,名为贺喜,实则却是为了抢亲。如果我猜得不错,完颜兄也是为了那新娘而来的,是也不是?”
许仙一凛,乜斜着眼道:“你说什么?”
“明人面前又何必说暗话?”洛原君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粲然一笑,道,“冥王之女美貌绝伦,天下尽知。江湖又传闻,‘玄武骨图’早已落入冥王之手,谁能当上他的女婿,就能尽得真传。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这块‘璧’还是块纯洁无暇的美玉……完颜兄,你说对不对?”
许仙幡然醒悟:“原来魔门群雄也好,道佛各派也罢,全都是为此而来!”摸了摸怀里的四分之一的龟甲图册,暗想:“是了!难道李师师说有法子让众人相信我是冥王女婿,是因为她早知半卷‘玄武骨图’在我手中,有意借刀杀人,将我变作众矢之的?”冷汗涔涔,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李师师似是知他所思,浅浅一笑,传音道:“许官人放心,奴家既已拿先祖盟誓,岂会反悔?我给殷纣服了‘傀儡虫’,我想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魔门向来以拳头论大小,有这岳丈作靠山,再加上奴家暗中相助,谁还敢对你新晋神帝有半点不服?”
许仙将信将疑,这妖女诡谲阴狠,天下无双,好比围棋的大国手,每落一子,必已算好了后续七八手,乃至数十手之后的布局,稍有不慎,必被她吃得片骨无存。无论何时何地,都得小心提防才是。
“完颜兄,若你真是为此而来,我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洛原君双目灼灼地盯着他,又瞥了一眼李师师,附耳低声道,“你将这闭月羞花的侍婢送给我,我便助你抢得那沉鱼落雁的新娘,如何?”
许仙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多谢洛公子割爱。可惜献佛之花,却在他人之手,不知洛公子又如何横刀相夺?”
洛原君施施然地摇了摇羽扇,笑道:“我本就是名花之主,何须横刀相夺?洛某出生之前,家姑便与冥王殷纣指腹为婚,定下了这桩金玉良缘。信物在此,天海为誓,冥王岂敢毁约?”
从袖中取出一只淡绿色的寒冰玉花镯,放在桌上。那镯子如冰似玉,玲珑剔透,雕着一枝精美无比的莲花,又如春水流动,在阳光下折射出深碧浅绿的夺目光泽。
许仙长在富贵之家,从小见惯了珠宝翡翠,眼力甚锐。这只玉镯冰晶通透,纤尘无染,必是采自北海海底的“寒冰沉梦玉”,举世罕见。镯身随着所雕的花枝弯曲回旋,想必还有一支镯子,可以合二为一,扣为“并蒂花镯”。
他心里突突一跳,不由自主地朝李师师望去。此次“百鬼夜宴”,乃是自己登位魔帝,报仇雪恨的关键。有此信物为凭,可谓名正言顺,就算冥王之女当真钟情展子夜,也只有含恨改嫁了。
眼见李师师似笑非笑,朝自己轻轻地点了点头,更不犹疑,拈起玉镯,笑道:“君子成人之美,洛公子既对抱琴如此倾心,在下又岂忍拂你心意?只是美人并非物事,可以随手转赠,也得看抱琴愿不愿意才是。”
李师师满脸晕红如醉,垂下长睫,声音轻如蚊吟:“奴家既已随了主公,自然任君差遣,你要我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只是……”眼圈忽然一红,咬唇道:“只是主公大婚未毕,我若离开,又有谁来照顾他的寝食?等主公拜过天地,奴家方可心无挂碍。”
洛原君大喜过望,霍地站起身,险些将桌椅掀翻,一边迭声应允,一边手忙脚乱地为两人斟酒。众姬妾见了,对李师师更是妒恨交加,却又不得不满脸堆笑,围上前殷勤讨好。
许仙暗觉好笑,心道:“你眼巴巴地自讨苦吃,可怨不得我了。”收起那支玉镯,正欲举杯祝酒,又听“轰轰”连震,欢呼四起。
凭窗远眺,但见前方霓云滚滚,数以百计的火光冲天乱舞,映得天海姹紫嫣红。起初还道是霹雳火炮,凝神再看,竟是漫天烟火,隆隆地闪耀不定。
自小到大,他见过许多繁复绚丽的烟花,但无一能和眼前相比,简直有如雷霆并奏,极光狂舞,震得人身魂俱颤,心醉神迷。
足足过了半炷香的工夫,轰鸣声才渐渐消止,满天霞彩依然凝滞不散,倒映冰洋,有如万千朵菊花丝缕怒放。
烟雾散尽后,只见海上冰岭环绕,雪山迤逦,主峰上赫然可见一座城堡,通体似由冰雪筑成,参天摩云,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金光,说不出的巍峨壮丽。
洛原君也被眼前景象所慑,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摇扇道:“‘天上白玉京,人间不夜城。欲寻登云路,北海借长鲸’……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会仙之城’,果然名不虚传。”
传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夜城地处极北之海,一年恰巧是一“昼夜”,因此被认作是通往天界的“会仙之城”。神门也将此处视为圣地,由“阴阳护***番镇守。
三百年来,道佛各派曾两次围攻此地,均无功而返。直到数十年前,冥王突然独闯不夜城,发疯似的大开杀戒,这座壮丽而神秘的圣城才一夜凋敝,渐渐不再为人所提起。
众人欢呼如沸,驾船全速驶向那片雄伟的雪岭。浮冰跌宕,东折西转,穿过一座座扑面而来的冰山,终于到了海湾内,风平浪静。
黑山姥姥转过身,翩然立在龙鲼背上,柔声道:“三十年后,不夜城终于又逢大喜之日。贵宾云集,蓬荜生辉。恭请各位好朋友,随迎宾使到会仙楼稍作休息。”轻轻地拍了拍手掌。
山顶翻起滚滚雪雾,五六十只龙鲼贴着那高绝陡峭的冰壁,悄无声息地冲滑到船边,巨翼鼓舞。鲼背上各立着七个白衣女子,眉目如画,肌肤莹白如冰雪,提着白纸灯笼,朝众人盈盈行礼。看来不是伥尸,也不是瞎子。
除了金兀术、烈南笙、楚柏元等十几人外,魔门群雄均未到过不夜城,纷纷欢呼着跃上龙鲼,东张西望,倍觉新奇。每只龙鲼可搭乘百人,四千余豪雄三五成群,坐得倒也宽裕。
鼓乐喧天,龙鲼接连冲天飞起,又快又稳。“狼雕号”群盗与花神谷八女挤坐在一只最大的龙鲼上,朝着许仙挥手大叫。
许仙将那玉镯收入怀里,扬眉笑道:“洛兄,多谢你的镯子和好酒。那咱们便一言为定!”左手在案上一拍,牵着李师师轻飘飘地翻出了窗子,两个起落,便沿着那起伏如浪的鲼翼,跃到了胡三书等人身旁。
“不夜城”分为七宫四十九楼,按北斗七星的顺序,在雪岭上迤逦蜿蜒。另有一座“紫微宫”,对应着天上的“北极星”,坐落于主峰“通天崖”之巅。冰墙高约三十丈,和“通天崖”四壁浑然一体,如擎天玉柱,气势恢宏。正是展子夜所居之处。
“会仙楼”在“天枢宫”的最高处,隔着那层层叠叠的雪岭、城墙,与“通天崖”遥遥相对。放眼望去,蓝天明净,云海茫茫,那些若隐若现楼宇有如缥缈仙宫,壮丽难言。
龙鲼交错纷飞,在迎宾使的指引下,载着众人飞向各自的宾馆。展子夜显然也已闻得“完颜济安”的大名,将许仙与金兀术、烈南笙等神门帝、母、老祖,安排在了“会仙楼”最高峻显耀的楼阁里。
那只龙鲼将胡三书等人一一送抵客舍后,翻身飞掠,载着许仙、李师师继续朝山顶飞去。才绕到“天枢宫”西侧,忽听下方传来一声悲愤的啸吼,滚滚如雷,震耳欲聋。
霎时间,云迸雾散,龙鲼惊吼,险些将众人掀了下来。许仙一凛,正觉这啸声似曾相识,忽听有人“啊”地一声,又惊又喜,传音道:“王芋头!王芋头果然被关在这里!”
耳内一阵发痒,两个米粒大小的菌人跳出耳廓,又跃过他的肩膀,蛛丝飞舞,冲落在他膝盖上,争相探头张望。赫然正是芥子、须弥两姐弟。
许仙没料到这两个古灵精怪的菌人竟然躲过了“混沌元始瓿”,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自己了的耳朵。想到方才与洛原君的密议都叫他们听了去,脸上不由一阵烧烫。生怕被别人瞧见,忙假装坐立不稳,身子一晃,顺势将他们闪电似的兜入袖里。
所幸众人都被王重阳的吼声所镇,李师师也正凝神俯瞰下方,未曾留意。身边的两个迎宾使惊慌地稳住身形,强作镇定,道:“各位敬请放心,啸吼者乃是我展城主新抓获的贼囚,已用北海玄冰铁牢牢枷锁,封禁死牢。只等婚礼开始,便剜心斩首,祭祀天地。”
第244章 无忧
李师师吃吃一笑:“许官人,听说你已精通了‘双剑合璧’的窍门,知道‘阴阳和,雷电生’的妙理。遇此良辰,我们天人合一,阴阳相融……你说好不好?”
木桶狭窄,两人这般耳鬓厮磨,许仙心里早已嗵嗵剧跳,听她贴着自己的耳朵,呵气如兰地吐出最后一句话,更是呼吸如堵,情火如焚。
好在他抱着这妖女跃入木桶的那一刻起,便已早有所备。立时一咬舌尖,清醒神智,反手扣住她的双腕,笑嘻嘻地低声道:“好啊,能得大宋第一美人之芳泽,此生何憾?只是敌未灭,何以家为,等我……”
话音未落,雷声狂奏,震耳欲聋。许仙忽然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接着只听“吱”地一声轻响,眼角瞥处,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跃入窗子,鬼魅似的朝更衣室冲来。
“是谁?”他心里一沉,本能地抱住李师师,旋身飞转,接连几记“阴阳指”,破空怒射。
“轰!”“轰!”霓光四炸,那人随手震开连环气箭,闪电似的卷起木架上的乾坤袋与衣裳,破窗而出。直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许仙又惊又怒,喝道:“狂贼敢尔!”顾不得李师师低呼提醒,冲跃而起,又是几记气箭朝那人背影劈去;左手抓起椅子上那叠崭新干净的白衣,旋身裹紧,顺势凌空翻出了窗子,御风疾追。
他所有的宝贝都在那堆破破烂烂的衣裳里。龙牙刀、龟甲图册……倒也罢了,“混沌元始瓿”却是关乎自己能否登顶神门天帝的至重之物,万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雷声滚滚,迎面又是一阵闪电,蓝紫色的密树枝丫般,布满了整个天空。
群峰惨白,忽明忽暗。那人穿过“会仙楼”的曲廊,沿着那斜陡的崖壁向下疾冲,接着又翻身跃上了数十丈外的雪岭,朝西飞掠。黑衣鼓舞,在电光中忽隐忽现,俨如似真似幻的幽灵。
许仙双掌接连不断地拍着石壁,借着反冲力,上跃低伏,左穿右掠,始终紧紧地尾追在后。
雪岭绵延,到处都是桀然竦立的嶙峋怪石,坚冰覆盖,犬牙交错。下方则是惊涛喷涌的冰洋,粼光乱闪。饶是他应变奇快,真气雄浑,也几次险些撞中岩石,翻落悬崖。
耳畔除了狂风与雷鸣,什么也听不见了。飓风怒号,云层越来越厚,有如狂涛骇浪,贴着山脊黑压压地朝他涌来,不时飞舞起数百道闪电,天海蓝紫,壮丽而恐怖。
他心中非但没有半点骇惧,反倒戚戚感应,炁血迸涌,越飞越快,仿佛与这雷电,与这风云,与这狂暴愤怒的天海同化一体。百丈……八十丈……五十丈……二十丈……终于,离那黑衣人不过六七丈之距了。
他大喝着冲天跃起,气剑破臂,正欲朝那人当头劈下,那黑衣人却似早有所备,低头朝左疾掠,接着“之”字形地忽左忽右,在冰塔丛中穿梭了片刻,突然消失了踪影。
许仙一凛,跃上石顶,凝神四望。只见云雾茫茫,几座冰塔间似有一个漆黑的地洞,有如直径三尺来长的深井,被狂风一吹,发出呜呜锐响。
除了这里,再无其他可藏匿之地了,念力扫探,隐约可以感应到有人极速朝下坠落。当下更不犹豫,朝岩洞里纵身跃入。
耳边风声激啸,什么也瞧不见,仅能凭着双掌气浪的回撞之力,感应周围的状况。此洞显然由山顶直贯山腹,笔直狭窄,深不可测,下坠了百余丈后,才遇到第一个转折,但只朝右翻滚了几尺,又接着朝下冲落。
“哐!”上方突然传来一声金属撞击的闷响,继而“哐!哐!哐!”连震不绝,似有八九道闸门接连闭拢。许仙心里一沉,暗呼不妙,但此时无路可退,只有硬闯到底了!
他深吸一口气,衣裳猛地朝外鼓起,混沌真炁圆球似的笼罩全身,朝下飞旋急滚。
甬洞七折八弯,螺旋而下。又冲落了两百余丈,终于到底。许仙又翻身飞滚了十几丈,凝神扫探,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腥臭潮湿,隐约能辨出五股微弱的气流,从前后左右穿梭而至,想必还有其他甬道,连接各处。
也不知那黑衣人是谁,为何要将他引入这迷宫般的地底?此人既对地形如此熟悉,多半就是“不夜城”里的妖人。或许那“不夜城主”猜到他这位“魔帝传人”想要抢亲,故而赶在婚礼开始之前,先发制人,将他诱困于此。
一念及此,他反倒完全平定下来了,哈哈笑道:“素闻‘不夜城’是‘光明之城’,‘不夜城主’也向来堂堂正正地以‘光明左使’自称,想不到竟会做出这等阴损下作、欺客犯上之事。若传将出去,可真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
声音隆隆回荡,杳无回应。左后方忽然钻出一阵阴风,隐隐夹杂着极细微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喁喁低语。
许仙喝道:“装神弄鬼,出来!”转身一掌拍去,光浪炸舞。那声音顿时消失,过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在右侧响了起来,转头望去,只见一大蓬细小的蓝点悬浮在黑暗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他定睛凝望,浑身鸡皮泛起。那些蓝点竟然是数以千计的飞蛾,灰白色的身上布着骷髅似的蓝色斑纹,荧光点点,就像无数狞笑的鬼脸,极速逼近。敢情那让人汗毛尽乍的“私语低笑”竟是由这数千鬼脸蛾发出来的。
转眼间,第一蓬飞蛾已扑面冲到。到得近处,才发现这些怪蛾只只足有巴掌来大,头部血红,口部竟似有两根尖尖的獠牙,随着触须不住颤动,诡异之极。
他心下烦恶,双掌纵横乱扫,“轰轰”连震,周围的鬼脸蛾顿时被拍撞粉碎。然而飞蛾生性喜火,这些生活在黑暗中的怪虫更不例外。他越是运气扫荡,光浪炽亮,那数以千计的鬼脸蛾越是不顾一切地朝他扑来。
肩背一痛,麻痒难当。两只鬼脸蛾附在他肩头、左臂,尖细的獠牙刺入皮下,通红的身子急剧涨大,竟似在吞吸他的鲜血。
许仙又惊又怒,一掌将它们拍为血泥,凌空飞转,气剑如陀螺乱舞,顷刻间又扫灭了数百只飞蛾。奈何蛾群杀之不尽,越集越多,非但没有减少,反倒增加了十倍有余,直如倾盆暴雨,前赴后继。
许仙大凛,照这么下去,迟早要气竭力尽,沦为这万千吸血怪物的腹中美餐。灵机一动,大喝着冲跃而起,接连几掌撞碎洞壁的厚冰,撒向蛾群。接着几个滚身,将遍地碎冰全都卷了起来,旋身飞转。
“咄咄”连声,冰凉沁骨,浑身上下转眼便附满了冰块,连眼睛、口鼻、双耳也被薄冰牢牢覆盖。
他屏息静心,冰人般一动不动,仿佛与石壁同化一体。那万千飞蛾原本就是就着亮光,循着体温飞来的,如今周围一片漆黑,又感觉不到任何温热的气血,顿时嗡嗡乱舞,全都找不着目标了。
蛾群似乎仍不甘心,在他周围如银河般穿梭闪耀,始终不肯散去。若是常人,呼吸全无,早已憋闷得受不住了,好在他悟创了“盘古大法”之后,已深谙“天人合一”之道,仅凭着冰块间几缕发丝般的细缝,也能由肌肤上的毛孔来吐纳空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甬洞里忽然传来几声闷响,滚滚如雷。四周的飞蛾立刻川流飞旋,争先恐后地循声冲去。
许仙松了口长气,融碎口鼻、双耳处的冰块,悄无声息地跟着蛾群朝里滑去。这些吸血蛾既是地底迷宫的主人,又生性喜光,跟着它们或可找到出路。
他生怕惊动蛾群,双掌撑地,溜冰般贴地滑行,始终保持着十余丈的距离。七折八转,又不知穿行了多久,前方的闷雷声越来越响,竟似有人被堵住口鼻,纵声狂吼。
他心中一震,王重阳!这声音虽然沉闷变调,但除了那练就“先天真气”的王芋头,世间再无人能发出如此刚猛绵长的吼声!
许仙又惊又喜,又想起了先前初到此地时,这小子从崖下传来的惊雷怒吼,更无怀疑。此地必是“不夜城”囚禁重犯的地牢。菌人兄妹催促自己前来相救,自己妒恼推诿,想不到阴差阳错,终于还是来到了此地。
他跟着蛾群又滑行了半柱香的功夫,前方越来越亮,凹凹凸凸的石壁映成了深深浅浅的蓝紫色。转过几堵石墙,吼声越发震耳欲聋,到处都是鬼脸飞蛾,密密麻麻,蓝蓝荧荧,就像是夏夜里摇摇欲坠的星空。
凝神扫望,更觉头皮一阵发麻。前方是个又长又阔的山洞,顶上冰锥垂立,映射着蛾群的亿万蓝点,光怪陆离。
两侧的石壁上悬着数百个硕大的灰白丝茧。丝茧上无一例外地纹着幽蓝的骷髅鬼脸,闪烁摇荡。蛾群不停地扑落在丝茧上,又不停地冲天飞起。而这些丝茧,全由数以万计的银亮长丝牵系着,连接到远处一只巨大的鬼脸天蛾上。
第245章 缘由
这些丝茧,全由数以万计的银亮长丝牵系着,连接到远处一只巨大的鬼脸天蛾上。那巨蛾约有三丈长,四翅平张,紧贴在石壁上,身子一瘪一鼓,时青时红,背部的骷髅纹随之收扩闪光,发出奇异的声响,仿佛正瞪着他桀桀狞笑。
蚕蛾只在结蛹时吐丝,但眼前这怪物早已成虫,竟然仍在绵绵不绝地吐丝结茧,实在见所未见。却不知那数百个丝茧所缠裹的,究竟是即将破蛹而出的吸血蛾,还是成千上万的幼虫?
忽然又听那闷雷般的吼声从其中一个茧袋里传了出来,震得蛾群嗡嗡乱舞。许仙幡然醒悟,原来王重阳竟被裹在蛹茧里!
巨蛾身子猛地朝外一鼓,银丝飞扬,不停地从它口器中喷舞而出,将那茧袋越缠越紧。周围的蛾群也随之潮水般涌去,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
王重阳的吼声越发凄烈愤怒,茧袋剧烈摇荡,凹凸起伏,不时渗出点点殷红的血滴。
许仙越看越是凛然。这巨蛾将他封缠茧内,显然是当作储备的食物,慢慢享用。以王芋头的本事,尚无法冲破丝茧,其坚韧可想而知。自己真气与他在伯仲之间,赤手空拳未必能劈开茧袋,救得出他来,倘若一不留神,也被那蛾丝缠个结实,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心中恨恨:“可惜龙牙刀和‘混沌元始瓿’全被那黑衣人偷走了,否则就算‘龙牙刀’划不破丝茧,也能叫上菌人相助,用蛛丝缠住这只巨蛾。”
正自苦思良策,前方火光闪动,右侧的甬洞鱼贯走出了四个白衣伥尸,提着纸灯笼,眼球翻动,木无表情地“打量”着四周悬挂的茧袋。蛾群被灯火吸引,顿时全都嗡嗡地围了过来。
伥尸浑身腐肉,又无鲜血,自然不怕吸血蛾叮咬,提灯木立了片刻,走到几个茧袋前,左摸摸,右闻闻,就像在采摘成熟的水果一般。过了一会儿,似是选定了一个茧袋,一齐伸手托住,其中一个伥尸从怀中拔出一柄亮闪闪的锯齿月牙刀,挥手割断了上方悬系的蛾丝。
许仙大喜,有了此刀,就不怕那巨蛾吐丝了!翻身电掠,劈手夺过那柄锯齿月牙刀,顺势一挥,将那白衣伥尸的脑袋砍得飞出十几丈远。另外三个伥尸还未及反应,也被他“砰砰”几掌,拍得粉碎。
他身上仍覆盖着坚冰,一击得手,又立即静心屏息,握着刀一动不动。蛾群环绕着他茫然乱舞了片刻,见那几个灯笼骨碌碌地滚出老远,又全都逐着亮光,轰然飞去。
只有那只巨蛾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浑身猛然涨大了一倍,桀桀尖叫,银丝缤纷乱舞,朝他兜头飞来。
许仙一掌震飞蛛丝,抓起灯笼,“嘭”地抛砸在那巨蛾身上,再被他气浪猛击,火焰顿时熊熊蹿烧起来。
巨蛾凄厉地惨叫着,振翅乱舞,有如一个巨大的烈火骷髅,狞笑着朝他冲来。这妖物来势极快,喷出的蛾丝又突然暴增了十倍,他虽早有所备,双腿、左臂仍不免一紧,被重重缠住。
“格拉拉”一阵脆响,身上覆盖的坚冰登时被蛾丝绞得寸寸迸裂。蛾群也铺天盖地扑来下来,猛烈地攻击他裸露的皮肤。
许仙不敢有丝毫怠慢,一边运气啸吼,将口鼻、双眼周围的蛾群震碎,一边奋力挥刀,劈割身上的蛾丝。蛾丝果然坚韧无比,饶是他真气卓绝,锯齿刀又极锋锐,也只磨断了几小绺。
所幸巨蛾被火焰焚卷后,如癫似狂,准头大失,在他上方扑扇乱舞了好一会儿,喷出的银丝大半全都卷到了周围的茧袋上。
“呼呼”连声,头顶的两个茧袋被它翅膀上的火焰扫中,登时烧了起来,惨叫迭起,急剧扭动。想来除了王重阳,每个茧袋里也都各裹了一个“人蛹”。
蛾群全被那刺眼的火光吸引过来了,越集越密,接连不断地朝火焰上撞去,焦臭刺鼻。
许仙灵光一闪:“是了,我怎么如此之笨?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这些怪物再凶狂也改不了本性。只需给它们添几把火便是了!”当下翻身急滚,一记“火风鼎”,大喝着拍向巨蛾。
“轰”地一声,火焰高窜,直冲洞顶。蛾群嘶嘶怪叫,果然再也顾不得他了,如星云,如流火,层层叠叠地冲入烈火中,激得青烟大作,姹紫嫣红。
许仙趁机滚到洞角,割断了左臂、双腿紧缠的所有蛾丝,叫道:“王芋头,你在哪里?”
洞内悬挂的数百个茧袋已有小半着火,惨叫怪吼,震耳欲聋,一时间也分不出哪个才是。他索性拍地冲起,陀螺似的盘旋飞转,挥刀将所有茧袋全斩落在地,顺势一划,一个个剖将开来。
“砰砰”连声,不停有人翻身滚出。茧袋内黏糊糊的,又腥又臭,至少有三十几人已被毒液消融得血肉模糊。有些皮肉都已掉尽了,露出森森白骨,仍未断气,嘶叫着踉跄抓挠,惨不忍睹。
许仙叫道:“王芋头?王芋头?你在哪里?”接连划破了百余个茧袋,才听得一声熟悉的啸吼,心下大松,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那人浑身血泥,双眸炯炯如星,抹了把脸,果然正是几年不见的王重阳。他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说了半句:“多谢兄台相救……”神色突然一变,狂喜而又难以置信地盯着许仙,颤声道:“你……你……你是……”
许仙哈哈大笑道:“几年不见,你怎么变结巴啦?”忽然想起人多耳杂,焉知这遍地“人蛹”中有没有知道“临安许家”的人物?于是附耳低声道:“王芋头,多谢你当日替我守灵。可惜我这人生来不讨喜,天嫌地憎,到了冥间,阎王爷也受不了我,一气之下又将我送回来啦。如今我重生为人,再不姓许,改为原名‘完颜济安’,你可千万别叫错了。”
王重阳脸色涨红,兀自有些不敢相信,张大了嘴,紧紧抓住他的双臂,好半晌才呐呐道:“是你……真的是你……太……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说到最后一句时,激动无已,热泪险些夺眶涌出,忍不住凌空连翻了十几个筋斗,纵声长啸。
王重阳从小背负重任,一心重振蛇族,除了家人,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和许宣相处的时间虽不算长,却是惺惺相惜,颇为敬慕,经历了几番同生共死的激斗后,更已在心底里将他当作了挚友。自他“死”后,泛舟北海,只有菌人与玄武相伴,想起这位“故友”,总不免郁郁怅惘。今日见他活生生地跳到自己眼前,震撼狂喜,难以言表,相比之下,就连自己破茧脱险,也似乎变得不足道哉了。
许仙仰头莞尔而笑,心头涌起久违的温暖,隐隐又觉得有些歉疚。这小子呆头呆脑,情真意挚,自己却好几次想着算计于他,实在有些不该。
王重阳忽然“啊”地一声惊呼,叫道:“宁姑娘!糟了,糟了!”纵身跃落,焦急地四处翻看地上的茧袋,道:“许……完颜兄,宁姑娘还在这些蛹茧里,也不知现在是生是死……”
小青?许仙一凛,旋即幡然醒悟。这小子当日必是撞见小青落入“不夜城”伥尸之手,才孤身追闯到此地,中了吸血蛾的陷阱。一时间热血冲顶,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件件地翻抖茧袋,叫道:“小青?小青?”
数百个人蛹已死伤八成,有的血肉模糊,分不清长相,有的甚至只剩下了断肢残骨。两人越找越是心惊,好不容易扶起几个奄奄一息的,擦干脸容,却又都是须眉大汉,失望无已。
忽听“轰”地一声,身后炎风飙舞,那巨蛾挟卷着熊熊烈焰与千万蛾虫,尖啸着朝许仙后背撞来。他心中一凛,旋身挥掌,虽然勉强将它们掀飞,仍不免被火浪迎胸撞中,“呼啦啦”地烧了起来。
王重阳吃了一惊,叫道:“完颜兄弟!”抢身扑灭他胸口的火焰,却听“哧哧”激响,两人周遭银光闪动,手脚登时又被蛾丝层层绑住,双双滚落在地。
巨蛾张开四翅,嘶嘶狂啸,猛地张口朝他们咬落。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斜地里冲起,“嘭”地一掌拍在那怪物的后背“骷髅纹”上,顿时将它打得四炸迸飞,甩飞出十几丈外。
许仙惊魂未定,那密密麻麻的蛾群又发狂似的劈头冲落,不等他运气挥掌,那人大喝着挥杖狂扫,火光喷涌,顷刻间又将大半吸血蛾扫荡精光。
他松了口长气,割断自己与王重阳身上的蛾丝,双双跃起,道:“多谢阁下相助!”
那人摇了摇头,放下禅杖,合十道:“应是贫僧多谢施主相救之恩。”火光彤红地照在他的身上,光头绯衣,浓眉大眼,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许仙“咦”了一声,奇道:“是你!”这和尚竟然是当年在峨眉山上救过自己一命的法海!
第246章 冰尸
火光彤红地照在那人身上,光头绯衣,浓眉大眼,似乎曾在哪里见过。许仙“咦”了一声,奇道:“是你!”这和尚竟然是当年在峨眉山上救过自己一命的法海!
法海是金山寺明心禅师的弟子。当年自己上蜀山求药,迭遇凶险,若不是法海凌空接住自己,只怕已经被小青生生摔死了。这和尚正气凛然,与峨眉七十二寺僧人截然不同。道魔各派为夺抢林灵素,围攻九老峰,或气势汹汹,逼迫葛长庚交出魔帝,各寺僧人或闭门不出,坐山观虎斗,唯有法海仗义执言,令他印象颇为深刻。
盖因此故,后来法海虽随同明心,在长江狙击他与林灵素一行,并将白素贞打得魂飞魄散,现出原身,他却始终对其难存恶感。明心虚伪贪狠,野心勃勃,所谓“降魔”,不过是为了夺取“炼天石图”与佛门领袖的虚名,而法海却似是发自内心,遵循正道。
东海一战,九死一生。他原以为法海也已葬身汪洋,想不到数年之后,竟会重逢于几万里外的北海,回想前尘,真真有如隔世。一时间心潮激荡,脱口问道:“法海长老,你……你怎会到了这里?”
法海一怔,奇道:“施主认得贫僧?”许仙急忙摇了摇头,笑道:“我认得长老,长老却未必认得我。几年前我曾随父母在金山寺听明心大师讲法,承蒙长老接待,铭刻于心。”
法海点头道:“原来如此。”相隔数年,许仙变化极大,脸上又新添了几条疤痕,他显然没能认将出来,眼睛微微一红,合十道:“师父以身正法,已入大般涅槃,贫僧若能得他妙悟之万一,便已不憾此生了。”
王重阳记挂小青,无暇多说,与法海行了个礼,又接着四下寻找,叫道:“宁姑娘?宁姑娘?”
此时蛾群几已全部扑火自焚,簌簌掉了一地,如野火熊熊,跳跃辉映。许仙借着光亮,寻遍了每一个茧袋,却始终不见小青。
王重阳心焦如焚,不住地摇头道:“糟啦,糟啦,宁姑娘若不在这里,必是已经让那些伥尸摘走,送给不夜城主吸食炁血了!”
许仙一凛,大为后悔,方才杀得兴起,竟忘了留下一两个伥尸来领路。定了定神,道:“王兄,你确定小……宁姑娘真的被封存在茧袋里?”
王重阳道:“千真万确。那日我在海上,瞧见宁姑娘坐在‘不夜城’的纸车内朝我招手,一时激动,无所防备,等上了那纸车,突被那‘不夜城主’姑侄联手所制,才发现宁姑娘也是他们的俘虏。他们将我与宁姑娘带到此地,封入茧袋,头几日,我还能听见宁姑娘的声音,后来便再也听不见了。”
法海脸色忽然一变,沉声道:“这位施主,你说的可是那日与你一同到此、身穿绿衣的女子?”
王重阳大喜,道:“正是!长老莫非知道她的下落?”法海神色古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施主,你说的这位妖女不曾被裹为人蛹,恰恰相反,倒是来此吸人鲜血的……”
两人齐齐一愣,王重阳脸色涨红,怫然道:“在下亲眼所见,岂会有假?再说宁姑娘又怎会与伥尸为伍,吸人鲜血……”忽然想起当日蓬莱山上,自己误中王文卿、蛇圣女的圈套,认定是小青将王允真剜心吸血的旧事,更是胸口如撞,呼吸不得。
法海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妖女乃是峨眉山上修行了五百年的蛇妖,贫僧就是为了降拿她,才一路追到此地的。”
当下毫无隐瞒,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原来当日东海大战,众人所乘的船舰被林灵素、李少微的“盗丹气旋”合力震碎,明心经脉俱断,法海被撞飞入海。他抓着一块浮板,在惊涛骇浪里跌宕了几个时辰,恰好也遇见了那金国小王爷的炮舰。
那时王文卿与小王爷正忙于逼问“炼天石图”之事,满船鞑子竟无人察觉他跃上船来。法海一心除灭林灵素、李少微两大魔头,为师父报仇,又知实力相距甚远,若要硬拼,不过是以卵击石。于是打晕了一个金兵,换上鞑子服装,混入人群,苦候良机。
不想林灵素与王文卿勾心斗角,几番恶斗,被困入“混金铜藤球”。好不容易找到混入船舱的机会,偏又逢林灵素、李少微联手,冲破樊笼,大战王文卿的“五行太一霓电阵”。船舰瓦解,众人纷纷落水,他也再度被抛入汪洋。
等他醒来时,林灵素、王文卿等人俱已被卷入蓬莱结界,海上除了他,只漂浮着数十具溺死的鞑子尸体。他抱着断桅浮沉了几日,将欲渴死之际,终于被渔船捞起,载回大宋。
许仙心中一动:“原来那夜他竟也在鞑子的船上!这么说,他必也听见林灵素所说的那些话了。他能找到‘不夜城’,莫非也与此相关?”
果听法海道:“说来惭愧,贫僧回到金山寺后,无心向佛,日夜记挂着如何收降魔帝,完成师父遗志。归根结底,此番大劫由我峨眉而起,终得由我佛门来平定。贫僧想起林灵素那日在船上所说的旧事,这魔头一心夺齐‘炼天石图’,他既是在金山寺里找着了敖无名留下的线索,贫僧自然也可以顺藤摸瓜,追寻他的踪迹。
“贫僧找遍了寺内塔林,终于在伏魔塔与塔林墓室里发现了敖无名残留的记述,得知当年他曾潜入‘慈航静斋’,将‘玄武骨图’上的图文拓刻在另一块龟壳上,想要以假乱真,偷桃换李。
“不想却被观照师太发觉,只得带着拓刻的龟甲逃往北海,寻找玄武。奈何观照师太也一路追到了北海,几经血战,始终甩脱不得。敖无名情急之下,便与魔门的‘不昼国主’殷纣联手,设计重创观照师太。”
许仙想起当初菌人兄妹所说,幡然醒悟。
敢情观照神尼是为了追夺“玄武骨图”盗刻的龟甲,才被敖无名与殷纣伏击,最后圆寂在距离南海几万里之外的吉塔火山。那么,殷纣又是如何从敖无名手中夺得龟甲图册的呢?
又听法海道:“天理循环,善恶有报,敖无名这等恶人,自有恶人来磨。殷纣觊觎‘玄武骨图’,暗中又与‘不夜城主’联手,合计将敖无名骗到了金山寺,震断经脉,抢走了玄武骨图。正因此故,敖无名方被我金山寺长老降伏,囚禁在寺中,从此再难为恶。
“敖无名心有不甘,终日想着脱身复仇,夺回‘炼天石图’,奈何经脉尽断,已成废人,终身未能踏出‘伏魔塔’半步。他满怀怨恨,便将毕身所学、经历,以及‘炼天石图’的线索全都刻在了隐秘之处,只盼将来有人学成,为他报仇雪恨。”
许仙点头道:“原来长老就是从这儿知道了‘不夜城’的所在。如此说来,此次道佛各派围攻‘不夜城’,也是长老的功劳了?”
法海摇头道:“那倒不是。敖无名心机深狡,说的话半假半真,焉知是否故设陷阱,引君入瓮?贫僧未能确定真假之前,不敢擅报住持,这几年来,唯有借着云游之名,按图索骥,自行探寻‘不夜城’与林灵素的下落。奈何北海茫茫,虽有敖无名的记述,却始终难以找到。直到一个月前,贫僧在海上撞见伥尸骑乘龙鲼,四处掠食,才远远地追到此地……”
许仙心想:“这和尚心思缜密,倒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王重阳忍不住插口道:“长老既是为了追寻林灵素,才到得‘不夜城’,又为何说是为了捉拿宁姑娘而来?”
法海道:“贫僧在海上撞见的伥尸中,就有这位妖女。就算是她化作灰,也不会认错,更何况相隔虽已三年,她的容貌却未有丝毫改变。伥尸掳来渔民后,总是先交由她吸血,而后才装入笼中。若非贫僧亲眼目睹,又岂敢冤枉好人?”
王重阳一时语塞。法海又道:“这些年来,江湖传言纷起,都说这妖女与林灵素、李少微两大魔头一起逃出了蓬莱,藏在北海荒僻的小岛养伤。只要能抓住这妖女,多半就能找到魔帝妖后,平定这场浩劫了。贫僧一路追踪,不想没能寻见那两大魔头,反倒被那妖女诱入此处,受蛾丝缠缚,挣脱不出。这里许多人蛹俱是人证,两位施主如若不信,一问便知。”
此时洞内火势已渐渐转小,蛾群几已死绝。百余个幸存的人蛹遍地翻滚,呻吟不绝,几个伤势较轻的,听了法海这番话,纷纷愤然响应,都说亲眼见过那绿衣女子吸人鲜血。
许仙心里突突剧跳,暗想:“难道小青姐姐体内寒毒越来越深,只能通过吸人鲜血,才能勉强压制?又或者,她早已被伥尸所咬,变成了不生不死的妖魔?”越想越是凛然,方寸大乱。
第247章 再造
许仙心里突突剧跳,暗想:“难道小青姐姐体内寒毒越来越深,只能通过吸人鲜血,才能勉强压制?又或者,她早已被伥尸所咬,变成了不生不死的妖魔?”越想越是凛然。
王重阳却依旧不信,摇头道:“这位长老,并非王某人疑心你说谎,只是当日在下也曾误信众人之言,将宁姑娘认定为杀害舍妹、剜心吸血的凶手,险些铸下大错。前车之鉴,不敢覆蹈。”
许仙定了定神,朗声道:“王兄说得不错,世间许多事情,真假难辨,就算自己亲眼所见也未必作数,只有当面对质,多方印证,才可查明是非。不管端底如何,总得先离开这儿,找到那宁姑娘再说。你们可有谁知道如何离开此地么?”此时他一心记挂小青,至于如何追回那龟甲图册与“混沌元始瓿”,反倒没那般重要了。
众人七嘴八舌,都说这地牢有如迷宫,处处都是机关陷阱,曾有十几人破茧逃离,却无一例外地惨死半途,被抬了回来。
有个矮胖汉子尖声道:“这位恩公,那不夜城主每到初一十五,必要吸纯阳之血,今日又值十五,方才这四位伥尸就是来挑纯阳人蛹,供他享用的。伥尸许久未回,他必定会再遣人来看个究竟,我们守株待兔,等他们送上门来便是……”
话音未落,上方突然传来“隆隆”之声,山壁摇震。众人一凛,侧耳倾听,那矮胖汉子脸色大变,尖声叫道:“不好啦!他们放水来淹我们了……”
“轰!”水浪喷涌,果然如白龙般从前方的甬洞里滚滚冲出。众人大哗,争相夺路而走。但转眼之间,又有六七股水龙从上方甬道迸泄而下,澎湃四撞,冲得人群趔趄翻滚。
残余的火苗顿时全被浇灭了,漆黑一片,众人慌不择路地摸黑奔逃。奈何水龙四面席卷,又急又猛,转眼间便已淹过了腰身,漫至许仙下颌。众“人蛹”全都顾不得彼此了,推搡践踏,惊呼迭起,就连他也差点被人踩倒。
混乱中传来几声尖利的鸟啼,王重阳一把攥住许仙的胳膊,道:“完颜兄,跟我来!”不容分说,将他架骑在自己颈上,大踏步朝外奔去。
他步履如飞,几个起落,便已冲出洞窟,沿着蜿蜒狭窄的甬洞急速奔掠。许仙大奇,正想问他为何对这迷宫般的地牢了如指掌,忽然听见鸟啼声声,至为熟悉,心中一动,又惊又喜,叫道:“鸟兄啊鸟兄,我还道你上哪儿追母海冬青去了,敢情你到这儿找王芋头来啦!”
前方鸟翅扑振,那只消失数“日”的海冬青果然欢鸣着撞入怀里,亲昵地啄击他的脖颈、耳颊,惹得他麻痒难当,哈哈大笑。
王重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与这一人一鸟故友重逢,心下大暖,对小青的焦虑挂念也稍有消减。
原来那日许仙大战道门各派“百尺剑塔”,被失忆的白素贞刺伤掳走后,海冬青四处飞翔,追寻他的下落,却偏巧撞见了王重阳。它想要拽着王重阳去寻找许仙,但那时王重阳一心救回小青,无暇理会,最终误中圈套,被“不夜城主”姑侄联手制服,带回了不夜城。
海冬青一路追随,从山顶的秘洞飞入地底,想方设法啄开茧袋,救出王重阳,却始终未能奏效。好在它机敏凶狠,速度远快于蛾群,在山腹里盘桓了十几日,分毫无损,反倒吞食了许多吸血蛾。加之它极富灵性,尾随着来往的伥尸,将出口路线记得烂熟。
许仙闯入地牢时,它正飞往山顶,失之交臂;发觉洪水奔泻后,立即又赶回地牢,啼鸣着为王重阳引路,不想竟撞见了主人,激动无已。
洪流轰鸣,四面八方地冲涌而至,地窟很快便已成了一片汪洋。王重阳架着许仙,随着海冬青回折穿梭,喜悦之情又渐渐被焦急所替代了。
地牢低于海平面六七十丈,涌入的激流全是冰冷彻骨的海水。通往山顶的甬道全被半尺来厚的混金闸门封住了,以两人真气之雄浑,奋力连拍几掌,亦始终纹丝不动。即便能合力震开,上方至少还有几重闸门,不等一一撞裂,早已冻僵溺毙。
两人被困在甬道顶端,无路可走,眼见着下方水面越涨越高,又惊又急。许仙急中生智,拍手道:“王兄,既然不能上天,咱们入海便是!只要能到海水灌入的闸口,便可溯游出去了。”
王重阳大喜,连声称好。当下深吸一口气,齐齐跃入水中,逆着水流的方向全速游动。
许仙原本还担心海冬青在水下不能呼吸,想要用嘴为它输气,岂料这神鹰惯于入海捕鱼,一到水中,竟如箭般窜了出去,比他们更加神速。
它在地宫半月,显然已记熟了所有路径,领着两人翩翩游动,每过片刻,便浮到水面空隙处吸上一口气,重又冲入水底。如此循环反复了十几轮,便已引他们到了最近的一处海底闸门。
两人瞥见那道闸门,心登时凉了大半。那道闸门呈圆形,深嵌在坚岩之中,也是由半尺来厚的混金制成,唯一不同的是,闸门上凿有五个半尺来宽的入水孔,仅容海冬青钻进钻出。
许仙伸手握住水孔,奋力摇震,闸门只微微晃了晃。王重阳也游上前来,连拍了十几掌,浊流滚滚,闸门仍是毫不松动。面面相觑,又是恼恨又是沮丧。
许仙念头飞转,试了许多种法子,均无作用,心道:“若‘混沌元始瓿’未被盗走便好了,有菌人和玄武相助,定可将闸门拽开。”更觉恨恨。
又想:“是了,以玄武这等凶威,能被神瓿镇在吉塔火山之下,全因‘火水相克’。阴阳五行乃天地之道,这混金闸门再过坚固,也逃不脱‘五行火克金’的定律。若能将混沌真气分化五行,层层逆炼为火属真气,或许便可奏效了!”但说来容易,此时身处冰洋之底,内外尽是万钧之水,纵能爆发出火属真气,威力也必大打折扣。
左思右想,一时技穷。水流越来越急,冻彻心骨,两人气息都耗尽,只能利用肌肤毛孔,勉强吐纳呼吸。海冬青也熬不住了,钻出水孔,箭也似的蹿向海面,过了片刻才又冲回水底,在闸门外焦急地滑翔穿梭。
眼见它张开双翼,在水里划了条太极鱼线,许仙灵光一闪,转身朝王重阳比划,在那圆形闸门上画了条“s”状的曲线,又用手掌交旋着推击两边。
王重阳明白其意,点了点头,凝神挥出一记阴阳鱼线的弧形气剑,闪电般劈在闸门上。几在同时,两人奋起神力,手掌交旋着猛击在那道弧线的两侧。只听“轰”地一声闷响,气泡狂涌,混金闸门上赫然迸出了几道裂纹。
两人精神大振,如法炮制,接连交旋猛击。王重阳纯阳真气炉火纯青,许仙的混沌真气又可随心转化阴阳,饶是那混金闸门坚不可摧,也经不住这一阴一阳两股狂猛无比的炁流连环猛击。
炁分阴阳,太极轮转,闸门上的裂缝越迸越长。拍到第七掌时,轰隆狂震,水流扑面乱涌,闸门上的四个圆孔终于被震得豁开一个大口,容得一人穿过。
两人狂喜难禁,手舞足蹈,险些呛了半口海水。当下鱼贯着钻过裂洞,一前一后朝海面游去。
此时如释重负,反觉精疲力竭,难以为继。眼看着上方亮光闪动,却仿佛始终看不到尽头,胸肺憋闷得直欲爆开来。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全都迫不及待地仰起头,双手乱拍,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海冬青扑翅欢鸣,落在他们肩头,左蹦右跳。两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忍不住纵声大笑。经过这生死存亡的惊险时刻,彼此间又觉亲密了几分。
这时忽听“轰轰”狂震,如万炮齐鸣。许仙一凛,只见霓光乱舞,炫彩流离,漫天全是层叠怒放的烟花。这才发觉雷电早已停止了,天海间却仍黑云密布,暗如长夜,唯有山顶灯火辉煌,绵延如灿灿星河。
吉时已到,婚礼多半已经开始了。
不夜城主费尽心机,将他诱入地牢,又不惜放水将所有人蛹淹死,就是为了阻止自己这位不速之客横刀夺爱。而自己若想夺娶冥王之女,当上魔帝;若想赢得李师师信赖,鼎力相助;若想找到小青,查明真相……都必须要当着魔门群雄之面,反客为主,干掉这只最大的拦路虎!
许仙攥紧双拳,杀机大作,扬眉笑道:“王兄,这儿天寒地冻,你先随我去讨杯喜酒暖暖身子,再搅他个天翻地覆,救出小青姐姐。如何?”
王重阳虽听得云里雾中,不明所以,但只要是解救小青,便无异议。点头道:“事不宜迟,完颜兄,我背你上去。”又将他驾上颈肩,御风疾掠,随着海冬青冲向山顶。
风声呼呼,他去势极快,不消片刻便已到了那“通天崖”下。只听上方鼓乐喧天,欢呼四起,有人高声叫道:“良辰已至,有请新郎新娘入殿!”
第248章 设伏
风声呼呼,王重阳去势极快,不消片刻便已到了那“通天崖”下。只听上方鼓乐喧天,欢呼四起,有人高声叫道:“良辰已至,有请新郎新娘入殿!”
通天崖与对面的连绵雪岭之间突然亮起了一片彩色的灯笼,接着又是一片,一片,再一片……凌空次第相连,仿佛一弯绚丽的霓虹飞架在山崖之间。
凝神细望,那道“虹桥”竟是成千上万股蛾丝交错粘连而成,坚韧无比。悬桥两侧的蛾绳上挂着上千个琉璃灯笼,灯未燃时,通体透明,难以察觉;此时被灯火、烟花内外辉映,流离万端。
对面雪岭金钟长鸣,欢腾如沸。数以百计的白衣人提着红灯笼,踏过虹桥,朝“通天崖”飘然飞掠,沿途抛撒出万千花瓣。落英如雨,映衬着雪山、黑云、虹桥与满天烟火,壮丽而又诡异。
海冬青呀呀尖啼,朝崖顶的“紫薇宫”飞去。
王重阳正欲随行,许仙忽然按住他的肩头,道:“且慢!”压低声音,道:“王兄,此番‘百鬼夜宴’群魔毕集,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你若想救出小青,需得答应我三件事。”
王重阳点头道:“只要能救出宁姑娘,莫说三件,三十件又有何妨?”许仙微笑道:“很好。第一,你千万记住我如今的身份,除了是林灵素唯一的弟子完颜济安之外,还是冥王殷纣指腹为婚的女婿。”
王重阳微微一怔,不知道这“冥王殷纣”何方神圣,许仙既有发妻,又为何与小青洞房?虽觉讶异,还是点了点头。
许仙道:“第二,我若与人动手,你切不可上前相助。我让你做什么,你再做不迟。若我让你与我交手,需得奋尽全力,到紧要关头再输给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唯有你我其心携手,才能救出小青。”
他满脸恳切诚挚,实则却暗怀鬼胎,生怕王重阳一时按捺不住,抢了自己风头。这小子的“先天真炁”极为纯阳刚猛,天分之高,连林灵素也忌惮三分,相别数载,焉知又有什么惊人进境?自己虽已修成举世罕有的“混沌之身”,也未见能讨得好去,事关复仇大计,容不得半点差错。
王重阳胸无城府,听得最后一句,热血上涌,又是激动又是欢喜,握紧他的脚踝,道:“许兄放心,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便是!”
许仙心下大宽,笑道:“如此就好办啦!第三……第三,嗯,这第三件事么,有兄弟你这句话,说不说也就不打紧了。咱们走吧。”
原本担心王重阳当众认出李师师,坏了大事,想要编出些谎来哄他,但话到嘴边,突然又改了主意。李师师千变万化,自有法子瞒过他,不用自己操心;倒是这女魔头阴狡狠辣,不可不防。若她敢起歹念,自己正好可以道破其身份,与王芋头联手制伏。
狂风鼓舞,两人贴着冰崖石壁极速上掠,转眼便翻过那险峭的城墙,跃入了紫薇宫。
灯火辉煌,鼓乐喧天,饶是许仙见惯了奢华热闹的景象,也被眼前这壮观的排场震得眼花缭乱。
紫薇宫共有七进,依着山势层层而上,气势恢宏。中轴大道可供三十人并行,连接九座冰雕雪琢似的大殿,与那座彩虹似的悬桥上下相对,直贯天穹。
大道两侧尽是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勾心斗角,临水而建,另有曲廊迤逦,上下相连。墙柱均由汉玉石砌成,就连栋梁、屋瓦也全都莹白如雪。处处华灯高悬,交相映射,璀璨如星河。
最高处的“通天殿”坐落于山顶的汉白玉高台上,数十股温泉从高台四周的玉凿龙头里喷薄而出,环绕着琼台玉宇,蜿蜒流泻,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山溪、湖泊,热汽蒸腾。遥遥望去,云横雾绕,霓光闪耀,直如仙境。
湖上泊着数以百计的莲花船,大小不一,有的载满了乐妓歌姬,丝竹并奏,歌声袅袅;有的则坐着力士伥尸,穿梭摆渡,将酒菜送到各处。
此时,所有的宫宇殿阁里都已坐满了宾客,觥筹交错,手舞足蹈,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许多人不愿被人认出身份,头戴各式面具,或狰狞,或滑稽,映着灯光,倒真不负“百鬼夜宴”的称呼。
王重阳扛着许仙翻过城墙,正好跃落在东南角的一座台榭上。众人见他们从天而降,纷纷转头望来。
许仙不愿有人认出王重阳,右手一张,凌空夺过一人的牛头面具,戴在他脸上,笑道:“我这位朋友相貌丑陋,不敢惊扰了新娘子,借面罩一用。”
众宾客识得这位瘸腿少年就是近日来横空出世的魔帝传人,无不轰然大哗,又敬又畏。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只道王重阳是他随手掳来的伥尸,当作坐骑戏耍。
许仙有意引起众人注意,运足真气,高声道:“各位,叨扰了。在下来迟一步,却不知座位在哪里?”声如惊雷,顷刻间盖过了所有鼓乐喧哗,震得众人怵然一惊,漫山俱静。
忽听海冬青呀呀尖叫,山顶传来一阵沸腾似的欢呼:“帝尊陛下!我们在这儿,在这儿!”循声细望,却是胡三叔等人倚着“通天殿”的栏杆,不住地张头探脑,遥遥挥手。
许仙哈哈一笑,骑着王重阳冲上那条凌空飞架的“虹桥”,御风飞掠。见他去势如电,转瞬间就跃上了峰顶,下方登时又响起一片惊呼。
“通天殿”共七层,屋顶呈八角形,重重高上,形如宝塔。七层琉璃瓦倒映着漫天烟火与滚滚黑云,忽紫忽红,忽橙忽碧,庄严雄伟中又带着几分诡谲妖艳。
虹桥恰好抵在大殿正门。胡三叔等人挤在门前的平台上,早已等得心焦,眼看他安然回返,大喜过望,纷纷抢上前来,一边七嘴八舌地问他去了哪里,一边簇拥着朝殿里走去。
通天殿仅容“帝、神、母”级别的贵客进入,守卫认得是他,不敢阻拦,忙提灯引路。
殿内灯火通明,歌舞翩翩。三十二张白玉桌按八卦方位分列周围,李师师、金兀术、黑山姥姥、南极炙天烈焰圣母、九鼎老祖……等凶魁正齐聚一堂,有的交头接耳,低声谈笑;有的自斟自饮,面无表情。
眼见他骑在一个牛头人肩上,领着十几人昂然而入,众人全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转头注目。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突然凝滞了。许仙心里突突剧跳,呼吸如堵,也不知是悲怒、悔恨,还是得意。
这殿中众人,无一不是跺一跺脚山河变色的大魔头,他年幼时便已如雷贯耳,更不知曾幻想过多少次,凭着自己一人之力将他们尽数诛灭。想不到天意弄人,自己非但未能证道成仙,反而沦落魔道,和这帮凶徒共列同席!
正五味交陈,忽听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桀桀怪笑道:“今日是我神门不夜城主大喜的日子,阁下骑着牛头,阴阳怪气,莫非是从阎王殿跑出来寻晦气的小鬼么?”
许仙脑中“嗡”地一响,怒火登时直贯头顶。说话那人坐在东侧,干瘦矮小,草笠青衣,背着一口大铜锅,赫然正是当年在峨眉山上拦路逞凶,连杀王六、铁九的“玄龟老祖”宋堇!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除了赵官家、程仲甫、金兀术,这老贼算得上是他最痛恨的人了,若不是李师师及时传音示意,他险些便一跃而起,一掌将老贼的天灵盖拍得粉碎。
海冬青尖啼着扑落在他的肩头,振翅睥睨。许仙强捺怒火,摸了摸它的头颈,森然一笑:“老子骑着青牛游玩天河,踩死了一只想当绊脚石的老乌龟,来得迟了,莫怪,莫怪。”
玄龟老祖被他那双浸满仇恨的虹彩双眸盯视,心中陡寒,泛起从未有过的恐惧之意,挖苦的话挤到了嘴边,竟怎么也蹦不出来。看着这小子骑着牛头人招摇而过,又隐隐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更觉不安。
洛原君轻摇羽扇,笑道:“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道完颜兄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原来是骑着青牛,和织女逛天河去啦。却不知有没有遇见王母,棒打鹊桥?”
与他视线相交,连忙偷偷朝右边使了个眼色,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传音道:“完颜兄,家姑天威,有如王母。抢亲之事,洛某只能帮你到此了,若让她瞧见那只寒冰玉花镯,千万别说是我送给你的。多谢,多谢!”
许仙一怔,这才发现他右侧坐了一个满头金花、颈上、手腕挂满了银环的白衣女子,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看不出半点喜怒。想来就是传说中至为神秘的金花娘娘了。
正欲答话,殿外传来一声金钟,管弦尽消,烟花俱散,有人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入殿交拜天地!”
漫山登时安静下来,只有那数百名提着红灯笼的白衣人一边抛撒花雨,一边念经似的嗡嗡吟唱,踏着虹桥向大殿飞来。队列中央,高高坐着两个红衣人,一个朱帽长袍,脸色惨白如雪;一个霞帔凤冠,面纱迎风鼓舞,想来就是那“不夜城主”与他的新娘了。
第249章 混沌
队列中央,高高坐着两个红衣人,一个朱帽长袍,脸色惨白如雪;一个霞帔凤冠,面纱迎风鼓舞,想来就是那“不夜城主”与他的新娘了。
许仙忽然有些后悔:“也不知新娘长得什么模样?如果是个吸血病痨鬼,我当着魔门众人之面抢亲,弄假成真,岂不冤枉?但那冥王既将白姐姐误认作他的女儿,想来总有几分相似,不至于太过丑陋……”想到白素贞,心中又刺痛如针扎,暗想:“罢了罢了,管她西施东施,只要能助我报仇雪恨,娶了又有何妨!”
只听大殿东北侧“当”地一声脆响,酒杯落地,一个满头银发的黑衣老者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左袖空空荡荡,只剩一臂,枯爪似的右手颤抖着指向新娘,又是狂喜又是悲伤,想要说话,泪水却从碧绿的双眼里汹汹涌出。
冥王殷纣!许仙一凛,陡然醒过神来。
方才殿内人多语杂,这怪物佝偻着背独坐在暗处,一时竟未察觉。瞧他满脸肌肉僵硬,神色古怪,便连见了自己,也愣怔怔地不闻不顾,和先前疯疯癫癫的模样判若两人,想必是中了什么蛊毒。
果听李师师细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许官人,大戏已经开唱啦,快快就座罢。你的岳丈大人中了奴家的‘傀儡虫’,我叫他往东,他绝不会朝西,只管放心。”
那妖女一袭白衣,银簪素颜,笑吟吟地端坐在大殿东南角,虽是普通奴婢的妆扮,却如暗夜明珠,熠熠生光。秋波流转,传音续道:“是了,你抓到那贼子了吗?该不会就是这位牛头人吧……”扫过王重阳的面罩时,笑容突然一僵,似乎认出他是谁来了。
好在此时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对翩翩掠近的新人身上,王重阳又只顾探寻小青的踪迹,未曾留意。
许仙心道:“既被这妖女看穿,索性坦然承认。有了芋头做帮手,料她也不敢再动歪念。”
当下传音道:“王兄,你随三书到殿侧入座,在听到我号令之前,切不可妄动真气,打草惊蛇。”不等他回答,已凌空翻落到李师师身旁,端起酒杯,粲然一笑,附耳道:“师师姐姐,我没找到贼子,却将你的好徒弟给带来了,你该怎么感谢我?”
“你想奴家如何相谢?就怕许官人贼心虽大,贼胆却小……”李师师眉梢轻轻一扬,凝视着斜侧入座的王重阳,似笑非笑,“倒是我这徒儿痴痴傻傻,胆大包天,你这么早带了他进来,就不怕搅了自己的好事?”
她弦外有音,似有所指,不及细想,殿外忽然唢呐高吹,欢呼四起,那两行白衣人终于提着灯笼掠入了通天殿。
红光晃动,花雨缤纷。欢腾声中,展子夜已牵着新娘翩然落在殿心。灯火红艳艳地映照着两人的衣裳,在这素白如雪的大殿里,有如两团燃烧的烈火。
展子夜举起右手,转头环顾,等到喧哗声渐渐转小,方微微一笑,道:“北海荒僻极寒之地,能有这么多英雄、前辈齐聚一堂,实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在下展子夜,先向各位长辈和好朋友拜谢了。”朝众人长揖行礼。四周登时欢声雷动。
他斜眉长眼,长得倒也清秀,只是皮肤惨白,在灯光下泛着青瓷似的光泽,双眸阴冷深邃,就连嘴带微笑时,也似不带丝毫表情,让人望之心生寒意。
许仙暗觉奇怪,这厮既是魔门的“光明左使”,修炼的当是纯阳刚猛的真气,为何却偏生阴惨惨如死人,又养了这么多专吸人鲜血的伥尸?
李师师似是知他心中所思,微微一笑,传音道:“许官人,展子夜的父亲展光耀修得原是‘阳极真炁’,传给他独子的原也是纯阳之道。只是当年殷纣与‘不夜城’闹翻后,忽然发疯似的连杀数十人,又咬了尚且年幼的展子夜一口,令他感染尸毒,终身不愈,所以才必得吞吸活人之血,平衡体内阴阳之炁。”
许仙恍然大悟,想起法海先前所说,心道:“苟以利合,必以利分。殷纣与展光耀闹翻,多半是因为从敖无名那儿抢来的‘玄武骨图’拓本。此番和亲,只怕也是各怀鬼胎,惦记着彼此的另外半份龟甲图册。”
又听黑山姥姥叹了口气,柔声道:“不夜城已经有好多年没这般热闹啦。大家都说,‘圣城兴,则神门兴;圣城败,则神门败’。今日能借着小侄大婚,重聚神门,真是可喜可贺之事。只盼大家喝过这不夜城的喜酒,神门又能如日出东方,永远不落。”
她双目虽盲,却难掩其美,清柔婉转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更有种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的感觉。眼白翻动,转头朝殷纣“望”去,说道:“冥王,我们展家与你一南一北,一阴一阳,同治圣城几十年了,一直亲爱有加。光耀在世之时,更曾与你指腹为婚,定下了百年之盟。若不是奸人挑拨陷害,你我两家也不会反目成仇,神门更不至四分五裂,一至于今。解铃还需系铃人,如今你我再结亲家,破璧重圆,不止是殷、展两家之幸,更是圣城之幸,神门之幸。这第一杯喜酒,就由奴家代众人敬你罢。”
大殿内外又是一阵欢呼。她举起酒杯,遥遥指向殷纣,殷纣却依旧悲喜迷惘地盯着新娘,张大嘴,老泪纵横,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李师师轻轻握住许仙的手掌,传音道:“许官人,该你出场啦。我说什么,你便跟着说什么。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想掀翻赵宋狗皇帝,为你父母报仇,今日就必须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物,登上神门天帝之位。无论是谁,敢挡在你的面前,你就将他连根铲除……”
许仙热血汹涌,反握住她的手掌,正欲拔身而起,忽听一人淡淡道:“且慢。”四周登时静了下来,纷纷朝殿西望去。说话之人金花银饰,蒙着雪白的面纱,正是魔门五母之一的“金花娘娘”。
黑山姥姥手指一僵,秀眉微蹙,声音却温柔依旧:“金花姐姐,你千里迢迢来此贺喜,奴家感铭在心。只是主宾有序,不知能否等奴家与冥王敬过这杯酒,再说祝贺之词?”
金花娘娘摇头道:“北海是融冰妹妹的属地,妾身岂敢喧宾夺主?只是男婚女嫁乃至大之事,你和冥王两家又是我神门左右护法,既称几十年前便已指腹为婚,不知能否能取出当时信物,让大家看个究竟?”
黑山姥姥俏脸微变,四周哄然,金兀术忽道:“金花娘娘说得不错。天地之盟非同儿戏,当有信物为证。冥王执着武道,浸淫阴极神功,已入唯我之境,我们与他虽是故交,也难得说上几句话,不知他所思所想。但我们同门同辈,他的千金,就如同我们的女儿。如此大事,总得弄得明明白白才是。”
他说得轻描淡写,言下之意却再明白不过,冥王发疯,单凭着展家一面之词,难以让人相信殷纣当年真将女儿许配给了冤家对头。
众白衣人脸色涨红,无不愤慨,忌惮他黑帝的身份,又不敢发作。展子夜与殷纣却听若惘闻,一个似笑非笑地凝望着“未来岳丈”,一个则神情古怪地盯视着将欲出阁的女儿。
黑山姥姥冷冷道:“黑帝陛下是说我们撒谎骗亲了?既敢如此指责,想必有如山铁证,不如亮出来,让大家弄个明白。”
金花娘娘淡淡道:“融冰妹妹别生气,黑帝想必也和大家一样,都听过一个传言。据说冥王初得千金时,喜难自禁,将神门某人所送的一对‘寒冰玉花镯’作为信物,与他订下了娃娃亲。这对镯子采自北海海底的‘寒冰沉梦玉’,举世罕有,其中一只,此刻就在新娘的左腕上,合二为一,便可扣为一只‘并蒂花镯’,宁可共碎,不可相离。”
殷纣听到那“并蒂花镯”四字,脸上忽然一颤,目中精光大盛。众人转头望去,果见新娘的皓腕上戴着一只纤尘无染的淡绿玉镯,镯身随着所雕的花枝弯曲回旋,冰晶通透。
黑山姥姥双颊晕红,惊疑恼怒,似是也有些难以断定。众宾客见了,更加心疑,哄声四起。
许仙心下更无怀疑,敢情洛原君真是冥王指腹为婚的女婿,金花娘娘此番也是有备而来了。但想到这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对李师师一见情迷,竟将如此重要的信物也随手送了自己,而自己偏又稀里糊涂地被人盗了去,不由得满嘴苦水,也不知是懊恼,还是滑稽。
黑山姥姥冷冷道:“金花姐姐如此言之凿凿,想必也曾亲眼见过另一只镯子了?怎么还不拿出来让大家一饱眼福?”
“主人有请,我们做客人的又岂敢不从?”金花娘娘眼波流转,凝视着洛原君,示意他取出来。
洛原君脸色涨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笑着道:“姑姑,我……那个……”正自挠头嗫嚅,却听金兀术道:“这镯子既是婚约信物,自是事主才有,姥姥问金花娘娘,岂不是强人所难?”
四周轰然大哗,只见金兀术推案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只玲珑剔透的寒冰玉花镯,高高举过了头顶。
第250章 激斗
金兀术推案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只玲珑剔透的寒冰玉花镯,淡淡道:“当年冥王喜得千金,本王送他这对镯子,本是寓意‘如花似玉,千金难求’,承蒙冥王青睐,以此为信物,还我一只,以作两家婚嫁之约。谁知时隔三十余载,竟传出了冥王与展城主结亲的消息,本王震愕难信,特带犬子来问个究竟。谁真谁假,谁是谁非,还请今日在场诸位做个评断。”
众人哄然大哗,许仙陡然一震,惊怒交迸。难道先前从他眼皮底下抢走这只镯子,又将他引入地牢的黑衣人就是这兀术老贼?
殷纣的目光也终于从新娘移到了金兀术手中的玉镯上,指尖忽然一抖,浑身骨骼“格啦啦”地响动,脸容竟似瞬间扭曲了,碧绿的双眸更如鬼火喷薄,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金兀术!”金花娘娘再也按捺不住,“嘭”地一拍玉案,起身喝道,“这只寒冰玉花镯明明是我洛家之物,怎会到你手中!”
她身后的众西凉女子也霍然拔剑,齐声娇叱。一时间满殿寒光闪动,喜庆尽消。
金兀术却视若不见,拉起身边的狐裘少年,将那玉镯放到他手中,淡淡道:“冥王兄,犬子完颜昭,虽比令千金小了十余岁,却也算得上聪慧果敢。自小随老夫出征,历练文武之道,在我大金诸位王室子弟里,一直被视作年轻一代的领袖人物。今日带他到此,也是望能履践当年之约,与令千金喜结连理,振我神门,共同成就一番大业。”
许仙这才发觉那狐裘少年眉目英挺,赫然竟是当年与王文卿一同出海,寻找蓬莱的金国小王爷!但那小鞑子明明已被蓬莱罪民当作青龙人祭,惨死在了自己面前,又怎么可能完好重生?
念头飞转,旋即明白。这老贼野心勃勃,一心扶持儿子接顶大业,当年遣那完颜昭出海,必是为了让他寻得“白虎皮图”,扬名立功,以便他日登上魔帝之位。谁想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只好找了容貌相似的替身,来冒充死去的儿子,继续作他霸业的傀儡。
当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金兀术,你手中这块玉镯是真是假姑且不说,但这个草包却是千真万确的假货。你的儿子完颜昭几年前就已死在了青龙肚里,林帝尊、李天后,还有蓬莱山里许许多多的人都可为证。你找这么个假货来骗亲,就不怕天打雷劈,断子绝孙么?”
众人哗声更盛。“完颜昭”神情陡变,手脚不住地发抖,金兀术倒是面不改色,淡淡道:“阁下假冒我大金国的济安太子,居然还敢含血喷人,贼喊捉贼,胆子还真不小。我倒想问问在场的各位朋友,究竟是你这不明来历的无名小贼认得谁是完颜昭呢,还是完颜昭的生身父亲、神门黑帝兼大金国都元帅分得清真假?”
金花娘娘冷笑道:“是真是假你自然分得清,但有没有以假充真,就只有你心知肚明了。要想证明这位‘完颜昭’是不是你的儿子,简单得很,只需当着众人之面滴血认亲,不就立刻水落石出了么?”
许仙只道金兀术会推诿抵赖,谁知他二话不说,拔出弯刀在掌心一划,将鲜血淋漓滴落在金盘内,又握住那“完颜昭”的手,划了道血口。血珠在金盘里滴溜溜转动了好一会儿,渐渐融成了一片。
殿内登时安静了下来,金花娘娘也一时语塞。
许仙大奇,暗想:“是了,这老贼定是早已料到此节,将假‘完颜昭’体内之血提早换过。”但他从小长在医药世家,生知换血之难,就算金兀术真有这等本事,又从何处找来这么多与自己相融的鲜血,换入这假货体内?
黑山姥姥此时反倒镇定下来了,淡淡道:“我们今日齐聚一堂,可不是来看黑帝陛下父子认亲的。就算他真是你的骨肉,又便如何?谁是冥王指腹为婚的女婿,问问他本人,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众人纷纷朝殷纣望去,心头俱是一凛。
灯火辉煌,他依旧木愣愣地瞪着“完颜昭”手中的玉镯,涨紫的脸却已彻底扭曲了,变幻着痛苦、愤怒、悲伤、懊悔、仇恨……种种神色,右拳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浑身颤抖,似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奇怪,”李师师妙目中闪过一丝惊讶,蹙起眉尖,“傀儡虫已经控制不住他的神识了。许官人,你要小心……”
话音未落,殷纣黑衣忽然朝外一鼓,振臂狂吼。
众人脑中嗡地一响,气血翻涌,灯笼登时“嘭嘭”炸灭了,大殿内陷入一片黑暗。胡三书等人不由自主地朝后趔趄跌退,就连许仙也被那狂飙似的气浪震得呼吸不畅,坐立不稳。
混乱中,只听气浪如飓风狂舞,随着冥王恐怖的狂啸声忽东忽西,所到之处,桌案尽碎,惨叫迭起,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手舞足蹈地撞飞出殿外。
众人大骇,金花娘娘喝道:“冥王疯啦,快一齐将他制住。”人影交掠,又听一阵气浪激撞的震响,惊呼连连,接着“嘭”地一声巨响,大殿摇震,尘土簌簌,仿佛整个紫薇宫都应声崩塌了。然后只剩下了殷纣凄烈不绝的狂啸,听得众人毛骨悚然。
等到灯火重新亮起时,只见殿内桌案碎裂,杯盘狼藉,冥王右掌与金兀术左手紧紧相抵,后背、左胸、头顶则被金花娘娘、黑山姥姥等人制住,身边则横七竖八倒了几十人,鲜血溅得四处一片殷红。
众人趔趄着爬起身,惊魂未定,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许仙却凝神感应,“看”得历历分明。
在这短短瞬间里,冥王除了旋风般击毙四十三人之外,与魔门十几位“帝、母、神”级的绝顶高手几乎全都交了手。玄龟老祖等人被他一掌震飞,楚柏元也只接了七掌便招架不住。若非金兀术强行对住他的手掌,金花娘娘、黑山姥姥、花神姥姥三大高手合力,亦未必能封住他的穴道。
殷纣虽被封了九处要穴,动弹不得,却怒火欲喷地瞪视着金兀术,恨不能扑将上去将他生吞活啖,一遍遍地厉声狂吼:“是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脸上倏然淌下两行血泪,目眦尽裂,狰狞如鬼。
新娘似乎已吓得呆了,躲在展子夜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仙更觉奇怪,暗想:“常人见父亲被围攻,纵不上前拦阻,也必出声哀求,她不言不语,是另有隐情,还是别有目的?”
展子夜扶住新娘的肩膀,淡淡道:“姑姑,各位前辈,冥王是我不夜城的贵客,更是展某的泰山大人。他走火入魔已有多年,难免偶有失控,还请众位海涵,将他放开。”
黑山姥姥松开手,柔声道:“黑帝陛下,冥王见了你所谓的‘信物’,不喜反怒,不知是何道理?他口口声声说你杀了人,不惜和你拼命,不知你杀的又是他哪位挚亲?”
金兀术皱着眉头,冷笑不语,却听新娘颤声道:“是他……是他杀了我妈妈!这对寒冰玉花镯不是我婚约的信物,而是……而是我爹爹送与妈妈的礼物。当年有人趁着爹爹不在,闯入家中,将我们母女一齐掳走了,又当着我的面,杀了……杀了妈妈……”说到此处,已是双肩颤抖,泣不成声。
众人大哗,金兀术脸色陡变,惊怒交迸地望了眼手上的镯子,一时间竟无从辩白。
许仙心念一动:“是了!难道这老贼也是上了别人的恶当,有苦说不出?”忽然想起先前洛原君曾将这镯子送与自己,撺掇抢亲,更是“咯噔”一震,怒火上冲,蓦然转头朝他望去。
却见洛原君怔怔地盘坐在地,与金花娘娘对望了一眼,脸色忽红忽白,恼恨惊讶中又带了几分庆幸,显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好!好一个借花献佛,送赃嫁祸!”金兀术怒极反笑,猛地一掌击落,将石案拍得粉碎,目光如利电般环扫众人,最后凝顿在那新娘的红头罩上,森然道,“殷姑娘,我若真是当年掳杀令堂的凶手,又岂会如此之蠢,拿着令堂的镯子作为婚约信物,挑衅令尊?这镯子是婚礼之前,有人拉在本王屋里的。留下镯子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黑帝陛下既这么说,便是承认自己从未与冥王有过结亲之约了?”黑山姥姥嘴角泛起嘲讽的冷笑,眼白翻动,朝金花娘娘“望”去,“姐姐方才言之凿凿,声称这对寒冰玉花镯是你洛家之物,不知又怎会落到黑帝陛下的屋中?”
金花娘娘神情微变,正欲回答,洛原君已苦笑着拍了拍衣裳,起身道:“家姑所言非虚,这只镯子在我洛家确有十来年了,但据我所知,乃是有人抵押在我西凉铺子里的典当物,过了这么多年,始终未曾赎回。姑姑听说冥王嫁女,有意结亲,就让洛某带着这只玉镯作为聘礼。只是……咳咳,只是在下见了完颜公子的侍婢抱琴,一时情迷心窍,就拿镯子与他交换了……”
满殿哄然,纷纷转头朝许仙望来。
第251章 灵珠
情势急转而下,方才还是众人眼中香饽饽的寒冰玉花镯,此刻竟成了谁也不愿接手的烫山芋。
海冬青立在许仙肩上,呀呀尖叫,振翅欲飞。许仙心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师师既知冥王有半卷‘玄武骨图’,这帮魔头未必就不知晓。他们参加‘百鬼夜宴’,名为贺喜,实际上却多半各怀鬼胎,为此而来。要想夺占魔帝之位,就得借着抢亲之机,浑水摸鱼,反客为主,彻底将他们慑伏。”
念头飞转,从容不迫地浅啜了一口酒,道:“洛公子说得不假,他确实拿这只镯子和我交换侍婢了。不过,在洛公子将它送与我之前,我见也没见过这只玉镯;当年那凶手杀死冥王夫人,夺走镯子时,在下更还未曾出生,又如何知道这其中的种种曲折?更何况这镯子到我手中还不足一个时辰,就连同我的衣物,被一个身穿黑衣的贼人夺走了。若不是为了追拿此贼,我也不至迟到了这么久……”放下酒杯,笑嘻嘻地环顾众人,道:“但我想,要想揪出此人么,倒也不难。”
众人听他胸有成竹,侃侃而谈,不由全都静了下来。展子夜道:“完颜兄请指教。”
许仙道:“有人既如此煞费苦心,将镯子从我眼皮底下盗走,又送入了完颜兀术的屋里,他就算不是凶手,也定是了解镯子来龙去脉的知情人,此其一。此人既能从我屋里盗走镯子,必已知道洛公子将它转送给了我,而知道此事的,除了我与洛公子双方,就只有贵地的迎宾使了,此其二。此人盗走镯子后,能轻车熟路甩脱我的追击,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入完颜兀术的屋内,必定对‘不夜城’了如指掌,此其三。我思来想去,普天之下,符合以上这三个条件的,就只有展城主你了。”
满殿登时一片死寂,没想到他竟把矛头直指东道主。
过了一会儿,众白衣人方如梦初醒,争相怒喝道:“大胆狂徒,不夜圣城,大喜之日,岂容你空口无凭,含血喷人!”“臭小子,我还说是你自己监守自盗,将镯子藏入黑帝屋里,栽赃构陷呢!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李师师也似颇为惊讶,似嗔似恼地凝视着他,传音道:“许官人,奴家早说过啦,我说什么,你便跟着说什么,切不可擅自做主。你一口咬定盗走镯子的黑衣人就是金兀术,岂不甚好?何苦将自己立为众矢之的,助他脱身?”
许仙只当没有听见,笑道:“诸位想要证据还不简单?我被盗走的衣物中,除了这只镯子,还有半卷龟甲图册,刻着‘玄武骨图’上拓来的心经。展城主让大家搜上一搜,不就一清二楚了?”
听得“玄武骨图”四字,金兀术、翁鹤松、黑山姥姥等人果然脸色齐变,众人更是哄然大哗。
展子夜双眸却依旧沉静如古井,看不出半点表情,淡淡道:“‘玄武骨图’藏在南海瀛洲,由慈航静斋世代镇守。敢问阁下是如何瞒过天下人耳目,窃据得如此宝物?”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轻巧巧将话头拨了回来。
许仙哈哈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展城主当着神门众兄弟之面,又何必如此充愣装傻?这份‘玄武骨图’乃是当年‘九头龙王’敖无名从慈航静斋里偷偷拓出来的,他被观照神尼一路追至北海,亏得令尊与冥王出手相助,才重创了那老尼姑,逃出生天。敖无名为表感激,将‘阳极护法’之位传与令尊,却将半份‘玄武骨图’的拓图送给了冥王。
“谁知令尊觊觎‘玄武骨图’,妒恨交加,竟设计陷害了敖龙王,将他出卖给金山寺的和尚;又趁着冥王出游,潜入他家中,掳走了他的妻女,逼问不成,又杀了他的妻子灭口,这才惹得冥王发疯狂怒,独闯不夜城,大开杀戒,神门也因此分崩离析……
“事过境迁,你只道此事天知地知,冥王疯疯癫癫,已经忘了从前,就设下‘百鬼夜宴’,昭告四海,说要践诺婚约,迎娶冥王女儿为妻。嘿嘿,你千算万算,不就是强取豪夺,为了那半张拓本骨图么?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冥王早就将女儿嫁给我啦,这半卷骨图就是他老人家送与我的嫁妆!”
这些旧事魔门众人或有耳闻,听他这么半真掺假地说来,都觉丝丝入扣,无懈可击,一时间哗然不绝,听到最后一句,更如炸开锅般沸腾起来。
黑山姥姥再也按捺不住,银铃般格格脆笑,摇头道:“阁下信口雌黄,好大的胆子。既然此事天知地知,你又何从知晓?冥王既然疯疯癫癫,又为何要将最为心爱的女儿与‘玄武骨图’一齐送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许仙夹了一片酥皮鸭送入海冬青口中,悠然道,“是真是假,咱们当着大家的面,问问冥王不就知道了?”
群雄纷纷朝殷纣望去。他兀自狂怒悲愤地瞪着金兀术,满脸涨紫,喉中赫赫嘶吼,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
许仙高声道:“岳父大人,小婿一时大意,被奸人盗走‘玄武骨图’,又险些累得娘子为他骗娶,万请恕罪。”李师师樱唇翕动,默念咒诀,殷纣身躯一震,僵凝了片刻,朝他缓缓转过头来。
展子夜淡淡道:“冥王神上,殷展两家原是世交,误受奸人挑拨,险成仇雠。几十年来,展某日思夜想,为的便是查明真相,了却恩仇。承蒙令爱垂青,许以终身;又蒙冥王慧眼,尽弃前嫌,才有了这神门同庆的大喜之日。今日英雄毕集,正是你我翁婿齐心携手,找出当日嫌凶的大好时机,还请冥王洗心凝神,不要受奸人挑唆蛊惑。”
两人针锋相对,都已将对方直斥为奸人。殷纣皱着眉头,木愣愣地瞪着展子夜,又望了望许仙,目露凶光,迷茫狂乱,似是没认出他们是谁。
李师师叹了口气,传音道:“许官人,奴家已尽全力,奈何冥王被镯子激怒本心,‘傀儡虫’完全镇不住啦。若是他发起狂来,你可千万要听我指挥,不可再擅自胡来啦。”
许仙一凛,却听翁鹤松顿了顿桃木杖,捋须道:“两位各执一词,听来都有些道理,偏偏冥王急怒攻心,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谁是谁非。展城主,既然你说冥王的女儿垂青于你,不如让新娘子亲启金口,一证真假。”
众人轰然称是。
许仙笑嘻嘻地端起酒杯,若无其事,心里却突突打鼓,暗想:“只要那新娘开口说我半句不是,我就凌空弹指,先将她震晕了,激怒冥王,再搅乱浑水,出其不意杀了这姓展的小子。”右手毕集真气,蓄势待发。
大风鼓舞,新娘子衣裙如飞,红头罩贴着脸颊猎猎翻卷,雪白尖巧的下巴时隐时现。虽瞧不见她的神情,但从那不时滑落的泪珠与颤抖的双肩,也可猜出她仍处于极大的悲痛与恐慌之中。
展子夜伸手想要扶她,她却蓦地朝后一缩,连退了几步,颤声道:“我……我不知道!”
满殿哗然,众白衣人想不到她竟突然改口,无不惊怒交迸,许仙亦大感意外,松了口长气。
展子夜苍白的脸瞬时涨红,又渐渐惨白如纸,沉声道:“殷姑娘,当日你明明亲口允诺,要与展某同结百年之好,为何今日竟忽出此言?”
新娘子摇了摇头,凄然道:“展公子,你救过我一命,待我很好,我心怀感激,才答应做你妻子。但现在我……我实在难以断定,你与这位完颜公子哪位说的才是事实。如果当年杀死我妈妈的,当真是令尊,我又岂能以身侍仇?你若是问心无愧,就当着众人之面,证明不夜城里的的确确没有那半卷‘玄武骨图’。”
群雄嗡嗡议论,楚柏元高声道:“展城主,身正不怕影斜,有这么多人替你为证,怕他怎地?让他们掘地三尺,搜个底朝天便是!”大殿内外登时响起潮水般的附和声。
正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更何况关系到人人梦寐以求的“玄武骨图”?众宾客慷慨激昂地争相起哄,看似公允,实则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
灯光摇曳,忽明忽暗地照着展子夜那双鬼火般闪烁的眸子,他又是吃惊又是悲伤又是愤怒地瞪着新娘,嘴角抽搐,忽然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凄厉怪叫,激得众人汗毛直乍,喧哗顿止。
展子夜浑身颤抖,越笑越尖利,越笑越大声,泪水沿着阴森惨白的脸颊潸潸而下,衣裳随之猛烈地鼓舞起来,银光滚滚,酸风刺目。
李师师传音道:“许官人小心,他的‘阴极真炁’已炼至第九重,一旦被他指尖戳入,炁血僵凝,尸毒攻心……”话音未落,展子夜双手忽然化如尖爪,厉笑着朝新娘子当头抓下。
第252章 香销
李师师传音道:“许官人小心,他的‘阴极真炁’已炼至第九重,一旦被他指尖戳入,炁血僵凝,尸毒攻心……”话音未落,展子夜双手忽然化如尖爪,厉笑着朝新娘子当头抓下。
许仙本能地聚气曲指,便欲将酒杯弹掷而出,电光石火间又闪过一个念头:若由得这厮拍死新娘子,自己恰可坐实“冥王女婿”之位,替“妻”报仇,震慑群雄……却听“嘭”地一声,那新娘已一掌和展子夜对了个正着,微微一晃,旋身飞到了几丈开外。
众人惊呼四起,没料到她看似弱不经风,竟能挡得住这雷霆一击。新娘右手举起一卷龟甲图册,颤声喝道:“‘玄武骨图’在此,展子夜,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满殿大哗,除了李师师、金兀术、王重阳等十几个顶尖高手外,无人瞧清她究竟是如何从展子夜怀中夺走这卷骨图的,动作之快,直如鬼魅。
许仙又奇又佩,心下凛然:“这新娘子阴极真炁之强,丝毫不下于姓展的小子。神门卧虎藏龙,要想夺得魔帝之位,可不能妄自托大了!”
展子夜厉声长笑道:“展某有眼无珠,还有什么话可说?殷姑娘,你当日假装受伤,惺惺作态地与我报恩结亲,就是为了这半卷‘玄武骨图’,是也不是?你若开口讨要,展某送了你又有何妨?何须苦心孤诣,设下这等害人害己的圈套?嘿嘿,你以为这些人见了‘玄武骨图’,还会放过你么?”衣衫猎猎,周遭旋风狂舞,脸上、双手已结了一层薄冰,白得近乎透明。
新娘子高声道:“这半卷‘玄武骨图’我和爹爹早就不想要啦!我十岁时便对着紫薇星起誓,谁能杀了害死我妈妈的凶手,就嫁与谁为妻。誓言既出,岂能更改?今日无论是谁,只要能为我妈妈报仇雪恨,砍下凶手的人头,我便将‘玄武骨图’作为妆奁,嫁作他的妻子……”
大殿内外轰然大哗,忽听有人叫道:“殷姑娘,如果为你报仇的人已经有了妻子,却又不想休妻,如何是好?”说话那人锦衣裘帽,络腮胡子,长得倒也威武挺拔。
众人忍俊不禁,哄笑道:“文殊菩萨,你要休妻,就不怕被胯下的母狮子活活咬死?”“菩萨,娶妻生子这等事留给我们凡人,您还是老老实实地吃斋念佛去吧!”
原来此人叫段文书,原是大理武官,娶了公主为妻,极为惧内,众人取“河东狮吼”的典故,又以其名字谐音,给他起了绰号“文殊菩萨”。
新娘子却又高声道:“段将军,你休不休妻都不打紧,只要能替我报仇雪恨,殷越男甘愿为你婢女,一辈子做牛做马!”
群雄闻言一片骚动,更加跃跃欲试。忽听黑山姥姥格格大笑,震得众人心头一凛,悲楚莫名。
她眼白翻动,“环顾”众人,柔声道:“各位好朋友,不知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想喝红喜酒呢,还是吃白丧宴?”
金花娘娘淡淡道:“融冰妹妹这话就有些奇怪啦,冥王嫁女,我们自然是来喝喜酒的,只是新郎倌是谁,尚不知道罢了。难不成当年杀死冥王夫人的凶手,当真就是令兄?所以只有先吃了你们展家的白丧宴,才喝得了殷家的红喜酒么?”
四周喧哗如沸,黑山姥姥俏脸涌起妖异的桃红,正待接话,却听展子夜厉声大笑道:“姑姑,别再和他们废话啦!你道他们真想分清是非曲直,找出凶手么?来者都是客,去留各随心。众位,今日酒宴到此为止,谁若不想与我展某为敌,可以立即离开不夜城,绝不阻拦。但三声鼓响之后,还留在这里的,就别怪我展子夜不念宾主之谊了!”
“咚——”忽听远处城楼上传来一声闷雷般的鼓响。霎时间,漫山又全都安静了下来,掉针可闻。
檐角风铃激响,灯火明灭。不知何时,山顶的云雾已随着狂风层层弥散,笼罩了整个紫薇宫。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阴晴诡谲,原本热闹喜庆的婚礼大殿仿佛突然成了阴森肃杀的古庙荒刹。
玄龟老祖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怪笑道:“老祖打了半辈子光棍,也该娶亲啦。展城主,你这儿尽是伥尸,连新鲜人肉也不见半块,实在没滋没味,如果今日我能娶上这娇滴滴的冥王女儿,就挑两个最滑最嫩的两脚羊,送作你白丧宴的主菜,也不枉我与你爹相识一场。”
众人哄然,想不到这老怪竟第一个跳了出来。
许仙见他龇着黑黄牙的丑陋笑脸,无名火登时上冲头顶,正待出声,又听金兀术冷冷道:“宋老龟,你一大把年纪也和年轻人抢媳妇儿,传出去就不怕天下人笑话?本王与冥王几十年的旧交情,犬子与殷姑娘算得上门当户对,替冥王报仇之事,自然责无旁贷……”
金花娘娘淡淡道:“黑帝陛下,殷姑娘说得很明白啦,谁提她报仇,她就嫁与谁为妻。你究竟是想招儿媳,还是想自己娶妻?若是想招儿媳,还是让小王爷自己出来见个真章吧。”
不等他回答,又道:“殷姑娘,小侄洛原君,对你一直心存爱慕,此次远赴北海,正是为求亲而来。天意冥冥,竟让令堂那只寒冰玉花镯辗转千里,落入我洛家铺子,今日若能为你报得大仇,也算是缘分使然。”
洛原君摇着羽扇,施施然站起身,叹了口气,道:“展城主,不是洛某故意横刀夺爱,只是姻缘命定,强求不得、推托不来。为求美人一笑,只能借你人头一用了。”
话音未落,“嗤”地一声,展子夜的纱帽突然裂为两半。四周大哗,众白衣人脸色齐变,竟看不出他使了什么手法。展子夜却若无其事,冷笑着背负双手,岿然不动。
许仙心中大凛:“这厮看似花花太岁,修为倒也不可小觑,这记气箭快如闪电,瞬间竟有七次变向,防不胜防。更诡异的是这姓展的小子,手脚不动,仅吹了一口气,便将气箭震得朝上偏移了三寸,难怪如此有恃无恐。”
城楼上又遥遥传来第二声鼓响,震得众人涌起莫名寒意。但此时既已撕破脸皮,也顾不得黑山姥姥姑侄了,转眼呼喝四起,又有百十人抢步而出,争相要杀了展子夜,夺娶殷越男。
楚柏元哈哈一笑,拍掌道:“好!好!好!长江后浪推前浪,神门新人胜旧人。楚某鳏居已久,既然各位年轻俊彦奋勇争先,我又岂敢落后?”
他刚起身,翁鹤松也拄着桃木杖缓步而出,朗声道:“百鬼夜宴,万舸争流,神门好久没这般热闹啦。既然各位都想做冥王的乘龙快婿,一决高下,不如我们趁热打铁,添上两把火……”
顿了顿,续道:“自从帝尊被葛老道封镇峨眉,神门分崩离析,受尽了佛道各派的鸟气。好不容易等到帝尊冲脱樊笼,却又陷身蓬莱,被青龙所害,生死不知。这几年来,我们找遍了东洋、北海,一无所获。倘若再这般耗下去,群龙无首,内讧不休,想必都不是诸位所愿。不如趁着今夜齐聚北海,借冥王嫁女之机,推选出新的帝尊。谁能斗败群雄,夺得花魁,谁就是我神门新任帝尊。各位觉得如何?”
大殿内外寂静了片刻,猛然爆发出一片欢呼,排山倒海似的叫道:“谁夺花魁,谁为神帝!谁夺花魁,谁为神帝!”
李师师秋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望着许仙,传音道:“许官人,花开堪折直须折,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许仙将烈酒一饮而尽,掼碎酒杯,哈哈大笑道:“神帝御封传人、冥王指定女婿在此,你们还不俯首相迎!”双掌一拍,猛然越过众人头顶。
他运足真气,声浪如惊雷怒吼,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哗。群雄脑中“嗡”地一响,气血乱涌,还不等稳住身形,他已如狂飙飞旋乱转,贴着人群,接连不断地汹汹猛攻。
“嘭嘭”连声,气浪炸涌,数十人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被他撞得飞出大殿,翻身急滚。周围桌案被他掌风扫中,无不应声迸碎。
楚柏元、翁鹤松、玄龟老祖等人也与他各对一掌,或周身酥痹,或连退数步,心底无不闪过一个惊疑骇怖的念头:这小子究竟是谁?年纪轻轻,何来如此强猛诡异的真气!
许仙大笑不绝,借着反震的气浪螺旋狂舞,飓风般冲向展子夜。几年来郁积的仇恨、野心、悲喜、愤怒……仿佛全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混沌真气恣肆迸涌,如极光,如怒海,如势不可挡的流星天火,所向披靡。
顷刻间,他已穿透人潮,直扑展子夜头顶。但那僵尸似的不夜城主却依旧一动不动,冷冷地盯视着他,嘴角上扬,带着一丝森冷的讥诮。
就在他扬起手掌,待要挥出气刀时,远处城楼上响起了第三记鼓声。
“咚——”
他心头猛地一阵绞痛,泪水直涌,全身真气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天旋地转,金星乱舞,还来不及吸气,便如断线的风筝,凌空重重撞落在地。
第253章 破冰
众人大哗,“九阴白骨爪”乃是唐朝初年的“白骨夫人”所创。
相传她原是唐太宗的嫔妃,丰腴娇美,后来失宠,被打入冷宫,竟阴差阳错从幽居处的地砖下找到半本上古的“阴极心经”残卷。她沉迷苦修,走火入魔,竟瘦得形如枯骨,只有吸吮活人之血,才能平衡体内阴毒。被太监发现后,索性杀了与她争宠的妃子,逃出京城,藏在昆仑山下,从此食人肉、吸人血,被称为“白骨夫人”,凶名远播。
数年之后,大唐高僧玄奘奉旨前往天竺取经。也不知哪来的流言,越演越烈,说他是金蝉子转世,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白骨夫人”饱受阴毒之苦,闻言如获至宝,一心半路截杀,吞吸他纯阳之血。
谁想玄奘竟收了一个极为神秘的魔门子弟,身不过五尺,狂妄疯癫,自称是孙,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一路上护着玄奘,大开杀戒,所向披靡。“白骨夫人”与他三番浴血激斗,几次险死还生,最终还是被他一棒打中,玉殒香消。那威震天下的“九阴白骨爪”也从此成了绝响。
直到数十年前,九头龙王的后人敖青青横空出世,一夜间用十指连杀了二十余名金山寺僧人,这阴毒诡异的“九阴白骨爪”才又重现江湖。她多疑凶狠,虽与陆成仇力压群魔,登上妖后魔帝之位,却一个弟子也不肯招收。后与陆成仇双双失踪,相传死在了林灵素手中,这路阴毒指法也随之再度失传。
谁想今日冥王嫁女,新娘子竟突出此招,瞬间重创了黑山姥姥!
惊呼声中,新娘子盖头摇曳,翩然立定,格格笑道:“这倒怪了,既然你姑姑能使得‘九阴白骨爪’,为何我便使不得?”
群雄又是一凛,难道方才黑山姥姥手指变若枯爪,朝新娘子头顶插下,也是源自“九阴白骨爪”?
展子夜脸色铁青,欲言又止,指尖疾点,封住黑山姥姥周身经脉,又拔出一柄月牙似的短刀,将她肩上的腐肉剔骨剜出,而后低头连吸了十几口,吐在一旁,直到血液转红,才撕下白布包扎严实。
新娘子解开冥王穴道,扶直起身,颤声道:“爹,女儿不孝,这些年没能在你身边好好服侍你,还鬼迷心窍,差点儿误嫁给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好在老天开眼,真相大白,今日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为妈妈报仇雪恨……”
冥王浑身颤抖,喉中“赫赫”作响,不等她说完,突然发出凄烈无比的狂吼,旋风似的冲向展子夜。霎时间气浪迭爆,人影翻飞,已和他狂风骤雨似的对接了数十招。
两人越斗越快,瞧得群雄眼花缭乱。四周白衣伥尸方一扑上,无不怪叫着抛弹震飞。又听“嘭嘭”连声,十二根殿柱竟被撞断了三根,横梁连着屋瓦轰然撞落,登时将几人生生砸死。
众人大骇,眼见大殿摇摇将倾,伥尸接二连三地砸撞在身侧,血肉横飞,想要挪步飞逃,偏偏全身僵冷麻痹,动弹不得,只有匍匐在地,自求多福。
许仙越看越是凛然。他亲手斗过冥王,领教过其阴寒恐怖的雄浑真气与迅疾身法,这姓展的小子与殷纣酣斗良久,竟然丝毫不落下风,难怪如此目中无人。心想:“冥王疯疯癫癫,也不知认不认我这女婿,不如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再出手不迟。”
忽听冥王怪叫一声,飞旋着冲出几丈开外,仰面朝下,胸腹朝上,手脚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反转撑地,碧眼凶光闪烁,龇牙发出猛兽般的恐怖低吼。右侧肩臂上赫然多了三个指洞,黑血淋漓。
“好一个‘阴冥尸掌’!”展子夜朝后连退数步,胸口也多了个带着血污的掌印,脸色铁青,深吸了口气,冷冷道,“可惜你打错人了。杀死尊夫人的,不是家父,而是敖青青!”
众人哄然大哗,许仙忽然记起当年林灵素带着他与白素贞前往神农架的情景,心中一动:“是了!按陆成仇临死之前所说,李师师为了得到‘青龙皮图’,百般逼供,将敖青青折磨而死……不知她是否洞悉了那女魔头的所有秘密?”转眸朝李师师望去,却见她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展子夜,更莫名涌起一阵寒意。
冥王听若不闻,兀自狂怒地瞪着展子夜,有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蓄势待扑。新娘子冷笑道:“爹,别听他狡赖。敖天后失踪了几十年,他自是爱说什么便说什么,横竖死无对证。”
“殷姑娘,你若真是冥王女儿,就当知道我说的绝非假话。”展子夜十指如钩,慢慢地朝冥王走去,“当年敖青青为了追寻‘九头龙王’与‘青龙皮图’的下落,曾在不夜城盘桓了半年。家父虽然守口如瓶,却仍让她找出了蛛丝马迹。她假意收我姑姑为派外弟子,传她七式‘九阴白骨爪’,却趁着冥王外出之际,闯入贵府,用‘九阴白骨爪’拍死令堂,为的便是栽赃家姑,让你我两家反目成仇……”
新娘子喝道:“胡说八道!爹,还不快杀了这小贼,为妈妈报仇!”冥王立时翻身飞转,狂吼着朝他扑去。
展子夜一边绕着大殿飞身闪掠,一边高声道:“冥王神上,别人都说你疯了,我却知道你神智犹在,心如明镜。我只问你,敖青青从不收弟子,为何当年偏偏当你之面,传我姑姑‘九阴白骨爪’?为何她刚离开北海,就有人闯入贵府,用这邪功杀死尊夫人?为何那凶手杀了尊夫人后,却不杀你女儿灭口?这些年来,我们早已想明了前因后果,难道你当真想不明白?我再问你,如果这位殷姑娘真是你的女儿,她的‘九阴白骨爪’又是从何修来?”
他每问一句,冥王便发出一声悲怒的狂吼,说到最后一句时,殷纣更是须发戟张,如癫似狂,突然反转右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左腕,咆哮着团团乱转,“嘭”地一声,破顶冲天而起。
展子夜仰头厉声道:“对了!你也想明白了,是不是?一切祸事,全由那‘玄武骨图’而起,也必以‘玄武骨图’而终。我向令爱求亲,宴请神门英雄,就是算定敖青青必会现身,你我也可尽弃前嫌,联手报仇。却不料千算万算,还是差点中了敖青青的奸计。如果我猜得不错,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女儿’,这个连月来迷得我神魂颠倒的‘殷越男’,纵然不是敖青青,也必是她的徒子徒孙!”
他声如洪雷,在群峰间遥遥回荡,紫薇宫上下一片哄然。
许仙心中突突狂跳,更无怀疑。敖青青和陆成仇全都死了,知道这一切来龙去脉的就只剩下了李师师。这个新娘子究竟是谁?和李师师又有什么干系?
新娘子格格大笑,道:“展子夜,你以为我爹爹疯了,就会听信你这般恶毒挑拨的疯话?我的‘九阴白骨爪’全是这些日子,从你姑姑那儿偷学而来!她用这招法杀了我妈妈,我正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红影一闪,鬼魅似的扑向他头顶。
“嘭!”两人手爪并抵,登时寒霜凝结,白汽蒸腾。
她翻身踢退展子夜,又霹雳似的连环猛攻。旁边几人被她指风扫中,嘶声惨叫,偏又挣扎不得,眼睁睁看着皮肉腐烂,熔出几个血洞,顷刻间半身冰霜冻结,紫黑浮肿。
展子夜中了殷纣那记“阴冥尸掌”后,炁血显然不如先前流畅,激斗了百余合后,浑身衣裳已有十几处被她指风劈裂,护体气罩急剧鼓舞。又听“砰”地一声,后背被她脚尖踢中,接着“哧哧”激响,右臂、左肩多了几道血痕。
就在他踉跄飞掠,眼看再难招架时,冥王突然纵声咆哮,飞旋着俯冲而下,一掌朝新娘子拍去。
众人齐声惊呼,冥王此举,无疑是认定眼前这位“殷越男”并非他的女儿了!新娘子反身一掌将他震退,格格怒笑道:“爹,你真是疯啦!”红衣鼓舞,如烈火般团团飞旋,竟以一人之力,独斗魔门阴阳两大护法。
这三人修为强猛,炼的又全是“阴极真炁”,两两激撞,直如寒风呼号,暴雪扑面。加之此处本就是北海冰峰,极寒之地,片刻之间,大殿内外已是白蒙蒙一片,四处冰霜冻结。众人置身其中,尸毒发作更快,只觉肝胆尽寒,牙关格格乱撞。
许仙念头飞转,这位新娘既非冥王之女,抢不抢亲也殊无所谓了,不如借此良机,一举夺下她怀中的“玄武骨图”,再重创展子夜,逼他交出“人蛹尸涎”的解药,以“魔门救星”的姿态,登上神帝之位。
当下更不迟疑,趁着那新娘子双爪抵住冥王、展子夜时,猛地陀螺般疾冲而起,“轰”地一声剧震,气刀势如狂飙,登时将殷、展两人生生撞飞。借势飞转,大喝着朝她怀里的那卷骨图抓去。
岂料那新娘子应变极快,格格一笑,瞬间翻身飞旋,从他头顶倒掠而过。就在那一瞬间,狂风鼓舞,掀起了红色的盖头,火光明晃晃地照耀着那张明艳的俏脸。秋波流转,似悲似喜,似嗔似笑。
许仙耳边如万鼓齐鸣,胸膺如爆,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
小青!
第254章 千军
那新娘子格格一笑,从他头顶飞旋而过。那一瞬间,狂风鼓舞,掀起了红色的盖头,火光亮晃晃地照耀着那张明艳的俏脸。秋波流转,似悲似喜,似嗔似笑。
小青!
许仙耳边如万鼓齐鸣,胸膺如爆,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数年未见,直如隔世,不想竟会在此处重逢!
自从离开蓬莱,天各一方,他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这狡黠妖媚的蛇妖,也不知她是生是死。后来得知她与林灵素、青帝同行,从菌人那儿盗走了“混沌皮图”,担忧虽减,思念却与日俱增,即使在“亡灵塔”沉睡的那些****夜夜里,也常常会梦见那张时而温柔天真、时而妖娆妩媚的俏脸。
但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会变成冥王之女,当着魔门群雄之面与展子夜成亲?见了自己又为何装作不识?林灵素和楚青红如今又身在何地……万千疑问伴随着惊愕与狂喜,如潮水般瞬间涌过心头。
还没来得及多想,小青的神色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阴冷凌厉,“呼”地一声,阴风怒卷,竟突然探手朝他当头抓下!
许仙大吃一惊,本能地旋身反转,与她一掌对了个正着,“嘭!”十指交抵,猛地打了个冷颤,浑身仿佛瞬时结了层薄冰。她红衣朝后一鼓,竟似没能捱住这雄浑一击,“哇”地喷出口鲜血,纸鸢般坠落在地。
满殿惊呼四起,许仙失声道:“小……小娘子,你没事吧?”忙不迭地跃到她身边,一把抱入怀里。情急之下,险些喊出了“小青姐姐”,好在话到嘴边,又及时咽了回去。
掀起盖头,却见她朝自己飞快地眨了眨眼,脸颊晕红,传音道:“臭小子,我当然没事。倒是你现在才认出姐姐……哼,活得不耐烦了么?”语气凶巴巴的,嘴角却泛起似有若无的微笑。
许仙大喜,心想她先前既不肯向自己点破,必有缘由,当下索性将戏演足,惶急地紧紧将她揽住,声带哽咽,叫道:“娘子!娘子!你可别死,你若死了,我也不活啦!”
群雄只道他当真一掌将新娘子打成重伤,更是哄然大哗,就连展子夜、冥王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冬青呀呀尖叫着落到许仙肩上,探头缩颈,似也在好奇这女子是谁,究竟发生了何事。
许仙一边抱紧小青假意哭唤,一边在她耳边蚊吟似的道:“好姐姐,几年不见,你出落得越发标致啦。我对你日思夜想,你了见面却不认郎君,反要改嫁这病痨鬼,谋杀亲夫,又是什么缘故?”
“呸!谁是你娘子?”小青耳颊着了火似的烧烫,浑身酥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迅速紧阖长睫,传音恨恨道,“臭小子,你和李师师卿卿我我、一起贴着脸洗澡,又是什么缘故?”
许仙一怔,是你!差点儿叫出声来。敢情先前闯入更衣室,夺走他衣物的黑衣人竟是小青!但她为何不肯透露身份,反将自己一路引入陷阱,困守地牢?
正欲询问,又听小青冷笑一声,传音道:“油嘴滑舌的小色鬼,你就像五指山下撒尿的孙猴子,被李师师紧紧攥在手里,还不知道呢!我猜猜,她定是花言巧语,说要助你登上魔帝之位,还说和你联手推翻赵宋,报仇雪恨,是不是?哼,那你猜猜,是谁让我趁着你们亲热之时,偷走那半卷‘玄武骨图’与神瓿?又是谁让我将你诱入地牢,和王芋头作伴?这女魔头连自己的哥哥都下得了手,你以为她得了‘炼天石图’后,还会留你活口么?她看你带着王芋头逃出生天,将她计划全盘打乱,又能再容你们多久?”
许仙虽对李师师一直暗存防范,听她这般一句句说来,仍不免冷汗涔涔,又惊又怒,所有的疑窦亦全都冰消雪融了。
当年敖青青为了从殷纣、展光耀手中夺回“玄武骨图”,故意传展氏“九阴白骨爪”,又以这邪功杀了冥王之妻,栽赃不夜城,撩得两家大开杀戒。李师师必是在神农架逼供敖青青时,知悉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才会指使小青假扮成“殷越男”,一则让她从“父亲”冥王那儿骗取半卷“玄武骨图”,二则借着与不夜城和亲之机,盗取剩下的半卷。
冥王疯疯癫癫,信以为真,故而那日见了与小青颇为神似的白素贞,才会误认为她是自己的女儿。而展子夜虽被小青迷得七荤八素,却暗存提防,一心假借婚礼之机,引出失踪已久的敖青青,洗冤报仇。所以才有了这种种事由。
只是不知小青何时撞见李师师,又为何要听命于这妖女?以这大宋第一魔女的手段,想来自有千百种方法让她乖乖就范。小青先前不敢传音提醒自己,多半也是担心被李师师所察觉,不得已之下,才假意和自己对掌重伤,借机相告。
众人见许仙突然浑身僵直,张口结舌地抱着小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还道新娘子已伤重而死了,更是喧哗四起。
小青悄悄拧了一把他的手臂,传音嗔道:“臭小子,你再这般发呆,那妖女就该起疑啦!她本领通天,要想制伏,只有将她诱到身边,杀她个措手不及。如不奏效,就只能和王芋头一齐联手,放出玄武,再伺机用神瓿收她了……”
话音未落,忽听王重阳、李师师齐齐传音叫道:“小心!”许仙颈背一凉,汗毛尽乍,海冬青尖啼着冲天飞起,两股凛冽的气浪已狂飙似的劈至他头顶。
惊呼声中,他抱住小青翻身急滚,气刀破臂横扫,“嘭!嘭!”霓光剧荡,断羽四炸纷扬。心里蓦地一沉,只道误伤了海冬青,却见那神鹰早已直破云霄,翱翔激啸。
那两个偷袭者不给他半点喘息之机,气浪激涌,连绵不绝地朝他冲来。左边那人满头金花银饰,彩帛飞舞,赫然竟是“魔门五母”之一的金花娘娘。右边那位白裘高冠,一手舞剑,一手摇扇,正是那风流自赏的西凉公子洛原君。方才被震碎的翎毛想必就是来自他手中挥舞的这柄羽扇了。
许仙又奇又恼,为何众人身中尸涎,无法动弹,独独他们无恙?旋即醒悟,金花娘娘蛊毒无双,或许早已有所防范,方才假装瘫倒,不过是和自己一样伺机而动罢了。
一招滞后,先机尽失。加上他腿脚不便,一手又要抱着小青,左支右绌,很快就被两人如潮攻势迫到了墙角。
眼角瞥处,见李师师妙目灼灼地凝视着自己,似笑非笑,深不可测,心中更是凛然。金花娘娘姑侄不足为惧,怕的是李师师疑心已起,动了杀机。
他念头飞转,笑道:“洛公子,你信誓旦旦,说好了只讨我侍婢,不抢新娘,为何出尔反尔?出尔反尔便也罢了,为何还趁我不备,偷施暗算?这就是西凉好汉鼓吹的重诺守信、正大光明么?”
忽然贴着墙角螺旋飞起,气刀光芒大炽,泰山压顶似的朝着洛原君雷霆猛攻。他与小青苦练了几个月的双剑合璧,深知其利弊。与其被动抵挡,不如全力反攻这姑侄二人中的弱势一方。
“噗噗”连声,洛原君的羽扇登时又被他震断了半截,趔趄飞退。他抛去羽扇,面不改色地挥剑格挡,叹气道:“完颜兄,我自愿将新娘让给你,是敬重阁下是条汉子。可惜我看错你啦。你既自称是冥王女婿,为何趁人之危,抢自己娘子的东西?抢自己娘子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将她打成重伤?这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跟这冒充帝尊的小贼有什么可说的?”金花娘娘彩帛飞舞,行云流水似的朝许仙臂弯里的小青卷去,喝道,“小贼,放下冥王女儿,留下两条手臂,或许我还能让你从这儿爬着出去!”
许仙哈哈大笑道:“老婆娘,你以为我双腿俱瘸,怀里又抱着娘子,就只能束手待毙了么?好,你既然这么想要我娘子,给你——”说到最后一个“你”字时,突然将小青朝她抛去,同时运足真气,纵声狂吼。
“轰!”灯笼尽炸,残梁断瓦簌簌崩塌。众人眼前一黑,如被巨浪迎头撞击,气血翻腾。
金花娘娘闪过一丝惊骇而又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这小贼当真是林灵素附体?但此时贪念如炽,早已顾不得害怕,挥带卷住小青,正待往回推拽,却听“当”地一声剧震,洛原君长剑尽碎,鲜血狂喷,已被一道极光似的绚丽炁刀凌空撞飞。
“原君!”她心底一沉,失声大叫。身形方动,那道气刀又已飞旋着当头劈来了。呼吸如窒,狂飙怒舞,仿佛随着周围的空气,瞬间被绞入了一个强猛无比的漩涡中。
金花娘娘大骇,彩帛鼓舞,猛地松开小青,反身一掌拍出。“咄咄咄咄”,数以百计的金花流星雨般撞入那轮漩涡,彩光一鼓,又忽然激啸着四下炸散。她喉中腥甜狂涌,护体气罩登时被那道光轮生生震裂,肩上、左腿全被金花打中,尖叫着跌飞出六七丈外。
第255章 破阵
许仙哈哈笑道:“老婆娘,早说你福薄份浅,接不住我娘子千金之躯了,又何必自取其辱?”抱住小青,飞旋落地,心中却暗呼侥幸。金花娘娘修为高强,蛊毒无双,若非一时贪念蒙心,又关切侄儿生死,断难这般轻易得手。
海冬青重新飞落在他的肩头,振翅尖叫。
许仙右手气刀猎猎鼓卷,笑嘻嘻地环顾众人,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夺花魁,谁为神帝’,诸位先前说的话,想必不能不算了。还有哪位不服,想要上前一试?”
满殿鸦雀无声,楚柏元、玄龟老祖等魔头亦被他这雷霆一击震得心头大凛,说不出话来。
当日迷雾海上,虽已亲睹他孤身独斗“百尺剑塔”的神威,却仍想不到这小子竟能绝境反击,将魔门五母之一的金花娘娘瞬间杀得大败!扪心自问,就算此刻未中尸涎之毒,气血通畅,要想一对一斗贏这瘸腿小子,亦胜算渺茫。但若就这般拱手相让,又实在心有不甘。
翁鹤松叹了口气,道:“完颜兄弟,我们说的是谁能娶得冥王之女,谁就是我神门天帝。你怀里这位新娘子究竟是冥王的女儿,还是敖天后的后人,尚无定论,又怎能作数?至少也得等冥王验过真假才是。”
金兀术冷冷道:“这小贼连我金国太子都敢假冒,又有什么他不敢冒认之事?就算新娘子真是冥王之女,小贼为了抢她怀里的‘玄武骨图’,将她一掌打得半死不活,竟敢还敢厚着脸皮自称是她夫婿。嘿嘿,你仗着我们身中尸涎,视若无物便也罢了,连殷神上和展城主也不放在眼里,当真是欺我神门无人了!”
殷纣原本皱着眉头,在一旁木愣愣地冥思苦想,听到两人这一唱一和,仿佛突然醒过神来了,捶胸狂啸着连翻了几个筋斗,朝许仙当头扑来,吼道:“是你!是你!我要杀了你!”
海冬青尖啼冲天,许仙没想到这疯子早不记得、晚不想起,偏偏此时认出他是谁来。只得一边气刀挥舞,将殷纣接连震退,一边掀开小青盖头,高声道:“岳丈大人,你女儿、女婿在此,千万看仔细了,莫受奸人挑唆蛊惑……”
殷纣攻势如潮,直如疯虎,咆哮道:“放屁!你们烧成灰老子也不会认错!就是你!就是你这两个小贼害得我老婆尸骨无存……”
众人大哗。许仙一凛,难道这厮已经记起了鲸鱼肚里发生的一切,并将小青误当成砍断“阴阳铜人棺”的白素贞?目光瞥处,却见李师师笑吟吟地凝视着自己,双眸寒光闪动,嘴唇一翕一张,也不知在传音说些什么。心里更是猛地往下一沉,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冥王“阴冥尸掌”诡谲狂猛,发起疯来更是无人难挡,唯一能以“傀儡虫”操纵他一举一动的,只有这大宋第一妖女。此时魔门群雄俱中尸涎,不足为惧,若她肯助自己一臂之力,自可轻松击败殷、展二人,逼迫众人奉他为魔帝。但若李师师对他起了杀心,那便凶险莫测,九死一生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小青盖头方一掀飞,又听王重阳“啊”地一声惊呼:“宁姑娘,是你!”又是惊喜又是关切,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脱下自己的面具,趔趄起身,叫道:“你……你……你没事吧?”
众人先前亲眼目睹许仙骑着这牛头人进来,此时见了他的真容,认出他是前些日大闹不夜城、追讨新娘子的愣头青,越发起了疑心,纷纷喝道:“臭小子,你怎么从地牢里逃出来了?你和这两人是一伙的,是也不是?”“冥王的女儿叫做殷越男,你叫她‘宁姑娘’,便是承认她是冒充的假货了?”
王重阳不擅撒谎,满脸涨红,摇头道:“我……她……她……究竟是姓殷还是姓宁,我也不确定,但她确实是完颜兄弟的妻子,当年在蓬莱山里,便已拜过天地,圆过洞房了……”
群雄听得“蓬莱”二字,更是哗声如沸。
金兀术也想起眼前此人正是当日与许仙一齐屠青龙、斗玄武的神秘少年,心中大凛,冷冷道:“原来是你!当年盗走‘混沌’、‘白虎’两大皮图,放出青龙、玄武,搅得四海不得安宁的,便是你们这几个小贼了。如今竟又串通一气,假冒冥王之女与神帝传人,到此招摇撞骗,赚取‘玄武骨图’……真真视我们神门为无物了!”
蓬莱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众人听说几张炼天石图全都落入他们手中,又惊又妒又恨,若非尸涎浸体,无力动弹,只怕都已一哄而上了。
许仙满嘴苦水,只恨自己没封住王芋头的嘴巴,这回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小青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传音道:“笨蛋,还不快走!让王芋头拖住展子夜和殷纣,只要能将李师师诱入地牢,你我双剑合璧,杀她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菌人、玄武,或许就能将她镇入神瓿了……”
海冬青盘旋尖啼,似乎也在迭声催促。许仙更不迟疑,一掌震退冥王,飞旋急转,破顶冲去。
然而身形方动,眼前霜风飙卷,展子夜又已扑面冲到,连续数十记“九阴白骨爪”,迫得他森寒入骨,呼吸不得。
“嘭嘭”连声,两人齐齐一晃,许仙整只右臂都似被冰雪冻住了,猛地打了个寒噤,翻身落地。
展子夜亦被撞得飞起六七长高,踉跄着跃落在横梁上,脸色铁青,嘴角沁出一抹血丝。
“咚!咚!咚!”城楼上鼓声疾奏,号角凄寒,漫山响起伥尸的嚎哭声,听得众人毛骨悚然。转头望去,殿外阴风呼号,数十只龙鲼尖啸着盘旋乱舞,背上密密麻麻坐满了白衣人,纸灯漫漫,直如阴间无常。
许仙大凛,这些伥鬼无所畏惧,杀之不尽,要想甩脱它们,将李师师孤身诱入地牢,简直难如登天。若那妖女趁着自己陷入重围时,突施暗算,就更加防不胜防了。
展子夜擦去嘴角的血丝,怒火灼灼地盯着他,森然道:“普天之下,曾盗得‘青龙皮图’、‘玄武骨图’,又知道‘混沌皮图’与‘白虎皮图’下落的,只有敖龙王一个人。三位年纪轻轻,能将‘炼天石图’尽收囊中,还敢狡辩和敖青青没有瓜葛么?”顿了顿,一字字地道:“除了洗冤复仇,展某一无所求。只要你交出敖青青和她的后人,那半卷‘玄武骨图’我便送了给你,否则,展某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许仙念头飞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哈哈笑道:“好,既然展城主如此爽快,那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你猜得不错,害死冥王夫人、嫁祸展家的,确是敖青青。可惜她早已经死啦,死前只收了一个弟子,那便是林帝尊的同胞妹妹——李师师。我能寻着蓬莱,找到方丈,全赖她相助——”
蓦地转身朝李师师指去,高声道:“李师叔,横竖都是同门兄弟,那几张‘炼天石图’就请拿出来,让大家开开眼吧……”话音未落,心中又是一沉,桌案后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李师师的身影?
众人轰然大哗,金兀术等人听得“李师师”三字,脸色尽变,纷纷转头四顾。许仙又惊又怒,凝神探扫,满殿人头耸动,一时间又哪能辨清那妖女乔化成了谁、藏身何处?
却听她传音格格而笑,笑声忽东忽西,忽远忽近:“天下最不可信的,果然就是男人的誓言。许官人,你既不仁,就休怪奴家不义啦。”
殷纣显然被那妖女完全操控,发狂似的怒吼猛攻,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架式。许仙大凛,只觉芒刺在背,也不知那妖女会从何方突施偷袭,心念一分,被迫得连连后退,高声道:“展城主,你若不信,就请与我一齐制住冥王,看看他体内是否有‘傀儡虫’?只要剜出蛊虫,子母相应,还怕找不着那妖女么?”
满殿惊呼迭起,展子夜将信将疑,犹豫不决,索性背着手,冷冷地环顾四周,静观其变。
眼见许仙又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王重阳大急,待要上前相助,奈何浑身一阵阵钻心发冷,指尖也动弹不得。当下奋起先天真炁,大喝一声,摇摇晃晃地朝前迈出半步。
却听小青“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睁开眼,泪水涟涟涌落,叫道:“爹!爹!是我呀!”这几声悲苦悱恻,直如楔子般打入冥王心底。殷纣浑身一颤,狂风骤雨似的攻势登时转缓。
许仙气刀炫光暴涨,大开大合,乘机反守为攻。小青迭声叫道:“爹!爹!你们都住手,别再打啦!”声泪俱下,倒似真是他女儿一般,叫得冥王心烦意乱,纵声狂啸。
斗到酣处,两人双掌并抵,“轰!”衣裳如气球鼓舞,光浪四炸,群雄呼吸如窒,仿佛被惊涛猛掀,坐立不稳。
电光石火间,谁也未曾瞧见,小青突然一掌无声无息地拍中冥王胸口。殷纣闷哼一声,登时喷血飞出老远。
第256章 舌战
电光石火间,小青突然一掌无声无息地拍中冥王胸口。他闷哼一声,登时喷血飞出老远。
“爹!”小青假意挣开许仙,尖叫着朝冥王冲去,右手真气毕集,正欲趁乱将他打死,前方却突然飞来一条人影,闪电似的与她对了一掌,“嘭!”震得她手臂酥麻,腥甜直涌。
小青又惊又怒,翻身倒掠,双脚勾悬在横梁上,不等抢身再攻,那人已抱着冥王翩然落在殿外,打满补丁的道袍猎猎鼓舞,脸白如雪,双眸如冰,竟是个绝美的道姑。
她心中一震,杀气尽消,失声道:“是你!”许仙亦猛吃一惊,这道姑赫然竟是数年未见的魔门妖后李少微!
当日北海船上,他曾撞见复活的“王允真”,后来方知这位“王允真”乃是女真公主完颜瑶,因被刺客挖去心脏,由金国王爷完颜乌禄封存,带往霓雪山请神医刘德仁施救,恰好遇见了李少微母女。李少微为了能让女儿“复活”,不惜让刘德仁将完颜瑶的心脏植入王允真的体内,才有了这“死而复生”的神奇一幕。自那之后,再没听过李少微的消息,不想今日她竟会变作道姑,于此重逢。
群雄也认出她来了,惊哗四起,继而又争相欢呼道:“天后!是天后!”“天后重临,我们有救啦!”“天后快杀了这姓展的逆贼,解开尸涎之毒!”
李少微听若惘闻,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冥王,嘴唇颤抖,泪水盈凝,似是想说什么,始终说不出来。
冥王却暴怒狂乱地瞪着她,殊无感激之意,听见“天后”二字,更是目露凶光,喝道:“敖青青!你是敖青青,我要杀了你!”奋力挣脱,“呼”地一掌朝她面门拍去。
“爹!”李少微一把扣住他的脉门,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道,“是我。你……你还认得我吗?女儿不孝,让你受苦啦!”声音虽轻,却如惊雷震耳,震得满殿大哗。
冥王亦瞬间僵凝住了,碧眼圆睁,满脸迷茫,苦苦思索了片刻,才梦呓似的喃喃道:“女儿?你是我的女儿?”
李少微指尖颤抖,从颈下取出一个莹绿通透的翡翠玉环,低声道:“爹,这是女儿年幼时你送的玉坠,上面用微雕之法刻满了‘玄武骨图’上的‘阴经十三篇’,你还记得么?我一直不曾察觉,直到后来无意间瞧见,才日夜研习,修成了‘阴极真炁’……”
许仙恍然醒悟,与小青四目交对,心想:“原来那日在蓬莱山‘画梦洞’里,李元君交托小青的‘阴经十三篇’便是出自这里。”但仍想不明白,李少微又是如何从冥王千金变成了葛长庚的义女。
李少微旁若无人,颤声道:“这些年来,我始终不知自己的身世,直到遇见恩公无忧子,才明白了所有来龙去脉。当年敖青青为了从你和展光耀手里夺回‘玄武骨图’,杀了我母亲,栽赃挑拨,又将我掳到中原,留待他日与你交换‘骨图’。不想却遇见陈泥丸与葛长庚师徒,将我救下。我被葛长庚收为义女时,不过两岁,又怎记得从前之事?若知道你一直在苦苦寻找着我,又岂会等到今日?”
冥王紧紧地攥着那翡翠玉环,浑身发抖,脸色涨红,突然狂啸着抱住她,凌空连翻了十几个筋斗,一遍遍地叫道:“女儿,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泪水汹涌,又哭又笑,直如发疯了一般。
众人瞧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此番千里迢迢来参加冥王女儿的婚礼,临到末了,“新娘子”竟成了重现江湖的天后李元君!
小青蒙李少微亲授剑招,又传了十三篇《阴经》,也算有师徒之义,久别重逢,见她终与失散多年的父亲相认,也不由得眼眶微热,五味交陈,莫名地为她感到欢喜。
却听有人叫道:“操他奶奶的,这姓宁的妖女竟敢冒充天后,骗夺冥王‘玄武骨图’,定是和敖青青一伙的,罪该万死!”四周登时响起一片轰然附应声,气势汹汹,又将矛头转向了小青二人。
许仙一时间哭笑不得,原以为能假冒冥王女婿,比剑夺魁,登顶魔帝之位,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枝节横生,还没能对付李师师,又半截杀出个李少微来!要想扭转颓势,只有参照“混沌元炁”的修炼法门,利用各方相生相克的矛盾,将水搅浑……
当下心念急转,高声道:“不错!我娘子确是冒充冥王之女,但若不如此,又怎能戳穿敖青青的阴谋,引得天后现身,化解殷、展两家的恩仇?”
声如洪雷,将喧哗声全都压了下去,运足真气,道:“李元君,敖青青为了骗夺‘玄武骨图’,将年幼的你盗为人质。几十年后,又是谁故技重施,盗走你的女儿,送给蓬莱罪民当作养女,而后设下连环毒计,让你和王文卿亲手将她杀死?”
李少微浑身一颤,苍白的脸登时涨红如紫。
许仙朗声道:“你再想想,是谁从敖青青手里得了‘青龙皮图’,将我们诱入蓬莱结界,自相残杀?又是谁从蛇圣女口中骗走了‘白虎皮图’,害得我们九死一生?又是谁几乎夺走了所有的‘炼天石图’,对剩下的‘玄武骨图’志在必得?今日‘百鬼夜宴’,险些成了神门内斗死战之日,除了李师师,又有谁能从此获益?她易容乔装,隐藏在我们之中,就是等着渔翁得利的最后一刻!”
他每说一句,李少微双眸中的怒火便炽烈一分,冥王也跟着厉声长啸,扭曲的脸上闪过愤怒、悲苦、狂乱、痛楚、惊怖的种种神色……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忽然大吼着张开五指,朝自己胸口插去。
众人大哗,好在李少微眼疾手快,瞬时已将他手腕握住,旋身冲落在地。冥王浑身发抖,仍狂吼着不住飞旋挣扎,饶是李少微真气绝世,一时间也难控制,只听“嗤”地一声,鲜血飞溅,手指已有半截插入胸口。
惊呼声中,只听小青叫道:“冥王中了李师师的‘傀儡虫’,他不愿听那女魔头摆布,才不惜自残。想要助他,就得设法将蛊虫从心脏里逼出……”
李少微指尖疾点,总算封住了冥王经脉。展子夜纵身掠到她身旁,从怀中取出一枚丹丸,沉声道:“这颗‘洗心丹’可驱赶寄生心肺内的所有蛊虫,天后如不弃,敬请试用。”
众人纷纷叫道:“这小子狼子野心,天后不可轻信!”李少微略一犹疑,仍点头接了过来,轻声道谢。
正欲喂入冥王口中,忽听一个浑厚的嗓音喝道:“慢着!”衣袂猎猎,又有一个道人从殿外飘然跃入。
来人皂衣玄冠,腰悬葫芦,背负一柄青黑的木剑,清瘦的脸上留着三绺长须,双眸炯炯,虽然身高不过六尺,举手投足却如渊停岳峙,让人望之莫名生出凛然之意。
殿角里忽然传出一声低呼,接着又有几个人认出他的身份,失声道:“无忧子!”众人大凛,敢情这道士就是与葛长庚并称“南海琼,北无忧”的无忧子刘德仁了!
传说他替人治病,从来不开药方,只需半把柳叶刀,就能为人接脏腑、续筋骨,甚至借体回魂,因此又被称作“阎王敌”。民间还编了句顺口溜,叫做“灵芝仙草人参果,不如海琼一泥丸;马面牛头无常鬼,最恨无忧半把刀”。
无忧子虽然救死扶伤,醉心长生之术,极少参与江湖之事,却毕竟还是道门中人,这等紧要罐头,他突然现身于此,自不免让群雄疑忧。
李少微却似对他言听计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侧身让开。
许仙心中一动,想起那采花贼烈云狂所说,他被慈航静斋的尼姑们踢下船后,遇到了一个老道士与美貌道姑,并随着他们上了一个小岛,寻找林灵素与楚青红。听他描述,与李少微和无忧子颇为相似,莫非真是他们?今日到此,难道也是为了追寻林灵素的下落?
无忧子俯身轻搭冥王脉门,皱眉道:“他体内共有七种蛊虫,藏于脏腑、头顶,五行生克,阴阳相化。‘洗心丹’虽能逼出‘傀儡虫’,却会激化其他蛊毒。万无一失的办法,只有请五个人抵住他身体各处,以五行真气同时发力。只要能震出蛊虫,就能‘子母相应’,找出用蛊母控制他的人。”顿了顿,转头朝许仙、小青、展子夜望去,淡淡道:“不知三位可愿相助?”
许仙与小青更不迟疑,齐声应诺。当下按他所示,和李少微、展子夜一齐围坐在冥王周围,隔空推掌,将真气缓缓输入其体内。
无忧子喝道:“五行生克,各行其道,阴阳同体,混沌相融!”殷纣一震,猛地睁开双眸,纵声狂吼,肢体乱颤,鼓起霓虹似的绚丽彩晕。
众人心中突突直跳,全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正自惴惴,忽听海冬青嗷嗷尖叫,从上空极速冲落,躁狂地在许仙肩头跳来跳去,不断啄击、拉扯着他的衣襟。
几在同时,远处城楼金钟长鸣,夹带数之不尽的“呜呜”锐响,与山呼海啸的呐喊,由远而近:“大宋峨眉七十二寺……慈航静斋……青城道门九大剑派……茅山上清……龙虎天师……灵宝阁皂……淀山白莲……镇江金山……奉天到此除魔,尔等妖类,还不受死!”
第257章 结盟
狂风呼啸,檐铃激响。众人悚然变色,朝南望去,只见黑云如巨浪层层翻滚,夹杂着万点银光,缤纷闪耀,也不知有多少人正朝这儿御剑飞来。
许仙大凛,若群雄未中“尸涎”之毒,占着天时地利,自然不怵道佛各派,但此时山上能动弹的只剩下他、小青、李少微、展子夜与无忧子五人,偏偏此刻,他们为了逼出殷纣体内蛊毒,又以五行真气生克相抵,如果贸然撤回双掌,后果不堪设想。
群雄更是惊怒交迸,有人叫道:“不夜城外有八百里迷雾,就算有司南针也找不着方向,这些贼秃、牛鼻子又怎会寻到这里?我猜定有内奸呼应!”又有人怒道:“操他奶奶的,这还用猜吗?我看定是姓展的小贼搞的鬼!他早和道佛各派勾结好啦,所以才假借结婚,将我们诓到这儿,一网打尽……”
满殿哗然,展子夜脸色铁青,冷笑不答。
却听一个清柔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道:“我们要报仇,尸涎已经够啦,何须引狼入室?倒是无忧子身为真大道的太掌门,竟然这等好心,冒死上门为冥王疗伤,实让奴家难以索解。”说话的正是黑山姥姥,她重伤未愈,待要强撑着坐起身,又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众人闻言又一阵哄然,他们对刘德仁早有戒心,只是见李少微与他同行,不敢公然质问。此时见大敌压境,更觉可疑,不约而同地想道:“老牛鼻子提议五人合力救冥王,莫不是早有所备,逼得他们无法抽身?”
无忧子闭着眼,将真气绵绵传入殷纣体内,淡淡道:“展二娘多虑了。道魔之别不在门派,而在人心。贫道正是想明了这个道理,才云游四海,多年不问江湖之事。今日到此,只是为了寻找林灵素和李师师,了断一桩陈年恩怨,与他人无关。贫道救冥王,一则当年他曾有恩于我,二则也是为了逼出他内的蛊母,找出李师师。”
群雄将信将疑,嗡嗡议论。
李少微冷笑道:“是我带无忧子来不夜城的,难不成各位怀疑我是叛徒么?”见众人忙不迭地摇头否认,又冷冷道:“冤有头债有主,黑山姥姥、展城主,你们要找的是敖青青与她的后人,又何必连累满门兄弟?生死关头,更当尽弃前嫌,同仇敌忾。若真不是你们引来道佛各门,就当立刻取出尸涎的解药,合力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黑山姥姥点了点头,道:“天后既然有令,我们又岂敢不从?只要各位对着天海发两个毒誓,第一,今日发生之事,以后全都别再提了。如有谁再翻旧账,人人得而诛之。第二,今日之祸,全由敖青青引起,她活着也罢,死了也好,诸位都得为我展家报仇雪恨。如果此次挑事的真是那李师师,也得合力搜山检海,将她千刀万剐……”
众人如蒙大赦,正七嘴八舌地争相立誓,忽听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忽左忽右,格格笑道:“想找奴家,何必搜山检海?只是不知你们谁有本事杀了我?”
李师师!许仙心中一沉,不等辨明方位,“嗤”地一声轻响,黑山姥姥身子一晃,眉心多了个殷红的血点,连声也来不及哼上半声,便已圆睁双眼,颓然倒地。
展子夜猛吃一惊,失声道:“姑姑……”殷纣突然睁开碧眼,纵声狂吼,浑身霓光怒放。他心浮意躁,双掌不由自主地往后一撤,真气岔乱,险些被冥王独臂甩飞。
五人联手,环环相扣,一损俱损。展子夜此处溃退,另外四人登时齐齐一震,被彼此冲撞的气浪掀得凌空飞起,却又似绷紧绳线的纸鸢,左摇右晃地悬浮在冥王周围。
几在同时,斜后方狂飙怒卷,惊呼四起,一道白色的人影闪电似的朝他们冲来,格格笑道:“展城主放心,我这就送你和她团圆。”
许仙暗呼不妙,这妖女伏藏人群,等的就是此刻!此时进退两难,如果不松手格挡,无异于坐而待毙;但若贸然松手,又势必遭受另外四人真气的同时猛击,凶多吉少……
念头未已,展子夜已被那妖女“嘭”地一掌拍中,瞬时震飞出殿外。许仙眼前一黑,仰面翻飞,只觉五股或阴寒、或刚猛的真气交迸乱涌,有如火山怒爆,惊涛炸涌,轰然撞入体内。
好在他早已修成无脉之身,意守太虚,那排山倒海的五行真气在体内极速乱转了几圈,便已大半逆化为混沌元炁,饶是如此,仍不免被绞得剧痛欲裂,几欲晕厥。
不等吸气,“嘭嘭”连声,小青、李少微、无忧子、殷纣又已被李师师接连拍中,霎时间鲜血狂喷,飞旋抛落在大殿各处。
这五人无一不是当今天下顶儿尖儿的人物,若是公平交手,李师师纵有通天本事,也绝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将他们尽数重创;但除了这妖女,世间只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在这稍纵即逝的瞬间偷袭得手了!
又听李师师格格笑道:“许官人,奴家最恨背弃誓言,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你既负我,可就别怪奴家无情啦。”香风扑面,白衣鼓舞,那只纤纤素手又已闪电般抓到了许仙头顶。
许仙汗毛尽乍,本能地翻身飞旋,气刀破臂,大喝着朝她奋力反扫。
那妖女似是想不到他竟仍能聚气反攻,“咦”了一声,笑道:“好俊的炁刀,只可惜招式太差,全无章法。”翩然闪掠,忽然亮起一道耀眼无比的“s”形弧光,夭矫飞舞。
“嘭!”
许仙气刀还未完全成形,便已被那记凌厉无比的弧光撞得如涟漪迸散,虎口酥痹。继而“噗噗”连震,那道诡谲莫测的太极鱼线又凌空迭闪,劈得他腥甜直涌,难以招架,只能接连施展“阴阳指”,勉强躲避。
众人瞧得眼花缭乱,惊呼不绝。此时道佛各派大敌压境,能动弹的又尽遭这妖女重创,唯一的希望只剩下这来历不明的瘸腿小子了,无不为他捏了一把汗。胡三书众盗、花神谷诸女更是时而尖叫,时而欢呼,如悬吊桶。
许仙越斗越是骇然,背上竟是岑岑冷汗。他与李师师也已交过两次手了,但直到此刻,才知这妖女先前竟根本未尽全力。
她修的虽然也是阴极真炁,却与李少微、殷纣、展子夜等人截然不同,就像深不可测的浩淼冰洋里,蕴藏着时刻将欲喷薄的火山,负阴抱阳,千变万化,让人防不胜防,无从抵挡。若非他修成了无脉之身、混沌真气,又深谙“天人合一、借力随形”之道,早已被震得经脉尽碎,魂魄俱销了。
却不知李师师心中惊怒更甚于他。二十年来,她费尽心机,搜得了“青龙”、“白虎”两份炼天石图,苦修“先天神功”、“阴阳五雷大法”等太古绝学,自忖已可无敌天下,岂料竟连这腿脚不便的滑头小子也奈何不得。虽杀得他左支右绌,狼狈万状,却总让他在至险之处堪堪避过。
眼见南边空中飞剑闪烁,道佛各派距离城头已不过数里,她心念急转,扬眉笑道:“做法事的就快来啦,许官人,我先杀了你的娘子,让他们念经超度。”震退许仙,俯身朝小青冲去。
许仙大凛,拔身疾追,她却突然飞旋回转,“轰”地猛击在他炁刀锋尖上。这一下如海啸山崩,势不可挡,他喉中一甜,合握的双手猛地松脱,身不由己地朝后撞飞出十几丈远,浑身骨骼仿佛全被震碎了。
李师师格格一笑,也不追赶,继续翩然朝小青掠去。指爪将欲抓到她衣襟时,一道人影突然斜地里抢到,“砰”地与她对了一掌,两人齐齐一震,衣裳全都鼓了起来,眩光四射。
众人齐声惊呼,认出此人当日追逐小青到此的王重阳,想不到这小子年纪轻轻,又中了尸涎之毒,竟还能抵住李师师一掌,无不大感惊佩。
王重阳脸色涨红,颤声道:“师父,真的是你……”又是惊愕又是难过又是失望,泪水险些夺眶。虽然早知道这妖女毒如蛇蝎,当年收自己为徒,全无好心,但四目交对,仍不免百感交集,怎么也硬不起心肠与她为敌。
李师师笑道:“乖徒儿,几年不见,你又长进啦!”掌力一吐,登时将他震得凌空趔趄飞跌,一把抓起小青,旋身冲上了殿顶。
许仙大凛,待要拍掌跃起,却一阵钻心刺骨的裂痛,半丝力气也使不出来,厉声叫道:“王重阳!这女魔头害死你妹妹,害死你妈妈,害得蓬莱三十三岛自相残杀,如今又要害死宁姑娘……你若放走了她,又怎对得起蛇族父老、蓬莱乡亲?”
王重阳浑身一颤,眼前闪过母亲与王允真的笑脸,悲怒填膺,大喝着冲天跃起,奋起神力,气刀接连不断地朝李师师斩去。奈何小青操于那妖女之手,投鼠忌器,被她抓起小青一晃,便又只得收“刀”飞退。
就在这时,南边城楼金钟狂震,呐喊如雷,数十道剑光破空冲起,青城“飞剑门”的道士已率先冲入了紫薇宫。
第258章 托付
南边城楼金钟狂震,呐喊如雷,数十道剑光破空冲起,青城“飞剑门”的道士已率先冲入了紫薇宫。接着又有数以百计的僧道跃过城墙,踏着殿角屋脊极速飞掠,四面八方朝大殿冲来。
魔门群雄想不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想要起身抵挡,却浑身僵痹,手指也曲拢不得,只听“咻咻”锐响,鲜血****,惨叫迭起,刹那间便有数十人被飞剑夺走了首级。
众僧道似乎也没料到这么容易得手,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应对,纷纷叫道:“提防有诈!”“小心埋伏!”一边继续足不点地朝山顶疾掠,一边御使兵器,朝下方横七竖八的人群激啸飞射。
许仙又惊又怒,虽知魔门中大多穷凶极恶之徒,死不足惜,但他孤注一掷,为的就是当上魔门天帝,铲灭这些假仁假义的道佛各派,报仇雪恨。若让这些贼秃恶道得逞,他又何来羽翼,化作扶摇万里、焚天卷地的烈火大鹏?
此时除了王重阳和李师师,不夜城里能动弹的就只剩下了数百名侍婢与伥尸了。那些侍婢武功平平,面对着这数以千计的不速之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伥尸们则茫然无措地提着灯笼,骑着龙鲼漫天盘旋,不知何去何从。
许仙念头飞转,高声叫道:“王重阳,‘炼天石图’全在那新娘子身上,千万别让李师师将她夺走了,更不可让她落入秃驴、牛鼻子的手中!”
道佛各派听得“炼天石图”四字,无不哄然大哗,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提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凌空飞掠,身后追着一个少年,更无迟疑,纷纷御风转向,朝三人冲去。
许仙忍痛运转真气,跃到展子夜身边,见他仍有微弱呼吸,松了口气,抵掌护住他心脉,沉声喝道:“展城主,现在能扭转乾坤的,就只有你了。你若不想让光明之城三百年的圣火毁于一旦,就快将‘尸涎之毒’的解药和驾驭伥尸的法门告诉我,我定帮你杀了李师师,为你姑姑和父母报仇洗冤!”
展子夜微微睁开双眼,就像幽暗的深井里蹿起两簇鬼火,燃烧着悲怒、哀恸、绝望、仇恨……种种神色,又倏然黯淡了下去,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道:“我是骗……骗你们的,你们中的,不是……不是尸涎,而是‘寒心酥……酥骨丹’,十二时辰后自会……消散,无需……无需解药……”
许仙心中一沉,未中“尸涎之毒”固然是幸事,但就此刻而言,却是十足的噩耗。既然无药可解,就只能眼睁睁束手待毙了,别说十二个时辰,能否活过一时半刻都未可知。
展子夜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道:“驾驭伥尸龙……鲼的法门,全在……全在这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紫薇宫底有……有秘道,可通向山腹地……宫,那儿泊了十二艘大……大船。秘道机关,就在……就在城楼金钟内……”
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奇怪的文字,有如天书,许仙精通音律,一眼辨出是记载乐曲的“减字谱”,心下大喜。转头望向城楼,站在金钟两侧的伥尸已被青城道士斩杀。此时已无路可走,纵有千难万阻,也不得不登这条险途了!
展子夜声如蚊吟,越来越低:“不夜城三百年的光辉,不能……不能灭在展某手里。你……你要对天发誓,杀了敖青青和李师师,为我展家……报仇洗冤!说到最后一句时,惨白的脸涨红如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右手突然紧紧握住许仙手腕,有如铁箍。
不等回答,空中传来李师师银铃般的笑声,惨叫迭起,十几个道士、僧人急坠而落。
那妖女挟持着小青,去势如电,转瞬间已穿透重围,跃上了一只龙鲼的头顶,接着又取出一支腿骨凿成的短笛,呜呜吹响。笛声激越,凄厉破云,听得众人寒毛尽乍。
“百鬼夜哭!”展子夜惊怒愤恨地瞪大双眼,似是想不出为何她竟会吹这首曲子,待要说话,浑身一颤,神色僵凝,再也不能动弹了。
漫天龙鲼发出凄烈恐怖的尖叫,冲天乱舞。伥尸们则纷纷凌空抄掠,嚎哭着扑向四面八方涌来的僧道。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道佛各派反倒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慌不迭地朝后飞退。
许仙大凛,看来这妖女先下手为强,抢着将这些僵鬼收为己用了。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只有利用天地造化、五雷之力,将自身真气激化至最大,才能夺回一丝转机。
当下更不迟疑,攥紧那羊皮纸,凝神聚气,疾念“神霄五雷诀”,“意如混沌,气似太虚,炼气化神,炼神化道,三关三田,水火坎离,奇经八脉,息息归根……”
丹田内的混沌真气越转越快,仿佛一个巨大的涡轮,掀着他一寸寸离起飞起。他越转越快,迅速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空冥之境,那火烧火燎的剧痛也渐渐感觉不到了,真气狂涛骇浪似的席卷全身,直冲泥丸宫。
上空黑云滚滚,漩涡似的绕着他的头顶转动,越来越快。念到“玄窍元始,无孔之笛,风火云雷,五气聚顶”时,云层里突然亮起数百道刺眼的闪电,如金蛇乱舞,雷声狂奏。
惊呼声中,漫天霹雳汇成一道金光,穿过大殿,轰然撞入他的头顶。
他浑身猛然收紧,丹田、玄窍、脊柱、泥丸宫……豁然贯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每一寸肌肤、每一处骨肉、每一条炁脉,瞬间层层迭爆,炸散成万千碎片,然后又滚滚熔合,化为了狂猛无比、焚灭一切的烈焰。
“我心宇宙,万象无极,天地两仪,五雷合一!”
许仙猛地仰起头,纵声啸吼,体内那烈焰般的真炁如岩浆喷薄,“呼!”衣裳鼓成球形,绚光四射,就像一道划裂夜空的彗星,飞旋着直破重云。
众人大哗,自从林灵素被封镇峨眉后,已有二十年未曾见过这等壮丽恐怖的奇景了!就连对这小子最为疑忌厌憎的金兀术、楚柏元等人,心底也不由涌起森然骇惧。
许仙长啸不绝,浑身仿佛充盈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边飞旋着朝李师师冲去,一边高声喝道:“神门的弟兄们听好了!展城主已将‘尸涎’解药交给了寡人,想要活命,就对着雷电立誓,听我号令,绝无二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是生是死,速速定夺!”
“嘭嘭”连声,周围僧道方一靠近,立即被他旋转的炁剑凌空撞飞。那夺目的气浪层层迸爆,像霓霞,像极光,照得天海姹紫嫣红,光怪陆离。
魔门群雄又惊又喜,喧哗如沸,胡三书等人率先叫道:“唯我神帝,天下无敌!唯我神帝,天下无敌!”漫山遍野很快响起了如潮欢呼,此起彼伏:“我等愿唯神帝马首是瞻!”
佛门各派认出他就是那日在海上大破“百尺剑塔”的瘸腿小子,无不惊怒交迸,但此刻人人心里都只惦念着“炼天石图”,无暇与他纠缠,争相朝李师师包围冲去。
笛声汹汹高上,忽左忽右,数十只龙鲼翻飞狂舞,已分不清李师师究竟身在何处。伥尸们更是如癫似狂,不顾一切地朝众人猛攻,几十个道士抵挡不住,被死死咬住咽喉,凄厉惨叫。
王重阳叫道:“宁姑娘!宁姑娘!”踏着龙鲼的背脊凌空飞掠,四下转望,却见一片红衣飘然闪动,李师师竟已夹着小青越过东边城楼,飞入茫茫天海。又惊又急,正待全速追赶,忽听一人喝道:“小子纳命来!”
“当!”剑气如虹,迎面疾劈而来,被他气刀震荡,撞起刺眼金光。只见来人皂衣道冠,满脸络腮胡子,似曾相识。
王重阳一怔,道:“是你!”认出此人竟是当日蓬莱山上,带头反击王文卿的神霄派大弟子萨守坚。他与众人掉入“太极之眼”后,理应仍被封在那“镇妖塔”下,却不知又是如何逃出蓬莱结界?
萨守坚沉着脸毫不理会,“唰唰唰”又是接连十几剑,抢尽先机,迫得他趔趄后退。相别数载,此人修为竟有了惊人进境,真气雄浑,兼具五行之妙,招式更是凌厉诡谲,防不胜防。
王重阳忍不住赞了声“好剑法!”指尖连弹,撞开剑锋,脚尖在龙鲼巨翼一踩,朝后腾空翻掠,继续朝远处的李师师追去。
萨守坚却似必欲杀他而后快,喝道:“哪里走!”飞旋着抢身疾掠,空中电光交汇,猛然劈入头顶,连着长剑爆射出七丈余长的光焰,如霹雳飞舞,封住了所有去路。
王重阳纯阳之身,心无杂念,所修的先天真炁可谓至刚至猛,但毕竟误饮了半杯溶有“寒心酥骨丹”的毒水,虽能强行冲开经脉,聚气交战,终究难以发挥出十足的威力,被他这般狂风暴雨似的猛攻,顿感吃紧。
眼见李师师提着小青渐行渐远,心焦如焚,什么也顾不得了,蓦地大吼一声,真气鼓舞,右手闪电似的握住了对方的剑锋,朝外拔夺,左掌顺势朝萨守坚当头劈去。
《白蛇》最初的草稿,以及修改全文的公告
纠结了很久,反复斟酌,终于还是决定先暂停更新,修改全文。之所以必须如此,是因为三个原因:1、我想增加白素贞的戏份。2、我想调整部分故事单元的节奏,让故事更张弛有度,更有趣好看。3、我想将许仙在金国的一系列经历调到前头。1和2都可以在全文结束后再做修改,但3不能。
我也曾经想过,不如先越过某些想要增补、修改的单元,沿着主线先连载到底,然后再通盘修改,但一来,如果我下定决心要将3提到前头,必然会改变“雄库鲁”之后的故事架构,等全文完结了再修改,就真的伤筋动骨,太痛苦了。二来,这样对阅读网络连载的朋友们来说,就太不公平了,整个故事必然会有大的缺失,甚至会有些前后断裂、不明所以的感觉。
这真的是个很艰难痛苦的决定,但绝不是任性的决定。《云海仙踪》是我个人倾注了很大心血与野望的作品,我希望它能超越“蛮荒”系列的恢弘之作,我希望它能在10年、20年,乃至100年之后还有读者阅读、钟爱。我必须让自己的创作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你们,也对得起许仙和白素贞。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也希望看到一个与自己较真、努力趋近于完美的树下野狐与《云海仙踪》。
在我来到创世的这一年多里,有太多让我感动的朋友,太多让我感动的瞬间。神门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对我的包容与支持,永远让我感铭在心。一部好的作品,不仅属于作者,更属于与作品一起成长的所有读者,它留下了所有属于我们的印痕。请你们相信我对“树下野狐”这四个字的珍惜,一如既往地支持我,请容我“任性”地停更1-2个月,好好地调整全文,然后再一齐进入一个更完美、更合理、更波澜壮阔的大宋仙魔世界。
深深鞠躬……
最后,再附上2003年我写《白蛇》的第一稿,这是我删除的许许多多个开头与故事大纲之一,供君一笑。
********************
《白蛇》
楔子
我的名字叫许仙。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爹姓许,而我想做个神仙。
那年头想做神仙的人可真不少,就连万岁爷也想着白日飞升,天天炼丹服药,还常常请了三山五岳的道士在宫里设立道场,斋醮祈禳。
上行下效,修仙得道自然成了大宋最为风行的时尚。
名字是一个时代的标志。因此临安城十个人里有八个都改了名,不是叫“成仙”,就是号“有道”,就是女子也要起个别名叫“某某元君”,就象八百年后杭州城里遍地的“张建国”和“王解放”。
那时临安城内外道观林立,香火鼎盛,高冠玄服的道士昂昂然满城都是。老百姓家家供着一本万岁爷御批的《道德真经》和《万寿道藏》,其流行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八百年后的那本红宝书。
当然,这些都是我成仙以后才知道的事儿。
成仙以前,我只是临安府许大员外的独苗公子许宣。祖上开设的“仁济堂”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药店,天下奇珍药材应有尽有。杭城有句名谚“昆仑远在天边,仁济近在眼前”,说的就是我们家的铺子。
自小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斤人参、灵芝、何首乌……但依旧体弱多病,瘦骨嶙峋,有次放风筝时还差点被纸鸢拽到了云层。
八岁那年,一个过路的道士看见我在宅院门口玩耍,顿时虎躯剧震,精光暴射,二话不说朝我“扑通”跪下,“咚咚咚”连叩了十七八个响头,说我仙风道骨,贵不可言,一定是北斗九宸的天蓬元帅下凡。
我心想天蓬元帅不是猪八戒吗?人家是和尚,你一牛鼻子见了认什么亲,拜什么拜?又想敢情仙风道骨就是我这副身材啊,难怪都说“神仙神仙,吃风屙烟”。
可我爹听了却乐得合不拢嘴,当场就赏了这清风道长十两银子,还请他在三元楼饱餐了一顿。
打那以后,从我家门口路过的道士就络绎不绝,刚开始他们还在宅门外探头探脑地张望,等着天蓬元帅出门玩耍;后来索性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说什么“路经宝地,眼见祥云缭绕,紫气冲天,定有仙人降世”云云。
我爹起初还乐不可支,赏钱请酒概不含糊。但眼看“路过”的道士越来越多,每天排着队踏破门槛,不免有些肉痛白花花的银子;想要闭门谢客吧,这些神仙又是万万不能得罪。
他老人家一咬牙,一跺脚,索性在余杭门外盖了间道观“紫微庵”,由那清风道长做观主,每月捐五十两银子,将这些神仙请到道观里供着,顺便让我跟着他们学些法术,也不枉了这一身仙骨。
不想这群酒囊饭桶除了装腔作势、溜须拍马,就只会偷鸡摸狗,勾引良家妇女。我小小年纪跟着他们,什么法术也没学着,坑蒙拐骗的歪门邪道倒是知道了不少;说起神仙道法也是一套一套,唬得旁人一惊一乍地直愣神。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没过多久,杭州城里人人都知道许员外家的公子是天蓬转世,神仙投胎。一传十,十传百,就连万岁爷也被惊动了。
那一年恰巧江东大旱,临安府的道士和尚全到宫里设坛作法,祈雷求雨,一连折腾了十天,滴水未下。
万岁爷龙颜大怒,一气砍了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剩下的法师们慌了手脚,推脱着要请茅山、龙虎、阁皂三山宗师进京祈雨。皇帝突然念起我来了,说远水解不了近渴,许员外的公子不是雷霆主帅天蓬降世吗?不如让他进宫试试。
那几十个凶霸霸的官差冲进家里的时候,我师父清风道长正意气风发地踏着天罡北斗步,给我示范飞行九天的潇洒境界;听说皇帝召我祈雨,顿时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吓得脸都绿了。
“妖言惑众,欺君罔上,是要满门抄斩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尉官捏着我的脸,狞笑着说,“臭小子,你要不是猪八戒下凡,今天就准备着赶去投个猪胎吧!”
我虽然很瘦很小,全身的肉加起来也不过三两,但胆子却是出奇的大,哪能被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吓倒?笑嘻嘻地望着他说:“那咱们不是成亲戚了吗?岂敢岂敢。”
师父战战兢兢地陪我入宫,一路上悄悄地千叮咛、万嘱咐,终于将他数十年闯荡江湖的不秘之传一古脑儿地传了给我。
这套道门别传的法术可谓博大精深,绝无仅有,归纳起来可浓缩为“察”、“蒙”、“拍”、“吓”、“扯”五字真诀。
“察”就是“察言观色”,“蒙”就是“胡猜乱蒙”,“拍”就是“溜须拍马”,“吓”就是“恫吓震慑”,“扯”就是“胡扯圆谎”。
简简单单五个字,说易行难,要想融会贯通,没有聪明的头脑、绝厚的脸皮、灵巧的舌头、钢铁的意志……以及随时随地溜之大吉的飞毛腿,是万万不行的。
后来的实践证明,他的“察、蒙、拍、吓、扯大法”果然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不世奇术,更是纵横官场、情场、战场、商场……颠扑不破的金玉法则,我日后能有如此惊天动地的伟业,这个大法居功甚伟。
言归正传。那天进了皇宫,远远地看见皇帝,我就照着师父的嘱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他“咚咚咚”连叩了十七八个响头,大声喊道:“紫微大帝,西王母蟠桃会一别,迄今五十八年,我天蓬终于又看见你啦!”
一边说,我一边捶胸顿足、奶声奶气地号啕大哭。
宫里的人顿时一阵骚然轰动,皇帝惊讶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原来陛下是紫微大帝转世呀!这可真是大宋之幸,苍生之福呀!”师父也急忙跟着跪下,“咚咚咚”地连叩了二十七八个响头,激动得老泪纵横。
“北极紫微大帝”是“统临三界,掌握五雷”的至尊大神,地位仅在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和太上老君之下。
当日师父说我是天蓬下凡,就骗走了我爹十两雪花银,我这天大的马屁拍将下来,还不把皇帝给乐死?他若承认自己是紫微大帝,天底下还有人敢质问我是不是猪八戒吗?
宫里的太监都是久经沙场、饱熏马屁的个中老手,听了这话,立即争先恐后地跪倒在地,七嘴八舌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在皇帝晕头转向、眉花眼笑之时,师父又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心领神会,又是一个箭步窜到宰相秦桧的面前,吃惊地指着他喊道:“哎呀,你……你不是翊圣元帅吗?你一定是为了保护大帝才降临凡间的吧?”
翊圣元帅是北极四圣之一,赫赫有名的大神,早在本朝之初,就被太宗皇帝奉为大宋的保护神。
秦桧那时权势熏天,覆雨翻云,又是出了名的妒才嫉能,独断专行。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不封他个仙官当当,又怎能堵住他的乌鸦嘴?
秦桧低着头,眯着眼,打量我这三尺童子半晌,阴沉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慢慢地说道:“难怪……难怪我见你有点眼熟哩。”
翊圣元帅都认得我了,我还能不是天蓬元帅吗?大家顿时又是一阵轰动,歌功颂德,激动涕零,做真情流露之状。圣人降世,大宋有福矣!
初战告捷,宫里的人都对我这黄毛小子刮目相看,必恭必敬,师父的腰板也挺直了些。
宫里作法的道士、和尚瞧得眼红,不依不饶,纷纷阴阳怪气地请陛下降旨,让我上坛施法求雨。
那时晴空万里,烈日炎炎,我师父抬头看了半晌,汗出如浆,刚挺直的腰身又蔫了下去。
我穿着道袍,戴着金冠,正玩得兴高采烈,哪想到露出马脚有什么下场?大大咧咧地上了道坛,学着师父的架势,手掐诀,脚步罡,口念咒,煞有介事地胡言乱语:“龙王龙王撒泡尿,天下百姓睡好觉。要是不肯听我话,打得你来别别跳。天蓬元帅急急如律令!”
一连叫了七八遍,天空还是湛蓝无云,太阳依旧火辣辣地焦烤着大地。龙王没出成恭,我师父倒是两腿发抖,情不自禁地尿湿了裤子。
“小神仙,倒时何时方可降雨?”皇帝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那时我毕竟年纪太小,被大伙儿目光灼灼地瞪视,心里不由也有些慌了,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皱眉说:“回陛下,龙王正在睡觉,午时以后吧,午时以后一定会下场大雨。”
下午是“午时以后”,今晚是“午时以后”,明天也是“午时以后”,明年还是“午时以后”,过了一千年一万年依旧是“午时以后”……我就不信从今往后都不下雨了!只要“午时以后”下雨,我就不算“欺君罔上”吧?
说也奇怪,午时刚过,万里晴天就突然响起一个焦雷,接着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东边天际风起云涌,一大团紫金色的怪云滚滚奔来。
“轰隆隆!”闪电照得四下一片雪亮,宫中众人目瞪口呆地仰望着天空压顶而下的怪云,还没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瓢泼大雨已经哗哗倾落,将他们浇成了落汤之鸡。
“神仙呀!”一个老太监颤巍巍地冲着我振聋发聩,可能是太过激动,一颗假牙“仆”的一声,连带着唾沫星子脱嘴飞出。
大家如梦初醒,欢呼怪叫,磕头如捣蒜。就连我师父,也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死命地抱着我的腿哭着喊着求点化。
从那之后,“天蓬许宣”的大名就威震大江南北。我一介童子,祈雷唤雨的英伟事迹也就因此载入了道教史册,代代流传。
(什么?有人说他翻遍史书,始终没瞧见这一章?呸!那是因为他买的是盗版删节本的缘故。所以说呢,买书一定要买正版。)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也相信自己真的是神仙下凡,直到后来我升天遇见了龙王。
那时我初登仙界,和龙王在天宫里喝多了酒,憋得难受,溜了出去四处寻找五谷轮回之所。
也不知是不是天庭工部尚书贪污克扣,偌大的天宫居然没建方便之地。无奈之下,我们只有乘着天兵、仙女不备,悄悄躲到墙角一齐浇灌天庭的花朵。
龙王一边畅快,一边惬意地感叹:“他奶奶的,真痛快呀。上个月我喝多了酒,半路尿急,只好在杭州城上空来了一泡。光天化日,偷偷摸摸,哪有今天过瘾!”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一个月前……不正是我进宫求雨那天吗?
五雷轰顶,豁然开朗,一个历时多年的历史迷团终于解开了。没想到那场“天降甘霖”竟真的是……我悲愤地望着兀自哼唱靡靡小调的龙王,多么想也给他来个“醍醐灌顶”啊!但为了我仙人履历的完美,我只能含恨将这个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这些都是后话,按下不提。却说万岁爷龙颜大悦,当场赐我号为“天玄通真先生”,封为国师,赏黄金五百两,绸缎千匹,又将“紫微庵”大大扩建,赐名“紫宵宫”。我爹、师父鸡犬升天,各自重赏。荣华富贵,滚滚而来,不尽言表。
九岁童子乳臭未干,居然成了国师,就算不绝后,也是空前了吧?
神仙神仙,一步登天。食髓知味,我彻底明白了当神仙的好处,毅然决定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修道炼仙中去。
但是我年纪虽小,对仙道一窍不通,却已经贵为大宋国师,又能向谁拜师求道?
同行是仇家。就算我肯腆着脸求别人点化传道,天下眼红我的道士遍地都是,个个恨不能取我而代之,又有谁会诚心教我?只怕前脚刚送我走,后脚就直奔皇宫,告我这国师招摇撞骗,不学无术啦。
那时我恩宠正重,皇帝三天两头地召我入宫,大到军国朝政,小到妃嫔矛盾,都要向我垂询。
我胡说八道一句,他便赶紧让太监抄录下来,只当天机仙谶,仔细揣摩,再三赞叹;就连我不小心放个屁,他也以为是仙乐神曲,肃然起敬,恨不得侧耳倾听。
民谚道:“常在海边走,哪有不湿脚”、“花无百日好,月有盈缺时”。我爹是个明白人,知道我是半桶水晃荡响,又是个喜欢胡闹的孩童,生怕哪天我说话不知轻重,一不留神招来灭门之祸。
伴君如伴虎,与其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还不如乘着现在尚未穿帮,见好就收,逃之夭夭。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这国师天下闻名,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一旦被官差逮住,还不是一样手起刀落,作个尸解仙?
我爹苦思冥想了几个月,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让我上长白山求仙学道。
我家的“仁济堂”之所以名震天下,最主要的原因是药材正宗,童叟无欺。每年六月,我爹都要派遣几路心腹,分头前往长白山、峨眉山、大理与南洋等地采集、收购草药,确保收集到的每一棵奇珍药材都是正宗原产。
盖因此故,“仁济堂”的药材虽然颇为昂贵,却始终供不应求,誉满大宋。就连朝廷每年也要向我们索购三百八十一种珍草,一部分作为贡品,一部分作为国礼,送给金国、西夏等番邦使者。
仲叔长年前往长白山收购灵芝、鹿茸等物,常常听当地的居民说,早在上古之时,山上就有神仙居住,法力无边。所以秦始皇才叫长白山为“不咸山”,意思就是有神仙的山。
这几年山上奇事更多,山下的村寨百姓都沸沸扬扬地传说看见仙人驾着云彩,飞天飘舞;还要一个采药人吞着口水,发誓曾在天池中看见仙女洗澡。
长白山在金国与高丽境内,大宋皇帝鞭长莫及。如果我能在那里找到仙人,拜他为师,一则可以脱险避祸,二则可以功成圆满,白日飞升。
等我成了大罗金仙,就算不登仙界,也可大摇大摆地衣锦还乡,凭借真才实学,重回临安府做我的大宋国师。
于是绍兴十六年六月十六日,临安府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新晋国师、许大员外的公子前往灵隐山游玩时突然失踪!
这件事情有很多种传说版本,但据当日随行的许府仆从记述:当时空山鸟语,云蒸霞蔚,一个白衣老头骑着毛驴从他们身边“得得”经过,突然转头对许公子笑了笑,说:“下来这么久,也该回去啦。”
话音刚落,老头、公子连带着毛驴……就此不翼而飞,无影无踪。惟有地上的一条驴屎橛仍然散发着余温。
消息一传出,整个杭州城都沸腾了,人人都说太上老君带着天篷元帅回天庭了。许府乱作一团,闭门谢客。许夫人更是伤心欲绝,哭成泪人。
皇帝专门派人前往许府慰问,还在灵隐山许公子升天之地建了一个道观,以资纪念。从此杭城百姓络绎不绝地到道观焚香祷告,据称特别应验云云。
事情的真相当然没有这么悬乎:那天我带着五个家仆,蹦蹦跳跳地上山游玩。到了谷中,化装成白衣老头的仲叔骑着毛驴擦肩而过,乘着那些仆人不备,朝他们喷了几口迷香。
等到他们醒来时,我早已经坐着仲叔、王六的马车,赶到了明州。
第二日一早,就在临安满城风雨,众说纷纭时,我又随着仲叔、王六上了宝船,扬帆破浪,直奔高丽。
这件事情极为隐密,从始至终,除了我爹,就只有仲叔与王六两人知道;甚至连我娘都以为儿子真的飞天做了神仙哩。
那日晴空丽日,风平浪静,天气格外之好。当我倚舷临风,眺望浩浩汪洋,满心兴奋地憧憬着万里之外的陌生番邦时,并不知道我正驶向一个瑰奇莫测的奇妙未来……
2021年11月11日,《云海仙踪》连载重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259章 冰渊
狂风鼓舞,雪沫纷扬。许宣默立在那堆新坟前,望着王重阳手指一笔一画,在那石碑上刻下“茅山元君李少微之墓”九个大字,百感交织,恍如隔世。
当日若非小青、白素贞在他家古宅老树下,挖开李少微藏身的古墓,就不会有接踵而来的连番大劫。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李少微终于真的长眠地底,他所梦萦魂牵的蜀山二女也阴阳永隔,再无相见之期。短短一年,天翻地覆,就连从前的自己也仿佛随风飘散,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王重阳心中亦是一阵空茫,想到王允真虽死却难以入土,小青葬身混沌之腹,更是痛如锥刺。转头朝贝海尔湖上望去,皓月当空,无垠的冰面泛着银光,宁静而壮丽,只有那些凝结的冰塔、浪花保留了混沌肆虐过的痕迹。
湖边篝火簇簇,众金兵忙碌奔走,有的在冰面上凿开大洞,举着火炬朝下探照;有的在洞口边架起丈许高的转轮,将树皮编织的数百丈长绳盘到轮上;有的用木车移来铳炮与投石车,沿着湖岸排开。蒲察左古多见两人朝他望来,打了个手势,示意一切就绪。
许宣深吸了一口气,强忍锥心的悲痛,将那块留给小青的空碑插入雪地,森然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重阳兄,不管那孽畜藏在湖底何处,我们定要将它揪出来。”
声音虽轻,却如狂风在王重阳心里鼓起了熊熊火焰。他攥紧双拳,热血上涌,起身随许宣走到那冰洞前。
蒲察左古多挡住许宣,道:“殿下,你是大金国未来之主,不能有半点闪失。湖水寒冷,深不可测,还是由末将代你下去吧。”周围金兵个个神色紧张,显然都担心护卫太子不力,难以复命。
许宣摇了摇头,道:“我斗过青龙、玄武,也会过混沌、白虎,龙潭虎穴都闯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你们抓紧绳索,只要感觉到扯动超过三下,便将我们拉上来。如果有什么怪物随我们一起跃出湖面,立即调用所有的火箭、抛石、炮铳来围攻。”
蒲察左古多还想说话,却已被他拨到了身后。金军众将士面面相觑,无人再敢拂许宣之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王重阳从转轮上各取一条长绳,绑在腰上,又举着火炬,朝冰洞里晃了晃。
那两支火炬上蘸有西凉神奇的“黑水”,跳跃着青绿色的三昧真火,浸入冰水后,非但不熄灭,反倒窜得更加猛烈了,照得水下一片亮紫。许宣将臂上的海冬青递与蒲察左古多,又多取了一捆绳索,套在左肩,与王重阳深吸了口气,一齐朝水里跃去。
湖面的水冰冷彻骨,往下沉了两三丈后,反倒觉得暖和了不少。只是许宣虽识水性,却从没潜入如此深的冰湖,越往下压力越大,就如背负着一座冰山,胸肺憋闷,耳鼻更是难受已极,全靠着强沛真炁,方勉强支撑。
王重阳却如鱼归大海,极为舒展自如,眼见许宣脸色涨红,一口气行将憋尽,他翩然翻身,指了指口鼻,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手背上的毛孔,用极细小的声音传音道:“太子殿下,到了水里,就应当像鱼儿一样呼吸。水里有许多空气,你无需用口鼻,只消打开毛孔,用真炁将水里的空气滤入体内,再导入心肺便可以了。”
许宣定睛细看,只见无数极为细小的气泡从他肌肤毛孔中冒出。当下按照他所传授的窍门,运转真炁,果觉肌肤冰冰凉凉,丝丝脉脉的气流从周身毛孔渗入,随着气血运转全身,胸肺登时大畅,又奇又喜。
王重阳见他一学便会,大感佩服,心道:“这是神族从太古传下的‘龙息诀’,我传给允真,她学了三个多月才初有成效,完颜兄弟真是天纵奇才,一学便会。”想到王允真,心中又是一阵难过,气息险些便乱了,水泡汩汩乱舞,忙又定了定神,传音道:“人在水中,当心如止水,顺势而为,随着水流运行真炁,否则气息一乱,经脉反要受其害。”
却不知许宣之所以一学就会,便是因为他目睹极光,初悟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炁”的妙理,又谙熟“因势利导、随形变势”之道,常人就算学会了用毛孔汲取水中空气,也绝难像他这般随心所欲,无需靠经脉循行气血。
两人擎着火炬,轻轻舞动双腿,如游鱼般往下穿行。四周鱼儿纷纷循着火光围集而来,龙卷风似的环绕着他们,灿灿飞旋,鳞光闪动,蔚为壮观。
三昧真火遇水虽越烧越旺,光照范围却毕竟有限,许宣从怀中取出流霞镜,映着火炬四下照耀,登时霓光四舞,直透出三十余丈远。
下方幽深不见底,鱼群密集穿梭,反射出一轮轮的七彩炫光,应接不暇,被火炬一晃,又四散乱流。前后左右也是紫茫茫一片,除了如彩虹般变幻摇曳的鱼群,什么也瞧不见,更别说那大如山岳的凶兽混沌了。
腰上忽然一紧,不知不觉长绳已到了尽头,湖底却依旧遥遥不可见。两人对望一眼,心领神会,解开绳索,继续朝下游溯。上方绳索乱舞,显然众金兵感觉到异常,倍感慌张。
又往下沉潜了百余丈,鱼群似是有所畏惧,渐转稀少。水流越来越急,似有一个极大的漩涡,卷引着两人螺旋而下。更奇怪的是,湖水忽冷忽热,竟似有冷暖两股暗流,滔滔旋转。
火炬忽明忽暗,许宣体内的阴阳二炁也跟着滚滚飞旋起来,心中一动,想起当初在蓬莱的天漏山两仪峰修炼“盗丹大法”的情形来。只是比起气候狂暴变化,暴雪、飓风、岩浆、乱石……交相乱舞的两仪峰,此处显得更为暗流涌动,诡谲莫测。
再往下潜行,涡旋越发狂猛,忽冷忽热,时而如悬火山,时而如浸冰渊,火炬猎猎卷舞,几次将欲熄灭。饶是王重阳真炁如此雄浑,也被激得气息紊乱,经脉刺疼。反倒许宣内外交感,阴阳二炁恣意相生,畅快无已。
“呼!”下方突然冲上来几个白惨惨的东西,两人一凛。挥手拨开,火光辉映,竟是五具浮肿的冰尸,张大嘴,双目圆睁,狰狞恐怖。
接着“呼呼”连声,水泡滚滚,又有上百具冰尸接连不断地冲涌而至。往下探照,寒毛直竖,数以千计的尸体随着暗流螺旋乱舞,简直就像是同往阴间的黄泉之路。
两人不惊反喜,既见冰尸,混沌想来也不远了。当下举着火把,螺旋逆流而下。激流扑面,冷时如冰刀乱戳,冻彻心骨;热时如岩浆席卷,百骸俱焚,难受到了极致。火光明灭乱闪,越来越小,只能靠流霞镜来照耀前路。
如此又往下潜了百丈,忽然霓光爆射,刺得两人酸泪直涌,手中的流霞镜更是“嗡嗡”乱震,迸得许宣虎口开裂。
凝神俯瞰,猛吃一惊,下方竟如一个巨大的太极,一半是赤红的热流,沸腾如岩浆;一半是蓝白的冰潮,白汽蒸腾。交界处的太极鱼线泾渭分明,霓光便是从正中央的“天元”位置焕发出来的,一时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许宣心中嗵嗵狂跳,紧握流霞镜,传音道:“重阳兄,我下去探个端倪,如有不测,你再拉我上来。”王重阳点了点头,取下他左肩上的绳索,一端绑在他的腰上,一端紧紧握住。
许宣定了定神,徐徐往下潜游,火光缩小如豆,霓光却越来越炽烈,难以逼视。体内真炁狂暴乱转,饶是他初已炼就“无脉之身”,仍觉刺痛难忍,直欲寸寸爆炸开来。
“嘭”地一声轻响,手里的火炬应声熄灭,流霞镜却炸射出前所未有的炫丽彩光,泪水交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适应那如极光般瞬息万变的视野,只见下方约十丈处,耸立着一座石崖,那石崖两侧是绵延缭绕的山脉,恰恰形成了太极鱼形状,将冷热水流分隔两侧。石崖顶端的罅隙里,插着半截长约两尺的弯曲物事,霓光炸舞,与流霞镜交相辉映。
许宣一点一点地游潜而下,每进一寸,便觉胸肺被无形的山脉往下压沉一分,将要碰到那物时,喉中更是腥甜直涌,五脏六腑几欲挤爆开来。他吐了一口气,猛地往下一沉,右手抛掉火炬,紧握住那物,奋力朝外一拔。
“轰!”炽光如爆,眼前尽白,冷热狂流交汇成汹猛得难以形容的怒潮,瞬间将他掀起数百丈高。
他喷出一口鲜血,百骸如裂,痛得几欲晕厥,双手却死死握住了那物与流霞镜,随着狂流扶摇直上,破浪而出,直冲苍穹。
湖面如炸,碎冰喷舞,炮台、弩车、转轮架……连着岸边的百余名金兵全被抛上了高空。剩余众人大骇奔逃。几十人跑得迟了,登时被炸射的碎冰撞中,惨叫仆地。另有数百人掉入湖里,惊呼迭起,扒着浮冰上下扑腾。
*********
感谢“神门门神”烈云狂凶暴的“6舵+赏”与41张月票,霸气侧漏!
感谢寻欢(温柔贤淑谢夫人)威武的舵主赏与6张月票,长缨在手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碧玉湖的连环赏与2张月票,心悦的2张月票!感谢苏幕遮不住、每天睡到自然醒的三千(要你命三千)、梅杰首相、苍梧之渊……的打赏和月票!
感谢呆马、八妹、烈麻麻、纤纤、三叔、elgato、娱乐而已、扬帆、木小君、凛木鱼、山与海、东海拓跋、醉解兰舟去、品茶、sweety、善良菌、梦耶、残小翼、楚涵、白糖十三克、半面、织梦者、柒柒(彩虹)、小暮、楽、寻常吟哦、弦月洋葱圣骑士、羊哥、吕仁俊、123456789、坤下、一代贰货、忙碌的牛儿、爱小齐的生鱼片、jerrycao、对景难无心、故渊、霁天欲晓未明间、御北空、醉后不知天在水、最后的最后、~道闪电、进化论、feige、圆圆园、patrickid、咬银、清朗……等送礼或投票支持的朋友!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本章起需重新订阅。如果你喜欢本书,期待着你宝贵的订阅月票,谢谢!
下一章12月22日凌晨0点01分更新(以后更新都暂定为每天凌晨的0点01分),希望你全新而美好的一天,从《云海仙踪》开始!^_^
第260章 裂天
许宣醒过神时,已从最高处往下疾速坠落,上方一块三丈见方的冰石正朝他扑面撞来。他猛吸一口气,大喝着一脚将那冰石踢得粉碎,顺势翻身飞旋,卸力稳稳地落在湖面。
海冬青呀呀尖啼,扑落在他肩头。身侧狂风鼓舞,王重阳也有惊无险地冲落在浮冰上。众金兵见太子安然无恙,惊魂方定,欢呼着爬上冰面。蒲察左古多松了口长气,捂着被冰块贯穿的右肩,忍痛朝两人奔去。
月光照在许宣右手紧握的物什上,铜锈斑斑,宛如新月,竟是一柄式样古朴的砍柴刀,刀面上刻了两个蛇形文字,闪耀着霓光。反转到另一面,也刻着两个古篆,一时认不出是什么字。
“共工康回!”王重阳腹中突然传来蛇圣女的尖叫,这老虔婆的元神不知何时又醒来了,声音尖细,夹杂着难以名状的愤怒与恐惧。
共工?许宣一凛,难道这柴刀竟是传说中撞断不周山的共工之物?指尖运气,在刀面上一弹,铜锈铿然而落,除了“共工”、“康回”四字外,竟还刻了几百个蝇头小字,若不细看,还道是花纹血槽。
蛇圣女咬牙切齿地叫道:“不周山!是了,这柴刀是共工的‘无形裂天刀’,这里是镇压混沌的不周山!敖无名那狗贼,就是从这儿找到‘青龙皮图’,才找到蓬莱的!”
众金兵听见“不周山”三字,无不哗然。金国崇拜女娲大神,对于共工撞断不周山、女娲补天的传说,更是耳熟能详。听闻太子手中这柄砍柴刀就是太古时共工横扫天下的神兵,更是凛然敬畏,纷纷俯首拜伏。
许宣心跳更剧,灵机一动,道:“敖无名既然到过此地,必定也见过这把柴刀。这刀面上的纂字说不定便是他留下的,老虔婆,你认不认得这上面究竟刻着什么?”
蛇圣女对敖无名爱恨入骨,被他这般一说,又勾起了难以遏制的好奇,冷笑道:“有什么认不得的?你且写给我看看!”
许宣故意打乱顺序,随机挑了几个蛇篆,刻写在冰面上。蛇圣女逐一念道:“第一个是刀锋的‘锋’字,第二个是影子的‘影’,第三个是招式的‘招’,第四个是……”
许宣记性极好,过目不忘,蛇圣女每念一个字,他便在冰面上抹去,重刻一个。这般刻了四五百字,已将刀面上的所有蛇篆尽皆认熟,蛇圣女却被弄得颠三倒四,浑然不知什么意思,越发狐疑恼怒。
唯有王重阳一心记挂小青生死,好不容易等到蛇圣女将所有篆字念完,忍不住插口道:“师父,敖无名既已……既已死在了金山寺,他留下什么谜语都已无关紧要了。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混沌凶兽,将它重新镇伏,以免祸乱天下。”
蛇圣女“呸”了一声,道:“王芋头,我瞧你关心混沌是假,对那小妖女不死心是真。就算现在找到混沌,那小妖女也早已消化得尸骨无存了!我劝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将功补过,做正事要紧。”
王重阳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心中又是一阵悲怆难过,默然不语。
许宣怒气上涌,哈哈一笑,道:“老虔婆,所有的祸端都是你捣出来的,偏要赖在他身上,羞也不羞?若不是你,敖无名又岂会搅得天下大乱?林灵素、李师师又怎会成为魔头、祸水?王允真又怎会受屈枉死?蓬莱三十三山又怎会变得这般模样?我若是你,早就找段重阳兄的肠子,一头撞死了,哪还有脸在这里喋喋不休胡言乱语。”
蛇圣女恼羞成怒,尖声叫骂,许宣只不理会,道:“重阳兄,别理这老虔婆,咱们调气休息片刻,再到湖里探个究竟。”当下盘腿而坐,将那砍柴刀横放膝上,低首垂眉,按照方才蛇圣女所授,一字字地辨认刀面上的古篆。
左右刀面各刻了两百余字,左面的应是共工刻写的刀诀心法,颇为简练,却又玄奥无比。许宣只读了几句,脑中便“嗡”地一响,如遭电殛。
首段刻道:“天地无形,万物无常,无形无常,方能无敌于天下。欲成无形无常之道,必先与天地交感,应四时之气、八荒之势,逆炼五行为阴阳,而后以人为刀,炁为锋,万物为招诀,无形无影,随时随境,我即宇宙矣。虽女娲重生、伏羲再世,亦复何惧?”
他得林灵素、楚青红亲传,早已谙熟“内外交感、天人合一”与“因时应势、随形变化”的妙理,又在北海与王重阳切磋时,受其“先天神功”触动,仰望极光,终于悟创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五行为阴阳二炁,再炼混沌元炁”的独门修炼之法。
只是虽已开悟,仍未成体系,尚未真正融汇贯通,此时看见柴刀上的这段话,直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仿佛有人将他想说又无法说透的妙处一语道破,心中之震撼狂喜,难以形容万一。
他反反复复地默念那句“以人为刀,炁为锋,万物为招诀”,激动得浑身鸡皮疙瘩全都冒了起来。心想:“天下的道理果然都是相通的。葛仙人的‘翠虚金丹诀’、林灵素的‘盗丹大法’、楚青帝的‘阴阳指’,还有那‘阴阳五雷大法’,都说到了‘天人合一,因时应势’,还有女娲的‘先天神功’,也提到了‘天地无常,万物无形,道在此中矣’,说法与这共工的‘无形刀’虽有些许差异,却都殊途同归,相互辉映。原以为那‘混沌一炁诀’是我旷古未有的独创,如今才知坐井观天,早在太古之时,共工便已曾想到了。嘿嘿,只是以他震天动地的神通,也只想到了将五行真气逆炼为阴阳二炁,今日我更进一步,能以‘无脉之身’,打通‘先天八极’与‘后天八极’的局限,逆炼五行阴阳为混沌一炁,也算是独辟蹊径,言前人所未能言了。”
想到这里,激动之余又不由倍感得意。再往下凝神细看,余下的两百多字讲的是具体刀诀,如何因时因地,内外交感,将逆炼的阴阳二炁化为“随境而动、随意而生”的无形气刀,乃至“天”、“人”、“气”合而为一,达到“宇宙即我,我即宇宙”的至高之境。
这些刀诀要义,有的他已在“盗丹大法”、“阴阳指”等神功中见过,有的也已自行悟明,有的却是闻所未闻,此刻逐字逐行地读来,真可谓如雷贯耳,振聋发聩。一时狂喜难禁,双手竟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翻过刀,再看另一面的刻字。这边的两百多字不再是刀诀,而像是共工自述,大意记录了他如何以一己之力与天下为敌,纵横四海,睥睨五族,最后又如何指海为誓,撞断不周山,矢志覆灭整个世界。
如果说前半段的刀诀让许宣心有戚戚,感同身受,这后半段的自述简直就像是一枝火箭,贯穿到他灵魂最深处,将他整个人瞬间燃烧起来了。他心如鼓槌,耳颊烧烫,念到那句“凡挡我者,必成齑粉。我誓让昆仑崩倾,沧海横流,众生匍匐脚底”,热血更涌上了头顶,恨不能捶胸啸吼,与共工同化一体,将整个世界都撞为粉末。
众金兵见他低头盘坐,脸色忽而涨红如紫,忽而惨白似雪,手脚更不住地颤抖,只道在冰湖里受了重伤,调气不畅,无不惴惴不安,却又不敢上前问询,只好屏息敛气,守在周围。
许宣心潮汹涌,抚刀暗想:“共工撞断不周山后,这把柴刀便遗落此地,数千年来无人知晓,偏偏今日让我寻到。难道是共工在天英灵,知道我所背负的如山重冤、如海深仇,特意选我来继承遗志?”一念及此,更是怒火攻心,热血如烧。
他自小任侠率性,好走极端,经历灭门惨祸后,目睹佛道各派自诩正义之士的所作所为,又受林灵素撩拨蛊惑,满心早被仇恨所浸,日益偏狭。如今随着小青葬身混沌之腹,他心底留存的那点真情与善念也跟着荡然无存,见此柴刀,更如闻天谕,在仇世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王重阳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记挂小青生死,悲怒焦躁,故而咬牙切齿,满眼都是凶光与杀机。心道:“若不是为了救我,小青姑娘就不会困在此处,也不会死在混沌肚里了。王重阳啊王重阳,完颜兄弟与小青姑娘两情相悦,他心中之悲伤,你又怎及万一?你所亏欠他们的,今生今世又岂能报答?”越发愧疚难过,不顾蛇圣女絮叨,起身道:“太子殿下,湖底漩涡想必就是混沌的藏身之处,它既躲着不出,想必是受了重伤。你且再休憩片刻,等我下去将它引上来,再合力与它斗个不死不休。”
许宣心中一震,想起从前听家中食客说过的远古逸事,暗呼糟糕:“是了!贝海尔湖既然是太古时不周山的所在,那湖底的冷暖水流想必便是传说中‘大荒八极’之一的‘寒暑海窍’了,若真如此,混沌兽只怕早已从那海窍中逃走,遁到了万里之外!”
**********
本章为临时加更,感谢“榜一大姐大”睡觉睡到自然醒的三千(要你命三千)、神门威武大将军呆呆马与“神门新思聪”山与海三位盟主联手将《云海》一举冲至“qq阅读月票榜”总榜第七与仙侠月票榜第一!
感谢睡觉睡到自然醒的三千(要你命三千)残暴无比的“双盟半”打赏与167张月票!
感谢呆呆马春风化雨、绵绵不绝的几十张月票!
感谢山与海的凶暴盟主赏与66张月票!
其他长长的名单就留给明天的正常更新了,谢谢所有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神门威武~~
下一章12月22日凌晨0点01分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加入神门,与我们一起欢乐前行!
第261章 不仁
许宣想起从前听家中食客说过的远古逸事,暗呼糟糕:“贝海尔湖既是太古时不周山的所在,那湖底的冷暖水流想必便是传说中‘大荒八极’之一的‘寒暑海窍’了,若真如此,混沌兽只怕早已从那海窍中逃走,遁到了万里之外!”当下跃起身,命众金兵重新架好弩车、炮台,和王重阳再次入湖,寻找那凶兽踪迹。
此后几日,许宣、王重阳深入冰湖数百丈,找遍了方圆十几里,就连那凶险无比的冷热漩涡,两人也轮番下探到了极深处,除了悬浮飞转的冰尸,始终未见混沌踪影。
许宣又是恼恨又是失望,越发笃定混沌已从海窍逃遁到了别处。王重阳却仍不死心,除了吃饭、打坐,为刘德仁输气疗伤,剩下的时间全都用于沉潜冰湖,四处找寻。
如此日出月落,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两人几乎寻遍了半个贝海尔湖,连湖底的每一块岩石、每一处罅隙都已烂熟于心。众金兵虽心有怨怼,却丝毫不敢假以颜色,只能战战兢兢地跟着他们辗转迁移,从南岸到了湖心,又从湖心到了东岸,却一无所获。倒是刘德仁的伤势一日比一日好转,在王重阳、许宣的交替输气下,奇经八脉已好了大半,只是真炁仍只恢复了一成,难以行走。
许宣终于渐渐断绝了念想,悲怒日甚。休憩打坐时,抚着那柄柴刀,除了默念刀诀,逆炼混沌元炁,就是想着父母,想着白素贞与小青,想着葛长庚、铁九、王六、洗琴、完颜阿勒锦、罗荒野众猎户……等所有遭劫枉死的人。越想越是愤恨,仿佛更与共工戚戚相感,柴刀也跟着在他手心嗡嗡乱震,似乎在随他一齐嘶吼、悲哭。
狂风鼓舞,冷彻骨髓,他体内的真炁跟着汹汹起伏,心却冰冷如这无底无边的贝海尔湖。只有当他抬起头,望见漫天璀璨的星辰时,才会想起完颜苏里歌弯弓搭箭、转过头时那凝着泪光的笑靥,感到一丝甜蜜的温柔与暖意。
“雄库鲁,不管你要不要我,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啦,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我要你记住,那一颗星星,就是我。”
然而即使是她,此刻也命悬完颜亮之手,生死未卜。每念及此,方涌起的一丝酸楚与甜蜜又立刻被愤怒和忧惧所代替,恨不能立刻拔身而起,返回上京。
逝者已矣。父母已死,白素贞与小青也离他而去,在这个世界上,如今唯一能让他魂牵梦萦的,或许只剩下这个单纯爽直、热烈如火的金国少女,只剩下这双泪水盈凝、璀璨如星的眼睛了。她若也死了,自己便真的生无所恋,唯有快意恩仇,用手中这柄锈迹斑斑的柴刀,斩灭整个世界!
*************
这天凌晨,看着晓星渐沉,红日初升,许宣翻覆了几日的心也终于落定,吐了一口长气,对着那冰湖默默许愿:“小青姐姐,等我杀尽仇敌,了尽恩怨,再为你上天入地搜寻孽畜。就算拼得一死,也要挖出你的骨骸,带回蜀山安葬。你今生修不成仙,望来生能转世为人,与我在西湖重见……”念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翻涌的悲伤,泪水又倏然模糊了视线。
他割下衣帛,将柴刀层层捆好,背在身后,起身对王重阳道:“天地八极,相隔数万里,那孽畜既不在此处,必定已从海窍逃到了别地。我们继续刻舟求剑,也没什么用了。重阳兄,你是愿随我回上京,找李师师和她的爪牙报仇,还是受李元君临终之托,南下大宋,寻找允真的孪生姐妹李秋晴?”
王重阳虽然也早知无望,听他这般说,仍鼻中一酸,险些涌出泪来。转头望着那金光灿灿的冰湖,怅惘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刘真人经脉未愈,难以走动,我还是留在这里助他疗复一段时日。”心中却怀着一丝侥幸,暗想:“或许那孽兽藏在湖底,等你们走了,重又现身亦未可知。”
许宣原盼着他与刘德仁能同回上京,共同对付李师师,闻言微觉失望,勉强一笑,道:“也好。我也劝刘真人几次回上京疗养,他闲云野鹤之身,不愿浸染红尘。既如此,我让蒲察左古多带六十人留守此地,渔猎警戒,也好有个照应。”
王重阳摇头谢辞,道:“这儿天寒地冻,他们留着也是白白捱苦,还是随太子早日返京。你无需担忧我们,等刘真人伤势痊愈,我自会……”原想说“我自会跟着南下”,但忽想人海茫茫,除了许宣与刘德仁,竟一无所识,天下之大,更不知将欲何往,不由得喉头梗堵,吐不出话来。
许宣知他虽谦恭温和,内心却颇执拗,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语还休,又转身恭恭敬敬地向刘德仁行了拜礼,领军辞别。
众金兵在这荒寒北海呆了近两月,早已度日如年,归心似箭,闻言无不欢声雷动,争先收拾启程。唯有那海冬青对王重阳颇有几分眷恋,在他头顶盘旋了数圈,又冲落肩头,倨傲地连啄了他额头三下,方振翅朝许宣追去。
王重阳挥手遥遥作别,满心惆怅,望着众骑渐渐消失在西边林海雪原之间,才收回手来。
刘德仁微微一笑,闭上眼,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王官人,你若有心求道,就当破除‘情’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生死离别,一如四时更替,方能与万物同化,和天地共寿。”
王重阳脸上一烫,知他表面在说自己与许宣的惜别,实则在劝诫他放下对小青的执念,所幸此时蛇圣女的元神沉睡未醒,否则必定又是一顿絮絮叨叨的挖苦斥骂了。想到“生死离别,一如四时更替”,越觉难过,黯然道:“真人说的是,只是我凡心俗质,纵有求道之心,也难以隔绝悲喜,修成‘无情’之境……”
刘德仁摇头道:“‘不仁’并非‘无情’,而是看破生死,顺时应势,而后与天地共存。如果修道只是为了‘无情’,那又何必生而为人?只需化作草木便是了。所谓修道,是修‘无情’、‘不仁’之表,炼‘有情’、‘大仁’之心。你宅心仁厚,心怀慈悲,正是我辈中人。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听他这般一说,王重阳耳颊更加烧烫起来,大感惭愧,苦笑道:“小子无德无能,又无夙慧,岂敢担刘真人如此赞誉?我守在这里,倒不只是为了……为了小青姑娘,而是因为这连番大劫,全由我而起。如果不是当年我误信李师师妖言,就不会将小青姑娘当作女娲转世,搅得蓬莱大乱,她与李元君母女也不至枉死,青龙、玄武、白虎自然也就不会解开封印,祸乱人间了。如今大错铸成,我只好努力补救,先从降伏混沌做起,再设法将其他凶兽逐一封印,还天下太平。”
刘德仁道:“你有此心,更说明我所言非虚。佛教分小乘、大乘,我辈修道中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如果只是求个人的长生不老,哪怕真与天地同寿,也只是修成了‘小道’,真正的‘大道’,是与天地万物同心,化‘无情’为‘有情’,视‘不仁’为‘大仁’,才能真正修成‘宇宙即我,我即宇宙’之境。”
王重阳心中大震,默默念了几遍“真正的‘大道’,是与天地万物同心,化‘无情’为‘有情’,视‘不仁’为‘大仁’,才能真正修成‘宇宙即我,我即宇宙’之境”,竟似茅塞顿开,连“先天神功”中一些玄奥难解的要诀,也瞬间豁然贯通了。
刘德仁道:“修武即是修道,道心境界最终决定了武学之境。如果没有向道之心,就算当真修成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也不过是神通广大的邪魔罢了。”睁开双眼,精光灼灼地凝视着王重阳,道:“王官人,自古邪不胜正,求道之路,不在仙山洞府,而问诸心。你与济安太子的分别之路,也不在这里,而在彼处。”
王重阳一愣,不知他所言何意。
刘德仁淡淡一笑,又闭上了眼睛,道:“贫道数十年来阅人无数,王官人天赋高绝,可谓百年罕见的武学奇才,但若论我所见过的最聪明的三个人,王官人并不在其内,反倒是济安太子可以排在第二。”
王重阳听了倒是心服口服,道:“太子殿下七窍玲珑,悟性的确远胜于我。刘真人将他排在第二,却不知第一的是谁?是林灵素,还是……还是李师师?”
刘德仁道:“你猜得不错,在我心里排为第一聪明人的,便是如今搅得天下大乱的李师师。十八年前我曾与她有过一次谋面,那时她楚楚可怜,将一身神通隐藏得滴水不漏,但她无意间显露的机谋,已让贫道不寒而栗。”
*********
感谢烈云狂神奇的16张月票!感谢苏幕遮的威武双舵赏与13张月票,kisaki妃妃(孤夜)的华丽舵半赏与10张月票!
感谢晚晚、柒柒(彩虹)、弦月洋葱圣骑士的半舵赏与9张月票,感谢苍梧之渊的连环赏与2张月票,楚湘竹的2张月票、白小的2张月票!感谢芸芸、梅杰首相、楽、木小君、神马都是浮云、心悦……的打赏和月票!
今天在要你命三千、呆呆马、山与海三大盟主率领下,神门各路英豪蜂拥而起,高歌猛进,将《云海》直接顶到了“qq阅读月票榜”总榜第七、仙侠类月票榜第一的位置,简直如史诗般壮丽!鞠躬感谢~~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让我们继续这场奇迹与欢乐之旅!
下一章12月23日凌晨0点01分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欢迎加入我们的行列!
第262章 大道
刘德仁顿了顿,又道:“世间最怕的便是‘聪明’二字,聪明人每寻捷径,好走极端,稍有不慎,就会被聪明所误,将‘我心’等于‘宇宙’,却不将‘宇宙’视为‘我心’,最终在邪魔之道上越走越远,再难回头。单论心机、悟性,除了李师师,当今之世,只怕再无人能高过济安太子。他年纪轻轻,修武不过一年,竟能达到如此境地,简直匪夷所思。我与他相处一个多月,如未看错,他已修成旷古少有的‘无脉之身’,又从共工的柴刀上悟成了‘无形刀法’,假以时日,只怕连李师师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王重阳听了更感佩服,点头道:“太子殿下的修为确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我与他在蓬莱山初次交手时,还只空有一身真炁,如今已经在我之上了。最了不得的,便是他经脉尽断,竟然还能自如运转真炁,也难怪师尊认定是他拿走了‘混沌皮图’,修成了混沌之身。”
刘德仁摇头道:“混沌皮肉相吸,如果济安太子当真拿到了‘混沌皮图’,又怎会搜寻不到那孽畜?他这无脉之身,只怕是他因缘际会自己悟创出来的,所以贫道才说他是我所见的第二聪明人。只可惜他满心恨火,一腔杀机,得了共工的柴刀后,整个人便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如果不修‘大道’,必定误参‘无情’、‘不仁’之意,成为共工、李师师一样的邪魔。”
王重阳大凛,他也不知听蛇圣女说了多少许宣的坏话,心中只不肯信,此刻又听刘德仁这般论断,不由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但连月来,与许宣朝夕相处,早已将他看作了生死挚交,时时感念的,都是他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实在无法将他视作敌人。
见他默然不语,刘德仁又是微微一笑,道:“王官人,你宅心仁厚,待人赤诚,眼中所见的尽是好人,就连李师师这样的魔头,你也感念恩情,不忍将她视作仇雠。这便是我说你能成‘大道’的原因。也罢,得大道者,必有天助,倒是我杞人忧天了。”自此不再多提此事。
说话间,寒风凛冽,彤云密布,天上又开始飘起雪来,越下越大。众金兵既已撤离,周围篝火尽灭,营寨也已收起,只留了两顶皮帐和一个火堆,被狂风刮卷,猎猎鼓舞,颇为寒冷。
王重阳担心刘德仁真炁未复,受寒成疾,忙收集了几堆干柴,生火取暖。又突发奇想,聚气为刀,切割下大块冰砖,堆砌成半球形的冰屋,只留了一个窄小的门,将刘德仁移到屋内;又用皮帐作为帘门,遮挡风雪。有了冰砖阻隔,狂风暴雪也难以侵入,冰屋内竟比他原想的更加暖和。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每天清晨,王重阳先下湖搜寻混沌,回来时将捕到的大鱼在屋外烤熟,又将鱼油盛在冰碗里,置入油绳点燃,当作取暖与照明的油灯,放置在冰屋中央。
而后与刘德仁盘腿对坐在冰屋内,听着狂风呼啸,吃着香甜的贝海尔湖烤鱼,谈天论道,温暖如春,丝毫不感寒冷。倒是刘德仁的那只怪鸟不住地嗷嗷怪叫,似是抵受不住风寒,时不时地探入头来。
王重阳自小与世隔绝,对蓬莱之外一无所知,出了结界后,除了跟随许宣大开了一番眼界,便数这半个多月最长见识了。刘德仁对他极为喜爱,不但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告诉了他云游四海所见过的种种趣闻轶事。
王重阳听得心醉神驰,最让他着迷的却是老子的《道德经》,让刘德仁从头到尾讲解了许多回,百听不厌,直至自己倒背如流,全部熟记于心。刘德仁见他有志于道,更是欢喜,又将道门的许多经典一一相授。短短半月,王重阳便已尽皆掌握,每有所悟,刘德仁见了越发宽慰。
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寒之地,蛇圣女的魂识日渐虚弱,起初还隔三差五地醒来,或絮絮叨叨地责骂他放走许宣,或冷语讥嘲刘德仁道行浅薄,过了十来日后,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虽仍能感觉到微弱的神魄,却仿佛随着这冰封的贝海尔湖一同沉睡了。
这日午后,王重阳照例从冰湖里捕了大鱼归来,刚进冰屋,见刘德仁装束齐整,昂然而立,大喜道:“刘真人,你经脉全都恢复了?”
刘德仁点头微微一笑,解下腰上的玛瑙葫芦递与他,道:“王官人,多亏你悉心照顾,贫道才得以重生。今日一别,也不知有否相见之期。这只葫芦便当是临别之礼。”
王重阳“啊”地一声,这才知道他竟是要走了,又是失望又是难过,接过葫芦,似有满腔话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德仁道:“这个葫芦,原是当年家师传给我的,他盼我不只做一个求长生、修‘小道’的道人,而要能悬壶济世,解救苍生。只可惜我天资终浅,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有大成。所幸能在油尽灯枯之前遇见王官人,贫道的那点微末道行,如今都已连同这个葫芦传给你了。悬壶济世,救的终究只是少数人,你有大德之才、大悲之心,将来必能修成大道,救济苍生。若真如此,这个葫芦也算是随你而成正果了。”
王重阳热泪上涌,恭恭敬敬地捧着葫芦,便欲朝他拜倒行师礼,却被刘德仁一把托住,摇头笑道:“王官人,你的道行、慧悟都远在贫道之上,他年必有大成。以刘某之徳,岂敢妄自作你师父?你我忘年之交,一见如故,就以道友相称便了。”
说着一挥衣袖,已飘然出了冰屋,骑着那怪鸟直冲云霄,遥遥传音道:“山高水长,就此别过。他日有缘江海重逢,再与你剪烛夜话,煮茶论道,兴尽方休。”
王重阳奔出冰屋,悲喜难禁,仍捧着那葫芦,朝他遥遥拜倒,叩了三叩。再起身时,那一人一鸟早已没了踪迹,天地苍茫,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的影子,斜斜投映在冰屋上,随着那皮帐一齐猎猎鼓舞。
******
许宣领着那数百龙鳞军,日夜兼程,跋山涉水,一路朝着上京疾驰。过了七八日,终于抵达边关。守军听闻是太子凯旋归来,忙开门迎接,准备了大酒大肉,饱餐一顿,更有歌姬舞女相陪作乐。
许宣担心夜长梦多,京城有变,次日凌晨又继续启程。如此又过了五日,将近傍晚,终于回到上京。完颜亶早得消息,亲自领了文武官员上百人,在御林军夹护下,出城门十里相迎,眼见太子安然无恙,众人无不欢声雷动。
许宣亦松了口长气,他最担心的是自己回来之前,完颜亮便已在李师师一众的扶助下发动政变,弑君篡位,那自己辛苦经营数月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此时眼见金兀术、阿鲁补、乌禄、唐括辩等权贵尽皆簇拥在完颜亶周侧,完颜亮也混在常胜、查刺、阿楞、挞楞诸王里,满脸堆笑,知道自己拉拢金兀术、阿鲁补的手段果然奏效了。
金国境内,唯一能抗衡李师师、完颜亮师徒的,就只有金兀术的势力,此番金兀术被李师师与耶律大石联手暗算,若非自己力挽狂澜,将他救了出来,这老贼也早命丧草原了。以金兀术的老谋深算,一旦得知完颜亮是李师师的徒弟,岂会不立刻想明来龙去脉?选择与自己这刚刚立下彪炳战功的太子结盟,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了。
他翻身下马,朝完颜亶拜倒,高声道:“汗阿玛,孩儿幸不辱使命,已联合蒙古各部,平定叛乱,将辽贼耶律大石逐回了西域。此番在北海驻扎月余,虽未捕获那凶兽混沌,却也找到了太古水神共工的神兵,有此神兵,我大金国必当横扫八荒,锐不可挡!”
完颜亶跳下马,将他拉起一把抱住,哈哈大笑道:“好孩子!好孩子!朕早知你是飞越高山与海洋的雄库鲁,没有什么能将你挡住!有共工的神兵也好,没有也罢,你都能带着我大金国的雄兵横扫天下!”
众人谀辞如潮,争先恐后地将许宣吹夸了一番,纷纷赞他屠青龙、斗玄武,捉混沌、逐白虎,单枪匹马便可扫灭辽蒙三军,奇功伟绩,震古烁今。有的说可媲美都元帅搜山检海捉赵构,有的说堪比金太祖围点打援黄龙府,有的说就算比起金太祖两万精骑大破七十三万辽兵,也不遑多让,简直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之第一人。
虽然捧得天花乱坠,但此次金兵全军覆没,就连金兀术、阿鲁补也为敌所囚,许宣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扭转必败战局,兵不血刃,便粉碎了辽、蒙、完颜瑶的灭金阴谋,确实是立下了赫赫奇功,举国震动。就连那些原本对他诸多猜疑、暗怀二心的权贵,也无不敬畏有加,心服口服。
*******
感谢芸芸盟主华丽的舵半赏与10张月票!
感谢苍梧之渊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烈云狂、碧玉湖、楚涵、肯特先生、梅杰首相、苏青蒹……的打赏与月票!感谢烈麻麻、呆马、八妹、纤纤、寻欢、陌弃(六侯爷)、荒颜之空、白糖十三克、符戬、夏日里的回眸、#miracal、殇、吴女冰雪、世态炎凉别太善良、瀚升玩具厂、赵若非、诸夭之野、不安分的执着、再见理想、土肥圆.闲二、雁字回时、十万烟尘、一期一会、拽着幸福往前走、失了智、霞飞路87号、-zn-、turner、wallfacer、water、乐水、迦蓝听雨、timmy、山右木西、佛系少年、刘欢、跳跳李、木青石、天宫羽、度叫兽、方浩、冥牙、踏上新的路途……等送礼与投票的新老朋友!
《云海》复更以来所创造的每一份佳绩,皆因有你!
下一章12月24日凌晨0点01分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加入我们的行列,一起快乐同行!
第263章 太后
众人簇拥着许宣回到宫中,裴满氏早陪着徒单太后等候多时,见他平安无恙,又因祸得福治好了瘸腿,自不免喜极而泣,拉着他嘘寒问暖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而后又让婢女侍候他沐浴更衣,一起移驾紫霞殿,与完颜亶大宴群臣。
歌舞喧阗,觥筹交错,众王侯重臣纷纷祝辞敬酒,庆贺太子立功凯旋。完颜亮也假惺惺地大赞了一番,举杯相敬。见那厮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许宣恨不能一脚蹬飞桌案,将他剖心挖腹,碎尸万段,但想到苏里歌母女仍命悬他手,不得不强捺怒火,冷笑着将酒饮尽。
心想,这狗贼有李师师在后撑腰,又得徒单太后与裴满氏的恩宠,这些年遍值耳目,广罗羽翼,宫廷内外也不知有多少走狗。金兀术如此权势熏天,此番栽了这么大的跟头,回来后亦不敢和他直接翻脸,自己在未救出苏里歌母女、稳操胜券之前,仍不可大意。横竖有神镜在手,镜中又完好照录了这厮与裴满氏的奸情,就算他有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本事,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完颜亶喜悦无已,很快便喝得酩酊大醉,从侍女手里夺过酒壶,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拍案高歌。裴满氏蹙起眉头,低声道:“陛下,你又喝多了,母后在此,不可……”
话音未落,“当”地一声,完颜亶将酒杯狠狠地掼碎在地,拔剑踉跄起身,乜斜着她,双眸凶光毕露。四座登时鸦雀无声,那些歌姬舞女更吓得脸色惨白,簌簌发抖。
许宣一凛,不知他为何突然大发雷霆。裴满氏却无丝毫惧色,端起酒杯,浅啜了一口,淡淡道:“来人,陛下醉了,扶他下去休息。”左右却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完颜亶一剑将桌案劈成两半,趔趄四顾,骂道:“你们都当朕醉了,朕清醒得很!这天下是朕的,朕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如今朕要传给济安,谁再敢说半个不字,这桌子就是他的下场!”
众人脸色齐变,完颜亶忽然又放声狂笑,抓起许宣案上的酒壶,仰头灌了几口,重重地砸在他面前,打了个酒嗝,道:“济安,你听好了,除了朕,谁的话你也别信,就算是你额娘的话,你玛玛的话,也全别听……”
徒单太后终于忍不住了,脸一沉,截口道:“陛下!你九五之尊,口不择言,成何体统!虽是醉话,传了出去,岂不是一样让人笑话?”
完颜亶哈哈大笑道:“醉话才是真话,真话都是醉话。汉人说,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们平时跟朕装醉,朕也跟你们装醒。朕今天高兴,就说点真真的醉话。朕……”话未说完,手一松,连着宝剑一起摔倒在地,顷刻间鼾声大作。
满座无不如释重负。徒单太后摇了摇头,吩咐侍从将他抬回寝宫休息,众臣也不敢再逗留,纷纷告退。许宣正要起身,徒单太后招了招手,微笑道:“济安,你随芷儿、萱儿到栖霞阁等我,玛玛有话和你说。”
两个婢女转头朝他嫣然一笑,提着灯笼款款而行。
许宣看得分明,心想:“完颜亶虽是皇帝,看来颇受太后与皇后的掣肘。皇后又与完颜亮暗通私情,要想连根拔起完颜亮,光有他私情的证据不够,还得争得太后的支持。”当下手托海冬青,随二婢出殿穿廊,转入栖霞阁。
屋内灯火辉煌,焚香袅袅。两婢女引他到内阁的暖炕上坐定,沏了香茗,捧了小食,侍候着他洗过手、漱过口,又将海冬青托到鹰架上,方退到一旁。
许宣盘坐在炕上,总觉得有缕异香颇为熟悉,凝神遍察,既不是那墙角缭绕不绝的兽烟,也不是左右瓷瓶里的花香,不知从何而来。四下打量,这间内阁未曾来过,陈设典雅,除了身下的暖炕,圈椅、桌案、灯架、箱柜……尽是宋式的黄花梨家具,花瓶、碟盘不是钧瓷,便是汝窑,云母莲花灯璀璨如宝玉,那摩画了《清明上河图》的九叠屏风更是夺目……
楚青红!他心中一震,突然明白那缕异香为何这般熟悉了。这气味分明就是楚青帝身上的香芬!而这屋内的陈设,尤其云母莲花灯与九叠屏风,更与青帝百花宫里的布置毫无二致……难道楚青红离开蓬莱后,也到了此处?一时间狂喜难抑,竟情不自禁地脱口大叫了一声:“妈妈!”
芷儿、萱儿吓了一跳,掩嘴相视而笑。许宣脸上一烫,方觉失态,徒单太后恰好已到了屋外,笑道:“好孩子,玛玛来啦。”揭开布帘,异香涌动,与完颜亮一起走了进来。
海冬青振翅尖啼,作势欲扑,显然还记着完颜亮。许宣一愣,想不到她竟会带着这狗贼来见自己。完颜亮笑道:“太后,见着迪古乃,太子殿下似乎不是很高兴,这可如何是好?”
徒单太后微笑道:“那一定是你得罪济安啦。济安如此识大体,懂时务,岂会无缘无故地与人结仇?你是他的堂叔,只要你好好赔个不是,他又怎会记挂心底?济安,你说是不是?”
完颜亮装模作样朝他一揖到底,道:“既如此,迪古乃就向太子殿下赔礼谢罪了。太子的心胸比天海还要宽广,迪古乃从前得罪之处,乞望海涵。”脸上却笑嘻嘻的无半点悔疚之意。
许宣怒火蹭地直窜头顶,哈哈笑道:“我的心胸再宽广,也比不上海陵王的眼睛啊。再高的天,再宽的海,海陵王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我这瘸了腿的小堂侄?倒是我该请玛玛求情,让海陵王别再将我得罪之处记在心底才是。”
徒单太后柔声道:“济安说的哪里话,你是金国未来的皇帝,他只是你的臣子,岂有臣子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道理?他从前不知你的身份,无意冒犯了天威,你瞧着玛玛的薄面,便饶他一次罢。”
许宣早听说太后偏爱迪古乃,见此情状,怒火更炽,笑道:“玛玛,我能饶得他,却不知汗阿玛与天下人饶不饶得他。是了,孩儿此次回来,带了一件稀罕的物什,正好请玛玛掌掌眼。”从怀中掏出那流霞镜,微微一晃,啥时间霓光四射,满堂映彩。
神鉴失而复得已有数月,但这段时日以来,他或溺于愤恨悲伤,或忙于炼气修功,无暇查验其中录影。原想回京之后,先将证据密呈完颜亶,等他部署完毕后,再一举铲灭迪古乃,救出苏里歌母女,此刻被这厮激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亮了出来。岂料晃了又晃,镜中幻象纷呈,流丽万变,却始终不见完颜亮与裴满氏的身影。这一惊非同小可,浑身汗毛全立了起来。
难道那夜忙中出错,匆促间来不及录下完颜亮与裴满氏的影像?又或是小青取走神镜后,不知何故删除了录影?奈何与她匆匆重逢,太多衷肠未诉,她便已意外玉殒,如今伊人不再,纵有千般疑问,也已无从问晓,只能眼睁睁看着扳倒迪古乃的如山铁证化作泡影。
见他晃动着流霞镜,脸色陡变,完颜亮笑道:“殿下,镜子是女人玩儿的物什,你一个大男人,拿着这般照来照去,又是作甚?难不成也要理理红妆,贴贴花黄么……”徒单太后朝他肩上一捶,道:“臭小子,我刚替你求情,你又这般疯言疯语,仔细济安扒你的皮!”
完颜亮正色道:“太后明鉴,太子殿下若真扒了迪古乃的皮,便会发现里头全是铮铮铁骨,赤胆忠心。”徒单太后莞尔道:“说不定济安手里这柄是照妖镜,不消扒皮,朝你照一照,你知道你是奸是忠。如果真这样,那也好得很呐。”
许宣听这两人一唱一和,隐隐更觉不安,当下定了定神,收起流霞镜,笑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玛玛既有这话,孩儿又怎能拘泥于水月镜花。”
徒单太后拊掌笑道:“这就对啦!济安是大金太子,迪古乃是股肱之臣,今后君臣齐心,同仇敌忾,一起灭了赵宋,报仇雪恨,岂不快意?”
说到“报仇雪恨”四字时,她的双眸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怒火,凌厉而怨毒,许宣呼吸一窒,宛如被重锤当胸猛击,冷汗刹那间爬满了脊背,突然明白眼前这“徒单太后”是谁了!
李师师!
一时间惊怒交迸,暗骂自己蠢不可言。楚青红对李师师痴慕迷恋,难以自拔,乃至将自己“变”成了第二个“李师师”,妆容言行、家居衣饰无不学她。这屋中的摆设既与女帝山百花宫一模一样,就连香气也与楚青红身上的香氛浑无二致,而这屋子的主人“徒单太后”又是完颜亮的最大靠山,诸多巧合,串成一串,早该想到她便是那变化万端的天下第一女魔头了!
***********
感谢每天睡到自然醒的三千(要你命三千)的威武三舵赏与20张月票!
感谢芸芸的三连赏与3张月票,呆呆马、木雨笠的4张月票,感谢碧玉湖、读者1464……7792、苍梧之渊、梅杰首相……的打赏与月票!感谢云狂、纤纤、寻欢、八妹、麻麻、三叔、太乙木大罗仙、苏青蒹、符戬、不安分的执着、寻宝、谷雨其实是小满、一吻倾情、goall、流光刹那、老q、爱吃年糕的医生、亡命皇帝、哒哒哒魔王、我来自天朝、爱情买卖提、路边月海、阿芙伽罗斯、王、嘘嘘、小赵、树下野虎(嘿,大兄弟,你怎么个意思?)四方五谷…蓬蓬、行、nashino、哪有什么昵称、明玑、叹息骑士、arclis、二分之一暖、kason、咫尺天涯、哦吼、墨墨、翠瞳白狼、知易行难、鱼、隐者、风继续吹……等送礼或投票的新老朋友们!
让我们风雨同路,齐心协力,继续《云海》的欢乐之旅!
下一章12月25日凌晨0点01分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可以加入qq新群:953128570(神门2021-2)。
第264章 交易
许宣念头转处,真气激涌,反手便欲抽拔后背的那柄共工柴刀。“徒单太后”嫣然一笑,柔声道:“好孩子,冤家宜解不宜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这么聪明,应该听得懂玛玛的话吧?”
许宣意动神摇,更无半点怀疑,那笑容艳光四射,勾魂摄魄,除了李师师,又复是谁?就在这一瞬间,手腕已被她柔腻的五指紧紧扣住了,周身如被巨蟒缠绕,透不过气来,心中恐惧攀到了顶点。
海冬青呀呀尖啼,不顾一切地朝李师师冲来,被她左手虚空一压,顿时又跌落在地,扑翅挣扎。
许宣趁着她意念稍分之际,猛地一咬舌尖,醒神聚念,大笑道:“玛玛都开金口了,济安哪里还敢生海陵王的气?只是他从我这儿夺走了两样最心爱之物,若是真心赔罪,为何不立刻还我?”真炁如狂流乱涌,冲入紧握柴刀的右手,将她五指猛然震开,顺势连退数步。
“轰!”柴刀光芒大炽,锋芒凌烈,迫得满室灯火明灭不定。
完颜亮脸色骤变,想不到相别短短两月,这小子的修为似乎又有了突飞猛进,竟能一举挣脱李师师念力、真气的双重控制;更为震骇的是,他体内的真炁似已与那柄锈迹斑斑的柴刀同化一体,呼吸之间,刀芒随之吞吐不定。
李师师的眼波却如春水融冰,微澜不惊,施施然地坐在暖炕上,似笑非笑道:“有了济安这句话就好办啦。迪古乃,你给太子准备的礼物呢?还不赶紧呈上?”
完颜亮强捺惊怒,拍了拍手,高声道:“给太子献礼!”候在廊外的四个大汉立即抬着两个箱柜次第而入。
许宣微微松了口气,冷汗涔涔,直如孙悟空跳出了如来佛的手掌心。心知这次能全身而退,纯属侥幸,当下紧握柴刀,凝神聚气,不敢再有半点大意。
箱柜由沉香木所制,长五尺,宽高各三尺,镶嵌铜锁,雕花环绕,简约雅致。四个大汉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许宣面前,躬身退下。完颜亮从怀中取出铜钥,慢条斯理地打开锁,道:“太子请过目。”
许宣虽然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啊”地一声低呼。箱中软绵绵地蜷着两个女子,也不知是被点了穴,还是被灌了蒙汗药,一动不动。左边的妇人肌肤似雪,云鬓缭乱,正自昏昏沉睡,像极了真姨娘;右边箱中的少女清秀娇小,双眸紧闭,满脸红晕。正是他近来日夜牵挂的完颜苏里歌母女。
完颜亮笑嘻嘻地道:“迪古乃早说过啦,海水被大风吹成了云,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如果迪古乃有雄库鲁的锐眼,早能看出殿下的身份,又岂敢对美丽的苏里歌存有他想?罗荒野虎狼遍地,为了避免苏里歌母女落入那些对殿下心怀叵测的叛党之手,迪古乃才斗胆将她们保护起来。如今完璧归赵,还望太子殿下体谅微臣的苦心,重新做回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许宣念头飞转,以李师师的神通,再加上候守在侧的完颜亮,方才要想杀了自己并非难事,她不下狠手,反而主动示好,必有原因。要么是从吉塔山逃生后,重伤未愈,尚无击杀自己的绝对把握;要么是别有所求,需要与他联手方能达到目的……
心中又是一动,这妖女最切齿痛恨的仇人是胞兄林灵素,当日不惜暴露身份,将自己捉往吉塔山,是想逼问出林灵素的下落;力排众议,将小青收为弟子,无非也是认定她能找着那魔头。如今小青已死,寻找林灵素的线索只剩下他一人了,自然想留作活口。
小不忍则乱大谋。与其贸然拼个鱼死网破,倒不如以林灵素为饵,交换苏里歌母女,两相妥协,进而借这师徒势力,灭宋复仇。等大功告成,自己也已修成了“混沌一炁之身”、炼成了“无形刀”,再痛痛快快地杀他个你死我活。
当下松开手,哈哈笑道:“那就多谢海陵王为我金屋藏娇了。汉人有句话叫投桃报李,你既将苏里歌母女送还给我,我也当送你一个人作为回礼。此人放出了青龙,解印了玄武,搅得天下大乱,人神共厌,却又偏偏是四海之内人人都想得到的宝贝。”
“你瞧,我早说济安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是不是?”李师师嫣然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地吹了口气,“不过据玛玛所知,你说的那个人早已葬身北海了,尸骨无存,你又从哪里捞来?”
“玛玛,那是因为说这话的人骗了你,”许宣毫不退缩地直视着她的双眸,悠然道,“倘若林灵素真的死在了北海,解开‘方丈山封印’、放出玄武的真是小青,她身上为何没有皮图?我又是从何处看到‘混沌皮图’,修成了‘混沌之身’?”
他知道李师师疑心极重,既然连蛇圣女都怀疑自己的“无脉之身”是从“混沌皮图”上修来的,这女魔头听了茅子元、萨守坚等人的消息,必然也会生此怀疑,所以索性故意自挑话茬。
李师师瞳孔果然陡一收缩,微笑道:“这么说来,济安果然已经修成了太古的‘混沌之身’?难怪你吞了混沌兽的灵丹,也没被‘混沌丹汁’蚀断筋骨、经脉,成为废人,反而因祸得福,将盗丹得来的五行真气融合成了混沌一炁。是啦,若非如此,耶律大石也不会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玛玛有些不明白……玄武封印解开之时,你仍和葛王、都元帅在船上,隔了千余里,又如何拿得到皮图?”
许宣不知道混沌兽的灵丹汁液竟如此可怕,暗呼侥幸,笑嘻嘻地道:“说起来这就得感谢一位女魔头了。我与小青、楚青帝兵分两路,原是想引开王重阳与蛇圣女,由她们随林灵素去寻觅‘方丈山’。谁想我使尽解数,也甩脱不了王重阳,反而在北海屠青龙,斗玄武,重创了经脉,幸亏被一个女魔头趁隙抓走,掳到了吉塔山。那女魔头原想迫我说出林灵素的下落,找到‘方丈山’与‘混沌皮图’,却不知‘吉塔’就是‘方丈’,她苦苦找寻的林灵素就藏在眼皮底下。火山再度爆发后,她被震飞到了数十里外,而我则藏到海里,躲过一劫。等我醒来时,才发现被楚青帝与林灵素救了,‘混沌皮图’也已落到了他们手里。原来玄武解印后,引发了第一次火山爆发与海啸,小青被玄武卷到了百里之外,他们则落在附近的冰洋,找到了皮图。”
见李师师脸色微变,知道她已信了大半,哈哈一笑,继续编道:“这就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林灵素看不懂‘混沌皮图’上的太古蛇篆,只能求楚青帝逐字逐句地翻给他听,我在一旁自然全都记了下来。谁知那魔头心机歹毒,等到皮图上的蛇篆全都译出来了,就立刻翻脸,趁着楚青帝为我治伤时,将我们二人打成重伤,把我抛入了冰洋,所幸我的神鹰带着王重阳及时赶到,方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左手一张,海冬青振翅飞落在掌心,朝着李师师二人愤怒尖啼,翎羽尽竖。
他这番话与小青的记述完美契合,浑无破绽,听来更是合情合理,李师师妙目光芒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方微笑道:“照你这么说,林灵素拿到了‘混沌皮图’,译出了‘混沌心经’,现在多半也已修成了‘混沌之身’,逃得不知所踪。既如此,你又如何将他当作回礼,送给迪古乃?”
“猎人需要飞翔在天的海冬青,瞎子需要带路的眼睛。”许宣轻抚着海冬青的背翎,待它平定后,轻轻地放在苏里歌的身旁,“那魔头双眼俱盲,就算用‘百纳之术’也无法复明。如今他唯一能信任的‘眼睛’,就只剩下楚青红了,即便修成了‘混沌之身’,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所以才没对她痛下杀手。而这世界上,唯一知道楚青红会去哪儿的人,自然就只剩下她的义子了。”
李师师正欲说话,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惊呼,“轰轰”连声,火光四起,有人尖叫道:“有刺客!有刺客!”接着又似有大批人涌入宫中,高声叫道:“都元帅府卫军奉命前来保护太后、太子!”
门外长廊喧哗大作,花园里也响起了叱骂与兵器交接声,显然是冲进来的金兀术亲兵与完颜亮的部属动上手了。
李师师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柔声道:“想不到济安和都元帅这么快就冰释前嫌了,连在哀家这儿多喝了一会儿茶,也要累得他亲自带人来接驾。君臣同心,可喜可贺。”
许宣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原本后悔酒席上未能偷隙与金兀术说上几句话,暗缔联盟,所幸这老贼心思缜密,自行寻上门来了,高声喝道:“都给我住手!紫云宫有海陵王府的卫兵守护,并无刺客,莫再吵嚷,打扰了太后的清净!”
*********
恭迎神门新盟主“走不走”~~感谢“走不走”残暴霸气的盟主赏与66张月票,新盟威武!
感谢“穿云箭神”烈云狂神奇而华丽的41张月票,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感谢要你命三千、芸芸两位超美盟主的凶残三舵赏与20张月票!
感谢“威武大将军”呆呆马的5张月票,木小君(小木君)的4张月票,烈麻麻的3张月票!感谢碧玉湖、梅杰首相、苍梧之渊……的打赏与月票!感谢纤纤、八妹、寻欢、三叔、苏幕遮不住、kisaki妃妃(孤夜)、柒柒、晚晚、长缨在手、弦月洋葱圣骑士、肯特、楚涵、灵青帝、楽、神马都是浮云、荒颜之空、滴血的沉渊、陌弃、符戬、侦兵游痕、心悦、白糖十三克、白小、娱乐而已、大荒雨师……等送礼或投票的朋友!
《云海仙踪》这几天牢牢占据着“qq阅读月票总榜”第七的位置,今天更攻至第六。高歌猛进,皆因有你!鞠躬感谢~~
下一章12月26日凌晨0点01分更新。越来越多的新朋友正在加入我们的行列。如果你不在云海的所有“老群”,欢迎加入qq新群953128570,与我们一起欢乐同行!
第265章 勾心
听是太子的声音,外头顿时安静下来。过不多时,金兀术领着几人大步而入,朝李师师行了一礼,道:“兀术奉旨护驾,捉拿刺客,惊扰了太后,万请恕罪。”转头与许宣对望了一眼,续道:“既然太子与太后都安然无恙,老臣就放心了。”
“有劳都元帅了。”李师师浅浅地啜了口茶,眼皮抬也未抬,“哀家与济安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你们都到外屋候着吧。”
完颜亮与两婢齐声应是。眼见许宣点头示意,金兀术也只好随着躬身后退,出了暖阁,出门前又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许宣得他相援,胆气更壮,也大摇大摆地坐回暖坑,啜了口茶,道:“玛玛这茶好香,是福建武夷的岩茶么?”
李师师道:“是啊,除了岩茶,我还另外加了‘散经软骨水’与‘赤焱花’、‘玄冰草’,常人喝了,半柱香的时间内,必定炎寒交攻,经脉全断。济安你修成了‘混沌之身’,连‘混沌丹汁’也不怕,这些自然更不在话下啦。”
许宣一凛,念力扫探全身,查看是否有新的蛊虫。
“傻孩子,玛玛请你喝这茶,不过是想确认你是否已当真修成‘混沌之身’,岂有害你之意?再说……”李师师嫣然一笑,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案,“你吞了混沌的灵丹,世间还有什么毒物毒得过你的血液?就算心窍里钻入至阴至毒的蛊虫,碰着你的鲜血,也立刻熔灭了。所以呢,我只将‘三尸食脑虫’喂了苏里歌姑娘……”
许宣手一颤,茶水泼了半杯,抢身抱起苏里歌,一手抓住她的右腕,一手贴住她的头顶,心中陡沉,惊怒交迸。她的脉息忽快忽慢,血液中似有蛊虫爬行;隔着天灵盖,也可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奇异的律动,契合着李师师指尖的节奏,变幻莫测。
李师师笑吟吟地啜着茶,柔声道:“你放心,这些蛊虫听话得很,玛玛让它们往东,它们绝不会往西。只要你与玛玛一条心,不耍心眼,苏里歌和她的妈妈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等你帮玛玛找到了林灵素,玛玛就教你除灭‘三尸食脑虫’的办法。对啦,这虫子还有一个特点,它们喜欢睡觉,睡着时什么也不吃,一旦受了惊扰,就会发疯似的吞食脑浆。所以你最好别想着用什么‘百衲之术’来帮她开颅取虫,若惊吓了这些虫子,刀子还没剖开头骨,脑浆就被吸光啦。”
许宣心念百转,天下之大,定有克制这蛊虫之物,只要先救回苏里歌母女,何愁没有办法?当下松开手,粲然一笑:“玛玛一诺千金,我岂有不信之理?再说你我同仇敌忾,当日吉塔山上,又已立誓为盟,谁若违背,岂不要受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李师师格格笑道:“玛玛这辈子听过了无数男人的甜言蜜语,越是年轻好看的男子,越不敢信,还是这些虫子让我来得安心。至于山盟海誓,就留给你和你的苏里歌姑娘吧。”顿了顿,高声道:“来人,送济安太子回府!”
********
出了栖霞阁,明月当空,狂风扑面,许宣始觉浑身凉浸浸的尽是冷汗,两腿酸软,有如在阎王殿里走了一圈,竟似连步子也迈不开了。
他虽侥幸赢了这场生死豪赌,却无半点庆幸与喜悦,想到蜷身柜中的苏里歌母女,心里更如灌铅般沉重。
且不说她们所中的“三尸食脑虫”难以根除,纵有灵丹妙药,又如何从李师师等人的眼皮底下,将她们转移到安全之处?苏里歌母女已成了李师师操纵自己的傀儡之绳,若不设法保住她们的周全,他必然像被戴了金箍的孙悟空,难以脱身。
思忖间,院外又是一阵喧哗吵闹,金兀术领着数百卫兵再度涌了进来,将他团团护住,高声道:“太子回府,凡有挡道者,杀无赦!”紫云宫内外响起如潮呼应,声势震天,少说也有数千人。
完颜亮的部属虽有万般不甘,也只好朝两旁退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夹护着许宣与那沉香木柜,浩浩荡荡地出了宫门,朝太子府折转而去。
“老臣救驾来迟,万请恕罪。所幸殿下吉人天相,始终能够逢凶化吉。”金兀术与许宣骑马并行,火炬的光焰明暗不定地照着他枯瘦的脸,看不出半点表情,声音也依旧干巴巴的听不出悲喜。
许宣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都元帅掐准时间,带着数千人大军守候在紫云宫外,来得不迟不早,正正好。”
金兀术却似听不懂他话里的挖苦之意,淡淡道:“殿下,老臣也是被李师师蒙蔽了许多年,直到先前宴会结束时,见她嘴唇翕动,与海陵王传音说话,才猛然醒悟。奈何那时殿下已经前往紫云宫,来不及提醒,只有即刻返回,领兵前来救驾了。”
对他这番话,许宣倒是毫不怀疑。这老贼阴狡深沉,野心勃勃,向来视金主如傀儡,如果早知徒单太后就是李师师,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更不会马失前蹄,遭那妖女与耶律大石联手算计,差点搭上一条性命。
心念急转,道:“都元帅,那妖女对你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全因你搜山检海,灭了赵宋。她原是昏徳公的姘头,在上京大内潜藏多年,为的便是想亡我大金,替昏徳公父子报仇。嘿嘿,只是谁又能想到,她竟会冒充太后,勾结海陵王、瑶公主这些狼子野心的逆贼,搅得我大金天下大乱?”
金兀术鹰隼般的双眸中闪过难以察觉的怒火,传音道:“蒙古一战,太子殿下不计前嫌,救了老臣,老臣铭感在心。兀术对陛下忠心耿耿,更不敢对太子怀有丝毫不敬,只是这些年来想要谋反篡位的逆贼太多,太子失踪这么多年,突然现身,兀术身为辅政老臣,岂敢大意?如今猜疑尽消,大敌当前,你我血脉相连,自当君臣同心,携手相抗。从前老臣有何冒犯之处,还乞望殿下宽恕。只要能将这妖女与叛贼连根拔去,保我大金万年社稷,完颜兀术纵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许宣等的便是这话,却故意摇了摇头,策马缓行,道:“都元帅,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师师妖术通天,修为深不可测,又在我大金深耕多年,爪牙遍地,我与她为敌,毫无胜算,何苦自寻死路?再说她恨的是你,不是我,只要我能助她杀死林灵素,夺齐‘炼天石图’,她便愿意投桃报李,帮我一统天下,分享‘石图’中的所有奥秘。换做是你,又当如何选择?”
“殿下,”金兀术果然沉不住气了,脸色微变,一把勒住他的马缰,“那妖女奸狡歹毒,连自己胞兄也不放过,说的话岂能相信?她正是害怕我们联手,才故意分化瓦解,以利相诱。殿下若上了她的钩,就再难脱身了!”
许宣假意沉吟不语,金兀术又沉声道:“殿下可知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想要谋你之命,夺你之位?就算李师师愿意饶你,她手下的那帮逆贼爪牙,也绝不会放过你。此次蒙古之战,你虽立下不世之功,暂时堵住了小人之嘴,却引来了更多的嫉恨。汉人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想不被狂风刮倒,就要背靠大山,结树成林。大金国山头林立,哪些是友,哪些是敌,殿下慧眼如炬,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许宣心里冷笑,难道你这老贼竟是我的朋友不成?口中却叹了口气,道:“都元帅赤胆忠心,我心里自是亮如明镜。这些年若非你辅佐,汗阿玛早被居心叵测的逆贼谋害了,又哪来我这济安太子?只是如今大金国的山头,一半都被李师师占了,我的性命,阿玛、额娘的性命,都在那妖女手心里攥着,就算我有心杀贼,只怕也无力回天。”
金兀术松开手,道:“殿下最担心的,只怕还是这沉香柜里苏里歌郡主的生死吧?”
许宣一凛,猛地转过头。
金兀术道:“李师师能在皇宫大内遍插眼线,我自然也能在她身边安上一两个耳目。殿下莫怪老臣不出手相救,苏里歌郡主是晋王阿勒锦的孙女,一直随着晋王隐居在罗荒野,从小到大我也只见过两面。我只知迪古乃将她们藏在紫云宫内,但苦无真凭实据,连她们母女相貌也不清楚,又如何援救?”
顿了顿,道:“晋王忠厚正直,功劳又大,这些年来与世无争,将钱财爵位视作浮云,想不到依旧逃不脱这等惨祸。迪古乃这小贼,野心勃勃,仗着有李师师撑腰,竟敢下此毒手,满朝公卿,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如果殿下再不斩草除根,大金国的江山,必将毁在这小贼与李师师手里。”
**********
感谢新盟“走不走”再次残暴之极的盟主赏与66张月票,威武满塞!
感谢荒颜之空的华丽“舵半+1”赏与11张月票,“榜一大姐大”要你命三千的威武舵半赏与10张月票!
感谢s's.baby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威武大将军”呆呆马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神门新思聪”山与海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苍梧之渊的三连赏与3张月票!
感谢芸芸的连环赏与2张月票,木小君的连环赏与2张月票,泉泉泉的连环赏与2张月票!感谢小暮、碧玉湖、肯特、梅杰首相、灵青帝、长缨在手、elgato、书友20211……4874、树上独侠……的打赏与月票!感谢烈云狂、纤纤、麻麻、寻欢、三叔、苏幕遮不住、kisaki妃妃、柒柒、晚晚、楽、陌弃、李波、11、符戬、岁月如风、楚湘竹、白小、楚清秋、夏日里的回眸、龙55……等所有送礼或投票的朋友们!
《云海》气势如虹冲上“qq阅读月票榜”总榜第六,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下一章12月27日凌晨0点01分更新。2021年的最后六天,让我们将奇迹进行到底!
第266章 海誓
“照你这么说,满朝文武里想要扳倒迪古乃的也不少了?”许宣眉梢一挑,森然道,“他们既对迪古乃满怀戒惧,又为何如缩头乌龟般自求自保?依我看,这些墙头草不过是想挑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金兀术摇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些年来,皇上最信任的人只有四个,一个是韩公美,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徒单太后,还有一个是老臣。韩公美是皇上的老师,份量自然不同,只是他谨小慎微,权位越高,反而越不敢直言进谏,这几年身体不好,更常常辞病休养。皇后对老臣原就有些误会,迪古乃又对她百般讨好,谗言挑拨,她自然就帮着在陛下面前为他美言,说老臣的不是,再加上又有‘徒单太后’煽风点火,日子一久,皇上对老臣也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了,反倒迪古乃越来越受器重,成了皇上跟前炙手可热的第一大红人。这小贼媚上欺下,对不依附他的忠臣义士极尽打压,弄得人人自危,却敢怒不敢言。但他再受恩宠,又怎比得了皇上的亲生骨肉?殿下归来后连立赫赫大功,满朝震动,除了那些乱臣贼子,都盼着你能拨乱反正,还天下清平。如果殿下与老臣联手,戳穿假太后的真面目,迪古乃乱党何愁不能一网扫尽?”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封密函,双手呈与许宣,道:“这几日,老臣已秘密联络了许多忠臣义士,他们都愿誓死追随太子,马首是瞻。只要太子下定决心,君臣协力,必可扭转乾坤,除尽奸逆。”
许宣打开一看,心中大喜。纸上密密麻麻签署了五十余个姓名,并押了指印,阿鲁补、完颜宗本、完颜可喜、纥石烈胡沙虎……几乎个个都是皇亲国戚,有的更统领重兵,拱卫京城。奇怪的是,完颜乌禄的名字反倒不在其中。旋即明白,名单上的这些“忠臣义士”都是金兀术的死党,乌禄忠于完颜亶,权位又不重,自然不在这老贼笼络之列。
完颜亮这几年青云直上,官拜尚书左丞,遍插心腹,连兵部侍郎等要职也被他的亲信萧裕、徒单阿里出虎等人所把持。金兀术虽日渐式微,毕竟仍是执掌大金兵权的都元帅,集结了众多老派势力,要想扳倒李师师党羽,非得他鼎力相助不可。
许宣刚才这番做作,就是逼得金兀术交出所有筹码,有了这份投名状,顿时底气大壮,心道:“等我除掉了李师师、完颜亮,再照着这份名单,一个个斩尽杀绝。”
当下假意犹豫了片刻,将名单掖入怀里,叹道:“都元帅如此苦心孤诣,我若再推脱,岂不教天下人寒心?只是……”皱眉朝那沉香木柜瞥去,沉吟不语。
金兀术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银丝袋,传音道:“‘三尸食脑虫’离施蛊者越远,越难作祟。这‘九转乾坤袋’是上古神器,可以隔绝阴阳,容纳百倍、千倍之物,如果殿下不放心苏里歌母女的安危,可以将她们装入袋里,随身携护,或将她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千里之外的隐秘之处。李师师纵有通天眼、顺风耳,又能奈她们何?”
*****
云屏透绿,烛影摇红。
苏里歌也不知梦见了什么,脸颊如醉,双眉微蹙,额上、鼻尖尽是细细的汗珠,嘴唇不住地翕动着,似乎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许宣指尖抚摹着她额头那两道淡淡的刀痕,想起她当日挥刀自划,在阿勒锦坟前叩头痛哭的情景,不由得柔情翻涌,胸膺如堵。
这英武倔强、又柔情似水的金国姑娘呵,为了他,背井离乡,家破人亡,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苦,遭了多少的难。想起方才回宫途中,金兀术与他说的那一番话,心里更如打翻了五味瓶。
苏里歌的爷爷阿勒锦是金太祖的异母兄弟,战功赫赫,为逃避残酷的权力之争,带着妻小远走罗荒野,末了却依旧被卷入漩涡,满门屠灭。而热衷权斗的开国功臣粘罕、挞懒等人亦躲不过腥风血雨,凄惨结局。就连贵为天子的完颜亶,登基后连杀了蒲鲁虎、讹鲁观等宗亲功臣,疑神疑鬼,众叛亲离,连自己的皇后也要百加防范,归根结底,不过是困守深宫的孤家寡人,和被囚禁在五国城的赵佶父子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可以,他多想现在就带着苏里歌离开这里,离开这诡谲凶险的人间,找一个无求无争的世外桃源,快乐而平淡地度过一生。哪怕是万里冰封的罗荒野,也比这布满了锦绣陷阱的世界自由自在得多了。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又迅即被仇恨的怒火盖过。
大风呼啸,帏幔轻拂,更梆远远地敲了三下。不知何时,月光已移转到了西窗,满室莹白如雪。苏里歌的汗珠都已消了,脸颊凉润如冰,却依旧蹙着眉头,不知在忧愁什么。
那微微上翘的唇瓣,仿佛还带着分别那日、又咸又甜的泪水滋味。“苏里歌这一生都是许仙的妻子。不管他走多远,抬起头,都能在星空里看见她的双眼!”想起她回眸时,嘴角含笑,泪光如波碎,许宣越发心潮汹涌,刺痛如扎,忍不住低头kiss。
四唇交接,苏里歌睫毛一颤,蓦地睁开眼睛,“啪”地一掌,重重地扇在他的脸上,翻身便朝外滚去。
“打得好,苏里歌,”许宣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拽回怀里,将她的手心贴在热辣辣的脸颊上,声音低哑,“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将你留在罗荒野,让你落入那狗贼的手里,受了这么多的罪……”
苏里歌登时停住挣扎,浑身僵凝,过了好一会儿,才似认出他来,“啊”地一声,泪水夺眶,颤声道:“许仙,许仙,真的是你?”
听着她用生硬地临安官话叫自己“许仙”,许宣忍不住笑了,擦去她脸上的泪珠,低声道:“是我。苏里歌,我的苏里歌,罗荒野的雄库鲁回来看你啦。”捧着她的脸,俯头堵住了thetremblinglips。
苏里歌如棉花般瘫软,双臂却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脖颈。(此处删除两人久别重逢的情景描写约二三十字)丁香辗转,泪水在他们的lips间洇开,泛出甜蜜而刺痛的滋味(删除十来字)。
许宣脑海里忽然闪过小青的笑脸,心中又是一阵痉挛似的剧痛,双臂不由自主地勒紧苏里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小青与过往的一切全部遗忘。
“许仙,许仙……”苏里歌浑身发抖,恍惚如梦,环抱着他的头颈,一遍遍地在耳边呢喃(此处删除两人久别重逢的情景描写约二三十字),巨大的喜悦与幸福像惊涛骇浪,(删除十来字)将她淹没。
狂风拂动着帏幔,海冬青呀呀叫着,跳到她的肩上,又跳到他的肩上,歪着头,看着她……又吃惊而惶惑地扑翅尖啼,飞回鹰架。
红烛越烧越短,摇曳欲灭。在这沉沉的昏暗与幽香里,一切都显得如此虚幻,只有怀中的人,只有那炽烈的情感与烧灼般的疼痛才是真实的。有一刹那,许宣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身在何地,只想炸散成缤纷的落英,随风跌宕,只想化入那泥泞的春泥,和光同尘……
蜡烛终于灭了,就连香柱也已燃尽,只有月光明晃晃地照着屏风上的那对金鹧鸪。苏里歌将头埋在许宣的肩上,青丝缭乱地缠绕在他的指尖,脸颊滚烫得像火。
许宣忽又想起李后主的那句词,“斩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由得苦甜交掺。“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他虽非亡国之囚,却已无家无国,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这怀中之人了。
“苏里歌,”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分不清心里涌起更多的,是爱怜、羞惭、担忧还是愧疚,“等我杀了赵宋的狗皇帝,就回来娶你为妻,然后带着你到天涯海角,一起打猎牧羊,好不好?”
“你不做皇帝了?”她蓦地抬起头,双眸闪亮得如同星辰,嘴角眉梢尽是惊讶和喜悦,见他摇了摇头,更是笑靥如花绽放,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管你是大金国的皇帝,还是南朝的乞儿,也不管你是真心娶我,还是说过就忘了,在我心里,自己早已是你的妻子啦。你走到哪里,我的心就随你到哪里。如果你不回来……”眼圈一红,泪水盈凝,柔声道:“我也会在罗荒野永远等你。”
*********
红地毯恭迎“走不走”三天内的第三次残暴飘盟赏与66张月票!霸气侧漏!(走盟,如果你是我认为的那位朋友,微信上给我眨眨眼,哈哈)
感谢“威武大将军”呆呆马的暴力舵半赏与13张月票!感谢美貌凶残的“神门双姝“要你命三千、荒颜之空联手奉上的超炫三舵赏与20张月票!
感谢“穿云箭神”烈云狂、梅杰首相、苍梧之渊、太乙木大罗仙……的打赏和月票!感谢烈麻麻、八妹、纤纤、寻欢、三叔、苏幕遮不住、阿樱、符戬、rx、yuaneve、残小翼、城南旧事、乐水、刘欢、运升月恒、陌啊陌、罗衣春寒、江湖笑、玄霄之誓、史小博、路边月海、成功的牛儿……等送礼或投票的朋友!
在走不走、呆呆马、要你命三千、荒颜之空……的率领下,各路英豪今日再次掀起如潮猛攻,一举拿下“qq阅读月票榜”总榜第五的宝座,神门威武!
下一章12月28日凌晨0点01分更新。感谢所有并肩作战的兄弟姐妹,与我共享这难忘的2021岁末奇迹!所有荣耀,归于每一个高歌猛进的“你”!
第267章 山盟
许宣心潮激荡,在她额上深深一吻,低声道:“大金国的皇帝不做也罢,苏里歌的夫君却非做不可。”
苏里歌噗嗤一笑,满脸酡红如醉,泪水却忍不住涌了出来,埋在他怀里,道:“那日你当着玛法与我额娘的面,不肯应承娶我,我……我还以为你早有心上人啦。”
许宣想起了小青,心里痛如锥刺,暗想:“小青姐姐,我已经负了你,不能再负苏里歌了。她为我倾尽了所有,无依无靠,你泉下有知,尽可生我的气,却别迁怒于她。”
又听苏里歌轻声道:“难怪迪古乃见了你的玉笛,非要置你于死地,原来他早就猜出你是济安太子了。如果玛法知道杀死白虎的雄库鲁就是大金的谙班勃极烈,他可不知该多么欢喜。”
许宣耳根一烫,道:“苏里歌,其实我并不是济……”话刚出口,立刻又咽了回去。这秘密不仅关乎自己身家性命,更关系到能否借鞑子之力灭宋报仇,难道真要因为一时冲动,便对这金国郡主和盘托出?
但见她澄澈的双眼惊讶地凝视着自己,热血登时涌上了头顶。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以赤诚之心待他、乃至甘以生死付托的,只有眼前这个少女了,他又岂能以谎言相欺!
当下深吸了口气,握住她的肩头,低声道:“苏里歌,你听好了:我并不是济安太子,那支玉笛,是我从杀死的白虎肚子里找到的。葛王也是见了那笛子,才将我误认作了济安太子。我将计就计,假戏真做,不过是为了借金国军马来除灭赵宋的狗皇帝,替我父母报仇雪恨。”
他不愿让外人听见,运气传音,将自己的身世及这一年来的所有遭遇,全都一五一十地与她说了一遍,就连自己如何倾慕白素贞,后又如何渐渐移情小青,也全无半点隐瞒。
苏里歌听得惊心动魄,柔肠百转,听到紧张处,连呼吸也仿佛停滞了,掌心里尽是冷汗。戚戚相感,暗想:“原来他背负着如此血海深仇,沉冤难雪,难怪他对南朝皇帝恨得这般咬牙切齿。如果害死玛法和全村人的,不是迪古乃与假太后,而是大金国的皇帝,我定然也会像他一般。”
但她对“炼天石图”、飞升成仙毫无兴致,不明白为何那些人竟会为了几块皮图、甲骨大开杀戒,甚至连至亲、爱侣也能瞬间反目成仇;也不理解那些所谓的皇图霸业、道魔正邪,既然可以骑马打猎,简简单单地生活,为何还要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然而这一切加在一起,也不如那两个许宣钟情的蛇妖令她着迷。
女真人尊崇女娲,又奉从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对于这两个蛇妖她自是有种天然的敬畏,故而虽好奇钦羡,却不含半点嫉妒之心。听闻她们一个被和尚的金钵打得魂飞魄散,一个葬身混沌腹中,更是又震惊又难过:“可怜的许仙,没有了额娘、阿玛,连心爱的人也都死啦。”紧紧握住许宣的手,心中夹涌着酸楚与温柔。
许宣费了小半时辰才说完,见她螓首低垂,默默不语,不免有些忐忑,托起她的下巴,道:“苏里歌,你在想什么?是怪我现在才和你说实话么?”
苏里歌笑了笑,摇头道:“我在想,你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却能越来越强大,果真就像是浴着吉塔山的烈火重生的雄库鲁,也只有小青姐姐那样的女娲族的神女才能和你般配。苏里歌原先企盼着能和你牧马狩猎,终老罗荒野,现在想来,不过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的一厢情愿罢啦。天下这么大,四海八荒,任你翱翔。终有一天,你……”话音未落,唇瓣又被许宣堵住了。
许宣紧紧地将她箍在怀里,热泪盈眶,喉头如堵,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从今往后,你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了!你说过,从你朝着星空射出那枝箭的一刻起,苏里歌就已经是许宣的妻子,纵然天崩地裂,也无法更移。你是金枝玉叶的郡主,而我不过是无家无国的流囚,能和你终老罗荒野,今生今世,夫复何求?”
苏里歌的身子烫得像火,软绵绵地似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泪珠一颗颗洇湿了衣襟。一生之中,从未有如此刻这般幸福,但不知为何,却又从未有如此刻这般脆弱与悲伤。
更梆声远远地传来,响了五下。不知不觉间,天竟已快亮了。许宣定了定神,道:“是了,我忘了问你啦,迪古乃那狗贼抓了你与额娘后,没有难为你们吧?”
听到“迪古乃”三字,苏里歌登时怒气上冲,双颊潮红,咬牙道:“他对我们母女倒不敢怎么样,但是罗荒野的猎户都被他杀光啦,就连孩子和老人也全不放过。”
许宣想起那些孩子灿烂的笑脸,恨火更炽,森然道:“你放心,这个仇我一定会报。”顿了顿,道:“这狗贼在你和额娘身上种了‘三尸食脑虫’,天下能去除此蛊的,超不过三人。我已经让人连夜赶往贝海尔湖,请刘德仁真人秘密回京为你医治了。如果连他也无良策,我便趁着此番回临安,找些大宋的名医想想方子。我走之后,迪古乃必会兴风作浪,宫里不安全,罗荒野也不能再待了,我会找个最可信赖的人,带着你躲到安全之地,等我替父母报了仇,再回来除灭迪古乃,接你离开。”
苏里歌不知什么是“三尸食脑虫”,也不害怕自己的生死,倒是想到与他方甫重逢,又将分别,心如刀割,满腔的喜悦与甜蜜顿时消荡了大半。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紧紧地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与呼吸,悲喜交集,只盼这长夜永无穷尽。
**********
却说刘德仁走后,王重阳独自又在冰屋中住了半个多月,白天依旧下湖寻找混沌,午后打坐炼气,参修《道德经》与刘德仁所传的道门经典。到了夜间,形影相吊,就连蛇圣女的元神也极少苏醒,面对着满天星斗与灿灿冰湖,难免倍感孤独。实在寂寥难耐时,便又跃入湖中,独自沉潜到最深处,在那冷暖涡旋中跌宕飞转,修炼真炁。
转眼冬去春来,贝海尔湖上的厚冰渐渐融化,山脚雪色斑驳处也露出了淡绿的苔藓。屋内越发温暖,他索性除去衣裳,赤膊盘坐。到了正午阳光灿烂时,冰屋顶上偶尔会滴下水来,冷不丁地落在脖颈,凉沁入心。
这日傍晚,东边突然来了十几骑猎户,风驰电掣地从岸边冲过,瞥见冰屋,无不吃了一惊,勒马回缰,奔上前来探个究竟。
这些猎户常年居住在极寒之地,开春时便回到贝海尔湖渔猎为生,从未见过这等奇怪景象。眼看王重阳精赤着上身,纹丝不动地盘坐在冰屋内,不知是死是活,不由议论纷纷,猜测他的身份。
一个胆大的跳下马来,握着猎叉小心翼翼地朝他身上捅了捅,见他依旧不动,转身叫道:“死啦!我早说这人死啦,你们非不信……”话音未落,王重阳突然睁开眼来,吓得众猎户失声大叫,慌不迭地策马狂奔。
王重阳正自凝思炼气,心如止水,也不理会,重又闭上眼睛静默调息。众猎户远远地停下,转头回顾,啧啧称奇,却不敢再轻易靠近。
此后几日,来湖边渔猎的人越来越多,都听说了湖边有座冰块垒砌的坟墓,坟墓里坐了一个活僵尸。纵是见识再广的老猎户,也绝难相信活人能这般捱过北海的漫漫长冬,赤膊坐在冰墓里,终日不动。
传言不胫而走,越说越奇,有的讲他原是湖边的猎人,被湖怪拖下水后,成了伥鬼,专门在此诱人落水;有的说他其实不是伥鬼,也没有死,而是被吸尽鲜血的僵尸,每到凌晨,就要钻入湖中躲避阳光,傍晚时才又回到冰墓里,等到夜深时才四处出没,吸人鲜血。
王重阳耳廓微动,虽隔了数百丈,也能将众人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听他们口口声声称自己活死人,心中虽觉错愕好笑,却不知该如何解释,思来想去,心中忽有所悟。
母亲、王允真和小青都已死了,天地虽大,自己却茕茕孑立,又与活死人何异?刘德仁也曾说过,要修得“大道”,必先破除“情”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将生死离别看作四时更替,而后才能与万物同化,以“无情”、“不仁”之表,炼“有情”、“大仁”之心。既然如此,自己就坦坦荡荡地做一个活死人罢!
想到此节,反倒大彻大悟,索性也不向众人解释了,自行在冰屋前立了一块石碑,刻了“蓬莱活死人墓”六个大字。
众猎户见了,越觉可怖。奈何贝海尔湖渔产丰富,春天一到,林中、湖上又来了许多麋鹿与大雁,乃是方圆数千里最理想的渔猎之地。众人虽然害怕,却不舍得离开,只得远远躲避,派人日夜监守,王重阳一出冰屋,立时彼此啸呼提醒。如此又过了八九日,见无其他异状,猎户们的恐惧才渐渐消减。
*********
恭迎神门新盟主无知(武大大编辑)~~感谢神壕无知的残暴“盟主+赏”与66张月票,威武!
感谢神门三位大姐大“歌后”苏幕遮不住、“睡美人”要你命三千、“邱淑贞”芸芸的三个“舵半赏”与30张月票!感谢六侯爷(陌弃)的潇洒舵半赏与10张月票!
感谢长缨在手的“半舵+1”赏与4张月票,荒颜之空的舵半赏与3张月票!感谢呆呆马的3张月票、程得的2张月票!感谢烈云狂、苍梧之渊、灵青帝、梅杰首相、楽、我名太上、半缕翻书风……的打赏与月票!感谢八妹、烈麻麻、纤纤、寻欢、三叔、符戬、阿郁、读者1464……7792、醉解兰舟去、瀚升玩具厂、诸夭之野、书友2021……5412、不安分的执着、再见理想、雁字回时、一期一会、拽着幸福往前走……等送礼或投票的朋友!
《云海》奇迹,皆因有你!
下一章2021年12月29日0点01分更新。鞠躬感谢所有支持的朋友,让我们一起享受这壮丽的旅程!
第268章 怪人
这天夜里,王重阳正自盘坐沉睡,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可怖的惨叫,接着惊呼四起,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活死人来吸人血啦!”他心中一凛,起身跃出冰屋。
只见冰湖东岸火光闪动,到处都是惊呼惨叫。一道人影鬼魅似的从众猎户的木寨上方穿过,越过湖面,朝冰屋疾速飞掠。虽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可清晰地望见他手上提了个浑身鲜血的年轻男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众猎户惊怒悲愤,更无怀疑,顾不得恐惧,纷纷叫道:“活死人!就是那活死人!”“别让活死人跑了!”“操他奶奶的,老子和他拼了!”骑马弯弓,不断地射箭急追。
王重阳心中突突剧跳,虽知绝不可能是小青,却仍涌起了一丝侥幸。当下御风抄掠,全速朝那人冲去。
那人来势极快,阴风扑面,瞬间便已奔到眼前。月光雪亮,只见他黑衣鼓舞,须眉皆白,左袖空空荡荡,仅有一臂,显然不是小青。
王重阳大为失望,喝道:“站住!”想要将他截下,那独臂人咧嘴桀桀一笑,空荡的左袖卷起浑身鲜血的男子,当头横扫,顺势飞旋,右手又已挥掌朝他拍来。王重阳呼吸一窒,接连对了两掌,“砰砰”剧震,只觉冰寒彻骨,整个人似被冰霜瞬间冻结,心中大凛,此人是谁?竟有如此恐怖的极阴真炁!
念头未已,那独臂人怪笑着又是旋身两掌,竟将他硬生生撞得飞出丈许,顺势将挟卷的尸体抛在冰屋前,转身跃入了湖中。
王重阳顾不得多想,也抓起三昧真火炬,跟着跳入湖里。然而那人在水中的速度竟比岸上更快,急闪了几下,便已消失在视野中。王重阳奋力游溯,往下追了百余丈远,举火四顾,除了受惊穿梭的鱼群,什么也没瞧见。
待他游回岸上时,冰屋前早已围集了数百个猎户,掣着火把,闹哄哄地吵成一团,见他湿淋淋地跃上冰面,无不惊慌后退。混乱中有人叫道:“杀了他!杀了他!”顿时呼应四起,“嗖嗖”连声,数十枝箭纵横射来。
王重阳双手拨舞,将乱箭撞飞。事到如今,再不开口也不成了,当下高声道:“大家不要惊慌,我不是僵尸,只是在此地修行的道人。你们的朋友不是我杀的,杀人的凶手已经……”目光转处,“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怒。
冰屋十丈外,李少微的坟墓已被刨开,坑内空空荡荡,早已不见了尸体。他原以为是众猎户为了泄愤,挖坟戮尸,但四下扫望,却并无尸身,连残肢断臂也见不到半截。心头一紧,是了,难道刚才那独臂怪人是湖底的冰尸,不但吸人血,连墓里未腐化的尸身也不放过?
转念一想,绝无可能。冰尸眼珠血红,无法转动,方才那怪人双眼碧绿,滴溜溜地乱转,迎面相撞时,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与呼吸,必是活人无疑。再说湖底的冰尸似乎受制于混沌,只有当混沌苏醒时,冰尸才会随之活动。这两三个月来,混沌销声匿迹,冰尸们自然也静静地沉于湖底。
那么盗走李少微尸体的人究竟是谁?是方才的怪客,还是另有其人?
思忖间,远处湖面又传来“轰”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惊涛狂涌。众猎户转头齐望,骇得目瞪口呆。
黄云滚滚,一个庞大如山岳的彤红怪物从冰湖中心破浪而出,碎冰冲天乱舞。那怪物形如巨大的肉球,橙光鼓动,看不见任何眼睛与口鼻。“背”上长了四只彤红的肉翼,“腹部”则挥着那六条巨蟒似的触足,飞旋破空,发出暴怒的狂吼。
混沌!王重阳的呼吸瞬间停滞了,怒火直冲头顶。这孽畜果然没走,始终藏匿在冰湖深处!
正欲追去,湖面波涛如沸,嚎哭四起,数之不尽的冰尸跃出水面,朝着他们张手扑来。离得最近的十几个猎户还没回过神,便已被撞倒在地,撕成了几段,血肉飞溅。
众人大骇,放箭的放箭,劈砍的劈砍,却哪能抵得住这嗅着血腥、前赴后继的疯狂冰尸?
王重阳踏空飞掠,双手气刀鼓卷,将潮水般涌来的冰尸接连撞飞,挡在众人身前,大喝道:“这些才是真正的僵尸,你们快快带上妻儿,骑马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众猎户哪里还敢停留,纷纷翻身上马,一边没命价地朝木寨驰去,一边奋力狂呼,提醒家人速速逃命。好在那数以千计的冰尸似是冲着王重阳而来,竟任由他们沿湖奔驰,也不拦截,只是四面八方地围向冰屋。
王重阳生怕自己一旦御风腾空,失去目标的冰尸将转而攻击众猎户,只得且战且退,故意将它们朝山上引去。眼见混沌狂啸着冲天而起,却追之不得,心焦如火烧。好不容易等到众猎户逃回山寨,又与家人们落荒而走,足足奔出了数里,这才长啸着撞飞众冰尸,转身踏空飞掠,追向远处的混沌。
那孽畜张开四翼,六足盘旋,飓风般卷过群山,向东南方呼啸飞舞,影子投映在下方的山峦上,方圆数里尽是黑影。
王重阳奋起全力,随着它翻山越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烈火般炽热燃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那孽畜逃到了何处,我定要将它的肚腹剖开,找出小青姑娘!”
***********
新月如钩,清寒的夜风夹带着淡淡的芬芳,也不知是来自院角的那几树初绽的桃花,还是这汝窑瓷杯中的琥珀色美酒。
三月将至,这北国的深宫终于也有了些许春天的气息,苏里歌却满怀愁绪,想到或许明夜此时,许宣已在船中海上,也不知何日才能重见,心中更是刺痛难忍,手指微微一颤,酒水险些泼落裙裳。
这二十多天来,除了面见完颜亶与裴满氏,许宣几乎寸步不离地陪伴着她。两人情浓似火,初识风月,自是百般温柔缱绻;日日夜夜,直如浮在云端,如梦如幻。越是如此,临近分别之际,越难以割舍。
许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雨过天青云**,一泓海水杯中泻,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醇酒佳人在侧,岂能使良辰美景虚设?来,来,来,苏里歌,额娘,咱们今夜不醉不休!”
苏里歌勉强一笑,仰头将酒饮尽,喉中却如烈火窜涌,肝肠尽焚。纥石烈女婴不胜酒力,才喝了半盏,却已脸颊酡红,旋又将空杯斟满,微笑道:“多谢太子这些时日的照顾,我也敬你一杯,祝殿下马到成功,早日归来。”
苏里歌守口如瓶,对母亲也不吐露半点许宣的真实身世。纥石烈女婴对许宣原就颇为喜欢,得知他竟是大金太子济安,又与女儿倾心相许,更是喜慰不尽。她经历了种种劫难,对于皇族权斗早已心怀恐惧,为了避免引起各方权贵的注意,多生事端,便与苏里歌乔扮为太子府的侍婢,深藏在太子府里,不与他人接触、言语,只有三人相对的时刻,才敢吐露真情。
许宣刚举起酒杯,海冬青忽然振翅尖啼,朝着屋门作势欲冲。苏里歌、纥石烈女婴一凛,此时已近二更,谁会半夜前来登门?正欲起身避让,许宣却摇头示意她们坐定,笑道:“菜肴都已凉了,热酒也变温了,葛王方姗姗来迟,当自罚三杯。”
灯光晃动,一个虬髯大汉在两个小婢引领下掀帘而入,正是完颜乌禄。他穿着破旧的棉袄,头戴毡帽,打扮得如同赶车的马夫,躬身行礼,微笑道:“都说太子府中的酒胜过天上的琼浆玉液,神仙也难喝到。莫说三杯,就算是三斗,微臣也一气干了。”
此次许宣孤身平叛,大破蒙辽联军,威名大振,朝臣权贵无不争相攀附,上门贺庆的络绎不绝。他既与李师师、金兀术各自暗结盟约,暂时控制住了金国局势,又无心长久做劳什子的鞑子皇帝,也就懒得与这些各怀鬼胎的马屁精应酬,一概推辞不见。越是如此,众权贵越惴惴忐忑,想方设法地讨好巴结,就连今夜的汝窑瓷杯、陈年女儿红,都是阿鲁补、唐括辩等人送来的。
许宣哈哈大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咱们好朋友喝酒,自然不能以杯论,而要用斗量。”将瓷杯“当”地砸得粉碎,换了海碗,抱起酒翁斟满。
完颜乌禄果然连喝了三碗,面不改色。许宣待要再斟,瓮中却已空了,索性抓来两坛酒,开了封,与他各抱一坛,直接对饮。苏里歌母女从未见过如此酒量,心中骇然。
却不知许宣酒是仗着雄浑的混沌真炁,将酒水从毛孔迅速蒸腾化散,方敢如此牛饮;完颜乌禄却是实打实的海量,仰着头,喉咙咕咕滚动,竟连气也不喘上几口。许宣一坛喝完,他也灌了个底朝天,倒转酒坛,相视大笑。
******
21响皇家礼炮,恭迎“神门天后”寻欢(温柔贤淑谢夫人)的残暴“盟主+舵半”赏与双倍月票152张!威武满塞!
感谢“榜一大姐大”要你命三千的三舵赏与20张月票、笛横江湖(楚清秋)的舵半赏与双倍月票20张!
感谢肯特先生的“半舵+1”赏与双倍月票7张,风青玄、弦月洋葱圣骑士两位的半舵赏与双倍月票12张!感谢木小君的三连环赏与双倍月票6张,芸芸、荒颜之空、碧玉湖三位的连环赏与双倍月票9张!
感谢烈云狂、苍梧之渊、yuaneve、楚涵、树上独侠、大荒雨师、全系愛……的打赏与双倍月票!感谢呆呆马、纤纤、八妹、烈麻麻、三叔、陌弃、楽、灵青帝、长缨在手、梅杰、符戬、1、程得、皮皮的隐藏空间、刀编剧(名单太长,恕无法尽列)……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感谢你们齐心协力,再次夺回“qq月票榜”总榜第五的宝座!神门威武!
2021年的最后三天,赶上双倍月票活动,一日双更,恳求所有尚未投出订阅月票的朋友,将宝贵的月票投给《云海》,鞠躬感谢~~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最后三天,让我们将奇迹进行到底!
第269章 诀别
完颜乌禄放下酒坛,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恭恭敬敬地呈与许宣,道:“殿下让微臣办的事,微臣已办好了。只是我遣人找遍了贝海尔湖,也不见刘真人与王国师的下落。”
许宣心中一沉,展开那卷纸,纸上只拓了“蓬莱活死人墓”六个大字,又是惊讶又是失望,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青被混沌所吞后,许宣恨火填膺,生无所恋,原想立即引军南征,疾风暴雨般覆灭宋廷,再将道佛各派尽皆除灭,以泄心头之愤。待得与苏里歌重逢,心头千折百转,终又改变了计划,只想将苏里歌母女托付给刘德仁与王重阳,断绝后顾之忧,而后尽快重返临安,报仇雪恨。等将那狗皇帝赵构、程仲甫等仇人的头颅全都砍下,祭奠过父母亡灵后,再赶回上京,与李师师、完颜亮决一死战。故而秘令完颜乌禄,遣人将刘德仁、王重阳尽快请回太子府。
到了昨日,完颜乌禄遣往贝海尔湖的密使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连鞋底的雪泥也来不及擦拭,就急匆匆地赶回密报,说找遍了贝海尔湖畔,也不见王重阳与刘德仁的踪影,只见有一个坟墓似的圆顶冰屋,离着一个石碑,刻着“蓬莱活死人墓”六个大字。
完颜乌禄云里雾中,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直至今天傍晚,第二批密使赶回葛王府,说在贝海尔湖百余里外的深山里撞见一批猎户,盘问良久,才从他们口中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乌禄不敢再有半点耽搁,立即乔化为马夫,连夜赶至太子府。
许宣虽不知此中详情,但听了乌禄此番转述,也已猜出前因后果,想到混沌重伤未死,竟深藏湖底,等自己走后方又现身作恶,不由得怒火中烧。奈何如今那孽畜已逃之夭夭,天地之大,也不知王重阳能否将它追到,找回小青的尸骨。而刘德仁素来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此次一别,只怕更无相见之期。
许宣将那卷纸揉作一团,大为懊恼失望。没了这两大援手,要想解开苏里歌母女的“三尸食脑虫”,唯有回大宋碰碰运气了!奈何金国上下到处都是李师师的耳目,他孤身一人又如何瞒天过海,守护二女周全?
心念急转,拉着乌禄坐下,又取来酒坛斟满,道:“葛王,你我几次出生入死,算得上是刎颈之交了。今晚请你来,除了想知道王国师与刘真人的下落之外,还想与你喝一杯践行酒。明日我就要奉父皇秘旨,出海办一件机密要务。只是临行之前,还有一件极为重要之事,需以性命相托,思来想去,除了你,再也找不到能让我真正倚信的人了……”
完颜乌禄的酒意登时醒了大半,伏倒叩头道:“承蒙太子垂青,乌禄受宠若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宣道:“你别忙着答应我。此事说大不大,却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只怕还会连累你满门,你且考虑清楚了,如有疑虑,现在即可起身回宫,我绝不见怪。”
完颜乌禄又“咚咚”叩了几个头,道:“殿下越是将凶险的任务托付微臣,越是对微臣信任。乌禄这条性命本就是殿下救回的,就算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又复何言?”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许宣这才将他扶起,指着身边的苏里歌母女,一字字道,“我托付给你的,是两个比我性命更重要的人,在我回到上京之前,我要你尽一切所能,保护她们的周全。”
完颜乌禄听说这两个美貌的婢女便是完颜阿勒锦的儿媳与孙女,脸色骤变,忙又伏下身,恭恭敬敬地行了叩礼,而后拔刀划破掌心,将鲜血涂抹在额头,正容道:“乌禄以我大金列祖列宗的英魂起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必以我乌禄之血保护苏里歌郡主母女,若有违殿下重托,愿以满门性命相赎。”
许宣心中悬了数日的大石终于落地,举起酒杯,扬眉道:“那我就先谢过葛王了。等我奏凯归来,再与你狂歌痛饮,一醉方休!”
*******
“驾!”完颜乌禄挥鞭疾抽,四匹骏马争先狂奔,车轮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剧烈地颠簸,几乎像要散架了。
苏里歌心中突突急跳,忍不住掀开窗帘,朝外窥望。狂风鼓舞,雪沫纷扬。街道两旁深深浅浅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蓝紫的光泽。无数光秃秃的树枝探出墙头,摇摆起伏,仿佛无数妖魔张牙舞爪,想要将马车截住。
“放心吧,”许宣握紧她的手,微微一笑,“等出了城门,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海冬青似乎听懂他在说自己,低叫了两声,跳到苏里歌的肩上。苏里歌勉强笑了笑,抚摸着它的背翎,心中却是如割的酸楚。纥石烈女婴看在眼里,暗觉难过,柔声道:“苏里歌,飞越四海的雄库鲁无论飞得多高,飞得多远,都永远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许宣在苏里歌手指轻轻一吻,微笑道:“额娘说的既对也不对。其实我这只雄库鲁是苏里歌手上的风筝,无论我飞得多高,飞得多远,心上的绳线的永远系在你的指尖。”
苏里歌嫣然一笑,泪珠却忍不住涌了出来。
这时骏马长嘶,车速陡减,已到了城墙脚下。城楼上有人喝道:“车里头是谁?半夜三更的,急着出什么城?”完颜乌禄粗着嗓子答道:“我们是太子府的,奉密旨出城办事。将军下来一验便知。”
城楼上那人骂道:“胡说八道!太子府的马车老子不认识么?死贼囚竟敢假冒太子府,活得不耐烦了!操他奶奶的,全都给我绑起来!”十几个金兵拔刀执枪,骂骂咧咧地奔上前来。
许宣探出头,厉声道:“这儿守城门的是谁?劾离保么?叫他滚过来见我!”众金兵见他如此跋扈,反倒被镇住了,噤声面面相觑。
过不片刻,一个满脸虬须的金将骑马疾奔而来,怒气勃发,指着马车正欲破口大骂,瞥见许宣的脸,登时骇得抛去长鞭,一骨碌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拜倒道:“小人劾离保,不知殿下大驾光临,万请恕罪!”
这劾离保几个月前曾随许宣西征蒙古,凯旋归来后升了谋克,镇守城门,终日吹嘘太子的种种神威,此时重见其面,吓得七魂去了六魄。众金兵闻言面色齐变,纷纷伏身跪倒。
许宣从怀里取出一卷纸,随手一晃,又收了起来,道:“我奉汗阿玛密旨,出城办事,快把城门打开。”
劾离保哪里还敢细问,忙迭声应是,亲自奔到城门边,指挥众人打开门,恭恭敬敬地列队相送。
完颜乌禄立刻挥鞭策马,驾车风驰电掣地卷出城门。眼见雪原茫茫,上京的城墙越去越远,纥石烈女婴松了口气,笑道:“早知出城这般容易,我也不必提心吊胆这么久啦。”
许宣摇了摇头,道:“跳出掌心容易,翻出五指山可就难了。”话音未落,远远地又见城门打开了,雪尘滚滚,冲出一队人马,朝他们急速追来。月光照着那猎猎拂卷的旌旗,赫然正是完颜亮的铁骑。
纥石烈女婴脸色微变,紧紧握住苏里歌的手腕。海冬青展翅欲啼,却被许宣捏住了尖喙,收入了那只乾坤袋中,道:“额娘,委屈你了。这袋子看着虽小,却能隔绝阴阳,容纳万物,纵然迪古乃有‘三尸食脑虫’,也寻你们不着。你与苏里歌只管安心待在里头,葛王自会将你们藏身在安全之处。”说罢抖开袋口,默念法诀,也将纥石烈女婴收入其中。
此时马车疾驰,已驶入了一片树林。狂风鼓动着帘幕,月光斑驳,忽明忽暗地斜照着苏里歌泪珠盈凝的双眼,莹白的脸如敷霜雪。
许宣喉咙窒堵,早已想好的临别话语此时一个字也记不得了,从怀中取出那支翡翠玉笛,塞入她的手中,哑声道:“苏里歌,我一旦报得大仇,立刻便回来找你。你把天上的星星留给了我,我却没什么更珍贵的可以给你,只剩下这支玉笛,还有你送我的海冬青。无论相隔多远,只要你吹起笛子,罗荒野的雄库鲁就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苏里歌睫毛颤动,想要微笑,玉箸却倏然划落脸颊,低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在他唇上深深一吻。咸涩的泪水在他们舌尖泛开,如烈火般卷引全身,焚烧着五脏六腑。
马蹄如潮,越来越近。苏里歌心如刀剜,柔肠似绞,甜蜜、痛苦、悲伤、恐惧……如怒海般将她卷溺,难以呼吸。蓦地一把推开许宣,嫣然道:“飞过吉塔山的雄库鲁,你该飞向更高的天空了!”
许宣泪水夺眶,轻声道:“再见,苏里歌!”抖开乾坤袋,将她吸入其中。
就在袋口收拢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竟有种强烈的预感,就像上空纷扬飞舞的花瓣,就像林间将欲融尽的残雪,此时此夜,将是她与他的永诀。
*******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排山倒海欢呼,恭迎神门新“榜一大哥大”走不走!感谢走盟凶霸爆表的五盟赏与双倍666张月票!太残暴了!
感谢“邱淑贞”芸芸盟威武舵半赏与双倍20张月票!感谢夏日里的回眸的华丽连环半舵赏与双倍12张月票,无知盟(武大大编辑)的半舵赏与双倍6张月票!感谢终古之诗(半面)、太乙木大罗仙的联袂连环赏与双倍8张月票!感谢楽、长缨在手、小暮、惜羽……的打赏与双倍月票!
感谢所有前赴后继支持云海的兄弟姐妹!在走盟、寻欢盟、要你命三千盟、芸芸盟、楚清秋…的导弹、飞机、大炮、机关枪的密集火力掩射下,神门各路英豪高歌猛进,反复拉锯,终于再度攻占“qq阅读月票榜”总榜第五宝座,威武到爆!
下一章12月30日凌晨0点01分更新。感谢所有的兄弟姐妹;爱你们!神门永兴!让我们将云海奇迹进行到底!
《云海仙踪》复更18天的成绩并感谢
《云海仙踪》断更七年,复更18天,没有得到阅文全平台的任何广告与推荐,裸奔成绩如下:
三周创世中文网销售榜第一,月销售榜第一。
目前连续八天“qq阅读比心榜”第一。
创世签约作品在阅文全平台的销售榜第18(最好时第5)。
“qq阅读”全平台月票榜(相比其他作品少了11天的争票窗口)总榜第86,仙侠类月票榜第17。
创世网人气榜基本一直在仙侠类前三,目前第二。
………
是的,上述成绩虽不算显赫,但作为一部断更七年、复更仅18天,且没有得到阅文平台任何推荐与广告的作品……我个人已经非常意外且感动了。
所有支持《云海》、对我不离不弃的读者朋友们,所有神门的兄弟姐妹,这是你们一次次打赏、一份份礼物、一张张月票砸出来的成绩。它不只属于我,更属于你们。谢谢你们!
我说过,写作是一件私人的事情,我过去、现在、将来都只会为了我的内心去写作。但如果没有你们,写作就成了一件寂寞而没有意义的事情。
作为作者,我有许许多多的缺点,但我永远会将读者放在与我等同的位置,用我最大的诚意、最大的努力来对待自己的作品。你们七年前向我证明过、而今天又再一次向我证明了,用心写作的作者永不“过气”!
谢谢你们!深深,深深地鞠躬。
我说过,这次重回网络,只是为了和你们所有人开完这场中断了七年的party。让我们一起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地继续这场漫长的派对,直到午夜钟声响起。
马上就要迎来12月了,《云海》不打算参与任何月票战,但我仍衷心希望有月票的朋友(无论是qq阅读、创世还是起点),能将你宝贵的月票投给我,并将《云海》推荐给你身边的朋友。
再次感谢,所有不离不弃、陪伴支持我的朋友们,谢谢![比心]
12月22日更新提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270章 离合
车轮辘辘,冲出树林,又翻过了两座小丘。完颜乌禄挥鞭叱喝,打得马臀、马背血迹斑斑。那四匹骏马奋力狂奔了许久,渐渐不支,其中一匹口吐白沫,险些失蹄跪倒。
而后方的千余铁骑却越追越近,三面包抄。完颜亮一马当先,遥遥叫道:“太子殿下有何要事,需要连夜出城?后天便是陛下的寿诞,纵有天大的事,也得先过了‘天寿节’再说。”
许宣哈哈笑道:“我给不给汗阿玛过生日,也是由汗阿玛说了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话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大金国的江山是我的,我想去哪儿,想做什么,干卿何事?左丞相指手画脚的,是把自己当大金国的勃极烈了吗?”
完颜亮策马急追,却故作诚惶诚恐的语气,高声道:“微臣岂敢!只是太后对殿下百般惦念,生怕有失,所以命令微臣护卫周全。如果殿下真有要务,也恳请先与太后禀明辞别,省得她日夜牵挂。”
说话间,数百铁骑已抄过山头,拦住了去路。骏马惊嘶踢蹄,完颜乌禄叱喝着拉缰转向,想要朝南侧的山林突围,前方却又涌出数百骑兵,啸呼着将马车团团围住。
许宣施施然跃下马车,朝着勒马止步的完颜亮森然一笑:“这么说,是太后让你带兵将我抓回去的了?太后有没有说如果我不肯从命,你该怎么办呢?是不是杀了我,由你继承皇统啊?”
完颜亮叹道:“微臣赤胆忠心,殿下何出此言?西辽、夏、宋、蒙兀各部都对殿下虎视眈眈,妄想断我大金龙脉,微臣的使命只是护卫殿下的周全,将殿下平平安安地送回陛下与太后的身边。”朝左右使了个眼色,周围金兵登时潮水般涌向马车,里里外外地四下搜查。乌禄粗着嗓门大声喝止,却被几人生生拽下,抛到了一旁。
许宣运足真气,纵声长啸。众金兵脑中“嗡”地一响,气血翻涌,数十人被惊嘶昂起的坐骑掀落马蹄,惨遭践踏。就连完颜亮也被震得脸色惨白,御马连退了四五丈,又惊又怒。
回声滚滚,如雷鸣激荡。许宣右手握住后背的柴刀,环顾众人,森然道:“青龙、玄武、白虎三大神兽杀我不死,蒙兀、西辽数万大军也奈何我不得,诸位觉得就凭你们,也能挡得住我完颜济安的去路?”
被他那杀机凌烈的目光一扫,众人肝胆尽寒,全都不由自主地拉缰朝后退去。完颜亮双眸凶光闪烁,笑嘻嘻地道:“殿下搏虎屠龙,威震四海,就算是十万天兵也拦你不住,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只是众所周知,殿下乃是一等一的大孝子,对太后更是敬爱有加,既然知道太后担忧牵挂,又岂会不登门抚慰,再行告别?”
许宣见他一再以李师师威胁自己,怒火冲顶,恨不能手起刀落,立刻将他狗头斩飞天际。但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助苏里歌母女脱身,而不是报仇雪恨。眼角瞥处,见乌禄趴在雪地里,无人理会,当下强抑憎恨,哈哈笑道:“左丞相的口才果然无人能及!照你这么一说,我若不随你回紫云宫,岂不成了不忠不孝的贰臣逆子了吗?”
众金兵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又已上上下下搜过马车,对那匍匐在地、浑身酒气的车夫全不在意。见许宣按着刀柄,大踏步朝完颜亮走去,无不潮水般随着移动,将他团团围在中心。
当初许宣与白素贞从蜀山脱身,也是利用了还愿归来的刘员外的马车,假扮车夫,一路瞒过众人之眼。此刻故技重施,果然奏效。
忽听远处蹄声隆隆,又有数以千计的铁骑飙卷而来,有人高声叫道:“皇上驾到!”完颜亮脸色微变,似是没想到向来宿醉不醒的完颜亶竟会突临此地,挥了个手势,众金兵纷纷跳下战马,单膝跪地。
众骑越奔越近,单先的两人一个白裘狐帽,一个黑甲熊衣,赫然正是大金天子完颜亶与都元帅完颜兀术。眼见许宣平安无恙,两人神色稍松,完颜亶喝道:“迪古乃,你做什么?”
完颜亮毕恭毕敬地跪地行礼,道:“微臣奉太后之命,看护太子安危。眼见太子半夜出城,恐怕有失,所以奉命将他劝回。”
完颜亶虽然暴烈多疑,动辄酗酒杀人,对徒单太后却不敢有半点不敬,听闻此言,“哼”了一声,满肚子的怒火也不好再发作。
许宣见金兀术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心中雪亮,知道必是劾离保传信于他,他又立刻进宫请来皇帝救驾。当下嘴唇翕动,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传音完颜亶,飞速地娓娓而谈。完颜亶脸色骤变,闪过惊骇愤怒的神色,过了片刻,又渐渐地舒展眉头,犹疑不决。
许宣知他已被说动,朗声道:“汗阿玛,儿臣奉旨执行要务,原想趁着半夜出城,机密行事,不想却惊动了太后,又惊扰了汗阿玛圣驾。诚惶诚恐,请汗阿玛责罚。”
完颜亶点头道:“你一片孝心,朕知道了。此行关系重大,十万火急,容不得半点耽搁。太后那边,朕自会替你向她启禀。事不宜迟,你乘朕的这匹坐骑,快快去吧。”翻身下马,将缰绳塞到他的手里。
两人这番做作,完颜亮看在眼里,偏又无话可说,隐隐中越觉不妥。三丈高的城墙,许宣一个筋斗就翻过去了,如果真想机密出城,又何必乘坐马车招摇过市?心中猛地一震,转头朝马车望去,车厢栽入积雪,轱辘散落一地,四匹骏马只剩其一,剩下的三匹连同那车夫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惊又怒,方知上了这小子的恶当。
“多谢汗阿玛,儿臣告辞!”许宣跃上马背,又朝金兀术拱了拱手,“都元帅,汗阿玛与额娘就交托给你了。白山上的乌云来自黑水,你们要小心披着人皮的鬼。”说罢朝完颜亮哈哈一笑,策马疾冲而出。
潮水般涌动的众人里,谁也没有发觉乔装为金兵的完颜乌禄,掖了掖藏在怀中的乾坤袋,压低帽檐,朝着越去越远的许宣默默告别。
******
风起云涌,波涛起伏。王重阳骑着一只巨鸟极速飞掠,远远地追随着那如小山般浮出海面的太古凶兽。
这只巨鸟是他前几日在海岛上撞见的,形如巨雕,凶猛无比,被他擒为坐骑,不眠不休地追赶了混沌三天两夜,早已精疲力竭;此时狂风鼓舞,被几个大浪连续兜中,再也支撑不住,悲鸣一声,急坠入海。
“哗!”惊涛喷涌,不等那凶禽振翅挣扎,一条巨鲨倏地破浪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将它与王重阳一起吞入。
王重阳大喝着一掌拍向巨鲨的下颚,顺势翻身跃出,骑上了它的头背。鲨鱼吃痛狂舞,想将他掀翻入水,却被他双窒插入头顶,死死扣住,疼得疯狂飞转,又一个猛子扎入海里。
王重阳虽觉不忍,然而眼见那混沌越去越远,也顾不得许多了,双指朝外拨转,犹如拉拽马辔,将巨鲨硬生生拽出水面。
他自小居住在蓬莱结界,除了塞外、北海,对人间之事一无所知。这二十余日来,奋尽全力追赶混沌,不知不觉已越过长白山,穿过高丽,掠过大大小小上千个海岛,来到了这浩淼东洋。
一路几乎目不交睫,困得极了,便伏在鸟背或鱼背上打个盹儿;渴了饿了,便喝几口雨水,或胡乱吃几条生鱼。熬到此时,全靠着“找回小青尸身”这一念头苦苦强撑。好不容易将要追上那孽畜,又怎肯功亏一篑?
这条鲨鱼长近八丈,重逾两万斤,在他指下,竟如泥鳅般顺滑服帖,几次潜入海里,几次被拽出水面,始终不得甩脱,发狂挣扎了片刻,终于老老实实地朝南破浪游驶。
待到那鲨鱼追至百尺开外时,他深吸一口气,松手高跃,凌空几个抄步,便已落在了混沌背顶,十指猛插而下。那凶兽在水下发出轰雷般的暴吼,陀螺般地横旋乱转。
若换了平时,王重阳或可拼死抓住它的触足,但经过这昼夜不息的漫漫长途,已如强弩之末,被它这般拖拽着乱舞,海水接连猛击后背、胸口,喉中腥甜直涌,顿时被翻身撞飞,直沉海底。
混沌庞躯一鼓,彤光四射,咆哮着冲天抛弹,有如一大团赤红的火烧云,遮天蔽日,不等他游出水面,早已飞旋着掠出了数百丈远。
王重阳经脉火烧火燎,再也无力追击了,从怀中掏出刘德仁送与他的七枚子母青蚨针,强聚真气,接连不断地朝那团“红云”射去。七枚金针破风激啸,其中五支力所不逮,飞了千余丈后纷纷落入海里,所幸剩余的两枚全都没入了混沌腹部。
他仰面浮在波涛上,沉浮跌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释重负。
阳光刺眼,在云层间闪烁不定。漫天白云倏忽离合,瞬息万变,时而变成了蓬莱的悬山,时而化作了小青的侧脸,时而又幻化为允真鼓舞的衣裙,让他莫名地悲从心来。
*******
《云海仙踪》断更七年,复更月半。复更以来的每一天,几乎都在创造着榜单上的奇迹。谢谢你们,谢谢“你”,谢谢每一个我或许认识、或许素昧平生的“你”。你们对我的支持,不仅是对我个人的巨大鼓舞,我坚信,也是同样鼓舞着每一个用心血来创作、诚实对待自己与读者的创作者。我始终认为,网文不应该是被歧视的文学,网文应该有更丰富的类型、市场与风格,而不是大数据时代的、泯灭个性的低智化推送。我希望那些与我一样、坚守着自己创作理念的作者们,也可以在如今这残酷的生态里脱颖而出,绽放光芒。
鞠躬,深深地感谢所有的兄弟姐妹!何其有幸,有你们一路相守相伴,让我们将这场盛大的舞会继续下去,让我们将欢乐与奇迹进行到底!
下一章,12月30日晚十点更新。求订阅月票,谢谢!
第271章 素晴
阳光刺眼,在云层间闪烁不定。漫天白云倏忽离合,瞬息万变,时而变成了蓬莱的悬山,时而化作了小青的侧脸,时而又幻化为允真鼓舞的衣裙,让他莫名地悲从心来,热泪盈眶,仿佛天海倒悬,化身为云,迷失在这空茫无边的碧空里,不知所往。
又想,这些云朵聚还散,落为雨,汇溪入海,最后又蒸腾为云,想必早已破除“情”执,看穿了别离生死。自己何时方能像这朵朵白云,超然物外,以“无情”、“不仁”之表,炼“有情”、“大仁”之心?
王重阳疲惫已极,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间竟浮在海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黑漆漆的海面起伏摇晃,高一浪低一浪地将他朝南推送,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到了什么地方。
二十余日来,首次睡了充足的长觉,精神大振,真气也已充盈饱满。他正想取出青蚨虫,追踪混沌的去向,忽听后方传来一声惊呼:“师父,那儿又来一具尸体。”
大浪扶摇,一艘双桅船从小丘般的波顶掀起,冲落在他右侧八九丈处,两道人影几乎同时腾空跃起,朝他掠来。
王重阳心中一动,难道他们将自己当作了海上浮尸?念头未已,香风扑鼻,琵琶骨已被一人扣住,“哗”地提出海面,另一人握着根尖木棍,朝他心脏刺来。
王重阳大凛,低头急转,从后方那人双手下挣脱而出,顺势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后翻跃起,避开了尖木棍。却觉触手柔软已极,仿佛压在了两堆羊脂绵球上。
那人又羞又怒,叱道:“伥贼敢尔!”剑光疾闪,狂风暴雨般接连猛攻。光芒闪耀,忽明忽暗地映照着那人的脸,竟然是个颇为清秀的白衣女尼。
“啊呀,对……对不住!”王重阳窘得面红耳赤,不敢再招架,手忙脚乱地朝后闪躲。
握着尖木棍的那人听见他说话,惊咦一声,收手叫道:“二师姐,他不是伥尸!”白衣鼓卷,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尼姑。王重阳转眼瞥去,当心如被重锤猛击,失声道:“允真!”
那年轻女尼眼如新月,姿容秀丽,活生生就是王允真转世!瞧那羞怯歉疚的神态,绝然不像被完颜瑶附体了的“王允真”,但普天之下,又岂有如此相似之人?
心念一分,剑气森森,咽喉、左胸险些被刺中。那使剑的尼姑满脸潮红,喝道:“他不是伥尸就是淫贼,更加饶他不得!”欺身紧逼,必欲置他于死地。
王重阳这才恍然醒悟,敢情她们将自己误认作悬浮海上的伥尸,当下忙道:“在下并非伥尸,只是连日来追击凶兽,疲困难耐,在海上卧睡了几个时辰,无意冒犯师太,万请恕罪!”
那使剑的尼姑咬牙不理,依旧全力猛攻。忽听船上传来一个柔和低婉的声音:“素心,停手罢。这位施主若真有恶意,方才那一掌便可取了你性命。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更何况只是无心之过?”
那尼姑素心这才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收剑退回,口中兀自强辩:“师父,海上风波险恶,冰寒彻骨,谁能卧躺上几个时辰?此人故作良善,用心歹邪,满嘴都是假话,纵然不是伥尸,也与那吸血鬼摆脱不了干系!”
那柔和低婉的声音又道:“这位施主真气纯阳,深不可测,所修的绝非吸人气血的阴邪之术,他能在海上卧躺几个时辰,也不出奇。你与素晴叨扰了人家,快请他上来喝杯热茶,聊表歉意。”
王重阳大为感激,忙朝那船行了一礼,道:“多谢师太!”
素心哼了一声,径自飞掠而回。剩下那年轻尼姑素晴更觉羞窘,敛衽回了一礼,道:“贫尼无状,唐突施主,还请施主与我们……与我们回返客舟……”见他呆呆地盯着自己,双颊酡红,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王重阳心中一阵刺痛,暗想:“原来你法号素晴。”原想就此辞别,争分夺秒地追赶混沌,但见了这酷似王允真的女尼,从前的种种美好回忆直如狂潮般涌上心头,悲喜交织。
忽然想起李少微临终所托,喉咙突如被无形之手扼住,心跳欲爆,难以呼吸:“难道天下竟有这等巧事,这小师太就是允真的孪生姐妹李秋晴?”旋即又想,小青当日奉葛长庚所托,早将李秋晴送到了茅山。道佛两隔,她又岂会从上清派女道姑变成南海女尼?方甫涌起的惊喜又骤然尽消。
念头百转,双眼却如磁铁吸附,难以从那素晴身上移开。当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随她一起踏波掠向客船。心中凄酸,暗想:“她虽不是允真,也非她的姐妹,但能多看上片刻,也是好的。”
那艘双桅船长约九丈,宽近三丈,船头与帆布上都印画着一朵八瓣莲花。艉舱双层,简约壮丽,甲板上除了二十多个舵手、船夫,全是白衣尼姑,约莫四十人。定睛细看,那些水手也全是女扮男装。除了他,整艘船上竟无一个男子。
素心跃落甲板,朝主桅下的一个师太喊了声“师父”,便板着脸步入左侧的群尼队列。那师太点了点头,转眸朝王重阳微微一笑,道:“风浪变大了,我们到舱里说话罢。施主有请。”
视线交接,王重阳心中一震,莫名地涌起敬畏之意。这师太端庄秀美,肌肤白腻,除了眼角几缕细微的鱼尾纹,几乎无从辨察年纪。单论美貌,绝不在小青、楚青红诸女之下,但她秀美中带着一种慈悲庄严,直如蓬莱“珞珈山”上的观音菩萨像,让人不敢起半点邪念。
他躬身行礼,随着众尼进了船舱。舱内宽敞朴素,除了几十个蒲团与整齐堆放在墙沿的被褥,几乎空无一物。群尼围绕着那师太鱼贯坐定,眼观鼻、鼻观心,直如菩萨入定,只有那素心仍不甘心,恨恨地斜了他一眼。
几个女船夫提着茶壶、托着杯盏,悄无声息地走入众人中间,倒好热茶,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船身随着波涛急剧摇荡,茶水也跟着在杯中左摇右晃,却一滴也没泼洒出来。
王重阳眼尖看得分明,那师太右手拈花式,横于膝上,左手五指抵住地板,真气绵绵运转,将舱中的三十九个杯盏牢牢“锁”住,任凭客船如何震荡,始终将茶水收在杯内。看似简单,若无雄浑无比的真气却绝难做到。
他大感佩服,端起茶杯朝那师太致意,一饮而尽。茶水清洌幽香,颊齿回甘,竟是从未喝过的好茶,忍不住轻声称赞。
那师太微微一笑道:“此茶是南海‘诸夭之野’的‘落霞山岩茶’,用三昧真火低温久焙,调香调味,再用‘穷山’的冰川融水煮成。我们出家人原不当如此讲究,但既是身边、眼前之物,随手调来,也就姑且用之饮之了。”
若是常人听见这话,必定早已猜出她们的身份,遽然色变,但王重阳自小住在蓬莱结界,对人间之事一无所知,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忖道:“‘青帝山’悬崖壁上的茶叶,若是也用这方法制作,再用山顶的雪水煮沸,味道想来也不在此茶之下。”想起王允真最喜欢喝茶,当年曾缠着自己去采“通天壁”的云雾茶,心中一酸,忍不住转眸朝素晴望去。
素晴也正好奇地凝视着他,四目交对,娇靥飞红,急忙垂下眼睫。
那师太道:“贫尼慧真,与徒弟从南海而来,前往临安论道。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将欲何往?”
这名字由任何一个人听来,必都如雷贯耳,偏偏王重阳压根未曾听说,放下茶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在下王重阳,途经此处,只为了追捕一只凶兽。”
群尼忍不住面面相觑,惊疑困惑。无论是道佛各派,还是魔门邪类,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能在海上卧躺几个时辰,又轻而易举化解素心的“慈航剑法”,修为之高绝,足可排入当今天下最顶尖高手的行列。但瞧他年纪轻轻,身法、招式与各大门派浑无关联,又对“慧真”二字殊无反应,难道当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慧真沉吟道:“王重阳?王重阳?方才素心刺你眉心、喉咙、胸口的三剑,被你一指弹开,那一指的指法倒与刘德仁真人的‘无忧指’有些相似,但弹气的方式却又像是金国师萧真人的‘太一指’……恕贫尼孤陋寡闻,实在猜不出施主的师门身世。”
王重阳越发佩服,道:“师太慧眼如炬,在下的那一指确是糅合了几种指法,其中有青帝的‘阴阳指’,许……完颜兄弟的‘一阳指’,也有刘真人与萧国师的绝学。实在是胡乱拼凑而成的,贻笑大方。若说师门,我的师父是……是……许多人。前些日子听刘真人讲法论道,醍醐灌顶,倒是很想拜他为师,只可惜他不肯收我为徒。”原想说“我的师父是李师师”,但话到嘴边,忽觉说不出的难过与羞耻,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恭迎神门新女盟主kisaki妃妃(孤夜遇光残酒香)!感谢妃盟凶残炫丽的盟主赏与双倍+月票134张!威武!
感谢近来大开杀戒的荒颜之空的华丽舵半赏与双倍月票20张,古装女神碧玉湖神奇的双倍月票38张!感谢“歌后”苏幕遮不住、“维也纳女伯爵”晚晚的联袂半舵赏与双倍月票12张!感谢“邱淑贞”芸芸双倍月票8张,肯特先生的双倍月票6张,1的双倍月票4张!
感谢威武大将军呆呆马、“歌神”烈麻麻、穿云箭神烈云狂、小羽子苍梧之渊、老当家(节阿瞒)、狐狸别调皮、lilin、树上独侠、书友20190717045210169、真实的阿卡、wallyzjy、全系愛、我名太上……等朋友的打赏与双倍月票!(真这天投月票的朋友很多,如有遗漏未列出,抱歉)感谢走不走、八妹、纤纤、寻欢、要你命三千、三叔、无知、陌弃、夏日里的回眸、木小君、楚清秋、弦月洋葱圣骑士、梅杰、灵青帝、侦兵游痕、泉泉泉、符戬、ly、楽、太乙木大罗仙……等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
《云海》复更以来的创造的每一分佳绩,皆因有你!
下一章12月31日凌晨0点01分更新。2021年即将迎来最后一天,让我们齐心协力,捍卫神门荣耀!呜呜呜~~~(此处应有无数狼嚎)
第272章 魔怪
众尼不知“青帝”、“完颜兄弟”是谁,也从没听说过“阴阳指”与“一阳指”,见他吞吞吐吐,只道是故意搪塞,不肯透露。
素心冷笑一声,道:“师父,他藏头露尾,鬼鬼祟祟,必是魔门妖类。依徒儿看,这一路的种种诡秘凶险,全都与他有关,不如即刻将他擒下,带往临安由佛道各门问讯处置。”
素晴“啊”地轻声低呼,显然为王重阳大感担忧,见众师姐转头朝自己望来,方觉失态,忙又低首垂眉,耳根红透。
王重阳心里大暖,忽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允真死后挂念自己,魂魄转附到了这年轻师太的身上,欲借神佛之力来保佑他么?虽知断无可能,却仍不由气血上涌,热泪盈眶,当下定了定神,道:“各位师太明鉴,在下绝非魔门中人,只因久居世外,家慈、舍妹惨遭不测,为了追拿元凶,一路到了此地,实不知发生了何……”
素心截口道:“你方才不是说追捕一只凶兽么,怎的现在又变成追拿凶手了?驴唇不对马……”似知失言,顿了顿,又冷笑道:“不管追拿凶手也好,追捕凶兽也罢,你若真是千里迢迢为家人报仇,又何来这等闲情雅致,与我们这些出家人聊天喝茶?”
王重阳道:“说来话长,我追拿的凶手并非眼下追捕的凶兽,追捕的这只凶兽也并非害得家慈、舍妹惨遭横祸的那只凶兽,那只凶兽的灵魄已被神器封印到了我体内,而这只凶兽却是……”自觉越说越绕,挠了挠头,叹气道:“总之种种祸端,都是那元凶引起,重阳口拙,一时难以说清。至于我为何登船喝茶,一是因为慧真师太出言相邀,不便拒绝,二么……实在因为这位素晴……素晴师太长得与舍妹极为相似,所以……”
群尼齐声低呼,大感惊讶,素晴更是睁大了妙目,难以置信。素心怒极反笑,道:“师父,你听这人胡言乱语,颠三倒四,哪有一句像是真话?当着你的面,竟敢装痴卖傻,再三调戏小师妹,就算不是‘不夜城’的吸血妖鬼,也必是居心叵测的se魔!”
慧真摇头道:“阿弥陀佛,你应是错看这位王真人了。他的真气浩然坦荡,绝非奸恶之徒可以修炼而成。”朝王重阳微微一笑,道:“王真人,世间诸法,皆因缘起。不管是那逃亡的凶兽将你引到此处也罢,还是令妹与素晴相貌相似也好,你我相逢于此,都是缘分使然。冥冥之中,自有深意。贫尼……”
话音未落,舱外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尖呼四起:“伥鬼!伥鬼来啦!”素心又惊又怒,拔剑跃起,道:“师父,现在你可信啦?伥鬼全被这奸人引来了!”见慧真不为所动,才又悻悻地瞪了王重阳一眼,重新坐下。
慧真淡淡道:“素莲,你带几个师妹出去看看。”一个圆脸尼姑应诺起身,领了六个女尼拔剑朝外奔去。
“嘭!”还未及奔出舱门,船身剧震,像是撞在了暗礁上,接着乒乒乓乓之声大作,仿佛有无数只触手在猛击客船。
船身剧震,群尼趔趄摇晃,舱外的女船夫更是贴着倾斜的甲板,左右翻身急滚,有几个甚至被凌空掀起,或撞入客舱,或抛入海里。
王重阳心头一紧,也不知是惊是怒是喜,难道那逃之夭夭的混沌兽又杀回来了?抢身出舱,跃上桅杆,只见天海黑漆漆一片,漫天星辰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住了,四周鲸波起伏,白浪摇曳,却没发现那凶兽庞巨如山的身形。
风浪中隐约听见诡异的凄号声,此起彼伏,定睛细看,这才瞥见十几抹黑影如鬼魅翻飞,随着波浪一起轮番撞击着客船两侧;身体扁平,有如巨型蝙蝠。
龙鲼!王重阳大凛,想不到竟会在距离北海数千里的汪洋上,再度邂逅这群嗜血凶狂的“海中魔怪”!
其中一只怪物似是认出他来了,猛地朝他竖起长尾,凶睛紫光闪耀,发出尖利狂怒的啸叫。另外几只也纷纷平张双翼,贴着大浪朝急速冲来,尖叫如狂。
龙鲼背上依旧各坐着数名头戴高冠的白衣伥尸,大袖鼓舞,手里提着白纸灯笼,灯笼上仍用朱笔涂着“不夜”二字,明暗不定地映照着一张张惨白的脸,阴森恐怖。
这些怪物来势极快,转瞬间便扑到了他头顶。王重阳呼吸一窒,翻身急转,避过了带钩爪的蝠翼与两条棘刺长尾,指尖疾弹,气箭闪电般接连没入五六个伥尸的胸口。那些伥尸来不及跃起,便被打得凄号抛飞。
然而众魔怪前赴后继,不给他半点喘息之机,四只龙鲼刚从他头顶、左右掠过,又有四只尖啸着俯冲撞来。狂飙掀卷着巨浪,如暴雨倾注,他本能地侧身飞旋,指剑扫舞,顺势随形地使出了一记“六十四卦阴阳指”中的“风水涣”。
“风水涣”,巽上坎下,风在水上行,推波助澜,势不可挡。此时此境,天人交激,威力竟似暴涨了数倍。
“轰!轰!”迎头冲来的那两只龙鲼鲜血喷射,悲鸣着撞入舱顶,碎木横飞。其背上的八个伥尸更被瞬间掀起八九丈高,断肢乱舞。另外两只龙鲼则被指剑卷起的旋风扫得如断线纸鸢,尖叫着擦过船舷,栽入滔天巨浪。
群尼又惊又喜,惊的是,以她们见识之广,竟不知世上有威力如此狂猛的指剑;喜的是,这石头里蹦出来的神秘少年既与不夜城的伥尸为敌,自然便非魔门歹人了。
“六十四卦阴阳指”原是青帝楚青红集毕生所学悟创的独门气剑,感时应势,将阴阳之气在八极间循环激生,转换为天人合一的六十四式指剑。当初她生怕许宣难以在一夜之间参悟,特意择重传授了其中的“阳卦指剑”。孰料许宣聪明绝顶了,短短一夜便将其精义熟记于心,翌日比剑时更是现学现卖,大放光彩。
相比许宣,王重阳单纯质朴,心无旁骛,对于武学的钻研更可称得上是“天纵奇才”,是以虽未得到楚青红的面传亲授,仅仅凭借着与许宣的连番切磋,便触类旁通,将许宣的“一阳指”与其他诸种指诀相融合,创造出似是而非的独门指剑,将体内雄浑无比的纯阳真气发挥到了极致。
他凌空盘旋,指剑飞舞,接连几记“水风井”、“水泽节”、“泽水困”,势如飓风飙卷,怒浪冲天。龙鲼、伥尸方甫靠近,立刻被撞得血肉模糊,凄号抛飞。
慧真师太越看越是讶异,饶是她遍识天下武学,竟也辨不出半点端倪,想起王重阳刚才说的那番话,心中“咯噔”一跳,浑身寒毛全都立了起来:“难道他也是从蓬莱出来的?”
巨浪掀涌,鬼影幢幢。海里的伥尸们嗅到血腥气,嘶吼凄嚎,竟越集越多,四面八方地游向客船,“咚咚”之声此起彼伏。
这艘双桅船的龙骨、船壳、桅杆是采“穷山凤凰木”制成,水火不侵,坚如钢铁,在这惊涛骇浪里连受猛击,依旧固若金汤;但船舱、甲板却是用次一级的金刚木所制,抵受不住龙鲼、伥鬼的疯狂轮攻,接连迸裂。
慧真不及多想,高声道:“布‘慈航剑阵’,普渡众生!”群尼齐声呼应,银光爆舞,数十柄长剑交错飞舞,如莲花倒悬,散射出刺目金光。
“哧哧”连声,数十个爬上船舷的伥尸被剑光射中,登时腥血飞溅,翻身滚落。
忽听海上传来一阵狂笑:“好一个‘慈航剑阵,普渡众生’!敢情你们这些假慈假悲的臭贼尼,‘普渡众生’的方式就是送众生上西天。妙,妙,妙不可言!”
声如惊雷,忽东忽西,震得群尼气血翻涌,脸色大变。素心喝道:“何方妖孽,装神弄鬼,给我现形罢!”左手擎起一柄铜镜,右手剑诀变幻。长剑空中急转,银光反射镜面,又如闪电般劈入黑茫茫的大海。
“叮!”光芒四射,只见一人骑在龙鲼上,青衣鼓舞,神采飞扬。
素心呼吸一窒,脸颊、耳根滚烫如烧。那人双眸灼灼地盯着她,似笑非笑,带着种摄魂夺魄的邪魅之力,仿佛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一时间竟绮念如潮,难以自持。
“原来是你!”慧真瞳孔陡然收缩,大袖挥卷,声如玉磬般叱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般若波罗蜜!”素心手里的那面铜镜登时脱手飞旋,闪起眩目的霓光,照得众尼神智陡醒。
素心这才知险些中了那邪魔的幻术,又羞又怒,正欲御剑急攻,却被慧真喝止:“结莲花阵,守心护剑,不可轻举妄动。”
群尼齐声应诺,左手捏诀,右手指剑,与眉心共成一线,结成八瓣莲花形状,围绕着慧真,盘坐在甲板上。
*********
感谢“神门歌后”苏幕遮不住的威武舵半赏与双倍月票20张,感谢楽、风青玄的打赏与双倍月票!
这是2021年最后一天的第一更。今晚九点第二更。所有神门的兄弟姐妹,爱你们!深深地鞠躬,感谢你们给予我的2021年美好回忆!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在这辞旧迎新的最后时刻,让我们吹起号角,踩着舞步,团结一心地迎接这欢乐而凶残的战斗!
第273章 无畏(求月票!)
王重阳此时也认出那青衣人了,心头一震,失声道:“林灵素!”又惊又奇,这魔头明明已双眼俱盲、经脉尽断,为何竟安然无恙地会出现在这里?转头四顾,不见楚青红的踪影,更觉不安。这厮冷血无情,难道竟趁青帝不备,挖出了她的双眸,安在自己身上;又用她的身躯修炼“嫁衣神功”,接好了奇经八脉?他将许宣视为挚交,对楚青红自然也就转敌为友,此时此况,不由大感担忧。
林灵素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王芋头。你的师父李师师呢?敢情你们盗走了‘青龙皮图’、‘白虎皮图’还嫌不够,又盯上了‘慈航静斋’的‘玄武骨图’?”
群尼哗然,王重阳忙道:“各位师太莫听他胡说,我绝不是为盗取‘玄武骨图’而来的,王某虽曾是李师师的徒弟,如今却已改奉蛇族圣女为师,从蓬莱一路到此,就是为了封印青龙,追拿李师师。如若各位不信,请蛇圣女澄清便知。”
奈何这几个月来,蛇圣女的元神日渐衰微,往往要“昏睡”许多日才会醒转片刻,任凭他朝着丹田连喊了几十声“师父”,始终毫无应答。
林灵素大笑道:“王芋头,你在旁人面前装痴卖傻便也罢了,还想瞒过佛门第一高手的慧眼?你盗走‘青龙皮图’,吞了青龙的凶魄,又将蛇族圣女的元神吃进了肚里,胃口可真不小啊。”
王重阳急得面红耳赤,一边指剑疾舞,杀退四面围攻的龙鲼与伥尸,一边努力辩驳;奈何口才远逊于他,此中情状又极为复杂,被那魔头七绕八拐,越辩越糊涂,就连慧真也起了几分疑心。
林灵素笑道:“王芋头,真人面前又何必说假话?你我都是为了‘玄武骨图’而来,那就各凭本事,看谁得手了。”从袖中取出一支骨笛,横置唇边,呜呜地吹了起来。
笛声凄厉激越,听得众人汗毛乍起。素晴心头一颤,凝立空中的长剑顿时“当”地掉在了甲板上,另外几个修为尚浅的年轻尼姑也意动神摇,长剑在空中“嗡嗡”乱震。
海面上鬼哭狼嚎,数以百计的伥尸浮出波涛,像被笛声驱使,争先恐后地朝船上爬去。就连与王重阳恶斗的龙鲼与伥鬼也仿佛受骨笛所激,势如疯魔,威力暴涨。
慧真高声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般若波罗蜜!”被她这“佛门狮子吼”一震,群尼精神陡醒,齐声呼应,数十柄长剑破空飞旋,忽聚忽散,忽左忽右,犹如莲花朵朵开落。光芒所及处,血肉横飞,腥臭刺鼻,也不知有多少伥尸被斩落海中。
奈何这些行尸走肉不知生死,更无畏惧,纵然被斩去头颅、劈断手脚,残躯依旧顽强地从海里钻出,爬上船舷。有的更嚎哭着冲天跃起,如飞蛾扑火般撞向长剑。霎时间,便有四支长剑贯入僵尸胸腹,被脊骨卡住,随之跌落甲板。
慧真左手往甲板上一拍,甲板“砰砰”接连掀起,将围涌而来的僵尸震飞三丈来高,骨肉迸裂,卡在尸骨中的长剑也纷纷透体破空,重归剑阵。
此时空中的龙鲼越集越多,尖啸如狂,放眼望去,如乌云翻涌,密密层层地罩在了客船上空。饶是王重阳神功盖世,在这群魔怪前赴后继的凶狂围攻下,也渐渐气息难继,环绕着桅杆飞旋躲闪,惊险万状。
骨笛声越吹越高,狰狞凄烈,几欲刺穿耳膜。
“嘭!嘭!”船身剧震,一只龙鲼不顾一切地穿透剑阵,断为数截,陨石般撞击在甲板上。接着两只、三只……转眼间又有六只龙鲼自杀似的冲过剑阵,撞碎甲板,卡在底舱龙骨之间。
船上大乱,女船夫们争相奔走逃窜。慧真从袖中取出一只绿锈斑斑的铜木鱼,“当”地弹指槌击,声音清越高扬,顿时盖过了骨笛。漫天俯冲的龙鲼仿佛瞬间醒过神来,尖啸着四散冲天。
林灵素身子微微一震,擦去嘴角沁出的血丝,哈哈笑道:“木鱼呼客振林莽,铁凤横空飞彩绘。忽惊堂宇变雄深,坐觉风雷生謦欬。羡师游戏浮沤间,笑我荣枯弹指内。千里孤帆又独来,五年一梦谁相对!”衣裳鼓舞如球,笛声如风起悬崖,层层高上,竟又硬生生压过了木鱼。
波涛如倾,天海茫茫,双桅船如飘萍飞旋跌宕。木鱼声、笛声、龙鲼尖啸声、僵尸嚎哭声、风浪声……交织密奏,迫得众人呼吸如窒,气血翻腾。
群尼凝神聚念,齐诵心经,莲花剑阵团团飞转,越来越快,从上往下俯瞰,只见“*”字光轮不断闪现。骨笛声亦越来越尖利急促,隐约可见道道光波从笛孔扩散而出,撞击在剑阵光轮上,如银蛇乱舞。
慧真指尖疾弹,嘴唇翕动,脸色越来越红,额上、鼻尖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林灵素的手腕也不住微微颤抖,指尖摇震,拼斗到了最为激烈的时刻。到了这等境地,双方都已再无退路,一旦退让,必如长堤崩决,受彼此气浪的双重反噬。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破空飞旋,抡起三丈余长的艳红光锤,“嘭”地撞碎右舷,直没底舱。
巨浪喷涌,船身被掀离海面,险些翻转。喧哗声中,那道艳红的光锤撞碎甲板,又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入剑阵下沿。
“轰!”剑阵猛地朝内一缩,嗡嗡摇震。群尼喉中腥甜直涌,运气奋力压制,却被震得浑身酥痹,经脉欲裂。又惊又骇,不知此人又是谁?竟有如此强霸如地狱烈焰的真气!
那人厉吼着翻身飞转,光锤如霞涌雷鸣,再次破入剑阵,喷射出姹紫嫣红的万道炫光。
笛声、木鱼双双变调,林灵素身子一震,骨笛爆裂;慧真亦朝后翻仰,铜木鱼“当”地迸开无数细纹。就连在空中翻旋的王重阳,亦被那气波震得趔趄踩空,险些被龙鲼的利爪扫中。
群尼再也抵受不住,闷哼迭声,数十柄长剑冲天炸散。没了剑气屏蔽,环伺四周的伥尸立即潮水般涌了上来。顷刻间,便有十几个女船夫被活生生撕扯为数截,吃得尸骨无存。
慧真脸色煞白,捏指御剑,想要结阵反攻,却“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群尼大惊,素心叫道:“师父!”不顾一切地挡在她身前,将扑涌而来的伥尸接连挑飞。
素莲倚住慧真后背,御剑飞旋,高声道:“结并蒂莲花阵,护住师父!”群尼背靠着背,两两相护,将慧真围在中央。但此时群龙无首,又被对方气势所夺,剑阵威力大打折扣。
素晴年纪最轻,修为又最浅,眼看一个又一个丑怖的僵尸摇摇晃晃地伸手扑来,不免心惊胆战,尖叫着闭上双眼,胡乱刺砍。
王重阳听见她的惊呼,心中一紧,指剑风雷激啸,将迎面扑至的龙鲼劈为两半,脚尖在桅杆上一点,翻身疾冲而下。
“呼!”
身形方动,炎飚狂卷,那道赤红色的光锤已激啸着朝他眉心扫来。王重阳本能地侧身飞转,一记“水火未济”,水下火上,借着下方的滔天巨浪与额顶扫来的炽烈光锤,将体内的纯阳真气瞬间激爆了一倍有余。
眼前一红,轰鸣狂震。指剑与光锤猛地漾开数十轮巨大的光漪,将客船、海面、伥尸、龙鲼……照得灿灿蓝紫,也将那人的脸映得历历分明。
“王真人!”王重阳一愣,眼前之人赫然竟是将蓬莱闹得天翻地覆的王文卿!当日这厮化身青龙,逃至北海,被他与许宣联手重创,而后又被李师师打回人形,坠入了吉塔火山。想不到竟如此命大,连滚沸的岩浆也烧不死他。
群尼显然也已认出他来了,惊哗四起。王文卿却木无表情,双眸眼白翻动,仿佛已经瞎了,仅听声辨位,发疯似的挥舞双臂,挟卷光锤,朝王重阳连环猛攻。
王重阳连挡三合,震得半身酥麻,眉睫、头发更如被火焰烧卷,炙热得难以呼吸,又惊又奇。他与王文卿交过几次手,知其深沉阴狡,每一步都预算了许多后招,然而眼下却似换了一个人,真炁也和从前迥然两异,就像是在地狱里浴火重生了,凶暴霸烈,大开大合,看似毫无章法,却如喷薄的熔岩般难以抵挡。
加上龙鲼、伥尸环伺在侧,不断地从背后、下方突施围攻,稍一分神,便有性命之虞。只能环绕着桅杆上下翻飞,伺机反击。
“砰!砰!”
炽烈的光锤擦着他的头顶飞旋而过,接连猛击在船桅上,那“穷山凤凰木”所制的桅杆竟瞬间断折,连着横杆、帆布一起格啦啦地坠落,火焰乱舞。十几个伥尸登时被烧成了“火骷髅”,张牙舞爪地凄嚎趔趄。
混乱中,又听素晴失声尖叫,继而满船惊呼迭起:“小师妹!”
王重阳一凛,循声俯瞰,只见林灵素骑着龙鲼冲天飞掠,素晴赫然已被他掳在了怀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喝着奋起神力,气剑扫卷,将王文卿震退丈许,借着那反弹之力朝林灵素冲去。
********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排山倒海欢呼,恭迎“神门八妹”烈烟石(糖糖)的盟主赏与狂暴至极的双倍月票452张!太凶残了!
感谢碧玉湖盟主神奇的双倍月票34张,荒颜之空的威武“舵半+1”赏与双倍月票22张!感谢芸芸盟主、苍梧之渊的联袂三连换赏与双倍月票12张!感谢梅杰、himmel、完美de幻想……的打赏与翻倍月票!感谢纤纤、烈麻麻、三叔、寻欢、坤下、符戬……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朋友!
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30天前,我原本说这回不打月票战了,但既然我们已经来了,既然已经冲到了这里,那就……gtmd!
开——始——战——斗——吧——!!!
神门的兄弟姐妹们,让我们擦亮刺刀,子弹上膛,吹响冲锋的号角!
新年钟声敲响之时,我们的旗帜将高高飘扬在山顶。
让所有人来仰望,神门最残暴的荣耀!
你的、我的、我们的,
荣耀!
第274章 慈航
王重阳一凛,循声俯瞰,只见林灵素骑着龙鲼冲天飞掠,素晴赫然已被他掳在了怀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什么也顾不得了,大喝着奋起神力,气剑扫卷,将王文卿震退丈许,借着那反弹之力朝林灵素冲去。
几在同时,慈航剑阵如流星乱舞,朝林灵素左右夹击。林灵素哈哈笑道:“王娘子,给你!”将素晴凌空抛到了王文卿的手中。
王文卿纵声狂吼,抱着素晴跃上龙鲼背颈,直冲云霄。王重阳大急,也翻身骑上右侧的龙鲼,左掌扫飞众伥尸,右手五指插入那魔怪的头顶,将它硬生生地拔空拉起,全速急追。
“素心,指挥剑阵,保护好船员、师妹,原地等我们回来!”慧真亦翩然冲天,与素莲双双御剑追去。
闪电乱舞,在滚滚黑云与汹涌鲸波间此隐彼现。龙鲼几次飞旋狂转,直冲海里,想要将王重阳甩飞背颈,却挣脱不得,只能凄厉地嘶叫着,在他手指操控下,贴着海面全速飞掠。
王文卿、林灵素骑乘的两只龙鲼一左一右,朝东齐头并飞,与他始终相隔百丈。慧真、素莲踏剑捏诀,衣袂鼓舞,犹如两尊菩萨悬在上空,被闪电辉映,仿佛笼罩着淡淡的佛光。
林灵素遥遥笑道:“慧真大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想要救你小徒弟的命,就拿‘玄武骨图’来换。更何况这小尼姑还是你亲亲老情人的亲孙女,若是被我先奸后杀、碎尸万段,你到了西天有何颜面见葛真人?”
素莲叱道:“妖孽休要胡言乱语!”慧真却不生气,淡淡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当初葛仙人慈悲为怀,不忍杀你,是念你良性未泯,盼你能面壁思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恩将仇报,良心何安?”
林灵素纵声狂笑道:“老贼尼,这世上若真有什么普渡众生的佛陀、菩萨,又为何眼睁睁看着苍生受尽浩劫,却见死不救?就算真有佛陀,也不过是唯我独尊、冷血虚伪的独夫罢了,和老子又有什么区别?”
慧真道:“世间离合悲欢,不过是因果循环。菩萨渡人,不在于有求必应,而在明心见性。业孽自造,能救你的唯有自己。施主如此聪明,为何始终不能悟穿?”
林灵素大笑道:“照你这么说,这小尼姑今日遭劫,也不过是因果循环,是她前世造的孽,你又为何眼巴巴地前来相救?老贼尼,你真想救她,就老老实实地交出‘玄武骨图’,少啰里八嗦地惺惺作态。”
慧真摇头道:“‘玄武骨图’到了你的手里,苍生又不知要受多少浩劫。就算施主杀光慈航静斋的每一个人,贫尼也不能交给你。”
王重阳心中一震,突然想起许宣说过的人间典故,才知眼前这尼姑竟是被视作佛门第一高僧的“慈航静斋”掌门。慈航静斋崛起于唐朝,相传为观音菩萨的弟子龙女转世所创,历代都隐居于南海“诸夭之野”修行,极少涉足中原,一旦介入,必有惊天动地之事,因此几百年来被奉为佛门第一庵,也是天下最为神秘的门派。只是不知那“玄武骨图”为何竟会在慈航静斋的手中?
林灵素嘿然道:“很好,很好。王娘子,慧真大师既然这么说了,你就先卸下这小尼姑的一条臂膀送给她吧。”
只听素晴尖声大叫,“呼”地一声,王文卿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隔空远远地抛了过来。
王重阳大凛,叫道:“住手!”驱鲼疾冲,一把将那物抄了个正着。断袖黏连着血肉模糊的残肢,果然是齐肩卸下的手臂,只是骨骼粗大,皮肉毛糙,断然不是素晴。顿时松了口气。
林灵素哈哈笑道:“王芋头,我砍这小尼姑的手臂,你这般紧张干嘛?难不成想讨她做老婆么?那也容易,你把那老贼尼杀了,献上‘玄武骨图’,我就当你们的媒人,让这小尼姑还俗……”
素莲再也忍不住,喝道:“无耻!”翻身御剑,剑光如闪电般飞向林灵素。那魔头笑道:“我说要给他们做媒,你这小尼姑又生什么气?莫非也春心萌动,想要还俗么?”曲弹疾指,那柄长剑“叮”地一震,竟沿着中脊劈为两半,凌空双双划过太极鱼般的弧线,朝素莲激射而回。
素莲翻身飞旋,长袖挥卷,想要将两片剑锋兜住,剑尖却“哧哧”破袖而过,直刺咽喉。所幸慧真左手一记“拈花式”,硬生生将那两片剑锋夹住。饶是如此,喉咙仍被剑气划得鲜血沁出,肝胆尽寒。
林灵素哈哈大笑,与王文卿转而朝北,将他们远远抛在了身后。慧真将长剑抛给素莲,自己则脚踏那两片断剑,风驰电掣地追在最前。王重阳大为佩服,须知御剑飞行最难便是分散真气,气一散,剑必乱,她脚踩双“剑”,却比踏在一支剑上更快、更稳,足见其心无杂念,定力无双。
海上风浪越来越大,黑漆漆的云雾扑面弥合,闪电如银树密布。又追了半柱香的工夫,忽见前方涡旋滚滚,海面形成了方圆数十里的深渊,在那深渊的周围,一道接一道的螺旋水柱冲天喷涌,寒气森森。
霹雳乱舞,天海蓝紫。龙鲼似是倍感恐惧,厉声尖叫,奋力扑打着双翼,不肯继续上前。饶是王重阳一身纯阳真炁,也被扑面的阴寒狂风刮得毛骨悚然。
林灵素转过身,被闪电映照,双眸闪烁着诡异的蓝光,笑道:“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慧真师太,现在是看你是否真菩萨的时候到啦!”话音未落,忽听素晴尖声大叫,被王文卿凌空抛向深渊。
王重阳大吃一惊,纵身高跃,不顾一切地随着她朝深渊冲去。慧真、素莲亦双双踏剑电掠,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呼!”慧真丝带飞卷,缠住素晴的纤腰,拔夺起三丈来高。然而不等她继续回拉,王文卿已怪吼着骑鲼杀到,紫红的光锤接连猛撞着慧真的剑芒,霓光四炸,那裂为两片的剑锋登时又崩了几个缺口。
素莲抢身上前,想要拽住素晴,却被林灵素气箭迫得应接不暇,衣袖、下摆瞬间便被刺破了数十个小口。
王重阳高声叫道:“王文卿,这位小师太与你无冤无仇,长得又与允真这般相似,你怎忍心下此狠手!”踏空抄截,被四周气势狂猛的漩涡所激,指剑光芒暴涨,连续几记“泽水困”、“风水涣”、“泽雷随”,将那光锤硬生生撞飞。
慧真趁势收紧丝带,将素晴拉回怀里,脚尖一点,踩着那两片断剑冲天直飞。却听雷声轰鸣,林灵素纵声长啸,万千道闪电如银蛇窜舞,汇聚成龙卷风似的滚滚炫光,倏然冲入他的头顶,接着炽光一鼓,天海骤白。
“轰!”海面猛地朝下沉陷,继而喷涌如沸。王重阳当胸如锤,喉中腥甜直涌,竟连指剑也来不及成型,便被那魔头惊涛骇浪似的真气撞得连翻了几个筋斗。素莲更是被震得如断线风筝般飘出数十丈远,没入海中。
炽白的电光从林灵素合握的拳心夭矫破空,如苍龙飞舞,瞬间划过几道刺眼的太极鱼线,从四面八方劈向慧真。
慧真左手抱着素晴,右手捏诀御剑,螺旋疾转,两片断剑环绕如羊角旋风。气浪迭炸,激撞的炫光密密层层,如火树银花,滚滚高上。
林灵素哈哈大笑道:“老师太,西天路遥,我这就送你成佛!”那太极鱼线似的炽光又是一鼓,如银龙巨蟒,逆向将慧真的螺旋光剑死死卡住,一寸寸地朝里绞去。
漩涡也仿佛随之加速,风暴如狂,滔天巨浪极速飞转,很快便形成了高过海面八九丈的水墙。遥遥望去,又如万兽狂奔怒吼,随时将欲俯冲吞噬。
王文卿骑着龙鲼飞旋上空,与林灵素一左一右,恰恰形成了太极之势。那道陨星流火般的光锤越转越快,拖拽着六丈余长的光芒,呼啸着朝已无法动弹的慧真撞去。
王重阳大凛,奋起浑身真气,冲入海涡,连续三记“雷风恒”、“泽水困”、“风雷益”,指剑滔滔不绝地卷引着水浪,如青龙咆哮,与那光锤轰然迭撞,光波炸射,白汽“哧哧”冲天。
就在这时,昏迷不醒的素晴突然一掌猛击在慧真的胸口。慧真猝不及防,“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旋风剑阵顿时告破,“噗噗”连声,浑身上下被林灵素的电光炁索紧紧缚住。
素晴又是一脚踢在她的胸口,姿势曼妙地翻身高跃,银铃般大笑道:“老尼姑,你没有勘辨真假的慧眼,还敢故作禅机,说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慧真脸色涨紫,又转煞白,张着嘴,惊讶悲悯地凝视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电光炁索急速收紧,波光激荡,素晴的皮肤如迸裂的瓷器,洇出无数细纹。
*******
八年前,阔别网络十年的我,孤身带着《云海仙踪》来到创世中文网。两个月后,与组建不足俩月的“神门”率性地加入了最惨烈的年底月票战,最终在最后时刻被反超,虽然以单月超人气获得人气榜第一、新书月票榜第一,但只遗憾地拿到了创世月票榜总榜第二名。
八年后,我带着断更七年的《云海仙踪》重返阅文,那些八年前就告诉我“远古巨神你早已被时代淘汰了”的人,又再次告诉我“现在的网文早已适合你这样的作者了”“你不可能在小白文遍地的qq阅读获得成功”。但从我更新的那一天开始,新的、老的、男的、女的……素不相识的读者们便以八年前同样、甚至更炽烈的热情拥抱了我,支持着我,《云海》也因此不断地创造着榜单上的奇迹,复更第一天成为创世站内销售榜第一,并将此记录一直保持至今;同时,短短几天便跃上了“qq阅读比心榜”前七,然后迅速夺占该榜第一,并牢牢霸榜一个月。然后,终于又迎来了最惨烈的年底月票战,只是这次面对的对手更多、更强,除了创世,还有起点等所有阅文平台的作品;而我所能应对的时间也更短,从复更到卷入月票战,只有短短二十天。
然而今天,哦不,昨天,复更仅仅49天的《云海仙踪》,以摧枯拉朽之势,所向披靡地超越了榜单上的所有强大对手,最终以单月1.7万张月票的战绩(超出第二名6000张之多),稳稳拿下了12月的qq月票榜总榜第一!
这不是我的胜利,是我们的胜利!所有荣耀归于神门的每一个人!归于2021年匆匆“重组”的新神门,也属于八年前曾一起欢笑、一起战斗过的旧神门!不管你们在哪里,不管你们是否看到,请接受我最深切的爱与感激。
谢谢你们!神门!谢谢最凶残又最亲密的兄弟姐妹们!你们——牛——逼——到——炸——裂——了!我爱你们每一个人!!
夜太深,心情太激动,而感谢的名单又太长。请原谅我只能将感谢的名单留到明天再一一细数。让我们带着荣耀继续上路,继续这场壮丽的、欢乐的漫长旅程!
新年快乐!2022年快乐!
2021年12月.月票榜第一的感言与感谢
2021年12月.月票榜第一的感言与感谢
2022年新年钟声敲响之时,《云海仙踪》以超出第二名50%票数的绝对优势,摧枯拉朽地超越所有强大的对手,稳稳获得了“qq阅读月票榜”第一!
这是断更七年的云海,复更的第49天。也是时隔七年之后,“神门”重组的第49天。
有人说,网民的记忆就像鱼,只有七秒。在这个流量与大数据至上的年代,不要说七年,也不要说七个月,七天不更新的书可能就会被永远抛弃,彻底遗忘。从来没有一本书,能在断更七年后卷土重来,并在复更后的两个月内,碾压式地夺下最激烈的年底月票战的冠军。
所以许多人激动地告诉我,这是奇迹,是网文界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奇迹。
然而他们错了,这不是奇迹。
这只是实力。不仅是我的,更是短短49天内,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聚拢的“新神门”的实力!
那些质疑我的人,那些八年前说“远古巨神早已过气”的人,那些两个月前说“什么树下野狐,早已被时代淘汰的人”,那些说“qq阅读是小白文天下,根本没他立足之地”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一个二十年前出道的“远古巨神”,一本断更七年的书,能够在复更后的当天就登上”创世站内销售榜”的冠军,并延续至今;又如何能在复更后的短短几天,在“qq阅读比心榜”迅速攀升,直至登顶,并霸榜整整一个月;他们不会明白,为什么一本没有任何推荐、任何广告的“过气”的书,能够在成为创世签约作品在阅文全平台的销售金榜第四名,又如何在复更后的第二个完整自然月,以所向披靡之势,在最激烈的年底月票战中残暴完胜,火箭登顶。
这些人永远不会明白,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作品和读者、乐于用一生来证道的作者,必会得到读者同样真心的爱。八年前我孤身来到创世,49天前我同样孤身回到阅文。但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我周围,有着无处不在、随时现身的“神门”。他们只需要一点星火,就可以燎原。
当《云海》在qq阅读的榜单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时,点燃火焰的,不止是我的文字,更是迅速归拢、前赴后继的漫天星火。如狂飚般席卷一切的神门烈火。
没有他们,就没有所谓的奇迹。
凌晨两点钟,我躺在黑暗里,想着过去的一年,悲喜交集。2021年,我父亲走了,我失去了对我人生影响最大的人,最好的爸爸,最好的知己。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时被突如其来的悲痛击倒,一度失去了写作的热情。直到三个月后,才逐渐从恍惚的情绪里摆脱出来,决定继续用写作来纪念他。
写作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孤独的事。如果没有过去49天来,所有那些热情拥抱、迎接我,无条件地支持我的读者朋友们,2021年就不会有温暖璀璨的回忆,我也就失去了写作的激情和魔力。
凌晨两点钟,我躺在黑暗里,想着今天将要列出的漫长的感谢名单,一直无法入眠。我该最先感谢谁呢?是八年前为我默默张罗一切,出谋划策却从不居功的“神门大军师“纤纤?在得知我复出的消息后,又顶着家庭与工作的双重压力,如田螺姑娘般给我不着形迹却又无所不在的支持与包容?
还是将我视如兄长、时时刻刻真心关怀我的烈云狂?感谢他第一时间的盟赏?永远能在繁忙的事业与家庭琐事之间,如人工智能般随时在线,为我分忧解难?感谢他身兼先锋大将、门神、参谋官、秘书……数职,乃止被人戏称为我的全能经纪人,也无半点怨言,还是不断的飘盟、红包,与决战之夜的数百张月票?
抑或是先感谢打着最彪悍的赏、操着最细微的心,替代八年前“仗剑盟”的辛劳之职的“威武大将军”呆呆马?感谢他与云狂谋定而后动,规划的种种作战方案?感谢他冲锋陷阵时挥金如土的凶残,活跃气氛时插科打诨的呆萌,以及对我肝胆相照的深情厚谊,和月票战时上千票的原子弹?
又或是该先感谢温柔如水,却又霸烈似火的“八妹”烈烟石?感谢她八年来始终默默无条件支持我,待我如同解语花,待犯我者则必祭以四十米大砍刀的凶悍?感谢她昨晚首发的450多张月票的导弹,许多次盟赏,还是春风化雨的陪伴?
是否该先感谢经历着艰难光景,却为我做着最吃力不讨好的管理工作的烈麻麻?感谢他几年前打飞滴穿越千里,就为了在直播时见我一面,传达神门对我的想念?感谢他的嫉恶如仇,忍辱负重,对我作品了如指掌,有如siri,还是时刻黏合神门的歌神之声,月票战时的暴雨子弹?
也许我该先感谢美貌如周慧敏、侠心义胆的“天后”寻欢,总在不经意时凶残而翩然地打赏,完了还薅上数十张推荐票,乐滋滋地四下推荐,感谢她昨晚恐怖的600张月票,在八妹之后再次吹响屠杀的号角?还是感谢八年前最骚的神门外联部长、如今已洗尽铅华、风度翩翩,时刻为神门带来幽默与温暖的三叔,为神门打光了所有的骚气和子弹?
或是先感谢神门至为凶残的睡美人三千?感谢她一言不合残暴盟赏的恐怖,千变万化难分真身的迷离,还是感谢她月票战里灭绝人性的三千张月票与打赏,有如一颗又一颗原子弹,在战局已定的“垃圾时间”里依旧一遍遍地无情轰炸着废墟?还是该先感谢神秘的“走不走”和他(她)惨无人道的连环盟赏、五盟赏与近千张月票?
是先感谢芸芸、碧玉湖、kisaki妃妃、晚晚、苍梧之渊、荒颜之空、苏幕遮不住、白糖十三克……众美貌凶残的神门女神排山倒海的盟赏、与数以百计的月票炮击?或是先感谢楚清秋、狐狸别调皮、神门无知、泉泉泉、肯特先生、梅杰……重机枪般密集的打赏火力与疯狂的月票轰炸?
是该先感谢尛懒懒、柒柒、织梦者、木小君、小太阳、二树、楽、夕灵……等神门女将的攻城掠地,还是陌弃、山与海、夏日里的回眸、灵青帝、刑天、楚涵、老当家、弦月洋葱圣骑士、刀编剧、patrickid、风青玄、野狐树下小书童……等剽悍汉子的枪林弹雨?
还有太乙木大罗仙、阿樱、大荒雨师、树上独侠、爱小齐的生鱼片、梦耶、半面(终古之诗)、君何顾、惜羽、yuaneve、小暮、。、凛木鱼、云姬、el gato、寻常吟哦、善良菌、luting、lilin、一代贰货、符戬、侦兵游痕、阿生、titanium、1、ly、qzuser、程得、春来梨花若雪、於半仙、忙碌的牛儿、残小翼、何必、布裸斯_阿天、一生俯首拜八幡、陽繁花似锦、(*--*;)、龙55、醉解兰舟去、晨钟暮鼓日星隐曜、一萧儿、全系爱、wallyzjy、拽着幸福往前走……
太多的名字,太多的人……就算是再长的感谢信,也无法一一列出。我多么希望可以将你们每个人冲锋陷阵的“战功”,囊括无疑地陈列于此,但我尝试了整整五个小时,最终还是放弃了……就算我反复计算了数十遍,也一定会有遗漏。如果我忘记了将你的名字放在其中,请接受我的歉意,并告诉我。但请相信,我已将所有并肩战斗过的兄弟姐妹,一一截屏保寸,最终会将你们所发出的每一记子弹、每一点火光,都记录在我的文档和记忆深处……
昨晚躺在黑暗里,想着这封信,原以为可以轻松地完成,但此时写到这里,竟不知该怎么写下去了。昨夜的激动、骄傲和喜悦,无法用文字传达万一。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我该如何像你们拥抱我一样地紧紧拥抱你们?如何在你们每一个人的耳边大声地叫出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表达对你们的爱与感激?
2021年,对我而言,或许是最为独特而难忘的一年。谢谢你们,将这一年变成了美好而荣耀的回忆。谢谢你们,和我并肩战斗到新年钟声响起,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所认为的“奇迹”!
2021年过去了。2022年,让我们带着荣耀上路,继续这壮丽而欢乐的旅程,让我们继续让烈火燎原,旗帜招展,缔造新的奇迹!
*********
最后的最后:明天两更,就当作我们这场史诗级月票战胜利的小小庆祝。你们凶残而辉煌战果,也只能留在此后几天的更新里,慢慢记录。^^
(明日首更由凌晨0点改为上午十点,第二更为晚上九点)
爱你们!每一个人!
(本章完)
第275章 惊涛
第275章 惊涛
电光炁索急速收紧,波光激荡,素晴的皮肤如迸裂的瓷器,洇出无数细纹。
王重阳又惊又怒,难道这“素晴”竟是假的?头顶轰鸣狂震,海涡层层飞旋,有如一口深井,将他与慧真困在下方。朝上望去,那两个魔头的真炁轮转飞旋,有如阴阳太极,封住了出口。能破太极者,唯有阴阳鱼。要想杀出去,就得以先天神功奋力一搏了。
当下脚踏九宫步,在体内八极间运转先天真炁,大喝着一记“火雷噬嗑”,指剑亦挥出一道太极鱼线般的炫光,劈向林灵素拳心那道绷紧的电光炁索。然而终究还是迟了半步。
“嘭!”慧真身躯剧颤,头顶幻光鼓舞,元神竟从玄窍中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王重阳心中一沉,从怀中拔出刘德仁所送的玛瑙葫芦,将慧真元神收入其中,脚下不停,指剑顺势飞旋,又是一记太极鱼似的炫光,瞬间破入那两大魔头中央的连接点,冲天而起。
林灵素格格笑道:“好一个王芋头,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乖徒弟!你既这般有情有义,智勇双全,为师又岂能不给你一些奖励?瑶儿,把他的素晴妹子还给他吧。”声音忽然变得说不出的悦耳柔媚。
李师师!
王重阳心中一颤,幡然醒悟,敢情眼前的“林灵素”竟是这女魔头所化,难怪这般惟妙惟肖,又谙熟五雷大法与先天神功。她称那“素晴”为“瑶儿”,莫非竟是金国公主完颜瑶?
果见那“素晴”骑着龙鲼盘旋在上,衣服虽仍是素白的僧袍,脸容却笑吟吟的神态全非,正是数月未见的完颜瑶。她取出一个布袋,笑道:“王芋头,师父这般体恤你,你到了黄泉之下,可别忘了请师父喝喜酒。”轻轻一抖,竟将真的素晴抛入了海涡。
“小师太!”王重阳不及多想,翻身疾冲而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当是时,眼前一花,轰鸣狂爆,海涡的水墙已四面八方撞了上来,五脏六腑几欲挤爆。他想要朝上冲跃,却觉金光乱舞,身不由己地螺旋疾坠,被那狂猛无比的漩涡吸入了阴寒可怖的无底深渊……
************
天海一色,波涛汹涌。许宣扶舷南眺,衣裳随着风帆一起猎猎鼓舞,胸膺里也仿佛有骇浪翻腾,风云激荡。
再过两日,便可抵达明州了。山河虽在,人物全非,相别不过短短十月,却已恍如隔世。所谓“故园”,只怕也已陌生得如同塞外北国了。遍海灿灿金光,仿佛全都化作了那些熟悉的脸容;大浪高一声,低一声,就像他们在耳边欢笑轻语。
他双手攥紧船舷,青筋暴起,强忍住将欲夺眶的泪水,心道:“爸,额娘,孩儿不孝,害你们受屈枉死。狗皇帝听信谗言,杀我满门;程仲甫狼心狗肺,灭绝人性;还有那些牛鼻子与贼秃驴,个个道貌岸然,佛口蛇心……今日归来,虽不能为你们洗冤昭雪,却誓将他们斩尽杀绝,报仇雪恨!”
此次南下,他只身乔装成辽东参商,未带任何随从,为了避人耳目,连海冬青与翡翠笛子也留给了苏里歌,只怀揣了价值三百万贯的“会子”和那柄共工柴刀,作为复仇之用。
他知道完颜亶、裴满氏绝不会同意自己孤身前往临安,刺杀赵构,因此那夜辞别完颜亶时,假称从蒙古人那儿得知,赵宋灭金之心不死,一直在遣使联合西夏、蒙、辽、高丽四国,三面围攻大金;蒙辽之盟既破,他身为大金国的太子,下一步的任务自然是瓦解高丽与大宋的联盟。为免打草惊蛇,不让金国的内奸走漏消息,他必须隐藏身份,秘密行动。
完颜亶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虽有些担心其安危,但一想自己儿子有如神助,连青龙、玄武、混沌、白虎四大太古神兽也奈何不得,小小高丽,又何足为惧?也就让他去了。
一想到完颜亮气炸了肺却还得满脸堆笑的神情,他就不禁莞尔。这一路上倒是未见这狗贼的追兵,也不知李师师是否派人暗中相随,是以他反复乔装,又戴上了这张堪称鬼斧神工的人皮面具,直到确认无人盯梢后,才辗转到了高丽国,登上了这艘大宋商船“顺济号神舟”,从礼成江碧澜亭出发,一路顺风而下。
此时此刻,完颜乌禄想必也早已怀揣着装有苏里歌母女的乾坤袋,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燕京了。也不知她是否也正在思念着自己?
想到临别前苏里歌的缱绻柔情,他心中又是酸苦又是甜蜜。在与这温柔似水、热情如火的金国少女重逢之前,他虽也曾爱慕过白素贞,情迷小青,却从未曾真正体会过男女之情。那双泪水盈凝的眼睛,让他几次欲走还留,难分难舍。
如果不是因为此行太过凶险,多么想带上她呵!然而不行。他就像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几乎所有他爱的、爱他的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她,无尽黑夜里灿灿于星穹的牵挂。如果她也死了,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依恋?自己也唯有如同共工,撞断天柱,湮灭所有一切!
思忖间,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大浪如倾,船身剧晃,主桅不知被什么撞断,连着帆布喀啦啦地倒了下来。
甲板上惊呼四起,几个水手大叫道:“有海盗!有海盗!各位客官速回舱房……”话音未落,轰鸣狂震,碎木炸舞,船舷、艉舱接连被炮火击中,舵楼上的梢工更是直接被打得血肉模糊,连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连同炸散的舵盘一起拋入海里。
满船大乱,惨叫声、惊呼声此起彼伏。一艘漆黑的战船突然出现在远处掀起的波涛上,红光吞吐,号角破云,夹杂着嘈杂刺耳的阵阵喊杀。
许宣又惊又恼,他之所以挑选此船,便是因为它被称作几年来大宋最坚固安全的商船。船长二十余丈,楼高三层,可载近千人,两侧更安装了十八门火炮,配了两百余名的水手与军士,用来防御海贼。想不到今日真遇上了海盗,竟如此不堪一击,就连纲首、部领也吓得抱头鼠窜,丝毫没想到如何开炮还击。
海盗船来势极快,不多时便已撞向了“顺济号”的左舷,“砰砰”连声,船身被掀得朝右倾斜,数十人尖叫着翻身连滚,从甲板滑向右舷。
混乱中,只听海盗船上有人粗声粗气地大叫:“船上的人听好了,要想活命,就把尼姑全交出来!敢藏一个,老子就把你们全部丢到海里喂鲨鱼!”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纲首大着胆子,颤声道:“这……这位大王,我们只是来往高丽的商船,船上装的都……都是些土特产,哪来的……哪来的尼姑?”
那海盗骂道:“直娘贼,你当老子是……”却被另一个尖嗓门的海盗喝止,高声道:“你们从高丽来,一路上可曾见到尼姑?”
众人慌忙摇头。那尖嗓门的海盗道:“连尸体也不曾见着一个?”众人忙又摇头,纲首颤声道:“大王,我们行船海上,最怕的就是带着女眷,更何况是尼姑?”
众海盗哄然大笑,那尖嗓门的海盗笑道:“海上行三日,母猪变貂蝉。我瞧你色眯眯的,多半把尼姑藏到舱板底下了。来呀,弟兄们,给我好好地搜!犄角旮旯全别漏过了!”
群盗轰然响应,霎时间火箭纵横,杀声震天,船帆、艏舱、舵楼全都烧起来了,数以百计的黑衣海盗口衔弯刀,紧握绳索,从空中飞旋荡落,猛虎般朝甲板上慌乱的人群扑去。
两个海贼砍翻数人,咆哮着挥刀冲向许宣。许宣怒从心起,假意跟着人群惊叫奔逃,指尖连弹,“啪啪”地抽在那两人胸口,登时打得他们口喷鲜血,怪叫着飞撞船舷,翻入海中。
“是谁?是谁?”众盗又惊又怒,纷纷围作一团,左顾右望,七嘴八舌地叫道:“臭贼尼,有本事就别躲躲藏藏,出来跟我们比个高下!”“他妈的,老尼姑已经死了,剩下你们这群小娘皮还敢嚣张?聪明的就赶紧滚出来,给老子做压……压舱夫人!”
许宣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些海贼找的尼姑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我且吓他们一吓。”笼着袖子,指尖连弹。
众海贼“哎哟”迭声,有的被气箭射中膝盖,有的被气丸弹中脑门,顷刻间便倒地一片。群贼惊怒更甚,纷纷叫道:“操他奶奶的,这般贼尼躲在暗处不出来,定是受了重伤,把这船上的人全杀了,再放一把火,送她们上西天!”
众盗挥刀四散冲开,杀向人群。许宣气箭连弹,风雷激啸,转眼又将数十人打飞落海。这些海贼武功虽然平平,却凶悍无比,毫不畏死,狂呼怒吼着砍杀船夫、乘客,继而点燃火把,纷纷朝船舱里抛去。
*********
再次感谢神门所有兄弟姐妹,齐心协力,以碾压优势拿下12月的月票榜第一!神门威武!感谢新年的第一天,经历了大战过后的狂欢与疲惫,大家依旧士气高昂,月票不断。鞠躬~~
21响皇家礼炮,致谢“榜一大姐大”要你命三千盟主在2021年最后时刻的狂暴盟主赏与核毁灭袭击的双倍月票3040张!感谢睡美人姐妹组合的的740张月票!神门最凶残的睡美人简直凶残到令人发指,一个人灭了一个军团!山呼海啸,女神满塞!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神门“威武大将军”呆呆马在2021年最后时刻的狂霸原子弹双倍月票2332张!运筹帷幄兼冲锋陷阵,哼着小曲儿决定胜局,舍我大将军呆呆马,又复何人!
21响皇家礼炮,致谢“榜一大哥”走不走盟主的2021年最后时刻的霸气“盟主+1”赏与双倍月票134张!神秘的走盟,来去如风,残暴!
功勋册的名单太长,现在暂停封神榜,让我们将镜头拉回到新年的第一天!21响皇家礼炮,致谢神门“威武大将军”呆呆马与“威武小将军”王伯通(神门最聪明美貌的大军师纤纤之子),联手送上的炫拽盟主赏与双倍月票400张!神武大小将军太萌太帅了!欢呼致谢!
同时感谢新年第一天,烈云狂盟主、荒颜之空、弦月洋葱圣骑士的三个威武舵半赏与双倍月票60张!感谢木小君的6连环赏与双倍位票12张,长缨在手(刑天)的半舵赏与双倍月票6张!
感谢山与海盟主、风青玄盟主、野狐树下小书童、梅杰、树上独侠、善良菌、yuaneve、太乙木大罗仙、liu ting、书友1605****9760、云随、titanium、緋霜、布裸斯_阿天……的打赏与双倍月票!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感谢所有神门的兄弟姐妹!1月5日之前月票双倍,如果你有本月未投的订阅月票,请投给《云海》。让我们带着荣耀继续上路,尽情享受这壮丽而欢乐的旅程!
下一章今晚九点更新。新年快乐!
(本章完)
第276章 再会
第276章 再会
许宣眼见一个又高又瘦的黑衣人立在横杆上,挥舞令旗,料想必是盗魁无疑。当下弹指将他射落,抢身上前,正欲勒住他的脖子,喝退群盗,心中忽地一震,失声道:“三书!”
那盗魁皱巴巴的瘦脸上留着两撇胡子,贼眼滴溜溜地转动,赫然竟是当日“狼雕号”上的海盗头领胡三书。
胡三书一愣,许宣身着裘衣皮帽,一副辽参豪商的打扮,脸上贴着极为逼真的人皮面具,容貌尽变,岂能难以辨出?但这声音极为熟稔,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许宣把脸一抹,又迅速覆上面具。胡三书又惊又喜,颤声道:“帝尊!是……是帝尊陛……”
许宣不愿在满船人面前暴露身份,勒住他的脖子,传音喝道:“快让弟兄们退回去,别坏了我大事。”胡三书哪敢忤逆,连连点头,被他抛入人群后,立即翻身急滚,舞旗大叫道:“弟兄们,船上没有尼姑,把火扑灭了,撤!全都给我撤!”
群盗哗然,不知为何明明已占领了商船,却又突然放弃,还要帮着灭火。这些海贼贪狠凶残,纪律却极严明,心虽不甘,还是骂骂咧咧地扑灭火焰,随着胡三书如潮撤退,抓着绳子荡回海盗船。
顷刻间,呼啸而来的悍匪又呼啸而去,商船甲板上剩下了数十具尸体,和蜷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几百名船工和乘客。眼见那海盗船扬帆远去,众人面面相觑,惊魂未定,仍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经此一劫,“通济号”受损严重,主桅、舵楼均被摧毁,杂事、梢工、火长也全被砍死。好在船上有备用的桅杆和舵盘,又有许多熟练的工匠,那纲首虽然胆小,经验却还算丰富,缓过神后,立即带领众船工修缮船身,花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将主要的损坏处一一修毕。
船上的商贾、乘客始终提心吊胆,生怕海盗去而复返,直到商船重新起航,方如释重负,爆起一片欢呼,纷纷朝南磕头礼拜,将观音菩萨、妈祖、通远王……全都跪谢了一番。
许宣在一旁看得暗自冷笑:“林灵素那老贼说得不错,这世间哪有什么狗屁神仙?就算真有,也是视苍生为无物的无情之物。我命由我不由天,只有这些任人宰割的愚民,才会眼巴巴地乞求贼老天开眼垂怜!”
到了黄昏,风向转为东南,漫天晚霞渐渐化作了乌云,垂悬在黑沉沉的海面,犹如万千蛰伏的猛兽,不断变幻着形状。纲首只恐海盗追来,下令收起船帆,轮桨齐飞,继续全速航行。
落日将尽时,忽见东南方漂着一艘断为半截的残船,翻覆摇荡,上面围坐着数十个白衣女尼与船夫,望见“通济号”,纷纷欢呼跃起,挥手求助。
众人哗声大作,猜想海盗们追捕的多半就是这群尼姑了,个个都怕惹祸上身,叫嚷着快快调转方向,不可让尼姑们登船。船夫们也早被那群凶神恶煞的海盗吓破了胆,纲首忙命转舵,加速行驶。
尼姑们又急又气,船夫们更是绝望得失声痛哭。一个容貌颇为清秀的尼姑柳眉倒竖,顿足怒道:“你们见死不救,和海贼有什么分别?”拔剑想要追来,却被边上的圆脸尼姑喝住。
许宣大觉好奇,凝神细看,这群尼姑约三十二三人,个个血染白衣,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背负长剑,显然是江湖中人,只是大半的剑也都折断了,剑鞘空空。那些船夫也全是女扮男装,十个里约有七个奄奄一息,蜷卧在残船舱顶,倘若不及早医治,必死无疑。
众尼围坐一圈,轮番为躺在中央的中年女尼输送真气。那女尼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似是已经死了。一个年纪极轻的尼姑握着她的手,肩头颤抖,努力抑制着啜泣。
那年轻女尼新月般的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却难掩端丽之色,瞧来极为眼熟……许宣心中猛然一震,热血冲顶,险些叫出声来。
李秋晴!这尼姑竟然是葛长庚葛仙人的外孙女李秋晴!当初峨眉山上,虽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却同生共死,印象深刻,断然不会认错。但她明明已被小青护送到了茅山朱洞元门下,又怎会从一个道门弟子变成了尼姑?
当下不及多想,挤到纲首身边,掏出一张十万贯的会子悄悄塞入他怀里,低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救的是几十个佛陀的弟子?纲首功德无量,菩萨庇佑,从今往后必当一帆风顺,平平安安,纵有海贼,也绝不敢近‘通济号’半尺。”
那纲首行船来回一趟,也不过挣得千八百贯,瞧见这便钱上的数目,眼都直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点头如捣蒜:“是,是,官人说得对,官人说得对!”转身朝众船工高声道:“弟兄们,咱们行船海上,终日跪求菩萨保佑,遇见了落难的观音弟子,反倒躲得远远的,也不怕招来报应么?你们是怕海贼,还是怕菩萨怪罪?”
满船人面面相觑,虽百般不情愿,却不敢吭声。纲首夺过舵盘,朝东南转去。群尼大喜,纷纷扶起伤者,踏波跃上船,朝众人合十致谢。
纲首瞥了眼许宣,踌躇道:“各位师太,并非……并非小人不敬,只是船上的客舱都已满了,只剩下底舱还有些空房,只能委屈各位了。”
许宣清清楚楚地知道二楼还有几间客房,这厮不肯说实话,必是生怕海盗又追将上来,发觉众尼的踪迹。当下也不拆穿,传音道:“底舱密闭潮湿,没受伤的师太倒也罢了,受伤的老师太住在里头……只怕等船靠了岸,纲首你要好事变坏事,惹上人命官司啦。”
纲首脸色骤变,忙又道:“不过船上还有一间小人用来休息的舱房,众位师太如不嫌弃,可将伤病体弱的移到舱内休憩。我们从高丽带回一些人参药材,还有一些金创药,师太们如果需要,只管拿去。”
圆脸师太合十道:“那就多谢施主了。”与李秋晴一齐抬起中年尼姑,随纲首上了艉舱二楼。其余众尼与女船夫则相护搀扶着,下了底舱休息。
许宣几次想要传音告知李秋晴自己的身份,强行忍住。此行关系复仇大计,而自己眼下的身份又是“金国太子”,一旦走漏了风声,成为众矢之的,势必前功尽弃。况且尚不知来龙去脉,连这群尼姑是哪门哪派的也不清楚,又何必多生枝节,只需暗中保护李秋晴,静观其变就是。
等纲首从舱房中出来,又塞了他一张五万贯的会子,让他好饭好菜招待群尼,有什么药材只管送去;若有消息,时刻来报。那纲首行船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出手阔绰又不愿张扬的客人,心花怒放,对海贼残存的恐惧也被贪念冲淡了,忙连声答应,四下打点去了。
*********
四周涡浪滚滚飞旋,形如高达千仞的圆形巨井,又如同亿万凶兽咆哮腾舞,疯狂地挤压着,推搡着,时刻将欲崩塌扑下。白沫纷扬,水浪倾落如暴雨。
朝下望去,则是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海涡,时刻不停地轰鸣吞吐着,有如巨龙张口狞笑,等着他们坠入其中。
王重阳骑在玛瑙葫芦上,随着涡旋狂风左摇右摆,浑身早已湿透,分不清是水雾还是冷汗。素晴顾不上僧俗之分、男女之别,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他,闭着眼睛,不敢有半点松脱。
火烧云卷过蓝色的天空,白鸥回翔。日去夜来,红日从那井口般的涡墙间西移已有三次,他们被困在这海底深渊里也足足有三天了。若非王重阳急中生智,用刘德仁传授的法诀放大葫芦,骑坐着跌宕其间,只怕也早支撑不住,被吸入海涡更深处了。
涡墙虽高千仞,以他的真气与修为,原也不难翻越。但奇就奇在这涡旋有着难以形容的巨大引力,越往下坠,越如被海草缠足、山岳压顶,任他有浑身神力,也难朝上冲脱。就连上方穿掠的鸥鸟,飞得稍低一些,也往往尖叫着被吸入海涡,流星般从他们身边冲过,瞬间消失不见。
三日来,他目不交睫,骑乘着葫芦与海涡殊死相搏,已近精疲力竭。除了昨日从涡墙里甩飞而至的一条大鱼,二人再未吃过任何东西,此时唇焦口燥,饥渴难忍,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寒渊般的绝望与恐惧,心想:“哎,可惜我太过愚钝,不能尽悟阴阳指的奥秘。若是许……若是济安太子在此,或许便能借这天海之势,逃出涡旋了。”
轰鸣中,忽听葫芦里传出慧真师太细微的声音:“王真人,这漩涡之势,何止万钧。你这般支撑,终非良策……”
素晴“啊”地一声,睁开双眼,又惊又喜,叫道:“师父!你……你醒了!”
**********
请允许我翻开未完结的功勋册,将镜头拉回到2021年的最后一天,继续致敬所有神门的兄弟姐妹,感谢你们齐心协力,以碾压优势拿下12月月票榜第一!
21响皇家礼炮,致谢寻欢盟主(温柔贤淑谢夫人)决战时刻的凶残盟赏与双倍月票592张!美如周慧敏,狠若穆桂英,出得战场,入得厨房,孰人及我神门谢夫人!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神门八妹”烈烟石盟主(糖糖)决战时刻的狂暴盟赏与双倍月票452张!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一言不发,拔刀相向。天下第一女刺客,早已将我心刺穿!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穿云箭神”烈云狂盟主决战时刻的凶暴打赏与双倍月票468张!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调兵遣将,七进七出,前有常山赵子龙,今有骁勇大将军烈云狂!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神门歌神”烈麻麻盟主决战时刻的剽悍打赏与双倍月票230张!慧眼识人,歌声绕梁,默默奉献,劳苦功高。无烈麻麻,不神门!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神门大军师”纤纤,穿针引线,镇守大军,指挥若定,智慧超群。得三军易,得纤纤难!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神门邱淑贞”芸芸盟主决战时刻残暴至极的双倍月票852张,堪称原子弹爆炸!山呼海啸,女神满塞!
同时,感谢今天所有投票、打赏的兄弟姐妹!感谢“小羽子”苍梧之渊盟主今日的双倍月票130张,“神门邱淑贞”芸芸盟主今日的双倍月票68张!威武!感谢大荒雨师的双倍月票12张,梅杰的连环赏与双倍月票4张!感谢云随、书友1605***9760……等朋友的打赏与双倍月票!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1月5日之前月票双倍,如果你有本月未投的订阅月票,请投给《云海》,谢谢~~让我们带着荣耀继续上路,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3日上午十点更新。2022年快乐!
(本章完)
第277章 归墟
第277章 归墟
素晴“啊”地一声,睁开双眼,又惊又喜,叫道:“师父!你……你醒了!”
王重阳心中欣悦却只一闪即逝。无忧子传他的这个葫芦名叫“乾坤一炁壶”,乃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器,小可烧丹化药,大可炼神固魄。慧真元神被李师师震出玄窍,他急中生智,将其收入葫芦,原想凭借此壶神力,足可固守其魄。然而眼下听她语音,气如游丝,受创极重,且不说如何附体重生,能保住不逸散湮灭,已是万幸了。
慧真道:“残灯枯油,亏得王真人相救。”顿了顿,道:“王真人,若贫尼猜得没错,此处应是东海归墟,八纮九野之水,最终全都汇入这无底之洞中。”
王重阳一凛,他虽久居蓬莱,对“归墟”二字却如雷贯耳。自幼便曾听族人说过,东海上有一个无底深渊,亿万年来,吸纳了五湖四海之水,海面却始终无减无增。相传彼处原是太古时囚禁金族少昊的所在,少昊登位白帝后,戏称之为“少昊之国”。那时的“归墟”还并非无底海涡,中央立着一座高山,石堡耸立。后来共工撞断天柱山,也震动了大荒八极,位处“八极”之一的归墟也因此崩山倾海,变成了大洋中的无底之谷。
又有人说,“归墟”原本就是天柱山的所在,被上古共工撞断后,碎成了五色悬山,漂悬海上,而下方则形成了深不见底的海涡。女娲采此五石补天,又将混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封于五座残山之下,移镇五方。倘若真是如此,他出身蓬莱,此番也算是阴差阳错,回到“故乡”了。
慧真道:“归墟是众水所归之处,若与这海涡强行抗衡,不啻于孤身与天地相争。四海源源不竭,王真人的真气虽然雄浑绝顶,但终有穷尽之时……”
话音未落,四周涡墙猛地一鼓,鲸浪滔天,飓风狂卷,其势之猛,远胜于前。葫芦登时被掀得陀螺飞旋,素晴凌空甩飞,所幸王重阳应变极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借势挥臂,大喝着将她拉回怀中。
葫芦急旋未已,撞击在涡墙边缘,朝上抛弹起七丈来高,被涡旋引力所吸,又笔直地疾坠而下。素晴惊魂未定,紧紧地抱住王重阳的脖子,鼻息间尽是温暖好闻的男性气息,脸颊一阵烧烫,忙松开双手。
她的僧帽早已被飓风刮飞,秀发乱舞,忽东忽西,不时拂扫在王重阳的脸颊、眼睫,让他不由想起从前与王允真共骑狻猊,飞驰蓬莱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酸,定了定神,道:“师太说的极是,奈何晚辈资质鲁钝,修为太浅,舍此之外也找不出脱身之法了。”
慧真道:“王真人天资之高,世所罕见,何须如此妄自菲薄?人非菩萨,岂能敌得过天地伟力?但求随形借势,化为己用而已……”
听到“随形借势,化为己用”,王重阳心中一震,想起许宣所说的“阴阳指”奥义,陡有所悟。果然又听慧真说道:“空空色色,法无定法。王真人的指剑玄奥莫测,显然已深谙此道。归墟海涡固不可敌,但若想从中脱身,只要借势得当,倒也不无可能。”
王重阳肃然道:“但求师太指点。”
慧真道:“**常转,有无相生。归墟集四海之势,上有狂风,下有海涡,层层左旋,不可与之争锋。倒不如反其道,借其势,毕集全力,逆旋而下,或有一线生机。”
她的声音虽细如蚊吟,传入王重阳耳中却响如雷霆,幡然醒悟,心想:“女娲的‘先天神功’、青帝的‘阴阳指’、老子的‘道德经’、师太的佛法……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都有暗合相通之处,天下武学之道,可谓殊途同归。可叹我久居蓬莱,见识浅薄,不知修道之本在于修心。浑身纯阳炁,不如一颗智慧心。”
正自惊喜沉吟,忽听腹内又传来蛇圣女的厉笑声:“傻小子,莫听这老虔婆胡说八道!归墟集八纮九野之水,力势何止万钧,你傻乎乎地逆旋而下,可不成了以卵击石,粉身碎骨?”
慧真、素晴猛吃一惊,听闻王重阳解释,方知是蓬莱蛇族圣女的神识附着其身,更觉骇异。蛇圣女对往事深以为耻,不愿王重阳多提,他刚说了数句,便连声喝断,道:“臭小子,生死关头,你和她啰嗦什么?要想活命,唯有凭借纯阳之身,和你怀里这纯阴之体的小娘子双修两仪之炁,脚踏九宫星宿,气转先天八极,方能保住小命!
听她喋喋不休地念叨了几遍“阴阳双修”,素晴只道与男女之事相关,不由脸热如烧,又羞又恼,想要出言驳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重阳不敢忤逆师命,只好苦笑着唯唯诺诺,所幸慧真并不着恼,道:“蓬莱神族,贫尼素有耳闻,今日有缘会见,荣幸之至。圣女所说的‘双修阴阳之炁’确是妙法,只是一则炁动则意动,小徒是出家人,修持尚浅,未见适合;二则本门虽是女尼,修的却是‘自阴生阳’的心法,正所谓‘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所炼的并非纯阴之炁,也难与王真人的纯阳真炁双修相生……”
蛇圣女冷笑道:“我还以为慈航静斋里有什么世外高人,原来不过如此。阴极生阳,阳极生阴,有何不能双修之理?既然这小尼姑道行太浅,还有什么可啰嗦的?王重阳,你快将她一并装进葫芦,用我传你的先天八极之法向上冲出去!”她听慧真言语温文有礼,语气也不由放软了一些,言辞却仍不客气。
过去三日间,王重阳早已使尽浑身解数,试过多次。奈何这海涡吸力之狂猛,言语难以形容万一,加之滔滔水墙,千变万化,如论他如何炁转八极,脚踏九宫,也难以化解这天地伟力。但蛇圣女乖戾偏执,理论不得,他只得恭声应诺。
正待奋力冲跃,“轰轰”连声,四周鲸浪狂喷,漩涡有如巨蟒突然收紧。王重阳心中大凛,抬头望去,霞光尽没,漫天黑紫,与滚滚飞旋的万丈涡墙连成一片,仿佛无数妖魔鬼怪咆哮乱舞,随时将欲扑落。
轰鸣声中,只听慧真一字字道:“王真人,今夜正值十五月圆,潮汐四涌,正是归墟海涡倍增倍涨之时,强与争锋,万劫不复;顺时借势,方有生路……”
她后半句话被轰隆声盖过,已听不真切,眼见涡浪层层喷涌,飞旋着,绞扭着,哮吼着……一浪盖过一浪,一轮险过一轮,果比前几日增强了许多倍,知她所言非虚。王重阳心念急转,顾不得再受蛇圣女责骂,高声道:“师父恕罪!”左臂抱紧素晴,双腿夹住葫芦,猛地翻身下冲。
“呼”地一声,眼花缭乱,左旋疾坠,狂风、海水、碎木、乱石……劈头盖脸地打来,如乱箭密射,刀枪刺剐,无法睁眼,无法呼吸,只能透过眼睫的细缝、借着暮色未尽的微光与涡流的方向,极速飞旋闪避。
一旦掉头朝下,海涡的吸力竟似猛增了十倍。刹那之间,两人便已急落数三百余丈,深不见底的螺旋黑渊有如巨兽口喉,又似地狱黄泉,阴寒彻骨,腥臭扑鼻。
上下左右尽是万顷海水,惊涛重重。他凝神聚气,一记“坎为水”,真气从右臂食指轰然贯出。坎上坎下,层层险阻,内外交感,真气澎湃汹涌,长流不息,朝着下方左旋而来的涡墙撞去。
“轰隆隆”迭声狂震,王重阳眼前一黑,右臂酥麻,顿时被反向掀起六七十丈高,左臂本能抱紧素晴的腰肢,勒得她几欲窒息。蛇圣女怒道:“臭小子,不听我的话,活该你死无葬身之地!”又喋喋不休地斥骂慧真师徒见识浅薄,扭捏作态,若是用了阴阳双修之法,早就逃出生天云云。
素晴紧紧闭住双眼,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除了当初峨眉山上,曾与那少年许宣同处一袋,从不曾与男子如此肌肤相贴。此时被王重阳紧抱怀中,耳鬓厮磨,颠三倒四,只须臾间,额头便与他的口鼻相撞多次,脸颊如烧,又惊又羞,心似是要从嗓子蹦将出来。
却听王重阳大喝一声,右臂光芒鼓舞,顺着指尖化为炫目无比的气剑,再度激撞在迎头扑来的涡墙上,炸涌起滔天气浪,震耳欲聋,慧真、蛇圣女的声音全听不见了。
他借着惊涛之力,飞身逆旋,连使出“水雷屯”、“风雷益”、“水风井”、“雷风恒”四记指剑,每一次被震得朝上抛弹后,都在翻身下落的瞬间撞击左旋而至的涡墙,立时又被重新抛起。如此循环反复,层层爆涌的涡浪排山倒海,转瞬间便将二人连同葫芦掀起数百丈高,如风筝般扶摇直上。
*********
请允许我翻开未完结的功勋册,将镜头拉回到2021年的最后一天,继续致敬所有神门的兄弟姐妹,感谢你们万众一心,以碾压优势拿下12月月票榜第一!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碧玉湖盟主决战前后如机枪扫射的240张月票!可温婉可卡哇伊可凶残,总在不经意间攫戾执猛,“神门第一古装美人”满塞!
21响皇家礼炮,感谢晚晚盟主最后时刻的连环舵赏与双倍月票198张!矿海千金、维也纳女伯爵……什么头衔也无法形容你的优雅与凶残,纵横驰骋,师直为壮!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苍梧之渊盟主决战时刻的飞蝗箭雨与双倍月票182张!神门最温柔的“小羽子”姐姐,洋洋千字,倚马可待,文武双全,南征北战!
21响皇家礼炮,致谢kisaki妃妃盟主决战时刻的凶残盟赏与双倍月票134张!美人如玉剑如虹,孤夜遇光残酒香。谢谢你八年始终的默默陪伴!
21响皇家礼炮,致谢荒颜之空盟主决战时刻的接连舵赏与双倍月票124张!神门新晋女将,一骑绝尘,来去如风,红缨银甲,锐不可当!
神门美貌凶残的妹子们,威武满塞!
同时,感谢今天所有投票、打赏的兄弟姐妹!感谢“神门歌后”苏幕遮盟主的威武舵半赏与双倍月票70张,碧玉湖盟主华丽至极的双倍月票98张!感谢苍梧之渊盟主威武的双倍月票22张,芸芸盟主的双倍月票20张!感谢呆呆马盟主双倍月票12张,无知盟主的半舵赏与双倍月票6张,荒颜之空盟主的双倍月票6张!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1月5日之前月票双倍,如果你有本月未投的订阅月票,请投给《云海》,谢谢~~让我们带着荣耀继续上路,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4日凌晨0点01分更新。2022年快乐!
(本章完)
第278章 旧仇
第278章 旧仇
狂飙怒卷,呼吸如窒。等到素晴再睁开眼时,距离上方的海涡之口竟然只有百余丈远了!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大喜过望。蛇圣女没想到真会奏效,兀自嘴硬,喋喋不休地骂他忤逆师命,必吃苦头。
距离归墟之口越近,海涡的吸力越减,所能借助的反撞之力也随之越弱。王重阳抱紧她翻身朝下,又是接连三记“水风井”、“泽水困”、“泽风大过”,却只反向抛飞起六十余丈,距离出口仍有五十丈之遥。
此时空中乌云渐散,星辰寥阔,东边海面已露出一轮圆月,清晖如雪,照得归墟西面的涡墙一片银亮。王重阳全身沐在月色里,水汽濛濛,衣裳鼓舞,笼罩着淡淡的七彩光晕,俊俏的脸有如神仙。素晴只瞥了一眼,心中又突突狂跳起来,耳颊滚烫,忙转开头去。
王重阳在归墟中苦苦强撑了三昼夜,此番又拼尽全力,生死以搏,到了此刻,实已筋疲力竭,眼见逃生在望,精神大振,当下聚气逆旋,接连七记“一阳指”,终于借着天人合一之力,回旋跌宕,翻身高高跃出了海面。
就在四人如释重负,忍不住要齐声欢呼时,上方忽然焱飚狂卷,一道光锤拖拽着七丈余长的炽芒,雷霆般朝着两人当头扫至。
两人只觉眼前一红,唇焦口燥,浑身仿佛瞬间烧了起来。王重阳应变极速,霎时间又是两记“泽火革”、“火雷噬嗑”,螺旋飞卷,指剑纵横,和那光锤激撞起冲天气浪。
“轰轰”巨震,惊涛四炸,两人连同葫芦,如断线纸鸢般飘飞出十余丈远,险些又一头朝海渊下栽去。眼角扫处,却见一人骑着龙鲼,鬼魅般极速冲来,衣袂猎猎鼓卷,双眸眼白上翻,赫然正是那从吉塔火山里死而复生的王文卿!
王重阳大凛,难道这厮竟在归墟上方等候了三日三夜?那么李师师呢?是否仍潜伏在周遭?不等扫望,王文卿的那道光锤又以焚天卷海之势,呼啸而至。他好不容易跃出归墟,已如强弩之末,此时怎抵得住这般狂暴猛攻?勉强挡了两合,便觉喉中腥甜直涌,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朝下翻身直坠。
好在素晴剑尖一点,借着葫芦的回旋之力,将两人重又朝上卷起。王重阳深吸一口气,脚踏九宫,气剑从指尖划出太极鱼似的的炫光,劈入怒旋而来的光锤下沿,借势再度冲天飞起。
王文卿纵声啸吼,浑身红光爆吐,那道光锤炸射出万千姹紫嫣红的烈焰,夭矫如龙,击穿了王重阳的第二道指剑,轰然猛撞在玛瑙葫芦的后端。两人后心一烫,发丝、衣袖、眉睫……连同那葫芦瞬间起火,接连喉咙、脏腑也仿佛窜涌进了熊熊火焰。
混乱中,只听慧真高声道:“你不是王文卿,你是火云雷神郭动天!”
王文卿骑着龙鲼,昂立于满海沸波与火光里,伸手缓缓地抹去脸皮,露出一张因仇恨而扭曲的狰狞面容,眼白翻动,厉声狂笑道:“不错,我就是郭动天!被你们慈航静斋害得家破人亡的郭动天!”
**********
许宣吃过晚饭,正盘坐在舱房内逆炼混沌之炁,忽听舷窗“咄咄”轻响,有人低声叫道:“帝尊陛下,帝尊陛下。”开窗满脸堆笑地扒在窗沿,双脚悬在船舷外,换了一身船工的打扮。
船下紧靠了一艘梭形的小帆船,想来他竟是趁着夜色,划着这小船悄悄追上来的。船里还坐了一男一女,正仰着头朝他谄媚地笑。那男子五短身材,又黑又丑,叫做李公甫;女的则高高胖胖,白净端庄,叫做许娇容,家中排名老二,唤做“许二娘”,乃是“狼雕号”上的一对海贼夫妻,外号“武大郎”、“潘金莲”,心狠手辣,却极为恩爱。海贼最忌讳船上有女人,许娇容乃是唯一一个,故而印象颇为深刻。
许宣微微一笑,道:“你们倒机灵。”侧身让他们跃入舱中,关好舷窗。
三人掩抑不住激动与狂喜,伏身便拜,谀辞如潮。听他们七言八语地抢说了一番,许宣这才知道自己屠青龙、斗玄武之事早已传遍四海,关于他究竟是林灵素元神寄体,还是其亲传弟子的争论也已炒得沸沸扬扬。
胡三书抹了抹眼泪,哽咽道:“那日‘狼雕号’被青龙撞得粉碎,众兄弟伤亡近半,好不容易才重聚一起,四处打探帝尊消息。听说那孽畜被金军围追,死在了一个双腿受伤的少年手里,我们都猜那必是帝尊无疑。只是弟兄们都是海里的鲨鱼岸上的鸭,又不会说金鞑……金国话,无法到上京去寻探帝尊,所以只有继续在海上打转儿,盼着有一天能与帝尊重逢,天可怜见,总算让我们等着啦!”
他虽有些夸张做作,言语倒也算发自肺腑。自从与许宣失散后,这些海贼群龙无首,有如丧家之犬,处处不受待见,好不容易重新撞见旧主,真可谓喜从天降,心花怒放。
许娇容抢道:“前天听说帝尊驾驭不夜城的龙鲼和伥尸,在海上大破慈航静斋,把慧真老贼尼打得七魂去了六魄,我们都激动死啦!这两日在海上转悠,没遇见帝尊,却撞见了神门的好几拨人,哼,他们定是闻得风声,想来争功捡现成便宜,讨好帝尊。”
许宣心中猛跳,敢情今日救上船的那群尼姑竟是慈航静斋!饶是他聪明绝顶,也想不出李秋晴为何会从茅山道门转投到了慈航门下。慧真师太人称“南海神尼”,普天之下,能将她打得奄奄一息的,绝不会超过三人,巅峰时的林灵素或许算得上其中之一。难道那老贼靠着“百衲大法”,竟又治好了双眼、修复了经脉?那么楚青红呢?楚青红现在又在何处?满腹疑问,却又偏偏无法开口细询。好在林灵素虽然歹毒狠辣,却一向快意恩仇,楚青红这般照顾他,想必不致恩将仇报。心下稍定。
当日自己冒充林灵素,不过是想借这些魔门凶徒之力,炮轰临安,趁乱刺杀赵构。如今林灵素重新现身,自然无法再继续瞒骗,但“魔帝弟子”的身份,对于他慑伏群凶、纳为己用,还是大有裨益的。
思绪急转,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瞒你们了。我并非帝尊本人,却是帝尊的亲传弟子,姓许,原是临安仁济堂的少主人,你们想必也都听说过了。若非帝尊授予我‘百衲之术’与‘盗丹大法’,我也无法修好自己的两条断腿。帝尊被李师师那女魔头陷害,九死一生,神门中又有许多狼子野心之辈想要落井下石。为了对付李师师与这些叛徒,他闭关苦修‘混沌神功’,让我以他的身份引蛇出洞,再将彼等逐一消灭。当初安羽臣便是帝尊让我杀的第一个叛徒。”
胡三书等人听说他并非帝尊,无不“啊”地失声低呼,难掩错愕失望之色,再听到最后一句,急忙又“咚咚”叩头,大表了一番赤胆忠心。他们早都听说林灵素带着仁济堂少主人前往蓬莱寻找“炼天石图”之事,后来又见过许宣那块“通真达灵”的玉牌,亲睹了他的种种神威,对于他“帝尊弟子”的身份实不敢有半点怀疑。
许宣点了点头,道:“你们对帝尊忠心耿耿,弃暗投明,他老人家很是欣慰。至于那些阳奉阴违、野心勃勃的叛徒么,终究会一个个显出原形,你们心知肚明就好,切不可轻信、误信,被这些奸贼蒙蔽利用。此次我前往临安,便是奉帝尊之命,收拾道佛各派,掀翻赵宋狗皇帝,搅他个天下大乱,而后再拨乱反正,一统神门。这事儿若成了,你们都是我神门中兴的功臣。”
三人大喜,胡三书笑道:“我们这些海贼武功低微,别的本事没有,‘捣乱’二字却最是擅长,只要有用得上的地方,帝……少主尽管吩咐。功不功臣全不打紧,能重见少主,火里来水里去,跟着干一番大事,已是祖宗八辈积德,天大的造化。”他佞滑乖巧,善揣人意,许宣既已自承是林灵素的弟子,立即改称“帝尊”为“少主”,谀辞如潮。
许宣忍俊不禁,摇头道:“你可太谦虚啦。想那樊哙是个屠狗的,张飞也不过是个猪肉贩子,怎比得上你们这些刀头舔血、杀人越货的海贼?”
三人听了不以为耻,反而大感得意,胡三书正色道:“人逢明主,马遇伯乐。想那汉主刘邦不过是个老混子,刘备也不过是个卖草鞋的,岂能与帝尊、少主相比?我们这些海贼跟着少主,比樊哙张飞有出息那也是应当的……”
话音未落,船身猛地一震,左右剧晃,似是撞到了什么礁石上。四人一凛,只听甲板上有人叫道:“海盗!海盗又来啦……”接着又听“嘭嘭”几声炮响,船上顿时惊呼四起,乱成一团。
********
请允许我翻开未完结的功勋册,将镜头拉回到2021年的最后一天,继续致敬所有神门的兄弟姐妹,感谢你们万众一心,以碾压优势拿下12月月票榜第一!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狐狸别调皮盟主最后时刻的连续舵赏与凶暴狂乱的双倍月票398张,堪称飞毛腿导弹!八载战友,情深依旧,神门猛将,人受如菊!多谢兄弟!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白糖十三克盟主决战时刻连续舵赏与至为凶暴的双倍月票200张!心灵手巧,摘叶飞花,时可如纸鸢飞天,时可如重卡碾压。侠女十三妹,威武!
21响皇家礼炮,致谢肯特盟主决战时刻的连续舵赏与凶残之极的双倍月票160张!八年相守,驰骋疆场,春风化雨,相照肝胆。谢谢你,兄弟!
21响皇家礼炮,致谢楚清秋盟主决战时刻的连续舵赏与凶残的双倍月票140张!
21响皇家礼炮,致谢小太阳决战时刻的连续舵赏与双倍月票110张!光用你灿烂温暖的笑容,就足以融化人心,又有谁能抵挡你的进攻!阳光女神,满塞!
21响皇家礼炮,致谢山与海盟主决战阶段的盟赏与月票78张!致谢决战时刻“神门长腿女神”陌尛懒的双倍月票58张,“歌后”苏幕遮不住的双倍月票46张,“美女画家”二树的双倍月票48张,“神门最帅妹子”织梦者的双倍月票44张,夕灵的双倍月票22张,柒柒的双倍月票18张月票,楽的双倍月票18张,以及木小君、梦耶、善良菌、半面、云姬……等妹子的月票与打赏!
同时,感谢今天所有投票、打赏的兄弟姐妹!感谢“神门歌后”苏幕遮盟主的威武“舵半+1”赏与双倍月票72张,威武!感谢烈云狂的打赏与双倍月票46张,烈麻麻的双倍月票44张!感谢太乙木大罗仙的双倍月票24张!
威武大将军呆呆马的打赏与双倍月票12张,武大大编辑、荒颜之空的联袂半舵赏与双倍月票12张!感谢寻常吟哦、夜月明月的打赏与双倍月票各4张,van、李刚的双倍月票各4张,感谢感谢梅杰首相、灵青帝、碧玉湖、寻常吟哦、patrickid、书友1605***9760……的打赏与双倍月票!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1月5日之前月票双倍,如果你有本月未投的订阅月票,请投给《云海》,谢谢~~让我们带着荣耀继续上路,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5日上午十点更新。2022年快乐!
(本章完)
第279章 普安
第279章 普安
又听“嘭嘭”几声炮响,船上顿时惊呼四起,乱成一团。
许宣将头探出舷窗,却见黑漆漆的海面上火光闪烁,连成一片,依稀可辨是十余艘大船,风帆猎猎,正排成雁形阵朝商船冲来。
胡三书变色道:“少主,这不是我们的船。海上也极少这么庞大的海盗船队,想必是宋廷的水师。”
许宣接过他递来的望远镜,凝神眺望,果见那十几艘大船上都挂着“宋”字战旗,两侧船舷均安了火炮,轮桨如飞。最大的那艘五桅战舰足有三十五六丈长,巍如山岳,艏楼正前方漆着一条盘蜷的红龙,双眼喷为绿漆,灼灼醒目。
“呜——”角声激越,战鼓如雷,十余艘战舰很快便将商船团团围住。船身摇震,前后左右不断地遭受撞击,惊呼如沸。混乱中,又有人大叫道:“是官兵!是官兵救我们来啦!”“大宋赤龙军来啦!大宋赤龙军来啦!”霎时间喧哗声又全都变成了欢呼。
赤龙军是宋朝的水师精锐,船坚炮利,既是阻挡金军渡江南下的第一屏障,又是扫荡沿海海贼的王者之师,威名远扬。胡三书等人面面相觑,暗呼侥幸,倘若他们穷追猛打,继续围剿慈航静斋的尼姑,此刻只怕便要成了赤龙军的瓮中之鳖,全军覆没了。
船上欢腾一片,木板吱吱嘎嘎,到处都是欢呼声与蹦跳奔跑的脚步声。过了好一会儿,舱外又突然安静下来了,许宣耳廓微动,舱廊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朝此处走来,他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听舱门“咄咄”轻响,有人战战兢兢地道:“官人,赤龙军使孟将军求见。”正是那纲首的声音。
许娇容、李公甫脸色齐变,许宣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我一个乡野村夫,何德何能,岂敢劳孟将军大驾?”指了指窗外。
三人心领神会,翻身出了窗口,挂在舷上。所幸此时夜色昏黑,赤龙军的战舰又已离开商船,回归阵队,隔了数十丈远,倒也不担心被官兵瞧见。
门板“嘭”地一声撞响,有人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话音未落,又似被人截止了,换了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道:“施主,我们是南海慈航静斋弟子,特来登门感谢施主相救之恩。”
许宣心想:“这些尼姑的眼光果然锐利,我塞给那纲首会子,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不想还是让她们瞧见了。却不知为何要与官兵同来?”
打开门,只见外头重重叠叠站了十几人。当先的正是李秋晴与那圆脸尼姑。她们身后是一位纶巾襴衫的年轻男子和六个银盔白甲的武将,最后则是八个和尚,从各自袍服来看,有的似是金山寺的僧人,有的则是来自峨眉各寺,凝神感探,个个真炁充盈,显然都是佛门中的绝顶高手。那年轻男子被众人簇拥在中间,高瘦白净,儒雅从容,看似鹤立鸡群,来头不小,也不知是何方人物。
李秋晴与许宣四目交视,满脸飞红地垂下头,显然没有认出他来,低声道:“这位施主,劳你相助,感铭在心。出家人无以为报,不知……不知可否请教尊姓大名?贫尼也好馨香祷祝。”
许宣悲欣交集,许多话语想要和她倾谈,奈何一字也不能透露,定了定神,回礼道:“小师太言重了,贱名不足挂齿。家严、家慈信奉菩萨,教导小人多做善事,遇见出家人有了困难,更要略尽绵薄之力,也是为子孙积德。”
“阁下施恩不图报,福德无边,令人钦佩。”那年轻男子上前一步,朝他拱手微笑道,“小王赵伯琮,乃慈航慧真大师的俗家弟子……”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敢情此人竟是赵构的养子普安郡王赵伯琮!赵构这厮为了保住皇位,构陷岳飞,坑害父兄,也如秦桧般得了断子绝孙的报应,只能从宗亲里收养了两个孩子,一个赵伯琮,一个赵伯玖,据说赵伯琮宽厚谦逊,深得其心,将来要被立为皇太子。想不到今日竟会在这东海商船上撞见!
一时又惊又怒又喜,右手握住背后的柴刀,便欲大开杀戒,转念又想:“许宣啊许宣,你要报的是满门被斩的深仇大恨。今日你杀了赵构的养子,他可以再立一个,就算你把赵构杀了,赵家还能挑出一个继续当皇帝。只有夺了赵构的江山,再把赵家上上下下杀个精光,才能消你心头之恨!”深吸了口气,将满腔杀机硬生生摁了下去。
赵伯琮哪知这瞬间自己已在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兀自拱手微笑道:“慈航静斋普渡众生,于我大宋有护国之功,对本王又有授业之恩,此次受魔门妖类偷袭围剿,又逢惊涛骇浪,危在旦夕,多亏阁下挺身相助。如此恩德,没齿难忘。稍备了些薄礼,聊表敬意,还望阁下笑纳。”
敢情这厮竟是慈航静斋绝无仅有的俗家男性弟子。此番大张旗鼓,带着佛门众僧出海,自是为了来援救慧真师太而来。
那几个武将捧了几个包裹上前,无需拆开,也知必是价值连城之物。换做别人,见当朝准太子如此谦恭有礼,亲自登门拜谢,早就受宠若惊了,跪倒叩谢不迭了,许宣却怒火更炽,只抱了抱拳,淡淡道:“乡野草民,怎担得如此大礼?方才小民也说过了,只是为子孙积德,力所能及地做点善事,不求回报,还望王爷成全。”
那几个武将脸色齐变,若不是赵伯琮眼神制止,只怕立刻就要发作了。圆脸尼姑合掌道:“阿弥陀佛,那就多谢施主了。”
赵伯琮挥手让众人退下,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制的八瓣莲花,双手呈上,道:“阁下义薄云天,小王钦佩之至。这是慧真大师亲赐于我的‘濯心花’,他日阁下若需相助,以此为凭,本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宣心里一动,南海慈航静斋的医药天下闻名,说不定就有“三尸食脑虫”的克制之方,有备无患。当下伸手接过,道:“那就多谢王爷了。”赵伯琮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与李秋晴、圆脸尼姑等人并肩告退。
许宣目送众人出了艉舱,转而上了挨靠着左舷的战舰,方收起那铜莲花,关好舱门。胡三书等人从舷窗跃了进来,欲言又止,神色古怪,显然都已听到了对话,不明白林灵素为何出手截杀慈航静斋,又让许宣暗中相救。
许宣微微一笑,胡诌道:“帝尊让我救这些尼姑,自有深意。他老人家行事深谋远虑,算无遗策,有什么嘱咐交代下来,我们无需过问,只要妥妥当当地办好就行。”
胡三书等人连连称是,冷汗却凉津津地爬满了脊背,庆幸这几日未曾找到这群尼姑,否则自作聪明乱炮轰杀,马屁拍在了马蹄上,反倒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李公甫干笑两声,道:“是了,再过十几日,便是临安的‘仙佛大会’,天下各门各派的秃驴、牛鼻子都将云集西湖。帝尊不杀这些贼尼,定是留了妙计,在‘仙佛大会’上羞辱得他们没脸没皮。”
听到“仙佛大会”四字,许宣心中又是一动。当年宋徽宗听从林灵素、王文卿蛊惑,崇道抑佛,搅得天下大乱,赵构登基后汲取教训,虽仍崇奉道教,却也将慈航静斋、金山寺等佛门高僧奉为国师,两相平衡,所收的两个儿子,也一个拜入道教门下,一个成为佛门俗家弟子。每隔十年八载,便要办上一次仙佛大会,请来四海的名僧羽客讲道论法,观者如云,万人空巷。难怪慈航静斋此番不远万里,从南海到此。
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个粗略的计划,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极为机密,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了。万一传到了那些居心叵测的叛徒耳中,那就坏了帝尊的大事了。”三人连忙齐声应诺。
许宣从怀中掏出六张十万贯的会子,递与胡三书,道:“你先赶往临安,买一个临街的铺子和小宅院,开间药店,打点打点。等通济号靠岸后,再来接我。剩下的钱,你安置好弟兄们,买几艘好船泊在江口,备好大炮弓箭,等我号令。”
魔门虽然势力广大,却山头林立,彼此间常常勾心斗角。胡三书等海盗依附狼雕老祖多年,安羽臣一死,树倒猢狲散,这些日子饱受其他门派欺侮,如今被帝尊的亲传弟子重收麾下,不啻于一步登天,扬眉吐气。
见他出手如此阔绰,胡三书精神更是大振,笑道:“少主放心,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这么多钱,别说临安城里的鬼了,就算是阎王爷也得听我号令。”
***********
请允许我翻开未完结的功勋册,将镜头拉回到2021年的最后一天,继续致敬所有神门的兄弟姐妹,感谢你们万众一心,以碾压优势拿下12月月票榜第一!
21响皇家礼炮,致谢神秘的“榜一大哥大”走不走盟主决战阶段灭绝人性的、连环原子弹般的双倍月票4110张!山海呼啸,走盟残暴!!(之前统计不齐,再次修正并感谢!)
21响皇家礼炮,致谢泉泉泉盟主(一个月从头水到尾)决战时刻极为凶残的双倍月票174张!以及!!更为凶残的……给《搜神记》的双倍月票482张!双线作战的泉盟,你是神门最萌萌主!
21响皇家礼炮,致谢楚涵的双倍月票66张,老当家的双倍月票62张、夏日里的回眸双倍月票48张,灵青帝的双倍月票44张,东海拓跋的双倍月票38张,patrickid的双倍月票32张,大荒雨师的双倍月票24张,山青(一代贰货)的双倍月票24张、陌弃(六侯爷)与刑天(长缨在手)的双倍月票各20张!感谢决战时刻,神门无知、风青玄、弦月洋葱圣骑士、梅杰、爱小齐的生鱼片、太乙木大罗仙、晨钟暮鼓日星隐曜、惜羽、树上独侠、el gato……等兄弟的打赏与月票!神门汉子们威武满塞!
同时,感谢昨天所有打赏、月票支持的兄弟姐妹~~
感谢芸芸盟主的3连赏与凶暴的双倍月票246张!感谢荒颜之空的超炫三舵赏与双倍月票40张,陌弃的舵半赏与双倍月票44张!
感谢神门门神的双倍月票36张、呆呆马的打赏与双倍月票28张、苍梧之渊的双倍月票14张月票!感谢碧玉湖双倍月票8张、陌尛懒的双倍月票8张、灵青帝的打赏与双倍月票6张、lilin的打赏与双倍月票4张!感谢梅杰、楽、11……等朋友的打赏与月票!
纵横四海,皆因有你!
今天是月票双倍的最后一天,如果你有本月未投的订阅月票,请投给《云海》,谢谢~~
下一章1月6日上午十点更新。让我们带着至高荣耀继续上路,神门威武!!
(本章完)
第280章 葫芦
第280章 葫芦
许宣点了点头,道:“临安城是天子脚下,耳目众多,行事切不可引人怀疑。许二娘姓许,正好与我同姓,此番就与李公甫继续做夫妻,当药店的老板。三书做药店伙计,我就做老板娘的弟弟兼学徒。”李公甫、徐娇容忙伏倒在地,齐称不敢。
许宣又道:“你再帮我打探几个人的消息,一个是青城‘铁剑门’的程仲甫,一个是成都‘仁济堂’的南宝棠,一个是成都府姓李的提刑,还有一个是成都府的节级郑虎。他们现在何处,有多少家中老少、至爱亲朋,我全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几个姓名从他齿间一字字地迸出来,语气虽平淡,却森然阴冷,双眸中更是恨火欲喷。
胡三书打了个寒噤,虽不知端底,却也猜到了大半,忙一一记下。许宣又嘱咐了一番,让他们约束手下,不可再啸聚胡闹,滥杀无辜,免得坏了大事。三人唯唯诺诺,翻出舷窗领命去了。
此时海上号角长吹,那十几艘战舰缓缓驶动,也已载着赵伯琮与慈航静斋众尼朝西航行。
许宣紧攥双拳,悲喜填膺,想到今日一别,与李秋晴不知何时方能重逢,更如块垒郁堵。转念又想,葛仙人羽化,王允真、李少微也相继死在了蓬莱和塞北,只留下她一个人孤伶伶地面对这凶险的世界,如今遁入空门,忘记所有的俗尘旧事,也未尝不是解脱,这才稍感释怀。
**************
月如银盘,遍海粼光,只有归墟的滚滚涡墙被火焰映照,变幻着姹紫嫣红的绚丽色泽,有如地狱入口。龙鲼在他们头顶张翼盘旋,发出凄厉恐怖的尖叫,夹混着郭动天的狂笑,更如啾啾鬼哭。
王重阳陡然想起当初在金国上京曾与此人交过手,正是三大刺客中最难抵挡者,铁锤势可开山裂地,此番重逢,真气之狂猛霸烈,竟似更远胜于前。却不知如此人物,为何屈尊冒充王文卿?又如何甘为李师师之奴?
此时无暇多想,骑着葫芦翻身急旋,擦着海面的惊涛反弹冲起,借势浇灭了浑身火焰,却听郭动天厉笑道:“老贼尼,这一锤是替我枉死的母亲送你的!”天海一红,那道光锤又如火龙般咆哮冲至,与指剑交撞,光焰万丈,登时将他重新扫回归墟涡口。
接着又是一记,两记,三记……每次撞击都如五雷轰顶,怒焰喷薄,硬生生将他们朝下砸落了二十余丈。若单论真气,王重阳绝不在他之下,但在归墟里苦斗了三昼夜,疲困交加,此番上冲,更已耗尽气力,被如此压制猛攻,几无招架之力,斗到第九合时,指剑已气光涣散,再难抵挡,只得夹住葫芦,朝下飞旋避开。
先机一失,更是落尽下风。火锤风雷激吼,烈焰如倾,压得两人胸膺如烧,连气也透不过来了,唯有如浮萍般迭宕闪避。四周涡墙高涌,层层叠叠,仿佛随着圆月东升越转越快,吸力也越发强猛。
郭动天斗到酣处,纵声长啸,遍体霞光炸射,那道光锤陡然涨大了数倍,彗星般直落海渊。“嘭”地一声炸响,波涛如沸,海面塌陷,偌大的归墟瞬间扭曲,朝内收紧了百余丈。万千巨浪遮天蔽月,如凶魔妖兽层层奔涌,咆哮着朝下倾塌崩泻。
两人如同被翻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奋尽全力想要朝上冲起,却被那天崩地裂的无形巨力寸寸压制,强撑了片刻,便笔直地疾坠而下。
瞬息之间,巨蟒般飞速绞扭的漩涡竟已收紧了十余里,渊口几乎闭合,上方漆黑一片,雷鸣震耳,只能隐约瞧见那团红光吞吐闪烁,伴随着银树般乱舞的闪电,嵌印在周围极速逼近的滚滚涡墙里,此起彼伏,疏忽即逝。那景象之惊怖诡异,见所未见。
王重阳强聚真气,待要故技重施,朝下逆向激撞涡墙,却再难奏效。海涡的内径收缩原来的数十分之一,周遭的压力与渊底的吸力则增强了百倍有余,此时再与之逆势借力,无异于以卵击石,稍一碰触,立即凌空飞弹,绞扭着加速坠落。
轰鸣声中,只听慧真叹了口气,道:“四海潮涨,尽入归墟,此时再想出去,已经迟了。哎,想那李师师聪明绝顶,既算准时辰,将我们诱入埋伏,又怎会再留出路?全怪贫尼,连累了王真人。”声音竟似苍老了十岁。
两人闻言,吊着的心更是直落渊底。蛇圣女又惊又怒,咒骂不绝,此时既知是中了李师师的陷阱,对那妖女的仇恨自然压过了一切,也顾不上怨责慈航静斋了。
风声激啸,下坠之势越来越快,涡墙亦越旋越紧。眼见素晴俏脸涨红,额头、鼻尖香汗淋漓,已被那无形巨力勒得无法呼吸,王重阳更是心中大凛,潮水每涨一分,归墟之力便增十倍。照这架势,不消片刻,就算不被吸入渊底溺毙,也势必被涡墙生生挤死。
不及多想,抓紧素晴,滑到葫芦口沿,拔开玛瑙塞子,念了“收”字诀,彩光四射,顿时将两人吸入壶中。方甫入壶,四周涡浪呼啸着激撞在葫芦口,随之激涌而入,他翻身急旋,将塞子奋力堵住,又喝了声“黏”字诀。葫芦剧烈摇震,似被海涡绞扭猛击,螺旋疾坠。
刘德仁所赠的这枚玛瑙葫芦,原是上古神器,可大可小、水火不侵,可以炼化阴阳二炁,既是存放道门丹丸的绝佳器物,更是闭门修炼的寄身之所。唐朝时原属道门散仙李芝仪,他为了炼化“太乙真炁”,曾藏在葫芦内龟息闭关七年,若非葫芦被砍柴人无意捡到,打开了塞子,他原可再多待两年,修成第九重真炁。此时作为归墟中的藏身之地,再也合适不过了。
在海涡重重挤压之下,葫芦越旋越小,却始终坚如磐石。二人寄存其内,除了稍感逼仄、天旋地转之外,并无其他不适,比起方才憋闷欲爆、骨骼寸寸欲裂的濒死之感,有如云泥。
素晴松了口长气,转头四顾,只见葫芦内壁光滑如镜,流光溢彩,似是有无数个“她”正与无数个王重阳紧贴在一起,四面八方凝视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朝外挪了半尺。左前方悬浮着一缕人形莹光,想必就是慧真的元婴神识了,忙合十叫了声“师父”,想到她魂魄离窍,如今被困壶中,肉身又不知坠入何处,只怕再难有复生之望,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慧真似是知她所思,光影摇动,微微一笑,道:“痴儿,痴儿,皮囊葫芦,有何异同?无我无常,来去皆空。为师修行数十载,早已了生死,只是本门尚有大愿未了,此行原想付托于你,偏偏累你困守此处,才有了得失之心……”
“师父!”素晴闻言越发难过,泪珠簌簌而落,想要说话,喉中梗堵,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重阳见她伤心之状,与王允真别无二致,胸膛有如被重锤猛击,热血冲顶,脱口道:“慧真大师放心,王重阳以天地立誓,纵然粉身碎骨,也必保护小师太周全!”
素晴耳根一阵烧烫,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却听蛇圣女怒笑道:“臭小子,这小尼姑虽然长得极似你妹妹,和你却没半点关系,哪轮到你来献殷勤?再说即便是你妹妹,也与你毫无骨肉之亲,不过是李师师从李少微那儿抢来、设计报复王文卿的工具,你上了一次当犹嫌不够,还要死乞白咧地往里跳么?”
素晴先前虽听王重阳说过其妹与她长相绝似,也知他坦荡真挚,不会虚言,却总觉得太过巧合,此刻听蛇圣女如此映证,方才信了。听到那句“即便是你妹妹,也与你毫无骨肉之亲,不过是李师师从李少微那儿抢来、设计报复王文卿的工具”,心跳加剧,颤声道:“王真人,你……你妹妹是妖后李少微的……的女儿?”
王重阳眼眶一热,点头道:“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虽非骨肉之亲,却胜似骨肉之情。只恨我……只恨我……”强抑了许多的悲痛突如洪水决堤,一时热泪滂沱,哽咽难言。
素晴脸烫如烧,心里反反复复只回荡着一个念头:“他死去的妹妹竟是我的孪生同胞!”想到自己从小成了孤儿,抚养她长大的外公死在了母亲手里,失散的妹妹连面也无缘见上一回,便已永诀人世,更是翻江倒海,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恨。
慧真叹道:“阿弥陀佛!原来令妹与小徒竟是一母所生。世间之缘,皆有因果,王真人此番与我师徒相遇,也是冥冥之中天意使然。却不知那李师师既要复仇,又为何费如此周折,掳走素晴的同胞姐妹,寄养蓬莱?”
王重阳“啊”地一声低呼,才知这位酷肖允真的小师太果然是李少微临终托孤的女儿李秋晴。
****************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山呼海啸,恭迎“榜一大姐大”要你命三千!感谢三千盟的狂暴如原子弹的双倍月票694张!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神门最凶残美貌的“睡美人”,霸气冲天!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山呼海啸,恭迎“榜一大哥”走不走!感谢走盟的凶暴如导弹的双倍月票298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来去如风的走盟,酷到没边!
21响皇家礼炮,感谢“神门邱淑贞”芸芸盟主的舵主赏与双倍月票192张,太残暴了!
21响皇家礼炮,感谢“神门歌后”苏幕遮盟主的炫丽四舵赏与双倍月票48张!感谢陌弃(六侯爷)盟主的威武七连赏与双倍月票72张!感谢烈云狂盟主的双倍月票68张!感谢肯特盟主的双倍月票24张,无知盟主(武大大编辑)的双倍月票24张,太乙木大罗仙的双倍月票18张,碧玉湖盟主的双倍月票16张,你们太凶残了!
另外,恭迎并特别感谢“梦里桃花”盟主在起点的盟主赏与双倍月票132张!感谢野狐树下小书童的半舵赏与双倍月票!感谢呆呆马、苍梧之渊、老当家、梅杰、爱小齐的生鱼片、弦月洋葱圣骑士、寻常吟哦、titanium、fedor1/60e、我名太上……的打赏与双倍月票!
继上月碾压夺得月票榜第一后,神门群雄休整兵马,在三千盟、走盟、芸盟的率领下,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再次杀入月票榜前七!神门威武满塞!
神门“2022书评大赛”正式开始。欢迎你到qq阅读的《云海仙踪》的“书友圈”发布你对本书的任何感想、评论,或同人番外,体裁不限(诗歌亦可),字数不限。1月28日前,将选出最终优胜者六名,获得树下野狐签名的《搜神记》(或《蛮荒记》)各一本,并可根据优胜者的要求,定制五十字以内的个性化赠语及签名。
下一章1月7日上午九点更新。纵横四海,皆因有你!谢谢所有支持的兄弟姐妹,让我们带着至高荣耀,继续这壮丽而欢乐的旅程!
(本章完)
第281章 孽海
第281章 孽海
王重阳“啊”地一声低呼,才知这位酷肖允真的小师太果然是李少微临终托孤的女儿李秋晴。他虽早就隐隐预感素晴与王允真有极深渊源,此时闻言,仍不免悲喜交织。当下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至于李师师如何盗夺白虎皮图的细节,关系蛇圣女颜面,自然或择要简述,或索性略过不提。
素晴这才知道许宣、小青二人与她分别后,竟闯入蓬莱,与眼前少年有了如此奇遇,又和自己的生身父母经历了种种生死纠葛,越听越觉惊心动魄,五味翻陈。最后听说李少微惨死北海,临终将自己托付于他,忍不住双手捧住脸,珠泪涔涔。
慧真黯然道:“善哉,善哉。碧霞元君为情所误,终能迷途知返,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了。倒是那李师师执迷不悟,在魔道里越陷越深,犯下这许多罪孽,令人扼腕。”顿了顿,道:“素晴,你可知我收你为徒时,为你戴上的那枚铜戒是何寓意么?”
素晴肩头颤动,摇了摇头,抽泣难言。只见她十指捧面,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黑漆漆的细小铜戒,毫不起眼,想来就是“慈航静斋”人人皆有的“断情戒”了。
慧真道:“世间最难断的,莫过于‘情’。要想成佛,须断却俗世之情,修炼慈悲之心。但若无情,又如何慈悲?如若慈悲,又如何断情?修佛之道,最难的便是‘以无情之表,修有情之心’。前进一步,则沦魔道;后退一步,即堕凡尘。世间种种劫难,包括本门中的许多波折,都是因此而起。贫尼恩师观照师太,便因嫉恶如仇,被称为‘玉面佛魔’,虽毕生以无情之表修慈悲之心,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却终不免杀孽太重,招引来这番祸端。”
王重阳、蛇圣女不知人间事,听闻“玉面佛魔”之名自无反应,素晴却是心中一震,抬起头来。观照神尼昔日被称为佛门第一高手,所杀的邪魔奸类据说有上千之众,就连搅得天下大乱的“九头龙王”敖无名,也一度被她追杀得无路可走,仓皇逃到北海。若非她过于刚直,最终中了敖无名的狡计,被那魔头与“冥王”殷纣联手暗算,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许多浩劫。
葫芦仍在朝着归墟之底极旋下坠,但身在壶中,无半点天旋地转之感,只有四壁流离万变的绚光昭示着外部炁流与涡浪的剧烈动荡。
慧真的神识明灭摇曳,续道:“敖无名、林灵素、李师师、郭动天……与本门的诸多恩怨,说来都源于‘情’之一字;今日我们之果,也是源于当日之因。”
素晴心下好奇,脸颊晕红,已止住抽泣,又听她道:“本门号‘慈航静斋’,除了隐居南海、静修佛经之外,还有一个更久远的缘由。创建本门的原非佛门中人,而是被称作观音菩萨座下‘龙女’的‘静姑’。她世代居住在‘诸夭之野’,奉上古神人之命镇守‘朱雀封印’……”
蛇圣女“啊”地一声,又惊又奇:“你是说你们这些尼姑,竟然是……竟然是奉女娲娘娘之命镇守‘瀛洲’的‘朱雀守印人’?”
慧真道:“不错,本门所处的‘诸夭之野’便是所谓‘瀛洲’,和‘蓬莱’、‘方丈’、‘昆仑’同为女娲封印上古四大神兽的所在。只是南海龙族日渐式微,到了静姑之时,已无同类,所以她才成立了‘慈航静斋’,将镇守瀛洲的神器‘甲子轮’作为掌门戒指,世代相传。
“敖无名也不知从哪里盗探了这个秘密,唆使一个倾心于他的女子拜入本门,成了贫尼的师姐,法名‘慧心’。慧心师姐秉性善良,虽为那魔头所迷,寻探打开‘朱雀封印’的门径,却始终不肯做忤逆良心的恶事。师父见她悟性极高,深为喜欢,也不介意她是带艺投师,暗受非议,执意要将衣钵传授于她。她日复一日,听佛念经,受师父的感召,渐渐懊悔所做之事,偏偏此时大错已成,怀上了那魔头的孩子。
“敖无名以孩子为诱迫,逼她盗取‘甲子轮’,她百般无奈,趁着师父闭关龟息修行之际,从师父手指上盗走了神戒。为了测试敖无名的真心,也为了保护孩子周全,她故意将‘甲子轮’一分为二,将‘甲子轮’的‘甲环’藏在秘密之地,只将微雕在‘子环’上的‘阳极真经’放大后,拓写在羊皮纸上,连同那半枚‘甲环’一起送与敖魔头。
“不想敖无名得了‘甲环’与拓图后,不知还有半枚戒指,竟对她弃若敝屣,逃之夭夭。她又是伤心又是悔恨又是绝望,痛苦中生下了孩子,想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却始终难以下手,于是血书一封,将男婴与半枚‘阳戒’送还诸夭之野,自己则舍身跳下了悬崖。
“师父得知后,怒不可遏,上天入地追拿敖无名,却在北海中了魔头的圈套,被他和冥王殷纣合力重创,九死一生才回到南海。“师父重伤难愈,圆寂前将毕身真炁连同那半枚‘甲子轮’作为掌门信物,一并传给了我,要我立誓收伏敖无名,夺回剩下的半枚‘甲轮’戒指。菩萨保佑,时隔两年,终于让贫尼在北海擒住了那魔头……”
蛇圣女颤声叫道:“这么说,那狗贼就是死在你的手中?他抢走的半张白虎皮图和……如今……如今又在何处?”她自诩女娲之后,又对敖无名恨之入骨,自得知慧真也是女娲封印的守印人,便对二尼态度大改,听说慈航静斋与敖无名的恩怨,更是同仇敌忾,愤愤然地骂不绝口,此时听闻敖无名落入慧真手中,激动难抑,声音变得说不出的尖利古怪。
慧真道:“惭愧,贫尼虽擒住了魔头,却无法夺回那半枚‘甲环’神戒,更不知白虎皮图或其他物事的下落。他满口诳语,无一是真,贫尼将他镇在静瓶内足有两年,一无所得,反倒险些惹出了其他祸端。师门所传的那半枚神戒想是真被他遗落在了永不可复得之地。思量再三,既已负师命,不可再负苍生,便与金山寺的照影长老联手,将他永镇在安全之地,时隔多年,早已化为尘土了。”
蛇圣女又悲又怒,虽然从李师师等人口中知道敖无名早已作古,但此番映证,仍是失望到了极点,想到再无法亲手复仇,弥补自己的罪过,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大为尴尬,过了好一会儿,等她哭声渐渐平息,王重阳方咳嗽一声,问道:“师太刚才说‘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却不知这些恩怨与我们当下处境有何关联?”
慧真道:“慧心师姐临终前将婴儿托付师门,师父虽恨她为情所迷,犯下孽罪,却对那无辜的孩儿怎么也狠不下心。但事关本门机密,又是从未有过的丑闻,自不能将婴儿留在南海,于是便命贫尼将他悄悄送给了江西一户姓郭的人家……”
王重阳心中一动,脱口道:“郭动天!”
“不错,那孩子就是郭动天,”慧真魂识摇曳,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苦涩,“当初送他到江西时,他刚足月,贫尼也不过十八岁,抱着他走了一路,哭了一路。慧心师姐与我最为要好,我不想她的孩子长大后被身世所扰,便打了诳语,说是南海渔家丢弃在寺庙的孤儿。那江西郭员外虽富甲一方,妻妾成群,却苦无一子,为延香火,也不知到南海向菩萨祷告了多少次,听说是观音送子,自然喜出望外,对他百般疼爱,见他聪明伶利,从小痴迷武学,也不强迫他读书,让他拜龙虎山的杨真人为师,做了天师道的教外弟子,短短几年,便成了道门年轻一辈风头最健的人物。
“贫尼听说这些消息,又是欢喜又是忧虑,欢喜的是他这么有出息,慧心师姐九泉之下有知,也当瞑目;忧虑的是他如此聪明好胜,不知会否走上敖无名一样的邪路。哎,世间之事,越是烦忧什么,越是成真。他长到十六岁,也不知听信了什么流言,认定贫尼是他生母,几次不顾一切地闯至南海,要与我对质。我不能告其身世,又不能再打诳语,只有避而不见,岂料反倒更坚定了他的疑心,纠缠不散。
“他见我始终不认,越发激愤,偏离侠义之道也越来越远。后来为了激我生气,索性拜入魔门,自暴自弃,几年间,便成了凶名昭著的‘火云雷神’。贫尼只得联手金山寺高僧,将他收镇南海,日夜诵经,只盼感化其心,回头是岸。”
*********
感谢神门睡美人“要你命三千”盟主的50张月票!感谢神秘剑客“走不走”盟主的30张月票!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榜一大姐大,榜一大哥大,威武满塞!
感谢“邱淑贞”芸芸盟主的威武舵半赏与10张月票!感谢西子仙游的五连赏与5张月票,威武神将呆呆马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凛木鱼的4张月票,苍梧之渊、碧玉湖的联袂6张月票,梅杰的打赏与2张月票!感谢amm、无名氏、橘猫抱鱼睡、innocence……的月票!感谢纤纤、烈云狂、八妹、烈麻麻、寻欢、陌弃、荒颜之空、苏幕遮不住、书友2021***9894、符戬、徐果果**苹果、张锐杰……等朋友的礼物与投票!
纵横四海,皆因有你!
下一章1月8日上午九点更新。谢谢神门团结一心,固守月票榜第七。让我们带着至高荣耀,继续这欢乐旅程!
(本章完)
第282章 甲子
第282章 甲子
慧真道:“那时林灵素已接替敖无名,成了四海第一魔头,也不知他从哪儿得知了郭动天的身世,将他劫救后,哄骗挑拨,说其生母原是慈航静斋的嗣掌门,因与南海渔家少年相恋,悄悄生下了他,又说贫尼为了掩盖师门丑闻,夺取嗣掌门之位,亲手杀了他父亲,逼得他生母跳崖殉情。
“他信以为真,自是对贫尼恨之入骨,再次大闹南海,激斗中反被烈火所噬,瞎了双眼,从此不知所踪。我原以为他已葬身海底,谁知他被林灵素与李师师蛊惑,执迷不悟,隔了这么多年,仍一心报仇,哪怕同归于尽,也要将我们打下归墟。
“为了盗取‘瀛洲封印’中传说的上古宝物,敖无名以‘情’之一字,蛊惑慧心;林灵素又以‘恨’之一字,蒙蔽郭动天。哎,世间多少劫难,全都因这‘爱恨’二字而起,可叹世人多少聪明豪杰之士,偏偏为之所迷,不能看穿……”
三人这才明白前因后果。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蛇圣女只觉这番话含沙射影似在讥嘲自己,截口怒笑道:“老尼姑,原来这番祸都是你们闯出来的!你引狼入室便也罢了,还要放虎归山,如今不但害得我拿不回白虎皮图,还要受你牵累,困在这黄泉地狱似的归墟里!”
慧真念了声“阿弥陀佛”,也不辩驳,道:“素晴,现在你可知为何我收你为徒时,本门许多人出言反对了?”
素晴幡然醒悟,脸上蓦地热辣辣一阵烧烫,低声道:“是了,弟子与慧心师伯都是带艺投师,前车可鉴;而弟子生母又曾因情所困,误入魔道,当初众位师姐定是怕我重蹈覆辙,铸成大错,所以才……才……”又是羞愧又是难过,忍不住又扑簌簌掉下泪来。
“你想错了,”慧真光影晃动,摇了摇“头”,“碧霞元君是碧霞元君,慧心是慧心,你是你,更和带艺投师与否毫无关系。慈航静斋虽被视为江湖门派,归根结底不过是南海的一座庵庙罢了。出家人六根清净,不可有半点凡心。你年方豆蔻,未谙尘事,又刚刚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苦,被茅山所弃,如何割舍‘爱恨’二字?她们反对的不是你,而是爱恨未净之心。”
素晴心中一凛,想起葛长庚、李少微,想起那难以忘怀的少年许宣,还有这几日对王重阳似有若无的异样情愫,耳颊烧烫更剧,低下头,更不敢瞥望身边少年一眼。
慧真道:“那你可知我又为何不顾众议,执意收你为徒?”她定了定神,轻声道:“弟子听说师门与我外公曾有因缘,想是师父不忍我被茅山所弃,所以……所以动了慈悲之心。”
慧真又摇“头”道:“葛仙人于本门确有恩德,但贫尼收你为徒,却不是因为故人之情。你所说的‘慈悲’二字,才是原因。当初听闻蜀山之事,贫尼原想前往相助,奈何事起仓促,山海茫茫相隔,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我初见你时,你已在茅山门下,那日在成都府‘功德楼’用斋,见你被同门轻慢,受尽了冷嘲热讽,始终温柔和婉,没有半点怨怼,却因师兄呵斥撞翻了菜肴的乞丐,挺身相护;又对地上聚拢的蚂蚁小心以对,生怕被众人践踏……这份慈悲之心,才是向佛之根本。”
素晴“啊”地一声,才知师父对她观察已久。当日小青依照葛长庚所托,将她送至茅山上清派,朱洞元虽碍于葛长庚情面,不好推拒,却因李少微的缘故对她恨屋及乌,至为冷淡,同门道士、道姑看在眼里,自是百般排挤。那时她正为外公的惨死伤心,又记挂着许宣与白素贞姊妹的生死,对自己的处境反倒无暇考虑,若非朱洞元突然变脸,将她当众逐出上清派,她根本留意不到一直跟随照应的慈航众尼。
慧真道:“你年纪虽轻,修为亦浅,但有此菩萨之心,足成大器。我收你入门时,众位师伯、师叔并不赞同,过了不到百日,却都暗自达成共识,将来掌门之位非你莫属……”
素晴大吃一惊,道:“师父,我……”慧真道:“此话我们原想等过了三年五载,你修为有成,尘心尽涤之后,再告知众人。眼下死生一线,也不必再等了。正好请蓬莱圣女与王真人为证,贫尼圆寂之后,小徒素晴即为慈航静斋第十三代掌门……”
素晴伏身跪倒,哭道:“师父福德深厚,何来此言!弟子……弟子德薄才浅,方入师门,又何能担此重任?”
慧真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皮囊一卸,万般解脱。为师修禅六十载,虽未能成就无上正等正觉,立地成佛,但也知往西天极乐之道,如今终能涅槃,乃是欢喜之事,何必伤心?”顿了顿,又道:“此次北行,为师虽未能预料前程,总算也做了万一之应对。你戴的这枚铜戒,可知名叫什么?”
素晴哽咽道:“戒名‘断情’,本门弟子人皆有之,是要弟子清净本心,了断俗情。”
慧真摇“头”道:“你师姐们戴的是‘断情戒’,你手上这枚却并非如此。本门自静姑祖师开始,便立下了‘以戒传嗣,默不明示’的规矩,我收你为徒时,便已将本门的掌门信物传了给你,从你戴上这半枚‘甲子环’的那一刻起,你就已是慈航静斋的后任掌门了……”
“师父!”素晴这番震骇更甚于前,右手颤抖着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不起眼的铜戒,怎么也不敢相信它竟是藏载了慈航静斋与“瀛洲”无上奥秘的“甲子环”!
慧真道:“李师师夺走我的肉身,必是为了这半枚‘甲子环’,但纵她聪明绝顶,也想不到我早已将‘子环’戴在了嗣掌门的手上,而你就是嗣掌门。她机关算尽,却偏偏得而复失,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来守护瀛洲,正是菩萨的安排。”
素晴脸上一阵阵发烫,咬着唇,心乱如麻。王重阳在旁听了,想起王允真,想起李少微临终所托,也觉百感交集。她年纪轻轻就遁入空门,青灯相伴,李少微泉下有知,未必欢喜;但她能得慧真师太如此重托,成为领袖群伦的慈航掌门,又何尝不是无上荣耀与慰藉?究竟是悲是喜,此中滋味也只有她知晓了。
这时葫芦绚光四射,突然猛烈震动,将素晴重重掀撞在内壁上,王重阳忙一把攥紧她的手腕,盘腿坐定。只见上方壶嘴哧哧激响,离心飞甩出无数斑驳陆离的光弧,水雾蒙蒙,就像是漫天虹桥飞架,银河即将从崩裂的天穹喷泻而下。
众人大凛,归墟水深万仞,又值潮汐最盛之时,这葫芦所承之力何止万钧,照此下去,只怕过不了片刻就要被生生挤爆了!
慧真道:“王真人,你的指法深谙阴阳八卦之妙,又与无忧子亦师亦友,应尽得道门真传了。佛道虽殊途,但万法同宗,所谓‘阴阳互化,死生相寄’,到了这等绝境,也只有奋力一搏,向死而生了。”
王重阳喃喃道:“阴阳互化,死生相寄?”心中剧跳,似有所悟。又听她道:“素晴,本门心法庞博艰深,我原想花费三年五载,倾力传授与你,可惜现在来不及了。亏得蓬莱圣女珠玉在前,可以范水模山。你且凝神念‘归一诀’,将我的神识收入体内,若得菩萨保佑,或许还来得及将贫尼毕生所学吸纳合一。”
素晴不住地摇头,泪如泉涌,但也知道舍此之外,再无他法,只得依言念诀。刚定神念了不到两遍,便觉眼前光芒大炽,头顶如被雷霆劈中,天旋地转,眼前所见尽是重影,颜色各异,仿佛有两个自己在审视周围。接着只听师父的声音从头顶传出:“好了!如今你即我,我即你,等时机到了,自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葫芦越转越快,彩光刺目,震得两人五脏六腑都似要绞扭在一处了。慧真道:“王真人,你与素晴各坐一侧,左手两掌相抵,右手抵在壶壁上,运气朝下左旋……”
“左旋?”王重阳一愣,归墟海涡正是朝下重重左旋,如果葫芦随之顺旋,岂不是正入涡心,被瞬间搅碎么?
慧真道:“你与素晴修的均是纯阳真炁,只是你是男子之身,她是女子之体,这葫芦又是炼化阴阳二炁的神物,彼此阴阳相生,又全都化作‘一阳真炁’,正好与归墟的至阴之炁相反。如果此时再反旋而下,针锋相对,势必粉身碎骨。只有顺其道而行之,或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重阳肃然道:“多谢指点!”当下伸手抵住素晴的手掌,将右手压在葫芦内壁上,真气绵绵不绝地输入她的体内。
素晴与他指掌紧贴,柔荑酥麻如电,心里登觉说不出的异样,忽想师父已寄身体内,对自己所思所觉感同身受,羞得脸颊滚烫,急忙闭眼默念“归一诀”。
********
恭迎并感谢“神门西施”西子仙游的超炫六舵赏与40张月票,凶残!
感谢无知盟主与芸芸盟主双剑合璧的联袂三舵赏与20张月票,威武!
感谢呆呆马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苍梧之渊盟主的3张月票,梅杰的打赏与月票!感谢苏幕遮盟主、姜道主……等送礼与投票的朋友!同时欢迎并感谢新来的、以及重新归队的兄弟姐妹们,让我们一起尽情尽兴地享受这欢乐的旅程!
“《云海仙踪》第二届纤纤杯书评大赛”正式开始。欢迎你到qq阅读的《云海仙踪》的“书友圈”发布你对本书的任何感想、评论,或同人番外,体裁不限(诗歌亦可),字数不限。2月7日前,将选出最终优胜者六名,获得树下野狐签名的《搜神记》(或《蛮荒记》)各一本,并可根据优胜者的要求,定制五十字以内的个性化赠语及签名。如有兴趣,请关注书友圈最近的置顶公告。
下一章1月9日凌晨0点01分更新。谢谢所有支持的兄弟姐妹,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本章完)
第283章 归途
第283章 归途
阳极真炁如热浪滚滚,经由经络周转奔卷,又从右臂冲入壶壁,再由壶壁涌入了王重阳的右掌,霎时间便在葫芦内形成了狂猛得难以形容的回旋气浪。
“嘭”地一声剧震,神壶猛地飞旋下沉,葫芦嘴所承受的压力也仿佛随之泄尽,头顶的蒙蒙水雾和七彩弧光全都瞬间消散,只剩下周围壶壁上的霓光,越来越亮,很快便炽白得让人无法睁眼。
素晴心中突突狂跳,只觉身躯如与葫芦化作了一体,疯狂地左旋疾坠,越来越快,快得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眼前突然一亮,万籁俱消,那炽白的霓光、坚韧的壶壁、飞旋的气浪……全都不见了,消失如虚空。四周上下漆黑混沌,仿佛冲出了葫芦,坠入归墟最深处。但若是身处归墟,为何原来狰狞咆哮的海涡也不见了?就连对面的王重阳也似乎随着时间一道凝固了,扬起的发丝、张开的衣角、凝视着她的双眸……全都一动不动,。
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又惊又奇,恐惧到了极点,口中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嘴唇、牙齿、喉咙、心肺……似被冰雪冻结,连意识也迅速模糊。
无声,无息,无动,无静,无始,无终……
两人就这么纹丝不动地悬在黑暗中,两两对望,仿佛化作石人,封印在了无穷无尽的永恒虚寂里,就连心跳和呼吸也化作了虚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短得似只一瞬间,却又漫长如亿万年,忽然又听“轰”地一声巨响,天摇地动,素晴猛地撞入王重阳怀中,一起抛弹在壶壁上,急速翻滚了数十圈,才随着葫芦砸落某处,摇荡起伏。
两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蛇圣女喝道:“臭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出去看看掉到哪儿了!”王重阳如梦初醒,忙松开紧攥着她皓腕的手,跃上葫芦嘴,小心翼翼地将塞子旋开。
刚旋到半截,忽听“嘭”地一声剧震,葫芦从上而下迸开一条长缝,倏然朝两旁裂开。
狂风扑面,星光晃眼,鸟啼声如潮水涌入。王重阳“啊”地一声惊呼,似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素晴眯着眼,屏住呼吸,慢慢地起身朝外望去,浑身陡然僵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
自与南海众尼别后,晴空万里,一路顺风。“通济号”桅帆猎猎,全速前进,到了第三天傍晚,终于到达明州,满船欢腾,炮仗齐鸣。
胡三书、李公甫早已领着众海贼先到一步,乔化为渔民、船工,在岸上伸头探脑地张望,远远望见许宣,无不大喜。
群盗簇拥着他进了酒楼,为他接风洗尘,恣情欢宴。这些悍匪见惯了大风大浪,身经百战,看似乌合之众,纪律却极为严明,办事有条不紊,酒足饭饱后,立即按计划四下奔散,各自领命去了。
胡三书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回了临安,继续办理未尽事宜。其余群盗在几个小头目的带领下,兵分几路,假扮成阔绰的高丽海商,买了艘大船,日夜赶工,暗中改装火炮,停靠在明州,随时候命。
李公甫、许娇容则扮作许宣的姐夫、姐姐,陪着他在明州歇了几日,打点整齐。许宣强捺似箭归心,等到第五日傍晚,接到胡三书飞鸽传信,方与两人包了一辆马车,同行前往京城。
等过了钱塘江,到达临安时,已是第七日午后。胡三书早早在城外相迎,引着他们绕过大慈山,转过报恩寺,由西南入城。
时值清明,细雨霏霏。左边窗外,西湖云横雾绕,山色空蒙,也不知多少楼台烟雨中,直如一幅泼墨山水;右窗外,城墙迤逦,角楼高矗,连着凤凰山,俯瞰钱塘江,气势恢弘。
车帘卷舞,濛濛雨丝扑落在脸上,冷沁心脾。城楼上传来苍凉的号角,隐约还能听见湖上的丝竹歌声。刹那间,许宣的喉咙像被无形之手紧紧扼住了,热泪夺眶,无法呼吸。
临安!临安!这让他梦萦魂牵的地方呵,生死难忘的故乡。那铺着青石板的大街小巷,鳞次栉比的酒楼食肆,挂满灯笼的飞檐翘角,彻夜歌舞的瓦舍勾栏……还有那烟雨之外、孤山以西,承载着他所有欢乐回忆的慈恩园,全都怒潮般涌入心头。
数月来燃烧胸膺的悲恨火焰,被这江南春雨瞬息浇灭了,原本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铁马金戈,断壁残垣……突然如尖刀般剜痛他的心底。难道为了掀翻那姓赵的狗皇帝,自己当真要带着金鞑子踏平这世间最美之地?
车马辚辚,杨柳依依。木轮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碾过,穿过清波门,绕过仁和坊,一路北驰。颠簸摇晃,如浮云端。
沿途行人熙攘,车马如流,满楼红袖招,到处都是吆喝歌卖,喧哗笑语,繁华如昔。然而他却感到说不出的陌生。许家的宅院、当铺、彩帛店……全都改了模样,封的封,卖的卖,尤其当马车驶过旧日雄伟热闹的仁济堂门前时,那破败的店铺,褪色的封条,更让他有种恍惚如梦的虚幻错觉,似乎只要眨一眨眼,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他梦游般地穿过了大半个临安城,直到马车在报恩坊停下,看见胡三书买的宅院,那撕心裂肺般的悲痛才又突然如狂潮席涌,将他卷溺。
这所小宅院赫然竟是许正亭发迹前居住的旧宅,他儿时常常随铁九到此玩耍。几间小小的瓦房,垒土为壁,矮墙围合,木门红漆早已剥落。沿街的一面开设为宽不过丈许的店铺,此刻木窗紧闭,蛛网遍结。只有院内的那几株杏花开得正艳,探出墙头,迎风簌簌,如琼英乱舞。
他恍恍惚惚地下了马车,伸手触摸着摇曳的花枝,想起赵佶所作的那首《北行见杏花》,更是五味翻腾,泪如泉涌。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天地之广,不过一梦之长。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也不知有多少次梦回这杏花烟雨江南。可是真真回到了这里,却反似隔着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家人不再,何以为家?所谓故乡,早已是近在咫尺,远如天涯!
可他明明早已想清了这一切,为何仍抱着痛苦而渴切的怀想?为何经过八字桥的肥羊酒店时,仍会不自觉地张望,仿佛那临窗的桌前依旧坐着铁九?为何听见北瓦街角的敲盏歌卖,仍会本能地转头,寻找花茶坊里拿着茶壶直接啜饮的王六?为何听见明庆寺的钟声,仍会四处搜索着上香的女子,冀望能撞见真姨娘回眸时的笑脸?为何听见有人高声叫喊“许相公”时,仍将那骑马男子误认作了父亲,几欲狂奔上前?
他们死了!他们全都死了!这个念头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真实而炽烈。铁九、王六死在了峨眉,许家上下死在了那狗皇帝的铡刀下,父母更是受尽了千刀万剐,悬头城门数日。只有他,只有惹出泼天大祸的他,依旧孤零零地苟活于世。
他将杏花攥入拳心,掐出血来,悲怒、悔恨、愧疚、狂怒……如大浪交迭,将那复仇的三昧火焰越涌越烈。
完颜瑶说得不错,那狗皇帝阴狠无情,为了守住皇位,不惜装聋作哑,借秦桧之手令父兄永陷囹圄,受尽凌辱,甚至以莫须有的罪名,戕害岳少保等一干忠臣,卖国以自保。在这狗皇帝眼里,至亲似蝼蚁,江山如筹码,许家上下几百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在剜出这狗贼的心肝之前,若不夺其所爱,抢走他的天下,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眼见许宣一言不发地站在院墙下,咬牙切齿,两眼喷火,李公甫等人都不敢上前说话。
胡三书更忐忑不安,生怕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蹄上,过了半晌,方咳嗽一声,大着胆子低声道:“少主,许家的产业封的封,卖的卖,只剩下这个院子尚未有主。小人见标价不高,擅作主张,以李公甫的名号买下了,正好临街开间药铺。宅院里一切如旧,小的不敢乱动,只叫人打扫了屋子,换了干净的被褥。药材都已经买齐了,放在后院,等少主过目后,就可收拾铺子,挂上牌匾开业了。”
许宣回过神,点了点头。
胡三书小心翼翼地道:“小人花了一千贯,托人假造了本丁户簿,从今少主与许娇容就是姐弟了;又花了五千贯疏通临安知府,让李公甫到衙门里当了差,明日起,他就任副总捕头,今后这临安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少主立刻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
感谢“睡美人”要你命三千盟主凶残的60张月票,走不走盟主威武的30张月票!榜一大姐大、榜一大哥霸气侧漏!
感谢碧玉湖盟主的打赏和3张月票,感谢烈云狂盟主、肯特盟主、荒颜之空盟主、梅杰……的打赏与月票!感谢纤纤、呆呆马、寻欢、八妹、麻麻、三叔、芸芸、老六、无知、樱雨酒场(抱歉打不了日语……)天涯……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朋友!
继拿下12月的月票榜第一后,感谢所有兄弟姐妹的齐心协力,将本月的月票榜位置又上攻了一位,来到第六。高歌猛进,皆因有你!神门威武!
下一章改成1月10日晚上十点更新。(要不以后都改成晚上十点吧,这样大家看完正好睡了,不耽误事儿,你们说好不好啊?)书评大赛已经如火如荼展开,最终选出六名优胜者,6本签名书作为谢礼。有意参加者请关注书评区(书友圈)的置顶公告。欢迎~~
(本章完)
第284章 隔世
第284章 隔世
许宣没想到他手脚这么快,短短数日便办了这么多事儿,勉强一笑,道:“做得好。你这么本事,当个海贼倒真是屈才了。”
胡三书松了口气,干笑两声,道:“不是小人本事,而是钱可通神。临安大小官员的招子只对着钱眼,有了少主的几十万贯,想要办点儿这样的小事,又有何难?”
顿了顿,压低声道:“少主让小的打探的那几个人,也都有消息了。程仲甫如今是‘铁剑门’的执法掌门,如无意外,过几日就要到临安参加‘仙佛大会’;南宝棠如今是‘仁济堂’的掌柜,在里仁坊新开了一家药房,和全家老小住在后头的大宅院里,因为惧内,不敢纳妾,就在仁美坊偷偷养了个粉头,隔三岔五在那儿过宿;郑虎应是贪赃枉法,被革了官职,如今恰巧也回到京城,正四处贿赂,想求些一官半职,听说家中有一个老母,一妻一妾,两个儿子,还有一个望仙楼的相好吴怜儿;至于那姓李的提刑,应当叫做李忠,如今也升官了,当了刑部侍郎,估计是坏事做尽,膝下无子,只有一个老婆,管得甚严,住在保佑坊。”
许宣双眸杀机毕露,冷笑道:“很好,很好。”
胡三书犹豫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又道:“另外……小人打探过了,少主双亲被狗皇帝所害后,悬头城门七日,抛尸野外,幸有几位受过许员外恩情的百姓,偷偷收拾敛葬,埋在了宝石山后的乱坟岗……”
许宣一震,登时将其他一切抛到了脑后,攥住他的手腕,喝道:“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
***********
将近黄昏,漫山凄风冷雨,大大小小的石碑、木牌歪歪斜斜地插在数百个乱坟土丘前。
有的墓前摆了些酒水菜果,显然已有人拜祭过;有的荒草丛生,坟头已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露出了几截棺角;有的也不知是被野兽刨开,还是被盗墓者挖掘,棺盖横斜,白骨累累。
许正亭、真姨娘的坟冢在一株松树下,石块垒堆,竖了一个墓碑,只简单地刻了“许正亭夫妇之墓”七个字。坟前放着一束花、几碗干果菜肴,也不知是哪个受过他们恩惠的老百姓刚来祭扫过。
许宣低头长跪在泥泞里,视线迷蒙,满脸湿漉漉的,已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许多话想要倾吐,却全堵在了胸喉里,刚欲开口,便化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与喘息。
他连连磕头,直到额角磨破,腥甜的鲜血混着苦涩的泪水流入嘴中,才爆发出第一声号泣,伏地嚎啕大哭了一场。泪水流尽后,胸中块垒方消了一些,拔出那柄龙牙短刀,划破掌心,按在额头,咬牙暗暗发誓:“爸,额娘,你们放心,许家的冤屈我定要用所有仇人的鲜血来洗尽。下次孩儿再来祭墓时,这碗中所盛的,就将是赵构、程仲甫、南宝棠等人的狗头!”
空中忽然亮起一道闪电,雷声轰鸣,似是他们在天之灵予以回应。
雨越下越大,胡三书淋得如落汤鸡般,在一旁不住地缩头搓手,好不容易捱到许宣起身,忙牵过骡子,尾随着他下山。
走到半山,忽见几个白衣人围在一座荒墓前,低头四望,似在寻找什么。许宣心下起疑,乱葬岗上埋的不是穷人,就是被抄家治罪的犯人,这三个白衣人丝帽绸裳,穿着考究,打的伞也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的玉柄油纸伞,怎么也不像是到这儿来上坟的。其中一人手上攥着个罗盘似的铜饼,见他们走来,忙起身避开,将那罗盘藏到身后。
过了百多步,竖耳倾听,依稀听见那几人窃窃低语:“今天再空手回去,公子定要生气了。”“那有什么法子?临安方圆百里的墓地全都找遍了,若真埋在这里,早就察探出来啦。”接着叽叽咕咕,又说了一通不知是哪儿的方言。
许宣隐隐觉得这几人似曾相识,一时间却记不在哪里见过。但此时满心悲郁,只想着如何复仇之事,虽觉古怪,很快也就抛到了脑后。
两人骑着骡子,一前一后出了宝石山,到了西湖北岸。胡三书见他依旧郁郁不乐,道:“少主,我在跨虹桥下订了一艘篷船,热酒热菜、干净衣裳都已备好,还叫了两个歌女作陪,不如吃几盏热酒,等雨停了再回去。”
到了桥下,果见一艘大蓬船泊在岸边,船里坐了两个清秀的歌女,已等候多时。两人将骡子系在亭台边,上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艄公摇着橹,篷船晃晃悠悠朝北山划去,那两个歌女则一个吹笛,一个弹着琵琶,悠悠扬扬地唱起曲子。
天色昏黑,湖面上灯火绚烂,丝竹喧阗,四处都是扫墓归来、巡湖宴乐的游客。过了秋鹤亭,画舫彩舟越来越多,欢歌笑语,此起彼伏,阴冷凄清之气一扫而空。
往年扫墓归来,许宣和家人也是这般同乘画舫,其乐融融。见此情状,他心里又是一酸,提起那温热的酒壶,咕咕连喝了几大口,入口绵柔,芳醇回甘,浑身陡然暖和起来,忍不住赞了声好,道:“这酒是丰乐楼自酿的眉寿酒么?至少得有十六个年头了。”
胡三书竖起大拇指道:“少……爷见识非凡!这是丰乐楼十七年的陈酿,今早刚从地下挖出来的。”又端起旁边的另一小坛酒,为他斟满,道:“这坛是遇仙楼的女儿红,说是有十八年了,配鲥鱼最是合适不过。”
胡三书办事伶俐,品味也颇为不俗,除了两个歌女是专程从熙春楼里请来的,就连桌上的酒蒸鲥鱼、鲜虾蹄子脍、冻石首、雪霞羹,也都是赏心楼的招牌菜,量虽少,却极为精致美味,配上眉寿酒与女儿红,口味更是绝佳。
此时篷船已摇到了断桥下,雨雾濛濛,垂柳乱舞,许宣回想起当日与白素贞、小青在篷船内抚弦高歌,痛饮女儿红的情景,越发伤感。一气连灌了半坛酒,趁着几分醉意,叫那俩歌女吹奏《临江仙》曲,拍腿唱道:“忘却成都来十载,因君未免思量。凭将清泪洒江阳。故山知好在,孤客自悲凉。坐上别愁君未见,归来欲断无肠。殷勤且更尽离觞。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唱到最后一句,悲从中来,纵声狂笑,泪水却接连不断地涌出。
那两歌女见他又哭又笑,状似疯魔,都有些害怕,不敢再吹笛弹琴。胡三书正不知该如何打岔,忽见断桥上站着一人,忙咳嗽两声,笑道:“少主你瞧,那人也不打伞,木桩般淋着雨一动不动,可不是疯了么?”
篷船从断桥下摇曳穿过,许宣转眸瞥望,脑中“嗡”地一响,如雷霆齐炸,酒登时醒了大半,喝道:“艄公,停船!”霍然起身,奔到船尾,却见那人白衣鼓舞,肌肤胜雪,眼波如融冰春水,清冷而又神秘。
白素贞!
许仙只觉天旋地转,浑身热血全都涌上了头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之人虽然头戴素纱通天冠,身着白袍,一身男装打扮,但那眉眼、风姿、神情,除了曾让他朝思暮想的白姐姐,又复何人?
当日扬子江上,许宣亲眼目睹白素贞被明心的金钵打得魂飞魄散,喷血沉江,只道从此阴阳永隔,再无相见之期,想不到竟会在这断桥重逢!难道她并没有死,又回到两人初遇之地等他来了么?一时间激动欲爆,方才的愤懑悲愁也全都消荡得干干净净,大叫道:“白姐姐!白姐姐!”纵身朝她跃去。
然而满腔狂喜转瞬即逝,白衣人飘然转身,避到了三丈开外,双颊晕红泛起,皱眉道:“敢问阁下是谁?”
许宣一愣,想起自己仍戴着人皮面具,笑道:“白姐姐,我是一年前和你在此初识的许……”岂料那白衣人竟似完全记不得他,不等他伸手揭开人皮面具,目光便已移向了远处的湖面,摇了摇头道:“阁下想必是认错人啦,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临安。”
许宣有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张着嘴,耳颊热辣如烧,又是惊愕又是失望。难道自己思念成疾,当真看走了眼?然而此人若非白素贞,天底下又哪来如此相似之人?
他对白素贞虽然念念不忘,但自从她“亡故”后,他与小青互生情愫,这一年间,又不知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几如隔世,对于伊人的记忆终究也被这接连不断的变故渐渐冲淡。此刻被“她”这般问诘,反倒恍惚忐忑,有些难以确定起来。
可要他接受眼前之人并非白素贞,又实难死心。念头急转,抱拳道:“抱歉,抱歉,在下与好友约了此处相见,想是天色昏黑,认错人啦。这位兄台,相请不如偶遇,寒风急雨,如不嫌弃,何不到篷船中喝壶热酒,避上一避?”
************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恭迎“邱淑贞”芸芸盟主!感谢芸盟残暴无比的“盟主+半舵”赏与69张月票!霸气侧漏!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恭迎神门新盟主“发财有权有势猫!”!感谢猫盟的起点盟主赏与62张月票!威武满塞!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感谢榜一大姐大“要你命三千”的40张月票,感谢榜一大哥“走不走”的30张月票!千盟与走盟一联手,狂暴我有!
感谢烈云狂的打赏与10张月票,穿云箭神威武!感谢呆呆马、碧玉湖、灵青帝、梅杰、楽、二树的打赏与月票!感谢出其东门(2张)、搜狗搜到你(2张)、丧心病狂(2张)、海浪、该哈额、为善为恶一念之间、innocence、wallyzjy、叶郢……等朋友的月票!
感谢寻欢、八妹、纤纤、麻麻、三叔、无知、神门门神、楚清秋、晚晚、狐狸别调皮、苍梧之渊、泉泉泉、荒颜之空、山与海、小木君、白糖十三克、风青玄、刀编剧、苏幕遮不住、织梦者、侦兵游痕、爱小齐的生鱼片、树上独侠、小太阳、梦耶、半面、于建炜、土地、海浪、创世门徒、11、luhao、如初星河、十二酒、单细胞……等所有投票与送礼的朋友!
1月上旬已过,《云海》继续保持在月票榜第六。感谢所有支持的兄弟姐妹,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11日晚上十点更新。高歌猛进,皆因有你!让我们继续这欢乐与荣耀之旅!
(本章完)
第285章 玉蟾
第285章 玉蟾
白衣人正欲说话,瞥了湖上一眼,也不知发现了什么,神色微变,朝他回揖一礼,微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翩然跃上篷船。
许宣心里突突急跳,“她”的声音与记忆中的白素贞略有不同,就连扑面而来的香气也少了几分幽冷,多了几丝馥郁,身段也仿佛更高挑了一些,最最不同的却是神容语气,不像从前那般孤冷清高,而变得温柔和蔼了许多。
他定了定神,一起入舱坐下。凝神细辨,灯火摇曳,映照着白衣人那张清丽的脸容,尖尖的下巴,双眉斜挑,简直像是和白素贞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唯有唇角多了一颗红痣,眉宇间也多了几分英气。颈子修长,不见喉结,十指纤美如春葱,肌肤更是莹白如雪,吹弹欲破;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胸脯上,却又无明显隆起。一时分不出究竟是男是女。
胡三书似是看得呆了,脸色涨紫,忘了手中仍在斟酒,酒水泼了满桌尽是。就连见惯了风月的两位歌女,也为之神夺,视线如磁石附铁般吸在那白衣人身上,心迷意乱,险些拨错了弦、吹走了调。
许宣暗想:“晋人说‘看杀卫玠’,就算卫玠重生,想来也不过如此了。然而世间须眉,又岂能真有这等绝色?”回想当日在断桥初遇白素贞的情景,也是这般风雨同舟,也是这般男女莫辨,更觉悲喜交掺,恍如隔世。
强忍住几欲夺眶的泪水,斟了杯酒端与“他”,笑道:“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江遥海阔,你我今宵能同船共饮,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在下姓许,双名完兆,字慕白,爱慕的慕,李白的白。不知兄台贵姓,如何称呼?”
“免贵姓白,字玉蟾。”白衣人接过酒杯,朝他微微一笑,双眸又转向了远处湖面。
“白玉蟾?”许宣笑道,“这可巧啦!白兄不仅和我那位朋友长相相似,竟也和她一样姓白。不怕你笑话,我这‘慕白’之名,就是为了她而起的。来,来,来!咱们虽是新朋,却胜似故交。许某先干为敬!”仰头遮袖,将酒一饮而尽,又道:“在下初到临安,与兄嫂经营一间药铺,敢问白兄哪里人氏,做何营生?”
“从西域来,做些小买卖。”白玉蟾心不在焉地啜了一口,似是不胜酒力,蹙起眉尖,轻轻咳嗽了几声,双颊很快又红晕泛起,映着烛光,更增丽色。
许宣每问一句,“她”便极为简短地答上半句,双眸始终凝眺着湖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一艘龙头画舫正朝此处越驶越近,许宣心里一动,莫非“她”在断桥上等的并非自己,而是画舫中人?当下悄悄朝艄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调转船头,朝那画舫迎去。
过不多时,与那龙头画舫相距已不过两三丈远。画舫高阔壮丽,两层舱楼里坐满了人,华灯璀璨,丝竹喧阗。除了数十名歌姬舞女,还有十几个白衣人与八九个华服纱冠的男子,觥筹交错,极是热闹。
临窗的一个锦衣男子听见水声,转过头,脸色一沉,指着篷船艄公骂道:“老不死的,你瞎了眼了么?没瞧见大爷们在这喝酒听曲儿?有多远滚多远,搅了爷的雅兴,把你整船人都沉到湖里喂王八!”
胡三书大怒,便欲起身回骂,许宣摇头使了个眼色,传音道:“租得起这等画舫的,非富即贵。我们如今只是新来的小药铺伙计,无需……”瞥见那锦衣男子色迷迷的猪肝脸,陡然一愣,怒火中烧。
天下竟有这等巧事,此人居然是当初对小青、白素贞图谋不轨的纨绔子弟张宗懿!这厮仗着是清河郡王张俊的嫡长孙,横行霸道惯了,当初为了掳夺小青,夜闯慈恩园,若非自己出手相救,早已沦为僵鬼的腹中物。然而这厮竟恩将仇报,反诬许家勾结妖后,谋逆作乱。虽非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却也是必须惩办的帮凶。
那艄公认得这混世魔王,哪敢应嘴,急忙将船摇开。所幸张宗懿喝得醉眼惺忪,没辨出许宣,也没瞧见那白玉蟾,被身旁的几人劝酒,便又嘻嘻哈哈地行起令来。
白玉蟾却似根本不识得这厮,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画舫二楼。
一阵斜风刮来,细雨濛濛,画舫上空突然落英纷扬,只听一个沙磁悦耳的声音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在座各位都是怜香惜玉的摘花老手了,这道理不消说都懂。初次相会,无以为敬,唯有将临安三十六楼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儿献给诸位好朋友了。”满船登时响起欢呼、喝彩声。
许宣心头一动,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循声望去,更是惊怒欲爆。只见一个白衣素冠的俊秀公子起身将一篮鲜花洒向众人,满脸微笑,顾盼神飞……那容貌举止竟和他自己的真容别无二致!
胡三书“啊”地一声低呼,亦大为讶异。所幸此时许宣戴着极为精致的人皮面具,声音又与那白衣公子截然不同,无论是白玉蟾,还是那两位歌女都未瞧出异常。
张宗懿将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正色道:“颜大官人远道而来,如此盛情,我们做主人的,岂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张某人就代表诸位,第一个笑纳了。”拈起一朵落花,在鼻间嗅了嗅,突然将身侧的歌姬一把拉入怀中,朝她脸上、脖颈胡乱亲去。歌姬尖声惊叫,画舫上众人却哄然大笑,纷纷搂住身旁女子,上下其手。
那白衣公子抚掌大笑道:“张公子快人快语,诸位如此赏脸,颜某人荣幸之极。”一时间丝竹高奏,满船春色融融。
许宣惊怒更甚,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这厮究竟是真的酷肖自己,还是故意乔化成他的模样?如若真是后者,此人到底是谁?居心何在?眼见白玉蟾满脸晕红,神色古怪地凝视着那白衣公子,更是疑云层涌,难道“她”便是为了追踪此人而来?倘若眼前的这“白玉蟾”确非白姐姐,因何对长相酷似自己的“颜公子”如此关注?如若她是白姐姐,又为何对他的声音、话语丝毫无动于衷?
正自狐疑,却见水波摇荡,一条篷船从右侧穿过,驶向画舫。篷船上站着三个白衣人,打着油纸伞,眉目如画,正是先前在乱葬岗遇到的、拿着风水罗盘四下寻看的怪人。
那三人脚尖一点,飘然跃上画舫。许宣心下更奇,敢情巧事成双,这三人也跟那姓颜的是一伙的?果见那三人走到那颜公子身边,低头附耳说了几句什么,颜公子脸色微变,起身笑道:“各位好朋友恕罪,在下有些急事,去去就来……”
众人纷纷起哄,连称败兴。颜公子笑嘻嘻地做了一大揖,道:“颜某初到贵地,承蒙诸位厚谊,岂敢扫兴?只是事出突然,不得不去。各位兄台,美酒佳人,但用无妨,过几日等在下安顿完毕,再请诸位到寒舍一聚,以尽余兴,聊表歉意。”
张宗懿醉醺醺地一拍桌子,笑道:“金无赤足,人无完人。颜兄大名‘完金’,便是要做赤足之金、十全完人,大家岂有不信之理?想必是春寒料峭,嫂夫人锦衾难耐,飞鸽传书来啦。罢了,罢了,大家只管放他一马,改日咱们再登门拜访。”众人大笑,纷纷举杯。
许宣默念了几遍“颜完金”,心中突地一沉,怒火直冲头顶。“颜完金”倒过来不就是“金完颜”么?这厮乔化成自己的模样,又取了这寓示“金国太子”的名字,其意昭然若揭。却不知为何要假冒自己,在此大摇大摆地结交权贵,引人注目?
捉狭心起,趁着篷船转向,白玉蟾看不见画舫的瞬间,右手毕集真气,凌空弹指,急电般朝画舫的船底射去。
“噗噗”两声轻响,船板顿时被贯穿了几个婴拳大小的裂洞。画舫一震,朝左倾斜,惊呼声中,张宗懿一头撞在窗沿,险些翻身抛入湖里。不等众人坐稳,船身又朝右剧晃,接着猛地朝下一沉,湖水很快便从底舱汩汩冒上甲板。
众人猝不及防,连呼救命,张宗懿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双手紧紧抓住船舷,左悬右荡,朝许宣的篷船嘶声大叫道:“船家,回来,回来!快回来救人!”
许宣大快,笑道:“艄公,各位大官人在那儿喝酒听曲儿呢,咱们有多远滚多远。小心搅了官人们的雅兴,把咱们整船人都沉到湖江里喂王八。”艄公大是为难,口中连声应是,却不住地掉头回望。
四周游船听见呼救声,纷纷驶来。但那画舫被许宣打穿了大大小小十来个洞,下沉极快,转眼间船头已没入水中,船尾高高翘起。众人纷纷朝船尾爬去,互相推挤,乱作一团。
***************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山呼海啸,列队恭迎《云海仙踪》首席运营官(可能也是创世中文网作品在“qq阅读”上的第一个运营官)烈云狂!感谢烈盟主凶暴之极的“盟主+1”赏与67张月票!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烈箭神,威武满塞!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山呼海啸,列队感谢榜一大姐大“要你命三千”盟主狂暴无匹的120张月票!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神门最凶残的睡美人,试看天下谁敌手!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山呼海啸,列队感谢榜一大哥“走不走”盟主凶残的40张月票!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感谢肯特先生(2张)、楚涵、符戬、荒颜之空、炽天之翼99……的打赏与月票!感谢八妹、寻欢、呆呆马、纤纤、麻麻、三叔、芸芸、灵青帝、二树、楽、梅杰、苍梧之渊、泉泉泉、碧玉湖、苏幕遮不住、残小翼、羊男、.d、胡昌晨、11、虚空之主……等所有投票或送礼的朋友!
谢谢大家齐心协力,继续据守本月的月票榜第六。神门威武!
有不少朋友反映,在书友圈发布书评时,遇到了“格式不对”等问题,无法上传成功。我猜是因为文中有敏感词,可以上网搜索相关的“敏感词自检软件”,检查试试。(现在你们可以理解我半夜折腾一个多小时无法发布,连英语、拼音、符号……全都混合用上时的绝望了吧?哈哈哈哈)
下一章1月12日晚上十点更新。高歌猛进,皆因有你!让我们继续这欢乐与荣耀之旅!
(本章完)
第286章 芳踪
第286章 芳踪
眼见两个歌姬尖叫着翻身滚入水中,白玉蟾站起身,正欲出手相救,却见白影一闪,颜公子姿势曼妙地翻身冲掠,提起那两个歌姬,跃上白堤。随行的十几名白衣人也纷纷拽起船上的宾客、歌姬,凌空跃上堤岸。湖中岸上的游人们见了,叫好不迭。
张宗懿惊魂未定,酒已吓醒了大半,只道是画舫年久失修,船底漏水所致,抓住舫主、艄公,一顿凶神恶煞地踢打喝骂。颜公子忙拉住他,塞了舫主几锭银子,笑道:“李太白诗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今日这西湖之水何止深千尺,再加上诸位情谊重逾泰山,所以才将这舫船压沉啦。”双眸却电光四扫,似在寻找何人作祟。
许宣心中冷笑,这厮应变极快,修为倒也不浅,一时间却想不出他究竟是谁,又为何冲着自己而来。
那颜公子四下扫望,未见异常,拍了拍手,又有两艘画舫从不远处驶来。待船靠岸后,他将张宗懿等人送上画舫,作揖道:“各位好朋友,酒席已重新备过,万请尽兴,不醉不归。”五指在酒瓮上轻轻一扫,酒水破空飞出,如细蛇摇舞,点滴不差地注入桌上的数十盏杯中,又激起喝彩一片。
此时三辆马车已停在岸边,颜公子别过众人,与众白衣人登上马车,径直朝钱塘门驶去。
白玉蟾朝许宣拱了拱手,道:“许官人,多谢招待,在下有事先告辞了。”许宣心中一跳,更无怀疑,“她”果然是为了这姓颜的而来!顾不得与胡三书招呼,抓起油纸伞疾追而出,道:“白兄稍等,外面风雨甚大,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白玉蟾翩然踏波,听若罔闻,转眼间便跃上了湖岸。许宣不想惹“她”怀疑,当下打伞紧随,与她一前一后地追循着那三辆马车,飞掠在茫茫雨雾之中。
将近城门,颜公子一行陡然放缓马蹄,许宣、白玉蟾也随之减速。城内车马川流不息,街边酒肆饭铺里尽是扫墓归来的百姓,油纸伞层层叠叠,热闹非凡。白玉蟾夹在人流里,时隐时现,随着那颜公子的马车折南而行。许宣则拨开人群,忽近忽远地跟随其后。
到了鹤林宫,三辆马车停在了一个驿馆前。颜公子与众白衣人下了车,鱼贯而入。白玉蟾在门口候了片刻,转到旁边的面馆里,叫了碗面,一边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挑着面条,一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驿馆大门。
许宣打着伞,远远地站在暗处。隔着濛濛雨帘、重重人影,“她”更如镜花水月,如此遥远,又如此迩近;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心念百转,悲喜交掺,端望得越久,反倒越觉恍惚,不知今夜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幻。这一刻恨不能冲上前去,抱住她问个究竟;下一刻又担心只一开口,她便散如泡影,自己立刻从梦中醒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玉蟾忽然站起身,许宣一凛,转头朝驿馆望去,只见几个白衣人撑着伞,夹护着一人上了马车,正欲拔足上前,却见那人青衣长髯,高瘦清隽,绝非方才的颜公子。
青衣人似是不愿让人瞧见,低头上了马车,立刻将布帘放下,催马疾行。众白衣人转身回入驿馆,又过了片刻,重新鱼贯而出。
许宣暗点人数,依旧是十六个,却不见了那颜公子。定睛再看,脑中“嗡”地一响,险些叫出声来。最中央的白衣人羽扇纶巾,俊美绝伦,赫然竟是当日在塞北被自己挟为人质的西凉公子洛原君!
再一看他身边围立着的白衣人,果然都是草原上见过的女扮男装的侍从,难怪如此眼熟。霎时间电光霍闪,幡然醒悟,敢情那“颜完金”就是洛原君,洛原君就是颜完金!
此次南下临安前,为了劝服完颜亶,许宣胡诌说从蒙古人那儿探得消息,耶律大石不甘失败,已遣使赵宋,妄图联手大宋、西夏、高丽一同伐金。没想到竟真的在此撞见这耶律大石的私生子!这小子身兼西辽王子与西夏富豪双重身份,野心勃勃,蒙古事败不足一月便泛舟西湖,还大摇大摆地伪装成“金国太子”,虽不知是何阴谋,但显然不是为了游乐。难道自己无心插柳,一语成谶?一时竟有些啼笑皆非。
绍兴和议之后,金宋一直未有战事,金国的权贵大多安于现状,耽于享乐,就连最为好战的金兀术,也找不出借口再南攻宋朝,完颜亶自然也不愿轻启衅端。倘若洛原君此番真是来联宋伐金,那么无疑给了他掀灭赵宋的绝佳复仇理由。
此时这厮没有耶律大石庇护,想要出手擒拿,自是易如反掌,但放得长线,方能钓得大鱼,且看这厮乔化“完颜济安”,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心念未已,忽听“轰”地一声震响,右前方火光喷吐,有人尖叫道:“城隍庙走水啦!城隍庙走水啦!”满街大乱,行人推搡狂奔,转眼间就有十几人被车马踩轧,惨叫迭起,油纸伞掉了遍地。
许宣一凛,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潮,只见周围一片混乱,洛原君的马车朝东绕驰,转头再看那面馆,桌椅翻斜,杯盘狼藉,却不知白玉蟾去了哪里。
他又急又恼,忽想,白玉蟾既是为了洛原君而来,必定还要追随其后。于是折身奔掠,随着洛原君马车急行了数条街,左右扫望,始终未见白玉蟾。当下趁乱跃上坊墙,又沿着墙头抄足飞掠,腾身上了鹤林宫的檐角阴暗处。
四顾眺望,西南角火光熊熊,照得四下亮如白昼,雨丝如箭。满街如热锅蚂蚁的行人中,丝毫不见伊人身影。回头再看时,连洛原君的马车也找不到了,又是惊恼又是懊丧。
死生相隔,犹如再世,好不容易才在茫茫人海与“她”重逢,想不到一不留神,竟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
八面凄风冷雨,阴寒透骨,许宣体内却似激荡起了一团烈火,随着远处城隍庙的火光越烧越旺,攥紧双拳,猛地一跺脚,恨不能对着这混乱喧沸的临安城纵声长啸,心道:“不管你是白姐姐,还是白玉蟾,就算搜山捡海,翻遍临安的每一寸土地,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
天空湛蓝如海,阳光明媚,满街的檐角都插满了嫩绿的枝条,在春风里拂动闪耀。
许宣抬起头,望了眼上方“王家分茶酒肆”金光灿灿的牌匾,心底五味交杂。
这家分茶酒店的茶食、酒菜精致美味,京城首屈一指,他小时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他最喜欢店里的酥油鲍螺、海盐蛇鮓,铁九则最爱灌肺与竹叶青。除了各色茶酒、美食,每日还有鼓子词、唱赚、象声等演出,精彩纷呈。他和铁九常常一坐便是半日,直到窗边晚霞满天,夕阳挂上了城墙角楼,方才买上几盒九色果子,回家带给真姨娘品尝。
胡三书迎面出来,低声道:“少主,二楼。”便若无其事地转入旁边的俞家七宝铺。
许宣收敛心绪,随着热情的伙计上了二楼。店里依旧宾朋满座,喧哗如沸,茶汤的芬芳与酒菜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正值晌午,楼上被阳光照得敞亮,南楼的三十几张桌子几乎已全坐满了,斗茶的斗茶,喝酒的喝酒,还有在中央唱曲儿、说诨话的,热闹极了。临窗的大八仙桌围坐了六个白衣人,靠窗的男子羽扇素冠,闭着眼举杯品茗,摇头晃脑地自得其乐,正是那西凉公子洛原君。
许宣冷笑一声,拣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朝那尖嘴猴腮的堂倌招手道:“刘猴子,给我来一壶今年的日铸茶,再来一份海盐蛇鮓、一盘炸刀鱼、一盒酥油鲍螺和一盘九色果子。”
那堂倌见他脸容陌生,却对店里的分茶、糕点了如指掌,就连自己的诨号也叫得一丝不差,不由暗觉奇怪,奔到他身边,点头哈腰地倒了茶,陪笑道:“这位相公几时来过咱王家?您瞧小的这记性,竟然一眼没认出来,恕罪恕罪!”
许宣抛了锭银子在他手心,道:“我姓许。你认不认得我不要紧,只要认得这个就成啦。多出来的给你孩子买糖葫芦吃。”那银子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六七两重,刘猴子见他出手如此阔绰,大喜道:“相公少坐,分茶马上就来!”
过不多时,刘猴子果然便端着菜肴果子风风火火地上来了,还给他多加了一壶酒和一碗河豚羹,笑道:“许相公,这壶‘春红酒’和河豚是小的孝敬您的,还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许宣正欲说话,周围忽然一阵哗然,有人叫道:“晦气!晦气!这儿可不是郊坟墓地,清明刚过,怎的让卖棺材的丧气鬼进来了?”几个人跟着起哄,纷纷嚷道:“掌柜的,快轰他出去!”只见一个满脸麻子的高胖男子一边拱手作揖地朝众人陪笑,一边朝洛原君走去,正是临安城最知名、又最遭人厌的棺材铺老板钱老三。
**********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鼓号队,恭迎榜一大哥“走不走”盟主!感谢走盟再次狂霸无比的80张月票!我友剑侠非常人,袖中青蛇生细鳞。腾空顷刻已千里,手决风云惊鬼神。剑侠如风,威武走盟!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鼓号队,恭迎榜一大姐大“要你命三千”盟主!感谢三千盟残暴的50张月票again!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凯歌马上吟清曲,不是昭君出塞时!拿破仑说:“不要惊醒东方的那个睡美人,一旦她醒来,世界将为之颤抖!”拿破仑说得对!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鼓号队,恭迎神门“重装机甲十三妹”白糖十三克盟主!感谢十三妹萌凶残的三舵赏与20张月票!沙漠之狐的克星,蓝翔女校长十三妹,飒帅满塞!
感谢“神门邱淑贞”芸芸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呆呆马盟主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断更七年的《云海》,复更两月,创造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佳绩,夺下12月的月票榜第一,又牢牢据守着本月的月票榜第六……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13日晚上十点更新。最后欢迎大家踊跃参加《云海》的书评大赛哟!有些朋友无法在书友圈上传书评的原因也已找到了——请确认书评的正确格式,不要在“云海仙踪”两边加“书名号”,而改用双引号。期待着看到大家精彩纷呈的评论!
如果你想问些八卦,或其他,也欢迎在“大神说”里向我提问。让我们一起尽情尽兴,享受这美好而荣耀的旅程!谢谢大家~~
(本章完)
第287章 伊人
第287章 伊人
只见一个满脸麻子的高胖男子一边拱手作揖地朝众人陪笑,一边朝洛原君走去,正是临安城最知名、又最遭人厌的棺材铺老板钱老三。
许宣暗奇,此人出了名的悭吝奸猾,平时连一个铜板也舍不得多花,今日肯进这京城最贵的分茶酒肆,自是有人请他白吃白喝无疑。只是洛原君千里迢迢来到临安,若是为了联宋伐金,为何要请一位棺材铺的老板?
钱老三也不管别人如何哄他,满脸堆笑地朝洛原君行了一揖,施施然坐了下来。
那夜追踪白玉蟾未果,胡三书、李公甫等海贼查遍了临安城的驿舍宾馆,也无消息。许宣灵机一动,想出守株待兔之计,转而打探洛原君的行踪,如果白玉蟾的目标当真是这西凉公子,只要守住这厮,就不愁她不再现身。
然而这六七日来,他跟着洛原君转遍了大半个临安城,却始终不见白玉蟾。越是见不着,越是牵挂,日里夜间,眼前耳边尽是当日白素贞的音容笑貌,与这白玉蟾时分时合,难辨真假。心思全萦系在了伊人身上,患得患失,此前的满腔恨火熄散了不少,一时反倒不急着复仇了。
洛原君出手阔绰,随行仆婢众多,包了保佑坊的一座驿馆作为寓居之所。平日不是乔化成“颜完金”,宴请城中显贵,就是在勾栏瓦舍里流连忘返,醉宿青楼,或在名妓府宅里寻欢作乐,通宵达旦;除此之外,常常还以真实身份,间隙里会见一些三教九流之徒,有相命先生、风水大师、名工巧匠……今日竟连棺材铺的老板也叫上了,真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许宣竖耳倾听,洛原君却似极为警惕,一句话也不说,让侍女取出笔墨,涂涂写写一番,递与钱老三。钱老三提着笔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逐行答复,递还她们。如此一来一去,往复了好几轮,仍不见结束。
许宣拽住刘猴子,又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块碎银子,低声道:“你去看看钱老三写的是什么。”刘猴子心领神会,立刻提着茶壶、果子奔到洛原君那桌,假意添茶招呼。那几个白衣侍女有意无意地将他挡住,他仍然偷瞥了两眼,又假装回到许宣桌边添茶,压低声音道:“棺材!他们画的是棺材!”
许宣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洛原君到临安若是为了联宋灭金,和“棺材”又有什么干系?想起那几个白衣侍女当日在乱葬岗上四处找寻的情景,更觉蹊跷,难不成他们找的是什么死人?跟踪这厮的最主要目的,原是为了等候白玉蟾现身,此时被激起好奇心,直想查个水落石出。
过不多时,钱老三起身朝洛原君拱手作别,喜滋滋地将白衣侍女递送的一小包物事揣入怀里,自行去了。
许宣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跟着下了楼。街上车马川流不息,正想着如何将这棺材老板擒到偏僻处,问个究竟,钱老三突然捂着胸口大叫一声,直挺挺地扑倒在地,浑身抽搐。
众人惊呼着避让不迭,许宣心里一沉,便欲上前施救,眼角瞥处,却见洛原君正笑嘻嘻地摇着羽扇,从酒肆的二楼窗口朝下观望,只得又顿住脚步,朝胡三书使了个眼色。胡三书抢步上前,摸了摸钱老三的脉门,又查了鼻息,故意朝周围行人叫道:“不得了啦!钱掌柜得厥心痛死啦!”
许宣又奇又恼,知道必是洛原君施毒灭口,但不知究竟是何奇毒,除了引发心悸,竟似无其他症状。转头再望时,洛原君已在众侍女簇拥下出了酒肆,钻入候在店前的马车,朝南飞驰。
许宣迈步欲追,忽见白影一闪,有人将钱老三扶了起来,心中猛地一跳,狂喜欲爆。那人白衣素冠,清秀绝伦,赫然正是自己连日来苦苦找寻的白玉蟾!立刻将洛原君抛到了九霄云外,折身返回。
街上行人纷纷围拢上前,探头张望,只见白玉蟾取出一排金针,接连封住钱老三胸口、头顶的十三处要穴,又在他心口扎了几针。钱老三眼球上下翻动,浑身簌簌乱抖,过不片刻,竟然“哇”地喷出一口黑血,竟似重新活了过来。
众人惊呼四起,许宣亦大为讶异,从“她”纯熟老到的手法来看,医术高超,绝非一日之功,然而白素贞修行虽久,却对医术一窍不通。难道“她”真的不是自己念念不忘的白姐姐?
白玉蟾又从袖中玉瓶里取出两颗药丸,喂钱老三服下,而后收起金针,对众人的惊叹、赞扬听若罔闻,起身便走。
许宣传音胡三书,让他速命李公甫将钱老三带回衙门问话,查明洛原君的目的。自己则时快时慢,紧紧尾随白玉蟾。
此时洛原君的马车早已不知去向了,白玉蟾似乎也知追他不上,索性漫无目的地在坊间闲逛。“她”在“张古老胭脂铺”转了片刻,又到“徐茂之扇子铺”里把玩了一会儿各色折扇,而后在“石家念二叔镜子铺”挑了面古铜菱花镜,不紧不慢地沿着小河朝南信步。
“她”似是对京城的市井生活事事新鲜,就连满街叫卖的凉水、小食也让“她”应接不暇。“她”在“段家乳酪”吃了碗雪乳,经过“李家食铺”时尝了些胡饼、干脯,到了聚安桥上,又品了品皂儿膏、琥珀蜜、糖丝饯,每样都是浅尝辄止。而后朝西转入下瓦子,走走停停,看了一阵斗鸡、爬竿、傀儡戏,经过茶馆时,又被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吸引,站在人群外听得津津有味。
许宣始终与“她”保持了二三十步的距离,暖风拂面,陶然如醉,似有若无的幽香氤氲鼻息,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里。尤其当“她”斜倚桥栏风满袖,微眯妙目,凝望着河面上的篷船时,想起那日与白素贞在成都廊桥上对视而笑的光景,更是呼吸如堵,意乱情迷。
那夜在断桥小船内,相隔虽近,不敢仔细打量,反倒不如此时看得通透。阳光下,远近端详,“她”的容颜举止分明就是白素贞,但眼波神态似乎又颇为不同。从前的白素贞犹如出尘不染的荷花,欺霜傲雪的寒梅,令人只敢远观,不敢有丝毫轻慢;而眼前的“白玉蟾”却像是融冰春水、深涧桃花,冰雪单纯的冷艳下,藏着几分温柔与暖意。
详察越久,越发难以断定。几次想要上前与“她”说话,却又怕唐突佳人,再次消失人海,无从寻觅。
春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澄蓝通透的天空,转眼风起云涌,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浇下。
雨势越来越大,满街行人乱奔。白玉蟾在茶馆屋檐下避了片刻,或许是听见旁边瓦舍里传来的曲乐声,索性转身步入其中,点了一壶茶和几盒果子,听起戏来。
许宣也跟着入内,在“她”斜后方坐定。今日台上唱的正是《西厢记》。这本诸宫调乃是金国董解元所作,说的是《会真记》的故事,这些年来传唱大江南北,红极一时,真姨娘很是喜欢。从前逢年过节,许正亭总要请来戏班子,在家中演上几日,完完本本地从头唱到尾。许宣自小也不知听过多少回,此时听见那熟悉的曲调,想起父亲与真姨娘,不由悲从心来,泪水盈眶。
听着台上唱道:“九十日光阴能几?早鸣鸠呼妇,乳燕携雏;乱红满地任风吹,飞絮蒙空有谁主?春色三分,半入池塘,半随尘土……”他更是心有戚戚,霎时间难过已极。
风月最是无情物,哪管人间寒暑!归来多日,始终不敢近慈恩园半步,便是因为此中缘故。
当下强敛悲思,叫来伙计点了壶酒,就着果子自斟自饮。他向来爱看打斗热闹的戏,不喜欢这等咿咿呀呀的男欢女爱,但经此一年,饱历冷暖,早已不再是当日那童稚未泯的少年了,看到台上红娘撞破张生、莺莺好事,忖道:“这红娘倒有些像小青姐姐。从前她也这般唇舌如枪,数落我与白姐姐……”旋即想起伊人已逝,心中痛如刀绞,猛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假使时光倒转,小青仍在,今日三人团聚于此,该有多好!
台上张生独自回房,想着佳人魂不守舍,唱道:“剗地相逢,引调得人来眼狂心热。见了又休,把似当初,不见是他时节。恼人的一对多情眼,强睡些何曾交睫。更堪听窗儿外面,子规啼月。此恨教人怎说?待弃了依前又难割舍。一片狂心,九曲柔肠,剗地闷如昨夜。此愁今后知滋味,是一段风流冤业,下梢管折倒了性命去也!”
转头望去,白玉蟾目不转睛,正看得入神,也不知是雨天潮闷,还是被那唱词撩拨了心绪,眼波似水,脸颊酡红如醉。
许宣越发悲喜夹杂,连饮数杯,酒入喉肠,如烈火焚烧,不知不觉间便有了六七分醉意,又想:“罢了,罢了!不管她是白姐姐也罢,不是白姐姐也罢,总得趁着今日,问个明明白白。”当下推盏起身,便欲朝她走去。
******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阅兵式,恭迎榜一大姐大“要你命三千”盟主!感谢三千盟再一次残暴爆表的50张月票!长乐彤庭宴华寝,三千美人曳花锦。“睡美人三千”,霸气!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阅兵式,恭迎榜一大哥“走不走”盟主!感谢走盟又一次凶残至极的50张月票!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剑侠走盟,威武!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芸芸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碧玉湖盟主、烈云狂盟主、陌弃(龙六)盟主、肯特盟主、patrickid……的打赏和月票!神门众盟威武!
感谢小木君、呆呆马、八妹、寻欢、纤纤、麻麻、三千、走不走、三叔、芸芸、十三妹、二树、荒颜之空、灵青帝、楚涵、楽、梅杰、符戬、羊男、.d、胡昌晨、书友2021***4544、苏幕遮不住、11、希文、海浪、苍梧之渊、神门门神、书友1607***4614、侦兵游痕、阿大声道二、风青玄、残小翼、刀编剧、mr.白、世态炎凉别太善良……所有送礼及投票的朋友!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
下一章1月14日晚上十点更新。欢迎参加书评大赛哟!
最后推荐一个超萌美女作者“啾与咪与驴”(千万不要被她的笔名欺骗)的新书《县令可没空拯救世界》!清新活泼,轻松有趣,请上“起点”搜索阅读。
(本章完)
第288章 故园
第288章 故园
许宣推盏起身,便欲朝她走去,忽听身后有人低声道:“少主,可算找到你啦!”回头。他拉着许宣到了角落,从袖中掏出将一张纸,轻声道:“公甫随便吓唬了钱老三几句,便骇得他屎尿齐流,什么都说出来了。那姓洛的找他打探的,乃是这东西。”
许宣展开一看,纸上画着的果然是一具棺材,样式古朴奇特,棺沿刻着一圈貌似古篆的文字,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却想不出曾在哪里见过。便道:“钱老三说什么了?”
胡三书道:“钱老三说他从没见过,但看这棺材的样式,少说也有一千多年了,上面的文字不是先秦古篆,倒像是传说中的上古蛇文。如果是蛇文,那这棺材便有三五千年历史了……”
“蛇文?”许宣一凛,酒登时醒了大半,难道洛原君找的棺材竟与“炼天石图”有关?那么白玉蟾跟踪他的目的呢?莫非也是……转头望去,心中一沉,白玉蟾竟然不见了!无暇再与胡三叔多说,传音道:“让公甫好好审审钱老三,定要将他问个底儿掉!”夺路疾奔而出。
凄风冷雨,暮色沉沉,一转眼竟已过了酉时。他四下扫望,隐约瞥见一道白色人影正朝西奔掠,当下更不迟疑,全速追去。
雨越下越大,路上行人稀少,他也顾不得被巡行的官兵撞见,飞檐走壁,紧紧跟随白玉蟾,转眼间便过了岳王府、国子监、风波亭,接着又旋风般越过城墙,出了钱塘门。
此时天色已全黑了,湖面上只有星点灯火。白玉蟾凌波踏步,径直横穿西湖,朝孤山掠去。
许宣真炁虽强,御风术却远逊于她,所幸湖上泊了几艘游船,他踏水抄掠,又点着船顶连续几个起落,勉强与她保持了六七十丈的距离。但等过了秋鹤亭,她突然提速,瞬间便将许宣远远抛在了身后,越拉越远。
雨势越来越大,她穿过大佛寺,越过山峦,向西南飞掠。许宣全速尾追,竟被抛得越来越远,心中大奇,白素贞的御风术虽然不凡,但绝不快至如此,连自己鼓起浑身的混沌真炁也难以追及。难道她当真不是白姐姐?又或是白素贞得了什么了不得的际遇,竟在短短一年间脱胎换骨,修成了更胜于己的超凡神功?
许宣运足真炁,御风疾掠,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茫茫山林里。又往前冲掠了数百丈,白玉蟾残余的那缕幽香早已被狂风吹尽,毫无痕迹,终于什么也察觉不到了。
懊丧已极,顿住脚步,转头四顾。疏影横斜,花香扑鼻,右前方灯火辉煌,亭台楼阁掩映于密林假山之间,极为熟悉。
慈恩园!
他胸口如遭重锤,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这片梦萦魂牵的旧宅故地!
狂风吹来,前方台阁檐下,灯笼摇曳,忽明忽暗地照着横匾上的“慈恩园”三个大字,那是许正亭亲手题写,并由许宣架着梯子挂上去的。
其时正值暮春,柳絮纷舞,六岁的他坐在梯子上,得意地朝着欢笑喧哗的人群挥手。铁九、王六生怕他跌落,焦急地上来抱他。真姨娘嫣然而笑,温柔的脸容在夕晖里洇着光彩……情景历历,恍然如昨,然而那些欢声笑语却再也听不到了,只有淅沥的冷雨不断地击打着树叶,风声呜咽。想起方才《西厢记》里的那句“触目凄凉千万种。见滴流流的红叶,淅零零的微雨,率剌剌的西风”,更是情难自已。
这片山林与宅院,承载了他童年所有的快乐回忆,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能牵动内心最深的悸痛。归来多日,始终不敢登门,怕的便是触景伤情。想不到今宵追逐白玉蟾,误打误撞,终于还是来到了这片伤心之地。
他定了定神,回思片刻,除了许宅,周围并无什么达官富豪的府邸,最近的王府、张园,也在南边灵隐一带,更别说什么酒店馆驿了。慈恩园往西就是栖霞山,荒无人迹,实在猜不出白玉蟾究竟要去哪里。又想,难道她记忆虽失,心底深处却仍惦记着自己,故而将这片废园当作了暂时的栖身之地?一念及此,心中登时怦怦狂跳起来。
山林里一片漆黑,再不见当日笙歌十里、华烛彩灯通明如昼的盛景。
凝神四顾,假山四周的亭台楼阁虽挂满灯笼,却不见人影,倒是西南边的“听荷楼”里传来似有若无的丝竹与说笑声。当下转身疾掠,穿过假山、花园,转过梅林、竹院。
将至莲花池边时,瞥见东侧的伙房,他心中忽然一震,想起当日在成都死囚大牢内,洗琴临终对他说的那句话来。
“公子爷,老爷被官兵抓走前,让我回临安取一件东西,说那东西关系到许家上下的存亡。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出城,就被官兵追上了。老爷说,那物藏在一个极为隐秘之地,你如果逃得出去,切切记得去取出来。那地方……那地方……”
“公子爷,你……你还记得去年元宵节,你写的……你写的的灯谜么?东西就……就藏在谜底里……”
那时许宣刚经历了严刑拷打、雷电轰顶,又被林灵素“换”过脏腑,重伤未愈,精疲力竭,想不起元宵节自己所出的灯谜,更猜不出父亲所说的那件“关系到许家上下的存亡”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此后出生入死,连经大劫,更将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此刻,故地重游,突然电光石火般冒了出来。
临安的元宵灯会乃是每年最为热闹的时节,万户千家张灯结彩,四夷番客歌舞朝拜。一连五夜,满城百姓秉烛游玩,大小寺院都成了观灯的好去处。为了吸引游客,勾栏瓦舍灯红酒绿,通宵歌舞;食肆店铺也挂出各种别出心裁的华灯,争奇斗艳。南至龙山,北至北新桥,四十里霓光不绝。宫城内更有各种机关彩楼,极尽新巧;琉璃灯山,光焰通天。
许宣双腿行走不便,真姨娘担心他被人潮推挤践踏,不让他入城观赏灯会,便年年在慈恩园里自行举办灯节。久而久之,许府灯会也成了元宵一景,许多百姓游湖赏灯后,纷纷到慈恩园外眺望那繁复壮丽的灯山花楼。许正亭索性开放了一部分灯园,让游人赏灯猜谜,送些奖品。
许宣最好灯谜,乐此不疲,除了在灯笼上题写谜面外,还喜欢在上灯圆子和油?里掺上绢布谜语,谁能猜出,另给重赏。那年他一边和洗琴在厨房里帮忙搓圆子,一边挖空心思,想出了一个自认绝妙的灯谜:“肚量小,总难填,动辄来火,气得冒烟”,谜底便是“灶”。
难道父亲托洗琴去取的至关重要之物,就藏在这伙房的灶里?
当下转身跃落,推开伙房后门。屋里潮湿油腻,蛛网密布,桌椅倾倒,锅碗瓢盆也散落了一地,显然已有许久未曾开伙了。他摸到灶台边,握起烧火棍,在灶台里扒拉了片刻,隐约望见有个铁盒,小心翼翼地拨了出来。
那盒子早被烧得变形了,撬开一看,嵌着一个三指来宽的金片,灿灿如新,只是也已被烧得七歪八扭,正面刻着的图案难以辨识,倒是反面依稀可见“长庚曜夜”四字,此外别无出奇之处。
正欲细看,窗外灯光晃动,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过来了。他忙将金片揣入怀中,跃上横梁。
只见三人提灯进了屋,为首的是个身型颀长的白衣人,眉眼如画,唇边有一点朱砂痣,赫然竟是那日在乱葬岗上见过的洛原君侍女。许宣心头一凛,又奇又恼,想不到竟在这里又撞见她们。旋即醒悟,洛原君既与李师师、完颜瑶勾结,自然早已对他这“金国太子”的身世了如指掌,闯入此处,必有缘由。当下屏息静看。
那朱砂痣白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银白丝袋,敞开朝下一抖,骨碌碌滚出五个汉子,胖瘦高矮皆有,五花大绑,嘴里都塞了布条,满脸惊恐骇怒。朱砂痣白衣人指尖轻弹,震开五人绳索,将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麻脸大汉拉了起来,作揖道:“屠师公贵人难请,在下三次登门都见不着一面,只有出此下策,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麻脸大汉惊魂稍定,想要站直,双腿却仍不住地打抖,壮了壮胆子,道:“是了,你们……你们是前两日上门请我……请我的……”
朱砂痣白衣人道:“正是。在下初来乍到,不知屠师公身价几何,想是定金太少,惹恼了尊驾,抱歉之至。不知这回够了没有?”拍了拍手,另外两个白衣人变戏法似的端出两个红漆木盘,每个盘上都垒了十六个大银锭,少说也有五百两。
见她如此毕恭毕敬,麻脸大汉不由又神气了起来,皱眉打量了四周一番,沉下脸道:“他奶奶个六儿,这灶里的霉都长一尺高了,还烧个鸟菜?等老子把锅碗刷洗干净,天都亮啦!”
***************
感谢芸芸盟主和梅杰首相的联袂半舵赏与6张月票!感谢烈云狂盟主、肯特盟主、何必……的打赏与月票!
感谢呆呆马、烈云狂、八妹、寻欢、要你命三千、走不走、麻麻、芸芸、碧玉湖、荒颜之空、龙六、神门门神、无知、晚晚、苏幕遮不住、惜羽、灵青帝、肯特、楚清秋、泉泉泉、梅杰、弦月洋葱圣骑士、何必、织梦者、二树、发财有权有势猫、树上独侠、楚涵、patrickid、刀编剧、善良菌、rainbow、liu ting、老当家、小太阳、小暮、jerrycao、半面、太乙木大罗仙、刑天、拓跋戈阙、沈阳老赵、为善为恶一念之间、咬银、luohao、titanium、风青玄、寂寞有瘾相思浅尝、打卡、123456789、新大陆sl、lc、北海少年、cg432、wm.wu、旭、最后de最后、於半仙、随风飘散我清明、楽、佚明、阿郁、土地、天琴座、左右庸、树人groot、无知时一切痛苦根源、yoyo水鸟、川工、七月流火、~道闪电、扬帆、少年锦时、焚心取暖、赵雪峰、御北空、充满气泡的博物馆……等所有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这几天看了不少参赛的书评,风青玄、爱小齐的生鱼片、彩虹妹、碧玉湖、苍梧之渊……感觉这个月的竞争要比上个月的美食比赛激烈啊~~期待着更多朋友参加!
下一章1月15日晚上十点更新。1月已近半,感谢所有月票支持的朋友们,将《云海》继续牢牢固守在本月的月票榜第六。云海奇迹,皆因有你!让我们继续这欢乐与荣耀之旅~~
(本章完)
第289章 恩平
第289章 恩平
朱砂痣白衣人微笑道:“屠师公息怒,我家主人买下这片宅子不过半个来月,百废待兴,今夜突有贵客降临,所以才临时抱佛脚,劳君大驾,重增光彩。想当年,太和楼不过是一间又破又小的瓦房,屠师公都能在一炷香的工夫里,凭着一道‘八仙脍’名震京师,如今两个时辰内烧出几道小菜,又有何难?”
那络腮胡子的大汉哼了一声,脸上却大有得意之色。许宣心道:“‘屠师公’?‘八仙脍’?难道此人竟是太和楼的首席大厨屠云龙?想不到烧菜手艺无与伦比,长得却像个猪肉贩子。”
朱砂痣白衣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再说,屠师公不是对掌管官家御食的刘三娘不怎么服气么?今夜的贵客里有一位贵得不能再贵的人物,只要师公能施展出八分手艺,或许不用过上多久,你就是屠尚食了。”
许宣心头一震,能让屠云龙当上宫廷首席御厨,敢情她说的“贵得不能再贵的人物”,竟是赵构那狗皇帝?怒火登时直贯头顶。
“当真?”屠云龙又惊又喜,横肉堆积的黑脸焕出光来,将褡裢往台上一摔,高声道,“那还等什么?孩儿们,快把灶台勺碗收拾齐整了,菜料全都清洗干净!”
另外四个汉子齐声应诺,点上灯,分头麻利地收拾起来。朱砂痣白衣人嫣然道:“那就有劳屠师公了。我这就让人将厨具、菜料全都送来,还缺什么,只管屠师公吩咐。”提着灯躬身出了屋外。
许宣翻身倒勾,悄无声息地贴着墙壁滑到门口,尾随着三个白衣人出了伙房,绕过莲花池,来到了听荷楼。
听荷楼高三层,飞檐琉瓦,有如几重交叠的荷叶,碧绿通透。此时雨势渐渐转小,如笼烟纱,只见楼内灯火通明,丝竹喧阗,九个霓裳舞姬翩翩旋转,一个与他长相极为相似的贵公子正坐在中央,和数十个宾客觥筹交错,饮酒作乐,果然是乔化为“颜完金”的洛原君!
许宣怒火上冲:“原来买下慈恩园的‘新主人’就是你这番孙,难怪白姐姐追到了这里!很好,你尽管吃,吃多少,我今夜便叫你吐出多少。”悄然跃上荷花池西南角“说风阁”,凝神探望,却不见白玉蟾踪影。
那朱砂痣白衣人走到洛原君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洛原君点了点头,笑道:“各位兄台,小弟初来乍到,不识中原礼数,如有怠慢之处,宽恕则个。这宅子刚买不久,未及修缮,连家丁、厨子都是刚刚请来的。但按我北方人的规矩,越是尊贵的宾客,越当迎入家里宴请,方显赤诚。百废待兴,诸位姑且将就一下,下次相聚,断不会这般徒立四壁,让君见笑了。为表歉意,上菜之前,小弟略备了几份薄礼,万请笑纳。”
众白衣人各端了一个漆盒,鱼贯走到宾客身边。张宗懿这厮果然也在其中,第一个伸手接了过来,哈哈笑道:“颜大官人知情识趣,视金钱如粪土,难怪短短半月,名声就震彻京城。那夜画舫夜宴,未曾尽兴,今宵盛情难却,张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打开漆盒盖,也不知里头是什么宝物,映得他满脸霓光乱闪,嘴张得老大,合不拢来。
许宣心道:“这番孙到了京城,四处撒钱,结交达官贵人,除了寻找那上古棺材,必是为了打通人脉,撺掇狗皇帝和耶律大石一道夹攻金国无疑,但不知为何要乔装成‘颜完金’?”一时仍猜不出其意。
众宾客打开礼盒,无不又惊又喜,一个肥头大耳的紫衣男子拍案笑道:“这冰翠孔雀钗举世只有一对,一只便戴在我宠妾的鬓上,我找了三年也找不到另外这只,颜公子又是从哪里寻来?”
洛原君摇扇笑道:“天下万物,都有其缘分。冰翠孔雀钗原是当年大宋第一美人李师师的饰物,听说秦侍郎的爱妾是如今的江南第一美女,也只有她才配得上此钗。”
许宣一震,难道这胖子竟是大奸臣秦桧的儿子秦熺?临安百姓都暗自议论,秦桧坏事做尽,断子绝孙,所以才将妻子王氏的外甥过继为儿。这厮仗着秦桧荫蔽,官运亨通,如今已是户部侍郎兼直学士院。其妾宛然原是艳冠京城的名妓,极得他宠爱,洛原君找来此钗相送,颇费苦心。
许宣自小最崇敬岳飞,对秦桧恨之入骨,如今虽因血海深仇,摇身变作了赵宋的敌人,但对这害死岳少保的奸贼一家仍是恨怒难平。杀机大作,暗想:“秦老贼一直与金国暗中相通,惟命是从,他的狗崽子竟敢脚踏两条船,两头下注……嘿嘿,我倒要看看金国上下还有谁敢保你!”
另外那十几个宾客也笑逐颜开,与洛原君客套了一番,许宣越听越是凛然,这些人要么是权臣子孙,要么是本朝新贵,个个都是赵构面前的大红人,加在一起,简直可以遮天蔽日,覆雨翻云。洛原君到临安不过半个多月,竟能将这一干人全都请来,倒也有几分能耐。想来这厮也怕惹人闲话,所以不在城中酒楼大宴宾客,而故意改在这废园里低调举行。
这时忽听有人道:“恩平郡王驾到!”洛原君、秦熺、张宗懿等人急忙站了起来,列队相迎。
许宣呼吸一紧,难道来者竟是赵构老贼收养的第二个儿子赵伯玖?只见几个道士夹护着一位高高胖胖的锦衣男子走了进来,与当日商船上见过的普安郡王赵伯琮相比,此人满面春风,年轻更轻,衣着容貌也更显雍容富贵。身后的六位道士圆冠黄袍,应是龙虎山天师道无疑。
临安百姓最喜议论官家闲闻,他从小就道听途说,知道了不少赵构两个养子的杂谈。据说赵伯琮虽勤奋谦恭,很有人望,却因身体瘦弱,小时多病,赵构不太喜欢,于是又收养了更加聪慧、白胖的赵伯玖。为保两位皇储平安,赵构让两人一个做了慈航静斋的俗家弟子,一个则拜入龙虎山张天师的门下,绵延多年的太子竞位也就多了几分道佛争锋的意味。此番“仙佛大会”在即,龙虎山的道士自是倾巢而出,要为赵伯玖涨颜面、保平安。
洛原君抢身上前,毕恭毕敬地将赵伯玖领到上座,也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赵伯玖频频点头,开怀大笑。他与秦熺、张宗懿等人显然极为谙熟,目光扫过众人,微笑致意;众人自是恭礼相迎,百般奉承。
洛原君在他下席坐定,举杯笑道:“颜某三生有幸,能迎恩平郡王大驾光临,还有这么多好朋友赏面,真真叫蓬荜生辉。感激涕零,先自饮三杯。”说罢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海碗。众人轰然叫好,也纷纷举杯相敬。
许宣心中微动,此时若出手除了赵伯玖、秦熺等人,拆穿洛原君身份,就算这小贼逃得了“刺客同谋”的罪名,也绝逃不脱护卫不力的责任,再想要联宋伐金,便绝无可能了。转念又想,这厮乔化“颜完金”,必有奸谋,等探清他的底细再下手不迟,当下强捺杀机。
丝竹乱耳,霓裳眩目。赵伯玖酒量极佳,众人轮番起身祝酒,他无不欣然应接,转眼便喝光了两壶“眉寿”,满座喝彩不迭。洛原君抚掌笑道:“久闻恩平郡王量如江海,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想来也只有真龙天子才有这等海量。”
赵伯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众人端起酒杯,干笑几声,都不敢接话奉承,毕竟太子之位悬而未定,妄议官家之事保不准马屁未成,反遭大祸。
洛原君举杯笑道:“哎呀,颜某醉了,胡言乱语,该死该死。自罚三杯,以谢妄言之罪。”三杯饮罢,拍了拍掌,四个白衣人托着一个五尺高的木箱,恭恭敬敬地到了赵伯玖桌前,掀开盖子,箱里矗着一个三尺来高的龙纹青铜鼎,古朴厚重。
秦熺“咦”了一声,奇道:“大禹鼎!”洛原君鼓掌道:“秦侍郎果然慧眼如炬!此鼎是大禹亲手铸制的‘镇水鼎’。国之重器,自当赠予国之重器,还望恩平郡王笑纳。”
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叫好,赵伯玖依旧微笑不语,眼中却是精光闪动。
洛原君起身道:“颜某还有一件薄礼想要呈给郡王,只是难断真假,怕有冒犯。秦侍郎既有如此眼力,斗胆恳请与殿下一起移驾品鉴,不知可否?”
赵伯玖摆了摆手,道:“无功不受禄,这等国宝岂敢妄收?至于颜相公还有什么珍奇之物,见识一番,自是无妨。”秦熺起身笑道:“既如此,秦某便托郡王之福,跟着开眼眼罢。”众人心下好奇,但见洛原君并无相请之意,都识趣地只管饮酒。
洛原君领着赵伯玖、秦熺沿湖朝东南角的小琴楼走去,几个龙虎道士想要跟随,被张伯玖摆手示意,留步候命。
*************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再次霸气爆棚的60张月票!浪迹潜山海,白刃明霜雪。一朝斩长鲸,海水赤三月……我有剑侠走盟,莫测如飓风!
21响皇家礼炮加红地毯加山呼海啸,感谢“睡美人”三千盟主的炫丽凶残的40张月票!今有佳人三千氏,一舞剑器动四方。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观者沮丧,天地鼓掌!
21响皇家礼炮,恭贺荒颜之空晋升神门新盟主!感谢山人阿松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糖糖(八妹)的5张月票!感谢“歌后”苏幕遮盟主的(2张)、荒颜之空盟主、碧玉湖盟主、心悦……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投票推荐的兄弟姐妹们!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16日晚上十点更新。如火如荼的书评大赛等着你,不拘一格,随心所欲。不管你是新朋,还是旧友,快快加入这欢乐的舞会,一起嗨起来吧!
(本章完)
第290章 聆秘
第290章 聆秘
那小琴楼原是许宣生母弹琴的所在,她去世后便再无人使用,摆在案上的两把古琴早已蒙上厚尘,久无弦声。许宣小时顽皮,曾从门缝钻入多回,发现屋角的多宝柜后有一个暗门,可通往湖边回廊,此时见状,立刻悄无声息地跃下屋檐,绕过廊亭,打开机关,藏到了那琴楼的暗门之后。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过片刻,洛原君便引着两人到了楼外,开锁推门而入。此处距离听荷楼约有三百步,松竹环绕,极为僻静。洛原君却似生怕被人听见,关上门,依旧压低了声音,说道:“秦侍郎想必已经和殿下说过我的身份,以及此行的目的了?”
秦熺清了清嗓子,轻声道:“殿下,家父已遣人映证过了,颜相公确实是当今的大金国太子。他此番赴京,诚欲与殿下结好,以待他日殿下登位之后,成就宋金两国千年和平之大业。”
许宣一愣,大为意外。隔着暗门的缝隙窥望,只见赵伯玖皮笑肉不笑地道:“济安太子北海屠龙,草原驱虎,威名如雷贯耳,此番远道登访,实在让小王受宠若惊。只是小王既无安邦治国之才,又无降龙伏虎之力,且不说父皇龙体康健,正值盛年,纵然等到百年之后,论能力、人望,只怕也轮不到小王,有负济安太子厚望。”
洛原君道:“殿下实在过谦了。济安虽远隔万里,也素闻殿下福泽深厚,众望所归,大宋天子之位非君莫属。自绍兴和议之后,你我二国化干戈为玉帛,四海升平,风调雨顺,我此番赴宋,也是为了千秋万载,永绝烽火,赤诚之意,天地可鉴。”
赵伯玖点了点头,道:“宋金和平永固,是苍生之幸,也是小王日夜所祷。父皇当年听从秦相国等满朝文武的忠谏,痛下决心,除去岳飞,也是为了彰显结好的诚意。盟约既成,非海枯石烂不能更改,无论小王登不登位,这点都是一样的,太子不必担忧。”
洛原君叹了口气,道:“赵官家一言九鼎,济安自不忧虑,但我听说普安郡王素怀收复旧土之志,对岳飞极为同情,如果赵官家百年之后,由他继位……哎,那就指不定浩劫重起,生灵涂炭了。秦侍郎,你说是不是?”
秦熺小心翼翼地道:“普安郡王当年确有说过要收复河山,迎回二圣的话,但见龙颜不悦,这些年已极少再提此事了。据我所知,官家也是担忧他矢志不改,为一己功业而坏了苍生之福,所以才采纳家父举荐,将仁厚聪睿的恩平郡王立为皇子。”
赵伯玖似笑非笑地道:“秦相国举荐之恩,没齿不忘。但普安郡王年幼时说过的话,岂能作数?这些捕风捉影之事,不提也罢。”
洛原君摇扇笑道:“恩平郡王宅心仁厚,果不其然。只是人无伤虎意,虎有食人心。殿下想必也听说了,大夏、西辽两国联合蒙兀各部,勾结我大金国的内奸作乱,想要杀我父子,分我天下,你且猜猜,大宋有没有人与之暗中联手?如果有,又是何人?”
赵伯玖皱起眉,欲言又止。
洛原君道:“殿下聪慧过人,想必早已猜出来了。暗中勾结辽、夏、蒙兀,想要颠覆绍兴和议的,正是素有收复旧土之志的普安郡王。”见他神色骤变,笑道:“不过郡王放心,我早已打探清楚了,此事与赵官家、与殿下都无半点干系。此番我奔赴万里,正是带来了汗阿玛的密旨,要与大宋携手结盟,永固太平。”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绸,递与赵伯玖。
赵伯玖展开只看了两行,神色登缓,沉吟片刻,道:“不是小王信不过济安太子,只是此事关系甚大,单凭太子擒获的刺客一面之辞,实难佐证。即便说服得了父皇,也难让满朝文武信服。”
“殿下考虑的极是,”洛原君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微笑,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封密信是普安郡王身边的人亲手所写,郡王就算不认识他的笔迹,赵官家想必也已熟识得很了。”
赵伯玖瞥了眼信末的签名,“啊”地一声轻呼,接信的手微微发抖,双眼中尽是掩抑不住的惊喜。
秦熺凑近一看,失声道:“史浩史相公!”洛原君道:“若只是我大金国乱贼的一面之辞,自难确断,但这位史相公乃是赵官家御命的王府教授,普安郡王奉为恩师,他亲笔所言,想来不会是假的了罢?”
赵伯玖眯起眼,目光闪动,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此事关系太大,就算真是史相公的手笔,也不能断言普安郡王参与谋逆。爹爹最讨厌兄弟不睦,我若呈上此信,说普安郡王勾结外贼,妄图弑君篡位,他不但不会相信,反倒会怀疑我构陷栽赃。”
洛原君摇扇叹道:“那就没有办法啦。再过几日,便是‘仙佛大会’,赵官家照例必亲临观看,普安郡王若真安排刺客,杀了他,取而代之,必会重启宋金之战,到时候只怕迫不及待要割下郡王的头颅来祭旗。”
赵伯玖脸色忽红忽白,半晌未答。洛原君朝秦熺使了个眼色,秦熺低声道:“史相公偏袒普安郡王,已非一日,他做事缜密,素求万无一失,如果真如信中所言,必会在仙佛大会上动手。殿下若不敢进言,不如将此信交与我,改由家父呈送给官家……”
赵伯玖摇头道:“更不可!爹爹本就疑心我与秦相结党,史相公与秦相又有嫌隙,他见了更要生疑。”
见他咬牙踱步,犹疑不决,洛原君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先下手为强’,既然普安郡王要杀你父子,不如你先动手将他杀了!”
赵伯玖猛地抬起头,惊愕无比地瞪着他,又望了秦熺一眼。秦熺慢慢地点了点头。赵伯玖深吸了口气,待要点头,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道:“普安郡王若被刺客,爹爹必要怀疑是我所为。就算……就算不彻查端的,也必定……必定……”
洛原君似是大为不耐,冷笑一声,道:“秦侍郎,你说恩平郡王行事果决,帝王之器,原来不过尔尔。看来我此次是来错地方,找错人了。告辞!”拉开门,作势欲走。
赵伯玖脸色涨紫,秦熺忙关上门,道:“济安太子且慢!”转身将赵伯玖拉到屋角,压低声道:“殿下,自古帝王行事,杀伐果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我上下齐心,再加上金国倾力相助,何愁大业不成?今日若让他走了,不止你我小命难保,大宋千千万万的百姓势必堕入浩劫,水深火热!”
赵伯玖咬了咬牙,道:“不是我狠不下心,只是爹爹……若普安死了,爹爹必定生疑,多半要改立其他皇子,到时就算秦相与众位大人合力进谏,也无济于事。”
“这有何难?”洛原君施施然地摇着羽扇,走到两人身边,“只要殿下肯狠下心,先发制人,借着‘仙佛大会’的东风,送赵官家上西天成佛,再让‘刺客’招出受普安郡王与史相公指使……有此如山铁证,加上秦丞相等一干忠臣,还愁不能继承大统么?”
“你……你是说,让我……”赵伯玖脸色大变,声音颤抖,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剩下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洛原君微笑道:“你我都生在帝王家,最知帝王事。外人看似风光,可每一天、每一刻都有行走在刀山上,一步迈错,粉身碎骨。是进是退,哪有什么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许宣听到此时,早已是怒火中烧,这西凉小贼胆敢假冒自己,伪造金国圣旨,必是与假太后李师师沆瀣一气,只是一时间仍想不透他们的奸谋。若是要联宋伐金,刺杀赵构便也罢了,为何要构陷矢志北伐的普安郡王?难道仅仅因为赵伯玖更为软弱,容易操控?隐隐觉得另有蹊跷。
又想,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贼老天开眼,让这厮撞在自己眼前,只消一刀结果了他的狗命,不管什么阴谋,全都化作泡影!右手握住柴刀,待要大开杀戒,手指碰到了一个冰凉之物,正是那夜赵伯琮在商船上送他的八瓣铜莲。心中忽地一动,浮现出一个极为壮阔的复仇计划,杀机骤消。
这时,赵伯玖一手攥着金国的黄绸“秘旨”,一手捏着史浩的信笺,青筋暴起,几次似已下定决心,却又欲言而止。秦熺咳嗽一声,道:“济安太子,此事非同小可,我们怎知你是否出自真心,言出必行?”
洛原君摇扇笑道:“殿下若是担心我骗你,可以问问这只虫子。”左手一张,掌心多了一只背纹金线的肥白蚕虫,道:“此虫叫做‘真心虫’,长在昆仑……”
话音未落,数丈外树叶沙沙,狂风卷动,一道人影闪电般地穿入窗子,朝赵伯玖等人扑去。
*********
21响皇家礼炮加漫天烟花加山呼海啸,感谢“睡美人”三千盟主又一次凶暴至残的50张月票!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想是那,三千美人,惺忪睁眼。
21响皇家礼炮加漫天烟花加山呼海啸,感谢“神门剑侠”走不走盟主再一次壕无人性的50张月票!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21响皇家礼炮,感谢“歌后”苏幕遮盟主的四连赏与4张月票,威武!感谢“邱淑贞”芸芸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弦月洋葱圣骑士、书友2022***1823……的打赏与月票!感谢纤纤、八妹、云狂、呆呆马、麻麻、寻欢、苍梧之渊、无知、泉泉泉、荒颜之空、晚晚、小太阳、碧玉湖、酒酒0909、风青玄、夏日里的回眸、阿樱、心悦、一代贰货、yuaneve、大荒雨师、刀编剧、等待的静默、小木君、新大陆sl、feige、el gato、土地、思韩……等所有送礼、投票支持的朋友!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17日晚上十点更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让更多人加入我们的欢乐旅程,谢谢~~
(本章完)
第291章 乐阵
第291章 乐阵
“有刺客!有刺客!”众人大乱,众西凉白衣侍女与龙虎道士纷纷朝琴楼冲来。
电光石火间,洛原君已抢身挡在赵伯玖身前,掀起桌案朝来人凌空掷去。“嘭”地一声,碎木飞炸,那人身形却无片刻停滞,鬼魅般地扑到了两人头顶。
洛原君羽扇疾舞,便连挡了八九合,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秦熺乘机抱住赵伯玖,翻身滚到桌下。楼外人影闪掠,十几个白衣侍女与龙虎道士率先赶至,有的团团护住赵伯玖二人,有的叱喝着拔剑围攻刺客。
“白姐姐!”许宣又惊又喜,差点儿叫出声来。从缝隙中望去,那刺客白衣纱冠,虽蒙着面巾,但那双眸与身形却必是白玉蟾无疑。忽想,难道“她”连日里追踪洛原君,竟是为了守株待兔,刺杀赵伯玖?一时间却又猜不出任何“她”这般做的缘由。
如果“她”真是白素贞,与一年前相比,堪称脱胎换骨,无论真气之强,还是剑术之奇,都强了不止十倍。冲入琴楼的西凉诸女与龙虎道士越来越多,个个修为均在“真人级”之上,身陷重围,她却似闲庭信步,翩翩起舞。
“叮!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众人兵刃与她的长剑甫一相接,不是脱手震飞,就是断裂迸碎。转眼间众人两手空空,趔趄跌退,反倒那洛原君岿然不动,羽扇如光轮飞转,将自己与赵伯玖死死护住。
许宣越看越奇,他自幼崇仙慕道,见识了不少道门各派的剑法,又受了林灵素、李少微等绝顶高手的指点,对各门剑术也算略有了解,却独独未曾见过白玉蟾这等剑法。
“她”舞剑如舞蹈,轻盈快疾,看似绵柔纤巧,却蕴藏着难以想象的强沛真气,仿佛不在舞剑,而是舞动丝带,没有任何剑招可循。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真气时顺时逆,虽是在经脉间运转,却也如同手中长剑般随心所欲。常人这般运炁,早已经络尽断了,“她”却越转越快,如狂风倏忽不知所往。
而那貌似绣花枕头的洛原君,修为之高竟也远出他的意料。运转真气时,炁随意走,竟似与白玉蟾异曲同工;手里的羽扇分合迅疾,也如在挥扇起舞,姿势曼妙。两人虽然一个使剑,一个舞扇,却像是同门同派。
洛原君显然也察觉到了,喝道:“阁下是谁?为何竟会……”话到嘴边,似觉不妥,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左袖一卷,将赵伯玖、秦熺拽到西凉众女手中,羽扇光轮爆舞,突然反守为攻,迫得白玉蟾连退数步。
许宣一凛,这几下快如急电,看似无奇,却用到了“八极转换”的要诀,脚步踩的则是九宫步,难道这厮竟也学会了“先天神功”?对他残留的几分轻视之心顿时烟消云散。敢情当日在草原、北海与蒙辽各部激战时,这厮是有意藏拙,不愿在萨守坚、茅子元等人面前显山露水。所幸自己声东击西,假意奔袭合不勒汗,出其不意地制住了这小子,否则被他反戈一击,贻误战机,最终鹿死谁手可就难说了。
此时生死攸关,洛原君又有意在赵伯玖、秦熺等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本事,更无半点掩藏,羽扇越转越快,如穿花舞蝶,姿态美不胜收。众人看得目不暇接,一时竟忘了凶险,忍不住大声叫好。
许宣的心反倒渐渐定了下来,这厮的招式虽然奇诡炫丽,真炁却比白玉蟾弱了老一大截,只是仗着脚步莫测,气势汹汹,暂时将她压制在下风,撑不多久,必定又得转攻为守。
果然,没过片刻,白玉蟾的剑光陡然转盛,“叮叮”连声,似是刺在扇骨上,洛原君险些脱手,急忙后翻飞旋,在横梁上一勾脚,重又冲向白玉蟾。
众人齐声喝彩,许宣却暗呼可惜,她剑术高绝,奈何临敌经验欠缺,方才若顺势前冲,那西凉小贼早被刺个透心凉了。
众西凉女子瞧出不妙,互使眼色,绕到白玉蟾后方,忽地挥袖抛出几个弹丸大的球茧。
“嘭!嘭!”球茧迎风起火,纵横炸射出万千银丝,瞬间交织成一张大网,将白玉蟾罩入其中。众人欢呼方起,白玉蟾旋风急转,剑光斜挑丝网,竟反将洛原君兜了进去。
那丝网也不知是什么毒物所织,坚韧无比,尖刺密布,收勒在皮肉上,“哧哧”激响,疼得洛原君嘶声大叫。西凉众女又惊又怒,纷纷吹奏笛箫,丝网的残茧里登时爬出许多七彩斑斓的茸毛小蜘蛛,沿着银丝纵横穿行,所到之处,丝网纷纷迸断收缩。
洛原君乘机挣脱,翻身急滚,不等起身,白玉蟾剑光炫舞,已震飞西凉众女的笛箫、兵刃,抵住了他的眉心。
众人大凛,鸦雀无声,秦熺更是吓得面色如土,躲在桌下簌簌发抖,赵伯玖眼见必死,反倒惊惧尽消,挣开挡在他身前的龙虎道士,昂然道:“我知道是谁派你来的。这位颜官人是外邦贵客,与本王素昧平生,阁下要杀的是本王,何必牵连无辜?你把这些人全都放了,赵某项上人头,任君摘取。”
许宣大感意外,忖道:“想不到这厮看似蠢笨,却也不贪生怕死。赵构老贼若有几分他的气魄,当年岳爷爷早就大破兀术老贼,直捣黄龙了。”一时对这恩平郡王不由起了几分敬意,忘了自己已是金国太子、赵宋仇敌。
白玉蟾眉尖微蹙,正欲说话,楼外突然响起如潮的诵唱声,謦鼓齐鸣,只听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在耳旁嗡嗡震道:“天子脚下,紫薇殿旁,岂容妖孽放肆!”
说到“放肆”二字时,楼外电光骤亮,雷声轰鸣,震得众人头晕目眩,纷纷趔趄跌倒。许宣亦气血翻腾,难受之极。白玉蟾手指一颤,剑尖偏离了洛原君的眉心。洛原君乘机挥扇疾舞,荡开长剑,翻身朝她反攻。
许宣大凛,不知来者是谁?单凭这声雷电交加的震吼,除了林灵素与耶律大石,当世想不出还有第三人来!
却见百余名黄袍道人敲磬打鼓,吹号品箫,正绕过莲花池,朝这里走来。当先的那中年道士清雅俊逸,脸如冠玉,三绺青须,直如年画上的神仙,赫然正是当日在长江上见过一面的龙虎宗张守真。
数百年来,龙虎宗正一教始终是道门第一大派,茅山上清、阁皂山灵宝各派始终难以望其项背,这些年青城各派崛起,在司马浮云统领下,携九门之力才勉强压了龙虎宗一头。但真正算来,唯有当年林灵素与王文卿红得发紫时,其神霄派才无可争论地盖过天师道锋芒,成为大宋第一道门。权势旁落的张天师自然将这二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林灵素灭宋复仇的阴谋败露后,天师张继先率先发难,联合道佛各派一路围剿,最终虽然在九华山颠联手震碎了林灵素的经脉,挑断其脚筋,却还是被他以妖法血遁,并一掌震伤了心脉。
张继先伤重不治,将天师之位传给长子张守真。而这张守真的天赋更远胜其父,弱冠之年参加第一次“仙佛大会”,便连败青城十九剑、灵宝四仙、茅山双老,轰动天下,被看作林灵素之后的道门第一高手,声望直逼司马浮云。经过这数十年的修炼,更被奉为与葛长庚齐名的“大宋四大散仙”之一。
许宣小时听程仲甫说过许多道门轶事,对张守真之名自是如雷贯耳,那日在长江上,也曾亲睹他与郭动天之战,此时再见,不由得凛然警惕。
龙虎山的“降魔咒”天下闻名,以九九八十一名高手组成乐阵,摄心动魄,变幻莫测,百余年来也不知有多少高手为其所困。当年九华山上,张继先就是趁着林灵素与三十三名道佛绝顶高手僵持不下时,以此阵干扰林灵素的神识,而后一举偷袭,将其重创。
“降魔咒阵”最厉害之处,还不在于它恐怖的摄魄之力,而在于可将声浪精准地传导给百丈内的任何一个目标。此时它的目标显然是白玉蟾。
衰草贴地,树枝剧摆,层层叠叠的声浪如无形狂飙,席卷过粼光乱闪的池面,刮得白玉蟾衣袖鼓舞,发丝纷飞,而与“她”咫尺之距的洛原君却仅如微风拂面。饶是如此,荷花池周围的其他人已被那乐声搅得神色迷乱,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西凉众女见此情状,急忙牵着赵伯玖、秦熺、张宗懿等贵客朝远处避退。
龙虎道士们沿着荷花池布成了“凹”字阵,八十一名乐手身边各立了一个持剑的道士,剑锋随着乐声嗡嗡摇震,全都指向白玉蟾,只等张守真后背的“太一剑”出鞘,立即乱剑齐飞。
******
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烈云狂盟主连环赏与2两张月票!感谢肯特盟主、狐狸别调皮盟主、灵青帝、楚涵、太乙木大罗仙、大幻天神、戴英波、夏白……等兄弟姐妹的月票和打赏,威武!
感谢烈麻麻、呆呆马、睡美人三千、走不走、神门门神、苍梧之渊、泉泉泉、碧玉湖、龙六、楚清秋、梅杰、刑天、晚晚、小木君、善良菌、雪衣公子、yuaneve、小太阳、刀编剧、大荒雨师、小暮、夏日里的回眸、老当家、爱小齐的生鱼片、rainbow、luohao、树上独侠、松辰、徜徉、咬银、jerrycao、~道闪电、半面、123456789、二树、sweety、风青玄、商衡、弦月洋葱圣骑士、织梦者、十里华亭、风中的鱼、进化论、翰林学士、高小闲、万年老妖、御北空、如歌纪年、夕灵、桥豆麻袋、琛、里脊肉2号、画框外的路人……等所有送礼和投票支持的朋友!
所有荣耀,皆因有你!
下一章11月18日晚上十点更新。记得参加书评大赛,赢取签名书哦!
(本章完)
第292章 救美
第292章 救美
锣鼓喧天,箫笛节节高上,乐声越来越凶怖凄厉。众人身在局外,却仍听得双股战栗,心跳如狂,纷纷依从西凉诸女的警示,撕下衣帛,紧紧地塞住双耳。
白玉蟾虽然疾舞如风,轻盈依旧,剑光却已摇曳不定,额上、颈上香汗淋漓。反倒洛原君精神大振,羽扇“哧哧”激响,仿佛化成了满手长剑,将“她”压得密不透气。
白玉蟾突然后仰贴地,单手撕下衣袖,塞住双耳,顺势回旋疾卷,剑光如水银飞泻。洛原君眉睫一凉,额鼻登时被剑气划破,惊怒交迸,翻身急退,冷汗涔涔遍体。
张守真双手金铙“哐”地一声相撞,锣鼓齐鸣,刺耳穿心。白玉蟾身子一颤,剑光陡敛。许宣心中一凛:“糟了,贼老道要下手了……”
念头未已,果听张守真喝道:“八部六天,鬼神辟易。雷电霹雳,万剑归一。疾!”空中闪电密布,倏然汇入众道士剑尖,天地骤白。八十一支长剑划过万千道炫目的光芒,直如流星雨般,随着他后背破鞘而出的“太一剑”,朝白玉蟾缤纷射去。
“呼!”白玉蟾衣裳狂舞,整个人竟被剑飚卷出琴楼,左摇右摆地悬在莲池上空,离地三丈来高,长剑也被压成了一轮圆弧,几近折断。八十一道剑光飞旋周侧,伸缩吞吐,刺扎着,挤压着,越收越紧,随时欲将她戳如刺猬。
洛原君拍手道:“好一个‘八部六天降魔雷剑飚’!龙虎张天师,果然天下无双!”众人惊魂未定,听见他高声喝彩,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欢呼叫好。
许宣又惊又恼,原以为自己连得奇遇,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炁”,又初窥共工的“无形刀”心法,深谙“天地交感、因时应势”之妙,足以横行天下,报仇雪恨,今日目睹这张天师剑阵之威,方知自己仍不免坐井观天,小觑了四海英豪。
此阵集一百六十三人之力,以摄魂之乐扰敌心魄,又借五雷大法将剑阵威力激至最大,此消彼长,一时间实难想出破解之法。然而此刻生死攸关,也容不得他多想了,当下摸出另一张人皮面具蒙住脸,朝众道士疾冲而下,捏着嗓音笑道:“什么‘八部六天降魔雷剑飚’,我看是‘狗屁不通以多欺少真可笑’!”指箭连弹,将八九个道士手中的乐器、长剑打得冲天飞起。
他不想暴露身份,又不愿过早地使出“无形刀”,这几记气箭用的全是楚青红所授的指法,加之身形快如鬼魅,无人可挡,剑阵顿转溃乱,惊哗四起。
张天师金铙又是“哐”地一响,如雷霆当头,震得他眼前金星迸现,气息滞堵。众道士立即回转阵型,锣鼓密奏,箫号齐鸣。声浪如狂涛掀涌,四面八方地猛击他的耳膜,心脏剧跳,几欲窒息。
许宣虽早已耳闻“降魔咒阵”的厉害,也目睹白玉蟾受困局中的种种艰险,此时亲身相试,方知其恐怖竟一至于斯!铙、锣、钟、鼓、謦、号、角、笙、笛、箫、阮、二胡、铛、琵琶、扬琴、叫、吹、板……二十余种法器加上那嘶嘶如鬼哭的诵唱声,直如置身地狱,听着万千妖魔嚎叫咆哮,威力之强猛,比先前置身局外时强了百倍、千倍。若是五音不全之人倒也罢了,偏偏他又通晓音律,每节每拍全都丝毫不落地钻入心底,意裂神摇,难受到了极致。
闪电乱舞,剑光缤纷,合着那凄厉狂躁的咒乐声极速飞旋,眼花缭乱地从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朝他进攻。饶是他深谙“六十四卦阴阳指”随形应势之妙,被这魔乐干扰,也不免捉襟见肘,顷刻间,衣裳便被剑气割破了数十个口子,险象环生。
混乱中,又听白玉蟾“啊”地一声低吟,西凉众女欢呼不已。余光扫处,却见落英缤纷,“她”捂着左肩滚落在地,浑身已被丝网紧紧罩住,显然被洛原君偷袭得手。
洛原君满脸得色地站在丈许外,摇着羽扇,笑道:“情花一夜开满树,入骨相思再难除。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越是挣扎,情网收得越紧,花毒发作也就越快。想要活命,赶紧乖乖地一动也别动。”
许宣虽不知“情花”是何物,但见这小贼如此得意洋洋,也知必是极罕见的剧毒。意念一分,情状越发凶险,“哧哧”连声,头发、衣袖被六七道剑光削去半截,就连胸口也被剑气刺中,剧痛锥骨。所幸那流霞镜正好紧贴心口,为他挡去了一劫。
乱剑闪耀,晃着电光,刺得他酸泪直涌,却陡然触动了灵犀,拔出那流霞镜,四下挥动。霞光怒爆,众剑“叮叮”反弹,近处的数十个道士脸色骤变,似是被被那神镜炫光晃得心神迷乱,管弦钟鼓随之变调。
许宣更不迟疑,变向疾掠,一把夺过右侧道士手中的帝钟,极速乱摇,流霞镜则继续迎着闪电左右晃动,将纵横冲来的飞剑拨撞开来。离得最近的几个道士再也抵受不住,长剑、法器叮当掉地,惨叫着捂住双耳,或趔趄跪倒,或满地打滚,痛苦已极。
周围众道惊怒溃退,纷纷撕下布帛塞住双耳。许宣幡然醒悟,敢情这群牛鼻子怕的不是流霞镜反射的炫光,而是神镜反弹的咒乐!
“降魔咒阵”最了得之处,在于能将所有法器发出的咒乐声精准无比地传导向同一个目标。好比将所有拳头猛砸在一个点上,自然威力倍增。而这柄流霞镜是女娲用补天残余的五色石所炼,隔绝阴阳,五行不侵,就连咒乐传到镜面,也被瞬间激爆了数倍,原路折返。这些道士修行远不及许宣,遭此反噬,措手不及,登时乱作一团。许宣无心插柳之举,竟收得奇效。
张天师神色微变,喝道:“何方妖孽,还不跪下受死!”金铙连撞,压过他的帝钟声,“太一剑”呼啸飞旋,死死地抵住流霞镜,炸射出橙黄金灿的层层光芒。许宣呼吸一紧,如被泰山压顶,一时竟脱身不得。
众道士如释重负,重结咒阵,乱剑层叠相接,犹如金甲长龙,随着那排山倒海的诵唱声翻腾回旋,变幻莫测地连番猛攻。
许宣右手紧握流霞镜,嗡嗡颤抖,被“太一剑”顶得无法翻转,只能以左手帝钟勉力格挡剑阵。奈何众剑忽分忽合,他却无三头六臂,“哧哧”连声,瞬间便被五支长剑刺破护体真气,左臂、双腿鲜血长流。
张天师双眸灼灼如火,嘴角勾起一丝森然冷笑,念念有辞。漫天闪电如银树倒挂,接连不断地汇入剑阵,光焰冲天,四周草木有如被烈火烧灼,迅速焦枯,池水喷涌如沸。
众人齐声惊呼,慌不迭地后退散开。此时白玉蟾已被那丝网紧缚,难以挣脱,洛原君更加有恃无恐,拊掌笑道:“天雷勾地火,神剑诛妖魔。颜某久居夜郎之国,素闻大宋豪杰遍地,今日有幸大开眼界,果然名不虚传。恭喜恩平郡王,有这么多能人相助,何愁不能灭……不能国泰民安?”
赵伯玖此时见胜券在握,惊魂大定,高声道:“天师,上苍有好生之德,此人身份未明,意图不清,何妨先饶他一命?等问出前因后果,再交由大理寺发落。”秦熺、张宗懿等人登时谀辞如潮,齐赞郡王仁厚,实乃大宋之福。
许宣反倒被激起怒火,心道:“你们杀我全家时不问青红皂白,此时何须你来惺惺作态?”哈哈笑道:“就凭你们这些三脚猫的牛鼻子,也能奈何得了老子?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太一雷剑’!”
凝神念诀,喝道:“三关三田,水火坎离。玄窍元始,无孔之笛。风火云雷,五气聚顶。三十三天,神霄太一!”真气如涡轮狂转,狂涛骇浪似的冲上了泥丸宫。
天地骤白,雷声狂奏,夜空中猛地炸开一轮绚丽无比的霓霞,漫天倒垂的霹雳急剧扭舞,如银河崩泻,转而冲入了他的头顶。
“轰!”
他仰身狂啸,万千道霞光从身上炸射而出,又涌入手中铜镜,迸放出更加刺目的炫光。剑阵应声迸飞,众道人或跌或坐,或踉跄连退。赵伯玖、秦熺等人更被震得面无人色,几欲晕厥。
张天师骇怒交集,面色涨紫,双手紧拢金铙,“太一剑”已被神镜拱成了弓形,橙光流离倒舞,一寸寸地朝后退去。
许宣长啸不绝,闪电接连不断地劈入他的身体,在体内狂乱地飞窜,又喷涌为滚滚炽光,环绕着右臂冲入神镜,朝外冲天炸散。瑰丽剧变的霓光有如漫天烟火,映照着姹紫嫣红的庭园,也映照着众人惊怖又难以置信的脸。
*************
感谢“小羽子”苍梧之渊盟主的炫丽舵半赏与10张月票,威武!
感谢“邱淑贞”芸芸盟主、“矿海千金”晚晚盟主、梅杰首相的并排半舵赏与9张月票!感谢烈云狂盟主、呆呆马盟主、碧玉湖盟主、楽……的打赏与月票!感谢丰盛石头的7张月票、凛木鱼的2张月票,以及梦雎、平行线1999……的月票!
感谢麻麻、八妹、寻欢、半面、肯特、楚清秋、无知、梦耶、小太阳、惜羽、patrickid、弦月洋葱圣骑士、白衣渡江、苍梧之渊、东海拓跋、狐狸别调皮、旭、三千尺、残小翼、sweety、风尘叹雪、圆圆园、张锐杰、炼狱、理坤居士、咬银、珞姬婭、杰克马、丹心染云、释至、unicornss、按住时光不许动、夕灵、阿樱……等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朋友!
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19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293章 罗盘
第293章 罗盘
许宣长啸不绝,闪电接连不断地劈入他的身体,在体内狂乱地飞窜,又喷涌为滚滚炽光,环绕着右臂冲入神镜,朝外冲天炸散。瑰丽剧变的霓光有如漫天烟火,映照着姹紫嫣红的庭园,也映照着众人惊怖又难以置信的脸。
自从敖无名将“阴阳五雷剑谱”盗入中原后,便为各方觊觎,蜂起模仿,数十年来滋生出众多流派,其中最响震四海的自然莫过于林灵素与王文卿的“五雷电剑”,除此之外,茅山的“上清雷法”,青城的“引天雷”,乃至张天师的这“降魔雷剑飚”都是由此而来。
然而“以炁感雷,经脉自伤”,任一流派的雷法,都无法避免自伤经脉,这也是为何高手相争,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意轻启雷法,以免一击不成,反受其害。唯独许宣悟创出“无脉之身”逆炼混沌元炁,奇经八脉本已尽断,自然不怕再受雷电之创,至多捱受点常人难以捱受的痛苦罢了。众人不知此中关窍,见他竟能连绵不绝地动炁引雷,无不震骇。
“嘭嘭”连震,张天师手中的金铙迸开数十条裂缝,他脸色由紫转白,又转为铁青,蓦地大喝一声,撒手抛开金铙,右手夺过“太一剑”,奋力一拨,将流霞镜朝外撞开,顺势欺身扬掌,左手毕集全身之力拍向许宣胸腹。
这一掌势如狂飙,避无可避,等到众人回过神时,他的左手已结结实实地印在了许宣腹部。“轰”地一声,闪电涣散,许宣竟被顶着冲起六七丈高,啸声顿绝。众道士又惊又喜,纵声欢呼。
张守真也没料到竟能一击得手,只觉对方真气崩乱,经脉似已被自己尽数打断,正觉狂喜,许宣丹田内的真炁忽然极速飞旋起来。他呼吸一滞,左掌如被漩涡所吸,真气滔滔不绝地泻入其体内,霎时间冷汗遍体,惊怒交迸,失声道:“盗丹大法!你……你是魔头林灵素!”
听得“林灵素”三字,众人无不大哗,白玉蟾亦微微一颤,睁眼朝他望来。
林灵素的“盗丹大法”源自上古的“摄神御鬼大法”,却更阴邪独特,为了以最快速度强吸对方真炁,不惜牺牲自身脏腑,旁人若是学了,自是不啻于饮鸩止渴,而他仗着“百衲大法”,每每用他人的脏腑移植替代,化险为夷。他传给许宣的“嫁衣神功”乃是“盗丹大法”的篡改版,阴毒更甚,习此妖功,虽能将别人的真炁纳入丹田,却无法化解,只能将辛苦炼成的炁丹白白送给第三人,而自己却受尽痛楚而死,这便是所谓的“人为鼎炉,化炁炼丹。丹成鼎裂,为伊嫁衫”。
许宣被林灵素骗得修炼此邪术,吃尽了苦头,幸亏炼成“无脉之身”,才将积藏在体内的炁丹吸化干净。本不想再施此术,害人害己,但被张天师迫得无从闪避,才不得已又冒险用之。既被他误认为林灵素,索性逆转丹田,模仿那魔头的声音,狂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张天师以多欺少,偷袭寡人,想不到儿子换了老子,还是一样卑鄙无耻!”
眼见真炁源源不断地泄入这妖魔丹田,张守真惊怖骇怒,不顾一切地挥舞太一剑朝他心口刺去。
许宣大笑着挥镜格挡,“哐!”霓浪四炸,张守真喷出一口鲜血,抛飞出六丈开外。他则凌空后翻了几个筋斗,顺势疾冲而下,直扑洛原君。
众人见他这么快就破了“太一雷剑阵”,将张天师打得吐血飞跌,无不大骇溃退。却不知许宣虽神功初成,修为却未必能及得上已臻散仙之境的张守真,此番侥幸得手,一半是流霞镜的功劳,另一半则是借着林灵素的积威,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洛原君应变倒也奇快,挥扇疾舞,连挡了他四记指箭,却躲不过第五、第六记,双膝剧痛,“哎哟”跪倒在地,翻身急滚,左手一扬,冰针暴雨似的朝他打来。许宣闪身避过,西凉众女抢身护挡,却被他接连撞飞。
许宣恨这厮出手阴毒,原想一掌将他拍死,但一则担心拍死他后,解不开白玉蟾所中的“情花”之毒;二则这小子一死,刚才想到的复仇大计便断了重要一环。当下出手如电,封住洛原君的经络,掐住脖颈喝道:“解药呢?”
洛原君脸色涨紫,眼珠滴溜溜乱转,朝自己腰间锦囊瞥去。许宣劈手夺过,还不待打开,头顶乱剑飞舞,张守真又已领着众道士结阵反攻。几在同时,庭院外火光闪动,啸呼不绝,似乎又有许多高手朝这儿赶来了。
许宣想要抓住赵伯玖挟为人质,那厮却早已被群道团团护在了阵心,见张守真率众冲来,更不恋战,哈哈笑道:“牛鼻子,改日再会!”拎起洛原君掷向剑阵,反身挑断白玉蟾身上的丝网。
此时白玉蟾所中之毒业已发作,迷迷糊糊,浑身绵软无力,见有陌生人将自己抱起,本能地挥掌拍来。许宣低声道:“白姐姐,得罪了!”封住“她”的经脉,抱着朝西疾掠。
张守真御剑直追,喝道:“各位听好了,逆贼林灵素祸国殃民,罪孽滔天,圣上早已降下圣旨,谁能砍下他的头颅,赏黄金万两,封大国师!”声如洪雷,遥遥回震。
正值仙佛大会前夕,西湖旁的寺庙、道观里本就住了许多僧侣道人,远远闻得动静,都已朝慈恩园里奔来,此时听见张守真话语,无不遥遥呼应。一时间喧呼如沸,四面八方也不知来了多少追兵,此起彼伏地叫道:“林灵素,是逆贼林灵素!”“林灵素在这里!莫让这魔头跑了!”
许宣对附近山林了如指掌,高掠低伏,左折右转,很快便绕过堵截,将张守真等人甩在了数百丈外。眼见前方峰峦叠嶂,溪水潺潺,知道已到了灵峰山。
他小时喜欢山上的一处瀑布,铁九常常背着他到瀑布下玩耍,那瀑布内的岩壁上藏着一个极隐秘的岩洞,据铁九说,那岩洞直通山腹,四通八达,有如迷宫,听得他心痒难搔,几次想要钻入探寻究竟,都苦于双腿无力,不能成行。此时故地重游,灵机一动,凌空掠向那瀑布。
山洞隐秘,追兵极难找到;就算真找到了,在那曲折狭窄的迷宫甬道里,他们纵有千人万人,也绝讨不得好去。
瀑布轰鸣,水雾濛濛。许宣踏着湿漉漉的石壁朝上冲跃了六七丈,很快便找到了隐蔽在灌木丛后的一处罅隙,恰容一人侧身钻入。他贴着石壁挤入洞口,又小心翼翼地用草木、石块将洞口掩住。
铁九所言非虚,山腹内果然有迷宫般蜿蜒的甬洞。洞道逼仄蜿蜒,嶙峋凹凸,最宽处不过三尺,最窄的地方只有四指来宽,若是常人自难通过,但此时许宣已初成混沌元炁,又有共工遗留的“裂天刀”,逢石开路,直如削泥。
如此走了百八十丈,甬道渐宽,伸手不见五指,瀑布的轰鸣、追兵的啸呼全都渐渐听不见了。许宣凝神扫探,已到了一个纵横数丈的腹洞,隐约可见左右各有几个黑漆漆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
他闭上眼,天人交感,左侧两个甬洞只有回旋鼓荡的空气,右侧第二个甬道则阴风隐隐,迤逦不绝,显然可通往山外。正欲右转,白玉蟾睫毛微颤,似已从昏迷中醒来。
许宣忙扶她靠坐在石壁边,把脉探察。“她”脉象极乱,心跳忽快忽慢,浑身滚烫如火,显然已剧毒攻心。当下也顾不得是否会被追兵察觉了,从怀里取出火折子打着,映着流霞镜,洞内顿转明亮。
白玉蟾眉头紧蹙,双颊酡红,浑身香汗淋漓,大半件白衫都被星星点点的黑血洇染,肩头、左臂、右腿、后背……也不知被丝网上的尖刺扎了多少伤口。
许宣将洛原君锦囊里的物事全都倾倒而出。锦囊里有一个青铜罗盘,一个插着数十枚冰针的银匣,此外还有花花绿绿的几十颗丹丸、三个琉璃瓶装盛的药膏和一个拇指大的白瓷瓶,也不知哪个才是“情花”解药。大为恼恨,实不该轻易放走那西凉小贼,事到如今后悔也迟了,只有竭力试上一试。
正思忖间,那青铜罗盘上的金针突然极速飞转起来,光芒大作。
那青铜罗盘直径约四寸,形如圆饼,周沿只刻了“子丑寅卯”等十二个地支字符,极为简洁质朴。罗盘上浮了一枚寸许长的金针,针头被罗盘中央紧紧吸住,针尖不住飞转。
许宣心中一动,想起那日在乱葬岗上,那几个女扮男装的西凉侍女正是端着这罗盘鬼鬼祟祟地四处找寻。指针如此狂转,难道她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宝物,就藏在这山腹之中?好奇心大起,当下将药丸、银匣塞回锦囊,揣入怀里,右臂抱着白玉蟾,左手托着罗盘,顺着那金针指引的方向,朝左蜿蜒而行。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残暴绝顶的100张月票!天地有灵术,得之者惟君。照海铄幽怪,满空歊异氛。山磨电奕奕,水淬龙蝹蝹。可用慑百神,岂惟壮三军。剑侠走盟,疾如飓风!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睡美人三千”盟主凶残至极的60张月票!苍茫城七十,流落剑三千。浪作禽填海,那将血射天。万方思助顺,一鼓气无前。貔虎开金甲,麒麟受玉鞭。美人三千,一往无前!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的打赏与月票!感谢简执(2张)、书友2021***4482、书友2021***2603……的月票!感谢呆呆马、八妹、烈云狂、麻麻、寻欢、白糖十三克、爱小齐的生鱼片、符戬、龙六、肯特、泉泉泉、碧玉湖、狐狸别调皮、一代贰货、刀编剧、小木君、简执、日月、侦兵游痕、璇酒灵、古元坎、某某、晚来天欲雪、深空雪舞、龙55、单细胞、恬、叶程渊、空白、fallingdown、会当凌绝顶、cg432、一生伏首拜八幡、楚清秋、风中的鱼、傲、边城浪子、不安分的执着……等送礼与投票的朋友!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20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推荐扩散,谢谢~~
(本章完)
第294章 铜榇
第294章 铜榇
许宣右臂抱着白玉蟾,左手托着罗盘,顺着那金针指引的方向,朝左蜿蜒而行。
又往前走了三四百步,金针嗡嗡摇震,焕发出刺眼的白光,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等他转过几个弯后,更是倏然定住,一动不动。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白玉蟾,打亮火折子,只见上方石乳倒垂,四壁湿滑,水声滴答,在火光映射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绚芒。罗盘金针直直地指向右前方漆黑的洞角,以肉眼难以觉察的幅度疯狂地摇震着,炽光欲爆。
许宣举着火折子往彼处照去,猛吃一惊,浑身冷汗全都冒了出来。那凹洞里赫然竟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棺材!
还不等细看,一阵狂风刮来,阴寒彻骨,火光明灭摇曳。白玉蟾“啊”地一声低吟,似已从昏迷中醒来。也不知是被那妖风所袭,还是剧毒发作,滚烫的身躯忽然变得冰冷无比。
许宣大凛,再不动手疗毒,只怕便来不及了。当下顾不得那棺材,将金针、药丸平铺于地,低声道:“白姐姐,你中了剧毒,性命攸关,我要帮你吸出毒血,再将余毒逼出心脉。不是我有意冒犯,你可别见怪。”
白玉蟾蹙眉闭眼,含混不清地轻声呓语了几句,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许宣只当“她”是同意了,道了声“得罪了”,卷起“她”的左袖,却见那白藕般的手臂上乌血点点,被丝网上的尖刺扎了八九个小孔,独有一处鲜红欲滴,不像是血,倒像是红痣。
守宫砂!许宣猛然醒悟,这颗“红痣”必是代表处子贞洁的朱砂。既有守宫砂,白玉蟾自非男身无疑!
心中嗵嗵狂跳,拨开她那春葱般的手指,将衣襟轻轻拉开,却见内里白布层层紧裹,黑血洇透。再用力分扯,露出半截嫩绿色的罗绢抹¥胸,绣了一对蝴蝶,随着xiong丘急剧起伏。
“白姐姐,果然是你!”这件蝴蝶抹¥胸何其眼熟!许宣虽然早已料定她必是白素贞无疑,但此刻亲睹,仍觉天旋地转,热血瞬间涌上了头顶,狂喜得像要炸开来了。想起当日峨眉山上,她中了李少微的“九转寒冰箭”,也是在这等昏暗寒冷的山洞,也是这般为她吸毒疗伤……一时更是恍惚如梦,忘了今夕何夕。
相别一载,不知她如何死里还生,究竟去了何处?为何认不得自己,又为何要女扮男装,刺杀恩平郡王?满腹疑团,悲喜交集,千言万语想要和她倾诉,奈何此刻却无暇说起。
黑血从她左肩伤口溢出。莹白小巧的肩头下方有三个针眼大的细孔,周围黑紫淤肿,高高坟起。火光辉映下,隐约可见几团七彩斑线,有如花瓣层叠怒放。也不知那“情花”究竟是什么奇毒,如此诡异。
许宣伸手抵住她的脉门,将她封住的经络解开。运气一震,“哧哧”激响,扎在她身上的数十根尖刺应声倒飞而出,唯独左肩浑无响动。凝神探查,那三个小孔中并无细针。想起洛原君银匣里的几十枚冰针,遽然醒悟,那小贼必是用凝冻了毒液的冰针作为暗器,遇血即化,无踪无影。
当下拔出“龙牙刃”,在那三个细孔间轻轻一划,黑血直涌。白素贞疼得蹙眉呻吟,十指本能地抓紧他的手臂,胸口急剧起伏,spring光乍泄。
许宣心跳更剧,低下头,正待帮她吸出毒血,她忽然睁开双眸,又惊又羞,“啪”地抽了他一耳光,翻身急滚。
以许宣现在的修为,原可轻易闪避,但他却不想躲开。结结实实地捱了这一掌,抚着热辣辣的脸颊,浑身灼烧,神魂颠倒,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峨眉山上的时光。
“是你!”白素贞似乎也认出他了,脸红得直欲滴出水来,想要起身,却使不出丝毫气力,左右顾望,妙目中尽是惊讶迷惘,摇了摇头,“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我……是了,我来过这里……”
许宣又惊又喜,道:“白姐姐,你想起来了?”只道她已逐渐记起一切,误将此处认作了当初与他避敌共处的峨眉山洞,正欲大步上前,她却朝后一缩,道:“你别过来!”
流霞镜映着火光,明暗不定。她打量着四壁,又定定地凝视洞角的棺材,不知想起了什么,酡红的脸颊霎时变得惨白,抬起头,怒道:“是你!我想起来啦,是你……是你将我困在这里,险些害得我形神俱灭!”
许宣一愣,不知她是剧毒攻心,出现了幻觉,还是将自己误认作了他人,揭下人皮面具,柔声道:“白姐姐,你好好瞧瞧,是我啊,我是许宣。你还记得么?去年此时,你和小青姐姐同游西湖,遇着大雨,在断桥与我初遇。前几日清明扫墓归来,又与你断桥重逢……”
岂料白素贞见了他的真容,俏脸涨红,越发嗔怒,颤声道:“不管你叫什么,不管你如何花言巧语,我找的就是你!你……你当我全不记得从前之事么?原来那夜你……你在断桥等候,就是想要将我……将我骗回此处,是不是?快将你盗走的……盗走的……还我!”越说越怒,翻身跃起,一掌朝他拍来,奈何气息不继,立即便又从半空摔落。
“白姐姐?白姐姐?”许宣见她蜷地一动不动,脸上罩了层黑紫之气,知她必是急怒攻心,加速剧毒发作。顾不得多想,忙将嘴贴在她肩头,将毒血大口大口地吮吸吐出。如此吸吐了二十余口后,白素贞脸色终于渐转彤红,微弱如游丝的气息又重新急促起来。
忽听她低吟一声,双臂软绵绵地搂住了自己的脖子,抬眼望去,只见她满脸潮红,星眸微张,迷离的眼波里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渴求。
许宣心中嗵嗵狂跳,敢情这“情花”不仅含有剧毒,更兼具催qing之效。难怪洛原君先前得手后,神色那般古怪,那厮必是早已看出白素贞女儿之身,才出此淫毒暗算!
见她心如鹿撞,身体越来越热,越发焦急,照这般下去,剧毒很快又要随着贲张的血脉加速扩散了,再吸出多少毒血也无济于事。只好重新封住她的经络,阻住气血流动。
白素贞呼吸渐转平静,脸颊却依旧红如桃花,许宣微微松了口气。虽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但若不尽快找出解药、为她输血,纵是华佗再世,也难有回天之术。偏偏自己遍身毒血,吸了混沌元丹后,更堪比鹤顶红,无法为她输血救急。
心如乱麻,又想,她被明心打得魂飞魄散,坠入扬子江后,不知究竟遭遇了什么?是谁将她困在了山洞里?又是谁救了她?短短十个月,何以修成这一身惊神泣鬼的剑术?为何要刺杀恩平郡王?见了他的真容因何如此愤怒?她所说被“盗走”的又是何物?
疑窦丛丛,一时难解。她说的话颠三倒四,更难理出头绪。瞥见洞角的棺材,想起她望着此棺时的古怪神情,更觉蹊跷,于是将那棺材从凹洞里拖出,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拿着流霞镜,缓步绕走。
镜面折射着火折子的光芒,摇曳闪烁,棺材也跟着变幻出黑、紫、青、碧的颜色。样式古朴,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棺沿刻着一圈似篆非篆的古文字,颇为眼熟。
许宣心念一动,从怀里摸出先前胡三书给的那张纸,交相比对,竟和纸上钱老三所画的上古神棺有八九分相似!呼吸如窒,也不知是惊是怒是喜,敢情眼前这具棺材竟然就是洛原君苦苦寻找之物!
他抚摩着棺沿又走了几圈,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蓦地一震,险些大叫出声。
李少微!这是李少微藏身的棺材!这具棺材赫然竟是当日慈恩园老槐树下,白素贞、小青埋剑时挖出的那具铜棺!
妖后李少微藏在这铜棺之中,摄童男精血,修炼阴极真炁,形迹败露后,弃墓而走,那座埋藏了无数尸骨的荒冢也被官府封禁,就连许家人也不得靠近。莫非那姓洛的西凉小贼买下慈恩园,就是为了搜掘此棺而来?但若未曾被他们找到,究竟又是谁掘墓拖棺,将它藏到了这离慈恩园不远的山腹之中?
他心头突突乱跳,想起白素贞方才所言,难道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将铜棺藏到这里的,就是将她囚困山洞、并差点害得她形神俱灭的神秘人?若真如此,此人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将她困在这里?这一年来,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又为何变成丧失记忆的“白玉蟾”?
饶是他聪明绝顶,也猜不出半点端倪。收敛心神,敲了敲棺盖,果是青铜所铸,极为沉重。掀开后,异香扑鼻,空空如也,内侧四壁也都刻满了古篆。凝神细看,似是驭神通鬼的咒语,棺盖内侧刻着一个太极八卦的图案,不知是何作用。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狂霸酷拽吊的100张月票!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试问天下剑客,谁与走盟雄!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苍梧之渊盟主11张月票,芸芸盟主半舵赏与3张月票,“小羽子”、“邱淑贞”威武!感谢烈云狂盟主(2张)、xiyangarts(2张)、碧玉湖盟主、南国_飘香……的打赏与月票!
感谢八妹、麻麻、呆呆马、寻欢、纤纤、睡美人三千、肯特、灵青帝、泉泉泉、龙六、老当家、楽、无知、刀编剧、荒颜之空、雪衣公子、惜羽、小木君、楚清秋、大荒雨师、梦耶、the man、太乙木大罗仙、二树、风青玄、123456789、always、剑心、123、纳兰容兮、空白、方小伦、上官无筵、luohao、you are the one my love、刘怀轩、於半仙、桑落、白夜、小叶……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朋友!
高歌猛进,皆因有你~~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21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295章 洗血
第295章 洗血
许宣暗想,既然李少微选择此棺修炼“阴极真炁”,洛原君又大费周章苦苦找寻,棺中必有玄秘。当下躺入棺中,拉上棺盖。漆黑中,只见那些篆文竟自闪闪发光,有如星辰密布,那轮太极八卦更如圆月般焕发出柔和的光晕。
太极轮周围刻了李贺的四句诗:“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義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诗是唐诗,字为颜体,与棺内的其他古篆截然不合,显然是后人刻上去的。
许宣默诵了几遍,心念微动,拔出龙牙刃一晃,棺内登时深碧浅绿,应了那句“剑光照空天自碧”,又伸手敲了敲棺盖的那轮太极,“叮”地一声脆响,那轮太极竟朝内凹入半寸,也算与那句“義和敲日玻璃声”相符。然而除此之外,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也找不到任何机关。
微觉失望,又想,李少微能借此棺来修炼“阴极真炁”,或许也能借它来平抑白素贞体内炽热如火的情花之毒。此时别无他法,无论成与不成,也只能姑且一试了。当下抱起白素贞,将她平放棺内,又逆炼混沌真炁,将阴属真气绵绵输入她的脉门之中。
过不多时,白气蒸腾,碰到铜棺内壁,顿时“哧哧”激响,结成薄冰。她的脸上、手上很快也覆盖了一层白霜,气血流速果然更加缓慢。
许宣大喜,正欲继续运气,忽听得东北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心中一凛,忙翻身钻入棺中,又将棺盖轻轻合上。
那脚步声从右侧甬洞外传来,越来越近,似有两人,到了相距约百余步处忽然顿住。有人“咦”了一声,笑道:“师姐,这儿有个神仙洞府,不如咱们到里头双xiu片刻。”又听一个女子“呸”了声,道:“臭小子colour胆包天,师父命你上山搜寻那姓林的逆贼,你抗命偷懒便也罢了,还想犯上欺侮师姐,不想活了么?”听来却似毫无怒意。
那男子笑道:“张天师都斗不过那姓林的,咱们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他半根手指。找不到便也罢了,找到了那才真叫‘不想活了’。”窸窣有声,似是在解那 woman's clothes。
那女子“啪”地拍了他一掌,压低声道:“山上山下都是人,你找死啊……”话音未落,mouth似被什么堵住了。那男子chuan着气低笑道:“好师姐,你就给了我吧,我憋了几日,再也憋不住啦。死在你两仪袍下,也比做神仙快活。”
许宣暗想:“原来是两仪派的贼道yin妇。”道门各派中只有茅山和青城两仪派同时招收男女弟子,茅山上清教规森严,当年李少微便是因为动了男女之情,被从“元君”之位逐出山门;而青城两仪派就宽松得多了,常有男女弟子阴yang双xiu的传闻,就连掌门杜吹花也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被人戏称为“杜采花”。
许宣对两仪派原本就没什么好感,被舅父程仲甫所害后,更是恨屋及乌,对青城各派厌憎到了极点。此时撞见这狗男女,顿时动了杀机,心下冷笑:“我正愁没法给白姐姐输血,你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很好,很好。”尚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人跟来,当下凝神聆听,暂且按兵不动。
那两人生怕被同门察觉,摸索着钻入山洞,又听那女子叫了声:“哎呀,这儿有个棺材!”连呼晦气,便欲出去。那男子容得她退缩,拉扯着笑道:“阴极生阳,阳极生阴,墓穴棺材正是万物长生之地。好师姐,咱们修道之人岂有避忌棺墓的道理。难不成你还怕棺材里钻出什么恶鬼来么?”
那女子忍不住笑道:“我不怕恶鬼,就怕你这colour鬼!”两人打情骂俏,说笑声断断续续,越来越低,渐渐变成了groan and pant。
那棺材虽宽大,许宣与白素贞挤在一起,对额贴胸,仍不免局促。听着那对男女的声音,心中不由怦怦剧跳起来,若是小青、苏里歌如此倚偎在怀,多半忍不住要偷偷地kiss上一kiss,但对白素贞,却始终心怀敬慕,不敢起半点亵渎之意;更何况她春毒未除,此时稍有造次,只怕更加不可收拾。
当下摒除绮念,继续凝神倾听。洞外水流潺潺,松涛阵阵,除了簌簌扑落的夜鸟,以及在林间蹑步而行的猛兽,并未听见可疑响动。纵有其他搜捕的追兵,想来也在方圆数里之外了。
又听那男子喘着气道:“师姐,这石地又硬又潮,不如咱们挪到棺材上去。”女子骂道:“死鬼,你就不怕惹恼了棺材里的僵尸,钻出来拉你下地狱?”那男子笑道:“有僵尸才好呢,我贴符捆了,正好可以卖上几贯钱,给你换些胭脂首饰。”
“咚”地一声,那厮显然已将女子压到了棺盖上,棺内顿时又焕发出深碧浅绿的层层光芒。白素贞的肌肤被映照得晶莹剔透,如冰似雪,双眼水汪汪的凝视着他,呵气如兰,说不出的娇媚。
许宣口干舌燥,几将把持不住,忙闭上眼,捏尖嗓子,阴测测地道:“是谁在外头叫我?把我卖了,可否分些纸钱给我?”话音未落,猛地一脚蹬开棺盖。
两人吓得大叫一声,滚落洞角,眼见他鬼魅似的从棺中疾扑至头顶,只道真是撞惹了僵尸,更是骇得魂飞魄散,还不等反应过来,已被他封住周身要穴,动弹不得。
只见那道士约莫二十岁,黝黑削瘦,鼻如鹰勾,眉眼间透着几分阴狠狡诈;道姑长他几岁,脸如银盆,倒也算有几分姿色。两人虽已脱了clothes,头上的莲花冠与脚上的青云鞋仍未曾摘下,果然是两仪派的道人。
许宣打开火折子,咧嘴一笑:“生当同洞府,死当共棺穴。两位这般恩爱,等到了阴间冥婚时,可别忘了我这媒人。”火光摇曳,忽明忽暗地照着他的人皮面具与森森白牙。
那道士骇得脸色惨白,张大了嘴,喉中赫赫作响,想要求饶,奈何却说不出话;反倒那女道士听他声音,知道并非僵鬼,惊惧之色一闪即逝,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怒目而视。
许宣龇牙一笑,也不理会那道士苦苦哀求的眼神,转身出洞。甬道外乃是一个较小的洞窟,四周漆黑,隐约可见有一个平整的巨石,几块石墩。洞口则被几块大石斜斜挡住,外面瀑流飞泻,轰隆作响。
他侧身跃出洞外,云收雨散,月光朗朗,满山林海起伏,遥见东边山脚西湖如鉴,从方位判断,果然到了灵峰山的东北面一带。左右扫望,见四周无人,便又拔了几株芦苇,返身入洞。
他提起两人到了棺材旁,又将白素贞抱了出来,抽出“龙牙”,笑道:“吉时已到,两位佳偶谁先去拜见阎王?”
那道士大骇,眼珠滴溜溜乱转,朝道姑不住地瞟去,似是在示意先拿她开刀。
许宣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贪生怕死,薄情寡义,本来应该让你先来,但又不能让你的血弄脏了白姐姐的身体,唉,只好先遂你的意了。”提起道姑的手,挥刀在腕上轻轻一划,将芦苇管插入创口,鲜血顿时从苇管的另一端喷了出来;接着又将苇管另一端轻轻插入白玉蟾的手腕,运气输导。
那道士见了,眼白一翻,竟自吓得晕了过去。道姑又惊又怒,才知他想要做什么,双眼泪水盈凝,终于露出了恐惧哀求的神色。
许宣心中一软,但想到这些道貌岸然的牛鼻子为了得到“炼天石图”,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不由又怒意上涌,微笑道:“修炼求仙,等的就是尸解证道的一刻,今日你能为人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了。”那道姑泪水直流,知道难逃一死,索性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白素贞的脸色渐转红润,但脉搏仍是忽快忽慢,气息微弱。毒入脏腑,又无解药,必须将毒血冲淡,乃至尽数换过。许宣左手握住白素贞的脉门,导引气血。黑血不停从她肩头涌出,鲜血则不断从那道姑的手腕流入。如此又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道姑体内的血液几已淌尽,面如死灰,呼吸全无。
许宣封住白素贞的创口,转头朝那道士森然一笑:“道长方才不是说,死在师姐的两仪袍下,比做神仙还快活么?她已经在阎王殿等你了,你又岂可失约?”
道士面如土色,又是绝望又是恐惧。这时洞外传来几声呼啸,夹杂着飞剑破风之声,似有人朝这里来了,隐隐夹杂着“秦师弟!柳师妹”的叫声,想必就是叫唤这两道人。
许宣一凛,将白素贞放回棺内,转身一手抵住那道士的后心,一手解开他的哑穴,低声道:“山下都来了哪些门派,多少人?”
道士颤声道:“青城九大剑派、龙虎山、茅山、阁皂全都来了,还有峨眉、灵隐、金山寺的和尚。约莫……约莫有四……五六千人。”
*********
21响皇家礼炮+阅兵式+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又双叒叕次的100张月票!狂暴拽到吊!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除了我走盟,还有谁!
21响皇家礼炮,感谢烈云狂盟主的8张月票!感谢titanium的月票,以及麻麻、八妹、呆呆马、睡美人三千、荒颜之空、爱小齐的生鱼片、商衡、~道闪电、酒酒0909、雪衣公子、神仙、无知、肯特、碧玉湖、苏幕遮不住、东海拓跋、小太阳、小暮、阿樱、法学小学渣猪哥、土地、咬银、空白、对景难无心、坤下、左右庸、傲、jerrycao、按住时光不许动、yuaneve、小小小小_康、橘子和柚子、拓跋戈阙、giao淡淡的哀伤、龙星座、呢就……等所有送礼和投票的朋友!
神门威武!
下一章1月22日晚上十点更新。高歌猛进,皆因有你~~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296章 神棺
第296章 神棺
这厮话语虽有夸大恐吓之嫌,却也说得大致不差。
赵构为了粉饰太平,彰显盛世之象,特意召开“仙佛大会”,将天下道佛各派全都请进京城讲法,除了大宋的僧道,连南海慈航静斋、吐蕃密宗、西夏僧人也都在受邀之列,盛况空前。这些道士大多借住在城西与西湖北岸的各大道观,僧尼则住在灵隐寺、妙灵庵,与慈恩园相距不远。
林灵素刺杀普安郡王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过片刻就传遍了各大道观、佛寺,众僧道无不将林灵素视作死敌,更何况他又是赵官家钦定的头号逆贼,闻讯纷纷赶来,漫山遍野地搜寻。
许宣思绪急转,这些秃驴、牛鼻子既分片搜捕,不见了这两道人,势必集中搜索此处。想要脱身,要么及早原路返回,再从慈恩园逃出去;要么就得掩人耳目,设法骗过追兵。
那道士趁他凝思之际,高声大叫:“救……”许宣掌力一吐,登时将他打得心脉尽断。
洞外呼啸声四起,似是众道士听见声音,纷纷朝此处赶来。许宣将那两道人尸体抛到棺后,又挥舞“裂天刀”劈下一整块巨石,挡住棺材,闪身出了甬洞。
瀑布轰鸣,他穿过水帘,又故意在泥泞处翻了几个滚,坐到了崖边那株松树下。刚倚树坐定,山坡下便飘然掠来一个年轻僧人,左右顾望了片刻,朝他行礼道:“敢问施主,可曾见到有人从这里经过?”
“是你!”许宣一怔,那僧人浓眉大眼,赫然正是金山寺的法海和尚。此人与峨眉上的那些秃驴大为不同,浑身正气,曾两次救过自己,故而一直心存感激。当日扬子江上,法海与易水寒、白璧等人一起坠入惊涛,也不知是生是死,此时见他安然无恙,不由大为欢喜。
法海奇道:“施主认得贫僧?”许宣信口道:“是啊,家母笃信菩萨,从前常带我去金山寺听明心大师讲法,见过几次长老。”
“阿弥陀佛,”听到“明心”二字,法海眼圈微微一红,双手合十,欲言又止。相隔经年,许宣骨骼大长,又戴了人皮面具,法海纵然还记得当时救过的瘸腿少年,也断然无法将他与眼前的男子联系起来。
夜空中银光闪动,转眼又有十几个两仪派、飞剑门的道士御剑飞至,四下高声呼喊:“秦师弟!柳师妹!”见无应答,都觉不妙,又转而喝问许宣。
许宣装傻充愣,只管摇头。一个两仪派的黑脸道士狐疑地打量着他,目露凶光,森然道:“小子,道爷问你你一问三不知,那我再问你,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又是做什么?”
许宣挠头道:“小人姓许,名完兆,乃是保和堂的伙计,昨日到山上采药,遇到大雨,来不及回城,就只好在树下暂睡一宿,等天亮了才好进城。”他在丁户簿上给自己取名为“完兆”,是暗指要“完灭赵宋“,众道人哪听得出这谐音之意?见他浑身污泥,腰上又别了锈迹斑斑的柴刀,疑心消了大半。
那黑脸道士却不依不饶,冷笑道:“采药?你的药篓呢?”许宣哭丧着脸道:“雨天路滑,小人摔了一跤,药篓掉悬崖下去啦。”
黑脸道士脸一沉,喝道:“胡说八道!清明才过,雨水甚多,哪个药店的伙计会挑这时上山采药?我瞧你不是盗贼,就是魔门妖人。老老实实跟道爷走一趟!”劈手朝他头顶抓来。
法海拂袖轻轻一挡,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采药伙计,连经脉也不通畅,各位道长何苦与他为难?”看似浑不经意,袖间却蕴含着雄浑无比的真气,将那道士震得如风筝般凌空翻出六七丈远。
许宣微觉吃惊,一年未见,法海的修为竟似也突飞猛进了。众道人更是脸色微变,想不到这貌不惊人的年轻和尚竟有如此本事,黑脸道士喝道:“你又是哪个庙来的臭和尚,敢在这儿多管闲事!”
法海合十道:“贫僧金山寺法海,在此清修,冒犯之处,还望几位道长见谅。”
那几个道士面面相觑,纷纷朝那黑脸道士使了个眼色。金山寺执佛门之牛耳,京城一带都属其地界,他们从青城远道来此,自不敢轻易启衅。更何况这和尚深不可测,合他们所有之力,也未必讨得好去。
黑脸道士心有不甘,凝神查探,许宣体内经络果然滞堵岔乱,不像是习武求道之人,当下冷笑一声,道:“好和尚,我记住你了!咱们仙佛大会见真章!”领着众道士,御剑朝别处飞去,继续高声叫道:“秦师弟!柳师妹!”
法海摇了摇头,道:“此处有妖人出没,十分凶险,施主还是快快下山吧,以免无端遭殃。”许宣假装吓得腿脚发软,拱手道:“多谢长老相助。”连滚带爬地往山坡下奔去。
他隐身藏在乱石丛后,等到法海与众道人都走得远了,立即闪电般回掠,穿入洞隙。眼见白素贞依旧躺在棺中,昏睡不醒,呼吸却已转均匀悠长,方如释重负。看来输血已初见功效,剩下的活儿就是尽快找出解药,为她除清脏腑内的余毒了。
他打量着地上的那两个道人尸体,凝思片刻,将他们的道冠、云鞋除下,聚气吸起散落各处的尖刺,将大半打入那道姑的身体,又从银匣里抽出三枚冰针,弹入她左肩。而后拾起长剑,将两人的脸都劈得血肉模糊,丢到洞角,将长剑连着道袍、鞋帽一并卷起,塞到棺内。
道姑浑身扎满那“情网”尖刺,滴血无存,四周又淌满了毒血,若有人追到洞内,必会先将她误认为刺杀普安郡王的白玉蟾。至于那道士嘛,或可认为是“林灵素”找来为她疗毒的倒霉蛋,疗毒失败后,“林灵素”就杀人灭口,自行逃之夭夭。不管这“障目法”能骗过多少人耳目,只要能拖得一时片刻,让山上山下的追兵因此散乱,他就能带着白素贞安然离开。
只是这铜棺又长又大,重逾千斤,如何一同带离此地?虽然不知此棺来历,但李少微在此修炼,洛原君又求之若渴,必是极珍罕的宝物无疑,好不容易撞见,又岂能平白留在这里?
正自沉吟,洞外又传来法海的叫声:“施主?施主?”许宣一凛,不知为何他去而复返,当下重又翻入棺中,将棺盖合上。双手紧贴棺盖内壁,凝神聚气,一旦他发现此处,立即倾尽全力,务求尽快将其制住。
忽听“咯哒”一声轻响,碧光大盛,棺盖内侧的太极轮朝左微微转动了些许。
许宣大奇,不知无意间触动了什么机关。双手轻轻拍了拍那太极轮,浑无响应,又贴着轮沿朝右旋转,纹丝不动;朝左旋转,依旧无法转动。端详片刻,隐约可见阴阳鱼上各有一个凹凸不平的浅印,似是两个手掌,灵机一动,将双掌抵在阴极、阳极上,运转体内的阴阳二炁,朝左旋转。
“格啦啦!”太极轮果然应声而动,接着碧光怒爆,朝左飞旋。
他被带得左肩一沉,如被漩涡所吸,连人带棺朝左急“滚”而下。还不等反应过来,光芒陡暗,重归沉寂,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他依旧挤贴着白素贞,只是姿势已变成了俯卧棺中,紧紧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白素贞胸口急剧起伏,隔着薄薄的衣帛,他可以真切感受到那玲¥珑浮¥凸的身躯,炽热如火烧。许宣心旌摇荡,忙双手、双脚撑住旁侧,提起身紧贴住棺盖,竖耳倾听。
棺外寂静无声,不但没了法海的动响,就连瀑布声、松涛声也全都听不见了。他微觉不妙,弓起背,待要顶开棺盖,却如泰山压顶,牢牢嵌箍。接着运足真气,猛地朝外一掀,才将棺盖硬生生抬了起来。
他用肩背、左臂扛住棺盖,轻巧地朝右一滚,落到棺外。周遭漆黑一片,定睛细看,大吃一惊,他所置身处乃是个直径约八九丈的球形密室,竟不再是刚才的灵峰山石洞了!
许宣心中嗵嗵狂跳,又惊又疑,莫非这里是山洞的下方,洞穴震塌,铜棺滚落到了此处?但弧壁光滑,叩之铿然有声,分明是钢铁所铸,山腹里又怎会有这样的所在?仰头望去,上方垂了一个丈许高的巨型镇墓铜兽,正是此物压在了铜棺上,难以抬动。
他握住悬挂镇墓兽的铁索,轻巧地攀上顶壁,用手摸索周围,未发现任何机关,只有几丝微弱的凉风,似有若无地从右侧铁壁的上沿传来。他循风查探,发觉一个米粒大的小孔,被泥土堵住了。当下张口轻轻吹了吹,顿时射入一道微弱的光线。
许宣凑在孔洞边朝外望去,更是呼吸一窒,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外面佛塔林立,庙殿巍峨,自己竟似到了一个佛寺中。
*********
21响皇家礼炮+皇家阅兵式+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再再再……次的残暴到灭绝人性的100张月票!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但歌大风云飞扬,有我走盟兮杀四方!
21响皇家礼炮,感谢“邱淑贞”芸芸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小刀蓝的月票,苍梧之渊、小暮、爱小齐的生鱼片、符戬……等朋友的打赏与礼物!感谢烈云狂、八妹、呆呆马、睡美人三千、荒颜之空、小木君、楚涵、肯特、白糖十三克、无知、龙六、苏幕遮不住、惜羽、luohao、刀编剧、小刀蓝、上自青、艾晴、王瑞海、刘怀轩、风青玄、里脊肉2号、月下疏影、白衣渡江、善良菌、最后de最后……等投票的朋友!
云海奇迹,皆因有你!
下一章1月23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297章 六合
第297章 六合
许宣凑在孔洞边朝外望去,更是呼吸一窒,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外面佛塔林立,庙殿巍峨,自己竟似到了一个佛寺中。
距离他最近的,乃是一座丈许高的石塔,月光明晃晃地照着塔碑,赫然刻着“金山寺佛印禅师舍利塔”十个大字。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瞬息之间,自己竟然从临安灵峰山“穿越”到了数百里外的镇江金山寺!
为了乞佛庇佑他的双腿,许正亭带他来过许多次金山寺,对外头的景象他熟悉之极,一眼便认出正是山顶塔林,藏放寺内历代高僧舍利子的地方。尤其那座“佛印禅师”的舍利塔,当日他趁众僧不备,让铁九背着自己偷偷溜到塔下玩耍了好一会儿,还想将塔檐上的风铃偷摘几个带回家去。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竟通过一具棺材“回”到了这里。
低头俯瞰着那具黑漆漆的棺材,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梦,咬了咬舌尖,却又疼痛无已,绝非虚幻。想起棺材内所刻的那句“秦王骑虎游八极”,又记起当年听家中食客说过的奇闻逸事,忽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不成这棺材……这棺材竟是秦始皇的‘六合棺’,可以穿越六合八荒?”
相传秦始皇迷醉长生不老,死后也想要一统阴阳两界,除了在陵墓中遍布涂抹了“阴阳之血”的兵俑,还用“盘古九碑”的残石铸成了一个“六合棺”,等他复活后,可通过此棺穿越阴阳两界,率军横扫四海八荒。
许宣原只当是荒诞不经的野史传说,不放心上,此番亲历,方知真有其事。一时间心跳如狂,也不知是惊是喜是骇是奇。难怪洛原君费尽心机寻找此物,若自己能洞晓棺中奥秘,岂非便能穿梭古今,天下无敌!
远处灯光闪动,似有僧人朝这里走来。隐约听见有人断断续续地道:“劳烦法师了……师尊的伤只有大悲长老能治好,如今危在旦夕,实在等不得了……烦请法师通报一声,能否……”声音清脆悦耳,竟是个女子。
许宣暗奇,金山寺寺规森严,就算是信女香客,也只能在山下的观音殿祈愿还愿,绝不可入山上半步;来人究竟是谁,竟能在僧人陪同下径闯山顶塔林?等那几人提着灯笼越走越近,更是吃了一惊,当先的两个和尚一胖一瘦,身后跟着两个白衣尼姑,左边一个脸圆肤白,颇为眼熟,右边那位清秀端丽,赫然正是李秋晴。
海上一别,见她与慈航群尼随赵伯琮等人先行返航,原以为必是到了大内宫中,或是寄宿在尼姑庵里,不想竟会出现在这金山寺中。听她们言语,想是到这里请什么“大悲长老”为慧真师太疗伤。
那两僧人领着她们到了塔林,胖和尚合十道:“师太请在此稍等片刻,贫僧去通报一声。”转身便朝这里走来。许宣心下更奇,塔林乃是寺庙存放众僧舍利子的地方,那“大悲长老”又怎会禅居于此?
胖和尚抬腿从眼前跨过,又听“吱嘎”一声,似是推开了木门,接着又轻轻将门合上,从顶壁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许宣幡然醒悟,敢情他现在就在慈寿塔下方。
元符年间,宰相曾布为了超荐亡母,在金山的山腰各建了一座塔,南北对峙,由皇帝赐名为“荐慈塔”、“荐寿塔”,合称“慈寿塔”。
到了政和四年,徽宗宠信林灵素,崇道抑佛,依其言将金山寺改为道观“神霄宫”。林灵素少年为僧时,在金山寺吃了许多苦头,对寺内僧人恨之入骨,改寺为观后,犹不解恨,将这两座塔连着佛殿、禅房全都拆了,大肆重建,改在山顶塔林重修了一座高七层的八角宝塔,依旧名为“慈寿塔”。林灵素失势后,神霄宫复建为金山寺,众僧却将此塔保留了下来,作为存放方丈舍利子的地方。
那“大悲长老”能隐居在这塔里修行,想必辈分极高,不在当今方丈之下。
李秋晴低首垂眉,和那圆脸尼姑静静地提灯等候。过了一会儿,胖和尚又从塔里出来了,朝她们行礼道:“阿弥陀佛,大悲长老说时限未到,不可出关,若贸然出关,不但治不了慧真大师,反怕会连累了她,酿成大祸。”
李秋晴满脸失望,待要说话,忽听山下喧哗声起,一个小沙弥提灯跌跌撞撞地奔上塔林,叫道:“师兄,不好了,林灵素那魔头现身西湖……”撞见二尼,忙收住身势,掩嘴不言。
听得“林灵素”三字,李秋晴神色陡变,圆脸尼姑拉了拉她的衣角,道:“既然大悲长老时辰未到,那我们便再等上几日。多谢……”话音未落,许宣下方的铜棺突然“嘭”地一响,四人登时朝这里望了过来。
许宣一凛,低头望去,那铜棺棺盖不住地微微摇震,又是“嘭”地一声,顶着镇墓兽朝上弹起寸许。暗觉不妙,白素贞明明已被封住经脉,岂能妄动?忙跃落地面,一手托起镇墓兽,一手移开棺盖。却见白素贞依旧星眸半合,满脸潮红,一动不动,棺材内却是碧光乱舞,照得满室光怪陆离。
“是谁?”那俩和尚显然也已察觉到动响,转身朝慈寿塔下奔了过来。许宣立即钻入棺内,将棺盖重新覆上。然而那棺盖却似被一只无形之手抢夺,怎么也覆盖不住,“嗵!嗵!嗵!嗵!”接连猛撞在镇墓兽上,铜棺也随之摇震得越发猛烈,绿光刺目。
许宣不及多想,双手贴住棺盖内侧的太极轮,转动阴阳二炁,朝左猛旋。
“格啦啦!”铜棺陡地一沉,如漩涡急转,碧光如炽,接着“砰”地一声,光芒尽消,一切又恢复了平静。这回轮到白素贞紧紧地压在了他的body上,face贴着face,the soft lips恰好覆住了his mouth,鼻息相闻。
许宣想要将她推移开来,却又不舍这旖旎光景,蚊吟似的低声道:“白姐姐,不是我要占你便宜,实是棺内太窄,腾挪不得,又不能惊动外人……”白素贞‘s body hot如fire,迷迷糊糊似乎低吟了一声,听得他心flags摇荡。
定了定神,凝神聆听,棺外没有僧人的叫喊,也听不见瀑布、松涛,反倒隐约传来丝竹、笑语,也不知瞬息间又“穿越”到了何处。
他用左脚试探地托起棺盖,轻轻上抬,泥土簌簌而落,歌乐喧哗声顿时响了数倍。接着右脚朝下一踩,一手掀开棺盖,一手抱着白素贞,翻身滚出了地面。
丝竹喧天,乱草起伏。上方乃是一座面积颇大的楼台,柱基离地三尺,刚下过大雨,泥泞遍地,他抱着白素贞侧卧在屋底,浑身脏污,却松了一口长气,说不出的轻松。他对临安城了如指掌,无需钻出察看,单听这靡靡歌乐,便知到了太平坊一带的青楼 ji 馆。
此时已近四更,临安城内虽无宵禁,但能彻夜歌舞的不夜之地,也只有这附近的青楼瓦舍了。他正欲将这神奇的“六合棺”掘出,一并扛回报恩坊,转念又想,此刻满城的官兵、僧道多半在四处搜索“林灵素”,如此扛着棺材招摇过市,万一被人瞧见,必引为奇谈,暴露了行踪。倒不如暂时将此棺藏在这里,等找到妥当的存放之地,再寻机前来转移。于是移填泥土,封好棺材,抱着白素贞自柱基下钻了出来。
岂料那情花之毒极为猛烈,离开六合棺,白素贞的血速又立刻重新加快,浑身烫如火烧,心跳更是急促得似要蹦出胸腔来。许宣大凛,照这么下去,不等回到家,她便要毒发身亡了!
正想转身回棺,灯光晃动,十几人嬉笑推搡,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来。走在最前的两人绊了一跤,摔在柱基边的泥地里,又伸手将旁边的whores拽入怀里,尖叫、狂笑声四起,顷刻间全都倒在楼台前,如小丘相叠,醉醺醺地爬不起身。
许宣左右环顾,见四周灯火通明,处处喧声笑语,唯有旁侧那幢小楼的阁楼里漆黑无人,当下不及多想,抱着白素贞从阁楼窗口疾跃而入。
方一跃入,忽闻浓香扑鼻,一个低柔的女子声音叹息道:“你……你终于来啦!”他本能地挥掌拍去,却觉来者naked,毫无真气,忙又收回手,旋身急转。那女子“啊”地一声,仍被他的气浪卷得趔趄后跌,坐倒在地。
窗子吱嘎摇曳,月光斜照,那女子蜷缩着坐在床前,双手朝前摸索,圆睁的双眼空洞无神,惊惶失措。
许宣忖道:“原来她是个瞎子。”这间阁楼简陋逼仄,楼下是堆放杂物的库房,室内除了一张小床、一个圆凳,就只有墙角的一个柜子和洗浴用的旧木桶。眼前女子年不过二十五六,清秀的脸上却已满是风尘之色,显然是目盲色衰后,被遗弃于此。但以老鸨之势利,若无恩客,只怕连这么一间难蔽风雨的斗室也不会施舍给她。她想是误将自己当作了苦苦等待的情人。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睡美人”三千盟主酷炫拽上天的100张月票!柳叶开银镝,桃花照玉鞍。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睡美人三千,堪敌花木兰!
21响皇家礼炮,感谢弦月洋葱圣骑士的剽悍勇猛的舵半赏与10张月票,威武!感谢梅杰的强力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烈云狂盟主、太乙木大罗仙、苍梧之渊盟主的打赏与月票!
感谢寻欢、呆呆马、八妹、纤纤、麻麻、走不走、荒颜之空、狐狸别调皮、无知、碧玉湖、晚晚、泉泉泉、霁天欲晓未明间、好狗、戴英波、夏天、某某、luohao、小木君、凡人天空、咬银、123456789、炼狱、宇宙第一美男子、feige、残小翼、刀编剧、半面、刘怀轩、进化论、听说名字长会有基佬跟着念、夏日里的回眸、妖艳的生活、御北空、古元坎、sugar's uncle……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朋友!
云海奇迹,皆因有你!
下一章1月24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ps,别问我为什么会出现英文单词、拼音与符号,因为如果不出现,可能就无法上传。over)
(本章完)
第298章 盲女
第298章 盲女
许宣一念及此,不由起了怜悯之心,右手抱住那盲女的腰,轻轻地放到了床上。盲女神色登转松驰,嫣然一笑:“是你,是你。这世上只有官人对我这般温柔。我等了半个多月,还以为官人不会再来啦。”泪水却从眼角倏然流下。
许宣轻轻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颊,想要劝慰,却又怕一开口便露了馅,惊动楼下的醉客。盲女嘴角眉梢尽是喜悦,伸手似乎也想抚摩他的脸,却又缩了回来,叹了口气道:“官人不愿让奴家知道长相,奴家便不摸啦。但是官人能……能不能说几句话?让奴听听你的声音,至少下次来时,奴家也分得出是不是别人。”
许宣心下顿宽:“原来她不但没见过情人的脸,也没听过他的声音。”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有个朋友在碧云楼喝醉了酒,无处可去,能不能在你这里借宿一宿?”
盲女听见他的声音,脸上红晕泛起,但听闻他带了一个朋友来,又闪过慌乱失落的神色,微微一笑,道:“奴家这间屋子原本就是官人包下的,你朋友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双手摸索床沿,便欲起身相让。
许宣忙道:“我朋友喝得烂醉,让她在浴桶里坐坐便好。”盲女歉然道:“奴家等着官人来,桶里早盛好了热水,过了这许久,只怕已经凉透了,奴这就去叫人换些热的……”
许宣道:“不必,凉了才好。正好让她浸浸冷水,清醒清醒。”右手探入浴桶,运转阴属真炁,水面很快便结了一层薄冰。
此时白素贞已昏昏沉沉,烫如火炉,许宣将她抱入木桶,冰水刚没过肩颈,立即“哧哧”激响,雾气蒸腾。盲女听见声响,又惊又奇,却不敢相问。
许宣一手抵住白素贞的背脊,一手探入水中,寒气循环周转,很快便将她的体温降了下来,气血也越来越缓。正舒了口气,忽又觉得不妙,她身上越来越冷,冻如寒冰,牙关更是不住地格格乱撞,原本酡红的脸已变做了淡青色,冰霜冻结,月光下望去,直如僵尸。照这么下去,只怕不等压制住春毒,她便已生生冻死了。
只得又运转阳属真炁,将冰水制热,然而不过片刻,她的体温又急剧上升,香汗淋漓,脸颊更红得似要洇出水来。如此反复了几次,冰块结了又化,化了又结,她却依旧忽冷忽热,急剧交替,剧毒毫无半点消减,饶是许宣一身绝学,也无施展之地。
想起贝海尔湖底的寒暑海窍,心中一动:“是了!眼下她体内就如那海窍一般,阴阳淆乱,忽冷忽热,我与其借水来调节她的体温,倒不如用‘逆炼混沌元炁’的方法,直接将她气血调平,就算无法清除余毒,也能延缓毒发。”
当下将白玉蟾抱到床上,用毛毯裹实,解开封闭的经络,盘腿坐在她身后,双掌抵住其背,徐徐运转阴阳二炁。
她的真气极为古怪,时顺时逆,忽阴忽阳,与道门各派的修炼法门截然不同,又不像是魔门的阴邪之术,在花毒催发下,更是时而如岩浆翻涌,时而似冰风肆虐。好在许宣谙熟阴阳逆炼之法,又曾在蓬莱“天漏山”苦修天人交感,换做别人,只怕疏导不成,反被引得经脉紊乱,走火入魔了。
饶是如此,他仍不免时而如坐蒸笼,满头热汽升腾;时而如堕寒渊,遍体冰霜凝结。盲女不知发生何事,却能感觉到周遭温度的离奇变化,抱腿蜷在屋角,满心忐忑,过了小半时辰,听见两人呼吸大为平顺,气温也渐趋正常,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却不知许宣的惊恼沮丧更甚于前。他用尽全力,也不过将白素贞体内忽寒忽热的邪毒勉强压下。情花之毒早已侵入她的骨髓、脏腑,哪怕按照气血最慢的流转速度,七天内也必定渗透全身,别说换血,就算换遍五脏六腑,也救无可救。唯一的办法,只有尽快抓住洛原君,迫使那小贼交出解药了。
他折腾了一夜,精疲力竭,一时间忘了那盲女仍在屋中,盘坐在白素贞身侧,胡思乱想了片刻,困意排山倒海地涌来,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觉寒气直迫眉睫,许宣一凛,蓦地睁开眼来。
却见月满西楼,烛影摇红,白素贞云鬓缭乱,左手举着红烛,右手紧握“龙牙”,抵住他的咽喉。许宣大喜道:“白姐姐,你醒了?你体内余毒未消,不可妄动真气,以免又随气血攻入心窍……”
“谁是你的白姐姐!”白素贞俏脸如红霞晕染,又惊又恼,匕首往前一顶,低声道,“你是谁?这是哪里?是谁……是谁换了我的衣裳?”但见她身着一袭素丝褙子,衣襟半¥敞,露出嫩绿绣罗抹xiong,原先的衣裳则堆在了墙角的箩筐里。
许宣心中一凛,低眼望去,才发现自己那件沾满污泥的长衫也被换成了干净的青布褙子,冷汗登时沁满全身,一边转眸扫望,一边敷衍道:“白……娘子少安毋躁,待我慢慢解释。”
“白娘子的衣裳是奴换的,”昏暗中,只见屋角盲女战战兢兢地摸索起身,朝白素贞的方向行了一礼,颤声道,“奴家见官人与娘子衣裳破损,所以才……才自作主张,惹怒了娘子,万请恕罪。”
许宣松了口气,暗呼侥幸。想不到自己疲惫至此,盲女为他更衣,竟丝毫未曾察觉。所幸无人追至,否则梦中被人取了首级也不自知。却不知正因那盲女动作温柔轻缓,毫无杀机,才未曾将他惊醒,若真是追兵杀来,体内真炁早已戚戚感应了。
听说是这盲女为自己换的衣裳,白素贞羞恼稍平,瞥了眼左臂,眼见守宫砂灼灼犹在,松了口气。正欲收回“龙牙”,忽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神色又是一变,低喝道:“是了,你是魔头林灵素!”匕首朝前刺去。
许宣右手二指闪电似的夹住刀锋,道:“白姐姐,我若是那魔头,又岂会这般待你?”白玉蟾浑身绵软,使不出气力夺抢“龙牙”,惊怒更甚。
那盲女目不视物,却似看懂了两人之间的羁绊,轻声道:“白娘子,你……你别怪奴家多嘴。奴虽是个瞎子,却也看得出官人对娘子情深意重。这一年来,他虽常常身在此处,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你。娘子若不信,摸摸床底木板,是否刻满了你的姓名?”
白素贞双颊飞红,蹙眉道:“这位娘子休要胡说,我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为何……”
许宣生怕那盲妓胡言乱语,激恼了白素贞,让好不容易才镇住的花毒又随气血攻心发作,左手凌空弹指,将那盲女震得颓然昏倒,道:“白姐姐,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小青姐姐吧?自你被明心那贼秃打得坠入扬子江后,我和小青姐姐无一日不在牵挂你,如今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心中痛如刀剜,抑制了数月的悲伤突然又如雪崩河决,哽咽难言。
白素贞第二次听他提及“小青”,总觉得这个名字极为耳熟,却想不起究竟是谁。见他欲言又止,眼中滢光闪烁,不知为何也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摇头道:“我说啦,我不认得什么小青。你定是认错人了。”
许宣见她果真什么都忘了,大为失望,连和她从头道来的心念也打消了,过了好一会儿,方勉强一笑,松开手,道:“白姐姐,你是白玉蟾也好,白素贞也罢;记得我也好,不记得我也罢,我都永远不会忘记你,更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你若是不相信,认定我是林灵素,或是想要害你,随时可以将我一刀杀了,我绝不闪避。”
她握着匕首朝前一挺,刺入他咽喉半分,见他果真动也不动,坦然望着自己,任由血丝滑落,越发心乱如麻,道:“你若不是林灵素,又为何会‘盗丹大法’?”
许宣叹了口气,道:“我若真是林灵素,又何必救你?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不记得我,不记得小青,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却独独记得那魔头?”
白素贞摇头道:“我不记得从前之事了,但那林灵素是我师门之敌,自是刻骨不忘。”匕首虽仍顶着他的咽喉,语气已经和缓了许多。想起先前他在山洞中俯身为自己吸吮毒血,脸上一阵发烫,匕首徐徐下垂,道:“你为什么帮我吸出毒血,不怕中毒么?”
烛光摇曳,映镀着她嫣红的脸,层层晕染。许宣突然想起当日在峨眉山洞,她也曾这样质问自己,悲喜交加,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微笑,哑声道:“怕。不过更怕被人当作色鬼,一巴掌打成冤魂。”
白素贞蹙眉道:“既然怕,干嘛还要冒死救我……”话刚出口,忽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似乎知道下一刻将许宣要说什么,果然又听他道:“人命关天,哪还顾得了许多?”
******
感谢苍梧之渊盟主、刑天(长缨在手)、楚涵、灵青帝……的打赏与月票!
感谢八妹、麻麻、呆呆马、烈云狂、睡美人三千、走不走、苏幕遮不住、荒颜之空、楚清秋、风青玄、小木君、碧玉湖、泉泉泉、龙六、无知、肯特、东海拓跋、符戬、小太阳、沅易暽、青羽生、衍夜、d、mou、sweety、华农四哥、妖艳的生活、王瑞海、宇宙第一美男子、弦月洋葱圣骑士、侦兵游痕、爱小齐的生鱼片、等待的沉默、胖胖、桥豆麻袋、珊……等所有送礼和投票的朋友!
荣耀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1月25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299章 仇人
第299章 仇人
白素贞心头猛地一阵剧跳,却不由自主地脱口道:“人分好人坏人,难道你不分好坏都要救么?如果……如果中毒的不是我,是其他什么人,你也一样拼死相救?”说到最后一句时,眼前闪过万千纷乱幻影,耳边好似听见无数他的声音,一时间目眩神迷,难以呼吸。
“白姐姐,”许宣胸咙若堵,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字字地道,“我不知道这一年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在你心底深处,其实一直还是记得我的,是不是?”
白素贞耳颊如烧,蓦地收敛心神,又将匕首抵住他的喉咙,低声道:“你还没回答我。”
许宣摇了摇头,道:“我早就回答过你啦,只是如今答案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温柔悲喜的眼神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冷酷阴狠,淡淡道:“一年前,我愿意舍身以救天下人;但现在么,除了你和……和寥寥几个人,其他人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
白素贞心中一凛,刹那间,眼前这少年仿佛变了一个人,方才那奇异的熟悉感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与他目光相对,如置寒渊,就连窗外吹入的和风拂在脸上,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与喧哗声,有人高声道:“出来!都给我出来!公差爷爷来查人了!”接着“乒乒乓乓”之声不绝,惊呼迭起。只见窗外红光涌动,数十人高举火把,分几股冲入了四周楼馆。
许宣暗呼糟糕,这些官差必是奉命前来缉查刺客。原以为藏身青楼,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此劫,想不到他们竟似要掘地三尺,不搜出林灵素誓不罢休。以他如今的修为,别说这区区几十个官差,就算来数千御林军,也丝毫不惧;但此时城内尽是佛道各派的高手,白素贞又余毒未消,一旦形迹败露,好不容易筹划的复仇大计就付之东流了。
与其冒险背着白素贞杀出重围,倒不如设法瞒过官差。若周旋失败,大不了再带着她从那六合棺逃之夭夭。念头急转,低声道:“白姐姐,狗皇帝正在满城搜捕刺客,委屈你先隐瞒身份,随我……”
话音未落,“嘭”地一声,屋门已被人重重推开,四五个捕快提着灯笼冲了进来,不耐烦地叫道:“操他奶奶的,叫你开门,你……”瞥见白素贞举着匕首,抵在许宣的咽喉上,俱是一愣,张口结舌,视线全如磁石附铁般移转不开。
许宣扭头朝众捕快拱了拱手,苦笑道:“各位公差老爷来得正好,快劝劝我娘子。普天之下,又有哪个男人不逢场作戏,到青楼里听几出小曲儿,喝几杯花酒的?偏就她不依不饶,追到这里不说,还嚷嚷着要谋杀亲夫,简直把我大宋王法视为儿戏!”
众捕快面面相觑,一时回不过神。一个满脸凶相的捕头拨开众人,眯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白素贞好一会儿,叫道:“李妈妈,这小娘子是你们家的么?”
老鸨小心翼翼地探入头,陪笑道:“捕爷,奴家从未见过这位娘子。”奔到屋角将那盲女摇醒,低喝道:“采奴!还不告诉捕爷这位娘子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盲女茫然地站起身,朝众人行了一礼,战战兢兢地道:“这位白……白娘子确是官人的夫人。奴正为官人斟酒唱曲,白娘子就冲进门来了。事起突然,奴也被……也被吓昏了。”
许宣想不到她竟会为自己掩饰,松开原已按住背后刀柄的手。那捕头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子正奇怪呢,这破窑子哪儿冒出来这么个面生的标致小娘子。小娘子,这小子说他是你的老公,是不是真的啊?”
许宣只觉此人颇为眼熟,却想不起是谁,见他色迷迷的不怀好意,直盯得白玉蟾双颊酡红,眉尖微蹙,生怕她嗔恼之下动了杀机,忙夺过匕首,挡在她身前,朝那捕头拱了拱手,道:“这位捕爷,在下许完兆,乃是李公甫李捕头的舅子,我娘子姓白,与我同是苏州人氏,刚到京城不久。大人若仍有疑虑,可请来李捕头一问便知……”
“郑捕爷,”话音方落,李公甫已从门外抢身挤入,满脸堆笑地朝那捕头行礼道:“这两位的确是卑职的舅子、舅妇。我舅子年少轻狂,常干一些混账糊涂事,别说舅妇了,我和内人都时常看不下去。想不到今日竟又把笑话闹到这里来了,实在是贻笑大方,无地自容……”
“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那姓郑的捕头满布红丝的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白素贞,仿佛恨不能将她吞到肚里去,喉结滚动,“许官人有这么美貌的娘子,居然还跑到这破窑子来找个瞎婊子取乐,也实在让郑某人不解。万一白娘子激愤之下,真的错手杀了你,岂不成了寡妇了?这般水灵粉嫩的寡妇,若换了我郑虎,定然放心不下。”
郑虎?许宣胸口如被重锤猛撞,猛然想起来了。这厮满脸横肉、三角眼,眼角外有一处刀疤,凶相毕露,竟是当初在成都地牢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郑虎郑节级!霎时间怒火直冲头顶,恨不得当场将他碎尸万段。
“瓜娃子,你看什么?”郑虎被他眼中的凶光盯得头皮发麻,恼羞成怒,脸色猛地一沉,“格老子的,就因为你是李捕头的舅子,老子才苦口婆心地劝你,别不识抬举!”
李公甫忙道:“是,是!郑总捕头方任新职,便为了缉拿刺客,保护京城老百姓的平安,出生入死,废寝忘食,带着我们弟兄奔波了一夜,百忙中不顾唇焦口燥,仍语重心长地劝诫教导,我们无不感激之至。”
许宣暗想:“原来你这狗贼贿赂求官,只捞了总捕头这么个下三流的差事。一刀宰了你未免太便宜了,若不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许爷爷誓不为人!”转念间已生毒计,行了一礼,道:“郑捕爷误会了,得聆捕爷教诲,没齿难忘,岂敢有丝毫不敬?只是……小人生在医药世家,自幼耳濡目染,略懂一些医术。见捕爷眼红面紫,印堂有黑气,似有隐疾,所以才多瞧了两眼……”
“隐你奶奶的疾,”郑虎的脸登时成了猪肝色,一脚将圆凳踢飞,羞怒交迸,“瓜娃子你豁我啊!再扯把子,管你是李捕头的大爷还是小舅子,老子都把你舌头给割了!”
众捕快均知这位总捕头流连花柳,好色无度,心里无一不信,却都低头强憋着不敢笑出声来。李公甫不知许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有摸着鼻子苦笑不答。
许宣故作惶恐地道:“郑捕爷又误会了。小人说的此‘隐疾’并非彼‘隐疾’,而是难以察觉的恶疾。大人摸摸‘俞府’、‘幽门’、‘盲俞’三穴,再按下‘期门’、‘章门’二穴,是否有刺割剧痛的感觉?”右手暗暗从袖中银匣里摸出两枚毒冰针,屈指蓄气,等他将信将疑地伸手摸摁这几处穴道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凌空弹指。
郑虎“啊”地失声大叫,一跤坐倒在地。众捕快忙上前相扶,他却痛得杀猪似的满地打滚,冷汗涔涔。
众人大惊,许宣道:“各位莫慌,若小人猜得不错,郑捕爷应该只是误服了某种慢性毒药,暂无性命之虞……”听说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众捕快更是哗然,纷纷问所中何毒。
许宣伸手搭住郑虎脉门,装模作样地探察了片刻,摇头道:“奇怪,奇怪。”不等众人发问,又从银匣里取出金针,在他指头上扎了一滴血,抹在舌尖尝了尝,变色道:“郑捕爷气血平缓,看似正常,但毒性却已深入脏腑,又随着气血循行,沉积各处。这……这可真有些难办了。”
李公甫顿足道:“郑捕爷,这可糟啦!你别看我舅子年纪轻轻,自小就随他父亲周游学医,见多识广,绝不在京城任何一个名医之下。他既敢这般诊断,就决计错不了。”又转身拉住许宣,假意央劝道:“郑捕爷为人爽直仗义,是我六扇门的豪杰,你无论如何也要救上一救。”
郑虎被唬得浑身发抖,紫棠脸煞白如纸,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起这厮当日折磨自己时穷凶极恶的模样,许宣心中大快,摇了摇头,道:“姐夫,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不过好在郑捕爷中毒不久,若能及时配齐解药,应当还有回天之力。只是……”故意看了眼众捕快,欲言又止。
郑虎犹如抓住了悬崖边的救命稻草,连忙挥手呵斥众公差与老鸨、盲妓出去,只等李公甫关上门,立即“嗵”地一声跪倒在许宣脚边,也不顾白素贞仍在一旁,额头撞地连叩了十几个响头,连呼神医救命。
许宣忙将他扶起,道:“郑捕爷言重了,小人不过略懂些医术,岂敢妄称‘神医’二字?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中的毒叫做‘冰火焚心’,是从一种西域奇毒的花草里提炼出来的。这种花毒倒也不是无药可解,只是小人刚随家姐从苏州迁来,人生地不熟,铺里的许多药材尚来不及购买、运来,想要照解毒药方配齐,最快也要十天半月……”
*******
感谢烈云狂盟主的打赏与2张月票,感谢书友2021***8316(3张)、楽、心悦、书友2018***8929、栩栩絮、……的打赏与月票!
感谢走不走、睡美人三千、呆呆马、麻麻、寻欢、八妹、神门门神、芸芸、肯特、苍梧之渊、惜羽、符戬、晚晚、弦月洋葱圣骑士、梅杰、刀编剧、一代贰货、善良菌、阿樱、咔嚓、敕?、川弓、修凪、夏天、王瑞海、路宗跃、天降正义雷、astone株式会社666、阿贰、随风飘散我清明、充满气泡的博物馆、刘怀轩、梦上客、桑落……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朋友!
荣耀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1月26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推荐扩散,谢谢~~
(本章完)
第300章 忘情
第300章 忘情
郑虎听说有救,大喜过望,忙道:“许神医放心,郑某虽然只是个捕头,却也广通人脉,不管神医缺什么,只要吩咐一声,定可火速配齐。”
许宣道:“郑捕爷神通广大,临安谁人不知?小人担心的是,郑捕爷这毒……唉,我实话实说罢,”压低声音道:“这花毒世间罕有,捕爷只怕不是无意间吞服的,而是有人暗中所为……”
郑虎脸色骤变,许宣道:“此毒无色无味,每日若只吞服小剂量,毫无知觉。等过了九九八十一天,才会慢慢发作,时而冰寒入骨,时而剧痛如焚,最终骨肉焦烂,有如被烈火活活烧死。不知郑捕爷究竟得罪了什么人,竟能买通左右忙,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此奇毒?如果查不出此人,躲得过初一,又如何避得过十五?”
郑虎这一辈子构陷冤狱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一时间哪能排清?倒是“买通左右”这四字如针扎刀剜,让他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许宣叹气道:“再说这‘冰火焚心’是西域才有的奇毒,寻常人决计找不到,能懂此毒的,更如凤毛菱角,我也只在‘仁济堂’里见过一次,用来做以毒攻毒的辅药。能给郑捕爷下毒的人如此神通广大,若是听闻消息,只怕不等我配齐解……”
“仁济堂?”郑虎猛然一震,惨白的脸又变成了猪肝色,拱了拱手,咬牙切齿地道,“多谢许神医指点,郑某这就去查个水落石出,回头再登门拜访神医。解药之事,就有劳神医费心了,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口,事成之后,郑某必有重谢!”
许宣知他必已上套,将南宝棠视作了凶嫌,却故意道:“郑大人想起什么了?”
郑虎也不答话,再也无心缉查刺客,怒气冲冲地出门领着众捕快去了。李公甫朝许宣做了个手势,示意已让胡三书等人速速赶来。。。
四周的青楼妓馆喧闹了一宿,早已疲困,众官差一走,很快便沉静下来。白素贞听得窗外再无声响,松了口气,她余毒未消,强撑了许久,气力已竭,再也支持不住,缓缓坐在了椅上。
许宣拴上门,清了清嗓子,低声道:“白姐姐你也看到了,官兵、捕快正满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寻刺客。我与你假扮夫妻,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横竖这些官差都已当真了,倒不如将计就计,随我到寒舍养伤,等风声过后,清尽了体内余毒,我再以带你回苏州省亲之名,送你离开此地……”
“许官人,”白素贞对他疑虑已消,语气也变得更为温婉和缓,“第一,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位‘白姐姐’,你真的是认错人啦。第二,我也不是什么刺客,昨夜我想抓的不是那位恩平郡王,更不是大宋的皇帝,而是那和你……和你长得有些相似的颜公子……”
“颜完金?”许宣虽然早已料到她是为了追踪洛原君而来,但听她亲口说出,仍有些难以索解,不知她何时与那花花太岁结下的梁子。
白素贞点了点头,道:“他从我师门盗走了至为重要之物,我找他讨还回来。昨晚他送给那位太子的‘镇水鼎’便是其中之一。”
许宣拊掌道:“原来如此。我与那小贼也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同仇敌忾,更该齐心携手。却不知白……娘子师从哪位神仙?”忖想白素贞既已失忆,多说无用,倒不如旁敲侧击,打探出她师门来历,再逐步帮她记起从前之事。
白素贞摇头道:“师父不许我透露师门之事,还请许官人见谅。”脸上红晕泛起,道:“入我师门,终身不得嫁娶。若不是为了追回被盗之物,原本连山门也不可踏出一步。所以我此番下山,才以男装示人。许官人那些戏语可别再提了,若教师父听见了,少不得责罚。”
许宣有如当头被敲了一记闷棍,心想:“终身不得嫁娶,师门又与林灵素为敌……难不成你也拜了什么道姑、尼僧做师父?”又是错愕又是懊恼,口中却道:“是,是。你我假扮夫妻,也是权宜之计,当不得真,尊师大人有大量,若知道是为了捉拿那姓洛的小贼,也决计不会与我计较。”
白素贞也不理会,接着道:“第三,我中的毒是‘苦情花’的花毒,此花又叫‘海枯石烂’,以昆仑的‘情花’与南海的‘红豆’嫁接而成,长在西域的‘死人渊’底。一旦花刺见血,七日内必定肝肠寸断、血枯骨烂而死……”
许宣闻言不惊反喜,拍手道:“白姐姐既然知道所中何毒,那就再好也没有了。”从怀中取出洛原君的锦囊,倒在桌上,道:“这是那姓洛的小贼随身之物,你瞧瞧里头有没有解药。”
白素贞又摇了摇头,道:“师父说过,‘苦情花’因情生毒,所生之毒又因人而异。只要情根未断之人,被此花所伤,必受尽情殇之苦,至死方休。花儿本身无毒,自然算不上毒药,因此也就无药可解。就算你抓到洛原君,他也拿不出解药来。毒由情生,情断则毒消。若说普天之下,真有能化解‘苦情花’之毒的,恐怕就只有‘忘情草’啦。”
“忘情草?”许宣默念了数遍,想不起曾听任何人提起过此物,好在自己早有准备,笑道,“白姐姐放心,管它是‘绝情花’还是‘忘情草’,临安这么多药铺,四海珍奇,总能找到。就算没有,再过几天便是‘仙佛大会’,道佛各派势必要献贡许多灵丹妙药,七日之内,包管叫那郑总捕头乖乖地将‘忘情草’搜刮了送来。”
白素贞“啊”地一声,方知他吓唬那姓郑的捕头,竟是为了此节。虽记不得这少年,见他如此关切自己的生死,也不由感动,微微一笑,道:“忘情草一共只有三株,全都长在昆仑山不死树的树缝里,你叫那捕头七日之内从哪里送来?”
许宣一怔,见她不似玩笑,心头大凛,道:“既如此,我们立即赶往昆仑,片刻也不能再耽搁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欲朝窗口奔去。
白素贞只觉右腕酥麻如电,脸上一烫,挣开手,道:“多谢许官人厚意。且不说昆仑与此相隔万里,就算赶到了,也已经太……太……”她对许宣心生感激,稍有情动,花毒立即又迅猛发作,额上、鼻尖沁出细细的汗珠,耳根、脖颈都已红透,话才说了半句,便觉天旋地转,难以呼吸。
许宣忙抢身将她扶住,指尖所触,只觉浑身滚烫如火,真气乱走,费了整整一夜才压下去的毒性又已汹汹发作。又惊又急,难道历经千劫,好不容易与伊人重逢,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玉殒香消,死生相隔?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白素贞讶异地凝视他,想要摸一摸那行倏然滑落的泪水,指尖将触,又缩了回来。迷迷糊糊中想起师父曾说过:“想要修仙,必先练成万物不侵之心。这世间最难抵挡的,不是水火,也不是雷电,而是你喜欢的人为你流的泪水……”呼吸不由紧促起来。
她记不得从前的一切,却为何偏偏觉得他似曾相识?又为何情不自禁地相信他的每一句话,为了他的眼泪而心跳如鹿撞?究竟只是因为情花之毒,还是真如他所说,自己洗髓涤心之后,忘却了曾与他有过的情缘与羁绊?一时间意乱情迷,体内躁动的真炁如烈火喷薄席卷,眼前赤红一片,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白姐姐!白姐姐!”见她委地不醒,许宣忙运转阴阳二炁,分流导引。过了片刻,她体内乱窜的真气随着呼吸、心跳渐转平缓,脸靥却依旧红如桃花,映着烛光,说不出的娇媚。他却无半点如释重负之感。苦情花之毒如此猛烈,唯一的解药又在万里之外的昆仑,短短七日如何得到?
正自烦恼,门板“咄咄”连扣,却是胡三书带着许娇容匆匆赶来了。见他安然无恙,胡三书又惊又喜,急忙关上门,压低声音道,“少主,昨晚刺杀恩平郡王的刺客……”
许宣点点头,又朝白素贞努了努嘴。两人一怔,方才明白昨夜轰动京城的“白衣刺客”竟是许宣连日追寻的“白玉蟾”。
胡三书早知少主被这女扮男装的美人儿迷得神魂颠倒,趟入这浑水自不出奇,只是想不到竟搅得如此惊天动地,满城风雨,苦了他提心吊胆地找寻了一夜。当下定了定神,道:“我听公甫说,帝尊从天而降,救了白衣刺客,想来昨夜的‘帝尊’就是少主了。但按龙虎山牛鼻子们的说法,少主带着她朝西边灵峰山去了,如何又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城里?”
六合棺!
言者无心,许宣却陡然想起那具可在瞬间穿越东西南北的神棺,精神大振。此去昆仑万余里,唯一能助他在七日内采到“忘情草”的,就只有这具六合棺了!
******
21响皇家礼炮,感谢“穿云箭神”烈云狂盟主神奇的12张月票!威武!
感谢肯特盟主、商衡、最後de最后、大荒雨师……的打赏和月票!感谢麻麻、八妹、芸芸、碧玉湖、苍梧之渊、灵青帝、荒颜之空、苏幕遮不住、龙六、无知、夏日里的回眸、楚涵、太乙木大罗仙、老当家、夕灵、楚清秋、小太阳、小木君、东海拓跋、yuaneve、善良菌、二树、等待的沉默、楽、白衣渡江、深空雪舞、xxx、江南书生、王瑞海、唯一、小暮、rainbow、xqz、上官无筵、luohao、雨夕爹、於半仙、天琴座、宇宙第一美男子、thx、清朗、走马……等送礼与所有投票的朋友!
荣耀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1月27日晚上十点更新。小年快乐!
(本章完)
第301章 消失
第301章 消失
许宣跳起身,猛一拍胡三书的肩膀,笑道:“好三书,多谢你提醒!我去去就来!”撇下面面相觑的两人,径直从窗口跃了出去。
此时正值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分,夜色沉沉,园子里绿荫浓重,花香袭人,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许宣左右顾望了片刻,闪电似的钻入楼底柱基之间,朝昨夜掩埋六合棺的地方匍匐而行。
奈何满腔狂喜很快便被浇了个透心凉。他将埋藏六合棺之处掘地三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却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许宣只道自己记错了位置,又钻入附近的几座楼台底下,端着那青铜罗盘一一寻遍,却始终不见神棺踪迹。心里怦怦剧跳,又惊又怒,难道昨夜被龟公、鸨姐儿听见动响,他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偷偷挖走了?但此棺重逾千斤,就连他抬动时也颇感吃力,就凭这些市井小民又岂能搬走?又或者,此棺的入口仅能保留一段时间,过了这一夜,便自行封堵,再难寻见?
百思不得其解。定神思忖片刻,唯有赶回灵峰山的藏棺洞,去探个究竟。
当下跃回阁楼,吩咐胡三书与许娇容备好轿子,趁着天色未亮,将白素贞抬回家中。。。又让许娇容在里屋生好炉火,备好一桶热水;让胡三书买来大量冰块,垒在地窖里。
而后语如连珠似的叮嘱道:“她体内的剧毒冷热交替,每隔几个时辰就循环一次。若是发冷,便将她抱入火炉边的浴桶里取暖;若是发热,就用冰块敷盖;若是醒了,就告诉她我去找解药,很快回来;必要时封住她的经脉,千万不可放她离开……另外,千万记住了,倘若有人来问,就说她是我明媒正娶的醋坛子老婆,住在苏州,昨夜赶到青楼抓我现行来了……”
两人听得云里雾中,不等多问,他已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地冲出了院外。
已过辰时,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八字桥上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挤满了蚕丝商人和卖蔬果鲜花的流动铺子,桥下则泊着数十艘鱼船,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昨夜恩平郡王遇刺,官兵、捕快满城搜捕刺客,钱塘门更是人头攒动,出入无不排着长队仔细搜检。好不容易出了城,已近巳时,许宣不愿施展御风术,引人注目,于是便匆匆买了一匹马,朝西疾驰。
春光明媚,绿柳如烟,比起雨雾蒙蒙时的湖景又别有一番风致。奈何此刻心焦如焚,无暇流连。清明已过数日,游人大减,一路只遇见几拨扫晚墓的百姓,倒是不时撞见外地口音的僧尼道士,甚至还有吐蕃的喇嘛、西夏的僧人,显然都是陆续赶来参加仙佛大会的。
经历了去年的灭门惨祸,他对普天下的秃驴、牛鼻子无不厌恨得咬牙切齿,若非担心暴露身份,早就出手戏弄一番,以消恨火了。此时急着找到六合棺,无心理睬,策马呼喝,从他们身边风驰电掣地冲过。
沿着北岸一路朝西,转入山径,又穿过几片丘林,不多久便到了灵峰山瀑布下。
水帘飞泻,鸟鸣啾啾。他将马缰栓在树干上,跃下凝神四顾,不见任何动静,又在岩石边静待了片刻,确认山林中没有其他人,这才飞身纵跃,窜入瀑帘后的山洞。
山洞中幽黑寂静,一如昨夜。然而他端着那青铜罗盘四下感应,在那迷宫般的山腹里前前后后找遍了每一条甬道,甚至已将每一处罅隙、每一个岔口熟记于心,却终无所获。那具六合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连那两仪派道士、道姑的尸体也跟着不翼而飞。
许宣又惊又恼,莫非昨夜他与白素贞离开后,法海或是众牛鼻子搜到此处,搬走了神棺?旋即又觉断无此可能。此棺又宽又长,即便众人合力抬出,也势必要逢山开道,豁个大口方能出去,岂会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再说那两仪派男女道士的尸体若是被人发现了,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李公甫怎会没听闻半点消息?
左思右想,始终不得其解。洞外余晖斜照,不知不觉竟已在山中找寻了整整一日。他又饥又乏,沮丧到了极点,一掌重重地猛击在旁边的岩石上,碎石簌簌落了满地,尘土蒙蒙。
忽听风声呼啸,左侧洞道里隐约传来人语。他心中一凛,侧身贴在洞壁上凝神倾听。自参悟了“天人合一”之境后,听力倍增,此时身在山腹深处,仍可清晰地分辨出方圆数里内的风声、水声、动物的蹄声与各种嘶鸣。说话声断断续续,似是从山北侧的峡谷里传来,细聆片刻,当是昨夜留在此处搜山的道士。
只听一个道士道:“听说慧真师太在海上被林灵素打成重伤,这几日正藏在金山寺里。二师兄,你说林灵素此番会不会是冲着慈航静斋的‘玄武骨图’而来?”
另一个道士“嗤”地笑道:“如果林灵素真是为了‘玄武骨图’,为何不去找普安郡王的麻烦,反而去刺杀恩平郡王?普安郡王是‘慈航静斋’地位最尊崇的弟子,慧真躲在金山寺不出来,想要逼她现身,挟持普安郡王才有几分道理。依我看,那厮定是到对张天师恨到了极点,所以才拿他的皇子徒弟来出气。”
几人七嘴八舌地议论,有的说林灵素真要刺杀恩平郡王岂有不得手之理?这厮奸狡之至,故意失手说不定是打草惊蛇,声东击西;有的说林灵素最恨之人莫过于慈航静斋与龙虎、峨眉几大门派,仙佛大会在即,他定是卯足了劲来大闹一场,既已打了慧真师太与张天师的脸面,多半还要收拾峨眉众僧。
那几个道士约有五人,听口吻似是青城天罡剑派,对张天师、慈航静斋出丑无不幸灾乐祸。许宣听得啼笑皆非,想不到自己假冒林灵素解救白素贞的无心之举,竟被这帮牛鼻子如此猜测。
又听一人道:“听说这次慧真老尼被那魔头伤得极重,所以才请金山寺的大悲和尚为她医治。金山寺藏龙卧虎,谅那姓林的胆大包天,也不敢硬闯。”
一个道士插嘴道:“我听师父说,那大悲和尚立誓终身不出禅房半步么,六十年了谁也不曾见过,难道会为慧真老尼破戒?”前一个道士嘿嘿两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金山寺不把慈航静斋放在眼里,好歹也得普安郡王一个交代。否则他日普安郡王登了皇位,焉知会不会将金山寺变做尼姑庵?”众道士哄然而笑。
许宣想起昨夜从神棺“穿越”至慈寿塔下时,正好撞见李秋晴登门请求那大悲和尚为师父疗伤,心中一动。那具六合棺被重逾千斤的镇墓兽所压,存放在坚不可摧的混金地室里,绝无可能移动。如果这儿找不着神棺,无尘庵古墓里也无踪迹,至少还有彼处可寻。
精神陡振,当下决定先回慈恩园里李少微藏身的古墓撞撞运气。
出了山洞,许宣骑上马,沿着慈恩园西沿绕道飞驰。晚霞如烧,马蹄飞驰,余晖在林叶间斑斓闪烁。一阵狂风刮来,忽觉颈间发凉,芒刺在背,似有人在身后暗暗跟随,他猛地回过头,林鸟惊飞,乱影摇动,却不见有人藏匿其中。
骏马昂首踢蹄,许宣勒缰扫望了片刻,重新策马疾驰,耳廓微动,始终察探着四周动静。林风簌簌,光影闪动,除了鸟雀、野兔、奔窜而过的梅花鹿,未见异常。
到了无尘庵附近的山林里,他翻身跃下,在马臀上轻轻一拍,马儿惊嘶奔窜而出。候了半晌,见无人追随,才猫腰冲出树林,闪电般跃过围墙,高掠低伏,朝当日李少微藏身的坟墓全速飞奔。
浮光掠影,四周荒凉冷清,听不见半点谈笑歌舞,也不见丝毫灯光火烛,更未撞见半个人影,只有阴风扑面,夜枭声声。偌大的园林就像幽冥鬼地,静静沉埋在昏暗的夜色里,昨夜的繁华仿佛只是骷髅的一场幻梦。
刚越过那片荒丘古林,许宣的心便猛地一沉,从前那株被雷电劈成两半的千年老槐、断壁残垣的无尘庵……全都不见了,墓穴所在处被挖成了纵横二十丈、深八九尺的巨坑,坑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也不知究竟是官府所为,还是那洛原君干的,但无论如何,那具棺材显然早已不在这儿了。
昨夜六合棺出现的四处地方,已排除了三处,如今只剩下金山寺的慈寿塔了。许宣深吸了口气,摩挲着怀中的那块八瓣莲花铜牌,暗想,不知那慈寿塔里医术通天的大悲和尚究竟是谁?如果找不到六合棺,凭借这面太子钦赐的“濯心花”,说不定也能请他治一治‘苦情花’之毒,或许还能顺便问问如何解治苏里歌所中的“三尸神脑虫”。普安郡王的面子,想来金山寺不敢不给。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些和尚知不知道昨夜洛原君给“刺客”下毒之事,自己带着白玉蟾上门,会否自投罗网?
然而此时已经别无他路可走,若是大悲和尚见死不救,又或者秃驴、牛鼻子们将他们当作林灵素与刺客围攻并剿,大不了使出“裂天刀”,如共工撞断天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强行搜夺“六合棺”,再带着白姐姐穿越万里,赶往昆仑寻找仙草。
就算前路刀山火海,也只有闯上一闯了!
*********
感谢“十三妹”白糖十三克盟主炫丽的舵半赏与10张月票,感谢“穿云箭神”烈云狂盟主的打赏与10张月票,双盟威武!
感谢风宇(2张)、荒颜之空、橙子……的打赏与月票!感谢呆呆马、八妹、走不走、三千、麻麻、芸芸、碧玉湖、梅杰、狐狸别调皮、刑天、惜羽、符戬、凡人天空、弦月洋葱圣骑士、土地、御北空、青垚、月下疏影、霁天欲晓未明间、小木君、咬银、半面、唯一、jerrycao、sun、残小翼、梦上客、小瓶子……等所有送礼和投票的朋友!
荣耀之旅,皆因有您!
下一章1月28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推荐扩散,谢谢~~
(本章完)
第302章 法海
第302章 法海
回到钱塘门时,已过戌时,满城灯火璀璨,行人如流,清湖桥两侧的酒楼妓馆更是喧声如沸,红袖招展。许宣饥肠辘辘,站在推车面摊旁胡乱吃了碗面,匆匆赶回报恩坊。
方到院子门口,却听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在耳边轰然震响:“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佛门狮子吼!许宣一凛,假意被震得抵受不住,脚下一个趔趄,向前扑倒。眼前黑影一晃,左腕已被来人铁箍似的紧紧拽起。门前灯笼摇曳,照得那人的脸忽明忽暗,赫然竟是法海。
许宣昨夜在山上撞见这和尚时,戴的便是脸上这幅面具,此时再想乔化已来不及了,心念急转,故作惊喜道:“长老,怎么是你?”法海果然认出他来了,单手行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许施主。”右手却依旧握着他的左腕,真气绵绵涌入,显然仍在试探他的深浅。。。
许宣更觉不妙,难道这和尚已看出自己的底细?好在修成无脉之身后,真炁早已收放自如,既不循行经络,也不蕴藏气海,而是散于全身各处,法海自然感应不到任何炁流。
法海果然神色稍缓,松开手,皱眉道:“奇怪,施主不是修真练武之人,为何会经脉尽断?”
许宣“咦”了一声,笑道:“长老真是慧眼如炬。说来话长,我小时候生了场大病,险死还生,任督二脉却从此错断了。家父带着我四处求治,偏偏遇见的都是庸医,左治右治,越治越糟,连奇经八脉全都毁了。反倒是我自己久病成医,学了点医药之术,自济自救,苟延残喘……是了,长老让我留步,所为何事?”
“原来如此,”法海点了点头,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他片刻,沉吟道,“施主印堂晦暗,身有阴邪妖气,贫僧还以为你经络损毁与此有关。既然施主并非修真中人,这身阴邪之气只能是受妖怪所染了。不知施主近来是否有遇到什么奇人怪事?”
“妖怪?”许宣心头一紧,笑道,“长老何来此话?我从苏州搬到这里不过几日,除了家姐、姐夫与我娘子,就只有一个跟随了十几年的伙计,在苏州老家更从未见过什么妖怪……”
法海瞥了眼院门挂着的“李府”灯笼,道:“此处就是施主的宅邸?”许宣道:“是我姐夫的宅子。临安地价贵如黄金,我暂时寄居篱下。”
法海双眸精光闪耀,沉声道:“施主,贫僧刚从明庆寺出来,便见此处妖气冲天。如果施主未遇奇人怪事,就是这宅院里藏了妖怪。”从怀中取出明心和尚的那只金钵,一字字道:“还请施主为贫僧带路,降妖除魔。”
许宣心中又是一凛,难道这只金钵真能感应妖气,远远便探出了白素贞的踪影?此时若要推托,反要激起他的怀疑,念头急转,故作惊慌恐惧之状,颤声道:“风水先生说这里是上上吉宅,哪来的妖怪?长……长老莫要吓我!”
法海摇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放心,贫僧此钵可炼化天下妖魔,任它神通广大,也难逃脱。”不等他回应,已“吱嘎”一声推开院门,右手握着禅杖,左手托着金钵,昂然而入。
若是其他僧道,许宣早已杀心骤起,趁其不备,从身后一掌击毙。但法海曾数次救过自己性命,感铭于心,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当下双手暗聚真气,只等他发现白素贞真身,立即闪电出招,封其经脉,藏到后院柴房里,等报得大仇后再放他出来。
绕过照壁,灯火辉煌,许宣高声道:“姐姐,姐夫,金山寺的法海长老来了。”李公甫、胡三书闻声忙从偏厅奔出,见一个和尚朝院子里大步走来,都觉愕然。
许宣又高声道:“这位法海长老,说我们家里藏着妖怪,要为我们降妖除魔……”
忽听一人喝道:“哪来的野和尚胡说八道!许神医家风清气正,哪来的妖怪!兄弟们,把这野和尚给我轰出去!”说话之人满脸横肉,叉着腰,凶神恶煞似的站在偏厅门口,正是京城新任总捕头郑虎。
一群公差轰然应诺,从厅里奔了出来,七手八脚地推着法海,朝外驱赶。以法海的修为,只消稍一发力,便可将他们尽数震飞,但他终究是出家人,不愿与如狼似虎的差人横生纠葛,只是立地岿然不动,合十道:“阿弥陀佛,此处妖气冲天,若不尽早除去,不仅祸害许施主,势必还要……”
话音未落,忽听“吱嘎”一声,白素贞趔趄着从正厢房推门而出。月光明晃晃地照在她的脸上,众人无不呼吸一窒,寂然无声。
许宣暗呼糟糕,法海果如被雷霆当头劈中,浑身僵凝,显然已认出她来了。白素贞瞥见他与法海,原来莹白无血色的脸亦瞬间泛红,颤声道:“你……你……”身子一晃,软绵绵地昏倒在地。
许宣叫道:“娘子!”正欲奔上前,法海却醒过神来了,脸一沉,喝道:“妖孽,还不现形!”右手将握紧杖往地上一顿,气波鼓荡,震得众捕快踉跄后退,左手抛出金钵,光芒怒射,直照白素贞头顶。
众人惊哗声中,白素贞衣裳“呼”地朝后鼓舞,被那金光猛然拔地托起,浑身光波晃动。
许宣大凛,当日明心就是凭借此钵将白素贞打得魂魄出窍,如果再不出手制止,就算法海不将她炼化得形神俱灭,也必会照出原形,成为京城道佛各派的众矢之的。此时围观者众,自己一出手,势必暴露身份,前功尽弃,眼见白素贞光芒鼓动,急速摇曳,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叫道:“别伤我娘子!”假意惊慌失措地朝她踉跄扑去。
法海金钵一翻,将白素贞凌空掀起丈余高,喝道:“许官人,看仔细了!她并非凡人,而是峨眉山上修炼千年的蛇妖。”金光大盛,刺得众人睁不开眼,白素贞悬浮摇曳,如彩虹般变幻出层层颜色。
许宣原已将真气毕集右掌,只等欺近时发力猛击,见那金光已臻炽白,她却依旧未化蛇形,心中一动:“难道这和尚修为尚浅,不足以照出白姐姐真身?”重又收敛真炁,顿足道:“长老何来此言!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自幼长在平江府,我姐姐、姐夫都可为证。”
许娇容、李公甫纷纷附和,叫道:“和尚莫要血口喷人!好端端的一个清白娘子,被你说成了妖怪,今后如何再见街坊邻居?”“好好一个黄花闺女,嫁到许家不过几月,被你这般糟践清誉,岂有此理!”
法海也不理会,大喝一声,双手捧钵,金光冲天乱舞,又将白素贞托起两丈来高。墙外的行人们也都瞧见了,驻足指指点点,惊呼不已。有些好奇的更忍不住挤进院子,探头观望。
院里院外人声鼎沸,眼见围观者越来越多,白素贞却浮在空中,始终未有变化,法海皱着眉头,惊疑不定,显然也渐渐有些动摇了。
许宣朝李公甫使了个眼色,李公甫心领神会,嚷嚷道:“臭贼秃!你这般冤枉我舅子、舅妇,私设刑堂,罗织罪名,是当大宋没有王法么?郑大人,众位兄弟,你们可得为我做主啊!”奔上前,猛推法海后背。
郑虎如梦初醒,喝道:“秃贼竟敢妖言惑众,信口污蔑许神医的夫人!我日你个仙人板板,弟兄们,还不快把这秃驴给老子轰出去!”众公差轰然呼应,也都涌上前去叱骂推搡。
“砰砰”连声,众官差被法海的护体真气震得四下抛飞,惊呼怒骂。法海心念一分,金钵光芒陡敛,白素贞凭空跌落草地。
许宣抢身将她抱起,叫道:“娘子!娘子!”将真炁绵绵输入。见她并无大碍,心下大定,却故意顿足哭道:“你这贼秃好不讲理!我娘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定要找你偿命!”
郑虎瞪眼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嘛?来呀!快把这和尚带回衙门,关进牢房,明日一早听候王大人发落!”众公差连滚带爬,骂骂咧咧地掏出绳索便去捆法海。
法海双手合十,也不反抗,一言不发地由他们推搡出了院子,绕过影壁时,忍不住又回头朝白素贞望了一眼,脸色惨白,神情古怪已极。
众街坊围在门外,议论纷纷,有的随法海一行朝外涌去;有的仍不断地挤入院内,好奇观望。
胡三书、李公甫将众人轰了出去,栓上大门。许宣抱着白素贞入屋,运转阴阳二炁,好不容易才调平其气血,想到方才发生之事,仍大惑不解。究竟是法海修为不足,无法用金钵照出白素贞的真身,还是她已经炼化人形,摆脱了蛇妖之躯?
正无头绪,许娇容趋步而入,轻声道:“少主,那姓郑的还在外头等着你呢。”
许宣将白素贞交由她照顾,转身出屋。郑虎仍在廊下伸头张望,见了他,忙满脸堆笑迎上前来。
**********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神奇的20张月票!拔剑击大荒,其颜如舜华。自君之出矣,落叶满空山。
感谢烈云狂盟主、风青玄盟主、大荒雨师、毕巧林(2张)、清风拂杨柳、考试必过身体棒……的打赏和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的兄弟姐妹们(今天就不列出名字了),神门威武!
欢迎晨曦、暗月孤胧、欢乐马、辣条焖饭、夏夜风聆、lee、左岸々沙漏、slyer、青春伴随着你我、好狗、殇月尽寒枝……等新来的朋友!
荣耀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1月29日晚上十点更新。月末在即,如果你有本月未投的月票,希望能投给《云海》,谢谢~~
(本章完)
第303章 设局
第303章 设局
许宣强忍厌憎朝那厮拱了拱手,故作感激涕零之状,道:“郑大人,方才多谢你相助!”
郑虎干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保护京城百姓,乃是郑某应尽之责,更何况许神医还是李捕头的舅子。许神医,尊夫人没什么大恙吧?只要你一句话,弟兄们定将那贼秃打个魂飞魄散,直接送他上西天见佛祖去!”
许宣道:“多谢郑大人,拙荆并无大碍。哎,那和尚虽疯疯癫癫,却也未尝犯法,若动刑时下手失了轻重,连累了各位公差大人,小的心中如何能安?还望郑大人对他好生训诫,不要再来惊吓我娘子便是。”
郑虎原本就只是嘴上说说,岂敢真的招惹金山寺的和尚?闻言忙拍着胸脯答应:“许神医放心!我这就吩咐弟兄们,将他关牢里十天半月,不老实悔过就别想出来!”
“那就多谢大人了!”许宣知他为了何事这般大献殷勤,故意道,“不知大人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郑虎微露尴尬之色,清了清嗓子,道:“不知……不知许神医和那采奴究竟多么相熟?今日可曾回过留春楼?”
“采奴?”许宣一怔,旋即醒悟他说的是昨夜青楼中的盲女,登起警觉之心,“我初来乍到,昨夜也是头回去那里。今日忙着遍山采药,不曾见过她。怎么,出了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郑虎如释重负,摆手笑道:“那小娼妓想是撞见贼人了,今日不知何时,竟被勒死在了阁楼里。许神医既未去过留春楼,郑某就放心了。”
许宣心中一沉,他与那盲女虽只相处了短短半夜,却深觉其善良温柔,如此可怜之人,究竟是谁下此狠手!想起那不翼而飞的六合棺,更是汗毛乍起,惊怒交迸,难道移走六合棺的人,就是杀死盲女的凶手?虽猜不出究竟何人所为,却隐隐感觉必与自己有关,一时间又悔又悲又怒,难受到了极点。。。定了定神,道:“对了,大人所中的‘冰火焚心’,不知今日可曾查出什么线索了?”
郑虎又干笑了几声,道:“幸亏得了许神医指点,郑某在成都当节级时,得罪了不少人,最可能下毒的几个龟儿子,今日都已经被我抓起来了。只有那姓南的烂眼仗着有人撑腰,死不认账,以为老子奈何不了他,还敢跟老子摆龙门阵,说没听过啥子‘冰火焚心’,我日他个先人板板,迟早让他知道老子的手段!”
“郑大人说的可是仁济堂的南掌柜?”许宣此时已平复了心情,故作一惊,“他走南闯北,也不知购选了多少药材,岂会没听过这南疆的奇毒?听说许家被抄之后,仁济堂就落到了他的手上,连官家的御医配药,也是由他亲自挑选,可谓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如果郑大人真的得罪了他,那可就难办了。”
郑虎悻悻地啐了一口,道:“就算他有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罩着,惹了我这小鬼判官,老子也有法子让他生不如死!”顿了顿,又绽开谄媚的笑容,道:“先不提这龟儿子了,许神医奔忙了一日,这‘冰火焚心’的解药不知配到了几味?不管差什么药材,郑某定能弄到。”
许宣心中冷笑:“狗贼,爷爷倒盼着你的狗命能长些,等你帮我报完了仇,再送你们一起去见阎王。”摇头道:“实不相瞒,小人在城里城外转了一日,能配的药材都被仁济堂买走了,到了仁济堂,伙计又不肯卖我,只推口说没有。就算郑大人亲自上门,南掌柜也可矢口抵赖。无凭无据,他又手可通天,真闹将起来,难道郑大人还能将他一刀杀了?”
郑虎脸色涨红,憋了半晌才骂道:“日他个先人板板!龟儿若逼得老子走投无路,大不了老子豁出去,将他一家老小杀个干干净净,一命抵二十几条命,那也值当得很!”
“郑大人言重了。要想解毒,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许宣假意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压低声道,“只是这法子凶险之极,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大祸,轻则砍头,重则灭门……”
郑虎有如抓住了悬崖边的救命稻草,忙截口道:“横竖都是一死,老子还怕他啥子?许神医只管说来!”
许宣附耳道:“听说昨晚刺杀恩平郡王的刺客中了奇毒。南掌柜是御药特贡商,无论多么稀奇古怪的解药,一应俱全。如果赵官家得知他与乱党勾结,帮助刺客治毒,郑大人猜会如何?”
郑虎一愣,登时明白其意,大喜道:“你的意思,是让我逮捕南宝棠那龟儿子,安个刺客同谋的罪名,迫他交出解药配方?”他本就是成都第一酷吏,对逼供栽赃最为擅长,就算是钢筋铁骨,最终也必能屈打成招。一经点醒,精神大振,但旋即又连连摇头:“不成,不成。这里是天子脚下,不比成都,那龟儿子又有靠山罩着,无凭无据,不等我拷问,老子先被抓进牢狱去了。”
许宣拱手道:“所以小人才说这法子凶险之极,万一不成,就是欺君之罪。郑大人不愿意,也是理所当然。既如此,小人还是尽力去外地配齐药方,只是时间紧迫,不知来不来得及……”
“且慢!”郑虎一把拽住他,眼中凶光闪烁,寻思片刻,咬牙道,“日他个仙人板板!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老子干了!只是……”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道:“只是郑某有些不太明白,此事关系重大,许神医与我非亲非故,为何肯冒死卷入?”
许宣微微一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人从苏州迁来京城,就是想多结识些贵人,多赚些银两,好让一家老小过上富足的日子。另外郑大人刚才也瞧见了,人生地不熟,随便一个和尚就能欺上门来,有了郑大人这样的贵人相助,我们就能扎住根了。”
郑虎眯着眼盯了他好一会儿,笑容方慢慢漾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郑某是许神医的贵人,许神医也是郑某的贵人。”压低声音,一字字道:“许神医若肯真心救我,事成之后,郑某定有重谢。金山银山或不敢说,但保你买下这条街上的所有铺子,世世代代,吃喝不完。”
许宣心中冷笑:“等事成之后你早就来杀我灭口了。”脸上却故作惊喜贪婪之色,朝他深深揖了一礼,道:“那许某就先谢过郑大人了!”又压低声音,道:“小人听说遇刺的恩平郡王与普安郡王之间有嫌隙,赵官家一直定不下让哪一个当太子,若是官家听说普安郡王与魔头林灵素勾结,刺杀恩平郡王,又指使南掌柜为那魔头治毒疗伤……你猜会不会龙颜震怒,从严查处?”
郑虎脸色骤变,道:“你……你是说将普安郡王拖下水?”
许宣道:“小人岂敢。只是按常理推断,恩平郡王若被刺杀,朝野上下谁最得利?林灵素的夙仇究竟是并无恩怨的南海尼姑,还是害得他差点儿丢了性命的张天师?林灵素本已被道佛各派追杀得东躲xz,逃到了海上,为何偏偏挑在仙佛大会时返回临安?慧真师太是当今天下的佛门第一高手,仅凭一个林灵素,岂能真的将她重伤?林灵素若真的对慧真师太恨之入骨,为何不趁着慧真师太重伤之际,除掉她的弟子普安郡王,而反而冒险刺杀张天师的弟子恩平郡王?”
郑虎张口结舌,石人似的说不出话来。
许宣道:“郑大人既然要干,就得干得大一点,闹得越大,南掌柜的靠山才越不敢保他,大人也才越安全。这么大的案子,势必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满朝权贵避之不及,得知是郑大人逮住了刺客的同谋,揭开了这惊天大案,他们还不得争相巴结,求大人给个清白?到了那时,别说‘冰火焚心’的解药,就算是龙肝凤胆,也有人抢着给大人送来。”
郑虎怔了半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哑声道:“想不到许神医久居苏州,却对朝野、江湖之事无不了如指掌。开间药店,实在是屈才了。”
许宣装作诚惶诚恐,道:“大人谬赞了。我们看诊卖药,每天都要见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消息自然也就灵通一些。京城米贵,要到这儿谋生,岂能不事先做好功课?有幸得到郑大人这样的贵人扶持,可谓祖上积德,自当竭心殚虑,毫无保留。郑大人若能得道,我们这些鸡犬也就跟着升天了。”
郑虎干笑两声,目光闪烁不定。他虽凶残歹恶,却从不敢有如此疯狂的想法,震骇、贪婪、恐惧、怀疑、愤恨……在心底交叠翻涌,一时间难以决断。
******
感谢大荒雨师的月票与夏天、扬帆等所有送礼、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1月30日晚上十点更新。
除夕(1月31日)至大年初三,将保持一天两更,早上十点第一更,晚上十点第二更。预祝大家春节愉快,虎年大吉,阖家幸福,万事如意!
(本章完)
第304章 本真
第304章 本真
郑虎定了定神,摇头道:“许神医此计虽妙,但大宋毕竟还是个讲王法的地方,就算我将南宝棠下狱,给他戴个刺杀谋反的罪名,也得有证人、证据才是。更何况此案若牵扯到普安郡王,不等我严刑拷问,南宝棠早被移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了。这三司里与普安郡王交好的高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这不是……这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自寻死路么!”
许宣低声道:“郑大人放心,我既敢出这主意,自有把握帮你拿到南掌柜谋叛作乱的证据。等郑大人将这证据亮出来,再找几个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高官作为与普安郡王勾结谋乱的叛党,其他人还敢吱声么?等到那时,郑大人立下平叛除乱的第一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别说大理寺、刑部了,只怕更大的官儿见了大人都得毕恭毕敬。”
郑虎听得心里突突狂跳,忙问是什么证据。许宣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足够让他抄家灭门的人证物证。郑大人现在先别忙问,等过上几日,我让姐夫传话给你时,你再带足弟兄,赶往仁美坊南掌柜的藏娇金屋,就知端的了。”
“仁美坊?”郑虎一怔,登时省悟,“你是说南宝棠小粉头住的院子?”
许宣道:“正是。。。等我消息传到时,郑大人记得带上最忠心的弟兄上门,最好再邀上几个熟识的和尚和道士,人越多越好。”
郑虎虽仍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也不由精神大振,平添了几分信心,拱手道:“多谢许神医!郑某这就去好生准备,等候神医消息!”
眼见这厮兴冲冲地去了,浑然不知已掉入了他构设的连环毒计里,许宣大感畅快,这一日的焦虑烦怒总算消了些许。
回到房里,白素贞兀自昏迷不醒,烛光摇曳,脸容越发酡红娇艳,有如春睡海棠。
许宣扣腕探察,刚放松的心又吊了起来。她的脉象忽强忽弱,忽快忽慢,心跳也随之异常搏动,比起此前,真炁更是逆行乱转,古怪到了极点。想起她所说,苦情花之毒因人而异,也不知她体内的异象,究竟是受了金钵冲击的缘故,还是与她修行的真炁有关。
原本计划带着她直闯金山寺,无论那大悲和尚解不解得开苦情花之毒,都可伺机潜入慈寿塔下盗取神棺。如今偏偏被法海撞破白素贞的身份,虽侥幸暂未现出蛇形,却已露了行迹,此时再带着她贸然送上门,岂不真成了自投罗网?
左思右想,一时计穷。到了将近三更时,他抵不住困乏,伏在白素贞身边昏昏睡着了。方甫交睫,忽听她尖声大叫,顿时惊醒。只见她浑身衣裳尽被汗水浸透,蹙着眉,不断地摇头挣扎,似是正做着梦魇。忙抵住她的掌心,输导真炁。
白素贞猛烈地挣扎着,胸脯急剧起伏,大叫一声,坐起身来,睁大双眼。许宣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抚慰。她双颊潮热,浑身发抖,似是惊怒到了极点,咬牙道:“是他!”
许宣奇道:“是谁?”
白素贞双眸定定地凝视着前方,黑暗中,有如两簇跳跃的火焰,闪过羞愤、恐惧、悲怒、迷惘……诸种神色,梦呓似的道:“那个和尚……将我困在山洞里,害得我差点形神俱灭的,就是那个和尚!”
“法海?”许宣大吃一惊,“你是说……将你困在灵峰山山洞、困在那六合棺里的,便是金山寺的法海?”
白素贞却似仍沉浸在梦魇里未曾苏醒,不住地打着寒颤,摇头挣扎。转瞬之间,她双眸中的光焰又已黯淡了下来,变得空洞而迷乱,浑身烫如火烧。
许宣心里突突剧跳,灵光霍闪:“是了!昨夜在灵峰山上撞见法海时,他自称在那里清修,难不成他早已发现了‘六合棺’,一直藏在山洞里潜修奥义?他去而复返,发觉‘六合棺’被移动后,莫非又追循我们穿梭的路线,来到了妓馆楼底,将神棺偷偷移走?而后又在灵峰山守株待兔,等我自行现身,再一路追随到了此处?他口口声声说要助我降妖除魔,是不是早已猜出了‘刺客’就是白姐姐,借机前来查验虚实?难怪这厮先前撞见白姐姐,二话不说,就用金钵逼她现出原身,定是生怕白姐姐说出实情,杀人灭口。”
越想越觉得合乎情理,冷汗冒了一身。又想:“他做贼心虚,既已失手,又有众公差和街坊做证人,一时半刻多半也不敢再上门寻衅了。若只是暗中捣乱,我又何惧之有?”
一念及此,心神稍定。但怎么也想不明白,法海当初究竟是如何找到了‘六合棺’,又为何要将白素贞囚困在那山洞之中?可惜白素贞记忆全失,否则或可利用此中细节,反杀法海一个措手不及,要挟他交出神棺来。
正胡思乱想,忽听门窗“咄咄”轻响,胡三书低声唤道:“少主?少主?”
他弹指震开门闩,胡三书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伸头探脑了片刻,方与李公甫、许娇容一起侧身挤了进来,摸了摸鼻子,嗫嚅道:“少主,白……白娘子如何了?”
许宣无心应答,只摇了摇头。三人相互使了使眼色,许娇容轻咳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葫芦,道:“少主,奴家有一物,或可暂保白娘子无碍。”
许宣方甫接过,便觉异香扑鼻,将葫芦嘴往掌心摇了摇,滚落几颗紫红色的丹丸,凉丝丝的香气从鼻息直贯头顶。
许娇容道:“这药丸叫‘本真丹’,又叫‘僵尸丸’,相传是上古九尾妖狐所创。当年苗帝蚩尤被黄帝碎尸后,九尾妖狐为了让他复活,上天入地,找了九十九种奇花异草炼成此药。可惜少了最重要的一味‘还魂草’,终究还是没有起死回生之效,九尾狐伤心之下,将炼成的几百颗‘本真丹’全吞入肚里,就此变成了一个石人……”
许宣“啊”了一声,大为失望。
许娇容忙道:“这丹丸虽不能叫人起死回生,却能让人心跳呼吸全无,宛如僵尸。白娘子忽冷忽热,全因体内阴阳两种真炁激化所致,吃了‘本真丹’,气血停滞,纵然解不了情花之毒,也总能延缓上几日。”
许宣心中一动,道:“这‘本真丹’你从哪里得来?有几人知晓?”
李公甫抢道:“少主放心,娇容本是苗人,这丹丸乃是她祖祖辈辈独门秘传,如今除了她爹,全天下就只有我……”被许娇容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咳嗽一声,道:“……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知道啦。”
许宣道:“既然这丹丸不能起死回生,你们又为何世代秘传?”
许娇容脸上微现忸怩之色,道:“实不相瞒,我们拿这丹丸,是做些瞒天过海的唬人买卖的。少主想必也听过‘湘西赶尸’的奇闻了?其实那些僵尸都不是真的僵尸,只是吃了这‘僵尸丸’后形如死尸的活人罢啦。苗地自古匪寇众多,截镖之事层出不穷。起初我们只是借‘赶尸’掩人耳目,帮商贾运送些值钱的货物,后来我曾爷爷索性自己贩运私盐,发了大财。可惜财引祸来,到了我爹这一代,被眼红的族人秘报官府,差点儿落了个满门抄斩。我逃到海上当了水贼,留着这丹丸,寻思着哪天遇到大难,还可借此装死,躲上一劫。”
许宣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狗官家也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了。”回味着“装死”二字,脑海里闪过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左掌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道:“有了!”
三人吓了一跳,许宣容光焕发,宛如霎时换了一个人,扬眉道:“公甫,法海现在还关押在衙门里吗?”
李公甫道:“郑虎一心巴结少主,岂敢让他走脱?早吩咐弟兄们将那贼秃套上大枷、铁锁,押在牢里了。”
许宣道:“很好。与他同押的牢房里有多少死囚?”
李公甫想了想,道:“已经定了死罪,只等秋后问斩的约有二十一人,还有十几个正在乞鞫。”许宣道:“这些人可都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恶徒?”
李公甫干笑两声,道:“都是些杀人越货、偷盗奸淫的惯犯。”许宣点头道:“妙极了!我要你现在就赶往牢房,悄悄将法海放了。”
“放了?”李公甫一愣。
许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将洛原君那盒藏了数十支毒针的银匣递与他,淡淡道:“你放走法海之后,再用这些银针扎入那些死囚的头顶,确保一个活口也别留。如果有衙役撞见,也全都一并招呼了。”
三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明其意。
许宣又取出几张十万贯的会子递给胡三书,道:“明日午时之前,你要设法买通所有死囚的家属;再叫上弟兄们,备好棺材和大船,将这些家眷一起载往金山寺,动静弄得越大越好。”
**********
感谢武大大(无知)盟主的炫丽舵半赏与10张月票,威武!感谢肯特先生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烈云狂盟主、风青玄盟主、华南非非(2张)、大荒雨师……等朋友的月票!感谢惜羽、扬帆、符戬……的打赏,以及所有送礼和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刚过完新历新年,旧历新年马上又要来了。再次感谢大家带给我这么美好的牛年回忆,深深鞠躬~~神门威武,爱你们!
明天三更,欢庆除夕,一起进入欢欢喜喜过大年的节奏。第一更上午十点,下午五点第二更,晚上十点第二更。
牛年的最后两天,求月票!让我们放起鞭炮,吹响号角,将牛年的云海奇迹继续到底!谢谢~~
(本章完)
第305章 大智(求月票!)
第305章 大智(求月票!)
许宣又如此这般布置了一番。
胡三书等人本就是胆大妄为的海贼,过惯了惊涛骇浪、刀头舔血的日子,越是混乱刺激,越是兴奋,虽不明白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听了却热血贲张,当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领命去了。
不知不觉间鸡鸣声声,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
许宣将两颗“本真丹”和水化开,喂入白素贞口中,过不片刻,她果然气血渐平,急剧起伏的胸脯也慢慢平缓下来,再过了一会儿,脸色越来越苍白,双眼紧闭,呼吸全无,接着连心跳、脉搏也全都感觉不到了。
第一缕霞光透过窗纸,映着她僵尸似的薄霜凝结的脸颜,诡异而又凄艳。许宣握住她冰冷的手,心潮汹涌,一字字地低声道:“白姐姐,你放心,不管此行找不找得到六合棺,我定要解开你的苦情花之毒,哪怕夷平整座金山寺,闹他个天翻地覆!”
******
夕阳残照,遍江金光粼粼。
岛上绿树葱茏,掩映着漫山金碧辉煌的殿阁佛塔,壮丽非凡。从江上遥遥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朝西的山门上赵官家御笔亲题的“龙游寺”三字。。。
金山寺又名龙游寺,坐落于江心岛上,依山而建,楼台殿宇鳞次栉比,层层相接,绵延至山顶慈寿塔。塔高十二丈高,宏伟雄丽,突兀云天。整座山如被寺庙包裹,远看山是寺,近看寺是山。此时迎对夕晖,更是漫山楼塔辉映,光芒夺目,直如到了西天灵鹫峰。
正值春季的水陆法会前夕,两岸尽是善男信女,幡旗舞动,香火弥漫。江上少说泊着大小数百艘船只,都等着停靠金山,入寺礼拜。码头上人头攒动,挤满了等待知客僧放行的香客,喧闹嘈杂。
江风拂面,尘心尽涤。
许宣扶着船舷,想起上次经过金山,还是与白素贞、小青、林灵素同舟出海,目睹郭动天驭龙大战道佛各派的惨烈情景,接着不久,白素贞就被明心金钵打得魂飞魄散,直沉怒江。短短一年,却已遥远如前世。转头瞥了眼船舱里的棺材,更是心潮澎湃,悲怒翻腾,深吸了一口气,蓦地纵声大哭:“娘子,我苦命的娘子啊!”
周围众海贼心领神会,纷纷跟着放声号哭。霎时间唢呐齐吹,悲乐齐奏,甲板上那些披麻戴孝的死囚家眷也哭天抢地地嚎叫起来:“天杀的贼秃!还我爹爹命来!”“我苦命的儿啊,你怎地就这般遭了秃驴的毒手啊!”“老天爷啊,快救救我的兄弟吧!菩萨开恩,救救命吧!”
岛上、岸边众人闻声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艘长近二十丈的车船轮桨如飞,朝金山寺疾速驶近。艉舱与甲板上横七竖八地放置了几十口棺材,或坐或立攒集了三四百号人,个个披麻戴孝,捶胸顿足。唢呐激越破云,与哭嚎声交相呼应,震天动地。
胡三书站在艉舱高处,一边猛击大鼓,一边尖声大叫:“各位乡亲,各位居士,你们可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金山寺的法海和尚,昨晚大闹报恩坊,当众活生生打死了我们‘保和堂’的少奶奶,接着又越狱潜逃,大开杀戒,把牢里、牢外五十七人全都打死了,就连三个狱卒、差役也都被一并灭了口!朗朗乾坤,堂堂大宋,上有天道,下有王法,岂容这种贼秃妄为逞凶!今日我们到这里,就是要向金山寺讨个说法!”
众海贼跟着轰然附应,叫骂不绝。
岸上香客听他们指名道姓,直斥寺里长老杀人,不由得惊呼迭起,议论纷纷。早有海贼混入人群,此起彼伏地高声起哄:“快把法海绑出来,是真是假,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操他奶奶的,金山寺变阎王殿啦!老子到这儿来拜的是菩萨,可不是牛头马面!”
许宣莞尔一笑,朝胡三书点了点头,以示嘉许。这厮心思缜密,办事甚为得力,短短一日,便将大小事体安排得天衣无缝,就连自己未曾想到的细节,他也布置得妥妥当当。比如棺材里的数十具“尸体”,除了被判定秋后问斩的死囚要犯,还有六个曾受许家厚恩、遇难时却落井下石的卑劣小人,这回一并被算了老账。更让他喜慰的是,众海贼看似乌合之众,行动起来却令行禁止,雷厉风行,有了这帮亡命凶徒,对自己的复仇大计必然大有裨益。
车船顺流直下,去势极快,挤开泊在江面上的众船只,疾速冲向码头。周遭的船艇最大的不过六七丈长,被它这般顶撞,无不猛烈摇晃,朝两侧漾开,数以百计的乘客趔趄翻滚,险些从船舷坠落,惊呼四起。
码头上乱作一团,人潮涌动,慌不迭地朝高处推搡奔走。知客僧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挡又不是,放又不是,一时间慌了手脚,只得关了山门,叫人传报方丈。
“砰砰”连声,车船接连掀翻了几艘小船,又重重地顶在一艘大客船的艉舱斜后方,撞得舱板迸飞,连尾舵也轰然塌落。客船摇摇欲坠,被顶着朝前冲了八九丈,轧翻了三艘蓬船,不断有人尖叫落水。
混乱中,隐约听见孩童啼哭,有个女子嘶声大叫:“铁蛋!铁蛋!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许宣一凛,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青衣妇人匍匐在摇晃的蓬船上,朝外探手哭喊。江面波涛汹涌,断板跌宕,一个六七岁的男童正忽上忽下,狂乱地扑腾着,一个大浪卷来,顿时又将他推出了数丈开外。
许宣正欲出手,忽听吼声如雷,震得肝胆一颤,所有的哭嚎、哀乐、惊呼、叫骂……全都被压了下去。一道人影从金山寺的山崖上疾冲而下,大鸟似的飞上那艘客船的桅顶,拽住帆索,翻身跃向江面,顺势抓住了男童的胳膊,冲天高掠。
船帆“哗啦啦”一阵鼓荡,连同整艘倾倒的客船,被他瞬间拉起。那人抱着男童飘然落在蓬船上,稳稳放好。不等妇人叩头跪谢,便又蜻蜓点水般穿过江面,所到之处,人影纷飞,落水的三十余名香客全被他一一救起,凌空抛到了客船甲板上。
接着又听“轰”地一声,车船巨震,船头的铁锚被那人沉入江底。偌大的船身朝右急转,众海贼趔趄翻滚,棺材也争先恐后地朝右舷滑去。
许宣大凛,知道遇上了顶儿尖儿的高手,车船顺流直下,轮桨齐飞,加上自重,冲击力何止千钧,此人竟能凭一己之力,硬生生阻住冲势,真炁之沉雄刚猛,足可与王重阳一争短长。当下假意踉跄前跌,脚底一扬,将封载了白素贞“尸体”的棺材踢回舱内,右手顺势按在船舷内侧,朝外吐力。
车船急旋,直如小山崩倾,朝右侧的几艘蓬船、客船当头压下。客船上惊呼迭起,识得水性的顾不得多想,纷纷朝江里跳去。
只听长啸不绝,那人凌空踏步,在车船右侧连点了十余脚,竟又硬生生朝左扳回丈许,接着翻身跃上艉楼,一掌压在舵盘上,水浪如墙喷涌,船身剧荡,终于渐渐稳住了。
有人高声叫道:“大智法师!是大智法师来啦!”岸上、江上欢呼四起。那人合十道:“阿弥陀佛,照顾不周,万请诸位施主恕罪。”飘然跃落甲板,一手捏着念珠,一手行礼,慈眉善目,脸含微笑,竟是个清瘦矮小的老僧。
许宣心道:“原来是他!”金山寺的大智和尚被称为佛门三大隐僧之一,深居简出,德高望重。他自小耳闻,却从未见上一面。就凭方才这番手段来看,其修为只怕更在明心之上。
大宋佛门讲究谱系,金山寺的原方丈明心虽然名震天下,深受赵官家尊崇,奉旨当了金山寺的方丈,却因其本是峨眉七十二寺总住持明空的师弟,一直被视作外人。金山寺上下最服膺的始终是当年照影和尚的两大弟子,一个是如今接任方丈的大慧,另一个便是眼前这位与白云禅院的宗慧大师、天童山的枯木和尚并称“三隐”的大智长老。
此人佛理、修为均深不可测,却淡泊无争,七十年来既不与人论禅,也不和人比武,始终独坐荐慈塔内,念经修道,悠然自得,连弟子也不肯收上一个。唯有法海颇得其赏识,这几年经常出入其禅堂,讨教佛理,被金山寺众僧看作他的半个徒弟。想必知客僧听闻许宣斥骂法海,才将他请了出来。
胡三书扯着脖子叫道:“老和尚,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假慈悲!什么恕罪不恕罪,你们寺里的秃驴法海害死了我家少奶奶,又越狱灭口,杀死了五十七人,快将他绑了交出来!”众海贼、家眷跟着嚎哭怒骂,嚷嚷着要金山寺偿命。
大智长老道:“众位施主少安毋躁。是非生死,且容老衲一个个听来、看来。”声如金钟,嗡嗡回荡,立刻又将方圆数里内的喧哗声尽数压下。
许宣抚着棺材,号啕大哭,道:“昨夜那贼秃法海污蔑为我娘子为妖怪,又拿金钵将她生生打死,街坊邻居都可为证。长老定要还我个公道!今日若不将法海绑了偿命,我们便将金山寺拆了!”
众海贼、死囚家眷七嘴八舌地起哄,有的嚷嚷自己亲眼目睹,法海欺人太甚;有的顿足捩耳,哭天抢地,要大智和尚帮他们救救自己的亲人;有的则锣鼓乱响,唢呐高吹,乱作一团。
大智长老道:“阿弥陀佛,众位放心,若法海真的做了这般伤天害理之事,金山寺定会秉公而行,绝不包庇姑息;但若此中真有误会,也当厘清曲直,查明真相,以免冤枉无辜,放脱真凶。”又转身朝许宣稽首行礼,道:“这位施主,老衲略知医术,既然尊夫人是被法海金钵所伤,能否请打开棺盖,让贫僧一探究竟?”
胡三书怒道:“老和尚,报恩坊至少有两三百号人亲眼目睹,还能有假?你既不肯,大家就全都打开棺材,让今日在场的居士、乡亲们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众海贼轰然喝应,纷纷推开棺盖。
大智指尖轻弹,袈裟上飞出一缕丝线,隔空绕住白素贞的右腕。他闭起双眼,指尖捏住丝线,把脉片刻,神色越来越凝重,接着双眉紧蹙,低着头,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索解的谜题。又过了片刻,眉头忽地松开,如释重负,睁开眼道:“阿弥陀佛!施主,尊夫人并未亡故……”
周围一阵惊呼。许宣“啊”地一声,颤声道:“长老莫骗我!我娘子……我娘子她明明呼吸俱止,心跳全无,怎么可能还活着?”
大智摇了摇头,道:“尊夫人经脉无碍,看似没有心跳、呼吸,气血却仍在极为缓慢地流动,忽正忽反,忽冷忽热,老衲也想不明白是何道理。但若是被金钵所伤,断不会如此,或许是中了极罕见的剧毒,濒死昏迷。”
许宣想不到这老和尚如此厉害,仅凭一根丝线,竟看穿了“苦情花”与“僵尸丸”的把戏,好在他早有所备,装作又惊又喜,紧紧拽住大智的衣袖,大声道:“长老,不管是被金钵所伤也好,被剧毒所害也好,终归是因法海而起。有因有果,系铃解铃,我娘子的性命,可就交给金山寺了!”
胡三书朝众海贼使了个眼色,众海贼纷纷大叫“长老救命”,蜂拥上前,拉拽着大智,要他把脉诊治。大智绕着众棺逐一探查,刚看了几具尸体,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满脸迷惑。
众人鸦雀无声,岛上的知客僧们更是面面相觑,忐忑不安,大智长老师从照影和尚,颇通医术,他既束手无策,必是遇到了极为难之事。
**********
牛年的最后一天,“加长版”第一更。
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的20张月票,威武!感谢梅杰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大乙木大罗仙的3张月票、楚清秋的2两张月票、凛木鱼的2张月票!感谢爱小齐的生鱼片、楚涵、完美de幻想、心悦……的月票!感谢所有打赏、送礼与投票的朋友们!
神门威武!
鞠躬感谢过去两个多月里,所有前赴后继支持《云海》的兄弟姐妹!在这牛年的最后一天,让我们团结一心,尽情享受属于我们的荣耀与欢乐!
如果你有尚未投出的月票,请投给《云海》,谢谢~~
下午五点第二更,晚上十点第三更,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祝大家虎年阖家幸福,吉祥如意,财源滚滚,心想事成!
(本章完)
第306章 入寺(求月票)
第306章 入寺(求月票)
大智沉吟了好一会儿,方道:“奇怪,这五十七具‘尸体’,有的确实已经过世了,有的还存一丝气息。若说是法海所害,身上却都找不到重创痕迹,死因也是各不相同。但若说……若说是……”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道:“罢了,老衲见识浅陋,一时难以定断。各位施主如信得过金山寺,请容老衲将这些棺材抬入虚心堂,与住持师兄一起诊断……”
许宣等的就是这句话,抢道:“大智长老德高望重,在下岂敢不信?只盼菩萨开眼,长老妙手回春,救回我娘子一命!”
众海贼齐声附应。那些死囚家眷原本只是拿了胡三书的好处,想来金山寺再讹上一笔的,听闻还有起死回生之机,更是喜出望外,声泪俱下地叩头跪谢。
大智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蒙诸位施主相托,老衲必全力而为。”从怀中取出一个净瓶,倒出丹丸,逐一塞入棺中“尸体”口中。。。这丹丸乃是金山寺特制的药丸,人称“如来丹”,含在舌下可续养阳气,即使是重伤垂死之人也能多活数日。
众人欢声雷动,道坛又响起了庄严法乐。
眼见一场危机就此消弭,知客僧们无不松了口大气,当下指挥众船靠岸,又拉动锚索,将那车船泊在了深水处,而后架好浮板,逐一抬下棺材,放到岸边。
海贼们抬起棺材,正欲奔入山门,众知客僧忙上前拦住,道:“水陆法会将至,寺内实无太多可供留宿之处,各位家属、女眷权且在寺外耐心等待……”
胡三书叫道:“那可不成!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少奶奶还没死呢,岂可独自一人留在寺庙里?我怎知法海那贼秃会不会又起什么歹心?若被他杀了灭口,你们这些和尚担当得起么!”
他伶牙俐齿,加上众海贼七嘴八舌地起哄,知客僧如何辩得过?大智微微一笑,道:“施主说的是,那就烦请你家相公与夫人一同前往虚心堂等候,老衲去去就来。”朝许宣合十行礼,转身自行回去了。
众海贼还要吵闹,却被群僧阻挡在外,见许宣眼色示意,只得愤愤作罢,敲锣打鼓地挤在山门外,目送着许宣、胡三书拾级而上,消失在金山寺的大门里。
许宣随着知客僧七折八转,沿山麓南侧走了六百余级石阶,到了虚心堂。楼阁高两层,周围竹林森森,绿影摇动,极为清幽,原是众僧读经讲法的所在,后来因香客众多,便专门辟出供远道而来的香客留宿。
一楼的大堂里原本排列的二十张简陋竹榻,还堆放了几十个蒲团,可供五六十人歇息,此时为了放置棺材,全都摞到了廊道上。
二楼则是分隔开来的十余间客房,简单素净,知客僧挑了间敞亮的供许宣、胡三书住下,又端来了清茶素饼,合十道:“两位施主,大智师叔已去问请方丈了。你们且在这里歇息,等用过晚膳,方丈定会前来会诊。”
知客僧刚行礼退出,又有其他知客僧引着香客上楼入宿,只听一个沙磁的声音笑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久闻金山寺乃大宋名寺之最,除了佛法精深,高僧如云,风景也是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洛原君!
许宣险些怒极而笑,白素贞中了这厮的苦情花之毒,自己不去找他,他却送上门来了!虽无解药,好歹可以杀了解气。若不是此处耳目众多,真想一脚踹开房门,立刻将他大卸八块。
心中一紧,糟了,也不知这厮几时到的金山寺,有没有瞧见方才的闹腾的情景?那几十具“尸体”都是中了他银针上的情花之毒,老和尚们诊断不出,但若被他撞见,难保不看出端倪。怒火登时浇灭了大半。
当下朝胡三书做了个手势,竖耳倾听。那厮所住的客房在最东边,与此相隔四间,除了知客僧外,还有三人,其中两人声音绵柔悦耳,当是女扮男装的西凉侍女无疑;另外一人呼吸似有若无,心脏更是过许久才轻轻搏动一次,修的想必是“龟息法”之类的偏门奇功。
洛原君摇扇笑道:“好茶,好茶。在下远在西夏时,便曾听说大慧方丈除了佛法深不可测,还精于茶道,因茶见禅。这次特意带来了西域的‘花神茶’,请方丈品鉴,顺便也好与达瓦法王以茶论道,点拨点拨我等愚人。”
知客僧道:“阿弥陀佛,达瓦法王乃大夏国的帝师,密法精深,四海皆闻。今日能聆宝训,蔽寺幸甚,‘点拨’二字,从何谈起。”那神秘人“哼”了一声,也不回答。
许宣心道:“原来此人是西夏国的帝师。”他曾听家中食客说过,西夏国野心勃勃,为了吞并吐蕃,东侵大宋,历朝都封吐蕃番僧为帝师,一来可以笼络吐蕃各族民心,蚕食青藏诸地,二则可与中原佛法一争长短,以示正统。洛小子带帝师到此,多半是为了压金山寺众僧一头……
转念又想,不对!这小贼处心积虑,四处找寻六合棺,今日到此,难道已探知神棺藏在寺里,带着番僧前来强夺?心里嗵嗵狂跳,又听洛原君道:“当年照影大师遍游西域,论法辩道,三个月间折服了十三国、一百零八座寺院的高僧,天下震动。在下只恨出生太晚,未能目睹盛况,今日随帝师到此,就是想借‘仙佛大会’的东风,一饱眼福,也为后世再创佛门‘东西论法’的佳话,还望金山寺各位长老不要推辞。”
知客僧道:“施主言重了。照影方丈当年为访真经,西行求道,并不敢有丝毫争锋之心。蔽寺也只是江南一座小寺院,念经修禅,别无他求。达瓦法王如想与中原佛门的高僧切磋,应当到临安参加‘仙佛大会’才是。”
达瓦法王又“哼”了一声,冷冷道:“法师太过谦了,中原所有的寺庙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金山寺。老衲只是想来见识见识,你又何必推三阻四?当年照影大师走遍了西域各寺,拿走了六百多卷真经,连本寺珍藏了五百年的佛陀舍利子,也一并取走了。愿赌服输,我们论法比不过他,被取走了也心服口服。但今日老衲登门论道,贵寺方丈却不敢赐教,又是什么道理?如果这么怕输,那就将当年照影大师拿走的所有经卷和舍利子还给老衲,再当着大宋皇帝与佛道各派的面,朝我叩头谢罪便是。”
他汉语的语调虽有些生硬,表述得却颇为通畅流利,平缓的语气里更是机锋毕露,咄咄逼人。许宣历经变劫,虽对大宋佛门满怀怨怼,但听这番僧如此凶蛮,也不由怒从心起,一时间又忘了自己已是“金国太子”,暗想:“臭贼秃夜郎自大,真当我中原无人么?老和尚若坚辞不出,且看你许爷爷如何戏耍你!”
眼见那番僧步步紧逼,知客僧甚是为难,苦笑道:“这个……水陆法会在即,寺里俗务众多,方丈又正忙着为……为……嗯,法王若执意要与方丈论道,且容小僧再去禀告一回。”
洛原君笑道:“那就多谢法师了。今日香客众多,能让大家有缘开眼,得聆妙音,也是莫大的功德。”
忽听楼下喧哗四起,盖过了知客僧的声音。胡三书将头探出窗外,却见那数十口棺材便全都运到了,众僧正抬棺沿阶排队,有条不紊地安放在楼下大堂。
香客们见到棺材,自是均嫌晦气,吵嚷着让僧人搬到别处去。几个知客僧只得好言劝解,说棺中人一息尚存,暂居此地,只是等着方丈、大智长老前来医治。
几个香客不依不饶,叫道:“既如此,方丈为何还不前来救治?等我们全都染了尸毒,才过来一起超渡么?”
“嬲你妈妈别!老子从湘西大老远赶到这儿,是来见识水陆法会的,可不是来赶尸的!”
“可不是么!千里迢迢到金山寺,香火钱也交了,功德钱也捐了,就盼着在佛祖脚下睡个好觉,这可好,改睡阎王殿了!”
许宣哑然失笑,听那声音,便知是海贼里的赵甲、赵乙、赵丙、赵丁四兄弟。
这四人虽是一母同胞,高矮胖瘦却各不相同,老大如黑胖金刚,脾气火爆;老二像弥勒佛,终日笑眯眯的,却颇为狡狯阴狠;老三老四干瘦黑丑,最喜胡搅蛮缠,吵架抬杠。四兄弟合在一起,众海贼见了都避之不及。胡三书让他们扮成香客前来捣乱,再也合适不过了。
四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白,众人跟着起哄,不管知客僧如何解释,只逼着他们将棺材挪到别处去。
赵乙咳嗽一声,笑眯眯地道:“大家稍安勿躁。几位长老也说了,正值水陆大会,金山上上下下都是人,棺材放在这儿,我们不痛快;放到别人待的地方,我们也不痛快。依我之见,有一处地方最是适合……”
“我知道了!”话音未落,赵丙、赵丁便抢道,“塔林!把这些棺材放到塔林去!”
**********
年夜饭的鞭炮即将响起,祝大家团团圆圆,阖家幸福,虎年吉祥,万事如意~~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荒颜之空”盟主威武的三舵赏与40张月票!拔剑击大荒,其颜如舜华。自君之出矣,落叶满空山。又美又飒的颜盟,威武满塞!
感谢弦月洋葱圣骑士的舵半赏与10张月票!感谢小木君的4张月票!感谢夏日里的回眸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爱小齐的生鱼片、二树……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打赏与投票的兄弟姐妹~~
云海奇迹,皆因有你!
晚上十点第三更。
2021年的最后一夜,我们团结一心,摧枯拉朽地反超月票榜所有强敌,赢得了史诗般的胜利。相隔一月,在这牛年的最后7个小时,让我们擦亮刺刀,子弹上膛,让我们一起捍卫属于神门的、最凶残的荣誉!
(本章完)
第307章 比翼(求月票!)
第307章 比翼(求月票!)
众香客轰然附应,纷纷拍掌叫好。
“那可不成!”胡三书更不迟疑,探出身叫道,“我们家少奶奶一息尚存,正等着方丈与大智长老救治呢!丢在塔林里,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找谁偿命去?”
眼见众人又吵作一团,知客僧忙出声制止,道:“各位施主,塔林乃是存放本寺僧侣舍利子的地方,原本不该对外人开放,但今日情况特殊,也只有便宜行事了。”又转头朝楼上的许宣、胡三书合十行礼,道:“塔林是本寺圣地,防护甚严,施主不必担忧。若实在放心不下,两位也可随棺而行,守护在侧,如何?”
*****
圆月初升,挂悬塔檐。
金山寺的塔林里存放了八百年来上千僧人的舍利子,大大小小数百座石塔参差错立,被月光斜照,亮处白如霜雪,幽深处则晦暗朦胧,鬼影幢幢。
已过清明,江上的寒风依旧刺骨,卷到山顶,更是扑面如割。站在崖边往下望去,数以万计的灯盏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沿着金山寺一直蔓延到山脚、两岸,映得满江彤红,蔚为壮观。
鼻息间尽是浓郁的香火气味,耳中则灌满了诵经声、讲经声、木鱼石磬声、丝竹法乐声……此起彼伏,庄严肃穆。。。
此时此夜,也不知有多少信徒香客,正从大宋各地赶来,烧香点灯,一步一叩拜。
许宣幼年时曾随真姨娘参加过两次金山寺的水陆法会,对此盛况自不陌生,想起当日骑在父亲颈肩,被人群推挤,不住探头遥望山顶慈寿塔的情景,更是止不住泪水夺眶,心痛如绞。光影模糊的视线里,仿佛又见到了真姨娘扬起头,慈爱无限的笑容。
从他记事起,父母也不知在这寺院里烧过了多少香,许过了多少愿。贼老天呵贼老天!如果世间真有神仙菩萨,又怎忍心让善良无辜的他们蒙冤惨死?如果没有菩萨,又要这数不尽的殿宇佛像何用!
悲怒填膺,扶在石塔边沿的五指不自觉地朝里一捏,齑粉簌簌,险些崩塌。胡三书正小心翼翼地挪开棺盖,闻声吃了一惊,转头四顾,好在周围看护塔林的僧人正忙着抬放那数十口棺材,未曾察觉。倒是树顶的寒鸦被惊得冲天尖啼,枝叶纷摇。
许宣收敛心神,从怀中取出乾坤袋,抖了抖,掉下一个白衣女尸,又敞开袋口,朝着棺内默念法诀,旋风鼓荡,顿时将白素贞吸入了袋中。
胡三书忙抱起草地上的白衣女尸人,塞到棺里,整了整衣裳,又覆上了棺盖。这女尸正是被无端扼死的盲妓采奴,尸首存放在衙门里,被李公甫连夜盗走。许娇容用“苦情花”毒针在她身上扎了几个小口,稍作乔化,由许宣带到这里,来个“狸猫换太子”。
金山寺不比所在,高僧如云,如非耍此手段,要想带着白素贞大摇大摆闯入慈寿塔,绝无半点可能。大智长老虽已为白素贞开棺把脉,但他碍于清规戒律,未曾端看脸容,就算再次开棺查验,也难分辨真假。至于那法海,此时多半已被囚禁在戒律堂里,由执法和尚反复审问,再决定如何交给官府审断,等他来此开棺对质时,自己早已将慈寿塔翻了个底朝天了。
许宣刚将乾坤袋掖入怀中,山下便窜起一道火光,有人尖声大叫:“走水啦!走水啦!”接着不远处又有火焰喷涌,红光乱舞,霎时间惊哗四起。
山顶众僧脸色齐变,顾不得棺材,纷纷冲出塔林,朝山下失火处奔去。水陆法会人山人海,到处都是香火灯烛,最怕的便是火灾,一旦火势蔓延,轻则人潮自相践踏,重则全岛陷入火海,后果不堪设想。
许宣更不迟疑,转身朝慈寿塔疾掠。这几把火不消说,自是假扮香客的海贼们放的,为的便是调虎离山,给他制造出寻找六合棺的宝贵时机。他只是嘱咐李公甫弄出点乱子,没想这帮海贼如此无法无边,索性放起火来了。
也不知他们在火里又加了什么幺蛾子,“轰轰”连声,山南山北又喷起几道冲天火龙,黑烟滚滚,地动山摇。
金山寺乱做一团,里到处都是惊呼、惨叫。守在慈寿塔下的两个僧人也忍不住奔到了崖边,四下张望。
慈寿塔高近二十丈,共七层,石木构建,飞檐金瓦,壮丽非凡。四周密树掩映,石塔环绕,正是藏身的绝佳所在。
许宣猫腰窜到一株大樟树与石塔之间,见塔下再无僧人,又闪电似的掠到塔基南侧的几株桃树下。
天人交感,侧耳倾听,塔里塔外除了守门的两僧人外,还有十三人,两人在第三层,三人在塔顶最高层,还有八人在地下一层。
他心中一凛,昨日从六合棺“穿越”到这慈寿塔时,便是在塔底地下墓室内,难道金山寺僧人察觉有异,已加派人手,镇守左右?
他从怀中取出洛原君的青铜罗盘,金针却一动不动,更觉狐疑。这罗盘乃是搜寻六合棺的神器,那日在山腹中隔了百余丈,金针便已感应到神棺,嗡嗡乱震;此刻紧贴着塔室,又怎会殊无反应?
许宣想起前夜在塔底朝外窥望的孔洞,伸手在塔基上摸索片刻,果然发现了那个米粒大的小洞,贴近朝下凝视,黑漆漆的什么也瞧不见。要想探清端倪,只有凿墙而入了。当下拔出“龙牙”,插入石缝,岂料“叮”地一声,火星四迸,削铁如泥的刀尖竟崩了一个小缺口。
旋即醒觉:“是了!那墓室弧壁全由混金所铸,岂能轻易划开。”念力扫探,石壁里的那层铜墙铁壁足有半尺来厚,也不知是何奇铁铸成,坚不可摧。再一想那个小孔,不由悚然心惊,不知普天之下,谁竟有如此惊天神力,竟能这等铁壁生生洞穿?
他心有不甘,伏低身,绕着塔基又试了数次,始终无隙可乘。到了西北侧时,塔下隐约传来极细微的说话声。
贴在塔基凝神辨听,一个温和浑厚的声音问道:“法成,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另一个年轻的声音甚为恭敬地答道:“天王殿、妙高台、楞伽台走水了,大仁师叔与觉先长老已经在疏散香客,安排救火,方丈勿念。”
许宣忖道:“敢情金山寺的方丈大慧就在这里。那大智长老说去请他,莫非也在塔中?”
果然听见大智的声音说道:“今日香客近万,切切不可出半点差池。师兄,我去看看便回。”
又听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且……且慢,素晴,你……你拿这支‘甘露瓶’随大智长老去……去灭火救生。无风不起浪,你……你要小心……”断断续续地说了半句,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许宣心里一动,原来是慈航静斋的尼姑。
昨夜李秋晴曾与那圆脸尼姑到慈寿塔乞求什么“大悲和尚”救她师父,听这声音如此微弱,想必就是那日在海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慧真师太了。传闻中她被林灵素打得奄奄一息,从这声音辨听,果不其然。
大智道:“阿弥陀佛,那就多谢师太了。”过不片刻,“吱嘎”一声,灯光晃动,有人从塔内推门而出。
当先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高胖和尚,提着灯笼,想来就是那位“法成”了。身后是个容貌端丽的白衣女尼,右手托着一支浅绿色的玉净瓶,正是李秋晴。
大智跟随其后,袈裟鼓舞,白须飘飘,也不知听见了什么动静,突然转过头,双眸如电,朝许宣匿身处望来。
许宣一凛,屏息凝神,好在他的目光从头顶桃树扫过,又移转到了十几丈外的石塔上。只见圆月当空,蓝黑色的夜穹下,两只血红色的怪鸟正一高一低地立在塔顶,东张西望。
那两只怪鸟似雕非雕,碧睛尖喙,身形足有成人大小,羽毛稀疏,片片如利刃,在月色里闪着鲜血似的红光。定睛细看时,才发现这两只怪鸟竟是一只双头鸟,一只仅有左翼、左爪,一只仅有右翼、右爪,身体似被缝合在一起,极为丑陋诡异。
比翼鸟!许宣心头大震,险些叫出声来。眼前这凶暴狰狞的双头鸟赫然竟是魔帝陆成仇豢养的凶禽!
当初他被林灵素掳到神农架深山时,这凶鸟为了保护被砍去双手双脚的陆成仇,便曾与自己激斗过一场。最终他侥幸砍掉了陆成仇的脑袋,也将这孽畜打落山崖,时隔许久,只道早已死得透了,不想今日竟在此处重逢。
比翼鸟张开喙,扑翅冲落草地,一举一动竟悄无声息,有如鬼魅。许宣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以他当下敏锐的念力,竟察觉不到这怪鸟何时飞落在这山顶塔林,难道它并非活物,而是从地狱飞出的凶鸟冥禽?
大智眉头微皱,显然也已认出这恶鸟的来头了,伫足道:“阿弥陀佛,素晴师太,有劳你随法成前去灭火,老衲在此暂留片刻。”
李秋晴转头瞥见比翼鸟,“啊”地一声低呼,法成更是脸色骤变,反手便去拔腰间的戒刀,被大智使了个眼色,方才涨红了脸,将刀按回鞘中。
比翼鸟毫不畏惧,昂首阔步,倨傲地朝慈寿塔走来。许宣心里突突一阵急跳,难道这孽畜发现了自己,替主寻仇来了?他自不怕区区一只凶禽,只是被它这般一搅,再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六合棺,就难上加难了。
所幸那恶鸟并非冲着他来的,走到塔下的桃树时,突然双双张开尖喙,脖颈颤动,“哇哇”地狂叫着,扇翅冲天而起,绕塔飞了数十匝。
刺耳凄厉的啸叫声盖过了所有喧哗,引得山顶僧人纷纷循声探寻,山坡、山脚的香客更是听得毛骨悚然,一时竟忘了夺命奔逃,不由自主地仰头齐望。
沉寂了片刻,忽然有人尖叫道:“鬼烈鸟!这是地狱里的鬼烈鸟!它带着冤魂阴火索命来啦!
许宣听这声音,便知又是赵乙在人群里起哄。众香客原本大多就是愚顽迷信之辈,听风便是雨,闻言大哗,重又开始推搡奔逃,顷刻间便有数十人被撞倒在地,惨叫四起。
大智高声道:“大家不要害怕,这鸟只是寻常的畸形双头鸟,绝非什么‘鬼烈鸟’,寺院里失火更与它无关。”他运足真气,回声滚滚如惊雷,压过了比翼鸟的怪叫。
李秋晴长袖一卷,将托在掌心的净瓶抛上了高空,“嘭”地一声,银光四射,一道水流从瓶口喷涌而出,直如天河崩泻,暴雨倾盆。
霎时间火势陡减,雾气蒸腾,漫山惊哗很快就转为了如潮似的欢呼。许宣大奇,想不到这小小的净瓶里竟藏着大江大湖般的水量,源源不竭。
那比翼鸟却似愤怒已极,嘶叫着盘旋了数圈,俯冲直下,猛撞在慈寿塔的塔尖上,石瓦崩飞。不等众人回过神,它又已回旋斜冲,再度撞击塔尖南侧,硬生生撞断了两个檐角。
塔顶的三个僧人又惊又恼,争相翻跃而出,扑向那妖鸟。妖鸟双头齐吼,“呼!呼!”喷出几个火球,势如狂飚。冲在最前的僧人来不及闪躲,顿时浑身着火,惨叫着直坠而下。
第二个僧人空中勉强变向,却避不过妖鸟迎面扫来的右翼,“哧”地一声,鲜血激射,整条左臂齐肩卸落,手脚乱舞地摔在第六层塔檐上,继续朝下滚落。第三名僧人则被它啄中右眼,双手捂头,嘶声狂呼,重重砸落在下方的石塔尖上,一命呜呼。
漫山欢呼霎时间又变成了惊叫。大智喝道:“孽畜敢尔!”禅杖脱手破空,化为一道金光,与比翼鸟撞了个正着。
“轰!”光波剧荡,断羽纷纷,妖鸟怪叫着被那轮七色彩漪震飞出数十丈远,扑翅猛一摇摆,又狂啸着朝塔顶冲去。
“舍利子!”法成幡然醒悟,叫道,“师叔,这孽畜要盗取照影大师的舍利子……”
*******
21响皇家礼炮加漫天烟花加山呼海啸,感谢三千盟主恐怖到炸裂的802张月票!睡美人三千,你——太——残——暴——了!!
21响皇家礼炮加漫天烟花加山呼海啸,荒颜之空盟主再次霸气的88张月票!颜盟爆表的不只是颜值,还有凶残!!
感谢泉泉泉盟主、rainbow的联袂半舵赏与6张月票!感谢商衡、最后的最后、云随、loading……的月票,感谢所有打赏、送礼、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神门威武!新年快乐!
午夜的钟声即将敲响,满天烟花为我们绽放!让我们吹起号角,冲吧!!!
(本章完)
第308章 塔底
第308章 塔底
“舍利子!”法成幡然醒悟,叫道,“师叔,这孽畜要盗取照影大师的舍利子……”话音未落,比翼鸟已撞入塔顶,双爪抓起一个七彩小塔,从另一侧窗口穿掠而出,“哇哇”怪叫着飞向北方。
群僧大哗。饶是大智修行甚深,也不由露出了惊怒之色。照影大师是金山寺五十年来最德高望重的住持,也是他的授业恩师,岂能容得这妖鸟众目睽睽之下夺走舍利子?当下纵声长啸,腾空抄步,踩着那支禅杖如驾祥云,朝比翼鸟全速追去。
众香客惊魂未定,仰头四顾,议论纷纷。遥遥又听一个僧人朗声道:“火势已灭,各位施主不必担心,还请各自回到原处。受伤的檀越就地盘坐,我们定会竭力救治……”
这时守塔僧人们已陆续回到山顶,有的与法成一起扶救从塔顶坠落的和尚;有的奔入塔林,继续抬放棺材;有的则站在慈寿塔的门阶上,警惕地左右张望。许宣顾不得多想,悄无声息地翻身跃上二层的塔檐,从被树枝遮蔽的窗口钻了进去。。。
月光从东侧的窗口斜照而入,轻烟牛乳般淌了一地。塔室宽敞空荡,除了地上的几个草蒲团与西侧的如来佛龛外,别无他物。中央是一根三人方可合抱的巨大石柱,雕满了喻经里的故事。石柱周围环绕着木梯,上抵塔顶,下通地室,隐隐约约传来大慧方丈等人的说话声。
只听慧真师太蚊吟似的道:“比翼鸟是魔门妖禽,早已被林灵素那魔头所驯服。它既飞到这里,说明那魔头离此也已不远,方丈务必小心。”大慧方丈道:“阿弥陀佛,那魔头与蔽寺渊源甚深,如果真到此处,也算是因果循环,终得了断。”
李秋晴也已回到了地室,插口道:“师父,徒儿实不明白,金山寺执中原佛门之牛耳,眼下又正值‘仙佛大会’,高手云集,那魔头再胆大包天,又怎敢自寻死路?”慧真师太咳嗽了几声,道:“千头万绪,说来话长。”却不肯再说什么。
又听那圆脸尼姑素心的声音说道:“那魔头敢来此,只怕不是孤身一人,若是纠集了魔门群妖,今夜只怕是腥风血雨,在劫难逃。既然方丈对我师尊伤势也无良策,能否请大悲长老垂怜?救我师父一人,也是救天下苍生。”
大慧道:“大悲师弟立下誓愿,不证大道,不出禅门。这么多年来,能与他交谈的仅有大智一人。如今既连大智师弟也劝他不动,只怕……”叹了口气,沉吟不语。
素心道:“方丈,那魔头叫比翼鸟夺走照影法师的舍利子,正是为了引走大智长老,延误时机。如果……”待要再说,慧真师太出声喝止,咳嗽道:“世间因缘,岂可强求?多谢方丈竭力相救。我们在金山寺盘桓多日,叨扰各位长老久矣,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啦……”
大慧连称不敢,道:“师太此言可就让贫僧惶恐之至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慈航静斋于本寺有再造之恩。既如此,请师太随贫僧移步。”
许宣凝神扫探,从六合棺的方位与大悲等人的说话声来判断,存放六合棺的墓室当在大悲脚下,要想进入墓室,必先经过他们所处的地室。正寻思对策,忽听脚步声起,大慧方丈已引着慧真一行朝上方走来。
他心念急转,贴着中央石柱壁虎似的朝上游走。所幸那几个守塔僧人死的死,走的走,上方几层塔室都空空无人。大慧等人沿着木梯层层绕行而上,丝毫没有止步之意,他只得屏息滑行,径直到了慈寿塔最高层。
塔顶被比翼鸟撞击,八檐去了三角,顶壁也崩塌了近半,上方的十字顶梁被震裂了数十道隙缝,狂风刮来,吱嘎有声。圆月正好悬在豁开的顶壁瓦沿,照得满室雪亮。
许宣翻上横梁,寻找栖身之处。此处当是存放金山寺名僧舍利子之处,沿壁而立的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盒子,中央放着一个长约九尺的物事,铺盖着乌黑的袈裟,不知是何物。旁边立着一个僧人铜像,铜僧右手托着一个金钵,左手托着一个七彩塔基,塔基上的小塔已经不见了,想必就是比翼鸟夺走的那尊照影大师舍利塔。
不等细看,大慧等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五楼,当下顾不得多想,又从顶壁的豁口跃上了塔顶。
岂料身形方动,便听大慧方丈道:“中宵夜冷,风寒霜浓,塔顶的那位朋友何妨下来喝一杯斋茶?”猛吃一惊,脚底打滑,险些收势不住,冲落塔檐。
狂风呼啸,檐铃叮当乱撞,琉璃瓦结了层薄霜,又冷又滑。他一把抓住檐角,猱身倒钩。但见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两岸灯火漫漫,喧腾如沸,那壮丽的夜景与扑面寒风激得他心神如涤,惶乱尽消。
下方石塔如林,众僧奔走,并无一人发现他的身影,此时若要走,自无一人能够阻挡,但想要再找到真的六合棺,可就难上加难了。何况此番南下,原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来,要想掀翻姓赵的狗官家,面对的又何止是一个金山寺?别说区区大慧方丈,就算是道佛各派今夜齐聚于此,又何惧之有?大不了再冒充林灵素,杀出一条血路便是。
霎时间热血上涌,索性重又跃回塔室。此时大风刮来,将铺盖在中央的那件袈裟掀得朝上翻卷,他脑中“嗡”地一响,狂喜欲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
那件袈裟下横置着一个漆黑的棺材,赫然正是他苦苦找寻的六合棺!
但那神棺明明存放在地下的密室里,又怎会转移到了塔顶?相距如此之近,怀中罗盘又为何没有半点反应?难道此棺并非彼棺,仅仅只是外观相似的舍利棺?
此念一生,顿时瞧出了几分不同。真的六合棺乃青铜所铸,在火光照耀下,会变幻黑紫青碧种种颜色,而眼前这具棺材则只有黑中带紫的光泽;真六合棺的棺沿上刻着似篆非篆的古文字,而这具棺材的棺沿虽也有刻文,却总有些别扭生硬。
忍不住好奇心起,打开棺盖一探究竟。却见棺中空空如也,没有太极凹图,也没半个古篆、刻画,倒是棺底似有一个直径约半尺的圆盖,周沿泛着一轮隐隐白光。他伸手抓扣,轻而易举地拔了起来,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圆洞,寒气扑鼻。
几在同时,身后金光爆射,一股霸厉无比的气浪突如漩涡怒卷,朝他兜头罩下。心中一沉,刺眼的光芒中,瞥见身旁那铜人竟似活了,手持炽芒乱舞的金钵,有如怒目金刚,泰山压顶。
法海!
许宣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这厮不在戒律堂反思,反倒扮成铜人,于此守株待兔!此刻飞身疾旋,想要拔出裂天刀反击,却已来不及了。
“轰!”棺底圆洞亦炸射出万道彩光,狂飙怒卷,上下交攻,形成了一道强猛得难以形容的滚滚气旋,他连刀柄也来不及触到,就已飞旋着卷入金钵,而后又被吸入棺底那极速乱转的绚光之中。接着只听轰然狂震,眼前一黑,似被封入了无边无际的幽暗深渊。
*******
涡旋狂舞,呼吸如窒。许宣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螺旋疾坠,过不片刻,“嘭”地重重撞落在地,百骸欲裂,四周那道狂猛无比的气旋也随之陡然消失。
周围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鼻息间尽是潮湿、腐烂的气味,像是置身于废弃的井底。他摸了摸怀中,装盛白素贞的乾坤袋犹在,她的呼吸虽然微弱,却清晰可闻。见她无恙,惊怒尽敛,心中大定。
这时隐约听见上方大慧方丈“咦”了一声,奇道:“法海,执法师伯不是让你在静思堂思过,等候命案水落石出么?为何私自到了此处?”法海道:“蒲团即是西天,思过不分何处。弟子在这里扫塔年余,心意虔诚,纵蒙不白之冤,也不敢有半日耽误。”大慧方丈“嗯”了一声,似是对他的回答颇为嘉许。
许宣循声仰望,依稀看见一轮极细的淡淡白圈,当是先前在棺底所见的圆洞无疑。想起慈寿塔中央的那根石柱,恍然大悟,那根石柱中间必是空的,上端连着塔顶的棺材,下端直通地底,法海知道自己见了那具棺材,必定忍不住打开,故而早早扮作铜人,守候在此,用金钵将自己打入塔底深处。
又听大慧方丈道:“你既在塔顶,可曾看到有外人出入?”法海道:“不曾。只有那比翼鸟飞入塔室,夺走照影师祖的舍利子。弟子跃上屋顶,想要追拿它,故而发出了些响动。”
许宣恨得牙关痒痒,不知这和尚既已知道白素贞的身份,又猜出他是前夜救走“刺客”的“林灵素”,为何不报知官府与道佛各门,宁可干冒奇险,孤身对付自己这威震天下的魔门第一人?得手之后,又为何隐瞒不说?又想起白素贞所说,法海曾将她藏在六合棺中、困在山洞里,更觉蹊跷。可恨自己被这和尚忠厚外表所蒙蔽,一时不察,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
虎年第一天,祝大家新年吉祥,合家幸福!鸿图大展,万事如意!
牛年的最后两个小时,在三千盟主、走不走盟主、芸芸盟主、烈云狂盟主、荒颜之空盟主……的率领下,神门兄弟姐妹再次发起如潮反攻,继上月摧枯拉朽夺得月票第一后,本月再次夺下了月票榜第五的位置!转战千里,骁勇依旧,神门威武!
21响皇家礼炮加漫天烟花加山呼海啸,感谢决战时刻,走不走盟主狂暴到灭绝人性的1039张月票!闻君得折剑,一片雄心起。讵意铁蛟龙,潜在延津水。风云会一合,呼吸期万里。雷震山岳碎,电斩鲸鲵死。威武!
21响皇家礼炮加漫天烟花加山呼海啸,感谢决战时刻,三千盟主凶残到炸裂的814张月票!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剑在美人手,云我百不忧。
21响皇家礼炮加漫天烟花加山呼海啸,感谢决战时刻,芸芸盟主残暴无比的220张月票!有客陈兵画,功成欲霸吴。玉颜承将略,金钿指军符。转佩风云暗,鸣鼙锦绣趋。雪花频落粉,香汗尽流珠。女将军威武!
21响皇家礼炮加漫天烟花加山呼海啸,感谢决战时刻,烈云狂盟主骁勇绝伦的101张月票!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问谁神箭裂穿云?唯我云狂将军。
21响皇家礼炮加漫天烟花加山呼海啸,感谢决战时刻,龙六盟主、肯特盟主联袂献上的20张月票!感谢晚晚盟主的3张月票、楚清秋盟主的3张月票,如初星河的月票2张,感谢苍梧之渊盟主、山与海盟主、刑天、老当家、惜羽、树上独侠……等所有投出月票的朋友!
所有荣耀,皆归于你!神门威武!
初一至初三,每日两更,共庆春节。下一章晚上十点更新。
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09章 大悲
第309章 大悲
许宣运足真气,抬头大笑道:“法海,你既已知道寡人的身份,寡人也就不再隐瞒了。冤有头债有主,你师父死在老子手里,想要替他报仇,就堂堂正正地出来,耍这等阴谋诡计,也不怕丢了如来佛祖的脸面么?”
声如洪雷,嗡嗡狂震,上方众人却似什么也没听见。倒是从外头隐约传来了一阵惊呼,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大慧道:“法海,你陪慧真师太在此稍候片刻,老衲去去便来。”法海恭声应是。
许宣纵声大喝道:“老秃驴,林灵素在此!有种就放老子出来,光明正大地比个高下,装聋作哑,羞也不羞?”
“阿弥陀佛,”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施主喊得再大声,他们也无法听见。再说施主并非林灵素,法海的师父也没被林灵素所杀。既是假话,叫他听见了又有何用?”
许宣心中一凛,却见黑暗中隐约坐着一个人影,竟连呼吸、心跳也查探不着。惊怒更甚,紧握裂天刀,嘿然道:“敢问阁下是谁?你与我素昧平生,又怎知我说得是真是假?”
那人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叹了口气,道:“真亦假来假亦真。。。施主说得对,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老衲连自己是谁也不清楚,又岂能妄论施主是非?是老衲着相了。”
此人自称老衲,听其言语,对法海、林灵素又似颇为熟悉,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相隔四五丈远,四周漆黑,许宣只能模糊睽见其轮廓,须发又长又乱,僧袍上满是补丁,双手双脚全被镣铐锁住,八条婴拳粗的钢链拖拽在地,一直没入四壁。
许宣越发起疑,冷笑道:“和尚?阁下莫不是说这地牢是你的禅房,锁链是你的念珠吧?”
那人突然睁开眼,双眸明亮,直如暗夜中的两颗星辰。微微一笑,道:“这回是施主着相了。朗朗乾坤,莫非囹圄;芸芸众生,尽是囚徒。施主手脚之上,又何尝不捆缚着锁链?只不过无形无影罢了。”
“老子没空和你斗什么机锋,”许宣哈哈一笑,跃起身,“你告诉我这儿是什么地方,出口在哪里,我就斩断你的锁链,带着你一起出去。”
那人摇了摇头,道:“施主误会了。没人将老衲囚禁此处,是老衲自己将自己锁在这里的。”
许宣一愣,放声大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得道高僧,原来也不过是不开悟的野狐禅!你既知道‘朗朗乾坤,莫非囹圄;芸芸众生,莫非囚徒’,又何必多此一举,将自己囚禁在这里?就算你将手脚锁住,又能锁得住自己的心魔么?”
那人叹道:“施主所言极是。老衲智拙根浅,苦修数十年,心魔未消,所以才不敢出牢。惭愧,惭愧。倒是施主年纪轻轻,有此慧根,又何苦要假扮林灵素,学他为祸苍生?”
许宣笑道:“老和尚,林灵素天下公敌,千夫所指,我假冒他又有什么好处?你口口声声说我不是,难道你认识我么?”
老僧道:“老衲不认得施主,却认得林灵素。”
许宣心中一紧,冷笑道:“胡说八道。你刚刚说在这里困了数十年,又在哪里认得他?”话方出口,登觉后悔,这个“他”字自是无形之中承认自己并非林灵素了。眼下大仇未报,宁可被人当作这天字第一号的魔头,也不愿暴露真实身份。
那老僧摇头道:“老衲没有出去,却不表示他未曾进来。初次见他时,他不过与施主现在一般年纪,转眼已是几十年了。”
许宣曾听林灵素亲述身世,知他幼年时流浪乞讨,饱受屈辱,所幸得到恩人苏东坡救助,才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苏东坡临终前将他托付给老友佛印和尚,他这才到了金山寺落发为僧……心中猛地一震,失声道:“难道你是佛印长……”旋即想起佛印方丈早已圆寂了数十年,自己小时还曾随父母到金山寺拜过他的舍利塔,又岂会蓬头垢面地囚居在这黑暗地牢?
果听老僧道:“阿弥陀佛,佛印上师智慧慈悲,涅槃已久,老衲何德何能,岂敢沾其光泽?”
此时许宣已逐渐适应了周遭的黑暗,视野渐明。置身处是一个直径约八九丈的球形石室,通体黝黑光滑,似是金属所铸,与那夜放置六合棺的墓室颇为相似,唯一不同之处,是上方约二十余丈高,峭陡如深井,仅有一个长宽不足一尺的圆口,直抵塔顶。偌大的石室内,除了那老僧座下的蒲团,以及将他铐牢的八条混金钢索,别无他物,更不见神棺与镇墓兽的踪影。
许宣手指抚墙,缓步绕行。老僧知他所思,道:“施主,这囚室在地底深处,通体由厚达三尺的北海玄冰铁所铸,就算是齐天大圣也掀不出去。”
许宣打个哈哈,道:“这可就奇了,你说林灵素曾到过这里,难道他比齐天大圣还厉害,既能进得来,还能出得去?除非……”此处既无他人,老和尚又知道林灵素的底细,他也就无意再继续假装了,转眸灼灼地盯着老僧,又道:“除非解铃还需系铃人,他是你放出去的。”
老僧微微一笑,双眸却满是悲楚,道:“施主猜的不错。老衲自囚于此,自然也也知晓出去的方法。老衲放他出去,原是想让他为我补过,消弭罪业,想不到反而搅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此中种种罪孽,全因我起,就算刀山火海,也难抵万一。”
许宣越听越奇,有意套他话,冷笑道:“你说你放走林灵素是为了替你赎罪,难不成……难不成此番听说林灵素重回临安,刺杀恩平郡王,所以设下了这‘请君入瓮’之局,让法海以‘六合棺’为诱饵,将他镇回这里?”
老僧道:“施主如此聪慧,又何苦明珠暗投?”竟似承认他猜得不错。
许宣心念飞转,道:“你能让法海言听计从,又认得林灵素,想必是金山寺的前辈高僧。这里又是金山寺的地底,金山寺里修行数十年的前辈,除了大智长老和……”心底一震,连骂自己愚蠢透顶,脱口道:“我知道了,你是大悲长老!”
只听链铐叮当作响,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为孽深重,这‘大悲’的法名,实在愧不敢当。”
上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周围一片阴冷死寂,就像是置身于幽冥地狱。许宣浑身冷汗涔涔,此行的备选方案,原是想找大悲和尚解开白素贞的苦情花之毒,但此情此景,唯有断绝念想。定了定神,道:“我若是林灵素,你自要亲手将我除去;我既不是,长老又待如何?”紧握刀柄,凝神聚气,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即抢先猛击。
大悲和尚摇头道:“我佛慈悲,降魔之道不在杀伤,而在归化。施主虽非林灵素,却心浸仇恨,满怀杀伐戾气,老衲若放你出去,假以时日,只恐又是一个林灵素。不如请施主在此暂住个一年半载,与老衲一起修禅论道。等到心魔化消,别说这区区斗室,就算九天三界,六道轮回,又岂能将你困住?”
“你们这些秃驴个个假慈假悲,一口一个‘阿弥陀佛’,暗地里却凶暴淫毒,干尽了丧尽天良之事,竟然还有脸来归化老子?”许宣怒极反笑,声如雷霆,在铁室里轰鸣狂震。若是常人,早被震得喷血昏迷了,大悲和尚却依旧如坐如磐石,连须发也一动不动。最诡异的是,声浪传到他身上,非但不反震回弹,反而如泥牛入海,消失得干干净净。
许宣又惊又奇,被他激起了好胜之心,扬眉道:“老和尚,你真当自己是如来佛祖,锁着双手双脚,也能将我压在五指山下?好,我倒要瞧瞧谁是如来佛,谁是孙猴子!”运足真气,“呼”地飞身一掌,狂飙怒卷,朝着老僧当头拍下。
大悲和尚垂眉闭目,合十道:“阿弥陀佛。”衣裳忽然朝外一鼓,浑身金光炸射。
“嘭!”
许宣左手方一劈入金光,浑身骤然凝顿,仿佛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就连呼吸、心跳也瞬间僵停了。待要奋力后拔,左臂却似被磁铁紧紧吸住,无法移动分毫,惊怒交迸。
这一年多来,他得葛长庚、林灵素、楚青红之亲传,又与林灵素、李少微、王文卿、王重阳、金兀术、耶律大石、李师师……等天下超一流的各派高手接连交锋,见识了诸多难以置信的绝学,却从未见过这等神通。
这老和尚的真炁若用一个字形容,那便是“空”,就像是宇宙之初的混沌,空茫无边,深不可测。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荒颜之空”盟主残暴无比的盟主赏与66张月票!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芸芸盟主绚丽的舵半赏与14张月票,感谢苏幕遮不住盟主华丽的“舵半+”赏与10张月票,感谢碧玉湖盟主的打赏与11张月票!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神门多少奇女子,横扫沙场万里行!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三千盟主(4张)、走不走盟主(4张)、烈云狂盟主(4张)、神门门神(2张)、麻麻盟主(3张)、风青玄盟主(3张)、肯特盟主(3张)、苍梧之渊盟主(3张)、灵青帝盟主……等神门众盟送出的月票!感谢rainbow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小木君(3张)、树上独侠(2张)、心悦(2张)、侦兵游痕(2张)、丰盛石头(2张)、仙峰寺弦月禅师(2张)、楽、titanium、寒江渔翁、lilin、为善为恶一念之间、huaweiqihua……等送出月票的兄弟姐妹!
神门威武!
下一章2月2日上午十点更新。初二、初三继续每天两更,祝大家虎年吉祥,万事如意!
(本章完)
第310章 如来
第310章 如来
无论是林灵素所传的“五雷大法”,还是楚青红亲授的“阴阳指”,抑或是许宣在北极自行悟创的“无脉之身”,都是遵循“天人交感”之道,应机而动,随形变势,故而才能遇强则强,越斗越勇。奈何此时身陷地底囚室,这老和尚如泰山般一动不动,真气又不分阴阳、无谓五行,任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无从交感,难以借力。
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老和尚竟先我一步,早已悟出了‘以无脉之身,逆炼混沌之炁’的至理?”然而凝神感探,大悲体内经脉完好,显然与他并非同道。越发惊疑骇怒,杀心骤起,右手握紧柴刀,大喝着挥斫而下。
这一刀看似简单,却暗藏了共工无形刀“以人为刀,炁为锋”、“随意而生”的几条无上心诀,将混沌真气瞬间激化到了最大。刀锋与金光交撞,“哧哧”激响,火星四射,刀身通红刺目,如在火炉中煅烧一般,原本斑驳四布的铁锈尽皆消融。
大悲和尚抬起头,双眸微露惊讶之色,缓缓道:“施主年纪轻轻,竟能修成混沌之气,真可谓天下一等一的奇才了。你既有如此灵悟,为何始终不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合着的双掌微微颤动,笼罩周围的金光气罩如烛光摇曳,波荡不息。。。
许宣哈哈大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世界不是刀俎,就是鱼肉,哪有什么狗屁神佛!”右手柴刀嗡嗡摇振,再难劈下分毫,趁着大悲金光剧荡之际,猛地撤回左手,一记“雷风恒”,指箭激射。
先前老和尚巍然不动,真炁如空无宇宙,他难以借力施展“阴阳指”,此时柴刀在上,其势如雷霆激啸,大悲的气罩在下,有如风起云涌,正合了六十四卦中的“雷风恒”,这一指箭登时应激而生,直破那老和尚头顶。
“阿弥陀佛,施主定是经历了极伤心之事,才有如此愤激之语。”大悲和尚双眸凝视着许宣,微微一笑,周遭金光又是一鼓,便将那支指箭消散无形,“万象由心,西天地狱,皆在人境。你何不以慈悲为怀,俯瞰苍生?”
也不知是被他磅礴无边的真炁压制,还是被他双眸中的悲悯怜惜所摄,许宣只觉胸喉窒堵,心乱如麻,压抑了许久的痛苦、委屈、哀憷、悲恸……如狂潮迸涌,浑身再使不出半点气力。
大悲和尚垂下眼睫,左手单立,右手做拈花之式,低声道:“施主的种种痛苦,也是众生之痛苦。以己之苦,而知众生之苦,方能看清世间一切真相。诚如六祖所说:‘若识众生,即是佛性;若不识众生,万劫觅佛难逢。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能明白以上真谛,便能以般若波罗蜜多,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而后成佛。”
许宣听到那句“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心中陡然一震,脸颊如烧,似有所悟,但很快又想起了父母家人,想起了道佛各派的种种嘴脸,怒火立刻又盖过了羞愧与悲恸,奋力旋身拔刀,大笑道:“好一个‘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说的就是你们这些假惺惺故作慈悲,暗地里干尽伤天害理之事的秃驴贼道!既然西天地狱,都在人间,那就让我来荡尽群魔,还众生一个朗朗乾坤!”
“阿弥陀佛,施主七窍玲珑,为何偏偏一窍不通?”大悲和尚摇了摇头,闭目诵经。浑身金光越来越盛,刺得许宣难以睁眼;那潮水似的念经声更铺天盖地,震得他心迷意乱,难受到了极点。
许宣一边奋力后夺,一边嬉笑怒骂,极尽粗鄙恶毒之能事,想要将老和尚激怒,以便趁其气息波荡时脱身杀出,但那老和尚却始终不为所动,他越是挣扎,那团金光越是炽白耀眼,泥沼般将他一点点朝里吞陷。
许宣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难道这老和尚真已成佛?仅凭这无遮无挡的拈花之式,便能以佛光制敌?”
他悟创“无脉之身”、修得共工心法后,雄心万丈,自恃必将横扫天下,不想先是在李师师那儿栽了个跟头,如今又被这老和尚不抬一手一脚便治得服服帖帖,一时懊沮羞惭,骄气尽锉,方知山外有山,自己未免小看了天下英雄。
又听“哧哧”轻响,大悲和尚所披的那件破旧不堪的袈裟忽然迸飞出万条细缕,如蛛丝乱舞,将他紧紧缠住。
许宣大喝着想要挣脱,却被越缚越紧,不过片刻便被包裹得如同蚕茧,只剩下头颈、双手露在其外,仍可勉强动弹。惊怒骇怖,大骂不绝。
大悲和尚淡淡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束缚施主的并非此物。等到施主除灭心魔,世间自然再无金箍。”垂眉盘坐,金光闪闪,脸容慈悲柔和,当真有如菩萨布道。任凭许宣骂得如何难听,也只低声诵经,不再回应。
金光渐转黯淡,过了片刻,囚室内又恢复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那念经声依旧如歌乐缭绕,铿锵悦耳。
许宣也不知骂了多久,从释加牟尼骂到达摩祖师,又从唐三藏咒到佛印长老,嗓子都骂得嘶哑了,依旧无法激恼大悲。到了末了,精疲力竭,想到自己大仇未报,却莫名其妙地受困此处,也不知猴年马月方能解脱,更不由悲从中来,从未有过的绝望。但一想起怀中生死未卜的白素贞,又不得强振精神,心想:“许宣啊许宣,共工尚能撞断天柱,且不说这老秃驴不过是一介凡胎,就算他是如来,你手握裂天刀,难道还不能翻出五指山,杀他个天翻地覆么?”当下定了定神,凝思感探。
四周漆黑,“丝茧”紧裹,每一根丝线都随着他的呼吸、心跳与气血的流动鼓舞起伏,而丝线的彼端则汇聚于大悲和尚的十指,感觉不到任何真炁的流动,只能隐约察觉到那团混沌之气,而后又倏然消失,如陷虚无。
许宣越感惊佩,忖道:“这老秃驴的混沌元炁已臻化境,空空荡荡,浑无破绽。我要想脱身,只能混沌生两仪,两仪分五行,无中生有,才能寻隙借力,搅他个乱七八糟。”当下凝神于内,徐徐运转混沌真炁,分化为阴阳两脉。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突然传来“笃笃”之声,似有人在敲叩铁门。大悲和尚睁开双眼,拈花指轻轻并拢,裹在许宣头脸上的丝线极速飞绕,转眼又将他的嘴唇紧紧封住,显然不想让他出声呼救。
只听头顶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嗡嗡响道:“大悲师弟,大悲师弟……南海慈航剑斋掌门人慧真师太在此,可否破例一见?”正是去而复返的大慧方丈。
许宣心中一跳,大悲和尚道:“阿弥陀佛,贫僧立誓证得涅槃之前,闭关谢客,六十年来未得正果,不敢有违誓言。”
大慧默然片刻,又嗡嗡说道:“大悲师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慈航剑斋乃观音门下,对我金山寺有大恩德,当年佛印师祖与师父都有遗言,只要是南海之托,本寺必不推辞。如今慧真师太为林灵素暗算,性命垂危,贫僧修行浅薄,束手无策,只有师弟的‘大悲四空掌’能助她复原,还望……还望师弟慈悲为怀。”
等了片刻,杳无回应,又听上方传来慧真师太的声音:“长老六十年闭关之期未满,贫尼原本不该叨扰,只是那魔头已夺了几幅‘炼天石图’,搅得天下大乱,此番暗算贫尼在先,刺杀普安郡王在后,对‘玄武骨图’实是志在必得。若让他得逞,苍生必遭浩劫。长老今日救我慧真一人,实是救天下千千万万人。”
大悲道:“承蒙慧真大师高看,实在愧不敢当。贫僧若真有如此神通,又何须在此闭关六十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又岂敢受人香火礼拜?”
慧真师太道:“长老过谦了。‘万法归宗,四大皆空’,普天之下,能化除‘五雷大法’,治好贫尼将死之身的,唯有长老的‘四空掌’了。出家人早已看穿生死,贫尼并非贪生,只是大劫将至,责无旁贷……”
剧烈咳嗽了几声,又道:“那魔头被仇恨所驱,一心毁天灭地,被困蜀山数十年,凶焰不减反炽,此番归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贫尼本就是风烛残躯,死不足惜,但‘玄武骨图’若因此落入他手,罪业深重,几世才能偿清?”
那大悲和尚沉默良久,方道:“善哉,善哉,世间罪业,皆有因果。贫僧自囚斗室六十载,终不得脱,那魔头非选今夜来此,也是天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唯有勉力一试了……”
********
感谢大荒雨师、11……的打赏与月票,感谢子苜的2张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推荐票的朋友们!
今晚(2月2日)十点第二更。
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11章 现形
第311章 现形
听他口风松动,上方传来李秋晴与素心的双双低呼,显是惊喜难抑,慧真师太也甚是喜慰,道:“多谢长老慈悲相助,贫尼感铭肺腑。”
“哐当”一声,上空投下一束微弱的亮光,冷风飕飕,一条银丝悬着铁盒,从那直径不足一尺的圆洞缓缓垂了下来。
许宣心中剧跳,知道逃生的机会来了,大悲就算有通天之能,也绝无法一边为慧真诊脉疗伤,一边继续这般压制自己。当下凝神聚气,静待时机。
大悲道:“慧真大师言重了,慈航剑斋对敝寺恩德深厚,贫僧若能报得万一,也不枉了这六十年的修行,只恐德薄能鲜,有负重托。”说话间,那系着铁盒的银丝已悬到了头顶,他抬手伸指,缠绕住丝线。
银丝嗡嗡震动,金光晃漾,忽明忽暗地照着大悲的脸庞。
他“啊”地低呼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神色,待要说话,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沉吟探查。。。过了片刻,脸色忽白,又渐转通红,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双眸精光闪动,又惊又疑又怒。
上方突然银光晃动,似有人持镜反照明月,将月光折射而入。一道刺眼的金光登时沿着那丝线直贯地底。
“叮!”
那银丝末端的铁盒突然弹开,光芒四射,万千萤火虫似的发光物喷涌而出,围着大悲和尚嗡嗡乱舞。
许宣猝不及防,被刺得酸泪直涌。大悲在黑暗中待了数十年,被这强光所照,更加睁不眼。
“哧哧”连声,缚在许宣身上的丝茧纷纷松脱。
他心下大喜,正待发力反制,铁盒内悬空浮起一颗光球,折射着月光,映照着大悲四周的万千萤火虫,炽芒轮转,更加幻丽夺目,难以逼视。
大悲和尚紧闭双眼,须发乱舞,扭曲的脸容涨得通红,闪掠过愤怒、恐惧、悲哀、愁苦、狂喜、贪婪……种种古怪而又矛盾的神色,双手也跟着不住地颤抖,十指忽曲忽直,忽而握拳忽而合十,忽而探爪交叉,青筋暴起,像是在反复挣扎。
许宣大奇,虽不知端倪,但也能猜到这光球必有古怪。心中一动,凝神曲指,朝怀中隔空一勾,流霞镜登时冲脱而出,与那光球交相辉映。霎时间霞光万道,满室姹紫嫣红。
大悲和尚“啊”地一声大叫,猛地睁开双眼,张大嘴,狰狞而又恐惧地瞪视着流霞镜中所映的光球。五官虽无变化,原本慈眉善目的脸容却被霓光波映得凶暴无比,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
许宣汗毛倒竖,隐觉不妙。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当”地一声响,似有什么摔碎在地板上,接着又隐约听见惊呼四起,慧真师太颤声道:“是你!果然是你!你……你就是当年盗走玄武骨图、害死观照大师的敖无名!”
许宣心中剧震,大悲和尚也似被雷霆当头劈中,张口结舌,满脸肌肉抖动,急速变幻种种古怪的神色,突然“呼”地振臂站起,纵声狂笑道:“不错!我是敖无名!我是敖无名!我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九头龙王敖无名!”
铁链绷直,金光怒舞,整个人都似被地狱的烈焰焚烧起来了。
还不等许宣回过神,“轰”地一声狂震,炽光爆射,气浪排山倒海似的迎头拍来,又接连撞击在囚壁上,炸涌成十倍、百倍的狂猛冲击波,他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直涌,登时晕迷不醒。
*********
昏昏沉沉中,有如被山岳覆轧,百骸欲裂;又像是坠入了万顷波涛,憋闷欲爆。也不知过了多久,压力陡消,许宣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却见顶上的洞口已经关闭了,那颗光球却仍悬在半空,萤火虫飞旋乱舞。
咫尺之外,一人歪着头,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他心中一凛,本能地挥掌朝那人拍去,“当啷”一声,右手却被铁链紧紧箍住,只能移动尺许。低头望去,却见自己须发又长又乱地垂在胸前,身着破旧不堪的僧袍,双手双脚俱被铁镣箍住,猛吃一惊。定睛再看那人,不由大叫一声,骇怒交迸,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那人青衣葛巾,腰别柴刀,左手握着流霞镜,笑吟吟地半蹲在地,满脸神采飞扬,赫然正是他自己!
霎时间闪过一个恐怖又不可置信的念头,朝那流霞镜中望去,镜中的“自己”白眉长须,果然已变成了大悲和尚!
对面那“许宣”看了看流霞镜,又看了看他,抿着嘴,肌肉抖动,似乎想要强忍着憋住笑,过不片刻,却又禁不住捧腹狂笑,翻身后跃,绕着他一连翻了十七八个筋斗,快意已极。
许宣又惊又怒,喝道:“老秃驴,你……你……”声音沙哑苍老,也已变做了大悲的嗓音。
“许宣”扮了个鬼脸,叉腰笑道:“老秃驴骂谁?”抬头看了看上方,似是怕被地牢外的人听见,朝他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小兄弟,现在你成了我,我成了你,骂老秃驴就是骂你自己。你喊破喉咙,外面的人也绝不相信。”
许宣这两年来经历了无数奇事,却从未有过比眼下更离奇诡异、更让他束手无策的遭遇。忽然想起从前听许府食客说过的上古秘术,汗毛倒竖,脱口而出:“移神换魄大法!”
“许宣”做了个惊讶的表情,竖起拇指,笑道:“黄毛小儿居然有如此见识,了不起,了不起!”
许宣满嘴苦水,想到这和尚先前道貌岸然之状,更是愤怒、恐惧、焦急、屈辱、不甘、滑稽……交叠翻涌,怒极反笑:“老贼秃,你惺惺作态假扮慈悲宽厚的得道高僧,原来不过是个卑鄙无耻的可怜虫!敢情你闭关六十年是假,被囚禁不出是真。却不知你干了什么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勾当,连金山寺的秃驴们也怕丢脸,才遮人耳目将你关在这里……”
心中猛地一沉,这才想起昏迷前大悲和尚狂笑的话语,失声道:“是了,敖无名!你……你真的是敖无名?”
那“许宣”大笑道:“我还以为你被贫僧的‘四空掌’打傻了,什么也记不起来啦。不错,敖无名就是大悲和尚,大悲和尚就是敖无名。”
见他目瞪口呆,更是得意,索性盘腿坐到他面前,笑道:“你定是认为金山寺的和尚擒住我之后,为了避免道魔各派寻上门来,才假意声称我已死了,却暗地里将我‘剃度’成大悲和尚,囚禁地底,是也不是?”
许宣心如乱麻,想起林灵素当日所说,摇头道:“不对,不对,林灵素说他当年在金山寺为僧时,在伏魔塔的佛像背后,发现了敖无名刻留的图谱、文字,清清楚楚地说明敖无名曾在此被困十年,还被金山寺的和尚挑断脚筋,震断经脉。后来他又在舍利塔里撞见了敖无名的尸棺,得到了逆鳞刀和司南珠。你若是敖无名,棺中的尸骨又是何人?难道是真的大悲和尚吗?”
敖无名哈哈笑道:“小娃儿,原来你和林灵素真有些瓜葛,那小子连这些也告诉你啦。嘿嘿,可惜他满口谎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躲进尸棺里,撞见的不是尸骨,而是我活生生的敖无名本尊……”
“六合棺!”许宣一震,脱口道,“难道……难道他是经由六合棺,误打误撞掉到这里来的?”
敖无名又竖起拇指,笑道:“聪明!小娃儿真聪明!林灵素这小贼虽是百年一见的奇才,但那时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娃,毫无根基,若能仅凭着我胡乱涂刻在石壁上的字谱,就能修成一身绝学,那岂不成了笑话了?”
许宣念头急转,道:“这么说他是在这儿拜你为师,学成所有本事的?”
敖无名晃了晃流霞镜,笑嘻嘻地道:“不然他又是从哪儿得到的这面镜子的?又如何传到了你的手里?这小畜生背信弃义,自然没脸说出真相,只好扯谎说是在舍利塔里得了我的衣钵,自学成才,修成一身神通。这等蠢话也能骗得了天下人,可见天下人全是该骗该杀的蠢材。”
他双眸中的恨怒火焰稍纵即逝,兴高采烈地道:“想不到贼老天开眼,这小畜生恶有恶报,吃足了苦头;我在这地底困了几十年,最终又叫他的徒子徒孙给救出来了,就连这面流霞镜也回到了我的手中……哈哈哈,有趣,真他奶奶的有趣!”纵声狂笑。
许宣虽不知究底,但听他语气,也猜得出对林灵素恨之入骨,想必当初这魔头收林灵素为徒,反遭其害,几十年来耿耿于怀。所以听说林灵素重回大宋,刺杀赵官家,才让法海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将自己这“林灵素”镇回地底,清算老帐。等发现自己是个假货后,又以“移神换魄大法”金蝉脱壳,逃出禁锢。
*******
感谢“神门邱淑贞”芸芸盟主炫丽的双舵赏与13张月票,芸芸众生你最美!感谢hietala的月票与所有送礼、推荐的兄弟姐妹!新年快乐!
明天继续双更,第一更上午十点。
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12章 双面
第312章 双面
许宣心中一动,冷笑道:“谁说我是林灵素的徒子徒孙了?那老贼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到临安,就是找他算账的。倒是法海……是了,他对你这般言听计从,想来也是你的徒弟了?却不知他算是大悲和尚的徒弟,还是敖无名的徒弟?”
敖无名笑道:“小娃儿,你还是没明白,敖无名就是大悲和尚,大悲和尚就是敖无名。大悲和尚和敖无名就像是一个铜板的两个面,翻来覆去,终究还是一个铜板。”
他将覆盖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笑嘻嘻地道:“譬如你戴着的这张面具,戴上时你是一个人,揭下时你成了另一个人。不同的是,我的面具戴在皮相之下,什么时候戴上,什么时候揭下,连我自己也难说清。”
许宣听得云山雾罩,冷笑不语。想起当初葛长庚元神寄体的情景,幡然醒悟:“是了!这魔头定是将元神寄附在大悲和尚的身上,所以才在舍利塔内留下了敖无名的尸骨……”
旋即又觉不对,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一具躯壳之内更容不下两个元神,少则几个时辰,多则数月,必有一个魂魄荡灭消失。。。以蛇圣女修为之强,在王重阳体内寄附了几月,也不免日渐衰竭。如果敖无名真是以“元神寄体大法”占据了大悲和尚的肉身,何以历经数十年,双方神识仍争据不下?
敖无名重脱樊笼,显然心情大佳,又将面具敷回脸上,扮了个鬼脸,笑道:“小娃儿,我瞧你这模样,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罢了,罢了,既然你要做我的替死鬼,总不能让你死得糊里糊涂。反正我也憋了几十年啦,趁着眼下还有空暇,索性就原原本本地说与你听吧。”
他“呼呼”地旋转着手中的流霞镜,眯起眼道:“小子,你照镜子时,有没有想过镜中人究竟是不是你?你真的就是镜中的这具皮囊么?皮囊里究竟藏着一个魂魄,还是好几个不同的你?”
许宣一凛,只觉此中颇有禅意。
敖无名道:“我六岁起便有这些古怪的念头,每次偷照母亲的铜镜,总是毛骨悚然,仿佛镜中有另一个自己在狞笑地盯视自己。打那时起,我就不敢照镜子,不敢靠近河边湖畔,就连洗脸也得紧紧地闭上眼睛。
“久而久之,家里的丫鬟小厮全都知道了,将我视作怪物,暗中取笑,还故意吓唬我,说我长了九个脑袋,一照镜子就全伸出来了。我听了越发可怖,不时地摩挲后脑、脖子,一旦发觉有隆起之处,便骇得浑身发抖,大哭大闹。”
许宣心想:“原来你‘九头龙王’的名号是这么来的。”
又听他道:“我父亲是苏州的豪绅,刻板冷酷,待我极为严苛,稍有不顺从,便是棍棒责罚。有一次,听了我的哭诉,不但不抚慰,反倒勃然大怒,认为我怯懦妄想,成不了大器,将我暴打了一顿,丢进布满铜镜的房间,锁死门窗,不许任何人放我出来。
“那天晚上正值二月十五,月亮又圆又大,风声尖利地凄号着,刮得窗子、门板嘎嘎作响。烛火明灭摇曳,屋内到处都是镜子,四面八方仿佛有无数个狞笑的‘我’、无数双诡异凶戾的眼睛。我恐惧到了极点,却怕再遭父亲的责罚,不敢哭喊,只能紧闭双眼,蜷在地上瑟瑟发抖。
“忽然,横梁上传来一声婴儿啼哭似的怪嚎,吓得我魂飞魄散,大叫着跳了起来,发疯似的拍撞门板,却没有一个人敢为我开门。那怪嚎一声比一声凄厉,我筛糠似的发抖,大着胆子转头望去,只见一团黑影匍匐在梁上,碧绿的双眼闪闪发光。
“我松了口大气。原来那是一只猫,是我母亲养的小母猫。那只猫乖巧温顺,平日和我极为亲密,想必是看见我被锁在了房里,就悄悄溜进来陪我了。我朝它招了招手,它一跃而下,轻巧地跳入我的怀里。
“抱着那团毛茸茸的、温热柔软的骨肉,我的心也跟着平定下来了。它轻轻地叫着,舔着我的额头与鼻尖,似乎在安慰我。我精疲力尽,就这么搂着它,不知不觉地缩在屋角睡着了。
“被冻醒时已近三更。蜡烛全都灭了,窗纸被狂风划破,噼啪作响,正好可以看见那轮血红的圆月。我寒毛直竖,不由自主地朝墙上的那几面铜镜望去。镜子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我’头顶血月,正诡异地狞笑着,嘴唇翕动,似乎正在对我说着什么。
“我头皮发紧,耳朵滚烫,天旋地转。镜子里的每一个‘我’都在周围眨着眼,狞笑着,喘息着,耳语着,此起彼伏。‘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我闭上眼,想要将他们驱逐出脑海,那些狂乱的低语却反倒交汇在了一起,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那时万籁俱寂,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来自我脑海深处的尖叫,如同来自地狱。迷迷糊糊中,突然听见那只猫的惨嚎,我猛地一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死死地箍住了它的脖子。看着它睁圆眼睛,狂乱挣扎,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浑身发抖,分不清是害怕、激动还是狂喜。
“我掐住那只猫的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全身的血液似乎全都燃烧起来了,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如此强大,可以主宰他人的生死。那只猫龇着牙,蹬着腿,碧绿的眼睛里尽是绝望与恐惧,仿佛在瞪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时圆月被乌云遮住了,远处传来几声更梆,我的心里忽然一颤,就像从噩梦里惊醒,松开手,浑身凉津津的全是冷汗。
“它趁机狂叫一声,狠狠地在我手背上抓了几道血痕,跳上了横梁,浑身的毛如尖针般炸开来了,尾巴高高竖起,颤抖着朝我呜呜咆哮。月光又从云层后出来了,透过窗洞,斑斑点点地照在我鲜血淋漓的手背上,我的怒火顿时又涌了上来。
“那时我不足十岁,没有半点武功,自然无法跳上屋梁抓住它。于是我堆起笑容,温柔地朝它招手,就如平时一般说尽了各种好坏。它在梁上走来走去,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喵’地一声跳了下来,慢慢地走到我身边。
“我轻轻地抚摩它的额头,抚摩它的下巴,抚摩它的耳朵和脖子,等它闭上眼睛打呼噜时,猛地拽住它的尾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在地上……”
许宣“啊”地一声,又惊又怒,敢情这厮竟是个疯子,而且从小就疯了。
镜面霓光乱舞,与那光球、莹虫交相辉映,敖无名的脸也仿佛随之诡谲万变,似笑非笑地舔了舔嘴唇,哑声续道:“我看着它在地上抽搐,说不出的兴奋,又抓起它的尾巴,在地上狠狠地砸了几下,鲜血四处飞溅,它终于不动了。我歪着头,看着它血肉模糊的身体,看着我双手和衣服上的鲜血,鬼使神差地将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腥热的血顿时火苗似的窜烧全身。
“我转头四望,铜镜里有无数个沾满血迹的我,正吸吮着猩红的手指,狞笑地回望我。然而那时我却感觉不到半点恐惧,就像是……就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身体里破茧重生了。
“第二天早晨,丫鬟们打开房门时,被猫的尸体和浸满鲜血的我吓坏了,尖声狂叫。我从睡梦里惊醒,也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骇得大哭大叫。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真如我所说,有邪魔侵入了房子。我父亲急忙请来了道士做法,驱除邪祟。
“风波过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也渐渐忘了此事,直到八月十五中秋夜。那天晚上,月亮也是这般又圆又大,我和母亲、丫鬟们正坐在院子里赏月、吃点心,忽然听到‘喵’地一声尖叫,一只黑猫窜上屋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龇着牙,碧绿的眼睛就像地狱里燃烧的鬼火。
“我脑袋里‘嗡’地一响,突然全记起来了。那轮月盘就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将另一个我照得无所遁形。我中了邪似的盯着那只黑猫,心嗵嗵狂跳着,面红耳热,激动得手脚发抖。
“那些愚蠢的丫鬟还以为我被黑猫吓着了,互相挤眉弄眼,暗自偷笑。我的怒火顿时从那只畜生转移到了丫鬟们的身上,尤其那个叫‘小翠’的贱人。那贱人占着得过几次我爹的宠幸,飞扬跋扈,连我母亲也不放在眼里,对我更是三番五次的奚落取笑。嘿嘿,她当我像我妈一样软弱可欺,我就故意作出怯懦恐惧的模样,拉着她的裙角,躲到她的身后。
“那贱人拾起一块石头,塞进我的手里,笑道:‘胆小鬼,这有什么可怕的?你用这个砸它。’我假装害怕,摇头大哭。丫鬟们越发哄笑起来。母亲见我哭闹得厉害,就让那贱人带我到后花园里平静一会儿。
******
感谢烈云狂盟主的威武舵半赏与10张月票!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的两张月票,loading、苍梧之渊盟主、558535889、戴英波……的打赏和月票!感谢走不走、三千、寻欢、麻麻、kisaki妃妃、泉泉泉、灵青帝、碧玉湖、肯特、无知、夏日里的回眸、惜羽、白糖十三克、龙六、楚清秋、苏幕遮不住、luohao、爱小齐的生鱼片、善良菌、老当家、咬银、树上独侠、小木君、侦兵游痕、川弓、於半仙、closer、icfire……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朋友!
今晚(2月3日)十点第二更。新年快乐!
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13章 邪魔
第313章 邪魔
敖无名道:“那贱人拉着我穿过桃林,转过院墙,假装大声地抚慰我,等众人听不见了,就开始如往常般奚落、吓唬我。到了井亭里,我趁她不注意,从她鬓角扯下她心爱的金钗,丢进了井里,她又惊又急,打了我一巴掌,就赶忙扑到井边,朝下探望。
“我紧紧地攥着她给我的那块石头,瞬间就被狂怒与嗜血的冲动吞没了,用尽力气猛砸她后脑勺,一下,一下,又一下。她就跟当日那只猫一样,鲜血直喷,抽搐了一会儿,软绵绵地栽入了井里。”
许宣听得目瞪口呆,鸡皮泛起,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十岁的孩童竟会如此凶暴歹毒。
敖无名眯着眼,呓语般地续道:“我朝井里望去,她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那轮倒映着的圆月,和我荡漾摇曳的影子。它扭曲地摇晃着,闪烁着,朝我狞笑,夸奖我,赞美我,一遍遍地怂恿我,让我把所有耻笑我的人、打我骂我的人,全都杀了。
“我的心里又麻又痒,就像有万千只蚂蚁爬过喉咙,钻入了头顶,紧攥着那块沾满鲜血的石头,浑身兴奋得发抖,真想把那些丫鬟、那些小厮……还有整日呵斥我的父亲,全部砸成肉泥。。。
“然而当我雀跃地转过身,却看见母亲站在亭外,张大了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圆睁的眼睛就像那只被我掐住喉咙的猫一样,尽是无法置信的伤心、绝望与恐惧。那一瞬间,我的心里闪过杀人灭口的歹恶念头,但立刻便转而崩溃了。那是我的母亲呵!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慈悲、疼我怜我的母亲!我可以毁灭整个世界,甚至毁灭我自己,但我怎么忍心伤她一根汗毛?
“刹那之间,那个嗜血的我、狞笑的我消失了,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气力,扑地嚎啕大哭,心里无限地悔恨与恐惧。母亲却似突然醒过神来了,跑上前紧紧地抱住我,温热的泪水甘霖般浇落在我的脸上,浇落在我的心底。
“我埋在她的胸口,感觉到她噗通噗通的心跳,那么温暖,那么真实,就像从噩梦中惊醒,悬崖边逃生。我什么话也没说,她也没有,只是抱着我,不停地抚摩着我,亲吻着我。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除了她,也没有人会饶恕我的罪孽。”
许宣想起真姨娘,心中剧痛如绞,竟突然有些戚戚之感。如果真姨娘泉下有知,知道自己为了复仇无所不用其极,会不会也这般震惊、伤心,而后宽恕他的罪孽?
敖无名双眼似有泪光闪动,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哑声道:“那夜之后,我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又变回了从前那乖巧善良的孩童。我母亲再也没提起此事,也没人知道小翠去了哪里。恰好那时账房先生私吞了几万贯,逃之夭夭,大家都说小翠和他狼狈为奸,一起淫奔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读着圣贤书,待人谦恭有礼,写的文章也被到处称颂,人人都说我孙家祖荫庇佑,出了个有出息的少年郎,将来是要做圣人、当大官的。可是只有我知道,在我温良恭俭的躯壳里还藏着另一个灵魂,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颤抖的灵魂。
“每次到了月圆之夜,那种麻麻痒痒的狂躁感就从心底钻上头顶,平时受过的每一点委屈、每一丝愤怒,都像烈火一样焚烧着我,折磨着我,让我恨不得将自己开膛破肚,破茧而出。无论是镜子、圆月,还是水里、地上的影子,仿佛都在对我不休不止地怂恿低语。我只有抱着头,蜷在被窝里,一遍遍地想着母亲那双如猫一样惊骇伤心的眼睛,苦苦地熬到黎明。
“但是到了后来,我惊恐地发现,那个声音、那个自己,不再只出现于月圆之夜了,它时不时地冒出来,无所不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也时不时地出现惨死的动物,起初还只是猫、狗,后来变成了马,变成了牛,最后终于变成了丫鬟和小厮。死状一个比一个惨烈,有的被折断脖子,有的被柴刀砍死,有的被扯出了肠子,有的甚至被剁成了数十块……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孙家出现妖魔的传说不胫而走,丫鬟、家丁们终日疑神疑鬼,战战兢兢,太阳一下山,立刻全都紧锁门窗,一个也不敢出来。官府来过了,道士来过了,各大寺庙的法师也上上下下搜查几了几次,全都束手无策。只有我,只有我知道那个妖魔是谁……当然,还有我的母亲。”
敖无名轻轻地摩挲着流霞镜,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慢慢地道:“我母亲日渐消瘦,短短半年就苍老了十岁,满头黑发全变白了。她不说话,不吃荤,整日跪坐在佛龛前,默祷念经。我去看望她时,她甚至不敢与我对望,只是闭着眼,泪流满面。
“终于有一天,我父亲将金山寺的照影长老请到家中做法,临走时,母亲突然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把抱住照影的右腿,用左手指着我,放声大哭。众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惊又怕又愧又悔,只道母亲就要告发我了,她却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照影收我为徒,让我到金山寺里落发为僧。
“我父亲大怒,想要将她拽开,却又碍着照影长老之面,不敢发作。嘿嘿,我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反倒下定了决心,上前拜倒在照影脚下。照影望着我,笑了笑,合十道:‘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善哉,善哉,你随我去吧。’就在那一瞬间,我知道他已看穿了一切。
“我是家里的次子,除了两个姐妹,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大我八岁,精明干练,年纪轻轻就接掌了家里的不少生意。我父亲本就喜欢他远胜于我,见我母子忤逆他的意愿,自请出家,虽觉惊愕愤怒,也就恨恨地由我去了。
“我哭着拜过母亲,随照影去了金山寺,剃度做了沙弥,法名大悲。金山寺僧人的法术、武功天下闻名,号称‘东金山,西峨眉’,照影却不肯传我半点本事,成天让我打坐念经。我心虚有愧,自然也不敢有什么奢望。
“起初两年,我日夜诵读经书,听照影讲道解惑,心中戾气化消了不少,想到所犯的罪孽,更是羞愧难当,一心悔过。每到月圆之夜,便跪坐在佛像前彻夜念经,偶尔歹念翻腾时,想到母亲伤心、绝望的眼神,心如刀绞,也就压制下去了。
“到了第三年,眼见师兄弟们的本事越来越高,我依旧只会念经打坐,心里不免越来越不平。奈何照影这老贼秃说我心魔未除,不可修武,非但不开恩,反倒让我去看管、打扫藏经室。倒是我师兄大智与我十分亲密,私下谈经论道时,总不免偷偷教我一招半式。
“我百无聊赖,几乎将藏经阁里的每一部藏书都翻遍了。经阁里上万卷书,除了各代名僧翻译的经卷、极为珍罕的梵文原抄,还有许多与法术、武学相关的书籍,我越看越有兴致,索性自学自练起来。嘿嘿,那些典籍部部都极为高深,没有高人指点,这等瞎练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我这么胡练了半年多,奇经八脉隐隐做痛,打坐时连腿也盘不起来了。大智师兄瞧出不妥,急忙拉着我去见照影。那老秃驴居然说我咎由自取,不肯施救,大智师兄苦苦哀求了许久,才假惺惺地传我‘空空大法’。
“‘空空大法’原是唐朝时金山寺的四空方丈所创,据说他武学冠绝天下,却始终未能悟得涅槃之道,痛定思痛,认为是对武学的痴迷耽误了修道,于是一狠心,将自己的真炁散了个精光。嘿嘿,照影那老贼秃传我这‘空空大法’,是想散尽我的真气,让我一辈子与武学无缘,不料却阴差阳错,反而帮我日后修成了‘四空掌’,这就叫祸福相倚,无中生有,哈哈哈哈……”
敖无名纵声狂笑,泪水直涌,也不知是悲是喜。许宣心中一动,若有所得:“原来这厮空茫混沌的真炁竟是由此而来。阴极生阳,阳极生阴,世间所有,无不从‘空’中而来。”
敖无名笑了一阵,又道:“我学成了‘空空大法’,越发有恃无恐,自学各种典籍,反正就算是走火入魔,也能散尽真炁,重新来过。大智师兄见我好武成痴,不忍心我这般折腾自己,于是就假借论法之时点拨我,传了我不少炼炁法门。这么又过了两年,我无意间找到一卷唐朝三藏法师亲笔写的《西行琐记》,提到秦始皇陵中藏了一个上古神棺,名为‘六合棺’,得到这棺材,就可直登西天佛境。
“嘿嘿,这卷经书也不知有多少金山寺的和尚翻过,但人人都只关注三藏法师的经文校注,只有我瞧见了这些不起眼的文字。我翻箱倒柜,陆陆续续搜寻了一年多,几乎将藏经阁查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十几处关于‘六合棺’的记录。”
*******
二更完毕,新年快乐!
下一更2月4日晚上十点。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14章 妖女
第314章 妖女
敖无名道:“我将这些只鳞片爪的记载交叉印证,整理出有用的线索,牢记在心。但那时我终究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不会武功,又没有盘缠,纵然知道了‘六合棺’的所在,又有什么用?
“偏偏那年秋天,峨眉召开‘七十二寺论法大会’,照影老秃驴应邀前往,他挑了大智、大愚、大慈三位师兄陪同,考虑到我在藏经阁里待了两年,对经卷了如指掌,便将我也一并带上了。我自小没出过远门,又在金山寺里囚居了四年,此番出行,自然是大开眼界,兴高采烈。
“到了神农架一带,接连遇到了几拨貌似逃难的灾民,个个神色惊恐,不住地哀哭。大智师兄开口相问,才知山里来了吃人的妖怪,短短两个月已吃了六十几个童子。那些难民听说我们是金山寺的和尚,纷纷跪下苦苦哀求,请我们绕道去降伏妖怪。
“照影推却不得,就带了我们折北而行,一连走了五百余里,过了九个荒废的村寨,才到了难民们所说的‘七色山’。那里奇峰峻岭,瀑布飞泻,漫山遍野都是橙黄红绿青蓝紫的七彩密林,当真像是彩墨从天泼落,美不胜收。。。怎么也难想象,在这仙境般的山林里竟会藏着吃人的妖怪。
“我们兜转了两天,一无所获。第二天夜里,正在一座荒庙里打坐,忽听妖风大作,远处传来凄厉的惨叫声,连呼救命。照影脸色陡变,命我和大慈在庙里等候,自己带着大智、大愚循声追去。谁料他们前脚赶走,妖怪后脚就来啦。
“我只听‘嘭’地一声闷响,尘土簌簌,庙顶已破了个大洞。转头望去,大慈张大嘴,满脸古怪地瞪着我,双手狂乱地抓挠着胸口,突然摇摇晃晃地一头栽倒在地。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蹲着一个黑衣女子,右手抓着一个血淋淋的物事,左手食指竖在唇前,朝我嫣然一笑。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莹白如冰雪,衬得嘴角的血丝更加殷红夺目。我猛地醒过神,敢情她手里攥着的、嘴中咬着的,就是大慈的心脏!这美如天仙的女人竟然就是几天来我们苦苦寻找的吃人的妖怪。”
许宣心中跟着一颤,又听敖无名哑声道:“我寒毛直竖,脸热如烧,看着她笑吟吟地将大慈的心脏咬在齿间,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兴奋还是恐惧。照影听见响声,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急忙带着大智、大愚返身奔回,高声呼喊我和大慈的名字。那妖女闪电似的封住我的经脉,提着我冲天飞起,朝西边的雪山掠去。
“她去势极快,转眼就将照影抛得不见踪影了。山上的寒风凛冽如刀,冻得我瑟瑟发抖。那妖女格格一笑:‘小和尚,你们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看破生死了么?怎么死到里头,却吓得浑身发抖?’我说:‘死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是武功低微,耐不住寒冷罢啦。你既要吃我的心,就快点挖出来,省得我白白挨冻。’
“妖女笑道:‘小和尚细皮嫩肉的,嘴倒挺硬。好啊,你想要早点死,我偏不让你死。不但不让你死,还要让你多受几日冻。’提着我到了山顶,took off my僧衣,将我杵在雪地里without any clothes。
“嘿嘿,我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她越是想让我害怕求饶,我越是咬牙硬撑。她见我冻得浑身青紫、气息奄奄,依然不肯服软,也起了斗气之心,故意在我几丈外生了一堆火,烤起山鸡和红薯。
“我冻得迷迷糊糊,闻见烤鸡与红薯的香气,神智顿时清醒了不少。出家四年,未尝荤食,见她啃着鸡腿,不住地发出啧啧赞叹声,更觉饥肠辘辘。妖女将鸡骨丢到我脚边,吮了吮手指,笑道:‘小和尚,姐姐今天心情好,只要你向我讨饶,我就给你吃香喷喷的鸡肉,再裹上暖烘烘的棉袄……’
“我闭上眼睛,只不理会。她将油乎乎的鸡翅膀在我嘴边蹭来蹭去,见我不张嘴,又强行撬开牙齿,将鸡翅膀塞进我口中。她塞多少,我便吐多少,死活不肯咽下一口。妖女笑道:‘想不到小和尚你贼眼溜溜的,倒是个严守清规戒律的小长老。’
“哼,其实我哪愿意守什么狗屁清规戒律?在金山寺四年,有如坐牢一般,不知憋了多少窝囊气,更不知多少次幻想过逃之夭夭,想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但不知为何,从见那妖女的第一刻起,便心跳如狂,尤其看她剜咬大慈的心肝,头皮更是又麻又痒,从前月圆之夜的种种凶暴躁动仿佛随之苏醒了。我闭着眼睛,反反复复地想着母亲那张伤心、绝望的脸,想要将恶念赶出脑海。如果一念失守,必将万劫不复。
“那妖女将鸡翅抛到了雪地里,我以为她终于放弃,正松了口气,my lips忽然一热,一个soft and wet的物事撬开了我的mouth and teeth,探了进来。我猛地醒过神,那是她的tongue!又惊又恼,想要用力咬断,她却捏住了我的双颊,动弹不得。那时我不过十五岁,久居寺庙,别说经历过man and women之事了,就连听也未曾听过,被她这般戏弄、 flirt with,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许宣听得两耳发烫,忍不住“呸”了一声,冷笑道:“姓敖的,你这辈子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还在这儿装什么正人君子?敢情你憋了六十年,就想找人听你说这些这些狗屁风月?”
敖无名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小娃儿,你往下听便明白啦。我变成如今这模样,全都拜这妖女所赐。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搅得天下大乱的九头龙王,就不会有林灵素,也就不会有你了。你有今日,说来还得感谢她才是。”
顿了顿,续道:“她戏耍了我一番,弄得我面红耳赤,方才松开手,格格笑道:‘小和尚,唐三藏受尽九九八十一难才修成正果,我倒要瞧瞧你能捱得过几道关。’我心中怦怦狂跳,又羞又怒,睁开眼道:‘你杀了我吧,我修不成正果,也绝不做有愧父母、有辱师门之事。’
“她笑吟吟地朝我耳边吹了口气:‘你们佛门里全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难得你这样的正经小长老。姐姐我呀,非帮你破了所有戒律,逃离苦海不可。’从怀里取出一颗艳红的药丸,塞进我嘴里。我只觉喉中一热,如fire入腹,接着my body便轰然焚烧起来。
“她喂我吞下的,乃是魔门中最为猛烈的spring药,别说是我,就算是菩萨吃了也未必抵受得住。我迷迷糊糊,颠¥鸾@倒;amp;凤,就像是做了一场难以置信的#@绮¥%梦。醒来时,篝火跳跃,她naked地蜷在我的身边,沉沉睡着。雪花漫天飞舞,落在她的脸上、睫毛上,融化了,如泪水淌落。
“我的经脉已经解开了,她那柄月牙形的弯刀就插在几尺外的雪地里。如果我悄悄地爬起身,拔出刀,或许就可以趁着那妖女熟睡时割下她的头颅,为大慈、为所有被她吃掉的童子们报仇。但我却没有动。
“我屏着呼吸,又惊又悔又喜又怕,连指尖也不敢动弹,仿佛稍一动弹,就会从这场幻梦中醒来,回到那寒冷漆黑的藏经阁里。唉,我明知道她是个杀人如麻、吃心吮血的妖女,她抓我到山顶,除了挟为人质,不过是想作为存粮,也许她一睁眼,就会将我的心剖出来吃了,然而我偏像着了魔似的,被她熟睡时的模样所倾倒。
“这六十年里,我常常会想起那一刻。火光摇曳,雪花无声地飘落着,她湿漉漉的脸忽明忽暗,那么明媚,那么洁净,就像开在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让我忘记了所有的愤怒、痛苦、邪念与恐惧,甚至忘记了母亲绝望与悲伤的眼睛,和无数个狞笑的自己。
“佛经里说,过去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而未来的又未曾到来,真实的唯有眼下的这一刹那。然而我这一辈子,仿佛只有那一刻是真实的。
“那一刻,我从无数面镜子里破茧重生,从黑暗的藏经阁里破茧重生,从小翠坠落的深井里破茧重生,从母亲和那只被我掐死的猫的眼睛里破茧重生……那一刻,我不再是孙家怯懦疯癫的小公子,不再是金山寺沉默畏缩的小沙弥,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没有名字、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真实的人。
“可偏偏就在那时,照影带着大智、大愚追来了。我听见他们的呼声,本能地一跃而起,挡在那妖女的身前。见我神色张皇,and stripped naked,照影惊怒到了极点,喝了声‘孽障’,便一杖朝我头顶扫来。
“那妖女闪电般挡开禅杖,提起我冲天飞起,却被照影的铁木鱼打中后心,喷了口鲜血,抱着我朝悬崖下坠落。”
******
感谢芸芸盟主的连环赏与2张月票!感谢永夜苍穹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投票的兄弟姐妹!
下一章2月5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别问我为什么夹杂着英语和字符,因为不这样根本发不出去。)
(本章完)
第315章 破戒
第315章 破戒
敖无名道:“山峰隆隆作响,雪崩滚滚,转眼就将我们抛起六七丈高,又摔入了喷涌如潮的雪浪里。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时,一只似雕非雕的双头连体怪鸟突然尖啸着扑来,一把抓起我们,朝山下飞去……”
“比翼鸟!”许宣脱口而出,当初林灵素将他与白素贞留在神农架的山顶,正是这只恶鸟从天而降,抓着他们送与陆成仇作口粮,最终阴差阳错地“死”在了他刀下,今夜却又起死回生,大闹金山寺,抢走了照影的舍利子。听敖无名此番讲述,敢情这凶禽的前主人竟是这不知名的女魔头。
敖无名嘿然道:“小娃儿果然有些见识。不错,那双头怪鸟就是神门圣禽比翼鸟,我见它绕着那妖女不停地踱步轻啄,振翅悲鸣,才猛然醒悟,原来眼前的妖女竟是那时名震天下的神门圣女蛮蛮。相传她是魔帝的独生女儿,刁蛮任性,为所欲为,就连魔门里的人都对她头疼不已。
“比翼鸟将我们藏在隐秘的山洞里,朝我怪叫了几声又飞走了。她昏迷了足足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凌晨才醒来,睁开眼时,见我还在身边,甚为欢喜,问我为什么还没走?我心底里早已不知问过自己几百几千遍了,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只好说,她救了我一命,自当以命相偿。
“她听了脸色却变了,格格笑道:‘好啊,小和尚,我被你师父打断经脉,需得吃心饮血才能恢复。你既知恩图报,就把自己的心剜出来给我吃吧。’我二话不说,取过她的月牙刀就朝胸膛剖去,她大叫一声:‘住手!’恨恨地瞪着我,苍白的脸变得通红,忽又展颜一笑:‘我改主意啦,这儿荒山野岭,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长久。你去捕些鸟兽来,我要喝点儿鲜血。’
“她见我犹豫不决,又喝道:‘臭和尚,我只叫你捕来鸟兽,又没叫你杀生。我若渴死饿死了,你才是害死恩人的罪魁祸首。’我只好出了山洞,光着身子四处找寻。好在山谷僻静无人,也不甚寒冷,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山谷里抓到一只野兔,带回洞中。
“她说:‘你快把它脖子折断了给我。’我吓了一跳,合十道:‘出家人不能杀生。’她‘呸’了一声,笑道:‘你色戒都破啦,还什么出家人?你不折断兔子的脖子,等我生吞鲜血时,它更加生不如死。你们出家人就是这般慈悲为怀么?’
“我摸着兔子的毛绒绒的颈子,想起当年那只猫绝望、恐惧的眼睛,想起母亲同样神色的双眼,心痛如割,猛地撒开双手,摇头道:‘你若真要吸血,就吸我的血吧。’拿起月牙刀,便朝手腕上划去。
“她高声喝止,冷笑道:‘小和尚,你自己说啦,我救了你一命,你要拿你的命相抵。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你是死是活,什么时候吃你的心、喝你的血,全由我说了算。’夺过兔子,咬住它的脖颈。兔子吃痛尖叫,猛烈地挣扎着,鲜血飞溅在她的脸上、身上。我看得头皮发麻、喉咙发痒,急忙转过身去。
“她喝足鲜血,气色转好,脸上红艳艳地更增丽色,将死兔子抛在我脚下,道:‘去生些火,把这兔子开膛破肚洗干净了,烤与我吃。’我闭着眼将兔子剖膛,掏空内脏,拎到瀑布边冲洗干净。滑腻腻的肠子缭绕指尖,让我忍不住干呕了几次,但心喉间又涌起那熟悉、可怕的麻痒感,如虫蚁攒动,直爬头顶。
“我饿了一天两夜,早已前胸贴后脊,闻见烤兔子的焦香,越发饥肠辘辘,便到洞外摘了些野果充饥,等到她约莫吃完了,才返回洞中。她容光焕发地盘坐在火堆旁,笑吟吟地吮着手指,naked的身子沐在夕晖与火光里,泛着玛瑙般温润的色泽,美得让人不敢逼视。哎,她多像佛经里说的曼珠沙华呵,灼灼妖艳,开在忘川彼岸的地狱之花,让我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地沉沦,难以自拔。
“我担心照影找来,不敢将火堆烧得太旺。到了半夜,篝火渐熄,我迷迷糊糊中忽然感到一阵阴风,鸡皮泛起,睁开眼,只见圆月高悬,一个巨大的阴影挡在洞口,两只碧绿发亮的凶睛正瞪着我,发出低沉暗哑的吼声。
“虎豹!我的心猛然抽紧了,这畜生足有普通豹子的一倍半大小,金黄色的皮毛上布满鲜艳的圆形黑斑,龇着獠牙,涎水直滴。它朝我咧嘴低吼了一声,慢慢地朝蛮蛮走去。
“蛮蛮蜷着身,睡得正熟。我握紧月牙刀,不顾一切地朝那虎豹当头剁下。那畜生腾挪极快,闪电似的跳开,前掌猛击在我的头上,我只觉眼前一黑,撞飞到洞角,温热腥甜的鲜血从头顶汩汩流下。
“那畜生闻见血腥,越发狂暴,撇下蛮蛮,咆哮着冲我扑来。蛮蛮忽然跃起身,骑在它的颈上,也不知从哪里扯来粗长的藤蔓,紧紧勒住它的脖子,将它硬生生拉得直立起身。
“那畜生狂吼乱甩,翻滚跳跃,想将她掀下背来。她叫道:‘笨蛋!你还呆着作什么?快割它喉咙!’但那孽畜气力极大,反抗得至为剧烈,我生怕刀子误伤着她,几次想要砍下,却又临阵缩回。
“虎豹猛一腾跃,将她甩飞数尺,狂吼着扑到我的胸口。那一瞬间,我看见圆镜似的月盘悬在它狰狞的头顶,它的头颅仿佛幻化成了我自己狞笑的脸,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突然大吼着将它一脚顶起,挥刀猛然劈入那孽畜的肚子。
“鲜血如暴雨喷了我满头满脸,也将我身体里禁锢了四年的嗜血本性彻底唤醒了,我甚至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发出野兽似的狂吼,一刀又一刀地劈落,等到我终于醒过神时,那只虎豹已被我从头到尾剖成了两半,拉出了所有的脏腑与肠子,就连脑袋也被剁成了肉泥。蛮蛮坐在角落,双眸闪闪,惊讶地望着我,忽然格格大笑起来。
“我猛地丢掉刀,浑身发抖,分不出是激动还是害怕。她止住笑,眼神从未有过的温柔悲悯,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小和尚呀小和尚,这个才是真正的你,对不对?’我又羞又怒,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第一眼瞧见你,就知道你绝不是个腼腆怯懦的小沙弥。所以那老贼秃才想杀了你,是不是?你现在已经浴血重生啦,被你杀死的,不是虎豹,而是那个叫做大悲的小和尚。’
“我寒毛直竖,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竟是这相逢不过两天的妖女。难道她与我相遇,就是佛经上所谓的缘分与因果?我注定要被她拽着坠入那口倒映着圆月的深井,万劫不复?沁入心骨的恐惧像无形的手紧紧扼住我的咽喉,我双手发抖,涌起凶暴的恶念,想要立刻捡起刀,将这妖女剁成肉泥。
“她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凶光,挺起胸,笑吟吟地道:‘反正你已经破了色戒和杀戒,不如将我也一刀杀了,提着我的人头,回去找你的师父。’我耳根烧烫,歹念反倒瞬间消散了,颓然坐倒在地。
“后来她告诉我,虎豹还没到洞口,她便已惊醒了,就像那天夜里在雪山之顶,她假装熟睡,不过是想看看我做些什么,如果我醒后想要逃走,或是杀她,她一定会将我大卸八块,但我却两次奋不顾身地保护她。
“她说她这一生中,从没人像我这样待她。那些讨好她的人全都居心叵测,就连她父亲,也不过将她当作筹码,换人效忠罢了。所以当我留在那山洞里,为了她与虎豹搏命时,她便下定了决心要和我比翼而飞,双宿双栖。她还说,她绝不允许我像对待她这样对待另外一个人,如果有,她就要先杀了那个人,然后再杀了我,最后杀死自己。哪怕那个人是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她也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她这一辈子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却从没说过真心话,这些都是临死前才告诉我的。她说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让我明白她所犯的所有罪孽,但我知道,她只是想让我永远记着她,无论是爱是恨,一直到死。”
密室内的萤虫越来越暗淡,只有那颗光球依旧圆月似的悬在敖无名的头顶。
他神色恍惚,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用那分不清是悲是喜的语调接着说道:“那天夜里,月亮就像血红色的大圆盘,我看什么仿佛都是红色的,红色的火,红色的血,红色的豹子的尸体,红色的枫叶,红色的花,还有她笑吟吟的红色的脸……我冲到洞外剧烈地呕吐着,直到将苦水全都吐得一点儿不剩,才趴在地上昏昏睡去。”
********
感谢芸芸盟主的炫丽舵半赏与10张月票!芸芸众生,最美淑贞!
感谢忙碌的牛儿的舵半赏与10张月票,威武满塞,奏乐致礼!
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的10张月票,温柔女将,飒美木兰!
感谢小木君、楽、心悦、大幻天神……的月票!感谢烈云狂、麻麻、龙六、符戬、浪奔在三月天、娱乐而已、丁蟹、刀编剧、白糖十三克、往昔何兮何惜、yumisa、我不吃荔枝、首选、恒星的恒心、v.i.pig、ma da yo……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兄弟姐妹!
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2月6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16章 无名
第316章 无名
敖无名道:“醒来时,将尽晌午,她已将豹皮剥下,缝制成了两件裘衣。她穿着豹裘,越发像一只危险而又美丽的野兽;而我望着水潭里的自己,满眼凶光,也再不是那个藏经阁里的小沙弥了。吃过烤熟的豹肉,空中传来比翼鸟的怪叫声,那只恶鸟终于又飞回来了。
“她脸色忽变,叫我快藏到洞里去,然而不等我起身,比翼鸟已扑入森林,冲落在洞前的水潭边。那恶鸟背上骑着一个极俊美的青衣男子,脸色阴沉,冷冷地望着我们,一言不发。
“她挡在我面前,身子微微发抖,也不说一句话。青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片刻,道:‘杀了他,跟我回去。’她摇头道:‘爹,他救过我一命,你放过他吧。。。’我心中大凛,才知眼前此人竟是道佛各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魔帝敖青云。
“敖青云脸色稍缓,冷冷道:‘你这次逃出来,闹得天下大乱,好在展国主宽厚大量,还在等你回去完婚。你不杀这小贼秃也成,但必须割了他的舌头,断了他的双手,免得他到处张扬,坏你名声。’
“蛮蛮握住我的手,忽然格格笑了起来,摇头说:‘爹,女儿已经把身子给他了,没法再嫁给姓展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若杀了他,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你若割他的舌头,断他双手,我也割断自己的舌头,砍掉自己的双手……’
“话音未落,敖青云已狂飙似的冲到我头顶,一掌猛击而下。知父莫若女,她应变更快,飞身将我扑倒,死死护住。敖青云狂吼着收回手掌,顺势将旁边的岩壁打得碎炸迸飞,一连震塌了十几面岩壁,才咬牙切齿地顿住身形,原本俊美的脸扭曲得如同魔鬼。
“她却反而不害怕了,紧紧地抱着我,脸色晕红,嘴带微笑。我以为敖青云会上来将她拽走,然而终究没有。他满脸嫌恶愤恨地看着我们,一字字地道:‘你既然死心塌地要跟着这个小贼秃,从今日起就不再是我的女儿。是死是活,全与我无干。’
“她毫无悔意,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谢谢敖帝尊不杀之恩。’直到敖青云骑鸟冲上云霄,消失在茫茫天际,方才肩头颤抖,涌出强抑的泪水。
“见她为了保我性命,不惜与生父决裂,我惊愕之余,自然倍觉感动,但想到她的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又不免头皮发怵,讷讷道:“多谢你又救我一回。只是我……我是出家人,不能娶亲……’
“她脸色微变,大笑道:‘小和尚,你当我真要嫁给你么?我只是拿你来气我爹罢啦。他强迫我做这做那,逼我嫁给姓展的僵尸,我才逃到这里。如今你欠我两条命,就算到了下辈子还得给我做牛做马,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听明白了么?’说着重重地打了我一耳光。
“我怒火上冲,转身便走,她喝道:‘你只管走好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走了,我就找到你家,将你满门上下全都杀个精光!’我又惊又怒,知道这女魔头说得出做得到,虽觉愤懑屈辱,也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到她身前。
“她坐在溪边的岩石上,抬起脚,笑道:‘这就对啦,你时时刻刻记着,我是你的主人,叫你往东,就绝不可往西。主人的脚沾上污泥了,还不快洗干净?’我只好捧起水,冲洗她的脚底。她却一脚踹在我的脸上,喝道:‘谁让你用水洗了?我要你用tongue舔干净!’
“我羞怒到了极点,却无计可施,只得捧着her foot,一点一点地licked it clean。her foot小巧玲珑,沾着黑泥,更显白皙,碰触在lips and teeth之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她脸颊晕红,笑吟吟地盯着我,神色也说不出的古怪。
“我licked up了她的左脚,待要捧起她的右足,她却突然缩了回去,笑道:‘好啦,今天就到这儿吧。我饿了,给我抓几条鱼,今晚我想吃些烤鱼。’然而等我烤好鱼,送到她嘴边时,她却横加挑剔,只吃了几口就丢到烂泥里,然后又借机将我折辱一通。
“我忍气吞声,照旧吃了些野果充饥,她却迫我将烂泥里的烤鱼吃了,如若不然,就要杀我父母。嘿嘿,她似是抓住了我的软肋,接下来的几日,动辄拿我父母之命威胁,逼迫我破尽了所有戒律,像奴隶一般俯首帖耳,像狗一般摇尾乞怜。”
许宣想起自己父母,戚戚有感,忖道:“如果有人敢这般威胁我,我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她杀了。”但不知何以,听他讲述之时,脑海中总是不断闪过小青似笑非笑的脸颜,总觉得那妖女蛮蛮与小青有几分相似。假如换了是小青这般威胁自己呢?旋即想起小青已经死了,心里不免痛如刀绞。
敖无名道:“那天夜里,看着她蜷在火堆旁沉沉睡去,我心念千回百转,几次想要杀了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或许是因为月儿已经不圆了,我身体里那个凶暴的自己随之沉潜,又变回了心慈手软的大悲;或许是因为她睡着的模样太过甜美,就像一个纯洁无暇的婴儿,让我起不了半点歹念。我想要偷偷逃走,逃回苏州,带上母亲躲到这女魔头搜寻不到的地方去,但想到她伤势未愈,孤身在这凶险四伏的山林里,又狠不下心。
“我胡思乱想,疲惫不堪,将近黎明时终于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riding on me,窒息似的orgasm如浪潮般席卷而来。我睁开眼,却见山林里雾气弥漫,她半naked着身子,凌乱的长发在晨风中摇摆,朝霞如火如荼,映染着洞壁,映染着林海,映染着她侧脸的轮廓,她的眼睛也仿佛着了火。她灼灼地盯着我,突然格格笑了起来,重重地扇了我一耳光,然后反手又是一巴掌。
“我嘴里、鼻子里尽是血腥,desire 却仿佛随着怒火瞬间点燃了,猛地翻身将她压住,想要掐住她的脖子,却又被她扭住手臂,重新掀到下方。她一边摇晃,一边左右开弓,狠狠地扇我,格格大笑。
“她虽伤势未愈,但真气却强我千倍、万倍,我挣扎不得,羞愤懊丧中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纵声狂吼,恨不能将她杀了,撕成碎片。她似乎知道我的心思,银铃般地笑道:‘来呀,小和尚,杀了我呀!快杀了我呀!我就喜欢你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忽然发出一声尖叫,脸色flushing,浑身筛糠似的trembling,伏在我的胸膛。
“我也仿佛突然炸开来了,那个凶暴的自己仿佛炸散在了满天的朝霞里。晨风鼓舞,山壁上的树枝韵律地摇动,霞云变幻着各种形状,阳光刺破了密林和云隙,将周围的薄雾染成了彩虹。
“她伏在我body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涌出了一颗泪珠,然后两颗、三颗……成串地掉落在我胸口,冰凉沁心,就像是晨风吹落的露水。我身体僵直,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她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开口相问。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如果有一个女人在你胸口落泪,或许是因为她发觉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却找不到回头的路。
“也许那时她就已预见了我们的命运,预见自己将会死在我的手里。但她为什么宁可被我杀死,也不杀死我呢?为什么要羞辱我,挑逗我,鞭挞我……千方百计地诱我破茧而出,蜕变成凶暴的敖无名?为什么要藉由毁灭我,来毁灭她自己?”
他紧攥双拳,似在微微发抖,静默了好一会儿,又道:“接下来的十几天,我就像浮沉在‘寒暑海窍’里,她忽而待我情热如火,忽而对我严酷如冰,我这一刻恨她咬牙切齿,下一刻又情不自禁地为她神魂颠倒。她对我而言,是开满地狱之路的曼珠沙华,然而我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忘川彼岸的恶魔之花?我们相互折磨,越陷越深,周而复始,就像那山谷里的明月,缺了又圆,圆了又缺。
“她逼我做的事越来越残暴,起初还只是猎杀些飞禽猛兽,用来果腹,到了第二个月圆之夜,她竟从山外的村子里抓来一个少年,当着我的面与他欢好。我狂怒得浑身发抖,在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已一把将她推开,夺过那柄月牙弯刀,将他头颅剁得稀烂,接着又如劈开那只虎豹一样,将他开膛破肚,绞断了每一寸肠子。她也不阻挡,坐在一旁格格大笑,鲜血飞溅在脸上,身上,就像是灼灼桃花。
“我怒吼着想要杀了她,她却蛇般缠了上来,紧紧地hugged着我,kissed着我,在我耳边说着绵绵情话,将我的怒火点燃为更炽热的desire。我碾碎了所有的戒律,碾碎了她,碾碎了自己,就连母亲那绝望、惊恐、伤心、哀求……的眼神也被我彻底碾碎了。
“她翻身rode on me,用那柄月牙刀在我胸口刻了一个名字,笑吟吟地说,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不是金山寺的大悲了,她给我起了个新名字叫‘敖无名’,因为她姓敖,而我是她的奴隶,奴隶不配有任何名字。”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残暴到炸裂的100张月票!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蓝天越来越近越来越温柔,心情就像风一样自由~~来去如风,霸气走盟!
感谢烈云狂盟主的凌厉舵半赏与10张月票!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箭神威武!
感谢娱乐而已、紫夜修罗……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2月7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17章 虐爱
第317章 虐爱
许宣低头望去,果见胸口皮肉翻卷,有一圈紫红的疤痕,有些像“敖无名”三字,心中怵然。这妖女对敖无名霸道而恐怖的情感固然刻骨铭心,却如烈火般将彼此烧成灰烬。若非如此,人世间或许不会有后来那翻江倒海的九头龙王,而只会多一个籍籍无名的大悲和尚。
敖无名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忘记了周遭一切,凝视着那霓光乱舞的虚空,自顾哑声道:“就在我日渐沉沦,难以自拔时,她却忽然消失了。有一天夜里,当我从梦中惊醒时,火堆已被狂风吹灭,山谷里飘起了漫天大雪,洞里洞外都不见她的踪影,只有岩壁上刻着一行小字,‘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才知发生了什么,迎着风雪狂奔,找遍了整个山谷,嘶声叫喊她的名字,却始终杳无回应。
“与她相遇以来,我时时刻刻无不想着逃走,但真的不见了她,心中却像被尖刀剜过,空空洞洞,痛得无法呼吸。我精疲力竭,跪倒在雪地里,纷乱的雪花四面八方地扑打在脸上、身上,很快就将我掩埋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是两天后的傍晚,躺在三十里之外的一座寺庙禅房。附近的猎户在山谷里撞见冻成雪人的我,见我头顶有僧人的戒疤,就将我送到了最近的永福寺。那些和尚问我师门、法名,我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想回答,脑子里回旋缭绕的,只有她。
“永福寺的僧人只道我被暴风雪冻得痴傻了,直到半个月后,灵隐寺的几个和尚从峨眉论法归来,路经此地,认出我来,才将我一起带回了金山寺。众人听说我平安归来,无不轰动,争相看望。但我却依旧如行尸走肉一般,无论照影、大智师兄问我什么,也如没听见般,怔怔地浑不应答。
“好在照影未曾透露我被蛮蛮破了色戒之事,众人只当我劫后余生,受了惊吓,围观几日后也都各自散了。我照旧回到藏经阁,终日如木头人似的打坐念经,扫地整理。仿佛留在金山寺里的,只是我的躯壳,我的魂魄依然徘徊在神农架的山谷里。
“如此过了将近一年,所有人都当我疯了,大智师兄也渐渐放弃了,就连寺外的老百姓谈论起我来,都不再说‘大悲’,而笑称为‘大傻’。如果你问我那一年究竟做了些什么,我连一丁半点也记不起来了,我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哪怕每个月圆之夜,我也感觉不到从前的半点躁动与恐惧。
“有天深夜,我正纹丝不动地坐在藏经阁里,忽听屋顶上传来一阵响动,接着又听见几声奇怪的鸟鸣。我心中猛地一跳,仿佛瞬间活转过来了。奔到窗边,朝上望去,只见那只久违的比翼鸟正扑扇着翅膀,歪着头看我。
“它叫了两声,回旋冲到窗前,拍了拍我的头。我如梦初醒,浑身发抖地跃上它的颈背,随之冲天飞起。狂风扑面,我紧紧地抓着比翼鸟的颈毛,不是担心从高空坠落,而是生怕一松手,就会从梦中惊醒。
“它飞过扬子江,飞过重重山峦,直到东方泛出鱼肚白时,才朝着一处悬崖冲落。第一缕霞光穿透重云,染得崖壁彤红如火,她就站在崖顶的松树下,衣裳猎猎,长发鼓舞,满天的朝霞仿佛全都倒映在她闪亮的眼睛。
“她远远地看着我,挥着手,笑了,又哭了;想要朝我奔来,却又突然掩着脸顿住了脚步。我等不及比翼鸟落地,便翻身跃下,趔趔趄趄地朝她奔去,却被她劈手打了一耳光。热辣辣的疼痛与熟悉的血腥,让我彻底苏醒了。我也狠狠地一掌扇在她的脸上,掐住她的脖子,朝她唇上kiss去。
“她破涕而笑,挣脱开又是一巴掌,翻身rode on me。朝阳从黛色的层峦间跳了出来,天地金光灿灿,她浑身都闪着夺目的光彩。这些年来,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像她那么美,美得像菩萨,美得像魔鬼,美得让我害怕,美得让我心碎。美得让我想匍匐在她脚下,永生永世做她的奴隶,却又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她灼灼地盯着我,眼眶里尽是泪水,突然又狠狠地抽了我两个耳光,然后俯身咬破my lips,咬破my tongue,又热又咸的泪水交掺着腥甜的鲜血,在我们的lips and teeth之间泛开,火焰一样燃烧着,蚀骨焚身。
“我知道那是地狱的火,终将我们烧为灰烬,片骨不存。但就算永受炼狱之火的煎熬,也好过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什么六道轮回,什么刀山火海,全都去他妈的!我只要眼前这一刻。只有这一刻,我才是真实的,她才是真实的,只有这一刻,我才明白活着的价值和滋味。”
敖无名道:“比翼鸟在上方呀呀地盘旋,蓝天无边无际,我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悬浮在望不见底的深渊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她跃起身,拉着我奔入旁边的岩洞。洞内的草铺上躺着一个粉嫩的婴儿,正蹬着藕节一样胖乎乎的小腿,哇哇大哭。
“她抱起孩子,瞟了我一眼,嘴角上扬,第一次露出喜悦而又害羞的神情,背过身喂乳。我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醒悟那是我的孩子,是她和我的孩子!原来她消失了一年,是为了生育我们的骨肉!怒潮似的狂喜与激动瞬间将我淹没了。
“那时正值盛夏,山顶碧树成荫,知了密集,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绿,随风摇动。我抱着我的女儿,站在那翠绿色的凉风里,就连心肺也仿佛被吹透成了温润的翡翠。于是我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做‘青青’。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女儿时,这个世界的颜色……”
许宣一震,失声道:“敖青青?敖青青是你的女儿!”
敖无名却似没有听见,依旧沉浸在往日美妙的时光里,眯着眼,神色恍惚地续道:“我抱了她整整三天三夜,睡着时也抱,醒着时也抱,除了蛮蛮给她喂乳时,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看着她们母女坐在夕阳里,泪水突然莫名地模糊了视线,满心温柔,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幸福。那是我这一生最平静快乐的日子,从前没有,今后也再不会有了。
“然而花无百日好,没过几天,我和她又开始互相折磨了。她看我眼里只有女儿,竟然生出了妒意,起初还强忍着不挑明,只笑吟吟地看着我,说些带刺儿的酸话,到了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渐渐将怒火撒到了青青身上,就连喂乳也不情愿了。
“那时我不明白她的心思,只道她喜怒无常,无意间触动了哪块逆鳞。她不许我抱青青,也不许我碰,哪怕想要看上一会儿,也得低三下四地哀求她的同意。然而我越是哀求,她越是不答应,反而一次比一次凶狠地折辱我。
“如果那时我知道她需要的只是甜言蜜语,只是比对青青更加专注温柔,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一系列惨剧了。唉,可惜我偏偏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被她的羞辱激起了狂性,任她如何鞭挞折磨,也绝不再吭声屈服。这么对峙了几日,她怒火中烧,终于按耐不住了,竟一把夺过青青,奔出山洞,朝山崖下抛去……”
许宣“啊”地一声惊呼,旋即明白青青并没有死,否则后来也不会长大成新一代的女魔头,与陆成仇闯入金山寺,撞见林灵素了。
敖无名道:“那一刻,天似乎塌下来了,我发疯似的冲向悬崖,不顾一切地往下跃落,却被她一把拽住。她从身后举起青青,格格大笑,笑得泪水直涌,喘不过气来。我这才知道被她耍了,狂怒之下,夺过月牙弯刀,朝她当头猛劈。她猝不及防,竟没完全躲开,脸上血口迸裂,从此留下了一条斜长的伤疤。
“我又惊又悔,急忙撕下袖子,裹住她脸上的伤口。她惊愕地望着我,没有发怒,反而又忽然格格地大笑起来,殷红的血丝从黄布里渗出,合着泪水,顺着莹白的脸颊不住滴落。她执意不肯用药膏将那伤疤抹平,说是破镜无法重圆,她要永远留着它,让我愧疚到死。
“当天夜里,我几乎忘记了青青,目不交睫地守护在她左右。火光忽明忽暗地照着她熟睡的脸,那条疤痕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反而增添了一种妖冶邪恶的魅力。当我颤抖着亲吻那道伤疤时,她突然睁开眼,泪水盈盈地凝视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那一瞬间,我像坍塌的雪山般崩溃了,将头埋在她的胸口,哽咽着,乞求她的原谅。
“我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相互折磨,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我为她脸上的伤疤懊悔自责,曲意逢迎,她则被我的泪水打动,情热如火。我们缱绻在一起,如胶似漆,就像浅洼里相濡以沫的鱼。我告诉了她所有的隐秘,她也告诉了我从未透露过的痛苦。我们终于把最脆弱的地方都袒露给了彼此,哪怕那将带来最致命的一击……”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鼓乐齐鸣,感谢“走不走”盟主再度残暴炸裂的100张月票!“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在受罪,我想要得到天上的水,但不是你的泪~~”来去如风,神秘走盟!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鼓乐齐鸣,感谢“睡美人三千”盟主凶狂爆表的61张月票!“夜半再相见,迷雾里缱绻。长夜梦中有过动魄迷人片段,没法再相见。一醒了完全逆转,就似梦里面炽热爱海变冰川。沉睡中的主角,怎会怕寂寞~~”夜半歌声,飒美千盟!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芸芸盟主的三连赏与3张月票,感谢烈云狂盟主、苏幕遮不住盟主、灵青帝、楚涵、二树、尛懒懒、大荒雨师……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投票的兄弟姐妹们,神门威武!
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2月8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18章 秦陵
第318章 秦陵
敖无名道:“她说她有一个美貌远胜于她的母亲,爱她父亲爱的发狂,却因为他的风流薄情受尽了屈辱和痛苦。五岁那年,母亲在跳下万丈悬崖之前,对她说,这辈子要么别喜欢上任何一个男人,要么就千方百计让他只对她着迷,绝不要像自己这样飞蛾扑火,作茧自缚。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离家五年,再没见过一面。想起临别前母亲那双恐惧、伤心、绝望的眼睛,更是心如刀绞。让我意外的是,蛮蛮听说后,主动提出带着我们的女儿去探望母亲。我心花怒放,却万万没有料到,那竟是我们所有人走向毁灭的开端。”
此时周围的萤虫都已黯灭了,流霞镜的霓光从下方投映在敖无名的脸上,狰狞而诡异。。。
他喉结滚动,用干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骑着比翼鸟,连夜飞回苏州。她将比翼鸟留在城外的山林里,与我换了普通人的装束。但是一路上,她脸上的伤疤还是引来许多人的注目。不过半日,平江府孙家小公子私自还俗,带着一个刀疤美人淫奔的流言便传遍了全城。
“我父亲对我出家之事始终耿耿于怀,见我私自成婚,还带回不足三月大的私生女,更是怒不可遏,不等我们坐定,便已亲自挥棒驱逐。总算大哥还念着手足亲情,苦苦相劝,才给我和母亲讨来了半个月的团聚。
“母亲见我已长大成人,还带回妻女,百感交集,抱着我痛哭了一场。她身体不好,这几年又得了肺病,经常咳血。我对她愧疚最深,久别重逢,又怕她时日无多,自然竭力尽孝。一连七天,日夜服侍左右。
“岂料蛮蛮怨我冷落了她母女,竟对母亲生出妒恨之意。起初还只是故意当着我的面,或与大哥卖弄风情,或挑逗账房、管家,惹我嫉妒,见我不理会,索性变本加厉,勾搭童仆。不过几日,丑闻便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我恨怒到了极点,偏偏修为悬殊,斗她不过,又不愿在家人面前与她动手,白遭羞辱,于是便横下一条心,不理不顾。只等母亲养好身体后,再与这妖女做一个了断。谁想……谁想这妖女被我这般冷待,越发妒怒,竟被恨火烧没了理智。半个月后,为了引起我的注意,竟趁着那天夜里无人照应,悄悄潜入母亲的卧房,将她……将她活活勒死了!”
许宣虽已早早猜到,听到此处,仍不免失声惊呼。
敖无名咬牙切齿道:“众人见母亲吊死在屋梁下,都以为她不堪病痛,自缢解脱,只有我,只有我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脸,一下便猜到是她干的!我悔恨莫及,痛不欲生,只恨自己被这疯女人迷了心窍,生生害死了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当着众人之面,我强忍着没有发作。到了夜里,我趁她睡着时,偷来弯刀,想先杀了青青,再杀了她。然而不等我挥刀砍落,她便已惊醒,一把抢过月牙刀。她见我面目狰狞,连挚爱的女儿也忍心下手,才知将我逼到了绝路。直到这时,她才恐慌害怕起来,对我流泪央求,百般讨饶,甚至不惜叩头认错。
“嘿嘿,若是从前,或许我早就心软了,但自从看见母亲吊死在梁下的那一瞬间,那个对她执迷痴狂的‘敖无名’也跟着死了,苏醒过来的是无数个镜子里狞笑的我。我虽恨她入骨,却知道凭我之力,真要动起手来,根本不可能为母亲报仇,于是便狠狠地鞭挞了她一顿,而后假意心软,放声恸哭。
“她以为我宣泄了一番,真的就此作罢了,此后几日,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柔乖顺,千方百计地讨好我。却不知她越是如此,我越是厌恶。看着她低眉顺眼地柔声细语,恨不得将她一脚蹬翻,踩入污泥。
“不知不觉中,我和她的关系竟然颠倒过来了,从前总是她骑在我的头上,恣意折辱,而如今她却仿佛成了我的女奴,被我呼来喝去,拳打脚踢,还得对我盈盈笑语。
“时日一长,她竟日渐习惯,陶然其中。我对她越是凶暴,她似乎越觉快意,我甚至分不清她究竟是在取悦我,还是取悦她自己。于是我挖空心思地凌虐她,千方百计地让她痛苦,除了花样翻新的鞭挞辱骂,还故意当着她的面,与家里的小婢欢好,看着她强抑着伤心与妒怒,浑身发抖地跪坐在一旁,还得堆出满脸僵笑,我就觉得说不出快意。
“母亲入殓后,我一直将棺材放在屋里,每次我要鞭挞踢打蛮蛮时,就逼她跪在在棺材前。三七过后,屋里尽是尸臭,所有人都绕道而走,大哥几次劝我下葬,我全一概拒绝。众人见我凶横如狂,都不敢再开口,就连父亲也被我眼中的凶焰所慑,三缄其口。
“有天夜里,我一人独坐在棺材边,想到母亲尸骨渐朽,正觉悲戚,忽然想起唐三藏秘录的‘六合棺’,突发奇想。如果那些经书上说的是真的,只要我找到‘六合棺’,除了能让母亲起死回生,还能修仙登天,长生不老。但我毫无真气,武功平平,如何能找到秦始皇陵,寻得这具人人梦寐以求的神棺?
“思来想去,能帮我的只有蛮蛮。她听了大为欢喜,说只要能将功补过,让我母亲重新复活,莫说盗墓寻棺,就算下九泉九狱,也甘之若饴。却不知我心里早打定了主意,一旦找到神棺,就找机会将她杀了,抛在古墓里。
“于是我们将青青托与大哥照管,辞别家人,骑着比翼鸟朝西而飞。一路上,她依旧对我顺从服帖,百般讨好。我让她教我武功,假称路途凶险,以防意外,实则是为了得手后将她杀死。她丝毫没起疑心,将魔门所学倾囊相授。
“这些歪门邪术即为庞杂,要想在短短时日内学会,谈何容易?好在我虽毫无根基,却独擅长‘空空大法’,不管什么邪术,来者不拒,一旦引得真炁岔乱,立即用‘空空大法’将其化散。就像一个怎么也填不饱肚子的饕餮,胡吃海塞,倒也尝了不少滋味。
“古书上记载,秦始皇陵在终南山、骊山一带,然而秦岭群山连绵,方圆数百里尽是莽苍山林,仅凭着书上的只言片语,岂能找到?我们在那儿转悠了三个月,一无所获,盘缠也都花了精光,只好住在山中岩洞里,狩猎为食。
“那时正值隆冬,漫山大雪,野兽全都藏了起来,难觅踪迹。虽有比翼鸟相助,也得费尽心机,才能捕到几只羚羊、野猪。我受困深山,一无所获,越来越懊丧焦躁,对她也越来越凶暴残忍,她却春风满面,似乎只要能和我厮守在这与世隔绝的两人天地,就算被我终日辱虐,也满心欢喜。倒是那比翼鸟颇为不忿,每次见我打骂她,都振翅狂叫,似要扑上来与我拼命。
“转眼到了三九时节,山中苦寒难耐,连松鼠、野猫也找不到了,只得让比翼鸟飞到几百里外觅食。一日,我正和她沿着整理出的线索,到骊山北岭寻找陵墓,撞见了一家猎户。爷孙三人颇为热情,请我们到家中休憩。
“那老头儿姓赵,年近七旬,却仍精神奕奕,颇有力气。孙子赵志远、孙女赵小莲,与我差不多年纪,都未嫁娶。我见那赵小莲每次偷觑我时,总是红晕满脸,知道她对我有意,顿时生出了折磨蛮蛮的新法子,于是就骗那爷孙三人,说我和蛮蛮也是兄妹,父母双亡,打猎为生。赵老汉大喜,旁敲侧击问我们,可有意与他孙子、孙女成亲,做一家人。
“蛮蛮知我心思,脸色顿变,却又怕忤逆我,低头不语。我装作大喜,当即同意。赵志远早被蛮蛮迷得神魂颠倒,闻言自是喜出望外,赵老汉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说择日不如撞日,当夜便让我们拜了天地,各自洞房。”
许宣听得惊心动魄,暗想:“这两人真真疯了,一个为了独占对方,不惜杀其生母,抛弃骨肉;另一个却由爱生恨,怨毒至斯,为了凌虐对方,故意将她送与别人为妻。”
敖无名道:“我吹了灯,和赵小莲并躺在衾被里,想到此时隔壁发生之事,竟觉心痛如刀绞,生不出半点和她亲热的心思。她怯生生地伸手碰了碰我的脸,摸着我的眼泪,吃了一惊,悄声问我怎么回事。我抑制不住,险些放声痛哭。那时我才发觉,我对那蛇蝎毒妇伤得越深,自己也就痛得越深。我百般折磨她,不过是在百般折磨自己罢了。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蛮蛮发疯似的尖叫,我跳下床,夺门而出。赵老汉抢先冲入他孙子的洞房,大叫一声,瘫倒在地。我点起灯,猛吃一惊,接着又忍不住狂笑起来。赵志远虾米似的蜷在血泊里,昏迷不醒。蛮蛮右手紧握弯刀,已将他那物齐根切下,鲜血星星点点地溅了满脸,她转过头瞪着我,神色凶狠狂乱,有如妖魔。
********
感谢黄磊(2张)、不安分的执着、书友2022***57180……的月票!感谢送礼与投票的兄弟姐们!
1月的“纤纤杯”书评大赛到昨日已截止,至少将会有六名优胜者获得签名版《搜神记》或《蛮荒记》图书,感谢大家参与!如果你错过了1月的书评大赛,可以继续参加本月的第二季“纤纤杯”书评大赛,以文会友,赢取定制版签名图书。欢迎!
下一章2月9日晚上十点更新。鉴于审核要求,部分段落的部分语句需用英文代替后方可发布上网,不排除今后只能用*号取代的可能。见谅。
(本章完)
第319章 龙王
第319章 龙王
敖无名道:“赵小莲从我身后奔入屋里,吓得尖声大叫,蛮蛮一闪身,已将她的heart生生挖了出来,接着手起刀落,将赵老汉砍成了两段。我捧腹狂笑不止,她翻身将我骑倒在地,弯刀高悬,作势欲砍,却始终没有剁下。
“见我毫无惧意,她浑身发抖,泪水盈眶,左手摸着我胸口上的‘敖无名’三字,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开始不再喜欢我的?’我笑嘻嘻地不回答,她的泪珠涟涟滴落在我的脸上,接着道:“是从我骗你将青青丢下悬崖的那一天,还是你母亲死的那一刻?’
“我还是不理她,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模样,心里痛如刀扎,却又快意无比。。这些日子我百般折磨她,就是为了看到这样的神情,最终还是让我如愿了。她闭上眼睛,强忍住泪水,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既然你这么恨我,那天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我?’
“我故意道:‘如果我想杀你,你肯让我杀么?’她睫毛一颤,睁开眼睛,苍白的脸泛起奇异的嫣红,神情竟似突然平静下来了,真的将弯刀递给了我。
”我一愣,想起母亲吊死时的惨状,怒火冲顶,挥刀便欲朝她头上剁去,但瞥见她脸上的那条刀疤,心中一酸,将刀猛地抛出了门外,哈哈大笑:‘你错啦,我根本不恨你,要恨也还是恨我自己。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坨狗屎,不小心踩在脚底,甩也不甩掉的狗屎。杀你?那不是作践我自己么?我这么对你,就是希望你自己明白过来,滚得越远越好。’
“她听我恶毒地辱骂挖苦,像是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慢慢地转身出门,连弯刀也没捡,就失魂落魄地径直走入冰天雪地里去了。
“我纵声狂笑,泪水却汹汹涌出,分不清究竟是痛快、空虚,还是后悔。我虽然没有杀她,她却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了,不知这算不算替母亲报了仇?
“然而她走了后,我心里空落落的,越来越抑郁难受,眼前耳边,尽是她的音容笑貌。黎明时,我仿佛看见她长发飞舞地摇晃在晨风里,朝霞映染着玲珑的轮廓,灼灼的眼睛着了火;黄昏时,我仿佛看见她抱着青青坐在洞口,转过头嫣然一笑,夕阳瞬间失去了颜色;半夜里醒来,我仿佛看见她支着肘默默地凝视着我,泪水盈盈,如星辰闪烁……
“我越想将她从脑海里驱逐,她却越发鲜活,风声、雪声、火焰噼啪声……全都化作了她的笑语,她的啜泣,她的低吟,让我如坐针毡,火烧火燎。我越想她,就越恨她;越恨她,就越想她。我真后悔没有杀了她,真想立刻追上她,凌虐她,将她碎尸万段,只有这样才能泄尽我心头之火,才能彻底忘记她,才能从生不如死的折磨里解脱。
“日复一日,我坐立不安,心里、脑中尽是这些凶狂的念想,别说寻找继续六合棺了,就连在那屋子里吃饭、睡觉,都成了无法忍受的煎熬。终于,我下定决心放火烧了赵老汉的家,再追去杀了蛮蛮,彻底做个了断。临行前,我翻箱倒柜,想要找些肉脯、干粮,不想却在地下铜匣里意外地发现了一本秘卷。
“那本秘卷密密麻麻记录了赵老汉一家的族谱,还画了许多地图与机关布署,我看了几行,便如雷霆震顶,狂喜得难以置信。原来这赵老汉祖上竟是汉高祖刘邦御定的秦陵守墓人,千余年来,他们祖祖辈辈假扮猎户,守护在秦岭南侧,虽饱经战乱,沧海桑田,始终不改。
“我顿时将追回蛮蛮的念头抛在了脑后,废寝忘食地诵读秘卷,将每一页、每一张图都牢牢记在脑海,而后放了一把火,将赵老汉的祖屋连着秦陵秘卷,一起烧成了灰烬。按秘卷所述,秦陵的秘密入口就在山下的温泉附近,入墓后,只要走对路径,三天足可安全往返。我破釜沉舟,只背了四天的水和干粮,找到温泉附近的墓门,打开机阀,进入了地宫。
“陵墓里暗道四通八达,有如迷宫,到处都是致人死地的机关,好在我记性极好,按图索骥,不过半天工夫,便有惊无险地到了存放秦始皇棺椁的墓室。那棺椁自然就是女娲留下来的那具‘六合棺’了。此棺原名‘八荒棺’,秦始皇吞并六国,一统天下,为显示自己功绩,改为‘六合棺’。
“然而我打开棺盖,里头空空如也,不见任何尸体,想必秦始皇已找到了飞升成仙的法门,登入了天界。我将棺材里里外外查了个遍,终于发现了一张夹藏在棺底缝隙里的皮图……”
许宣脱口道:“青龙皮图!”
敖无名嘿然道:“不错!相传此图是‘炼天石图’的第一张。根据陵墓里的秘卷记载,秦始皇得到此图后,临摹副本,派遣徐福出海寻找蓬莱,以求长生不老,但没等徐福回来,他自己便暴病而亡。我从六合棺里找到的,正是女娲亲手剥下青龙鳞皮绘制而成的原本。”
许宣心道:“原来你是从秦始皇的六合棺里寻得‘青龙皮图’的,那么又是谁从不周山下解开了混沌的封印,找到此图?难道那凶兽自秦末以来,就一直潜藏北海,为非作歹?”
又听他道:“我在六合棺里待了两天,如饥似渴地研习皮图上的上古秘籍,又初步摸清了六合棺的秘密。原来女娲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混沌五大凶兽镇在五座神山下,又各自封入结界,而这具‘六合棺’除了能穿梭古往今来、六合八荒,更是进入这五处结界、找齐‘炼天石图’的最佳捷径。
“踏破铁鞋,终于找到梦寐以求的宝物,我自然欢喜得快要炸裂了,心想,只要能找齐‘炼天石图’,就能借此神棺,让母亲起死回生了。当下从墓室里找来‘指南车’,将神棺放在车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出了地宫。而后又在深山里找了个隐秘的山洞,埋头苦练皮图上的绝学。
“若是常人这般胡练,自不免走火入魔,好在我有‘空空大法’,大不了荡尽真炁,重新来过。如此过了两年,初有所成,我便带着‘青龙皮图’与‘六合棺’,前往东海寻找蓬莱。
“凭借神棺,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蓬莱结界。在三十三山转悠了半年,骗得蛇族团团乱转,就连他们的圣女也被我迷得七荤八素。嘿嘿,那半人半蛇的傻娘皮把我当作伏羲转世,不仅乖乖地将所有秘密和盘托出,就连处子之身也傻乎乎地给了我。
“我得了半张‘白虎皮图’,又以青龙逆鳞炼成了无坚不摧的‘逆鳞刀’,几次想溜之大吉,但一来还有另外半幅‘白虎皮图’不知藏在了何处,二来那傻娘皮的眉眼与蛮蛮有几分相似,每每让我心如火烧,咬牙切齿,将恨怒全都转移到了她身上,打定主意,定要弄到完整的‘白虎皮图’,再把那傻娘皮弄得生不如死。
“谁想那傻娘皮失了贞洁,镇不住青龙,搅得蓬莱天下大乱。我本已盗走这流霞镜与半张白虎皮图,准备趁乱逃走,见她被三十三山怪罪,受尽羞辱,竟然鬼迷心窍,又稀里糊涂地跳出来为她解围,反被她制住,夺回了‘白虎皮图’。好在我早已拓印了副本,趁着她舍身跃入青龙腹中,镇伏妖兽,我借由‘六合棺’逃出结界,回到了大宋。”
许宣听到此处,才明白了来龙去脉。林灵素必定也是上了这厮的恶当,不知他当初是借由神棺逃出蓬莱,否则也不会有恃无恐地闯入结界。倒是李师师聪慧绝顶,竟能从“蜃珠洞”中寻得女娲留下的离界咒诀,来去自如。
敖无名道:“我虽只得到半张的‘白虎皮图’的拓本,却修成了‘阴阳五雷大法’等上古绝学,而后又隐居在小岛上苦修了三年,自恃已可无敌天下。恰好那时峨眉又召开‘七十二寺论法大会’,我想起当年在金山寺受的种种窝囊气,怒从心头起,径直奔往峨眉山搅局。
“凭着一柄‘逆鳞刀’和‘阴阳五雷大法’,我把满山和尚杀得屁滚尿流,又借着天降雷霆,移山御石,把峨眉中峰都撞断了。那些秃驴全都吓傻了眼,圆如那老和尚更是气得鼻孔冒烟,差点上了西天。照影和大智认出是我,又惊又怒,却怕人移罪金山寺,不敢声张。哈哈哈,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极啦!
“我杀得兴起,索性又奔往青城山,搅得天翻地覆,而后又拐到龙虎山,把那什么狗屁张天师也打了个落花流水。短短三天,‘九头龙王敖无名’这名号便传遍了大江南北,不管是什么秃驴、牛鼻子,无不所向披靡,闻风丧胆。我憋了这么多年的怒气总算出了大半。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再一次狂霸酷拽吊的100张月票!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噢~你何时跟我走?噢~你何时跟我走……憋问了!永远跟着走盟走!(攥紧拳头)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芸芸盟主的4张月票,感谢小刀蓝的2张月票,以及荒颜之空盟主、龙六盟主、叫什么好啊……的打赏和月票!感谢惜羽、苍梧之渊、韶华撷英、符戬、小暮……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2月10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20章 爱恨
第320章 爱恨
敖无名道:“杀出龙虎山后,我想起女儿,思念无已,想回家将她接走抚养。岂料到了平江府,才知我和蛮蛮离开不久,青青便被人从家中抢走了。听大哥描述,抢走她的赫然竟是敖青云。。我怒火中烧,四下打听这魔头的下落,一无所获。偏巧那时我声名鹊起,魔门妖后听说我连闯峨眉、青城、龙虎三山,大败道佛各派十一名顶尖高手,有意拉拢,自行找上门来。
“那时魔门分崩离析,空有魔帝、妖后,彼此间却是谁也不服谁。那妖后野心勃勃,联合了魔门五神六祖,想要逼迫敖青云退位;反倒那敖青云武功虽高,却成了孤家寡人,只有阴阳两大护法追随左右。妖妇只道我易于操控,便以美色和魔帝之位相诱,让我助她一臂之力。”
他身为魔门的阳极护法,却一口一个“魔门”、“妖后”,显然并不将自己视为其同类,冷笑两声,道:“嘿嘿,我原本就想找敖青云算账,她愿倒贴帮忙,何乐而不为?于是便随她到了南海‘舍身崖’。魔门每隔十年八年便要在那儿论一次剑,推举帝、后、五神、五母、十祖。我原本只想当众羞辱敖青云,逼他将青青交还与我,岂料到了那里,竟然见到了……见到了六年未见的蛮蛮。”
他脸色陡转阴沉,咬牙切齿地道:“我还以为骊山一别,她从此消身匿迹,不敢见人了。没想到摇身一变,居然成了阳极护法‘不夜国主’的夫人。她盛装打扮,面无表情地依偎在那姓展的小子边上,瞧见我,就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脸色涨红,再瞥见我身旁小鸟依人的妖后,顿时又变得惨白如纸。
“后来我才知道,姓展的对她垂涎多年,提亲数次都被拒绝。敖青云为了得到姓展的支持,掳走青青为要挟,终于逼迫她嫁给了那混蛋。但那时我怒火万丈,心里颠来倒去的只有一个念头,誓要当着众人之面,当着她的面,杀了姓展的,再杀了敖青云,最后将她碎尸万段。
“论剑开始后,我连败魔门四祖、三母,接着又将火、金、木三魔神打得心服口服。众人欢呼如沸,我却什么也没听见,万千人里,我只看着她,她也只看着我。她那双泪水盈盈、悲喜交织的眼睛透露了所有的秘密,到了后来,就连瞎子也看出了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姓展的妒怒攻心,直接向我挑战。嘿嘿,猫逮到耗子也得先玩儿个尽兴,我岂能这么便宜地杀了他?我先是假装斗他不过,故意躲得惊险万状,引得众人惊叫连连,唯有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从始至终都只温柔地凝视着我,嘴角微笑,就像母亲宽容地注视着淘气的孩子。
“六年了。六年里,我不知多少次假想过和她重逢的场景,假想过如何在她面前扬眉吐气,如何让她匍匐在我脚底,如何穷尽恶毒的方法来羞辱她、折磨她,然后将她一刀刀地剐死,像享用蜜糖一样享用她的痛苦和恐惧。但为何真到了相见之时,我却像被千刀万剐,心如针刺?为何一起渡过的每一时、每一刻,那些甜蜜的、痛苦的点点滴滴,突然像狂潮一样将我卷溺,让我无法呼吸?
“就在我分神的瞬间,那姓展的趁机一剑刺入我胸口,也点燃了我所有压抑的痛苦。我大吼着导入漫天雷电,震碎了他的长剑,也将他震得鲜血狂喷,飞出十几丈外。那几年里,我也不知练过多少次‘五雷大法’,早已掌握自如,那独独那次,我仿佛彻底失控了。
“万千雷霆劈入我的身体,就像万千面银镜将我分裂成无数个狞笑的自己,五脏六腑像被烈火焚烧,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逆鳞刀劈入山顶,将半个舍身崖震塌掉入了海里。所有人都被我的声势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山呼海啸地欢腾起来。
“我模模糊糊看见蛮蛮蹲在那姓展的身边,似是在保护着他,狂怒、憎恨、嫉妒、痛苦……就像是在我体内奔突、撕裂的雷电,让我更加无法控制自己。我一把将她推开,逆鳞刀架在那姓展的颈上,狂笑着说,如果她想要救她夫君的性命,就得当着天下人的面委身于我,俯首帖耳地做我的奴隶。
“周围瞬时安静了下来,就连妖后、五魔神等人也都呆住了,敖青云终于认出了我,震骇羞怒,却又无计可施。嘿嘿,只要她在众人面前做了我的奴隶,任我羞辱,她的父亲、她的‘夫君’,就全都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我这一箭三雕的法子是不是妙得紧?
“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朝我摇了摇头,然后拔下金簪,嫣然一笑,刺入了自己的心口。我脑子里就像是雷霆齐奏,全身僵硬,一时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周围惊呼四起,她纸鸢似的朝着舍身崖下飘落,我才如梦初醒,不顾一切地追身跃下,将她抄入怀里。
“我抱着她直坠入海,又被惊涛骇浪卷出了十几里远,掀到了一个礁岛上。天海如紫,闪电仍在一道接一道地亮起,她的脸惨白如雪,双眼紧闭,已经没了气息。我发疯似的拍打她的胸腹,输入真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哇’地喷出几口血水,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想要拔出金钗,封住她的伤口,她却摇头告诉我,那金钗上焠有七十二种剧毒,神仙难救。这些年来,她戴着这支金钗,原是想以死明志,不让那姓展的近身,但今日见到我,就再也用不着了。她告诉了我所有的往事,她说她已经被爱恨折磨得精疲力竭,再也没有气力继续活下去了,只有死亡才能让她解脱,并偿还此生犯下的所有罪孽。
“我脑子里轰轰作响,听不明白她说了些什么,只是不断地给她输送真炁,一遍又一遍地大吼着告诉她,她是我的奴隶,我不允许她死,她就绝不能死。她惨白的脸泛起红晕,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轻声说:‘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是将你变成了敖无名。如果你永远是那个金山寺的小和尚,该有多好。’
“那时天色渐开,夕阳从紫黑色的云层后露了出来,大海上尽是金光。或许是回光返照,她的脸又变得如从前那样嫣红娇媚,光彩照人。
“她在我唇上轻轻吻了吻,粲然一笑:‘可是如果我不放出你心底的恶魔,又怎么能住进你的心里?小和尚,我要你生生世世,永远都记着我。’然后她的笑容凝结在嘴角,满脸的艳光突然就如彩霞般消散了。
“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我昏昏沉沉,如在梦里,直到残阳彻底沉落,天海尽墨,才猛然醒觉。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我浑身发抖,分不清是因为蚀心彻骨的寒意,还是苍茫无边的孤独。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杀死她时的解脱与快意,可是那一刻,竟连疼痛和悲伤也感觉不到。风浪越来越猛,海鸟在暮色里狂乱地悲啼,而我却想哭也哭不出声,就连眼泪也仿佛早已流尽了。
“不知不觉中,海潮已涨过岛礁,淹没了我的胸口。我看着她从我手里一点点地松脱,最终被巨浪卷走,消失于漆黑的大海,突然明白,爱是恨之因,恨是爱之果。从恨里解脱的唯一法门,是你不再爱一个人。没有潮起,就没有潮落。然而那时她已经死了,我对她的爱与恨都将永远停留在那一刹那,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解脱。”
许宣对这两魔头虽无半分好感,听到此处,却莫名地有些怅惘难过。
敖无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一转眼六十多年过去了,这六十多年里,我做了许多惊天动地之事,风头无两;也处处留情,得手过许多美貌动人的女子,但我却常常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也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只有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片段,却越来越鲜活,越来越真实。
“我总是不住地想起她,日里夜里,梦里梦外。她死了,仿佛还活着;而我活着,却仿佛已经死了。什么修仙登天、王图霸业,对我来说,全都变得索然无味。更让我发狂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躯壳里的‘大悲’又悄悄复活了,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在我脑子里低语,呱噪着佛经里的种种狗屁言论,时而让我除灭心魔、慈悲为怀,时而让我放下情执,立地成佛……啰里八嗦,简直快把我逼疯啦。
“偏巧那时我中了那姓展的狗贼与冥王殷纣的奸计,遭他们合谋暗算,打了个两败俱伤。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却又落入了照影那老贼秃的手里。那老贼秃瞧出蹊跷,百般诱导我体内的‘大悲’,又联合众僧法力,终于使得我心底里的‘大悲’破茧而出,压过了‘敖无名’,让‘我’心甘情愿地入此地牢,一困便是六十年。”
********
感谢苏幕遮不住盟主、苍梧之渊盟主、飞絮、熊猫医生……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2月11月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21章 囹圄
第321章 囹圄
敖无名道:“这六十年里,老子和‘大悲’日夜争斗,有时我占了上风,有时他占了上风。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占上风的日子越来越多,只有月圆之夜、极阴之时,我才偶尔能压他一头。当初林灵素那小贼撞入这间地牢时,正好是老子重新醒觉之际,我见他聪明讨巧,一时高兴,就将本领倾囊相授,连‘炼天石图’的秘密也一并告诉了他,只盼着他念着师徒之情,将我从这儿救出去,找那姓展的僵鬼与冥王殷纣报仇。
“操他奶奶的,谁想这小贼寡恩薄情,狼子野心,竟然就此一去不回。等他再回到金山寺时,却已摇身变成了赵佶最恩宠的金门羽客,到处灭佛崇道,就连金山寺也被他拆建成了道观。
“这小贼煞费苦心,在我地牢上方建了慈寿塔,逼我说出六合棺与‘炼天石图’的所有秘密。幸好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没等他得逞,赵佶便被金鞑子掳走,他也成了天下公敌,被陈楠的徒弟封镇在了峨眉山。最有意思的是,相隔数十年之后,贼老天居然将他的徒子徒孙送到这里,让老子得以移魂换魄,逃出樊笼。”
他哈哈狂笑,快意已极,拍了拍许宣的肩膀,道:“所以哪,小娃儿,你先前说我惺惺作态假慈悲,那可说错了。此一时彼一时,两个时辰前和你说话的‘我’与现在的‘我’并非一个人,那时的‘我’是满嘴佛经、迂腐不堪的大悲和尚,不但对你啰里八嗦,对‘我’自己也是这般呱噪讨嫌……他奶奶的,老子被他啰嗦了这么多年,今日可算解脱啦!”
许宣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若非听他亲口陈述,谁能想到金山寺的得道高僧大悲和尚竟然就是恶贯满盈的九头龙王?
想起他先前为“大悲”之身时说的那些话,心中一动,故意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么?一个肉身之内岂能寄住六十年的两个灵魂?你恶贯满盈,又抹不下‘大悲’与金山寺的脸面,胡编了这番鬼话,将罪孽都安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明明早就算计好了,与法海里外勾结,找一个寄体之身逃出樊笼,所以才将我诱入此地,却还惺惺作态,演了这出变脸的鬼把戏,可笑不可笑?”
敖无名哈哈笑道:“若是寻常的寄体之身就能逃出樊笼,老子又何须等到今日?林灵素百衲之躯,天分高绝,本就是最好的寄体,又是老子和金山寺的第一仇人,小子,你谁不假冒,偏偏冒充他,又怪得谁来?嘿嘿,若早知你是别人,就算老子答应,‘大悲’也绝不会答应呐。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许宣更无怀疑,冷冷地道:“这么说来,法海早和你沆瀣一气,助‘大悲’封禁林灵素是假,助你这魔头脱身是真了?”
敖无名笑道:“苦海无边,若要靠傻乎乎的修行,何时才能到岸?法海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短短一年,就会有如此脱胎换骨的进境了。。”
却不肯多说,嘿嘿一笑,转口道:“小子,你也不赖啊,乳臭未干,居然就能修成混沌之炁,可见也是聪明绝顶的可造之材,老子得你这具肉身,也算是贼老天开眼,将功补过了。”纵声狂笑,快意无已。
许宣恼怒已极,冷笑道:“你当窃据了我的肉身,就能逃之夭夭么?元神寄体,时间一长,必定灵体相斥。蛇圣女这么大本事,寄附他人体内,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已如寒薪残火。你再有能耐,又能活得过几年几载?”
听到“蛇圣女”三字,敖无名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扬眉笑道:“小娃儿,原来你也去过蓬莱,见过那半人半妖的傻娘皮了。几十年没见,她居然还没被我气得元神湮灭,可喜可贺。”
许宣虽与蛇圣女相互厌憎,听他此言,仍不免义愤填膺,哈哈一笑,道:“那半人半蛇的傻娘皮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找了个神通广大的徒弟附体,冲出蓬莱找你算账来啦。如今你行踪已露,不消几日,她必定闻风而至。你有什么恭喜道贺的话,留待见面时亲口对她说便是。”
敖无名第一次露出不自在的神态,嘿嘿干笑两声,点头道:“很好,很好,几十年的恩恩怨怨,总得一次算清了才是。”
眯着眼端详着流霞镜,嘴角又泛起狡黠恶毒的微笑,拍拍衣袖,施施然站起身,笑道:“你说的对,现在外头想必已经闹翻天了,不消半日,道佛各派必将蜂拥而至,那半人半蛇的傻娘皮说不定也闻风赶来,抢破头皮要将囚禁地底的‘敖无名’千刀万剐。只可惜啊,如今我已经不是敖无名,也不是大悲和尚,而是被你这‘敖无名’骗入地底的药店小伙计。哈哈哈哈,小娃儿,让你替我挡上这么多刀,心底里真有些过意不去。这样罢,不如我用‘吸真大法’吸回我的真炁,借你这肉身了却未尽的恩怨,再回来帮你报仇雪恨,上香祭坟……你看如何?”说罢伸手朝他抓来。
许宣大凛,忽而想到一事,放声狂笑,笑得连泪水都涌将出来了。
敖无名笑嘻嘻地道:“什么事这般可笑?”
许宣喘着气笑道:“老魔头,我笑你得意忘形,到了现在竟然还没察觉出来!你左等右等,千挑万选,偏偏挑中了一个经脉尽断的残疾之身来移魂换魄……哈哈哈,真是乐死我啦!”
敖无名凝神探扫,脸色骤变,张大嘴,又惊又怒。旋即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有趣,有趣!小娃儿,你经脉尽断,居然还能修成‘混沌元炁’,我倒真真小瞧你了。这般看来,你的天姿、际遇,只怕更在林灵素那小贼之上。我得了你这具皮囊,岂不更妙?”
许宣摇头笑道:“老魔头,你要嘴硬,那也由得你。我的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全都彻底毁损,无可救药。就算你偷了太上老君的神丹妙药,盗来太乙真人的荷菱藕丝,也得费上三年五载才能奏效。远水解不了近渴,过不了多久,道佛各派全都闻风而来,凭着这废人之躯,你能逃到哪儿去?”
顿了顿,又悠然道:“常言道,‘元神寄体,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每寄体一次,魂魄便削弱一分,不可逆转。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再找一个经脉周全的完美之躯来寄换魂魄,你也只剩下五六成的能耐了,还能报得了什么仇?掀得起什么浪?”
敖无名思忖片刻,双眸凶光毕露,狞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不用你这具废人之躯了。等我砍断这些铁镣,再自断手脚,重新换回老子的躯壳。”握紧柴刀,上前朝着许宣双腕上的锁链接连猛劈。
“当!当!当!”火星四溅,敖无名虎口震得鲜血直流,婴拳粗的锁链却只迸开几条细微裂纹。
许宣哈哈大笑,心中却连呼侥幸。
“裂天刀”乃是共工纵横天下的太古神兵,锐不可当;敖无名的混沌真炁又已臻化境,先前仅凭着护体真炁便将他压制得透不过气,若非自己肉身经脉尽断,令这魔头附体后威力大打折扣,纵有十倍粗的锁链,也早被斫断了。
敖无名又惊又恼,连砍了十几刀,猛地将柴刀摔向墙角,纵声狂吼,目眦欲裂。眼见天赐良机,六十年囹圄终于得破,却偏偏功亏一篑,困在了这具残疾之躯里,就连锁链也劈斫不断,暴怒沮丧,难以言表。
光球滚滚,莹虫乱舞。
许宣后背冷汗淋漓,松了口长气,哈哈笑道:“老魔头,你想要脱身,先前又何苦假惺惺地装慈悲老僧,只需和我实话实话,做个两全其美的交易,说不定我就帮你劈断枷锁了,又何必弄得这般两败俱伤,束手待毙?”
“两全其美的交易?”敖无名顿住哮吼,转头眯眼看着他,愤怒狰狞的脸又渐渐松弛下来,展颜一笑,“小兄弟,你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许宣也粲然一笑,悠然道:“高见不敢。我与老前辈你无冤无仇,细究起来,倒是托前辈的福,从你徒弟那里学了些片长末技,真按辈分来算,叫你一声‘师祖’也是应该的。除此之外,你我也算得上同仇敌忾。比如,对你恩将仇报的林灵素,害得我家破人亡;一心取你性命的蛇圣女,也视我如仇寇。既然我们有如此渊源,又同仇敌忾,何不各取所需,两两相帮?你回你的肉身,我回我的躯壳,等我用这把破柴刀斩断枷锁,再合力杀出生天,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此两全其美,岂不甚好?”
“善哉!善哉!”敖无名目光闪动,笑嘻嘻地鼓掌道,“只是……我怎知道小兄弟你魂归原窍之后,会不会翻脸不认账,坐视着我被千刀万剐呢?”
*************
感谢梅杰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恭喜梅杰首相晋级神门盟主!撒花!)!感谢苍梧之渊盟主、hietala……的打赏和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12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22章 师徒
第322章 师徒
许宣心中冷笑,口里却恭恭敬敬地道:“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但若是有了师徒情谊,自然就不一样了。我这点微末道行,十之八九都是源自老前辈,今日若能拜前辈为师,那也算是饮水思源,落叶归根了。你我师徒合力,何愁不能打败林灵素、李师师兄妹,夺回炼天石图?”
“李师师?”敖无名皱起眉头,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
“前辈不知道这位女魔头么?”许宣故作讶然,叹了口气,“这面流霞镜便是由她带回蓬莱,又辗转到了在下手中的。她是林灵素的胞妹,也是南唐李煜的后人,为了报亡国之仇,害得天下大乱,死在他们兄妹手中的各派高人不计其数,就连前辈的女儿敖青青,也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青青?”敖无名脸色倏地惨白如纸,身子一晃,将许宣凌空提了起来,几乎是鼻尖顶着他的鼻尖,狂怒咆哮,“小杂种,你说什么?”
许宣被他掐得无法呼吸,心中却自大喜,知道找到了他的软肋:“这厮穷凶极恶,唯独对女儿舐犊情深。只要激得他对李师师恨之入骨,就不愁他不对付那女魔头了。”
当下半真半假、删枝加叶地将敖青青当年如何到金山寺来寻找敖无名,又如何被林灵素花言巧语所骗;而后林灵素如何撞见王文卿,合谋逃跑,又设套将追来的敖青青、陆成仇骗与陈泥丸火并;最后林灵素又如何趁着他们两败俱伤时,将他们折断手脚,压在冰川下的故事说了一遍。
敖无名听得脸色由白转紫,又由紫转青,浑身更是不住地发抖,狂怒到了极点。
许宣道:“敖青青的尸体就在神农架的山沟里,前辈如若不信,等出了此地,我带你见上一见便知。当年林灵素将她与陆成仇骗到冰川,折断手脚,活活受了十几年的罪,又将青龙皮图藏到了敖青青的肚子里;林灵素被镇峨眉后,李师师又将敖青青开膛破肚,取出了这面流霞镜和青龙皮图……”
“住口!”敖无名铁青着脸大喝一声,泪水夺眶涌出。
他浑身颤抖,从怀中摸出流霞镜,摩挲着镜背的花纹,仿佛刻缝里还残留着未干的鲜血。泪水一滴一滴地坠落在手背,顺着镜沿滑落在地。。
镜面闪耀,在那颗悬空光球与万千萤火虫的辉映下,散射出流丽万端的霞光。不知敖无名从镜中望见了什么,忽而咬牙切齿,忽而悲不可抑,忽而凄伤酸楚,忽而又懊悔痛恨,仿佛沉溺在波涛汹涌的时光长河里。
虽知这老魔头作恶多端,敖青青也是咎由自取,见此情状,许宣却莫名心有戚戚,微觉同情。
过了好一会儿,敖无名的脸色才渐渐恢复,收起神镜,转头重又笑嘻嘻地道:“想不到我坐井观天六十年,世间却已沧海桑田。小兄弟,你说要与我合力对付林灵素与李师师,夺回炼天石图,难道五块石图已全到了他们手里?”
许宣听他语气,知已心动,只需火上浇油,再推上一把,当下将李师师抢走青龙皮图后,如何按图索骥,入蓬莱盗走白虎皮图之事择要简述,又添油加醋地胡编了一番,将白虎、玄武、混沌的解印全都算在了她的身上,道:“青龙、白虎、玄武、混沌四大凶兽都已解封,只有朱雀尚未现身。按此推算,白虎皮图、朱雀翎图、混沌皮图、青龙皮图只怕都已落入李师师手中,唯有玄武骨图尚难断定去向。”
敖无名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双眸凶光闪烁,点头道:“照你这么说,那这妖女的本事可真通了天啦。盗走青龙皮图倒也罢了,能解印白虎、偷走朱雀翎图……嘿嘿,有意思,有意思。”
许宣道:“朱雀属火,白虎属金,五行火克金。白虎既已解封,一定是有人盗走了用以封镇的朱雀翎图。当今天下,除了李师师,晚辈实在想不出谁还有这等神通。但她得了朱雀翎图,为何没解印朱雀,反而让林灵素捷足先登,解印了玄武,就教人有些想不通了。如果晚辈猜得没错,玄武骨图十有八九仍藏在南海,此次慧真师太遇袭,多半与此有关。”
敖无名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容,淡淡道:“小娃儿,你这般聪明,亏的是我徒弟,如果是敌人,那为师可真有些寝食难安。”
许宣大喜,“叮啷啷”挣着锁链俯身下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若按常理,他曾拜林灵素为师,自不可再领投他人门下,但一来他与林灵素本无师徒之情,不过是迫于形势的尔虞我诈;二来敖无名当年威震四海,林灵素的阴阳五雷大法、嫁衣神功、天人交感……都是拜这老魔头所赐,追根溯源,这一声“师父”叫得倒也不算违心。
敖无名哈哈大笑:“你能以’无脉之身’修成混沌真炁,这一声‘师父’我可真有些不敢当。但我们既有如此渊源,贼老天又让你出现在此,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师徒缘分。嘿嘿,我受了你这一拜,不传点儿东西是不行啦。普天之下,唯一知道‘玄武骨图’下落的,就只有为师我了。师徒一心,其利断金。等你我灭了李师师与林灵素,夺回五幅石图,再与你共享这千古之秘。”
许宣料想这魔头只是拿炼天石图当饵食相钓,真等杀了林灵素兄妹,指不定如何收拾自己;但他也只是利用敖无名来对付李师师,半斤八两,自不点破。当下又是满口答谢。
一老一少各怀鬼胎,彼此虚情假意,恭敬客气,比起先前相互讥嘲辱骂的情状,有如天壤。
敖无名忽又叹了口气,道:“可是世间忘恩负义之辈太多,我收的徒弟反来害我的,也不只林灵素一个。我又怎知你换回躯壳后,不会落井下石,恩将仇报?除非……”
双眸精光闪动,嘴角浮起一丝诡谲的微笑,道:“除非你有什么心爱之人,可作为人质,留在为师手里。”从怀中取出乾坤袋,抖了抖,白素贞顿时滚落在地。
许宣暗呼糟糕,原来这魔头早就知道袋中乾坤了!敖无名“咦”了一声,却似又惊讶又狂喜,突然哈哈狂笑,连泪水都迸涌出来了,连呼有趣。
许宣念头急转,笑嘻嘻地道:“师父好眼力,连我藏在袋里的干尸也能察觉。徒儿只是借着这女尸做敲开金山寺大门的拍门砖,师父若是喜欢,只管拿去。”
敖无名揉着肚子,前俯后仰,似是快笑断气了:“小娃儿,若我现在是大悲,或许便叫你骗了。哈哈哈哈……你可知这事最有趣……哈哈哈……最有趣之处在哪儿么?在于……哈哈哈……在于这蛇妖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上回是法海,这次是你,哈哈哈哈……难不成老子命中注定,收的徒弟都拿这蛇妖来当见面礼么……哈哈哈,有趣,有趣!”
许宣心中一沉,惊怒交迸,敢情法海早就带着白素贞到过此地。再一想白素贞说过的话,隐隐已猜到些端倪。
敖无名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憋红了脸,喘着气道:“这蛇妖中了苦情花之毒,只有几天的活头,你居然能想出喂她‘本真丹’,假扮僵尸,真真也算是……也算是一等一的天才了……哈哈哈哈……”
许宣更是大凛,这魔头既不把脉,也未问诊,仅凭电光一瞥,竟不但瞧出白素贞所中之毒,连许娇容独门‘本真丹’也未能逃过其法眼,果真识见非凡。难怪慈航静斋的尼姑们三番五次前来登门求医。
这时上方传来“嘭”地一声闷响,光球飞旋,莹虫乱舞,万千亮点缤纷闪耀。
隐约听见有人叫道:“敖无名,给我滚出来!”
“臭和尚,交出敖无名,否则我们就放火将金山寺烧了!”
呼喊声越来越多,应是有不少道佛中人闻讯赶来了。
敖无名当年作恶多端,得罪的仇家比林灵素只多不少,加之又洞悉“炼天石图”之秘,六十年前传闻被照影和尚囚入伏魔塔时,便曾引来四海英雄围诛。照影虽当群雄之面,假意用“两仪瓶”将他炼化为一滩血水,仍未能消解众人怀疑,此后三五年间,不知有多少人闯入金山寺,上下搜寻,却都一无所获。
时光流逝,当天下终于忘记了这魔头时,又爆出了这等消息,偏偏正值“仙佛大会”之际,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从临安连夜追来了。
敖无名脸上却无半点惧色,扬眉笑道:“嘿嘿,这些臭贼尼、牛鼻子等了六十年,却连这一时半刻也等不及啦。时不我待,好徒儿,站好了,为师这就与你移魂换魄!”右掌抵住许宣的前额,真炁汹汹涌入。
许宣眼前一黑,仿佛又被拍于山下,沉入海底,寸寸挤压,头顶如炸,瞬间人事不省。
*****
感谢芸芸盟主的威武双舵赏与13张月票!有芸黄其华,在彼众草中。清香濯晓露,秀色摇春风。美哉邱淑贞!
感谢苍梧之渊盟主、书友854***443……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2月13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23章 净瓶
第323章 净瓶
等许宣再睁开眼时,面前对坐着的,又变成了那长须乱发、袈裟破旧的老僧,左手捏拈花指,右手握着乾坤袋。低头下看,又已回到了自己的肉身,大喜过望,一面拾捡裂天刀,一面想着如何从敖无名手中夺回乾坤袋,笑道:“多谢师父!徒儿这就为你断开枷锁。”
刚握住刀柄,却听敖无名道:“且慢!”只见他抬起头,双手合十,低声道:“施主,一旦劈断锁链,苍生浩劫,将因你起。业孽深重,望君三思。”
见他脸色苍白,眉目慈悲,神情又似换了一人,许宣不由得一愣,脱口道:“大悲长老?”
“敖无名”勉强一笑,道:“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施主还不明白么?空空一具皮囊,本就是过往之所,敖无名也好,大悲也罢,都不过是暂居于此的过客……”
话音未落,脸容急剧扭曲,眼冒凶光,一把捏住乾坤袋,喝道:“好徒儿,别听他啰嗦,快把锁链斩断了,否则你我,还有这娇滴滴的蛇妖就全死在这儿了!”
许宣正欲劈斫,他的脸又停止波动,摇头道:“一念之差,万劫不复,施主回头是……是……是……”脸肌抖动,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那“岸”字却始终吐不出来,忽又咬牙切齿地狞笑道:“地狱西天,皆在人间,东南西北,何处是岸?许小子,快动手!”
顷刻之间,敖无名便更换了十几遍神色,忽阴忽阳,忽恶忽善,仿佛是两个人在唇枪舌剑,交替激战。
许宣心念也跟着千回百转,蓦一咬牙,取出流霞镜朝那光球一照,霞光炸射,映在敖无名扭曲剧变的脸上。
那魔头大叫一声,汗出如浆,神色却陡然平静下来,喘了一会儿气,笑道:“好徒儿,你果然聪明伶俐。移神换魄大法极伤元气,通常用上一次,需休养十天半月,方可恢复。为师连用两次,便被那老秃驴趁虚而入。亏得你用镜面反照‘鲛珠’和‘海鬼尸萤’,否则就坏了大事啦。”
许宣“啊”地一声,方知头顶飞旋的光球竟是传说中鲛人泪水凝化的灵珠。此珠长埋海底最寒冷幽暗之处,被视为极阴之物;而那“海鬼尸萤”又是从海底残骸里腐生的尸虫,据说寄存了水鬼魂魄。。先前慧真师太垂下铁盒,放出这两种极阴之光,照耀“大悲和尚”,想必就是为了迫出藏埋于他体内的“敖无名”,令其无所遁形。
敖无名叹了口气,道:“我少说要三五天才能恢复元气,这鲛珠和尸萤也只能暂时镇住‘大悲’,等出了地牢,外头阳光普照,只怕我就压不住他了。罢了罢了,小子,这镣铐不必斩断了,你先自己一个人走吧。”
许宣一愣,若换作两个时辰前,他自是乐得溜之大吉,但此时白素贞落入这魔头之手,六合棺又不知在何处,岂能一走了之?
敖无名嘿然道:“放心,小子,我会出去的,不过并非现在。为师不怕外头那些窝囊废,只是担心‘大悲’作祟。你出去后,替为师去拿一样东西,再送回到此处。有了彼物,我就再也变不回大悲了。”
许宣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道:“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却不知师父要我去哪里、拿什么?”
敖无名嘴角勾起狡黠的微笑,道:“你自然该放心。为师让你去的地方、拿的东西,就是能救你心上人性命之物。”
许宣一震,失声道:“昆仑山,忘情草!”
“现在你知道什么叫因缘际会、造化弄人了吧?”敖无名须眉乱颤,放声狂笑,扭曲的脸在诡谲的霓光里更显狰狞,“普天之下,能断绝老子情根、抹灭‘大悲’意志的,唯有昆仑山忘情草;而能救你这位娇滴滴蛇妖、清除她体内情花之毒的,偏偏也只有此物。贼老天呵贼老天,你将这小子送到我面前,我且看你这回又想如何戏耍老子!”
许宣心里突突剧跳,也不知是惊是奇是骇是喜,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虽知这魔头一旦泯灭了“大悲”心魄,人间必定浩劫再起,为祸之深广,势必远超林灵素。但他自遭灭门惨祸,日益愤世嫉俗,认定老百姓都是愚昧冷漠的看客,只要能救回白姐姐、报得大仇,纵使苍生涂炭,又与他何干!
当下定了定神,扬眉道:“既然天意如此,又复何言?只要师父能将我送入‘六合棺’,穿梭昆仑山,我定将‘忘情草’送到你眼前……”
敖无名双眸寒光闪动,大笑道:“小子,你当昆仑山是这金山,不死树是这塔林,可以由你任意来去么?老子去过秦陵、蓬莱,也闯过穷山、北海,刀山火海全都如履平地,唯独在昆仑山上栽了跟头,差点儿把脑袋挂不死树上了。你一黄毛小子,乳臭未干,竟然也敢说如此大话?”
许宣暗感讶异,这魔头修为之高,只在李师师、林灵素、楚青红等人之上,脾性之凶狂,更是举世无双,不知昆仑山上藏了何方神圣,竟能让他折锋铩羽,历经数十年仍心怀畏惧?
又听他道:“忘情草虽不起眼,却是炼制‘不死药’的关键,四海全无,只在不死树的树缝里长了三株,那两个老妖怪日夜看守,除了几百年前,险些被楚狂歌使诈掘走一株外,再没人能靠近半步。此草离开不死树便活不了,你需连着树干,齐草根剜出,才能带回此处。”
楚狂歌乃是唐朝魔门的传奇人物,与威名最盛的孙悟空前后辉映,堪称魔门双璧,许宣对他早已耳熟能详,然而从未听过他盗取昆仑仙草之事,更不知看守仙草的“两个老妖怪”究竟是谁。越觉好奇。
敖无名张口吐出一枚珍珠,擦了擦,递与他道:“小子,你有如此胆识上昆仑盗草,为师甚是喜慰,这枚‘定心珠’就送你作为拜山之礼。那两个老妖怪,一个贪财,一个贪吃,你若是被她们抓住了,奉上这枚珠子,至少可以让一个老妖怪见宝眼开,至于另外那个嘛,嘿嘿,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那珠子比一般珍珠略大几分,触手冰凉,颜色晦暗,虽看不出奇特之处,但既名“定心珠”,料想定是可以“定心炼气”的宝物。
敖无名嘿然道:“这珠子看着不起眼,却是上古圣物,能定心凝神,堪称修炼的不二法宝。大悲那老贼秃就是靠着这珠子和老子为敌。哼,老子这回把它送给老妖怪,看他还能奈我何!”
顿了顿,又道:“别怪为师没提醒你,那两个老妖怪多疑凶狠,千百年来,到那儿去撞运气的无不被做成了花肥。当年我误打误撞找到了不死树,又误打误撞才逃出一条生路,如今你再上昆仑,却不知有没有这般好运气……”
许宣正想问个究竟,上方的喧哗声越来越响,锣鼓咚咚,夹杂着雷鸣海啸般的呐喊,都是闻讯赶来的道佛各派,逼迫金山寺交出敖无名。还不等细辨,又听“嘭”地一声震响,壶壁摇晃,似是被什么重物猛击。
外面欢呼四起,有人叫道:“众人同心,其利断金。这帮贼秃再不交出那姓敖的魔头,咱们就一起动手,将慈寿塔拆喽!”
敖无名脸色微沉,来不及再与他详细解释,冷笑道:“这帮废物和尚顶不了多长时间啦。小子,你坐到这囚室阴阳相交之处,随我念诀,为师这就送你出去。”
许宣忙将那定心珠塞入怀里,走到他指尖比处,盘腿坐定,又按着他口授的法诀,凝神聚气,一句句诵道:“阴阳相济,五行交替,六合八荒,无往不及……”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猛烈震动起来,绚光乱舞,接着“轰”地一声闷响,天旋地转。定睛再看时,“啊”地一声,又惊又奇,上悬镇墓兽,下横六合棺,竟又回到了前夜到过的墓室!
敖无名则依旧盘坐在六合棺旁,锁链紧扣,头顶光球飞旋,萤虫乱舞。霎时之间,墓室、囚室竟似合二为一。难道这囚室本就是墓室,只是被施了障眼法,才看不见六合棺与镇墓兽?倘若如此,为何那夜从六合棺里出来时,未曾看见这魔头?
见他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敖无名嘴角勾起一丝讥诮而又得意的微笑,道:“乾坤两仪,阴阳相依,这囚室与墓室本就是一体。照影那老贼秃当年口口声声说,观音在人间留下这‘两仪瓶’,是用来普渡众生,他却偏用来作为囹圄,请君入瓮。也只有大悲这等愚蠢透顶的废物,才会心甘情愿地自囚于此。嘿嘿,若不是老子当年耍了点儿心机,将六合棺一起藏在这里,那可真真死无葬身之所了!”
许宣闻言更是难以置信,敢情这囚室竟是观音菩萨的净瓶!
**********
感谢书友2022***9936的两张月票,感谢苍梧之渊盟主、爱小齐的生鱼片、titanium……的打赏和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14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24章 昆仑
第324章 昆仑
许宣闻言更是难以置信,敢情这囚室竟是观音菩萨的净瓶!再一想这囚室的形状,圆底长颈,果然有如一支净瓶。心念微动,转头扫望,寻找那指头大的圆洞。
敖无名知他所思,笑道:“小子,你不用找了,那孔洞乃是当年孙悟空用金箍棒戳穿所致,但纵然是那魔头,凿穿了瓶壁,也依然无法逃得出去。要想离开这里,唯有进此神棺。这神棺能将你径直带到昆仑,回来时,只消逆念法诀,反向操作,便可全身而退。但至于找不找得到忘情草,有没有命活着出来,还得看你的福分。好消息是,山中一月,山外一天,你还到了那里,还有十天半月的时间来寻找忘情草,若再晚些时日,就保不齐还能不能见到这蛇妖了。”
他指尖一弹,棺盖嗡嗡摇震,硬生生将镇墓兽抬起三尺,喝道:“万水千山,天遥地远,要想救你的心上人,还不快快上路?”
许宣深吸了口气,望着他手中的乾坤袋,心中默念:“白姐姐,你定要等到我回来!”翻身跃入棺内。
背脊刚挨着棺底,棺盖便“砰”地合上了,漆黑一片。只听敖无名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道:“双手贴于棺顶掌印内,运阴阳二气,向左转动太极轮,将阳极鱼线对准‘参宿’……”不由一愣,这铜棺之内哪里来的星宿?但仍运气转动太极轮。
“哐”地一声,太极轮朝外凸起,徐徐左转,棺顶突然浮现出几点刺眼的绿芒,接着又是几点,越来越密,越来越亮。转瞬之间星罗棋布,竟如盛夏星夜,灼灼闪耀。
他前几回转动六合棺,要么是误打误撞,要么是仓促而为,从未见过这等壮丽奇景,一时呼吸为之夺。。
又听敖无名道:“记住,左旋为‘宇’,右旋为‘宙’,待六合棺启动之后,你切不可朝右旋转,否则……”
话音未落,阳极鱼线已对准“西方七宿”中的“参宿”,碧光突然一鼓,“轰!”漩涡狂转,许宣连人带棺朝着无底深渊极速下沉,那魔头的后半句话顿时听不见了。
此次旋转下坠的速度远胜于前,如被飓风席卷,难以睁眼,无法呼吸,就连皮肤也如波浪般簌簌抖动,灼痛如烧,就连五脏六腑也仿佛被绞扭焚烧,痛不可抑,忍不住纵声长啸。
他越转越快,周遭星空飞旋,就像是穿行在黑暗而又绚烂的宇宙里。体内阴阳二气时分时合,忽而聚化为混沌之炁,鼓舞欲炸;忽而分散为五行真元,生生不息。
脑海里幻像迭闪,纷至沓来,仿佛前生记忆破印解封,无数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颜,无数似曾相识的影像与话语,如怒潮扑面,将他卷溺……这种奇异的感觉前所未有,难以言语形容万一。
狂乱中忘了敖无名那半句叮嘱,双手不自觉地抵住棺顶,朝右微转,想要抗衡左旋之势。岂料“格啦啦”一阵微响,碧光爆舞,涡旋反倒加速左转,接着“轰”地一声巨震,似是撞在了什么硬物上,震得他喉中腥甜直涌,百骸如散。
碧光尽消,周遭终于又恢复了黑暗,听不见任何响动。许宣推了推棺盖,沿隙登时射入一线亮光,刺得他酸泪直流。凝神聆听,风声呼呼,鹰啼阵阵,似是在高山顶上。
待双眼重新适应了光线,拨开棺盖,探出头来,果见蓝天万里,鹰隼回旋,雪山连绵起伏。又惊又喜,眼前当是昆仑无疑。再往下瞥望,汗毛尽竖,冒出一身冷汗。
壁立千仞,云雾缭绕,六合棺此番竟卡在了峭壁洞隙之中,上距峰顶少说有数百丈,下方则深不见底。狂风刮来,碎石迸落,铜棺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将滑坠深渊。
*****
许宣小心翼翼地挤身跃出神棺,右手抽出裂天刀,斫入上方石壁,猱身朝上攀跃。风声激啸,雪沫粉扬,不时有石块、雪团从山顶崩落,撞在他护体气罩上,四碎喷涌。
此时朝阳初升,跃出云海,照得群峰半山幽蓝、半山金黄。几只雄鹰张翅盘旋,尖啸着从他头顶、身侧冲掠而过,只等他失足摔落,立刻俯冲夺食。
想到片刻之间,竟由金山寺顶来到了昆仑之巅,胸中也似有层云激荡,他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昆仑山的神鹰,看看是你们飞得更高,还是我罗荒野的雄库鲁飞得更远!”聚气高掠,啼声渐远,很快便将群鹰撇在了百丈开外。
许宣踩着绝壁时纵时奔,眼看距离山顶只有十几丈之遥了,忽见右上方的岩隙里长出一丛雪白的奇花,花瓣剔透如冰绡,绿蕊攒攒摇动,异香扑鼻。心中大喜,难道这就是能解“苦情花”之毒的忘情草?
忽又想起敖无名与白素贞所言,忘情草长在“不死树”的树缝里,想必并非此物。暗觉懊悔,入棺之前,应当先向敖无名问个仔细,如今浑无线索,又该上哪里找不死树与忘情草?但此处山高万仞,荒寒贫瘠,此花能开得如此绚烂,必定也是罕物,无论是不是忘情草,先摘了再说。当下挥刀连根掘起,继续朝上奔跃。
山顶怪石嶙峋,冰雪皑皑,不见一株草木。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山脊连着一片山脊,镀着金色的朝晖,如银龙盘旋,夭矫于无边无际的碧空与云海之间。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狂风呼啸,衣袂猎猎乱卷,遍地雪沫如白烟狂舞,倏忽而来,倏忽而往。
许宣去过蜀山塞外,也到过蓬莱北海,却从未见过如此苍凉壮丽的景象,一时呼吸如堵,心想:“难怪世间都说昆仑山上有神仙。也只有这等壮美寂寞之地,才能让人洗尽尘心,安然修炼。”
念头未已,颈后忽然一凉,右侧方有人娇叱道:“大胆小贼!竟敢在此盗采雪莲,还不跪下受死!”剑气如电,瞬间已疾刺到后心。
许宣本能地便想回手格挡,心念疾转,往前翻身滚倒,假装吓得哇哇大叫。那人唰唰几剑,要么刺空,要么被他柴刀看似乱挥地撞开。阳光照在她身上,红衣鼓舞,明艳动人,竟是个十七八岁的美貌少女。
许宣连滚带爬,哭丧着脸叫道:“仙姑饶命!仙姑饶命!”以他的真气,只消一招就能震飞这少女手中的长剑,将其制服。但初来乍到,不知她与敖无名忌惮的那“两个老妖怪”有何干系,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装疯卖傻,从她口中套出忘情草的消息。
红衣少女顿足道:“臭小子,你哭什么?这么怕死还敢来偷昆仑雪莲?”又是一剑朝他眉心刺来。
许宣“啊”地大叫一声,翻身急滚,避过她的剑锋,一把抱住了她的右腿,大呼小叫道:“仙姑姐姐明察,我只是山下的采药人,不知这雪莲是神仙家的,若早知道是仙姑姐姐的,就算吃了一百个豹子胆,也不敢采摘。”
红衣少女被他紧紧抱住小腿,双颊霞涌,怒道:“谁是你仙姑姐姐?臭小子再胡说八道,我把你舌头割下来!”作势欲砍,瞥见他俊俏的脸,心中一软,这一剑怎么也劈不下去。
许宣双手早已扣住她的“曲泉”、“地机”、“照海”三穴,只要她剑尖下沉,立即封其经脉。忽听南边的山岩上传来一个温柔清悦的声音,道:“八妹,八妹,你在哪里?”
红衣少女急忙挣开许宣,收剑叫道:“阿芙姐,我……我在这里抓盗采雪莲的小贼!”一个白衣女子越过山岩,翩然飞落,讶异地凝视着许宣,道:“盗采雪莲的就是他?”
“人赃俱获,那还有假吗?”红衣少女狠狠地瞪了许宣一眼,“你瞧,崖上的最后一株雪莲也被这采花贼揣到怀里啦!”说到“采花贼”时,似是自觉好笑,虽仍是凶巴巴的神情,嘴角却忍不住朝上微微翘起。
许宣心中一痛:“她这般神情,倒与小青姐姐有些相像。”
见他眼圈微红,泪光闪动,红衣少女啐道:“臭小子,装什么蒜呢!你盗花的时候胆大包天,这会儿却吓哭啦?”
白衣女子摇头道:“雪莲长在绝壁上,就算有御风术,也未见得能摘到。这位……这位小相公经脉尽断,又怎能采得来?”
许宣一凛,想不到这女子年纪轻轻,眼光竟如此锐利。
红衣少女“哼”了声,语如连珠似的道:“阿芙姐莫被他骗了,他既能生龙活虎地从悬崖下蹦上来,又岂会经脉尽断?他怀里的雪莲不是摘来的,难道是别人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再说他若真是个经脉尽断的采药人,又岂能从山脚爬到这里?”长剑一抖,抵住他的眉心,喝道:“臭小子,再不老实招来,别怪我不客气啦!”
许宣思绪急转,苦着脸道:“两位仙姑姐姐慧眼如炬,我又岂敢有半点欺瞒?小的姓甄,叫采奇,实实在在是山下的采药人。”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穿云鼓号,感谢“走不走”盟主狂霸到灭绝人性的200张月票!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走盟拔剑起,铁甲皆披靡!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睡美人三千”盟主残暴到炸裂的100张月票!玉殿朝回夜已深,三千世界静沉沉。漫天花雨迎宾客,浩浩天风卷神门。烟锁昆仑山顶上,月明滇池水中心。玉箫声断一回首,十二楼台何处寻。三千睡美人,一醒天下惊。
21响皇家礼炮,感谢“碧玉湖”盟主极其凶残的28张月票!碧玉高楼临水住。红杏开时,花底曾相遇。一曲阳春春已暮。晓莺声断朝云去。湖美人满塞!
21响皇家礼炮,感谢“烈云狂”盟主剽悍绝伦的10张月票!影随流水急,光带落星飞。夏列三成范,尧沉九日辉。箭神威武!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苍梧之渊盟主、斯桃浦(4张)、大荒雨师、心悦、楽、楚涵……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神门威武!
下一章2月15日晚上十点更新。节日快乐!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本章完)
第325章 花神
第325章 花神
许宣道:“三天前,有人找我带路上山,说找什么‘不死树’、‘忘情草’,小的虽然未曾听过此物,但贪心他给的酬劳,就满口应承了,原想随便糊弄他一番,赚点儿老婆本。谁知那厮忒也歹毒,看出端底,提着我一路飞到了这山顶,居然一掌将我经脉拍断了,丢下悬崖。好在小的命大,抓住了这株雪莲,等他走远了,才费尽力气,一点一点地爬了上来。”
二女听见“忘情草”三字,果然脸色微变,红衣少女叱道:“那人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模样?”
许宣挠头道:“那人自称无名无姓,眉毛胡子全都白了,年纪想必已经不小了。毡帽下藏了个光头……但我看绝非和尚,若是和尚,岂有这等心狠手辣的道理?”
“无名无姓?和尚?”白衣女子阿芙沉吟片刻,嘴唇翕动,朝红衣少女传音密语。
红衣少女“啊”地失声低呼,又惊又怒,道:“那魔头不是早……”被阿芙使了个眼色,又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许宣喜道:“原来仙姑认得那人,那就再好也……”
红衣少女“呸”道:“谁认得那魔头了?你带那……那人来这儿盗采仙草,死有余辜,只被打断了奇经八脉,算是便宜你了。”显然已对他胡诌的话信以为真。
许宣心下更无怀疑,这二女既知道敖无名,必定与他所说的“两个老妖怪”有极深的渊源,只要跟着她们,定可找到忘情草。于是又哭丧着脸道:“我经脉尽断,哪能下得了山?两位仙姑万万不可见死不救,万一爬到半山,再撞见那魔头,那小的可真真死无葬身之地了。”
忽听西边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阿芙姐,八妹,破茧之期就快到了,你们还没找到雪莲花么?”
另一个甜美的声音惊呼道:“咦?这男子是谁?”
只见两只似鹤非鹤的巨型怪鸟掠过雪岭,一左一右地朝红衣少女冲来。鸟背上骑着两个长相极为相似的妙龄女郎,一个身着蓝衣,一个黄裳鼓舞,苗条秀美。
许宣心中一动,这对怪鸟与当日洛原君一行现身戈壁荒原时所骑乘的飞禽毫无二致,难道那厮竟然与这些少女同出一门?
红衣少女朝那对双胞胎少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嘴唇翕动,显然在说敖无名上山寻盗忘情草之事,二女脸色齐变,跃下鸟背。。
蓝衣少女秋波流转,好奇地打量了许宣片刻,眼珠滴溜溜一转,在黄衣少女耳边低语,忽又格格而笑。
黄衣少女脸颊晕红,狠狠地锤了锤她的肩头,却忍不住也“哧”地笑出声来。
阿芙沉吟片刻,道:“梦耶,未醒,你们速速带这位甄相公回花神谷,把雪莲交给慕华师姐,以免误了少宫主的‘洗髓汤’,被姥姥责罚。我和八妹去周围探查那魔头的行踪。”
蓝衣少女嘴一扁,道:“误了‘洗髓汤’才好呢!我才不要什么妖怪来当‘不老宫’的少宫主。”
黄衣少女应和道:“就是就是!再说花神谷里禁止男子进入,若被姥姥知道了,才会被责罚呢!要送让八妹送去,反正大姥姥偏心最疼她,她又正值思春年华……”
话音未落,红衣少女已如一团彤云扑了过来,她尖叫一声躲闪开来,绕着阿芙奔走,格格大笑。
许宣默念了几遍“花神谷”、“不老宫”,却想不起听过这么个所在。
阿芙道:“好啦,八妹,未醒,别闹啦。见过那人的只有这位甄相公,若那人真是姓敖的魔头,需得尽快禀报姥姥,有所提防才是……”
那黄衣少女未醒藏在她身后,朝红衣少女吐了个舌头,笑道:“姥姥大寿,报喜不报忧,我们可不敢自触霉头。还是让八妹去吧。”
红衣少女嗔道:“去就去!我才不像你这睡不醒的胆小鬼,畏手畏脚,连个臭男人也不敢碰!”气呼呼地提起许宣衣领,也不顾阿芙呼唤,便跃上鸟背,径直朝南掠去。
未醒笑道:“好啦,八妹,莫生气啦!我陪你去还不成么。”翩然追来。
阳光刺眼,风声呼呼,二女骑鸟一前一后,去势极快,迤逦穿行于雪岭绝壁之间,衣带曼舞,飘飘若仙。
许宣假意吓得手舞足蹈,尖呼乱叫,双眼却四下扫顾,默记来路。
红衣少女手指一松,猛地将他下沉了半尺,娇叱道:“花神谷内不许有臭男人进来,你再大呼小叫的,我就把你丢下去,省得叫人听见了,把你拎去做花肥!”
未醒在后方格格笑道:“小相公,你可别听她吓唬。我们八妹刀子嘴豆腐心,她是怕别人瞧见你,把你抢了去……哎呀!八妹,你想杀人灭口么?”笑声忽左忽右,一边闪避红衣少女弹射来的细针,一边紧随其后。
阳光照在红衣少女春葱似的指尖,拈着几枚金光闪闪的冰针,长短、形状均与那夜洛原君银匣里的细针极为相似。
许宣心下更奇,按诸女所说,花神谷中无男子,那姓洛的小子又哪来的与她们毫无二致的金针与怪鸟?
不等细想,怪鸟已尖啼着越过雪岭,贴着陡崖朝下疾掠。云雾合散,冰川闪烁,扑面的狂风中隐隐可嗅见花香。
过不多时,香气越来越浓,郁馥贯脑,神魂欲销。然而下方数百里尽是冰山雪岭,寸草不生,又哪来如此浓郁的花香?
只听未醒在身后叫道:“八妹,你再不蒙上他的眼睛,我可就要刺瞎他啦!”
红衣少女“呸”了一声道:“你刺不刺瞎这采花贼,与我何干?但你想要刺瞎他,我偏不让你如愿!”从袖中抖出一个布袋,将许宣兜头套入。
那布袋想是与“乾坤袋”一样的神物,隔绝阴阳,容纳万物。他被全身套入,什么也瞧不见,隐隐只听风声凛冽,似是朝着无底深渊极速坠落。
接着又听“轰”地一声闷响,也不知撞中了什么,五脏六腑全被挤压成了一团,喉中腥甜直涌。然后速度陡然减慢了,就像羽毛漂浮在空中,悠悠旋转。
许宣取出柴刀,在袋底戳了个隙洞,贴着缝隙凝神俯瞰,猛吃一惊。
只见下方的景象竟瞬间全变了。白茫茫的云雾与雪岭之间,透出点点绿意。一阵狂风刮来,更如锦绣乍现,深翠浅绿的草坡、万紫千红的花海、白龙飞舞的瀑布……全都应接不暇地扑入眼帘。
想起蓬莱,更无怀疑。这“花神谷”必定也是昆仑山上的一处结界,若无这红衣少女带路,自己纵然踏破山岭,也不得其门而入。
又往下冲掠了百余丈,云雾尽消。雪岭巍巍,遥遥围合,夹着绵延起伏的辽阔草甸,绚彩斑斓的花海如霓霞缭绕,与先前山顶苍凉壮美的景象相比,旖旎绚丽得有如仙境。
山谷地势极为奇特,有如巨大的漏斗朝中央倾斜。数十道瀑布从四周山岭飞泻而下,隆隆不绝,蜿蜒成溪,又汇聚成十几条粼光闪闪的大河,朝着盆地中心滔滔奔流。彼处绿荫葱茏,无数古木参天交错,就像一大团碧翠的蘑菇云凝固在中央。
遍野长草纷摇,巨树连绵,夹杂着斑驳陆离的奇异花卉,蜂蝶乱舞。二女骑鸟极速掠过跌宕摇曳的枝头,如同穿梭在碧绿的云端。所到之处,落英纷卷,麋鹿狂奔,一群又一群的白鹤惊啼着冲天飞旋。
许宣目眩神迷,越看越奇,他出生医药世家,《本草纲目》上的花草无一不识,但眼前草木,竟有大半见所未见。若非亲眼目睹,又岂能相信在高寒荒凉的昆仑山里,居然长着如此多的奇花异卉。
到了盆地中央,才发现那里竟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四周河流涌过隘口,又崩泄为声势更为狂猛的瀑布,雾气蒸腾,震耳欲聋,在下方近千丈处形成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天湖。
先前在空中之所以未发现这天湖,是因湖心竦立着一株如擎天柱般的巨树,那株树的树干直径足有数百丈,粗枝盘虬,交错破空,枝叶层层叠叠,汹汹起伏,竟将天湖遮了个严严实实。更出奇的是,树干上也不知衍生出多少奇花异树,枝藤密密麻麻地垂入湖面,乍一望去,浑然不似一株巨树,而像是绵延数十里的莽苍森林。。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难道此树就是不死树?若真如此,树干上长满了数以万计的植物,又怎能辨寻哪三株才是能解苦情花之毒的忘情草?
怪鸟呀呀尖叫,冲落在巨树的粗枝上。置身其中,前后左右枝桠纵横,尽是望不到头的深碧浅绿,有如迷宫。
红衣少女提着布袋跃下鸟背,沿着枝藤忽左忽右地朝下奔掠。
眼前忽地一黑,接着又一亮,光影极速闪烁。鸟鸣如潮,也不知有多少见所未见的珍禽扑面冲来。
许宣透过布袋孔洞凝神细看,这才发现树干、粗枝上高低错落地环筑了数以百计的亭台楼阁,全是就地取材,依势而建,有的枝藤环绕,有的鲜花密笼,掩映在无边绿荫里,浑然一体。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荒颜之空”盟主凶残爆表的52张月票!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21响皇家礼炮,感谢“烈嫣石”盟主的炫丽舵半赏与13张月票!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八妹威武!感谢风青玄盟主的、rainbow的联袂半舵赏与6张月票!感谢二树的打赏和月票,以及所有送礼、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12月16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26章 八美
第326章 八美
许宣正瞧得眼花缭乱,又听嗡嗡狂鸣,有如闷雷频震,一大片黑漆漆的乌云“轰”地穿过前方的浓荫,迎头撞来。
霎时间落英缤纷,碎叶纷舞,那团“乌云”竟然是数以万计的巨蜂。每只约有婴臂大小,尖刺足有两寸来长,黑身灰条,形成诡异的骷髅头纹案,颇为狰狞。
红衣少女却丝毫不惧,在蜂群间翩然穿梭,不时抓住几只巨蜂,从腹部蜜囊中挤出蜂蜜,吮指舔尝,又随手抛飞。她提着布袋顺长藤急冲而下,连过了十几重空中楼阁,方在一个悬空的长廊上落定。
那长廊环绕着树干,高低起伏地穿过无数粗枝,朝东南方迤逦延伸。红衣少女走不数步,前方忽又落下一只毛茸茸的赤红巨蛛,身体足有三人大小,四对步足长近三丈,螯肢如巨斧,腹部紫光闪耀,急速鼓动,口中喷吐蓝雾,作势欲扑。
未醒笑道:“八妹,情蛛定是察觉你春心荡漾,因而嗅出那小子的气味啦。”
红衣少女“呸”了一声,长剑挥卷,黏住悬下的蛛丝,将那巨蛛凌空甩飞,继续朝前冲掠。四周登时响起刺耳的“嘶嘶”声,红影闪烁,刹那间又冲出数十只巨蛛,丝网喷舞,层层叠叠地拦住去路。
红衣少女顿足叫道:“寻欢姐!寻欢姐!”话音方落,前方突然响起清越的笛声,悠扬婉转,层层高上。
众巨蛛闻声倏然凝住,在蛛丝上摇晃了片刻,又飞快地朝上攀爬散去。
只见前方悬阁里立着一个青衣云髻的女子,衣带猎猎,横吹长笛,艳若桃李。。她收起笛子,嫣然一笑,道:“怎么只有你们回来了?大师姐与五妹呢?”
未醒道:“阿芙姐和梦耶去找……”被红衣少女瞪了一眼,吐了吐舌尖,笑道:“哎呀,我可不敢说,还是让八妹告诉你吧。”
青衣女子也不多问,道:“你们回来就好。慕华姐的洗髓汤已烧了好久啦,只差这一味雪莲了。”拉着二女便往悬阁里疾步走去。
浓香扑面,闻之欲醉。悬阁里竟是个巨大的伙房,明晃晃地点满了灯烛,四周灶台围布,架着大大小小数十口锅鼎。
中央炉火跳窜,正烧着一鼎紫黑色的药汤,水泡汩汩上涌。几十名白衣婢女正在一个黑衣女郎的指挥下,提着木桶、竹篮,川流不息地往那鼎中倾倒热汤、药草。
那黑衣女郎薄唇柳眉,冷如冰霜,见她们进来,劈头问道:“雪莲花采到了吗?”
红衣少女道:“采倒是采到了,只是……”环顾四周,嘴唇翕动,似是将方才发生之事传音说了一番。黑衣女郎、青衣女子脸色微变,一齐朝她手中的布袋望来。
黑衣女郎挥手让众婢女出去,又将大门锁上。
青衣女子笑道:“慕华姐,当年是二姥姥一时不察,中了那魔头的奸计,才险些叫他得逞。今日他若真敢再来,不过自寻死路罢啦,咱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破茧之期只剩几个时辰了,你只管熬‘洗髓汤’,我们带他去见姥姥,问个仔细便是。”
黑衣女郎冷冷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贵客云集,若现在扫了姥姥的面子,可不只挨骂这般简单了。不如我熬点儿‘真心汤’,问这小子个水落石出,再寻机禀报不迟。”
红衣少女拍手道:“这个主意好!”打开布袋,将许宣抖落在地。许宣一把抱住青衣女子的右腿,叫道:“各位仙姑饶命!”
未醒格格笑道:“八妹说得没错,这小子果然是个色胆包天的采花贼,抱完八妹的腿犹嫌不足,还要趁隙来占寻欢姐的便宜。”
青衣女子寻欢笑道:“六妹莫急,等他喝完了真心汤,说完了真心话,我拿情蛛咬他,让他来占你便宜。”
未醒双颊飞红,呵手挠她,两人笑作一团。
黑衣女郎慕华在屋角铜炉上支起小鼎,烧了沸水,加入几十种花草,又抓了十几只奇形怪状的虫豸丢入其中。霎时间彩雾蒸腾,恶臭扑鼻。
许宣鸡皮泛起,顾名思义,这“真心汤”必是能让人说出真话的蛊汤,他虽已可辟百毒,却不知能否克制此物。
正寻思应对之策,有人“咄咄”敲门,未醒方拉开门闩,便听“哇”地一声,一个绿衣少女掩着脸奔了进来,伏在桌上哭得伤心。
身后跟着一个白皙美貌的紫衣女郎,苦笑着朝众女摆了摆手,劝道:“七妹莫哭啦,姥姥不是责罚你,而是……”瞥见许宣,“啊”地一声,讶然道:“这是谁?”
绿衣少女转头望来,耳颊倏然涨红,又羞又窘,听未醒说了许宣的来历,更觉好奇,双手捂着脸,从指缝里悄悄打量着他,抽抽嗒嗒地止住啜泣。
紫衣女郎摇头道:“敖无名当年连朱雀翎图都差点儿盗走啦,今日又何须找个采药人带路上山?若不是这采药人说谎,就是有人冒名顶替。”
红衣少女“啊”地一声,狠狠地瞪了眼许宣,怒道:“繁华姐说得不错,我们一时惊慌,竟忘了此节。我瞧这小子贼眉鼠眼,就知不是好东西,现在连‘真心汤’也省啦,直接剐了做花肥!”拔剑架在他脖子上。
许宣连呼冤枉,暗运真气,只要她一剑劈下,立刻雷霆反击,务求在瞬间制服诸女。
慕华冷冷道:“八妹且慢。他经脉尽断,绝不可能独自攀到山顶。早不来晚不来,偏挑在姥姥寿宴、少宫主洗髓的大喜之日,怀里偏巧还揣着整个昆仑山唯一剩下的雪莲……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等问出这厮的同谋,再做花肥不迟。”
紫衣女郎繁华道:“二师姐说得极是。这几日怪事甚多,来祝寿的贵宾里只怕混了好些不速之客。不管来者是不是敖魔头,都不能让他们浑水摸鱼,扫了姥姥的兴。否则姥姥发起火来,可就不是方才嫌菜品不可口,骂我和七妹这般简单啦。”
绿衣少女薇烟眼圈一红,又伏案委屈地哭了起来。
诸女七嘴八舌地安慰,未醒揉着她的肩膀,道:“七妹莫哭。大姥姥素好面子,今日来这么多贵客,就怕众口难调,所以难免比平时严苛些。”
红衣少女道:“是啊,再说二姥姥反对立那……立那小师妹为少宫主,这阵子也不知和大姥姥吵过多少次啦。依我看,大姥姥也是怕她挑刺发作,当着众宾客的面搅得大家下不了台才……”见繁华朝自己连使眼色,便顿住不往下说了。
许宣听众女叽叽喳喳地议论了一会儿,终于知道了大概。
这八个女子自称“花神八姝”,果然都是敖无名口中那两个“老妖怪”的弟子,先前所见的白衣女子阿芙是大弟子,黑衣女郎慕华排在第二,青衣女郎寻欢与这紫衣女子繁华排在第三、第四,双胞胎梦耶、未醒则位列第五第六,绿衣少女薇烟年纪虽最小,却因入师门比红衣少女早了几年,故排第七,红衣少女嫣石是八姝中的小师妹,在那“少宫主小师妹”到来之前,也是最得两个“老妖怪”宠幸的关门弟子。
那两个“老妖怪”一个乘鹤,一个骑鹿,故称“鹤鹿双仙”,也是这“昆仑不老宫”的主人。
不老宫溯源至上古,乃是太古第一巫医流沙仙子所创,相传她以九百九十九种奇草加上不死树的花果,制成了永远不老不死的神药,嫦娥就是吃了她的不死药飞升成仙的。鹤鹿双仙是流沙仙子的第七代传人,今日正是两人九千九百九十九岁的寿辰。
花神谷原是女娲封印白虎的地方。相传轩辕黄帝一统大荒后,云游不归,五族叛臣联手解开“五大凶兽”的封印,祸乱天下。流沙仙子助轩辕黄帝重新封镇白虎,无意中发现了不死树炼制神药的秘密,从此定居于斯,其门下也世世代代成了昆仑结界的守印人。
比起蓬莱、方丈、瀛洲,花神谷结界藏于昆仑之巅,荒寒险峻,数千年来能找到此处的人,少之又少,能闯入其中的更是凤毛鳞角,能像敖无名这般全身而退的,可谓绝无仅有。
这厮凭借六合棺出入结界,虽未能盗走朱雀翎图,却搅得此处翻天覆地。为绝后患,鹤鹿双仙不惜耗损百年真元,强改结界法诀,就算那魔头重新找到此处,也无法再破界而入。因此花神八姝先前听说敖无名重上昆仑时,才会阵脚大乱。
许宣心中怦怦狂跳:“是了,我可真是傻了!敖无名当初到昆仑自是为了盗夺朱雀翎图。所以他听闻李师师居然能完成自己未竞之事,才会这般惊怒。”但几个月前,白虎明明已经被耶律大石解印,乃至与之合体成了八极虎身,现身戈壁,为何这花神八姝竟似浑然不知?隐隐觉得大有蹊跷。
*******
漫天烟花,感谢芸芸盟主炫丽舵半赏与10张月票!芸芸观万物,一笑倾人城~
感谢梅杰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苍梧之渊盟主、蓝忘机(2张)、文盲又见文盲(2张)、心悦……的打赏和月票,以及所有送礼、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2月17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27章 寿宴
第327章 寿宴
许宣接着倾听,方知在这漫长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年里,除了花神八姝,鹤鹿双仙还曾有三十三个弟子,其中二十三个均活了三千余年,尸解登仙;七个不知何故被逐出师门;两个死在了敖无名手上;而最后一个弟子夜光被收入门下不过十多年,却深得鹤姥姥的欢心,竟然青云直上,早早被定立为少宫主。
今日除了是鹤鹿双仙寿庆之日,更是夜光正式登位‘少宫主’的大喜日子。
鹤鹿双仙虽是孪生姐妹,又同为花神谷之主,彼此却素爱抬杠,就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要争个对错,分出高下。也不知是鹤姥姥要立夜光为少宫主,惹来鹿姥姥反对;还是鹿姥姥嫌弃夜光,激得鹤姥姥非立她不可,总而言之,这两个老妖怪就为此较上劲了。
鹤姥姥因此大张旗鼓,借着庆寿之际,将花神谷七十二洞的宾客全都请来,当众宣立少宫主;鹿姥姥却突然改弦易辙,不加拦阻,反倒引得鹤姥姥更加猜疑,不知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直到宾客咸集,酒过三巡,鹿姥姥才突然宣布要立金花公主为少宫主。而这位金花公主正是六百年前被鹤姥姥逐出师门的弟子。
许宣对“金花公主”这名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何方神圣。听诸女谈论,此女身世显贵,常将各种珍奇异宝敬献给“鹤鹿双仙”,故而深得贪财的鹿仙子欢心,却因破了情戒,引得鹤仙子震怒,方被赶出师门。此番鹿仙子为与姐姐做对,竟将她又搬了回来。
两个老妖怪当着众宾客之面,针锋相对,大有天雷地火一触即发之势,难怪八姝忐忑不安,听闻“敖无名”将至,也不敢将许宣贸然送去。
薇烟抹着眼泪,抽噎道:“都怪我,没本事烧出合姥姥意的菜肴,让她在这么多客人面前丢了脸,若是……若是……”哽咽了几声,又忍不住“哇”地大哭起来。
繁华叹了口气,道:“七妹,这事岂能怪你?要怪也得怪金花姐姐,她为讨大姥姥欢心,带来了西域九国的御厨,当众为宾客做菜。。却不知她的饭菜越是好吃,便越驳大姥姥的面子。大姥姥恼羞成怒,才将一肚子气发在你身上……”
转头朝众女苦笑道:“所以大姥姥将我们赶回来,限令一个时辰内烧出九道菜,压过金花姐姐的九位御厨。可是所有菜品都早准备好啦,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又哪来得及推倒重来?”
众女面面相觑,一时忘了许宣。寻欢沉吟道:“大姥姥早知道菜单了,让我们重新烧过,必是知道比不上金花带来的御厨,被二姥姥驳了面子。七妹,你有什么姥姥没尝过的菜肴,能在一个时辰内备好的?”
薇烟红着眼圈摇头道:“大姥姥一日三餐都得轮换着花样,我哪还存得下什么新菜谱?”
慕华道:“既如此,也不用多想了,就在现成的食材里找些姥姥没怎么尝过的稀罕之物,胡乱混搭,或许还能出奇制胜……”
许宣心念微动,脱口道:“要想出奇制胜,怎能用罕见的食材?须得用普通常见之物,越普通越好。”
众女一愣,嫣石冷笑道:“你一个盗药的采花贼,又知道什么?再呱噪就拿你做人肉包子!”
许宣故作惶恐,道:“是,是,小人不自量力,胡说八道。只是这话不是小人说的,只是小人从相识的老厨子那里听的闲话。据说他当年是大宋的御厨,东京城破后,一路流亡,辗转逃到了昆仑。”心中却已打定主意利用这天赐良机,以菜谱为饵,一步步诱导她们自行献出忘情草。
“普通常见的食材,普通常见的食材……”繁华轻声念叨了几遍,双眸闪闪发亮,转头凝视着他,“这位老御厨除了和你说些闲话,可曾教过你如何烧菜么?”
许宣挠了挠头,道:“我是采药人,他是厨子,隔行如隔山,又怎会无端端学他烧菜?倒是他瞧我无父无母,甚是可怜,经常送些剩菜给我果腹。我也时常到他伙房,回馈他一些药材,去得久了,耳濡目染,见他烧过不少菜。”
众女此刻束手无策,死马当作活马医,纷纷问他尝过、见过那老厨子什么拿手的绝活儿。
许宣假意冥思苦想了片刻,拍手道:“是了!有一次,大宋的商队来昆仑买药,尝了老厨子的‘炸桧菜’,赞不绝口,都说远胜临安的酒楼名厨。这道菜再也简单不过,不消一刻就能备齐。”
未醒精神陡振,催他说出菜谱。
许宣道:“你有白菜、粉条、豆腐、肉丸么?最好是鹿肉、猪肉、牛肉、羊肉、鸡肉混制而成的丸子,将肉糜搓成丸,加些蟹黄、干贝,用香料腌好,和豆腐一起下油锅炸透,再和白菜、粉条一起放入鸡汤中熬煮,加上葱姜、香菜,熬熟就可以了。”
听说果真是些普通之极的菜料,众女微感失望。
繁华道:“能将普通食材烧出滋味的,才是真工夫。横竖都要挨罚,咱们姑且试上一试罢!”她显然是花神八姝中主厨的弟子,指挥众女有条不紊地备好各色食材,按照许宣所说,一步步地油烹、熬煮。
过了一刻来钟,锅中肉香四溢,闻之馋涎欲滴。薇烟舀了一小勺,浅尝半口,脸上晕红泛起,又惊又喜,众女见状争先品尝。
肉丸外酥里烂,入口即化,鲜美不可言;炸豆腐、白菜、粉条……这些寻常之极的食材,吸透了鸡汤、蟹黄、肉汁,在舌尖竟能泛化出层层滋味,变化无穷。
众女久居花神谷,吃的尽是极尽精致的雕蚶镂蛤,从未尝过这般粗菜烹熬出的美味,更觉别开生面,惊喜过望。
未醒鼓掌笑道:“妙极妙极!八妹,想不到你的采花贼竟然立功啦……”
嫣石“呸”道:“什么叫‘我的采花贼’?若不是你护着他,他早被我做成花肥啦。若要论功行赏,还得夸你才是。”
诸女见有了转机,心情大好,又开始斗嘴说笑。
唯有那慕华面无表情,冷冷道:“甄相公,除了这道菜,我们还缺八道菜,你可还记得那位老厨子有什么其他拿手的菜肴么?”
许宣叹了口气,道:“各位仙姑,小人的记性素来不太好,听说要被做成花肥,更是吓得七魂去了六魄,一时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若能吃些好酒好菜,回味回味,或许能逐一记起……”
嫣石抢道:“繁华姐,别和他啰嗦,灌他几口真心汤,就什么都知道啦。”
“仙姑且慢,小人突然全都想起来了,”许宣愁眉苦脸地道,“老厨子有一道‘早莺争暖树’,用黄雀制鮓,味道极美,我瞧你们这儿鸟雀众多,烧这道菜必是易如反掌。”
诸女很快捕来九十九只黄雀,只只鲜肥,依他吩咐,去毛除脏,用酒擦洗,又用软布揩净,从背部剖开,将葱末、花椒等几十味香料填入其腹中,而后上下倒置,层层码在陶罐里,再将剩余的香料入沸油爆炒,连同熟香油、盐、酒、花蜜一起浇入罐中,没过黄雀寸许。
许宣“啊”地一声,道:“糟了,我忘了你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期限,黄雀腌是腌好了,但要浸透入味,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才能上笼蒸熟。除非……除非……”
他故意要了摇头,顿住不说,只等六女追问,再引她们上钩说出忘情草的消息。
岂料六女相视一笑,寻欢嫣然道:“甄相公,山外一天,在我们这山中便是足足一月。要想让光阴过得快些,又有何难?你且想想还有没有其他佳肴,我去去就来。”将陶罐放入一个外方内圆的铜匣,提着翩然掠出悬阁。
众女又催着许宣回想其他菜谱,好在他从小锦衣玉食,吃遍了临安的酒肆饭馆,各种美馔如数家珍,家中更是名厨云集,其中不乏当过御厨的大庖。虽然未曾亲手下厨,却见多识广,对各种珍馐的料理过程甚为谙熟。此时信手拈来,很快便组合出了几道用普通食材打造的名菜,只是该如何诱导诸女自行献出忘情草,又不引起猜疑,实是大费周折。
正指点众女如何烹制第四道菜“鹿食野苹”,寻欢又骑鸟飞回来了。打开匣盖,浓香袭人,罐中的九十九只黄雀鮓果然已腌足了火候。
许宣幡然醒悟,这才明白敖无名为何说“山中一月,山外一天,你到了那里,还有十天半月的时间来寻找忘情草”了,敢情这昆仑结界内外,时间一长一短,竟有如此差别!既如此,倒也不急着一时了,免得打草惊蛇,弄巧成拙。
当下抖擞精神,再不提忘情草,专心致志地助六姝备菜。待到那罐黄雀鮓与第九道菜“纤手剥蟹酿新橙”齐齐蒸熟时,恰好刚满一个时辰。
诸女不胜欢喜,忙将许宣藏入内阁,打开门,命众婢女将九道菜肴用玉碗罩好,骑鸟送往不老宫主殿。
***********
感谢烈云狂盟主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及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18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28章 鹤鹿
第328章 鹤鹿
过了许久,仍不见送菜的婢女回来。六姝方甫松弛的心弦又渐渐绷紧,越来越忐忑不安,无人说话。薇烟更是咬着指甲,红着眼圈,绕着内阁来回踱步,泫然欲涕。
这时屋角的小鼎彩汽蒸腾,水泡汩汩,“真心汤”已经熬好了。诸女面面相觑,都朝慕华望去。
慕华拿勺子舀了一碗药汤,道:“甄相公,多谢你帮了我们大忙,但事关花神谷安危,我们终究得问个水落石出。六妹、八妹,把甄相公的嘴巴捏开。”
未醒道:“甄相公,这药汤不会要你的命,最多让你昏昏欲睡几个时辰。得罪啦!”与嫣石一左一右架住许宣,捏开他的口颊。
许宣正寻思是否当闪电反制,用真心汤来逼问诸女忘情草的下落,门外突然传来如潮鸟啼,送菜的婢女们终于回来了。
只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叫道:“繁华、薇烟接姥姥口谕!”众女顾不上灌许宣“真心汤”,忙将他塞到柜子后,就地朝悬阁大门拜倒,齐声道:“弟子在!”
香风鼓荡,鲜花飘舞,几个白衣女子推门而入,当先的那位高挑秀美,似有西域血统,金发雪肤,双眸淡蓝,高声道:“大姥姥说,‘这九道菜你们绝做不出来,必是有他人指点。是谁烧的菜,立刻带来见我,否则以欺师之罪论处’。”
六姝脸色齐变,险些瘫软在地。。
许宣也满嘴苦水,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好端端地非要旁生枝节,原本只消借“真心汤”问出诸女忘情草的下落,就可以趁着两个老妖怪寿宴之际,盗草溜之大吉。现在可好,就算能强行拔走仙草,也已行迹尽露,难以全身而退了。
薇烟脸色惨白,泪珠打转儿,好不容易熬到那几个白衣女子骑鸟远走,方捂脸哭出声来。
未醒叹了口气,道:“这回真真完蛋啦!当着众宾客的面,让大姥姥发觉我们藏了男人,就算她想饶过我们也不成了!”
嫣石咬牙道:“祸是我闯的,我带他去向姥姥请罪!”拽起许宣的衣襟,便欲朝外冲去。
“八妹且慢!”繁华一把夺过许宣,转身道,“七妹,去把里间婢女的衣服拿来。三姐,借你胭脂一用。”抓起一块布帛,在热水里浸湿了,飞快地在许宣脸上、身上抹了抹,又拿小刀刮净他脸上、下巴的须毛,接过寻欢递来的胭脂盒,在他脸颊上迅速敷粉。
众女这才知道她想做什么,慕华按住她的手腕,低叱道:“四妹,你疯了么?擅自带男子入谷,至多不过在‘思过渊’禁闭十年,更何况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你这般故意欺瞒姥姥,可就重责难逃啦!”
“二姥姥的脾气你又不是又不知道?”繁华轻轻挣开手,继续为许宣画眉、涂抹胭脂,“她正愁没借口搅黄大姥姥宣立少宫主呢,被她撞见了,保不齐将我们全逐出师门。将此人乔化为婢女的是我,万一被她察觉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也不用受此牵连……”
嫣石涨红了脸,道:“繁华姐!人是我带回来的,岂能无端连累你?让我来!”抢过未醒手里的婢女衣裳,也不管众女惊呼转头,便脱下许宣的衣衫,换上女装。
未醒顿足道:“罢了罢了,要死一起死好啦!”将他的衣物、柴刀卷了塞入布袋,丢到墙角,又抓起两个洗净的驼峰,塞入他的胸口。
薇烟瞥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众女七手八脚,转眼便将许宣乔化成了一个白衣婢女。他五官俊秀,原本就男生女相,这般摇身一变,俨然成了位楚楚动人的俏丫鬟,只是身型略显高大,举止间也欠缺女子的风致。好在假扮的是伙房仆妇,稍显蠢笨些倒也无妨。
慕华捏开他的口颊,将一只冰凉滑腻的甲虫塞了进来,冷冷道:“甄相公,这只变声虫能将你的嗓音变做女声。到了姥姥面前,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若敢妄自乱来,漏了马脚,我就杀了你!”
许宣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啼笑皆非,却装作惊惶无比,连连点头,心想:“许宣啊许宣,你两次‘初见’白姐姐时,她都是女扮男装,今日你为了她扮作女身,也算是因果循环,缘分使然了。”
******
烟波浩渺,绝壁围合,巨树的荫盖如漫天绿云滚滚起伏。无数须藤从上方枝条垂下,没入湖面,随着细碎的阳光一起摇动。
许宣衣袖猎猎,骑鹤贴着湖面朝东疾掠。
凉风鼓舞,落英纷飞,白猿尖叫着纵跃回荡,一条接一条的大鱼从粼光里跃出,此起彼伏地划过淡淡的银弧。
前方数里外,花团锦簇,如彩云悬浮水面。定睛凝望,竟是数以百计的亭台楼阁被藤蔓垂悬,鲜花满缀,高低错落地形成了空中庭园。中央是座玲珑剔透的七层水晶琉璃台,辉映着周围的水天花树,炫彩变幻,流丽万端。
丝竹袅袅,仙乐飘飘,白衣婢女们托着酒肴、花篮,骑鹤川流穿梭。此情此景,如赴王母蟠桃盛会。
正自恍惚,耳内的“传声虫”又传来慕华冷冰冰的如蚊之声:“甄相公,切切照我说的做,若自作主张,被姥姥看出破绽,可别怪她们将你剁碎了做花肥。”
许宣佯装害怕地不住点头,暗自摸了摸怀中的乾坤袋。方才趁着六姝不备,已将裂天刀藏入乾坤袋,重新收纳入怀。如果当真在那“鹤鹿双仙”面前露出马脚,唯有舍身夺取忘情草,杀她个鱼死网破。但以敖无名的凶威,尚且险死于二仙之手,自己此番又能否全身而退?
来不及多想,楼阁扑面,鼓乐轰鸣,鹤群已载着他与六女穿过那彩云般的空中庭园,飞到了七层水晶琉璃台前。
周围的悬楼、云阁里云髻雾鬟,红飞翠舞,尽是盛装华服的女子。有的金发碧眼,高大丰腴;有的发红如火,肌肤胜雪;有的矮如侏儒,却匀称玲珑……燕瘦环肥,姿态迥异,却各有各的美貌,恰与满楼鲜花交相辉映,争妍斗艳。
只听“当”地一声钟鸣,所有的喧哗、管弦全都停了下来,众女纷纷转眸朝那七层琉璃台望去。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高台顶端传来:“繁华、薇烟,这个丫鬟是谁?就是指点你们烧出这九道菜的高人么?”
“姥姥慧眼如炬,徒儿知罪。”繁华、薇烟拉着许宣跃落琉璃台,伏身拜倒。
许宣低着头,装作诚惶诚恐,眼角瞥处,却见上方花树如雪,翠绕珠围,水晶阁里,数十名盛装美人或站或坐,簇拥着两个女童,狂风忽来,落英乱舞,又倏如轻烟散尽,袅袅堆了遍地。
说话的女童坐在高台中央莹绿剔透的翡翠床左侧,身着红衣,肤白如雪,冲天髻上别着大红花,一手端着野果喂身侧的梅花鹿,一手握着玛瑙矩尺轻轻地拍着膝盖,笑嘻嘻地凝视着许宣,双腿一荡一荡。
许宣大奇,难道眼前这“女娃儿”就是“鹤鹿双仙”中九千九百九十岁的“鹿仙子”?心中一动,想起那句“山中一月,山外一天”,但即使按照“人间”历法换算,也当有三百三十三岁了,为何却貌似六龄女童?当真匪夷所思。忽想起当初在蜀山撞见的离火老祖,又是一凛,莫非那妖女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余光瞥扫,右边的绿衣女童皱着眉头,小脸阴沉,盘腿端坐在翡翠床右侧,双手紧握着墨玉长短规,身后单脚立着一只白鹤,不住地弯颈低头,轻啄她的手背,想来就是“大姥姥”鹤仙子了。
鹿仙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片刻,笑道:“姐姐,咱们不老宫里何时收了一个经脉尽断的丫鬟?你记得么?我怎么一点儿也记不起来啦。”
鹤仙子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许宣,盯得他心中发毛。
耳畔又传来慕华蚊吟般的传音,当下照她所说,轻轻叩了叩头,道:“姥姥,奴婢……”话方出口,猛吃了一惊,自己的声音竟变得清柔婉转,有如少女,想必就是慕华塞入口中的“变声虫”的功劳了。定了定神,续道:“奴婢甄真,半年前为地牢里的贼道士送饭时,被他发狂打断了经脉。奴婢……奴婢不听姥姥嘱咐,离他太近,方遭此祸,所以一直不敢声张,怕受姥姥责罚……”
鹿仙子格格笑道:“你一个送饭的丫鬟,被那小臭道士打断了奇经八脉,竟然还能活到今日……姥姥活了九千九百九十岁,倒是第一日撞见这等奇迹。”
慕华伏地道:“姥姥恕罪。甄真被那小贼道打得奄奄一息,是徒儿怕姥姥怪责,私自将她医好的。只是徒儿医术浅薄,只能治得好骨肉之伤,却续不上经脉。”
嫣石等女齐声附和。
鹤仙子脸色稍缓,冷冷道:“那小贼道没将你一掌打死,也算是你的造化了。但你既只是个送菜的丫鬟,又怎能指点繁华、薇烟烧出方才那九道菜来?”
******
感谢芸芸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烈云狂盟主、苍梧之渊盟主、馒头……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19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29章 孽徒
第329章 孽徒
她长相与鹿仙子有如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只是神色严肃,寒如冰霜,就连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和鹿仙子截然相反。
许宣照着慕华指授,道:“回姥姥,奴婢在不老宫待了十年,确实只会烧水端菜,对烹饪一窍不通。只是这两年来,日日为那贼道送菜,他暴躁挑剔,对每日饭菜殊不满意。我在一旁等他进食时,听他骂骂咧咧,一会儿指摘饭菜如何差劲,一会儿又喋喋不休地吹嘘从前吃过的美食,久而久之,居然也记住了不少。”
鹿仙子笑道:“你是说,这九道菜都是从小道士那儿听来的?偏偏上个月他便死了,这下岂不死无对证?”
许宣故作诚惶诚恐,低声道:“姥姥明鉴,奴婢不敢有半点欺瞒。只是奴婢蠢笨,记心也不好,这九道菜的许多细节只怕丢三漏四,还望姥姥勿怪。”
心中却暗觉奇怪,男人进入花神谷,格杀勿论,却不知那道士是谁,鹤鹿双仙为何要将他囚禁两年之久?难道仅仅是因为鹤仙子馋嘴,想要从他口中问出些新鲜的菜谱么?
鹤仙子沉着脸,也不知信了没有。
鹿仙子格格大笑,转眸朝身后的紫衣美人瞟去:“一个小丫鬟记得丢三漏四的菜谱,居然差点儿盖过了堂堂大夏国的御厨,金花呀金花,今日你再不多拿出些绝活儿,只怕要连累你皇帝哥哥颜面扫地啦!”
那紫衣美人微微一笑道:“师父放心,徒儿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今日赴宴的七十二洞贵宾呈上毕生难忘的美食,否则丢了皇兄颜面事小,丢了二老的脸,徒儿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拍了拍手,丝竹齐奏,数十名白衣女子手提着七彩漆盒,骑鹤飞旋,翩翩穿梭于四周的悬楼、云阁,所到之处,无不惊呼欢腾。那漆盒中装盛着极为精美的各色果子、甜点,饶是许宣见多识广,也有大半不曾见过。
许宣心道:“她衣着华贵,带着西夏国的御厨,又有做皇帝的哥哥,难道竟是西夏国的公主?她以举国之力来讨鹿仙子的欢心,难怪薇烟、繁华比斗不过。”
金花公主的美食越受宾客欢迎,鹤仙子的脸色便越阴沉。
金花公主亲自端了两个锦盒呈到她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师父,这是弟子专门从诸夭之野、波斯、天竺、北海……各地搜寻来的珍罕食材制成的‘九色冰霓’,不知合不合你老人家的口味?”
鹤仙子“哼”了一声,也不理会。。
鹿仙子从锦盒里夹起一个玛瑙似的五色果子,笑道:“姐姐,这‘正心果’不是你最爱吃的么?今日怎么突然变了口味啦?你是花神谷七十二洞众望所归的谷主,偏食不要紧,偏心可就不成了。要当‘不老宫’的少宫主,必须‘六艺’第一,这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金花的厨艺大家见识过啦,却不知姐姐偏心的夜光能烧得出几样菜?”
鹤仙子道:“这些菜是金花一个人做出来的么?那她又带夏国的御厨来这儿干什么?”
鹿仙子笑道:“一个人纵有三头六臂又烧不出这许多菜啊,总得有人打打下手不是?”
“这就是了,”鹤仙子朝许宣一指,道,“金花有这么多下手,就不许夜光有一个烧柴送饭的帮手么?”
众人哄然,鹿仙子格格笑道:“姐姐连这丫鬟的名字也不知道,几时就指派她做夜光的下手了?”
鹤仙子冷冷道:“不老宫里这么多丫鬟,为什么我就偏要记住她的名字?她就甄真也好,叫做贾假也罢,总之我早将她派给夜光做贴身丫鬟了。方才这九道菜便是她给夜光打下手烧出来的,慕华、繁华,你们说,是不是?”
慕华诸女面面相觑,势成骑虎,哪个敢说不是?
许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低头含糊应了一声。
鹿仙子笑道:“姐姐既这般说了,那就算是好啦。但做少宫,光有厨艺可不够,还得有‘五艺’齐全。这个小丫鬟能帮夜光烧柴端菜,总不能帮她炼气、制药、奏乐、赏花、鉴宝吧?你想立夜光为少宫,好歹也叫她每样露上几手,让不老宫众弟子与七十二洞的宾客们心服口服才是。”
话音方落,上方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二姥姥说的是,‘不老宫’自古以降,只有‘六艺’第一的弟子才能继承宫主之位。所以弟子听闻姥姥贺寿传位,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啦。幸好来得及时,尚未错过盛况。”
那声音轻柔悦耳,听在许宣耳中却不啻晴空霹雳,心头剧震,又惊又怒,浑身汗毛瞬间全都竖了起来。
李师师!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忌惮的便是这妖女。半年多来,与之几番交手,对她的声音早已铭心刻骨,决计不会认错。但她几个月前分明便已盗夺了朱雀翎图,为何今日又重临此处?听她自称“弟子”,难道她竟也曾拜“鹤鹿双仙”为师?
惊疑间抬眼上望,只见乱花飞舞,鹰隼长鸣,八个女子骑鸟急冲而至。
当先那人白衣胜雪,长带飘飘,粲然一笑,艳光四射。除了那倾国倾城的大宋第一魔女,又复何人?
七十二洞宾客尽是女子,被那妖女秋波扫中,却无不呼吸窒堵,魂魄俱销,心中俱闪过一个念头:“天下竟有如此绝色!”又是羡妒又是倾慕。
鹤鹿双仙脸色齐变,鹤仙子霍然起身,喝道:“孽障!你竟然还敢回来!”
四周悬楼云阁里响起一片低哗,众宾客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显然也都认出她是谁了,有的惊怒,有的鄙厌。
李师师翩然跃落琉璃台,朝六姝微微一笑。许宣忙低下头,所幸那女魔头并未认出他来,朝鹤鹿双仙盈盈行礼,嫣然道:“徒儿蒙两位恩师厚恩,无时无刻不铭感于心,今日师父寿庆,又岂敢不回来?”
鹤仙子双眸怒火欲喷,当着众宾客的面却又不好发作,慢慢地坐了下来,森然道:“花神谷一月,算作世上一天。即便按人间的时日来算,我与你断绝师徒关系也有二十多年了,何须你记挂在心?当初逐你出门时,便已说得清清楚楚,你若再敢踏入不老宫一步,就当你自寻死路。难道你忘了么?”
许宣心中又是“咯噔”一跳,二十多年?难道这女魔头二十多年前便已联手耶律大石,从此处盗走朱雀翎图,解印了白虎,所以才被逐出师门?转念又知断无可能,如果真如此,白虎早已为祸人间,耶律大石又何必卧薪尝胆直至今日?
却听李师师柔声道:“师父说的每一句话,徒儿都不敢忘。一日为师,终身如母,你与二姥姥认我也罢,不认我也好,我都是不老宫的弟子。不老宫世世代代的规矩里,只说任何一位‘六艺’第一的弟子可登位宫主,从没说过被赶走的弟子,不能回来一争高低……”
秋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望着金花公主,道:“否则金花妹妹今日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了,是不是?”
四周哗然,金花公主俏脸红霞泛起,闪过愠怒之色。
鹤仙子更是怒极反笑,森然道:“很好,很好,原来你是回来争夺‘少宫主’之位的。你是自认为在所有弟子中,你的修为最高,没人比得过你了?那你不如直接与我斗上一斗,你若赢了,我便径直将宫主之位让与你,如何?”
“徒儿岂敢,”李师师摇了摇头,笑吟吟地扫望众人,“按照‘不老宫’的规矩,宫主年满九千九百九十九岁,便要立下传人。‘不老宫主’是花神谷的领主,自应‘六艺’超群,众望所归,让‘七十二洞’心服口服。我比在场的师妹都早入师门,若是斗力,胜之不武。如果大家不介意,‘六艺’今日只消比‘五艺’就好啦。”
鹿仙子却似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咬了口五色果子,格格笑道:“姐姐,这孽徒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当着众宾客的面,新的‘少宫主’如果连‘五艺’也胜不过她,那就算我们将她杀了,又何以服众?她要上门送死,也当让她死个明明白白才是。”
鹤仙子冷笑不答。
周围悬楼、云阁里议论纷纷,有人高声道:“鹿姥姥说得不错!这妖女当年盗夺‘朱雀翎图’,差点害死‘花神谷’里的所有人,原当千刀万剐。但按谷里的规矩,就算是‘不老宫’的弟子,只要愿以命相赌,也可以比试‘六艺’,争夺‘少宫主’之位。就看她敢不敢拿自己的性命相搏了!”
“无尘仙子别来无恙?”李师师转眸朝那人嫣然一笑,“师父待我恩同再造,当日只将师师逐出师门,未取性命,更已是格外留情。这些年来,我日夜思过,愧疚难当,今日归来,只为将功折罪,区区性命又何足惜……”
南边悬阁里又传来一声尖利的冷笑:“敢情你今日忤逆姥姥之意,擅闯花神谷,强夺少宫主之位,还是戴罪立功了?请问功在哪里?”
*****
感谢苍梧之渊盟主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20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0章 穿越
第330章 穿越
李师师道:“清冷洞主,你饱读诗书,自然知道义有大义、小义,功有当下之功与千秋之功。圣人趋大义而舍小义,为立千秋之功甚至甘作一时之罪人。师师虽算不上圣人,但铭记姥姥教诲,早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只要能为万世开太平,受尽众人唾骂,千刀万剐,又复何惧?”
东边云楼里响起一阵掌声,一个霓裳美人拍手笑道:“说得好,说得太好啦!可是你说了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却还是说不出‘功’在何处。”
李师师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四方形盒子,道:“晚晴仙子广闻博见,应该认得出此物了?”那盒子黑黝黝的极为光滑,不知是何金属铸成,阳光照处,隐约可见几个霓光闪闪的蛇纹小字。
那霓裳美人晚晴仙子眯起妙目凝视了片刻,失声道:“翻天匦!”
众人轰然大哗,鹤鹿双仙脸色齐变。只见李师师打开盒子,高高举起,里头空空荡荡,浑无一物。
晚晴仙子奇道:“‘翻天匦’在外,匦中应当还有一个‘圆乾卣’,怎会……怎会独有此匦,不见其卣?”
李师师道:“仙子既认得此物,自然也知道丢了‘圆乾卣’,意味着什么了?”
晚晴仙子道:“‘翻天匦’又叫做‘宇宙元始敦’,可分拆为‘方坤匦’与‘圆乾卣’二物。天圆地方,‘宇宙元始敦’却是内圆外方,如乾坤倒罩,故有此名。五行土克水,此物属土,乃是女娲娘娘藏在‘方丈山’,用来封镇玄武的神器……”
许宣心头一震,又听她道:“乾卣坤匦,乾不离坤,卣不离匦。卣匦既分,乾坤必离,想必……想必玄武已经逃出方丈山了。”
四周又是一阵哄然。
许宣忽然记起王重阳当日从火山湖中捞出的那黝黑圆物,心里突突狂跳,难道彼物就是“圆乾卣”?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倏忽即逝。
李师师道:“仙子猜的不错。。诸位不妨再猜猜,是谁打开‘宇宙元始敦’,放出玄武,盗走了混沌皮图?”
云楼悬阁里惊呼四起,显然都已知道她所指何人,嫣石忍不住道:“难道是那姓敖的魔头?”
李师师微笑道:“这位小师妹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即中。敖无名这些年蛰伏不出,江湖中都传言他早已死了,殊不知却因闭关修练‘炼天石图’上的神功,冒进贪快,走火入魔,所以才一直未曾现身。但他的弟子林灵素却后来居上,青出于蓝,几个月前,放出青龙,盗走白虎皮图,接着又打开‘宇宙元始敦’,解印玄武,抢走了混沌皮图。如果没有敖魔头指点,试问他又岂能得逞?”
鹤仙子与鹿仙子对望一眼,神色古怪,冷冷道:“金花,你在人间知道这些事么?”
金花公主道:“弟子确曾听说过林灵素此人,都说他是赵宋亡国的第一大罪人,当年极受赵佶宠幸,权势熏天,却暗怀灭宋之志,搅得天下大乱。这些年一直被葛长庚葛仙人封镇在蜀山,几个月前却不知何故逃脱,潜入了蓬莱,再后来又听说与青龙、玄武一起现身北海。至于此人是不是敖魔头的弟子,又或者那两大凶兽是不是他放出来的,弟子未亲眼目睹,就不敢定论了。”
众宾客窃窃私语,更无怀疑。
李师师道:“敖无名师徒为了得到‘炼天石图’,数十年来处心积虑,如今混沌皮图也已得手,不消多久,混沌兽也必定被解印放出。五行木克土,天下能克制混沌兽的,唯有青龙;而克青龙的,又唯有白虎。要想重新封印三大凶兽,必先解印白虎,以白虎克青龙,再以青龙克混沌,以混沌克玄武。等收齐四兽,合力对付敖魔头师徒,应可奏效。否则等他们放出朱雀,五行火克金,纵然我们再解印白虎,也难压制了。到了那时,敖魔头挟四兽凶威再上昆仑,我们又当如何应对?”
四周鸦雀无声,鹤仙子冷冷道:“这么说,你此番破誓上山,强夺‘不老宫主’之位,倒是满腔赤诚、一番孝心,想替花神谷对付那姓敖的魔头了?”
李师师叹了口气,道:“师父,弟子何德何能,岂敢觊觎不老宫宫主之位?我方才也说过了,我回来只是想将功折罪,斗胆以‘少宫主’的身份对付那魔头师徒。戴罪之身,死不足惜;但若侥幸赢了,也算是为七十二洞请命,为万世开太平。否则二老以‘不老宫主’的身份,终身不得出昆仑,岂不是只能坐视那魔头收齐四兽,白白贻误良机?”
许宣越听越觉得古怪,李师师如果已瞒着鹤鹿双仙,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了朱雀翎图,解印了白虎,为何还要如此做作,重投罗网?莫非……想起启动六合棺时敖无名最后的那句叮嘱——“左旋为‘宇’,右旋为‘宙’,待六合棺启动之后,你切不可朝右旋转,否则……”
心中猛地一沉,如坠寒渊。
六合棺不但可以瞬间移换万里,还能穿梭时空,莫非自己无意间右旋棺盖内的太极轮,时空逆转,竟使得自己“回”到了半年多前的昆仑?
未及细想,又听鹿仙子鼓掌大笑道:“说得好,说得妙,说得铁树呱呱叫石头别别跳。有你这等颠倒黑白的三寸不烂之舌,又何须怕那姓敖的小子?不消动手,只需叽里呱啦说上片刻,就能鼓动他找块豆腐自行一头撞死了。金花,看来你师姐已经胜券在握了。你说说,若为师推你做‘少宫主’的人选,你有胆量和她比斗‘五艺’么?”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听鹿仙子言下之意,竟是已同意李师师来竞夺“不老宫”少宫主之位了。
金花公主淡淡道:“若论口才、智慧、见识、修为,师姐无不远胜金花,所幸‘六艺’比的是‘食色药艺珍炁’,即不斗炁,剩下‘五艺’弟子或可斗胆一试。只是按祖师爷的规矩,要承师位,必谢师恩,不知师师姐此番带来了什么谢师礼?”
李师师道:“师恩如海,何以谢之?薄礼倒是略有准备,也给金花妹妹带了一份,却不知能否入得你们法眼?”从袖中取出一个丝袋,轻轻抖了抖,掉下三个大小不一的箱子。
随行的七个女子上前打开第一个小箱子,异香扑鼻,嫣石诸女“啊”地齐声低呼,却见箱内密密攒攒地塞了百余枝绿蕊冰绡的昆仑雪莲。
李师师道:“听说师父新收了一位关门弟子,这一百零八枝雪莲是徒儿送给小师妹的礼物,祝她洗髓涤心,万象从新。”
嫣石叫道:“原来崖上的雪莲全是被你拔走的……”被慕华使了个眼色,方才涨红了脸,强行忍住。
许宣心道:“这女魔头借花献佛,有备而来。如果鹤姥姥不同意,她所钟意的弟子夜光就得不到雪莲,敖不成洗髓汤,自然也无法竞夺少宫主之位了。”
鹤仙子“哼”了一声,眼中怒火欲喷。
李师师又道:“第二件礼物是送给金花妹妹的。当年金花妹妹因为此人被逐出花神谷,今日重归师门,解铃还需系铃人。”
七侍女打开箱盖,四周登时轰然大哗。
许宣猛吃一惊,箱内蜷着裘衣辫发的大汉,满脸疤痕,虬髯如火,赫然正是当日在戈壁、贝海尔湖与之激战过的耶律大石!
霎时间更无半点怀疑,自己必是不慎转动了六合棺的机关,“穿梭”到了半年多前、李师师与耶律大石合力盗取朱雀翎图的时刻。否则这两人既已得手,又何必冒险重回昆仑?
心里怦怦狂跳,原以为“六合棺”穿越六合八荒不过是夸大之语,想不到竟真能无所不往。若非自己亲身经历,又岂敢相信!
眼角瞥处,却见金花公主俏脸惨白,复转酡红,羞愤交集。敢情她当年竟是因为与这西辽开国皇帝相恋,被逐出师门。天意弄人,竟让自己穿梭时空“回”到这至关紧要的时刻。虽不知李师师究竟设计了什么奸谋,但自己若能阻止这女魔头拿到朱雀翎图,耶律大石便无法解印白虎、化作八极之身,就不会有此后戈壁、贝海尔湖的连番大战,小青自然也不会被混沌生吞下肚了!
一时间热血冲顶,激动得几欲爆炸开来。
忽想,“六合棺”既能穿越时空,改变前事,自己又何必拘泥于今日?倒不如直接回到初见小青、白素贞之时,只要阻止她们挖坟掘棺,李少微便不会知晓林灵素被镇蜀山,自己亦不会被震断奇经八脉,许家也不会卷入灭门惨祸,白素贞与小青也自然不会陷入连环死劫了……
然而自己是误打误撞,才“回”到了“此时”,却不知该如何驾驭神棺,方能“回”到与白素贞、小青断桥初会之日?
就算是敖无名那魔头,只怕也不知道驭棺穿越时空的奥秘,否则以他对蛮蛮母女的深情痛悔,早已借此神棺扭转乾坤,改变前尘了,又何须自困塔下,受尽数十年的煎熬?
********
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的5张月票!感谢伏魔棍、innocence、平行线1999……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21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1章 礼物
第331章 礼物
许宣一念及此,登时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狂喜陡敛。定了定神,咬牙暗忖:“罢了!且不想如何扭转时空,拯救父母,先赢了当下,挫败李师师的阴谋要紧。若真能救回小青姐姐,自然也有机会悟出神棺奥秘,改天换地。”
千思万虑间,又听金花公主淡淡道:“多谢师师姐如此费心。当年金花年幼无知,不知人心险恶,才会被这狼心狗肺的人所骗。好在有师师姐前车之鉴,才让我悬崖勒马,未作出祸害师门的错事,否则今日就算如何悔改,姥姥也绝不会让我再入此门。”
却见她挽起左袖,莹白如雪的手臂上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在阳光下灼灼如血。
李师师鼓掌道:“金花妹妹为情所困,却能守身如玉,意志之坚,令人敬服。”
金花公主道:“岂敢。师师姐出身青楼,艳盖群芳,居然能洁身自爱,这才叫人佩服。古往今来,只怕也独此一家了。”
李师师微笑道:“姥姥为我取号‘清莲’,是让我坚守本心,出污泥而不染,师师虽离开师门多年,却一刻也不敢忘。”挽起长袖,左臂雪白的肌肤上竟然也有一颗鲜艳欲滴的守宫砂。。
许宣大奇:“原来花神谷众女早知道李师师出身青楼了。听她们之意,唯有处子之身才能入不老宫之门,李师师颠倒众生,裙下也不知有多少入幕之宾,怎么可能仍未失贞?难道这‘守宫砂’是用什么奇特的颜彩点上去的?”
此时他已完全平复了心绪,这妖女奸狡万变,有备而来,此时若贸然戳穿其阴谋,一则无凭无据,难证其罪;二则反倒可能被她反咬一口,诬为林灵素盗取朱雀翎图的同谋,自陷险境,坏了大事。当下凝神静观其变。
众人嗡嗡议论,显然也大感怀疑。
晚晴仙子高声道:“若是真的守宫砂,失身后自然会逐渐褪色,但若是‘南海龙蛛’或‘穷山赤角蛇’的汁血点成的红痣,可就消不掉了!”
李师师微笑道:“晚晴仙子见多识广,应也知道世间有一物,可以消除‘南海龙蛛’或‘穷山赤角蛇’的血。”右袖挥卷,高高举起一只冰雪剔透的蟾蜍。
“极渊冰蟾!”鹤仙子脸色微变。
李师师道:“师父慧眼如炬。这种冰蟾生长在极渊至为阴寒之处,可活六千岁。这只个头不大,但应也有一千六百岁了。冰蟾之血乃是至阴至补之物,凡人喝了可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师父早已是不老不死之身,自不稀罕,但好在其味极为鲜美,用来佐酒更是无上珍品。恰逢师父大寿,徒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如蒙不弃,就用它来为师父凑趣了。”
众宾客又是一阵喧哗,无不露出惊羡之色。
极渊冰蟾举世罕有,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自是给足了鹤仙子颜面。鹤仙子又“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了许多。
李师师道:“冰蟾之血纯阴至寒,可销天下纯阳至热之物。如果是‘南海龙蛛’或‘穷山赤角蛇’的血点出的假‘宫砂’,只消用一滴冰蟾之血,就可以消融干净。为鉴清白,师父请恕徒儿借冰蟾之血一用。”
她取出银针在冰蟾腿上轻轻一扎,挑出一点殷红的血珠,滴落在左臂的守宫砂上。“嗤”地一声,白汽四溢,玉藕似的臂膀上瞬间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那点守宫砂非但没有半点消退,反而越发鲜艳欲滴。
别人倒也罢了,许宣却是惊讶无已,几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亲耳听这女魔头叙述过平生隐秘,知她身世坎坷,不但备受蹂躏,更曾为周邦彦珠胎暗结,又被王文卿以“寒冰掌”生生打掉了胎儿……经历过这种种事端,又怎么可能还是完璧之身?但饶是他聪明绝顶,一时也想不出这妖女究竟耍了什么把戏。
李师师将冰蟾放在琉璃盘上,让侍女端与鹤鹿双仙,嫣然一笑,道:“金花妹妹冰雪单纯,自然不需用冰蟾之血来验证清白了。是不是?”
金花公主双颊晕红,冷冷地取过银针,在冰蟾腿上挑了一滴血,点在自己的守宫砂上。汽雾激涌,守宫砂亦灼灼如初。
鹿仙子格格笑道:“好了,现在你放心了?”话似是说与李师师听的,眼波却瞟向了鹤仙子。鹤仙子冷笑不语。
李师师微笑道:“金花妹妹玉洁冰清,弟子岂敢有半点质疑?正因如此,才将这妄图玷辱她清白的狂徒作为礼物,送与金花妹妹发落。”拍了拍手,众侍女将那盛了耶律大石的箱子扛到金花公主跟前。
金花公主冷冷道:“多谢师师姐。大喜之日,不敢败兴。等姥姥寿宴之后,我自会亲手将他大卸八块,沤作花肥。”
正欲将箱盖扣上,鹿仙子笑道:“且慢!这厮若不由我亲手绑缚,姐姐多半还要疑心。”抛出一条七彩丝带缠住耶律大石,指诀变幻,瞬间收紧。
李师师目光闪动,嫣然道:“有了姥姥的‘销香索’,就算金花妹妹不将他大卸八块,七日之后他也自行化作一滩花肥了。”
耶律大石脸色涨紫,惊怒交迸,似要拼命挣扎、破口大骂,却丝毫动弹不得。
许宣想起慕华的“真心水”,心中一动。要想扳倒李师师这天字第一号的女魔头,最稳妥的莫过于人赃俱获,在她盗取朱雀翎图时抓个正着。但真到了那时,只怕又已经晚了。思来想去,无一万全之策,或许唯有强灌耶律大石几杯“真心水”,才能问个水落石出。
李师师道:“除了冰蟾,弟子还有两件礼物送与二位姥姥,一件便是这‘翻天匦’。可惜‘乾不离坤,卣不离匦’,光有这‘方坤匦’,仍不成完器。若弟子侥幸能登少宫主之位,便能挟白虎之力,封镇青龙、混沌、玄武,夺回‘圆乾卣’,将完整的‘翻天匦’献与姥姥了。”
鹿仙子笑道:“说了半天,还是画饼的孝心。如果你当不了少宫主,就解印不了白虎,自然就封镇不了玄武,拿不回‘圆乾卣’,这‘方坤匦’也就不用送给我们了,是不是?”
李师师微笑道:“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区区‘方坤匦’既能入得了姥姥法眼,弟子又怎敢私藏?”长袖轻轻一卷,竟真将那“方坤匦”隔空送到了鹿仙子手上。
众人低哗,鹤鹿双仙亦微微一愣,想不到她竟如此慷慨。
李师师道:“第三件礼物虽非罕见的珍宝,却也是二位姥姥心头所好。”又拍了拍手,众侍女打开第三个大箱子。
四周又是一阵大哗,嫣石、薇烟六女齐声惊呼,叫道:“阿芙姐!梦耶!”
许宣一凛,箱内蜷着一个白衣女子和一个蓝衣少女,赫然正是之前在山崖上遇见的阿芙与梦耶。
李师师道:“这两位师妹被奸人暗算,中了极为罕见的剧毒,所幸弟子恰巧路过……”
嫣石怒道:“什么恰巧路过,我看那奸人就是你罢!”
李师师置若罔闻,续道:“说来这也算是天意冥冥,因祸得福。自弟子走后,花神谷结界路径全非,若不是弟子恰巧救了两位师妹,又岂能赖其指引,如此顺利地重回花神谷?两位师妹既是上天给弟子的谢师礼,也恰是此次‘五艺’比争的最好引子。”
她长袖轻舒,将二女凌空托到鹤鹿双仙座前,道:“两位师妹所中之毒极为罕见,弟子虽暂以‘冰心花’阻缓其气血运行,但至多也只能延缓二十四个时辰。依弟子之见,此番比试‘五艺’不如先从‘药艺’开始,谁能解开两位师妹所中之毒,就算赢了第一局。师尊以为何如?”
未醒叫道:“哪有这等便宜事!指不定便是你自己下的毒,要想解开,还不轻而易举?”
众宾客七嘴八舌,附和称是。
却见阿芙摇了摇头,气若游丝地说道:“不是大师姐,是……是个和尚……”
四周哗然。鹤鹿双仙脸色齐变,各自把脉探查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显然也未能看出端倪。
众人更是凛然,鹤鹿双仙的医术冠绝天下,如果连她们也束手无策,此毒可真是厉害之至了。
阿芙又蚊吟般地说道:“那和尚……那和尚年纪很轻,会逆鳞刀法,倘若不是敖无名乔装而成,也必和他有……有极深的渊源。”
听到“敖无名”三字,悬阁云楼里更是喧声鼎沸。许宣暗想:“半年多前敖无名仍是‘大悲’之身,自囚在慈寿塔下,绝不可能到达昆仑。一个年轻和尚,却会逆鳞刀法……难道……”心中“咯噔”一响,难道来者竟是法海?
鹤仙子与鹿仙子对望一眼,缓缓起身,对着李师师森然道:“很好。如果来人真是那姓敖的魔头,无论你赢不赢得了少宫主之位,我都饶了你从前之罪。但若你有半句虚言,就算你赢下了少宫主之位,也怪我不念师徒旧情了!”
*******
21响皇家礼炮+山呼海啸,感谢芸芸盟主荡气回肠的25张月票!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向君投此曲,所贵知音难。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冥此芸芸境,回向自心观。
感谢馒头(2张)、楚涵、挥剑闻情……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22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2章 夜光
第332章 夜光
鹤仙子此话一出,自是同意李师师竞夺少宫主了,周围不免又是一阵骚动。
鹿仙子笑吟吟地道:“好啦,现在少宫主的竞夺者已经有三位了。除了师师、金花、夜光,你们还有谁想来试试的么?”目光从慕华、嫣石六女脸上徐徐扫过,见无人应答,又转眸朝鹤仙子笑道:“既没别人了,那就让夜光出来一展身手吧。”
鹤仙子冷冷道:“时辰未到,你急什么?等夜光破茧涤心,沐浴更衣之后,自然会出阁来与金花一决高下。”转眸望向慕华,道:“洗髓汤备好了么?”
慕华略一迟疑,道:“火候倒是差不多了,奈何……山崖上的雪莲全让大师姐采走了,仅摘到一朵,只怕药效不……”
鹤仙子皱眉道:“那还等什么?带上这箱雪莲,随我一起去‘涤心阁’。”
六姝齐声应诺。
许宣低头转身,正准备从鹤鹿双仙与李师师眼皮底下溜之大吉,鹿仙子忽道:“且慢!”红裙鼓舞,挟卷着浓烈馥郁的花香,闪电般挡在他身前,笑道:“姐姐,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既要竞夺少宫,自当公平公正,叫人心服口服。我怎知你会不会违背祖宗之法,借着为夜光洗髓涤心之际,偷偷喂上几颗丹丸,暗输真炁?”
鹤仙子大怒,喝道:“那你待怎样?”
鹿仙子笑道:“依我看,‘六艺’比试在即,最公平的方法莫过于你也罢,我也罢,包括慕华、寻欢众位弟子,都莫出入‘涤心阁’。”
鹤仙子怒极反笑:“凡弟子正式拜入我宫,都必须破茧涤心,做一个清净人。我们都不上门,你让夜光如何洗去凡骨,涤尽尘心!”
“这还不简单?”鹿仙子用玛瑙矩尺轻轻拍了拍许宣的肩膀,粲然一笑,“你可以让夜光的这位贴身丫鬟为她送去‘洗髓汤’,破茧涤心,侍浴更衣呀。”
********
绝壁万仞,一道七十余丈宽的瀑布如银河飞泻,轰鸣震耳,水雾迷蒙。在那道瀑布中央闪烁着道道金光,时隐时现,想来便是那少宫主“夜光”清修的“涤心阁”了。
许宣骑鹤高飞,距离彼处已不过百丈之距,耳中犹自传来慕华喋喋不休的叮嘱与恐吓。。想起方才鹿仙子让他为少宫主侍浴洗髓时,六姝那惊骇懊悔、张皇无措的表情,忍俊不禁。
不老宫戒律森严,严禁男子步入,鹤鹿双仙又正为“立储”斗得不可开交,不容对方出半点纰漏,一旦被她们发现自己是男扮女身,不仅将他带入花神谷的八姝罪责难逃,就连将他说成少宫主“贴身丫鬟”的鹤仙子也必受牵连,这场“立储之争”的胜者,自然也只能在李师师与金花公主中产生了。六姝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此时自首担责,只能哑巴吃黄莲,眼睁睁看着他孤身前往“涤心阁”了。
好在六女乔化之术巧夺天工,以鹤鹿双仙与李师师的修为,竟丝毫未察觉出他并非女儿身,一时半刻也无露馅之虞。在六姝眼里,许宣不过是一个经脉尽断的采药人,体内又有蛊虫可以遥控,不足为惧,因此诸女权衡利弊,仍抱着侥幸之心,以“传声虫”来传音胁迫他应命行事。
若换了几个时辰前,许宣自趁此良机,找几个不老宫中的婢女逼问往忘情草的下落,抢在身份暴露前逃之夭夭,但自李师师现身,知悉时空逆转,计划已全盘改变。
思绪千转,定下了上中下三策,上策自是找出“六合棺”穿梭时空的奥秘,返回与白素贞、小青初逢之时,扭转乾坤,救回所有人的性命;中策则是挫败李师师与耶律大石的阴谋,改变数月来发生之事,自然也就救回了白素贞与小青;下策才是找到忘情草,“穿”回慈寿塔底的囚室,解开白素贞情花之毒。
奈何上策难如登天,敖无名费六十年之力尚不能成功,自己又岂能急于这一时?至于中策么,他与李师师几番交手,深知这女魔头布局深远,机变百出,贸然逼她现形,说不定反被她诬陷,最为稳妥的办法,还是将计就计,暗中助那“少宫主”夜光与她相争,再寻机拆穿其奸谋,乱其阵脚,借鹤鹿双仙之手将她除去。若能奏效,哪怕不能扭转时空,改变既已发生之事,或许也能从鹤鹿双仙手里讨来忘情草,回到慈寿塔救回白素贞。
思忖间,身后白鹤长鸣,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夹护着他,已将他送到了瀑帘外,齐声道:“时辰将至,恭候少宫主破茧出关。”
既来之,则安之,权且走一步看一步,相机行事了。
当下许宣深吸一口气,接过二女抛来的那篮雪莲,照着慕华的指示,骑鹤冲入瀑布。
水雾扑面,被他护体真气所激,飞花溅玉般四炸开来。
水帘内是座极为壮丽的三层楼阁,通体以水晶、翡翠、红玛瑙砌成,玲珑剔透。后面连着一个高三、四丈、宽约五丈的溶洞,奇石嶙峋,水光辉映,变幻莫测,“涤心阁”所用石材想必就是在此凿取出来的。但瀑布外看见的刺目金光却非洞石返照,而来自于甬洞深处。
他抱着花篮,沿石阶拾级而上,甬洞内越来越宽敞,奇香扑鼻,金光反而渐转柔和。洞壁如白玉,光滑如削,每隔十步嵌了一盏莲花状的水晶灯,然而那金光亦非来自灯火,而是源自甬洞尽头的一团云絮般的金丝。
走到彼处,他心中一紧,浑身汗毛竖了起来。只见洞底高阔,四壁围合着一池清水,热气蒸腾。洞顶彩色斑斓,竟倒悬着一只毛茸茸的五色巨蛛,足足有先前撞见的“情蛛”三倍大小,那团云絮般的金光赫然是它蛛网上吐结而成的丝茧。
也不知是否被他脚步所惊扰,那五色巨蛛猛地拱起身子,螯肢连着蛛网上下抖动,腹部也跟着急剧起伏,金光闪耀,仿佛随时要朝他当头扑下。
慕华似是预见到他的反应,又借“传声虫”蚊吟般地叮嘱道:“别动!这只彩蛛是‘情蛛’的蛛后,能从气味和呼吸辨别出男女,你越是慌乱,越容易被它嗅出。屏住气,将雪莲花慢慢地涂抹在耳颈、手背上,千万不要慌乱……”
许宣依她所嘱,将雪莲花捏碎涂抹在肌肤上,那蛛后果然渐转平复,重新匍匐在洞顶,一动不动。
慕华道:“再过半柱香,少宫主便将破茧而出。你快将雪莲花撒入池边的玉鼎,搅匀后再一齐倒入池中。”
他这才发现池边立着一个冰雪剔透的玉鼎,鼎中紫黑色的药汤汩汩冒着气泡,想来就是熬好的“洗髓汤”了。于是将一篮雪莲花尽数倒入鼎里,搅动片刻,又一起倒入池中。
“嘭”地一声,水面猛然朝上鼓起一尺来高,无数水泡翻腾乱涌,原本清澈见底的池水也瞬间浑浊,变成了暗紫色,接着又变作了金红色,而后橙黄、深碧、浅翠、蔚蓝、浅蓝……极速变幻,很快又复转清澈,满池乱涌的水泡也逐渐消散,只余下数十朵雪莲浮在池面,摇荡起伏。
馥郁的花香随着热汽蒸腾逸散,入鼻贯脑,飘飘欲仙。悬结蛛网的那团丝茧忽地一动,金光四射,隐约可见一团黑影,像是有人抱蜷其中。不等细辨,蛛后陡然缩成一团,丝茧金光暴涨数倍,继而“轰”地一声震响,金丝炸舞,霞光万道,照得洞内炽白一片。
许宣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半步,只见一那团丝茧朝着水池直坠而下,蛛后嘶嘶怪叫,沿着顶壁飞也似的朝外逃去,满室光芒顿敛,只剩下数十盏莲花灯散发着柔和的黄光。
池面雾汽袅袅,异香缭绕。丝茧悬在离水面三尺处,金丝摇荡。
茧中人抱蜷着身子,仍被一团云絮似的丝茧笼着,瞧不清脸容,但从那隐约可见的冰雪玲珑的身影来看,也知必是美人无疑。
许宣心中突突急跳,忖道:“此人想必就是那少宫主夜光了。”
耳中又传来慕华急切的问询:“少宫主破茧入水了么?”听他回答仍悬在水面,“啊”地一声,也不知是忧是喜,停顿了片刻才道:“她过了这么久未能破茧,可见情丝未断,尘念未消。现在已经没时间再等啦,你需切断蛛丝,助她一臂之力……”
话音未落,那几根悬晃的蛛丝倏然又往下一沉,丝茧应声迸裂,露出茧中人的大半张脸颜,鼻尖距离池面仅有寸许,水光辉映,双眸紧闭,清丽得难以描摹。
许宣“啊”地一声低呼,胸口如遭电击,热血全都冲上了头顶,惊喜欲爆。
白素贞!眼前蜷身茧中的不老宫少宫主竟然就是白素贞!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睡美人三千”盟主寂寞空虚冷的130张月票!星星世界遍诸天,不计三千与大千。沧海月明珠有泪,小楼吹彻玉笙寒。春风桃李花开夜,更辨弦声觉指纤。天若有情天亦老,长眉凝绿几千年。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一呼百应震天撼地的100张月票!“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梦已经醒来,心不会害怕。有一个地方它叫做神门呀,它近在心灵,却远在天涯……让我们来真心对待吧,等每一颗飘流的心,都不再牵挂,神门是永远的家~~”
感谢馒头(2张)、今儿真高兴、长空烽火、我名太上……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神门威武~~
欢乐之旅,多得有你!
下一章2月23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0章 蛛阵
第330章 蛛阵
许宣灵光霍闪,暗骂自己蠢不可言。
白素贞若非拜入了不老门下,又怎知能解“苦情花毒”的唯有忘情草?又怎知世间只有三株此草长在不死树上?她又怎会去追拿那与花神谷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洛原君?想起当初葛长庚临终所托,更是豁然贯通。
那日葛仙人将血书卷入玉箫,授予白素贞时,曾说道,“至于你们姐妹……经此一劫,大宋只怕再没有你们容身之所,等将秋晴与许官人安顿好后,你们可带着老夫这支玉箫作为信物,前往昆仑山灵鹫峰寻找我的一对故友。这两人虽然非魔非道、亦正亦邪,却与我颇为投缘,若肯收你们姐妹为徒,也不枉了这两颗元婴金丹和你们几百年的修行”。
难道他说的那对“昆仑故友”,竟然就是鹤鹿双仙?若真如此,也难怪鹤仙子会破格收白素贞为弟子,并将她立作少宫主了!
与她重逢后的所有疑惑全都冰消雪融,唯一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被法海所困,又如何脱困来到了昆仑。但此时此刻,这些都已毫不重要,重要的是既已阴差阳错,穿梭时空,“回”到了数月之前,又与安然无恙的白素贞重逢,那么就根本无需再找什么忘情草,“返回”慈寿塔解救她了,只消与她联手挫败李师师,便可扭转乾坤。
听见他的轻呼,慕华急问其故,许宣正待说话,只听洞外嘶嘶迭声,那只巨大的蛛后又沿着顶壁爬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大群血红色的情蛛,密密麻麻地四散涌来。
“咻咻”激响,万千蛛丝交错飞舞,凌空结成了一张大网,朝他兜头罩下。
许宣暗呼不妙,难道自己情心方动,这些怪物便已嗅出他的男性气息?要想除灭它们并非难事,但若因此惊动了鹤鹿双仙,可就前功尽弃了。不及多想,翻身跃入池中。
被池水相隔,蛛群闻不着他的气息,乱作一团,却密攒攒地聚集在四周洞壁,不肯离去。好在他从王重阳那儿学会了“龙息诀”后,已深谙水中“呼吸”之道,丝丝空气从毛孔透入全身,胸肺立转舒畅。
气泡汩汩,莲花跌宕。。
他仰面浮在水下,恰好与白素贞咫尺相对,望着那张睡美人般的脸颜,悲喜交织。想来这她就是从“情茧”中破茧而出、又在这满池的“洗髓汤”里脱胎换骨,洗尽了从前的记忆。此时此地,三寸之距,却仿佛隔着三生三世……
就在这时,白素贞睫毛微微一颤,睁开双眼,神情恍惚地凝视着他,双颊晕红,仿佛认出他来了,又惊又喜,低声道:“你……你是许……”
许宣大喜过望,忽想起“应声虫”能将周遭响声传回慕华耳中,情急之下,猛地探手封住她的口。悬直的蛛丝再也支撑不住,齐齐崩断,“哗”地一声,连人带茧落入池中,莲花摇荡。
五色巨蛛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领着蛛群,怒潮般汹涌冲来。许宣凝神聚气,抱着蜷于茧中的白素贞急沉池底,将经由毛孔渗入的空气转丝丝脉脉地传入她的口中。
若在寻常水中,“龙息诀”过滤的空气清新冰凉,越吸越觉精神奕奕,但这“洗髓汤”却似颇为奇特,“吐纳”片刻,不但没有清凉之感,反倒灼灼如烧,涌起异样的感觉
白素贞的呼吸亦越转急促,身体滚烫,丝茧也仿佛收紧了许多。他心中一凛,难道这“情蛛”之丝应情而动,越收越紧?又或者这“洗髓汤”里有什么古怪?
此念一起,立即想起李师师献供“雪莲花”时的笑容,汗毛尽竖。是了!这女魔头明知少宫主需洗髓涤心,脱胎换骨,又岂会这般好心,将费尽心机夺来的雪莲平白奉上?
要登少宫主之位,必须是无暇处子,一旦白素贞情动失身,自然就失去了竞位的资格。难道那女魔头早已看穿自己身份,故意设下此局?旋即又觉断无可能。李师师盗夺雪莲是在遇见自己之前,她再奸狡,也不可能未卜先知。
(此处delete五百字)
迷迷糊糊中,几次想要撕开薄韧的丝茧,那情茧却纹丝不动。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入腰囊,想要取出“裂天刀”,却摸到了那颗冰凉的“定心珠”,眼前忽然闪过敖无名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心中一凛,又如被当头浇了满盆冰水。
那魔头将吸藏在体内数十年的“定心珠”送与自己,难道是早已料到他会在此遇见白素贞,被情丝所困?此时此刻,鹤鹿双仙与漫山宾客正在翘首等待着白素贞脱胎换骨,与李师师、金花娘娘一决高下,如不能让她尽快定心静气,破茧而出,这盘好不容易重新摆好的棋局,势必又将满盘皆输!
当下抓起那颗定心珠,塞入她的口中。凝神聚气,将耳中、腹内的“应声虫”瞬间震死,左手抱住她的腰肢,右手拔出“裂天刀”,破水冲出了池面。
数以百计的情蛛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绕着水池四处乱转,嗅觉他的气息,立即轰然聚拢而来。
五色缤纷,蛛丝乱舞,他挥舞柴刀,劈开扑面而来的万千银丝,脚尖在洞壁上一点,翻身冲向那只巨大的五色蛛后。
雪莲花若真沾了春毒,自然不能再用于涂抹肌肤,避开情蛛。唯一的办法只剩下“擒贼先擒王”,杀了这只蛛后,群蛛无首,或许便一哄而散。
那蛛后的步足长约九丈,倒悬上方,几乎覆盖了整个洞顶,腹部震鼓,螯肢颤动,发出尖利急促的啸叫,千万银丝随着幽蓝毒雾一齐喷爆而出。饶是他百毒不侵,亦被熏得呼吸一紧,头晕目眩,浑身立刻被缤纷乱舞的蛛丝重重缠住。
好在“裂天刀”锋锐无比,刀刃外旋,迸开百余绺蛛丝,顺势又将扑来的蛛丝卷住,奋力朝右挥甩。蛛后啸叫着从他右上方擦过,螯肢斫入石壁,竟如刀斧般劈下两块钟乳石。
不等他喘口气,数十只巨蛛又已凌空扑至。此时已顾不得是否惊动花神谷众女了,许宣飞身急旋,切瓜砍菜般斩落了十来只,抱着白素贞朝瀑布外掠去,眼前一花,蛛后却已尖啸着挡住了洞口。
那巨蛛似已被彻底激怒,八脚齐张,蛛网遍结,腹部胀大了数倍,金光刺目,急剧鼓动,绒毛根根戟张如钢刺,时刻将欲吐丝喷毒。
情蛛之毒不在于见血封喉,而是诱动心跳加速,气血岔乱,一旦被蛰,轻则情火癫狂,失智疯魔;重则经脉尽碎,炁爆而死。
许宣阴差阳错修成了“无脉之身”,又已悟通“逆炼混沌元炁”的心法,蛛毒虽不能致其命,却足以让他心猿意马,难以聚气招架。尤其又中了雪莲花上浸染的催情之毒,火上浇油,意乱情迷,既要抱着佳人避开蛛群,又要守住心底红线,实是艰难到了极点。
当下一咬舌尖,趁着剧痛清醒的瞬间,翻身回旋,躲过蛛后喷来的毒雾,从蛛群的间隙冲落洞角。
原以为蛛群会立即转向涌来,方要朝洞口下方蛛网最稀薄处冲去,却见蛛后啸叫陡止,触毛四转,八只彤红的眼睛跟着左右翻动,群蛛随之止步,到处“张望”,似乎都在寻找他们的下落。
正自不解,忽听白素贞低声道:“情蛛又瞎又聋,全靠嗅觉与触毛的气流变动来辨别猎物的位置。我们身上沾了蛛血,它们把我们当作同类啦。”语气轻柔平静,显然“定心珠”已生奇效。
许宣大喜,低头撞见她温柔喜悦的盈盈眼波,顿觉热血上涌,闭上眼不敢再看,深吸一口气,道:“白……”
“姐姐”两字还未出口,唇间一凉,似有冰浆玉液直灌喉中,欲念陡消。睁眼望去,见她右手已从丝茧中伸出,倒握着一支嫩绿色的玉石小瓶,瓶口悬着一颗仍未滴尽的水珠。
“许官人,这是‘冰心花’所酿之蜜,可以暂缓情蛛之毒,只是……”她微微一笑,眉眼间闪过淡淡的忧虑,“只是‘洗髓汤’里似乎掺入了‘苦情花’与‘相思蚕’,‘情入肌肤,相思入骨’,除了‘忘情草’,世间无物可消。你给我的这颗‘定心珠’也罢,‘冰心花蜜’也好,最多都只能维持几个时辰……”
许宣一凛,想不到穿越时空,竟还是中了苦情花毒!
但见群蛛仍未发现他们,满腔情火也熄灭了大半,心中稍定,正要问她何处可寻忘情草,怀中的青铜罗盘突然震动起来。
他摸出瞥望,却见金针炫光闪动,朝着身后的石壁嗡嗡摇晃了片刻,顿住不动了。心下大奇,六合棺明明悬卡在昆仑万仞绝壁上,距离这儿极远,为何罗盘竟会指示此处?
*********
感谢烈云狂盟主、臭熊猫老爹的月票,感谢二树、苍梧之渊、楚清秋、惜羽、lee、苻戬……等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24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们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1章 秘道
第331章 秘道
许宣用手一寸寸地抚摸石壁,凝神查探,终于发现壁上竟然有一圈极细微的裂纹,犹如一扇隐藏的小石门。
拔出裂天刀,轻轻插入罅隙,用足真炁朝外勾拽,“格啦啦”一阵响动,石壁被拉出尺许,后面竟然藏着一个黑乎乎的罅口。
白素贞“啊”地一声低呼,又惊又奇,想不到这角落里竟有如此隐秘的石洞!以花神谷结界的时间来计算,她在此已近两年半,却从未听说涤心阁、洗髓池内藏着什么暗道机关,却不此洞通向何处?
就在这时,忽听蛛后尖啸狂震,似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气味,领着群蛛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
许宣咬了咬牙,此时此地已别无选择,就算这罅洞通往幽冥地狱,也只有闯上一闯了!当下抱着白素贞钻入那罅洞,右掌从内侧吸住“石门”,朝里拉回。
几在同时,那五色蛛后的毛茸茸的长脚已抓住岩石边缘,死死拽住。转瞬间,洞口石壁便层层叠叠地覆压了数百只巨蛛,嘶嘶怪叫,长脚、螯肢争先恐后地朝里挤去。
许宣挥起柴刀,将蛛后的脚尖斩去半截,趁着它吃痛收缩之际,将挤探而入的情蛛劈得稀烂,然后左手扳拽石沿,猛地朝里闭拢,将洞口封了个严严实实。饶是如此,左手、右臂仍被蛛群连蛰带咬了数口,又红又肿,火烧火燎。
洞中逼仄,漆黑一团,许宣抱着白素贞,弯腰半蜷,头颈、后背、膝盖全顶在光滑冰冷的石壁上,难以舒展,她的唇正好贴在他的左颊,呵气如兰,他心中不由嗵嗵剧跳,定了定神,道:“白姐姐,得罪了。”
白素贞含糊应答了一声。
此时他已适应了洞内的黑暗,见石壁上竟有个极小的孔洞,透出一线微光,于是屏住呼吸,将右眼贴在那小孔上,朝外窥望。孔洞极小,依稀可见蛛群长脚交错乱舞,依旧不肯散去。
忽然眼前一蓝,酸泪交涌,似是蛛后朝空洞喷吐毒雾。。许宣一凛,本能地朝左后方缩去,却觉左肩外空空荡荡,并无遮挡。摸索查探,才发觉背后的洞壁另有乾坤,朝左有一个三尺来高的甬洞,幽深曲折,不知通向何处。
情蛛嗅觉极灵,石壁虽厚,有此孔洞便足以让它们聚集不散。当下顾不得多想,抱着白素贞小心翼翼地挤入左侧甬洞,朝前匍匐爬行。
如此七折八转,约行进了数十丈,前方出现了两条分岔,他燃着火折子察看片刻,未觉有何不同,于是朝右继续爬行。岂料越往里行,岔路越多,最多处竟有四个分岔,这洞壁的山腹里竟似藏着一个四通八达的巨大迷宫。
白素贞想不到此中大有乾坤,惊讶更甚于他。
爬行了三百来丈后,甬道越来越宽敞,可以直起身行走。到了个较大的洞窟内,料想相隔甚远,蛛群已绝不可能再察觉了,他方松了口长气,靠着洞壁坐下,将白素贞倚在身旁。
劫后“重逢”,直到此刻才有了和伊人畅谈的时机,然而所有想说的话,前两日在临安,在她昏迷的榻前,都已经尽情倾吐过了,此时反倒悲喜填膺,不知从何说起。
白素贞浑身仍被丝茧包裹,仅露出肩头与双足,在火折子忽明忽暗的幽光下,更衬得肌肤如雪。见他怔怔地凝视着自己,不由晕生双颊,低声道:“许官人,劳烦你转过身。”
许宣“啊”地一声,道:“抱歉!”头转得太急,前额磕在了石壁上。只听她“扑哧”一笑,接着“咻咻”连声。洞壁也不知是什么晶石被刀斧劈斫而成,光滑如镜,竟倒映出她的窈窕身影,原来她正将丝茧抽剥而出,“织”成衣裳。
他心如鹿撞,忙转回眼,不敢多看。晶石洞壁映照着他的面容,目光瞥及,又是一声低呼,这才发现他所乔化的“婢女”妆容不知何时已消失殆尽了,露出了真面目,想来是先前浸泡在洗髓池中的缘故,难怪白素贞一眼便认出他来。
“许官人,”白素贞已将蛛丝织成衣裳,翩翩立定,“花神谷与世隔绝,数千年来罕有外人进入,你是怎么找到……找到这里的?”似是想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话到嘴边,双颊酡红,又硬生生换了措辞。
火光跳跃,两人拉长的影子在壁上晃动,那情景与当初蜀山何其相似。
许宣喉中若堵,恍如做了一场大梦,哑声道:“说来话长。白姐姐,你又是为何会到了此处,成了花神谷的少宫主?”
白素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日在长江被明心打散了魂魄,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重有意识时,便已到了这里。姥姥说,是一个小道士送我来的,说奉了葛仙人所托……”
“小道士?”许宣大奇,突然想起八姝所言,“是那个被关在地牢里两年多、上个月才刚刚死了的小道士么?”
“许官人又是如何知道的?”白素贞蹙起眉尖,越发惊讶,“那道士自称是茅山道士虚尘子,受葛仙人外孙女李姑娘的嘱托,从金山寺和尚法海的手中救了我,将他和我一起送到了昆仑……”
“法海?你是说法海也在这里?”许宣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白素贞点头道:“两位姥姥对和尚极为厌恨,所以一直将他囚禁在地牢。葛仙人对花神谷有大恩,姥姥见了他的玉箫和血书,便将我合力救活,收为弟子,那虚尘子也被奉为上宾,居住在‘望天宫’里。谁知过了半个多月,便发觉那虚尘子暗藏二心,几次潜入藏宝宫。姥姥疑心他与法海同为敖无名的党羽,假借护送我为名,想要盗取上古宝物,大怒之下将他也关入了地牢。”
许宣心中突突狂跳,暗忖:“这么说来,几个月前李师师、耶律大石盗取‘朱雀翎图’时,法海便已被囚禁在此了。他是如何逃出去的?死在这儿的茅山道士又是何方神圣?”他从小对道门各派高手如数家珍,却从未听说过“虚尘子”这号人物,隐隐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稍纵即逝。
白素贞道:“许官人,那日长江一战,明心为何死在了林灵素之手?我听说你们被林灵素与李少微挟持去了蓬莱,如何又到了这里?小青呢?小青和你在一起么?”
许宣心中刺痛,泪水夺眶而出,摇头道:“小青……小青姐姐死了!”
当下将与她分别之后的所有事情一一道来。
这些话,他当日曾与小青说过,后来也曾在她昏迷的榻前倾吐过,此时重述,虽已流畅自如,但说到自己满门惨死、小青被混沌所吞等事时,依旧痛如刀绞,哽咽难言。
至于他与小青的日久生情,以及对苏里歌的因怜生爱,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唯有含糊其辞地一带而过。
白素贞想不到相别之后的短短一年,他竟经历了如此翻天覆地的种种变故,直听得她时而惊心动魄,忐忑不安;时而荡气回肠,心生神往;时而又柔情百转,想要抚平其创。听到小青意外葬身于混沌之腹,更是如闻晴天霹雳,“啊”地一声,既惊且悲,捧着脸,软绵绵地坐倒在地,泪水如断线珍珠般从指缝间掉了下来。
许宣愧恨难当,重重地打了自己一耳光,道:“都怨我!我若能快上一步,小青姐姐也不会……不会……”积累了数月的自责与悲痛这一刻如洪水决堤,再也无法自已,忍不住放声大哭。
地洞内哭声回荡,滚滚如雷,两人一凛,只怕惊动了花神谷众女,齐齐顿止。静候了片刻,不见有异常,悬着的心方落了下来。
白素贞与许宣相识以来,从未见他如此悲伤,戚戚相感,起身擦去他的眼泪,低声道:“许官人,小青古灵精怪,吉人天相,从前也不知惹了多少乱子,却总能化险为夷。就算真被混沌吞下肚,也未见得就不能逃出生天……”
她越是温言抚慰,许宣越觉愧疚伤心,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泪如泉涌,过了好一会儿,才重转平静,强笑道:“白姐姐说的是。再说就算……就算……我也找到了能让时光倒转的六合棺,总有法子能让她活转过来!”
当下又将自己如何重返临安,遇见“脱胎换骨”后的白素贞,又如何为了救她,误得六合棺,而后阴差阳错撞见敖无名,穿越回数月前的“现在”,与她在此“重逢”之事……择要道来。
白素贞越听越奇,讶然道:“你是说你……你是从数月后的临安‘穿越’到了这里?那时李师师、耶律大石已从花神谷盗走了朱雀翎图?而我奉师命去临安追回被盗走的宝物,却被冒充你的、耶律大石之子用情花毒针所伤?你为了救我,撞见了被囚禁六十年的敖无名,又经由那六合棺,从金山寺‘回’到了数月前的昆仑?”
*******
感谢夏日里的回眸(2张)、大荒雨师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朋友~~
下一章2月25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2章 时空
第332章 时空
她每问一句,许宣便点头应诺一声。
白素贞虽知他绝不会欺骗自己,却仍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无稽之奇事,思绪如乱麻,咬唇思忖片刻,又道:“如果那‘六合棺’真有如此神通,为何敖无名不扭转时空,逃出囹圄?”
许宣道:“那魔头善恶互搏,自囚自困,一直压不过体内的善识‘大悲长老’;加上又被混金锁链铐住,肉身难以靠近‘六合棺’,逃脱不得。”
想了想,又道:“‘六合棺’的奥义深不可测,我此番‘回’到数月前的昆仑,只是误打误撞,触动了不该碰触的机关。我想那魔头应该也只掌握了‘六合棺’纵横千里的诀窍,就算能脱身,也不知如何扭转时空,否则他当年早就‘穿越’回去救蛮蛮了。”
白素贞蹙眉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你说数月后在临安,我丝毫不记得从前所有之事,想来那时我已洗髓涤心,脱胎换骨了,为何又会在昏迷时突然提及法海?他是何时将我困在那存放六合棺的山洞内的?”
许宣闻言大震,突然明白自己方才隐约想到什么了,眼前这迷宫般的山洞与灵峰山腹内的甬道何其相似!难道几个月后的白素贞误将此处当成了彼处?难道法海曾经、或将要经由六合棺,将她囚禁在此秘洞,差点害得她形神俱灭?
一念及此,心中突突狂跳,但仍猜不出此中关窍。当日他返回灵峰山洞寻找六合棺,里里外外搜寻了一日,那迷宫般的甬洞早已烂熟于胸,左右扫望,忽想:“倘若这两处山洞布局一致,从这里朝左拐,再朝右、朝左、朝左……走上五百来丈远,就该到灵峰山腹存放‘六合棺’的所在了。难道从这儿往彼处走,也能回到来时存放六合棺的悬崖?”
当下道:“白姐姐,你随我来!”拉起白素贞的衣袖,朝左边的甬道奔去。
左折右转,奔行了数百丈,果然到了一处较大的洞窟,石乳倒垂,四壁湿滑,与当初灵峰山存放六合棺的山洞极为相似,然而转眼四顾,却丝毫不见六合棺的踪影,更无其他出口。
许宣大为失望,刚理出的些许头绪又乱做了一团。忽然想起那青铜罗盘,将手探入乾坤袋,心中猛地又是一沉,袋中其他物事都在,独独不见了金针罗盘!
他浑身摸寻,又惊又恼,方才进洞前明明将罗盘塞入了袋中,难道甬道狭窄,仓促间挤掉了而不自知?
金针罗盘能感应六合棺,无论是盗取绝情草后返回金山寺,还是探索神棺奥义,穿梭时空救回父母与小青,都缺其不可。当下不容分说,拉着白素贞又往回奔,一路扫望。
白素贞不解其意,正想问他,忽听“咚”地一声巨响,洞壁微颤,土石簌簌而落。
两人猛吃一惊,顿步回望,却不见任何异常。。面面相觑,火光摇曳,四周掉针可闻,只觉这幽深逼仄的甬洞透着说不出阴森诡异,饶是两人艺高胆大,也不由鸡皮泛起。
不等移步,右侧岔洞突然狂风鼓动,冲出一道人影,探手朝许宣天灵盖拍来!
许宣仓促间矮身闪避,与他对了一掌,“嘭!”气浪鼓舞,震得那人翻身飞退,自己喉中亦腥甜直涌,又惊又奇,想不到此处藏龙卧虎,除了鹤鹿双仙与李师师,竟然还有这等人物。
那人咦了一声,笑道:“好丫头,再吃老子一掌!”显是将身着女装的许宣当成了花神谷婢女,掌风凌烈,鬼魅似的闪身攻至。
白素贞听出他的声音,奇道:“虚尘子!”
许宣一凛,敢情此人竟是从法海手中救走白素贞,将她千里迢迢送至昆仑的“虚尘子”!按八姝所说,此人上个月早已死在了地牢内,为何竟活蹦乱跳地藏身于此?
人影分合,光浪四炸,火折子忽明忽暗地映照着那“虚尘子”的脸,许宣当胸如被重锤猛击,几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道:“是你!”
那人身着道袍,双眸灿灿如星,嘴角挂着桀骜凶暴的笑容,赫然竟是许久未见的大宋第一魔头林灵素!
自从离开蓬莱后,许宣便未曾见过林灵素,没想到竟会在此地重逢!但这魔头的双眼明明已被蛇圣女刺瞎,为何此时竟神光炯炯?按小青所说,他与楚青红应已葬身北海,又为何现身万里之外的昆仑,摇身变成了护送白素贞抵达花神谷的“虚尘子”?
万千疑窦,瞬息闪过,不及多想,已和林灵素连对了数掌,喝道:“魔头,你怎么从北海逃到这儿来的?青帝呢?青帝在哪里?”
林灵素笑道:“什么北海南海、青帝黄帝?你这男装女装的小子又是哪里钻出来的什么东西?”
说话间又激斗了数合,许宣转守为攻,讶异更甚。这厮气若奔雷,快如鬼魅,确是林灵素无疑,然而相别数月,何以须发如墨,看似年轻了许多,就连真炁、修为也似大不如前?更奇怪的是他已尽显真容,白素贞一眼便认将出来,以林灵素的毒辣眼光,又怎会丝毫认不出自己?难道……想起李师师足可乱真的乔化之术,心中一震,难道此人并非林灵素,而是那女魔头遣来鱼目混珠的假货?
虽猜不透李师师的奸谋,但想她阴狡多谋、机变百出,为了盗夺朱雀翎图,多半会利用花神谷对敖无名师徒的痛恨与防范,来个以假乱真,调虎离山。
若真如此,只要活捉此人,让白素贞提到鹤鹿双仙面前对质,就可以当众拆穿李师师的奸谋了!当下毕集真炁,朝那人全力猛攻。
“林灵素”嘿然道:“臭小子倒有些本事!”虚晃向左,突然脚尖在洞壁上一点,翻过两人头顶,探手抓向白素贞。不等许宣回掌扫至,立即又旋身转向,贴着左侧洞壁闪电滑过,右手以指代剑,真炁纵横,接连向许宣刺出七剑。
许宣大凛,这几下看似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却至少由道佛六大门派的剑术、掌式演化而来,尤其最后这三剑,一记是铁剑门的“星飞天外”,一记是峨眉般若寺的“佛光普照”,一记则是魔门冥王殷纣的成名绝技“龙沉九幽”,全是当初受困蓬莱时,林灵素传授他与小青的“三十六剑式”之一。普天之下,除了那博采百家的大宋第一魔头,又有谁能在如此短的瞬间、如此狭小的甬洞里,随心所欲地使出这让人眼花缭乱的各派绝学?难道自己想错了,此人当真是林灵素?
那“林灵素”的惊怒却远甚于他,似是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假冒婢女的黄毛小子竟能将自己的全力猛攻一一化解,无心恋战,连攻数“剑”,忽然借着反撞的气浪翻身冲出六七丈远,消失在黑暗里。
许宣岂能容他逃脱,与白素贞并肩疾追。
那厮对这迷宫般的甬洞显然也极为熟悉,时而忽左忽右地翻腾闪躲,时而贴着滑溜溜的石壁闪电飞旋,不管他们如何提速追赶,始终保持了六七丈的距离。
许宣念头急转,依当日灵峰山腹内所见,前方甬道左折后再无岔路,百余丈后将与另一条甬道相通,与其尾追不舍,倒不如抢到前头堵他。当下拉着白素贞转入右侧山洞,绕折飞奔。
过不片刻,果见那厮从前方侧洞窜出,迎面冲来。许宣笑道:“这回看你哪里走!”柴刀气浪鼓卷,刀背一侧朝他当头拍落。
“林灵素”应变奇快,侧身急旋,银光怒舞,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青钢剑,荡开柴刀,继而又朝他与白素贞连刺出九剑。
剑如闪电,雷霆万钧,许宣猝不及防,虽撞开前六剑,却险些被第七剑刺中左肩,幸亏白素贞挥带卷扫,将那魔头长剑震开寸许,才博回至为宝贵的转圜之机,反守为攻。
霓光四炸,照得洞中幻彩流离,许宣、白素贞俱是一震,惊愕莫名,只这片刻,林灵素竟然换了一身装束,紫衣纶巾,玉带皂靴,就连脸容也似有几分变化。
更怪异的是,那厮仿佛并不认得他们,扬眉笑道:“哪来的假丫头,竟敢挡你爷爷去路!”势如狂飙,将二人撞开后,立即飞卷而去。
正待追赶,又是一道人影疾冲而至,道:“两位娘子,借过!”
火折子光焰摇曳,晃见那人侧脸,两人更是猛吃一惊,失声道:“葛仙人!”白衣飘飘,清俊挺拔,赫然竟是葛长庚!
那人转头讶然回瞥,微微一笑,继续闪电般朝前追去。许宣目瞪口呆,如堕云雾。
葛真人明明已死在蜀山,怎会活生生地出现于此?若只是虚象幻影,又怎会有如此真实的互动?再看他的脸容、须眉,竟似年轻了几十岁,仿佛时光倒流……
他心中一凛,时光倒流?难道六合棺启动之后,时空逆转,不仅将他带回到数月之前,就连死去的葛长庚、从前的林灵素……也都被卷到了此时此地?
*****
21响皇家礼炮+山呼海啸+漫天烟花,感谢芸芸盟主炫丽威震天的66张月票!南山有佳境,天作而地藏。气味自尔殊,凡卉不敢香。芸芸天壤间,何草冬不黄。独此冰雪质,易知复难忘。颇怀熙丰日,群妍偃冰霜。皓然深衣老,春风贮肝肠。
感谢青皮白萝卜(4张)、-投(2张)、烈云狂盟主、荒颜之空盟主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26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3章 涡流
第333章 涡流
许宣一念及此,冷汗涔涔,也不知是惊是喜是忧。旋即又想,如果时光倒流,为何会出现两个不同的林灵素?他们与葛仙人又为何会现身在这花神谷的秘洞之中?隐隐之中觉得另有玄机,只是这一时间又如何能参透?
却听白素贞急道:“葛仙人!”拉着他往前追赶,方醒过神来,提气疾掠。
然而奔不数步,又听见“轰”地一声巨响,洞壁颤动,土石簌簌,前方葛长庚、林灵素的身影如水光波荡,陡然消失无踪。
白素贞茫然四顾,分不清梦耶醒耶,是真是幻,想到葛长庚对自己的如山恩情,热泪盈眶,难过到了极点。
许宣正不知该说什么,又听“轰”地一声剧震,心胆俱颤,右侧甬道内霞光幻射,涟漪般层层荡漾,接着从光波里冲出一男一女,女子白衣素褙,裙上绣了几团云纹,清丽不可方物;男子黑衣皂靴,双眸灿灿如星,俊朗中带着几分愤嫉凶恶的神情,颇有几分眼熟。
两人来势极快,见许宣、白素贞挡在洞中,亦猛吃一惊。
黑衣男子扬眉笑道:“云奴,这两位是你的丫鬟还是师妹?是来送行呢,还是殉葬?”碧光暴卷,挥刀朝他们横扫而来。
“别杀她们!”不等许宣闪避,白衣女子已奋力将那人拽开,噙泪摇头,“我亏欠师门太多,罪孽深重,你若……你若真的怜惜我,就别再多伤无辜了。”
“云奴?”白素贞蓦地想起当年失身敖无名、被逐出花神谷的少宫主,失声道,“你是云奴师姐,他是敖无名!”
许宣幡然醒悟,难怪这厮似曾相识,敢情竟是几十年前的九头龙王敖无名!
此时再无半点怀疑,这迷宫般的甬道必是时空交叠之处,方才撞见的两个林灵素、“死而复生”的葛长庚,还有眼前的敖无名与云奴,全是由不同的时空里撞出来的。虽不明白为何会发生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但也猜得多半是六合棺的缘故。
这时又是“轰”地一声巨震,霓光晃荡,冲到眼前的敖无名与云奴瞬间消于无形,周围的洞壁也如水波急剧晃荡。
等到一切平复时,周遭甬道竟似发生了变化,原来左侧的甬洞消失了,变做了光滑坚硬的石壁,而右侧、前方则多了两个幽深的黑洞。
许宣心中一寒,这迷宫般的石洞似乎随着那神秘的巨震不断变化,若真如此,自己二人岂不是要被困在这时空迷道里,永远也找不着出路了?
白素贞此时也隐约猜出些端倪,和他面面相觑,彼此紧握的双手尽是冷汗。。
“轰!”
“轰!”
“轰!”
“轰!”
巨震声越来越响,间隔也越来越短,霓光乱舞,大地摇颤,就像是天神正用巨锤猛击着山岳,一下又一下,每一记都仿佛撞在他们心底。
不时有人从光漪中漾出,或叫或哭或笑或喊,活色生香地扑面而来,眼花缭乱地交错而过,然后又随着下一次的震动消弭于黑暗。
两人真炁乱窜,呼吸窒堵,有如滔滔洪流中的两片浮萍,浮沉在错乱交汇的时空里,时刻将被撕碎、卷溺。
许宣暗呼不妙,他是无脉之身,真炁原本就可无序循行,再难受也能强撑,白素贞可就不同了,如果不尽快找到出口,势必被这时空涡流冲断经脉,走火入魔。
当下大声道:“白姐姐,你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看,什么也别听,只管跟着我走!”撕下衣袖,塞住自己与白素贞的双耳,闭上眼贴着洞壁,依照脑海中灵峰山洞的走向,朝着“涤心阁”摸索而去。
耳目既闭,干扰顿时小了一大半,但周围炁流仍狂飙般回旋乱涌,时前时后,忽上忽下,扑面如割,难以呼吸,脚下更是趔趄难行,只能将手掌紧贴石壁,一步步地朝前移动。
走了约两百余步,左手忽然摸到一道细微的裂痕,接着又是几道,越来越密。
许宣一凛,此地洞壁光滑无比,怎会有如此细密的裂痕?难道是前人凿刻的指引信号?
重新打亮火折子,凝神端看,却见玛瑙般的石壁在火光与炁流辉映下,绚丽万变,光怪陆离,隐约可见一条条发丝般的细纹,似是百余个弯曲如蛇的上古篆字,排成数列。
奈何这些文字一个也不认得,细辨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出“宇宙”两个字。
他灵光一闪,是了,这些字与裂天刀上的篆字何其相似!心里怦怦狂跳,料想此中必有玄秘,当下逐字逐行地默记、辨认,勉强又认出了二十余字。
白素贞见他停下后半晌不动,不知发生了何事,忍不住睁开双眼,却见前方霓光滚滚,冲出一个少年,朝着他们飞奔大喊:“快把壁上的文字抹掉!”心中一震,失声道:“许官人!”
许宣转头望去,亦大吃一惊。方才种种不可思议的奇幻诡象,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此刻令他难以置信——来人英姿挺秀,满脸焦急,赫然竟是他自己!
短短半个时辰,他先后“邂逅”了两个林灵素、年青时的葛长庚与敖无名,还有数十年前的“云奴”等各色人物,时空涡流在这里错乱交汇,难道竟将未来的自己也卷了回来?
不容细想,波光晃荡,那“许宣”已冲至面前,急道:“快!快把这些字统统抹掉!”见他依旧目瞪口呆地动也不动,更不分说,拔出柴刀便往石壁上劈去。
“砰”地一声,碎石迸飞,半面石壁轰然坍塌。
眼看“许宣”的第二刀又旋风劈落,剩下的半壁文字行将湮灭,许宣如梦初醒,叫道:“慢着!”柴刀扫挡,和“自己”的“裂天刀”撞了个正着。
“轰!”
强光刺目,刹那间,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只见碎石悬浮半空,微尘一动不动,无数道彩色光弧在两柄柴刀间以极慢的速度缓缓漾开,又慢慢地炸散成万千绚芒。
在他与“许宣”之间,仿佛横亘着一堵巨大的无形炁墙,炫光扩散的同时,那面炁墙也以极慢的速度扭曲为层层扭转的漩涡,徐徐将碎石、绚光、石壁……乃至他与白素贞及“自己”全都卷了进去……
然后雷霆狂奏,震耳欲聋,时间突然又变回了常态。
他喉中一甜,百骸如裂,扭曲的炁旋陡然飞炸,爆发出狂猛得难以形容的气浪,排山倒海,将他重重砸落在地,接着又似羊角风般将他凌空揪起,横掼在石壁上,左右飞弹,摧枯拉朽地撞塌了好几面洞壁,飞滚出数十丈远,瞬间被雹雨般砸落的乱石埋在黑暗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剧痛中醒过神来,额头、肩膀、双臂、左腰、右臀、双脚……几乎无一处不疼,在那毁天灭地的炁旋冲击下,护体气罩竟不起丝毫作用。
眼前漆黑一团,身上、头上似被泰山压覆,难以动弹。想起白素贞,心中一凛,叫道:“白姐姐!白姐姐!”
四周死寂,只有回声阵阵。他凝神扫望,山洞内影影绰绰,依稀可见塌落后堆积如丘的乱石,就像置身荒坟古墓,方才的种种绚光炁浪、真人幻影……全都彻底消散了。
他推开压在身上的乱石,趔趄起身,一边继续呼唤白素贞,一边摸索前行,越走却越觉骇异沮丧。巨震之后,不但白素贞凭空消失,就连那迷宫般的甬洞也似完全改变了,再难找寻方向。
忽听右前方“吱吱”连声,定睛望去,竟是一只老鼠躲在石缝中伸头探脑,时停时逃。
许宣大喜,这老鼠又肥又大,毛皮光亮,显然是养尊处优惯了,现身于此,说明不远处必有出路。当下蹑手蹑脚地尾随其后。
老鼠东奔西窜了数十丈,转入左侧的一个洞角,东嗅西闻,又刨又拱,听到身后许宣的脚步,缩身回头,惊慌失措地吱吱尖叫了几声,急忙钻到了一个罅洞里。
许宣趋前探查,见那罅隙约两寸宽,里头弯弯曲曲,仅容蛇鼠通过,大为懊恼。拔出柴刀,正欲试着撬开罅洞,忽听一个细微的声音从右侧洞壁后方传来:“还没找到夜光么?”
许宣一凛,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屏息聆听。又听一个女子道:“禀大姥姥,奴婢们找遍了涤心阁,始终不见少宫主踪影。守在阁外的所有弟子,也均未见少宫主出过瀑布。”
又听一个声音格格笑道:“这可就奇啦,难道夜光那孩子眼看斗不过金花,怕丢了姐姐的脸面,索性化蛹成蝶,一飞了之?又或者本非我类,其心不正,早就和那‘虚尘子’沆瀣一气,洗心修炼是假,图谋盗宝是真,眼看就要败露,赶紧逃之夭夭。”
前一个声音寒冷如冰,后一个声音清脆甜美,正是鹤鹿双仙。
许宣心跳更剧,循声探查,却见洞壁下方透出一丝幽光,似乎也凿有个极细的小孔。当下屏住呼吸,伏身窥望。
********
感谢梅杰首相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苍梧之渊盟主、心悦、刀编剧、月光凝华、super捣蛋鬼……的打赏与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朋友们!
下一章2月27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4章 宝窟
第334章 宝窟
许宣屏住呼吸,伏身窥望。那孔洞小如发丝,根本看不见彼端的情形,只听鹤仙子冷笑一声,道:“你放心,夜光不比金花和李师师,绝不会阳奉阴违,违背师命,做出大逆不道的勾当。”
鹿仙子笑道:“那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夜光还尚未修成人身呢?”顿了顿,道:“慕华、嫣石,你们留下,其他的孩儿们全都出去,我和大姥姥有话要讲。”
众婢女齐声应是,脚步声渐去渐远。
许宣将眼紧贴孔外,凝神窥视,始终瞧不真切。想起当初葛长庚以“隔垣洞见”之法,借三棱铁剑折射气光,映照出洞外影像,心中一动,取出乾坤袋里的流霞镜,斜对着孔洞,将真炁绵绵传入镜面。
霞光一鼓,朝着洞顶幻射而出,水波般晃荡了片刻,逐渐形成清晰的图景。
只见石壁彼侧竟是个巨大的洞窟,顶上嵌满了夜明珠与各色宝石,与斜插洞壁的火炬交相辉映,亮如白昼。
洞内密密麻麻堆满了数以千计的箱柜,有的笔直地垒叠至洞顶;有的横七竖八地倾倒在地,洒落满地珍奇;有的则被挤压变形,露出藏放于内的各式宝物……想起敖无名所说,鹤鹿双仙一个贪吃、一个贪财,难道这秘洞竟是她们的藏宝窟?
鹿仙子笑吟吟地举着“方坤匦”,在变幻万端的明珠炫光下左右端看。
鹤仙子沉着脸站在一旁,背手紧握着墨玉长短规,白鹤绕着她不断踱步。慕华与嫣石则垂首低眉地站在数尺外,一动也不敢动。
又听“哐”地一声闷响,似是洞窟的秘门被众婢紧紧关上了,鹿仙子方放下“方坤匦”,转身朝慕华二女嫣然一笑:“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将男人带入花神谷。。”
慕华、嫣石如五雷轰顶, 脸色齐变。鹤仙子皱眉道:“什么男人?你说什么?”
鹿仙子也不回答, 依旧笑吟吟地朝二女道:“你们是当姥姥瞎了眼呢, 还是老糊涂了?可你们忘啦,就算我真瞎了眼,辨不出假凤虚凰, 鼻子还能嗅得出男人的气味。你们既有本事给那‘甄真’易容、变声,为何不索性透骨熏香, 把那臭男人味彻底销个干净?”
许宣一凛, 原来这老妖婆早就知道自己是男扮女装了!既如此, 她为何不当着众宾客之面拆穿?
嫣石俏脸血色尽失,咬了咬牙, 仰头道:“姥姥,是我……”
慕华一把将她拽住,抢前跪倒道:“慕华罪该万死!此事全由弟子一人而起, 与其他姐妹无关, 姥姥要杀要剐, 弟子甘愿受罚, 但请勿牵连无辜……”
“慕华姐!”嫣石眼圈一红,挣开她的手, 跟着跪倒在地,“这事和慕华姐无关,也与阿芙姐不相干, 都怪我自恃有姥姥恩宠,不顾各位师姐反对, 私自将他带入谷中……”
“住口!”鹤仙子气得小脸通红,长短规猛地在铁柜上狠狠一拍, 登时将铁柜击得粉碎,珍宝骨碌碌滚了满地。
嫣石、慕华从未见过她如此震怒, 齐齐噤声,伏地微微颤抖。
鹤仙子胸脯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冷冷道:“慕华,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慕华略一踌躇,道:“是!”
当下将阿芙、嫣石奉命到谷外寻找雪莲,如何撞见为敖无名带路的许宣,又如何将他擒回花神谷,听其建议,烹制菜品,败露后又如何担心受罚,将他乔化为婢女之事……一一道来。紧要处,或轻描淡写,卸去嫣石诸女之责,或夸大自己的罪过, 将责任全都揽至身上。
嫣石在一旁听得大急,几次抬头插嘴,都被鹤仙子喝止。
慕华道:“姥姥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弟子岂敢抱欺瞒的侥幸之心?只是双喜临门,贵宾云集,实不敢扫了姥姥的兴头,所以一时糊涂,错上加错,才弄到这等田地……”
“够了!”鹤仙子又用长短规猛击了一下地面,怒色却已缓和了不少,转头朝鹿仙子冷笑道,“既然你早就闻出了那臭小子的气味,为何非但不拆穿,反倒指名让他去给夜光侍浴更衣?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鹿仙子笑道:“洗心涤骨,方可脱尽凡胎。如果夜光连这么一点考验也经不住,又如何担得起‘不老宫’少宫主的重任?姐姐也不希望因为她一个人,而坏了‘花神谷’几万年来的规矩吧?”
眉头忽然一皱,拍手道:“糟啦!她情茧虽破,却和那假‘甄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该不会是真的动了凡心,和那小子云雨之时,被情蛛你一嘴、我一口地吃下肚去了?”嘴上说担心,嘴角眉梢却尽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许宣又是惊恼又是庆幸又是好笑。这老妖婆心机如此歹毒,若非自己守住本心,又有“定心珠”与“冰心花蜜”相助,只怕真已着了她的道了,即便此刻不受情蛛围攻,白素贞也势必因失贞而成众矢之的。
想起李师师送来的雪莲上浸染的“相思蚕”与“苦情花”毒,心中又是一震,难道鹿仙子早已和那女魔头暗中勾结?
旋即又想,金花乃是鹿仙子的嫡传弟子,于理于情,这老妖婆都应当支持金花登位才对,又岂会暗中支持李师师?但若非如此,以鹿仙子异乎常人的嗅觉,又怎会闻不出雪莲花上的情花之毒?即便真闻不出,她又为何如此胸有成竹,仅凭自己这么个男扮女装的“甄真”,便能让白素贞动情失身?
思如乱麻,隐隐觉得此中另有玄机,一时却捋不清头绪。
又听鹤仙子怒道:“臭丫头,你和我抬杠便抬杠,干嘛迁怒到夜光身上?她是葛真人临终托付给咱们的,就冲这一点,少宫主便非她莫属。你为了跟我捣乱,恩将仇报,自毁声誉,对得住葛真人,对得住不老宫么?”
鹿仙子叹了口气,道:“送她来的虚尘子是假冒的茅山道士,阴狡歹恶,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如果两人沆瀣一气,托孤是假,盗宝是真,也不知是谁对不起葛真人,对不起不老宫……”
见鹤仙子气得小脸涨红,又上前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笑吟吟地软语央求:“好姐姐,算我错啦,你莫生气。吉时已到,且不管夜光去了哪儿,外面尽是等着看六艺比试的客人,总不能让她们看不老宫的笑话吧?如果敖无名真的又来捣乱,我们俩姐妹就更不能吵嘴啦。”
鹿仙子冷笑着挣开她,正待说话,忽听洞门“咚咚”闷响,有人道:“姥姥!姥姥!少宫主找到啦!”
许宣大喜,鹤仙子更是容光焕发,叫道:“夜光在哪儿?快传她过来!”
只见一个白衣婢女急匆匆地奔入,跪在鹤鹿双仙面前,道:“禀姥姥,少宫主正在‘会仙台’与大……与那李师师对质,还要众宾客速速离开,说是李师师和金花师姐勾结,要盗取‘朱雀翎图’;还说不消多久,敖无名就将打倒不死树,天崩地裂……”
众女脸色齐变,鹿仙子拍手大笑道:“好一个白夜光,我真真小瞧你啦!没想到你看来温婉柔顺,暗地里却有如此心机。你斗不过金花,也斗不过师师,居然想得出这等‘移山填海、浑水摸鱼’的妙计!”
许宣听到那句“李师师和金花师姐勾结”,心中“咯噔”一跳,原先的疑惑登时有了答案。但不知白素贞方才去了何处?又因何忽然说出这番话?
想到先前凭空蹦出的“许宣”,更是心中剧跳,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竟是从“未来”穿越而至的“自己”,将这些即将发生之事透露给她的?
鹤仙子“哼”了一声,道:“夜光可不是金花,她这般说必有缘故。”无心再与鹿仙子斗嘴,招呼众女前往“会仙台”,刚走了两步,又转头冷冰冰地朝着慕华、嫣石道:“你们八个丫头欺瞒师尊,胆大妄为,可恨至极。等花宴过后,水落石出,再与你们慢慢算账!”
慕华二女对鹤仙子脾气了如指掌,见她没有立即将自己逐出师门,知道尚有转圜之机,大喜过望,忙伏地称是。
众女取下壁上的火炬,转眼便走得干干净净。只听“嘭”的一声闷响,洞门闭拢,满窟的明珠、宝石光芒渐暗,很快便只剩下万千点荧光,明灭闪烁,有如星穹。
许宣恨不能插翅飞到“会仙台”,奈何身陷迷宫,出口难觅,唯有收起流霞镜,运气于掌,一寸寸地摸索周遭洞壁,搜寻孔洞。
正自心焦,忽听“吱吱”连声,先前那只老鼠又从罅洞里探出头,左右顾望了片刻,一溜烟朝前飞窜。
他顾不得多想,立即拔步紧随其后。
老鼠左冲右突,奔得飞快,大约穿行了百余丈,蓦地停了下来,贴着角落嗅闻片刻,吱吱尖叫,立起身,发狂似的啃噬着石壁。
那洞壁坚逾钢铁,被它尖牙磨咬,发出刺耳的声音,却纹丝无损。
许宣大奇,擦亮火折子,凝神观望,这才发现彼处悬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铁线,线的末端系着一个极为小巧的钓钩,钩上空空如也。那硕鼠贪婪焦躁地扑咬空钩,始终差了半截,是以在石壁上胡乱啃咬。
朝上望去,铁线约丈许长,从顶壁的一个极小的孔洞垂下来,竟像是有人在此放下空钩,“姜太公钓鼠”。
老鼠始终扑咬不着,竟突然跳了起来,一口紧紧咬住了尖钩,吃痛怪叫,拼命挣扎。
铁线猛地朝下一松,被硕鼠拖到了地上。那孽畜惊惶失措地退了几步,掉头狂奔,铁线随之越拉越长。
许宣更觉好奇,取出神镜朝那小孔照去,重展“隔垣洞见”之法,霞光折射,幻化出洞外情景,惊讶之余,大为失望。
但见栅栏交错,囚笼林立,石壁彼侧竟是个阴森森的地牢。地牢上下四方全是婴壁粗的混金铁柱,嵌在原就铜墙铁壁的洞窟内,插翅难飞。
牢笼里只有一个囚犯,蓬头乱须,衣裳污渍斑斑,手脚俱被链锁铐住,正盘腿坐在草堆上,右手指尖夹着一根极细的铁线,低头闭目,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冥思。从孔洞中垂下空钩“钓鼠”的,应当就是此人了。
自与另一时空“穿越”而来的“许宣”对了一刀后,这地底迷宫竟在瞬间不可思议地完全改变,再难寻觅出路。
他原指望这钓钩彼端暗藏出口,此时得知彼侧竟是地牢,自是气馁到了极点。
*********
感谢“神门林黛玉”楽、臭熊猫老爹、林珞然cc、大幻天神、liliy、筱竹彬、123不辞远……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2月28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5章 重会
第335章 重会
许宣原指望这钓钩彼端暗藏出口,此时得知彼侧竟是地牢,自是气馁到了极点。
却不知这厮为何放下空钩垂钓?是因为身陷囹圄,憋闷难当,以此聊以作乐;还是饿得发疯,想要钓几只硕鼠来打打牙祭?又或是无意中发现这个孔洞,有如绝望中瞥见曙光,想要以此打探出路?殊不知此端望着彼端,墙里墙外都是一般的牢狱,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一念及此,满嘴苦水,忍不住想要放声狂笑。
又见地牢内火光闪动,那人立即收起铁线,藏在袖中。
人影闪动,六个白衣婢女提着灯笼走到牢笼外,嘴唇翕动,朝着那囚犯说了几句什么。囚犯拖着镣铐叮叮当当站起身,顺势松手,将铁线悄然抛落在乱草堆里。
六婢取出钥匙,打开里外两重笼门,拽引铁索,拉着那囚犯朝外走去,转眼间,地牢便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了。
那硕鼠见没了钓钩,焦急如狂,不住尖叫打转儿,以头撞壁。
许宣正待收起神镜,另觅出路,却见石壁上镜光摇荡,又有个绿衣婢女提着灯笼蹑手蹑脚地走入地牢。
那绿衣婢女在笼门外左右张望了片刻,确定并无旁人,这才侧身钻了进来,低头四处寻看。
许宣大奇,瞧她举止鬼祟,显然是趁着囚犯被带离之际,偷偷摸摸地潜入此地,却不知在找寻什么?
却见她顿住脚步,拾起那条细铁线,露出惊讶的神色,忽又微微一笑,拨开干草堆,从怀中取出一个膏盒,将一只七色蛊虫穿在尖钩上,又将盒里的泥膏厚厚地涂抹于钩线,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入地板的细孔。
“咄”地一声轻响,那根细如发丝的钓线已从上方的孔洞中探了出来,一点点垂至头顶。
那蛊虫约两寸来长,形如蚯蚓,七彩斑斓,被穿在尖钩上不住地挣扎蠕动,光芒闪耀,异香扑鼻。。
老鼠嗅见香气,越发躁狂,不住朝上跳跃。钓钩垂至离地不到两尺时,终于被它一口咬住,连钩带饵扯落在地。尖钩从它上颚破出,挣脱不得,它丝毫不顾,吧唧吧唧地贪婪啃噬,很快便将饵虫吃得半点不剩。
那老鼠犹觉不过瘾,前爪抓住铁线,边舔边咬,过不片刻,浑身忽然一僵,发出凄厉的惨叫,四爪抓挠腹部,以头撞地,肥硕的身躯鼓起颗颗小包,似有虫子在皮下蠕动。
许宣一凛,本能地朝后退了数步,屏息戒备。
只听“吱吱”连声,脚下黑影飞闪,也不知从哪儿窜出十几只肥硕的老鼠,全都奔向那只被尖钩钓住的老鼠,争先恐后地扑咬起来。
接着左侧、右方的甬道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奔出数十只、上百只……成千只硕鼠,潮水般地扑涌到洞角,疯狂刨拱啃咬。
被压在最下方的几只老鼠尖叫挣扎,回咬了踩踏它的鼠群,立刻被群起攻之,血肉飞溅,转眼便只剩下了几根骨头。
鼠群也不知是嗅见血腥,还是受蛊毒所驱,越发癫狂,有的交相撕咬,有的猛撞石壁,有的只顾埋头啃咬。
不过片刻,洞角已垒起丈许高的“小丘”,大半是被咬得血肉模糊的鼠尸,不住地朝下塌陷,又被后继涌来的鼠群填满,越堆越高。
许宣脚下尽是奔涌而来的老鼠,密密麻麻,已盖过了他的小腿,好在它们直奔洞角而去,对他的血肉之躯并无兴趣。饶是如此,站在这怒潮般的鼠群中,亲睹这奇诡恐怖的一幕,仍不免毛骨悚然,进退不得。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不再有新的鼠群涌入,洞角堆积如山的鼠尸也渐渐塌落,只剩下数百只最凶暴的老鼠仍在躁狂地互相撕咬、撞击石壁。
四处血肉泥泞,白骨森森,腥臭味扑鼻欲呕。等到最后几只硕鼠也挣扎倒地,弹脚不动时,那绿衣婢女方将铁线从鼠堆中缓缓抽了上去。
只见那铁线转了几转,弯曲的尖钩竟自行变直,朝右慢慢延伸,过了两尺多的距离,又朝上转向,徐徐插向顶壁。
许宣这才发觉顶壁上还有一个极小的孔洞,铁线穿入其中,竟又透过顶壁,伸入上方地牢。
绿衣婢女一手捏住铁线,一手按在地上,徐徐朝左转动,“嘎啦啦”一阵响动,坚逾钢铁的顶壁竟露出一圈缝隙,朝上慢慢抬起。
许宣又惊又喜,此地果然暗藏机关。这时地牢笼门洞开,除了绿衣婢女并无他人,正是冲出生天的绝好良机。
收起流霞镜,正欲动手,忽听上方“哐啷”连声,又有人拖着镣链走进来了。绿衣婢女脸色微变,立即俯身钻入地洞,顺势将地板轻轻盖拢,反向旋紧。
她竖耳聆听了片刻,神色转松,皱眉看看周围的鼠尸,跨步跃出,从袖中取出一瓶精油,洒在尸堆上,放火烧着。
顷刻间火焰冲涌,四壁皆红,到处弥漫着让人闻之欲呕的焦臭之气。
她捏住鼻子,朝后退了几步,方一转身,撞见藏在洞角的许宣,大吃一惊,不等反应,已被他瞬间制住。
许宣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掌贴在她的后心,低声道:“要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听懂了便点点头。”听他所发之声竟是男子,绿衣婢女惊讶更甚,点了点头。
许宣道:“地牢的所有钥匙你都有么?出了地牢,能不能通往‘会仙台’?鹤鹿双仙是否正在‘会仙台’观看‘五艺’比试?”
他每问一句,绿衣婢女便点一点头。得知众人都在彼处,地牢无人看管,他心下大宽,又传音追问:“这秘道究竟是什么所在?你为何要从地牢里钻进来?”
绿衣婢女被他捂住嘴巴,回答得含混不清。
他方松开手,虎口忽然被狠狠咬了一口,接着左肋剧痛,似被尖锥刺入。还不等右掌发力,那婢女已翻身窜出了数丈开外,扬手一把银针扑面打来。
许宣没料到区区一个婢女竟有如此身手,所幸护体真炁应激反弹,将银针尽数震飞。那婢女似也想不到他这般了得,拔剑拨卷,将满地鼠尸连着烈火,接连不断地朝他扫来。
许宣满腹疑窦待解,不愿伤她性命,指诀变幻,应势移形,瞬间便扑到她左侧,一把扣住她的脉门。
“阴阳指!”她“啊”地一声低呼,不怒反喜,脱口叫道,“许宣!你……你是许宣!”
这一声直如春雷轰顶,许宣也陡然认出她的声音了,惊喜如爆,颤声道:“小青姐姐!”
“许宣!许宣!你真是许宣!”绿衣婢女顾不得脱手的长剑,转身扑入他的怀中,又哭又笑,双手捧住他的脸,猛地往他嘴上口勿去。
霎时间,他只觉天旋地转,胸口如被重槌猛击,抱着她趔趄后退,坐倒在地。湿湿咸咸的泪水洇入他们的唇间,泛开酸甜苦辣的五味,翻江倒海似的将他卷溺,难以呼吸;又似雷霆夹着暴雨,让他脑中轰鸣,无法思想,跌宕在狂喜与惊愕的两极。
小青!
小青!
小青!
那熟悉的幽香、温车欠的身体、甜美的气息与声音……除了他梦萦魂牵,想过千遍百遍的小青,又复是谁?
但她明明已被混沌吞入腹中,沉埋北海,又怎会在这数万里之外的昆仑死而复生?心中一震,忽然醒过神来了——这是几个月前的小青!是尚未在塞外与他重逢的小青!
这迷宫般的神秘山洞,似是时空交错的节点,让他遇见了几十年前的敖无名与云奴,遇见了年青时的葛长庚与两个林灵素,遇见了来自“未来”的自己,此刻又遇见了未曾蒙难的小青!
数月来,他梦里梦外、时时刻刻总会想起小青,悲恸、懊悔、自责、思念……总会突如其来地将他击倒,哪怕在与苏里歌缱绻的罗帐,哪怕在与白素贞重逢的断桥,哪怕在被仇恨浸染、痛哭跪拜的父母坟头。
然而此刻,当时光倒转,祈愿成真,当他紧紧地抱着伊人,肌肤相贴,呼吸互闻,内心爆炸般的狂喜却化作了忐忑与恐惧。
被他咒骂过千遍万遍的贼老天,为何突然大发慈悲,将白素贞和小青全都活色生香地送到他的眼前?究竟是菩萨垂怜,还是贼老天故意戏耍,让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重新体受生离死别的苦痛煎熬?
旋即又想,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贼老天成心耍我,我也势必能参透“六合棺”的奥秘,扭转乾坤,救回所有所爱之人!怒火与豪情顿时又压过了怖惧,将小青更紧地箍入怀中。
火焰摇曳卷舞,渐渐熄灭。
小青脸颊滚烫,忽似有些害羞,低头挣开身,朝后退了数步,笑道:“小色鬼,从蓬莱出来后你去了哪儿?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亮晶晶的双眼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羞涩与喜悦。
*******
感谢肯特盟主、符戬、心悦、我名太上、楚涵、titanium……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今天是2月最后一天,为感谢大家的支持,将从“qq阅读”的“本月活跃书友排行榜”前五十位书友中,抽选六位盆友赠送签名版《搜神记》或《蛮荒记》。抽中的名单明日更新时公告。抽中者届时可根据公告中的联系方式,将姓名、地址、手机号码发送给我,以便邮寄签名书。
下一章3月1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6章 潜流
第336章 潜流
许宣许久未曾听她骂自己“小色鬼”,此时闻见,直如隔世,想要调笑回应,喉中却似被堵住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好姐姐,可我却知道你去了哪儿,又为何来到这里。”
小青一怔,正想说话,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脚下一个趔趄,登时重又扑入许宣怀中。
两人心中俱是一沉,循声望去,左侧甬洞幻光荡漾,伴随着隆隆剧震,一轮接一轮旳七彩晕波贴着石壁极速扩散,声势之凌烈,竟比先前的几次震动强猛了十倍有余。
绚光刺目,乱石如雨,二人携手站在洞中,竟似踩在惊涛骇浪的小舟上,左倾右摆,踉跄跌撞。
接着又听“轰轰”连声,水龙咆哮,银瀑喷涌,甬洞的那段突然崩泻出滚滚洪流,摧枯拉朽,瞬间便将他们掀卷着冲出了数百丈远。
所幸许宣反应极快,立即施展“龙息诀”,紧握小青左手,将空气透过肌肤,绵绵不绝地输入她的心肺。
饶是如此,两人仍如浮萍乱卷,被洞壁接连猛击,剧痛攻心,口鼻、胸喉灌满了冰冷咸苦的海水, 憋闷欲爆。
又听“砰”地一声闷响, 颈背撞在坚硬的石壁上, 身后忽然一空,被怒流冲得凌空飞起,又重重砸落池中。
四周气泡汩汩, 莲花跌宕,情蛛乱窜飞逃, 嵌在洞壁上的水晶灯已被破壁喷出的水柱撞得七零八落。
小青浮出池面,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惊魂未定,不知发生了什么。许宣却是又讶又喜, 敢情这从天而降的怒瀑惊涛竟将他们又冲回了“涤心阁”“洗髓池”!
还不等多想,洞外鹤鸣阵阵,惊呼迭起, 花神谷众女显然已察觉异动, 纷纷赶来一探究竟了。小青急忙又抓住许宣的手, 低头朝池底潜去。
水龙滚滚喷薄, 池面急速上涨,很快便没过了洞壁的罅口。
透过上方跌宕晃动的莲花与汩汩水泡, 只见情蛛已沿着顶壁逃出了涤心阁。数十个白衣女子掠入洞中,惊惶失措地四下扫望,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两人不愿被众女发现, 携手悄然潜到莲叶最密集处。指掌交贴,但觉小青脉搏忽快忽慢, 气血乱涌。
许宣一凛,转眸望去, 水光潋滟,斑驳陆离, 她的脸酡红如醉, 水汪汪的双目艮,女乔女眉难言。视线相接, 心中猛地一颤,忍不住将女也拉入怀中(删除三十五字)。
小青双手车欠绵绵地勾缠着他, 如春藤绕树, 在水中翻了几个身,缓缓沉入池底。黑发飘卷,衣裳鼓舞, 水泡从他们的唇间串串涌出, 时断时续。
四周碧叶浮沉,莲花跌宕, 两人就像相濡以沫的鱼, 沉睡在无边无际的梦里。
迷迷糊糊中,他瞥见右前方悬浮着的情蛛断肢,猛吃一惊,顿时(删除七字)清醒。“苦情花”与“相思蚕”!方才被洪流冲回“涤心阁”,只顾惊喜,竟忘了洗髓汤中的致命情毒。
按白素贞先前所说,洗髓汤里融入的这两种情毒可渗入肌肤,直透心骨,除了‘忘情草’,世间无物可消。他体内的那枚“定心珠”已送给了白素贞,几个时辰前服下的“冰心花蜜”,也行将失效。难怪情心方动,便被谷欠潮席卷。
如果未与白素贞重逢,此番见着小青, 狂喜如爆, 就算未被情毒所驱, 也必两情缱绻, 难以自拔。但此时脑海中闪过白素贞的脸容, 如浇冷水, 竟有做贼心虚之感。
当下推开小青,在她耳边传音道:“小青姐姐,池水有情毒,我们先离开这……”
小青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见,脸如木兆花,双手勾住他的脖颈,又往他唇上口勿去。
许宣转头一咬舌尖,趁着剧痛清醒之际,翻身挣开,从背后抱住她,朝上方浮去。
池面已漫得极高,距离洞顶不过三尺,花神谷众女都已退出了涤心阁外。他顺着激流越过溶洞的外沿,游向涤心阁外的瀑布。
那三层高的壮丽楼阁大半都已淹没在洪流中,水晶、玛瑙、翡翠……砌筑的楼台亭榭在水中闪闪发光,有如传说中的龙宫。
水流遄疾,还不等细览,两人已被卷过白玉栏杆,随着怒涛喷涌而出,与飞泻而下的瀑布隆隆交汇,直坠湖中。
“轰”地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尽是气泡。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周围。
此时已是深夜,圆月高悬,清晖直透湖底,灰蓝色的水中彩鱼翩翩,绿藻与石头的阴影里悬浮着盏盏灯笼,忽红、忽蓝、忽绿地鼓动闪烁着,定睛细看,竟是数以千计的水母,与上方晃动的星空交相辉映,直如梦幻。
瀑布如银河崩落,将他们抛入湖中后,又朝着湖心巨树冲出了数百丈远。
巨树的万千须藤直垂湖底,有的牢牢植入土中,有如森林;有的随波飘荡,和鱼群、水母一起律动。两人被绿藻与须藤缠住,卡在了滚滚潜流中,不再继续漂流。
小青双眼似闭非闭,脸颊潮红,张口似要说话,呛了几口冷水,猛烈地咳嗽起来。
许宣忙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贴住她的月匈口,运气将水逼出,接着将清凉的空气丝丝脉脉地传入她的身体。
此处离湖面约有百来丈,通常水深则流缓,但这湖底却颇为古怪,潜流四涌,忽冷忽热,时缓时急,变化莫测。两人受情毒所激,本就气血乱涌,再遭渊流这般冲击,更是情火火勺心,谷欠罢不能。
小青十指紧紧地掐住许宣后背,不住地想要口勿他。他左右闪躲,待要将她唤醒,却被她(删除三十字);想要将她推开,掌心却磁石附铁般地紧贴着那急剧起伏的月匈口,被汹涌席卷的谷欠念淹没在迷乱而绚丽的暗流里。
恍恍惚惚中,忽听“轰轰”几声闷响,似是水底惊雷,惊涛爆涌,四周气泡乱窜,无数水母、鱼群如霓彩风暴般掀卷飞旋,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水草、须藤也被乱流瞬间震断,浑身如被巨力推送,瞬间便腾云驾雾似的上冲了数十丈。
许宣重又清醒了几分,低头俯瞰,水龙层层翻滚,白沫喷扬,数以百计的涡流从那巨树根部四周喷薄而出,有如银蟒乱舞,雪狮狂奔。
心中一凛,难道那树根之下还有深壑,与其他水域相通?还不及细想,潜流飙卷,已将他与小青推上了湖面。
波涛如沸,须藤乱舞,湖面一半被璀璨的星穹辉映,银光万点,一半则遮蔽在巨树漆黑的荫盖下,鬼影幢幢。
通常月朗则星稀,繁星满天时必见不着明月,但这昆仑的夜空颇不寻常。浩瀚星穹中高悬着一轮圆月,恰好“挂靠”在那巨树荫盖的边缘,焕发出层层炫彩光轮,倒映于湖面银黑交界处,瑰奇诡怖,霓艳万变。
湖面上涨极快,白日里那宛如仙境的空中庭园大半已被淹没,仅余数十座亭台楼阁露出水面,或高或低,繁花落尽。
唯有那座七层水晶琉璃的“会仙台”依旧花团锦簇,高悬湖面;夜色中,玲珑剔透,若隐若现,与水天上下相映,更如飘渺彩云间。
七十二洞宾客全都挤在了悬楼、云阁的琉璃瓦顶上,举着火炬东张西望,惊呼声此起彼伏。
数百名花神谷侍女提着灯笼,骑鹤盘旋,个个神情惊惶骇异,显然从未见过如此奇诡凶险的情景。
就连鹤鹿双仙也似被眼前奇景所慑,方寸大乱。
鹤仙子已从翡翠床上站起来了,绿衣鼓舞,皱眉打量着不死树四周翻涌的巨浪,小脸阴沉,又惊又恼。
鹿仙子虽仍笑吟吟地吃着果子,摇着团扇,星眸中却是光芒闪烁,横在膝上的玛瑙矩尺随之激起刺目的彤光。
“轰!”
巨浪扶摇,众人惊呼声中,一艘月牙形的兰舟被掀起十几丈高,两个白衣女子衣带如飞,四掌相抵,随着小船翻转着冲上半空。
左边那女子艳光四射,夺魂摄魄;右边的女子清丽脱俗,冰雪雕琢,正是李师师与白素贞。
两人显然已斗炁到紧要关头,任狂风巨浪,颠倒乾坤,谁也不能后撤半分,否则必被对方真炁直捣黄龙,轻则经脉尽断,重则玉殒香消。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惊急中更有几分狐疑。
他与二女均交过手,深知李师师修为远在白素贞之上,且不论真炁之强弱有如天壤,单以斗战应变、所学庞博而言,白素贞便绝不可能支撑百合。尤其这般抵掌斗炁,更是瞬间生死立判,为何反倒难分难解?
就算北海之战后,李师师重伤初愈,实力大打折扣,也绝不可能一至于斯。再说以那女魔头的秉性,若无必胜之把握,又怎敢这般大摇大摆地重返师门,生死相赌?难道她故意示弱拖延,别有机谋?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威猛吊炸天的346张月票!共你有过最美的邂逅,共你有过一些风雨忧愁~但你没带走,梦里的所有。让你走,为何让你看不透~莪愿默然带着泪流,很想一生跟你走。就算天边海角多少改变,一生只有风中追究,不想孤单的逗留……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睡美人三千”盟主凶残无比的68张月票!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当我思念时你正入眠。吃的宵夜是你的早点,回想着你吃烧烤的脸。我的夜晚是你的白天,当你醒时我梦里相见。只为了和你再见一面,我会不分昼夜的想念~~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荒颜之空”残暴绝伦的60张月票!你的天空可有悬着想的云,你的天空可会有冷的月。放逐在世界的另一边,任寂寞占据一夜一夜。天空藏着深深的思念,我们天空,何时才能成一片。我们天空何时能相连,等待在世界的各一边……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芸芸”盟主炫丽无比的53张月票!如果云知道,想你的夜慢慢熬。每个思念过一秒,每次呼喊过一秒,只觉得生命,不停燃烧。如果云知道,逃不开纠缠的牢,每当心痛过一秒,每回哭醒过一秒,只剩下心在祈祷~~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小木君的威武舵半赏与10张月票!感谢碧玉湖盟主(7张)、苍梧之渊盟主(3张)、liliy(3张)、灵青帝(2张)、心悦(2张)、今日圭(2张)、烈云狂盟主、其其家的猫、树上独侠、titanium、大荒雨师……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神门威武!鞠躬感谢~~让我们迎着春风,继续携手这壮丽而欢乐的旅程!
(差点忘了,2月的六位幸运读者是烈云狂、荒颜之空、小木君、青帝、龙六、梅杰。恭喜你们得到签名书各一本,谢谢!)
下一章3月2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7章 盗草
第337章 盗草
还不等多想,又是“轰轰”几声巨响,有如惊雷迭爆,巨浪喷炸,一条青黑色旳巨鲨夭矫破空,恰好划过白素贞身侧,猛一扭身,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当头咬去。
众人大哗,许宣心中一沉,惊骇交迸,白素贞斗炁正酣,无暇自救,而自己与她相隔甚远,出手也已来不及了。
忽见鹿仙子手中的墨玉长短规碧光一闪,那巨鲨从头到尾被劈裂为两半,擦着白素贞身沿重重砸落湖中,霎时间将浪花染得一片猩红。
波涛汹涌,数十条黑影卷着滚滚白沫,朝那巨鲨坠落处极速汇聚。只见浮出水面的半截鲨尸往下一沉,发狂似的打了一会儿转,蓦地被撕扯成几段,血水激射,上下扑腾。
接着漩涡四起,巨浪起伏,湖面上出现了五六十个三角黑鳍,穿梭游弋。
四周惊呼不绝,许宣更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鲨群!这花神谷天湖地处巍巍昆仑,雪山积水所化,哪来的这许多海鲨?从鹤鹿双仙与七十二洞宾客惊愕的神情来看,这群不速之客应是被湖底潜流带来的,莫非不死树下真有暗通大海的地窍?
低头俯瞰,水中泡沫窜涌,数以千计的鱼群纷乱穿梭,除了鲨鱼、鲼、石斑鱼、巨鲶……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深海怪鱼,嗅见血腥,都发狂般地四下冲击、夺咬。
湖中原来的鱼群、水母登时成了它们的猎物,惊惶逃窜。
潜流遄疾,将他与小青又朝上推高数尺,手背被藤条上的棘刺划破,洇开几条血丝,两条鲨鱼立即狰狞地摇曳冲来。
许宣抱着小青翻身下潜,顺势化指为剑,破入左侧鲨鱼的肚腹, 血雾弥散。
右侧鲨鱼顾不得追他, 转头咬中同类的侧腹, 一口便撕下五尺见方的血肉,引得周围鲨群蜂拥而至。
激流滚滚,原本清澈的天湖已变得浑浊灰蓝, 弥漫着血腥与海水的咸苦味。许宣生怕小青被鲨群追咬,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任她如八爪鱼般勾缠着自己的颈背与腰腿。耳鬓厮磨, 好不容易强捺下的情火又如这潜流惊涛般阵阵卷来。
此时生死攸关, 更不敢有半点大意,唯有再次咬破舌尖, 强忍谷欠念,朝鱼群最稀少的地方游去。
彼处藤条密集,棘刺交错, 犹如张张大网飘摇拂动。他鼓起护体真气, 分花拂柳, 游入最挨近不死树干的藤丛中。
那如擎天柱般巨大的树干疙疙瘩瘩, 皲裂密布,长满了各种奇花异树, 即使是在这湖面之下,也寄生着数以万计、说不出名字的水生植物。有的如灌木丛生,有的似藤萝攀附, 有的像剑戟横斜,有的则如长草绵延, 在水中鼓舞摇曳。
他右脚一紧,似被水草缠住, 正想运气震开,左腿、腰腹、右手……全被死死捆住。低头望去, 猛吃一惊, 下方一朵巨大的怪花层层怒放,仿佛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
那怪花五颜六色, 似菊非菊,花蕊处是一个四尺见方的猩红腔洞, 遍布肉刺, 急剧收缩鼓动,黑液直涌。万千“花瓣”如群蛇乱舞,条条粗如婴拳, 头部则是长满棘刺的吸足, 将他紧紧缠住,急速朝那腔洞拉夺。
他自小耳濡目染, 也不知见识了多少四海奇异的药草, 却从未见过这等丑怖的怪物。难道这就是孙思廖说过的“食人花”?但传说彼花只长在热带密林深处,又怎会出现在天湖水底?
还不等细想,手脚已被“花瓣”层层捆缚,送到了急剧张合的腔洞前。他奋起神力,待要挣开,却觉那“花瓣”坚韧无比,越箍越紧,一时竟不能甩脱。
眼看头顶距离那怪花腔道只有数寸,摒除杂念,接连两记“坎为水”、“水泽节”,借着周遭水势变化,猛然翻身急转,脚底在那腔洞边缘一点, 离弦之箭般朝外弹去。
“噗噗”闷响,百十条“花瓣”应声震断, 仍有数百条死死缠住他的手脚, 绷得笔直。
他又是一记“地水师”,旋身左转,将“花瓣”绞扭到极致, 而后全力反身右旋,登时将“花瓣”尽数甩飞,顺势冲出丈许。
岂料身形方动,黑影纵横,手脚、腰腿又被数百条触角似的物事缠住,难以挣脱。目光四扫,又惊又急,险些呛了口水,腥臭刺鼻。
但见五彩斑斓,浮翠流丹,周遭竟突然怒放出数百朵巨大的食人花,群魔乱舞,朝他们争相围攻。
敢情这些怪花原都含苞闭拢,藏在水草暗处,待到猎物靠近时,方怒放偷袭。
以许宣、小青的修为,若换做平时,自然丝毫不惧,但此刻身中情花之毒,越是运气,毒发越速,一旦心识迷乱,气血迸爆,就算挣得出食人花的重围,也势必沦为鲨群的腹中之物。
稍一犹疑,浑身已被数十朵食人花的花瓣重重缠住。
这些水底怪花似饥饿已久,几近疯狂,瞬间便将两人捆裹得有如粽子一般,争相夺扯。幸亏许宣右手紧握着小青手腕,仍能将空气经由自己毛孔,丝丝脉脉传入她的体内,否则不等被食人花、鲨群吞食,她便已生生闷死了。
混乱中,只见一条青绿色的荆藤在眼前摇曳。那荆藤说是一条,实则为三股交缠而成,长约两丈,根植于不死树干的罅隙中。
许宣急中生智,张口死死咬住那荆藤,下堕之势立止。
两人如草茧般悬在水中,左摇右摆,将数百条食人花的花瓣绷得笔直。
荆藤上遍布棘刺,坚硬锐利,扎得他满嘴、满脸都是鲜血。血腥味在水中漫开,很快便引来了大群鲨鱼。
食人花察觉异动,纷纷转向撞来的鱼群,顷刻间便有数十条大鱼被缠住送入“花心”,扭曲挣扎,血雾弥漫,不消片刻,便被腔道内分泌的消化液溶成了肉泥。
捆在两人身上的花瓣登时少了大半,许宣心中稍宽,却不敢松口。荆藤又粗又韧,咬在牙间,表皮渗出酸臭苦涩的汁液。
他咽了两口,舌根尽麻,恶心之极,然而怪异的是,体内炽烈的情火却似被冷水浇泼,神智为之一醒,。
许宣大奇,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三股荆藤就是敖无名、白姐姐所说的三棵‘忘情草’?”又吮吸了几口,满嘴苦涩刺麻,如芥末灌顶,泪水直涌,喉腹却冰凉凉的极为受用,欲念尽消。惊喜交迸,就算此物并非忘情草,也必可解苦情花毒。当下一边吞咽藤汁,一边聚气震开食人花,拔出柴刀,砍劈青藤。
岂料那荆藤坚韧无比,连斫数刀,居然只迸出一小条白色的印痕,绿汁汩汩洇出。
眼见鲨群逃散,食人花又重新朝他们聚拢而来,许宣将青藤抵在小青齿边,引导她吸入汁液。双腿勾住青藤,抱着她倒悬急转,劈断四周食人花瓣,顺势荡到了树干旁,挥刀朝荆藤根部劈去。
柴刀齐柄而没,水波剧晃,不死树竟似变成了活物,偌大的树身猛地一扭,死死卡住了柴刀,枝藤乱舞。
许宣一惊,险些被四周的狂乱的食人花缠住。
难道此树生长了几万年,业已成精?但按敖无名所说,忘情草离开不死树便活不了,要想移走,唯有连着树干齐根刨出。当下也顾不得其他,紧握刀柄,奋力旋转。
不死树有如扭曲的巨蟒,随之寸寸绞紧,枝藤猛烈抖动,仿佛在发出无声的痛吼。
透过震动的水波,隐隐听见上方传来清越的笛声,接着“咚咚”闷响,涟漪密集,数以百计的巨蜂、情蛛、怪鸟……陨石星雨般坠入波涛,朝他冲来。
霎时间血雾弥漫,断羽浮沉,大半都被鲨群撕扯成了碎片,余下的仍前赴后继,但即便冲到了他周遭,也尽沦为了食人花的囊中之物。
许宣沿着不死树干的皲裂朝下划拉,剜落一大块,只见那荆藤的根密密麻麻,交错虬结,与其他花树的根茎缠在一起,透向树干更深处。连挖了四尺,仍不见底。
就在这时,下方忽然漩涡倒卷,巨浪鼓涌,其势比先前更猛烈十倍,猝不及防,柴刀又已从树干里抽出,无所依傍,登时往上掀起数丈。
“小青姐姐!”许宣一凛,只觉左手空空,再往下望时,白沫滚滚,整个天湖直如炸锅般,层层叠叠地朝上喷涌,小青早被狂飙巨浪冲卷得不知踪影。
他惊急交加,待要返身下冲,却听轰雷狂震,天摇地动,耳边风声呼呼,已腾云驾雾般冲出了湖面,鱼群、花树、水母……全都跟着扶摇直上,破空飞扬。
四周惊呼迭起,有人叫道:“甄真,是甄真!”
“我道是谁,原来是他挖掘忘情草,动摇不死树,引来这滔天洪水!”
许宣心中一紧,喜忧交迸,喜的是这三股荆藤果然是忘情草,情毒可消;忧的是先前藏宝窟内,慕华已将他的“来历”向鹤鹿双仙和盘托出,此刻仙草尚未得手,便暴露了行迹,不但无暇寻救小青,只怕还要拖累白素贞。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芸芸”盟主威震炫炸天的75张月票!你说我像云,捉摸不定。其实你不懂莪的心。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你说我像谜,总是看不清。其实我用不在乎掩藏真心。怕自己被你美丽刺瞎眼睛,所以不敢靠你太近~~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恭迎神门新门主“小木君”!感谢“小木君”凶暴无比的盟主赏与66张月票!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美人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女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21响皇家礼炮,感谢烈云狂盟主的威武舵半赏与10张月票!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感谢梅杰盟主的半舵赏和3张月票,感谢子苜的2张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欢乐之旅,皆因有你!
下一章3月3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38章 双仙
第338章 双仙
念头急转,已至绝境,倒不如拼死一搏,挖出忘情草,救醒小青,闹他个天翻地覆!
笛声入云,汹汹激越,漫天巨蜂随之转向,四面八方朝他冲来。
他一边翻身疾坠,寻找小青踪影;一边假装惊慌失措地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将扑至眼前旳巨蜂尽皆震飞。
忽听白素贞叫道:“姥姥手下留情!”眼前碧光霍闪,一道凌厉无匹的杀气已直迫眉睫。
此时洪水滔天,兑上乾下,正合六十四卦中的“泽天夬”,他指诀变幻,借势疾旋,瞬间便移到了来人身后。
岂料那人身法快如鬼魅,碧光如电,破风激响,杀气竟又直指他的眉心。
许宣朝后疾翻,连续几记“水天需”、“水泽节”、“水雷屯”,眼花缭乱地左冲右晃、上冲下翻,引得周围惊呼连连,然而那人却始终如跗骨之蛆,丝毫不得甩脱。
借着月光瞥去,来者头簪翡翠花钗,绿衣鼓舞,正是“大姥姥”鹤仙子。
他心中大凛,这老虔婆步法似东而西,真炁忽正忽逆,简直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若非亲眼目睹,实难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神通。
却不知鹤仙子心中之惊怒更远胜于他。她在昆仑修炼近“万年”,经历了大大小小三十六劫,虽谨守誓言,不出花神谷一步,却自忖已天下无敌,不想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连出十九招,居然奈何不得这男扮女装的黄毛小儿,颜面尽失。
尤其让她骇异的是,这小子年纪轻轻,经脉尽断, 竟似炼成了混沌之身, 感天应势, 倏忽万变,简直匪夷所思。比起当年的敖无名等魔头,更是过之远矣, 今日不除,必成大祸!
杀心骤起, 墨玉长短规凌空划出几轮“8”字形的碧光, 劈入许宣的护体气罩。
许宣呼吸一窒, 肝胆尽寒,衣裳倏地崩裂开十余道口子。
此时上有狂飙, 下有惊涛,正合六十四卦中的“风泽中孚”,他弹指应势, 仰身后翻, 只此瞬间, 头脚颠倒, 上有惊涛,下有狂飙, 立时又变作了“泽风大过”,右手挥卷柴刀,顺势反撩。
“轰!”
当空绚光炸涌, 滚沸的湖面猛地朝下一沉,接着喷起一圈数丈高的水墙。
鹤仙子微微一颤, 墨玉长短规与柴刀双双震开,许宣“哇”地喷出口鲜血, 急坠而下。
众女欢呼四起,都道许宣一触即溃, 却不知他感时应势, 借天地之力卸去了鹤仙子的雷霆重击,反倒是鹤仙子碍于脸面不肯退却, 生生硬捱了一刀,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小脸煞白, 难受已极。
唯有鹿仙子、李师师、金花公主等寥寥数人看出端倪,又惊又奇。
鹿仙子格格笑道:“姐姐,这臭小子男扮女装, 欲行不轨, 差点儿坏了夜光的名节,你却对他百般庇护, 手下留情, 莫非是早已暗通款曲,别有衷情?”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鹤仙子大怒,喝道:“你早已看出他是男扮女装,却故意让他去洗髓侍浴,我瞧你才是和他暗通款曲,别有居心!”旋身疾冲,长短规有如两条碧龙缠卷飞舞,直破惊涛,“轰轰”狂震,逼得许宣跌宕翻卷,险象环生。
鹿仙子笑道:“哎呀,姐姐你想杀人灭口么?是死是活, 好歹也得等我灌他几杯‘真心水’, 当着众人之面说个水落石出才是。”
鹤仙子身法之快已如鬼魅,而她竟似更迅疾莫测,笑声初起时还远在千丈之外,说到“灭口”时, 红裙卷舞, 业已霞云般掠至许宣头顶,待到整句话说完,更已连攻十三尺,时而挡开鹤仙子的长短规,时而雷霆抢攻,将许宣迫得左支右绌。
眼见这来历不明的小子在鹤鹿双仙的连环夹击下,竟能强撑不倒,众人迭声惊呼,越发讶异,花神八姝更是又惊又恼。
只听李师师高声道:“师父,此人姓许名宣,乃是林灵素的徒弟、敖无名的徒孙。一年前,正是他诓骗葛长庚葛真人,放走林灵素,惹得天下大乱;而后又联手林灵素,大闹蓬莱,夺走了白虎皮图;接着祸乱北海,解印玄武,抢走了混沌皮图。如今混入花神谷,必是里应外合,与敖无名、林灵素一起盗夺朱雀翎图来了!师父如若不信,只管问夜光师妹便是。”
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喧哗。
许宣大凛,他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女魔头忌惮三分。为了避免被她认出,横生枝节,已使尽了浑身解数,不想还是露了马脚。
此时再掩藏,势必要拖累白素贞,当下连续两记“水雷屯”、“天泽履”,借着巨浪晃过鹤鹿双仙,翻身跃上树枝,大笑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李师师,‘翻天匦’在你手中,是谁打开了‘玄武封印’还用说么?你和林灵素同胞兄妹,狼狈为奸,先是串谋偷走了‘青龙皮图’,又设计接连抢走了‘白虎皮图’、‘混沌皮图’,引发连番浩劫,如今竟妄想祸害师门,盗取昆仑镇山之宝。莪许宣今日冒死到此,就是要替天行道,除灭你这魔头,为葛仙人,也为天下受你祸害的万千百姓报仇雪恨!”
他运足真炁,声如洪雷滚滚回荡,震得众人气血翻腾,无不心惊,怎么也想不出这年纪轻轻、经脉俱断的少年为何竟有这等修为。
李师师嫣然一笑,道:“许官人,你说得这般义正词严,豪气冲天,先前却为何不敢以真容示人,和我当面对质?为何藏头缩尾,鬼鬼祟祟地去找夜光小师妹?是不是想仿效当年敖无名勾引云奴,让她与你里应外合,盗走‘朱雀翎图’?”
她声音轻柔,却压过许宣的笑声,字字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顿了顿,又转对白素贞道:“小师妹,我知道你对他余情未了,念念不忘,所以姥姥才为你备了洗髓汤。若不是他突然闯入涤心阁,说不定此刻你已破茧重生了。究竟是他的甜言蜜语,让你心猿意马;还是他投在汤池里的情毒,让你意乱情迷?你为了引开众人注意,让他有充足的时间盗取‘朱雀翎图’,才不惜背誓欺师,诬告我和金花合谋盗宝,是不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年敖无名如何对云奴始乱终弃,他就如何待你,你这般冰雪聪明,难道还想不明白么?”
白素贞俏脸彤红,又急又怒,想要辩驳,却被她真炁压制,半点声也发不出来。众人只道她被说破心事,羞愧难言,一时间嘘声大作。
鹤仙子极好面子,当年少宫主云奴被敖无名勾引之事更引为平生之耻,深恶痛绝,此时被当众揭开这陈年伤疤,怒不可遏,喝道:“你们全都给我住口!是真是假,孰对孰非,等我捆了这小子,给你们人人灌上一杯‘真心水’,一问便知!”周身碧光暴涨,羊角旋风般朝许宣汹汹猛攻。
许宣回旋闪避,哈哈笑道:“人说‘越老越智慧’,我看你们二位是‘越老越糊涂’。你们还记不记得护送夜光到此的道士‘虚尘子’?实话告诉你们罢,他就是李师师的同胞哥哥林灵素!那魔头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与他誓不两立,天下皆知,又岂能认贼作父?今日乔装到此,只是不想打草惊蛇,一举拆穿他与李师师的无耻奸谋!”
众人轰然大哗,就连李师师的神色也陡然变了,双眸中闪耀着古怪的光焰。
有人尖声道:“虚尘子早就死啦!死无对证,就算你说他是玉皇大帝,也由得你了!”
许宣念头急转,笑道:“‘虚尘子’或早死了,林灵素却还活着。我猜猜,‘虚尘子’死时,是不是有人被开膛破肚,取了脏腑?”
花神八姝“啊”地齐声低呼,薇烟又惊又奇,叫道:“你……你怎么知道?”就连鹤鹿双仙也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地凌空凝立,暂停攻击。
许宣想不到信口胡猜居然言中了,暗呼侥幸,高声道:“林灵素有一手绝活儿叫做‘百衲大法’,除了可以吞吸别人的真炁,还能将旁人的肢体、脏腑续接在自己身上。他只需自残装死,等瞒过你们之后,再抓一活人,取其内脏,便可以嫁接恢复。你们连我男扮女装也瞧不出来,以他的易容本领,又岂能认得出?如果我猜得没错,此刻他就藏在你们中间,伺机浑水摸鱼,里应外合……你们看看身边,是否就有可疑之人?”
众人哗沸,面面相觑,显然被撩起了疑心。
慕华道:“姥姥,虚尘子的尸体就埋在‘落星坡’,真死假死,徒儿去一挖便知。”
鹤仙子点了点头,冷冷道:“繁华、嫣石、未醒,你们一同前去。若那贼道士当真死了,先别将土坟填上,等我割下这小贼的脑袋,和他们埋在一起,沃作花肥。”
众女齐声应诺,骑鹤朝西面山峰飞去。
*********
感谢烈云狂盟主的威武舵半赏与10张月票!
感谢刀编剧(东海拓跋)的3张月票,感谢苍梧之渊盟主、树上独侠、刑天、馒头、书友2020***7869、the spectre……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复更三个多月,《云海》始终牢牢占据着月票榜前列,神门威武!深深鞠躬感谢~~
下一章3月4日晚上十点更新。
(本章完)
第339章 会合
第339章 会合
此时明月当空,湖面已涌至“会仙台”下沿。
漩涡滚滚,轰鸣狂震,接连激撞在四周崖壁上,喷涌起冲天白沫。偌大旳不死树也随着涡流急剧摇曳,枝叶簌簌断折。群鸟盘旋,巨蜂乱舞,不断有鱼群被涡流破空甩飞,此起彼伏地划过一道道银亮的弧线。
众人纷纷转移至高处,唯有鹤鹿双仙一左一右,有如太极阴阳两仪,稳稳地凝立在许宣上方,渊停岳峙,泰山压顶。
周围涡墙高耸,层层绕叠,仿佛随时将要崩泻而下。
许宣凝神聚气,身似满弓之箭,感应着周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只等二人发力,立即借势随形,离弦冲天。
但奇怪的是,那两个老妖怪似是看透了他所有心思,意念稍动,她们的眼神、真炁也随之调整,封堵了相应的去路。虽未动手,却似已交锋了上百合,饶是他狡智多端,竟找不出任何脱身之机,心下凛然,遍体冷汗。
就在这时,水底忽然传来一阵狂烈得难以形容的炁波震动,漩涡猛然停滞,巨浪坍塌,湖面急降。
还不等众人发出惊呼,漩涡又陡然朝上一鼓。
“轰!”直如苍龙夭矫,银河倒泻, 一道螺旋水柱以摧枯拉朽之势, 撞碎了“会仙台”, 撞碎了数以万计的树枝,挟卷着鱼群、许宣与鹤鹿双仙……轰鸣狂啸,直破夜穹。
若换做旁人, 被这雷霆万钧的涡柱迎面猛击,自是百死一生;但对于许宣, 却不啻千金难买的逃生之机。
涡流朝上鼓涌的瞬间, 他立即朝下疾冲, 使出“泽水困”、“水泽节”,借势螺旋反弹, 而后接连又变换“巽为风”、“泽天夬”、“风水涣”……等七记“阴阳指”,穿过鹤鹿双仙的夹隙,腾空冲起百余丈高。
涡柱滚滚, 源源不绝, 他陀螺飞转, 冲势不减反增, 将二姥遥遥甩出数十丈远。等到她们交错追近时,又忽然翻身下坠, 挥刀猛劈在涡柱外沿,借着反撞之力,离心抛甩, 闪电般冲向白素贞与李师师。
兰舟飞转,被漩涡掀卷着跌宕飘摇, 二女四掌相抵,生死关头, 谁也不敢松手后撤。
眼见许宣变向突袭,众人齐声惊呼, 金花公主扬眉喝道:“花神之争, 岂容你小贼捣乱!”翩然飞冲,金光爆舞, 数百枚细针脱手激啸而至。
下方雪沫喷扬,巨浪排空, 许宣就势飞旋, 柴刀在扑面涌来的鲸涛中一卷,如与波涛同化,“轰”地一声, 将漫天金针全都卷入狂飙, 朝交错追来的鹤鹿双仙打去;左掌顺势回扫,与金花公主的急刺而来的剑尖拍了个正着。
几在同时, 身后鹤鹿双仙的炁锋已双双袭至。气浪炸涌, 金花公主飘身飞退,他则借着前后冲击波的落差,不可思议地腾身翻转,挟卷巨浪,一刀朝李师师当头劈落。
这番腾空、下坠、变向、卸力、再变向……一气呵成,势如雷霆,尤其最后与金花公主、二姥的交手,更是福至心灵,第一次化用出共工“以人为刀,炁为锋,万物为招诀”的妙境。
李师师微眯的妙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与骇怒,足尖一点,连着兰舟凌空反转,将白素贞朝刀锋扫去。
许宣仰头后翻, 左手顺势抱住白素贞腰肢,脚尖不偏不倚地踢入二女手掌交贴处。
“嘭!”
三人猛然一震,四掌陡分。
他抱紧白素贞,螺旋急坠, 柴刀抡扫狂飙, 荡开斜地里杀入的鹤仙子长短规,又借着反撞之力,震退鹿仙子的玛瑙矩尺,有如“之”字般凌空折转,直冲螺旋水柱外沿。而后再借着涡流撞击之势,变向抛飞,瞬间掠出数十丈远。
众人眼花缭乱,惊呼迭起,都未看清他究竟是怎么躲过二姥、金花与李师师的交替夹击,夺走白素贞的。
鹿仙子小脸涨红,厉喝道:“夜光,杀了他!”
白素贞对姥姥言听计从,本能地一掌朝他心口拍去,手掌方动,如梦初醒,立即朝左转向。但终究相隔太近,掌沿仍是猛击在许宣的肩窝。
“砰”地一声,许宣断线风筝般冲天抛飞,她亦被其护体真炁震得腥甜直涌,又惊又悔,失声叫道:“许官人……”
话音未落,下方轰雷狂爆,漩涡竟又猛然扩大了数倍,层层叠叠地怒旋喷涌,中央霓光炸射,金蛇乱舞,猛地冲起一团炽白之物,扶摇破空。
众人呼吸尽止,仰头齐望,那物在圆月下划过一道弧线,而后突然顿住了,一动不动地凝立空中,竟是个玲珑剔透的玛瑙葫芦。
时间仿佛随之顿止。过了许久,又似乎只过了短短一瞬,高喷的漩涡忽然层层塌落,水面骤降,那玛瑙葫芦也跟着直坠而下,沉入惊涛,又悠悠浮起,在满湖破碎的月光中起伏跌宕。
众人惊疑不定,正不知发生了何事,那葫芦忽又“砰”地一声,裂缝飞迸,朝左右炸开为两半,露出两个人来。
许宣如遭电击,失声道:“重阳兄,秋晴姑娘!”刚在不死树上落定,脚下一晃,差点又从树枝上摔了下来。
月光清亮,葫芦中的一男一女宛如璧玉,交相辉映,赫然竟是王重阳与李秋晴!
******
星穹寥阔,圆月当空。
湖面波光摇荡,葫芦内的那对璧人抬头望向许宣,叫道:“太子殿下!”“许官人!”又惊又喜,显然都未曾料到竟会与他重逢。
许宣大喜,跃下一把抱住王重阳,哈哈大笑道:“重阳兄,真的是你!你怎会遇见秋……素晴师太,又怎会一起到这昆仑山来了?”
王重阳奇道:“昆仑山?”
素晴与他一年未见,听他脱口叫出自己法名,正觉讶异,听到“昆仑”二字,更是大吃一惊,失声道:“昆仑……这里是昆仑山?”
许宣正要答话,忽听王重阳腹内传来蛇圣女咬牙切齿的厉喝声:“李师师!你这千刀万剐的泼魔!你将我们骗入海涡,就是想卷到这里来么?好!好!还有什么阴毒手段,只管使来!”
王重阳这才发觉李师师就立在数十丈外的兰舟,心下一沉,道:“师……”话刚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满脸涨红,忐忑不安。他生性敦厚念旧,与李师师虽已成雠敌,又几次被她害得九死一生,心底却仍将她视作恩师。
花神谷众人云里雾中,都不知发生了何事,更不知这陌生的少年、少女从何处来,又为何认识“甄真”与李师师。
鹿仙子喝道:“清……李师师,是你私开结界,放他们进来的么?”
“姥姥,”李师师双眸闪着古怪的光芒,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我以天地神明起誓,绝不知此事……”
蛇圣女大怒,截口厉骂。
李秋晴体内又传出慧真的声音,将她盖了过去:“阿弥陀佛,贫尼素闻李仙子智计无双,神鬼莫测,但你纵瞒得过天地神明,又岂能瞒得过因缘果报?一念起,万劫生,千般算计,不过是苦海沉沦。”
鹿仙子格格笑道:“敢问阁下又是谁?”
慧真道:“贫尼乃南海‘慈航静斋’慧真,误入宝地,多有得……”
花神谷众人听得“慈航静斋”四字,无不哗然,她们虽与世隔绝,却都对之如雷贯耳。
许宣更是一凛,来此之前,他刚与“慧真”、“素晴”在金山寺里打过照面,按山外的时间掐算,至多不过一刻钟,慧真如何附体到了素晴身上,又如何与王重阳一起从天而降?
鹤仙子脸色稍缓,皱眉道:“南海与此相距万里,又有结界相隔,你们如何到得这里?”
蛇圣女冷笑一声,森然道:“那就得多谢这位李师师‘李仙子’了!你既是她的姥姥,又何必装傻充愣?”
王重阳怕她出言不逊,无端得罪了众人,忙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下王重阳,来自东海蓬莱。附在莪身上的,乃是蓬莱蛇族圣女的魂魄……”
众人又是一阵骚动,想不到东海蓬莱圣女与南海慈航女尼竟双双来此。
鹤仙子将信将疑,冷冷道:“蓬莱蛇族不是女娲嫡孙,奉命镇守青龙么?又怎会背誓离界,到我昆仑?”
王重阳苦笑道:“如何到得这里,我们也是云里雾中,不得其解。但我们离开蓬莱,却是因为李师师设计解开青龙封印,盗走了白虎皮图,引来灭顶之灾。在下曾是……曾是李师师的徒儿,为了将功补罪,特与圣女离界追讨……”
“我何德何能,收得了你这样的弟子?”李师师摇头叹了口气,转眸望向鹤仙子,“姥姥,这位王重阳的师父就是附在他身上的蓬莱蛇族圣女,蛇圣女的情人就是敖无名。当年她被那魔头迷得神魂颠倒,背弃族人,盗取白虎皮图;事败后,又帮助敖无名逃出蓬莱。敖无名不甘心失手,又派遣徒子徒孙前往蓬莱,与这蛇圣女师徒里应外合,终于成功盗走了白虎皮图,却也因此放出青龙,搅得天下大乱。”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狂拽酷炫冲破大气层的152张月票!我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一样,夜里的寂寞容易叫人悲伤。我不敢吃的太多,因为我一个人。迎面而来的月光拉长身影,漫无目的地走在冷冷的街。我没有你的消息,蘸水啤酒等你。来吧别走,如果你说,你还不饿。不要听见你真的说出口,再给我一点烤肉~吃吧别走,如果你说……
感谢苍梧之渊盟主、亦峰(2张)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和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
下一章3月5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40章 方圆
第340章 方圆
蛇圣女怒不可遏,李师师每说一句,便叫一声“放屁”。
鹿仙子笑吟吟地道:“你说旳‘敖无名的徒子徒孙’就是林灵素和这位假扮‘甄真’的许官人了?”
李师师道:“正是。林灵素原本被葛真人封镇峨眉,插翅难逃,这位许官人装病求医,暗中却引来魔门围山,挑拨道佛相争,又巧言令色,从葛仙人手里骗走了林灵素……”
素晴再也按捺不住,脱口道:“胡说!”见众人纷纷朝她望来,双颊烧烫,颤声道:“引来魔门围山的,乃是妖后李少微。许官人冒死从‘玄龟老祖’刀下救了我的性命,又舍身助我外公斗抗群魔。若不是……若不是……”
原想说“若不是被李少微识破”,但想到那妖女是自己的生母,害死了外公,最终也不免孤零零地抱恨而终,泪珠忍不住夺眶涌出,哽咽难言。
李师师点头道:“原来你就是葛长庚的外孙女李秋晴李姑娘。”
运足真气,压过众人的惊呼,一字字道:“那好,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且老老实实地回答莪,妖后李少微是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李少微是不是一直藏身在许官人的府宅里?夜光……这位曾在峨眉修炼的白素贞白娘子,是不是被许官人引至李少微藏身的古墓,方才走漏了林灵素的消息?许官人是不是从葛真人的葫芦里放走了林灵素?林灵素是不是带着许官人到了蓬莱?你是不是还有一位孪生姐姐,从小被掳至蓬莱,成了王重阳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妹?王重阳是不是这位许官人的生死之交?”
她说的每一句都非虚言,但连在一起,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素晴听一句,点一下头,待要补充辩解,却又被她紧接而来的下一句打断,急得泪珠在眼眶里团团打转儿。
许宣哈哈大笑道:“女魔头,你断章取义、含血喷人的本领真真无人可及!你也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林灵素是不是你的骨肉胞兄?掳走李少微长女、将她送到蓬莱的是不是你?你收王重阳做弟子, 是不是为了盗取白虎皮图?你和金花公主重返师门, 是不是想要联手骗夺朱雀翎图?”
李师师毫不理会, 高声道:“秋晴姑娘,你与葛真人都是质朴天真的好人,所以才会被奸人所骗。你可知这位慧真师太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收你为徒?你又知不知道当年这花神谷内,原也有一位处子之身的少宫主云奴, 就是被敖无名诱骗, 盗宝事败后, 被逐出师门,投入了慈航静斋门下?慈航静斋先是收她为徒, 与收你为徒的原因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勾结敖无名师徒,夺取‘炼天石图’!”
四周哗然。
素晴、慧真亦忍不住失声低呼, 方知这里竟是封镇白虎的昆仑“花神谷”结界, 骇异更甚, 怎么也想不明白如何从归墟来到了此处。
李师师道:“葛真人当年有恩于花神谷, 慈航静斋收你为徒,不过是想借此旧情, 日后将你送入‘不死宫’做少宫主,顺理成章地盗取‘朱雀翎图’。可惜敖无名棋先一招,暗遣林灵素和许宣, 将夜光送到了昆仑。想必慧真掌门听到消息,怕被他们抢了先, 这才联手王重阳,带着你匆匆赶到这里, 是不是?”
她簧口利舌,句句丝丝入扣, 自然缜密, 素晴不知从何驳起,只是涨红了脸, 不住地摇头,众人看得越发心疑。
慧真道:“阿弥陀佛, 葛真人悬壶济世, 普度众生,对本门也有大恩。贫尼收素晴为徒,虽有此因, 但归根结底, 是因为她智慧慈悲,足成大器。此番带素晴赶赴临安‘仙佛大会’, 也是为了让她多增见闻, 日后好接替掌门之位。慈航静斋奉师祖龙女之命,世代镇守南海,出家人四大皆空,又岂会对‘炼天石图’执迷不悟?倒是李仙子如此聪慧之人,因爱成魔,在苦海里越陷越深,不肯回头,可怜可叹。哎,归墟昆仑,向死而生;跳脱孽海,立地可成。善哉!”
她苦口婆心,仍想劝诫李师师,众人却听得一头雾水。
鹿仙子拍手笑道:“有趣,有趣!你们公说公有理, 婆说婆有理,真假难辨, 依我看,只有大家排成队, 轮流喝上几口‘真心水’,才分得出谁是谁非。”
“姥姥说的是,”李师师秋波流转,笑吟吟地朝金花公主瞟去,“金花妹妹,请端‘真心水’来,我愿先喝第一杯。”
众人不想她竟答得如此爽快,又听蛇圣女厉声大笑道:“什么‘真心’、‘假意’,你寡廉鲜耻,全无心肝,连守宫砂也能造假,还有什么编不出的谎话?”
许宣心中一动,故意道:“蛇圣女此言差矣,真的‘守宫砂’乃纯阳至热之物,就算用‘极渊冰蟾’的血也销解不得。你们来之前,李师师与金花公主已亲手提取冰蟾之血验证过了,岂能造假?”
蛇圣女森然道:“若是拿‘龙蛛’或‘赤角蛇’的血点出的假‘宫砂’,自然一点即销,但她臂上的守宫砂,却是用‘青龙角血’重新点出来,就算拿一千只冰蟾的血,也洗刷不去!”
众女哗然。
李师师微笑自若,金花公主的脸色却倏然变了,嗔道:“放肆!花神谷清誉,岂容你这般胡言诋毁!”长剑“叮”地出鞘悬空,随着她的指尖,朝王重阳吞吐光焰。
蛇圣女冷冷道:“我说的若是假的,你又何必这般着急?青龙角血一入肌肤,刻骨难除,每到月圆之夜,必然锥心刺痛。李师师劝你点上这假‘宫砂’之前,没有告诉过你么?”
金花公主大怒,指尖一弹,剑光如闪电破空。几在同时,“当”地一声脆响,长剑突然变向冲天,碎为几段。
她脸色霎时惨白,失声道:“姥姥!”
众人这才发觉鹤鹿双仙竟已凌空站在王重阳三丈开外,金花公主的长剑显然是她们震飞的。
嫣石“啊”地一声,拍手叫道:“方圆天地,一寸光阴!我终于见……”被慕华瞪了一眼,方觉失态,吐舌一笑,满脸却仍是掩抑不住的兴奋与喜悦。
许宣与王重阳对望一眼,骇异无已。方才鹤鹿双仙距此少说有两百丈远,如何瞬间移到此处的?还不等细想,四周惊呼迭起,金花公主一把抓住薇烟,朝北侧山崖急掠;李师师则制住了嫣石与未醒,闪电般冲向南侧悬崖。
风影霍闪,金花公主闷哼一声,忽然旋身抛坠,被数十只情蛛喷出的丝网缠住,摇曳半空。薇烟则手舞足蹈地凌空甩回到慕华怀中,不迭地拍着心口,惊魂未定。
几在同时,三百余丈外炫芒炸射,李师师转身掷飞未醒,左手扣住嫣石脖颈,盾牌似的挡在身前,脚踏九宫步,飞旋如飓风,右袖亮起一道接一道太极鱼线般的刺目弧光,气浪叠爆。
众人喧呼如沸,许宣越看越觉震骇,以他眼下的修为,竟丝毫辨不清鹤鹿双仙的身形,只依稀瞥见两缕极淡的黑影,伴随着一红一绿两抹炫光,若隐若现,忽东忽西。
这一年多来,他屡得奇遇,日新月异,更与林灵素、王文卿、王重阳、蛇圣女、楚青红、金兀术、耶律大石、张天师……等修为通神的顶尖高手一一交锋,却从未见过如此迅疾而恐怖的招式。“快逾闪电”四字说来容易,但直到今天,才算真正亲眼目睹!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原以为李师师已称得上天人无敌了,想不到在这鹤鹿双仙面前,竟似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半点还手之力。难怪就连那已修成“空无”之境、修为深不可测的天下第一魔头敖无名,提及这两个老妖怪时也心有余悸。想起先前借着狂飙惊涛之势,竟能与二姥周旋许久,不由遍体生寒,暗呼侥幸。
王重阳好武成痴,对李师师又敬如天人,此时此境,更是看得惊心动魄,目眩神迷,不住地想:“如果是我,又该如何抵挡?”双拳紧握,手心里尽是冷汗。
忽听慧真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世间真有这等绝学。素晴,你曾听葛真人提起过这二位仙子么?”
素晴摇了摇头,忽又“啊”地一声,轻声道:“是了,徒儿小时曾听外公说过,昆仑山有一处秘境,长着不死神树,看管神树的‘鹤鹿双仙’长生不老,修为通神,一个使‘圆天规’,一个使‘方地矩’,合在一处时,便可扭转乾坤,快逾闪电。原来就是她们!”
慧真道:“昆仑‘不死宫’原是太古第一巫医流沙仙子所建,传说她炼成了不死药,却难熬孤独之苦,日思夜想,只盼能穿越光阴。有人说,她以‘不死药’和金神夫妇交换,学得了‘一寸光阴’的神技;也有人说,是轩辕黄帝将‘刹那芳华’与‘一寸光阴’糅合,传了她‘方圆天地’的绝学。一手画圆,一手画方,阴阳交济,便可‘以方圆之境,越光阴之疾’。哎,贫尼原以为这只是传说,今日方知果有此事。”
(第五卷终)
********
感谢肯特盟主(2张)、芸芸盟主、斯桃浦、熊猫医生……的打赏和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i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6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41章 难敌
第341章 难敌
许宣心中一动,知道慧真是故意说给自己和王重阳听旳。
知己知彼,方可言胜。但以慧真之博学睿智,也仅仅知道大概,要想据此找出这“方圆宇宙,一寸光阴”的拆解之道,谈何容易?
王重阳喃喃道:“以方圆之境,越光阴之疾……以方圆之境,越光阴之疾……”心驰神往,似有所悟。
又听“嘭嘭”连响,众人齐声欢呼,嫣石飘然跃落在不死树上,毫发无伤。李师师则翻身冲天,越过了悬崖。
她脚尖还未落定,前方又闪起两点炫光,太极鱼线的弧光瞬间震碎,“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直坠天湖。
许宣大凛,虽知李师师绝非二姥敌手,却未料到这么快便已落败。倘若鹤鹿双仙立即转而对付他们,又当如何是好?
念头未已,颈后寒气袭来,汗毛乍起,本能地旋身挥刀,喝道:“她们来了!重阳兄,背靠背,阴阳指!”
气浪迸爆,刹那间已连挡了四合,左肩仍不免被矩尺扫中,眼前一黑,喷血抛飞。
耳边只听白素贞失声惊呼,轰鸣连震,王重阳已斜地里冲到,和他背靠背倚在一起,陀螺飞旋,直上云霄。
两人真炁雄浑, 又都尽得“阴阳指”之妙, 脊背相贴, 心心相感,接连使出“雷风恒”、“水雷屯”、“天地否”、“乾为天”,随形借势, 真炁相激倍增,虽被鹤鹿双仙无形无影的“一寸光阴”杀得招架不迭, 却也算有惊无险, 仅仅肩背、腿脚受了几处轻伤。
风声激啸, 电光石火,四人在空中越斗越急。
许宣、王重阳应接不暇, 根本看不清二姥身在哪里、将从何处袭来,只能凭借着护体真炁的应激本能,以及“阴阳指”借境化力的神通, 勉强闪避周旋。
好在蛇圣女、慧真师太的元神没了躯壳所限, 看得比他们更加通透, 每每出声提醒, 抢在生死一线之际挡避开来。
所有人都仰头齐望,时而欢呼, 时而喝彩,时而顿足惋叹,祈盼着鹤鹿双仙快快拿下这两个少年。只有白素贞、素晴心惊肉跳, 不住地闭眼祷告,不敢细看。
慧真朗声道:“素晴, 你看仔细了,‘方圆交会, 阴阳相济’,此间最为紧要的, 是两人要心心相印, 毫无罅隙。心不齐则无规矩,无规矩则不成方圆。我们南海的莲花剑阵也是如此。”
许宣知她在假借传学, 提醒自己二人,心中醒悟:“是了!先前我能与这两个老妖怪周旋许久, 是因为她们意气相争, 不肯协力。要想扭转局势,必得设法离间,乱其阵脚。”
当下哈哈大笑道:“慧真师太, 这两个老妖怪一个贪吃, 一个好财,虽是孪生姐妹, 却向来貌合神离, 凡事必争高低。鹿姥姥鼻子极灵,男人的气味一嗅便知,你以为她看不出莪是男扮女装的假‘甄真’么?她只是收了金花公主和李师师的贿赂,心怀鬼胎,在洗髓池里下了情毒,想让我坏了夜光的贞洁,当不成少宫主罢啦!”
下方一片哄然。身后传来鹿仙子的笑声:“胡说八道!姐姐别听这小子挑拨,先将他沃成花肥,我们再谈少宫主之事。”
左边传来鹤仙子一声冷笑,她虽然早已知晓此事,但此刻被当面道破,想来十分挂不住面子。
二姥的声音忽左忽右,身影却露出了一丝痕迹。许宣大喜, 又高声道:“所谓‘酒色财气’,居其一者,必得其二。鹿姥姥除了贪财,还喜欢斗气, 处处和她姐姐做对;而她姐姐嘛,除了贪吃, 还很好色。当年敖无名勾引云奴,惹得她大发雷霆,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她迷上了敖无名?这次林灵素化名‘虚尘子’,送来夜光,还捎带抓了一个年轻和尚,她明明识破了他的身份,却为何将他与那和尚留在牢里?当然是垂涎他们的男色……”
“住口!”鹤仙子怒不可遏,终于在右前方现出身形,碧光霍闪,规尖直刺他面门。
许宣等的便是此刻,喝道:“天雷无妄,风火家人!”与王重阳一起旋身急转,狂风般瞬移到了鹤仙子的身后,指诀变处,柴刀、“一阳指”雷霆夹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鹤仙子忽然从眼前消失了,身后响起鹿仙子银铃似的笑声:“臭小子,我们是连体并生的姐妹,你这点小伎俩也能拆得散么?”
笑声未绝,他的后背已接连捱了四计重击,百骸如散,鲜血狂喷,与王重阳双双急坠而下,直没湖中。
波涛掀涌,冰冷的湖水卷着血腥,灌入鼻腔、咽喉。迷迷糊糊中只听见素晴、白素贞失声惊叫,十几片黑色鲨鳍破浪极速逼近。
许宣紧握刀柄,将游在最前的鲨鱼劈成两段,想要再挥刀砍斫时,却觉浑身剧痛欲裂,灌了铅似的朝着无边无际的深渊沉落,然后眼前一片昏黑,心肺如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不住地在耳边呼唤:“许官人!许官人!”
他想要睁开眼,却觉头痛欲裂,金星乱舞。又听一个柔美悦耳的声音笑道:“能捱得住鹤鹿双仙‘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四记重击而不死的,许官人只怕是头一个了。”
李师师!
许宣一凛,想起发生了什么,猛地坐起身,刚睁开眼,天旋地转,又一头朝旁边栽去。
“许官人!”一截温软幽香的手臂抄住他的脖颈,一张俏生生的脸,悲喜交加的眼睛,带着几丝羞怯而又温柔的笑意,正是李秋晴。此情此情,让他忽生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峨眉山洞。然而她所戴的僧帽,却让他心底涌起的柔情霎时又化作了酸楚与悲凄。
素晴似也醒过神,脸上一红,将他轻轻地倚靠在石壁上,低声道:“许官人,你经脉全都断了,脏腑、骨骼多处重伤,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左侧又传来李师师轻柔的笑声:“小师太不必担心,你的心上人已经修成了‘混沌之身’,经脉全断了也不打紧。倒是你尘缘未尽,春心萌动,又如何出得了家,修得成佛?”
素晴耳颊如烧,慌不迭地往后退了两步,道:“他不是我的心……”想要辩解,又怕越描越黑,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低眉不语。
许宣打了个哈哈,道:“秋……素晴师太,你莫理她。她一介蛇蝎妖魔,岂能体会得了……体会得了菩萨心肠?”虚弱已极,才说了半句,便觉心肺疼如刀绞。
忍痛扫望周围,才发觉铁柱林立,上下四方全是密密交错的混金栅栏,昏暗阴冷。他与素晴的手脚俱被锁链铐住,固定于地上的铁环,显然被囚禁在某个地牢里。
右侧与背后尽是森森石壁,左前方是一条曲折幽深的甬道,阴风从彼端吹来,昏黄的烛火明灭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短忽长。
李师师盘腿坐在左侧紧邻的牢笼里,捏着拈花指,闭目微笑,端丽如菩萨,丝毫看不出受了伤。金花公主则蜷卧在她几尺外的草堆上,一动不动,气息细微,应是重伤未醒。
再往左眺望,牢笼重叠,却未见其他人影。
想起王重阳,心中一沉,也不知他生耶死耶,或是被囚禁在了别处?忽听素晴体内传出慧真师太的声音,道:“许官人放心,王真人并无大碍,只是被鹤鹿双仙请去问询,过不了多时,想必就要被送回来了。”
许宣松了口气,刚想细问,甬道深处传来衣裙窸窣之声,火光闪烁,十几个女子提灯走来,当先的黑衣女郎满脸冷如冰霜,怀抱着一个八角金瓶,正是慕华。未醒与嫣石左右相随,各握着半片青铜所制的黑白太极鱼。
“各位仙姑姐姐是给小人送饭来了么?”许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道,“可惜小人骨头尽断,手也抬不起来啦,还望仙姑姐姐可怜则个,喂我吃上几口……”
“喂你个头!”嫣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对李师师娇声喝道,“姥姥要见你和金花!若再敢耍花样,立将你们熔成肉泥,魂飞魄散!”
慕华面无表情地倒举金瓶,朝着许宣的牢笼抖了抖,嘴唇翕动,念念有辞。
“呼!”霞光吞吐,从瓶中滚出一人,翻身落在许宣身侧,剑眉星目,手脚俱被铁链锁缚,正是王重阳。
嫣石、未醒各举起半片太极鱼,合在一处,“叮当”连声,王重阳手脚上的锁链如被磁石吸附,双双扣入地上的铁环。
素晴待要将他扶起,又觉僧俗殊途,男女有别,收回手道:“王官人,她们没难为你罢?”
王重阳摇头道:“她们只是请我喝了杯‘真心水’,问了些话。倒是圣女的魂魄原已十分微弱,先前又各中了那鹤鹿双仙一记规尺,险些脱壳散逸,一直未曾听她话语,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见许宣已醒,眼睛一亮,喜道:“许……太子殿下,你没事儿吧?”
*******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的20张月票,威武!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感谢苍梧之渊盟主、调皮的狐狸、书友2022****29936、书友2022***10052……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7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42章 地牢
第342章 地牢
见许宣已醒,王重阳眼睛一亮,喜道:“许……太子殿下,你没事儿吧?”
未醒笑道:“王官人,他可不像你,十句里没一句真话。有事没事,是死是活,要等姥姥审过这两个孽徒,才知端旳。”
又与嫣石一起举起太极,朝着李师师的牢笼晃了晃,分夺为两片。
“叮!”李师师、金花公主的镣铐应声解开,慕华立即斜握金瓶,疾念法诀,霓光一鼓,将二女拔地收入瓶中。
慕华冷冷地瞥了许宣一眼,抱瓶转身就走。
未醒朝他扮了个鬼脸,笑道:“你若饿了,就赶紧多喝几口西北风。等姥姥审完了她们,就该轮到你上路啦!”拉着嫣石,紧随慕华之后。
许宣心中一动,想起先前在地下密道,曾望见有个蓬头乱须的囚犯受困地牢,此刻牢中并无其人,那厮究竟是被沃作了花肥,还是从小青撬开的机关遁入了地道?可惜那人所禁闭的囚笼,似乎不是眼前这个,否则便能逃出生天了。
想到好不容易与小青在秘道里重逢,来不及叙旧,她便被漩涡卷溺,生死不明,不由又肝肠如绞。
等到诸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甬道尽头,他方定了定神,问道:“重阳兄,你是何时离开北海,又怎会遇见慧真、素晴两位师太,卷到这花神谷来的?”
王重阳叹道:“为何从归墟来到昆仑, 我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当下将离开北海后, 如何遇见慈航众尼,又如何卷入李师师、郭动天等人的阴谋伏击,阴差阳错, 从归墟渊底卷到了花神谷天湖之事,一一说来。
许宣幡然醒悟, 道:“原来我在海上遇见的‘慧真师太’与秋晴姑娘并非你们, 而是李师师与完颜瑶!”
心中暗想:“难怪莪离开金国时未遇阻挡, 敢情那女魔头早已先走一步了。她夺了慧真师太的肉身,装伤前往金山寺求医, 必是早已知道大悲与敖无名实为一人,趁着月圆之夜,用‘鲛珠’和‘海鬼尸萤’照出敖无名魔神, 好从他那儿找出‘六合棺’的下落。可惜她千算万算, 却算不出我抢先一步, 到了慈恩塔下。”
当下择要简述了他与王重阳分别后发生之事。
王重阳、素晴越听越奇, 想不到“九头龙王”敖无名竟然就是大悲和尚,正邪同体, 更想不到世间竟有“六合棺”这样穿梭时空的神器,竟能将许宣带回到数月前的昆仑。但他们又怎会被归墟的海涡吸卷,不偏不倚也回到了彼时此地?
慧真沉吟道:“天地有八极, 地有八窍。‘归墟’与‘花神谷天湖’或许都是八窍之一,可以转换相通。但为何能将我们卷回到几个月前的昆仑, 实在是……实在是难以索解。”
许宣想起李师师献给鹤鹿双仙的“翻天匦”,灵光一闪, 脱口道:“是了!慈航静斋的掌门神戒‘甲子轮’和‘翻天匦’乃是封镇朱雀、玄武的太古神器,月圆之夜又是灵力最盛之时, 或许一西一东, 与花神谷山洞里的六合棺遥遥感应,贯通归墟与天湖, 形成扭曲时空的涡流,将你们带到了这里。”
王重阳、素晴听得一头雾水, 慧真沉默了片刻, 徐徐道:“贫尼曾听先师说过,轩辕黄帝以‘盘古九碑’铸成可以瞬移万里的神器,又以‘十二时盘’、‘两仪钟’等宝物重炼成‘回光轮’, 也叫做‘轩辕轮’, 将这两大神器合在一起,辅以“回光诀”, 就可穿越时空, 逆转过去与未来。后来轩辕黄帝为避免此神器落入奸人之手,酿成大祸,又拆解‘轩辕轮’,分为‘甲子轮’、‘十二时盘’、‘宇宙元始敦’与‘乾坤柱’四样神器,其中‘宇宙元始敦’又可再拆分为‘方坤匦’与“圆乾卣”。他将这四件神器重置在南海、昆仑、方丈、蓬莱,作为封镇四灵之器,又将那可以瞬移万里的神器作为镇守不周山混沌之物……”
素晴“啊”地一声,道:“这么说来,那件可以瞬移万里的神器就是‘六合棺’了!这半枚‘甲子环’原来是……原来是……”
低头端详着手指上的那枚铜戒,一时间也不知是惊是奇是喜。
慧真道:“如果真像许官人猜测的那般,‘六合棺’与‘回光四宝’此刻必定都在昆仑山上,唯有如此,方能感应万里之外的东海,将我们从海涡吸卷到几个月前的天湖。”
许宣猛地一拍大腿,道:“难怪我先前在山腹秘道内时,竟能遇见过去、未来的许多怪事!”激动之下,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王重阳、素晴对望一眼,心中剧跳, 也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若能在此地夺齐“六合棺”与“轩辕轮”, 或许便能回到浩劫开始之前,扭转乾坤,救回亲朋,让一切重回正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嗡”地一声轻响,三人一凛,循声齐望。只见黑暗中掠过一道人影,阴风呼卷,夹着隐隐幽香。
许宣大喜,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量,一跃而起,叫道:“小青姐姐!”那人瞬间翩然而至,秋波流转,笑吟吟地竖指于唇,示意噤声,果然是小青。
王重阳胸口如遭重锤猛击,虽明知这是半年前的小青,但见她重又活色生香地站在自己面前,仍不免悲喜填膺,热泪盈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素晴相隔经年,重见小青,亦有如隔世,欢喜难言,然而瞥见许宣与王重阳激动的神色,心中又有些许莫名的酸苦与失落。
小青朝她笑了笑,又回头望了眼身后,对许宣轻声道:“地牢大门有两个看守,再过片刻,那两个老妖怪就要来审问你啦。要想从地底秘道逃走,就得快快行动。”从袖中摸出一个青铜太极钥,分成两片。
“咔嚓”一声,众人身上的锁链连同牢门一齐打开。
许宣大奇,不知她从哪里盗得此钥。此时无暇细问,待要迈步,却觉剧痛难忍,右膝一软,重又坐倒在地。
王重阳忙弯腰将他背起,领着素晴出了笼门,随小青朝甬道另一端疾奔。
阴风扑面,光影闪烁。左折右转冲出百余丈后,小青拉着王重阳奔入左侧的一间铁牢。许宣一眼便认出此处正是困禁那无名囚徒的所在,地上的机关已经开启,露出黑幽幽的秘洞。
小青率先跃入秘道,示意素晴紧随其后,王重阳正欲将许宣放下,忽听甬道尽头“叮”地一响,传来细微的脚步与衣裳窸窣声。
四人大凛,许宣不及多想,一把将王重阳推入地道,传音道:“重阳兄,我重伤难行,只会拖累你们。你快送走小青姐姐和素晴,回头再设法救我!”
不等他们答话,他已翻手将地道暗门盖紧,铺上乱草,以双臂代脚,忍痛倒立着冲出栅门,滚入斜对面的铁牢。
还未落定,便听有人“啊”地失声惊呼,叫道:“糟了,地牢全空啦!快去告诉姥姥……”话音陡绝,“仆仆”轻响,灯光晃动,似有几人接连委地。
许宣屏息凝神,又听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轻唤道:“许官人?许官人?”心下大喜,叫道:“白姐姐,我在这儿!”
白素贞提灯闪入牢门,将他扶起,见他重伤至此,忍不住簌簌掉下泪来,低声道:“秋晴姑娘与那王官人已经逃走了么?你……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灯光下,黛眉微蹙,似悲似喜,泪珠悬在颔尖,晶莹欲滴。
许宣喉头一紧,心驰神荡,仿佛什么也记不起、想不得了,鬼使神差地捧起她的脸,朝她的泪痕轻轻吻去。
白素贞一颤,想要推开,却似使不出半点气力。冰凉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在唇间洇开甜蜜而酸涩的滋味,又层层叠叠地淹没心底,翻江倒海。
断桥初会,蓬船夜雨,蜀山洞中冷暖自知的旖旎,峨眉云海生死与共的相依,初经人世的诡谲,方开情窦之迷离,离别,重逢,同舟共济……所有刻骨铭心的片景,此时都浮光掠影地极速涌来,狂潮似的将他们卷溺,跌宕在悲与喜的两极,无法呼吸。
一阵阴风刮来,灯火摇曳,四周倏然暗黑如墨。白素贞打了个寒颤,迷迷糊糊中,想起葛长庚说过的话。
“白娘子,你本性纯真善良,修行千年,淡泊无求,殊为难能可贵。但你知道为何妖精都要化成人形吗?欲修仙道,先修人道。只有感受过人的七情六欲,经历过由此引起的种种磨难劫扰,而后明心净意,斩断尘念,才能以超凡脱俗之心,得窥仙道之门。
“这颗‘元婴金丹’带给你的,除了道家梦寐以求的内丹真炁,还有你从未体验的凡人情感与种种烦恼。如果你不能从七情六欲里破茧而出,要么如凡人般只剩下百年之寿;要么堕入魔道,永隔仙界……”
******
感谢灵青帝、楚涵、苍梧之渊盟主……的打赏和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感谢大家齐心协力,始终将《云海》顶在月票榜的前列,又重新杀回“比心榜”第一。
神门威武!比心~~
下一章3月8日晚上十点更新。预祝所有的妹子们节日快乐!
中国女人,世界第一!
(本章完)
第343章 封印
第343章 封印
恍惚中,她又想起鹤仙子说过旳话,“为师为你取名‘夜光’,是望你心魄皎皎如明月,纤尘不染。长生不老者,其心必无暇。心欲无暇,先破情执。你虽然得了葛仙人的‘元婴金丹’,初为人身,却也因此为七情六欲所困。所以为师才为你‘破茧洗髓’,洗尽尘心,脱胎换骨。只有你破去情执,忘掉所有,方能领悟‘与天地共生’之境,成为不老宫的新主人……”
“人初生于世,必先大哭。当你苦修千年,为某人落下第一颗泪珠时,你便从妖炼成了人;而当你不再为任何人掉泪时,你便从人飞升为仙。夜光,你是想要与天地同寿,如明月不朽呢,还是宁愿生老病死,随腐萤而灭?”
那些话语如春雷滚滚,一声接着一声,将她从五味的漩涡里震醒。
白素贞强忍住泪水与锥心的刺痛,从怀中取出一个银白丝袋,塞入许宣手里,低声道:“许官人,你的所有东西都在袋中。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姥姥为了让我接掌不老宫,必要……必要取你项上人头……”
许宣心中激荡难已,紧紧攥住她欲挣脱的手腕,一字字道:“好姐姐,你若肯随我一道走,莪爬也要爬着离开这里;你若要留在这里,那我就算被碎尸万段,也绝不挪开半步!”
白素贞耳颊火烧火辣, 用尽了浑身气力, 方摇了摇头, 推开他道:“我若随你一起走,必定没有一人能活着离开。你快走,我留在这里请罪, 姥姥或许还会网开一面……”
话音未落,忽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格格笑道:“好一对痴情怨偶、末路鸳鸯!姐姐, 你说说, 究竟该拿他们怎么办?”
两人大凛, 转头望去,“哧哧”连声, 灯火通明,百十个白衣婢女举着火把、灯笼从外涌入。慕华、繁华诸女簇拥着鹤鹿双仙紧随而至。
鹤仙子脸色铁青,嘴唇颤抖, 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口, 显然已愤怒到了极致。
白素贞伏身跪倒, 哽咽道:“姥姥!徒儿有负重托, 罪该万死。只是……只是许官人并非奸恶之徒,和敖无名、林灵素更无瓜葛, 他侠肝义胆,救过我们姐妹,又曾冒死救过葛真人爷孙。姥姥既听过王官人的真心话, 也听过李师师与金花师姐的供状,就当知道他绝非……”
鹤仙子喝道:“住口!”凌空一掌, 猛地将两人身后石壁打得轰然坍塌。众女从未见过她如此震怒,吓得脸色煞白, 噤声低首。
许宣哈哈大笑道:“白姐姐,你跟这善恶不分、恩怨不明的老糊涂虫讲什么道理?金花公主和耶律大石勾搭成奸, 祸乱师门, 她们不惩治;李师师与敖无名、林灵素里外勾结,几次盗宝, 她们也不明察;对恩人葛真人的孙女、徒弟,倒是百般刁难, 恨不能斩尽杀绝。如此蠢笨多疑、忘恩负义的老妖怪, 亏得只躲在昆仑结界里,否则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许官人骂得好!”鹿仙子拍手笑道, “有恩报恩, 有仇报仇,乃是我不老宫的上古祖训。祖师爷还说了, 人非神仙, 谁不犯错?错了改过就好。我们姐妹失察,不老宫几百年里出了好些个孽徒,只因从前心软,未能严惩,才让奸邪之徒心怀侥幸,一犯再犯。今日终须做个了断了。”
她从慕华手中接过八角金瓶,轻轻一抖,将李师师与金花公主抛落对面的铁牢中,道:“李师师与金花俱已招供。按照不老宫的门规,欺师盗宝,死罪难逃。前次念在她们盗宝未成,又有悔过之心,才免死逐出师门,今日可就不成啦。至于夜光么……”
秋波流转,笑吟吟地朝鹤仙子瞟去, 道:“且不说有没有内外勾连,窃夺翎图,单就‘私通情郎, 盗掘仙草;违抗师命,释放死囚’这两项罪过,就足以处死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鹤仙子眉梢一挑,方欲说话,许宣抢道:“这就奇了,明明是你偏心金花公主,给白姐姐的‘洗髓汤’里下了情毒,想要坏她贞洁,怎么反怪她拿‘忘情草’来解毒?再说那‘忘情草’是我为了躲避漩涡和食人花,无意间挖到的,众人看得一清二楚,与白姐姐又有何相干?至于这‘违抗师命,释放死囚’就更可笑了,王重阳与秋晴姑娘被那‘灭魂葫芦’从东海卷到昆仑,已是骨肉欲散,又被你的八角金瓶晃来晃去,魂魄尽销,慕华姑娘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瘫倒在地,化成一滩血水了。”
众女转头望去,地牢里果有一片未干的血迹,不由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她们一直在牢外暗自监守,只见白素贞进去,未见王重阳二人出来;牢内又铜墙铁壁,插翅难飞,实在想不出两个大活人如何凭空消失。
鹤鹿双仙的神色亦微微一变。王重阳、李师师“供状”一致,足可证实李秋晴确是葛长庚的孙女,若她真的魄散于此,两人又有何颜面再对花神谷祖训与葛长庚的在天英灵?
嫣石怒道:“姥姥,别说这臭小子胡说八道!我们走时,李姑娘与那王官人都生龙活虎,岂会突然形魂尽销?定是……定是被这狡狯的小滑头藏到什么隐秘之处去啦!”
未醒道:“八妹说得不错。姥姥,给他也灌上几口‘真心水’,李姑娘是死是活,一问便知!”
许宣见众女对地牢秘道一无所知,心下大宽,笑道:“你许爷爷正口焦舌燥,渴得难耐,有什么‘真心汤’、‘假意水’,只管拿来。”
地道四通八达,有如迷宫,只消再多拖延片刻,就算她们找到入口,也来不及追上王重阳和小青了。
嫣石从慕华手中接过一个翡翠瓶,正欲朝他口中灌去,忽听“嘭”地一声剧震,四壁颤动,土石簌簌而落。
她猛吃一惊,玉瓶险些脱手。转头四望,众人面面相觑,亦不知这巨响从何处传来。
不等细辨,又是“轰轰”连震,山摇地动,脚底酥麻,整排牢笼也跟着嗡嗡狂颤起来,地面迸开数十条极细的裂纹,原本固若金汤的地牢竟似随时将欲崩塌、陷落。
众女趔趄后退,又惊又骇,久居昆仑,从未见过这等景况,唯独李师师格格大笑。
鹤仙子喝道:“孽障!你笑什么?”
李师师摇了摇头,嫣然道:“我笑你们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真真是老糊涂啦……”
话音未落,地底又传来迭声狂震,仿佛万千个雷霆一起炸响。鹤鹿双仙脸色齐变,失声道:“白虎封印!”
鹿仙子顾不得多话,旋风似的朝外冲去。
鹤仙子“呼”地一掌,打得李师师、金花公主横空撞落石壁,厉声道:“把这两个孽障锁好,一寸也别让她们移动!这小子装进金瓶,一起带走。”
慕华诸女凛然应诺,“哐啷”连声,李师师、金花公主浑身尽被混金索收紧,牢牢地拴扣在地。
许宣眼前一花,拔地而起,被未醒收入八角金瓶。瓶内狂风滚滚,霓光闪耀,将他卷得上下乱转,什么也瞧不清楚。瓶外隐约传来阵阵轰鸣,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惊呼与惨叫,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轰鸣声越来越响,虽隔着金瓶,仍能感觉到迸天裂地的震动。
许宣眼前闪过李师师有恃无恐的笑容,心中嗵嗵狂跳,难道白虎已经破印而出了?但那女魔头与金花公主一直未曾离开众人视线,又如何能盗走“朱雀翎图”,放出白虎?
忽然想起地牢中未曾见到耶律大石,又是一凛,难道那厮瞒天过海,趁着李师师与白素贞比斗“六艺”时解开了白虎封印?
胡思乱想间,瓶口陡亮,旋风倒卷,又将他凌空拔起,甩出了金瓶。眼前炫光刺目,轰鸣声震耳欲聋,他在地上滚了几滚,忽被一只小脚踏住,抬眼望去,那人红衣鼓舞,满脸惊怒,正是鹿仙子。
鹤仙子与白素贞、慕华诸女围立在数尺外,举着火把转头四望,俱是惊惶骇怒之色。
四周石壁高阔,顶上嵌满了夜明珠与各色宝石,辉映如昼,应是之前在秘道里窥见的藏宝窟。
洞内原本密密麻麻堆叠的箱柜如山倾倒,奇珍异宝散落遍地,深可没膝。轰鸣声从洞底传来,每一次剧震,都将满地珍宝朝上掀起,如波浪起伏。洞窟裂纹飞迸,碎石如雨,顶壁的宝石、明珠更是摇摇欲坠。
未醒失声道:“姥姥,你看那些柜锁!定是有人进来了!”
诸女这才发觉大小箱柜的金锁虽然尽皆开启,却机簧俱全,并无破坏的痕迹,显然是被人用钥匙一一打开。
鹿仙子拾起一枚完好的铜锁,气得双手直颤,喝道:“红药,白桃!我命你们守在洞口,一有动静,立刻来报,为何会变成这等模样?”
两个婢女吓得面无人色,忙跪倒道:“姥姥息怒!小婢半步也未离开,实在不曾看见有何异常。”
*******
感谢梅杰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9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44章 盗图
第344章 盗图
“你怪她们做甚?”鹤仙子此时反倒平静下来了,从袖中摸出一枚蛇形铜钥,冷冷道,“藏宝室通体由玄冰铁铸成,无缝可钻,唯一旳这对‘阴阳钥’又在你我手里,谁能进得来?”
听到“无缝可钻”四字,许宣忽然想起先前洞壁上的小孔,心中一动,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却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鹿仙子脸色稍霁,但见遍地瓦砾般的珍奇,仍不免恨恨难已,跺了跺脚,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将‘翎图宝匣’找出来!”
众女一字排开,弯腰仔细拣看。洞壁剧颤,碎石飞迸,满地珍宝沸腾似的上下跳窜,许宣躺在其间,只觉心跳如狂,浑身酥痹。
忽听未醒、嫣石齐声欢呼,叫道:“找到啦!”高高捧起一个长约三尺的青铜匣。
鹿仙子挥袖将那匣子卷到手中,打开一看,顿时如释重负,拍了拍心口,笑道:“亏得还在,真真吓死我啦!”
匣内放着一卷图轴,五色缤纷,想来就是那朱雀翎毛织成的炼天图了。
朱雀翎图既在,白虎封印自然也就未曾解开,许宣也不由松了口长气。但想到藏宝窟壁上的小孔,想到山腹中迷宫似的暗道,想到地牢的秘门,想到小青,想到不知去向的耶律大石……他总隐隐有些不祥之感。以李师师的奸猾秉性,若非算无遗策、万无一失, 绝不会以身犯险。
鹿仙子收好铜匣, 转眸笑道:“夜光, 你先前言之凿凿地宣称,不出三个时辰,金花与青莲必将合谋盗走‘朱雀翎图’, 又必会用‘伏羲牙’收纳白虎魂魄,封入耶律大石的泥丸宫, 使得他变成‘八极白虎之身’。还说什么白虎解印之际, 就是敖无名打倒不死树, 天崩地裂之时,花神谷从此化作废墟云云……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白素贞脸色苍白, 蹙眉沉吟。
“身为不老宫宫主,镇守白虎,统领七十二洞, 最为紧要的便是‘公正赤诚’四个字, ”鹿仙子将匣子抛与鹤仙子, 扬眉一笑, “姐姐,金花的供词你也听过了, 且不论夜光与这小子有何私情,就凭她为了一己之私心,危言耸听, 构陷同门,便是不公不诚。若由她当了少宫主, 众人又如何能服?”
鹤仙子“哼”了一声,冷冷道:“夜光, 这些话你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为什么如此笃定,能知未来之事?你需老老实实做个交代, 免得授人以柄, 含冤难洗。”
“姥姥,莪……”白素贞瞥了眼许宣, 双颊倏然晕红,摇头道, “告诉徒儿这番话的人, 乃是借由‘六合棺’,从未来穿越至此……”
众女哗然,鹿仙子又抬脚踏住许宣胸口, 斜睨着他笑道:“照你说来, 这位许官人就是从未来穿越至此、一心拯救不老宫的、大慈大悲神秘人了?”
许宣被她踩得憋闷欲炸,剧痛难忍, 心中却忽然一片雪亮。他只和白素贞说过李师师、耶律大石解印白虎之事, 从未提过敖无名打断不老树、毁灭花神谷。能告诉她这番话的人,必是先前在“时空涡道”里撞见的另一个自己。
果听白素贞道:“告诉我这些的,确实是许官人,却不是眼前这位……这位许官人,而是从‘未来’而来的‘许官人’。”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晦暗龟裂的珠子,道:“此珠叫做‘幻尘珠’,可以照见过去与未来所发生之事,那位许官人原想将它交与姥姥,作为明证,可惜还不等我看完,便被时空涡轮毁损,无法再显示出任何影像了……”
鹿仙子格格大笑道:“我道你能拿出什么证据,原来还是信口无凭。你说彼许官人,非此许官人, 所以任你如何胡编, 纵使这位许官人喝下‘真心水’, 也无法印证了?”
白素贞望了眼许宣,眼圈一红, 低声道:“徒儿性命全系二位姥姥所救,再造之恩,岂敢有半点欺瞒?那位许官人不是这位许官人,有如‘明日之我’不是‘今日之我’。他冒死前来昆仑,除了想要阻止李师师与金花师姐,还想毁灭‘六合棺’,抹去‘回光诀’,断绝时空穿越之道……”
诸女不免又是一阵喧动,许宣心中猛然一震,难道先前刻在秘道石壁上的、百余弯曲如蛇的上古篆字便是“回光诀”?他曾听程仲甫说过,“回光诀”是盘古大神所创的无上密法,可以纵横宇宙,穿梭时空,无所不能。然而太古浩劫后,刻此神诀的五色石被女娲大神用作补天,仅有断章残句流传后世,后来幸得轩辕黄帝收齐,重现于世。如果石壁古篆真是此诀,辅以“六合棺”,足可扭转时空,救回父母,时空涡道中撞见的“未来之许宣”为何反要将其毁灭?
鹿仙子笑道:“你这可是越编越错漏百出了。既然那位许官人是从‘未来’穿越而至的,又因何千方百计断绝时空穿越之道?”
白素贞摇头道:“他说‘六合棺’与‘回光轮’原是轩辕黄帝所制,后来轩辕黄帝深感时空逆乱之害,才将两大神器分拆藏埋。他说‘所有过往,皆不可改’,想要改变过去,只会倒置因果,给未来带去更多浩劫。他以身相试,悔之晚矣,所以才冒死前来做个了断。他还说……”
忽然泪水盈眶,闪过伤心欲绝的神色,低声道:“他还说一切因果,始于他与徒儿的孽缘,如果不能毁灭‘六合棺’,打断业障轮回,就让……就让徒儿亲手杀了他……”
话音未落,地下又是连声轰雷狂震,许宣心中一颤,惊骇交迸。
众女亦大感意外,鹿仙子笑道:“既如此,你还等什么?你若能亲手杀了他,斩断情执,我便第一个同意你登位少宫主!”
“姥姥!”白素贞伏身朝鹤鹿双仙磕了几个头,泪水涟涟而落,“‘日月昭昭,恩仇必报’是我不老宫几万年来的祖训,许官人是徒儿的恩人,我若杀他,又如何面对花神谷列祖?徒儿有一个万全的替代之法,恳请两位姥姥恩准。”
鹤仙子沉着脸,冷冷道:“你说。”
白素贞道:“既然一切因果,全都始于他与徒儿的孽缘,只要徒儿洗心换骨,忘了他,忘了从前所有一切,便自能除去业障,了断我和他的世世轮回,重回正轨。”
许宣耳边嗡嗡震响,心如乱麻,脑海中隐隐约约仿佛闪过万千画面,却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反反复复只是回荡着她所说的那几句话。
“‘所有过往,皆不可改’,想要改变过去,只会倒置因果,给未来带去更多浩劫……”
“一切因果,始于他与徒儿的孽缘,如果不能毁灭‘六合棺’,打断业障轮回,就让……就让徒儿亲手杀了他……”
“忘了他,忘了从前所有一切,便自能除去业障,了断我和他的世世轮回,重回正轨……”
当是时,耳边忽响起一声摧天灭地的狂吼,阴风怒号,火炬尽灭,万千珍珠、宝石连同碎石轰然崩泻。
几在同时,藏宝窟的圆形铜门倏地破壁而出,横空猛掼在对面石壁上,登时将两个婢女轧成肉酱。
周遭漆黑如墨,珠光乱闪,惊呼惨叫不绝于耳,也不知有几人被巨石砸中、掩埋。狂风从洞口呼啸卷入,夹着扑鼻的腐臭与血腥,闻之欲呕,似是从阴曹地府刮涌而来。
“嗷——呜!”那狂吼声瞬间又似大了几倍,震得许宣肝胆俱颤,陡然清醒。是白虎!白虎即将要冲出封印了!
混乱中,又听见鹿仙子尖声大叫:“假的!这卷‘朱雀翎图’是假的!”惊怒而又绝望,“呼”地一声,一团烈火从她手中熊熊窜起,将紧握着的五彩画轴烧成了灰烬。
许宣的心陡然一沉,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朱雀乃火灵神兽,翎毛织就的图卷自然不可能被火焰烧毁。李师师究竟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李代桃僵,从这坚不可摧的密室中换走了“朱雀翎图”?
只听鹤仙子厉声道:“用铜门压住虎兕柙,别让它出来!”
四周响起众女零落的呼应声,火光闪耀,十几道人影掠至中央,拔剑指地,齐声念诀,那块圆形铜门嗡嗡摇震了片刻,忽又凌空飞旋,重重地压在剑尖所指之处。
铜门猛烈摇动,霓光乱舞,下方跳动着一个蹴鞠大小的棱形铁笼,每跳一下,那铁笼便涨大一圈,白光刺目,想必就是太古四大凶兽之一的白虎了。
当日在塞外戈壁,许宣曾见过耶律大石所幻化的白虎,但那终究只是吞并了白虎元神所化的兽身,与其本尊相比,凶威厉焰可谓相去万里。虽隔着虎兕柙与铜门,仍能感觉到那毁天灭地的狂怒与力量,令人肝胆尽寒,不敢逼视。
***********
感谢丰盛石头的5张月票与苍梧之渊盟主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10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45章 破柙
第345章 破柙
鹤鹿双仙齐声喝道:“塞上耳朵,结‘不死阵’!”
墨玉长短规与玛瑙矩尺双双架在铜门圆心,白素贞诸女长剑交错,层层叠压,将铜门硬生生又往下沉落了半尺。
白虎咆哮如雷,一声比一声狂烈,藏宝洞壁上旳巨石都已崩落,露出了青黑光滑的玄冰铁。
火炬、剑光、满地珠宝……辉映着铜镜般的四壁,亮如白昼,将众女颤抖的手指、脸上惊怒、恐惧、痛楚……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露。
许宣浑身都被巨石压覆,满头是血,剧痛难忍,此时别说帮忙镇伏那孽畜,就连从石堆里爬出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目光扫处,心底忽地一震,又惊又奇。那道铜门状如圆饼,周沿刻着“子丑寅卯”等地支字符,象极了从洛原君手里夺来的罗盘,唯独少了那根金针。
还不等细辨,忽听洞口传来一阵狂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老妖怪,快把那‘十二时盘’和‘朱雀翎图’交给我,否则就别怪老子新账老账一起算!”
许宣汗毛尽竖,骇怒交迸,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僧人斜扛着根黑黝黝的长棍,笑嘻嘻地叉腰站在洞口,赫然正是敖无名!
与慈恩塔下所见相比,眼前的这个敖无名显然要年轻得多,满脸桀骜嚣狂的神色,也不知是从哪年哪月穿越而来,又为何不用逆鳞刀,改使一根铁棒?
“是你!”鹤鹿双仙脸色齐变,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心神一分,铜门立即被白虎朝上震起数尺, 长剑纷飞, 未醒、嫣石诸女惊叫着趔趄后退。
“阿弥陀佛!”敖无名双臂夹住长棍, 低头合十,双眸却寒光闪烁地盯着二姥,嘴角浮起一丝狞笑, “二位仙姑虽已长生不老,却仍未能超越轮回。贫僧这就度你成佛, 送两位姥姥上西天去!”
说到“西天”二字时, 身影一晃, 狂飙怒卷,长棍已与长短规、玛瑙矩尺轰然相撞。
光浪叠炸, 白素贞诸女再也抵受不住,长剑脱手,凌空抛飞, 就连鹤鹿双仙也被震得双双后退。
矩阵既破, 再无可以压制白虎之物。
“轰!”银光万道, 掀卷着铜门直贯顶壁。那小如蹴鞠的棱形铁笼瞬间涨大了百倍, 陀螺狂转,狂猛的气浪四面爆射, 顿时将众人拔地甩飞。
许宣眼前一黑,凌空几个筋斗,重重地撞在铁壁上, 又弹入角落。睁眼再看时,那棱形铁笼已与六面玄冰铁墙紧紧相贴, 笼中弓身站立着一只巨大的猛兽,正将头颈、脊背抵住笼顶, 发出震天裂地的咆哮。
众女虽已塞住耳朵,仍被震得气血乱涌, 几欲晕厥。真炁稍弱的几位婢女更是紧紧地抱头尖叫, 如癫似狂。
那怪物白毛黑纹,银光鼓舞, 碧绿的凶睛犹如地狱燃烧的鬼火,血盆大口层层叠叠地朝外翻开, 露出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獠牙, 与戈壁所见时对比,少了七颗婴拳大的虎头,气势却更为凶暴恐怖。
众人全都退到了角落夹隙, 唯有敖无名昂然站在笼顶, 睥睨大笑道:“世无猛虎,豺狼当道。来!来!来!让我们同化一体, 挣破樊笼, 杀它个天翻地覆!”左手一翻,多了支三尺长的青黑獠牙,紧握着朝那凶兽头骨猛插而下。
白虎浑身猛然收紧,吃痛狂啸,银光炸射,几个婢女惨叫着抱头委地,鲜血从双耳激射而出。嫣石诸女亦踉跄坐倒,晕厥不醒。
“伏羲牙!”许宣心中大凛,幡然醒悟,原来用伏羲牙夺走白虎魂魄的不是耶律大石,也不是李师师,而是这个魔头!
鹤鹿双仙更是惊怒欲爆,喝道:“狂贼敢尔!”在铁笼与铜壁的狭窄空隙里腾挪翻跃, 双双朝敖无名猛攻。
那厮右手持棍,风卷电驰, 一一震开规尺,左手则将伏羲牙一寸寸没入白虎头骨。
那凶兽剧痛难忍, 紧紧抵住虎兕柙,每一块骨肉都似已扭曲变形, 獠牙咬住上方铁栅,与前爪反向拉扯,已将牢笼撬开一个大口,压在它头顶的圆形铜门也随之深深嵌入藏宝室的铁壁。
只听几声狂雷剧震,铁壁倏然炸裂,炫光刺目。
众人喉中腥甜直涌,登时被气浪掀翻出十几丈远。许宣额头、后背、腰臀……接连猛撞在巨石、岩壁上,疼得酸泪横流。
轰鸣不绝,乱石如雨,他重重砸落在地,又沿着斜坡翻身急滚,好不容易方避开那惊涛骇浪般的冲击波,勉强止住身形。
眼前漆黑一团,指掌所触,尽是土石,也不知被埋在何处。
他定了定神,吸气扫探,所幸除了皮肉淤青,未添新伤。若换做别人,经脉尽断,脏腑重伤,纵然不死,也与废人无异;但他修成“无脉之身”后,真炁循行不靠经络,加之自小残疾,早已习惯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种种不便。
当下一边运气周转,活络气血,一边天人交感,寻找出路。
周围除了岩壁,就是崩塌的巨石,层层叠叠地堵住了所有出口。正自绝望,忽听左后方十余丈外,隐约传来极细的脚步声,有人蚊吟似的问道:“你确信这里真有出路?”
屏住呼吸,竖耳倾听,依稀有个更微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如果……手指捏死……若是……蜜……”想要凝神细辨,却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又过片刻,“轰”地一声,石壁摇震,夹带着急促而细微的咳嗽,似是有人在挖通被乱石堵隔的甬道。
震动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说话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至少有两人,其中一个声音又细又小,带着哭腔,就如婴孩一般;另一个声音颇为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许宣盘起双腿,以手代脚,“一步步”地朝彼处移去。
只见数丈外土尘蒙蒙,红光闪动,有人举着火把,从洞隙里钻了出来。他忍不住“咦”了一声,大感惊讶。
火光照在那人脸上,蓬发乱须,衣衫褴褛,赫然是之前在地牢里用空钩钓老鼠的囚犯。
那人猛吃一惊,喝道:“谁?”一掌朝许宣隔空拍来。
许宣侧身一晃,借势贴着石壁滑到他面前,探手扣住其脉门。那人反应倒也极快,立即挥扫火把,右掌斜切,将许宣震开数尺。
“救命!救命!”那人怀中突然传出方才那尖细如婴儿的啼哭。
那人脸色骤变,急忙收手捂住胸口,旋身疾踢,登时将许宣踹出丈许。
若是平时,这一脚自然踢不到许宣,奈何他先被鹤鹿双仙重创,又遭白虎气浪猛击,行动迟缓,真炁不畅,竟无半点招架之力。不等落地,左肩和肚腹又被那人连续两掌拍中,变向直撞洞角。
说也奇怪,原本真炁岔乱,难以运转,被此人一掌打中肚子后,丹田内反倒炁轮飞旋,瞬间将狂窜乱奔的真气卷到了一处。
许宣心下大喜,假装呻吟滚地,只待他再凑身上前,便一举结果了他性命。
那人抬起右掌,想要朝许宣天灵盖打下,眼中却又闪过慌乱、痛苦、迷惘而又恐惧的神色,犹疑不决。
“是你!”许宣心中一震,陡然认出他来了,原来这蓬发乱须的囚犯竟是法海!
按白素贞所说,林灵素从法海手中夺走白素贞后,将他一起送到了昆仑。
世上一天,山中一月,他被鹤鹿双仙囚在地牢这么久,难怪乱发长须,辩认不得。此时火光从下而上,照着他的脸,那张被狰狞、痛苦、绝望、恐惧……所扭曲的脸,活生生就如同那只想要破柙而出的猛虎。
法海又是一惊,却认不出眼前之人是谁,待要运掌拍下,忽听有人叫道:“他在那儿!”
风声凛冽,两道人影从后方疾卷而至。他忙转头挥掌,“砰!”借着反撞之力,翻身扑灭火炬,匿入黑暗。
那两人追势甚急,其中一人似是绊到了某处,“哎哟”一声,险些扑倒,另一人急忙将其拦腰抱住,又立即松开手,道:“李……小师太,你不要紧罢?”
许宣如闻仙乐,大笑道:“重阳兄!素晴师太!”
那两人又惊又喜,双双叫道:“太子殿下!”“许官人!”火光陡亮,明晃晃地照着二人的脸,果然是王重阳和素晴。
王重阳抢身将他扶起,运气扫探,松了口气,微笑道:“太子殿下,你真是福大命大,被鹤鹿双仙如此重创,又遭白虎近身猛攻,居然还能安然无恙。”
许宣大奇,正想问他如何知道白虎破柙之事,灵光一闪,脱口道,“是了!你们从藏宝室的小孔看到了!”
王重阳比他更为惊讶,愕然道:“太子殿下,你怎么知道……”
许宣来不及解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小青姐姐呢?她不是和你们在一起么?”
王重阳摇了摇头,苦笑道:“莪们藏在地牢底下,听那鹤鹿双仙要带你前往封印白虎之处,小青姑娘就领着我们到藏宝窟去了。可惜藏宝窟固若金汤,挖凿不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敖无名放出白虎,帮不上半点忙。等到那凶兽破柙而出,天崩地裂,小青姑娘也就随之不见了。”
*********
感谢烈云狂盟主的打赏与月票,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等所有送礼与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11日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46章 虎魄
第346章 虎魄
王重阳道:“等到那凶兽破柙而出,天崩地裂,小青姑娘也就随之不见了。我和素晴师太瞥见人影,一路追到这里,不想却遇见了殿下。”
许宣大为失望,但料想小青聪慧机变,足可自保,心下稍安。忽然又想,他们既然一直藏身地底,自己与白素贞旳种种卿卿我莪,想必都已落入他们耳中、眼里了,脸上不由一烫。
又听慧真师太叹了口气,道:“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因缘未去,业孽安消?纵然我们有六合棺在,囚住李师师、拦住敖无名,只怕也困不住赵师师、钱师师,阻不了孙无名、李无名。”
众人一凛,俱有所悟。
许宣暗想:“敖无名早知有‘六合棺’,过去几十年来,说不定已试过千次、万次,却为何一直被困在慈恩塔下?我们明知李师师、耶律大石要来解印白虎,盗走翎图,使尽解数,却只能徒呼奈何。难道真的‘所有过往,皆不可改’,命定劫数,永难逃除?”
越想越觉悲沮,如堕寒渊。但眼前闪过父亲、真姨娘的慈爱笑颜,闪过白素贞脸上湿漉漉的泪痕,闪过小青似嗔似喜的眼睛……热血又倏然涌上了头顶。
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笑道:“改不改得了,先试了再说。这次改不了,就下次;下次再改不了,就下下次……白虎尚且有破柙的一天, 何况你我?就算我粉身碎骨, 也定要挣脱贼老天的枷锁。”
他的语气听似轻松, 却带着透骨的杀气,眼中更是寒意森森,全无笑意。素晴与他视线相触,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低眉合十, 第一次感到这曾让她梦萦魂牵的少年已变得如此陌生。
慧真道了声“阿弥陀佛”, 欲语还休。就在此时, 后方又传来“轰”地一声剧震,土石飞炸, 万千道刺目的阳光透过滚滚烟尘直射而入,照得洞内殷红万点,霞光乱舞。
接着“隆隆”狂震, 整座山似乎都要坍塌了, 顶壁不断地崩裂、砸落。王重阳更不迟疑, 背起许宣, 拉着素晴,风驰电掣般朝裂洞外冲去。
混乱中, 只听地动山摇,白虎狂烈而痛苦地咆哮着,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尖叫与惊呼:“白虎出来啦!不死树就要倒啦!”
狂风扑面, 阳光耀眼。地狱般惨烈的景象,随着澄澈如洗的蓝天, 一起扑入他们的眼帘。
三人高高凌空跃起,那一刹那, 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了。
刺目的阳光宛如道道利剑,穿透上方无边无际的绿荫, 也穿透了满布空中、大大小小的万千碎石。悬浮着的金色尘土里, 错落有致地镶嵌着无数断木、残花、飞禽、走兽……以及姿势不一、神情各异的人们,最近的两个白衣女子, 距离王重阳的头顶只有数尺,圆睁的眼睛充满惊骇, 直直地瞪视着他们。
然后这壮丽恐怖、宛如梦魇的景象, 又被白虎震耳欲聋的狂吼粉碎了。
天旋地转,所有一切突然加速坠落。惊呼、惨叫、哭泣……伴随着猛烈的撞击与轰鸣,在三人耳边极速擦过。
当他们避开石雨, 撞碎枝叶, 终于冲上了树冠的最高处,整个花神谷已经在脚下层层坍塌。
碧虚如洗, 天湖金光粼粼, 原本遮天蔽日的不老树倾斜半矩,树干撞抵在西面的悬崖上,石壁轰隆崩塌,接连不断地朝两侧蔓延,乱石滚滚,如瀑布崩泄。
巨蜂乱舞,鹤鸟悲啼,环绕巨树的空中楼阁几已毁灭殆尽。
不断有人尖叫着坠落湖中,或被游弋的鲨群撕咬抢夺,或被伸出湖面的食人花裹卷,瞬间便只剩下残肢片肉,血污汩汩。
虎啸如雷,三人循声望去, 那只巨大的凶兽已挤开柙笼, 探出半个身躯,在不老树上发狂地跳跃、撞击,想要将骑在颈上的敖无名掀飞。
然而那魔头却似生了根般紧贴在它身上, 左手紧攥着插入其头骨的伏羲牙,右手挥扫铁棒,猛击它的肚腹,哈哈大笑。
白虎吃痛狂吼,巨尾横扫,上下跳跃,将四周的枝藤花树、亭台楼阁全都打得粉碎。忽听“格啦啦”一阵脆响,它似被什么拽住,虚空前扑,双爪乱舞,却怎么也前进不得。
一人尖声叫道:“忘情草!它被忘情草藤缠住了!”
下方喧声如沸,有人惊叫,有人欢呼。只见白虎的右后脚爪与柙笼上缠绕着三股青绿色的荆藤,绷得笔直,果然是忘情草。
忘情草深植于不死树中,坚韧无比,白虎被其缠住,比虎兕柙更难挣脱。敖无名大笑道:“贼老天,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左手握紧伏羲牙,猛地朝外一旋。
白虎浑身抽搐,仰头发出绝望的狂吼,银光爆舞,丝丝脉脉地汇入头顶的伏羲牙。
许宣大凛,叫道:“这厮要夺走白虎魂魄了!重阳兄,你我……”
话音未落,空中忽然闪过两抹极淡的青光红芒,敖无名“哇”地喷出一道血箭,松开伏羲牙,握着铁棍飞跌出数十丈远。
众人欢呼如沸,叫道:“方圆天地,一寸光阴!方圆天地,一寸光阴!”
两道人影掠上树梢,一左一右,一红一绿,正是鹤鹿双仙。
许宣、王重阳虽已亲身领教了这“规矩合璧、方圆天地”的神威,此时遥遥旁观,仍不免怵然心惊,怎么也想不出破解之道。
先前在藏宝窟中,鹤鹿双仙只顾着镇伏白虎,被敖无名杀了个措手不及。后又投鼠忌器,怕砸坏柙笼,放出猛虎,不敢用尽全力;加上柙笼与藏宝室紧密相贴,腾挪空间极小,难以施展“方圆天地”的绝学,才让敖无名步步紧逼,迫使白虎震碎山窟,破柙而出。此时到了室外,天遥地广,随意穿掠,任敖无名有通天之能,也难以抵挡。
那魔头翻身倒勾,蝙蝠般挂在树枝上,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狞笑道:“好一个‘方圆天地,一寸光阴’!只可惜两位仙姑的性命,和这株不老树息息相关。树在人在,树死人亡。树都快倒了,你们还剩得了几寸光阴?”翻身疾冲,铁棍气浪飚卷,将嵌在柙笼上的圆形铜门凌空拔起,“轰”地劈入忘情草根部。
忘情草根植处的树干,原已被许宣的“裂天刀”劈斫了四尺多深,再遭铜门如此重劈,顿时又“格啦啦”裂开七八丈,树冠一沉,摇摇欲坠。
众人齐声惊呼,鹤仙子大怒,喝道:“狂贼放肆!今日若不杀你,誓不为人!”倏忽一闪,与鹿仙子双双消失不见。
只见光点闪烁,似有若无,敖无名挥棍乱扫,似是抵挡不住,大叫一声,趔趄摔入湖中。
数十条鲨鱼嗅到血腥,立即四面八方急速游去。树干上的食人花也纷纷张开艳丽多彩的“花瓣”,有如群蛇乱舞,探入湖中。
波涛沸涌,鲜血翻腾,鹤鹿双仙御风凝立,四下扫望,却始终不见敖无名出来。
有人叫道:“那魔头死啦!”欢呼方起,不死树突然“嘎啦啦”巨响,偌大的树干又往下倾斜了几分,接着“砰砰”连声,剧烈摇震。白虎挣扎狂吼,连同柙笼,一起被忘情草拽到了距离湖面不足一丈处。
许宣猛然醒悟,那魔头故意潜到水中撬动不死树!
鹤鹿双仙的“方圆天地”快逾闪电,无可抵挡,然而到了水里却又完全不同了。水中阻力重重,二姥本领再大,至多也只能保留十之二三的速度,这魔头外号“九头龙王”,水性极佳,藏在水下撬动树干裂缝,自然胜算大增。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佩服,自己自恃聪明,居然未能想出此招。
鹤鹿双仙脸色大变,清叱着直冲水底。隔着滚滚波涛,瞧不清三人激斗的情形,只隐约看见炫光点点,如流萤乱舞。
过不片刻,炫光渐消,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众人又惊又疑,鸦雀无声,唯有那白虎困兽犹斗,咆哮着拖拽柙笼,蹒跚上爬。
许宣心中一动,此时众人都在屏息观望,正是夺取伏羲牙的绝好时机。正待提醒王重阳,空中风影疾闪,四人已抢先冲向白虎。
当先那人白衣胜雪,艳光四射,正是李师师。她闪电般跃至白虎颈背,素手反卷,立刻将插在它头顶的伏羲牙拔了出来。
第二人旋即冲到,待要伸手劈夺,被她云袖一扫,翻身飞退。但见那人裘衣辫发,须髯如火,竟是被囚禁地牢后不翼而飞的耶律大石。
众人惊呼方起,第三人、第四人也已双双冲至。
李师师笑道:“两位师妹,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岂能以下犯上,乱了秩序?”只一闪身,从两人间翩然穿过,右袖闪起一道刺目的太极鱼弧光,将耶律大石追劈而至的气刀轰然震碎。
伏羲牙方从白虎脑骨拔出,那孽畜立即悲吼着颓然翻倒,连着囚笼滚入湖中,水花四溅。
******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芸芸盟主的威武舵半赏与10张月票!水底分明天上云,可怜形影似吾身。何妨舒作从龙势,一雨吹销万里尘。
感谢风青玄盟主(2张)、苍梧之渊盟主、小木君盟主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12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47章 神棒
第347章 神棒
数十朵旳食人花争先恐后地缠夺撕扯,柙笼激震,白虎浑身扭曲,皮肉簌簌乱颤,凄厉的哮吼声倏然断绝。
顷刻间,这凶威震天彻地的太古神兽竟被食人花夺为数截,腐蚀得片骨不存。然而此刻它的魂魄已尽被吸入伏羲牙中,肉身如何已丝毫不重要了。
第三人喝道:“李师师,你说好了将白虎魂魄交与我们,如何背信弃约?”金针暴舞,剑如银瀑,封住李师师去路。众人哄然大哗,认出正是鹿仙子爱徒金花公主。
“我说过的话,自不改悔。但贤伉俪趁奴不在,瞒天过海夺走‘朱雀翎图’,又是何道理?”李师师脚踏九宫步,穿花蛱蝶般在她与耶律大石之间闪掠,舞袖如云,又将第四人直指后心的剑尖一一荡开。
众人闻声喧呼鼎沸,惊怒更甚。
许宣强忍住胸肺剧痛,哈哈大笑道:“莪早说过这妖女和金花公主、耶律大石勾结,解印白虎,盗取朱雀翎图,你们偏不肯信,还无端端冤枉白姐姐。如今树倒山崩,活该有此下场!”
顿了顿,故意高声道:“白姐姐,那两个老妖怪对你百般猜疑,万般刁难,你管她们做甚?且让她们自己来收拾残局!”
第四人摇头道:“姥姥待我恩重如山,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两位师姐,你们同是不老宫弟子,阳光雨露,沐尽天恩,又岂能忍心毁灭师门?现在将功补过还来得及。”白衣飘掠,不论如何险象环生, 姿态始终优美如舞蹈, 正是白素贞。
她声音虽不激昂, 听在花神谷众女耳中,却如春雷激荡,热血沸腾。
嫣石高声道:“夜光少宫主说得不错, 我们都是不老宫弟子,就像这不老树上附生的花草, 同根并发, 生死与共。大难当前, 岂能偷生?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其所, 轰轰烈烈!”红衣鼓卷,率先持剑冲向李师师等人。
慕华、繁华、未醒诸女纷纷拔剑追随,叫道:“愿随夜光少宫主, 粉身碎骨, 死而无憾!”
四处山呼海啸, 剑光点点, 一时间,又有数百名女弟子不顾一切地凌空掠去。
许宣心底五味交陈, 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疾风知劲草,白素贞终得众人拥戴;忧的是她若真当了少宫主,又当如何再续前缘?但眼下生死攸关, 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叹了口气道:“好一个‘同根并发, 生死与共’。重阳兄,来者都是客, 客随主便,我们便也追随夜光少宫主, 和这帮妖魔决一死战罢!”
王重阳早有此意, 背着他纵身疾掠,朝李师师三人冲去。
李师师笑道:“金花妹妹, 她们都已联起手来了,我们若再内讧, 岂不叫人笑话?姐妹连心, 同甘共苦,伏羲牙我自会如约双手奉上,‘朱雀翎图’你我也一齐共赏, 意下如何?”
“一言为定!”耶律大石抓住那扇圆形铜门的边沿, 大喝着从树干缝隙中拔了出来,“呼呼”抡扫, 气浪飙卷, 将冲在最前的十几个女弟子撞得如纸鸢抛飞。
就在这时,惊涛喷涌,敖无名突然破浪而出,铁棍金光弧卷,不偏不倚地横扫在那圆形铜门的中央。
“当!”耶律大石双臂酥麻,鲜血狂喷,连着铜门飞旋破空。金花公主猝不及防,伸臂想要将他拉住,却被撞中左肩,一起掀翻坠落。
敖无名哈哈大笑道:“我道你有多大本事,敢来虎口夺食,原来连老子一棍也挡不住。来,来,来,小丫头,且试试你有什么能耐!”回身卷扫,铁棍飓风般朝李师师劈落。
李师师翩然飞转, 太极鱼弧光一闪, 铁棍被震开寸许,擦着她的身沿砸入不死树。
敖无名待要挥棍再扫,棍梢却卡在罅隙内,恰被忘情草根紧紧缠住,一时拔夺不出。
“我道你有多大本事,敢来虎口夺食,原来连一根棍子也拔不出。”李师师衣袖如飞,荡开白素贞诸女的长剑,嫣然一笑,又亮起几弧太极鱼炫光,“来,来,来,小和尚,且试试你有什么能耐。”
敖无名眉睫一凉,险些被削下半个头颅,又惊又恼,连续翻身闪躲,嘿然道:“好丫头,倒是我小瞧你了!”
右手一张,金光霍闪,铁棒忽然凭空消失,掌心内多了一支寸许长的细针,又疾念口诀,喝了声:“大!”那细针瞬间光芒暴涨,变作碗口来粗、六丈来长的铁棒,将她撞得凌空翻飞。
四周惊呼如沸,李师师趔趄立定,难以置信地望着棍身上隐约闪现的蛇形金篆,失声道:“金箍棒!”
许宣心中“咯噔”一沉,难道眼前这金光闪闪的铁棍,就是当年孙悟空横扫天下的“如意金箍棒”?
魔门自唐朝创立以来,出过许多神通广大的魔头,其中最让人耳熟能详的,莫过于自号“齐天大圣”的孙悟空。
此人无父无母,无名无姓,自称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因个头矮小瘦削,形如猴子,就索性给自己取名为孙猴子。原是道门第一高手菩提祖师的弟子,只因胆大妄为,杀孽太重,被逐出师门。凭借着千变万化的易容术、御风法与金箍棒,十年间横行天下,无人能敌,后来被道佛各派数百名高手设计拿住,镇在五行山下。据说他被囚镇后,观音托梦,大彻大悟,从此改过自新,拜玄奘和尚为师,并护送他前往西天取经,得了正果。
其故事口口相传,越来越玄乎,最终演变为说书人口中的《西游记》,那根金箍棒也被说成上古大禹治水的定海神针,可以随心变化,大似擎天柱,小如绣花针。
许宣原以为这不过是天花乱坠的瓦舍奇谭,想不到竟真有此物!
敖无名哈哈大笑道:“你既识此棒,就该知道它专打妖精。老老实实将伏羲牙还我,尚可饶你一命,否则……”
铁棍一转,重又顶住不死树干的裂口,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道:“否则你就只能埋在这树底下,和那两个老妖怪作伴了。”双手握住棍梢,猛然往下按落。
“轰”地一声狂震,那铁棍金光刺眼,竟又陡然变大了数圈,硬生生将不死树的裂口撬出百余丈深。
擎天巨树应声断折,继续往下撞落。庞大的树冠如碧云迸散,枝条飞炸。树干重重劈入悬崖,轰鸣如雷,峭壁接连崩塌。
“孽障受死!”空中忽又闪过一红一绿两个光点,电光石火,倏忽百丈。
“砰!”“砰!”敖无名与李师师双双鲜血直喷,横空摔出数十丈远,金箍棒也被震得抛飞倒转,斜插水中。
鹤鹿双仙踏波飞掠,重现天湖,一左一右将不死树朝上推直。
就在众人欢呼四起,以为两大魔头死劫难逃之际,敖无名竟又翻身跃上那巨柱般的金箍棒顶端,喘息着狞笑道:“老子早就活得不耐烦啦!今天有这么多人陪我一起死,痛快之极!”双掌猛地朝下一旋,喝道:“大小如意,移山填海!”
“轰!”金光爆射,天湖如炸,众人眼前一黑,喉里腥甜直涌,无不被扑面而来的气旋甩得腾空飞跌。
那铁棒炫光层层怒放,越变越大,斜顶着不死树,急剧螺旋飞转,湖面漩涡怒卷,巨浪扶摇。
四周惨叫迭起,悲鸣狂吼不绝于耳,也不知有多少人、多少鸟兽不及闪避,或被金箍棒扫中,或被气旋拍卷,直坠湖中。
王重阳翻身抓住一只巨鹤,将许宣、素晴全都拉上鸟背。
低头望去,金箍棒矗立在滚滚涡流中央,有如旋转的天柱。偌大的不死树被它搅扭得如麻花一般,撕裂成几股。
四面山崖在那巨大树冠的滚扫下,有如泥塑纸糊,分崩离析,再被惊涛裂岸拍卷,更是层层剥落,连片坍塌。景象之惨烈,言语难描万一。
混乱中,瞧不见白素贞、李师师等人的踪影,只见鹤鹿双仙站在急速旋转的不老树上,簌簌发抖,抱头厉声尖啸。
两人虽然身形依旧,但那女童般的容貌却已变如老妪,鹤发鸡皮,手如枯爪,就连啸声也变得说不出的苍老。若非衣着花饰、手中所握的规矩,简直无法相信她们就是先前长生不老的童颜仙子。
“姥姥!”
“姥姥!”
四处响起花神谷众女惊骇的哭叫声。对她们来说,白虎死了,不死树倒了,花神谷坍塌了,都远不及鹤鹿双仙瞬间变老来得震撼、恐怖。
许宣大凛,这才明白二姥的性命果然与这不死树息息相关,难怪先前他砍树盗草时,众女如此惊怒。敖无名敌不过“方圆天地”,便出此阴招,保不齐他助自己来此盗草,就是为了断绝鹤鹿双仙的生路。
鹤仙子厉声道:“敖无名!你害我弟子,乱我神宫,断我神树,盗我翎图……今日再不杀你,死不瞑目!”身形一晃,与鹿仙子又齐齐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敖无名纵声狂吼,拔出金箍棒朝上飞扫。
*******
感谢ryan、书友2018***38783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
下一章3月13日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48章 衣钵
第348章 衣钵
霞光冲天,轰鸣狂震,敖无名身上激射出七道血箭,翻了几个筋斗,猛撞在不死树上。金箍棒随之一晃,光芒骤散,消失得无影无形。
众女欢呼方起,又转为一片惊哗。
只见鹤鹿双仙双双坐倒在树枝上,脸如金纸,摇摇欲坠,手中旳墨玉长短规、玛瑙矩尺竟只剩下了半截。
素晴“啊”地一声低呼,不知发生了何事,许宣与王重阳却看得历历分明。
不死树既倒,鹤鹿双仙瞬间苍老,“方圆天地”的威力自不免大打折扣,这一记“一寸光阴”虽仍快若闪电,却已难逃敖无名法眼,因此被他奋起神力,以金箍棒撞断了规、矩。
饶是如此,那魔头仍不免遭受七记重击,经脉尽断,眼见是活不成了。
慧真叹道:“无量亿劫,九百生灭。红粉骷髅,白云苍狗。既能立地成佛,又何必与天地同寿?”
“姥姥!”白素贞跃到二姥面前,想要将她们扶起,输送真气,泪水却又止不住夺眶而出。
鹿仙子格格一笑,摇头道:“夜光,你已是我……我不老宫的宫主了,当着众弟子与这么多的宾客,岂能再这般……这般轻易落泪,有失威仪?”
白素贞听其言外之音,显然已回心转意,暗示由她来接掌不老宫了,越发悲恸难忍, 泪如泉涌。
鹤仙子嘴角抽动, 竟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 低声道:“二姥姥说得对,泪水只属于凡人。好孩子,你想要成仙, 长生不老,就必须洗心忘情, 斩断尘缘, 从此不再流半滴眼泪。”
断规在忘情草上搅了数圈, 与矩尺一勾,竟轻而易举地揪下一截, 递到她的手中,道:“忘情草是祖师流沙仙子亲手所植,尝一口, 可以清心净性;尝两口, 可以辟毒祛邪;若吞服一整截, 便可以斩断情执, 忘掉过往一切。”
白素贞捧着那截忘情草,指尖微颤, 想要转头望向许宣,却柔肠百转,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许宣大急, 叫道:“白姐姐,别听她的!”
鹤仙子笑容顿消, 沉下脸道:“夜光,你在藏宝室内, 已对着祖师立下誓言,这么快就想改悔么?这小子和李师师、金花虽非同党, 却与敖无名、林灵素羁绊甚深, 没存半点好心。你被他所惑,意乱情迷, 已违师门祖训,险些铸成大错。若想莪们饶他一命, 就践约守誓, 服下这截忘情草,从此和他再无半点瓜葛!”
许宣怒笑道:“老妖怪,明明是你们有眼无珠, 不辨忠奸;贪婪顽固, 不听忠言,才惹来灭顶之灾。不反思自省, 却觍着脸怪罪白姐姐, 真真笑死人了!你们想让白姐姐忘了我,我偏不让你们如愿。有本事现在就来杀了我!”
鹤仙子大怒,颤巍巍便欲起身,白素贞忙跪倒道:“姥姥放心!徒儿立过的誓言,天地可鉴。也请花神谷所有弟子与七十二洞洞主为证,夜光必洗心忘情,率众弟子夺回‘朱雀翎图’,重活不老树,再建不老宫!”
说罢划破掌心,不顾许宣叫喊,将沾着鲜血的忘情草嚼碎吞下。
鹤仙子脸上重又浮起一丝笑容,点头道:“很好,很好!”与鹿仙子一起伸手,抵住白素贞双掌, 高声道:“各位听好了, 今日起,夜光便是不老宫的宫主,我与二姥姥万年来的修行, 也将倾囊相授。你们必须如待我一般, 奉她为尊,令行禁止。若有违抗者,严惩不赦!”
慕华、嫣石诸女纷纷跃上树枝,抹泪跪倒。其他女弟子也尽皆就地拜伏,齐声呼应。
许宣又急又恼,却无计可施。
素晴默立在侧,想到自己,五味交集,心有戚戚,忽然觉得说不出的难过,又听慧真道:“阿弥陀佛,欲有所忘,则无所忘。心无挂碍,不忘即忘。”脸上热辣辣地一阵烧烫,知道师父在提点自己,忙低眉合十。
鹤鹿双仙浑身鼓涌起两团金碧之光,经由双掌,滚滚冲入白素贞体内,嘴唇翕动,似是在同步传授心法。
阳光透过枝叶,斑斑点点地在三人身上晃动,水光潋滟,真炁蒸腾,浮现出一轮彩色光晕,有如佛光般笼罩在白素贞头顶。
忽听空中呀呀怪叫,一只青绿色的巨鸟掠过碧空,掉头朝三人俯冲而下。
未醒眼尖,失声道:“虚尘子!”鸟背上紧贴着一个道人,背负长剑,赫然是自称为“虚尘子”的林灵素。
此时金花公主、耶律大石身负重伤,已被花神谷众女以蛛丝捆住,双双黏缚在青铜圆门上。
李师师又被二姥击沉湖中,生死不明。敖无名更是经脉尽断,气息奄奄。所有人的注意力全系在了鹤鹿双仙与白素贞身上,等听到未醒的惊呼声时,林灵素已乘鸟冲至白素贞头顶。
许宣心中一沉,奈何相距甚远,伤势又重,来不及阻挡。
所幸王重阳反应极快,连弹四指。气箭激射,三支被林灵素拔剑震碎,一支贯穿那巨鸟肚腹,打得它悲鸣坠落。
诸女如梦初醒,纷纷御剑围攻,护住二姥与白素贞。
林灵素变向疾冲,抖开乾坤袋,将斜靠在树干的敖无名兜头收入,哈哈笑道:“叨扰了,告辞!”凌空翻身,脚尖在众飞剑上踏过,借势破空西飞。
众人这才醒悟他的目标并非鹤鹿双仙,而是敖无名。
众女只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危及白素贞与鹤鹿双仙,面面相觑,都不知当追不当追。只此瞬间,他已遥遥掠出了数百丈。
许宣念头急转,叫道:“这厮要用‘百纳大法’救活敖无名,重阳兄,莫让他逃走!”
初到昆仑时,许宣自是想要掘取忘情草,再重返慈恩塔下,救回白素贞;而后借敖无名之手,一起对付李师师等魔头,报仇雪恨。但自从明白“六合棺”可以穿越时空、改变过去,他便逐渐转变计划,一心赢在当下。
若能收齐“六合棺”与“回光轮”,随心所欲地扭转乾坤,自然是上策;即便不能,也可以借着敖无名、林灵素、李师师齐聚花神谷的天赐良机,将他们一一除灭。
过去数十年来的几次浩劫,全由这三大魔头惹出,一旦他们被杀死或镇伏,则过往之事自然随之改变,父亲、真姨娘也好,葛长庚、小青也罢,也许就全都活转过来,恢复如初了。
眼下敖无名、李师师两大魔头已和鹤鹿双仙斗得两败俱伤,气息奄奄,若被这从天而降的“年青林灵素”劫走救活,那可真叫“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王重阳亦有此念,当下不及多想,背起他御风急追。素晴道:“王官人,等等我!”驭剑尾随其后。
当是时,千丈外的湖面冲起一道人影,太极鱼弧光夭矫破空,直取林灵素。
“李师师!”众人又惊又恼,这妖女被“一寸光阴”重创坠湖后,踪影全无,原以为她即便没立毙当场,也早沦为鲨鱼腹中之物了,不想竟还有如此强沛真炁,使得出这般雷霆一击。
万里蓝天忽然亮起几十道闪电,如金蛇乱舞,直没林灵素头顶。
“轰隆隆!”雷声狂鸣,他浑身炫光炸射,从右手青钢剑汇涌而出,化作一道十余丈长的电光,顿时将那弧太极鱼线的剑芒击得粉碎。
霓光辉映,李师师双眸如烈火燃烧,狂怒、仇恨、悲伤、痛苦、失望……层层交叠,将那张绝美的脸容扭曲如魔鬼。
林灵素长啸陡绝,失声道:“妹子!”剑光一斜,贴着她的护体气罩劈入湖中,惊涛喷炸。饶是如此,李师师仍被气浪撞得旋身抛飞,坠入湖中。
许宣暗呼可惜。如果那女魔头未曾受伤,“青年林灵素”绝挡不住这一击。她对胞兄恨之入骨,这番舍命相搏已耗尽了她残余的所有真气,无法卷土重来了。
林灵素冲势陡减,正犹疑着是否要入水救出李师师,王重阳已追至身后。他不敢再做停留,踏浪翻身,右臂银光破舞,五雷电剑挟卷漫天雷霆,杀得王重阳接连后退,而后虚晃一枪,继续朝西侧山崖极速飞掠。
当是时,又听众女惊呼迭起,许宣一凛,回头望去,只见耶律大石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大喝着振臂分扯,扯断蛛丝,又一手抓起青铜圆门,转身甩出,一手抱起金花公主,踏波跃上铜门,破空飞旋。
嫣石喝道:“魔头哪里走!”长剑破风激啸,“叮”地撞在飞旋的门沿,冲天飞起。
众女亦纷纷捏指御剑。霎时间,银光乱舞,如天河飞泻,上千柄长剑时分时合,接连不断地朝两人汹汹猛攻。
耶律大石将那铜门当作盾牌,极速旋转,拨开飞剑。
剑阵攻势如潮,越来越急,他脸色涨红,越转吃力,眼看就要被乱剑刺中,金花公主睁眼默念法诀,忽然喝了声:“收!”
铜门炫光一鼓,深翠浅绿,倏然收合。“叮叮叮叮”之声大作,乱剑如雨,全都磁石附铁般攒集在铜门上。
******
感谢芸芸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今儿真高兴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14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49章 归途
第349章 归途
“叮叮叮叮”之声大作,乱剑如雨,全都磁石附铁般攒集在铜门上。
耶律大石右手狂颤,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强撑片刻,“轰!”铜门陡然缩小如圆盘,长剑尽碎,漫天炸射。
他则抓紧“铜门”,与金花公主一起反弹抛空,从许宣、王重阳旳头顶高高越过。
朱雀翎图仍在这两人手里,自不能放他们逃走。但他们朝北,林灵素与敖无名朝西,顾得了这头,便顾不了那头。
王重阳刚一犹豫,又有一道人影横空掠过,丝网纵横,将耶律大石与金花兜入其中。
那人绿衣鼓舞,赤足如雪,脚尖在碧波上一点,又变向西折。
“小青姐姐!”
“小青姑娘!”
许宣与王重阳几乎同时喊出声,又惊又喜。然而小青却连瞥也不瞥一眼,飞鱼般跃入波涛,而后“哗”地一声,从前方百丈外跃出湖面,左手所提的网中,赫然又多了一个蜷卧着的白衣女子,正是李师师。
许宣连声呼喊,小青毫不应答,再次折转朝西,紧随林灵素。
漫天剑光散而复聚,随着慕华、嫣石众女一起朝她御风追去。王重阳更不敢怠慢,背着许宣全速追赶。
不死树斜抵在山崖的裂壑里,枝叶如青云遮天,鼓涌起伏。林灵素、小青一前一后没入其中,上冲下掠。
剑阵“嗖嗖”横空, 斩叶除枝, 穷追不舍。
王重阳心里跟着七上八下, 双眼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小青,聚气于指,如箭在弦, 所幸她左折右转,飞剑始终难以企及。
林灵素右脚忽然猛地一踩, 凌空飞起, 不死树轰隆下沉, 又将前方山崖压塌了十余丈,尘土濛濛, 隐约露出一个狭长陡峭的裂谷。
他御风下冲,沿着裂谷又奔行了数百丈,忽又折转朝右, 消失不见。
王重阳三人紧随小青, 下冲右转, 却见石壁上有一个幽深的洞口, 高六七尺,宽不足二尺, 仅容一人弯腰通过。
小青倏然钻入。
许宣顺手揪下一根树藤,绑在自己身上,另一端系在王重阳臂弯, 道:“重阳兄,你只管拉着我往前, 若是情况紧急,将树藤斩断便是……”
飞剑如暴雨倾盆, 清脆不绝地撞击在洞口周围。王重阳气剑扫挡,拽着他与素晴钻入洞中, 弯腰奔行。
甬道里逼仄漆黑, 阴风阵阵,王重阳几次打开火折子, 都被妖风刮灭,只得倚仗念力探路, 拖着许宣、护着素晴, 朝里摸索追赶。
所幸甬洞仅有百余丈长,奔到尽头,渐转宽敞, 只见前方阳光刺目, 一个黑乎乎的物事横在彼端洞口,林灵素正俯身站在其侧, 见一行人追来, 转头哈哈一笑,翻身钻入。
霎时间炫光乱舞,尘土飞卷,那黑乎乎的物事随之剧烈颤动。
“六合棺!”许宣心中一震,不知是惊是喜,那洞口赫然是自己“穿越”到昆仑时所处之地,而那黑乎乎的物事正是踏破铁鞋而觅不得的六合棺。
“青年林灵素”对这里轻车熟路,显然也是由此“穿越”至昆仑。“六合棺”有如时空通道的出入口,谁也不知连接往何年何处。
一旦神棺启动,再想抓住林灵素与敖无名,便似大海捞针,永无可能。放走那两个魔头倒还罢了,若放走小青,焉知时空洪流会不会奔回原路,她会不会葬身混沌之腹?
想起那句“一切过往, 皆不可改”, 他更是心焦如焚, 叫道:“小青姐姐, 等一等……”也不知哪里迸出的力量, 猛地拽下王重阳手臂上的树藤,破空直抛,不偏不倚地缠住了小青脚踝。
小青托住棺盖,回眸望了他一眼,黑暗中瞧不清她的脸容,却见双眼滢光闪烁,悲喜、爱怜、伤心、恼恨、痛楚……倏忽即逝,继而嫣然一笑,跃入棺中。
气旋狂卷,许宣腰上一紧,顿时被树藤拖着凌空拔起,疾冲向六合棺。
王重阳失声低呼,一把抓住他的脚踝,也被拉得横空飞起,仓促间,他拽住素晴的手腕,三人连珠似的冲入棺中。
“轰!”
棺盖沉落,嗡嗡剧震。
许宣旋身狂转,如堕深渊。上下左右漆黑一片,腰上的树藤被涡旋瞬间绞断,脚踝处空空如也,小青、王重阳、素晴全都不见了踪影,就连惊呼声也听不见了。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坠入六合棺的时空通道,然而惊急忐忑,却远胜于前。
白素贞、小青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一切有如黄粱一梦。却不知梦醒之时,身在何地?所爱之人,是死是生?
“砰!”不等细想,右肩撞在棺侧,借着背脊连震,六合棺似已落地。神棺嗡嗡剧颤,棺盖内侧的星图光芒乱闪,仿佛犹在极速转动。
接着气旋猛然一鼓,将他从掀开的棺盖边沿抛甩而出,翻身急滚。
待他回头再望时,六合棺炫光摇动,如浮光泡影,猛地一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宣又惊又急,待要探手去抓,却觉天旋地转,万千幻象、声音有如狂潮席卷,继而倏然尽散。
四周漆黑,流萤乱舞,那颗光球仍在上方忽隐忽现。
转瞬之间,他又从半年前的昆仑“回”到了金山寺的塔底囚室。
**********
王重阳紧紧攥住素晴的手腕,在黑暗中极速飞旋,呼吸窒堵,心跳如狂,忍不住纵声啸呼。接着只听“轰”地一声巨响,眼前陡亮,星月迭闪,被巨浪托着冲天飞起。
狂风呼啸,天旋地转。
在他们上方,是苍茫无边的夜穹,下方,则是漆黑无垠的汪洋……
刹那之间,竟似又从巍巍昆仑回到了茫茫东海!只是原先那深不可测的归墟海涡,已变成了倒喷起百余丈高的滚滚水柱,有如苍龙夭矫于天海之间,盘旋狂舞。
两人又惊又奇,凌空环顾,不见许宣、小青、林灵素等人踪影,难道他们被六合棺送到了别处?
王重阳运足真气,高声叫道:“太子殿下!小青姑娘!”声如洪雷,遥遥回荡,却杳无应答,心里失望到了极点。
脚下水柱忽然朝下坍塌,素晴身子失衡,惊呼一声,急跌丈许,被那狂猛无比的涡柱离心飞甩,朝外抛坠而出。
王重阳忙俯冲抄住她的腰肢,脚尖在涡柱上一踩,顺势翻身疾旋,牵着她的手,衣裳鼓舞,朝远处海面飘然斜掠。
圆月西悬,将他们的影子若隐若现地投映在粼粼波光上,仿佛两只鸥鸟比翼而飞。
素晴耳颊一阵烧烫,想要撤回手,却又觉得这样反露了痕迹,指尖轻颤,欲伸还屈。所幸慧真、蛇圣女的魂魄被时空涡流席卷,仍昏睡未醒,无人察觉她微妙的心思。
此时身后轰鸣转小,那高达百丈的涡柱已萎缩了大半,当他们脚尖触及海面时,又缩成了仅十几丈高,而后雪涛翻涌,渐渐平息,那吸卷一切的深渊海壑也消失不见了。
想起花神谷那短暂又奇幻的经历,恍如做了一场大梦,说不出的忐忑悲惘。
六合棺既已将他与素晴送回东海,那么是否意味着许宣、小青、李师师、敖无名……都已被抛回了原时、原地,时空轮转,一切却均未改变?此时的小青,是否依旧葬身在混沌腹里?
一念及此,王重阳更觉锥心刺骨,险些掉下泪来。
天海苍茫,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且不说此时已无法重回昆仑,就算回得去,也再不是半年前的花神谷了。过往既不可改,只能求之未来。当务之急,唯有尽快将素晴送回临安,在仙佛大会上挫败李师师的阴谋,夺回慧真肉身。
他定了定神,正欲说话,忽见波涛起伏,风帆鼓舞,一艘商船正左摇右晃地朝着他们破浪而来。
两人对望一眼,又奇又喜,喜的是沧海茫茫,要想御风前往临安,难如登天,有此大船乘渡,自是轻松得多了;奇的是方才高空俯瞰时,海上并无舟帆,这艘大船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来不及多想,一并高声呼喊,一边朝那大船踏浪掠去。
两人跃上船舷,却见月光明晃晃地照着甲板,数十人或站或坐,或匍匐在地,姿势僵硬古怪,任他们如何呼唤,全无反应。个个脸色惨白,眼睛通红,衣服、头发被狂风刮得起伏乱舞,肢体却一动不动,表情也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火眼冰尸!”王重阳心头一震,想不到在这距离贝海尔湖数千里远的东海上,竟也能撞见这些怪物!
素晴见过伥尸,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一时间寒毛直竖,又惊又怕,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靠去。
王重阳当日在北海与火眼冰尸打了多次交道,略有经验,低声道:“师太莫怕,这些人刚变成冰尸不久,双眼尚未燃起‘尸火’,暂无大碍。”
领着她慢慢地穿过尸群,四下打探。
************
感谢楚涵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15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0章 夜船
第350章 夜船
这艘商船应是由高丽开往明州旳,除了宋人,还有不少高丽的水手与商人,货舱内更堆积了不少参药、貂皮。
船长约九丈,宽三丈,艏艉上下三层,可容至少三百余人。
除了甲板上的六七十人,艉舱、艏舱、底舱里果然还有两百多个冰尸,姿势、神情各异,有的满脸惊恐,有的做嚎哭尖叫状,有的仍在熟睡……显然是在很短时间内遭了毒手,只有二三十人是在奔往甲板的途中倒下的。
究竟是哪个魔头如此疯狂,片刻之间咬死了数百人,连几个八九岁的孩童也不放过?
穿行其间,如置地狱。素晴心里的惊惧逐渐变成了难过与悲悯,合掌默诵佛经,为他们超度往生。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似哭似喊的凄厉号叫,闻之毛骨悚然。
几在同时,四周“格啦啦”脆响迭起,众冰尸耳廓轻晃,头颅随之循声转动,呆滞的红眼仿佛闪起了点点火光。
王重阳大凛,拉着素晴疾速退往甲板。沿途“格格”直响,所有的躺卧、坐着的冰尸全都慢慢地爬了起来,成群结队地朝甲板上走去,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的嚎哭,似在回应着远处传来的呼号。
两人奔到舱外时,甲板上已密密麻麻站了百余个冰尸,艉舱、艏舱也摇摇晃晃地涌动着惨白的僵鬼,都呆滞地“望”着东北方,张口哭号。
王重阳拉着素晴跃上桅杆,风帆猎猎,朝东北望去,只见夜色苍茫, 波涛起伏的海面, 被一座急速移动的青黑山脊劈成了两道极长的滚滚白浪, 朝外层叠掀涌。
在那“山脊”顶上,仰头跪着一个黑衣人,白发乱舞, 右拳捶胸啸呼。侧耳倾听,似是在一遍遍地叫喊着“女儿, 女儿!我苦命的女儿!你在哪里啊, 我的女儿……”声音凄烈悲苦, 像是从地狱深处发出的鬼哭。
素晴听得鸡皮泛起,原来“唤醒”众尸鬼的就是此人。
他越来越近, 船上的火眼冰尸们也随之越发躁动,翻动着血红的双眼,密密攒攒地挤在船舷边, 僵硬地摆动着肢体, 发出刺耳凄厉的哀嚎。
忽听呜鸣如雷, 那“山脊”朝上高高隆起, 顶部喷出一道雪白的水柱,直破苍穹。被狂风一吹, 水柱在十几丈高处濛濛炸开,细雨般漫空飘散。
“鲲龙鲸!”
素晴曾听师父说过,海上有一种阔嘴巨鲸, 身长可达三十余丈,有如浮动的高山, 生性凶暴贪婪,就连蓝鲸也能被它一口吞入肚里。传说乃是“鲲”与“龙”所生之子, 极为罕见,就连慧真也仅见过一次。
可惜慧真的魂魄仍未醒来, 无法求证。却不知那黑衣人又是何方神圣?竟能乘此巨鲸遨游海上, 与满船伥尸遥遥感应?
巨鲸呜鸣不绝,庞躯剧烈摆动, 似是痛苦至极。
此时鲸鱼距离商船已不过数百丈了,船身被狂涛掀得跌宕欲倾, 时而重重砸落海面, 时而接近翻转,惊险万状。
素晴五脏六腑都似要颠倒过来了,烦闷欲呕, 抓握桅绳的手几次将欲松脱, 亏得王重阳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才勉强站稳, 没有坠落海中。
听到她的惊呼, 黑衣人霍然起身,左袖空荡鼓舞,一双绿眼直直地望向他们,扭曲的丑脸欣喜若狂,大笑道:“女儿!莪的乖女儿,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啦?爸爸找得你好苦!你穿着尼姑的衣服,爸爸差点儿认不出你来啦!”
王重阳一凛,又惊又怒,这厮竟然是当日藏身在贝海尔湖底、咬死了许多猎户的吸血独臂人!他为何从塞外冰湖来到了东海?又为何将素晴认作了“女儿”?
还不及多想,那独臂人黑影一闪,已踏浪冲向商船。他速度之快,简直胜似鬼魅,刹那间便已跃上艏舱, 凌空腾挪,探手朝素晴抓来。
王重阳道:“小师太,得罪了!”抱住她的腰,绕着横桁, 倏然翻身俯冲, 在下方冰尸头顶一点, 跃上了艉舱。
然而腥风鼓舞,那怪人竟后发先至,扑到了他的右前方,一把抓住了素晴的袖子。
素晴惊叫着疾刺数剑,均未中的,左袖被撕下半截,雪白的手臂上也被抓出了两条血痕。
满船冰尸嗅着血腥,顿时乱作一团,推搡着,挤压着,潮水般朝艉舱涌来。
只听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呼号,此起彼伏,十几个僵尸率先爬上艉舱,跌跌撞撞地扑了出来,接着左侧、右后方的舱门里也陆续奔出了数十个冰尸。
王重阳正欲抱着素晴抢身突围,只听“砰砰”连声,眼前一花,惨叫迭起,冲在最前的十几个冰尸已被那独臂人拧掉了脑袋,捂着断颈,污血直喷,抽搐着摔倒在地。
那人怪叫着翻身匍匐在地,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歪着头,朝素晴咧嘴一笑,道:“乖女儿莫怕,爸爸在这里,就算是阎王老子也伤不了你!”
他满头蓬乱的银发,须眉皆白,黑衣血污斑斑,左袖空空荡荡,竟只剩下一臂,手指干瘦如枯爪,双眸就如翡翠般碧绿通透,倒真像极了刚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素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王重阳身上靠去。
就连一向无所畏惧的王重阳,心底亦不由泛起森森怖意,以他的眼力,竟连此人如何出手也未能看清。但听其言语,似乎真将素晴认作了自己的女儿。
当下右掌聚气待发,朗声道:“在下王重阳,这位师太乃慈航静斋嗣掌门,与前辈素无瓜葛,更无仇怨……”
独臂人听若罔闻,望着素晴眼圈一红,柔声道:“乖女儿,爸爸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为什么突然就跑走了?是因为爸爸不同意你的亲事吗?天底下有这么多的好人家,你要嫁人,为何偏要嫁给这小子?”
巨浪滔天,船身剧晃,数以百计的冰尸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围来。
独臂人双脚、右手撑地,身体忽然“格啦啦”一阵响动,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扭”了过来,仰面朝上,绕着两人诡异地爬行,喉咙里发出暗哑而又凄厉的呜吼,似在恐吓、警示。
众冰尸纷纷朝后退散,但嗅着素晴手臂上的血腥,又忍不住嚎哭着百般挣扎,作势欲扑。
“呜!”
就在这时,船舷外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巨响,不知何时,那鲲龙鲸竟已到了商船左侧,惊涛喷涌,将船身朝右高高掀起。
王重阳心中一沉,还不等拽着素晴跃起,巨鲸已旋身猛撞在船舷上,“轰”地一声狂震,甲板飞炸,桅杆断折,这艘固若金汤的神舟瞬间瓦解。
雪涛扑面,眼花缭乱,众冰尸嚎哭怪叫着漫天坠落。他右掌炁剑纵横,将所有撞来的物事尽皆撞飞,左手抓着素晴的手腕,冲向另一侧漆黑的海面。
然而就在他脚尖踏触波涛的一瞬间,四周忽然隆起一圈山岳般的黑影,尖牙密布,呜鸣震耳。海面朝下塌陷,涡流飞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渊,登时将他和素晴双双卷入其中,朝着那深不可测的黑洞极速坠落。
鲲龙鲸!
这狂暴巨鲸撞碎商船后,翻转庞躯,立刻便出现在另一侧,张口巨口,将他们候了个正着,连同身后的汹汹海流、沉船碎板、鱼虾、冰尸……全都吞了进去。
王重阳又惊又恼,想要转身上冲,却被滚滚涡流抛得飞旋乱舞,难以使力。接着眼前一黑,巨鲸的阔嘴业已闭拢。
水流陡降,两人身下一空,齐齐坠落在柔软的鲸舌上。
惊魂未定,呜鸣如雷,鲸舌抛卷,将他们朝上下交错的尖牙挤去。
只听“咔嚓”连声,血肉飞溅,碎板迸飞,那些冰尸、鱼虾很快便化为肉泥,就连半艘沉船也被嚼成了粉屑。
王重阳抱着素晴腾挪闪掠,炁剑猛刺在巨鲸上颚。那孽畜吃痛呜鸣,上方巨嘴张开一道长缝,海流又如天河之水滔滔崩泄,登时将他们冲了起来,朝那下方的喉道飞旋滚落。
寻常鲸鱼的喉道至宽不过两三尺,仅吞得下一个鞠球,这怪物的食道直径却足有丈许,凹凸滑腻,不断蠕动,将两人连同口中嚼碎的血肉一起咽了下去。
两人脚底一空,天旋地转,水流尽消,仿佛坠入了一个虚空的无底深渊,空气稀薄,腥臭扑鼻,难以呼吸。
接着“砰”撞在一个腥滑柔软的肉壁上,翻身弹起,又继续跌跌撞撞地朝下冲落了好一会儿,终于触底。
王重阳胸肺憋闷欲爆,却听素晴“啊”地一声,率先撑不住吸了口气。他心里一凛,也忍不住张开口鼻,却觉一股清冽的空气直贯体内,神智陡然一醒,又惊又奇。
凝神四扫,周围是一个颇大的粉红色腔室,隐约瞥见几处甬洞,缓缓地涨缩搏动。腔室里不见水流,充盈着新鲜的空气,一如陆地。
王重阳心中一动,明白自己必是误打误撞,坠入了巨鲸的肺部。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鼓乐齐鸣+山呼海啸,感谢芸芸盟主狂霸炫炸天的529张月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未曾长夜痛思“邱淑贞”者,不足以语人生!
21响皇家礼炮,感谢“穿云箭神”烈云狂的威武舵半赏与10张月票,感谢书友2022***49372(好像是新注册的兄弟诶)剽悍的12张月票!比心!
谢谢大家齐心协力,再次将《云海》冲回月票榜第4,神门威武!
下一章3月16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1章 缘由
第351章 缘由
流萤炸舞,点点闪烁。
“好徒儿,你可算回来啦!忘情草挖回来了么?”敖无名盘坐在黑暗中,双眼灼灼闪亮,有如猛兽蛰伏。
许宣心底一沉,此去昆仑,本是为解白素贞“苦情花”之毒,然而“穿越”之后,先是盼着搅乱李师师、金花公主旳阴谋,改变过往,直接扭转白素贞与小青的命运;后来虽阴差阳错,差点掘出忘情草,却又疲于奔命,忙着阻止年青的林灵素与敖无名,早将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见他语塞,敖无名眼中凶光毕露,“哗啦”一声,拽着锁链昂然站起,狞笑道:“小子,你法螺吹得价响,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是酒囊饭桶,白白误了老子大事!你既无心助我,想必也不打算救你的心上人了?莪这就将她大卸八块,给你个痛快!”
抓起横卧脚前的白素贞,便欲发力撕开。
许宣大凛,喝道:“住手!”待要运气冲上前,却觉丹田剧痛,五脏如裂,“啊”地一声坐回在地,黄豆大的汗珠涔涔滚落。
敖无名“咦”了一声,啧啧道:“小子,你五脏六腑都快废啦,居然还能硬挺到现在,真真难为你了。”
将白素贞放回脚下,笑道:“不过你放心, 为师断断不会杀你的心上人。你既没能挖回忘情草, 又重伤待毙, 指望你是没什么用啦。倒是你的这位心上人,经脉俱全,真气充沛, 可以勉为其难,当作为师移魂换魄之体。”
许宣又惊又怒, 知道这魔头说得出做得到, 忍痛大笑道:“堂堂‘九头龙王’敖无名, 竟然要借女人之体重生,传将出去, 也不怕天下人笑掉大牙!”
敖无名笑嘻嘻地道:“老子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早就臭名昭著了,还能怕人笑话?小子, 要怪便怪你自己, 若是你挖回了忘情草, 为师自可用金箍棒撬开枷锁, 再带着你俩从六合棺逃出生天,又何苦要换魄到这小娘子身上?”
“金箍棒?”许宣一怔, 回想起年青敖无名与鹤鹿双仙激战的情景,陡然醒悟,“是了, 你和那两个老妖怪打斗时,金箍棒缩成金针, 掉在忘情草藤上了!”
敖无名双眼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笑道:“小子, 想不到你这等聪明,就像是亲眼看到一般……”
笑容忽然凝固,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片刻, 似是想起了什么无比滑稽之事,复又纵声狂笑, 连眼泪都涌出来了,喘着气, 拍腿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你就是当初那个女扮男装、差点儿拐走不老宫少宫主的神秘小子!”
许宣思绪飞闪, 所有不解之处此时全豁然贯通,冷笑道:“我明白啦。当年你想要闯入昆仑结界,盗取朱雀翎图, 却阴差阳错, 被六合棺送到了几十年后的不老宫。你大闹花神谷,解印白虎, 和鹤鹿双仙斗了个两败俱伤, 金箍棒也变做金针,落在了忘情草藤上。
“所以那‘青年林灵素’是你逃出‘花神谷’后遣去的,法海也是你近年来才送去的,你将他们‘穿越’到了几十年后、解印白虎之时,便是为了找回金箍棒。奈何两人全都功亏一篑,所以你才故技重施,将我又送回到彼时彼地……”
敖无名拍手笑道:“聪明!聪明!居然被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有处地方你说错啦,林灵素也好,法海也罢,就连方才送你前往昆仑时,我都不知道你们竟会聚集在同一夜。我得到六合棺许多年,苦苦研究,只悟出了异地穿梭的奥秘,至于我当年为何会穿越至几十年后, 你们又因何从不同的时点, 全都齐聚到那一夜,老子拍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可能这就是贼老天的‘天意’罢!”
许宣想起李师师从方丈山盗走的“翻天匦”, 素晴指上所戴的半枚“甲子轮”, 又想起慧真所说,心里猛地一跳,更无怀疑。
轩辕黄帝以“盘古九碑”铸成可以瞬移万里的“六合棺”,又以‘十二时盘’、‘两仪钟’等宝物炼成“回光轮”,两大神器合在一起,便可穿越时空,逆转乾坤。
此后轩辕黄帝又将“回光轮”拆分为“甲子轮”、“十二时盘”、“宇宙元始敦”与“乾坤柱”。
他将这四件神器重置在南海、昆仑、方丈、蓬莱,作为封镇四灵之器,又将六合棺作为镇守不周山混沌之物。
这五件太古神器原本分布于四海,遥遥相感,却永无合聚之机。数千年后的一个月圆之夜,敖无名经由“六合棺”闯入昆仑结界,神棺至此留在了山腹迷宫。
又几十年后的另一个月圆之夜,偏巧李师师带着“宇宙元始敦”中的“方坤匦”闯入不老宫,正值慧真师徒与王重阳被“甲子轮”从“归墟”卷至花神谷天湖,加上昆仑山原有的“十二时盘”,“回光轮”所拆分而成的神器重新聚拢,与“六合棺”交相感应……或许这便是前后数十年的几个月圆之夜叠合为一、扭转时空的原因。
但若慧真师太所言属实,“回光轮”必须由“甲子轮”、“十二时盘”、“宇宙元始敦”与“乾坤柱”重组而成,方能与“六合棺”相互作用。
“甲子轮”、“十二时盘”、“宇宙元始敦”都已齐了,难道“乾坤柱”当时也在花神谷中么?
许宣灵光一闪,失声道:“金箍棒!是了……金箍棒就是‘乾坤柱’!”
“好小子,又被你猜出来啦!”敖无名此时杀心已起,无意隐瞒,笑道,“不错,‘乾坤柱’就是‘金箍棒’,‘金箍棒’就是‘乾坤柱’!此柱原在蓬莱‘镇妖塔’内,被缩成一尺来长,半许来粗。当初老子剜下青龙逆鳞,制成宝刀,独独少了称手的刀柄。他们将我囚在塔内,我见这小铁棍尺寸正合适,便嵌作‘逆鳞刀’的刀柄,杀了个天翻地覆。可是直到几年之后,我才无意中发觉此物竟然就是孙悟空当年盗走的‘乾坤柱’。”
许宣小时也不知在瓦舍里听过多少遍孙悟空的故事,后来又从程仲甫与王六等人口中得知,唐朝真有个绰号“孙猴子”的魔头,神通广大,为所欲为,改邪归正后保护玄奘法师前往西天取经。然后直到此时,方明白那孙悟空所闹的“龙宫”竟是蓬莱,所斗的“东海龙王”竟是青龙。
究竟是孙猴子自吹自擂,极尽夸张来神话自己;还是他故意编谎,掩盖“金箍棒”的秘密,如今已难以知悉。
但从他最终修成正果后,悄然将“乾坤柱”送回蓬莱“镇妖塔”来看,多半还是不想让天下人知道真相,免再多生事端。孰料几百年后,终于还是让另一个魔头盗走了此物。
许宣惊恼之余,心里又是一动,道:“这么说来,‘两仪瓶’壶壁上的小洞并非孙悟空所为,而是你钻出来的了?”
“正是!”敖无名眯起眼睛,满脸得意的狞笑,“观照老贼尼被我打死后,那小尼姑慧真一心报仇,找了照影老秃驴联手,将我骗入这‘两仪瓶’中,镇在慈恩塔下,逼我交出另外的半枚‘甲子环’……哼,老子哪能让他们如愿?”
许宣一凛,敢情慧真师太早已知道大悲就是熬无名,先前在花神谷听他讲述这魔头之事时,只口不提,想来也是不愿泄漏师门之秘。“甲子环”乃是慈航静斋的掌门神戒,偏被这魔头夺走半枚,也难怪她深以为耻。
“两仪瓶”相传是观音赐给龙女的神器,内生两仪,隔绝阴阳,虽然上有瓶口,可以透入日月之光,却无法逆向逃逸。这魔头纵有通天本事,被封入此瓶,也有如瓮中之鳖。
敖无名嘿然道:“亏得我早有准备,将青龙皮图、半枚甲子环,还有云奴当初为我默画出的‘朱雀翎图’与‘玄武骨图’拓本,全都藏在了六合棺内。六合棺本在虚空里,不在五行中,只有我才知道如何让它移动现形。照影那老秃驴搜遍我全身,空空如也,恼羞成怒,于是日夜诵经,想要逼我体内的‘大悲’。
“那群贼秃早也念,晚也念,嗡嗡嗡嗡……苍蝇般昼夜不停,尤其到了每日正午,太阳从瓶口直射而下,我脑子里尽是大悲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奶奶的,听得老子头都快炸啦!我在瓶子里发狂地乱劈乱砍,砍到后来,瓶壁纹丝不动,刀柄和刀身反倒散架了。
“我怒不可遏,又抓起那刀柄挥舞乱砸。撞上几次,刀柄竟浮现出数十个弯弯曲曲的金光蛇篆。当初为了破解‘炼天石图’上的奥秘,我从那蛇族傻妞圣女学了不少蛇文,这时可就派上用场了。
“我读了几遍,才知眼前的细棍竟然就是孙悟空当年横扫四海的金箍棒,又惊又喜,照着咒诀将它变大变小,奋力挥扫。谁知这破瓶子坚不可摧,虽是金箍棒,竟也奈何它不得。”
******
感谢芸芸盟主的五连赏与5张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17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2章 长夜
第352章 长夜
敖无名道:“我灵机一动,将金箍棒缩小为细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凿出了一个小孔。嘿嘿,那空洞小如米粒,要想钻出去自无可能,但用来连通瓶外旳‘虚空’,引入六合棺,却已是绰绰有余。”
许宣恍然大悟,他曾听程仲甫说过,“混沌生两仪,两仪生五行,五行生万物”。
所谓“混沌”,又名“太虚”,修行到至高之境时,可以神游“太虚”,进入“虚空之界”。“虚空”不在五行之中,却又无处不在。
道教玄之又玄的“穿墙术”、“搬山术”都是借用此理罢了。
六合棺藏在‘虚空’之中,只有这魔头知道秘诀,能将神棺从“虚空”移动到任意之地,难怪照影、慧真等人从未察觉,也难怪那日自己找遍了无尘庵古墓、灵峰山腹、太平坊青楼……各处,始终不见其踪影。但一时间却猜不透为何敖无名要将神棺“留”在这些地方。
转念又想,李少微藏在墓底棺中修炼多年,显然并不知道此棺的奥妙,多半只是留在彼处等候林灵素罢了。
那么最初将棺材移至无尘庵的,或许不是敖无名,而是那姓林的魔头。至于棺材为何藏在灵峰山腹,则或与法海有关。敖无名被囚塔下数十年,朝思暮想着脱困而出,对这两个“徒儿”想必是有求必应。
敖无名道:“我得了金箍棒,又将六合棺引入了瓶里,随时都可逃出生天,反倒不急着出去了,一心戏弄照影老贼秃和那小尼姑。于是莪假装被他们的诵经声逼得发狂,终日尖叫厉骂, 有时故意装出大悲的声音, 念上几段佛经。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 我装作神识分裂,发狂昏厥,醒来后俨然变成了大悲, 张口闭口阿弥陀佛。他们果然中计,以为终于唤醒了我体内沉睡的‘大悲’。
“大智更是苦苦哀求那老贼秃放我出塔。我偏假意痛哭流涕, 坚辞不出, 自称为孽深重, 对不起世人。嘿嘿,我越是这般, 他们越是相信,就连那小尼姑慧真也开始为我求情。
“照影老秃驴要我自断经脉,交出那半枚‘甲子环’。我骗他说, 那半枚‘甲子环’被我留在了昆仑结界, 我愿意将功折罪, 重回花神谷讨回神戒, 但需要小尼姑手上的另外半枚戒指,方能启动六合棺。等我从不老宫讨回神戒后, 必会断毁经脉,散尽真气,终生念经赎罪。
“照影老秃驴怕我使诈, 不肯答应,倒是那傻乎乎的小尼姑一口应承, 竟真的将另外半枚‘甲子环’交付给我……哈哈哈哈!所以说天下最为好骗的,莫过于女人。
“那时我有了六合棺、‘乾坤柱’, 又得了‘甲子环’,只要再从不老宫抢得‘十二时盘’, 而后再回北海夺回‘宇宙元始敦’, 就可以收齐‘轩辕神器’和‘炼天石图’,扭转乾坤, 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了!”
许宣心头一震,知道他所说的“她”指的便是妖女蛮蛮。想不到这魔头凶暴冷酷、风流无情, 对云奴、蛇圣女等人始乱终弃, 却对蛮蛮用情如此之深,上天入地,只为了救回她一人。
一时五味交杂, 忽想:“若能救回父母, 救回白姐姐与小青,就算生灵涂炭, 我也心甘。如此和这魔头相比, 我又有什么两样?”
敖无名道:“我拿了‘甲子环’,只怕那小尼姑反悔,立刻启动六合棺,穿至昆仑结界。谁想那两个老妖怪做了手脚,路径全改,费了老大工夫,才找到迷宫出路。
”他奶奶的,等我摸到藏宝窟,朱雀翎图已经被人抢先盗走了,那两个老妖怪正和白虎斗得难分难解。老子一怒之下,打破了白虎的铁笼,杀了个昏天黑地,连不老树也一并打倒了。
“白虎出笼,天崩地裂, 幸好老子早有所备, 将不周山下捞出的伏羲牙插入它头顶。嘿嘿,只要吸入那凶兽的元魄,变做八极之身,就算照影老秃驴叫来全天下的和尚尼姑一起念经, 也休想将我变回‘大悲’了!
“偏偏贼老天不从我愿,紧要关头却中了那两个老妖怪的暗算,连金箍棒也脱手化成细针,插落在了忘情草藤上。
“我九死一生,才从六合棺逃回慈恩塔下。受伤太重,又丢了金箍棒,急火攻心,竟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说了三天三夜的胡话,把心底里那些事儿全抖搂出来了。
“照影老秃驴知道上了当,怒不可遏,取出当年佛门封镇孙猴子的‘元始混金索’,把我困在这两仪瓶里……操他奶奶的,这下就算老子召来六合棺,也逃不出去了。”
许宣冷笑道:“所以后面的几十年里,你才先后遣了林灵素与法海,回去找寻金箍棒,好让你打破樊笼,逃出生天。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各怀鬼胎,毫无半点师徒情分,别说找不到金箍棒,就算找到了,也决计不会给你。”
敖无名哈哈狂笑,震得流萤乱颤:“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小子,别说师徒了,父子兄弟间尚且尔虞我诈、骨肉相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老子收他们为徒,就和收你为徒一样,都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心知肚明之事,又何必说破?只是我不曾想到,当初误打误撞,竟扭曲了时空,我第二次所去的‘昆仑’,竟是几十年后的昆仑,而林灵素、法海一前一后,居然也和我去了同一夜的昆仑……”
笑音忽然断绝,圆瞪双眼,喉结上下滚动,脸色忽红红白,青筋暴起。过了好一会儿,神色才慢慢平复,深吸了口气,嘿然道:“天快亮了,老子没空再和你啰嗦。”
叮叮当当地盘腿坐下,右手抵住白素贞额头,便欲施展“移神换魄大法”。
许宣大急,眼下别无他法,只有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故意又是捶地又是拍手,放声大笑。
敖无名果然起疑,收住手掌,转头道:“小子,你笑什么?”鲛珠悬在头顶,照得他须眉皆绿,阴惨如鬼。
许宣想起他方才的神情,心里一动,突然明白那句“天快亮了”是什么意思了。
这魔头神识分裂,善恶同体,“大悲”在塔下苦修了数十年,仍无法完全压制“敖无名”的恶念,反之亦然。
“敖无名”之所以重占上风,全因今夜正值月圆,阴气极盛,又被那假冒慧真的李师师以“鲛珠”和“海鬼尸萤”相激,才唤醒沉睡的“敖无名”。
一旦天亮,阳光从瓶口照入此间,阴气尽消,“敖无名”极可能又被“大悲”取代。所以这魔头先前才心急火燎地送自己前往不老宫,挖掘忘情草;此计不成,只好铤而走险,将神识转移到白素贞身上,抢在“大悲”觉醒之前,逃之夭夭。
当下笑道:“‘烛蛾谁救活,蚕茧自缠萦’。我笑你自作聪明,却一头钻进李师师布好的天罗地网!”从怀中摸出一枚洛原君的冰针,抛到他的脚下,道:“大悲医术通天,你又去过两次花神谷,想必能轻易认出冰针里的剧毒了?”
敖无名拾起在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
许宣道:“很好,很好,你一下就闻出来啦。这‘苦情花之毒’乃是花神谷不传之秘。李师师身为不老宫弃徒,对花神谷的各种蛊毒了如指掌,这根冰针便是她亲手所制。而你想要移神换魄的这位白娘子,中的便是此毒。”
顿了顿,一字字道:“你再想想第二次造访花神谷的情景。是谁抢先盗走了‘朱雀翎图’,揭开了白虎封印?又是谁趁着你和两个老妖怪在水底激斗时,抢走了伏羲牙?”
“砰”地一声,冰针震碎如烟末,敖无名面容扭曲如鬼,怒火欲喷。
许宣点头道:“对了,你想起来了。那个差点削下你半个脑袋、害得你被两个老妖怪偷袭、险些命丧昆仑的白衣妖女,就是李师师。就是将你女儿敖青青开膛破肚,夺走青龙皮图的李……”
敖无名再也按捺不住,“哗”地站起身,振臂狂吼。
许宣脑中“嗡”地一响,腥甜直涌。万千尸萤瞬间粉碎,那颗鲛珠飞撞在囚壁上,四下折射抛弹,如闪电乱舞。
吼声忽止,鲛珠撞落在地,“咚咚咚”地弹了几下,滚到许宣眼前,光芒已黯淡大半,裂纹遍布。
他又惊又骇,这魔头真炁之强猛,只能以“深不可测”来形容。
纵是林灵素、耶律大石这等顶尖高手,吼声攀升至最高点时,也必定逐渐衰减,而这厮竟一浪高过一浪,层层上叠,而后又突然断绝,不留半点余响。如此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简直闻所未闻。要想从他手中救回白素贞,不可力敌,唯有智取。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鼓乐齐鸣+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凶霸炸裂的260张月票!你说要一个人去旅行,但是归期却没有约定。亚得里亚海边风中的吉他声。你说你带着苍白的回忆,却谢谢能与我相逢。我怕你在异乡夜里孤独醒来。要拒绝两人单调的生活,想要寻找自由,迷信了爱情,就迷失了我自己。你就这样离开吧抛弃吧,他乡的旅人。你就这样离开吧抛弃吧,一个人吃烤肉~~
21响皇家礼炮,感谢荒颜之空盟主的10张月票,威武!感谢titanium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18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3章 鲸腹
第353章 鲸腹
王重阳凝神四扫,周围是一个颇大旳粉红色腔室,隐约瞥见几处甬洞,缓缓地涨缩搏动,明白必是误打误撞,坠入了巨鲸的肺部。
当日在吉塔火山上,他曾听许宣说过,鲸鱼以巨肺呼吸,每过一刻钟,乃至半个时辰,方吐纳一次。肺中容纳的空气之多,可想而知。
肺必与鼻、喉相连,倘若自己能找到出口,或许就能借着这巨鲸喷气之时,从它头顶的气孔冲出海面。
一念及此,心下大宽,却听素晴“啊”地一声低呼,道:“我的剑……我的剑没啦!”她站在几丈外,脸颊彤红,惶急四顾,泪珠急得在眼眶里打转儿。
她所佩的“漱石剑”乃是慧真师太亲手所赠,原是观照师太的长短双剑之一,短剑遗失在北海,仅余此长剑。众师姊对她受托此剑原已诸多不忿,如今再从自己手里遗失了,又不知该生出何等波澜!
素晴转头四望,腔室里空空荡荡,也不知是否坠入此处时,插在了鲸鱼的某处喉壁上?又惊又急,无暇与王重阳招呼,转头冲入后上方的腔洞,想要原路返回,找到那支神兵的下落。
王重阳叫道:“师太留步,等莪一等!”奈何素晴心急如焚,全速飞奔,此处又不比别处, 可以借风飞翔, 只能在狭窄曲折的腔洞间反弹冲跃, 要想立即追上她,殊为不易。
鲸肺内腔管纵横交错,复杂如迷宫, 四周又黑漆漆一片,一时间哪能找得出来时之路?两人一前一后纵掠了片刻, 空气越来越稀薄, 却始终一无所获。
素晴正自心焦, 忽见前方浮起一团萤绿的剑形光焰,悠悠荡荡地朝右边的腔道飘去, 暗忖:“人有其魄,剑有其灵。难道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剑灵’?”不及多想,疾风似的尾随其后。
随着那团“剑灵”折转下冲, 又过了片刻, 前方闪起点点碧光, 如星河漫漫, 腥臭味也越来越浓,闻之欲呕。
那“剑灵”光芒鼓舞, 忽然疾冲而下,“叮”地一声,在空中嗡嗡摇震, 照得四下一片雪亮。
“剑灵”光焰汇入处,果然是那柄“漱石剑”!
剑在半空, 斜指下方,气芒吞吐不定。
素晴又惊又喜, 脚下一滑,险些收势不住。凝神俯瞰, 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下方竟是个极大的“湖泊”, 气泡汩汩,不断涌起酸臭的浆液与断肢断臂。那些碧光赫然是尸骨的磷火, 星星点点地在其中沉浮,宛如地狱。想来应该就是巨鲸的胃袋了。
漱石剑所指处, 正是巨鲸胃液中央浮着的一座彤红小丘, 遍布大小不一的疙瘩,急剧鼓动。
她稳住身形,运气念诀, 想要将漱石剑收回手中, 长剑却嗡嗡震动,不听使唤。
反倒是那彤红的“小丘”随着剑气变化, 鼓动得越来越剧烈, 红光闪耀,从鲸鱼胃湖中一寸寸得朝上拔起。
身后传来王重阳的叫声:“师太小心,这是混沌兽!切不可让它……”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汁液喷炸,那彤红的“小丘”破空翻腾,彤红的庞躯像巨大的皮球,猛然涨大了三倍有余。
四翼平张,六条触足飞扬狂舞,“肚腹”处裂开一条巨缝,光芒刺目,黄雾喷吐,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叮!”
漱石剑去如流星。她脑中嗡然一响,如被巨力吸卷,随着那神剑急坠而下,倏然没入混沌兽裂开的脐口。
王重阳惊怒交迸, 他从塞北追至东海,原本就是为了从混沌剖肚中剖出小青,想不到误打误撞, 竟会在鲲龙鲸的腹中撞见这孽畜!时光既然未能逆转,伊人想必还在混沌腹中,他又岂能坐视不顾,眼睁睁看着允真的孪生姐妹步小青后尘!
当下大喝道:“孽畜受死!”不顾一切地纵身跃下,气剑如虹,劈向混沌即将闭合的脐口……
********
四周橙黄紫红,混沌一片,什么也瞧不清。只依稀感觉疙疙瘩瘩的肉壁起伏鼓动,不住地挤压蠕动。
漱石剑碧光闪烁,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在前飞舞,素晴如被无形之力牵引,不由自主地疾速随行。
她曾听外公说过这可吞噬万物的太古凶兽,传闻就算是坚不可摧的玄冰铁、混金铜,被它吞入肚中,也必化作混沌虚无。想不到今日初见,竟变成了它腹中之物!
此时恐惧也已于事无补,唯有尽快夺回“漱石剑”,或许还有刺破混沌肚子、逃出生天的一线机会。
漱石剑忽然朝左一转,带着她冲入一个黑漆漆的腔洞,而后凝空顿立,嗡嗡直震。
素晴心中突突剧跳,慢慢地走上前,探手握住剑柄。
剑光大盛,照得四周翠光流离。
呼吸一窒,只见四周高阔,若非疙疙瘩瘩的肉壁犹自鼓动,简直就像一个极大的钟乳石洞。
在腔洞中央,悬浮着一个直径约四丈的圆球,通体光洁,温润如玉,忽正忽反地徐徐转动,变幻着七彩斑斓的光芒。剑气指处,球面闪过一条太极鱼线般的炽光,倏忽即逝。
素晴又惊又奇,如此巨大的圆球是如何通过方才那狭长的腔壁,被混沌兽吞咽到这里的?
其材质似玉非玉,似铜非铜,浑圆的表面毫无瑕疵,却又布满了细密如毫毛的圆孔,霓光霞彩便是从这些微孔中焕发而出……世间岂有这般能工巧匠,能打造得出此物?难道真的是天地造化,鬼斧神工?
“漱石剑”在她手心里不住震荡,似要牵引着她走到那圆球下。
她刚迈出两步,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阵阴恻恻的凄嚎声,似哭似笑,忽左忽右,前方鬼火大炽,忽明忽暗地摇曳闪烁。
又听“格啦啦”一阵响动,仿佛有人朝她后颈吹了口凉气。
素晴转头望去,毛骨悚然,忍不住“啊”地失声大叫,这才发觉腔洞角落匍匐着数以百计的伥尸与骷髅,其中一些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素晴朝后疾退了几步,待要转身奔逃,凄号并起,所有的尸鬼全都爬起来了,狞笑似的咧着白牙,十指探伸,四面八方朝她趔趄逼近。
素晴惊骇烦恶,翩然飞退,剑光劈斫如电,将它们接连撞飞。奈何退路断绝,数以百计的尸鬼潮水般涌来,任她如何腾挪闪避,也无法突出重围。右脚踝突然一阵锥心剧痛,已被地上一只腐臭的伥尸咬中。
她寒毛尽竖,尖叫着一剑将它颅骨劈碎。那些僵鬼嗅着血腥,越发狂乱,低吼着腾空扑来,前赴后继。
素晴左支右绌,眼见便要招架不住,忽听长啸如雷,王重阳斜地里翻身冲到,“嘭嘭”连声,将靠近的伥尸接连撞飞。
素晴惊魂未定,又听他道:“小师太,你被僵鬼咬中,中了尸毒,切切不可妄动真气!”果觉脚踝麻痒难当,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虫子在钻心挠骨,丝丝缕缕地朝全身扩散。心中一凛,力气尽消,不由自主地坐倒在地。
王重阳左手取出刘德仁所赠的金针,迅疾如电,刺入素晴脚踝四周的穴位,封阻毒血流动;右手气剑光芒怒卷,将周围尸鬼劈得骨肉横飞。
他有过几次与伥尸激战的经历,知道这些僵鬼如嗜血狂鲨,闻腥而动,最好的办法,就是挑一些血肉尚存的伥尸下手,引得他们自相残杀,再趁隙逃生。偏偏这些伥尸早已腐烂得皮肉不存,只能用自己的鲜血聊充诱饵了。
当下咬破指尖,将血滴洒在几个伥尸上,再将它们远远地踢飞到洞角。
众尸鬼纷纷散开抢食。片刻间,沾了鲜血的伥尸全被啃夺殆尽,唯有摔在圆球下的伥尸安然无恙。
王重阳心中一动,数十名尸鬼挤在圆球周围,却不敢啃食那具近在咫尺的伥尸,莫不是圆球中藏有什么令它们畏惧的玄机?
于是背起素晴,陀螺似的飞旋疾转,冲到那圆球下方。
众伥尸果然不敢追来,只是层层叠叠地涌到周围,嗅着他们的气味,不住地伸爪哀嚎,却不再迈近半步。
圆球在上方悠悠旋转,霞光变幻,激得素晴手中的“漱石剑”急剧摇震。此时她的右脚已紫黑淤肿,污血从四个的牙孔里汩汩渗出。
王重阳无暇端看圆球,道:“小师太,得罪了!”聚气于指,划破她的脚弓,污血四溢而出。
素晴被刺骨的剧痛激得冷汗直冒,瞬间清醒。眼见自己倚靠在玉柱旁,右脚鞋袜俱被除下,王重阳正低头吸着她的脚弓,不禁“啊”地一声,羞得双靥如烧,想要收脚挣脱,浑身却一阵阵地发着寒战,酸软无力。
王重阳不觉有他,转头朝边上吐了一大口腥臭的毒血,歉然道:“小师太,在下没有刘真人的回天之术,只能用这最为粗浅的办法了。”不等她说话,又继续低头吮吸伤口。
素晴这才知道他竟是冒死为自己吸吮尸毒,又是惊异又是感激,心中又不免剧跳如撞,涌起异样之感。
********
感谢chen_paul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朋友~
下一章3月19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4章 女婿
第354章 女婿
素晴虽已遁入空门,却毕竟正值及笄年华,情窦初开,这些日子与这少年同生共死,不知不觉间,心底里也有了极微妙旳变化。
此刻生死边沿,与世隔绝,许多被压抑而不敢多想的情思,竟如春草滋生。一时间耳颊如烧,血流加速,莹白的小腿顿时浮现出十几条黑紫色的细线,交错着朝上疾速延伸。不由天旋地转,软绵绵地委顿在地。
王重阳大凛,忙封住她的经脉,取出刘德仁所赠的“正气丸”,送入她的口中,又用手掌抵住她脚底的“涌泉穴”,将真气绵绵输入。
“正气丸”乃是至阳之物,他所修的亦是纯阳真炁,内外交攻,总算阻住了尸毒的蔓延之势。接着大口吮吸毒血,吐在一旁。
如此连吸了二十余口,她腿上的黑紫细线终于逐渐变淡。见她虽昏昏沉沉,似睡非睡,脸色却已重转红润,呼吸细匀,他心中悬着的大石才算落地。
碧光一闪,素晴手指松脱,“漱石剑”如离弦之箭,钉在圆球下方。
“格啦啦!”剑尖所嵌处,应声裂开一条太极鱼线般的长缝,狂风倒卷,霓光四射。周围伥尸嚎哭着趔趄后退。
王重阳心中突突剧跳,小青被混沌吞噬后,他一直暗怀侥幸之心。此番舍身跃入混沌脐口,一来是为了救护素晴, 二则也是为了探明小青是生是死。
虽不知这圆球究竟是何神物, 但它能在混沌腹中长存不化, 必有奥妙。如果小青真能侥幸存活,或许答案便在这圆球之中。
当下深吸了口气,拔下“漱石剑”, 抱着素晴,纵身跃入那条霓光四射的太极鱼隙。
眼前一花, 如浮云端。周遭霓光倏忽万变, 他就像凝立在了苍茫无边的冰洋上方, 浮冰跌宕,倒映着极光炫丽的北极夜穹。狂风从四面八方刮来, 冰寒彻骨。
素晴在他怀中打了个寒战,呵出一团白汽,就这一瞬间, 周围忽然变成了茫茫云海, 奇峰兀立, 松涛起伏, 白鹤飞翔……壮阔的景象倒有几分像蓬莱三十三山。
念头未已,四周沧海横流, 夕阳如豆,悬山重叠,虹桥斜跨……竟又陡然变成了蓬莱的模样!
王重阳又惊又奇, 难道这“圆球”竟能感知人心,随之变化出种种幻境?
思绪飞转, 闪过戈壁、草原、贝海尔湖……四周果然随之瞬变,幻化出大漠落日、草野茫茫、冰湖浩淼……的种种景象。
“呜——”
正自讶异, 外面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长鸣,也不知是巨鲸还是混沌所发, 霎时间霓光涣散, 万象俱消。
他抱着素晴,就像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过了不知多久, 周围那迷蒙虚空的黑暗才慢慢呈现出光洁透明的球形弧壁,然后又如水波晃荡, 变成了银装素裹的冰雪天地。碎琼乱玉, 漫天飞舞,前方矗立着一座冰雕玉砌般的殿宇。
“漱石剑”嗡嗡直震,似在指引着他走入殿中。
狂风鼓舞, 雪花扑面, 殿宇越来越近。拾级而上,只见殿中灯火通明, 垂幔轻拂, 中央赫然放着一个样式古朴的青铜棺材,棺沿刻着一圈蛇篆。
六合棺!
王重阳猛吃一惊,“漱石剑”登时脱手飞出,“叮”地刺入棺沿缝隙,激撞起刺目的火星。
又疑又奇,大步上前,绕棺抚摩端看,触手冰凉、真实,绝非虚幻。难道这神棺也随着他们从昆仑山腹“飞”到了万里之外的东海?即便如此,又为何会被混沌吞入肚里,进入这神秘的圆球之中?
当是时,狂风鼓卷,殿中烛火陡然转暗,一道人影鬼魅似的朝他扑来。
王重阳一凛, 抱住素晴翻身急转,一掌朝来人劈去。
“嘭!”手掌相对, 浑身剧震如电, 仿佛从外到内瞬间结成了透骨寒冰。那人头一低, 一把拽住素晴的胳膊,闪电似的将她从怀里拉了出去。
他心中陡沉,生怕两人使力齐夺,将素晴拽成两半,只得松开手,“呼”地一掌拍向那人的面门。
那人也不撒手抵挡,怪笑着翻身跃起,将素晴抛到棺后,旋身飞舞,继续狂风暴雨似的朝他汹汹猛攻。绚光飞炸,将其容貌照得历历分明。白发蓬乱,碧眼如灼灼鬼火,赫然正是当初藏身在贝海尔湖里的独臂人。
王重阳与李师师、李少微均交过手,却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阴极真炁,饶是他纯阳之身,亦不免被冻得浑身冰霜凝结,牙关格格直撞。
又惊又佩,想起刘德仁所授的《道德经》:“是了,‘阳极阴生,阴极阳生冲’,与其以纯阳真炁与他强斗,倒不如借阴生阳,和他周旋。”当下脚踏九宫步,陀螺似的极速飞转。
“嗤嗤”激响,被那怪人的阴极真炁汹汹压迫,体内真气应激转换,越来越盛,身上凝结的薄霜渐渐蒸腾为白雾,气剑也越来越刚猛流畅,将那怪人的如潮攻势接连化解,转守为攻。
独臂人不怒反喜,哑声怪笑道:“妙极!妙极!”鬼魅似的翻飞闪掠,突然到了他背后,张口朝他颈上咬去。
王重阳汗毛直乍,本能地旋身急转,气剑横扫。那怪人身形一晃,倏然避开他的脚尖与气剑,又到了他的颈后。
两人有如太极鱼般越转越快,无论王重阳如何闪躲,那怪人始终如附骨之蛆,甩脱不得。四周幻境随之瞬息万变,时而化为冰山汪洋,时而变作蓬莱悬山。
王重阳退无可退,连使了几记“一阳指”,翻身贴入圆球弧底,顺势挥舞气剑,朝上螺旋狂扫。“嘭嘭”连震,气浪如霓光炸涌,冰屑横飞。
“不打啦!不打啦!”独臂人怪叫一声,猿猴似的倒翻在棺盖上,双目灼灼地瞪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朝他竖起大拇指,眉开眼笑道,“很好!很好!不愧是我女儿挑的好女婿!”
王重阳一愣,那人又已翻身跃落到素晴身边,咧嘴笑道:“乖女儿,爸爸在外头到处找你,你为何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新郎倌带到这里来了?万一他没本事,被一口咬成了僵尸,岂不糟糕?”
素晴妙目微睁,已经醒转。闻言又羞又恼,莫名其妙,想要说话,却牙关打颤,又呵出了一团白汽。
“哎呀,爸爸忘了帮你清除尸毒啦,”独臂人从怀里摸出一个黑黝黝的丹丸,满脸堆笑地塞入素晴口中,柔声道,“乖女儿,你被这群不长眼的僵鬼咬中,靠这小子的法子可救不了命。吃下这颗‘无极丹’,再运上一个时辰的真气,就能排清尸毒了。”
那“无极丹”起效奇快,素晴只觉喉中一热,体内寒意尽消,暖洋洋如漂浮在云端。过不片刻,脚踝那黑紫的伤口便转为了粉红色。
王重阳见他虽然说话颠三倒四,对素晴确无恶意,心下稍宽,拱手道:“前辈妙手回春,神通广大,远非在下所能及……”
独臂人嘿然道:“我哪有什么回春妙手?这都是她妈妈的本事。她妈妈才是天底下第一聪明人……”
忽然瞪了他一眼,道:“小子,再过几日你就要娶莪女儿了,还一口一个‘前辈’,是什么意思!”
王重阳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那独臂人忽又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小子傻乎乎的,却几次三番舍命救我女儿,很好,很好。你跟你爸爸不一样,很对我的胃口,可以做得我女婿。”
王重阳大奇,正想问他如何认识自己父亲,旋即明白此人疯疯癫癫,必是认错人了。
素晴在一旁听得脸颊烧烫,蹙眉道:“你……我不认识你,更不是你的女儿,你莫要胡说八道。”
独臂人挠了挠头,讷讷道:“好女儿,我知道你还生爸爸的气。你眼光很好,这小子本事不小,心地也不错,是我错看他啦。今后你说什么,爸爸便听什么,你可别再一赌气又跑得没边没影了。否则爸爸,爸爸……”眼睛一红,声音竟似有些哽咽。
见他真情流露,将自己误当作了亲生骨肉,百般宠溺,素晴心中也不由一颤,忽想:“如果他真是我爸爸,或许我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了。”泪水盈眶,五味交杂,分不清是在同情这怪人,还是怜悯自己。
独臂人抹了抹眼睛,笑道:“今日是我们全家团圆的大喜日子,光顾着高兴,都忘了让你妈妈见见女婿了。”
推开棺盖,柔声道:“珑儿,珑儿,我们的乖女儿带着她的新郎官回来看你啦。”
两人一凛,只见棺内寒气森森,霓光隐隐,躺着一个极美貌的白衣女子,长睫紧闭,双颊晕红,神色温柔安详,若非心口插了一柄短剑,呼吸、心跳全无,看似犹在香甜沉睡。
*******
感谢芸芸盟主的威武舵半赏与10张月票!
感谢书友129***434(2张)、书友2021***37206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20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5章 冥王
第355章 冥王
素晴更觉难过,心想:“原来他妻子早就死了,女儿不知去向,难怪变得疯疯癫癫,见了我,只当是失散旳女儿。”
却听“嗡嗡”连声,嵌在棺沿缝隙间的“漱石剑”急剧摇荡,女尸胸口的短剑也随之绿光闪烁,剑柄隐隐现出两个篆字。
她心中一沉,几难相信自己的双眼。
独臂人浑然不觉,轻轻抚摩着棺中女子的手,丑怪的脸上焕发出温柔的光彩,朝王重阳笑道:“小子,你看我女儿长得像不像他妈妈?”
被他这般一说,王重阳果觉眉眼有几分相似,见他兴高采烈地望着自己,不忍拂其意,道:“尊夫人天姿国色,确实极美……”
“那是自然!”独臂人白眉一扬,碧眼中尽是得意喜悦之色,“当年她可是才貌冠绝天下的‘玲珑玉美人’。她愿意下嫁到莪‘不昼国’,是我祖宗积了八辈子的德。否则凭我殷纣,岂能生出这等聪明标致的女儿?你又哪来的福气,娶得了……”
素晴脸色倏然大变,颤声道:“你……你就是当年魔门‘阴阳护法’之一的‘不昼国主’殷纣?”
独臂人大喜,道:“女儿,你终于想起爸爸了……”
话音未落,素晴蓦地拔出插在棺沿的“漱石剑”,“唰唰”几剑朝那他刺去。
独臂人猝不及防,朝后连翻了六七个筋斗,怪叫道:“丫头,你这是干嘛?”
素晴咬牙道:“师祖遗命,不敢不从!”念诀御剑,剑光破空飞舞,接连追刺。
王重阳幡然醒悟,敢情眼前这疯疯癫癫的独臂人就是慈航静斋的宿仇“冥王殷纣”。
当年观照师太在北海中了敖无名与“魔门冥王”的圈套, 重伤而死, 半枚“甲子环”也因此落入九头龙王之手。素晴身为传剑弟子、下任掌门, 见此魔头,岂有不为师祖报仇的道理?
殷纣伸手一晃,牢牢地夹住夹住剑锋, 苦笑道:“我知道啦,爸爸说这小子与你仇深似海, 结不得亲, 你还在生气, 是不是……”
神色忽然一变,喃喃道:“是了, 仇深似海,仇深似海,我想起来了!他爸爸杀了你妈妈, 我杀了他爸爸……”
碧眼凶光毕露, 蓦地瞪向王重阳, 叫道:“臭小子!你爸爸杀了我老婆, 我杀了你爸爸!我这条左臂,也是被你爸爸弄断的!仇深似海, 结不得亲!”大吼着将“漱石剑”朝他劈面甩来,挥手凌空扑至。
王重阳想不到他突然发疯,左手勾卷, 将“漱石剑”转向抛回给素晴,右手指剑纵横, 瞬间与他连对了十余合,气浪炸舞, 浑身如冰霜冻结。
素晴夺回长剑,碧光如电, 接连不断地朝殷纣刺去。左手捏诀, 念念有辞,“叮”地一声轻响, 插在棺中女尸心口的短剑突然朝上拔起半尺。
殷纣又惊又恼,鬼魅似的闪掠躲避, 却不还手, 叫道:“丫头,你疯了么?这是你妈妈的遗体,岂可妄动……”
话音未落, 忽听一个阴柔娇媚的声音道:“爸爸, 你认错人啦,你的女儿在这里。”
王重阳一凛, 这声音听来颇为熟稔, 转头望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道:“李元君!”
绚光乱舞,四周又幻化出沧海悬山、晚霞残照的壮丽景象。说话的女子俏立于粼粼金涛之上,霞光映照,青衣飘飘若仙,赫然竟是碧霞元君李少微!
素晴“啊”地一声,惊讶迷惘,转头望向王重阳。
她与这魔门妖后虽有母女之实,却无骨肉之谊,反倒是听王重阳转述其临终之言后,悲悯难过,后悔未能和她共叙亲情。此时见她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不由泪水盈眶, “妈妈”两字滑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王重阳更是大惑不解,李少微的尸体是他与许宣亲手掩埋,过了三个月, 才被人盗掘而走。就算偷走她尸体的真是殷纣,就算他有通天之能,又怎可能让死了数月的尸体复活重生?
“女儿,你怎在这里?”殷纣望见李少微,亦吃了一惊,狐疑地瞪向素晴,“你是我女儿,那她又是谁?”
李少微柔声道:“我是你的女儿,她自然就是假冒的。你瞧她穿着尼姑的僧衣,御使着‘漱石’、‘枕流’双剑,难道还猜不出她是谁么?”
棺中女尸忽然朝上一挺,插在胸口的短剑倒飞而出,“叮叮叮!”与“漱石剑”连环交撞,炫光四射。
素晴手指一松,双剑破空飞旋,有如星斗横空。
“漱石枕流?”殷纣神色登时僵凝,碧眼凶光大作,喝道,“这两把剑是慈航静斋臭贼尼的!你不是我女儿,你到底是什么人?”抡起棺盖,挥舞着朝她大步走来。
王重阳暗呼不妙,这魔头阴极真炁无人可敌,发起疯来更是招招搏命,起初将素晴误认为女儿,是以爱屋及乌,对他也未下重手;此时一旦翻脸,势必难挡。
当下抢到素晴身前,高声道:“前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只是路过此地,更无意假冒……”
“当!”话音未落,棺盖已劈面扫来,将长短双剑撞得冲天飞起。
王重阳双臂酥麻,虽勉强挡住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却被那森寒气浪迫得透不过气来。
素晴更被震得趔趄后退,脸上血色全无,咬牙捏诀道:“莲花开且落,世间本无我。一砂一世界,一人一佛陀。贫尼南海素晴,与你本无瓜葛,正邪不两立。”双剑上下飞旋,如星斗轮转,连绵不绝,竟几次险些刺中那魔头。
王重阳大奇,素晴拜入慈航静斋不足一年,修为平平,这几日与她并肩而战,从未见过这等精妙剑法,单剑变为双剑,威力竟似暴增了数倍。
殷纣比他更加震愕,脸色涨紫,哈哈怒笑道:“南斗阑干北斗斜!观照老贼尼,原来是你!当年老子没杀了你,你却装神弄鬼,跑到这儿假冒老子女儿来啦!”浑身黑光暴涨,飓风似的呜呜狂转,棺盖接连猛撞在剑锋上,激起流丽万端的火光。
慧真立素晴为嗣掌门,是因为她慈悲良善,他日可有大成。为免众弟子不服,私下将观照师太的“南北十三剑”传授与她。这套剑法以长短双剑的两套剑诀组成,短剑舞“南斗六星”之式,长剑转“北斗七星”之阵,参差交错,变幻无穷。
素晴虽天资聪颖,将剑诀、剑式牢记于心,奈何修行尚浅,真气不足,与这魔头斗不过六七合,便被完全压制,若非王重阳气剑相助,早已一败涂地。
眼见那“李少微”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不时煽风点火地激怒殷纣,王重阳更无半点怀疑,此女绝非李元君。
虎毒不食子,就算他们从“六合棺”穿越到从前,遇到了依旧活着的李少微,她也绝不可能认不出李秋晴,更不可能故意陷其于死地。既非李元君,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乔化得如此惟妙惟肖?难道……心中“咯噔”一响,难道竟是李师师?
念头未已,四周忽然一片黑暗,隐见那“李少微”身影疾闪,绕过铜棺,从斜后方扑向素晴。
他心中一凛,指剑卷扫,“哐——”地一声巨响,火星四溅,竟似劈在了铜棺上。
霓光骤起,缤纷乱舞。只见铜棺被撞得凌空翻转,将女尸飞旋抛出。
“咔嚓”一声,女尸恰好被他指剑扫中,头颅齐颈而落,滚了几滚,从口中吐出一颗莹白的珠子。
殷纣身子一晃,满脸涨紫地跪坐在地,张大嘴,睁眼瞪着那颗头颅,手指颤抖,刚想探出碰触,“哧哧”激响,白汽蒸腾,那张绝美的脸急速腐烂,刹那间,便和数尺之外的尸身一起化作了骷髅。
王重阳又是惊愕又是愧疚,道:“前辈,对不起,在下……在下实非有意……”
殷纣突然发出无比惊怒、悲伤的狂吼,将妻子的头骨掖入怀里,抡起棺盖,狂风暴雨似的朝着他雷霆猛攻,一遍遍地咆哮道:“臭小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嘭嘭”连震,气浪炸涌,震得王重阳气血翻腾,接连飞退。
这时,斜侧方碧光忽闪,“李少微”已趁机鬼魅般制住素晴,收了“漱石”、“枕流”二剑,朝外飞掠,遥遥叫道:“爸爸,这小子就交给你啦。我杀了这贼尼,为妈妈报仇雪恨。”
王重阳大凛,手掌连拍,借着殷纣的反撞之力,“之”字形地左右折掠,穷追不舍。奈何那魔头如癫似狂,除了报仇,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怒吼着抡舞棺盖,忽左忽右地汹汹猛攻。
外面漆黑一团,绿光点点,“李少微”早已不见了踪影。嗅着血腥,众僵尸呜吼四起,潮水般围来。
王重阳疾旋飞转,一边要抵挡殷纣排山倒海般的攻势,一边还要撞飞扑咬而来的僵鬼,险象环生,心焦如焚。
此时若不追回素晴,只怕永无相见之期了!
******
感谢肯特盟主的8张月票,梅杰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感谢李梅、w、碧游、书友2021***11461……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谢谢大家同心协力,继续将《云海》固守在本月的月票榜第四。神门威武!
下一章3月21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6章 破晓
第356章 破晓
王重阳凝神施展“一阳指”,气剑纵横,霓光迭爆,仗着雄浑无比旳先天真炁,硬生生扛住了冥王泰山压顶般的疯狂连击,而后借势随形, 奋力突围,将迎面扑来的僵鬼劈得血肉横飞。
殷纣越斗越凶狂,纵声啸吼,黑衣鼓舞如球,白发、须眉竟似一根根竖了起来, 手里的棺盖结了层厚厚的坚冰,每一次挥击, 有如雪落山崩,震得他虎口迸裂,酥麻如痹。
他虽疯疯癫癫,却似能指挥尸鬼。众伥尸怪嚎着四面涌来,将王重阳团团围在中央,蜿蜒绕走,不断地挤压围攻,却不敢近他分毫。
“嘭嘭”连震,不时有僵鬼被剑光震飞,但立即又有其他尸鬼补上,犹如巨蟒层层收拢,又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王重阳大凛,且不说冥王的阴极真炁深不可测,照这般激斗下去,他就算不被咬成僵鬼,也势必活活累死。
“当”地一声剧震, 两人斗到酣处, 迎面对撞,光浪激爆。
王重阳气血翻腾,连退数步。
那魔头挥舞的棺盖被他气剑劈扫,亦硬生生削去了小半角。六合棺乃上古“盘古九碑”所制,坚不可摧,这棺盖既能被他削断,自然不可能是真的了。
正微觉失望,却见众伥尸嚎叫转头,纷纷朝着殷纣围拢。原来那魔头虎口震裂,流出一丝鲜血,周遭尸鬼闻着腥气,无不骚动怪叫。
王重阳灵机一动,咬破舌尖,将血丝喷吐在殷纣身上,翻身飞退。
众尸鬼推搡奔走,阵型大乱,有的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魔头,有的左右“顾望”,茫然不知所往。
殷纣大怒,怪吼着翻身飞转,棺盖扫舞。
惨嗥迭起,顷刻间便有数十个僵鬼被他拍碎、撞飞。后方的尸鬼被血腥所诱,再也顾不得他的号令,越发疯狂地围涌而上。
王重阳乘机朝外冲去。殷纣哇哇怒吼,杀透重围,几次方甫接近,又被众尸鬼拦截。昏黑的腔壁内气浪叠爆,鬼哭狼嚎。
混沌兽似觉疼痛,发出雷鸣般的呜吼,肉壁乱颤。
王重阳左折右转,终于掠到了那孽畜的脐口,趁其张“口”咆哮时,纵身高跃,冲入了上方的巨鲸食道。
余光下瞥,胃液汩汩翻腾,混沌兽四翼平张,六足曲卷,彤红鼓胀的庞躯已将鲲龙鲸的胃袋撑至变形,殷纣也已狂吼着跃出那裂开的脐口。
王重阳不敢有丝毫停留,朝上全速疾掠。
那巨鲸似是不堪忍受混沌的连环猛撞,发出狂雷似的呜鸣,震得他气血翻涌,当下扯下一幅衣袖,塞住自己双耳,沿着那蜿蜒曲折的腔道,朝鲲龙鲸的肺部冲去。
要想逃出生天,最快捷之“路”,莫过于鲸鱼头顶的喷气孔。那“李少微”掳走素晴,必定也是奔彼处而去。
鲸鸣声低沉悲郁,虽堵住耳朵,仍清晰可辨。
如此忽左忽右,循声冲掠了片刻,鲸歌越来越响,在这狭小的空间轰鸣回荡,更觉震耳欲聋。
“呼!”
刚冲入肺室,前方气旋乱舞,他身下一空,仿佛被飓风拔地卷起,冲入了炙热的深渊,四面八方炎风呼啸,刮得睁不开眼,透不过气。
王重阳只觉头痛欲裂,气血有如沸腾的岩浆,随时都欲喷薄而出。
凝神感应,上方气流如旋,层层高上,想来就是鲸鱼的喷气孔了。当下借势随形,顺着周围的涡流极速冲天飞旋。
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又仿佛过了漫漫几个时辰,就在他浑身烧灼,憋闷欲爆之际,忽听“轰”地一声巨响,寒风扑面,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那股狂猛无比的气柱终于将他高高地喷上了蓝天。
*********
敖无名的吼声层层上叠,而后又突然断绝,不留半点余响。许宣暗自心惊,这厮真炁收放自如,随心所欲,简直闻所未闻。要想从他手中救回白素贞,不可力敌,唯有智取。
当下定了定神,冷笑道:“你现在明白了?为了从你手中夺走六合棺与炼天石图,李师师与林灵素两兄妹谋划了数十年。若无林灵素相助,李师师又怎进得了昆仑结界,拜那老妖怪为师?又怎能算准时机,抢在你之前盗走朱雀翎图?你和那老妖怪姐妹斗得两败俱伤,她趁机大捡便宜,把该拿走的好东西全抢走了;林灵素则救你一命,捞了个现成人情。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对林灵素推心置腹,倾囊相授?”
尸萤尽灭,鲛珠也只剩下黯淡的幽光,囚室里漆黑一团,瞧不清那魔头的神情。
许宣又道:“你被困塔底几十年,她则在塔外翻云覆雨,循着你的路线,将大半‘炼天石图’和‘回光轮’收入囊中,如今没到手的,就只剩下你的六合棺、金箍棒和半枚‘甲子环’了。”
“半枚‘甲子环’?”黑暗中只听敖无名森然道,“你是说另外那半枚‘甲子环’也到了她手里?今天来的这个‘慧真’,难道就是她假扮的?”
许宣冷冷道:“你总算猜出来啦。当年你是被慧真师太与照影和尚联手镇在这‘两仪瓶’里的,她如果是真的,又怎会全然不知?何必拿这‘鲛珠’和‘海鬼尸萤’迫你现身?”
敖无名“哼”了一声,道:“按你所说,她既是林灵素的胞妹,勾结害我,又怎会不知我被囚禁在此?”
许宣这番穿凿附会的胡诌,只是为了编谎吓阻这魔头,以便拖延时间,等到天明。被他突然反问,一时辞穷,哈哈大笑道:“莪还道你是绝顶聪明之人,想不到连这也不明白!”
念头飞转,扬眉道:“你若是林灵素,会将这等机密告诉旁人么?这俩兄妹貌合神离,勾心斗角,早就为了‘炼天石图’杀得你死我活了。林灵素被镇蜀山二十年,也是拜他这位妹妹所赐。李师师若知道你就是大悲,又何必踏破铁鞋,寻到今日?”
从怀中取出当日赵伯琮所赠的那八瓣铜莲花,道:“这件‘濯心花’想必你也不陌生吧?半个多月前,李师师在海上伏击慧真师太,将她打得魂魄出窍,而后夺占其肉身,抢走了另外半枚‘甲子环’。我恰巧经过,救了慧真师徒,她们送我此花,以作答谢。李师师就是从那一刻起,才知道你被囚在金山寺塔下,于是设下连环圈套,等你来自投罗网……”
敖无名截口喝道:“啰里八嗦,废话连篇!老子要和这小娘皮移魂换魄,怎地就自投罗网了?”
此时塔外寂静无声,隐隐传来几声鸡鸣,那魔头满腔狐疑躁怒,似乎未曾察觉。
许宣心里突突狂跳,叹了口气,道:“你既然还不明白,那我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罢。我救了慧真师徒,回到临安,原想在仙佛大会上拆穿李师师的真面目,不想却中了她的暗算,被她用这毒针打伤了白娘子。
“她故意走漏口风,说‘苦情花毒’无药可解,只有大悲的‘四空掌’可以消除。我带着白娘子连夜潜入金山寺,想求大悲和尚出关相救。谁想到了塔顶,竟被法海使诈拍入塔底,这才撞见了你,有了先前的种种事由。
”我原也以为这些不过是机缘巧合,直到先前到昆仑走了一遭,才知那女魔头处心积虑,就是想让你将白娘子作为换魄之体!”
顿了顿,接着胡诌道:“你想想,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对你恨之入骨?又有多少人对你的‘炼天石图’虎视眈眈?她故意选在仙佛大会前夕挑破你的身份,就是迫使你移神换魄,逃出此塔。而我经脉尽断,形如废人,你眼下唯一能选的寄体就只有白娘子。
“偏偏白娘子又中了无药可解的‘苦情花之毒’。‘刻骨情花蜜,铭心不老蜂’,苦情花本身无毒,不老蜂也非蛊虫,但二者偏偏相吸相引,难舍难分……”
“不老蜂?”敖无名一愣。
许宣故作讶然道:“你去过两次花神谷,难道没见过那绕树飞舞的巨蜂么?不老蜂非情花之蜜不能食,情花也非不老蜂不能传播花粉。你若中了情花之毒,就算僵而不死,也必成为不老蜂的‘蜂巢’。不老蜂透过你的七窍,将卵产在你的大脑内,让幼蜂汲取脑浆为食。李师师只需吹奏蜂笛,便可感应你的所思所想,‘乾坤柱’的下落、‘六合棺’的秘密……全都了如指掌。”
那魔头目光闪烁,沉吟片刻,嘴角突然浮起一丝狞笑,森然道:“小子,你乳臭未干,居然也敢唬我?不过亏得你提醒,否则老子差点儿忘了这小娘皮是不老宫的少宫主了。等我移魂到她身上,穿回不老宫,吃下‘忘情草’,且看那李师师还能不能盗走‘朱雀翎图’!”
右手一张,将白素贞额头吸到掌心,便欲念咒施法。
许宣大凛,不顾一切地冲跃而起,奈何真炁方动,五脏六腑直如撕裂一般,从半空直坠在地,痛得蜷成一团,连呻吟的气力也没有了。
就在这时,塔外鸡鸣四起,囚室上方的孔洞亮起一点红光。
漫漫长夜终于告尽,天色破晓。
********
感谢芸芸盟主的半舵赏与3张月票,楚涵的打赏与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22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7章 救赎
第357章 救赎
塔外鸡鸣四起,囚室上方旳孔洞亮起一点红光,长夜终尽。
敖无名脸色陡变,按在白素贞额上的右手青筋暴起,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大喝一声,左手按住右腕,待要疾念法诀,牙关却格格乱撞。
那抹红光沿着囚室上方的“瓶颈”逐渐下移,越来越低。
许宣强忍剧痛,从怀中摸出流霞镜,迎光晃动,霎时间霞光四射,满室皆红。
敖无名大叫一声,松开手跌坐在地,恶狠狠地瞪着许宣,想要探手朝他抓来,十指却时曲时伸,不听使唤,脸上皮肉也跟着簌簌波动,忽而咬牙切齿,忽而慈眉善目,神情急速变幻。
许宣奋力举起流霞镜,朝他双眼照去。
霓光如虹,刺得那魔头酸泪直流,发疯似的挣扎咆哮。
此时朝阳想必已跳出了地平线,瓶口如镶金边,万道朝晖在瓶壁、镜面之间反射折转,流丽万变,如火如荼。
敖无名避无可避,挡无可挡,直如被地狱烈火炙烤,昂身狂吼,八条铁链绷得笔直,扭曲的脸丑怖无比。
许宣心中狂跳,此时他裂痛难熬,也已强撑到了极限,只消那魔头一掌劈下,必死无疑。
又听一声雷鸣般的狂啸,震耳欲聋,许宣“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拿握不住,神镜脱手,翻身急滚。
几在同时,敖无名颓然跌坐在地,垂头耷肩,声息全无。
许宣暗呼侥幸,若非这魔头盛怒之下将“鲛珠”与“尸萤”震碎,单凭这第一缕霞光,未见得能将其镇住。
屏息观望了片刻,浑然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心跳,也不知是死是活。心下忐忑,正待抓起神镜,爬上前探查个究竟,那厮又忽然猛吸一口气,抬头睁眼,直愣愣地瞪着他。
他猛吃一惊,往后挪了数寸,“敖无名”却忽然眨了眨眼,神色大转舒缓,合十道:“善哉,善哉!多谢施主相助。”盘腿坐在满室晨晖里,安详慈悲,如罩佛光,显然又已从魔头变回了大悲和尚。
“你是大悲长老,还是……”许宣右手紧攥着留霞镜,仍有些惊疑不定。
大悲道:“诸行无常,五蕴非我。世间本无敖无名,也无大悲和尚。施主问贫僧是谁,贫僧又如何知道?”
许宣心中一震,若有所悟。从前他随父亲与真姨娘听过金山寺和尚讲法,也听过家中食客参禅辩道,对于佛家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自不陌生,但此时此刻听来,却如闻天雷。
又听大悲道:“施主,你既已乘六合棺往返过去、未来,可否告诉贫僧,来此塔前你是谁?出此塔后你是谁?此刻与贫僧同困塔内的你又是谁?”
许宣想起花神谷的所见所闻,想起那山腹时空涡道内遇见的众人、遇见的自己,心乱如麻,忽想:“莪是谁?我是谁?我若是许宣,为何要南下灭宋?我若是完颜济安,为何时刻只想着复仇?究竟是想要寻得六合棺、逆转乾坤的‘许宣’是我,还是意欲摧毁六合棺、阻止‘我’的‘许宣’是我?我又怎知‘现在’是否仍在那时空涡流之中?这一刻的‘我’是谁?”
霎时间大汗淋漓,竟觉得从未有过的虚妄和恐惧。
大悲凝视着他,合十道:“所有烦恼,皆由自取。困住你我的,不是此塔,也不是此瓶,而是你我之心。施主若能找出答案,贫僧立刻便送你出塔。”
许宣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道:“过去之我非我,未来之我未来,当下之我转瞬即逝,不过是未来之因、过去之果。和尚问我是谁,我非我,是世间万法因缘和合。”
“施主慧根深种,当结正果。可惜作茧自缚,言不由衷,”大悲微微一笑,目光温柔慈悲,仿佛窥进了他灵魂最深处,“爱与恨皆为虚妄,抛下情执,方可解脱。有朝一日,当你真正放下时,再想起今日所说,才会明白此中真义。”
话音方落,又听有人叫道:“大慧方丈,我们如你所求,足足等了一夜了!天色已亮,快将那魔头交出来!”
塔外喧哗四起,呼应声此起彼伏。昨夜云集而至的佛门各派显然并未离去,从那声浪推断,少说已有上万之众。
许宣大凛,金山寺虽执佛门牛耳,却终不能为了一个“敖无名”,与天下为敌。
眼下白素贞气若游丝,自己又形同废人,一旦大慧方丈打开塔门,势必连同大悲,被暴怒的人群剁为肉泥。
别无良策,急道:“长老,你快与我移魂换魄,带着白娘子从‘六合棺’离开此地。等出了塔寺,再找人换个躯壳便是……”
“阿弥陀佛!”大悲捏指念诀,朝下轻轻一拂,四周炫光乱舞,天旋地转,瞬间又变成了存放六合棺的“墓室”。
“贫僧自囚塔下已经几十年了,”他叹了口气,眼中悲喜交杂,“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亦不可得。我这一生作孽深重,许多次想借此棺消除罪孽,却不知一念起,则万劫生。此心不灭,纵有神棺何用?”
许宣心底又是一震,知他犹在点化自己。回味着那句“一念起,则万劫生”,又涌起那如潮的虚妄与恐惧。
大悲摇头道:“诸法因缘而生,因缘而灭。这位女施主在蜀山修炼千年,方与施主相遇;贫僧在此苦修几十年,又焉知不是为了今日?”
他举起右掌,微微一收,登时将白玉蟾凌空提起。
“长老……”许宣一惊,见他遍体金光鼓舞,自掌心源源不绝地涌入白玉蟾体内,方知他在隔空为她运炁祛毒,大喜过望。
“苦情花之毒”因情而生,大悲的“四空掌”却是四大皆空,以之相驱,可谓再也合适不过了。
白玉蟾眉尖微蹙,脸色渐渐转红,额上、鼻尖沁出极细的汗珠,雾气蒸腾。虽未苏醒,呼吸细匀绵长,心跳如初,“本真丹”的药毒显然也已被一并清除。
许宣又是感激又是敬服,暗想:“天下武学无不为了‘杀伤’二字,唯有这‘四空掌’可以祛毒疗伤。”他生平最为尊敬的三个人,除了父母便是葛长庚,但与医术高绝的葛仙人相比,眼前的老和尚一不用丹药,二不用金针,仅凭一双肉掌,便可起死回生,简直匪夷所思。
当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多谢长老慈悲为怀,救白娘子一命。”
大悲微微一笑,隔空将白玉蟾徐徐平放在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然而纵使造出万级浮屠,也抵消不了贫僧罪孽之万一。”
顿了顿,道:“救人之命容易,救人之心却难如登天。施主满腔仇恨,杀心浸染,有如我年轻之时。老衲原想留你在此,修禅论道,化消心魔,但眼下只怕是不成啦。好在贫僧看你与敖无名周旋,似邪而正,善念犹存,与当初林灵素并非同道。以你的聪明,只需保持正念,必可迷途自醒,贫僧就不必杞人忧天了。”
许宣听他言下之意,似是要放自己出塔,又惊又喜,正欲拜谢,又听他道:“你已修成‘无脉之身’,经络虽断,却无妨碍。但你脏腑重创,不治必衰竭而死。贫僧‘四空掌’虽能驱毒化炁,却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要想救你,唯有立即更换脏腑,输血续命。贫僧老朽之躯,脏腑自不能与施主相比,但生死关头,也只能将就了……”
许宣“啊”地一声低呼,方知大悲要自剖脏腑与他更换!
老和尚与他素昧平生,仅仅几个时辰前,还将他视作魔头,必欲伏之而后快,孰料现在竟愿舍身相救?一时间惊疑有之,感动有之,羞愧亦有之,百感交织,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悲道:“施主与林灵素缘分匪浅,应知何为‘百衲之术’了?当年他从花神谷救回‘敖无名’后,曾挖人脏腑,救我肉身。贫僧依稀记得一二,若有差池,还望施主及时提醒。”
双手分开袈裟,右手食指在胸口轻轻一划,沁出一行鲜血。
“且慢!”许宣热血上涌,视线也随之突然模糊了,伏地哽咽道,“我与长老非亲非故,岂能受此重恩!许某百罪之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能为父母报仇而已。即便长老愿割肉饲鹰、舍身救虎,我也只能心领厚意……”
大悲道:“阿弥陀佛。五蕴皆空,五蕴非我。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又何来恩仇?何必报之?”
左手一张,将许宣轻轻提放到身前,道:“贫僧悟性浅钝,恶念难消,几十年不成正果。今日因缘和合,施主到此,不是贫僧救你,而是你救贫僧。”
许宣还待说话,被他双掌轻拂,呼吸窒堵,有如忽然悬浮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大悲近在眼前,远如云端,浑身金光笼罩,仿佛如来一般。
*****
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朋友。下一章3月23日晚上十点更新。
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8章 逃生
第358章 逃生
大悲近在眼前,远如云端,浑身金光笼罩,仿佛如来一般。只见他嘴唇翕动,似是低声念诵《心经》:“……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许宣忽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难道大悲和尚这‘四空掌’便源自佛门‘三法印’?”
他自领悟道家旳“天人合一”之境后,所悟绝学无不与此相关。若按佛教的法理来阐述,所谓“天人合一”就是“诸法即我”;“宇宙即莪心,我心即宇宙”就是“梵我即我,我即梵我”,而这些恰好与佛门三法印相悖。
在遇见大悲之前,他只道“天人合一”已是至高之境,岂料竟被这老和尚与之截然相反的“四空掌”完全压制,始知天外有天,桀骜张狂之心尽敛。此时听着大悲念诵“心经”,迷迷糊糊似有所悟,奈何意识恍惚,稍纵即逝。
听到“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 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 亦无无明尽, 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时,忽觉胸膛一凉,剧痛欲死,张口想要大喊,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勉力睁开眼皮,但见大悲左手从他胸口抓出一个血淋淋之物,右手将另一个兀自跳动的心脏迅速填入他的胸腔。
他猛吸了一口气,终于又感觉到“咚咚咚”的心跳搏动,攥紧的双拳还不等松开,又是一阵摧肝裂肺的剧痛,疼得泪水交迸,险些连舌根也咬断了。
如此反复数次,几欲晕厥。只听大悲在耳边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许施主,望你出去后,永远记住‘邪迷之时魔在舍, 正见之时佛在堂’这句话。此身本非我有, 唯有放下,方能解脱。去吧!”
眼前一黑,终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鲸鱼呜鸣,炙热的气柱瞬间冷凝为水,大浪般一重重撞击在王重阳的背上,将他浇得浑身湿透,又往上推高了数十尺。
王重阳睁开眼,天高海阔,碧空如洗,金黄的阳光映照着下方隆出海面的鲸背,灿灿生辉。如释重负,忍不住纵声啸呼。
海上呜鸣不绝,似在与他遥遥呼应。转头望去,万里金波水浪分涌,浮出数以百计的青黑小丘,一道道水柱接连冲天喷起。也不知有多少鲸鱼、鲨群正朝南溯游而来。
冲在最前的赫然是六只巨型龙鲼,蝙蝠似的扁平身体紧贴海面,长尾摇曳,张翼穿梭滑翔。
他心中一凛,越发怀疑先前的“李少微”就是李师师所乔化。
然而凝神俯瞰,龙鲼上并无任何人身影,也不见当初的白衣伥尸,隐约可见六条金线,一端勒在众龙鲼口沿,另一端破入海面,倒像是拖拽着“马车”行进的辔绳。难道波涛下还藏有车厢?
不等细辨,北边传来闷雷般的阵阵轰鸣,海面如沸,隆起一个乌黑光滑的巨型“圆岛”,表面裂纹如阡陌纵横,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岛屿”急速升高,接着又听一声狂啸,惊涛冲天炸涌,扬起一条巨大的黑蟒,碧睛闪耀,龇牙狂吼。
玄武!
王重阳猛吃一惊,原以为这太古凶兽只会逡巡在吉塔火山周围的海域,想不到竟到这里来了!难怪遍海鲸鲨惊慌南逃。
“李少微”与素晴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否仍在鲲龙鲸腹中。
汽柱濛濛消散,他凌空飞踩九宫步,御风飘掠,低头望去,只见那巨鲸发出沉闷的悲吼,发狂地在海里扭动,腹部不时朝外凸起,应是混沌急剧膨胀,将欲破肚而出。
“呜——”又是一道汽柱从那鲸背气孔冲天喷出。
数十个尸鬼手舞足蹈,哭号着从水柱中腾空而起,被阳光所照,白骨碎裂,腐肉青烟直冒,刹那间,大半已化如齑粉,吹散无形。
接着又见一道黑色的人影高高飞起,五指抓头,双脚凌空乱蹬,朝他狂怒而痛苦地咆哮着,正是“冥王”殷纣。脸上、身上急剧溃烂,灼臭刺鼻,瞧来恐怖之极。
那魔头体内尽是寒血尸毒,最怕阳光,空有一身通天本领,此刻竟半点也施展不出。翻着筋斗,想要向他冲来,却真气尽失,笔直地坠入那粼光万点的湛蓝汪洋。
只见他肩膀重重地撞在巨鲸那山丘似的脊背上,翻了几个滚,沿着湿滑的“陡坡”急速摔入波涛。
鲲龙鲸发出刺耳的悲鸣,“砰!”雪白的腹部破开一道长缝,鲜血激射,瞬间染红了喷涌的巨浪。
一道人影斜掠而出,青衣鼓舞,朝东踏波飞去,正是那“李少微”!
刚想转向俯冲,却听混沌狂吼,两条飞扬的触足从鲸腹裂缝伸出,朝两侧撕扯,探出彤红鼓胀的身躯,猛地一弹,破空飞旋,恰好朝他狂飙似的撞来。
王重阳指诀变幻,连续几记“风水涣”、“雷水解”、“水天需”,借势腾挪闪避,却仍被它两条飞旋的触足扫中,气剑迸散,坠入海中。
“哗!”巨浪喷涌,气泡汩汩。
几丈开外,鲲龙鲸痛苦地旋转着,丝丝鲜血纵横交错,被透入海里的阳光照耀,仿佛万千道闪烁的红线。
北面灰蓝色的海水里,千百只鲸鲨正争先恐后地朝此处冲来,嗅见血腥味儿,那些鲨鱼登时发了疯似的极速逼近。
转眼间,便有十几条鲨鱼率先扑咬住鲲龙鲸的肚腹,肉块悬浮,血雾弥散。
原本清澈的海水很快变得一片浑浊。鲨群彻底陷入了嗜血的疯狂,不顾一切地相互撕咬,凶暴攻击,也不分对象是鲸鱼、同类,还是漂浮在水里的伥尸。
两条鲨鱼张开血盆大口,转而朝王重阳扑来。
他借着滚滚涡流飞旋上冲,气剑挥扫。那两条鲨鱼撞飞数丈,冒起紫红的血雾,顷刻间便被围涌而至的鲨群撕扯成几截。
大浪起伏,狂风扑面。他刚探出头,便见六只龙鲼呼啸着从上方掠过,“轰!”一辆梭形的乌黑车厢随之破空飞起,四轮空转。
“李少微”衣裳鼓舞,就站在那车厢外侧的轮耳上,提起鼓动的乾坤袋,朝他嫣然一笑,转身闪入了微启的车门中。
王重阳又惊又急,素晴必在那袋中无疑!踏浪冲天跃起,待要气剑阻扫,却终究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六辔鲼车横空疾掠,飞出了百丈之遥。
他不及多想,跃上一只巨鲨的脊背,双指插入其头顶,死死扣住,拽着它转向朝鲼车追去。
此次南行,他便是靠着骑鲨穿越茫茫东海,对于如何驾驭鲨鱼,早已颇有心得。那巨鲨吃痛乱转了片刻,见甩脱不得,只好乖乖就范。
天海湛蓝,风起云涌,成群的鸥鸟尖啼着从他头顶掠过。
身后咆哮如雷,震耳欲聋,转头望去,金色的海面映衬着灿灿阳光,游弋的鲸群宛如无数浮动的黑丘,水柱林立,悲鸣阵阵,壮丽无比。
那彤红的混沌鼓动咆哮着,飞过蓝天,飞过鲸群,猛撞在远处扬颈怒吼的玄武头上,两大太古凶兽登时斗做一团,惊涛骇浪,排空喷涌。
王重阳呼吸如堵,心潮亦如这海面般跌宕汹涌,想起允真的盈盈笑脸,想起李少微的临终所托,更是说不出的酸苦咸涩。
此时此刻,已无暇探究混沌腹里的棺材是否六合棺,也无暇寻找小青的下落,最为紧要的,莫过于从那“李少微”手中救出素晴。
不管这六辔鲼车飞向何处,纵然是修罗地狱,纵然是火海刀山,他也只有一条道闯到底了!
**********
他又梦见真姨娘了。
他梦见六月的西湖,碧叶连天,荷花摇曳,采莲女的歌声在白云与波光间回荡。
晨风吹动着真姨娘的发丝,拂扫着他的脸颊,刺痒而又舒服,她低下头嫣然一笑,朝霞尽染,灿灿生光。
父亲在船尾摇着桨,和着采莲女唱起了歌,桨声有如行板,荡漾着山色湖光。梦里的父亲那么年轻,笑容温暖,歌声激扬。
而他似乎还是个婴孩,挥舞着胖乎乎的手指,想要随着歌声去触摸真姨娘的酒窝,却被她笑着轻轻咬住了。湿软的舌尖裹着他的指头,那感觉如此真实而又幸福,让他忽然想哭。
“宣儿!”
“宣儿!”
从真姨娘的身后,那阳光与白云之间,传来熟悉的连声呼唤。
他心头一紧,想要睁眼看得仔细些,真姨娘的笑脸却连同蓝天白云一起变得模糊起来。
“宣儿!”
“宣儿!”
那叫声越来越急促,分明是真姨娘的声音。他心里砰砰狂跳,想要大声回答,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墨云翻涌,荷浪如倾,真姨娘的容貌忽明忽暗,如水波幻化,渐渐变成了李师师笑吟吟的脸。
他陡然一惊,一把将她推入湖中,小舟急晃。船尾的父亲也朝着他诡异一笑,倏然变成了舅舅程仲甫,挺剑朝他心口刺来。
许宣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心中兀在狂跳。
**************
感谢烈云狂盟主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朋友~
下一章3月24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59章 真伪
第359章 真伪
阳光刺目,鸟鸣啾啾,深翠浅绿旳枝叶闪闪摇舞。
许宣躺在山坡的一处凹坑里,周围林木森森,落叶厚积, 鼻息间尽是青苔、泥土与花草的气味。
还不等他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远处的斜坡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落叶沙沙作响。
许宣一凛,本能地想要翻身跃起,五脏六腑又是一阵剧痛,冷汗直涌,险些叫出声来。
低头瞥去, 衣裳血迹斑斑,胸腹处有一道“丫”字形的伤口,已被细丝密密缝合。这才想起先前在塔底发生之事,又惊又疑又喜。
难道大悲和尚真的已用“百衲之术”与他交换了脏腑,送到了塔外?
四周山林起伏,分不清身在何地,却见白素贞就躺在数尺之外,长睫紧闭,脸颊红润,呼吸均匀细长,显然已无大碍,心中悬着的大石登时落地。
只听那脚步奔跑声越来越急,他顾不得多想,从怀中摸出一张人皮面具,敷贴在脸上,右手握紧柴刀,闭目装睡。
脚步声奔到了几丈外, 忽又停住了。只听右下方传来连声呼唤:“宣儿!宣儿!”
他心中又是一震,真姨娘!但再一细听,满腔欲爆的狂喜又倏然消退了大半。那声音略带沙哑苍凉,显然已上了年纪。
又听脚步声沙沙作响,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婆婆,这里躺了一男一女,也不知是死是活。”
从眼缝朝外望去,上方虬松下,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虽然打了几个补丁,倒也清爽干净;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动,四下扫望,看来甚是机灵。
那“婆婆”忙叫道:“宣儿,你别过去!等婆婆……等婆婆来看上一看……”似是走得太急,连咳带喘,过了片刻,才慢慢走到树下。
她头发花白,年约六十许,似是附近采药的老妪,佝偻着背,一手拄拐,一手提着篮子,篮子里满满的尽是药草。
那婆婆弯腰放下篮子,一手探着拐杖,一手摸索着斜坡,朝坑里挪步。
男童忙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来,叫道:“婆婆小心!”抢身搀住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下走。许宣这才发觉她眼珠灰蓝,上下翻动,竟是个瞎子。
她的手指在空中摸索了片刻,顺着男童的指引,搭住了许宣的脉门,似是松了口大气,咳嗽了两声,道:“好啦,好啦,放心吧。这人还活着呐。”
许宣一凛,她的指头按住了自己的“太渊”、“内关”、“灵道”,蓄势待发,难道这瞎婆婆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好在他经脉尽断,混沌真炁散布全身,除非敖无名、李师师这等级别的修为,绝难感应。
那婆婆右手放下拐杖,往他身上摸索,“咦”了一声,颇为惊讶。那男童更是吓得大叫一声,显然是看见了他胸腹上渗血的“丫”形伤口。
婆婆沉吟了一会儿,道:“宣儿,你看他头顶、身上可有被烧灼过的痕迹?”原来这男童也叫做宣儿。
那男童宣儿蹲下身,前前后后打量片刻,摇头道:“没有。衣服上也只有些污泥和被树枝勾破的小口子。”
婆婆喃喃道:“奇怪,奇怪。”皱着眉头,眼白翻动,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许宣又是一凛,忽然明白为何她问“可有被烧灼过的痕迹”了。
普天之下,既能“百衲之术”、又会“五雷大法”的只有林灵素一人,这瞎婆婆能从他胸腹伤口勾起这等疑心,显然绝非等闲之辈。
男童偷瞄了婆婆一眼,想要趁她不备,探手掏取他怀里的乾坤袋,岂料刚一伸手,却被她“啪”地拍中手背,忙又慌不迭地缩了回去,嘻嘻笑道:“婆婆,这人身上爬了条蜈蚣,我想帮他赶走……”
“宣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啦,”婆婆脸一沉,“别人家的东西,绝不能拿。别说他还活着,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带到阴曹地府去的。你想要顺手牵羊,已经是大大不对;做错了,撒谎狡赖,更是错上加错。”
许宣眼眶一热,明知她这声“宣儿”说的不是自己,却无端端想起从前自己淘气捣蛋时,真姨娘板着脸训诫自己的情景。
却见那男童“哇”地一声哭道:“婆婆,莪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一边假装抹泪,一边从指缝里偷觑婆婆,那狡狯的神态与他小时颇有几分相似,心中更是五味交集。
婆婆眉头稍展,叹了口气,道:“人的腿脚不能走路,最多不过是残疾;但若是从小走歪了路,那就万劫不复啦。”手掌似是无意地他口鼻间一挥。
许宣只觉异香扑鼻,天旋地转,瞬时间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圆月当空,前方波涛汹涌,银光粼粼。
淼淼海潮涌入这片喇叭形的江面后,后浪叠着前浪,层层排涌,气势恢宏,有如万千雪狮奔腾怒吼,轰鸣震耳。
巨鲨全速游了整整一日,早已精疲力尽,几乎是靠着潮水的凶猛之势,方勉强支撑。
眼看那六辔鲼车越去越远,即将消失在那一线白潮之间,王重阳松开手,轻轻拍了拍鲨鱼,道:“多谢了!”御风冲出百余丈远,踏波疾追。
江面越来越窄,海潮也越发汹涌,月色撞如碎银。
惊涛拍岸,巨浪冲天,水丝濛濛如雨。两侧尽是灰蒙蒙的山影,除了偶尔闪掠而过的灯火,什么也瞧不见。
追至不足百丈时,六辔鲼车突然朝下俯冲,消失在滚滚白浪之中。
王重阳踏浪奔掠,始终不见它浮出水面,又惊又恼。深吸一口气,直冲江底,凝神四下扫探,也察觉不到半点痕迹。
如此溯游了十余里,一无所获,只得湿淋淋地跃出江面。却见左侧山峦连绵,林木郁郁葱葱,掩映着城墙、角楼,竟似到了某座依山临江而建的城楼之外。
朝上望去,山崖险峻,绿荫横空,玉盘似的圆月恰巧悬挂在城楼檐角,静谧而又壮丽。
他想起许宣所说的临安景象与每月的钱江大潮,心中一动,难道自己追随着六辔鲼车,竟从海上穿入钱塘江,来到了大宋皇城之下?
忽听悬崖上传来清越的笛声,悠扬婉转,沐着月色,闻之尘心尽涤。循声凝望,只见半山石岩上隐约站着一人,被树木遮挡,看不真切。
笛声吹到高扬处,忽然断绝。
过了片刻,山顶上传来似有若无的箫声,那人听了似是大喜,走到岩崖边,重又仰头吹笛。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王重阳猛吃一惊,又奇又喜。
那人灰袍僧帽,苗条端丽,赫然竟是素晴!
但她被“李少微”掳走,理应仍困在六辔鲼车之中,为何好端端地现身于这半山崖岩?就算她侥幸逃脱,又怎有心情与人合奏如此悠扬的笛曲?
不等细想,那“素晴”已收起笛子,双足抄点,沿着悬崖朝上飞掠。
他想要喊住她,又怕有诈,当下聚气疾追。
山顶上城墙迤逦,角楼高矗,“宋”字大旗在夜风中猎猎招展,应是临安皇城无疑。“素晴”去势极快,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城楼,飞檐走壁,朝着大内宫城的墙楼掠去。
王重阳随之越过箭垛的瞬间,一幅见所未见的雄丽景象立即扑入眼帘。
但见城墙依山环绕,如长龙直抵湖边,数不清的城楼、宫殿、歌台、舞榭、寺庙、屋舍……沿着山势层叠铺陈,鳞次节比。
虽值深夜,满城灯火如星河璀璨,连绵不绝。狂风扑面,夹杂阵阵奇香,与管弦歌舞、说笑喧哗……汇聚而成的阵阵声浪,热闹非凡。
王重阳曾听许宣说过,赵宋皇宫建在凤凰山顶,北可俯瞰江山,西可尽览西湖,恢宏壮丽,有如天宫。此时亲眼目睹,震撼难言。相比之下,金国的皇城简直寒蔽冷清如村舍了。
或是因为崖高城险,又有钱江天堑,皇城守卫颇为散漫,除了几个巡逻的禁军,其他的守城士兵不是在靠墙打盹,就是呵欠连天地低声说笑,谁也没发现两道鬼魅般的人影穿过身边,掠入大内高墙。
皇宫方圆近十里,依山借势,大大小小的宫殿楼台高低错落,勾心斗角。
参差起伏的琉璃绿瓦,沐着月色,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湖渠环绕,舞榭歌台星罗棋布,红墙朱柱、白玉阑干……掩映在花树、山岩之间。
灯火辉煌,仙乐飘飘。不时可见提着灯笼的丽人、捧着茶食的宫女,在殿阁长廊里说笑穿行……分不清究竟是天上,还是人间。
箫声呜咽,似有若无地从湖畔传来。
“素晴”循声绕过幽暗的山林,到了湖东一处僻静的宫殿。
但见围墙环绕,朱门紧闭,院内南阁二楼灯火摇曳,投映着一个人影,正自低头吹箫,除此之外,似乎再无他人。
“素晴”取出短笛,又悠扬地吹了几声。那人影倏然放下长箫,推开窗子,烛光照在他白净儒雅的脸上,光彩焕发,满是喜悦。
********
感谢“穿云箭神”烈云狂盟主的舵半赏与10张月票,威武!
感谢楚涵的2张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
下一章3月25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60章 难辨
第360章 难辨
那人影倏然放下长箫,推开窗子,烛光照在他白净儒雅的脸上,光彩焕发,满是喜悦。“素晴”嫣然一笑, 翩翩跃入院中。那年轻男子也立即转身奔下楼来。
王重阳瞥了眼院门的匾额,题着“太子府”三个金字,更觉奇怪。难道这楼上的男子竟是当今大宋的太子?
他听许宣与慧真师太提过,赵官家有意从两位王子中选立储君,其中的普安郡王赵伯琮,便是南航慈航静斋的俗家弟子。
但见此人望着“素晴”的神情, 喜悦中带着无限柔情, 不像是庙庵里的同门之谊, 更像是男女间的爱慕之心。
王重阳与素晴同行多日,深知她温柔腼腆,绝不会在悬崖下和同门师兄笛箫传情,更不会私赴禁宫与太子幽会……
心中猛地一跳,想起那日在东海,李师师将完颜瑶乔化成“素晴”,诱使慧真中计的情景。难道自己阴差阳错,再次撞见了那刁蛮凶狠的金国公主?
又想,自己追踪那掳走素晴的“李少微”,一路到此,又恰好遇见了另一个“素晴”,世间岂有这等巧事?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人的易容术及得上李师师。只有那她能将死去的李元君假扮得如此活灵活现,也只有她能惟妙惟肖地冒充素晴。
眼前的假素晴也好,掳走真素晴的“李少微”也罢,必定都与那女魔头有关。
无论这假素晴是谁, 要想救回真素晴,唯有顺藤摸瓜,一查到底。
当下凝神聚气, 悄然跃过了太子府的院墙。
***********
月色如水,树影横斜,歌乐笑语从院墙外阵阵传来。
院落不大,应是太子府的后花园。除了南北两阁,便只有一个亭台,立在池塘东畔。
池边假山错落,种了梅兰竹菊等四季花树,曲径通幽,虫鸣鸟语,颇为精巧雅致。
王重阳悄无声息地跃落在院角的假山旁,透过梧桐树摇动的枝叶,只见东阁灯火昏暗,两個模糊的人影似正依偎在一起,时分时合,低声私语。
他怕惊动了假素晴,远远地凝神聆辨,却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从两人温柔狎昵的语气、时轻时浊的呼吸与笑语,也知正在互诉衷情。
正听得脸红耳热,北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笛声,悠扬婉转。
王重阳心中一动,这笛曲似风起春山,鸟越重峡,欢悦轻快,层层高上,竟和先前“素晴”在半崖所吹之曲一模一样!
阁中的两个人影也陡然僵住了,动也不动。
过了片刻,那“素晴”的影子方贴在太子耳边,密语了几句,倏然起身离去。
就在这时,花园东墙外的殿阁里接连亮起灯火,有人尖声叫道:“刺客!有刺客!”
王重阳一凛,难道有人发现假素晴了?
却见两道人影跃过东墙,慌慌张张地朝南阁飞掠。
奔在前面的那人,黑衣皂靴,腰挂弯刀,白净的脸被月光照得雪亮,双眼贼忒兮兮地四下飞扫。
后面那人锦衣玉带,五官端正,若非肩上扛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华服丽人,不似贼人,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富家公子。
太子闻声推开窗子,恰好瞥见他们从上方越过,变色叫道:“容妃!”
这两人应是采花大盗,从东宫劫了太子妃,仓皇逃窜。
王重阳想要阻截,奈何假素晴已翩然掠过屋顶,朝北阁外的山林冲去。
她与那两采花贼去向相反,不可同时追及,只得运气弹指,朝南射向那两淫贼,同时拔身北追。
只听“哎哟”一声,那富家公子般的淫贼闪避不及,捂着大腿摔落在南阁屋顶上,险些将扛在肩上的女子脱手甩飞。
黑衣人忙掏出一个银白丝袋,将那女子硬生生塞了进去,背起那富家公子,仓猝飞逃。
东宫周围喧哗四起,火把闪烁,众多禁军正闻讯赶来。
此时假素晴已越过了北阁,飞向皇宫城墙。王重阳无暇再顾及那两人,全速疾追。
假素晴去势极快,几个起伏,已掠过宫墙,冲上了北侧城楼。
角楼、城墙上的士兵们瞧见,惊哗如潮,纷纷弯弓射箭。她双足抄点,片刻不停,转眼便已拨开箭雨,翩跹飞下山崖。
众士兵惊呼未绝,王重阳又已大鸟般掠过头顶,翻身疾冲而下。
林木扑面,江涛滚滚,清越的笛声越来越近。
两人一前一后,飞过钱塘江,循着笛声掠入对岸的树林。
松树下立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尼姑,垂眉横笛,缁衣鼓舞,抬起头朝着他们嫣然一笑,赫然竟也是素晴!
王重阳又惊又疑,若说与太子幽会的“素晴”是假的,眼前这吹笛的缁衣尼姑虽然酷似素晴,神情举止却也透着几分诡异,难道也非真身?
那灰色僧袍的假素晴此时才听得身后风声,蓦地凌空翻旋,立在树枝上朝王重阳望来,大为惊讶,扬眉笑道:“呆头鹅,怎么是你!”
“公主!”王重阳更无怀疑,普天之下,张口便喊他“呆头鹅”的,只有那刁蛮跋扈的金国公主,这眼神、语气,更与完颜瑶如出一辙。
完颜瑶虽是完颜亶的亲生骨肉,却因其母宋朝公主的身份,自小备受屈辱,对金国上下恨之入骨。。
为了复仇,她先是与耶律大石勾结叛乱,而后又与李师师沆瀣一气。
那日假扮成素晴,险些害死慧真师徒后,又冒充顶替,和李师师一起闹得金山寺天翻地覆,“唤醒”自囚塔底数十年的敖无名。
此番潜入东宫与太子幽会,虽不知有何目的,但想必仍与她颠覆金国的野心有关。
又想,莫非眼前吹笛的缁衣“素晴”就是李师师所化,两人一前一后,故意将自己引到这里?
然而完颜瑶显然也不认得那吹笛的缁衣“素晴”,转头又朝着她格格笑道:“你又是谁?为何冒充贫尼,在此装神弄鬼?”
那缁衣“素晴”将笛子在指尖滴溜溜一转,笼入袖中,笑吟吟地道:“假作真来真亦假。难道就许你假冒,不许别人假冒不成?”
“哗!”
话音未落,巨浪喷涌,六辔鲼车从江里冲天飞起,一道白色的人影鬼魅般扑向完颜瑶。
“砰”地一声,气浪炸舞,完颜瑶长剑还未及拔出,便被震碎。
那道白色人影瞬间封住她的经脉,提着冲入北岸的山林。缁衣“素晴”朝王重阳格格一笑,转身没入林中。
白浪滚滚,六辔鲼车重又冲入水面,消失不见。
只剩下王重阳一人站在江边,如堕云里雾中。
不知那白衣人是谁?
缁衣“素晴”又是谁?
为何假冒李少微,掳走真素晴;如今又假冒素晴,设伏抢走完颜瑶?
此时别无他计,唯有继续追入山林。
林中雾气弥漫,缁衣“素晴”忽左忽右地穿梭飞掠,若隐若现,任他如何追赶,始终隔了百余丈远。
越过两条山溪,又绕过几个石丘后,山雾越来越浓,再也找不着她的身影了。
正觉心焦,右后方忽又传来笛声。
王重阳转身飞掠,越过一片小松岗,眼前一亮,只见前方空阔的草地上昂然立着一个白衣人,头戴宽檐素冠,衣带飘飘,应该便是方才掳走完颜瑶的神秘人了。
那人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双眼灰蓝,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脸上不见半点皱纹,看不出究竟多少年纪。脚边围坐着三个尼姑,各个灰袍僧帽,容貌、装束浑无半点差别,竟然全是“素晴”!
三个“素晴”全都又急又恼望着他,泪水盈眶,张着嘴,摇着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王重阳从未见过这等诡异的景象,先前两个“素晴”已让他真假难辨,此时多了一个,更难分出谁是谁来。
当下深吸一口气,聚气于指,沉声道:“在下蓬莱王重阳,敢问阁下是谁?”
白衣人冷冷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忽然旋身疾挑,将三个“素晴”踢向半空,而后闪电般朝他扑来。
“轰!”
两掌相对,霜风刺骨。王重阳右臂陡然结了一层寒冰,阴寒直透心底,震撼无已。
此人一身阴极真炁堪称惊世骇俗,竟似丝毫不在“冥王”殷纣之下!
但和殷纣不同的是,此人的真气阴极生阳,诡异之极,就像是幽冥地狱中的烈火,在极致阴寒时爆放出炽烈而恐怖的炁浪,刚一交接,冷得鸡皮泛起,继而只觉邪热层层上涌,如冰火交叠并爆,见所未见。
但此时无暇多想,电光石火之间,他借着反撞之势,翻身疾掠,一把抱住即将撞上山岩的“素晴”,接着脚尖在巨石上一点,如离弦之箭,抓住了险些坠下沟壑的第二个“素晴”。
就在他变向飞旋,全速冲向第三个“素晴”时,右颊忽然一热,怀中的“素晴”在他耳边轻轻呵了口气,柔声道:“王芋头,别来无恙?”
那声音梦萦魂牵,熟悉已极。
他心中一紧,惊喜欲爆,还不等叫出声,耳中忽然一阵剧痛,一只七彩斑斓的小甲虫已倏然钻入了他的颅骨,疼得他眼前一黑,泪水直涌。
******
下一章3月26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61章 茶铺
第361章 茶铺
许宣再睁开眼时,已是翌日清晨。
上方旧梁破瓦,蛛网横斜,晨晖从左侧窗棂斜照而入,金尘乱舞。
他躺在屋角的草垫子上, 白素贞依旧卧在数尺之外的木榻上,呼吸细匀,沉沉熟睡。
四周尽是黑乎乎的土墙,木桌矮凳,柴扉紧闭,斜对角的灶上煮着一大锅的药汤, 汩汩作响,火光闪耀。也不知是什么所在。
待要起身,五脏六腑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疼得他眼冒金星,汗出如浆。
这已是许宣第四回领受这“脱胎换骨”的苦楚,第一次是在成都府的黑暗牢狱,第二回是在蓬莱的女帝山顶,第三回在塞外北海。
前三次动刀之人,要么是擅长“百衲之术”的林灵素与刘德仁,要么是精通医药的巫鹿,大悲医术虽高明,毕竟只是从林灵素那儿临时学来,技法生疏,又无医药辅助,是以剧痛之烈,远胜于前。
按照前几回的经验,要想脏腑伤口完全愈合,行动如初,少则两三天, 多则半月。念力探扫, 此时至少还需静养十几个时辰, 方可运气。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竖耳倾听,应有三十余人,分成七桌围坐,有的低声密语,有的拍桌大笑,有的高声呼喝。
从众人对话中辨析,此处应是一个郊野茶馆,供来往的旅人歇脚解渴。
一个粗豪的嗓音不耐烦地叫道:“老虔婆,你瞎了眼了?老子叫你拿壶酒来,你没的上这鸟茶做甚!”
一個尖细的声音阴阳怪气地道:“杜麻子,我瞧是你瞎了眼了,连一个瞎老太婆也看不出来。”众人哄然大笑。
又听一个清脆的男童声音道:“我们这是凉茶铺,只卖茶,不卖酒!门幡上写着清清楚楚,你这么大人,字也不认得么?”
那“杜麻子”大怒,拍桌喝道:“小杂种!老子只会杀人,不会识字,你要不要试试?”
周围登时又嘘声大起。
一个沙哑苍凉的老妪声音连咳带喘,道:“村野小儿不知礼数,这位大官人别与他一般见识。老身这里确实只卖茶,不卖酒,但若大官人实在想喝,屋里倒有一瓮自酿的米酒,只是味道酸浊,恐怕官人难以下咽……”
那“杜麻子”截口喝道:“少废话!既有酒,就只管拿来!就算马尿难喝,老子也绝不怪你!”
老妪唯唯诺诺,唤那男童进屋取酒。
“吱嘎”一声,一个瘦小的人影推门而入,正是先前在山林里遇见的那男童“宣儿”。
他恨恨地关上门,满脸怒气,瞧也没瞧许宣一眼,径直到屋角抱起一个灰褐色的瓮瓶,转身正待出门,忽又笑了起来,将瓮瓶放下,拔开瓶塞,解开裤带,对着瓮口滋起尿来,低声自语道:“马尿没有,童子尿倒有一泡。”
许宣哑然失笑。
宣儿浑然不觉,盖上瓶塞,摇晃均匀,又抱着出屋去了。
过不片刻,只听那“杜麻子”哇地一声,吐了满地,骂道:“操你奶奶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众人又是哄然大笑。
宣儿道:“说不好喝,你偏要喝,怪得谁来?”
杜麻子骂骂咧咧似要打他,他早逃得远了。
又听一人笑道:“杜麻子,你想喝好酒,何不赶紧到金山寺去?据说以前那‘酒肉和尚’觉明长老在塔林里埋了好多美酒,现在那里乱作一团,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杜麻子“呸”了一声,道:“王老二莫害我!操他奶奶的,都说大悲和尚是那什么魔头敖无名。这两天,三山五岳的和尚、道士,全都赶到金山寺去了,如今那大悲一圆寂,更乱成了一锅粥。老子这时候去凑热闹,是想被剁成粥里的肉糜么?”
大悲圆寂了!
许宣心中一沉,凝神倾听,众人七嘴八舌,都在议论金山寺里发生的大事。
有的说,道门各派联手,借此讨伐金山寺,要求朝廷降罪。
有的说,佛门各派也都勾心斗角,想着落井下石,取而代之。
有的说,就连金山寺里的和尚也分成了几派,闹得不亦乐乎,甚至传言几天前刺杀恩平郡王的林灵素,也已潜入金山寺,想要从众人眼皮底下劫走敖无名。
有的还说,林灵素被张天师重创脏腑,找敖无名除了逼问“炼天石图”的秘密之外,还为了嫁接其脏腑为自己续命求生。
传言敖无名死时,胸腹洞开,五脏六腑尽被换遍。
寺里和尚曾目睹林灵素闯入慈寿塔,但当大智长老、大慧方丈赶到时,林灵素已不知所踪,只剩下盘坐圆寂的“大悲”了。
云集金山寺的道佛各派群情激愤,就连赵官家也被惊动了,遣派普安、恩平两位郡王,到金山寺查明究底。
此处是茅山脚下,这群人则是“安远”、“太平”两大镖局的镖师,从明州护送货物前往成都府,恰好遇上连番变故,被阻在了半路。
他们耳目灵通,在这荒山郊野又无顾忌,自是痛痛快快说了个详尽。
许宣暗奇,金山寺与茅山隔水相望,相距近百里,大悲和尚为何将他“送”到这里?
想起大悲的那句话,“贫僧悟性浅钝,恶念难消,几十年不成正果。今日因缘和合,施主到此,不是贫僧救你,而是你救贫僧”,心底又是一震,暗忖:“大悲和尚死了,‘敖无名’自然也就死了。他牺牲自己来救我,除了想以死赎罪,多半是为了一了百了,彻底断绝‘敖无名’继续作恶的机会。。”
又想起临别之时,他所说的那几句话,“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许施主,望你出去后,永远记住‘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这句话。此身本非我有,唯有放下,方能解脱……”
一时间五味交叠,悲惘空茫,只觉浑身真炁乱涌,五脏六腑痛得直欲炸将开来。
如此昏昏沉沉,又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声雷鸣,陡然醒转。
蓝紫色的闪电照得屋内一片雪亮,而后又尽转黑暗,只剩下两盏昏黄的油灯,随着狂风明灭摇曳。
窗外暴雨如倾,水线乱舞,从上方破瓦间纷飞洒落,丝丝凉凉地扑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婆婆,他醒了!”
那男童宣儿从灶边跳起身,握着烧火棍,奔到他身前。一边警惕地打量着他,一边用烧火棍将“裂天刀”从他手边拨开。
那瞎眼婆婆也颤巍巍地放下茶壶,摸索着拄杖走来。
许宣待要起身,脏腑依旧剧痛如裂,只得“哎呀”一声呻吟,装作刚刚苏醒,茫然四望,道:“这是哪里?你……你们是谁?”
还不等那婆婆答话,宣儿便已抢道:“这里是茅山北麓仙子林。我们是‘仙子林凉茶铺’的婆孙。你又是谁?”
许宣道:“我姓许,是临安一家药铺的伙计……”
“姓许?药铺?”那婆婆拄杖止住脚步,眼白翻动,满脸俱是惊讶之色,“你……你是仁济堂许大官人的什么亲戚?”
许宣道:“小人姓许名完兆,与仁济堂并无关系。前一阵子刚从苏州搬来,与姐姐、姐夫开了家小药铺‘保和堂’。我听说仁济堂的许官人犯了谋逆之罪,几次好奇想问左右邻居,却无人肯多说半句。婆婆难道也认得许官人?”
那婆婆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一个瞎眼的老太婆,又怎认得许大官人?只是他乐善好施,常常接济穷人,我的凉茶铺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他竟会遭受这等横祸。”
许宣闻言眼眶一热,险些涌出泪来。
父亲生前宽厚待人,也不知做了多少善事,孰料竟会被至亲至信之人暗算,反倒是这五百里外、受过滴水之恩的陌生老妪,至今记着他的好。虽觉这瞎眼婆婆绝非常人,听了这话,暗存的提防之心仍不由消了大半。
那男童宣儿紧握烧火棍,大声道:“婆婆,你可别信他的话。今天那些镖师说啦,皇宫里出了采花贼,临安都已封城两天了,他一个药铺伙计,怎会出得了城?又怎会带着一个这般好看的大姐姐,昏迷在这荒山僻壤?我看他说不定就是那采花贼,还是赶紧报官才是!”
许宣没想到这小娃儿居然如此机灵,一时哭笑不得,胡诌道:“这位小哥,你说的‘大姐姐’乃是我的娘子。前两日她和我吵嘴,闹着要回平江娘家,我一路追到这里,谁想半路遇上了贼人,差点儿送了性命,亏得来了个道士,不但将那贼人杀了,还剜出他的脏腑为我换上……”
“胡说八道!”宣儿冷笑一声,又将他身边的柴刀往外拨了数尺,一脚踢开,“婆婆,你没听那些镖师说么?金山寺的老和尚被挖了脏腑,这人的肚子上偏也缝了这么大的口子,世上哪有这等巧事?我看他就算不是采花贼,也必定和那什么姓林的魔头逃不了干系!”
那婆婆却似没有听见,喃喃自语道:“道士?道士?难道天底下真有如此厉害的道士,可以换人脏腑,起死回生?”
话音方落,柴扉“咚咚”剧震,屋外似有人在猛力敲门。
********
下一章3月27日晚上十点更新。
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62章 淫贼
第362章 淫贼
柴扉“咚咚”剧震,屋外似有人在猛力敲门。
三人俱是一凛,只听一个高亮的嗓音迭声叫唤:“有人么?有人么?快开门!”
又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责备道:“表弟!你我在人屋檐底下,安可如此失礼?且让愚兄一试。”
清了清嗓子,道:“主人, 马某这厢有礼了!我们兄弟路经宝地,遇此雷雨,狼狈无状,多有冒犯。敢问主人,可否启扉容我们暂避片刻?”
那婆婆忙道:“来了!来了!”催促那宣儿开门。
宣儿瞪了许宣一眼,不紧不慢地走到门边, 将木闩取下。
“砰”地一声,柴扉洞开,一人肩颈上骑着另外一人, 踉跄奔入。
这时恰好亮起一道闪电,将屋内照得雪亮。
那人黑衣皂靴,腰挂弯刀,长得白白净净,倒也算眉目端正,只是眼圈黑肿,也不知是挨了打,还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贼忒兮兮的眼珠四下转动,见屋里尽是老弱妇孺,顿时松了口长气。
骑在他肩颈上的乃是个富家公子,锦衣玉带,帽沿镶了颗大珍珠,腰间弯刀的柄上嵌着七颗宝石, 就连靴子也是白鹿皮缝制的,头上、右腿鲜血淋漓,白绸丝衣又沾满了污泥,看起来颇为狼狈,神情却甚是正经,朝三人拱了拱手,道:“在下姓马,双名呆呆……”
宣儿“扑哧”一笑,被黑衣人瞪了一眼,只得低头强忍。
锦衣公子忙摆手道:“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在下祖上本姓王,居于终南山下,后因受西凉马氏恩惠,改姓为马。在下原名,实为‘槑’字,家严、家慈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常常坐在梅花林的树枝上玩耍,故而约定将来结婚生子,当取名为‘槑’。‘槑’发‘梅’音,又如同两人并作于树上,故取取名。但实因‘马槑’二字听来古怪,故拆之为‘马呆呆’是也……”
宣儿再也按捺不住,咯咯大笑。
黑衣人双臂一振,将那锦衣公子不偏不倚地抛到矮凳上,喝道:“呆子你就少说两句吧!再说把生辰八字都报出来了!”
马呆呆扶了扶帽子,正色道:“表弟安出此言哉!君子行事,光风霁月,岂有讳名藏迹之理?”
黑衣人也不理会,转身将门闩插上,没好气地对那婆婆道:“我们路过此地,喝碗热茶,等雨停了就走。你若有什么吃的,不妨一起端来,我自会付钱与你。”
那瞎眼婆婆连声应诺,嘱咐宣儿端来姜茶汤和两碟枣糕、肉饼。
马呆呆忙作揖感谢,还没等他进食,黑衣人早狼吞虎咽吃了大半,又连喝了两大碗茶汤。
马呆呆摇头道:“失礼!失礼至极!”又朝婆婆、许宣拱了拱手,苦笑道:“诸位见笑了!舍弟来自南海,不识中原礼数……”
“闭嘴!”黑衣人猛地一拍他头顶,又急又怒。
马呆呆“哎哟”一声,缩颈趔趄,险些扑面摔倒,袖子里掉出一個尺许长的丝袋,在地上不住地抖动。
宣儿“咦”了一声,转头朝许宣望来,似是觉得那袋子与他怀中的“乾坤袋”颇为相似。
许宣早已探觉出这两人真气充盈,阳中带阴,透着几分古怪,尤其那黑衣人两眼色迷迷的,偷觑了白素贞几次,多半不怀好意。
当下忍痛运气,暗中戒备。
马呆呆、黑衣人争相夺扯那袋子,情急之下,一人抓住了一根系绳,朝外一拽,竟将袋口拉开来了,骨碌碌地滚出一个华服丽人。
那女子软绵绵地躺在桌边,云鬓缭乱,樱唇颤抖,一声也发不出来,满脸惊惶骇惧的神色,应是被封了经脉,动弹不得。
许宣生长在富贵人家,对于豪族女子的妆扮最是熟悉不过,眼前女子斜插白玉龙簪,腰悬翡翠玉佩,衣襟以珍珠为饰,若非皇宫妃嫔,也必是公主、宗女。
想起那宣儿先前所言,心中一动,难道这两人就是闹得临安封城缉捕的采花贼?
那男孩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色陡变,握着吹火棍踉跄后退,躲到婆婆身后。
他虽机灵,却终究只是个孩童,真遇到了穷凶极恶之徒,也不免两股战战,手足无措。唯有那婆婆翻着眼白茫然转顾,不知发生了何事。
闪电乱舞,雷声轰鸣。
黑衣人与马呆呆对望一眼,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起身道:“对不住啦各位,瞧也被你们瞧见了,要怪就怪这场雷雨,正所谓‘惊雷暴雨夜,渡劫杀人天’……”
“表弟,不可!”马呆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脸色涨红,“你我饱读诗书,岂可做此禽兽之事!天地万物,和合而生,你我有志于采花之士,乃顺应乾坤阴阳之道者也。杀人可就不同了,杀人乃是逆天叛道、人神共愤之罪孽,万万不可为也!”
黑衣人气极而笑,甩开手道:“你个哈儿哦,读书读成了个锤子!你把自家是谁、姓甚名啥、住在何地,全都一股脑儿说出来了,老子不杀他们灭口还能怎的!”
马呆呆摇头道:“非也,非也。如今终南山乃大金国土,愚兄早非大宋子民,纵使赵官家得知,又能奈我何哉?而表弟居于南海,更与大宋风马牛不相及也,莫说你我掳了区区一个太子妃,就算是劫走了皇后,抢跑了贵妃,赵官家亦只能望洋兴叹耳。”
黑衣人一愣,又拍了下他的头,骂道:“你个哈儿哦!望洋兴叹?望洋兴叹你个锤子!现在咱们在终南山吗?在南海吗?咱们在茅山脚下,离西湖也不过五百里地,到处都是贼秃、牛鼻子,等你逃出去了再吹牛也不迟!”
马呆呆也不生气,重新扶正帽子,道:“表弟此言差矣。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你我虽有志于采花之业,却非鸡鸣狗盗之淫贼也。如今仙佛大会在即,天下高手云集,正是我们名扬四海之良机。若杀了这一家老弱,又有谁知你我夜闯大内、诱夺太子妃之风流艳事也哉?徒增恃强凌弱之污名耳,何颜复见列祖列宗?”
许宣听他说得一本正经,忍不住哈哈大笑。
黑衣人瞪了他一眼,喝道:“笑!笑你个锤子哦!”
许宣笑道:“我笑你们两个淫贼,一个有色心而无色胆,一个有色胆而无色心,凑在一起,堪称采花界之极品。”
马呆呆听不出他话里的讥嘲之意,容光焕发,喜道:“这位兄台真乃吾之知音也!在下素有阅尽百花之胆,却无强人所难之心。夫两情相悦,方有缱绻之乐,只图一己之快,与禽兽何异也哉!”
黑衣人怒道:“你说谁是禽兽?你说谁是禽兽?”不住地挥掌往他头上拍去。。
马呆呆看似迂傻,此时反应倒极迅捷,左闪右避,口中兀自“之乎者也”地喋喋不休,说他这位表弟自封“南海第一淫贼”,却只敢偷香窃玉,胆小猥琐,让他痛心疾首之至。
两人越追越急,越斗越快,绕着屋子团团乱转。
许宣起初还觉好笑,看了片刻,轻视之心尽去。
这两淫贼行事虽如活宝,武功却颇为不俗,快如疾风,真气更是阳中带阴,古怪莫测。难怪能从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掳走太子妃。
黑衣人忽然大叫一声:“不打了,不打了!”
跃回矮凳,抓起茶壶,仰头往嘴里灌了几口,怒气冲冲地砸在桌上,道:“仙人板板!你屁股中了一剑,老子胜之不武。真要把你打伤了,姑姑更加饶不过我!”
马呆呆跃回桌边,面红耳赤,悻悻道:“吾言‘吾股中剑’,‘股’者,乃大腿也,非‘屁股’也。你生于蜀地,久居海外,竟如此不学无术,连我堂堂天朝语言也不知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说到“屁股”二字时,忍不住扫了眼众人,神色甚是窘迫。
黑衣人冷笑道:“你个哈儿哦,早就是金国的蛮夷了,还张口闭口‘天朝’你个锤子。”瞪了那捂嘴偷笑的宣儿一眼,喝道:“瓜娃子,再端点吃的、喝的来,老子饶你不死!”
马呆呆啜了两口姜茶,见那华服丽人仍蜷卧在地,泪眼盈盈,惊恐可怜,忙放下茶碗,连呼“罪过”,将她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行礼道:“小娘子勿怕。舍弟与在下并非恶人,只是好色耳。在下久居终南山,未曾见识江南之美,故随舍弟到此一游。舍弟曰,天下绝色,尽在临安;临安绝色,尽在大内。过大内而不入,有如踏春而不至西湖者也。斯言诚不我欺!在下久居关中,若非前夜有幸遇见娘子,又岂知世间竟有如此美色!”
那华服丽人双靥晕红泛起,妙目中惊惶稍减,多了几分羞怯。
马呆呆目眩神迷,愣了片刻,叹道:“噫吁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放屁!”黑衣人“嗵”地放下茶碗,没好气地道,“你个哈儿见一个喜欢一个,回头看见个貌美的,又把她丢到脑后了,偕臧你个锤子!”
*******
感谢李梅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
下一章3月28日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63章 雷雨
第363章 雷雨
黑衣人没好气地道:“你个哈儿见一个喜欢一个,回头看见个貌美的,又把她丢到脑后了,偕臧个锤子!”
马呆呆摇头道:“吾心已决矣!弱水三千,非此瓢不饮也!”
握住那华服丽人的手, 朗声道:“若蒙娘子不弃,吾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屋中众人,皆可为证。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话音未落,闪电乱舞,满室皆白,接着雷霆狂奏。
马呆呆本能地一缩颈,握着那女子的手也松开来了,黑衣人拍桌哈哈大笑。
忽听一声低吟,白素贞从木榻上支起身,不早不晚,偏在此时醒过来了。
许宣一凛,待要忍痛起身,将她挡住,那黑衣人却已瞥清了她的容貌,笑容登时凝固了,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马呆呆转头望去,神色骤变,又露出那惊艳迷醉之态。
正欲说话,黑衣人已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抢道:“表兄,恭喜你找到意中人!洞房花烛, 天地同喜, 我祝你和嫂嫂白头偕老,生死相依!”
施施然起身, 朝白素贞走去,作揖笑道:“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小可烈云狂,来自南海琅琊岛,不知这位小娘子年更几何,可曾婚配?”
白素贞蹙着眉,神情恍惚,听若罔闻。
许宣正待动手,却见那瞎眼婆婆拄杖上前,颤声道:“这位官人,她是老身儿媳,过门已有年余了。前些天与我儿子同染风寒,双双得了痨病,卧床不起……”
“痨病?”那黑衣人烈云狂一愣,继而放声大笑,“痨病气色还能这么好,老虔婆,你看我是傻子么?”挥手便欲将她推开。
岂料连推几把,竟如拍山岩,纹丝不动。
他心中一沉,只听那婆婆叹了口气,道:“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懂得装傻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你说是不是啊,儿子?”一股强沛无比的真炁如惊涛骇浪迎面撞来,顿时腾云驾雾般摔飞到墙边。
“表弟!”马呆呆忙奔上前将他扶起。
烈云狂“哇”地一声,喉中腥甜直涌,喷得白衣殷红点点。
两人又惊又怒,方知眼前这瞎婆子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许宣虽已猜到她必非常人,却也没料到其真炁之强,一至于斯。
听她最后一句话,显然也早对自己起了疑心,当下假意剧烈咳嗽,一边忍痛暗聚真气,一边摇头道:“妈,你常说‘傻人有傻福’,我若不是为人蠢笨,又哪来的福气,娶得这等如花似玉的娘子?”
狂风鼓舞,灯火摇摇欲灭。昏暗中,众人的影子如妖魔忽隐忽现。
那男童宣儿木立不动,亦被这一幕震得张口结舌,忽听屋外传来一声阴测测的冷笑:“果然是你。九师妹,这些年找得我好苦啊。”吓得他尖叫一声,趔趄跌坐在角落。
“呼!”
门缝火光吞吐,木闩被青紫色的刀焰瞬间劈断,柴扉洞开。
闪电如银树横空,一个瘦小的人影站在横斜乱舞的暴雨里,红衣鼓卷,双眼怒火闪烁,右手齐腕而断,嵌了一柄黑漆漆的铁钩,竟是个八九岁大的女娃儿。
离火老祖!
许宣一凛,险些叫出声来。
眼前这红衣红鞋的女童,赫然正是当初峨眉山上,被他肚内的林灵素以“盗丹大法”吸走真气、断腕逃生的魔门妖女。
想不到相隔经年,竟在这茅山脚下又遇见了她。她称这瞎婆婆为“九师妹”,语气怨毒,难道后者与她系出同门,也是魔道中人?
那婆婆脸色果然变了,眼白翻动,缓缓道:“小娃娃,你认错人啦。我只是个又瞎又瘸的乡下老太婆……”
“轰隆隆——”
话音未落,雷声响彻,油灯被狂风倏然刮灭了。
漆黑中,只有离火老祖的眼中跳跃着两点幽绿的光芒,有如鬼火。
她格格笑道:“十五刚过,我的声音可不是女娃儿的声音,敢问你这瞎老太婆是如何看出我是一个‘小娃娃’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右臂烈火喷涌,铁钩顿时烧得炽红,光焰吞吐。
马呆呆见势不妙,急忙抓起丝袋,将那华服丽人兜头纳入,转身背起烈云狂,便待从窗口跃出。
身形方动,“砰砰”连声,瓦木碎炸,屋顶、窗口齐齐窜入九团火焰,马呆呆、烈云狂疾风似的拔刀扫挡,背上、腿上仍被火团击中,“哎哟”连声,倒地翻滚。
接着又听“哧哧”连声,油灯重又燃起。
屋顶上飘然跃下一个气宇轩昂的紫衣男子,剑眉长髯,顾盼神飞,嘴角挂着从容而又诡秘的微笑,九团眩目的红光在双手指间滴溜溜直转。
赫然竟是九鼎老祖楚柏元!
魔门十祖之中,公认凶焰最炽、修为最高、最阴狡多智的,便是“九鼎老祖”楚柏元。当初峨眉山上,许宣虽有葛长庚元神附体,仍被打得大败亏输的。今时今日,他虽已脱胎换骨,重见这魔头,仍不免涌起三分忌惮之意。
楚柏元没认出他与白素贞,环顾众人,扬眉微笑道:“叨扰了。在下贸然造访,并无他谋,只是奉守承诺,来追拿这两个小淫贼。”
许宣曾听程仲甫多次提起,这厮原是茅山派“辅教宗师”朱洞元的师兄,天资高绝,一度被认为道门未来的第一高手。
后因走火入魔,堕入歧途,采童男童女的真元修炼“九鼎还阳法”,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偏偏此人还极好面子,自称“有诺必践楚柏元”,却不知此番又是因何践诺,抓捕这对淫贼兄弟?
念头未已,又听一人哈哈笑道:“这可巧啦!你是‘有诺必践’,我是‘有恩必报’。你信守诺约来抓捕这两兄弟,我则是舍身报恩,救他们离开这里。不知楚兄能否看在往日情面上,给赵某一丝薄面?”
黑影一晃,屋中又多了个青衫男子,头戴儒巾,手摇折扇,笑嘻嘻地朝着楚柏元作了个揖。
许宣一怔,敢情此人竟然就是与楚柏元“齐名”的赵思廉。
“有恩必报赵思廉,有诺必践楚柏元”。
想不到片刻之间,在这小小的郊野茶铺里,竟齐聚了“魔门十祖”中的三大魔头!
****
雷声滚滚,暴雨如注。
瞎婆婆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们都非瞎子,为何不肯打开天窗说亮话?离离姐,你到这里不是为了找我;楚真人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践诺;赵举人到这里更不是为了报恩。你们到茅山来,不过是想趁着道佛各派齐聚金山寺的机会,上山寻找李元君留下的‘六合棺’罢啦。”
许宣一凛,敢情他们都是为了“六合棺”来的!
敖无名一死,“六合棺”线索随之而断。李少微身为茅山派的“碧霞元君”,又曾在棺中修炼多年,自己既能猜出彼棺即六合棺,魔门中人闻风寻来也不足怪。
只是上清派既已倾巢而出,这些魔头为何不趁机上山找寻,反倒齐聚这山脚茶铺?
离火老祖冷笑不语。
赵思廉笑嘻嘻地道:“赵某见识浅薄,不知‘六合棺’为何物。敢问这位婆婆又是何方高人?你我素不相识,何出此言?”
瞎婆婆淡淡道:“老身不过是漂泊江湖的无名之辈,又怎敢入赵举人法眼?倒是诸位身为神门十祖,居然连近在眼前的本门神帝也不认得,真真比我这瞎眼老太婆还更瞎了。”
“帝尊?”三魔头脸色齐变,齐齐朝许宣与那男童望去。
许宣惊怒交迸,想不到这瞎婆子刚才还假称是他的母亲,转头竟来了这么一出。
他重伤初愈,不敢妄动真气,白素贞又不知恢复几成,此时要想应对这三大魔门,实无多少把握。
当下一边暗中聚气,一边假装茫然地转头四顾道:“妈,你说谁是神帝?在哪儿呢?”
楚柏元哈哈笑道:“这位老夫人真会说笑,一个全无修为的七岁孩童,一个经脉尽断的残废男子,哪个会是几天前大败张天师的帝尊本尊?倒是旁边的这位小娘子真炁充盈,不可小觑。难道帝尊修了阴阳转化之术,变成了女身?”
白素贞神色恍惚,依旧在低头思索着什么,浑然不知他们在谈论自己。
瞎婆婆道:“素闻楚真人识见过人,原来不过尔尔。林灵素到李元君藏身的荒坟废园寻找‘六合棺’,正好撞上了护送恩平郡王的张天师,虽然破了‘降魔咒阵’,吸了张天师的些许真元,却也因此被打伤了脏腑。不然以他的神通,又何必潜入慈寿塔,剜走敖无名的五脏六腑?”
楚柏元摇头道:“就凭张天师,又岂能伤得了帝尊?龙虎道士吹牛之言,何足凭信……”
“楚兄此言差矣,”赵思廉笑嘻嘻地插话道,“张天师虽非帝尊敌手,慧真大师可就未必了。听说帝尊来临安之前,先在海上与慧真老尼斗了个两败俱伤,此番被张天师捡了便宜不足为奇。但若说张守真能将帝尊打得经脉尽断……嘿嘿,那可真就是痴人说梦了。”
瞎婆婆冷冷道:“经脉尽断还能活下来的,不足为奇;但换了五脏六腑,还能如百衲衣般缝合如初的,诸位又见过几个?”
左袖“呼”地一卷,许宣衣裳尽开,顿时露出胸腹那巨大的“丫”字形伤口。
********
21响皇家礼炮(画外音:现在携神门双美,迈着方步向我们走来的,是南海第一淫贼……),感谢烈烟石盟主、烈云狂盟主、芸芸盟主的连袂舵半赏与30张月票!众盟威武!
感谢楚涵、今儿真高兴、jarvanyyang……的月票,以及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
下一章3月29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们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64章 电击
第364章 电击
瞎婆婆左袖“呼”地一卷,许宣衣裳尽开,顿时露出胸腹那巨大的“丫”字形伤口。
众人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握刀的握刀, 抓鼎的抓鼎,不敢有丝毫妄动。
许宣方知这装聋作哑的老虔婆早起了疑心,敢将自己这“林灵素”带回这里,多半是见其经脉尽断,有恃无恐,想要伺机逼问出“炼天石图”的下落。
此时再否认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借林灵素积威,吓阻群魔。
当下从怀中摸出那面“通真达灵”的玉牌,在指间滴溜溜一转,笑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再隐瞒了。嘿嘿,见了寡人,尔等还不跪下?”
这块玉牌乃是当年赵官家赵佶钦赐之物,见此玉牌,如魔帝亲临。
赵思廉双膝一软,率先跪下。烈云狂、马呆呆在一旁早听得目瞪口呆,见状亦慌不迭地伏地拜倒。
楚柏元目光闪烁,微笑道:“九华山一别,已有二十二年。帝尊脱胎换骨,风采更胜从前,可喜可贺。”也慢慢地跪了下来。
唯有离火老祖双眸怒火欲喷,昂立不动,咬牙切齿地喝道:“林灵素!你害得我被逐出师门,几十年来如丧家之犬, 又害我自断一手,险些修为尽毁,今日若不将你碎尸万段, 怎消我心头之恨!”
听到“林灵素”三字,白素贞肩头一颤,转头望向许宣,空茫的双眸倏地燃起了两点火焰。
许宣嘿然道:“你自作自受,怪得谁来?赵思廉、楚柏元,这孽障大逆不道,犯了神门第一条禁令,还不快快将她拿下?”
赵思廉正欲起身,忽听楚柏元道:“赵兄且慢。帝尊通天彻地,神鬼莫敌,慧真师太、张天师尚且不堪一击,何况区区离火老祖?这几日谣言甚嚣尘上,都说帝尊被张天师重创,气息奄奄,若我们越俎代庖,岂不更让搬弄是非的小人有了可趁之机?”
赵思廉心领神会,重又跪下道:“多谢楚兄提点!赵某鼠目寸光,差点坏了帝尊名声。”
许宣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鼠目寸光’!你们都觉得寡人奄奄一息,有可趁之机了,是不是?好,很好!两位是想和这小妖精一起上呢,还是坐山观虎斗?”
当下默念引雷诀,只等霹雳冲入头顶,立即夺起地上的裂天刀,天人交感,将这三大魔头雷霆击败。
“五雷大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怕是开此风潮的林灵素、王文卿,除非万不得已,也不敢轻易为之。
许宣数次引雷,深知其苦,炼成“无脉之身”后,虽不惧怕经络受损,脏腑仍不免饱受重创。尤其此时重伤初愈,一旦引雷入体,势必前功尽弃。
奈何生死关头,已别无他法。
楚柏元故作诚惶诚恐,道:“不才岂敢!神门规矩,有敢犯帝尊龙颜者,必由帝尊亲手处置。离火老祖忤逆犯上,死有余辜。只是……”
抬头望了望破瓦间乱舞的电光,道:“帝尊‘百衲之身’方甫重置,万万不可再受雷霆之击。只要能为帝尊遮挡片刻风雨,楚某纵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他十指飞弹,九只小鼎凌空飞舞,光焰蔓连,瞬间形成一个紫红色的气罩,笼在屋瓦下方。闪电方一劈落,立即激撞起万千火星,反弹抛飞。
赵思廉道:“楚兄赤胆忠心,所虑极是。罢了,小人这里还有一个‘定神瓶’,万一帝尊受雷霆误击,魂魄出窍,还可到瓶中暂避,寻找新的可寄之躯。”左手一扬,空中多了个圆颈小铜瓶,呼呼急转,碧光鼓舞。
许宣怒极反笑,这两魔头口蜜腹剑,狠毒之极,一个断他引雷之路,另一个则欲趁机夺其魂魄。目光扫处,见暴雨漏倾,遍地水迹,灵光陡然一闪。
几在同时,红影穿掠,离火老祖已冲到他侧后方,铁钩“呼”地喷出两丈余长的光焰,朝着他右肩颈斜斩而下。
许宣翻身急滚,默念雷诀,喝道:“风火云雷,五气聚顶。三十三天,神霄太一!”丹田真气如涡轮狂转,一掌拍入水洼。
屋外闪电如银蛇狂舞,齐齐劈入大地,顿时汇如一道炽白的狂龙,顺着遍地闪烁的水光冲入他的手心。
“嘭!”
炫光鼓舞,他眼前一黑,剧痛如炸。
楚柏元、赵思廉见势不妙,翻身冲向横梁,瞎婆婆也已抱起宣儿,跃上了灶台。
只有烈云狂、马呆呆迟了半步,被遍地积水传来的闪电扫中,惨叫着抛弹而起,重重撞在墙上。
许宣痛极狂啸,右手一张,裂天刀倏然吸入掌心,人刀合一,狂飙怒卷,与欺身追来的离火老祖撞了个正着。
柴刀与铁钩相接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忽然变慢了。
炽白、橘黄、嫣红、青绿、赤紫……绚彩层层绽放,光怪陆离地照耀着离火老祖那双急剧收缩的瞳孔,与惊惧扭曲的脸。铁钩寸寸弯曲,又像是被高温熔化,点点滴滴,而后朝后席卷,连同她臂上喷涌出的烈焰,回打在她的身上、脸上……
“轰!”
离火老祖嘶声惨叫,被撞得横空猛掼在屋角,簌簌乱抖。
“哧哧”连声,焦臭扑鼻,原本如孩童般幼嫩的脸蛋与身躯竟已千疮百孔,皮肉尽蚀。左手、右臂兀自发狂般在脸上抓挠,多处露出了森森白骨。
许宣则反弹变向,啸吼着朝上螺旋飞冲。
“嘭!”
“嘭!”
“嘭!”
笼罩上方的九个小鼎红光波碎,应声撞回楚柏元怀中。
那魔头猝不及防,喉中一甜,兜纳不住,连着那九个小鼎翻身掀破屋顶。
赵思廉骇得魂飞魄散,想不到他经脉尽断、脏腑重置之下,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神力!
却不知“五雷大法”的关窍乃是“化力使力”。一个人纵有再大神通,也无法用肉身吸纳雷霆,只能借之激化体内真炁,相增相爆,在最短时间内导出体外,对敌人造成最大杀伤。雷霆在体内运转越久,自伤越烈。
许宣如此陀螺狂转,正是参悟了“无形刀”的真髓,因时因地,内外交感,将逆炼的阴阳二炁化为“随境而动、随意而生”的无形之气。
势如狂飙,人如急电,将雷霆之力尽快飞甩而出。
与离火老祖、楚柏元相撞后,其势非但不减,反而层层激爆。
炁锋所向,摧枯拉朽,周围的木柱、横梁、土墙……顿时迸开数百条大大小小的裂缝。
赵思廉见他变向飞转,龙卷风般朝自己冲来,岂敢直攫其锋?伏身疾掠,抓起离火老祖,慌不迭地朝他当头掷去。
电光石火间,黑影一闪,瞎婆婆已将离火老祖凌空抄截,拐杖顺势在赵思廉的铁折扇边沿轻轻一扫,将他拨到身后。
“婆婆,小心……”
男童尖叫声方起,赵思廉已与飓风般冲来的许宣撞了个正着。
气浪四炸,轰鸣震耳,整个屋舍瞬间土崩瓦解。
赵思廉惨叫着凌空抛飞。
许宣呼吸一窒,变向俯冲,猛地将泥地劈出一个大坑,而后冲天反弹,将掉落的横梁劈得粉碎。
混乱中,白素贞闪身提起男童,有惊无险地冲出了屋外,朝那瞎婆婆高声道:“你是谁?为何会我师门绝学?”
许宣一凛,忽然想起瞎婆婆方才快逾闪电的身法,还有那忽顺忽逆的真气,都象极了鹤鹿双仙!
在昆仑山时,他便怀疑离火老祖是俩老妖怪的弃徒,这瞎婆婆与她师门姐妹相称,生死关头舍命以救,想来也是花神谷弟子无疑了。
念头未已,天旋地转,电光乱舞,他余势未衰,又撞碎了数不清的木柱、石块,狂啸着在半空中转了数十圈,摔落在十余丈外的水坑中。
闪电如银蛇窜舞,此起彼伏,照得四野一片雪亮。
寒风暴雨扑面彻骨,却丝毫无法减轻脏腑如焚的剧痛。
山野茫茫,那座土屋茶铺只剩残垣断壁,赵思廉、楚柏元不见踪影,也不知是被埋在了废墟下,还是早已逃之夭夭。
男童惊魂未定地坐在白素贞身旁的草丛里,转头四顾,叫道:“婆婆!婆婆!”
雨线纵横,濛濛如雾。瞎婆婆徐徐站起身,衣裳鼓舞,原本佝偻矮小的身子变得窈窕挺秀,有如脱胎换骨。
男童大喜,叫道:“婆……”趔趄着想要爬起奔来,却见电光照在她的脸上,双眸漆黑透亮,肌肤莹白如雪,哪里是鸡皮鹤发的老妪?分明是个极年轻貌美的女子。
剩下的几声“婆婆”顿时噎在了他的喉咙里,瞠目结舌,只道自己看花了眼。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火+鼓号齐鸣+山呼海啸,感谢“走不走”盟主绚丽夺目炸翻天的260张月票!“每次我总一个人走。交叉路口,自己生活。这次你却说带我走。某个角落,就你和我。像土壤抓紧花的迷惑,像天空缠绵雨的汹涌。在你的身后,计算的步伐,每个背影,每个场景,都有发过的梦。带我走,到遥远的以后~~”哦耶!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火+山呼海啸,感谢“荒颜之空”超拽的40张月票!“星,坠落湖底。月,了无踪迹。难忘你离去的背影。前尘的浮影,不诉的殇离。梦寐的笑靥又怎能忘记?云散落,风不停。几度拥有,几度失去~~”
感谢芸芸盟主、梅杰盟主的联袂半舵赏与6张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兄弟姐妹们。谢谢大家齐心协力,将《云海》捍守在本月的月票榜第五!
神门威武!
下一章3月30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65章 娲肠
第365章 娲肠
离火老祖兀自捧着脸,在那“婆婆”脚下蜷身乱滚,发出凄厉痛苦的嚎哭。
“婆婆”扬手朝她脸上撒了一把绿色粉末,“哧哧”激响,白汽蒸腾。
离火老祖号哭声陡然断绝, 身子一晃,委顿不醒。
白素贞此时已完全清醒过来了,背握长剑,再次高声问道:“敢问阁下是谁?与我昆仑花神谷究竟有何渊源?”
那“婆婆”置若罔闻,将离火老祖收入乾坤袋,转头朝男童嫣然一笑,柔声道:“好孩子,今后婆婆不能照顾你啦。你要记住婆婆说的,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须得心怀宽广,切不可聪明反被聪明误。腿瘸了,至多不会走路;但若走错了路,可就万劫不复了。”
许宣一震,言者无心,这句话却像是说给他听的。
却见那“婆婆”秋波流转,又朝此处望来。顺着她视线所向,只见草丛中金光闪烁,卡着一个铜盘,铜盘中央有枚金针正在左右摇晃。
赫然正是当初从洛原君手中夺来的、可以指引六合棺的青铜罗盘!
他心中“咯噔”一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进入花神谷结界后, 这罗盘便已不翼而飞, 为何竟会落在此处?
罗盘数尺外落着一个乾坤袋, 袋口半敞, 应是从袋中滚落出来的。
袋子里隐约还能瞧见流霞镜等物, 俱是他所珍藏的宝贝。想来方才飞旋落地时,乾坤袋从怀中甩飞而出,落在了草丛里。
换而言之,青铜罗盘一直都在他怀中的乾坤袋里。
但他在花神谷内时,分明摸遍了袋里的每一个缝隙,一无所获,为何出了花神谷结界后,此盘又突然现形?
正骇异莫名,香风鼓卷,那女子已冲到了面前,探手朝那罗盘抓去。
许宣一凛,待要抢身夺回,却觉眼前一黑,脏腑剧痛如绞,几欲晕厥。
咬牙再看时,她早已抄起罗盘,翩然掠出了十余丈外。
白素贞显然也已瞥见了罗盘,俏脸微变,叱道:“哪里走!”顾不得许宣,御风疾追。
两人快逾闪电,一前一后,瞬间便双双消失在那片残垣断壁之后。
许宣趔趄起身,掖好乾坤袋,忍痛急追。
白素贞也好,青铜罗盘也罢,都是他眼下至为关切的人与物,岂容许在眼皮底下得而复失!
奈何重伤初愈,引雷入体后,更是灼痛难忍,稍一运气,便疼得锥心彻骨。
奔至废墟,颓墙后山野茫茫,哪有二女身影?
余光瞥处,猛吃一惊,只见右侧地上赫然多了一个直径约三尺的地洞,黑漆漆的深不见底,也不知是被他先前劈开的呢,还是原本便藏于地底,屋舍掀飞后现出了原形?
念力扫探,洞道弯弯曲曲,极为深远。
阴风倒卷,凄号如鬼哭,隐隐还能听见潺潺水流,应是天然形成的地穴,四通八达。
想来白素贞便是追着那“婆婆”跳入了这地洞之中。
那神秘女子乔装成“瞎眼婆婆”,在此处经营茶铺,莫不是为了遮挡这处地洞?
若真如此,这地洞中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闪电骤亮,只见两个人影藏在断墙后,见他瞥来,慌不迭地缩作一团。正是那对淫贼表兄弟烈云狂与马呆呆。
想起先前众魔头的对话,许宣心里雪亮,他们为寻六合棺而来,此洞又在茅山脚下,无论洞中藏了什么秘密,多半都与李少微有关。
白素贞二女速度极快,莫说自己重伤未愈,即便状态绝佳之时,也绝难追上。
与其闯入这地下迷宫撞运气,倒不如从这对淫贼与离火老祖嘴中撬出点线索,或许还能找到她们。
当下大喝一声:“出来!”
烈云狂吓得连滚带爬地伏倒在地,拽着马呆呆,连呼“帝尊饶命”。
那男童宣儿转身欲跑,被许宣追上一把提住衣领,兀自一边挣扎踢打,一边叫骂不绝。
许宣原想吓唬他,见他满脸怒恨倔强,殊无畏惧,松手笑道:“好了,我放你走,但你需老老实实回答我两个问题。”
那男童一怔,“哼”了声不置可否。
许宣道:“那‘婆婆’是你什么人?你和她住在这儿有多久了?除了你,她还有什么亲戚朋友么……”
男童大声道:“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你说好了问两个问题,为什么问了三个?你连说话都不算数,我怎么相信你会放了我?”
许宣哂然道:“言之有理。那你就回答两个好了。”
男童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道:“我叫岳小轩,岳飞的岳,气宇轩昂的轩。原本住在茅山北麓的白云村,半年多前村里着火,我家里人全被烧死了。婆婆路过那里,见我可怜,就把我带在身边。我到这儿的时候,凉茶铺就已经在啦。我没见过这个地洞,没见过婆婆其他亲人,不知道她这般年轻,更不知道去哪里……哪里找她……”
他见许宣和颜悦色,反倒爽快地全抖搂出来了。
提到家人都被烧死时,眼圈泛红,兀自强忍着泪水,反倒说到最后一句时,忍不住抹泪抽噎起来。
想到他孤苦伶仃,无人依靠,许宣也不禁心中难过,从怀中取出几两碎银,刚想给他,又缩回手来。
稚子怀金过市,凶险不言而知。
当下摸了摸他的头,道:“原来你叫‘轩儿’……你放心,婆婆不是我的仇人,你们救过我一命。男子汉大丈夫,知恩图报,我不会找她麻烦的。你既然无处可去,不如随我……”
岳小轩急忙挣开他的手,朝后退了几步,大声道:“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婆婆回来!”转身便往山林中跑去。
许宣知这孩子年纪虽小,性子却颇刚烈执拗,强之不得。
好在茅山脚下并无猛兽、强盗,雨势也渐渐转小,藏上一夜应无大碍,明日再让许娇容等人哄他回去便是。
于是也不追赶,转头朝烈、马二人森然一笑,道:“现在轮到你们了。若敢有半句欺瞒,这便是榜样。”
柴刀一挥,顿时将半面颓墙劈成了齑粉。
马呆呆脸色涨红,愤愤然正要辩解,烈云狂急忙一把将他按住,叩头如捣蒜,连称不敢。
这淫贼本来伶牙俐嘴,此时害怕得牙关格格直撞,说起话来磕磕巴巴,好不容易才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原来这厮乃是魔门五母之一“南极炙天烈焰圣母”烈南笙的亲侄子,自诩“天下第一淫贼”。
烈南笙脾性乖戾暴烈,独来独往,与魔门中人极少往来,唯独对李少微忠心耿耿。
据说当年烈南笙被“火云雷神”击败后,为了雪耻,在火山口速练邪功,走火入魔,多亏被李少微的阴极真炁化解,救回一条性命,从此对她感恩戴德。
那马呆呆则是烈南笙当初与陕西望族马大官人所生之子。
烈南笙父亲豪爽侠义,对魔门十祖的“南极仙翁”翁鹤松曾有救命之恩。
翁鹤松隐居终南山十年,暗中收烈南笙为徒,倾囊相授。
烈南笙与马大官人青梅竹马,早早指配为婚,颇为恩爱。
奈何她十八岁那年,烈家窝藏翁鹤松之事被人告发,父亲与几个兄长都被朝廷刺字发配边疆,死在半途,家道迅速衰落,她在夫家的际遇也因此有如云泥。
烈南笙性子又极刚烈,生下马呆呆不久,便只身复仇,杀了京兆府七名官员,又尽屠仇敌满门,带着两个嫂嫂和侄子,投奔南海师门,并立誓终身再不踏入中原半步。
马大官人倒也痴情,终身未再婚娶,对她留下的这个独子极尽溺爱,除了请来当地最有名望的山长传授诗书,还让他拜了道佛各门的高手为师。
马呆呆看似人如其名,迂头呆脑,却又颇有名士狂放之风,任性不羁好酒色,做了不少荒唐事,人称“三好呆霸王”。
所谓“三好”,即“好酒好色好诗书”。
烈南笙思念其子,却又碍于脸面,不肯背誓,于是常常派烈云狂代为看望。
表兄弟二人性情相投,一来二往,更亲如手足。按照“南极仙翁”师门之训,“南极炙天神功”禁止外泄,烈云狂见马呆呆好武聪敏,便偷偷传了许多绝学。
烈南笙瞧在眼里,非但没点破,反倒借着烈云狂,将心法倾囊相授。
“南极炙天功”修的是阳极真炁,心纯则气正,偏偏马呆呆生性狂放,又受了这淫贼表弟的蛊惑,越是修炼“南极炙天功”,越是心猿意马。
好在他自幼博览圣贤书,自诩风流君子,不肯做强暴淫辱之事,总算没有闯出大祸。但日积月累,不免邪火郁积,几次险些走火入魔。
烈南笙心焦如焚,束手无策。恰此时,她收到了李少微的“蚩尤令”,让她带着“紫虚小剑”前往茅山脚下,与其会合。
“紫虚小剑”原是上清派“紫虚元君”魏华存的信物。魏华存是晋朝司徒魏舒之女,相传在衡山修炼成仙,被尊为“南岳夫人”。
杨羲、许谧、许翙得其秘传,在茅山创建“上清派”,封她为祖师。
她所留下的“紫虚小剑”与“元君密匣”也就成了历代上清派元君所持信物。
李少微沦入魔道,被逐出师门后,为了避免“紫虚小剑”落入仇敌之手,悄悄将此物托与烈南笙秘存。不想一存便是二十年。
********
21响皇家礼炮+漫天烟花+爱的表白+山呼海啸,感谢“睡美人三千”盟主嚣张残暴到极点的262张月票!“在梦的河流,遇见了你。高挑的身影,美丽面容。随涛涛的河水,一步一步向前走。眨眼已是好几个秋。偶尔会遇见,浮萍几朵,相聚时欢欣,别离失落。慢慢我才知道,不能带走些什么。记忆剎时破了洞。你是梦吗,朋友?是真的吗,朋友?慢慢变成漩涡……”
感谢风青玄盟主、华南非非(2张)的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的朋友!
感谢大家齐心协力,将《云海》迎回本月的月票榜第四。神门威武!
下一章3月31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66章 迷宫
第366章 迷宫
烈南笙早已立誓不再踏入中原半步,收到“蚩尤旗令”,思虑再三,让烈云狂代她前往,顺便捎上马呆呆, 恳求李少微用“阴极真炁”为他化解邪火,以保性命。
马呆呆早就听烈云狂描述过江南的种种繁华,向往已久,此番随他同往茅山,自是兴高采烈,一路游山玩水,尽享市井之乐。
到了临安,距离与李少微相约之期尚有数日。听说道佛各派围聚金山寺, 马呆呆突发奇想, 要去皇宫中见识一下三千美色。
两人趁夜潜入宫中,胡闹了一番。掳走太子妃时,马呆呆腿上中了一记气箭,又受了些轻伤,只得骑在烈云狂颈背上,逃之夭夭。
兄弟二人逃出城后,在荒山野岭藏了一天一夜,见无追兵,才放心地赶往茅山脚下。
正值雷雨,见有茶铺可避,于是敲门而入,便有了先前所发生之事。
许宣大奇,当日在蓬莱山时,李少微便已将“蚩尤旗”交付给了小青。如今李少微已死于北海, 小青也已葬身混沌腹中,究竟是谁用“蚩尤旗”发此号令?
心中一沉, 难道是李师师?
小青曾被那妖女所控, “蚩尤旗”落入李师师之手自不出奇, 但她如何通过此旗,朝远在南海的烈南笙发号施令,一时难以索解。此中曲折,自然不愿让眼前的魔门淫贼知晓。
当下定了定神,喝令烈云狂交出那“紫虚小剑”。
那厮抖抖索索从怀里摸出一支两寸长的紫铜小剑,样式小巧古拙,剑柄上有个尖细的小刺,指腹稍一触碰,立即被扎出一滴鲜血。
许宣左右端看,未见有其他玄妙,皱眉道:“‘紫虚小剑’既已在你姑姑手里保存了二十年,李元君此次要来何用?”
烈云狂干笑道:“帝尊尚且不知,小人又如何知道……”
见他眼中杀机毕露,吓得一缩脖子,苦着脸道:“小人听姑姑说,‘紫虚小剑’乃是打开‘元君密匣’的钥匙。相传‘元君密匣’中藏了魏夫人留下的‘黄庭经’与‘女娲肠图’。‘黄庭经’小人如雷贯耳,但那‘女娲肠图’是什么,可就不知道了。我姑姑猜测,应是蜿蜒如肠的迷宫秘道,上清历代元君几百年来秘修的所在……”
许宣心中一动,灵峰山的瀑布甬洞、花神谷的山腹迷宫……无不蜿蜒如肠,四通八达,方才念力探扫,此处的地洞也是如此。
前二者都是“六合棺”曾存放之地,难道这‘女娲肠图’便是索引‘六合棺’藏放点的地图?否则魔门群凶又何以闻风而动,齐聚这荒山茶铺?
见那厮贼眼溜溜,不住地瞟向旁侧的地洞,更无怀疑。
这地洞位于茅山脚下,多半便是历代上清元君秘修的“女娲肠洞”了。
李少微被逐出师门后,依旧能在“六合棺”中修炼,多半与此相关。
过去的数十年间,“六合棺”被敖无名藏入“太虚”。除了他所囚困的慈寿塔,至少还有花神谷、灵峰山、慈恩园古墓……等几处“入口”,可连接“太虚”,进出神棺。
这几日,金山寺内风云突变,众人想必早已将塔底翻了个底朝天,未有消息传出,足见神棺依旧封藏于“虚空之界”。
大悲既已圆寂,或许这幅“女娲肠图”便是眼下进入“虚空”、找到“六合棺”的唯一途径了。
如今开启“元君密匣”的钥匙便在手上,“女娲肠宫”也在眼前,奈何没有密匣,取不出地图,进了地洞也是如堕迷宫。
眼见再问不出什么话,恶念陡生,便想杀了这两淫贼灭口。
烈云狂察言观色,慌忙“咚咚”磕头,连呼饶命;又指天对地,声泪俱下地赌咒发誓,赤胆忠心,可昭日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呆呆一旁听得不耐,挣起脖子怒道:“士可杀不可辱!表弟,吾兄弟二人非此人之敌手,要杀要剐,悉听其便。你这般忍辱偷生,传将出去,我马家、烈家英名何存!”
许宣笑道:“想不到你一介淫贼,还如此看重气节,失敬,失敬。”
劈手夺过那装着太子妃的乾坤袋,封了马呆呆的经脉,将他兜头装了进去,道:“可惜寡人对偷香窃玉之事毫无兴致,留你二人又有何用?”
烈云狂骇得面如土色,叫道:“帝尊饶命!小人有用,大大的有用!小人……小人……”眼珠滴溜溜一转,脱口道:“小人可以帮帝尊追上方才那两个娘子!”
许宣心中一跳,扬眉道:“那两位娘子快如闪电,早去得远了。难不成你有千里眼,看得见她们踪影不成?”
“小人虽然没有千里眼,却有只哮天犬般的鼻子,”那厮见有转机,精神大振,清了清嗓子,挺起胸道,“官有官途,贼有贼路。像小人这样的淫贼,自然也有淫贼的路数。不瞒帝尊,只要小人嗅过的气味,隔着千里也能找到。”
见他满脸得意的神色,许宣不由又信了几分,这小贼贪生怕死,必使尽浑身解数以求活命,可以姑且一试。
当下点头道:“很好。你若真有这本事,寡人便留你小命,戴罪立功。但若敢胡言蒙骗,嘿嘿,这地洞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提起他的后领,朝着那黑漆漆的洞口一跃而下。
******
火折子的微光明暗不定地照着前方。
地洞蜿蜒曲折,幽黑潮湿,弥漫着腥腐臭气,闻之欲呕。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洼里,就像通行于黄泉地府。
每隔几步,便可遇到一个分叉的洞道,四通八达。
阴风呼啸,夹杂着细微的水流声,忽左忽右,忽前忽后,难以辨识方向。
烈云狂鼻翼扇动,不住地吸着气,领着许宣东折西转,时走时停,也不知是装腔作势,还是真的嗅着了什么气味。
走了一刻来钟,甬道渐转宽敞,水流轰鸣声也越来越响,似是接近某处地下暗河。
忽听“吱吱”之声大作,腥风狂卷,一大团黑云轰然扑面冲来,竟是成百上千只蝙蝠,龇牙咧嘴,狰狞如鬼。
烈云狂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许宣身后钻去。
火光晃照,前方是个颇为高阔的洞窟,顶壁赫然倒悬着数以万计的蝙蝠,团团攒动,听见两人的脚步声,不时轰然炸舞,狂飙似的贴着他们身侧冲过。
烈云狂色胆包天,对蝙蝠却似恐惧之极,吓得抱头缩颈,战战兢兢。
然而让许宣震骇的却非这鬼怪般的万千飞鼠,而是洞窟中央的一个巨坑。
坑约四丈宽,六丈长,填满了森森白骨,少说也有八九百具尸骸。
这些尸骨腐肉全无,也不见半只蛆虫,死了应有十年以上了。
若是瘟疫病故,理应火化成灰,远离水源之地;若是战乱时的尸体,必埋在乱葬岗上,断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藏于地底秘洞的巨坑里。
但若非死于瘟疫、战乱,又何来这等尸山骸海?
许宣转头四望,心中又是一凛,这才发现洞壁如刀削斧凿,绝非天然,竟似是人工挖凿而成。
历代帝王修筑陵墓,为防泄密,建成后往往将所有工匠杀死在墓内。难道眼前这迷宫般的地下甬洞,竟是某个帝王的秘陵?
烈云狂见那些蝙蝠并非吸血伏翼,惊魂稍定,继续嗅气领路。
许宣越朝里走,越觉震撼。偌大的地宫果然是从茅山底下生生挖凿出来的,石壁处处有劈斫痕迹,就连脚下的潺潺流水,也是从凿出的暗渠、孔道里引来的。
蜿蜒走了数里,又撞见四处尸坑,统共埋了数千具骸骨,想必都是被坑杀的工匠。
地洞四通八达,虽非天然,却刻意仿造自然而建,除了洞窟与甬道,不见任何的陵宫密室。如此庞大工程,耗费的人力与巨资难以计量,若非帝陵,又到底因何而建?
疑窦丛丛,一时间好奇心竟盖过了追循白素贞与那“瞎婆婆”的渴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怀中的“紫虚小剑”,直想立即找到那“元君密匣”,一睹究竟。
如此又走了数里,水流轰鸣声越来越响,似有瀑布飞泻而下。
甬道越来越宽,眼前忽然一亮,霓光乱舞。
烈云狂脚下一滑,险些疾坠而下,被许宣提住衣领,悬在空中,吓得冷汗涔涔。
脚下悬崖陡立,寒波潋滟,竟是个直径约三十余丈的万仞深渊。
周围峭壁环绕,瀑布四泻,应是山腹内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
洞窟上小下宽,有如巨瓮。
内壁凹凸不平,嵌满了五颜六色的棱形晶石,闪闪发光。
万千道水流从四壁密布的洞口喷涌而出,夭矫飞腾,直冲深渊;被阴风刮卷,濛濛细雨般扑面乱舞。
他们所在之处,正是洞窟崖壁上的一处洞口,距离窟顶少说有百丈之遥。
仰头眺望,隐约可见一道铜钱孔般的方形白光,想来可通往山顶。
那道白光透过瀑布水雾,与四壁的彩色晶石交相辉映,折射出变化莫测的万千霓光,虽不及他在北海所见的极光那般壮丽,却更奇幻诡谲。
烈云狂从未见过这等奇景,目瞪口呆。
正自恍惚,霓光晃闪,忽然凌空“聚合”成一个极为逼真的图景。
只见一个八角形的混金密室里,灯光如昼,一个清秀绝伦的尼姑正仰起头,凝视着顶壁上的镜子,神情似笑非笑。
他心头猛地一震,奇道:“怎么是她!”
********
21响皇家礼炮,感谢“发财有权有势猫”凶暴的26张月票!威武!
感谢青皮白萝卜(4张)、titanium(2张)、楽、刀编剧、今儿真高兴……月票,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朋友~~
感谢大家齐心协力,将《云海》固守在月票榜前五。神门威武!
下一章4月1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67章 摄神
第367章 摄神
霓光闪烁,幻景如水波荡漾。
那尼姑仰着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顶壁的镜子,仿佛正透过镜子,凝视着许宣二人。
素晴!
许宣又惊又奇, 不知为何她的影像竟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这里?听见烈云狂的低呼,更觉诧异,道:“小贼,你认得她?”
那厮干笑两声,神色有些尴尬,道:“认倒也不算认得,只是前天夜里在皇宫的太子府里见过……”
“太子府?”
许宣原想问他是普安郡王还是恩平郡王,但想那赵伯琮乃是慈航静斋俗家弟子,素晴若是出现在宫中,必是拜会他无疑。
难道她与王重阳也经由“六合棺”,回到了临安?
精神陡振,追问其详。
烈云狂挠了挠头,道:“小人的表兄到了临安后,吵吵嚷嚷,非要去皇宫开开眼。我见道佛各派都去了金山寺,宫城守卫松懈,就领着他悄悄上了凤凰山顶。在宫里胡乱兜了几圈,小人正要催他走,他却非说‘既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拐入太子府,掳了太子妃。正待要走,忽然来了一个尼姑,鬼鬼祟祟进入了太子的寝宫……就是, 就是这个比丘尼。”
他指了指空中素晴的幻像,忍不住浮出一丝淫猥的笑容, 道:“我们从没见过尼姑和太子幽会, 大感好奇,就躲到窗外偷听。两人浓情蜜语,卿卿我我。正听得有趣,山下忽然传来一阵笛声,这位比丘尼顿时变了神色,匆匆逃走。被她这般一搅,我们的行迹也随之暴露了,表兄屁股更是无端端挨了一记气箭,亏得小人机警,才逢凶化吉。”
许宣脸一沉,正想骂他胡说八道,灵光霍闪,陡然明白这厮所说的“素晴”乃是完颜瑶所化。
那小妖女投靠李师师后,伪装成素晴,害得慧真、王重阳等人九死一生;后又随着女魔头混入金山寺,诱使大悲变成了敖无名,闹得天下大乱。
不知此番假冒素晴,色诱赵伯琮,又有何图谋?
忽听上方传来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在洞窟里嗡嗡回荡:“晴儿自别茅山后,无时无刻不想着重归上清。今日蒙宗师不弃,夙愿成真,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两人大奇,这声音与“素晴”幻像的口型完全符合,难道眼前所见并非蜃景,而是窟顶投映而下的真实场景?
只见霓光波荡,在“素晴”身后浮现出一个又高又瘦的道人,头戴七星黑冠,身穿五色云霞帔,斜背长剑,衣角上绣着北斗图纹。长眉入鬓,不怒而威,赫然正是上清派的辅教宗师朱洞元。
他双眼似睁非睁,似闭非闭,淡淡道:“你有此心,为师甚感欣慰。葛真人将你托付于我,我自当视如己出,倾囊相授。你是碧霞元君的女儿,将来继承元君之位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李元君误入魔途,千夫所指,我若直接立你为储,茅山上下未必能服。慧真师太收你为徒,我不阻挡,也是想检验你心诚与否。你既心向上清,愿携‘甲子环’与‘玄武骨图’作为谢师之礼,情真意切,金石为开,我也就放心了。”
许宣一怔,怒火上涌,朱洞元谨小慎微,鲜有丑闻,想不到竟这般厚颜无耻。隐隐又觉奇怪,素闻这厮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为何此时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素晴”道:“前日金山寺内,宗师传音于我时,晴儿便下定决心,纵是粉身碎骨,也要光耀茅山,重振师门。于是今日趁着慧真师太盘坐疗伤时,悄悄取走了‘甲子环’,连夜赶到茅山……”
“甲子环?”朱洞元一震,细眼精光四射,声音竟微微颤抖起来,“你将‘甲子环’带来了?”
烈云狂仰头张望,狂嗅气息,寻找这幻像的投射之源,忽然“咦”了一声,满脸惊讶,指了指窟顶那铜钱孔般的方形白光,竖起三根指头,道:“帝尊,上头除了这尼姑,还藏了两个娘子……”
话音未落,蜃景波荡,“素晴”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丝袋,轻轻一抖,滚出两个清秀女尼,竟和她长得毫无二致。
许宣、烈云狂大感意外。
朱洞元更是脸色剧变,猛地抬头朝那“素晴”望去,四目交接,如遭电击,他的表情忽如冰霜冻结,原本凌厉如电的眼睛也呆滞如死鱼。
“素晴”嫣然一笑,柔声道:“是了,看着我。好好看着我。”
她的脸如被朝霞镀染,光芒四射,瞳孔中更似燃烧着两团火焰。
烈云狂心中一颤,呆望着空中幻像,意夺神摇,迷迷糊糊地朝前走去。
“摄心术!”许宣大凛,咬破舌尖,一把抓住那淫贼的后领,在他踏落悬崖前拽了回来。
“摄心术”源自上古的“摄神御鬼大法”,即使在魔门之中,也被视为极凶邪诡秘的外道法门。
“盗丹大法”盗取他人之炁,“摄神大法”则是摄汲天地之神。
修此术者,可以吸纳游离九界的魂神,聚炼念力;也可借此控制他人的魂识,操纵如傀儡。但修炼时稍有不慎,便受反噬;遇到念力高强的对手,更有魂飞魄散之虞。
许宣遇见的各派高手中,仅有林灵素、李师师、李少微等寥寥几人敢修此法。眼前这“素晴”竟能摄住堂堂茅山辅教宗师的心魄,除了李师师,实在想不出谁还有这等本事!
烈云狂被他拍醒,冷汗涔涔,又惊又怕,不敢抬头再望。猛力抽吸了几口气,似是又辨出了什么气味,道:“帝尊!我在太子府见到的尼姑,不是站着的这个,而是躺在她脚下的其中一个……”
话音未落,又听那“素晴”柔声说道:“朱辅教,你说只要我献上‘甲子环’,就让我接掌茅山元君之位。如今我已将‘甲子环’带来啦,不知‘元君密匣’又在哪里?”
朱洞元怔怔地望着她,木偶般横移到密室墙边,在一块镶嵌的青铜八卦上拍了拍,八卦图案应声凸起半寸。
他又在“震位”、“乾位”、“离位”、“坎位”、“坤位”上来回拍了几遍,而后朝左转动三圈。
“咯啦啦”一阵低响,青铜八卦朝外弹出半尺,霓光四射。
朱洞元伸手取出一个五寸来高的彩铜描金小人。
小人高髻道袍,盘坐合掌,斜背着一个空剑鞘,似是上清道姑的形状。
他握着小人,手指颤动,大汗淋漓,心里似是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双眼却始终瞬也不瞬地盯着“素晴”,慢慢移步到她面前。
许宣心中一动:“难道这小铜人就是‘元君密匣’?‘紫虚小剑’不是什么开启盒子的钥匙,而是插入铜人剑鞘的机关秘钥?”
“素晴”从朱洞元紧攥的手里拔夺出彩铜小人,粲然一笑:“多谢辅教赐宝。现在,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左袖一拂,朱洞元登时委顿倒地。
她收好小铜人,又将脚边的两个尼姑纳入乾坤袋里,纵身一跃,洞窟内的蜃景倏然消失。
只见洞顶光芒怒放,一道人影从那铜钱孔般的方口翩然冲下,正是那“素晴”。
许宣更无怀疑,幻像中的密室必与这洞窟相连。
这妖女既非完颜瑶,必是李师师无疑。她处心积虑,只为夺取“炼天石图”与“六合棺”,此番乔化为素晴,潜入茅山元君密殿,从朱洞元手中夺走“元君密匣”,多半就是为了寻找“六合棺”的下落。
此时本是半路劫夺的绝好时机,奈何他重伤初愈,又引雷入体,难以聚使真炁,贸然现身,徒有送死而已。
然而葛长庚对他恩同再造,临终托孤,又岂能眼睁睁看着这魔女掳走素晴?
心念急转,喝道:“李师师!‘紫虚小剑’在我这里,要想开启‘元君密匣’,就拿秋晴姑娘与我交换!”
“是你!”那“素晴”凌空翻旋,妙目惊讶地凝视着他,闪过古怪而复杂的神色,嫣然一笑,“好呀,你这般怜香惜玉,那就‘红粉赠英雄,宝剑送佳人’罢。你将‘紫虚小剑’抛与我,我就将你的亲亲小尼姑送还与你。”
眼波盈盈,似悲似恨似喜似嗔,又似蕴含着万千凄婉与柔情。
许宣心头一颤,意乱情迷,不由自主地摸出那“紫虚小剑”。
正待丢去,下方炫光霍闪,一道人影鬼魅般冲向“素晴”。
许宣猛地醒过神,暗呼侥幸。
只见气浪迭爆,黑影交错,刹那间,来人便已攻出了数十剑,快逾闪电。赫然竟是茶铺里的“瞎婆婆”!
那“素晴”猝不及防,被她迫得险象环生,连“摄神大法”也无从施展。
许宣大奇,李师师的“先天神功”与“九宫步”出神入化,眼前这“素晴”竟似丝毫不会,难道她并非那女魔头?
转头四望,不见白素贞。但此时最要紧的是救下真素晴,若能趁机从那“婆婆”手中夺回罗盘自然更好。
当下顾不得多想,将烈云狂兜入乾坤袋,聚炁朝二女掠去。
身形方动,“轰”地一声巨响,大浪喷涌,深渊里冲出一只龙鲼,尖啸着迎面扑来。
*******
21响皇家礼炮+山呼海啸+漫天烟火,感谢“走不走”盟主震天撼地的102张月票!“如何面对,曾一起走过的日子。现在剩下我独行,如何让心声一一讲你知。从来无人明白我,唯一你给我好日子。有你有我有情有生有死有义。多少风波都愿闯,只因彼此不死的目光。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不可猜测总有天意,才珍惜相处的日子……”嗷~~呜~~
感谢荒颜之空盟主(4张)、肯特盟主(3张)、楚清秋(3张)、刀编剧(2张)、默读忧伤(2张)、碧玉湖盟主、霸道的榴莲、titanium、意象、今儿真高兴……的月票!
感谢所有兄弟姐妹同心协力,将《云海》固守在三月的qq月票榜第四。
神门威武!
下一章4月2日晚上十点更新。如果你喜欢本书,请扩散推荐,谢谢~~
(本章完)
第368章 镇水
风在上,水在下。
许宣本能地旋身弹指,一记“风水涣”,“砰!”震得巨鲼张翼翻飞,从他右侧疾冲而过。
却见鲼背上贴伏着一个白衣人,宽檐素冠,衣带飘飞,苍白的脸上一双灰蓝的眼睛,冷冰冰地盯着他,就像是地狱里钻出的僵鬼,让人不寒而栗。
只一瞬间,那人已骑鲼冲至“瞎婆婆”面前,大袖拂卷,接连挡下了“婆婆”雷霆莫测的连环七剑。
光浪四炸,狂风激啸。
许宣与他们隔了八九丈远,脸上、手背亦被刺骨的阴寒之炁冻结了一层薄霜,心下大凛。不知此人是谁?看似年纪轻轻,竟已修成如此恐怖的阴极炁基!
“素晴”跃上鲼背,左手抓出一个两寸来高的青铜小鼎,也不知念了什么咒诀,朝着下方深渊一晃。
“轰!”
漩涡倒喷,四面崖洞的瀑流骤然变大,片刻之间,水面便上升了二十余丈。
“镇水鼎!”
上方传来一声惊讶的低呼,清柔悦耳。一抹白色身影翩然掠至,剑光如电,映照着那张让他梦萦魂牵的俏脸。
许宣大喜,白素贞果然也来了!
“镇水鼎”三字颇为熟悉,忽然想起她曾提过,此物乃是鹤鹿双仙的珍宝之一,被李师师、金花等人盗走后,落入洛原君手里,又由他转赠给了赵伯玖。
不知为何,竟又辗转到了这“素晴”手中?
鼎名“镇水”,或许是大禹用来镇水的上古神器,故有如此神通。
白素贞与那“婆婆”在“女娲肠宫”兜转了半晌,撞见此鼎,却似同仇敌忾,双双朝“素晴”攻去。
那僵鬼般的白衣人挥袖扫卷,骑鲼疾冲而下,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二女的闪电夹击。
“素晴”转头瞥了眼白素贞与许宣,又闪过一丝悲喜交织的古怪神色,格格笑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许宣翻身疾追,大浪扶摇,白沫扑面。阴寒彻骨的渊水灌入鼻喉,浑身恍如冻结,就连毛孔也尽皆收缩,难以施展“龙息诀”。
气泡汩汩,憋闷欲爆,一时间非但难以下潜,反被激流掀得朝上翻了两个跟斗。
等到毛孔舒张,重新输入清新的空气时,那两人一鲼早已消失在漆黑的深渊里。
白素贞水性远不及他,在暗流里翻腾了片刻,一无所获,被迫转身上游。
许宣追不上龙鲼,又找不着那“婆婆”,生怕再跟丢了伊人,当下紧随其后。
水面上涨极快,转眼便漫至洞窟弧顶,石壁上的彩色晶石没入黑水,霓光陡黯。
许宣跃出水面,见无其他去路,便指着窟顶的出口,大声提醒白素贞。
此时距离那方形出口已不过三丈之遥。
洞口长、宽各三尺,深约丈许,宛如一口石井。
许宣朝那“井洞”纵身直跃,翻身滚入先前所见的“蜃景”密室之中。
眼前一亮,灯火如昼。
密室形如八角,混金所制,坚不可摧,除了一个蒲团和数十盏铜灯,别无他物。
朱洞元兀自蜷卧在井口,昏睡不醒。
许宣凝神四扫,找不到任何门窗、秘道,于是封住朱洞元的经脉,来回猛扇了他七八个耳光,将他生生打醒,喝道:“牛鼻子,密室的出口在哪里?”
朱洞元神智恍惚,被他厉声追问了数遍,方想起发生了什么,双目圆睁,又惊又怒地瞪着他,哑声道:“那小贱人呢?你这小畜生又是谁?竟敢在我茅山放肆……”
话音未落,喉咙一紧,又被他掐住颈子,“啪啪啪”地连扇了几个耳光,眼冒金星。
许宣笑道:“老牛鼻子,嘴巴放干净些。偷你宝贝的妖女早跑没影了,再不说出密门在哪儿,你这茅山上清宫可就变成东海龙宫了。”
不想那朱洞元性情倒极为刚烈,脸色涨紫,怒极反笑道:“修道之人,岂有畏死之理?此处本来就是我上清派修真‘尸解’之地,朱某今日在此成仙,还有你这小鬼作陪,好得很,好得很呢。”
任他如何胁迫,只不松口。
许宣见他宁死不屈,倒起了几分敬佩之意,灵机一动,故意拍手笑道:“妙极!你的徒弟敲门找你来了。”
朱洞元不由转头朝左后方瞥去,许宣顺其视线,只见密室穹顶有一圈极细微的缝隙,与周围的星纹混在一处,极难察觉。
当下笑道:“多谢。”拔出柴刀,聚气猛劈在那细缝处。
“叮”地一声,火花四射。
朱洞元方知上了他的当,惊怒交迸,待要纵声呼喊,又被他一掌呼在脸上,登时晕迷不醒。
裂天刀锋锐无比,许宣也不管有何机簧,运气连劈数下,锁扣尽断。
暗门“吱嘎”一声,垂启摇曳,露出一角夜空。
清风扑面,许宣精神大振,转身伏在“井口”,呼唤白素贞。
白素贞下潜数回,始终不见那“婆婆”踪影,眼看水面汹涌如沸,即将淹没整个洞窟,只得从那“井道”冲入密室。
漩涡喷涌,接连漫过“井口”,汹汹流淌,转瞬便已淹过两人脚踝。
外面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应是茅山弟子闻见动静,从各处赶来了。
许宣更不迟疑,引着白素贞跃出暗门。
此时雨霁云收,月朗星稀,照得四下一片雪亮。
身处山顶最高处,周围密树连绵,掩映着几座巍峨的道观与亭阁。
脚下那座密室竟是一座毫不起眼的铁坟,碑上刻着“紫虚元君之墓”。坟顶洞开,洪水滚滚涌出。
白素贞衣袂如飞,提着朱洞元落在一处高凸平整的岩石上,将他放好,径自朝崖下掠去。
“白姐姐,等等我!”
许宣紧追不舍。奈何重伤初愈,真炁不畅,御风术又远不相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去越远。
到了半山,绿丘如海,松涛起伏,却不见她的人影。
大风刮来,心中空空荡荡,又是懊恼又是难过。
正自失落,忽然嗅到一缕熟悉的清冷幽香,从身后飘来。
他大喜转身,叫道:“白姐姐……”眉睫一寒,剑尖已抵在额前。
见她蹙眉凝视着自己,一言不发,许宣满腔喜悦也随着残存的一点希望消失殆尽了,叹了口气,道:“是了,你吃下整截忘情草,已经记不得我,也记不得从前一切了。”
白素贞双颊泛起浅浅的红晕,撤回剑,道:“许官人救命之恩,自当铭记不忘。玉蟾洗心换骨之后,万物如新,或许你我从前相识,但我已经不再是从前之我了。”
许宣心中一酸,刺痛如针扎,不由想起自己在慈寿塔下所说的那句话。
“过去之我非我,未来之我未来,当下之我转瞬即逝,不过是未来之因、过去之果。和尚问我是谁,我非我,是世间万法因缘和合……”
“一切过往,皆不可改”,他想要解去白素贞的“苦情花”之毒,误打误撞,从“六合棺”回到半年前的花神谷,却终究什么也没能改变。
昆仑的“忘情草”与大悲的“四空掌”除尽了情毒,也湮灭了她与自己的所有羁绊。她也好,他也罢,都已不再是“昨日之我”了。
又听她道:“玉蟾此番奉师命前来中原,寻回‘十二时盘’与‘朱雀翎图’。此事不仅关乎我师门兴衰,更关乎天下安危。这几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许官人见谅。”
“十二时盘?”
许宣想起她与那瞎婆婆追夺青铜罗盘的情景,又想起在昆仑山的所见所闻,恍然大悟,暗骂自己愚不可及。
他从洛原君手中夺来的那个罗盘就是“十二时盘”,也就是“花神谷”藏宝窟的圆形铜门!
白虎原本被“朱雀翎图”与“十二时盘”双重封镇,李师师使计盗走“朱雀翎图”,解开了封印。
混战中,耶律大石将“十二时盘”作为盾牌,抵挡众女飞剑,无意间又将这缩小如罗盘的神器带离昆仑。
李师师、金花娘娘虽是“花神谷”弟子,却想必不知道、苦寻而不得的“十二时盘”竟然就是藏宝窟的铜门,否则早已抢得头破血流了。
或许是从“六合棺”逃离昆仑时,耶律大石发觉“罗盘”可以感应“六合棺”,故将此物交给洛原君,让他前往临安、金山等地,寻找神棺下落。
白素贞想来正是追循“十二时盘”的线索,辗转江南,找到了洛原君。谁想阴差阳错,许宣又从洛原君手里夺走了神盘。
两物不可并存于同一空间。当许宣从六合棺“穿越”回半年前的昆仑,彼时的“十二时盘”仍是封印白虎的青铜圆门,他所“带回”的神盘自然就“凭空消失”了。
等他重新“穿越”回半年后的金山寺,那“消失”了的“十二时盘”也就“回”到了他的怀中。
那“瞎婆婆”显然认出了从他怀中滚落草地的“十二时盘”。只是不知为何同是出身“花神谷”,金花娘娘、李师师不识此物,这身份神秘的假婆婆却能慧眼识珠?
*****
感谢芸芸盟主(4张)、风青玄盟主(3张)、烈云狂盟主、太乙木大罗豆豆、大荒雨师、方同舟.exe……的月票与打赏,感谢所有送礼与投票支持的朋友!
《云海》复更近五个月,连创佳绩,皆因有你!
再次深深地鞠躬感谢神门所有的兄弟姐妹~~
自去年年底以来,因长假、疫情、封城……种种缘由,被迫与家里神兽共存,写稿进度慢于预期,至今日,存稿已尽,《云海》最精彩纷呈的故事,却刚刚开始。
下一章开始,将不定时更新。每写完一章,即更新一章。但请放心,这次绝不会再出现停更的情况。让我们一起将爱……哦不,将《云海》进行到底!(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