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玉珮》 第1章 枯死的老杨树 一首粗犷豪放的蒙古民歌由远而近传来,歌声动人心魄: 小腾格里沙漠哟,起起伏伏莽莽苍苍;西辽河的流水哟,掀起了滔滔的巨浪,滔滔巨浪。西辽河两岸的儿女哟,善良果敢果敢善良;朋友来了有好酒啊,豺狼来了用刀枪,有好酒啊用刀枪! 小腾格里沙漠哟,起起伏伏莽莽苍苍;西辽河的流水哟,掀起了滔滔的巨浪,滔滔巨浪。西辽河两岸的儿女哟,顽强英勇英勇顽强;若是侵略者侵入自己的家乡啊,坚决把他消灭光,侵略者啊消灭光! 小腾格里沙漠哟,起起伏伏莽莽苍苍;西辽河的流水哟,掀起了滔滔的巨浪,滔滔巨浪。西辽河两岸的儿女哟,记住欢乐丢掉悲伤;跨上神奇的骏马冲向前啊,为着民族和人民的解放,民族人民的解放。向前冲啊,为着民族和人民的解放! 这首歌叫《西辽河之歌》…… 话说清朝光绪末年,冀热辽地区连年大旱,真个是赤地千里,哀鸿遍野,饿殍遍地,天怒人怨哪!在一条爆土狼烟的辽西官道上,不时地走过逃荒的人群,背着包袱的,挑着孩子的……难啊!路旁,有一棵老杨树,树皮早已被剥得精光,枯死的树头枝杈上落着两只饥饿的黑老鸹,“哇哇”地叫着。 这时,从官道的尽头又飘过来两个小小的黑点儿。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对蓬头垢面的年轻夫妇。他们互相搀扶着,挣扎着,踉踉跄跄地挪蹭到这棵枯死的老杨树下。终于,那个年轻的男子似是再也无力走下去了,一个跟头张倒在地,腾起一股土烟,吓得树杈上的那两只黑老鸹“哇”地一声,飞跑了。那个年轻的女人也早就筋疲力尽不,顺势瘫倒,依靠在男人的身边。 这两个相依为命的苦命人苟延残喘了好半天,才算捯上一口气来。那个男的有气无力地对身边的女人说:“桂英,你有一口气儿就赶紧逃吧!不为咱,咱俩想,也该为,为你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女的闻听此言,身子一震,费力地抬起头,用干干巴巴的眼睛瞅了自己的男人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武臣,你说了多少遍了。快别说了,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儿。要是你没了,留下孩子还有啥用。”那年轻男子喘了口粗气又低声说道:“我真是走不了啦……就把命搁,搁在这老,老杨树下吧。”说完,又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年轻女人见此,嘤嘤地哭着,一边用手指去掐男人的人中,一边绝望地连声叫着:“武臣,武臣……” 正在这时,路上走过来一行人。中间是个骑马的中年人,黄白的面皮,四十左右岁,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草帽,身穿一件浅灰色绂绸衫子,脚上是一双青色的布鞋。骑马的中年人来到死杨树前,看到倒在树下的这一对年轻的夫妇,忙叫人停下来。他下了马,蹲下身子,扒开那年轻男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把手指搭在年轻男人的手腕上,细眯着眼,把了一会儿脉。然后,他回过头去,叫跟随的人把搭在马背上的一个药搭子拿下来,从药匣子里取出两粒金色的药丸,扒开年轻男人的嘴,用水葫芦里的水把药丸灌下。接着,中年男人又把手搭在年轻女人的手腕上,也细眯起眼睛,把了一会儿脉,也给她灌下一粒金色的药丸。 书中暗表,这个中年男人可是不一般,他就是将要把整个辽西闹得沸反盈天的金丹道教首领、开国天师杨悦。 杨悦这个人,本是辽西杨家圩子村的一个游方郎中,平日里给人把脉看病兼测阴阳风水,日子过得虽然平淡,却也逍遥自在。直到有那么一天,他遇上了一个从山东白莲教逃难出来的道士许国珍,这才突然有了天大的胆子,想要“反清复明”,干一番大业。 时值辽西地区瘟疫流行,杨悦在许国珍的鼓动与策划之下,创立了“金丹道教”,以金丹治病为名广聚门徒。当地贝子府之达克沁贝勒横征暴敛,家人横行霸道。天灾加人祸致使民不聊生,杨悦乘机扯旗造反,树起“开国府”大旗,喊出“灭清”的口号,并自称“开国天师”,竟有几万民众响应。这些人皆模仿红巾军之故事以黄巾缠头,自称“黄帽子军”。 这造反说起来容易,可一旦真的到了要用兵打仗之际,那可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杨悦虽有许国珍多方谋划,只是纸上谈兵。一说起排兵布阵,挥刀使枪,马上厮杀,两个人却抓了瞎,无咒可念了。所以,杨悦在四处把脉问病,消除瘟疫的同时,也在留心寻觅武艺高强之人。可是,辽西地区多是些花拳绣腿之徒,并无统兵打仗的将帅之材。正当杨悦为此忧心忡忡的时候,没想到在去离家二十里的于家湾子看病布道的归途上,遇上了这样一对奄奄一息的年轻夫妇。 你道这一对年轻夫妇是何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据说,河北胶州地界有一处只见野史的地方叫做白草洼。宋朝天波杨府在十二寡妇征西之后,为了保住杨家的香火就隐居在那里。 杨家将四郎杨延朗在金沙滩一战身负重伤,为辽人所俘,被迫化名木易。木易被大辽琼娥公主看中,招了驸马,并深得辽国萧太后的喜爱。杨四郎与琼娥公主恩爱有加,一胎生得二子。萧太后欢喜得不行,解下随身佩戴的一龙一虎两只白玉珮,赏赐给了一对外孙。这一对龙虎玉珮为大辽宫中雕玉大师用同一块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精雕细刻,实乃玉中极品,珍宝中的珍宝。再加上佩戴它们的人物是武则天一般的萧太后,更非皇家一般的物件可比。 杨四郎带子回宋营探母时,为讨佘太君欢心,奉上这一对龙虎玉珮,当做礼品敬献给母亲,也是想求母亲免去他的死罪。又据说,佘老太君虽没有免去儿子临阵降敌的死罪,却将一对孙子像宝贝一般地保护起来,萧太后的那一对龙虎玉珮也便流传下来。 不知又过了多少代,杨家将后人中出了一个叫杨武臣的年轻人,武艺超群,堪为杨家传人,接得了这一对龙虎玉珮。 然而,谁能想到,这一对龙虎玉珮却惹来了祸端。 第2章 一只白玉盘 书接上回,话说胶州县的县官是一个出了名的玉痴,偶然听说杨家有传世美玉,便三番五次地前来索要,最后甚至派兵去武取。杨武臣一气之下,挥起杨家枪,杀了县官派来的兵丁。他自知在白草洼已是无法安身,不得不告别亲朋,用一杆长枪挑着行李卷,带上大着肚子的妻子吴桂英,跟着成群的灾民朝着关东的方向奔来。哪曾想到,这对年轻的夫妇经过数十日的奔波,刚刚到了辽西的地界,连累带饿,染上了瘟疫,倒在了一棵已枯死的老杨树下。 杨悦站起身子,再一次仔细地打量起这两个病倒在死杨树下的公母俩。只见他俩虽一身风尘,面黄肌瘦,女人还大着肚子,但行李上有长枪和短棒,眉宇间均透着些英雄豪气。杨悦猜想这等落难之人绝非等闲之辈,于是叫下人用牛车将杨武臣夫妇拉到杨家圩子,安置在自家将养。 杨武臣夫妇吃了杨悦的药后,再加上本是练武之人,身体素质好,没多几日瘟疫病尽除。大病初愈的夫妇二人刚刚能起炕便一起来到杨悦的房中,口喊着“救命恩人”,倒头便拜。杨悦连忙下座将二人扶起并连声说道:“怎行如此大礼,怎行如此大礼,快起来说话!” 说话间,杨悦便已清楚了杨武臣的身世,不禁心中大喜,说:“你我二人都姓杨,五百年前本是一家人!老天赐给我们见面的缘分,我们何不结拜为兄弟?”杨武臣想到自己本是落难之人,又多亏杨悦搭救,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恩未报又听说要结拜兄弟,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了。他与妻子吴桂英交换了一下眼色,起身谢过杨悦。二人论起生辰,杨悦长杨武臣几岁为兄,即刻互称“大哥”、“二弟”。杨武臣更是感激涕零,只恨自己无以为报了。 一时间,杨家上上下下欢天喜地,杨悦一面命人杀猪宰牛,一面派人去请许国珍。 许国珍向来人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抬起右手捋着三缕长髯,细眯着眼睛,想了好一阵子,这才跟来人去了杨家。他刚走到杨家院门口便抱拳嚷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金丹道又添了一员虎将,可喜可贺!”杨悦听声也便带着杨武臣迎接出来,拉着许国珍的手进屋落座。说话间可就谈到了金丹道教的事儿,杨悦说已有教众三万余人,到八月十五举事时还会更多些。一些金丹道教的骨干已从各地来到了杨家圩子,已有一、二千人。只是这些人身手一般,缺乏教习。 话说到此,许国珍抢先提议要杨武臣出任金丹道教的一个先锋统领,截住了杨悦想让杨武臣当金丹道教总教习的话头。 杨家圩子村有一个大户人家,他家的打谷场成了金丹道教设坛讲经习武的所在。 杨武臣应杨悦之请,来到这个打谷场上。在场的教众们凑了过来,围成一个圈子。杨武臣遂在这个圈子里舞起了杨家枪、呼家鞭。刹那间,只见白光道道,只见枪影不见人踪,耍得如雪团一般。有那好事者端来一盆水,朝那团白光泼去。波光一闪,滴水未能近得杨武臣的身子,赢得众人一片叫好声,金丹道教的信徒们因此更是士气大振。 这时,又有喜讯传来,杨武臣妻子吴桂英临盆,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眼瞅着这起事的日子可就到了,金丹道教信徒从四面八方涌向杨家圩子,竟如赶集唱大戏般的热闹! 八月十五这天,三万金丹道教众黄巾裏头,誓师起事,杨悦自封“开国天师”,许国珍自称“扫北武圣人”。 这些“黄帽子”们一鼓作气攻破贝子府后,分兵三路,直取朝阳、平泉、建昌。三路兵马分别是:一路军由杨悦亲自统领,杨武臣为副帅,并作为中军攻打朝阳;二路军由许国珍统领,为左路军,攻打建昌;三路军由一个叫明坤的道士统领,为右路军,攻打平泉。 由于多年不打仗,驻守在朝阳、平泉、建昌等地的清军早已武备松解,有些兵勇甚至暗地里信了金丹道教,哪里还有打仗的心思,刚看到黄乎乎的一片黄帽子影,便拔腿就跑光了。黄帽子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这三处战略要地。尤其是杨武臣,端着一杆长枪追着清军屁股打,十几天也碰不见一个能过招的对手。 金丹道教起事后,攻城掠地,杀官府,降清兵,震惊了清廷。在此,再讲一个只见野史的故事:说是就在金丹道教造反起事的那一天,无所事事而又百无聊赖的光绪皇帝坐在龙椅上恹恹欲睡。似睡非睡间,他突然发现眼前那张龙案上有许多黄脑袋的虫子在蠕动着,撕咬着,让人觉得恶心,浑身发冷打寒战。 这时,从天上飘下来一个鹤发童颜的老爷子,一只手托着一只白玉盘,另一只手拿着一只镊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龙案上的那此黄头虫子用镊子夹到盘子里化掉了。 光绪皇帝心中大悦,招手间,老爷子却又飘然而去。 光绪皇帝猛地睁开双眼,却原是南柯一梦。 想起梦中的情景,光绪皇帝忙将管阴阳五行的太监唤来,把梦中的情境如此这般一说。那太监忙掐指一算,说道:“圣上,北方辽西地方有贼人作乱,当派姓叶(爷)的大将军率领姓潘(盘)和姓聂(镊)的武官前往讨伐之,必胜。”说来也真是奇怪了,太监的话音尚未落地,直隶总督李鸿章就赶来奏报说:“腾格里旗达尔克王爷派人骑日行千里的黒色公驼报告紧急军情,辽西贝子府贼民杨悦诸人惑众造反,造反者皆黄布包头,人称‘黄帽子’,已多达数万众,现贝子府、朝阳、平泉皆陷贼手。”光绪皇帝听罢大惊失色,赶紧吩咐李鸿章立派姓叶的大将军率领姓潘和姓聂的武官领兵前往剿灭之。李鸿章哪敢耽搁,回到兵部便紧急调兵遣将,饬令热河提督叶子超统兵三万赶赴辽西剿贼。说也蹊跷,叶提督帐下正好有两员能征善战的虎将,一个叫潘万才,另一个叫聂士成,应了“盘”和“镊”之音。 叶子超领命发兵,龙旗猎猎,帅旗飘扬,将军甲胄光鲜,兵勇刀枪闪亮。三军浩浩荡荡,向着辽西地区一路杀去。 金丹道教的黄帽子军毕竟是一伙乌合之众,遇上叶子超训练有素的清军立刻溃不成军。尤其是潘、聂两位将军更是带兵冲进黄帽子军营中挥刀便砍如入无人之境。叶子超率兵首先取了建昌,用洋枪、洋炮轰打许国珍的黄帽子军。这些金丹道教徒原来都是种地的庄稼人,许国珍虽传给他们一些刀枪不入的咒语,但在炮火中屁事不顶。许国珍也负了重伤,一只胳膊被炸断,由几个心腹拥上马背,杀开一条血路,跑到了朝阳。 杨悦听许国珍说了清军炮火的厉害,一时没了主意,拍打着巴掌连连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还是杨武臣比较镇定,他双手抱拳向杨悦说道:“大哥天师,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他清妖都是三头六臂之人!明日清妖来到时,让小弟我去会他一会。” 杨武臣连夜将自己这几个月教习出来的一队黄帽子兵领出朝阳城外,埋伏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3章 朝阳城外 第二天,天气晴朗,日上三竿,朝阳城外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城门口,有一条跛着一条腿的黑狗低着头,在舔食着什么。城东面的杨树林里随着“哇哇”的叫声,几只黑老鸹从干枯的树梢头向远方飞去。突然,起伏的山丘中传来“咚咚”的战鼓声,接着是耀眼的五色龙旗,原来是叶子超率领着大队清兵开过来了。 清兵在建昌取得胜利后,觉得黄帽子军不堪一击,靠着清军的威势,吓也得把黄帽子们吓散了。距离朝阳城还有十几里路的样子,叶子超叫军队停住,派出一小队兵勇作为前哨,先往城门附近打探。这一小队兵勇领头的是一个愣头愣脑的百夫长,叫李勇。李勇带领着百十名清兵,手握着刀把刀还在刀鞘里,长矛也都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地向朝阳城门走去。走过杨树林,眼瞅着就要到城门前了,只听一声唿哨,从杨树林中跳出数百名黄帽子来,刹那间就将这一群清兵围在中间。李勇忙拔刀迎战,众清兵也在仓皇间举起刀枪抵挡。 杨武臣腰挂七节鞭,挺着一杆红缨长矛带头冲进清军队伍中,矛头如狂蛇飞舞。李勇见杨武臣这等枪法先就怯了阵,双手握住刀把,不断地颤抖。打了没三个回合,李勇就被杨武臣一枪刺中咽喉倒地。没有两袋烟的工夫,这一小队清兵就被杨武臣的黄帽子军杀得精光。 叶子超等了半天,只听前方一片喊杀声却不见前哨来报军情,心知不妙,急忙督军前进。及至朝阳城下,只见清军兵勇尸身一片狼藉,方知黄帽子军也有能征惯战之士,心中再没了轻敌之念。 且说杨悦见杨武臣大获全胜,欣喜非常,连忙拉着杨武臣的手,在一群黄帽子军的簇拥下,登上了朝阳城的东城门楼。杨武臣看清军气焰嚣张,又带一彪人马,打开城门,挥舞着刀枪冲了出去。只见清军阵中黄旗一摆,前排持刀持矛的兵勇立即退后,一排洋枪队冲上前来;又见红旗一挥,洋枪队百余杆洋枪一齐开火。随着“呯呯”的一阵枪响,黄帽子军在硝烟中纷纷倒地,杨武臣的肩头也挂了彩。 杨悦在城楼上见大势不妙,急忙鸣金收兵。一时间,城下清军踊跃,旌旗舞动,喊杀声震天动地,杨悦原先那点儿欢喜气儿立刻从头顶凉到了脚后跟儿。这时,把守南城门、西城门、北城门的黄帽子军也跑过来禀报,都说清军正在叫战,准备攻城,每个城门外都有几门大炮对准了城门楼子,整个朝阳城已经让清军围得铁筒一般了。杨悦一听,慌了手脚,一边喝斥守城的黄帽子军死守城门,一边下了城楼,拉起退进城内的杨武臣跌跌撞撞地跑回到设在府衙的大营。 杨悦本是一个游方郎中,哪里经过这种阵势!只不过是让许国珍一忽悠,一时心血来潮,加之瘟疫流行、达克沁贝勒官逼民反,他这才闹起事来。杨悦做梦也没想到,闹来闹去竟是这个样子。他回到衙内便急忙叫人去将许国珍抬过来商议守城抵抗清军的事儿。不一会儿的功夫,众人就将许国珍连人带床都抬了过来。许国珍在床上呲牙咧嘴,不断地喊着“疼死了”!这个自命为“扫北武圣人”的道士在清军围剿山东白莲教闹事时就是一条漏网之鱼,本想到辽西能成就一番“反清复明”的事业,如今一看仍旧是有心回天但天不照应的命运,又受了伤,也就气馁了许多。几个人嘀咕了半天也没商量出个守城旳良策,许国珍摇摇头说:“反正往南是去不了的,往东往西也没咱们的路。”几个人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先退出朝阳城往北返回贝子府再做打算。 午夜时分,朝阳城北门大开,黄帽子军一涌而出。叶子超原准备来日攻城,哪曾想黄帽子军溃退得这么快。围攻城北门的正是副将聂士成,见黄帽子军潮水似的涌将出来,许多攻城的计划都用不上了,也闹了个猝不及战,混乱中只得提刀上马,指挥兵勇们截杀。黄帽子军也不恋战,骑马的,骑驴的,步行的……都拼死砍杀着向贝子府的方向逃去。杨武臣则带着上百名会点儿武把式的黄帽子军将杨悦和许国珍团团护住,将死伤的上千名黄帽子军丢在了朝阳城下。聂士成带兵追杀了十余里路,恐孤军深入中了黄帽子军的埋伏,收兵回营,并派人去大营向叶子超禀报军情。 第二天早晨,叶子超率兵进入朝阳城,一面贴出告示安抚百姓,一面部署乘胜进剿黄帽子军。这时的叶子超在心中已有了底数,令潘万才领兵一万带一百名的洋枪队进剿平泉;令聂士成领兵一万五千带二百名洋枪队进剿贝子府,他自己则坐镇朝阳调度指挥。除此而外,叶子超还向辽西、热北各旗王爷发出讨贼檄文,饬令各旗王爷堵截黄帽子军不得有误。 闲话少叙,潘万才进剿平泉,发兵六日便报捷,全歼平泉的黄帽子军,生擒明坤。聂士成领兵浩浩荡荡杀向贝子府,途中也未受多少抵抗,只是在经过老虎山时与占山为王的地方土匪略有交锋。聂士成智勇双全,为了不误大局,送给山大王王老虎一些辎重做为买路钱,大军顺利通过山隘口,直逼贝子府。 辽西贝子府的主人达克沁先是以贝子的身份承袭了爵位,后因军功晋爵为贝勒,接着又升任统管十一旗的卓索图盟盟长,权势极大。达克沁的府第本该随着达克沁爵位的提升而改叫贝勒府,只是人们叫顺了嘴,远近还是叫贝子府。 读者在这里可能要问了,这盟长是个什么官呢?这么和你说吧,在那个年月,蒙古地区相当于县的行政管辖区叫旗,这一旗的最高行政长官叫扎萨克,世袭的扎萨克到伪满时才改称为旗长。但不管是扎萨克还是旗长,其实都要由当地有势力的蒙古王爷担任。最初的时候,几个或十几个旗为联络感情,联系事情,共同确定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会盟,其召集人便是盟长,须是王爷中最德高望重的人。随着逐渐发展,会盟的地域也就固定了下来,形成一个盟包含一些旗的概念。 达克沁统领卓索图盟后把个贝子王府修得像个小紫禁城似的,王府四围修有一丈多高的砖墙,墙围涂成赭红色,墙头用瓦砌成拱顶。南、北围墙都有一百五十米,东、西面围墙各有三百米。王府围墙的南面修有正门门楼,两挂马车可以并行穿过,东、西墙则修有侧门。王府院内两进三出,房舍均为灰砖灰瓦,紫色门窗。第一进正房为王爷的公堂,第二进正房为三位福晋的住房,第三进正房为王府管事人员办事住宿的房子。前两进房子都有穿堂门连通,两侧厢房住着王府的府兵。 黄帽子起事前,达克沁的贝勒府连府兵在内统共有百十号人。起事后,全都跑的跑,殁的殁了。 杨悦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到贝子府,除去死伤的,也还有七、八千人。这些人逃回来后,都忙着往贝子府院里挤,甚至发生了窝里斗,动了刀枪。这时,整个贝子府院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连冻带饿,连骂带哭,连喊带叫。别说哪一进房子了,就是每一堵墙的前后都横七竖八地躺着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到了夜间,贝子府院内燃起了一堆堆的大火,黄帽子们有吃着东西的,有吃不着东西的,有的甚至连一口水都喝不到。但更多的还是把缠头的黄布带子用手往下一撸,扔在地上就跑出了贝子府。到天明时,贝子府里也就只剩下不到两千黄帽子军了。 第4章 好虎架不住一群狼 天大亮了,又隐约听到清军追命的战鼓声。杨悦长叹了一口气说:“非我之罪,乃天不容我!还是回我的杨家圩子吧。”说完,他也不管别人如何了,从地上随便抓起一把扑刀就向门外走去,全然又是一副游方郎中的模样。杨武臣见此,只好招呼着众人,在后边紧紧跟随。“扫北武圣人”许国珍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着杨悦的背影骂道:“扶不起的阿斗,扶不起的阿斗,我算瞎了眼啦!”骂完了,还得叫身边的几个人赶快抬着他,跟在大队人马的屁股后面逃命去吧。结果,还没有逃出七十里路,许国珍就被追赶上来的聂士成抓了俘虏。 杨悦带着一些亲信连滚带爬地逃回了杨家圩子,但谁都知道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杨武臣回到自己的屋子见过吴桂英和两个孩子,如此这般地将起事兵败的情况说了一遍。吴桂英着急地问:“这往下咱们可怎么办?管咱俩倒好办,可还有两个孩子,更何况你还又受了伤呀。”杨武臣思忖了一下说:“我这点儿伤倒不打紧,只是咱俩的命是大哥给的,到啥时候咱也不干忘恩负义的事,顶多也就是把命还给大哥吧。”夫妻俩又商量了半天,决定一人背一个孩子跟着杨悦走并做了必死的准备。临行前,他们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大的叫杨成龙,小的叫杨成虎,随了玉龙珮和玉虎珮的意。为防万一,吴桂珍还咬破右手食指,将两个孩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等等事项分别写在两块白绫子上,然后再将写好的两封血书分别缝在两个孩子的红兜肚上。杨武臣拿出玉龙珮和玉虎珮,又从打下贝子府和朝阳城后杨悦赏赐的物件中选出两个小金元宝,分别放在两个孩子的包袱中。 诸位,在前面没顾得说,这吴桂英也是一位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她的武艺绝不在杨武臣之下,最善使一条七节钢鞭,不是一般男人对付得了的。 杨武臣和吴桂英把两个孩子安排妥当,一起来到杨悦的住处。 杨悦看他们夫妻来了,就说:“二弟,我正想打发人去叫你。”接着,他仰天长叹一声说道:“二弟,人算不如天算,说起来哥还是没称王称帝那个命啊!扫北武圣人说我是紫微星下界,咋这么两天就败了呢?唉,是我把兄弟们都拖累了。”杨武臣闻听此言,单蹆跪在地上,朝着杨悦双拳一抱,说:“大哥天师且莫这般去说,我等平民百姓反了,皆因朝庭昏庸和蒙古王爷横行霸道,受不起鱼肉之苦,活不得才揭竿而起,但凡有一丝活路也不来造反,大哥天师不必自责。”杨悦赶忙拽起杨武臣,搓了搓手说:“二弟之言甚是,我心中也就宽慰多了。那样吧,西辽河北边锡林地界还有我的一位兄弟,去年来时我把梦首经、葫芦灵文、出入法、梵王经、字经、音咒这六部经都传给他了,他走时邀我方便时去他那里布道。现如今兵败,不妨去他那里,只是要过西辽河,还要走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地界,恐有些麻烦。”杨武臣立刻回道:“我听大哥天师的,事不宜迟,要走快走,要不等清妖追将来就不好走了。”杨悦说:“二弟说的也是。”说完,他吩咐家人打点细软,捆绑些物件,带着黄帽子军和家眷撤离了杨家圩子村。这时候的黄帽子军已不到两千人了,有牵着牛的,有赶着驴的,还有骑着马的,队伍拖拖拉拉有二、三里地长,一天也走不了五十里。 从杨家圩子到西辽河有不到二百里的路,但途中得跨越一百多里的小腾格里沙漠,所以人们又管杨家圩子这边叫漠南,而把西辽河两岸叫漠北。杨悦带着这一拉溜的金丹道教信众,进入到小腾格里沙漠时,队伍差不多就已经拉成有一、二十里地长了。 冬天的小腾格里沙漠并不难走,表面是一层薄薄的浮沙,下面是一层冻结的坚硬沙土,踩在上面还算踏实,不是十分的陷脚。沙坑里长着灰黄色的骆驼蒿、白杆柳和灰柳,偶尔还能见到在沙丘向阳面的零星杏树和阴面那一坡一坡的白桦树。几只灰黄色的狼拖着尾巴警惕地站在沙丘上,监视着这支狼狈不堪的队伍;一只火红色的狐狸鬼鬼祟祟地瞅了几眼,迅速地钻进柳条子堆中,没了踪影。 这一路上,还能零零星星地看到一些放牧点散落在沙坑里。其中,有一个较大的沙坑里住着十多户放牧的人家,叫西日塔拉。那一天,西日塔拉的大人和孩子们都跑到高高的沙梁上,像是瞅怪物一样打量着这群头上缠着黄布的老老少少和男男女女。 正如杨武臣所料,黄帽子军撤出杨家圩子的第二天,聂士成就指挥着清军撵了上来,先是扫荡了杨家圩子村,接着又马不停蹄地一路尾随追杀而来。 杨悦站在沙丘顶上,已经能够远远地望见那条晶莹逶迤的西辽河了。当他的脸上刚要绽开一些笑容时,,喊杀之声就从后面传了过来。杨悦立时惊慌失措,连声说:“清妖追来了,我等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动,这可如何是好?”杨武臣上前一歩,双手抱拳道:“大哥天师切不要惊慌,顶多就是个鱼死网破,小弟和弟媳拼死保你!”说完,他瞅了一眼跟上来的黄帽子军,对吴桂英说:“桂英,现如今我们的人不足千人了,我分五百人给你,由你保护着大哥天师过西辽河去找他那位信道的兄弟,我带着剩下的兄弟在这里抵挡追来的清妖。”吴桂英将柳叶眉一立,七节鞭一抖,说道:“还是你保着大哥天师先退,我带人抵挡清妖吧!”杨武臣双脚跺地,剑眉倒竖喝道:“切莫多言,保护好大哥天师快走!”说完,背着一个儿子,跑着去安排防御阵地了。吴桂英抬手抹去眼中的泪水,把孩子的背带紧了紧,把头上的黄巾用力扎了扎,招呼着分派给她的那些黄帽子军,拥着杨悦跑下沙丘,向着西辽河的方向奔去。 杨武臣令黄帽子军捡些干柴,在几个沙丘顶上燃起大火以为疑兵。他还重新将留下的这几百黄帽子军分成十几个小队并委任了队长,散布在十几个沙丘上。 很快,清军大部队就赶了上来。 聂士成领兵打仗多年,深知困兽犹斗的道理。他看见前面沙丘顶上燃着的大火,便知黄帽子军已有准备。于是,聂士成命令清军摆开一字长蛇阵,搜索着前进,并令一百五十名洋枪队跟着他在中军行动。离黄帽子军的阵地还有二里路远了,他又登上一座高大的沙丘,举起从西洋人那里购来的单筒望远镜,观察起对面的的阵势来。很快,聂士成就发现了在沙丘顶上跑动的那几百号人,明白这是黄帽子军在虚张声势。他微微一笑,即刻命令清军从两侧包抄,快速截断黄帽子军的退路,不得有误! 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即将开始了。 终于,聂士成挥起宝剑发出进攻的指令,大漠中立时响起了喊杀声和刀枪的撞击之声。在沙漠作战跟在平原上是不一样的,并非完全的刀对刀,枪对枪。黄帽子军和清军在沙坑里如同捉迷藏一般,围着沙丘跑,随着柳条墩子转,手脚麻利的就占了上风,靠的是一个机灵劲儿。虽然到处是清兵在撵着黄帽子军跑,但清军伤亡的人数要大大地超过了黄帽子军。尤其是杨武臣将那杨家将祖传的六十四路枪法耍得出神入化,上下翻飞,红缨像是一个大血葫芦似的在血红的枪尖下悠荡着,一套锁喉枪扎颈嗓挂两肋的绝技更是杀得清兵望眼害怕。 然而,俗话说“好虎架不住一群狼”。清兵仗着人多势众,还有洋枪队,黄帽子军的人数越来越少了。杨武臣也已是浑身是伤,背上的儿子在沙哑着嗓子哭嚎着。他心知大势已去,且已为杨悦争得了小半天的时间,于是挥枪杀出一条血路,独自冲出包围,向着杨悦退走的方向追去。 第5章 血盆大口 且说吴桂英带着五百黄帽子军簇拥着杨悦以最快的速度走出小腾格里沙漠,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子。进了村子一打听,原来这里叫漠北村,离西辽河也就三、四里路。漠北村有三十几户人家,都是种地的汉人。吴桂英让黄帽子军休息片刻,讨些水喝,吃点儿干粮。她担心着杨武臣父子,便对杨悦说:“大哥天师,我看这村里住的全是汉人,今天不如住在这里,也好接应一下武臣。”杨悦哭丧着脸说:“这西辽河离我那兄弟的地方还有几百里的路,我们还是赶紧过河吧!咱们到我那兄弟那里再和二弟聚齐吧。”吴桂英无奈,只好招呼黄帽子军跟着杨悦向西辽河走去。此时,杨悦哪里知道,他和他的金丹道教众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对岸的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张开多时了。 卓索图盟十一旗王爷也就是十一旗的扎萨克接到叶子超的讨贼檄文后,为了阻止黄帽子军进入自己的领地,都带着各自王府的府兵马队,陆续赶到腾格里旗王爷府以求合力堵截。他们以腾格里旗王爷府为中心。向东向西每隔二里便有一支王府马队值班,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带兵梅林长得膀大腰圆,浓眉豹眼,一脸的大络腮胡子,叫旺其嘎。这个正值壮年的蒙古汉子以打仗凶狠著称,屡立战功。此次十一旗王府马队截击黄帽子军,旺其嘎梅林是联军统帅的不二人选,无人敢与之争锋。此时,他正威风凛凛地横刀怒目,胯下的大黑马用前蹄不时地刨着冻土,“嘚儿、嘚儿”地打着响鼻。 西辽河的冰面如同镜面一般的平滑,有一、二里地宽,安静得让人害怕。一阵西北风吹过,从北岸刮过来一团黄蒿子,飞快地滚过河面,让每一个逃难人的心都悬空着,更加的不踏实了。由于天气寒冷再加上冰下流水的冲力与冰上冷空气的压力,河面不时地崩裂着,发出“啌啌”的声响,河溜风打在脸上如刀割一般。杨悦在众人的簇拥下过了西辽河,踏上了河北岸的枯黄草地。这些人又走了有一里远的路,感觉总算可以长长地喘上几口粗气了。杨悦更是欣喜若狂,仰天大吼道:“如天不灭我,再走三百余里,我等教众将重筑金丹道教坛。”谁知话音还没落地,“呜呜――”的牛角号声骤然响起,从东、西、北三个方向传了过来,让人胆战心惊。 烟尘起处,战马奔腾,刀光闪闪。 吴桂英见状大惊,心知已无法脱身了,将七节钢鞭一抖,带着四百名黄帽子军呈扇形阵势迎了上前去,让剩下的一百名黄帽子军围护住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的杨悦。 这一场撕杀不比往次,一个是破釜沉舟再无退路,另一个则是领着王命不敢稍有懈怠,所以双方踊跃,只杀得昏天黑地。府兵们依仗骑在马上又人多势众,无所顾忌地打杀着。黄帽子军则三人结成一组,两人结成一对,有刺马腿的,有砍人的,毫不惧怕。尤其是那吴桂英将一根七节钢鞭抖得跟雪团似的,不管是人还是马,着鞭便倒。正杀得兴起,她猛然回头,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保护杨悦的那一百名黄帽子军已被王府的马队团团围住,杨悦从马上摔下来,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吴桂英见状,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准备夺路而逃。这时,她忽听背后马蹄声响,后脖梗儿有刀风扫过。吴桂英怕伤着背上的孩子,本能地扭转过身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大砍刀刚好削了下来,将那吴桂英的半个脑袋斜劈了下去,尸身即刻跪倒在地。可怜啊,一位奇女子就这样香销魂灭了。 斩杀吴桂英的不是旁人,正是十一旗联军统帅旺其嗄梅林。他正指挥着府兵擒住杨悦等人时,忽见一个个子不高的黄帽子军杀法神奇,于是纵马赶来。砍刀劈下,黄巾散落,方见是位女子。旺其嘎梅林正讶异于死者是个女人且倒地姿势奇特时,又见其背上包袱沉重,便翻身离鞍跳下马,用刀尖挑断捆绑在尸身上的带子,伸手去提包袱。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了出来。旺其嘎连忙俯身,伸出双手把包袱扳过来,一张嫩嫩的小脸从襁褓里露了出来。 迟疑片刻,旺其嘎伸手将婴儿抱起,回身跳在马上,招呼着府兵打扫战场,将俘虏押送回王府,然后纵马朝着家的方向飞驰而去。 旺其嘎梅林跑进了自家的院子,甩镫离鞍下了马,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小小婴儿径直走入大夫人的房中。进了大夫人屋,他便把包着孩子的那个包袱轻轻地放在炕头上,满脸堆笑地瞅着自己的女人。说来也奇怪,那小婴儿一露脸,立刻停住了哭声,一双黑黑的大眼睛直巴巴地瞅着大夫人。大夫人欣喜非常,急忙上前解开包袱,见还是一个“带把儿的”,便赶紧跪在炕上,面向东南方向双手合什,口中念起了“阿弥陀佛……”来。然后,她将那包袱解开,想给孩子换件干净舒适的衣服,却发现了一件温润晶莹的玉虎珮,还有金元宝、红兜肚、写有生辰八字的血书。大夫人把这些东西仔细地查看一番后,知这孩子有些来历,便将它们包成一个小包,下了炕,放在躺柜的最下边,还用锁锁好。 旺其嘎梅林见大夫人对捡来的孩子这么珍重,高兴万分,瞅瞅夫人,瞅瞅孩子,咧着大嘴不住地笑。别看他办事鲁莽,可对大夫人却是言听计从,最是惧内。原来,旺其嘎梅林的大夫人出身好,是腾格里旗王府大福晋的两姨妹子,生性贤淑,识文断字,每天吃斋念佛。但天不遂人愿,她已三十来岁了,又求神又拜佛的,却花开无望,仍是一棵死秧。旺其嘎还有一个小夫人,也快三十岁的年纪了,怀孕了几次也流产了,一个也站不住。所以,旺其嘎抱回来一个“带把儿”的孩子,两位夫人自然高兴得不行。 再说杨武臣冲杀出包围圈后,天色已渐晚。他乘聂士成拢兵扎营之机,盘腿打坐,给自身的几处枪伤运气止了血后,这才又骑着马拼命奔跑起来。终于,杨武臣跑出了追兵的视线,跑到了漠北村。 这天大概是冬至月十五前后,一阵一阵的西北风“呜呜”地叫着,卷起一些草叶、玉米叶的碎屑,打在脸上像猫抓一样的疼。天上的几块云彩在风的吹动下,使本该皎洁的月色一会儿暗了下去,一会儿又亮了起来。进了漠北村后,杨武臣放慢了脚步。他思忖着,吴桂英保着杨悦不知退到哪里去了,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背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东躲西藏了。如果那样的话,还没等找到妈妈,孩子已经饿死了。但杨武臣转念又一想,要是敲开人家的门,让人家看见他这浑身是血的样子,谁又敢收留他们呢?可是不见人又怎么办呀?想着,想着,他打定了一个主意,不能再往村子里去了,就在村子边上找一户人家,在窗外把孩子托付了。“嗨,就看孩子命大命小了,命大就活下来,命小就早点儿找个人家托生去吧!别再跟爹娘遭这个罪了。”杨武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就着短暂的月色打量起眼前这些稀稀落落的人家来。那种深宅大院肯定是富贵人家,人家不少儿女,送去也不一定当人看;那种极低矮的地窨子房里住的是难以度日的人家,是养不活孩子的。 斟酌再三,杨武臣相中了村子东北角的一个小小院落:两间土房的房顶看上去像是用苇子苫起来的,柳条子夹起的篱笆墙。院里东侧搭一个棚子,安着一个铁匠炉子。炉子的旁边是一个打铁的砧子,还有两根竖起的粗木头桩子,上面安着一根横梁。杨武臣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一户开铁匠炉的人家,那柱子是用来挂马掌的。他的心中定了下来,这是个根本人家,把孩子交给他们享不着福可也受不着罪。于是,杨武臣把孩子轻轻地从背上解下来,双手托着走进这户人家的院子。他走到窗户下跪了下来,伸手敲了敲窗棂说:“大叔大婶,我是个落难之人,我有个孩子才几个月大,我实在带不走了,就请你们二老收留他吧!孩子的生辰八字都写在里边。”说完,在窗下又“咚咚咚”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还说着:“大叔大婶,救救我的孩子,我给你们二老磕头啦!”屋子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后,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喉咙大嗓子地问道:“谁呀?咋不进屋说话!”杨武臣眼含热泪低声说:“不啦,孩子我就放屋门口了,我走啦。”说完,站起身,抬手抹一把英雄泪。突然,他又跪倒在地说:“大叔大婶,还有件事儿我得说一下,我这孩子是双胞胎,这个是大的,还有个小的让他妈带去了。这俩孩子要是命大往后能相见时,还望告诉他们。这两个孩子以玉珮为名,一名成龙,一名成虎。这个戴玉龙珮,那个戴玉虎珮,脚小拇趾是猴指盖。两个孩子若是命大,将来就以龙虎珮相认吧。大叔大婶,我再给你们二老磕头啦!我叫杨虎臣,孩子他妈叫吴桂英,我姓杨,本是老令公杨家将的后人。”杨武臣又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子,到孩子跟前又瞅了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头出了院门,快步奔向西辽河。 第6章 有名的铁匠 杨武臣趁着夜色穿过西辽河到了岸上,没走多远就被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绊了一个大跟头。等他从地上站起来,弯下腰,就着从云缝里闪过来的一点儿月光仔细一看,只见枯草地上都是黄帽子军的尸身,横七竖八地望不到边。这时,杨武臣还看到,在他的周围不远处,有十来对绿莹莹的光在闪动着,撕扯着,不时地嚎叫着。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他呆愣了一会儿,猛然疯了似的在尸体中翻动着,似乎也成了一只狼。找到了,杨武武终于找到了,这是,这是他爱妻的尸身。只是,在爱妻的背上已没有了包裹着孩子的包袱。在夜色下,那半个脑袋和半张脸一点儿都不狰狞,也不可怕,但他能想像得到当时惨烈的景象。如此,杨悦的下场也便可想而知了!他还有去路吗?黒夜中,他拿起长枪把枪尖对准了自己的胸膛,仰起头,朝着天“啊――”地大吼一声,倒在了爱妻的身旁。 这一声吼叫,把那十来双绿莹莹的眼睛吓得到处乱窜。 天下的事情常常在一个巧字,杨武臣托孤的这户人家碰巧也姓杨,是漠北一带有名的铁匠。杨铁匠夫妇在二十来岁时从河北省保定那边下关东落到了漠北村,平日里靠打些镰刀、锄头、二齿子、铁锨等家什过活,尤其能挂一手好马掌。在西辽河的河南水北,凡是骑马的、骑驴的和放马的马倌儿都知道杨铁匠这一号,都愿意找他给马或驴挂上一副好掌。所以,杨铁匠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将就着能闹个吃饭不断顿,惟一不遂心意的也是活了半辈子却无儿女,不知道是男人的事儿还是女人的事儿,反正铁匠老婆总觉得不开怀生不出孩子就是她的罪过,整天盼孩子盼得魔魔怔怔的。她听说河东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家庙菩萨灵验,便没少去上香许愿。但不知是上供的供品不到位,还是菩萨忙得没有功夫顾全到,至今还是不能遂了杨铁匠夫妇生儿育女的愿。 这天晚上,听到窗外的一番话,杨铁匠公母俩连忙起炕,划着了洋起灯把麻油灯点亮。两人下地到门口敞开门,果然见屋门口有一个包袱,包袱中似是有孩子在啼哭,只是哭声已经很微弱了,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了。杨铁匠和老婆赶紧把裏着孩子的包袱抱进屋里,放到了热炕头上。然后,铁匠老婆子点着灶火,把晩上吃剩下的小米粥热一热,盛到碗里,端进了里屋。她用手指头从碗里剜一点儿小米粥,抿到孩子的小嘴里。这孩子可真是饿急了,小嘴巴竟然裹住铁匠老婆的手指头不放,用力地吮吸着,发出香甜的响声,喜得杨铁匠公母俩不知咋着好了,放炕头怕热着,放炕梢儿怕冻着,索性放在两人中间,看着孩子睡。第二天早晨,这两口子才敢把孩子的包袱抖落开,果然见到一只晶莹温润的玉龙珮,还有金元宝、红兜肚、写着生辰八字的白绫子血书等物件。公母俩看到这些稀罕物,更是惊讶,知道这孩子可是有些来历,愈加精心照料。铁匠老婆还把玉虎珮、金元宝和血书团成一个小包,找一个背旮旯的地方藏了起来,这些东西忒招人眼了。 聂士成率领着大队的清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腾格里旗王爷府,让腾格里旗王爷派人将战死的黄帽子军就地掩埋,飞马将战果上报叶子超。不一日,叶子超也率领着几位副将来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叶子超将军对十一旗联军围堵截杀黄帽子军的表现大加表奖,并具表上报朝廷,论功行赏。他对腾格里旗的旺其嘎梅林更是褒奖有加,称之为腾格里草原上的“巴特尔(蒙古语:英雄)”,并解下所佩宝剑奖赏给旺其嘎梅林。 叶子超大军又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盘桓数日后,这才“鞭敲金镫,高奏凯歌”,回承德热河行辕了。 诸位,在这里还得交待一笔:那天,掩埋黄帽子军尸体的领头人也是旺其嘎梅林。当他抢先跑到刀劈吴桂英的地方时,眼前的一切不禁让他大吃了一惊,女尸的身旁又多了一具男尸。旺其嘎查看了半天,再细想那男人的死状,一拍额头,明白了。他二话不说,立刻叫人就地刨了一个大坑,还让人去征来两口躺柜,按汉族的风俗把两具尸体分别装了,埋在了一起。旺其嘎觉着他应该这样办,回到家时又跟大夫人述说一遍,大夫人面露悦色,双手合什,连念好几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第二年春天清明时,旺其嘎梅林还给杨武臣夫妇上了坟。为了让这坟地有个记号,他砍了三根杨树杈子埋在坟包的后边。后来,这三根杨树杈子竟长成了三棵参天大树。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可叹的是,杨武臣、吴桂英二人虽英雄了得,却无用武之地,便早早地将星殒落了。好在,他们的那一对双胞胎的儿子杨成龙、杨成虎皆有了归宿。至于这两个孩子的命运又将如何,且待本书慢慢道来。 这正是: 金丹道教起事原本南柯一梦,却枉洒英雄热血; 西辽河畔抗日剿匪风烟将起,龙虎大战争雌雄。 第7章 猎人之歌 上一节说到,金丹道闹黄帽子军欲反清复明。结果,大清朝联合漠北地方十一旗王爷剿灭了金丹道黄帽子军,杨家将后人英勇赴义,双胞胎婴儿各得其所。 在漠北地方十一旗当中,腾格里旗扎萨克达尔克王爷是势力比较大的一个,亦属蒙古孛儿只斤氏黄金家族。 因此,腾格里旗王府的规模也是十一旗当中较大的一座。 这座王爷府也是赭红色的高大院墙,院墙的南面有宽大的门楼。门楼两侧是一对青石狮子,院墙东、西两侧还有侧门通着东、西两个跨院。王府内是青砖灰瓦,紫色门窗,两进三出的格局。第一栋正房是王爷的公堂,第二栋是福晋们的卧室,第三栋是王府杂役人等的住房。 那时候,腾格里旗王府在西辽河的北岸,也有人说是东岸。这是因为西辽河由西向东地从内蒙古高原深处的崇山峻岭中冲将出来,远远地望见大兴安岭就猛然拐了一个胳膊肘子弯儿,又一下子钻进了小腾格里沙漠中,然后撞开石门山又拐了一个弯儿,恶狠狠地将大地开腔破肚后,心满意足地向东奔去。这两个弯儿拐得好啊!在河北和河东的岸边撇下大片的草地,又淤积出了河西和河南岸边的大块大块肥沃良田。也许这大块的田地从前也是草场,只是从顺治年间开始,大清朝从山东、河南、河北往辽西地区大量移民,这才将河西和河南逐渐开垦成了庄稼地,而河东和河北依然保留为草地,成为王爷、巴颜们放牧牲畜的牧场。因此,这里的村落名称也很有特色,河西和河南有漠北村、下伙房、马架子、六顷地;河北和河东有王府、下府、二爷府、台吉营子、梅林地。 因此,小腾格里沙漠也被分成河南、河北两部分。又因为漠北人管沙漠叫沙子,所以把西辽河南边的叫南沙子,西辽河北边的叫北沙子。 旺其嘎梅林的家在梅林营子,是在王爷府东边五里地的一个地方。自打把那个小小的婴儿抱回家的那天起,大夫人每天早晩都在菩萨供桌前跪地加念一遍《般若波罗密多心经》,求佛祖保佑他们的宝贝蛋儿子。而且,她还将写着孩子生辰八字的白绫子、红兜肚,还有那只金元宝都藏了起来,只将那块和田羊脂玉的玉虎珮留在了孩子的身边。大夫人说这玉珮是可以避邪的神物,必须要随时陪伴着这个小孩子,一时一刻也不能离身。当然了,原来的那个汉名也不能再叫了,一定要有个符合身份的蒙古族名字才妥当。于是,旺其嘎梅林请王爷府家庙的活佛喇嘛给孩子起了一个藏语的名字,叫桑杰扎布,是活佛喇嘛保佑,不再有灾难的意思。大夫人还花钱给小桑杰扎布雇了个奶妈,天天按时按点地来给喂奶。没两个月的功夫,小桑杰扎布就长得白白胖胖,甚是招人喜爱。 又过了一年,小桑杰扎布已经能在院子里满跑满颠的了。这孩子对马格外亲近,旺其嘎每次骑马回来,他都总挣着去摸摸马嘴巴和马耳朵。旺其嘎对这个老天爷送来的儿子看得比眼珠还重要,才两、三岁就抱在怀里,骑着马,在草地上疯跑。六、七岁时,小桑杰扎布就敢骑上旺其嘎的大黑马,放开缰绳撒欢儿跑了。王爷府的府兵们见梅林爷如此疼爱小桑杰扎布,也都恭维说:“这将来又是个梅林!”旺其嘎一听这话,更是笑在面上,喜在心中了。这往后,旺其嘎梅林骑马、打猎、喝烧酒、吃把肉,都要带着小桑杰扎布。小桑杰扎布成了旺其嘎梅林家的一道风景。 旺其嘎梅林还发现小桑杰扎布全身上下都透着练武的天赋,就聘请承德大佛寺的一位武僧教他武艺。小桑杰扎布有着亲生父母的基因和血统,加之武僧师父的精心教习,没两年的功夫就能展转腾挪,一身的好功夫了。旺其嘎梅林摸着下巴,美滋滋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在一天天地长大,心中别提多高兴了。他翻身上马,将小桑杰扎布抱在怀里,两腿用力一夹,马在草地上撒着欢儿地跑了起来。旺其嘎梅林骑在马上,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抓着缰绳,欢乐地唱道: 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骏马不必飞驰; 如果遇见狐狸和狼,骏马不会放过。 在险要的地方,骏马不会失蹄; 如果遇见狢和鹿,骏马不会放过。 …… 这是一首漠北蒙古人都爱唱的《猎人之歌》,旺其嘎梅林也非常喜欢。他是一位好猎手,经常带着王爷府的卫队陪着达尔克王爷去小腾格里沙漠中打猎,有时也跟着梅林地村的人们去围猎。所以旺其嘎梅林格外爱唱这首歌,可着嗓子喊着唱。战马在草原上飞奔着,小桑杰扎布在马上听着阿爸的歌,颠着腚地乐。 小桑杰扎布八岁这年,旺其嘎梅林的小夫人又生了个女儿,取名叫乌日娜。大夫人说,佛爷不但送给他们一个儿子,还让桑杰扎布带来个妹子,这孩子真有福啊。 小桑杰扎布九岁那年,旺其嘎梅林把他送去王爷府学堂,给未来的小王爷色勒扎布伴读,教他们的先生是从北京请来的一位老秀才。色勒扎布是大福晋生的,跟着他一起学的还有二福晋生的格格诺音吉雅和三福晋生的格格诺音高娃。 老王爷达尔克在理藩院当过差,很喜欢花草石鱼这一类的玩意儿。所以,王爷府后院还有一个小花园,虽然小,只有十二、三亩地那么大,但花草品种很多,光芍药花就有四十多种,还有假山和鱼池。春夏秋三季都能看见花开,姹紫嫣红的,离老远就能闻得着花香。 每天,老秀才讲完书下了学,色勒扎布小王子带着两个妹妹和桑杰扎布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这座小小的后花园了,他们可以在这里随意地玩游戏,追着,闹着,说着,笑着。四个孩子中,锦衣玉食的小王子色勒扎布就不必说了。诺音吉雅打小就是个病病怏怏的身子,有点儿像林黛玉,长得秀美但弱不禁风。诺音高娃则长得像个假小子,没有王府格格那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平时还总爱搞点儿恶作剧。 旺其嘎的大夫人每天都给小桑杰扎布讲诸如铁木真与扎木合结安达、木华黎与赤老温的故事,再加上他打小就有扶弱济困的秉赋,所以玩耍时总爱帮诺音吉雅的忙。旺其嘎的大夫人还有一副好嗓子,歌声如草原上的百灵鸟一般清脆。或许是受养母的影响吧,小桑杰扎布很喜欢听歌,也很愿意唱歌,会唱好多很好听的歌。常常是小色勒扎布、小诺音吉雅格格和小诺音高娃格格抓住小桑杰扎布缠着他逼着他唱歌,四个孩子真像活在天堂一般的幸福快乐。 在这里不得不说,虽是一母双胞,但与小桑杰扎布相比,小杨成龙就没这个福份喽。 第8章 刁二先生 在上一节咱们说到了,虽是一母双胞,但与小桑杰扎布相比,小杨成龙的福分就显得太薄喽,这就是命啊。 你也不想想,在那年月,普通庄户人家的镰刀、锄头、铁锨等必须的铁制生产工具都得多少年才能够舍得换一把新的呀?!又有几户人家有马有驴有骡的?!又有几家能挂得起驴掌或马掌呢?!更何况当村住着,有的人家买把镰刀、锄头的给不上钱,要经常赊账,三年还齐,五年烂帐了。所以,杨铁匠家也就是个将度命的日子,天天能有半碗粥喝就不错了。幸亏小杨成龙天生的好食道,不要说稀烂的小米粥,就是棒子米大碴子粥,只要铁匠老婆用嘴嚼碎,拿手指头抿到他嘴里,他都吮吸得“嗞嗞”响。每每如此,铁匠老婆子总会低头看着这孩子的那一双黑亮亮的小眼睛和那吃相,十分伤感地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个业障孩子啊。”漠北人管办事办糟糕了叫业障,铁匠老婆的话是说这孩子的命运太不济了。 自打那天晚上,也就是自打杨武臣把大儿子小成龙送到漠北村杨铁匠家的那天晚上以后,杨铁匠就加了个心眼儿,告诫老婆子千万别抱着这个孩子出屋,以前咋过日子就还咋过日子,总之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因为他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个孩子的身世和来历太特殊了,特别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和怀疑,怕是会惹来麻烦。但这个世上压根儿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里的墙又全是用柳条子编成的篱笆,户户相通,家家相识,东院放个屁西院都能闻到啊。所以,没过两个月,漠北村的男女老少就都知道了一件稀罕事儿:在闹黄帽子军的时候,杨铁匠捡了个儿子。起初,人们都当这是好事儿,杨铁匠为人仗义,老实憨厚,人缘不错,邻居张大娘、李大嫂的还都会捧几个鸡蛋或端一碗小米过来看看大人和孩子,说几句恭喜的话,大小也算是一个月子呀。 第二年过清明节的时候,小杨成龙已经能扶着炕沿、锅台走上几步路了。村里人都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可杨铁匠没儿没女的,老天爷就给他掉下一个比馅饼还好的儿子来。这对公母俩眼瞅着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嘴上没说啥,但眼角眉梢都泛着笑,心里更是美滋滋的了,感觉抢大锤时也轻松多了,炉子上的火苗都旺了许多。 眼瞅着,小杨成龙年赶年就两岁了,漠北地区却迎来了一场大旱,整个冬天连丁点儿的雪花都没掉,天天刮大风。过了清明节,这天还是连个雨丝儿都不见。偶尔的,飘过几朵云彩,可这龙王爷就是对漠北敬而远之,又匆匆忙忙地飘到别处去了。漠北人说:“五月十三是龙王的生日,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可想法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如柴的,不但五月十三前没雨,五月十三那天依然是万里无云,太阳光黄黄的,无情地炙烤着人们,漠北如同掉进了一个大大的燃得正旺的铁匠炉里。 每当遇到这青黄不接的日子时,漠北人都会到野地里抑或是小腾格里沙漠里去找点儿野菜,捋些柳树狗子、榆树叶子和榆树钱儿等对付一阵子。可这一年,人们哪敢在大白天进沙漠啊,那沙漠就像是个火坑似的,谁受得了啊。即使是那种最耐旱的骆驼蒿,也没有了一点儿绿色,蒿子杆儿都趴在了地上。 西辽河的北岸也好不到哪儿去,吃不到草的牛、羊就用蹄子刨草根吃。饿死的牛和羊随处可见,草地上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有一头骆驼趴在地上已经三、四天了,驼峰贴在了背上,毛翻了蛋,露出皮下的肋骨一根是一根的。它的眼睛死死地闭着,眼角下是两道黒色的泪痕。过往的牧民叹息道:“这骆驼都盖了纸被哭了,没两天活头了。” 在腾格里旗王府的东南方向,沿着西辽河岸边有一片五十多里地远、二十多里地宽的老柳树林子。那里的老柳树长得七扭八歪,多是空心树,有些树洞能藏进去两、三个人。有的老柳树能有好几搂粗,四、五个人拉起手来才能围住,外地人都管这一大片林子叫老柳树筒林子。往年一到夏天,老柳树筒林子可谓浓阴蔽日。但这一年,干旱使得树条上有多少树叶都数得过来了,从林子外面能瞅进去好远。 天像是在下火,人们的肚子里更窝着一团火。这时,漠北村惟一一家修着围子,围子四角修着炮台,雇着好几个炮手的大户刁家出面求雨了,从赤岭请来了一个戏班子,唱了三天大戏。可是,台上演戏的“咿咿呀呀”,台下看戏的稀稀拉拉。人们三根肠子都闲着两根半了,哪有闲心看戏啊。所以,能来看戏捧场的无非是三年不打粮也饿不着的有数的那么几户,比如本村的孙大耳朵、王大眼珠子,下伙房的贺秃子,六顷地的朱老贵,马架子的马成财等。这些人原本就是有钱又有闲的人,便都领着老婆孩子来看戏了,省得天天坐在炕头上东家长西家短地扯淡了。 可这三天大戏唱下来,看戏的咧着嘴乐,老天爷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看戏的依旧抱着前心贴后背的肚子犯愁。这天不下雨地不长庄稼,别说扛活耪青的,也别说东家和管事的,日子都难过,更把刁家主事的刁二先生急得抓耳挠腮。 其实,刁二先生的年龄不大,也就是二十刚出头的样子。他受过十年寒窗苦,四书五经学了个遍,却没能取得半点儿的功名,觉得实在是愧对祖宗。刁二先生原本不常在漠北村住,刁家在赤岭城的二道街有半趟街的铺子,他本来是在赤岭城负责看管那些铺子的。刁家当家的刁大先生在头一年驾鹤西去,这才让刁二先生回来。哪曾想到,刚把家交给他,这老天爷就给他戴了一个眼罩,实在让人心里堵得慌。刁二先生纳闷儿,这求雨的三天大戏也唱了,好银子也没少花了,按理儿说也该下雨了。可这雨还是不下,究竟差在啥地方呢?照这样下去,一年的租子又跟谁要去?刁二先生坐卧不宁,寝食难安。这一天,刁二先生起了一个大早,叫人套上二马车子,拉着他出了围子,想到外面转上一圈。 谁能想到啊,他这一转悠,竟然真的找到了天灾的人祸! 第9章 丧尽天良啦 在漠北地区,有一句农谚叫“六月六,看谷秀”。可在这一年的庄稼地里不要说看谷秀了,连根绿草都没有啊,全都晾地板了。只有沿着西辽河河边上有一条条地长着绿色的庄稼,那可是人们挑水浇出来的。刁家的田地全都远离西辽河,全都光秃秃的。 看到这里,刁二先生的心情更不好了。他下了车,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干土坷垃,再无可奈何地眯着眼睛望了望天,摇了摇头,又上了车,让伙计赶车回村吧。进了村子,刁二先生的马车正好和出去借米的杨铁匠老婆碰了个对面。只见杨铁匠老婆一手拿着一个盛了点儿玉米碴子的葫芦瓢,一手抱着小杨成龙,正往家里走去。刁二先生的眼前一亮,忙叫人停住车,喊了声:“铁匠家的,回家去啊。”杨铁匠老婆也没太在意,停住脚,转过头去回了句:“嗯,东家这是出去啦?”但她马上觉得刁二先生的那双老鼠眼贼溜溜地直盯住怀里的孩子不放,不禁心里发怵,身上打冷战,紧走几步赶忙回家了。 回到家,杨铁匠老婆把见到刁二先生的事儿跟自己的男人学说了一遍。杨铁匠一听,大大咧咧地哈哈一笑说:“那有啥呀,难不成他还来要咱们的孩子?”停了一下,杨铁匠又突然冒出来一句:“不过这二先生为人不如大先生,人岁数不大吧倒挺阴毒的,还真得小心他点儿啊。”这话还真让杨铁匠说中了,没过抽一袋烟的功夫,刁家的管家石全有就跑来了,堵着门口说了句:“杨铁匠,我们东家让你麻溜地去一趟,他有话要对你讲。”说完话,连屋也没进就走了。 东家的话谁敢不听,杨铁匠只好放下手中的活计去了刁家。刁家围子大院里,有两栋青砖青瓦的正房。前栋正房前面的两侧又有东、西厢房和马棚。进了围子,杨铁匠看见马哑巴正在扫院子。很多年以前,刁大先生从雪地里捡回来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当时只知道他是马姓人家逃荒时扔下的,就叫他马哑巴了。等他长大了,也就成了刁家永远的扛活。 马哑巴见来人了,直起腰“啊啊”着。杨铁匠和他比划着,伸出两个手指头表示要找二先生。马哑巴“哦哦”着回头瞅了瞅,伸出小姆指,吐口唾沬又摇了摇头。杨铁匠知道马哑巴在说二先生不好,心里有了数,径直去了前栋正房刁二先生的屋。 刁二先生正坐在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一只手端着烟袋,一只手端着茶碗。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也坐着一个人,正是他的侄子刁世贵,手上也端着一只茶碗。看见杨铁匠进了屋,刁二先生便把脸子一沉问道:“来啦?”杨铁匠说:“二先生找我有事儿?”刁二先生把茶碗往桌子上一蹾说:“有事儿?哼,有大事啦!”刁二先生凶巴巴地对杨铁匠吼道:“杨铁匠,你说这漠北上上下下对你咋样?”杨铁匠冷不防地被问了这么一句,随口说:“挺好的呀,挺好的呀。”刁二先生拿烟袋锅敲了两下桌子接着说:“知道挺好的,你咋还整个孽障祸害人!”杨铁匠也没服软说道:“二先生这是说的哪门子的话啊。”刁二先生听杨铁匠这么一说,呼地站起身,用手指着杨铁匠的鼻子骂道:“我看你是他妈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这天为啥干旱成这个样子,还不是闹黄帽子闹的?这旱情为啥不减,我花钱让人唱了三天大戏雨都求不下来,就是你们家还有个黄帽子的孽种,那不是人那是旱魔!我说呐,这哪点儿不对头别着劲儿,原来事儿就出在你们家!”杨铁匠立时也急了,用手指着外边说道:“二先生,咱们通着天上的老爷儿说说,那么点儿个孩子咋就成了旱魔,咋就把天整旱了!”刁二先生依然振振有词地说:“那你说,不闹黄帽子,天咋不这么旱,又为啥这旱情就去不了!”杨铁匠一时语塞。刁二先生见杨铁匠没了说词,更来劲儿了,挥动着大烟袋杆,黄铜的烟锅子差一点儿就砸在杨铁匠的额头上了。然后,他又突然把语气缓和了一下说:“铁匠,这孩子不能留啦,留着就是祸害。”杨铁匠把脸子扭向窗外说:“那是条命啊!就是小猫小狗说整死还得掂量掂量,可这大小是个人,我下不了这个手。”刁二先生眨眨眼睛说:“那你回家再寻思寻思。” 这时,刁世贵见火候似乎到了,该是他说话的时候了,便仰脖子干了手里的那半碗茶,也站起身说:“铁匠,我二叔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省腔儿啊!这孩子不能留了,真的不能留了!要是你下不了手,我们下手还不行吗?!” 杨铁匠回到家,把见刁二先生和刁世贵的经过跟老婆说了一遍,末了又说了一句:“什么他妈的抓旱魔,他纯粹给今年收租子的事儿找跐脚(漠北方言:借口、缘由)哪!”他老婆听他这么一说,就像让蜂子蜇了一般,立时就哭了,嚷嚷着说:“二先生那个王八种真是丧尽天良啦,他咋想出这么个缺八辈子德的道道儿来啊!我不怕,谁来要孩子的命我就要他的命!”小杨成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啊,也紧紧地把头埋在杨铁匠老婆的怀里大哭了起来。杨铁匠坐在炕沿儿上,嘴上叭哒着烟袋,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这可咋整啊! 这一夜,杨铁匠公母俩就那么眼巴巴地盯着小杨成龙,谁也没有解衣合眼的意思了。 第10章 把孩子交出来吧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冒红,杨铁匠和老婆子黑着眼圈儿才起炕,村西头刘二柱子媳妇就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杨铁匠家的院子。她前脚一进屋就急三火四地嚷嚷上了:“老杨大哥啊,快抱着孩子出去躲躲吧!夜来后晌(漠北方言:昨天黑夜)二先生就找了一些人让带上铁锨、二齿子,今儿早上出日头后就上你们家来,把你们捡的孩子得整死。二先生说了,这个孩子不整死,天就得接着下火。二柱子让我快告诉你们一声,他已经上刁家围子聚齐去了。我也得赶紧回去,让那帮王八种看着就是事儿啦。”说完话,她连炕沿儿也没沾,又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杨铁匠望着刘二柱子媳妇的背影,站在屋门口发了一会儿愣,“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孩子他娘啊,看来这孩子咱真不能留了。” “啥?你说个啥?”杨铁匠老婆听自己的男人都冒怂话了,泪眼婆娑地说:“要死让我跟孩子一堆儿死!”铁匠老婆天天和小杨成龙粘在一起,已经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了,说要整死这个孩子赶上要她的命,揪她的心肝了。 杨铁匠抬起头瞅了瞅,从炕上抄起孩子,放在一块布单子里一包就出屋了。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扭过头说了句:“他们来的时候,就说我去西辽河扔孩子去了!”铁匠老婆跟着追了出来,眼瞅着男人抱着孩子出了院门,往旁边一拐就不见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哭老天爷刚刚睁开眼赐给她个宝贝儿子就让挨千刀的刁二先生给夺走了;她哭这个宝贝儿子这些天贴在她身边钻进她心里,孩子哭一声都揪她的心。她哭啊,拍着大腿喊:“老天爷呀,你还是没把眼睁开呀……” 在这里,先不说杨铁匠老婆在家里如何哭如何骂如何闹,只说杨铁匠抱着孩子,慌不择路地向着西辽河跑去。他跟头绊块地跑出村子,跑过晾了地板的庄稼地,穿过河边齐腰深的玉米地,终于来到了河边。直到这时,他听听身后边没有什么动静,才敢喘一口粗气,已经跑得通身是汗了。 眼前,西辽河还是老样子,很平静地流淌着,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作派。但这要是在往年,正是下大雨的季节啊,正是发大水的时候啊。西辽河的洪水会掀起一人多高的浪头,冲击着沿河的土岸,经常可以听到河岸在“呼嗵呼嗵”地坍塌着,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在发出最后的痛苦的呻吟。可在这一年,西辽河流域百年不遇的大旱让水流小了太多了。河边已露出一片片黄色的沙滩,只有沿着河水长着的水草是绿油油的,让人们领略到一点儿盛夏的景色。 但此时,杨铁匠哪里有什么心思观景看水哟!他用双手将孩子举过头顶,然后“噗嗵”一声就跳进了河水里。刚刚跳进河水时,感觉只有齐腰深。到了大流时,水流急了,也深了。杨铁匠只好把孩子扛在右肩上,用右手抓住孩子,用左手划水,双脚在下面踩着水。西辽河两岸的人们都是好水性,从小都是水里滚浪里钻。不管多深的水,不管多急的浪,他们像水鸭子一样凫在水面上,露着脑瓜,扑打着胳膞。 只过了半个时辰,杨铁匠就扛着孩子过了河,游到了河北岸。此时,杨铁匠的老婆还坐在地上哭得个悲悲切切,鼻涕一把泪一把啊。但该来的还是来了,刁世贵和刁家的管家石全有领着一帮人来了,手里都拿着铁锨、二齿子等家什。刁世贵和石全有像是两只得了势的狗,横眉立眼地堵住杨家院门,龇牙咧嘴地喊道:“他妈的杨铁匠,你把那个孳障孩子交出来咱们啥话不说,你要不交出来,我们可就动手啦!”这群人中间还冒出来两个傍虎吃食的,一个是刁家的本家兄弟刁老疙瘩,也跟在刁世贵和石全有的屁股后面喊道:“把孩子交出来吧,交出来就没事儿啦!”另一个是村西头的小混混叫胡八,接着话茬吵嚯道:“闹了半天漠北天旱得这样,是你们整了个小孽障!” 这一大帮子人在杨铁匠家门口喊了半天,叫了半天,也骂了半天,却没见有半个人影儿出来。“他妈的,看我的吧。”胡八说着,撅着屁股大着胆子假装十分豪横地上前推开了院门,其他人也就跟着进了院子,却只见到铁匠老婆一个人坐在地上抹眼泪。石全有见状,走上前去没好气地问道:“你当家的呢?叫他出来!”铁匠老婆并不答话,连头都没抬,就是哭。刁世贵有点儿急眼了,又吼道:“哭啥哭,昨儿个把话就跟你们说了,快叫杨铁匠把那个孽障孩子交出来吧!”铁匠老婆还是哭。 这工夫,刘二柱子走上前来,好言好语地说话了:“嫂子,我们大伙儿不是跟你们家过不去,这不刁二先生看了嘛,这天旱有旱魔,旱魔就是你们家捡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不除,旱魔不走,咱这圪垯就还得旱下去。我哥呢?你们就把孩子交出来吧……”实际上,他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他媳妇肯定会来报信儿,杨铁匠肯定已经抱着孩子想办法去了,之所以这样说话也是给铁匠老婆子找个台阶下罢了。 果然,刘二柱子的话还没说完,铁匠老婆子突然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呼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她扭身跑到打铁的砧子旁,抄起一把铁钳子就朝着刁世贵和石全有奔了过来,嘴里还喊着:“你们这些损种还跑到家里找杨铁匠啊!他不是上西辽河去扔孩子去了嘛!你们还想整死几口人,我豁着一条命跟你们拼了!”众人见这妇道人家真的急眼了,赶忙举起铁锨、二齿子把抡过来的铁钳子架住,然后都躲到一边去了。这时,围在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当中就有人在说了:“人家都已经去西辽河扔孩子了,你们还在这闹扯啥啊!快回去告诉二先生一声不就得了嘛。”此话一出,有一多半的人把举着的家什撂下了。刁世贵和石全有见这架势也就没了先前的那股子劲儿,他们也知道杨铁匠为人厚道仗义,在村里有好人缘,于是来了个就坡骑驴,把手一挥,皮笑肉不笑地打着哈哈说:“哎呀呀,你看这事儿整的,要是早把这个孽障孩子处理了,不就都省事儿了嘛。走,走吧,咱们回去告诉二先生去!” 众人一蜂似的来了,又一阵风似的都走了,杨铁匠老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起来,把嗓子都哭哑了。 那么,杨铁匠到底把孩子怎么处理的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章 大马倌 书接上一节,杨铁匠扛着小杨成龙游上了西辽河北岸,径直奔了王爷府西边的台吉营子。他为啥要去那里呢?这事儿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三年前的那个冬腊月,漠北下了好几场大雪,可以说是铺天盖地,平平常常的地方也能没膝盖。而且,下完了大雪又刮起了大风,刮起了漠北人说的那种白毛旋风。那阵势,使整个漠北哪里还分得出“银蛇”与“蜡象”,统统都好像被捂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棉絮之下。 面对着这大雪天,庄稼人的日子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打完场收拾完粮就该猫冬了,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可河北草地上的牧民就不行了,这可是遭了大白灾了啊!成群的牛马羊都放在露天地上,膘情好点儿的还能抢到几口草吃,将将巴巴地能挣个命,膘情不好的又抢不到草的就难逃一刧了。 可是,这眼瞅着可就来到年关了,再大的雪该出门也得出门啊。腊月初六那天晚上,杨铁匠躺在热炕头的被窝儿里和老婆子一盘算,还有几户挂马掌和买钐刀的已经赊了好几年了,趁着近年傍节的机会该去要要账了,再不经营经营有可能就黄了。于是,他在腊月初七这天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头戴大狗皮帽子,脚蹬着高腰毡嘎达,身上穿着一件白茬山羊皮大氅,再找根皮条子束了腰,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就出了门。杨铁匠先去了梅林地,然后到王爷府,从王爷府出来再到台吉营子。因为前两个地方有一多半的账没收上来,所以他把希望都放在了台吉营子的那几户人家了。 冬腊月的天短,转眼已经过晌午了,杨铁匠一边在大雪地里艰难前行,一边想着他在梅林营子听到那个可笑又可悲的事儿:有一个叫朝鲁的老头在亲戚家喝酒喝得太多了,回家时倒在半路的雪地里。有一只狗吃了他吐出来的酒和肉也醉了,也倒在了雪窝子里了。结果,他和它都冻死了,有一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老母猪还把朝鲁老头的脸给啃去了半面子。 杨铁匠听说这件事儿后,走在路上也就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了。当他从王爷府出来,离台吉营子还有二、三里地的时候,忽然看见前面的雪地里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个人。杨铁匠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也碰到了一个“死倒”?!想到这里,他大着胆子又往前紧走了几步,定睛一看,竟然还真是有一个人躺在了路边的雪地里,而且是相熟的一个人——台吉营子的一个大马倌,经常去给马挂掌的布和朝鲁。头年秋天,布和朝鲁到漠北村,还顺便给杨铁匠捎去一小瓶黄油和一方奶豆腐。 杨铁匠二话不说,连忙弯下腰,把一只手从皮袄袖筒里抽出来,伸到布和朝鲁的鼻子下试了试,感到还有点儿热乎气。他又推了他两把,见无甚反应,知道这人已冻僵了,又忙把自己的皮祆脱下来给布和朝鲁裏上。然后,杨铁匠先把布和朝鲁抱起来,再转到背上背着,撒开双腿就跑了起来。当杨铁匠背着布和朝鲁跑进台吉营子时,早已通身是汗了,狗皮帽子两边的长毛上全是一层白白的霜雪。 终于,杨铁匠连背带抱地把布和朝鲁拖拉到家,布和朝鲁的媳妇其其格赶忙找来营子里的一个喇嘛大夫,又是用雪搓,又是拿姜汤灌,总算把布和朝鲁抢救了过来。等到布和朝鲁将养一些天,能下地了,台吉营子的人们都对他说:“没有杨铁匠,八个布和朝鲁也死定了。”这个布和朝鲁为人豪放,最是看重义气,这样的大恩大德哪能放过?腊月二十八那天,他套上马车拉着媳妇,其其格又抱上一对孩子,过了西辽河,去了杨铁匠家。 怎么说是一对孩子呢?原来是其其格在头年正月给大马倌生了一对女娃,一个叫乌云,一个叫乌兰。 大马倌布和朝鲁给王爷放马,家里的日子自然要比杨铁匠富裕多了。那一次,他还随车带去了一只大活羊。到了漠北村杨铁匠家,布和朝鲁给杨铁匠公母俩敬上白缎子哈达,献上礼品。说起话来,布和朝鲁比杨铁匠要小三岁,自然管杨铁匠夫妇俩叫大哥和大嫂了。蒙古人最讲认干亲,布和朝鲁恳请杨铁匠认自己的两个宝贝女儿乌云、乌兰为干女儿。杨铁匠公母俩急得直搓手,没啥给干丫头是真的呀!他和她强凑了两吊钱,又抓了两只大母鸡说给干丫头回去下蛋吃,总算觉着圆了个面子。 从那往后,这两家人来往不断。马群的马跑过了河,布和朝鲁去河南找马必定要去杨铁匠家,老哥俩总得要说会儿话,唠一阵子嗑儿。这人的心情可不分民族,对心情的人一唠就是半天。杨铁匠去河北沿儿的村子办事也必定去大马倌家,逢年过节的还要带点儿东西去看看两个干丫头。 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杨铁匠抱着小杨成龙从家里跑出来时就已有了明确的方向,箭直地跑进了大马倌布和朝鲁家。刚好布和朝鲁在家,看见杨铁匠慌慌张张地抱着一个孩子跑来,一家人都很吃惊。杨铁匠也就不藏不掖把这孩子的来龙去脉以及刁二先生要整死孩子的事儿都和大马倌布和朝鲁两口子说了。布和朝鲁听完,一拍胸脯说:“大哥,这多大个事儿啊!朋友成知己不分我和你。你把孩子放我这儿,你认他做儿子,他也就是我儿子了。让其其格经营着,多咱过了事儿消停了,你再把孩子领回去。”杨铁匠听完大马倌的话,觉得浑身的血直往上涌,再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他伸手从怀里把那只小金元宝掏出来递给大马倌说:“兄弟,孩子在这儿少不了要有些花费,这是这孩子的爹留下的,就留你这儿吧。”大马倌布和朝鲁立刻用双手挡了回去说:“大哥,咱可不能这么办,这是孩子他亲爹留给孩子的,咱再没钱也不能动这个钱!”大马倌的话把杨铁匠说得有些脸红,只好把小金元宝又放回到怀里说:“那好,兄弟,金元宝我先保管着。另外这孩子的亲爹给他起的名叫杨成龙,家里还有件雕龙的玉珮,让你嫂子都好好放起来了。我和你嫂子会常来看孩子的。”布和朝鲁说:“要是在这儿,叫汉人名八成不行,得起个蒙古名。”接着,几个大人又说了几句话,杨铁匠便告辞回漠北村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章 黄帽子坟 很快,小小的漠北村乃至整个小腾格里都炸开了锅,杨铁匠将一个捡来的孩子扔进了滔滔西辽河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人们对此也是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哎呀,这个孩子太可怜了!” “这个孩子就是个业障啊,早就该死了。” “是啊,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们这嘎达咋会这么旱啊。” “作孽呀,作孳呀,咋说那也是投奔娘胎来的孩子不是?” …… 但老天爷仍然继续旱下去。 这一年,竟然连一滴雨都没给漠北落下过,田野里几乎颗粒无收。可是,到了第二年,大雨却又下得让西辽河里的鱼都进了村子,小腾格里沙漠的沙子抓一把都能攥出水来。 漠北又是大涝。 但不管旱也罢,涝也罢,西辽河都在撑着,如同一个有着众多儿女的母亲。大旱有西辽河水,总会有几棵苗活下来;大涝有西辽河兜着,雨过天晴,平地的积水便都淌进那宽阔的河道,西辽河就是漠北人的母亲河啊。 接着又是三年的风调雨顺。 唉,这老天爷啊!总能想着法儿把人折腾得哭笑不得,死去活来。 转眼间,小杨成龙在大马倌家已经待了六年。大马倌布和朝鲁还给他起了一个巴雅尔的名字,意思是大喜。小巴雅尔和乌云、乌兰吃在一起,又吃人奶又吃牛奶;玩在一起,亲如姐弟。有三个孩子在屋里屋外地跑着闹着,布和朝鲁和其其格瞅在眼里,喜在心中。尤其是布和朝鲁,那可是把小巴雅尔当做亲儿子一样对待。他常常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三个孩子。六岁时,小巴雅尔就能骑着马撒欢儿跑了,把个大马倌布和朝鲁欢喜得直拍巴掌。 这期间,杨铁匠和老婆子也常常偷偷地过河来看望小杨成龙,直到小杨成龙七岁时才把他又领回家去。杨铁匠和村里的人们说,这是河北保定远方亲戚的一个叔伯兄弟见他没儿没女的,就把一个小子过继给他了。这在漠北也是常有的事儿,所以谁也没去刨根问底,小杨成龙自然就成了漠北村的合法村民。台吉营子那边,大马倌一家人也时常过河来看小杨成龙,不过他们都管他叫巴雅尔。这往后,两家子走动得更勤了。时不时的,刁二先生还会来杨家找找茬儿,却也找不出个甜酸来。更何况谁家的茬儿他不找呢?他就是个整天不让别人过太平日子的家伙。 杨成龙从十来岁起就跟着杨铁匠干活,先拉风匣,再举钳子,后抡大锤打锄头、挂马掌,杨铁匠干啥他干啥。到后来,杨铁匠会啥他会啥。村里村外的人都说,别看这还是个半大孩子,可干的活儿要比他爹还细作,漠北又出了一个小杨铁匠。非但如此,别看杨成龙打小是漠北人说的那种瘦筋扎拉(不粗壮)的身子骨,可胳膊头子的力气却很大。他常常把那铁匠炉的一些物件拿在手中耍来耍去,岁数大一些时竟能把那几百斤重的铁砧子挪来挪去。对此,有几个听过《隋唐演义》的漠北村人就开玩笑说:“这小杨成龙莫不是个李元霸托生的?” 夏天,西辽河两岸多是那种桑拿天,热乎乎的空气又湿又闷,逼着人们往河水里跳。西辽河两岸的人们都是好水性,孩子们打小就敢跟着大人去河水里玩闹。两岸十来岁的小孩子更是光着腚拉帮结伙地跑进西辽河,河北岸梅林地的僧格、巴图,河南岸下伙房的吴二魁、漠北村的刘三檩都是好水性,一个猛子扎下去老远才露出头来,像一只只水鸭子,晃动着小脑瓜在河水中漂浮着。河南岸的杨成龙、河北岸的桑杰扎布也都是其中的一员,而且水性尤其好。他俩可以仰身躺在河水上,也可以在波浪中任意翻滚。孩子们玩得兴起时,还会分成帮打水架,用手掌向对方推水,或用双手把河水扬向对方,在水花中扑打着,叫喊着,戏闹着。打水仗时最常见的是,河北岸的孩子自成一帮,领头的是桑杰扎布;河南岸的孩子自成一帮,领头的是杨成龙。孩子们闹累了,就近往沙滩上一躺,让热烘烘的太阳光晒干肚皮上的水滴。 有时候,桑杰扎布和杨成龙还会并排地躺在一起,一个身体略胖皮肤白皙些,一个身材略显瘦小皮肤微黑一点儿。小杨成龙在大马倌家待了好几年,蒙古话说得好,回到杨铁匠家汉话又很快会说了。两个孩子说起话来,更多的时候说的是蒙古话,叫起名子来他叫他巴雅尔,他叫他桑杰扎布。两个孩子有的时候还脚对脚比脚丫子,自然是桑杰扎布的脚要肥大些。但脚趾甲都是一样的,脚小拇趾都是秃的猴趾盖。只是,两个孩子对于他们之间的相同或相异谁也不在意。因为,在他们看来,天底下的孩子的脚趾头都是这样的。 到了三伏天,天气更加的炎热了。正晌午头子,河两岸的杨树、柳树都蔫蔫巴巴的,柳枝柳叶都沉沉地垂了下去。这种时候,王爷府里的大福晋有时也会让管家敖木套上一辆马车,拉上色勒扎布、诺音吉雅、诺音高娃去西辽河边洗澡纳凉。当然,这种活动是少不了桑杰扎布的。色勒扎布到了河边,把袍子往车上一甩就跳进河水里,在水里打着扑楞玩耍。吓得敖木管家连忙喊人,让下人们到河水里截住,千万别让河水把小王爷冲走。桑杰扎布瞅着站在河边望而生畏的小诺音吉雅格格,就跑过去弯下腰说:“格格,我背着你下河吧。”诺音吉雅的眼里满是犹豫的神色,怵怵惮惮地说:“那行吗?”桑杰扎布蹲下身子说:“行,你趴在我背上。”桑杰扎布就背着诺音吉雅在河边的浅水里像一匹脱了缰的小野马尽情地奔跑着。 诺音吉雅开心得脸上笑得像一朵灿烂的鲜花。 在河水里疯跑了一阵子,桑杰扎布仰身躺在河边的沙滩上晒太阳。诺音高娃跑过来,要桑杰扎布像背姐姐一样背她去河水里跑。桑杰扎布小嘴一噘,任凭诺音高娃如何央求,就是不动身子。突然,诺音高娃“哇哇哇”地大声哭起来。管家敖木赶紧跑来问明原由,小诺音高娃说:“我让桑杰扎布背我下河,他不干!”敖木管家立刻瞪起凶狠的眼睛,朝着躺着的桑杰扎布踢了一脚说:“起来,一个奴才,竟敢连格格的话也不听!”敖木管家这一脚可能踢得重了些,桑杰扎布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背上诺音高娃向河里冲去。诺音高娃一下子破涕为笑了,口里喊着:“哈哈,多好的大马!”正在她兴高采烈的当儿,桑杰扎布猛地摔倒在河水里。诺音高娃像个落汤鸡似的从河水里跑出来,不但没有哭闹,反倒“嘻嘻”地笑着。管家敖木狠狠地瞪了桑杰扎布一眼,骂道:“狗日的奴才,今儿个要是把格格呛了水,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这几个孩子在河水里跑累了,有时也会跑到河岸上去玩。河岸上有一个叫黄帽子坟的大土包,土包后面有三棵大杨树,最粗的那棵小桑杰扎布都快搂不过来了。 第13章 儿女亲家 每年春天,一些杨柳树的种子都会随着山涧里融化的冰雪水顺着西辽河漂过来,淤在河滩上。那些紧靠着河岸边的种子很容易发芽,很容易存活下来,直到小树苗长成了大树,大树长成了粗树,粗树再长成弯弯曲曲的老柳树。人也和这些树一样,不知不觉中,杨成龙和桑杰扎布就长大了,成了大杨成龙和大桑杰扎布,都是一表人材。 色勒扎布在王府学堂念完书就去日本留学了,灌了一肚子的洋墨水才回来。这工夫虽说已进入了民国时期,达尔克老王爷也退位了,但色勒扎布仍然即了位,世袭了小腾格里旗的扎萨克,成为了西辽河地区的一个新的蒙古王爷。新王爷见旺其嘎梅林岁数大了,并且耍刀弄枪这一套明显落后了,于是就买进了几杆毛瑟枪,让给他当过伴读的桑杰扎布当快枪队的队长。 桑杰扎布长得身材魁伟,虎背熊腰,如同古书中说的武将。他不但喜欢骑马射箭,对于王爷府新购进的那几支毛瑟枪也是一摆弄就会。河南岸马架子村的马二先生只见过威风凛凛的桑杰扎布一面,便跟旁边的人赞扬道:“此人眉宇间透着英雄之气,将来必是大将之材。”这话很快传到旺其嘎梅林的耳中,当然更是喜不自胜。他美滋滋地对两位夫人说:“连马二先生都说我们的桑杰扎布有大将之材,将来桑杰扎布一定会像打黄帽子军的叶大帅那样挂帅讨贼的。” 从此,旺其嘎将王府卫队的大小事情也都交给儿子去办了。 经过铁匠炉旁的熏烤,砧子旁的捶打,使杨成龙浑身上下呈现出一种古铜的颜色,说起话来也从不拖泥带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漠北村有个大事小情的,都说找杨铁匠去。可此杨铁匠非彼杨铁匠,十七、八岁的小杨铁匠在人们心目中已是个人物了。人们都说这个小杨铁匠腿脚勤快,说话办事透落,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儿。 说话间,杨成龙和桑杰扎布可就都到了谈婚论娶的年纪。你说怪不怪,天下的事儿常常会有那么多的机缘巧合,冥冥中总好像有一只手在做着掰开或捏合的事儿。杨成龙在台吉营子待了六年,和大马倌夫妇以及乌云、乌兰姐妹俩都有很深的情感。后来,即使他回了漠北村,也常去台吉营子看望大马倌一家。乌云、乌兰嘴里喊着“巴雅尔”,对杨成龙亲热得和嫡亲弟弟一般。大马倌布和朝鲁和他媳妇其其格就有意让亲戚再进一层,让干亲成为真亲。 大马倌的这对双胞胎女儿真应了那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的话了,都是中等个子,身材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矮,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标准的美女胚子。乌兰的个子比乌云稍高一点儿,显得更加苗条。每年正月十五去王爷府赶庙会,这姐俩都会吸引不少的眼球。在几百上千的人群中,这一对身穿蓝色蒙古袍,腰扎粉红绸腰带,脚穿扣云子蒙古靴的姊妹就像是绿草地里盛开的红色鸽子花那样让人养眼。因此,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这两年也不断地托人向大马倌提亲。大马倌布和朝鲁有点儿瞧不起旺其嘎梅林飞扬跋扈的作派,更害怕把女儿嫁过去会受两个婆婆的气,所以一直推托着没有应允。 可偏偏旺其嗄梅林也是一个犟种,越不好啃的骨头越想啃,多咱有他办不成的事儿呢?尤其是他的那位大夫人,是老王爷大福晋的两姨妹子,而老王爷在漠北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原本不想惊动老王爷,现在实在是火车过马路没了辙了,这才去求大福晋。老王爷退位了,大福晋也正觉得事儿少,每天除了吃斋就是念佛。这天突然听说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来拜,赶忙让人请到卧室说话。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进屋就给大福晋叩头请安,大福晋忙摆手说:“免啦,免啦,现在都民国了,不兴这些了。”旺其嘎和大夫人就把相中大马倌女儿的事儿跟大福晋细细地说了。大福晋听完话先是“咯咯”地笑了,然后说:“布和朝鲁也真是,我看他这是给脸不要脸!你们啥人家,他们啥人家?”说完,她看旺其嘎和大夫人对事情很上心,就又说了一句:“既然你们非要说布和朝鲁家的闺女做媳妇,明儿个我把他叫来说一说他。”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一听这事儿有门儿了,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大福晋叫人把大马倌布和朝鲁传过来。她开口就说:“布和朝鲁你怎么啦?多好的亲家你不做,你那闺女是金枝呀还是玉叶呀?”大马倌布和朝鲁低着头,垂着手,听大福晋数落着,奴才是不能有反驳之类的不敬行为的。好半天,他才小声嗫嚅着说:“没说不愿意,只是,只是我闺女是双胞胎,女婿也要双胞胎。”大福晋的耳朵相当灵光,立即就回应道:“河南河北就听说你们家生了对双胞胎,别人家哪还有?难不成你那对闺女还要当坐家老?行啦,别说没用的啦,旺其嘎家相中你们二闺女,就把你们二闺女给梅林家吧,这个家我当啦!”大马倌只好退下。 话说大马倌布和朝鲁回到家,心里虽然不怎么痛快,但还是将大福晋跟他说的话与媳妇其其格又如此这般地一说,这一家子人觉得除了答应大福晋就没有第二个办法。大马倌布和朝鲁公母俩又商量了一下,赶忙过河跑了一趟漠北村,找了老杨铁匠夫妇俩说了结亲的事儿。这已经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儿了,老杨铁匠夫妇俩满心欢喜。大马倌布和朝鲁这次来,还给杨成龙扔下两块银大洋,说是让他留着自己花。其实是明摆着的事,是留给杨家办喜事用的。 民国十八年七月初九,台吉营子热闹非凡。大马倌家门庭若市,鼓乐齐鸣,唢呐声声,娶亲送亲,蒙汉风俗相杂,乌云、乌兰姊妺俩同时出阁。杨铁匠家硬着头皮用亲家布和朝鲁留下的钱雇了乘四人抬的花轿和一个鼓乐班子,杨成龙穿着一身铁匠老婆子做的蓝单褂和青单裤,借了匹马骑着,过来接走了乌云。 与漠北村老杨家相比,梅林地旺其嘎梅林家娶亲的动静可就大多了!新郎倌桑杰扎布骑在一匹栆红色的高头大马上,身穿一件蓝缎子长袍,外套一件对襟的红缎子马夹,头戴烟色呢礼帽,脚蹬绿线盘花图案的黑大绒靴子,领着一支由娶亲伴郎、傧相二十人的马队去接回了乌兰。新娘子乌兰来到婆家,自然又是跨火、拜火,摆婚宴,新郎、新娘跪拜,入洞房……好不热闹。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新郎桑杰扎布的脸子阴沉沉的,没有一点儿笑模样。 这结婚娶媳妇虽是好事,可天下的事好事不一定好,坏事不一定坏,全在一个赶凑。若问杨成龙、桑杰扎布这对双胞胎兄弟婚后的命运又是如何,且听下一节慢慢道来。 这正是: 亲兄弟相见容易,相识却难; 一条河隔出贵贱,福祸何依? 第14章 他们还是人啊! 前面说道,大马倌布和朝鲁的一双女儿出嫁了,杨成龙、桑杰扎布两兄弟都做了新郎倌儿。 那一天晚上,也就是这两对新人的洞房花烛之夜,有一个台吉营子的放羊老头儿却险些没被吓死。这个放羊老头儿和他的老婆子无儿无女,日子还算过得去,就是特别的抠,属于“房顶开门,灶坑打井”那一类型的,只能进不能出。有这样一件事儿在村人当中被广泛流传,说是有一天老婆子要给这个老头儿缝裤裆,却发现自家的针不见了。于是,她就让他到王爷府跟前的杂货铺去买一根针。老头儿想了想,说买针多费钱啊,不如去找掌柜的借一根来。于是,老头儿跑了挺远的路,好说歹说地从杂货铺借来了一根针。谁能想到,老婆子正盘腿坐在炕上用借来的针给老头儿缝裤裆时,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别人家的羊进了他们的院子偷草吃了。老婆子一着急,用力稍大了些。把那根针的针鼻儿给整豁了。这可咋还呀!老公母俩急得一天没吃东西,坐在炕上想辙呀。到了天快黑的时候,老头儿突然灵机一动,说是我趁着掌灯时还针,那掌柜的不就看不到这根针的针鼻儿已经豁了吗?!老婆子一听,高兴得直拍巴掌,说是路太远了,今天就别去了,明天傍黑时再还针吧。 第二天下午,老头儿算计着日头的高低,在天黑时准时来到杂货铺还针。那个掌柜的也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光线虽不好,但可以用手去摸那针呀。结果,两个人就因为针鼻儿打了一架。从此,这老头儿和老婆子与营子里的所有人都处得别别扭扭的。 这话题扯得有点儿远了,咱们还是说说险些没把放羊老头儿吓死这件事儿吧。据他事后讲述,那天后半晌为了寻找一只丢失的母羊,围着周围的大小沙包子整整地转了一个小半天儿。终于,当他在一个小沙坑里找到那只已经生产了一对小羊羔的母羊时,这天可就快没日头了。他赶紧赶着羊群往家里走,但在速度上却跟往日没法比了,因为怀里还要抱着一对小羊羔呐。眼瞅着这天可就黑透了,半个上弦月慢慢地挂在头顶,发出的竟然是阴冷的光,让人头皮发麻,心跳加速,总感觉有个什么东西在某个角落里正阴阴地笑着。让这个放羊老头心里更没底的是,他越走感觉越不对劲儿,越走越迷糊,难道是迷山了吗?不可能呀,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啊!可以不夸张地说,这个已经放了快一辈子羊的老头儿对这块草场实在是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去呀。但在今天,他却真的找不到家了,只能如一只无头的苍蝇似的赶着他的羊群四处瞎闯了。 突然,这个放羊老头发现在前面隐隐约约地有了一点儿灯光,不远也不近,心中不禁一阵狂喜。不管咋地,总算是看到人家了,有了人家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了。可是,当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却发现那点儿灯光仍在前面,还是不远不近的。这个放羊老头更害怕了,连忙调转方向又往相反的方向走,可那点儿灯光又出现在不远不近的前方。如此一来,可把这个放羊老头吓坏了,只感觉两条腿发软,裤裆一热,一个跟头就载倒在了路边的沙坑里,没有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放羊老头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了一座小院子的大门口,院子里有三间土房。而将他吓晕的那点儿灯光,正是从这座小院子发出来了,尽管离得很近,却仍十分的模糊。难道是年老眼花了吗?放羊老头揉了揉眼睛,壮着胆子从沙地上坐起来。当他看到自己的那群羊都安静地趴在他的左右,那两只新生的小羊羔也正跪在母亲的肚皮下吃奶时,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接下来,放羊老头又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这座小院子,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出在院子中央摆着一张小炕桌,还有一对看上去正值壮年的夫妇在隔桌对饮,盘腿而坐,窃窃私语,偶尔还有笑声,显得十分的融洽。灯影儿里,隐约还能分辨出有三个仆人模样的壮汉,正在忙前忙后地服侍着这对中年夫妇。 见此,放羊老头站起身来,又往院子门口走了两步,正想打个招呼问一下路,却看到那个妇人举起酒盅,对着对面的那个汉子说:“武臣啊,我们的一对儿子终于长大了,结婚了,我们可以走了吧。”那个汉子也举起酒盅,对着对面的妇人说:“是啊,桂英,守护了两个儿子这么多年了,我们终于可以走了,放心地走了呀。”听到汉子如此一说,那妇人却放下了酒盅,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的两个儿子呀,我还是放心不下呀,他们最终也没能走到一起啊!”那汉子听了妇人的话,似是在劝慰又似是在自言自语道:“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吧,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我们和他们已经是两世为人了啊。我们是鬼,他们还是人啊!” “啥?鬼?人?”正站在院门口的放羊老头一听这话,感觉自己的脑袋瓜子立时胀大了不知有多少倍,后脖梗儿发凉,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又一头栽进了沙坑里,人事不省了。 “妈呀,哎呀妈呀,你咋还躺在这里了呀!” 当放羊老汉的耳边响起这声惊叫时,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辰了。而发出这声惊叫的正是放羊老汉的老婆子。昨天晚上,放羊老汉没有回家,他的老婆子也是脑袋瓜子一夜没沾枕头,满脑袋胡思乱想地干坐了一宿。但担心也是干着急没辙啊,这左邻右舍的就没有一个近点儿的亲戚或朋友,能找谁帮忙呢?谁又能帮忙呢?心急火燎的她也曾经穿好衣服跑出村子去找,但也仅此而已了,毕竟年纪大了,又是一个妇人,再往远处去找找的想法只能是想法了呀。 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的时辰,老婆子总算是走出了家门,走出了营子。可当她站在营子头时又有些找不到北了,放眼四望,到哪里去找自己的老头子呢?也算是急中生智吧,她想起小时候听娘说过,如果哪天不知往哪里走了,可以把自己的一只鞋脱下来,背过身子朝后丢,鞋尖朝哪个方向就朝哪个方向走。老婆子如法炮制,顺着鞋尖的方向就走了下去。说来也怪,她还真的找到了自己的老头子。 “哎呀妈呀,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呀。”放羊老头儿听自己的老婆子在叫自己,十分艰难地睁开双眼一看,又险些没被吓背过气去——他正趴在那个当地人十分忌讳的黄帽子坟上,坟旁的那三棵大树正阴森森地罩着他。 最终,放羊老头儿在老婆子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把羊群赶回了家,又发现那只母羊和两只小羊羔不见了。放羊老头儿急火攻心,不几日就咽了气。在咽气前,他才断断续续地把他遇到鬼的事儿讲给了自己的老婆子。很快,这桩怪事儿就传遍了台吉营子,又传到了其他的村子或营子,传遍了整个小腾格里旗。但也有人不信那份邪的,认为一个老婆子怎么可能走那么远的路啊。 旺其嘎梅林听说这件事儿后,偷偷地跑到黄帽子坟,烧了纸,敬了香,还靠着那棵最粗的树喝了一上午的闷酒。杨铁匠公母俩听说这事儿后,唉声叹气,抹眼泪,杨成龙却全然不知父母这是咋的了呀! 第15章 听说……你要办喜事啦? 前文讲了一个鬼故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来得快,去得也快。更何况,放羊老头儿去世后不到一年,他的老婆子也追随他而去了。打那以后,人们对这样一件怪事儿也就没有了再传下去的劲头儿,被人们慢慢地淡忘了,反而不及那个针鼻儿的小故事传得更久远。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吧,但总得找个有滋味儿的谈资做佐料才更加的有滋味儿。 自打乌云嫁给了杨成龙,小两口儿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他和她打小时候就青梅竹马犹如嫡亲姐弟,结了婚成为夫妻后就更是如胶似漆了。对于乌云来说,虽然婆家的日子过得比娘家差很多,可她随她妈,又勤劳又贤慧,每天喂猪喂鸡,端饭送水老不闲着。自打家里多了这个帮手后,老杨铁匠腾出手来到外面多揽点活儿,收收账。铁匠老婆也能忙活着多养几只鸡,房前屋后再多栽种些茄子、辣椒、角瓜什么的。富有富的活头儿,穷也有穷的过法儿,家和万事兴,这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火蓬蓬的。 一年后,乌云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杨石柱。这下子老杨铁匠公母俩更是骑毛驴啃豆包乐颠馅儿了。 但天下的事情好多都是怪怪的,同是一件事儿却有不同的结果,就像是同一件衣服穿在你身上你觉得舒适满意,穿在他身上他却觉得难受讨厌。与杨成龙和乌云的日子相比,桑杰扎布的情形就大不同了,不管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怎样夸奖乌兰,怎么讲乌兰可是百里挑一挑的好媳妇儿,可乌兰在桑杰扎布的心里就是热乎不起来。从小,桑杰扎布的心就被诺音吉雅填得满满的了。 自打色勒扎布留学日本后,桑杰扎布的伴读差事也就结束了。但他仍然天天从家里骑上马往王爷府跑一趟,不为别的,只为见上诺音吉雅一面。只是,天生的尊卑有别,让他无法也不敢用语言去表露对诺音吉雅格格的爱恋之情。诺音吉雅实际上也从桑杰扎布瞅她的眼神中看到爱恋的光彩和火焰,但她生性懦弱,大小事情不敢自己做主,更别说婚姻这样的大事了。倒是诺音高娃摸准了桑杰扎布天天来王爷府的时间规律,总要抢先跑出去和桑杰扎布纠緾几句话,还说她从小到大就愿意听桑杰扎布唱歌,夜里睡觉做梦也梦见听桑杰扎布唱歌,听不见桑杰扎布的歌声吃饭都不香甜。 不过,没过多久,诺音高娃因为顶撞了大福晋遭到家法的惩处,一赌气就跟着在北平做事的舅舅走了。不久,她捎信儿回来说又到北平的一所什么学校去读书了,接着说上了燕京大学。 人生啊,关键就那几步,走对了就对了,走错了也就错着走吧!只是那时候,我们这本书的主人公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啊。实际上,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话说农历七月初七那天,也就是大马倌布和朝鲁嫁女的头两天,桑杰扎布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喜色,而是心情沉重地骑着马独自一个人跑进了小腾格里沙漠的柏树洼。 到了柏树洼,桑杰扎布把马缰绳往马鞍子上一搭,便一头躺倒在一个沙梁坡上的一片白杆柳的阴影中,任由马儿在沙坑里自由地吃着肥嫩的绿草。白杆柳不像红柳和灰柳那般长得一墩一墩一簇一簇的,而是一棵一棵地直挺挺地向上长着,细细的枝杈上长着扁扁的小叶子。在白杆柳丛中,还伴生着一种被漠北人叫做“老瓜瓢儿”的蔓生植物,长长的、细细的蔓儿转着圈儿地缠绕在白杆柳的枝干上。老瓜瓢儿结的是一种小小的只有手指肚儿大的绿色的尜样的果实,吃在嘴里有一种甜脆的感觉。桑杰扎布抬手从附近的白杆柳上捋下一只老瓜瓢儿的果实,看都没看就填进了嘴里。但随着牙齿的磨动,他的那两道充满英气的眉毛不禁拧在了一起,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原来,桑杰扎布将一只老了的老瓜瓢儿果实塞进了嘴里,嚼着像棉絮一样无感。但他并没有将它吐掉,而是嚼了好一阵子,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的生活啊,不就是这样的滋味和感觉吗?”桑杰扎布在心里默默地叫着苦,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当他再睁开双眼时,强烈的阳光直直地射过来,感觉十分不舒服。于是,他坐起身来,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起来,希望能够找到一些能够刺激神经的东西,哪怕是一只最不起眼的毛毛虫也好呀。 这时,桑杰扎布发现在沙梁下边还有一块一铺炕大小的黄沙土空地,四周长着绿绿的骆驼蒿,还有浅灰色的雪里洼和绿色的苇芦草。有两只兔子,一黑一白,黑的如墨,没有一根杂毛;白的似雪,也没一根杂毛。它们正在那块空地上打架,直立起身子,相互用两只前爪飞快地击打着对方,可能是两只公兔子在为争夺一只母兔子而一较高下吧。 这一年,西辽河流域的雨水比较勤,小腾格里沙漠里的各种蒿草也就长得茂盛。俗话说“丰年的兔子欠年的鱼”,草长得茂密,兔子繁殖得快,也就多了起来。 据说打架的时候,兔子的眼睛看东西时是迷离的。突然,桑杰扎布想起了什么,轻轻地把身子调转过来,然后又将身子收拢成一团,再猛力地舒展开,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又像一只下山的猛虎扑向那两只处于极度亢奋之中的兔子。他成功地逮住了其中的一只倒霉蛋,是那只雪白色的。桑杰扎布用一只手把小白兔紧紧地抱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搬鞍弓腰翻身双脚用力踏地跳上马背,撒欢儿地向着王爷府的方向跑去。 很快,桑杰扎布便在王爷府的后花园里找到了诺音吉雅。他跳下马,没有说话,只是十分郑重地用双手将那只白兔子递了过去。诺音吉雅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额头上冒着汗,白色的蒙古袍上还沾着沙粒,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她也没有说什么,脸上有些潮红,心泉荡起了几许涟漪。 突然,诺音吉雅猛烈地咳嗽起来,竟咳得花枝乱颤,梨花带雨。桑杰扎布急了,伸手便揽住了那纤纤细腰。立时,一种极度的舒适感流遍了他的全身。这种感觉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从来没有过。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还在回味着那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终于,诺音吉雅停止了咳嗽,依然什么也没说,脸更红了,低着头。她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小白兔,另一只手在兔子拱起的背上捋来捋去,轻轻地,轻轻地。 这一刻,时间似乎是凝固了! 然后,诺音吉雅抬起头,笑眯眯地看了看桑杰扎布,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问了句:“听说……你要办喜事啦?”桑吉扎布一听这话,好像突然从大梦里醒来,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他把头向上斜扭着,十分不情愿地把胳膊从诺音吉雅的腰间抽了出来。 这当儿,那只白白的小兔子猛地挣脱了诺音吉雅的怀抱,飞快地跳进了旁边的花丛中,一晃就没了踪影。 也许是太过着急了吧,诺音吉雅又大声地咳嗽起来。她用一只手摁住胸部,另一只扒开了花丛,一边仔细地寻找着一边责怪着自己说:“你看,你看我真没用。”桑杰扎布这才正过神来,连忙猫下腰去打算搀扶着诺音吉雅,还安慰说:“别找了,明儿个我再给你抓一只来吧。”诺音吉雅抬头看了桑杰扎布一眼,眼圈儿泛红,轻声说:“明儿个,你还有工夫吗?”然后,十分强硬地推开了桑杰扎布伸过来的手,还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躲闪动作。 此时此刻,桑杰扎布觉得诺音吉雅这一眼这一声就像一条轻柔的哈达,捋过他的眼前又在他的心上撩了一下,再狠狠地勒在他的脖子上。他竟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没有再说什么,还能再说什么啊。 最后,桑杰扎布抬眼瞅了瞅诺音吉雅,瞅了瞅诺音吉雅身后那像庙一样深灰色的王爷府,低着头跑出了后花园。 第16章 心爱的姑娘嫁人了 日子就是这样过来了,虽然美丽端庄的乌兰也和她姐姐一样温柔贤慧,可就是打动不了桑杰扎布的心啊。 自打桑杰扎布办了喜事儿,这脸上就成天没有多少喜色了。他毎天挎上那杆毛瑟枪,骑着马去王爷府听差。从王爷府回来就把马拴在家院门口的拴马桩上,再给马松了肚带,揭了鞍子,进屋往炕上一躺。尽管如此,每当自己的男人回家时,乌兰都会在大门口迎接,把马鞍子接过来放好,再追进屋里来将男人脱下来的衣服接过来搭在搭杆上,还要提来燎壶把刚熬好的奶茶倒在小炕桌上的茶碗里。乌兰的奶茶熬得很好,略带乳红色,往茶碗一倒,一股浓浓的奶茶香味便弥漫开来。可是,乌兰表现得越殷勤,桑杰扎布越不搭理她。倒是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十分满意这个儿媳妇,大夫人还把多年积攒的金耳环、银手蠋等一些首饰送给乌兰,让乌兰十分感动。还有小乌日娜也十五、六岁了,嘴巴挺甜的,整天围着乌兰,像一只小喜鹊吱吱喳喳的,嫂子长嫂子短地叫个不停。桑杰扎布也最喜爱这个小妺妹了,有时还会把那娇小的身体扛在肩上转圈儿,吓得小乌日娜直喊“阿妈”。一次,村北头的那个叫僧格的大孩子打了小乌日娜,桑杰扎布抄起旺其嘎梅林的大砍刀就要把僧格杀了。僧格家的大人没办法,带着孩子给旺其嘎梅林下跪求饶才算罢了。 因为,家中这么多人都对乌兰好,桑杰扎布对乌兰有气也没处发。于是,他见到酒就没死拉活地喝,有好几次醉得不省人事,是让几个快枪队的弟兄抬回家中的。就在桑杰扎布结婚一年后,王爷府传出喜讯,达尔克老王爷要打发诺音吉雅格格出嫁了,要嫁给一个叫敖音达赖的人。 这个敖音达赖是小王爷色勒扎布在日本留学时的同学,现在是巴林王爷府的卫队长。这几年,在卓索图盟十一旗王爷中,巴林王德钦的势力发展得很快,他的卫队下设的三个营实际已达到了一个团的建制。敖音达赖队长的年龄比色勒扎布小王爷还要大几岁,现在可是巴林草原炙手可热的人物,德钦王爷非常器重他。 在巴林旗王爷府,敖音达赖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在巴林草原,敖音达赖家又富可敌旗,有牛千头、马五百匹,是数得着的大户。敖音达赖这可不是第一次娶亲,他的头一房夫人是得痨疾病死的,无儿无女。按漠北人的话,诺音吉雅这是给敖音达赖去做填房。这门亲事的主要谋划者也不是达尔克老王爷,更不是几位福晋,而是小王爷色勒扎布。尽管色勒扎布在十一旗王爷中年龄是最小的,但他人小心不小,他不想甘居德钦王爷之后。 按照双方的约定,小腾格里旗王爷府送亲的队伍要在农历八月初五这天就得启程,而敖音达赖家娶亲的队伍大概在八月初三也得从巴林出发。八月初五那天清晨,好像有一双巨手把破旧的棉絮撕扯成一片一片地撇到蔚蓝的天上,灰白色的云彩在天空中浮动着。这一天,小腾格里旗王爷府张灯结彩,高大的门楼上用红绸子结成两个大大的彩球悬挂着,彩球的下面是三只大红灯笼。小王爷色勒扎布可是个留过洋的人,干啥都特别讲究。他让人把门楼下面的柱石和上面的飞檐斗拱都细细地刷洗干净。尤其是蹲在王爷府正门的那两个大石狮子,更是擦洗得一尘不挂,还在石狮子的脖子上扎上红绸子彩球。腾格里旗王爷府前人来人往,各旗王爷都派专使送来贺礼。王府的里院弥漫着煮熟的羊肉的香昧,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整只的肥羊,外面的树上还拴着几只待宰的绵羊。它们有的低着头,黙黙地等待着生命的结束;有的抬起头“咩咩”地叫着,那叫声凄惨绝望而又无奈。 当太阳懒洋洋地从大漠的东头爬出来的时候,敖木管家派出去负责瞭望的府兵跟头流星地跑进王爷府,报吿说敖音达赖家迎亲的马队已经出了沙漠向王爷府这边奔来了。顿时,整个王府陷入了一种既兴奋又紧张还有点儿混乱的氛围之中,色勒扎布小王爷一边让敖木管家安排人马车,一边喊上桑杰扎布带上人跟他到王爷府外面迎接。 在一片滚滚的烟尘中,敖音达赖的迎亲马队冲了过来,好扎眼好威风哟!却也让桑杰扎布的心里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他见新郎倌儿敖音达赖得意洋洋地骑在一匹健硕的马上,身上穿着蓝缎子的蒙古袍和红缎子马甲,头戴貂皮红缨圆顶立檐帽,脚蹬绿线盘花图案的大绒靴子;腰带右侧下悬挂着银鞘蒙古刀,左侧下挂着绣花褡裢,右肩上挎着弓箭袋。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主人如此,那马也就更不一般了。这是一匹枣红的大骟马,经年未剪的鬃毛,银饰马鞍,扣着挂有小银铃铛攀胸,真是宝马配英雄啊。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马的确是好马,可骑在好马背上的那个人……唉,以后再说吧! 当桑杰扎布看到敖音达赖那样一副得意的作派时,把嘴都要气歪了,恨不得抡起毛瑟枪把对面的这个狗日的打得满脸开花。这时,敖音达赖见色勒扎布小王爷亲自出府迎接,连忙滚鞍下马,并上前作揖说了声:“王爷阿哥吉祥。”色勒扎布王爷也忙还礼。 然后,按照礼数,敖音达赖队长向色勒扎布王爷介绍了娶亲队的首领,也就是他的舅父布日尼老头,相互都说了些客套的吉祥话。接下来,由桑杰扎布快枪队的人上前接过娶亲人的马缰绳,簇拥着进了王爷府的大门。进府后,色勒扎布王爷则回了自己的房间,敖木管家指挥着娶亲的人们穿过前栋房子的过堂门,去了第二栋房子。 在敖朩管家的指挥下,敖音达赖和二十位娶亲人按照漠北蒙古人的风俗接受王府四位已婚女人和一位男傧的说道和施礼;敖音达赖的迎亲队伍里也走出一位男傧向前施礼再说些姻缘天定的话并向达尔克老王爷和各位福晋敬酒献上哈达。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后院立刻响起一片庆贺婚礼的歌声:“……骑着那枣红马,奔波而来的迎亲人,欢聚一堂把酒饮,同喜同庆同祝福。腾格里塔拉的百灵鸟,成双成对在鸣唱。欢庆喜庆的婚宴上,载歌载舞来庆贺……”一场热热闹闹的送亲酒宴在腾格里旗王爷府后院开席了。 当这天快傍晌午的时候,布日尼老头起身说:“现在到格格出嫁的时辰了!”跟随敖音达赖来娶亲人都走出大厅,备马,准备启程,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后院又响起了出嫁歌: 鸿雁展翅向南方, 芳草低头躲秋凉; 含泪告别阿爸阿妈, 孩儿出嫁到远方。 云雾缭绕在草原上, 秋风吹来花凄凉; 含泪告别众乡亲, 孩儿出嫁到他乡。 往日放牧在西山岗, 东南草场花最香; 家中的奶茶常醉人, 阿爸阿妈情意长。 骏马送我去远方, 阿爸阿妈保安康; 来世托生男儿身, 终生陪伴在父老身旁。 …… 唱着唱着,听着听着,桑杰扎布端起一大碗奶酒,望着心爱的姑娘,一饮而尽。 第17章 可怜的森吉德玛 从小腾格里旗王爷府到巴林旗王爷府有二百五十里的路程,送亲的车马得走三天才能到达。小王爷色勒扎布派桑杰扎布带领快枪队加入到小腾格里旗王爷府送亲队的行列中。这样的安排,一是显得对桑杰扎布足够重视,更重要的是这支十几个人的送亲快枪队,每个人挎的都是一水的德国造毛瑟枪,也可以震一震巴林的德钦王爷,向他们显示一下自己的力量。 诺音吉雅穿着浅红色带金色云子花纹的缎面蒙古袍,袍子外面罩着一件浅绿色的马甲和杏黄色的披肩,脚上穿一双粉底纳黒绿色云子勾绣着荷花和鸳鸯的粉色蒙古靴,头上戴着红珊瑚、珍珠和白银做成的头饰。她被两位王府里的侍女搀扶着,袅袅婷婷地从王爷府里走出来,走向送亲的马车。 此时此刻,桑杰扎布虽然表面像个木头人似的在马车旁垂手而立,心里却好像有一种苦涩的东西在涌动着,直冲口鼻,难受得想要呕吐。他把脸扭向一边,似乎在绝望地看着蓝天上飘过的白云。一个人一生一世,常常是一件事决定着他的心情好起来或坏下去。桑杰扎布就是这样,巴林的敖音达赖从他的心头挖走了诺音吉雅,让他的心痛苦了一辈子。这以后,他好像就再也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诺音吉雅跪下,拜别老达尔克王爷、大福晋、三福晋。在向自已的生母二福晋拜别时,她咳嗽着哭倒在生母的肩上。她的哥哥色勒扎布小王爷厉声说:“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新人衣裳沾上泪水可不好啊!”二福晋一边轻轻推开诺音吉雅一边端起一银碗鲜牛奶递给她,诺音吉雅轻轻地吮一小口又送还给母亲。二福晋接过银碗,把剩下的牛奶向周围泼洒着。由于路途遥远,二福晋和诺音吉雅的一些嫂子辈份的人就不去了,刚才的礼数便是作为母亲在为女儿送行。 这时,新郎敖音达赖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将一支箭插在诺音吉雅即将乘坐的那辆马车的车篷上。然后,他翻身骑上马,带领着他的迎亲队走在前面。送亲的马车、马队出发了,桑杰扎布骑着一匹黄骟马紧紧地跟在诺音吉雅乘坐的马车后面。这一路上,他听得见诺音吉雅在车篷里低低的啜泣声。他好想去安慰她啊,可每次想付诸行动时,又感觉在他和她之间有着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让人喘不过气来。 走在送亲队伍最前面的,正是王爷府老管家敖木。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马,是老达尔克王爷委任的送亲队伍的首领兼管事。在这支送亲的队伍里,最出彩的当属那几个女傧相了,几个喜笑颜开的年轻蒙古族姑娘。她们花枝招展地骑在马上,其中有一位是二爷府活泼可爱的达兰花格格。但诺音高娃却没有来送亲,她已经好久没有跟家里人联系了。 首先,这支送亲和娶亲的队伍要穿过西辽河北岸的小腾格里沙漠,再进入到巴林草原。第一天晚上,他们露宿在了小腾格里沙漠中那个叫柏树洼的地方。柏树洼方圆有十几里,沙丘上和沙坑里都长满了柏树和桦树,还有一个大大的水泡子。 在漠北的蒙古王公中有一个把马放生的习俗,叫做撒苏勒格。色勒扎布也有好几次赶着马来这里放生,还在这里套过野马驹子,每一次来撒苏勒格时都要盘桓两、三天才回去。桑杰扎布对这里也不陌生,跟着父亲旺其嘎梅林已经来过不知有多少次了。他还独自来过这里,抓过兔子。 当两支队伍全都进入柏树洼以后,敖木管家和布日尼老头分别招呼着送亲队、娶亲队的人们扎帐篷,准备伙食。而二爷府的那位达兰花小格格则领着几个小姑娘去草丛中去采摘野花了,银铃似的笑声真好听。她们在草地和沙地之间追逐着,打闹着,说笑着,正在享受着属于她们的最美好时光。 很快,在大水泡子的沿儿上就多了十几顶帐篷。 秋天,水泡子里的水有点儿发黑,水边上长着一人多高的蒲草、芦苇,还有野水莲。蒲草已经结了蒲棒,绿绿的还没有变红,野水莲黑绿绿的大叶子中还开着蓝色的带白蕊的花。有一群水鸭子还有几只嘎嘎鸡在远一些的水面上游着。人们的嘈杂声惊动了它们,有几只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有几只则钻进了水草中,还有几只依然不慌不忙地向远处的水面游去。 在夕阳的金光里,诺音吉雅站在水泡子边上,虽然这一路的颠簸让她很是疲惫,但眼前的景色和清爽的空气又让她有了几分兴奋的感觉。她瞅着飞走的水鸭子,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那首在漠北非常流行而她也非常喜爱的民歌。这首民歌的歌名叫《森吉德玛》,是很早以前从遥远的鄂尔多斯传到卓索图盟的。腾格里旗的小姑娘和小伙子们都喜欢唱这支歌,甚至有的小姑娘起名就叫森吉德玛。在小时候,也就是诺音吉雅、诺音高娃、桑杰扎布以及小王爷色勒扎布还能在一起自由玩闹的时候,经常会扯着嗓门儿唱起《森吉德玛》。 不知为什么,在最近的这些日子,诺音吉雅仍时不时地会哼唱出那熟悉的旋律来。或许,这是对郁积在心中的那份情感的一种发泄吧!也或许是她又触景生情地想起了远在鄂尔多斯高原上那位可怜的与自己命运相仿的森吉德玛吧,那位不能如愿以偿地与自己钟情的男子在一起的森吉德玛,那位最后以绝食才能躺在自己心爱人的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森吉德玛啊。 想着想着,这个王爷家的格格的目光从柏树洼沙坡上的茂密的桦树林迁移到泡子边上浓绿的水草,然后又挪向站在不远处的桑杰扎布的身上。突然,她的喉咙像流水冲开的闸门,歌声奔流而出: 啊啊哈嗬咿……, 碧绿的湖水明亮的蓝天,比不上你的纯洁啊呵依; 金色芬芳的桂花,也比不上你的美丽啊呵依! 聪明的姑娘森吉德玛,我时刻想念着你啊哈依。 森吉德玛啊呵依, 狠心的爹娘为什么把你远嫁到天边唉达,再也不能相见呐森吉德玛! 跨上了骏马离别了家乡,哪怕路途多遥远啊哈依。 为了寻找你呀,我走遍了茫茫草原啊呵依。 心上的姑娘呀森吉德玛,你如今在哪里啊呵依啊呵依,森吉德玛啊呵依! 为了你我受尽了草原风霜,望穿了双眼唉达! 依然不能相见呐森吉德玛,啊啊哈嗬咿啊! …… 诺音吉雅唱着,越唱越感到凄凉。一刹那间,柏树洼给她带来的清新与自由的感觉已在心中一扫而光。她不知道,不远处的桑杰扎布也正在流着眼泪,伴着她,也在唱《森吉德玛》。此情此景,这首歌己经成为了他俩心中共同的歌。唱着唱着,诺音吉雅停顿了一下,突然又从她的喉咙中传出了另一种哀伤的音调,那是漠北姑娘们的一种更凄凉的曲调,低低地唱了起来: 西辽河水长又长, 送亲的马儿拖着缰; 王府的格格我诺音吉雅, 却要嫁到巴林那遥远的地方。 西辽河水长又长, 送亲的马儿拖着缰; 襁褓中的孩儿温又暖, 阿妈的**甜又香。 西辽河水长又长, 送亲的马儿拖着缰; 从此大垄的庄稼见不到了, 打瓜西瓜再也吃不上。 …… 诺音吉雅唱得如泣如诉,歌声中透着悲苦与凄凉,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第18章 那张网已经织成了 诺音吉雅的歌声让送亲和娶亲的人们感到吃惊,尤其是刚刚还在草丛中采花的那几个小姑娘,都连忙直起腰身,愣愣地听着,瞅着。活泼可爱的达兰花也停止了打闹与说笑,而桑杰扎布更是流着泪把诺音吉雅格格的歌咽进了肚子里。 终于,诺音吉雅停止了歌唱,向着站立在不远处的桑杰扎布招了招手。桑杰扎布见诺音吉雅在叫自己,微微地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小跑着过来了。 在偌大的水泡子边上,诺音吉雅与桑杰扎布并排而立,一个楚楚动人,一个英气十足。达兰花在远处望着她和他,突然发起痴来,心直口快地嘟囔了一句:“多好的一对呀!”身边的两个小女孩儿也在交头接耳,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而诺音吉雅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反应,指着游远了的水鸭子对桑杰扎布说:“那水鸭子有多好,想游就游,想飞就飞。”桑杰扎布的表情显得有些僵硬,甚至是手足无措,只是附和着,“嗯嗯”地答应着。诺音吉雅又指了指野水莲说:“这里也能开这么好看的花啊。”直到这一刻,桑杰扎布才好像从梦中转过神来,立刻脱掉靴子,挽起裤腿,下到水中,伸手揪了一枝最大最美的野水莲花,转身回到岸边,双手递给了诺音吉雅。诺音吉雅接过花,笑了,说:“看你,我说好看你就下水去摘,不怕把脚扎了。”诺音吉雅手举着花送到鼻子跟前闻了闻,伤感地说:“多好的花啊,可惜没几天活头了,一上冻就都死掉了。”然后,她拿着花,让他跟她来到她的帐篷里。 在帐篷里,诺音吉雅从包袱中抽出一只绣花的烟荷包递给桑杰扎布。桑杰扎布忙弯下腰双手接过烟荷包。这个烟荷包像一只压扁的胆瓶形状,青布做面,白布做里,正面用五色丝线绣着一朵盛开的荷花,荷花旁是一只孤伶伶的鸳鸯。在烟荷包的口顶处,钉着与烟荷包一样长短的红绿蓝黄青白六色飘带。 桑杰扎布端详着这只烟荷包,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直往嗓子眼蹿,马上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揣一辈子。他知道,这只烟荷包是诺音吉雅专门绣给他的。按照蒙古人的说法,有着六条彩色飘带的烟荷包是女人向心爱男人表达心意的,而那一只孤伶伶的鸳鸯更是不言自明啊。 此情此景,全都被站在远处的新郎倌儿敖音达赖看到了。此时此刻,他的脸阴沉得像眼前这个墨黑色大水泡子,冷冷地瞅着他的新娘子诺音吉雅和送亲队里那个叫桑杰扎布的年轻人的一举一动。在他的那张红铜色的脸盘上,两道卧蚕似的眉毛早已皱起个大疙瘩,眼睛里满是妒忌、愤恨的神色,还有一丝丝的无可奈何。 终于,送亲的队伍和娶亲的队伍走出了小腾格里沙漠,进入到巴林草原。在这样的季节里,巴林草原还是一片枯黄,只有细看时还能发现在草根部有些嫩绿的颜色。北风吹过,草尖晃动,像是一片浑浊的海水。有几群牛羊稀稀拉拉地散落在无边的大地上。送亲的队伍在这片空旷寂寥的大草原上蠕动着,非常的无聊寂寞,只有像小达兰花那样的小姑娘,心情好,不断地打着马在草原上撒欢儿。这天中午,有一支马队从巴林王府疾驰而出。他们是奉德钦王爷的旨意,王府六十里外迎接诺音吉雅和敖音达赖。 八月初八的早晨,太阳刚从东边露出红彤彤的笑脸,巴林草原的上空就开始飘荡着喜庆的婚礼赞歌。德钦王爷亲自出面,为敖音达赖队长举办了隆重而盛大的婚礼。 酒宴上,桑杰扎布喝得酩酊大醉。他指着新郎倌儿敖音达赖破囗大骂:“你个狗日的,你有啥了不起的,总有一天老子会要你的命!”气得新郎的舅父布日尼老头把新亲的桌子都掀翻了。老管家敖木死拖活拉地把桑杰扎布拽了回去。 第二天,醒了酒的桑杰扎布又懊悔不迭,连连说道:“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鲁莽,给人家留下瞧不起诺音吉雅格格的把柄。”于是,他亲自跑去敖音达赖的家,向敖音达赖赔了罪,并把自己骑的黄骟马留给了敖音达赖作为酒后失言的一种补偿。对此,二爷府的达兰花格格却有着不同的看法,嘟囔着可爱的樱桃小嘴说道:“骂也就骂了,为啥还要留马?腾格里旗王爷府怎么啦,让阿姐找了那么个丑男人,连我都想骂!” 当这支送亲队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后,忠心耿耿的敖木老管家将送亲到巴林草原的经过向老王爷做了禀报,事无巨细,当然也包括桑杰扎布的所作所为。达尔克老王爷对此非常的恼火,但他并没有直接训斥桑杰扎布,而是将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小王爷色勒扎布的身上:“瞅瞅你派去的人,把脸都丢到巴林去啦!”色勒扎布王爷更加的恼火,多么宏伟的想法和计划让一个混帐的桑杰扎布给抹去了不少光辉。为此,他把桑杰扎布叫到跟前大骂一通,收回了毛瑟枪,撤了他快枪队队长的职务。 桑杰扎布像丢了魂似的回家了,心爱的女人诺音吉雅嫁人了,心爱的毛瑟枪被没收了,引以自豪的快枪队长也被撸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冬天西辽河那冰冷的河水中。他想,他回到家迎接他的肯定是蔑视和嘲笑的目光。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乌兰一如既往,亲亲热热地把他迎接到屋里,一边给他脱袍子一边说:“哪个蒙古男人不喝酒,不喝酒的男人还叫男人?谁家办喜事儿不闹点儿事儿,不闹点儿事儿那叫办喜事儿?”这两句话把桑杰扎布说得心里热乎乎的,他头一次拿正眼打量着眼前这位贤淑漂亮的但却挤不进他心中的女人。他一把把乌兰搂进自己的怀里,在乌兰的头顶和脸上、眼睛上、热乎乎的嘴唇上亲吻起来。 这一夜,结婚一年多以来的这一夜,桑杰扎布好像还债似的一次又一次地亲热着乌兰,乌兰幸福得小声地啜泣起来。第二天,乌兰例外起晚了,是乌日娜不小心碰响了挤奶桶,才把她惊酲。她揉揉眼爬起来,看看还在一边酣睡的桑杰扎布,嫣然一笑,麻利地穿上衣服出门,跟小姑子去给牛挤奶了。 但愿,这样美好的日子能够长长久久。可但愿只能是但愿,在如此看似平淡的日子里,有一张充满着阴谋与险恶的大网已经织成了! 第19章 热闹的满月酒 最近这两天,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总觉得小王爷色勒扎布对桑杰扎布的处理有点儿过分了。另外,旺其嘎家和敖木家从来就不对头。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认为在处理桑杰扎布这事儿上,敖木这次是公报私仇。于是,这对老夫妻决定去找大福晋评评理,去时还给大福晋带去一条熟好的火芝麻花狐狸皮。这火芝麻花狐狸在小腾格里沙漠可是上讲究的,以至于那些经常出猎打围的人都说:“打一百只狐狸也不一定遇上一只火芝麻花。”火芝麻花狐狸皮是金红的毛色,毛尖是火红色,接下来是黄色,毛根又是白色的,风一吹或抖一抖,像是无数的金红色的芝麻在跳跃。所以,蒙古王爷和福晋都喜欢用它做围脖,围在脖子上显得高贵、雅致又暖和舒适。 当大福晋看到老旺其嘎公母俩又给她送来了一件稀罕物儿,便眉开眼笑地说:“王爷头几年就说要给我闹一张,到现在也没闹到,还是你们天天想着我。”旺其嘎赶忙说:“哪是我们,我还跑得动嘛,是桑杰扎布听说大福晋喜欢火芝麻花狐狸皮,去年冬天进沙漠蹲了三天三夜才抓到一只。他把皮剥下来后,怕咱这皮匠熟不好,又特意送到赤岭城找最好的皮匠熟好。这头几天才从赤岭拿回来,这不就给您送来了。” 大福晋笑着说:“好一个孝顺的儿子,真难为他了。”顿了顿又问:“办事儿都一年多了吧,还没孩子?”大夫人马上说:“还没有,可乌兰上个月没来血脉怕是觉景儿了。”大福晋“呵呵”一笑说:“那你们快抱孙子啦!唉,你们都比我强,色勒扎布也结婚好几年了,这娜仁啥动静也没有。”大福晋的话也算一石二鸟,既表露了自己的不满与烦恼又算给客人回了一只甜瓜,说得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像嘴上抹了蜜,脸上笑得像倭瓜花似的。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大福晋收了笑容,问:“桑杰扎布现在干啥呢?挺长时间没见着他了。”大夫人赶忙说:“大姐,正想跟您说呀!上次送亲去,桑杰扎布跑了一趟没功劳还有罪过了。都是敖木那老家伙,回来没加好话。他跟旺其嘎不对头,就把仇都加到桑杰扎布的身上了。大姐,咱们在家那功夫,不都说办喜事儿的时候新亲不闹一闹还不好呢吗?”大福晋迟疑了一下说:“早先是有那么个说法,可现在世道变了。桑杰扎布那天骂谁不行,咋非骂敖音达赖啊。这敖音达赖是咱们的额驸不说,那可是巴林德王爷的眼珠呐!得罪了他,不就得罪了德王啦?年轻轻的,太鲁莽了,教训教训他也对。” 大福晋看了看旺其嘎和大夫人苦巴巴的脸,又说:“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这事儿也得分谁做的不是?现在教训也教训了,该干啥还得让他干啥。行啦,过后我找色勒扎布说说就是了。”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听了大福晋后面的这一句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过了几天,桑杰札布官复原职,仍旧当他的快枪队长。 民国二十年的秋天,乌兰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在漠北地区,蒙古人非常看重孩子的满月。所以,这个孩子满月那天,老旺其嘎梅林特意杀了一条牛和十只绵羊,在院子里搭了一长溜的彩棚,大摆酒宴,招待贺喜的来宾。在梅林地村,有二十几户人家,家家都送来了贺礼,仅各色的布料就摆了一炕。大马倌布和朝鲁和其其格更是赶着六只绵羊来给小外孙做满月礼物。同时,按照漠北蒙古人的习俗,又当了姥爷的布和朝鲁还找台吉营子手艺最好的王木匠用小腾格里沙漠出产的一种黄花榆木料打了一个摇车子(即摇篮)。杨成龙和乌云也抱着两岁的小杨石柱前来祝贺,贺礼是杨成龙花了三天功夫打的一副有着貔貅图案的银锁。在这场酒宴上,最让老旺嘎和大夫人感到脸上有关的,当面是老达尔克王爷和大福晋的光临了。这两位最尊贵的亲戚给孩子的礼品是一件小孩子穿的紫红色灯芯绒料的且做工精美的开襟蒙古袍。按照当地的风俗,为祝福孩子能够消灾祛难,还将剪裁下的领窝布缝在衣领的后面。 这场喜宴正式开始了,非常的热闹,客人们喝酒喝到酣畅时,有的伸手划拳,有的端着酒杯站起来可着嗓子唱歌,还有的就在酒桌旁摔起了博克。乌云也难得的高兴,把小杨石柱往杨成龙怀里一推,拉上乌兰,一齐去给老达尔克王爷和大福晋敬酒,给同桌的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敬酒,给父母亲布和朝鲁和其其格敬酒。姊妹俩为祝酒兴还唱起了祝酒歌: 金杯中斟满了醇香的美酒, 高高地举过头顶啊, 敬献给高贵的王爷、福晋表尊敬。 赛拉尔白冬赛! 金杯中斟满了醇香的美酒, 高高地举过头顶啊, 敬献给父老长辈们表深情。 赛拉尔白冬赛! 金杯中的美酒像泉水一样清澈, 敬上这醇香如蜜的琼浆, 吉利相遇的亲朋挚友定要欢乐尽兴。 赛拉尔白冬赛! …… 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场合受到如此尊敬的老达尔克王爷也在人们的恭维下给这个新生的孩子起了一个“阿尔斯楞”的名字,就是“狮子”的意思,获得众人一片称赞声。酒到酣时,老达尔克王爷还伸着大拇指向布和朝鲁和其其格大声地称赞道:“大--大马倌,你,你生了对好闺妞呀!”老达尔克王爷喝得大醉,人们把他抬到马车上,又扶大福晋上了车,旺其嘎梅林亲自护送他们回了王爷府。 第二年春天过了清明,按往年的规程要去柏树洼套野马。在前面咱们已经说过了,腾格里旗王爷府每年秋天都要往小腾格里沙漠的柏树洼送去一批骒马放生,这叫做撒苏勒格。到了春天,乘马膘情不好体力较差的时候去套马,捡那身个高大体格健壮的马套回来,供王爷府驭使或作为王爷府卫队的战马。 往年,这个活儿由旺其嘎梅林负责。今年,色勒扎布王爷把撒苏勒格交由桑杰扎布负责。这说明,老旺其嘎梅林已经渐渐地退出了属于他的那个历史舞台。对此,老旺其嘎非常满意,桑杰扎布更高兴。他骑在马上,哼起了小时候常听阿爸唱的那首《猎人之歌》: 在水草丰美的地方,骏马不必飞驰; 如果遇见狐狸和狼,骏马不会放过。 在险要的地方,骏马不会失蹄; 如果遇见狢和鹿,骏马不会放过。 …… 为了办好这个差事,桑杰扎布打算去一趟台吉营子,请老丈人布和朝鲁跟他一起去套马。大马倌布和朝鲁很高兴地答应了,他最近对这个女婿还比较满意,只要他对女儿好了,一个做老丈人的还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还有了可爱的外孙小阿尔斯楞。其其格还有点儿不放心这个女婿的为人与做事,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瞅瞅老头子说:“我说老头子啊,套马的活儿可是他们年轻人干的。你别逞强了,旺其嘎亲家都不去了,你还去干啥啊。”布和朝鲁是个倔脾气,你越不让他去干,他越要去干,这回还是老样子。他一拍胸脯子,粗着大嗓门说:“他旺其嘎怎么能和我比,我现在一顿还能吃一只羊腿,喝二斤酒呀,他行吗?”其其格不情愿地说:“你行,你行,可别太逞强了,都老骨头老肉的了,干啥事儿该到讲分寸的时候啦!”布和朝鲁说:“其其格,肥牛骏马多了好,闲言乱语少说好,可别说这些嚼舌头的话了。”就这样,大马倌执意跟着桑杰扎布给王爷套马去了。这次,色勒扎布王爷要他们抓回五匹战马来。 其实,柏树洼的柏树并不多,只有两小洼,常年都是黑绿绿的。那里多的是桦树,一坡连着一坡。每到春天,银白色桦树的紫红细枝上才刚刚冒出鹅黄色的树芽,水泡子里还隐隐看得见没有融化的残冰。在水泡子四外的草滩上,小草也刚刚露出头来,还没把草地染绿。俗话说,“羊盼谷雨马盼夏”,羊刚刚能啃青,马正是吃不饱难捱日子的时候。 这时候,正是套抓马儿的好季节。 桑杰扎布领着快枪队的二十几个年轻人,跟着大马倌布和朝鲁来到了柏树洼。他招呼着手下把帐篷扎在水泡子的旁边。头一天,桑杰扎布和布和朝鲁带着几个人把方圆二、三十里的柏树洼跑了一个遍,探一探野马的盘子。 在漠北的蒙古人,套抓野马时很讲究策略。桑杰扎布按照布和朝鲁的经验,把带来的二十几个年轻人分成五组,让前四个组一组接一组地像体育运动会跑接力赛那样去追撵马群。当那些不羁的野马被追得累了,撵得乏了,布和朝鲁大马倌和桑杰扎布这组再赶上去将疲惫不堪的野马套住。第二天,他们很顺利地就套住了三匹不错的三岁子马。第三天,没用一个时辰又套住了一匹。、 这时,桑杰扎布长了心眼,跟布和朝鲁说:“阿爸,我想选一匹最烈性的小儿马蛋子,驯好了留给我自己骑。”布和朝鲁在早上喝了半瓶子烈酒,此时正微微有点儿发晕。他听桑杰扎布说了自己的盘算,便睁眼向四外撒眸了一番,又撒马跑上一个沙丘顶看了半天,这才又跑下沙丘说:“我看东北角有一帮马,好像咱们还没见过。那帮马群的儿马子是一匹又高又大的黒马,老远看挺不错的。我琢磨着这群里头八成得有好马驹子。”说完,大马倌布和朝鲁一马当先,带着几个人向桦树林的东北角方向跑去。有着先前套抓野马的顺利,大马倌布和朝鲁根本就不把剩下的这一匹多当回事。 他认为,这回也是手到擒来,然后再回到帐篷接着喝酒。 布和朝鲁真不愧是这四里八乡有名的大马倌儿,真的没走眼!他们走近一看,这群野马一共有九匹大骒马、五匹二、三岁子的小马,还有三个小马驹子,儿马子是一匹高大的大黑马。 在草原上,蒙古人管公马叫儿马子,母马叫骒马。这匹大黑儿马子看上去十分的健壮,那一对大眼睛里透露出凶猛的光,浑身闪动着黑缎子似的光泽,长长的马鬃披散到马脖子下,大大的鼻孔上有一溜白白的鼻梁。只见它四条腿细长,两条前腿的裆很宽,具有典型的种马标准。在黑儿马子旁边还站着一匹白骒马,白骒马的旁边站着一匹昂着头正在打着喷嚏的小黑马驹子。小黑马驹子的肩上、腰上、屁股上的皮毛有椭圆状黄白色的斑点,在马群里非常显眼。 桑杰扎布指着小黑马驹子对布和朝鲁说:“阿爸,就是它了!”大马倌布和朝鲁也相中了这匹小黑马驹子,于是他喊了一声“这回都一起上吧”!然后,他指挥着二十几个人一齐伸出套马杆子,从四面包围了这群野马。而他自己则朝着那匹小黑马驹子直冲了过去。 而对这样的围攻,大黑儿马子立刻识破了大马倌的企图,“咴――”地长嘶一声,带着马群冲出包围圈,向着柏树洼的西面跑去。 这次套马并不顺利,足足地折腾了小半天了,狡猾异常的大黑儿马子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冲破人类的包围圈。十几个回合下来,大马倌布和朝鲁气懵了。他套了这么多年的野马,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硬茬子。于是,骑在马上的大马倌决定最后一搏。他把袍子的上半身脱下来,露出紫铜色的臂膀,重新调了调套马杆的套子,又打马向小黑马驹子冲了过去。 这时候,野马们也跑得有些筋疲力尽了。大黑儿马子带着它的马群贴着桦树林的边跑着,而且把小黑马驹子放在最里边。这样,人类就不容易从两面包抄了。但大马倌布和朝鲁是谁呀,放了一辈子马,套了一辈子马,他对马的习性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尤其是他胯下的这匹大青马,是一匹熟杆子马。它知道主人在套马抓马的时候,怎样贴着马群跑。跑着,跑着,大马倌布和朝鲁看见小黑马驹子慢了下来,大黑儿马子和大白骒马超过了小黑马驹。 刹那间,大马倌将长长的套马杆抡了过去,正好套住了小黑马驹子。小黑马驹子挣扎着,扭动着,却都无济于事了。桑杰扎布也跑了过来,也将套马杆的套索抡给了小黑马驹子,他太喜欢这匹小黑马了。 瞬间,这个野马群一下子就炸了营。它们不再沿着原来的奔跑路线跑下去,而是四散跑开了。突然,大黑儿马子发了疯似的朝着桑杰扎布冲了过来。它“咴-咴-”地嘶叫着,长长的马鬃飘起来,一双马眼翻动着眼白,两条前腿一蜷,腾空扑了过来。桑杰扎布吓出一身的冷汗,急忙将身子一闪,把马一拨,大黑儿马却扑到了大青马的跟前。在一股巨大的力量之下,大马倌布和朝鲁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这时,后边的几个人也打马赶了上来,用套马杆把大黑儿马赶跑了。桑杰扎布将小黑马驹牢牢地拽住,喊叫着,让手下人帮忙把它抓住了。直到这时,人们才来到已翻倒在地的大马倌布和朝鲁的身旁。 但此时,大马倌布和朝鲁已经站不起来了! 第20章 大马倌儿死了 当众人终于套住了那匹小黑马驹时,这才发现大马倌布和朝鲁却已经站不起来了。有一棵小孩胳膊粗细的枯桦树枝从他的右侧肋骨插进去,又从左侧的肋骨露出枝头。大马倌的鲜血已经流了一地,嘴角也在往外冒着血泡。此时,他似乎想说句什么话,但嘴唇动了动,身子抽搐了两下,脑袋就侧歪过去了。 顿时,桑杰扎布如五雷轰顶,赶忙招呼人把大马倌布和朝鲁的尸体抬回宿营地。他一面派人先赶回梅林地、台吉营子报丧,一面收起帐篷,拴好捕捉到的五匹野马,然后给已经僵硬了的大马倌布和朝鲁穿好衣服,放在马背上捆绑好,这才向回家的方向艰难而又缓慢地走去。 这一路上,桑杰扎布骑在马上,望着老丈人布和朝鲁还在滴血的尸身,真有一种万箭穿心、五内倶焚的感觉。回到家后,他该如何向妻子乌兰怎么交待,跟丈母娘其其格怎么说啊! 当老旺其嘎梅林接到大马倌布和朝鲁的死讯后,立即禀报给了色勒扎布王爷。色王爷命他全权负责处理好大马倌布和朝鲁的丧事,又命老管家敖木先去到台吉营子大马倌家报信儿,做一些必要的安排。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好多事儿都办得仓促。好在老管家敖木在处理这方面事情上是个行家,也没少操办了丧事,不但都能找上门道,而且干啥都是井井有条,有条不紊。他让手下人先在布和朝鲁家院子的西南墙角搭上灵棚,准备停放尸体,又让人骑马备车去接乌云、乌兰两姐妹回家。面对如此突出其来的大祸事,其其格的天都塌了,整个人就像傻子似的了,坐在一个木头墩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她流着眼泪,默默地把头上插着的银簪子拔下来,把银耳环摘下来,把身上穿的蓝色布袍子和绣着花的靴子都换成了黑色的。她担心的事情,到底发生了! 此事一出,整个台吉营子的人都来了,站在院里墙外,等待着大马倌布和朝鲁回家。老旺其嘎梅林更是带着几个人打马跑出去十几里,迎在驮着大马倌尸身的马头前,跪下,磕了一个头。他站起身,吩咐两个人将套抓的五匹野马送往王府,其他人合在一起直接去台吉营子。 终于,桑杰扎布哭丧着脸,牵着马缰绳,与驮着主人尸身的大青马一起缓缓地走进了台吉营子。老旺其嘎马上招呼着人们把大马倌的尸体从马北上抬下来,放在搭好的灵棚里,平躺在一张用蒲草打成的席子上。这时,乌云、乌兰也到了。她们听到噩耗后,整整地哭了一道。进了自家院子后,姐妹俩不约而同地抱住母亲其其格,嚎啕大哭起来。然后,姐妹俩搀扶着其其格来到灵棚。其其格抚摸着布和朝鲁僵硬的脸庞,哭着,呼喊着:“布和朝鲁,你就是不听话呀!多大的岁数啦,你逞什么能啊!套的什么马呀,呜——呜——我的老头子呀,你就是不听话呀――”乌云和乌兰也都趴在布和朝鲁的身上大声地嚎哭着。 桑杰扎布站在一边,低着头,垂着手,每一声哭喊都像一支穿向他心中的利箭。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么哭丧着脸陪着。杨成龙也来了,也这么低着头,垂着手,哭丧着脸陪着。杨铁匠是和儿子、儿媳一起来的。对这个老亲家、好哥们儿的死,他更是悲痛至极。但他不能失态,他得劝说其其格节哀。在来奔丧的这些亲戚中,只有他最合适做这件事儿了。旺其嘎带着一种替儿子赎罪的心理,亲自去王爷府的家庙请来了活佛喇嘛为大马倌念经超度,还择出了出殡的时间为第三天卯时。布和朝鲁的一个远方叔叔打了一口坐棺还没用,通过请人说合先借过来用,装老衣裳也是连夜由其其格领着乌云、乌兰赶制出来的。 第三天卯时,死者入殓,旺其嘎领人把坐棺抬上马车。大马倌没有儿子,一个女婿半拉儿,由杨成龙和桑杰扎布举着由活佛喇嘛写的玛尼旗走在丧车的前面。丧车起动时,乌云和乌兰把灌上羊血煮熟了的羊肚子和奶豆腐装在盘子里,又撒上些奶片,然后喊着“呼来!呼来!呼来!”把盘子举向丧车,乞求阿爸把福禄留下。其其格和女儿用哭声送走了大马倌布和朝鲁,按风俗她们得在七天后才能去墓地祭奠。 从墓地回来时,桑杰扎布脸色仍然发青。尽管在这三天里,谁也没去责备他,但越是这样他心里越难受。他希望有人能对着他破口大骂,甚至希望有人能把他摔在地上拳脚相加地揍他一顿。然而没有人说什么,人人都那么阴沉着脸。桑杰扎布觉得那一张张阴沉着的脸都是针对他的,让他无颜以对。对他来说,还有一些让他更难受的说道,那就是漠北一带老人去世后的那些讲究。行,一百天不剃头可以,二十一天不刮胡子也可以,可让他四十九天不喝酒唱歌,那就得把他活活地憋闷死了。还有就是,老丈人这一死,乌兰也好像变了许多,对他不再像以前那么热情了。虽然他每次从外面回来,她还是接出院门,但却没有了问寒嘘暖的话。晚上睡觉时,乌兰只顾侍弄阿尔斯楞,搂着孩子睡觉。 桑杰扎布觉得心里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憋得他喘不过气来,胸膛随时都要炸开一样。终于,在大马倌布和朝鲁死后的第二十天,他在快枪队那帮哥们的撺掇之下开了戒,又喝得像死猪似的被人抬回家里。漠北人很讲究人死后的第三个七天的,叫“烧三七”。第二天早晨,桑杰扎布还在被窝里蒙头大睡的时候,乌兰抱起孩子,用手擦了擦哭红的眼睛,向公公、婆婆说一声“回家给阿爸‘烧三七’”的话就走了。 当老旺其嘎梅林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以以,立时也火了,来到儿子的屋里,伸手就把被子扯了,高声骂道:“你他妈的还睡?你就不知道你老丈人今天‘烧三七’?你个猪狗不如的家伙!”旺其嘎越骂越来气,这里既有多少年来对桑杰扎布的期盼,又有对桑杰扎布这几年表现的失望与不满,还有对大马倌惨死的追究!他气呼呼地跑到外间屋,抄起一根烧火棍子就要教训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正在这时,大夫人急忙跑过来摁住他的手说:“旺其嘎呀,你就消消气别火上浇油啦,让他快点儿去不就得了嘛!”说完又对屋里喊了声:“你快点儿追你媳妇,给你老丈人‘烧三七’去!”旺其嘎悻悻地回到了自己屋,桑杰扎布也赶忙穿上衣服,噘着嘴出门备上马,骑上马去追撵乌兰母子去了。 桑杰扎布赶到台吉营子时,为大马倌布和朝鲁“烧三七”的人们已经都回来了。杨成龙右肩扛着桌子,左手提着一只装酒壶和碟子碗筷之类东西的筐。乌云和乌兰一边一个搀着其其格,三个人眼角还都挂着泪珠,面容显得极其憔悴,极为悲怆。 这时,桑杰扎布想说句话又觉得无话可说,想做点儿什么又觉得无事可做,只好黙黙地跟在别人的后面,走回家去。吃过午饭,乌兰对桑杰扎布说:“你先回去吧,我和阿尔斯楞得陪几天阿妈。”桑杰扎布只好一个人骑上马孤单单地回了梅林地。这一回,桑杰扎布算是遇上了人情危机了。要问接下来事情又会有何发展,且听下一节为您道来。 这正是: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人间有百味,谁知甜与苦? 第21章 日本人来了 上文说了,杨成龙虽然落在一个相对贫苦的家庭,但一切还都顺利;桑杰扎布虽然进了锦衣玉食之家,却事事不太如意。唉,这天下的事情是福还是祸你还真就没法儿去看,这没法儿看的事儿后面还多着哪! 话说桑杰扎布孤身一人回到家里,把乌兰要陪阿妈住几天的话跟大夫人说了,大夫人觉得乌兰的做法也无可挑剔。母子俩正说着话,色勒扎布王爷派人来传桑吉扎布回王府议事,桑杰扎布忙跟来人去了王爷府。色勒扎布王爷吿诉桑杰扎布两件事,一是新抓回来的那五匹小野马,快枪队要安排专人进行调教。二是让桑杰扎布带人把王府的西跨院腾出来。西跨院原来是快枪队休息和操练的地方,这回王爷让快枪队还都回到王府卫队住的东跨院去,说是王爷府要用西跨院办学当学堂。 色勒扎布王爷干啥说干就干,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第二天,在西跨院的大门口上方就已经挂上了一块白地蓝字的匾额。匾额的中间用魏碑体写着“崇文学堂”四个大字。汉字的上面还有蒙古文,也是“崇文学堂”的意思。色勒扎布王爷亲自担任校长,让娜仁福晋当学堂董事长。 这西跨院还真是个办学的好地方,是一座四进宅院,厅堂、陪房阔绰整齐,客厅、账房等应有尽有。屋子里都间着壁子,壁子上有梁柁,可以根据需要把壁子打开。门前有宽大的操场,院后是一片松林,可谓环境幽雅,风景别致。 原来,色勒扎布王爷从年前就开始操办办学堂这事儿了。他找到了他在日本留学时的老师龟田一雄,说是要请日本的学者来帮助办学校,把日本先进的文化技术传播到腾格里旗来。龟田一雄教授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且很快就在日本国内聘请来了两名男教员福田一夫、龟次郎,两名女教员大岛芳子和九井道子。学堂挂匾的第二天,这四位日本教员就相继来到了。色勒扎布王爷把他们的食宿都安排在西跨院,有专人负责。 这四位教员都是有别的背景的:大岛芳子是大日本国驻长春满蒙株式会社社长大岛秀夫的妹妺,和龟次郎一起来的。福田一夫本是东京早稻田大学的历史学教授,只因阅读了鸟居龙藏教授于1914年出版的《东蒙的原始居民》一书,对在中国漠北地区发现史前文化遗址一事非常感兴趣。于是,他带着自己的研究生九井道子来到腾格里旗王爷府,想一边教学一边寻找考查史前文化遗存,进而完成他的那本鸿篇巨箸《支那漠北地区先史遗迹特考》。 在这四位老师中,福田教授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说起话来慢腾腾的,一字一板的,是位饱学之士。大岛芳子让人一看就知是一位精明能干又比较开放的知识女性。龟次郎和九井道子也都是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 为了办好学堂,色勒扎布王爷也没忘延请本地的饱学之士前来任教。比如西辽河南岸马架子村那位通晓阴阳五行、善观麻衣神相而且威望极好的马二先生,还有赤岭城光绪年间的张秀才、李秀才等等。 为办崇文学堂,色勒扎布王爷还下了一道训令: “查我腾格里旗之子民并非羸弱之辈而多奋勇之士,然则何以民不富足且士气不振耶?吾以为,缺少教化乃其根源也。我腾格里旗之蒙古民众若欲强盛,必走崇文尚武之路。有如日本国,虽是岛国如弹丸之地,然明治皇帝英明,变法维新,只数十载,便国富民强,竟与西方列强并驾齐驱。我蒙古民族数百年前亦曾崛起于漠北之地,席卷欧亚两洲。然顺帝之后,退居漠北,日渐衰落,终不能自拔于贫弱之境也。尤其我腾格里旗乃蒙汉杂居之地,若我蒙古族子民再不习文练武,恐渐为汉民挤压。如是于公于私,兴办新学,强我子民乃迫在眉睫。于是本王创办祟文学堂聘海内饱学之士来此任教,又聘日本国学识渊博者来学堂教习。本旗协理、参领与各级官员及全体旗民,应善体本王意愿,送子女入学堂就读,一体遵照,切切此令!”色勒扎布王爷命桑杰扎布带领快枪队将训令迅速发至各官员手中,并在蒙古人居住地用蒙汉两种文字书写,广为张贴。 崇文学堂很快办了起来,开设有蒙古语文、汉语文、日语、算术、图画、音乐、体育、地理等学科。不到半年,入学堂读书的学生竟有二百多人。于是,色勒扎布王爷又从崇文学堂中分出崇武学堂和育文学堂。其中,育文学堂专招收女学生,桑杰扎布的妹妹乌日娜也到育文学堂念书来了。崇武学堂加开步兵操练、格斗、刺杀、枪械等学科,桑杰扎布和他的快枪队作为特殊群体参加崇武学堂的学习。色勒扎布王爷还让娜仁福晋除了担任三个学堂的董事长而外,还兼任育文学堂的校长。这个雄心勃勃的年轻的蒙古王爷,满以为崇文习武学了日本人的强国富民之道,他的腾格里旗就会强盛起来,不但在漠北卓索图盟十一旗中首屈一指,甚至会雄霸整个蒙古高原。 色勒扎布王爷算是迈出了他在腾格里旗崇文习武计划的第一步,而桑杰扎布也成为这一计划当中的重要成员,每天带着人骑着马往河南、河北送吿示,贴吿示,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乌兰回娘家有半个多月了,大夫人想孙子小阿尔斯楞想得没治了,只好屈尊去了一趟台吉营子。大夫人去了就说要接乌兰母子回去,乌兰却委屈得只掉泪。最后,还是由其其格出面,帮助大夫人劝解了一番:“你婆婆刚才不是也说了嘛,让你公公已经骂了桑杰扎布,差点儿就把他打了,也算给你出气了;捎带说啦,哪个男人没脾气?这男人有好活计就没好脾气!乌兰,我跟你说,你可别属王八的,咬住就不撒嘴儿。桑杰扎布挺能干的,你看小王爷也很看重他的,脾气的事往后补补岁数就好啦。”又加上大夫人一通许愿,这才把乌兰母子俩接回去。 民国二十一年的春天,色勒扎布王爷听信了育文学堂大岛芳子老师的意见,带着桑杰扎布亲自去了一趟长春,拜访了大岛芳子的哥哥满蒙株式会社的社长大岛秀夫。 此一去,如同拉开大网的一个小小的抽头儿,所有的虾兵蟹将,包括王八,都被统统地抖落了出来……战争,包括明争和暗斗,开始了,或许说早已开始了! 第22章 小金龟的秘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23章 我早晚杀了你! 当崇文和育文学堂开办快到一年时,学生突然减少了许多。各村出现了许多传言,通过王爷府卫队府兵的嘴又都传到了桑杰扎布的耳朵里。有的传言说:“王爷府来日本人啦,知道他们是来干啥的吗?”“日本人个子矮,是他们人少,地方小,人种串换不开,相中漠北蒙古人啦,听说得要八百童男八百童女去给他们换种哪。”“也不是就这一个原因,听说日本人用人骨头做洋胰子洗脸,咱漠北蒙古人净吃牛羊肉,骨头油性大,把咱们人整去就是要咱们的骨头做洋胰子洗脸洗手用,我亲眼看见那个叫福田的老头在石头堆里挑人骨头啊。”“可我还听说啦,日本人使的那个小匣子咔嚓咔嚓照相的那个玩意儿,前面不就是一个眼睛吗?那就是人眼睛做的。把咱们这里的丫头、小子整过去,就把他们的眼珠子挖下来装那照相的小匣子里啦。” 当时,学生们坐的凳子都是木板条做的,学生多了,桌凳少了,王爷府便在各村征用木匠锯木头。于是有人马上又说了:“知道王爷府锯那么多木头条子干什么吗?就用那些木头条子钉成木笼子用来装人往日本运。”草地上传言传得快,放马的、放牛放羊的都在传着这些话,传言就像瘟疫似的很快蔓延开来。 当这些话传到梅林地大夫人的耳朵里时,立刻就害怕了。她觉得乌日娜这小丫头越念书越疯张,连穿衣服都和早先不一样了。女孩子天天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好看可不是啥好事儿。因此,每当桑杰扎布回家时,大夫人总会追在屁股后面问一些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桑杰扎布不耐烦地说:“大妈,那都是些啥也不知道的人说的瞎话。”大夫人对此还是不依不饶地说:“嗐,无风不起浪,要不别让乌日娜念书了。”桑杰扎布说:“大妈,我说没事就没事,我是王爷的卫队长,我一个大活人在那儿,能让乌日娜妹妹吃亏?谁敢动乌日娜一指头,我就把他给劈了!大妈呀,在见识上你怎么越来越不及我二妈了呀,你看人家整天不言不语的多好呀!” 这里的“二妈”指的就是老旺其嘎梅林的小夫人,也就是乌日娜的生母。听桑杰扎布这样说话,大夫人不再为女儿担心了,却被儿子的最后那半句话给惹恼了。原本,她就因为这件事儿耿耿于怀好些日子了。她站在院子里大声地朝着小夫人的房间撒起泼来:“好呀,你们都欺负我一个老婆子呀!那个小骚货,你从屋里给我出来呀!看我不撕碎你的嘴!你这个骚狐狸呀,跟着我姐夫去了一趟日本就美了吧,就跟那个东洋老鬼子勾当上了呀……”话音未落,小夫人闻声从屋里跑了出来,臊得满脸通红,低三下四地解释着:“桑杰扎布,你可别听你妈乱说话,那和小王爷去日本这次……这不嘛,我的老师给我捎回来一件小礼物……这个……这个……”小夫人的性子软,越着急越说不出个完整话来了,而大夫人更是得理不让人地双手叉腰大笑着,大骂道:“哈哈,你们说说吧,说说吧,那个老东洋鬼子送什么不好呀,竟然送了一个金王八,哈哈!” 当时,坐在屋里抽闲烟儿的老旺其嘎梅林听到大老婆在院子里欺负小老婆,原本以为只是妇人之间的拌嘴罢了。当他听到这大老婆越说越没正形了,连忙跳下炕,冲到院子里,大吼一声:“你给我住嘴!那是小王爷托老王爷转给我的,由我转给图雅的!怎么啦,怎么啦!”他一边吼着,一边将大夫人拉回了屋,示意小夫人也回屋。 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旺其嘎在这个家里还是有绝对权威的。他这一声吼,让整个院落又恢复了平静。但桑杰扎布还是从这三位老人的口中听出了一件有点儿意思的事儿:原来,那只锦盒装的小金龟是送给小夫人图雅的呀! “这事儿可真的有点儿意思。”桑杰扎布望了望远处的沙漠,白茫茫的没有边际,那得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啊!他哪里知道啊,在他与小王爷色勒扎布去日本之间,老王爷达尔克也曾经去过一次,而且整整地在那里呆了一年半。 当然了,那个时候,还没有闹黄帽子,桑杰扎布还没有出生啊—— 咸丰十一年,爱新觉罗·奕訢会同桂良、文祥等满清权贵上奏《通筹夷务全局酌拟章程六条》,推行了一项以富国强兵为目标的洋务运动。辛酉政变后,慈禧重用洋务派,洋务派大规模引进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兴办近代化军事工业和民用企业。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当时正值壮年的达尔克王爷被派往日本学习木土工程专业。在日本读书期间,他的一位老师正是龟田一雄。当时,为了照顾起居,达尔克还随身带去了一个贴身丫头,就是图雅。龟田一雄见图雅非常聪明伶俐,便说服了达尔克,让她去了一所女子学校学习。这样,图雅随着达尔克在日本学习了两年多。至于图雅在那里到底学习了什么,发生过什么事儿,达尔克王爷三缄其口,图雅更是从未透露过。 回国后不久,图雅就嫁给了旺其嘎梅林,做起了默默无闻的小夫人! 这一年,西辽河流域又是大旱。好在头年冬天还下了两场雪,让草地上的草还有机会冒出头儿来。但接下来的这一春一夏却连一场透雨也没有,小草们赶快完成一个轮回,又都干枯了。 在王爷府门前的那几棵大柳树,垂着长长的枝条,扁扁的叶子像蒸熟了似的紧贴在技条上。王爷府连同东、西两个跨院全是一片灰色的建筑,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将太阳的光与热都吸附在自己的体内,等到太阳落山后再将热量散发出去。漠北的人们都管蜥蜴叫马蛇子,还说马蛇子是蛇的小舅子,有两条马蛇子从碎砖堆里快速地钻了出来。它们大概也受不了砖堆里的闷热了,想出来透透气。但是,想不到外面更是一个火热的世界,于是又急忙钻在墙的阴凉下,伸着舌头,身体在快节奏地一吸一放地翕动着。 最近,可能也是因为天气太热的原因吧,小野教官的脾气愈加暴躁,对王府卫队的训练更加严厉。色勒扎布王爷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那是一根用牛筋攒成的马鞭子,向他授权道:“你给我严格训练,有不听话的,就用它给我抽!”不过,小野还一直没有用过。 王府卫队的府兵巴图也是梅林地人,这一天因为天热喝酒解暑,一不小心解大劲儿了。等他揉着眼睛跑到训练场上时,小野教官已经训练完正步走了。巴图站在训练场外,连喊两声“报告”,小野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直到叫了“立正”“稍息”的口令后,小野这才转过脸去,凶神恶煞般地吼了一声“八格牙路,你的为什么要迟到?”巴图打了一个哈欠说:“就是睡大劲儿了。”天热得难受,小野心中也烦躁得很,听了巴图如此理直气壮的回答便气不打一处来。他窜上前去,揪住巴图的耳朵,顺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这还没完,他又随手从屁股后的腰带上拽下了那根马鞭子,抢圆了鞭梢儿,朝着巴图抽了过去。 巴图和桑杰扎布在同一个村子住着,又是打小一块儿在西辽河里滚大,一块儿在小腾格里沙漠中疯闹,是一块儿玩大的好哥们儿。桑杰扎布一看小野把王爷赐的马鞭子抽出来了,知道事情要闹大了,赶忙向巴图喊:“巴图,还不跪下求饶,你要挨抽的。”谁知这个巴图也是一个犟种,干啥都是一根筋。特别是最近,他听到了那些关于日本人的传言后,打心里就挺恨日本人的。小野打了他一个嘴巴,他不但不下跪求饶,反而还把脸扭向一边。小野更加恼羞成怒,一个扫堂腿把巴图踢倒在地。然后,他抡起那根马鞭子,劈头盖脸地朝着巴图的身上抽了起来。小野一边抡着鞭子还一边骂着:“巴嘎,你就是个猪!巴嘎,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家伙!”对于当时的这些府兵来说,王爷的马鞭子,见鞭子如见人啊,等于王爷在打人哪!巴图抱着脑袋,嚎叫着,任凭小野一顿狂抽。不一会儿,巴图的浑身就被抽打得像个血葫芦似的了,没一块好地方了。 桑杰扎布站在队伍里,喉咙一阵发紧,一口一口往下咽唾沬,五根手指攥得咯咯响,真想冲上去夺过马鞭子也狠狠地教训一顿这个小鬼子。但他把这个念头和着唾沬咽了下去,那根鞭子是王爷授予小野的,他是知道的。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于是他领头给小野跪下求饶。小野大概也打累了,大热的天也让他一身是汗,再说打一阵子也出了气,又看见整个王府卫队都向他下跪求饶,这才罢了手。 桑杰扎布赶忙招呼人把巴图抬回东跨院,亲自跑到庙里跟喇嘛要来些红伤药给巴图敷上。巴图在昏迷中还在喊:“小野你个日本狗,我早晚杀了你!” 第24章 “驼峰计划”正式启动 这一天,在长春日本驻屯军司令部里,正在召开一个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会议室的正面墙上挂着日本太阳旗和日本天皇的彩色画像,下面是“武运长久*****”的横幅。对面的墙上还有一幅硕大的地图,被布帘罩得严严实实的。会议室的中间是一张铺着绿呢子布的长条形会议桌,桌上摆放着景德镇烧制的蓝花瓷茶杯。会议桌正中主席的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大日本国入侵中国派遣军参谋长小林浅三中将,会议桌两边坐的分别是土肥原贤二少将、日本关东军参谋长小叽国昭中将、副参谋长原田浄二中将以及第六方面军参谋长中山武少将、第四十三军参谋长细川少将。 而且,大岛秀夫也是一身大佐的军服,虽然坐在会议桌偏后的位置,但却是本次军事会议的主讲,当然是一脸严肃的表情,还是日本鬼子那种的。 这次重要会议首先由小林浅三中将讲话,他说,“冈村宁次大将非常重视满蒙株式会社大岛秀夫大佐上报的‘驼峰计划’,认为这份计划具有很强的战略意义。这份计划涉及到大日本帝国在支那驻屯军华北、东北、西北方面军下一步的战略走向,其中也涉及情报工作的计划调整,所以冈村宁次大将调集诸位来,就是让大家对驼峰计划的可行性进行一次深入细致地讨论。下面请大岛秀夫大佐具体介绍驼峰计划的内容。” 话音未落,大岛秀夫起立,立正,敬礼,然后才从军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黑色绒布眼镜盒,再从这只眼镜盒里取出一副金丝眼镜,动作娴熟而不失优雅地把它架在鼻梁上,这才迈着军人正规的步伐走到地图前,立正,深深地鞠躬。他用戴着白色线手套的手拉开布帘,露出墙上悬挂的一幅宽大而清晰的地图。地图上用日文写着“满蒙地区军事形势地图”几个仿宋字。地图的绘制者显然是按照“驼峰计划”制定者的意图做了大量细致的勘查工作才完成的。地图中具体到每一座山峰的高度,每一个村庄的名称,小到一眼水井,以及日、中两国驻军等情报都有非常详实的标注。大岛秀夫清了清嗓子,稍有秃顶的肥硕脑袋上竟沁了些汗珠。他有点儿紧张又很激动,这可是他十几年的心血呀,今天刚刚能见天日了。他瞅了瞅土肥原,土肥原微笑着点点头。 “在这里,我必须首先要说的是,这张地图的绘制和这项计划的制定是非常不容易的,它们……”讲到这里,大岛秀夫竟然有些哽咽了,不得不又稍作停顿,用手中的那根细细的金属讲棍重重地点了点地图,这才语调缓慢地继续说道:“它们的得来,真的太不容易了!这是我的同仁和战友们用他们智慧、汗水,甚至是生命换来的。在座的诸位长官和同僚们可能还不知道,为了这张图,我们在日俄战争以前,也就是支那的咸丰末年和光绪初年就已经开始为我们的这场圣战作准备了。为了这张图,我的同仁和战友们用他们的脚步丈量了满蒙境内的山山水水,尤其是西辽河流域及其小腾格里沙漠。他们先是在那里站住了脚,再向我们需要了解的地区分散工作。因此,我在这里要首先向最早到达小腾格里的同仁们致敬,向他们鞠躬,向那些现在还在那里工作的同仁和战友们致敬。”说到这里,大岛秀夫非常郑重地面向那地图深深鞠躬,身体因过度激动而战栗。在他的影响下,与会的日本高级军官们也起立,立正,向着那地图郑重鞠躬,细川少将甚至带头高呼起了“天皇万岁”,将这场重要的军事会议搞得非常有氛围。 接下来,大岛秀夫那拿起那根细细的、长长的金属棍在地图上指划着,讲述着。原来,整个“驼峰计划”总共有五十页,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为“驼峰”的战略构想,第二部分为情报搜集分析确认,第三部分为驼峰计划的实施。大岛秀夫开始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尊敬的各位将军,你们看,这里是海拉尔到诺门坎,这里弯曲向北到这里蒙古高原的中心早先的库伦现在的乌兰巴托,再弯曲向南向西到归绥,这是不是像一匹站立的骆驼?我们的战略意图就是让我们囊中的满州和蒙古成为一体,驼峰计划的核心部分就是我们大日本国用满蒙一体首先在支那的北方实现*****。不仅如此,实现驼峰计划后,我们还増强了对俄国人的钳制力量,使苏联整个后贝加尔地区暴露在我们的攻击位置。”接着,大岛秀夫又开始具体介绍各个地区前期具体工作的开展情况。 他特别讲了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工作,具体分析了色勒扎布王爷的出身和心态,讲了崇文、崇武、育文学堂,讲了加强王府卫队的军事意义。他还说:“腾格里旗王爷府是我们正在建设中的一个中转站,我们还要把这里建设成一个集情报、军事行动、文化渗透于一体的驼峰计划基地。我之所以将其称为驼峰计划特工人员的中转站,将军们请看,帝国的特工们可以从腾格里旗王爷府出发,穿越小腾格里沙漠,沿兴安南麓到达海拉尔;从腾格里旗王爷府出发穿越巴林草原可以直达外蒙古的库伦,也就是乌兰巴托;从腾格里旗王爷府出发穿过乌兰布统可直接进入归绥,这都是一些秘密的安全的而路途最短的通道。因此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另外这里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可以避开赤岭国民党、共产党比较强势的特工组织的干扰。帝国的驼峰计划中应该不遗余力地建设几个乃至十几个像腾格里旗王爷府这样的基地,我们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投入即使是再加大一些也是值得的。”会议桌旁,土肥原贤二笑眯着眼睛微微地点着头,小叽国昭和原田净二瞪大了眼睛瞅着墙上的那张地图,中山武和细川则显得情绪更加激动了。 这次军事会议整整开了两天,大岛秀夫讲完他的伟大计划后,会议就进入讨论和评议阶段。小林浅三中将是一位非常务实非常重视他人意见的指挥官,他让各位将军对“驼峰计划”的战略意义反复进行讨论,其中也涉及到日军北上还是南下的战略意图等问题。接着各位将军还各抒己见,提出应采取的军事行动。 会议结束时,小林浅三中将宣布,大日本国中国派遣军军部同意实施“驼峰计划“,并将计划上报陆军部。岗村宁次大将是日军高级将领中倾向北上进攻苏联的将领之一,他非常欣赏驼峰计划,也力促驼峰计划的实施。这次会议不久,驼峰计划就做为日军侵华的战略构想得到日本军部的批准。 随即,土肥原将军指挥满蒙地区的谍报机构抓紧活动渗透,对热河地区进入实际控制阶段。为配合行动,关东军小叽国昭参谋长派兵进入热北地区,加强对包括赤岭、腾格里旗、巴林旗在内的卓索图盟的军事控制。岗村宁次大将亲自召开了侵华派遣军军事会议,命令日军第六方面军要配合日本关东军尽快扫荡兴安岭地区***、李兆麟的抗日联军,保证驼峰计划东线的畅通。命令第四十三军细川少将的部队要在战役开始后,尽快插入归绥一线负责对大青山反日武装的清剿,保证驼峰计划西线的畅通。散会后,将军们都开始按命令行动了。 第25章 诺音吉雅回娘家 兵贵神速! 日本侵略者深谙此道,雷厉风行,首先从对山海关的进攻拉开整个战役的序幕。关东军武滕信义大将派铃木少将率第六师团从锦州出发进攻朝阳然后向赤岭进发。国民政府国防部发现日军的战略企图后急调东北军万福麟将军所部十二军之五个旅堵截日军。然而,铃木师团还没等万福麟部队到位就一路横冲直撞地到达朝阳城下,万福麟将军的十二军立刻被日军冲得七零八落。国民政府国防部部惊慌失措,仓猝间十万火急地将部署在陕东与红军作战的孙大炮的第九军调往赤岭堵截日军。 前线战争正酣,大岛秀夫在后方也没闲着,决定亲自去一趟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工作站——腾格里旗王爷府。巴林王爷听到这一消息后,连忙派出敖音达赖卫队长为特使携夫人诺音吉雅来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其他九旗也都有人来,只是都是些无名之辈,有些旗的王爷只派个管家为代表。大岛秀夫说他是应满州国之邀,陪同国瑞师长来这里与各位王爷商议组建“满蒙自治军”的事情。 国瑞这个人为满清贵胄,是奕亲王的外甥孙子。前些年,他曾去日本陆军军官学校进修,回来后被溥仪任命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师长。 在欢迎宴会上,国瑞向色勒扎布王爷和敖音达赖等人展示了三份文件,一份是日本内有条约,一份是日本陆军省的声明,一份是满州国的讨热声明。这三份文件都证明卓索图盟统归满州国管辖。而在场的人们关心的却只是自己王爷的地位和管辖的职权有没有什么变化,并不太在乎归谁管的事儿。所以,当日本人提出来的问题全都涉及到对本旗王爷的权势与地位,每个人的心里都揣着自己的算盘。 对此,大岛秀夫微笑着摆着手说:“不,不,我们大日本国要做的或正在做的事儿是全力以赴维护各旗王爷府的利益。前大清国皇帝让民国废黜了,还不是我们大日本国又让他当上了满州国皇帝?我们大日本国就是来帮助各位王爷,维护各位王爷的利益的。”大岛秀夫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人们,发现有一些人仍然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于是说:“满州国只是给你们换了一个名称,把扎萨克叫旗长了,其实你们管辖的范围和你们的利益包括你们的特权一点儿都没改变。不但不变,我们还要加以保护。你们看,我们尊敬的色勒扎布王爷受满州国的任命,官名叫旗长了,他的权势比叫扎萨克的时候小了吗?没有啊!满州国虽然撤了一个卓索图盟,可盟有什么用,权利都给了旗长不就得了嘛!”色勒扎布王爷兴高采烈,他带头鼓起了手掌。敖音达赖见色勒扎布抢了巴林王爷的风头,感觉很是没有面子。他刚想站起来说两句,又被大岛秀夫使眼色制止了,心里非常的不痛快,又无处发泄,只能低着头喝闷酒了。敖音达赖暗自较着劲儿,诺音吉雅呀,诺音吉雅,我现在整不了你的哥哥还整不了你吗?你等着吧,看我晚上回去怎么整死你!想到这里,他的眼角泛起一丝冷笑,然后又恶狠狠地干了一杯酒! 的确,色勒扎布由王爷改称旗长是换汤不换药,一切都还是过去的派头与规矩。王府的下人们和旗民们也没有管王爷叫旗长的,还是都叫王爷。所以,腾格里王爷府从里到外还是老样子。从表面上看,惟一改变的就是在王府门口挂了个牌子,还在牌子上换了国号。 但这一切,也都是暂时的! 最初,也就是色勒扎布的祖先们开始修建这座王府时,这里只是一大片西辽河岸边的平坦草原。后来,山东等地连年大旱,饿殍遍地,清政府不得不实施蒙地放垦政策,关内的饥饿农民纷纷出关谋生,在西辽河边出现了零星的农业村庄,如漠北村。农业的发展,带来了手工业和商业的繁荣,有很多小商小贩和小手工业作坊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周围聚居起来,形成了一个比附近村子都大的镇子。 因此,这座王爷府也就不止只一座蒙古王府了,还成为了一个约定俗成的地名,有几十户人家和小店铺、小酒馆,零零散散的,不成个街也不成个道,到处都可以四通八达。不过,最近也算出了一点儿稀罕事儿。那就是围绕着王爷府,日本人开始修建什么兴农合作社和什么鸦片组合之类的,据说叫社会机构。 这次“满蒙自治军”成立会议能在腾格里旗王爷府召开,让色勒扎布王爷非常满意,感觉脸上很有面子。这说明他色勒扎布王爷已不是一般的王爷了,已经是实际意义上的盟长了,出头的日子终于到了。另外,大岛秀夫私下里还答应再无偿给腾格里旗二百条枪而且不日运到,色勒扎布王爷都有点儿晕眩的感觉了。 在腾格里旗,只要色勒扎布点头,多难的事儿也就算成了。所以,成立“满蒙自治军”这事儿很顺利,由满州国总理大臣张景惠签发的任命状也到了,任命国瑞为“满蒙自治军”司令,敖音达赖、桑杰扎布为副司令,司令部设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经过商议,巴林旗王爷府和腾格里旗王爷府各出一百人参加“满蒙自治军”,其他九个旗王爷也都十个、三十个不等地派府兵加入。“满蒙自治军”从成立到编队训练,没用半个月就被拉上了前线。 大岛秀夫这次来腾格里旗还特地抽时间拜会了福田一夫,他说:“福田教授,我最敬佩的就是您这样的历史学家。若说历史,我们大和民族的确没有支那人那么的悠久,可这能说明什么呢?我们没有历史但我们完全可以拥有支那人的历史。您在考古工作中,不管遇到什困难,缺人缺钱,都可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助您支持您。”福田一夫教授和九井道子老师连连鞠躬,感谢大岛秀夫的关照。 诺音吉雅这次回来,显得面容很憔悴,嘴唇干干的,但两颊却还是潮红色。她一直没有孩子,出嫁时一双白晰的双手现在已变成了黄黑的颜色,变得粗糙多了。桑杰扎布只是在她回来时见过一面,而且两个人的目光只那么匆匆一碰就马上闪开了,因为敖音达赖跟在她后边而且脸色阴沉沉的。诺音吉雅在娘家也就住了两夜就匆忙地跟着敖音达赖回家了。二福晋哭着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哪管在家再多住个十天、八天的也中啊。”诺音吉雅把头埋在她阿妈的怀里,也不说话,只是摇着头哭。 第26章 那把大砍刀! 响晴的天,太阳还是那么火辣辣的热。王爷府前面的那几棵老柳树蔫蔫地垂着枝条,就连那两头石狮子也好像睡着了一样无精打采的。诺音吉雅跟在敖音达赖的后面上了马,骑的正是桑杰扎布给敖音达赖赔罪的那匹黄骟马。色勒扎布王爷和王府的一群人都送到王爷府外面,色勒扎布王爷的那张脸不阴不阳的,谁也不知道他是喜还是忧。跟着他的那群人,二福晋、娜仁福晋,还有一些下人,各个都没有笑模样。诺音吉雅的这趟回娘家,好像还带来了一片阴云。笼罩在了腾格里旗王爷府的上空。 六、七天以后,敖音达赖带着巴林旗王爷府卫队的一百来人返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正式编入了“满蒙自治军”,号称第一团,敖音达赖副司令兼一团团长。而腾格里旗王爷府卫队的一百人,号称“满蒙自治军”第二团,桑杰扎布副司令兼任二团团长。其他的九个旗总共来了一百二十人,编为第三团,由国瑞司令亲自担任团长。 这天,大岛秀夫眼盯着这支队伍从王爷府的东跨院开拔,走上了奔赴前线的路之后,才扭回身去与色勒扎布王爷告别。他要返回长春向军部复命。其实,他十分明白,开拔出去的“满蒙自治军”,象征意义远远大于作战意义。这支队伍的真正意义在于“满蒙一体”以及与大日本帝国“共存共荣”,他的“驼峰计划”开始实施了。 临出发前,桑杰扎布跟家人吿别,老旺其嘎梅林率领全家人为他送行。头天上午,老旺其嘎为儿子的这次出征特意跑到王爷府的崇文学堂,向马二先生求了一卦。马二先生闭着眼,沉思了半天才说:“这场仗是给日本国打的仗,国之不同道亦不同,道不同无以为算。”马二先生也没说出个吉凶祸福来,只给了一些听着似懂非懂的话。 在大门外,桑杰扎布全副武装,头上戴顶宽沿的古铜色呢帽,身穿一件白色蒙古袍,脚上蹬一双黑色的蒙古靴子。在他的肩膀上斜挎着一支二十响的盒子炮,这是国瑞司令送给他和敖音达赖的礼物,每人一支。为了壮行,老旺其嘎梅林还将自己的那把大砍刀送给了儿子桑杰扎布。桑杰扎布十分动情地接过那刀,斜背在背后,还有一支三八大盖步枪挂在战马的鞍韂上。 终于要出征了,桑杰扎布在跟家人们告别。大夫人把那只玉虎珮从怀里掏出来,还带着她的体温,给桑杰扎布戴在脖子上。大夫人说:“桑杰扎布,这块玉是你的护身玉,从小到大都护着你!夜来过晌我从你脖子上摘下来拿庙里又让活佛喇嘛给念了经,这次你把它戴上就别再往下摘了。”然后,她又双手合什念着佛爷保佑的话。老旺其嘎伸出宽大的手掌,用力地拍在桑杰扎布的肩上,粗声粗气地说:“嗨,小子,去吧!这可比你阿爸我当年威风多了!”桑杰扎布从乌兰手中抱过小阿尔斯楞,可这孩子跟他并不太亲热,只是愣愣地瞅着他。他用力地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两口,小阿尔斯楞却大声地哭起来。乌兰瞪了他一眼说:“别吓着孩子!”忙把阿尔斯楞接了过来。这时,小夫人图雅也走了过来,没有说什么,只是亲亲热热地抱了抱桑杰扎布的肩膀。桑杰扎布也十分亲热地抱了抱了小夫人,说:“放心吧,二妈,照顾好我的阿爸!”然后翻身跨上战马出发了,后面传来乌日娜娇声娇气的喊声:“阿哥,早点儿回来!” 西辽河浑浊的河水打着漩儿向下游奔去,到了石门山,拐了一个胳膊肘子弯儿,向南流去。站在河岸望去,河水也好像爬了一个坡,到了崖头再直上直下地冲下去,形成瀑布,发出“呜隆呜隆”的震耳欲聋的声响。瀑布重重地从崖头摔下去,激烈地冲撞着崖底的乱石,又腾起巨大的白色水花,使整个石门山都笼罩在白色的水雾里,让人的心也陷入到了一种无法言表的迷茫之中了。鸥鸟们尖叫着在水花上盘旋着,不时如箭一般地冲进水花中,衔起那些摔晕了头的鱼儿。这些可怜的鱼儿一路顺流而下,随波逐流,没想到这里是它们的鬼门关。 桑杰扎布随着“满蒙自治军”从腾格里旗王爷府出发,只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来到西辽河的岸边。过河的渡口选在离石门山还有一里半路的地方,这里水势相对平稳些,河底没有流沙,河中间的大流虽然急些但只有四、五十米宽。走在前面的敖音达赖第一团停住了脚步,这些生在长在大草原上的人看着河水就眼晕,他们的马更是听见水声就立刻往回去,像没头的苍蝇似的乱跑乱撞起来。顿时,整个队伍一下子就乱了套。桑杰扎布带着他的第二团上来了,这些家伙是从小在西辽河里玩大的,见水就乐。桑杰扎布第一个脱下衣服,用腰带一扎叼在嘴里,牵着马就下了河。他在下河时还故意地瞅了瞅站在岸上发愁的敖音达赖,脸上露出轻蔑中还带有些许挑逗意味的微笑。他的那一百多个兵也都像他一样口里叼着衣服,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与双脚并用踩着水,身体一蹿一蹿地向河对岸游去。也就是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桑杰扎布和他的第二团连人带马就站在了西辽河的西岸了。 桑杰扎布的二团抢先过了河,这些天和他在一起训练的一百个兵也都很听他的话。桑杰扎布说:“咱们过了河就歇着等他们吧。”于是大伙儿立刻坐下或躺下或侧歪着身子,有两个人竟然骑着马去追兔子了。桑杰扎布则坐在了离河岸不远的一个小沙丘上,对东岸上的情况一览无余。东岸上,国瑞司令正在挥动着手臂,口里不知喊叫着什么。敖音达赖站在国瑞下边的一个位置,也在挥着手喊着什么。“满蒙自治军”的一团和三团混到了一起,指挥员的喊声被乱哄哄的人声掩盖了。河流中,有一些人马一会儿看见人头马头,一会儿只见马头不见了人头;一会儿人头马头又一齐浮出水面。其实,许多人就是在河水中挣扎着,能喘上口气就算是烧高香了。 望着眼前的一切,桑杰扎布的嘴角上露出了嘲弄的微笑,这微笑中既含有对敖音达赖的忌妒,又包括抢先过河的得意。 突然,随着对岸的一阵惊呼,只见河水里有两个人和两匹马顺流而下了,一直向石门冲去,粉身碎骨的命运正在等待着他们。 第27章 监视与制衡 在这紧急时刻,桑杰扎布把帽子一摘,袍子和靴子一脱,一个鹞子翻身就钻进河水中。见状,那个挨小野毒打的巴图也跟在后面跳了河水里。他们的双臂都在奋力地划动着,很快就接近了那两个顺流而下的人,抓住了他们的胳膊,然后拼命地向西岸游过来。桑杰扎布在抱住那个人的同时,还顺手拉住了一匹落水马的缰绳。一会儿的工夫,桑杰扎布和巴图就把那两个落水的人和一匹落水马拖拉到了河岸上,而另一匹落水马却被激冲向了石门山,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接下来,其他的人也终于在国瑞司令和敖音达赖副司令的叫骂与鞭打声中,渡过了西辽河。出师不顺,过条河就损失了一匹战马,国瑞司令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他看谁都不顺眼了,先是埋怨敖音达赖过河速度太慢,无端地损失了一匹战马。接着,他又数落了桑杰扎布一顿,不顾整个自治军,就管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太小家子气了。桑杰扎布越听越觉得不是个味儿,就反驳了一句说:“怎么没顾自治军,我没下河去捞人捞马?全自治军过河,你也没说让我管全自治军过河啊!怎么把过河的事儿给我赖上了?”国瑞司令一听这话,更火了,板着脸训斥道:“怎么和长官说话?这么没有军人教养!”桑杰扎布朝他一瞪眼,唾了口吐沫,扭头就回二团了。 此时,敖音达赖正在冷眼旁观,嘴角露出一丝不易查觉的笑。 敖音达赖的出身很低,父母都是巴林王府的“包衣”,也就是蒙古王爷的家用奴隶。他还有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每天过的都是半饥半饱的日子。而且,包衣的后代还是包衣,敖音达赖的命运似乎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八岁那年,他进到巴林王府做小包衣,由于非常的聪明伶俐,被老王爷选为小王子的伴读。在与小王子的朝夕相处之中,敖音达赖不但有机会读些书,识些字,还得到了老王的器重。老巴林王是个很有见识的人,曾经与达尔克老王爷一起去到日本考察,随行的除了小王子而外,还有小王子的伴读的敖音达赖。到了日本后,敖音达赖的眼界大开,通过小王子向老巴林王求情,希望能够留他在那里继续深造。 俗话说“机会满地跑,就看你找不找”,老王爷此时也正为巴林草原的未来而谋划着,非常渴望能够找到一座比大清更加隐秘而强大的靠山。因此,敖音达赖的要求正合老王爷的意,非常爽快地将敖音达赖送进了日本陆军学校。但老王爷压根儿也不会想到的是,此时的日本帝国主义已经猖獗,正在为侵略中国做着各方面的准备。他们需要一大批中国人为他们效力,不仅需要像巴林老王爷这样的人,更需要彻底被他们奴化的中国人,更需要一批对他们忠心耿耿的中国人!于是,日本特务机关除了将敖音达赖列为重点培养对象而外,还有前文提到的那个小夫人图雅!不同的是,图雅受命早早地回到了腾格里旗,嫁给了旺其嘎梅林,深深地潜伏下来。而敖音达赖从日本陆军学校毕业后,并没有马上回国,又加入了日本陆军,还参加了日俄战争。 日俄战争结束后,敖音达赖又奉日本特务机关之命到外蒙古的大库伦历练了几年,这才回到巴林草原。此时,巴林老王爷年事已高,小王子掌握了实权,敖音达赖为两代巴林王所器重,自然是春风得意了。 在敖音达赖去日本之前,曾经与一个叫牡丹的蒙古女子结了婚。这个蒙古女人命薄,在敖音达赖前往大库伦那年病死了。如是,腾格里旗小王爷色勒扎布也因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而有意结交巴林王府,便将妹妹诺音吉雅给了敖音达赖做填房。 在“满蒙自治军”出征之前,大岛秀夫曾经秘密地会见了敖音达赖。在这次见面时,大岛秀夫命令敖音达赖除了继续为帝国搜集情报而外,还要监视与制衡国瑞与桑杰扎布。“桑杰扎布和国瑞这两个人的优点与缺点一样多,你要充分地利用他们!”他告诉他。 经过三天拖拖拉拉的行军,“满蒙自治军”终于到达朝阳城下。 此时,铃木将军的第六师团已经攻破朝阳,正在城外围歼汤玉麟的第十二军。朝阳城的西面是一片丘陵地带,汤玉麟的第十二军一个旅在这里死守着,正在掩护国军大部队的撤退。日军密集的炮火轰击着国军的阵地,国军也打得非常顽强,日军伤亡也很大。铃木师团长发了一阵脾气,然后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前方的战况。突然,在他望远镜的视野中,在向国军阵地发起进攻的序列里出现了一群另类,一群骑着马,挥舞着大刀,穿着各色蒙古族服装的人正奋勇地发起冲锋。尤其是有一位骑着大青马,头戴宽沿呢帽,身穿白色蒙古袍的汉子,挥舞着大砍刀冲在最前面。 这个蒙古汉子正是桑杰扎布! 当“满蒙自治军”赶到朝阳城下时,正是日军对国军阵地发起冲锋的时候,参战的最好时机。所以,没待国瑞司令发令,桑杰扎布就带领着他的二团冲了上去。他一时杀得兴起,甚至把自己的二团都甩在了后边。他骑着大青马上狂奔着,马前出现了一位身着深黄色军装,领章上是中校军衔的国军军官。桑杰扎布甚至连那张没有血色的扭歪着的脸和惊恐的眼睛都没看清,拿着大砍刀的手向前一伸,一颗人头就滚落在尘埃中,一顶青天白日帽徽的大盖帽滚出了老远。 经桑杰扎布这么一冲一撞,汤玉麟的第十二军在朝阳的防线彻底被打垮了。战斗结束后,铃木师团长召见了“满蒙自治军”司令国瑞,并向他询问起了一个戴宽沿呢帽,穿白色蒙古袍,手持大砍刀,骑着大青马的人。国瑞支支吾吾地说,那是他第一团的,是一个从巴林草原来的骑士。铃木将军见状,也就没接着再问下去。 第二天,铃木将军的第六师团向热北重镇赤岭推进而去。 这正是: 天堂有路,却非天下者皆有缘能走; 地狱无门,偏有地上人愿无路也进。 要问接下来的战斗又是怎样进行的,且听下一节慢慢道来。 第28章 孙大炮抗日 上一节说了,大岛秀夫帮助色勒扎布王爷办新学,崇文习武,目的何在?漠北人有句俗话叫做“不图三分利,不起早五更”!这些日本****分子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只可惜色勒扎布王爷只为一己之霸权,引狼入室,把腾格里旗和整个卓索图盟都推入到了日本****的深渊之中。桑杰扎布就像一片树叶,也被卷入到日本侵华战争的漩涡里了。 前面说了,国民政府国防部发觉了日本派遣军的战略企图后,惊慌失措,忙着调兵遣将进行堵截。但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管用吗?!平时把精力都放在了剿共上去了,并没有一门心思地研究日本侵略军的动向,结果只能把一切皆陷于被动之中。等到侵华日军的铃木将军率领第六师团如虎狼般地扑将过来时,国军在仓促间设下的防线一个个被攻破,国民政府国防部在北方已无兵可调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急调驻在山西晋城正在剿共的第四十一军到赤岭设防,以抵挡日军的猛烈进攻。为了让第四十一军的屁股能在赤岭城多热乎一会儿,还给他们的军长孙大炮吃了一颗定心丸,被任命为第九军团的司令长官。 天下人都知道,这个第四十一军的军长孙大炮就是那个炸过王爷坟、盗了明王墓的主儿。自打他干了这两件断子绝孙的缺德事儿后,也是惹下了天大的麻烦,不得不釆取羊肉出在羊身上的法子,用从明王坟里盗出的金银珠宝上下打点,这才算是保住了他的一条小命。 这一回,孙大炮听说让他到赤岭设防,还真有些喜不自胜了。这倒不是他多么多么的爱国,而是觉得顶着个明王陵大盗的屎盆子,连自己都能闻出臭味了。现如今,上了抗日第一线,给日本人一次沉重的打击,不但会一洗自己的臭名声,还会让自己在军中重振雄风。更何况,国防部还主动送来了这么一大顶的官帽子,这买卖怎么算都值! 所以,孙大炮接到军令后,竟然十分罕见地表现出了一种迫不及待的亢奋情绪。他先是命令离他最近的第一一七旅五千七百人随他迅速开赴赤岭,接着又下了一道死命令,让驻在晋东南的由他的内弟朱清明任团长的炮团昼夜兼程也向赤岭火速进发,务必于五日内与他在赤岭城会合。 孙大炮真要洗心革面了,要以一种全新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了。他吩咐他的警卫排长和他全换成士兵的服装,打上绑腿。快到赤岭城的时候,孙大炮让部队在一个叫鸭子河的地方扎营,并严令官兵一律不许扰民,不许到老百姓家食宿,违者一律军法论处。至于他本人嘛,竟然也跳下吉普车,带着警卫排长,悠哉悠哉地步行着进城了。 在通往赤岭的这条官道上,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还有的地方被车轱辘碾成很深的水坑,或结成了硬硬的泥壳,或是泛着绿色的稀泥汤子。大概是听说日本人要打过来了,而且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打过来,赤岭城内人心惶恐,路上行人不多,谁还有心思去赶集下店呀?路的两旁长着大腿高的稗草和青蒿,偶尔还能看到几张红红绿绿的破纸片子,顺着风,打着旋儿,有气无力地翻着跟头。这是日本人的飞机投下来的传单,上面写着“*****”之类的话。 日本人的飞机已经连续三天飞到赤岭城的上空招摇了,飞得很低,飞机上涂的日本膏药旗、开飞机的驾驶员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人看见飞机里的飞行员在咧着大嘴笑。那些撒下来的传单都是用中文写的,意思是日本人来到赤岒,只是为了让这里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老百姓不要惊慌,只要没有反抗日本军人的举动,日本军人保证赤岭人民的生命财产不受侵害。 孙大炮和他的警卫排长走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乏了。这时,刚好走过来一辆老牛车,车上拉着两大捆谷草。警卫排长上前问了句:“老乡,你这是进街里吗?”赶车的是位四、五十岁的爱搭讪的老头儿,听到警卫排长的问话,扭头瞅了瞅说:“是啊,是啊,老总也是进街的吗?”警卫排长说:“是啊,我们能坐坐你的车吗?我那位老叔有点儿走不动了。”赶车的老头“吁”了一声,把车停住路边,打着哈哈说:“坐吧,坐吧,反正也不用我背着你们。”孙大炮和警卫排长赶忙爬上了老牛车。赶车的老头儿扭过头来,又瞅了瞅孙大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老哥这大岁数还当个大头兵啊?要搁我早闹个驴长马长的当当了。”孙大炮的心情不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笑着回答道:“当官有啥好的,当官的难处更大,几千几万个兵就是几千几万张嘴,管吃饭就是难事儿。”赶车的老头儿使劲儿地抽了拉车老牛一鞭子,说:“哼,你一个老兵油子想那么多干啥。”孙大炮说:“说着玩呗。” 就这样,孙大炮与赶牛车老头儿边走边唠嗑儿,说话搭理地就进了赤岭城了。在城门口,孙大炮看到有很多人站在道两旁,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当他看到有人举着欢迎他的标语时,不禁低头“嘿嘿”一笑,连个招呼也没打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赤岭街。 在赤岒城的街头,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旗,墙上和电线杆上也贴满了标语,写着诸如“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誓死保卫赤岭!”“热烈欢迎孙大炮将军进驻赤岭!”之类的话。 赤岭城乃是热北第一商业重镇,东连辽沈,西接归绥,既是北平、承德的屏障,又是打开漠北、巴林的门户,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孙大炮对国防部调他和他的四十一军驻防赤岭非常高兴,觉得该到他出一口恶气的时候了。他和警卫排长向赤岭城二道街路南的一个大宅院走去,他的司令部将安在这里。 当赤岭人热烈欢迎孙大炮军长的时候,有一个神秘人物也悄无声息地走进了漠北村。这个人物对于本小说很重要,但最初却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第29章 来了一位教书先生 这个教书先生叫吴一民! 当日军大举西进,国军节节败退之际,有一个叫吴一民的人到漠北村当上了教书先生。这位吴先生看上去约四十岁上下,中等个儿头,穿着一身灰色的布大褂,圆口黑布鞋,说起话来总是笑眯眯的,一点儿都没有架子。他白天在村东头的破庙里教十几个孩子读书识字,晚上还给村民们办起了夜校,再教小青年们读书识字。课余时间,这位吴先生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蹓蹓跶跶地到张家、王家、李家去串门儿,闲唠嗑。对此,刁二先生很不以为然,撇着嘴对侄子刁世贵说:“这个人哪里像个教书先生啊,整天像个老娘们儿似的爱串门子,怎么能教好人家的孩子哟。唉,误人子弟哟,世风日下哟,日下哟!反正咱们老刁家的子侄们是绝对不进他的学堂啊!”刁世贵闻言,喏喏连声,点头哈腰地出门传话了。 这一天傍晚,杨铁匠一家子人正在院子里放张桌子吃饭,吴一民来串门儿了。杨成龙也在夜校里,见先生来了,连忙放下碗筷,站起身,十分客气地说:“吴先生来啦,跟我们一块儿喝碗粥吧。”吴一民十分随和地说:“我刚吃过饭,你们快吃吧。”坐在桌旁的老杨铁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唉,咱喝这高粱碴子粥咋让吴先生吃啊。”吴一民笑笑说:“杨老哥,你可不能这么说,我也是苦孩子出身啊。”说着,他坐在杨成龙端过来的一个小板凳上,话茬儿一转问道:“你们天天吃这个饭吗?”杨成龙叹了一口气,说:“不吃咋着,这要不断顿还烧高香哪。”吴一民说:“按说,你们家该行呀,大叔大兄弟两个人都好活计,养这一家子人怎么也不成问题吧。”老杨铁匠又打了个唉声说:“吴先生你是不知道哇,我们干点儿活,那边八十下等着哪。”他扳着手指头给吴一民算起账来,生铁税、煤炭税、盐税、河套治安捐、米谷捐、屠宰税、印花税、住户捐、保护捐……十几样捐税,“咳,你哪样不交行啊?” 又唠了一阵子闲嗑儿,吴一民看似十分不在意地说:“听说日本人要打过来啦!”老杨铁匠端起粗瓷大碗,喝完最后一口粥,这才说:“是呀,我就纳了闷儿了,咱们这地方这么穷,大沙窝子不出金子不出银子的,要啥没啥,日本人来干啥呢?”杨成龙接过话茬儿说道:“前两天,我跟乌云过河去台吉营子看孩子他姥姥,说我们连襟桑杰扎布进了满蒙自治军了,要跟日本人一块儿打国军呀。”吴一民瞅了一眼杨成龙,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说:“这可就不对了,再怎么说,日本人他是东洋人,能帮助外国人打自己人?这就好比说,一伙贼闯到咱们家要抢东西,就算自己家人过去也有些过节有做不对的事儿,但那你能帮助贼抢自己家人吗?”老杨铁匠“啪”地一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说:“这话说得在理儿,干啥事儿都脱不开个理儿字,倒是先生识文断字的,这话说得人心透亮!太对了,怎么能自己人要自己人的命啊!” 眼瞅着这天儿可就黑透了,吴一民又和杨家人唠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住在他的一个表叔家里,也就是二十年前让媳妇给杨家报信儿的那个刘二柱子家。 打这往后,吴一民成了老杨铁匠家的常客。杨成龙越来越佩服这个吴先生了,说吴先生说的话讲的理儿搁在哪儿都能站住脚了。这天,吴一民说,他要上赤岭去,赤岭来了个孙司令要打日本侵略军,问杨成龙去不去。杨成龙一拍胸脯说:“去,我看看这打日本人的英雄好汉去!” 书中暗表,这位吴一民正是中共冀热辽特委派到漠北来开辟新区开展地下工作的共产党员。早些年,他和他的侄子吴飞一起在北平燕京大学读书时便一同加入了共产党。这次,吴一民被派来漠北,吴飞则被派往了冀东。 再说那天,人们都在忙着迎接国民政府派来的孙大炮将军,谁还会去注意那两个坐着老牛车、打着绑腿的大头兵啊。从上午九点开始,由民主救国会会长孙洪儒率领的欢迎队伍就在赤岭城的西门迎候孙大炮将军,却连孙大炮将军的影子也没看到。在这欢迎的人群中,有军政绅商各界代表,有中小学生和鼓乐队。人们在烈日下伸着脖子,瞪着眼睛,捕捉着路上传来的任何一点儿动静。直等到下午三点,有一个警察骑着自行车跑来报告说孙司令已经到了城里了。然后,他又添油加醋地将孙大炮进城的过程细述了一遍。瞬是,孙大炮司令长官不带护卫坐拉干草的老牛车入城的消息立刻成为赤岭街头的美谈,至于他盗明王陵的事儿嘛,谁也不提了。 第二天上午,赤岭县县长赵廷弼率各界人士为孙大炮将军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大会。孙大炮慷慨陈词,表示抗击日宼,义不容辞,若不将倭寇抗击于赤岭城外,他将以头颅谢罪赤岭父老兄弟! 会场上,群情激昂,有些人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坚决支持孙将军抗日!”的呼喊声震耳欲聋。 这场欢迎大会开成了赤岭城军民抵抗日寇、保卫赤岭的誓师大会,非常成功。这天下午,孙大炮正在他的第九军团司令部里心满意足地抽着大烟,突然有卫兵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第30章 神秘的女仆 正在临时司令部的炕上过大烟瘾的孙大炮听说门外来了一个教师先生,很是不以为然。他怏怏地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地问卫兵:“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呀?几个人?”卫兵连忙回答道:“看上去就是一个教书匠,一共来了两个人,另一个像个跟班儿的,看上去可能有两下子。”这里的“有两下子”是指会武功,是个练家子。 “哼,是不是来投靠我的呀!让他们在门外等一会儿,本司令正在忙着军务。”说着,又抄起了大烟枪,继续舒舒服服地吞云吐雾起来,简直赛过活神仙哟。 终于,又过了一个钟头,孙司令总算是忙完了“军务”,放下大烟枪,抿了一口卫士递过来的热茶,这才心满意足地下了炕,卫士又上来帮他穿戴整齐。 “让他们到会客厅等着。”孙大炮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朝门外喊道。“是!”门外的卫兵答应着,朝着大门外跑去。 很快,吴一民和杨成龙就一前一后地进了会客厅,却没有见到孙大炮。整个会客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女仆人在打扫卫生。杨成龙望着这个女仆人,感觉到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他打了一个哏儿,瞅了吴一民一眼,又瞅了一眼那个女仆人。吴一民十分机警,示意杨成龙提高警惕,不要动。 “哈哈,什么人找我呀?”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打哈哈声,孙大炮来了。他嘴上这样说着,昂首挺胸地从吴一民和杨成龙的身边走过,然后大大咧咧地肥硕的屁股往正座上一墩,继续问道:“两位找我有什么事儿呀?” 吴一民连忙上前一步,朝着孙大炮作揖道:“禀告大帅,我是漠北村的教书先生。今闻大帅驾临赤岭,特带学生杨成龙朝来投奔。”显然,吴一民一口一个“大帅”地叫着,让孙大炮全身放松,很是受用。尤其是那两句“驾临”和“投奔”,简直让他有了一种万国来朝的感觉。直到这时,孙大炮才把吴一民和杨成龙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说道:“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你们这是一文一武啊。可是……”欲言又止。 吴一民见此,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是要见面礼哟,不禁灵机一动,说道:“禀告大帅,我们师徒二人还有重礼相送,只是……这里……”说到这里,朝着孙大炮暗暗地使了一个眼色。 “哈哈,什么重礼啊?多厚的见面礼啊?还这么神神秘秘的。好吧,你们都下去吧,把门给我关上!”孙大炮见吴一民朝自己使眼色,便知其意,将大手一挥,卫士和那个女仆人便都出去了,大门也关上了。 吴一民见整个会客厅只有他们三个人了,这才亮明了身份:“我是受中共冀热辽特委的委托出面与孙司令长官接洽,表示共产党要全力以赴支持孙将军的抗日行动。” 孙大炮一听,站在面前的这个教书先生果然是大有来头啊,连忙起身,双手抱拳说:“谢谢共产党,我孙某真是三生有幸,过去孙某不才曾结识过一位韩麟符先生,他说他就是共产党,都是些有才能的人啊!”但在谈到具体工作时,孙大炮问:“你们共产党有多少条枪,打算出多少兵?”吴一民说:“眼下赤岭、漠北还没有我们的部队,但我们共产党要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开展抗日活动。”听到这里,孙大炮感到有些不解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能把群众发动起来?我可要马上开战了,捎带说了,这跟日本人开战纯粹是我们当兵的事儿,跟老百姓有啥关系,别把老百姓掺乎到打仗里头来。”吴一民说:“我们共产党认为,抗日是全中国人民的事,我们现在就去组织群众支持你们。” “好呀,好呀,那赶成好了。”孙大炮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在犯着嘀咕:“这共产党倒是挺义气的,可这打仗自古是当兵的事儿,发动民众干什么?民众能干什么。” 孙大炮送走了吴一民和杨成龙,立即召开了军事会议,表示要与日军决一死战。他说,“炸明王陵的事儿,那是把咱们逼的没活路了才那么干!这个黑锅咱们背到现在也该撂地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算过够了。从今儿个开始,让他们世人看看咱哥们儿咋抗日,看看咱们打仗也不是孬种!”他首先派出他的精锐部队一一七旅布防于赤岭城东老爷庙一线,修筑工事,运送弹药,作为他抗击日军的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放在赤岭城街东和街南,第三道防线放在街心,准备巷战。让他气恼的是,他的小舅子朱清明任团长的炮团出发已经七天了,还没报到与他会合。炮团是他的拳头,是他惟一还能够和日军武器对武器较量的一只拳头。 激烈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铃木将军继续使用他过去惯用的打法,开始就是一通狂轰乱炸。在天上,有十五架飞机轮番轰炸老爷庙一线国军一一七旅的阵地;在地上,以大口径山炮为主的各种口径各种类型的炮火齐放。然后,步兵再发起冲锋。铃木将军还特意将满蒙自治军派上用场,要他们在日军发起第二波冲击时上阵。他认为,只要这三板斧砍下去,孙大炮基本就玩完了。 然而,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出乎铃木将军的意料。国军一一七旅进行了顽强抵抗,第一天就让日军在阵地前丢下了五十具尸体,其中还有一名少佐。当天晚上,一一七旅甚至还搞了一次偷袭,又给日军造成了十七死三十伤的损失。 这场抵抗日军进攻的战斗激烈地进行着。 吴一民与杨成龙从孙大炮的临时司令部出来后,拐过了一个墙角,吴一民才问杨成龙:“你见过那个女仆人?”杨成龙十分不好意思地说:“你说我见过吧,我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就是看她眼熟,可又想不起她是谁了。” 吴一民听杨成龙这么一说,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说:“成龙啊,你今天表现得非常好。”杨成龙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后脑勺子,没有再说什么。 吴一民把与孙大炮接洽的情况向领导汇报后,便又按照特委的要求带着杨成龙马不停蹄地在赤岭街忙碌了起来。他俩联系赤岭地区的抗日力量,帮助运送弹药、抬送伤员,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这些事儿传到孙大炮的耳朵里,孙大炮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你别说,这共产党和民众也还真能干点儿啥,管点儿事。” 第二天,日军的轰炸更加猛烈,而孙大炮的炮团却依然杳无音讯。该满蒙自治军出击了,国瑞司令一开始就极其严励地说:“这次谁也不准擅自行动,要听我的命令,有不听命令者军法从事!”他对朝阳城外那场战斗中桑杰扎布的表现很不满意,背后说桑杰扎布只顾自己逞英雄。尤其是听到铃木师团长对桑杰扎布似有好感的话后,他决定用一根线把桑杰扎布拴上。这根线,当然就是敖音达赖了!所以,听到铃木将军的出击命令后,国瑞司令把第一梯队的任务让给了敖音达赖的第一团,让他们先冲上去,把桑杰扎布的第二团留做第二梯队殿后。 敖音达赖也一直憋着口气,心中总有一道和桑杰扎布过不去的坎儿,觉得自己不能在气势上让桑杰扎布压下去。这回他必须得显示一下,为巴林的德钦王爷争光,为巴林的蒙古人争光,为他的一团也为他自己争光! “更得为……争光!”敖音达赖想到这里,暗自发笑,这可是他的秘密啊! 第31章 刁二先生失眠了 在赤岭城东面的老爷庙阵地前面,有一大片开阔地带,非常便于骑兵展开攻击。但是,敖音达赖和国瑞却不知道孙大炮的一一七旅在山西曾经和共产党红军的骑兵打过多年的仗,有与共产党部队作战的经验。敖音达赖以为连飞机炸带大炮轰还有昨天打了一天了,这国军该消灭得差不多了。于是,他效仿起了桑杰扎布,双脚磕一下马镫,纵马跑在一团的最前面,高喊着:“冲啊!杀啊!” 只见敖音达赖一只手挽着马缰绳,另一只手则举着枪不断扣动扳机射击着。在他的后面,是来自巴林草原的那一百多名所谓的“满蒙自治军”。他们也紧跟在敖音达赖的屁股后面呐喊着,纵马冲了上去。 在一一七旅的阵地上,隐蔽在工事里的国军见来了骑兵,立刻瞄准马的打马,瞄准人的打人,一齐开了火。机枪连更是一阵猛扫,满蒙自治军第一团的人马在一瞬间就几乎削掉一半。敖音达赖的胸部中了三枪,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但他的一只脚还套在马蹬里,战马拖着他疯狂地奔跑着,最后绕了个圈子跑回了出发地。他一只胳膊和半张脸都被拖得秃噜皮了,血肉漠糊,让人目不忍睹。而剩下的那十几个满蒙自治军把敖音达赖捆在马上,“噢――”地一齐喊了一声,撒马就往回家的路上跑了。 当敖音达赖的满蒙自治军第一团冲锋严重受挫后,国瑞司令也不敢贸然把第二团再推上去了。中午的时候,日本华北方面军本博中将派来的装甲旅赶到了。那几十辆铁王八似的坦克冒着黑烟,汹涌而来,碾过战死士兵的尸体隆隆地向前推进着,后面跟着是成群的日本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很快就越过了开阔地,国军一一七旅的老爷庙阵地失守了。孙大炮的第一道防线被攻破,第二道防线也即将被日军突破,万余日军已兵临赤岭城下。 但孙大炮不愧是孙大炮,在他的指挥部中依然言之凿凿地说:“把部队撤进城里来和日本人打巷战,他们的大炮、飞机、坦克就用不上了!”就在这时,有卫兵来报,刁二先生领着十几位赤岭士绅求见孙将军。 在一个多月前,刁二先生就从老家赶来赤岭街了,因为他听说日本人要来,国军也要来,他怕他的二道街那半街的店铺让兵火给毁了。正当他为了自己的买卖而焦急万分的时候,有一个阔商模样的人带着太太突然来访。这个阔商模样的人自称姓巩,来自巴林草原,是做皮毛生意的。他见到刁二先生先是双手一抱拳,说了一些恭维的客套话,再送上一份不薄的礼物,如东北老山参之类的。刁二先生最是那种见人下菜碟的主儿了,见来者出手阔绰,自然是好酒好菜好招待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刁二先生见氛围融洽,朝着坐在炕沿儿边陪客的刁世贵使了一个眼色。刁世贵心领神会,连忙端起一盅酒,胀红着脸,对着巩姓阔商夫妇说道:“这个,这个,从我二叔这论,我得管二老叫一声好听的。来,我敬巩大爷和巩大娘一盅酒,祝大爷和大娘生意兴隆。”说完,一饮而尽,先干为敬,那一对巩姓阔商夫妇也跟着干了。“好呀,一看大爷和大娘就是实在人!我和二老忒对脾气了,咱们再干一盅吧。”刁世贵又一脖子,把酒盅里的酒干了。 “嘿嘿,这孩子,忒实在了。你这么喝不是要误大事儿吗?”这时,刁二先生乐呵呵地说话了。他转过身去,亲亲热热地抱了抱坐在身边的巩姓阔商的肩膀,说道:“这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巩老哥和老嫂子这次来我刁二家,肯定是有什么事儿吧!说!只要是我刁二能办到的,弟弟一定肝脑涂地!”那位巩姓阔商见火候到了,假装喝多了,含糊不清地说:“哥,哥哥这次来的确是有件大事儿。可,可是哥哥今天太太太高兴了,喝得有点儿大了。这事儿,这事儿就让你嫂子说吧。” 听闻此言,坐在对面的阔太太莞尔一笑,又嗔怪地瞅了瞅对面的男人,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哎,你们男人啊,见酒就不要命吧,还是少喝一点儿吧。其实,我和我家先生是来求刁先生的,当然啊,也包括这位贤侄了,是来求你们俩的。”阔太太枊腰纤纤,妙目婉转,将两汪秋波分别抛向刁氏叔侄,这才又说了:“你们都知道吧,日本人和国军要在赤岭打起来了。可是,这一打仗,哪有不损失的啊,尤其是咱们这些老实本分的商人,损失更大。我们刚刚来赤岭做生意不长时间,虽说家大业大,但这样的损失也是能少就少啊。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想托刁先生你们联合一下赤岭街里的各大商户,看看能不能求求孙将军,这仗就别打了吧!反正,打也打不过,最后不还是输给日本人嘛!” 刁二先生一听阔太太的话,正合他的心意,尤其是望着眼前这让人酥骨的美妇人,怎么能不喏喏连声呢?至于那个刁世贵嘛,更是两眼发直,屎壳郎跟前着屁哄哄了,你说咋着就咋着吧。 这场酒一直喝到日落西山,又说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闲话,这才宾主依依惜别。 刁氏叔侄将巩姓夫妇送出大门外,直到看不到人马的影子了,这才扭头回屋。 “你对今儿这事儿怎么看?这两个人你真的不认识吗?”刁二先生问刁世贵。“啊啊,叔,叔,美美美…”而此时,刁世贵早已喝得语无伦次了,他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望着远方,口水顺着嘴角流到了衣襟上。 “笨蛋,蠢货!”刁二先生瞅着侄子的怂色,大声地骂了一句,气呼呼地回屋里了。 其实,巩姓阔商和阔夫人一进屋时,刁二先生就看着这两个人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这二人离开的那一刹那,刁二先生才如梦方醒,突然想起来了,他和她不正是老旺其嘎的小夫人和敖音达赖化妆的吗?!尽管小夫人图雅在老梅林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很少在生人面前出现,但并不等于从来没有出现过。尤其是刁二先生有一对色眼,只要稍有姿色的女人,想从眼里抠都抠不出来啊。至于敖音达赖,与刁二先生也是有一面之缘的,还记得在腾格里旗办的那次满蒙自治军成立大会吗?刁二先生也参加了,还离老远地看到敖音达赖与桑杰扎布并排站在主席台上。 这一夜,刁二先生难得地失眠了,他翻来覆去地想不明白,敖音达赖和小夫人怎么会走到一起呢?而且还一起来到他的家里。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刁二先生才似乎品出点儿道道儿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难道他……和她是……”想到这里,他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不管是国军还是日军,只要不损害我刁家利益就中啊。 “看起来,这两个人之所以来我家找我商量事儿,也知我刁二的大名啊!这对我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我也得琢磨琢磨跟日本人套套瓷了,这两个人就是我登天的梯子呀,找个机会近乎近乎去!”想到这里,刁二先生彻底放松了,蒙头大睡,直到日上三竿! 刁二先生这脑袋瓜子的确够用,他的猜想一点儿不差,来他家的正是小夫人图雅和敖音达赖。他们奉日本特务机构的指示,设法瓦解孙大炮的斗志。为了完成这次任务,小夫人图雅还向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告了假,说是要领着女儿乌日娜来赤岭街的自家商号住一段时间,散散心,顺便查查帐,照顾一下买卖。大夫人巴不得小夫人离得远远的,老旺其嘎深知小夫人非常的本分,便都爽口答应了。更何况,这也是惯例,小夫人每年这时都要到赤岭街里住上一段时日的。 只是,刁二先生再聪明也不会想到,小夫人不但到过他家,还在战前去过孙大炮的临时司令部,当了一天的女仆! 第32章 老柳树筒林子 正当孙大炮准备在赤岭城内与日军打一场巷战的时候,有卫兵来报,本地乡绅刁二等人求见。孙大炮闻听此讯,非常的高兴,以为是来劳军的抑或是送锦旗的。 “快快,请他们进来,进来!哈哈哈……” 他大手一挥,抬起头,扯开大嗓门儿喊道。 不一会儿,孙大炮的作战室里就呼啦啦地涌进来一大帮人,有穿长袍的,有套马褂的,还有长袍外面套西服的,高矮胖瘦,啥样儿人都有。 “哎呀呀,孙将军呀,我们来求你了!求你放过我们吧!”这群人进屋就给孙大炮跪下,抱着拳头,七嘴八舌头地说道:“孙将军!孙司令!孙大帅!你就行行好撤兵吧,再打下去,我们这些黎民百姓就要遭殃了!孙大帅你就救救我们吧。” 孙大炮不动声色。 这时,有个自称“民主救国会会长孙洪儒”的人高着嗓门儿大声说道:“孙将军,你抗日救国之心日月可鉴!然倭寇军势之强大非你能敌,你就是赔上全赤岭人性命,恐也无济于事,撤就撤吧。”孙大炮一听这话,有点儿来气了,拍案而起,大骂道:“你他妈的算什么救国会的,你这是救国吗?”孙洪儒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刁二先生一见这阵势,感觉是自己出面的时候了。他站起身来,朝着孙大炮深施一礼,和颜悦色地说道:孙将军,稍安勿躁!我们不妨在这里仔细地算算这场战争的胜算如何?”孙大炮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墩在大桌子后面的高背椅子里,大眼皮也耷拉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吧。” “第一,我想问问孙将军,咱们的兵和将、武器等有日本人多吗?强吗?” “没有!” “第二,我们有强大的后援吗?” “没有!” “既然这也没有,那也没有,哪你拿什么跟日本人打呢?” “拼,拼命!”刁二先生的话音还没落,孙大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眼睛大吼一声:“即使是打不过,那也得拼命呀!” 刁二先生听孙大炮此言一出,自知事已成了一半了,遂迈着四方步来到孙大炮的大桌子前,笑眯眯地,几乎是与孙大炮脸对脸地低声问道:“我想问问将军,您把自己的老本拼光了,您可怎么办呀,啊!” “这,这,这……”孙大炮一时语塞,彻底地泄气了,又一屁股墩进了椅子里,哭丧着脸子说说:“可我孙某人决不能食言啊,不能御敌于赤岭城外,我只能自裁以谢罪赤岭父老喽!”说着,突然从腰间拨出手枪就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把个刁二先生吓得双腿无力,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大片。而此时站在一旁的副官和警卫排长对长官的举动心领神会,赶忙冲上前去将孙大炮抱住,把枪夺了下来。孙大炮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叫喊着:“唉呀,我对不起赤岭的父老乡亲们呀!我孙某人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众乡绅涌上前去,又是一顿好言相劝。 最终,孙大炮洒泪撤出赤岭,跟他一起撤走的还有国民政府赤岭县赵廷弼县长等要员。在撤退的路上,孙大炮部伏击了日军追兵,给日军造成了一些伤亡。 到了围场县,孙大炮才和因为走错路线而没能到达赤岭的炮团会合。孙大炮气愤不过,枪毙了贻误军机的小舅子朱清明,然后领兵西去了。 赤岭被攻克后,铃木师团挥师南下,卓索图盟全境失守,满蒙自治军撤回腾格里旗王爷府驻防。此时,巴林的那几十名个府兵早已用马驮着受伤的敖音达赖跑得无影无踪了,其他九个旗的府兵也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虽说满蒙自治军的那块牌子还挂在腾格里旗王爷府东跨院王府卫队的大门口,但国瑞司令见桑杰扎布总用不好的眼色瞅他,色勒扎布王爷对他也是哼哼哈哈,不冷不热,心知无趣,借故回了日伪的“新京”——长春。 如此一来,桑杰扎布可是八面威风了,满蒙自治军只剩下了他的那一百来号人马人。桑杰扎布走到哪里,总有一群背着三八大盖步枪的满蒙自治军如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整个腾格里旗王爷府,甚至西辽河南北两岸,似乎除了色勒扎布王爷就属他大了。 从赤岭回来后,桑杰扎布除了处理满蒙自治军那点儿军务外,就是驯马。他专驯那匹黑色带黄白斑的烈马,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黑豹”。黑豹得了大黑儿马子和大白骒马的遗传优秀基因,确实是一匹良驹。这匹马个头大,前裆宽,跑起来前鬃后尾飘逸着,真是快如风疾如电,而且善解人意。就连老旺其嘎梅林都说,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一匹好马。 去年春天,桑杰扎布又上柏树洼一趟,还掏回一窝狼崽子。回来后,乌兰给它们又喂牛奶又喂肉的,可惜只活下来一只。为这事儿,梅林地的人们遭受了很大损失,柏树洼的公狼和母狼追踪而来却找不到崽子,盛怒之下咬死了营子里的三十多只绵羊。 当这只小狼崽子长大一点儿,完全能吃肉时,桑杰扎布便开始喂它,与它玩耍。所以,这只小狼跟桑杰扎布的关系很好。但它毕竟是狼啊,当它长了一身像小腾格里沙漠中冬天的沙蒿那样的灰黄的保护色时,抢起食物来非常凶狠。桑杰扎布给这只小狼起了一个“黄虎”的名字,每天去王爷府都要带上它。黄虎小的时候,桑杰扎布骑马抱着它去王爷府,大了就在马下带着去,一人一马一狼成了一个分不开的组合了。 但是,不顺心的事好像总不离桑杰扎布的左右,就在满蒙自治军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的第五天,他的好哥们儿,那个让小野教官毒打的巴图突然失踪了,跟他一块儿失踪的还有两个人,而且是连枪带马都带走了。有人跟桑杰扎布说,巴图他们是跑到老柳树筒林子里去了。老柳树筒林子里有一个叫王司令的人,已经有两三年了,截道专截日本人。 这可不是件小事情啊,色勒扎布王爷很快就知道了,把桑杰扎布叫过去臭骂一顿。色勒扎布王爷满面怒容,两眼盯着他,咄咄逼人,狠狠地说:“你这些天脑子都让酒灌浑了吧,你的队伍跑了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提前没有察觉!限你一个月内必须连人带枪带马都给我追回来!” 实际上,色王爷也知道,这几人是跑进了老柳树筒林子。所以,过了些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33章 吓得直打哆嗦 孙大炮撤兵赤岭沦陷后,吴一民根据中共冀热辽特委的指示又潜回漠北村,组织民众开展抗日活动。 在吓退孙大炮这事儿上,刁二先生功不可没。于是,他也就趁热打铁,偷偷地约见了小夫人图雅。在小夫人图雅的介绍下,刁二先生也如愿地秘密地加入了日军在赤岭的特务组织,总算是找到了一座他做梦都想找到的大靠山。打这以后,刁二先生又不经常回漠北村了,把个刁家围子大院交给了他的侄子刁世贵掌管。这个刁世贵的心劲儿可照刁二先生差远了,但这对吴一民组织抗日活动倒是非常有利。吴一民先秘密发展杨成龙、刘二柱子加入共产党。然后,又以他俩为基础,联络了十来个人,组织起了一支小小的队伍,起了个名字就叫“漠北抗日游击队”。 为了方便开展工作,吴一民等人还在西辽河南岸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就着河坎子挖了一个地窨子,把杨成龙打的几把单刀和几杆扎枪放在了里边。有时,形势紧张了,吴一民就跑到这里躲一躲。有时,游击队员们也来这里开个秘密会议什么的。吴一民给大家约法三章:游击队就打日本人,不欺负老百姓;不能私作主张,私自行动;对所有活动要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儿女,一旦暴露要自我了断,不要出卖别人。 但是,要打日本人没有硬实家什可不行。吴一民等人就在上下村子想法子去借或找东西换,总算搞了三杆洋砂炮和一些黑火药。然后,吴一民和杨成龙就商量着要找机会打日本人了。 日本派兵进驻了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同时,也派兵进驻了另外十旗的王爷府。因此,腾格里旗王爷府成了北部十旗去往赤岭的必经之地。王爷府的西跨院不但有三个学堂还有日本的满蒙株式会社,来来往往的日本人很多。日本人的大车小辆往腾格里旗王爷府跑的越来越多,日本人已经把腾格里旗王爷府当做可靠的后方基地了。日本人还闹了个发电机发电,给王爷府安上电灯;埋上线杆,拉上电话线,王爷府和东、西跨院和警察局都按上电话。色勒扎布王爷瞅瞅亮了的电灯泡,摸起“呜呜”响着的电话听筒,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觉得他的振兴腾格里旗蒙古族计划指日可待了。 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日本人多了,来往于西辽河和小腾格里沙漠的日本人也就更多了。他们向色勒扎布王爷申请,在王爷府前建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这条街道应当是腾格里旗当时最早的也是惟一的一条由人工规划并修建的车马路了。 这条道路修成以后,当地的两三家地主或大户又合伙在道南,也就是王爷府对面,盖起一溜小瓦房,成为王爷府府前最早的四家商铺。这四家商铺从东往西分别是增发永、义发和、利源昌等。因为蒙古人不擅长做生意,商铺的掌柜和伙计全是口里的汉人,主要经营布匹等,但财东也就是出资人都是蒙古人,与王府沾亲带故。比如,利源昌杂货铺的财东就是老旺其嘎梅林。 因为有了利源昌,小夫人图雅到王爷府的次数更多了,也更方便了。 这年的冬腊月十七,天刚放亮,吴一民带着漠北抗日游击队的十来个人,埋伏在了离漠北村有五里路的刁家坟茔地里,准备打路过的日本人。这里离西辽河不到半里地,坟地的北面还有一片碗口粗的杨树林,便于打完仗就撤退,跳下河坎子顺着河沿儿就能跑。 这天儿虽是个响晴的天儿,有点儿小风,却干干巴巴的冷,像是有尖利的刀片在脸上剐一样。吴一民和杨成龙、刘二柱子一人端一杆已经装好火药和铁砂子的洋砂炮,都把狗头扳开,睁大眼睛看着那条从王爷府方向过来的大道。刘二柱子有点儿紧张再加上天太冷了,趴在地上,双腿在不断地抖动着,全身直打哆嗦。 当太阳出来有两杆子高的时候,随着一阵烟尘,从河北岸那边跑过来三个骑着大洋马的日本人。他们骑在马上,有节奏地跑着,显得非常的悠闲自在,似乎还在谈论着什么,不时发出笑声。 走近了,更近了,已经能看清马上的日本人的眼睛和鼻子、嘴巴了。从衣着上看,这三个骑马的是满蒙株式会社的人。这时,如果日本人连人带马再向前走二十米,三杆洋砂炮一开火,三个日本人肯定囫囵不了。可随着“嗵”的一声,出了意外了,刘二柱子第一次打日本人,太紧张了,扣着洋砂炮狗头的手指头一哆嗦,打响了! 但这种老掉牙的洋砂炮的射程顶多只有三十米远,铁砂子还没飞到日本人的马前就落地了。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可把三个日本人可吓了一跳,自打来到腾格里旗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事儿,甚至连枪响都没听过。但这三个日本人毕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瞬间忙乱之后便迅速掏出手枪还击。于是,吴一民和杨成龙的两杆洋砂炮也不得不开火了。“嗵”“嗵”又是两声洋砂炮响,三个日本人一时摸不清底细,赶忙踅回马头朝王爷府方向逃去。 吴一民望着远去的日本人,站起身说:“都赶快回家吧,把家什藏好,防止日本人来搜查。”这一次伏击,虽然没有取得消灭日本人夺取武器的预期目的,但总算是一次演练。刘二柱子说:“这回我算知道了,日本人也没啥好怕的。咱们一开火,他还怕咱们哪,比兔子跑的都快。” 通过这次伏击,吴一民也认识到,没有几支硬实的家什是不行的。他把十几个人召集在一起商量着怎么也得整几支快枪再整点儿炸弹、炸药什么的。杨成龙说,他可以托人整点儿炸药。刘二柱子说,他在警察局子里有个表侄,看能不能弄条快枪。吴一民说,最近一些日子大家先别戳弄日本人,他和杨成龙去一趟赤岭跟上级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搞到枪支弹药什么的。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吴一民带着杨成龙去了赤岭。 吴一民还是一身教书先生的装扮,杨成龙则牵着一头驴,装作赶脚的人。途中无事,闲话少叙,只两天的工夫就又来到了赤岭街里。吴一民独自一人去找上级联系,把前段时间伏击日本人还有组织活动的事儿都做了汇报,并提出需要武器弹药的要求。很是顺利,上级很快就给吴一民搞到了三支三八大盖步枪外带二百发子弹、一支老套筒,还有一把小撸子和十颗手榴弹。上级还向他传达了中共冀热辽特委会议精神,根据内线情报,了解到日本侵华派遗军正在实行一个“驼峰计划”,要搞日满蒙一体化。中共冀热辽特委研究并报中央批准,要不遗余力地粉碎日本侵略者的这一计划。中共冀热辽特委还决定把漠北地区的抗日武装斗争划归冀热辽军区统一指挥。冀热辽军区决定建立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并从八路军一一九师请调一个叫高鹏举的团参谋长任热北抗日支队司令,这是一支由煤矿工人、农民组成的三百余人抗日队伍。热北抗日支队的活动范围主要是承德以北的平泉、宁城、赤岭等热北地区。 当吴一民听到这些情况后,非常激动,握着上级领导的手说:“这下可好了,等热北抗日支队建立起来,我们漠北抗日游击队就有了依靠了。”上级领导还指示他,赤岭是战略要地,腾格里旗王爷府成了日寇侵华活动的中心据点,国民党方面不可能不有所活动。根据中央指示精神,在抗日斗争中要实行国共合作联合抗日的政策。 吴一民觉得这趟赤岭来的,收获太大了,心里一下子就又有底又有数了。他和杨成龙把武器弹药包好,装到驴驮子上,连夜出了赤岭城。 第34章 老牛槽沟 这次洋砂炮袭击日本人的事件,虽然没有产生什么严重的直接后果和影响,但还是引起了河北岸王爷府日本株式会社的注意。在刁二先生的指引下,日本的便衣特务在漠北村及其附近村庄一连调查了好几天。没什么结果,只好作为一桩悬案暂时撂下了。 这说话搭理的又过了大年,利用敌人难得松懈的几天,吴一民和杨成龙一人骑一头毛驴,打着走亲访友的幌子,四处转悠了起来。这枪有了,弹药也有了,怎么也得再打一仗,让日本人知道知道这西辽河两岸可不是他们的“王道乐土”。年前,在赤岭街闲逛了两天后,杨成龙托人以炸河鱼为借口,整来了一筐头子的炸药,用油纸包成一管一管的。刘二柱子也在伪警察局子他表侄那里用二两烟土搞到了两颗手榴弹,虽然没有整着快枪,也不错了。而且,关于怎么使枪的事儿,那几个有枪的游击队员已经事先偷着跑到小腾格里大沙窝里练习有几次了,怎么拉枪栓,怎么压子弹,怎么扣板机,怎么三点一线瞄准,都比较熟练了,一人还打了三枪。 但吴一民和杨成龙转悠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伏击地点,看了四、五个地方都觉得不行,不是离村子近,就是没法埋伏,要不就是日本人不常走的地方。又转悠了两天,吴一民和杨成龙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伏击地点。 这个伏击地点在西辽河的北岸,离台吉营子还有十五、六里地的样子。叫老牛槽沟。老牛槽沟,两边是沙土包,中间却不是沟槽,而是略平坦的草地。这块草地中间有一条路,是腾格里旗王爷府去巴林王府的必经之路。 为了更加把握一些,吴一民和杨成龙还特意在这条路上走了一阵子,仔细地观察了一番。他俩发现路面上的车辙印子还挺新的,而且有很多是叠加在一起的,说明最近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挺勤。 吴一民一拍大腿,就这儿了。 第二天的后半夜,小鸡刚“喔喔”地叫头遍,满天的星星,没有月光。吴一民带着十几个人,顶着“呜呜”怪叫的大风,摸着黑儿集合在村西头的大柳树下。然后,由杨成龙在前面领路,吴一民断后,十几个人用急行军的速度向老牛槽沟奔去。 到老牛槽沟时,天刚放亮。 吴一民指挥着杨成龙、刘二柱子等人在老牛槽沟的那条沙土路上刨了一个坑,放进炸药包,再兜来沙子盖在上面,还从旁边的草地里捡了两块冻牛粪摆在旁边。天冷风大,人们不断地搓着手或用嘴哈着,一会儿的工夫就把活计干完了。 这次,有了前次失败的经验,吴一民做了严格的规定,也就是他不把路上的炸药包点着炸响,谁也不准开枪。吴一民又告诉那几个没拿枪的游击队员,炸药包一爆炸,就把手榴弹拉了环扔过去。一切都准备好了,大家这才都到沙包后面猫起来,等待日本人的汽车开过来。 太阳刚刚出来,吴一民等人听见了“呜隆呜隆”的汽车声,由远而近。也许是日本人觉得从腾格里旗王爷府到巴林有几百里的路不想贪黒,所以动车也比较早。这辆车上拉的是日本人给在北边几个旗王爷府驻军的夏装,还有送给巴林王爷的十二支驳壳枪,装在一只箱子里。 在汽车驾驶室里,副驾驶的位子上坐着一个日军少尉,车厢上有三个抱着步枪的日本兵,棉衣棉裤棉帽子,包裹得像是三个大包袱。这辆汽车“吭哧吭哧”地喘粗气,努力地往前爬行着,寒冷的大风让那三个日本兵都把脑袋紧缩在大衣的领子里。这条路已经走过多少次了,所以他们并不怎么担心会受到袭击。 终于,日军的汽车像只绿色的铁王八,慢腾腾地爬进了老牛槽沟,连那面插在车头前抖动的小膏药旗都看清楚了。吴一民早就算好了,点着导火索数二十个数时炸药包就能爆炸。可他点着了导火索,数到十三时,日本鬼子汽车的前轱辘却在离炸药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坏了,是不是时间计算错了呀!”吴一民的这一念头刚出,只听“轰”的一声,炸药包炸了。杨成龙抢先跃起,一边开着枪,一边冲到了那辆翻倒的汽车旁。另外的那十几个漠北抗日游击队的队员也跟着冲了出来,有步枪的用步枪,有洋砂炮的用洋砂炮,手端扎枪的用扎枪,没用十分钟就把那五个日本兵给消灭了。 在清扫战场时,吴一民发现,只有五个日本军人身上的武器弹药和箱子里的那十二支驳壳枪可以带走,服装带回去也没用。于是,他一声令下,让杨成龙带人把汽车泼上汽油,带不走的全烧掉。十几个游击队员望着熊熊燃起的大火,心中都非常解恨,非常兴奋。刘二柱子啧啧连声说:“这些好衣裳都瞎了,要不是怕日本人看见了,我真想背回几件去。” 然后,吴一民、杨成龙带着大家直奔西辽河,分散着走冰板过河。过河以后,他们又集合在一起,把武器集中藏在了那个地窨子里。 那么,那辆鬼子的汽车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呢?据吴一民事后分析,可能是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日本军少尉对车前的那几堆冻牛粪产生了怀疑,就摁了一下司机的手。司机立刻踩了急刹车,但前车轱辘还是冲到了埋炸药的地方。而且,还没容那个日军少尉下车看个究竟,“轰”地一声巨响,炸药包就在汽车的前车轱辘下爆炸了,一下子就把汽车掀翻了。随即,几颗拉了环的手榴弹也迫不及待地飞了过去,“轰轰轰”地炸了起来。有道是“人不知道死,车不知道翻”,驾驶室里的和车上的五个日本军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去见他们的大神了。 吴一民带着人走后,那辆日本军车还有车上的军装和五个日本军人烧起来了。不久,油箱也爆炸了,把车头和车厢分裂开来。真个是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烧得个“噼噼啪啪”的直响,西辽河北岸的草甸子上腾起一股巨大的黑烟。过了一个多小时,驻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的龟田队长才带着一个小队的日本军人和两条狼狗坐着汽车或摩托车赶到老牛槽沟。但是一切都太晚了,现场只剩下一副黑乎乎的钢铁车骨架和五个像烧糊了的家雀似的日本兵。大火把军服烧成灰,大风又把灰刮到空中,向远处飘去。 见状,龟田队长气得“哇啦哇啦”直叫唤,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在地上发现了几个子弹壳,想要查清这军车的起火原因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龟田队长从地上拿起一枚子弹壳,仔细端详着,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还领着狼狗走上西边的沙土包。他向远处张望着,西北风和黄沙已经迅速地掩盖了袭击者的痕迹。他低下头,瞅了瞅那两条无能为力的狼狗,只好望风兴叹了——打截军车的人是多少,是什么人,跑向哪里去了,没有任何的线索。龟田只好先让士兵们把车架子推到道路边,再把五具尸体抬上汽车,返回了腾格里旗王爷府。 返回王府后,龟田队长马上叫人把松琦分社长请到他的屋里,商量着怎样处理这漠北的“第一劫”。 第35章 王司令 在日本侵华的整个计划中,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地位非常重要。龟田队长和松琦分社长都是少佐军衔。但在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此龟田非彼龟田,他可不是那个给色勒扎布王爷介绍老师的那位龟田教授。这里的这个龟田,是随着日本关东军打过东大营又多次讨伐过东北抗日联军的龟田少佐。 通过一番闭门商议,龟田和松琦两个人觉得这次袭击事件非常的不寻常,而且又发生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管辖的范围内,性质非常严重。那么,这次伏击是什么人干的呢?这两个日本人首先想到的是老柳树筒林子里的王司令! 在没出这件事之前,松琦就秘密调查过这个王司令。实际上,这个王司令姓汪,也是蒙古人,名字叫汪那顺。汪那顺原是早期共产党人韩麟符的一位追随者,当时韩麟符让他来卓索图盟做蒙古王公上层人士的工作。后来,他和韩麟符失去联系,和蒙古王公贵族的关系搞得也不好。为了躲避各旗王爷的抓捕,汪那顺钻进了老柳树筒林子,入了匪伙,过起了兵不是兵匪不是匪民不是民的生活。 对此,松琦也曾派人去老柳树筒林子侦察过几次,但派去的人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就是回来的人一无所获。因此,对于此次遭劫,松琦又提出子一个疑问,这个王司令一般不出老柳树筒林子,林子离老牛槽沟有几十里的路程,让他搞一次长途奔袭这可能吗?讨论了半天,龟田和松琦也没有商量出个结论来。最后,两个人决定先由日军小队和满蒙自治军在老牛槽沟左近搞一次清剿行动。 首先,日军小队和满蒙自治军把离老牛槽沟最近的二爷府和台吉营子翻了个底儿朝上,还抓了四、五个外村来串门儿的人。乌兰的老舅,也就是那位在二爷府当差的巴根老头儿,因上台吉营子来看望寡妇姐姐也让清剿队的日军给抓进王爷府了。其其格为了救弟弟,跑了十五、六里路来到老旺其嘎梅林家,想通过女婿桑杰扎布要人。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一听,脸上都觉挂不住火了,这他妈的桑杰扎布当个什么狗屁司令,把舅丈人都让日本人给抓起来了,真正是说不过去啊。 中午的时候,桑杰扎布骑着黑豹马,领着黄虎狼回家来了。黑豹马已经三岁口了,桑杰扎布由过去两匹马换着骑到现在只骑这一匹了。他口里哼着小曲刚踏过门槛儿,一阵骂声就劈头盖脸地冲了出来。“你他妈的当的什么狗屁司令,把你舅丈人都抓啦!”跟着骂声,老旺其嘎梅林凶神似的从里屋走出来,紧跟着大夫人,乌兰也搀着泪眼婆娑的母亲其其格走了出来。其其格说:“大哥别骂了,佛爷在上,兴许桑杰扎布他也不知道。”旺其嘎依然不依不饶地骂着:“什么他妈的不知道,都在那一个院关着,他,他妈地会不知道?”其实,桑杰扎布还真是不知道。到二爷府搜人时,他参加了。可到台吉营子去搜人,他怕碰上乌兰她妈其其格,让她没轻没重地数说一通不值得,所以借故没去。当时,他只听说日本人在台吉营子抓了一个外村的老头儿,而且这老头儿见着日本人就愤愤说:“你们又来祸害我们蒙古人,回你们日本使我们骨头做你们的洋胰子?”于是,日本人就把他当做反日的可疑分子抓了起来。 桑杰扎布见老岳母来求自己了,连炕都没上,返身到院子里骑上黑豹,领上黄虎就向王爷府跑去。他先是去见了龟田说:“龟田太君,我们舅丈人被你们抓了,他不是什么抗日分子,是来台吉营子看他的姐姐我的岳母的。”龟田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桑杰扎布才说:“这也就是说,你也是抗日分子的亲戚?”桑杰扎布连忙脸工脖子粗地说:“不是,我们是亲戚,我舅丈人巴根也不是!”龟田厉声问道:“什么他的不是你的不是,你们统统的都是!下了他的枪!”桑杰扎布立刻也来了火,喊道:“龟田,你好赖人不知,我怎么是反日分子?我舅丈人巴根他也不是抗日分子,你赶紧给我放出来!”龟田把巴掌往桌子上一拍说:“把他给我抓起来!”立刻冲上来两个日本兵,先下了桑杰扎布的枪,然后把他的两支胳膊抓住,推出屋去。 这时,黄虎正在院子的墙根下站着,看见主人被抓,立刻呲着牙,瞪着眼,伸直尾巴跑过来。桑杰扎布大喝一声“黄虎快回去!”黄虎瞅了瞅,尾巴一扫,扭头朝院外跑去。 很快,桑杰扎布也让日本人抓起来的消息就传到了他家,是满蒙自治军的一个弟兄骑马赶来报的信儿。老旺其嘎梅林骂了一句:“这日本人真不是个东西!桑杰扎布这么给他们帮差,他连个面子都不给。”说着,便穿上衣服,骑上马,朝着王爷府的方向跑去。这回,他没绕弯儿去找大福晋,而是直接去找了色勒扎布王爷。色王爷对龟田的做法也很不满意,亲自去找了松琦分社长。松琦分社长又向龟田做了一番交涉,这才把桑杰扎布放了。巴根老头又关了十来天,被日本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就连老王爷达尔克都出面说情做证才给放了出来,气得老旺其嘎梅林站在家门口冲着王爷府的方向骂道:“这他妈的日本人真不是个东西,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家伙!”通过这回事儿,让桑杰扎布多少天都觉得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觉得在自治军里,在家里都没了面子,心里对日本人就越发地憎恨起来。 但不管说,漠北抗日的烈焰已经燃起,后面又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且听下一节慢慢道来。 这正是: 亲兄弟,两条路,却分阳关独木; 民族恨,水与火,必定难与相融。 第36章 胡王八和小白猪 在上几节说了,吴一民发动群众成立漠北抗日游击队,杨成龙参加了抗日斗争,勇敢杀敌;日军遭袭疯狂清剿乱抓无辜,桑杰扎布求情受辱,老旺其嘎梅林恼羞成怒。 当清剿行动一无所获后,松琦的一双贼眼珠子又滴溜溜地转了一天,决定兵分两路进行秘密调查。其中,一路由他亲自从各村抽人,举办特别任务调查训练班;一路由大岛芳子负责,主要在几个学堂里进行秘密的内部调查。 这个特别任务调查训练班就开办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的西跨院,所谓的学员都是从各村选来或派来的。比如,漠北村的胡八和刁老疙瘩。这个胡八在前文里已经提到过了,就是那个当年跟着刁世贵上杨铁匠家查旱魔的小青年。在胡家的叔伯哥们儿当中,他排行老八,名字就叫胡八了。胡八长大以后,娶了临村一个又白又俊的姑娘做了媳妇儿。从此,人们都暗地里叫他“胡王八”了。 胡八的老婆外号叫小白猪,好些年前就跟了刁世贵。因此,村子里的人碍于刁世贵的横行霸道,表面上都亲亲热热地管胡八叫“八哥”,背地里却张口闭口地说胡王八如何如何了。这胡八不知道内里,以为自己在漠北村已经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尤其是刁二先生在赤岭街跟日本人勾搭连环以后,刁世贵又掌管了刁家围子,胡八感觉自己也人五人六的了,更不知道天高地厚自己几斤几两了。他整天被刁世贵支使着上各家收税,为日本人催要出荷,凡是得罪人的事儿都由他去干了。而且,胡八每次出去跑外差,都是刁世贵和小白猪的“好日子”。 这次,胡八和刁老疙瘩在王爷府一呆就是四、五天,学的都是些“*****”、“大日本帝国不可战胜”的道理。除此而外,他们还听了松琦社长的讲座,讲的内容是如何发现调查线索以及发现反满反日动向的侦察技术与手段等。 在讲座时,松琦社长特别举了漠北村路边袭击日本人案和老牛槽沟截杀日军军车案为例子,就袭击者可能的身份和可能使用的武器、袭击方式都做了细致的分析。松琦很会收买人心,对这些人不但好酒好肉好吃好喝好招待,还在调査培训班结束时为每人发了一顶黑色的呢礼帽和一支王八盒子手枪。此外,松琦还吿诉这些人,不管是谁,只要调查出反满反日的人和事儿来都是“金票大大的有”。 从日本人的培训班回来后,胡八的屁股后面好像有根棍子支着似的,身子挺得崩直,张口闭口都是“松琦太君”,跟村上的人说话都是横眉瞪眼的。他跟刁老疙瘩两个人几乎天天都在满村转悠,上各家去查看线索和动向,把人们气得都说,“胡大王八这回在王爷府又找了一个日本爹。” 在日本人的诱惑之下,龟田小队和满蒙自治军很快就抓来了许多说日本人和伪满洲国坏话的人。而漠北村却没有侦察到任何反满反日分子的任何蛛丝马迹,把个胡八和刁老疙瘩急得抓耳挠腮。 胡八的家就在刘二柱子的东院,虽然住的都是两间趴趴耷耷的土房子,可两家当中的柳条杖子却是刘二柱子夹的。不仅如此,胡八家院子的另外三面柳条杖子也是刘二柱子帮他夹起来的。就连烧柴禾,胡八两口子也凑和着和刘二柱子家合伙着用。开始时说借,借着借着也就当自己的拿了。可也是,为这些事儿,胡八管刘二柱子叫“二哥”,叫得别提多么亲热了。他还曾经特意叫小白猪炒了一个菜,把刁世贵喝剩下的那半瓶烧刀子酒掏出来,请刘二柱子喝了。 这天晌午,刁老疙瘩拿了把断了把的镰刀去杨铁匠家修理。也真是不巧,杨铁匠和杨成龙都不在家,乌云也领着孩子去了台吉营子,家里就剩下铁匠老婆子一个人。刁老疙瘩一边“嫂子嫂子”地穷搭讪着,一边贼眉鼠眼地向四处撒眸着。 在杨铁匠家东屋东山墙上挂着一杆洋砂炮,是大马倌布和朝鲁留下的。布和朝鲁殁了以后,其其格不会打枪,桑杰扎布使快枪,这杆洋砂炮就归了杨成龙。在吴一民组织伏击日本人时,杨成龙曾经偷偷地把洋砂炮拿了出去,派上了大用场。杨成龙对这些事儿守口如瓶,家里人都不知道罢了。 也是该着出事儿,杨成龙原本想把洋砂炮也藏到河岸的那个地窨子里去,可杨铁匠死活不让再拿出去了,说是他过两天要上小腾格里沙子里给孙子打兔子。杨成龙犟不过,只好依了他,想缓几天再拿走。就这工夫,让刁老疙瘩给看着了。 话说刁老疙瘩在老杨家意外地发现了一杆洋砂炮,真是如获至宝啊!他对杨铁匠老婆子说了声:“嫂子,我哥不在家,我改日再来,我还有点儿事我就先走了。”说完,匆匆忙忙地跑了。 这刁老疙瘩为人蔫坏,从杨铁匠家出来后就奔了胡八家。他把胡八拉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把在杨铁匠家发现洋砂炮的事儿说了。胡八一听,说:“这可是条重要的线索啊!快走吧,这事儿得马上报告给松琦太君去!”刁老疙瘩早在心里打好了小算盘,说:“那你去报告吧,可得跟松琦太君说,这条线索是我们俩报告的。”胡八说:“那当然,我这人干啥事儿得对得起哥们儿,不干坑兄灭弟的事儿。”说完,小跑着去了腾格里旗王爷府。 刁老疙瘩刚走,杨铁匠就回来了,还捡回来一抱干树枝子。这一阵子,杨成龙说话做事儿总让他画魂儿。他觉得儿子变了,变得有点儿让他都看不明白了。不过,有一点还是让他放心的,那就是儿子整天和吴一民吴先生在一堆儿。那吴先生是天下少有的好人,儿子跟着他准没错。 杨铁匠将捡来的干柴码到房后的柴垛上,又掸掉身上的尘土和草屑,进了屋。老婆子见老头子回来了,就絮叨上了:“你说你们爷俩整天心长草似的,一个整天不着家,一个有空就往外头跑,家里来个人什么的,我咋招迎。”杨铁匠问:“谁来啦?”老婆子说:“刚才刁老疙瘩拿着个破镰刀说找你来修,看你不在,他转一圈就说有事儿忙着走了。”杨铁匠又问:“他没说有啥事儿?”老婆子说:“没有。”杨铁匠说:“他可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话啥的小心着点儿他吧。” 这天傍黑的时候,杨铁匠和老婆子正在一边做晚饭一边说着闲话,突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呜隆呜隆”的汽车声。紧接着,院子门被一下子踹开了,呼啦啦地拥进来一帮端着刺刀的日本兵,头前带路的正是胡八。 只见胡八领着日本兵二话不说就闯进了杨铁匠的东屋,朝东山墙一看,洋砂炮果然就挂在那儿。于是,他不由分说,到东山墙跟前把洋砂炮摘下来,然后回过头说:“杨铁匠你竟敢通匪袭击皇军!”话音未落,两个日本兵上前就把杨铁匠的两条胳膊抓住,用力地推出屋门,龟田队长正领着狼狗等在院子里。 铁匠老婆子也追出屋,哭嚷道:“这好么当样儿的(漠北方言:平白无故的),咋说抓人就把我们人给抓啦!”又上来两个日本兵抡起枪托子便把铁匠老婆子打倒在地,还狠狠地踹了两脚。 胡八双手捧着洋砂炮,得意洋洋地递给了龟田。龟田接过来看了看,闻了闻,把洋砂炮交给旁边的日本兵,然后伸出大拇指说:“胡桑,你的大大的哟西,金票大大的有。”然后,他左手扶着军刀把,挺着肚子,带着狼狗出了院子。随后,十几个日本兵押着杨铁匠也跟着出了院门,上了汽车,开走了。 第37章 吊打杨铁匠 胡八望着远去的日本军车,心里那叫一个美哟,金票大大的有了。他哼着小曲,“正月里来正月正,三娘我坐在窗前绣花灯啊哈……”兴冲冲地向家中走去。他一抬头,看见刘二柱子正站在院子前面的道上,便喜笑颜开地走上前去,上赶着打招呼说:“二哥,挺冷的天咋不进屋歇着。”刘二柱没理他的搭讪直接问:“老八,日本人又来干啥啦?”胡八紧凑到跟前说:“二哥,袭击皇军的人找到啦。”刘二柱子立刻一激灵,忙问:“那是谁呀?”胡八说:“杨铁匠,现成的洋砂炮就在他们家屋里东山墙上挂着,皇军刚来的,连人带炮都带走啦。”然后,他几乎是脸贴着脸把刁老疙瘩如何找线索,在杨铁匠家怎样发现了洋砂炮又怎样向他报告,他又怎么跑到河北岸的王爷府找到株式会社松琦太君,他又怎么坐汽车带着龟田上杨铁匠家抓走了杨铁匠的详情说了个溜够。刘二柱子听完,出了一身的冷汗,忙说:“老八,你快进屋歇歇去吧,你们家他婶子先还问你了哪。”胡八一听老婆找他,忙屁颠屁颠地回去了。刘二柱子见胡八进了屋,这才赶忙往村里的学堂跑去。 刘二柱子来到学堂,见吴一民、杨成龙两人都在,也就顾不得自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好了,坏,坏,事了!”然后就把杨铁匠被抓的整个过程说了一遍。杨成龙一听急了,站起来说:“不行,我得去王爷府把我爹替回来,洋砂炮是我从我老丈人家拿来的,袭击日本人是我干的,我不能让我爹替我遭罪!”吴一民一把摁住杨成龙说:“小杨且慢,要我看日本人抓了你爹就说明他们还不知道真实情况,只凭一杆洋砂炮也给你爹定不了袭击日本人的罪,我看这事儿不如这样……”三个人的脑袋凑在了一起,合计了半天,刘二柱和杨成龙都点着头说:“要这么一说,这事儿还不是个死疙瘩。”然后,两个人就出去分头行动了。 杨成龙一溜小跑地来到了台吉营子,乌云刚好领着孩子要回去。她一见杨成龙便吃惊地问:“出啥事儿啦?巴雅尔,看你跑的红头胀脸的。”杨成龙忙把杨铁匠因为洋砂炮被王爷府的日本鬼子抓去的事儿说了一遍。乌云一听,也立时就急了,忙问:“这咋办呢?”其其格也说:“哎呀,又是我们家的事儿连累着亲家啦。”杨成龙忙说:“吴先生说了,光凭这定不了我爹的罪,他说依着我爹的脾气肯定说洋砂炮是他从你们家拿过去的,让阿妈也这么说,另外千万别说我来过,就没啥大事儿了。”乌云半信半疑地问:“这许行啊?”其其格点着头说:“行不行就得这么说了。”杨成龙说:“乌云你快点儿回去劝劝娘吧,我得上趟梅林地找石柱他姨夫去,还得让他出面找日本人说一下。” 掌灯的时候,杨成龙跑到梅林地老旺其嘎家,刚好桑杰扎布也回来了,正在揭马鞍子。桑杰扎布看杨成龙一脸的汗水,吃惊地问:“姐夫你这是咋的啦?”杨成龙先接过乌兰递过来的奶茶碗喝了两口,这才把日本人去漠北村抓人的事儿说了一遍。桑杰扎布说:“过晌我听说日本人去漠北村抓了一个人,说是和袭击日本人的军车有关,现在正审问过堂啊。”这工夫,老旺其嘎、大夫人、小夫人还有乌日娜一大家子人也都闻声过来了。旺其嘎说:“这日本人咋跟疯狗似的乱咬一气,咱们这地方洋砂炮有的是,打兔子打野鸡打狍子还能离了洋砂炮?捎带说大马倌有杆不错的洋砂炮连老王爷都知道,这怎么就是罪证了呢?我看这日本人八成又琢磨着要咋整治蒙古人呐!”大夫人在一旁也插了一句说:“旺其嘎别说没用的,他姐夫十好几里地跑来是合计咋救他阿爸的,看怎么办吧。”桑杰扎布因为有了上一回救舅丈人巴根时被抓的教训,心里有点儿发怵,便说了句:“这日本人还真是不好说话。”老旺其嘎一听就火了:“桑杰扎布,说啥话哪,好说话不好说话都得去说,吃完饭我们就说去。”大夫人又对杨成龙说:“他姐夫,你别着急,一会儿咱们都去求王爷去。老旺其嘎你说话软活着点儿,我就怕你炮筒子似的,呛着人家肺管子说话不行。”桑杰扎布说:“姐夫,要我说你别去,你就回家听信儿吧!日本人啥事儿都干出来了,把你家叔抓来,要是把你再扣下,事儿就更难办了。”大夫人满意地朝桑杰扎布眨了眨眼,点了点头。这时,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小夫人图雅突然冒出一句:“我也去!”大夫人的脸子立时耷拉了下来,小声地嘀咕道:“啥事儿都有你的,不要个脸。”小夫人没说什么,十分委屈地瞅了一眼老旺其嘎。老旺其嘎心疼了,连忙对大夫人陪着笑脸说:“图雅想去就去吧,她现在跟王爷府的日本人挺熟的呐,没准儿还能帮上忙啊。”大夫人没再说什么,只是“呸”了一声,扭头回屋了。 杨成龙在妹夫家吃了一口饭,急忙赶回漠北村。 且说杨铁匠让龟田领着一帮日本兵捆绑到兵营里,松琦闻讯也走了过来。两个人围着杨铁匠看了一阵子,松琦突然上前揪住杨铁匠的棉袄领子瞪着眼睛大声问道:“你的八路的干活?”杨铁匠坦然地说:“我是铁匠,不干扒路的活儿,在家里干铁匠活儿。”松琦进一步问道:“你的家里的干活为什么还有铁炮的干活?”杨铁匠明白他说话的意思就说:“你说的铁炮我们叫洋砂炮,是打兔子打野鸡用的。”松琦又问:“你的什么时候有的这铁炮的?”杨铁匠说:“这洋砂炮不是我的,是我亲家大马倌布和朝鲁的。我亲家头年死了,洋砂炮就让我拿来了。我想用它给我孙子打兔子吃。”杨铁匠果然跟吴一民猜测的那样,从他被日本鬼子抓了以后就铁了一条心,啥事儿都不能沾儿子的边,都得揽到自己身上来。 这时,站在一边的龟田火了,朝松琦说:“跟他啰嗦什么,支那人的口供有几个是问出来的?来人!把他给我吊起来问话!”立刻上来两个日本兵,扯去杨铁匠的棉袄,露出紫红色的后背和胸膛,吊在了屋梁上。龟田又恶狠狠地问了句:“快说,你的同伙还有谁?”杨铁匠眼也不眨地直视着龟田说:“我说什么呀,我一个铁匠自个儿打铁跟谁去同伙呀。”龟田的眼睛向一旁的日本兵一斜楞说:“他不交待,给我打!”两个日本兵立刻抡起皮鞭子没头盖脸地抽了起来,打一鞭子问一句,“你的说不说!”杨铁匠脖子一梗梗,瞪圆双眼,破口大骂:“操你个妈的,没有的事儿你让我说啥!”皮鞭子不住点地落在他身上,立时就抽起一道道的血痕,连鼻子和嘴角都有血流了出来。杨铁匠开始还不住口地骂着,后来头一耷拉昏了过去。那两个抡鞭子的鬼子也累得直喘粗气了,龟田和松琦互相瞅了瞅对方,松琦说了句:“明天再审吧。”两个日本兵把吊在房梁上的杨铁匠放下来,拖出屋去。 第38章 松琦的密报 杨成龙赶回漠北村到家中一看,母亲正坐在外屋的门槛上啼哭。乌云说刚才刘二柱子他们来过了,说是正在联络村里年岁大的人还有有些头面的人物像孙大耳朵、王大眼珠子这些人,求他们都去找刁世贵为杨铁匠做保,要求刁世贵去王爷府找日本人要人。杨成龙也把找桑杰扎布的经过跟他娘说了,要他娘不用着急,一定能把爹救出来。然后,他又走出家门,忙着去找吴一民合计救他爹的事儿了。 日本人抓走杨铁匠的事儿,胡八事先并没有知会刁世贵。因为松琦在培训班上说了,参加培训班的人回去开展调查活动不归各村管,直接和他单线联系。胡八让日本人一忽悠就更不知天高地厚了,戴着日本人的帽子,挎着日本人的枪,走起路来摇头摆尾的,跟刁世贵说话时的口气也硬了许多。刁世贵心里想,“好啊,你个兔崽子,看把你扬兴(漠北方言:贬意的高兴)的,日本人刚给你根鸡毛你就把它当令箭了,要是让你小子再这样下去,不要说小白猪没法找了,他都敢骑着我脖子拉屎了。” 在前文已经提到过了,孙大耳朵、王大眼珠子曾经参加过刁二先生的求雨活动,都是村里的富裕户。这天,他们俩领着村里的几个老头来找刁世贵。刁世贵一看正是个机会,便装聋做傻地问:“怎么怎么?杨铁匠让日本人抓去啦!这么大的事儿我咋就不知道?那得因为点儿啥不?”孙大耳朵他们就把刘二柱子提前跟他们说好的话都说给了刁世贵,刁世贵“嗤”了一声说:“咱漠北这地方河南水北的哪个村子里没几杆洋砂炮?这是啥大事啊!这个胡八咋这么干,大家刚才讲了,杨铁匠在咱们村老实厚道都是出名的,去拦路袭击日本人你再给他十个胆他也不会,说他干这事不用说你们不信我也不信,石管家你去把胡八给我叫来,我问问他到底咋回事。” 刁家的管家石全有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把胡八领来了。刁世贵当头就是一句臭骂,“胡八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杨铁匠咋的啦!你也不跟我吱声一声就找日本人把他给抓走啦?”胡八再怎么说也照刁世贵打怵,就忙说:“刁村长呀,这事儿你别怪我呀!松琦太君说啦,我们有什么线索必须头一个报吿给他,要是不先报吿他,奖金不但不给还得治我们的罪,我这现在不是来向你报吿来了嘛。”然后就把刁老疙瘩怎么发现的洋砂炮,他怎么去王爷府报吿,松琦找龟田发兵,他坐汽车领着日本兵抓了杨铁匠的全过程又说了一遍。刁世贵眨巴眨巴眼对孙大耳朵他们说:“这样一说这事儿也不能全怪胡八,这是人家日本人让干的。这样吧,明儿个我去王爷府一趟跟日本人把人去要回来。” 第二天都快晌午了,刁世贵才让哑巴赶着马车拉着他去王爷府找日本人要人。等他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东跨院门口时,却见老旺其嘎、大夫人、小夫人、桑杰扎布这一家子人扶着杨铁匠从院里出来了。 原来,在头天晚上,也就是杨成龙走了以后,老旺其嘎领着大夫人、小夫人和桑杰扎布就去找了老王爷、老福晋了。大夫人把自己亲家杨铁匠让日本人抓来的事儿说了一遍,老旺其嘎拍着胸脯说:“王爷,布和朝鲁那杆洋砂炮你也知道呀,咱们蒙古人一杆洋砂炮都不让有啦,这日本人真的是要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啦,这往后咱们的日子还有个过吗?”老旺其嘎如此一番榔头杠子的话倒也勾起了老达尔克王爷的同感,就说:“这日本人做事儿是有些过分了,我跟色勒扎布说过,咱们腾格里旗的事儿不能净由着他们。”老福晋也说:“唉,话是那么说呀!这满洲国是谁的?还不都是日本人的?我一看着扛着枪的日本兵心里就打紧紧。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要是外人的事儿咱们就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了,自己亲家的事儿咋也得管不是?”就这样,老王爷找了小王爷,由老旺其嘎做保,老王爷做证,色勒扎布王爷才亲自找了松琦。松琦知道色勒扎布王爷在日本军方上层人士心目中的位置,同时他也觉得这事儿做得有些唐突了,光凭这么杆猎枪能定他什么罪呢?就又派人骑着三轮摩托跑到台吉营子让其其格做了证明,让老旺其嘎做了证明做了保,这才找龟田商量,索性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把杨铁匠放了。 实际上,松琦之所以决定放了老杨铁匠,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已得到内线的秘密报告:老杨铁匠不可能是袭击日军的人,但须关注其子杨成龙和漠北村的那个教书先生吴一民。 刁世贵见杨铁匠已放了出来,而且还有桑杰扎布搀扶着,连忙跑上前说:“哎呀,还有劳桑副司令,啊,啊,还有老梅林和大夫人,小夫人!杨铁匠是我们漠北村的人,村上得谢谢你们,我这次也是专程来保他回去的。”桑杰扎布朝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刁村长来啦?人已经让我们保出来啦,不用谢,我们是亲戚。”刁世贵说:“知道,知道,杨成龙你俩亲连襟嘛。”然后忙又转身打手势给哑巴,让哑巴过来扶人。老旺其嘎对杨铁匠说:“亲家兄弟,你去我们家养两天吧,等伤好好再回去不中吗?”杨铁匠见刁世贵来了马车,不管是真意还是虚情,反正能回漠北村了,就说:“大哥、嫂子,小嫂子,还有桑杰扎布,让你们费心了。嗐,你说这事儿闹的,还劳动大哥跟嫂子。行了,有方便车我就回去吧,要不家里人也都惦记着。”大夫人听杨铁匠的话说得真切,就说:“就依着亲家兄弟,咱们是实在亲戚,客气话就不用说了。回去要有什么不自在的,给我们个信儿,我和你大哥给你请喇嘛大夫看去。”杨铁匠心里热乎乎的,连忙说:“大哥、嫂子,看你们说的。是啊,这亲戚走动了才是亲戚。我回去了,你们也回去吧。过些日子我和他婶子再过去看你们。”哑巴走过来,把杨铁匠扶到马车上,刁世贵也上了车,哑巴就赶车回漠北村了。 很快,漠北村里的人们都知道了,胡八向日本人告密抓了杨铁匠,刁村长去把杨铁匠保了回来,全村最大一个坏种就是胡八。在往后的一些时日里,全村的人都像躲瘟疫似的躲着胡八,不管是谁,离老远看着胡八走过来,都绕开他走。甚至谁家的小孩子哭个没完,女人们就吓唬说:“别哭了,再哭就让胡八把你抓给日本鬼子。”孩子真就停住了哭声。胡八要是懂事儿的人,应当赶快夹起尾巴做人也就罢了,但他偏不知好歹,一门心思想给日本人当狗了。 第39章 胡王八挨了闷棍 这一天傍晚,胡八蹓跶到村子北头,正好看见刘二柱子跟吴一民、杨成龙走过来。胡八故意咳嗽一声,走上前去说:“哎,几位刚回来呀?”吴一民立刻说:“是胡队长呀,今天去王爷府正好我们几个赶在一起了,就一块儿回来了。”胡八说:“一块儿回来好,这么巧赶在一起回来好。”当天晚上,胡八就跑到刘二柱子家,往炕上一坐就说:“二哥不是我说你,你咋跟吴先生他们走到一块儿去啦?”刘二柱子立刻说:“老八,吴先生不是说了嘛,我们上王爷府碰到一堆儿了。”胡八脸子一沉说:“二哥,你糊弄谁呀!我都盯你们好几天了,都干啥了我不知道,反正你们几个净在一起。二哥,要按松琦太君给我们讲的,这吴先生共产党的嫌疑面最大。二哥呀,你要是入了共产党了,我领你找松琦太君自首去。”刘二柱子说:“老八你咋越说越离谱啦,你看二哥我这样大字不识一个还能是共产党?吴先生刚一来时不是因为我们有点儿老表亲才在我们家吃住了几天嘛。后来人家就自己上学堂吃住了,就这点儿关系你都是知道的。”胡八说:“反正话我是跟你说了,你看着办吧,这要搁头些日子我早向松琦太君报告了。上一回,杨铁匠的事儿松琦太君怪我办得太唐突,这回我非得给他办个人证物证都有的线索。” 这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胡八把脚撂地就走了。刘二柱子跟出去,看着他回了自己的屋,灯亮了,又熄了,这才悄没声地向村上的学堂跑去,把胡八的话吿诉给了吴一民。吴一民紧锁眉头好一阵子,抬起头来坚定地说:“看来日本鬼子的这些鹰犬不除掉不行了,松琦的这个培训班培训的一些特务对我们威胁很大,好几个村子的抗日群众都遭到了鬼子的抓捕和严刑拷打。”吴一民停了一会儿对刘二柱子说:“你小点儿声去把杨成龙找来,咱们几个合计一下。” 到了冬天,漠北人家能够取暖的就只有热炕和火盆了。热炕不用说都知道,这火盆有的读者可能就不知道了。在北方的冬天,女人们做完饭,烧完炕,再把灶膛里的火炭用铁锨扒到一个用黄土泥掺猪毛糊成的泥盆里,放在里间屋的地上或炕上,这就是火盆,也是取暖用的。但即使在冬天有了火炕和火盆,屋子里也还是很冷,大多数人家屋里的后墙和房笆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霜雪。 这天晚上,杨成龙嘴里吐着冷气,钻进乌云的被窝里,旁边被窝里的杨石柱已经睡着了。乌云疼爱地用在被窝里焐热了的双手握住杨成龙的手,还把自己赤条条的被热炕煲热了的身子紧贴住了同样是赤条条的杨成龙冰凉身子。她刚低低地叫了一句:“哎呀,你身上冰凉冰凉的。”就听窗户棂轻轻地响起“嚓嚓嚓”三声,杨成龙也不说话“呼”地坐起身子,三五下就把衣服穿上,下了炕,穿上鞋子,开门走了出去。乌云已经习惯了,也不问话,跟着坐起身子,披上棉袄下地去把门闩上,然后回到炕上又钻进被窝里。但她却不能入睡,回回都是这样,她得等杨成龙回来时再去开门。 吴一民和杨成龙、刘二柱子商量后,决定用计除掉漠北村的两个特务胡八和刁老疙瘩,也算是杀鸡给猴看,给别的村的汉奸特务也是一个警吿。 第二天下午,太阳偏西了,吃过后晌饭(冬天天短又没什么活计,漠北人一天吃两顿饭),杨成龙站在刘二柱家院门口喊:“二叔,吴先生让你上他那儿去一趟。”刘二柱在屋里大声答应着:“你跟吴先生说一声,就说我肚子疼去不了啦!”杨成龙“噢”了一声说:“那我们先走啦!”杨成龙说完话就走了。这时,胡八从自家屋里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先是抬脚瞅了一会儿刘二柱家的院子,见没什么动静,这才猫着腰,贴着柳条杖子往学堂那边跟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刘二柱也从屋里出来,手里提着一根榆木镐把,向村外走去。 胡八来到学堂旁边,找个柴禾垛藏起了身子,偷着往外看。不一会儿,吴一民领着杨成龙从学堂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胡八对这几个人都再熟悉不过了,跟在吴一民和杨成龙身后的是本村的郭三力和李大树。胡八心里想,“这两个人也是平时不安分的家伙,这回让我把他们一锅端了!”胡八从王八盒子里把手枪掏出来,偷偷地跟在这四个人的后边。吴一民他们净挑些有树毛子、柳条子的地方走。胡八心里想,“这就对了,他们也是怕我看见。”就这样,吴一民他们几个在前面走着,胡八藏藏躲躲地在后面跟着。到了西辽河的岸边,胡八看见吴一民几个人一下河沿儿就没影了。他立刻把手枪顶上子弹,猫着腰向河沿儿走去。到了河沿儿跟前他才看出来,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就着河坎子挖的地窨子。就在胡八端着手枪打量下边的地窨子时,一根抡圆了的榆木镐把朝着他的脑袋砸了下来。胡八“啊”的一声,一下子连人带枪就滚到了河坎子的下边去了。吴一民他们几个人在地窨子的了望孔里看到刘二柱子得手了,便从地窨子里走了出来。吴一民捡起地上的手枪说了声:“把这个狗特务捆起来!”杨成龙他们几个人上前就把胡八五花大绑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过了一会儿,胡八苏醒了过来,他只是被一闷棍打昏过去了。他睁开眼四外瞅了瞅,见刘二柱也在跟前,就说了一句:“我不让你跟他们跑,二哥你咋又来了。”然后转过头瞅着吴一民说:“我一点儿也没看错,你吴先生就是共产党。松琦太君让我找物证,这地窨子就是物证。看你们还有啥说的。”吴一民上前一步说:“胡八,你没看错,我们就是共产党领导的漠北抗日游击队,伏击日本人、打日本鬼子的军车都是我们干的!”胡八这脑袋让镐把砸了一下也就真转不了弯儿了,还嚷嚷道:“这回松琦太君还有啥说的,我人证物证全拿到了。你们好模好样地把我送到王爷府去,我保你们不死。”杨成龙上前踹他一脚道:“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做你的春秋大梦呀!”吴一民退后一步说:“现在我宣布:鉴于胡八死心塌地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充当汉奸走狗,漠北抗日游击队判处胡八死刑,立即执行!”胡八这时才好像醒过腔儿来,大声嚷着:“怎么,你们还要让我死?那可不行啊!我死了我家里的老婆孩子可咋整啊!二哥你也说句话呀,我可不能死啊!”看到胡八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刘二柱子心里有些不忍,便用手拽了拽吴一民的衣襟,小声说:“他哥,不中饶他一命,好好教育教育他算了。”吴一民坚定地说:“那不行,我们不能干放虎归山的事儿!” “呯!” 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声,胡八在地窨子东边的河坎子下边抽搐了几下便挺腿了。杨成龙他们几个人又用镐头刨下一片土河坎子,用一堆碎土盖上了胡八的尸体。 第40章 刁老疙瘩逃跑了 然后,吴一民又把几个人叫到地窨子中,商量起解决刁老疙瘩的事儿来。他们决定事不宜迟,立即动手。 太阳渐渐向西南天际坠了下去,坠到一片黑色的云层后面。俗语说:“老云接驾不阴也下”,明天大概又是一个风雪的天气。天一擦黑,杨成龙和刘二柱子蹲在刁老疙瘩院子外面的一个僻静处,让郭三力和李大树进了刁老疙瘩家的院子,敲了敲屋门,来开门的正是刁老疙瘩。刁老疙瘩看见这两个人后,迟疑了一下,心里话说:“平时跟这两个人也没啥来往呀,他俩来干啥来啦?”平常不会撤慌的人你让他说假话他也说不了,郭三力和李大树就是这样的人。郭三力对刁老疙瘩说:“老哥,走,咱们出去一趟。”刁老疙瘩说:“都这么晚了干啥去呀?”李大树说:“上村上去,刁村长找你有事儿。”刁老疙瘩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全明白了。因为在今天吃完后晌饭,他已去了刁家大院,把该说的话都跟刁世贵说了。“这才多一会儿呀,不可能是刁世贵又有事了,捎带说既使刁世贵有事也不会让他们俩来找我。那谁找我有事呢?”刁老疙瘩在心里快速地打着算盘,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家,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做了亏心事还真就怕鬼敲门啊。 想到这里,刁老疙瘩的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心里说了声“不好!”但嘴上却说:“你们哥俩稍微等我一会儿,我进屋穿件衣服就出来。”郭三力叮嘱了一句:“你可快着点儿,大家伙都等着你哪。” 郭三力和李大树在屋门口等啊等,一袋烟的工夫过去了,也不见刁老疙瘩出来。又等了一会儿,郭三力和李大树推开门,进了屋。刁老疙瘩家就是两间屋,进了里屋只见刁老疙瘩的媳妇搂着孩子围着被子蜷缩在墙旮旯里在打哆嗦。郭三力厉声问:“刁老疙瘩呢?”只见那女人用嘴往北墙努了努,郭三力和李大树回头一看,原来这间屋子里还开着一个北窗户,把堵着的东西一拉就敞开了。 郭三力和李大树立时就明白了,这是刁老疙瘩见势不好,进了屋就顺北窗户眼跑了。 原来,漠北人家的房子矮小,夏天炎热忒憋得慌,有许多人家就开了个北窗户,为了通风倒不是为了逃跑,这回让刁老疙瘩逃生用上了。郭三力和李大树垂头丧气地回来跟杨成龙和刘二柱子一说,这黑灯瞎火地也没处找他,只好罢了。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郭三力和李大树跑到沙窝里躲藏了起来,见日本人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才又回到村里。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刁老疙瘩一翅子跑到山东老家去了。他从家里跑出来后,既怕杨家或干脆就是共产党找人收拾他杀他,又怕日本人继续找他,怎么日子也好过不了。于是,刁老疙瘩一咬牙,孩子老婆一扔,远走高飞了。 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漠北村一下子少了两个大老爷们儿,刁老疙瘩家的心里有数不急不找。但三、五天过后,小白猪可就着急了。她问刘二柱,刘二柱子说不知道。刁世贵也有好几天没找小白猪来了,小白猪就直接找到了刁家。刁世贵正躺在炕上抽大烟,小白猪张口就问:“刁世贵,我们那个人呢?”刁世贵一轱辘从炕上坐了起来忙说:“我不知道哇,要知道他不在家那我还能不去吗?你先别急,我这就打发人上王爷府问问去。人家胡八现在是皇军的人,不归我管啦。”刁世贵看小白猪噘着嘴,泪眼婆娑的,越发叫人怜爱。他见四外没人,小声说:“我的亲姑奶奶,你咋还找到这儿来啦!你先回去吧,等掌灯的时候我去,那工夫也就有胡八的准信儿了。”待小白猪走了以后,刁世贵马上打发人去王爷府看看日本人那边有没有找胡八办事儿什么的。去的人回来说,日本人也找胡八呀,也说他好几天没去送情报了。刁世贵心里想,胡八这一阵子不是好闹腾,备不住真就出事了。但对他不是啥坏事,他再也不担心他和小白猪办好事的时候让胡八给堵在屋里头了。 当天夜里,刁世贵如约来到了胡八家。他摸着黑一把就把小白猪揽在怀里,“亲”呀“肉”呀地叫着,上下也就紧忙活起来。闹腾了好一阵子,刚一消停,小白猪就把刁世贵从身上推下去问:“我那个人有信了没有?”刁世贵说:“你看你咋这急!我估计人没不了,王爷府的皇军说了,他们这些人正在给皇军办差啊,一会儿半会儿地回不来,你没看刁老疙瘩也不在家吗?”小白猪说:“我还寻思你把我那个傻狍子给害了哪!你要那样看我不把你给你嗑了去!”小白猪说着话, 这正是: 侵略者费尽心机,欲消灭我抗日力量; 狗特务认贼作父,效忠日寇命丧黄泉。 日本鬼子松琦招数不但没有消灭漠北刚刚兴起的抗日武装力量,反倒搭上了一条走狗的性命。但日本侵略者绝不甘心对抗日力量的清剿会没有结果,接着又要耍什么花招,请听下一节具体道来。 第41章 谁是鸽子? 上一节说了,日军特务机关满蒙株式会社驻腾格里旗王爷府分社社长松琦兵分两路追查伏击日军车的抗日力量,结果并不理想,训练的特务没有顶用的,不但没查出结果,反倒让色勒扎布王爷和桑杰扎布这些人很不高兴。漠北村的那两条走狗也是死的死,逃的逃。而且,别的村子跟漠北村相比也好不哪儿去,没有一个查出反日武装的。 但是,日本人绝不甘心此事就这么撂下来。松琦除了继续催促各村的狗腿子们抓紧调查,还将希望寄托在内部调查上。他将株式会社的人甚至来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日本人全都安排了任务,大岛芳子、九井道子负责育文学堂那群女学生;福田一夫、龟次郎负责崇文学堂;小野等人负责崇武学堂,要他们注意从学生们的口中搜寻些信息,以便掌握些破案的蛛丝马迹。 其实,前文就是没说,读者们也会知道个大概齐了,大岛芳子和龟次郎等日本人明着是学堂的老师,暗地里可都是日本特高课的人。 终于,大岛芳子寻找到了一点儿线索。 这一天,伪警察局长冬日布的女儿萨茹拉和乌日娜闲唠嗑时,无意中说了一句他阿爸的警察局头些日子丢了点儿东西,气得他阿爸一天没吃饭。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萨茹拉立刻被大岛芳子找去秘密谈话了。 前文说了,国瑞司令来腾格里旗时还带来了伪满洲国总理府的文件,说是腾格里旗乃至整个卓索图盟各旗都归满洲国管辖,行政划归辽西省。打那往后,这里干啥事儿都得随着伪满洲国来了。根据伪满洲国总理府的指令,色勒扎布王爷首先成立了警察局,用来维护地方社会治安。色勒扎布王爷选中的那个伪警察局长就是冬日布。这个冬日布是老福晋的远房侄子,曾经在北平念了几年书,还在什么局当了些年差。他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后,找到表弟色勒扎布王爷,要求给安排点儿事干。冬日布告诉色王爷,他是因为离家太远,生活不方便才回家的。当色勒扎布王爷正愁没处安排这个表哥时,伪满洲国总理府的文件来了。于是,冬日布就成了腾格里旗警察局长。而且,色勒扎布也觉得让冬日布当警察局长是再合适不过了,是亲三分相嘛。 冬日布的女儿萨茹拉十好几岁了,是一个又爱说又爱笑的姑娘。育文学堂一成立,她就和桑杰扎布的妹妹乌日娜一块儿入了学。学生自然都敬重自己的老师,萨茹拉和乌日娜每天都很礼貌地向大岛芳子喊:“巴克西赛白努(蒙古语:老师好)!” 正在这时,王爷府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儿,上北平念书的诺音高娃回来了,听说还拿了燕京大学的硕士学位。在北平念书的这几年,让诺音高娃的变化很大。个子长高了,身材却瘦削了。她皮肤白晳,黑亮的发髻下有一张长瓜脸,细弯眉下有一双丹凤眼,高鼻梁下有两片薄嘴唇,再加上穿一身绣花蓝缎旗袍,脚穿一双浅口高跟皮鞋,果然与众不同。可爱的二格格回来了,老少王爷、老少福晋以及一些下人们都皆大欢喜。吃饭的时候,老王爷达尔克还让调皮的小女儿挨着自己坐。色勒扎布王爷问:“小妺,回来有什么打算?”诺音高娃瞅着小王爷哥哥,嘴一抿,笑着说:“人家就是念完书,想回家来呆呆,干啥非得有打算?”她撒娇似的把脸又扭向老王爷达尔克,说:“您说是吧,阿爸。”老王爷达尔克也笑着说:“是,我的宝贝女儿,呆不呆的是小事儿,该给我找个如意额驸才是大事吧。”诺音高娃小嘴一努,做了个鬼脸,说:“阿爸太心狠啦,人家刚回来就要往出撵。那可不忙,我还是先帮阿哥做点儿事吧。”色勒扎布正色问道:“小妹想要干点儿啥?”诺音高娃也一本正经地说:“我念了大学,拿了硕士文凭,那我帮你管管学堂呗。”娜仁福晋说:“正好,那些读书人的事儿,眼皮一眨就是一个道,小妹要管,我还是求之不得呀!”色勒扎布王爷说:“好吧,你就帮我管管学堂,学堂的事儿也不少。这两天听说芳子老师她们正找警察局长冬日布的女儿萨茹拉问事呐,把萨茹拉都弄哭了,警察局长冬日布找了我时我才知道的。” 这天夜里,军统赤岭站站长贺文廷的手里多了一份刚收到的电报,电报内容是:“一切如愿,鸽子。” 也是在这几天,吴一民收到了地下交通员送来的通知,要他和杨成龙去赤岭参加热北地区抗日军事会议。杨成龙走时,老杨铁匠拿出了那只玉龙珮亲自给儿子戴到脖子上,说:“儿子,这东西避邪,你戴上它能保你平安。你丢啥也千万别丢玉珮。这里头有个说道,赶明儿个我跟你说说。” 吴一民和杨成龙临走时,又对刘二柱子等人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一定要提高警惕,防止日本人的报复。吴一民说:“日本人前一阵子在河北边和河南边都折腾了一气,还抓了不少人,尤其是咱漠北村洋砂炮的事儿就闹得挺险的。你现在看好像没什么动静,可这日本人鬼着哪,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把狗鼻子嗅过来。”刘二柱子不在乎地说:“大侄子,你就放心走好了,甭说咱们在那日本鬼子手里没落下啥把柄,就算他们摸着点儿啥,漠北这么大,他也咋着不了咱们。”杨成龙在旁边也说:“二叔,小心没亏吃。”刘二柱子有点儿嫌唠叨,摆了摆手说:“行啦,行啦,知道啦!”吴一民和杨成龙牵着头毛驴走了,走出很远还回头瞅了瞅已经进了院子的刘二柱子。有了前边那些事,他们这次真有些放心不下。 诺音高娃真的当起校董来了。 在娜仁福晋的陪同下,她把每个学堂都看了一遍,又把教师的办公室和宿舍也转悠了一遍。她和大岛芳子也许是相近的一类新女性,都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两个人还手拉着手说了半天的话。 第二天去学堂时,诺音高娃还给大岛芳子和九井道子带了一点儿礼物。漠北人管杭州的织锦叫国花缎,她给大岛芳子一块粉地团花的囯花缎,给九井道子一块浅绿色团花的国花缎。诺音高娃说,大岛芳子皮肤白穿浅粉的颜色最好。你还别说,这两个日本女人还挺听诺音高娃的话,跑到赤岭一人做了一件可身的旗袍。果然不错,穿在她俩身上光彩照人。大岛芳子还穿着旗袍去王爷府里走一遭,问色勒扎布王爷看她像不像一位地道的蒙古女人。色勒扎布王爷细眯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像,非常像。” 这些年来,娜仁福晋到校董办公室是有数的,也就是开学来一次,放假前来一次。现在,诺音高娃接替了校董一职,非常的敬业,天天都来坐办公室,有时间还会去株式会社走走,与松琦等人打打招呼。人们对这位王爷府的小格格评价也不错,认为她有知识有修养,是一位比较开放的现代女性。诺音高娃还特意跑去东跨院看了一趟桑杰扎布,大大方方地上前拥抱了一下,还和他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儿话,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特别说了有一回她找桑杰扎布背着在西辽河里跑,让桑杰扎布给撂到河水里的事儿。 从东跨院出来时,刚好看到龟田少佐站在院子当中,诺音高娃也很随便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当她回到西跨院的时候,她看见大岛芳子正领着警察局长的女儿萨茹拉从株式会社里出来。 第42章 抢救唐巴图 松琦的这次调查仍然不太顺利,警察局长冬日布是一个有名的护犊子的官员。他手下的人,只允许他去打他去骂,却绝对不允许别人找他手下的麻烦。前面说冬日布和色勒扎布王爷是亲戚,而色勒扎布王爷在日本人那边又极有分量,所以冬日布在日本人面前也并不唯唯喏喏。他听色勒扎布王爷说,日本人在调查他手下的人和炸军车的事儿有关,立刻把脑袋摇得像个货郎鼓一样,赶忙把口封住了。他说他之所以生气不吃饭,那是因为推牌九输了钱,这跟炸军车有什么关系啊?! 但大岛芳子却认为警察局长冬日布一定是没说实话,所以几次找萨茹拉询问,也基本锁定了侦察的方向。松琦和大岛芳子都认为,这个警察局里肯定有事儿,如果继续围绕着警察局去找去寻,肯定能找出一点儿什么线索来。 也真是该着,这警察局管枪械和弹药库的警员名字叫唐巴图,是个大烟鬼。他抽大烟抽得把老婆的裤子都当了,但仗着是警察局长冬日布的小舅子,也是个做事情不管后果的主儿。前文说了,刘二柱子在警察局的表侄吴二魁就是拿二两大烟土跟他换的两颗手榴弹。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株式会社的日本人成天在警察局四圈儿转悠。他们根据萨茹拉提供的一些蛛丝马迹,渐渐地把这位唐巴图警员纳入到视线中。这天,松琦见唐巴图又低头耷拉脑地从警局出来,便立刻派人从后面跟了过去。没等唐巴图走进家门,株式会社的人就一拥而上将他架进车里,开车走了。 在距离腾格里旗王爷府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独立的小院,是松琦秘密关押嫌疑人的地方。在外表上,松琦还保持着满蒙株式会社分社社长的作派,在王爷府西跨院还要保持商业会所的样子,所以才另外搞了这么一座院子。 唐巴图被日本人抓进车时,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更知道背地里卖武器和弹药会是个什么罪。他明白,冬日布局长虽然是他的姐夫,但要是知道他拿手榴弹换大烟也会剥了他的皮。另外,他的事儿可不仅仅是那两颗手榴弹啊,他还把两把手枪和两颗手榴弹卖给了老柳树筒林子的王司令。因此,日本人刚开始审问时,唐巴图把嘴咬得死死的,就是死不承认。他还心存希望,时间一长,家里人见他不回家还不得找他姐夫要人。 日本人见问不出结果来就动了真格的了,松琦说:“不管用什么法儿,一定要撬开他的嘴!不是他也没什么关系,别管他死活,只要他能交待就行。”于是,唐巴图被打得皮开肉绽。可既使这样,日本人仍然没有得到他们想得到的。 唐巴图的老婆见自己的男人夜不归宿,就去找了当局长的姐夫冬日布。冬日布就派人到各个大烟馆去找,可找遍了赤岭的烟馆和妓院,还是没有唐巴图的影子。冬日布局长一回到家里,看到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一个跟他要男人,一个跟他要兄弟,心里那叫一个烦哟。这时,他联想到色勒扎布王爷问他的话,隐约感觉这个小舅子可能是让日本人给整去了。而且,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他这个当姐夫的也好不了。冬日布局长断定,如果他这个小舅子真是让日本人给整去了的话,那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到日本人的手里了。 冬日布在心中掂量来掂量去,最后想了一个办法,叫了几个心腹到他的办公室。他跟这几个人就明说了,“我小舅子不知道让什么人给整去了,但不管啥人,你们挨家挨户挨院地给我搜,就是日本人看着的院子,只要不是驻军,你们都给我搜,就说是查户口,查反满抗日的分子。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要是找见了,给我单独找个地方搁起来,别往局子里整!”他这几个心腹立刻行动起来,在王爷府的镇子里不管是大屋小屋还是大院小院,可劲儿地搜了起来。这些人都明白冬日布局长的用心,而且他们对日本人在漠北横行霸道也早就恨得牙根痒痒了。冬日布局长这样说,就是让他们去向日本人抢人的。 再说警察局长冬日布的小舅子唐巴图,老虎凳、辣椒水都挺过去了,可就是有一样挺不过去了,那就是大烟瘾上来时没法儿挺啊。 刚开始动刑时,松琦和大岛芳子见唐巴图还真是一块硬骨头,便又动起了坏心眼子。经过亲自审问,观察分析,商量对策,还真让大岛芳子找到了唐巴图的弱点。她透过临时用铁栅栏隔出的牢房,发现这个蒙古男人在痛苦地撅着腚,鼻涕流得老长,知道是犯了大烟瘾了。大岛芳子就让人在铁栅栏外把大烟灯点着,把烟枪和大烟泡都放在铁栅栏外边的小桌子上。唐巴图见到这些宝贝,眼睛都绿了,踉踉跄跄地跑到铁栅栏跟前就把手伸了出去。大岛芳子微笑着走上前去,柔声说道:“想吸一口吗?说出来吧,说出来就让你吸个够,说出来就好了,就不受这个罪啦。”她见唐巴图还在犹豫着,知道他对外面还存有希望,就说:“你对外面就别抱幻想啦,外面有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守着,连你们的局长也进不来。你连这一点儿都不知道吗?说出来吧,说出来马上就放你出来,要不你先抽一口再说?”说着,大岛芳子把大烟枪放在唐巴图的指尖能够触到的地方说:“还是说了再吸吧。”唐巴图只觉得有千条万条的虫子在啃噬着他的骨和肉,实在忍受不住了,只好低下头说:“我说。” 当唐巴图交待完和老柳树筒林子王司令的交易后,满以为大岛芳子会把烟枪顺给他。但是他想错了,大岛芳子仍然没给他烟枪,而是继续柔声地说道:“我知道,你还没全说,就差一个人了,说出来就放你出来,想怎么吸就怎么吸,大日本皇军有的是那玩意儿。” 终于,唐巴图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低着头说:“还有一个吴二……”没等他把话说完,外面突然传来“啪啪”的枪声。有人冲进了院子,更密集的枪声响了起来。大岛芳子抽出手枪冲了出去,松琦和两名株式会社的特工已经倒在血泊中了,还有三个特工正向外还击着。大岛芳子看了看屋子,发现房子的墙就是那种土坯的,很不结实。她急中生智,将两颗手榴弹绑在一起,用匕首在墙上镩了一个洞,把手榴弹塞进去。“轰”的一声,房子的东山墙被炸开一个大洞。大岛芳子指挥着几个日本人从洞中钻出去,跑向了王爷府。 在半路上,大岛芳子等人碰见龟田领着一小队日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当龟田听完大岛芳子的简要介绍后,立马带人跑回到关押唐巴图的那座小院子。可等他们将小院子重新包围住后,却只发现门口有两具日本兵的尸体,院内的屋门口有松琦与两个特工的尸体,已经空无一人了。 龟田见状,气急败坏地要去警察局要人,大岛芳子说:“现在就去要人,他们硬说不是他们干的你也没有办法。咱们不如欲擒故纵,反正作案的人咱们知道了。”于是,龟田带着一小队日军返回营地,大岛芳子也带人回了株式会社。 第43章 全都干瞪眼了 书中暗表,唐巴图说的那个“吴二……”就是刘二柱子的表侄吴二魁。这次,吴二魁也在抢救唐巴图的警员当中。平时,他对冬日布局长也是言听计从,所以也算在了冬日布的心腹之列。唐巴图被抢出来之后,吴二魁连夜跑到漠北村,找到表叔刘二柱子,把唐巴图的事儿说了。“唐巴图已经折腾得没个人样了,估计会把从他哪儿买手榴弹的事儿交待了,我八成也不能在局子里待了。”吴二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刘二柱子说:“唉,表叔连累你了,那你出去躲躲也对,我八成也得加点儿小心。” 吴二魁从刘二柱子家出来后,直奔老柳树筒林子去找王司令了。刘二柱子等吴二魁走了以后,也忙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按说吴二魁这一跑,就该啥事儿都没有了。可这吴二魁却跑的不是时候,也是无巧不成书吧!他从刘二柱子家出来时正好和去串老婆门子的刁世贵撞了个满怀。 上几节咱们说到了,刘二柱子的东院是胡八家。胡八被漠北抗日游击队处死以后,正合了刁世贵和小白猪的意。他和她搞起破鞋来更加没个管束了,几乎到了明铺明盖的地步。小白猪虽然几次跟刁世贵要男人,怎奈刁世贵有的是故事糊弄她,再加上刁世贵好吃好喝的勤给小白猪提留点儿,头些天还把一个金镏子箍到小白猪的手指头上。于是,这女人也就不再闹了,一门心思地跟刁世贵姘了下去。 现在,胡八和刁老疙瘩虽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对刁世贵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儿,不但能天天抱着美人睡,而且日本人有个大事小情的也全靠他了。而且,这刁世贵给日本人办事儿可比胡八歇虎(漠北方言:厉害)多了,胡八办事儿虽愚笨但有时还顾全点儿老亲旧邻的面子,刁世贵却是满肚子的坏点子还又六亲不认,只认日本鬼子龟田。 这天,刁世贵到小白猪家办完了事儿,心满意足了,身子舒坦了。他正兴冲冲地往家里走,刚好与慌不择路的吴二魁撞了个满抱满怀。刁世贵定睛一看,这不是下伙房村的吴二魁嘛,上下两个村子的人都认识,就说了一句:“哟,这不是吴警官嘛,站下喝两盅得了呗。”吴二魁连忙摆着手说:“下次,下次。”匆匆忙忙地走了。 吴二魁的这点儿异常,引起了刁世贵的怀疑。前些日子,日本人在老牛槽沟被劫被杀,虽然把杨铁匠抓去也没整出个甜酸来,但不等于这事儿就没有了啊。刁世贵转悠着眼珠子想,莫非这事儿跟刘二柱子他们有关?更何况,吴二魁因为缴大烟税的事儿还罚过他,耿耿于怀啊。 在此暂且将刁世贵又如何使坏水放一放,还是先说说腾格里旗王府里发生的事儿吧!松琦死了,满蒙株式会社总部马上通知大岛芳子代替松琦负责腾格里旗满蒙株式会社分社的工作。由于事情发生在日满蒙共荣的腾格里旗,还是一件抗日分子与警察局警员合谋袭击日本人的事件,在日伪的首都新京(长春)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尤其是松琦等几位特工竟然被警察给打死的事儿,在日本特务机关影响非常大。土肥原亲自召见了大岛秀夫,要他务必将此事处理好,绝不允许这种现象再在其它地区复制蔓延。 大岛秀夫接到这个命令后,决定和伪满洲国警察总长惠卿亲自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去处理此事。为了保证这两位日伪高官的安全,铃木师团长在兵力非常紧张的情况下临时从朝阳调一个小队的日军増援驻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日军。 此次,大岛秀夫一改过去那种温文尔雅的风度,对色勒扎布王爷指手划脚地说:“我尊敬的色王爷,你这里如果没有我大日本皇军强大军事力量的保护,想靠你的王府卫队根本保护不了你的腾格里旗王爷府!”不过,大岛秀夫还是给了色勒扎布王爷点儿面子,他把惠卿伪警察总长将冬日布警察局长撤职查办并解散警察队伍的决定改成将冬日布降级留用,由崇武学堂的军事教官小野任警察局的副局长。为了清理整顿腾格里旗警察队伍,大岛秀夫决定从朝阳调来一小队日军,由鸠山一郎小队长带领进驻警察局。 从此,腾格里旗王爷府的东跨院加强了警戒,改由一名日本兵和一名满蒙自治军的士兵每天二十四小时站岗。 除此以外,大岛秀夫还颁发了由伪满洲国总理亲自签发的任命书,任命满蒙自治军司令国瑞为腾格里旗王府参事。如此一来,整个腾格里旗王爷府就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给紧紧地捆住了。在过去,桑杰扎布可以骑着马领着狼一直跑到王府东跨院子里才下马,这回在大门口外就得下马了,然后才能牵着马领着狼进院。色勒扎布王爷也傻眼了,觉得没咒可念了,王爷的威风与个性一时都无法施展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开门引进来的狼在他的王爷府里肆意妄为。 实际上,不但腾格里旗王爷府这样,日本人索性派兵进驻了卓索图盟的其它十个旗。满蒙自治军也不再由各旗王府派府兵而是变成在蒙古人中征兵,很快就扩大成近万人的队伍,但司令部依然设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的东跨院。日本人这一连串的举动,一下子就扯去了亲和伪善的假面具。 最近这段时间,色勒扎布王爷天天背着手在王爷府的院子里踱来踱去,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心虽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他瞅着大门外过往的日本兵,心里很不是个滋味。这下子他算彻底明白了,日本人不是来帮助他成王成霸的,更不是来帮助他强盛蒙古民族的朋友,而是骑在他色勒扎布王爷头上,打着“满蒙共荣”的幌子,是来吞并他的腾格里旗,是来吞并整个蒙古草原进而吞并中华的强盗啊。如今,他的卓索图盟已经没了,他的腾格里旗还会久远吗?他很后悔,但后悔也晚了。日本人这么一整,上至色勒扎布王爷下至冬日布局长、桑杰扎布等人,全都干瞪了眼,什么事儿都得听日本人的摆布了。 第44章 噩耗 在此次腾格里旗之行期间,大岛秀夫还特别召集大岛芳子、龟田、鸠山和小野等日本特务开会,为他们单独训了话,要他们恪尽职守,为天皇陛下的大东亚圣战做出贡献,直至牺牲。他很严肃地说:“你们都是大和民族的优秀子孙,都是天皇陛下最忠诚的臣民,你们有着大和民族高贵的血统,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去统治十万支那人,我们共同的信念就是征服,征服,征服!” 大岛秀夫又一转脸,面色极其难看,尽量压低声音说:“你们知道吗?目前我大日本皇军的进攻并不太顺利,我们的驼峰计划步步受挫。” 散会后,大岛芳子立即展开了行动。 她并没有忘记唐巴图和唐巴图说的那半句话,在刁二先生的帮助下,最终确定“吴二……”后面是一个“魁”字。大岛芳子下令收监唐巴图,捉拿吴二魁,但吴二魁却失踪了。于是,她让伪警察们骑上快马到各村去张贴吴二魁的通缉令。当刁世贵看到这个通缉令后,马上联想到吴二魁匆忙从刘二柱子家往外走的情况,随即过河去找龟田小队长报告了。 眼瞅着这灭顶之灾就要降临到漠北抗日游击队的头上了,可吴一民和杨成龙却还没有回来。原来,吴一民和杨成龙到了赤岭才知道,这次是上级特意安排他俩去围场参加热北抗日支队成立大会并借机商量漠北抗日游击队配合活动的事儿的。吴一民还把劫军车时得到的那十二把枪也偷偷地带了出来,上交了十把,自己和杨成龙各留了一支,然后就去了围场。 围场一带到处是崇山峻岭,满山遍野的松柏树和桦树。这里是清朝皇帝的狩猎场,所以叫围场。热北抗日支队暂时驻在一个叫黑河川的地方,老战士少,新战士多。新战士大多是以北票煤矿的工人和热北一些地方的农民为主;老战士则都是冀热辽军区从八路军各部队抽调来的。热北抗日支队设三个营,每个营都配备有一个机枪排。 热北抗日支队成立大会的主席台搭在一个山坡上,两边是百年以上的老松树,高耸挺拔,树冠苍翠交叉。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老战士们高唱着抗日义勇军的军歌,歌声在山谷中回荡。主席台的席棚上挂着***和朱总司令的画像,画像上面是用粉、绿色彩纸写成的“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成立大会”会标。 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司令员高鹏举着一身灰色的八路军军装,在讲话时左手叉腰,右手挥动着一个纸卷。 高鹏举自幼最是崇拜岳飞,也让母亲在他的背上刺了“精忠报国”四字,就连名字也是占了岳飞的字。他是黄埔陆军学校洛阳分校第二期毕业生,上军校前就已经读完国民高级中学,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知识分子军人。高鹏举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灰色军帽的帽沿下,圆盘大脸,两道浓眉一双大眼,悬胆鼻阔嘴唇。他讲话通俗又风趣,他说:“现在是民国二十九年了,这日本鬼子就像磨道捂着眼睛的驴,只能转着圈地拉磨却无法前进一步。咱们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一成立就等于又给这头拉磨的驴一磨杆!”他在上面讲话,下面的战士们乐得直拍巴掌。他还说:“热北抗日支队将像一把钢刀插进日本鬼子的心脏,在日本侵略者精心设计的驼峰计划的驼峰上狠狠插上一刀!” 成立大会结束后,高鹏举司令员专门找吴一民和杨成龙谈了漠北抗日游击队的事情。他说,上级认为漠北地区自从孙大炮的部队败退后,日寇势力较强,蒙古王公抗日意识较差,国共两党在这一地区力量较弱,群众基础也差,暂不宜采取军事行动,要把发动群众放在主要工作上。但从长远看,我军北进建立漠北根据地则是必然的。根据***主席的分析,抗日战争现在正处于敌我相持阶段,而这一阶段也是斗争最激烈最残酷的阶段。他告诉吴一民、杨成龙,根据冀热辽军区的指示精神,热北抗日支队将把漠北做为游击区。吴一民和杨成龙听后更加高兴,说这下子我们打日本鬼子就更有信心了。 本来,吴一民和杨成龙在会议一结束就准备返回漠北了,没想到吴一民突然病了,浑身发冷打哆嗦。高鹏举马上找来部队军医刘医生给他看病。刘医生是个漂亮的姑娘,头年刚从新加坡国立医学院毕业。她一腔热血,回来就参加了志愿队分到八路军冀热辽军区。听说要成立一支新部队,她又主动申请到热北抗日支队。她一看吴一民的症状就说,这是疟疾,俗名打摆子。刚好她来时带的药里有金鸡纳霜这种药,吃上就好了。果然,吴一民服上她的药过了一天病就啥事儿也没有了。吴一民高兴得拉住刘医生的手说:“谢谢你呀,女中华佗!”刘医生脸一红,抽回手说:“正好有冶疟疾病的药。” 吴一民和杨成龙兴冲冲地返回赤岭,迎接他们的却是一个噩耗。 第45章 这条线索彻底断了! 回到赤岭后,上级领导就将一份密电的抄写稿交给了吴一民。 在赤岭地区,国、共两党的关系很好,经常交流一些日伪方面的情报。这封密电正是军统赤岭站站长贺文廷送过来的。吴民一看这电报,不禁大吃一惊。因为在这封电报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日在漠北杀戮,共之刘二柱子等三人殉国。” 吴一民和杨成龙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那一天,刁世贵看到吴二魁的通缉令后,便屁颠屁颠地过了河找龟田汇报去了。龟田一听还有这样的好事儿,便带上他的一小队日军杀向漠北村。 再说自从吴二魁跑来报信后,刘二柱子的心神也开始不安起来。但吴一民和杨成龙不在家,啥事儿都得由他担着。刘二柱子马上把本村的那两个游击队员郭三力和李大树找在一起,开会商量应对目前处境的办法。郭三力说往小腾格里跑,去钻大沙子;李大树说往老柳树筒林子跑,去钻密林子。最终,刘二柱子拍了板:“咱们还是上地窨子里躲两天吧,等等吴一民他们回来看咋办。地窨子里还有炸药和枪,实在不行还能跟日本鬼子拼个你死我活。”三个人商量完,各自回家收拾点儿干粮和厚衣服,躲进了西辽河边的那个地窨子。 共产党地下组织的纪律非常严格,吴一民给漠北抗日游击队队员们定的章程是“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妻子儿女”,所以这三个人回家收拾东西时,老婆和孩子问干啥,都说出几天门儿就回来。 很快,刁世贵带着龟田和一小队日军还牵着一条狼狗就进了漠北村,而且箭直奔了刘二柱子的家。这一次,龟田之所以没有让满蒙自治军参加行动,是因为他有点儿信不过腾格里旗王府的人,甚至还有点儿讨厌桑杰扎布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刘二柱子老婆一见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日本兵进了院子,吓得浑身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刁世贵问她:“你们当家的呢?”刘二柱子老婆的上下牙打得咯咯响,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打,打早晨就出,出去了。”刁世贵又问:“皇军来就是看吴二魁来过没有?”刘二柱子老婆赶忙说:“头,头两天来的,跟我们当家的说几句话就走了,再,再没来。”龟田厉声问:“吴二魁,他的,什么的说啦?”刘二柱子老婆哆嗦着嘴唇说:“说,说的啥,我,我可一,一点儿也没听着。啥事儿也不带跟我们,不跟我们老娘们儿说的。” 龟田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了,便让日本兵满屋满院地搜了个遍,凡是可疑的地方都用刺刀挑了,也没有搜到吴二魁和刘二柱子。 刁世贵领着龟田和一小队日军进了刁家围子大院,让管家石全有敲锣集合全村的人。等各家各户的人都到齐了,刁世贵站在龟田的旁边,扯着嗓子喊:“各家各户都听明白了,皇军这趟来不为别的,就是找上回在老牛槽沟劫烧军车的人,那可是死罪!”他斜眼瞅了瞅龟田,又喊道:“下伙房的,就是那个在局子里干的吴二魁跟这事儿有关,皇军现在就来抓他。有知道吴二魁在哪儿的,皇军大大的有赏!”人们挤在一起,听着刁世贵的话,又见端着剌刀的日本兵,还有那只伸着舌头竖着耳朵的大狼狗,都不敢吱声了。有几个胆子大的在互相嘀咕着,其中有人就说:“咱们这地方除了进小腾格里沙子再不就钻老柳树筒林子,别的地方还上哪儿去?”还有胆子更大的就问:“少东家,不是说你看着吴二魁了嘛,那你还不知道他上哪儿去啦?”龟田在一边皱着眉听了半天,发现刁世贵也问不啥来就说:“你的,再问一问刘二柱!”刁世贵又扯着嗓子喴:“龟田太君问,有看见刘二柱子的没有?”人群里没有人吱声,龟田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不说,就统统地撕拉撕拉的!”二十几个日本兵立刻散开队形,拉开枪栓推上子弹对准了人群,有的人都被吓哭了。有人悄声说:“谁要看见就说得嘞,别让全村人把命搭上。”这时就听人群里有人说,他看见刘二柱子他们一早晨就往河沿去了。刁世贵忙把嘴巴凑到龟田的耳边传话道:“刘二柱子他们去河沿了。” 龟田一听此言,大喜过望,连忙命令两个日本兵留下来看住村民,他带着狼狗和其他的日本兵,由刁世贵在前面领着路,直奔了北河沿了。 西辽河的河岸是弯弯曲曲的,河水有时会冲塌河岸又坍出个湾儿来,然后沿着切线的方向涌流出去。这种河湾儿,漠北人称其为“溃水湾子”。吴一民他们的地窨子就挖在这么一个溃水湾子里,比较隐蔽,在两边是不容易看到的。地窨子顶稍稍高出地面一块,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特意留了几个窟窿做枪眼。但是地窨子不是窑洞,两边不容易看到,远处不容易看见,但是走近了还是很容易发现的。 结果,龟田的狼狗最先发现了地窨子,吠叫着扑了过去。“啪啪啪”,躲在里边三个人开枪了。其中的一枪打中了狼狗,狼狗倒在地上哀嚎着。龟田马上指挥日军趴在地上向地窨子密集开火,同时让刁世贵喊话。刁世贵趴在一个小土包后面喊着:“刘二柱子,你们听着,你们已经被皇军包围了,快出来投降吧!反抗没有用,屎克螂螂再多架不住一泡尿!龟田太君说啦,只要你们投降就保证不杀你们。” 话音未落地,“啾”的一声,回应的是一颗子弹,打得刁世贵头前的土包冒了一股烟,吓得他把脑袋赶忙缩了回去。龟田见那地窨子就像一座碉堡,从里往外射击比较隐蔽,外面打枪射击作用就不大了。于是,他让日军投掷手榴弹。随着“轰轰”的爆炸声,地窨子的顶上不断腾起一股股的烟尘。 在地窨子中,刘二柱子还有郭三力和李大树都被手榴弹的弹片炸伤了,有的胳膊淌着血,有的腿向下流着血。原本盖这地窨子也就是为了躲一躲人再藏点儿东西,所以不怎么结实。刘二柱子知道难以脱身了,转头问郭三力和李大树说:“你们哥俩怕不怕?”两个人说:“不怕!”刘二柱子说:“我就觉着对不住吴一民,在家没把事儿整地道。”郭三力说:“这事儿怪不着你,就是没想到日本人这么厉害。”李大树说:“咱们哥几个就这么走了,我就觉着对老婆孩子是个欠情。”刘二柱子说:“哥们儿,出去向日本鬼子投降吗?”郭三力说:“我死也不给日本鬼子当狗!”李大树说:“我听说河北局子里的唐巴图被日本鬼子折磨得不成人样了,这个唐巴图还是我小子的干老呀!咱们就是出去了也活不了,就别受那个罪了。”刘二柱子说:“那咱们哥仨就这么干了,把炸药准备好,等日本鬼子上来,就跟他们一锅儿烩了吧!” 又打了一顿饭的工夫,三个人把子弹都打光了。刘二柱子说:“哥们儿,就到时候了,能唱点儿啥不?”郭三力说:“吴老师唱的那两个歌挺好的,可惜没学会。”刘二柱子说,“我会唱一段义勇军誓词歌。”说着,扯开嗓子就唱起来了:“起来!起来!不愿当亡国奴的人!用我们的身体筑起长城。前进啊!前进!前进!豁出命来向前冲!前进啊!前进!向前进!杀!杀!杀!”李大树说:“我就会唱过年扭秧歌时唱的《锔大缸》。”刘二柱子说:“那咱们哥仨就再唱两段《锔大缸》吧!”随着地窨子顶上手榴弹的爆炸声,地窨子里面响起三个漠北汉子苍劲粗犷的吼歌声:“眼看那太阳落山了哇,喜鹊老鸹把窝还哪!”“十冬腊月发大水哇,冲得满地高粱头啊!”“……!” 听到地窨子里的歌声,龟田停止了射击。他仄着耳朵听着,说了一句:“他们没子弹了。”然后又问刁世贵:“刁桑,他们什么地唱歌?”刁世贵说:“他们在唱《锔大缸》。”龟田问:“什么的‘钢’?”刁世贵说:“《锔大缸》就是我们漠北人扭秧歌时唱的歌调名。”龟田又问:“歌的,什么的意思?”刁世贵说:“他们唱到回家时候了就该回家了。”龟田眨了眨小眼睛说:“刁桑,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走出来,就放他们回家,我的说话绝对地算话。”刁世贵听罢,点了一下头,把双手拢在嘴上喊道:“龟田太君说啦,只要你们出来就放你们回家!”地窨子里传出刘二柱子的喊声:“放小鬼子他娘的狗屁去吧,要是听小鬼子的话,中国早就让他们占了!” 龟田知道劝说是没用了,命令三个日本兵端着刺刀上了地窨子。三个日本兵在地窨子顶上用刺刀扎着戳着,“哇啦哇啦”地嚷着叫着。突然“轰隆”一声,地窨子顶连同那三个日本兵都飞上了天,随着升起一股巨大的烟尘,在蔚蓝的天空中分外耀目。刘二柱子、郭三力、李大树三个人的英灵随着烟尘升腾到空中,他们英灵的下面是他们熟悉的漠北村,是横亘在大地上的起起伏伏的小腾格里沙漠,是那像玉带一般晶莹的西辽河。 壮丽而秀美的山河哟,永别了! 日本人抬着三具日本兵的尸体,气急败坏地回到漠北村。龟田更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下令把刘二柱子家、郭三力家、李大树家都放火烧了,然后领着日本兵抬着三具尸体还有一条死狼狗返回了王爷府。 大岛芳子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后,气得直拍桌子,连声喊道:“这个愚蠢的猪,什么事都坏在他的身上,这条线索彻底断了!” 第46章 更剧烈的冲突还在后头啊! 第三天夜里,吴一民和杨成龙潜回漠北村。他们代表冀热辽特委和军区对刘二柱子、郭三力、李大树的家属进行了抚慰和抚恤,做了相应的安排,让三个女人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根据冀热辽特委的意见,吴一民回赤岭到热北支委做领导工作,杨成龙带着那十来个漠北抗日游击队的队员加入了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 杨成龙临走时,老杨铁匠说:“儿子你去吧,家里的事儿你放心。你这一去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有件事儿我得跟你说了。你不是我的亲儿子,你的亲爹叫杨武臣,你亲妈叫吴桂英,你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叫杨成虎。你戴着的那件玉龙珮可千万戴好了,你那亲兄弟戴的是一件玉虎珮,你亲爹说你们亲哥俩见面时要靠这龙虎玉珮相认呀。”接下来,老杨铁匠又细细致致地把杨武臣托孤时的情况和说过的话都讲给了杨成龙。杨成龙听罢,好一通伤心落泪。但这几年的风风雨雨,让他变得更加坚硬了。杨成龙跪在地上给老杨铁匠公母俩磕了三个响头,叩谢了养育之恩,并说:“爹,娘,你们说的话我知道了。往后我会留心去找我那弟弟的。但你们可别讲亲的后的,你们都是我的亲爹亲娘。”说完这些话,杨成龙又嘱咐乌云在家带好孩子侍奉好爹妈,要常去台吉营子代他看望岳母。安排妥当后,吴一民与杨成龙乘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漠北村。 吴一民与杨成龙回来安排烈士遗属的事儿,不知怎么让刁世贵闻出点儿口风来。他就着跟龟田去剿灭刘二柱子的那股劲儿,立时扬风扎冒儿(漠北方言:行为张狂)起来,叫村公所的人去杨家将杨铁匠五花大绑地绑到了刁家围子大院里,吊在拴马桩子上。刁世贵开口就问:“杨铁匠听说你那孽障儿子跟反贼刘二柱子他们是一伙的?”杨铁匠面不改色地说:“少东家你这话可不兴乱说,我们家杨成龙找着他亲爹去河北省了,这事儿全村的人都知道。”刁世贵“嘿嘿”一阵冷笑说:“你那些外国六(漠北方言:花招)唬弄别人行,你唬弄不了我。他小时候你还说扔西辽河淹死了呐,咋又活这么大?别编了,你就老实交待吧,我饶你不死。”杨铁匠说:“我说啥你也不相信,我还说啥。” 刁世贵将那一对牛蛋子眼一瞪,从墙上摘下马鞭子,递给站在一边的哑巴说:“哑巴,你给我抽,我让他不说。”可哑巴又把马鞭子送到他的怀里,拿手指着杨铁匠又是伸大拇指又是摆手,嘴里还“啊啊吧吧”地喊着。刁世贵又让村公所的人去抽,村公所的人也抽得有气无力。气得他把这些人猛地推开,自己把马鞭子蘸上凉水,没头盖脸地抽起杨铁匠来,一边抽还一边叫着:“我让你不交待!我让你不交待!”杨铁匠大声说:“我交待啥,没有的事儿不能乱说!日本人那么打我,我也没乱说一句!”没一会儿工夫,刁世贵就把杨铁匠的衣服抽开了花,打得血葫芦似的。可杨铁匠就是不乱说一句,旁边的人有看不过眼的就溜了出去。 不一会儿,闻讯跑来了二十几号人,就连孙大耳朵、王大眼珠子也来了,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有人上前把刁世贵的手抓住说:“少东家,咋下这狠手啊,都一个村子隔邻傍产地住着,你快消消气歇歇手。铁匠儿子上河北省保定府找他亲爹去了,我们都亲眼看见的,那还有假?”四圈儿的人们也都帮衬着说:“是啊,少东家你就放了铁匠吧!都当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儿子上河北省去找亲爹事儿我们都知道。”刁世贵见全村的人都替杨铁匠求情,只好作罢,把袖子一甩进屋抽大烟去了。 漠北这地方的人,你别看东山个兔子西山个野鸡的,论老家有山东的,有河北的,还有河南的,哪儿来的都有。可一旦遇上个大事儿小情儿的,人心还都挺齐的,这里的人们尤其看不惯那些持强凌弱、欺男霸女的人和事儿。他们见刁世贵放了手,赶紧七手八脚地把杨铁匠从拴马柱子上解下来,抬着送回家去。杨铁匠老婆和乌云正在家里着急犯愁,却见杨铁匠像个血人似的被抬了回来,忙给好心的人们磕头作揖,还要给大家烧水沏茶喝。可来的那些人只说了句:“铁匠好人一辈子了,我们咋也不能眼瞅着让他遭这份罪。”然后大伙儿连炕也没上,茶也没喝就都拿腿走了。婆媳二人追出院子,千恩万谢地把人们送走,这才又回屋给铁匠擦洗抹药打热敷什么的。杨铁匠哼都不哼一声,就是不住口地骂刁世贵。 这正是: 日本人机关算尽,难掩侵略本质; 英雄汉义无反顾,抗日风烟顿起。 可以这样说,这一阵子,日本帝国主义者屠杀中国人民的凶恶本质渐渐显露出来,侵略者与蒙汉人民的的矛盾也在不断加剧,更剧烈的冲突还在后面啊。 第47章 奇怪的梦 上一节说了,日本人在腾格里旗王爷府设立的满蒙株式会社凶相毕露,终于侦破了老牛槽沟劫烧军车的案子,共产党员吴一民组织领导的漠北抗日游击队员刘二柱子等三人英勇就义。大岛芳子对龟田的行动极其不满,气得骂了起来,其实这就是日本陆军和特高课之间的行动风格不同罢了。日本陆军喜欢赤裸裸的杀戮,而特高课则喜欢来阴招。 大岛芳子原本希望找出吴二魁,再用吴二魁放长线钓大鱼,把漠北一带的抗日分子一网打尽,哪里想到线索却彻底断了。同时,大岛芳子还发现,唐巴图事件后,虽然改组了腾格里旗伪警察局,又调来了一个小队的日军,表面上加强了大日本帝国对腾格里旗的控制。但她从王爷府上自色勒扎布王爷下到桑杰扎布、冬日布的眼神中可以探测到一个共同的信息,那就是这里的蒙古人对日本人越来越不信任,越来越不配合了,不满的情绪与日俱増。而这才是她大岛芳子甚至是她的上司哥哥大岛秀夫非常担心,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正在这时,巴林那边的敖音达赖家派人骑快马送来了诺音吉雅病重的消息。色勒扎布王爷召见了送信的人,问了妹妹的情形,便准备亲自去巴林看望病重的诺音吉雅。但这不寻常的举动立刻惊动了大岛秀夫的注意,他紧急回电,要求大岛芳子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色勒扎布王爷的巴林之行,并速派国瑞返回腾格里旗王爷府。在得到上司的指令后,国瑞和大岛芳子脚前脚后地去见了色勒扎布王爷,他和她都以现在军情紧急为由表达了不同意色勒扎布前往巴林的意见。色勒扎布王爷只好做罢,但他要求诺音高娃代表他去看望远在巴林的妹妹,国瑞和大岛芳子也就提不出什么反对的意见了,只好同意了这一要求。 诺音高娃听哥哥说让她去看妹妹,略作深思后表示,让她去可以,但必须得由桑杰扎布带几个卫兵保护她,她才能去。在国瑞和大岛芳子的眼中,诺音高娃是一个开朗开放的新时代知识女性,远比她的王爷哥哥好对付。所以,他们很快就同意了诺音高娃的意见。尽管色勒扎布王爷去不成巴林了,但该表示的还得表示,就把朋友从杭州西湖带给他的一包莲子,用个锦盒盛了,让诺音高娃给德钦王爷带去。 事不宜迟,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带上一个班的护卫出发了。这次和上一次送诺音吉雅出嫁不一样,上次是送亲的马车,走的自然要慢很多。这次全是骑快马,诺音高娃疯了一样地打着马狂奔着,桑杰扎布骑着黑豹马领着黄虎带着一个班的卫兵在后面紧跟,只用小半天的时间就到了柏树洼。虽然过去好多年了,桑杰扎布还是害怕大黑儿马子和大白骒马来找儿子,就给黑豹马绊上了腿,还派两个跟班的专门看着。黑豹马看上去也没什么非分之想了,只是低着头,啃吃着嫰嫩的小草。 这是柏树洼的又一个春天了,泡子里的冰已经全化开了。山坡上的柏树依旧是一片浓浓的墨绿色,而在阳光下泛起特有白色晕圈的桦树才刚刚伸开黄绿色的叶片,还有绿了梢头的红柳、黄柳,把柏树洼装扮成一副春意盎然的样子。水泡子边上的蒲草和芦苇也都已冒出了尖尖的嫰绿色的叶子,有一群水鸭子在水面上游动着并不时地把身子扎进水里。尤其让人亮眼的是有一群白天鹅也在水面上高傲地昂着脑袋,成双成对地游动着。诺音高娃招呼着桑杰扎布过来和她一起蹓跶蹓跶,让他把马放在泡子边上啃青草。 这两个还很年轻的人领着黄虎一气儿跑到沙梁顶上,从梁顶上往下面看,水泡子像一块不规则的碧玉镶嵌在绿树丛中。远处的桦树林子里闪动着野马的身影,但并不见大黑儿马子和大白骒马。 此时此情,草地、鲜花、水泊、白沙、蓝天,如同一幅绚丽多姿的油画。而沉浸其中的人儿,竟然也分不清是在画中还是在镜中了。 在梁顶上待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他俩又跑下沙梁,跑到水泡子边上去看水鸭子和白天鹅。诺音高娃瞅了一眼桑杰扎布,若有所思,感慨地说:“要是托生成一对白天鹅也挺好的,能自由自在又成双成对地飞翔。”桑杰扎布感觉有些不自在了,转头望着远方,喃喃自语道:“嗯,鸟是比人还自在,诺音吉雅不知怎么样了。”两个人好像有好多话要告诉对方,但又都不知从何说起,也便没有再说下去。就这样待了一会儿,护卫拿过些牛肉干、奶豆腐,大家吃了,又上马赶路了。 当天晚上,诺音高娃等人住在草原上的一户放牧的蒙古人家里。这家的主人听说来人是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格格,特意将两个蒙古包腾出一个让诺音高娃住。桑杰扎布让护卫班长把岗哨安排好后,进了诺音高娃的蒙古包。诺音高娃正在洗头,那一头长长的黑发飘散下来,像是一道美丽的瀑布,把桑杰扎布都看呆了。诺音高娃却将一张俊脸隐藏在秀发里,低着头,一边用纤纤玉手揉洗着头发一边笑着说:“桑杰扎布你坐下呀,傻站着干什么。”桑杰扎布只好像个听话的乖孩子似的坐在一边。而诺音高娃却显得相当的自然,把头发用毛巾揉了揉又用木梳拢好,再用一条纱巾扎上,这才挨着桑杰扎布坐了下来。她瞅着桑杰扎布的眼睛,脸上泛起迷人的笑,看似不经意地说道:“桑杰扎布,你这个副司令当的怎么样?”此时的桑杰扎布已经被诺音高娃身上散发的气息迷住了,他在暗暗地抽动着鼻孔,渴望能够再吸入一些这种与自己的那个女人不一样的味道。因此,当他听到诺音高娃的问话后,稍稍地呆愣了一会儿,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啥副司令啊,现在还不都是日本人说了算。”诺音高娃问:“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桑杰扎布说:“咋办也没法儿办,这日本人你撵都撵不走,连王爷府都快成他们日本人的了。”诺音高娃微微一笑说:“那也不一定,现在日本人想往前打打不动,已经像是一头陷在烂泥塘子的野马了,他们占的地方到处都不消停。”桑杰扎布说:“要说也是呀,在咱们腾格里旗才有几个日本人啊,咱凭啥让他们管着?”诺音高娃说:“咱们腾格里旗的人要是都像你这么想,他日本人想管也管不住了。”桑杰扎布说:“高娃格格,你这书真没白念,咋知道得这么多?”诺音高娃说:“往后别叫我格格,就叫我诺音高娃吧,我叫你桑杰扎布,你没看这都啥年代了。”桑杰扎布低下头,搓着手,说:“那啥年代咋也得有个尊卑之分。”诺音高娃说:“往后有人在跟前你就叫格格,就咱俩的时候就别叫。”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夜无话,桑杰扎布让诺音高娃说得心里舒舒坦坦的,难得地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他梦见他和诺音高娃骑着黑豹马腾云驾雾地跑着,诺音高娃在他身后紧紧地抱着他的腰,黄虎伸着舌头在后面拼命地追着。突然,天上红光一闪,诺音高娃“哎呀”一声松开两手,坠入身下的五里云雾中。她撒手时还从后面拽断了桑杰扎布脖子上那根系着玉虎珮的丝绳,然后攥着玉龙珮,扯着系绳继续往下坠落。桑杰扎布一见,急了,一抖马缰绳也跟着追了下去。眼瞅着就快追上了,但就是追不上。他甩出套马杆套住了她,那黑瀑布似的一头秀发披散下来。他把套马杆用力拽过来,伸手抓住了她的头发向上一提,看到的却是满脸是血的乌兰。桑杰扎布一下子吓醒了,摸一摸脖子上的玉虎珮还在,黄虎还趴在他的身旁,这才确认只是做了一个梦。 第48章 乌日娜出事啦! 第二天刚到小晌午的时候,诺音高娃一行人就到了巴林旗敖音达赖的家。诺音吉雅已经病得下不来地了,躺在毡子上,显得更加的瘦小了。在她那黑黄色的面颊上,颧骨突出,两只眼睛已深陷在眼窝中了。而当她看见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来了时,眼睛似乎潮湿了一下,但已经淌不出泪水了。终于,她的嗓子眼儿里发出了咕噜声,费力地挤出了一句话:“你们来啦?”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又挤出后半句话:“我就想见娘家人一面再走。” 诺音高娃见诺音吉雅竟然到了这步天地,扑上前去,攥住姐姐那干瘦如柴的手嚎啕大哭着说:“要知道姐姐这样,早来些天啊!”桑杰扎布站在诺音吉雅的头前,心如刀绞,眼泪和鼻涕不停地流淌着,胸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来了,也不能说出来啊。 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来到的第二天凌晨,诺音吉雅突然呕吐不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大格格极不情愿地走了,永远地走了,也带走了太多的遗憾。但令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十分不解的是,敖音达赖表现得十分反常,更准确点儿说是十分的冷淡。他只是在诺音吉雅咽气的时候露了一面,然后便以丧事繁忙而匆匆离去了。这让桑杰扎布十分的愤怒,刚要举起拳头发作一番,却被诺音高娃给暗暗制止了。 接下来,诺音吉雅因无儿无女且又是填房之妻,丧事就得简单着办了,一口坐棺,一辆马车拉出去埋了就算完事了。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对此更加的愤愤不平也无济于事,好在有巴林旗王爷府的德钦王爷赶来参加了葬礼,为腾格里旗王爷府挽回了不少面子。德钦王爷还邀请诺音高娃格格到巴林旗王爷府小叙,诺音高娃欣然同意,和德钦王爷整整谈了一个下午。晚上,德钦王爷举行了晚宴,对诺音高娃格格和桑杰扎布副司令来参加诺音吉雅格格的葬礼尽地主之谊。巴林旗的日本驻军长官、伪警察局长也都来捧了场。 诺音高娃来巴林的第三天早晨,德钦王爷又举行了送行仪式。德钦王爷亲自带着马队一直送出十多里地,才返回王府。蒙古王公们特别讲究礼尚往来,德钦王爷也托诺音高娃给色勒扎布王爷带回了礼物,是一大颗从外蒙古带回的白色水晶佛珠,也用锦盒装了。 桑杰扎布骑在马上,一脸的沮丧。春天的巴林草原,刚出土的嫰草芽还被去年的枯草遮挡着。远远望去,还是一片不着边际的灰黄的颜色。几朵白云在蔚蓝色的天空中浮动着,古诗上说的“天似穹庐,冠盖四野”很符合这里的景象。只是草原上看不见几帮牛羊,空旷而又荒凉的氛围让人的心里也空落落的。桑杰扎布在马队中既不往前去也不催促着马队快走,诺音吉雅的死让他五内俱焚,像没了魂似的任凭黑豹马颠着走。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声马的嘶鸣声。桑杰扎布本能地回头一瞅,立刻勒住了马缰绳。是的,他没有看错,朝他们跑来的正是那匹黄骟马,那匹随着诺音吉雅出嫁巴林的黄骟马啊。 “这马通人气啊!”桑杰扎布惊讶地喊了一声,赶忙跑过去抱住拖着缰绳跑来的黄骟马的马头,眼泪终于从心底那片荒漠中涌流出来了。诺音高娃和护卫班的人们也纷纷跳下马来,围住桑杰扎布和黄骟马唏嘘不已。桑杰扎布重又跨上黑豹马,一只手挎着黄骟马的缰绳向前跑去。他纵马跑出了巴林草原,跑上了小腾格里沙漠的一座沙丘,扯开嗓子,久积于心的惆怅与悲愤一古脑儿地从胸腔中喷射出来,不知是喊还是唱: 西辽河水呀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心爱的格格诺音吉雅,嫁到那遥远贫穷的地方。 大垄的庄稼看不到,打瓜西瓜吃不上。 小腾格里沙漠呀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温柔的格格诺音吉雅,嫁到遥远寒冷的地方。 襁褓的时候温又暖,阿妈的**甜又香。 去巴林的道路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苦命的格格诺音吉雅,葬在了那遥远荒凉的地方。 从此再也见不到面,只能梦里吐悲伤,只能梦里吐悲伤。 …… 桑杰扎布哭着唱着,唱着哭着,唱出来的是从他肺腑中涌流出来的歌,是他对诺音吉雅格格思念的歌,深爱的歌,呼喊的歌;是他替诺音吉雅唱出去的歌,是诺音吉雅格格在柏树洼唱出的那支忧伤凄苦的歌。那时,诺音吉雅唱的歌让他刻骨铭心,他把歌词和着泪水吞在肚子中,埋在心底里。现在,他又把诺音吉雅格格唱过的歌同诺音吉雅格格凄苦的命运以及与他自己正在淌血的心揉在了一起,呼喊出来。 桑杰扎布站在沙丘上尽情地唱着,喊着,直到诺音高娃用力把他拽下来,让护卫们把他扶上马,这一小队人马才又向回家的路上奔去。 这一小队人马回到了腾格里旗王爷府后,诺音高娃自去向色勒扎布王爷交差。当天深夜,军统赤岭站站长贺文廷接到了“鸽子”的密信:“马上送回总部检验,急!”随信还有一块手帕,上面有污渍,看似呕吐物,但已经干结了。三天后,贺文廷接到总部的回电,上面只有短短的两个字:剧毒! 桑杰扎布没有心思回家,直接到满蒙自治军司令部向国瑞报到去了。这时,他隐约感觉到了一种异样,那就是国瑞和龟田以及所有的日本人见到他时都是一种紧张的表情。对此,桑杰扎布也没太在意,牵上两匹马带上狼就回家了。走到自己家的院门口时,发现家里也跟平时大不一样,显得死气沉沉的。他给马揭了鞍子,抱到子院里,喊了声:“我回来啦。”直到这时,才见乌兰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桑杰扎布心里有些发怵,以为自己在沙丘上唱歌的事儿这么快就传到了乌兰的耳朵里。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更让他有些莫名其妙,乌兰很小心地伏在他耳边说了句:“乌日娜出事啦,你可千万别发火。” 第49章 上阵父子兵 桑杰扎布一听说小妺乌日娜出事了,顾不得问个来龙去脉了,几歩就跨到屋里喊道:“乌日娜,乌日娜,乌日娜怎么啦!” 进了屋,只见乌日娜披头散发的,哭得像个泪人。大夫人和小夫人站在她身边,一面一个手把着手地解劝着。老旺其嘎像是一条老掉牙的狗蹲在地上喘粗气。乌兰从后面拽了桑杰扎布一把,把他拉到自己屋子里,小声说:“桑杰扎布,你可别问啦!不是啥好事儿,阿爸说不让跟你说。”桑杰扎布经乌兰这么一说,看那屋的情景,已经明白个大概齐了。他心中的悲伤又増添了愤怒,烈火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一把揪住乌兰的衣领,发了疯似的怒吼道:“谁,是谁?不说我先宰了你!”小阿尔斯楞在旁边大声地嚎哭起来。老旺其嘎也终于憋不住了,沙哑着嗓门儿大声吼道:“别跟老婆孩子出气了,是小野那个狗操的!”桑杰扎布闻听此言,二话不说,从墙上摘下那一把大砍刀,又一把捋过二十响驳壳枪,一阵风似的冲出屋去。老旺其嘎也呼地从地上站起来嚷道:“好小子,要杀他妈的小野,咱爷俩去!”说着,从墙上摘下叶子超将军奖给他的那把宝剑,跟着追了出去。 桑杰扎布和老旺其嘎一前一后,旋风似的从梅林地村冲向王爷府,后面紧跟着的是拖着尾巴,张着嘴,在奋力奔跑的黄虎。 事情是这样的:别看老旺其嘎长得像黑旋风李逵似的,可乌日娜随她妈图雅,真是美女一个。匀称的身材不胖也不瘦,乌黑的两条大辫,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高鼻梁薄嘴唇。再穿上一身粉色的蒙古袍,领口、袖口和衣襟都用绿丝绦掐的边儿,脚上穿着粉底花靴子。乌日娜在路上一走,许多人都会驻足观看。那些日本兵看见乌日娜更是“花姑娘花姑娘”地直叫。特别是小野,原本就是在关东军731部队时因为酗酒搞女军医而被开除的。 现在,小野当上了腾格里旗伪警察局的副局长,更加肆无忌惮了。他的手里经常拎着色勒扎布王爷送给他的那根鞭子,看谁不顺眼就打谁。除了冬日布局长,警察局里的伪警察都让他打遍了。小野更是一个色鬼,见到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他会乜斜着眼睛瞅半天。这天,他去龟田那里,他俩是北海道的老乡。中午时,龟田留他吃饭,互吐思乡想家之情。这说话搭理的,两瓶清酒眼瞅着就喝了下去。小野还要喝,龟田制止说:“军营中别多喝,让士兵们看见不好,晚上去酒馆我再请你喝。”小野很不高兴,自己又去摸来一瓶酒,说:“你不跟我喝,我找个花姑娘跟我喝。这里的花姑娘是天下最好的,我的大大地知道。”说完就回警察局了。 龟田把小野送出大门,见他走路时腿还不软,也就放心地回兵营自己的办公室了。 腾格里旗的伪警察局在王爷府西跨院的西边,分前院和后院。前院是伪警察局,后院驻着一小队日本兵。在漠北,不管汉人还是蒙古人都管警察局叫局子或警察局子。 小野从龟田那里出来,让冷风一吹,脑子清凉了许多,但精神更加的亢奋起来,从下体涌起的欲望如同一只燃旺的火炉,炙烤着他,折磨着他,让他欲罢不能了。他走过王爷府到了西跨院的门口时,正好见乌日娜从育文学堂里出来。小野的眼前立刻一亮,他每次看见乌日娜都觉得心里像猫抓一下地难熬好一阵子。这次这么近距离地碰到乌日娜,他不由自主地凑到乌日娜跟前,少女的浓郁气息让他的野兽更加的蠢蠢欲动了。小野挥了挥手中的酒瓶子,淫笑着说:“乌日娜,我的请你去喝酒吧。”说完,他还模仿着英国绅士的做法,将自己矮胖的身子弯下去,拿酒的一只手背在身子的后面,另一只手向前一伸,做出了邀请的姿势。 这几年,乌日娜在育文学堂接受的既有大岛芳子、九井道子那种东洋文化的教育,又有中国教师传统文化道德和妇道教育。所以,刚开始时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明确拒绝。于是,小野就有点儿跐着鼻子上脸了,上前拽住乌日娜的一条胳膊,半请半拽地拖着走了。尤其是当他的手触碰到那少女肌肤的弹性时,野兽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束缚,发疯似的狂飙起来。这是一个日本职业军人,那只手如老虎钳子一般地攥住了乌日娜的胳膊,已经容不得这样一个弱小女孩儿有任何挣脱的可能了。而且,小野后来干脆完全扔掉了任何邀请的伪装,把乌日娜直接拖进了他的宿舍。进屋后,乌日娜就成了饿狼口中的羔羊了。他把门一关,再不提什么喝酒的事儿了,几下子就扯掉了乌日娜的衣服。 小野把乌日娜拖进伪警察局的时候,正好被一个骑马经过的年轻人看到了。他就是当年打了小乌日娜的那个大孩子僧格,僧格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制止小野的暴行的,便急忙打马跑回梅林地报信。到了老旺其嘎家门口,他就大声喊:“可不好啦!乌日娜让小野给拖进局子里去啦!你们还不快去救她!”老旺其嘎和小夫人图雅一听这话,连马鞍子都没顾上备,骣骑着马就奔向了警察局子。但一切都晚了,乌日娜衣衫不整地站在伪警察局的门口,正在捶胸顿足地嚎哭着。小野办完了事儿以后,扬长而去,喜笑颜开地到伪警察局后院去找鸠山一郎小队长聊天去了。任凭老旺其嘎在伪警察局门口如何的破口大骂,小野就是不再露头儿了,只有两个日本兵在凶巴巴地端着刺刀,活脱脱的两个看门的小鬼。有几个伪警察站在旁边,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作派。冬日布听说了这事儿,没敢直接出面,偷偷地跑进了王爷府。色勒扎布王爷正在和大岛芳子说话,听到冬日布的汇报后,急忙赶往伪警察局子。 在伪警察局前,很多人闻讯围拢过来,有撸胳膊挽袖子的,有随着老旺其嘎和小夫人一起叫骂的,乱成了一锅粥。见状,大岛芳子叫人去把小野找来。可小野根本没把那乱哄哄的人群当回事儿,还沉浸在刚才的那种欢愉之中啊。所以,当有人说大岛芳子社长在找他时,他也就乐乐呵呵地跑了过来。大岛芳子见小野来到跟前,不由分说,抢前一步,左右开弓就是一顿耳光,直打得小野满眼冒金花。大岛芳子一边打着一边骂着:“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大日本皇军的尊严和脸面都让你丢尽了!”小野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厉害,更知道她是大岛秀夫的亲妹妹。因此,不要说打了,就是掏出枪来顶到他的脑门上,他也不能反抗或不敢反抗。小野只能立正站着,低着头,口里不断地“哈咿”着,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大岛芳子打累了,让人把小野捆起来,送到驻伪警察局的日军小队,交给鸠山小队长先关押起来,听候发落。色勒扎布这时也站出来说话了,他让老旺其嘎和小夫人先把乌日娜领回去,听候日本人的处理意见。他还告诉老管家敖木去家庙请活佛喇嘛给乌日娜看病念经,消除晦气。 老旺其嘎和小夫人图雅尽管对这样的安排十分的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把乌日娜扶上马,牵着马回家了。 但当桑杰扎布知道了这些情况后可就不干了,不禁火冒三丈。他天生是一个侠义坯子,又从小对乌日娜小妹最好。儿时,小僧格动了乌日娜一手指头,他差点儿没把人家给杀了。如今遇上这样的奇耻大辱,那还了得呀,他怎生受得了啊。所以,尽管黑豹马四蹄生飞般地跑着,桑杰扎布还是嫌慢,不停地用刀背磕着马屁股。他恨不得飞起来,抡着大砍刀就把小野劈成两半儿。桑杰扎布对小野的仇恨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从把他当士兵一样地训斥,到鞭打好友巴图,如今再到强暴乌日娜,他对小野对日本人可以说是恨得牙根儿疼。 老旺其嘎的马怎能追得上黑豹马,一会儿的工夫就望尘莫及了。等他追到伪警察局大门口时,那两个站岗的日本兵已倒在血泊中了。老旺其嘎见状,知道这是儿子干的,也毫不犹豫地拔出宝剑,冲了进去。 第50章 刀劈小鬼子 这时,只听腾格里旗伪警察局的院子里警笛乱响,乱糟糟的,冬日布在大声地喊叫着;“快上人抱住他,快上人抱住他!”可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抱得住桑杰扎布?更何况伪警察们都知道他是来干啥来了,都巴不得让桑杰扎布把小野给砍了。所以,那些伪警察们只是嘴上招呼得欢,人却都躲到四、五米开外去了,有的甚至悄悄地躲出了院子。“快挡住他,别让他上后院小野副局长那儿去呀!”“快招呼人来,得上后院去几个人保护小野局长啊!”“不用管,小野局长跟前有日本兵护着!”听听这些伪警察的一通乱喊吧,哪是为了阻挡桑杰扎布呀,分明是在为他指道儿通消息! 果然,桑杰扎布拨马直扑伪警察局的后院而去。 在前面已经交待过了,大岛芳子觉得小野丢了日本军人的颜面,本来想严惩他,就让驻伪警察局日军小队的鸠山一郎小队长把他关起来。可这个日军小队的小队长鸠山一郎觉得小野只是玩了一个蒙古族小姑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把小野关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又放出来了,只是没让他暂时出后院。 在后院的屋里,包括小野在内的几个日本人听见前院吵吵嚷嚷的,却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就一拥而出,想看看清楚。万万没想到,迎头就碰上了索命的人。桑杰扎布来到后院门口,从马上跳下来,一手提着张开机头的二十响驳壳枪,一手举着大砍刀,嘴里大喊着:“冤有头债有主,识相儿的都给我闪开!”箭直就奔了后院里。老旺其嘎梅林也下了马,挺着宝剑,喊着同样的话,尾随着儿子而至。黄虎更是张开大嘴,这边扑一下,那边扑一下,吓得伪警察们赶紧闪开了一条道儿。 这爷俩冲进后院里,正好与小野和一帮日本兵来了一个面对面。小野看见凶神恶煞般的桑杰扎布与老旺其嘎杀将过来,马上就明白是咋回事儿了,犹豫了一下。然而,武士道精神还是让他把抽回去的腿又伸向前去。他就近拔下一根晾衣杆,叉开两条腿,做好迎战的准备,那几个跟在屁股后面的日本兵赶忙跑回屋里去拿武器。桑杰扎布也不多言,挥着大砍刀就向小野劈去,只听“当啷”一声,小野手中的晾衣杆被震得飞了出去。黄虎瞅准时机,蹿起来,扑上去,咬住了小野的一只胳膊。说时迟,那时快,挟带着“呜呜”的风声和着深仇大恨,桑杰扎布第二次抡起的大砍刀从小野的肩头斜劈下去。随即,一股污血冲了出来,小野带着他所有的罪恶和日本****者的妄想栽倒在地上,像头死猪似的弹了弹腿,一动也不动了。 这时,鸠山一郎小队长带着一帮日本兵“叽哩哇啦”地喊着,端着刺刀从屋里冲了出来。桑杰扎布见状,朝着还在挥着宝剑和日本兵打斗的老旺其嘎喊了声:“阿爸,快撤!”两个人挥着刀剑撤出了后院。 在此,有人或许会问,日本人为什么不开枪呢?这是因为日本军人在用刺刀拼杀时是子弹不上膛,以免走火打着自己人。 桑杰扎布和老旺其嘎从后院门口撤出来时,伪警察们赶忙向旁边闪去。桑杰扎布把一只食指一弯,放在嘴里吹一声口哨,黑豹马就“咴儿”地一声跑了过来。他刚把一只脚踩到马镫上了,却发现坏事儿了,老旺其嘎的马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老旺其嘎一边挥着宝剑堵住院门口,一边喊:“儿子,你快跑,他们咋不着我!”桑杰扎布也喊着说:“不,阿爸,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老旺其嘎跺着脚说:“傻儿子,不能让咱们爷俩都落到日本鬼子手里啊!儿子你快跑,只要把阿尓斯楞给我带出去就什么都有啦!”老旺其嗄看桑杰扎布还不走,又吼道:“你再不走,我就抹脖子啦!”桑杰扎布无奈地抹了一把眼泪,喊了一声“黄虎!”,飞身上马,冲出伪警察局,向着梅林地村奔去。黄虎更是如同一个黄色的幽灵,一闪就没了影儿。 直到这时,冬日布局长才喊了一声:“快把老旺其嘎抓住!”伪警察们一拥而上,从后面抱住老旺其嘎,夺过他手中的宝剑,并把他迅速地推拥到伪警察局的牢房里,让两个伪警察死死地把牢门守住了。 这一切,好像是早就编排好的程序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等到大批日本兵端着刺刀冲出后院时,早已没有了桑杰扎布和老旺其嘎的身影儿。鸠山一郎迅速做出反应,他先派一个日本兵跑步去向大岛芳子和龟田小队长报吿,再叫一个班的日本兵跳上三辆三轮摩托和他去梅林地,让其他的日本兵跑步随后赶到。 桑杰扎布纵马狂奔,一会儿的工夫就回到了梅林地村的家中。他把马往院里一扔,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喊着:“快给阿尔斯楞收拾收拾让他跟我走!”屋里的几个女人看见桑杰扎布浑身是血,以为受了伤。大夫人和小夫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你阿爸呢?”桑杰扎布瞪着血红的眼睛又吼道:“快给阿尓斯楞收拾一下跟我走!”大夫人,小夫人和乌兰乱做一团,三个人竟然同时在扯阿尔斯楞的一条裤子。 但还没等这三个女人给阿尔斯楞收拾利索时,日军的三辆摩托车已经开到了大门口,向乱扑乱叫的黄虎开了枪。黄虎如幽灵似的躲闪蹿动着,日本人的子弹不能伤它丝毫。小夫人和乌兰一看这阵势,急了眼了,一个抓起一把菜刀,一个随手抄起一根烧火的棍子,嘴里骂着不好听的话就冲到了院子里。老旺其嘎家在梅林地村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让人家堵着门子欺负。这两个女人把日本人当成了打死架的邻居了,冲出去要和日本人说道说道。三轮摩托上的日本兵哪有工夫跟两个女人去打架,机枪响了,一梭子子弹射过来,巨大的冲击力把小夫人和乌兰打得跳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唉!一些中国人,尤其是漠北的中国人,常常是为了说理去打仗,又为了打仗去说理。他们打心眼儿里是不想要人命的,哪像这些日本侵略者把杀中国人作为与中国人发生冲突时的首选。 桑杰扎布见小夫人图雅和乌兰被机枪扫倒了,知道是凶多吉少了。于是,一转身,把二十响驳壳枪一甩就向门口的日军开了火,打得摩托车火星四射,发出“当当”的声响。此时的桑杰扎布反而镇静了下来,他让大夫人、乌日娜看住阿尔斯楞,躲在炕沿儿根下。在漠北,不分汉人还是蒙古人,家家搭的都是南炕。躲在炕沿儿根下,从窗外射来的子弹就打不着了。 桑杰扎布躲在墙旮旯,瞅准机会,不时地朝外打一枪。外面的那些日本兵一时半会儿也就攻不进院子里来了。 但不多时,鸠山一郎小队的日本兵可就全到了,将老旺其嘎家的院子围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大岛芳子和龟田也带着日本兵赶到了梅林地村。随后,色勒扎布王爷、诺音高娃还有伪警察局长冬日布也都来了。色勒扎布王爷首先表态,他说老旺其嘎是腾格里旗王爷府的老梅林,桑杰扎布又是满蒙自治军的副司令,在漠北十一旗中上至王公下到平民百姓影响极大,现在应以劝降为宜。于是,他就让冬日布喊话:“桑杰扎布,你投降吧!现在外面已经让皇军围得水泄不通了,抵抗是没有用的了,要我说你还是投降吧!”但得到的回答是一声枪响。日军的机枪、步枪跟着就是一通乱射,把老旺其嘎家的窗户和门都打烂了。 第51章 神秘夜行人 这时,诺音高娃走到大岛芳子跟前说:“让我进去和他说去吧,他刚和我从巴林奔丧回来,在路上就情绪不好,回家又遇上这样的事儿,精神受刺激太大了。”应当说,大岛芳子在侵华日本军人当中,尤其是在特高课中是少有的还保有良知的人。她本人对小野这种人也是打心眼儿非常反感,对乌日娜遭强暴是非常同情的。另外还有一层,她虽然肩负重任,但她对色勒扎布王爷的才学与抱负很是钦佩和敬重,对诺音高娃的文化修养也很有好感。人都有七情六欲,大岛芳子的本质是一位正常的有知识的日本女军人,所以她在处理腾格里旗发生的一些事情上,就有了一些感情因素在内了。所以,当她听到诺音高娃的这个建议后,觉得非常有理,急忙打手势制止了日军的射击,同意让诺音高娃去试试,还说了一句:“你也要小心一点儿啊。”。 诺音高娃朝大岛芳子点了点头,然后把两只手拢成喇叭状,贴在嘴上朝着屋里尖声尖气地喊:“桑杰扎布,别开枪,我进屋和你谈谈!”很快,桑杰扎布就在屋里应了一声:“就你自已过来吧!”诺音高娃迈过摩托车,进了院又进了屋。诺音高娃在屋里和桑杰扎布商量了半天又从屋里走了出来,对大岛芳子说:“桑杰扎布说可以投降,但有条件!第一个条件是小夫人和乌兰已经毙命,要把老旺其嘎梅林放出来料理后事;第二个条件是,他投降后要关押得关押在王爷府;第三,不能对他的家人再采取行动。”没等大岛芳子表态,龟田和鸠山一郎立刻表示不同意,他们说绝对不能把他关押在王府,并坚持一定要关押在驻警察局的日本小队。于是,诺音高娃又一次进院到屋里去和桑杰扎布协商了一番。协商的结果是可以关押在警察局的日本小队,但看守人员必须是日本兵和警察各出一人。桑杰扎布说,“如果这还不行就只能鱼死网破了!”龟田和鸠山一郎还想说什么,大岛芳子朝着他俩示意了一下,说:“行啦,就这么办吧,桑杰扎布是满蒙自治军的副司令,对他的处理意见要由军部来定!” 过了些时候,伪警察将老旺其嘎押过来,交给了冬日布。老旺其嘎大喊道:“要杀要剐就我一个,别押桑杰扎布!”色勒扎布王爷阴沉着脸说:“行啦,家里的后事就你料理吧,就把你押起来也顶不了桑杰扎布。”老旺其嘎走到院子里,看到血泊中的小夫人图雅和乌兰,顿时老泪纵横,仰天高声喊道:“长生天呀!这是什么世道呀!他们日本人不来,我们家不是好好的吗?长生天哪!要惩罚就惩罚我旺其嘎吧!” 在老旺其嘎梅林的哭喊声中,桑杰扎布举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两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冲上前,捜了身,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这才把他绑上押走了。 第二天早上,日本军部从伪满洲国首都新京长春传来了命令:“桑杰扎布系满蒙自治军副司令,本应为东亚共荣为满蒙共建效力。然其所作所为辜负满洲国康德皇帝的期望,竟滥杀日本帝国的军人。为整肃军纪,以儆效尤,速将其押至新京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大岛芳子将命令拿给色勒扎布王爷看了,并与龟田、鸠山一郎商量了押解桑杰扎布去新京的方案。最终,决定在第二天早饭后出发,由鸠山小队派五个日本士兵押送,并对押解途中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做了非常细致的安排。 是夜,上弦月早早地躲进了夜的幕布里,腾格里旗王爷府以及王爷府附近的建筑物全是黑乎乎的一片。路上早就没了人影,只偶尔能听见更夫敲着梆子报更的声音和沙丘上狼的嚎叫声,为王爷府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恐怖。 突然,有一个娇小而又矫捷的身影儿从腾格里旗王爷府伪警察局的墙外腾空而起,身穿紧身夜行衣,凹凸有致,是个女子。她越过高高的围墙,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伪警察局院内的房舍,朝着后院飞奔而去。当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伪警察局通往后院日本小队的院门处时,如同一只黑猫似的隐藏在了暗处。随即,只见一点寒光从她的手中极速飞出,正在暗哨的一个日本兵刚刚打完一个哈欠,猛地将头一歪,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悄然倒在了地上,如同一头困极了的猪,只是身体又微微地抖了两下便一动也不动了。夜行人见自己得手了,身影一闪,贴紧院墙,运用腾挪之术,很快就接近了关押桑杰扎布的那间屋子。在那间屋子的门口前,有一个日本兵和一个满蒙自治军在站岗。说时迟,那叫一个快,只见这位夜行人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个日本哨兵的身后,抬手轻轻一挥,又非常麻利地解决了一个!她将日本哨兵的尸体轻轻地靠在墙上,又一扬手,那个满蒙自治军还没反应过来,也跌倒在了地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可见这位不速之客的武功是多么的高超而且训练有素。她顺手从日本哨兵尸体的衣袋里取出钥匙,从容不迫把门打开,摸着黑儿走了进去。这个夜行人潜入到牢房后,见有一个人正半躺在墙边睡着了。她轻轻地走到这个人的身边,定睛一看,正是杰扎布。于是,她伸手把他摇醒,又把嘴巴贴在他耳边说:“明天早饭后,日本人要给你砸上手铐脚镣,然后押送你去长春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那也得是个死。你快逃走,警察局东北墙角有一匹马都给你备好了,快骑着去老柳树筒林子找王司令吧。记住,你不许回家,家里的事儿我替你安排了。”桑杰扎布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来救自己了。他刚想要说什么,却被那不速之客猛地拥了一把说:“什么都不要说,快走!咱们后会有期。” 但桑杰扎布还是凭借那熟悉的声音听出了来者为谁。他激动万分地低低说了一句:“我欠你一条人命,以后我会用命来报答你。”那个不速之客又推了他一把,小声说道:“啥也别说啦,快点儿走吧!” 小腾格里沙漠迟滞了春天的脚步,让漠北的春天比漠南要晚上十天半个月的样子。在漠南,这个时节已经是春暖花开了。可在漠北,杨、柳树才刚刚放开叶子,夜间还让人觉得有些冷。 桑杰扎布从地上捡起哨兵的一支步枪,尾随着夜行人快迅地离开了关押他的这个小小的房间。然后,他俩一前一后地来到伪警察局的大门口,从里面打开门,闪出身去。不速之客转过身来,又低低地说了一声:“你快走吧,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一闪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没了踪影。桑杰扎布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似是如梦方醒。他转身快速地来到伪警察局东北的墙角,果然看见有一匹备了鞍子的马站在那里。桑杰扎布飞身上马,打马向梅林地村子奔去。桑杰扎布还是没有完全听信夜行人的的话,一口气跑到了家。他多想看一眼儿子小阿尓斯楞啊,多想问一问乌兰和小夫人的丧事办得如何了啊。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敢惊动家里人。桑杰扎布知道,多耽搁一秒钟都会引来杀身之祸。但他还是将夜行人为他准备的马放开了,然后悄悄地牵出黑豹马,领上黄虎,在浓浓的夜色里向着老柳树筒林子奔去。 临走时,桑杰扎布在自家院门口双膝跪下,朝着老旺其嘎和大夫人住的屋子磕了三个响头。他还在心里默默地念叨了一句:“乌兰啊,我的好女人呀!你给我桑杰扎布的情啊,我桑杰扎布这辈子是还不上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做你的好男人!儿子啊,阿爸最对不起你了,你小小的年纪就要遭这么大的罪了!你可得跟着爷爷和奶奶好好地活着啊,一定等阿爸回来啊!”黑黑的夜色里,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大约又过了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吧,腾格里旗伪警察局的方向响起了一阵枪声。日本兵在换岗时才发现三个哨兵已被杀,整个日军小队立刻乱成了一锅粥。鸠山一郎赶忙到关押桑杰扎布的屋子一看,人影皆无。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让日本兵向四周胡乱地放了一阵子枪了事。大岛芳子和龟田闻讯跑过来,勘察了三个哨兵被杀的现场。他们发现,伪警察局门口的那个日本哨兵是被金钱镖击毙的,正中脑门儿,很深,一镖毙命;屋门口的那个日本哨兵是被人用匕首抹了脖子,十分精准地切在主动脉上,也是一刀毙命;而那个满蒙自治军哨兵与第一个暗哨的死法一致,只是位置不同,一金钱镖打在了太阳穴上,当场毙命。 在这个充满血腥的现场,大岛芳子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那两枚小小的金钱镖,陷入了沉思。在这个偏僻的腾格里旗蒙古王爷府里,竟然出现了如此干练的职业杀手,这是她过去连想都没想过的。大岛芳子还清楚地记得,在日本特高课特种任务培训班上,老师曾经专门讲授了“支那特工的武器与技法”。所以,她对于这种杀人的手法并不陌生。而且,她一眼就从屋门口日本哨兵毙命的创口处看出行刺者行刺手法的娴熟与功力之深。这说明,行刺者不仅专业,还是专业杀手中的高手。 这正是: 桑杰扎布刀劈小野,引来杀身之祸; 腾格里旗日蒙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若问桑杰扎布到底逃到了哪里,且听下一节为你道来。 第52章 亮明身份 上一节说了,诺音吉雅格格香消玉殒,桑杰扎布五内倶焚;小野强暴乌日娜,桑杰扎布刀劈小野,在一个不速之客的帮助下逃向了老柳树筒林子。 下面可就该轮到说一说漠北地区抗日武装力量打击日本侵略者的事儿了。但在没叙述这段故事之前,还得先把前面落下的几个“坑”填上,否则整个故事情节就不完整了。 且说伪警察局长冬日布的小舅子唐巴图以当库房保管的便利,拿武器和弹药换了大烟,牵连了一些人,导致漠北抗日游击队暴露,牺牲了三位战士。吴二魁虽然投奔了老柳树筒林子的王司令,但唐巴图还是被日本人给枪毙了。在处理这个事件时,大岛秀夫又亲自带着满蒙自治军司令国瑞来到腾格里旗坐阵指挥。这里要补充的第一个情节就是大岛秀夫来到腾格里旗后与大岛芳子的那一次谈话。 在大日本满蒙株式会社腾格里分社社长的办公室里,大岛秀夫坐在松琦的座位上,旁边的沙发上坐着大岛芳子。而从茶碗里的茶渍看,他们已经谈了很长时间了。大岛秀夫站起身说:“下面我宣布土肥原将军的任命令。”大岛芳子立刻起身,迈正步走到办公桌前,立定站好。“兹任命大岛芳子为大日本满蒙株式会社驻腾格里旗王爷府分社社长,军阶少佐……”宣读完,大岛秀夫双手将任命书递了过来,大岛芳子行军人礼后毕恭毕敬地用双手接过任命书。大岛秀夫伸出右手和芳子握手表示祝贺,“庆贺我们大岛家又多了一位佐级军官!”然后,大岛秀夫又很严肃地落座说:“现在我以大日本国满蒙株式会社社长的身份和你谈话。”大岛芳子身子一挺,站得笔直,全神贯注地听着大岛秀夫的训话。大岛秀夫瞅了一眼前的妹妹,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去年的12月7日,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最荣耀的日子。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指挥的袭击美国珍珠港的战斗在我们大东亚圣战的历史上是一次无与伦比的战例。在这次战斗,我们以不足100人的伤亡和损失29架飞机的极小代价,击沉了美国11艘大小战舰并重伤其8艘大小战舰,击毁188架美国飞机,击伤63架,取得了辉煌的战果。这涚明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袭击珍珠港,摧毁了美国的太平洋舰队,使之失去了战斗能力。这样就为我们在西太平洋作战扫清了障碍,我们在菲律宾在马来西亚在澳州的作战就会更加顺利。芳子,每当我想到这些辉煌战果的时候,我都激动得睡不着觉。” 说到这里,大岛秀夫顿了一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用火柴点燃,吸了一口,脸色又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压低了声音说:“但是芳子,这样一来,南亚与西亚战区一开辟,我们的任务就更繁重更艰难啦。我们军力不足,物资匮乏,要实现我们的驼峰计划,我们是无法靠武力实现的。这位色勒扎布王爷没有太深的政治背景,只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他的个性就是争强好胜。我们要尽量满足他的这种张扬的个性,挑起他与巴林的德钦王爷或其它旗王爷相争。让鹬和蚌争起来,我们只去做那位渔翁就可以了。我们支持他是为了控制他,让他按照我们设计的路线去张扬。但是这个民族主义者又容易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我们既要让他跑,又要给他戴上笼头紧紧地抓住缰绳,不要让他走的离我们太远。芳子,你可以抽时间读一点儿蒙古近现代史,上世纪末的‘独贵龙’运动、‘八枝箭’武装斗争,还有发生在这一地区的金丹道、义和团运动的覆灭都说明这个蒙古民族是不好驾驭的。所以我们得给他戴上笼头,比如不能让这里的蒙古族和汉族搞在一起,不能让各旗的王爷走在一起,更不能让共产党插足进来,否则我们的驼峰计划将无任何成功的希望。这些话我为什么和你说而不和龟田与新来的鸠山一郎说,是因为他们这些纯粹的军人只会打打杀杀,不懂得政治。” 大岛芳子认真地听着,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既是她的哥哥、长官,更是她崇拜的偶像。她不停地点头或“哈咿”着,表示完全同意大岛秀夫的意见。 事实也证明,大岛芳子在后来的许多做法都是来自于大岛秀夫的思想或理念。比如她虽尊重色勒扎布王爷,但又不许他与巴林的德钦王爷会面。特别是在对桑杰扎布的处理上,她制止了龟田与鸠山一郎要屠杀老旺其嘎全家的主张,而是采取了让腾格里旗的蒙古人都能接受的做法。 大岛秀夫在忙于军务和政务之余,还抽空儿去看望了福田一夫教授和九井道子老师,询问了考古进展情况。福田教授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已经找到了一个积石冢,现在正准备挖掘。另外,据当地的羊倌儿说,当地人在去年还从一堆石头里扒出一块有着许多弯钩的玉板,他正在查访落在了何人之手。听福田如此一说,大岛秀夫的兴趣更浓了,乐呵呵地凑近福田教授说:“我伟大的教授,如果追查到,方便的话一定拿给我看看。我对历史虽然没有高深的研究,可我对文物,尤其是支那的文物,却是极其爱好和喜欢的。”福田教授也笑着说:“一定,一定,那是一定的。”他对眼前这位高官对他考古工作所表现出的支持与热情非常欣慰。 下面就要补充第二个情节了—— 在去巴林草原探望病重的诺音吉雅之前,在色勒扎布王爷的小会客室里,曾经有过一次十分秘密的会谈,只有色勒扎布和诺音高娃两个人。这间小会客室还是在达尔克老王爷时装修的,屋顶装成穹庐的式样,像一个大大的白色蒙古包的包顶。地中央铺着一张硕大的有着吉祥图案的地毯,四围放着酸枝木做的太师椅,每两张太师椅间都有一张精致的小茶桌。 这个腾格里旗王爷的家族是显赫的黄金家族孛儿只斤氏,老达尔克王爷是元太祖成吉思汗的二十八世孙,色勒扎布王爷就是二十九世孙了。色勒扎布王爷继位后,对老达尔克王爷使用过的房间几乎都有些改动,只有这间保持着原汁原味的老样子,没做丝毫的改变。 在这间小会客室的正面墙上,悬挂着的还是那幅巨大的成吉思汗画像。 色勒扎布王爷与诺音高娃的这次谈话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了,从双方的气色上看,进行得并不顺畅。诺音高娃说:“王爷哥哥,我并不反对你在十一旗称雄甚至要恢复昔日的卓索图盟担当盟长的计划,问题是你用引狼入室的作法把日本人请到腾格里旗来好不好啊?!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日本人成了占领者,一切都得由日本人说了算,你不但不是蒙古族的英雄,你还会成为蒙古族的罪人。这事儿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色勒扎布王爷说:“你说的道理我也想过,我不就是想借一下日本人的力量嘛。”诺音高娃说:“就怕他们是三国的刘备,借了荆州就不还了。”色勒扎布说:“这个道理我也想过,现在正小心着哪。” 诺音高娃两眼盯着色勒扎布王爷说:“就眼下形势看,日本人的形势并不好。去年12月份他们偷袭了珍珠港大获全胜,但是他们却激怒了美国人,使美国人迅速加入到反***的同盟军作战中。在我们国内。远的不说,从民国二十五年到现在,这五、六年的时间,国军这边张治中将军的淞沪抗战、阎锡山和卫立煌还有朱徳将军的忻口抗战、唐生智将军的南京保卫战、李宗仁将军的台儿庄抗战、白崇禧将军的武汉抗战、薛岳将军的长沙抗战,还有杜聿明将军的昆仑关大捷,去年孙立仁将军的仁安羌大捷,还有共产党前年发动的百团大战,前些年的平型关……” “你等等,诺音高娃,你到底是什么背景,你一个读书的学生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这么细?”色勒扎布王爷突然打断了妹妹的话,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盯住眼前的这个姣小的女子,好像不认识了似的。 见话已至此,诺音高娃感觉不用再隐瞒什么了,是到了该亮明身份的时机了。 第53章 真是该死 诺音高娃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用十分平淡的语气告诉哥哥:“不瞒王爷哥哥,我是军统派驻腾格里旗王爷府站的站长,少校军衔,王爷哥哥想抓就抓吧!”色勒扎布王爷一听,稍稍愣了一下,又笑了。他朝她摆摆手,示意坐下:“快坐下,自己家里的人,胡说什么!我管什么国民党、共产党的,我心中只认你是咱们王爷府的小格格!”诺音高娃听话地坐下,又像一个没事儿人似的接照先前的话头继续说:“王爷哥哥,我刚才的话是说日本人占不了中国,现在他们在中国进攻的势头已经停下来了,你想想蛇能吞象吗?你去过日本你熟悉日本,日本国有多大的国土有多少人?是的,他们去年在感到北线进攻苏联无望的情况下成功地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但恰恰是这一次偷袭为他们自掘了坆墓,让美、英、法、苏、中结成同盟,这是德、日、意***国家不能战胜的。” 色勒扎布王爷听完妹妹的这一席话,呆呆地瞅着茶桌上的茶碗,陷入了沉思。是啊,自从让日本人进了腾格里旗,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满蒙自治军去和日本人一起打国军,先后来了两小队日军让腾格里旗成了日本人的天下。警察局的变故,又让满蒙株式会社逐渐暴露出了险恶的嘴脸。现在,旗里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从旺其嘎、大马倌、冬日布还有桑杰扎布,死了的不用说了,从他们过去和现在对他色勒扎布王爷的眼神和对王爷府的态度,让他真的倒吸一口凉气。再这样下去,别说统领卓索图盟十一旗了,就是腾格里旗的那些忠诚的子民也都会离他而去!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诺音高娃就把她跟舅舅去北平以后的事情一古脑儿地全跟色勒扎布说了。她先在燕京大学读书,后来去了重庆,在国民党特训营接受训练。她以优异成绩毕业,又被派回北平;在军统北平站干了一段时间,成绩出色,提升为少校调查员,又被派到赤岭。 不久,军统上层又考虑到腾格里旗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决定在那里建站。于是,诺音高娃因其特殊的身份和工作才能成为不二人选,以国民政府特派员的身份回到家乡开展工作。 听完妹妹的介绍,色勒扎布王爷的脸色开朗了许多。他笑着说:“小妹,哥哥小看你了,咱们腾格里旗王爷府出了小妹这样的巾帼英雄可喜可贺啊!”接着,这对兄妹就更加开诚布公地讨论起了腾格里旗王爷府的现状以及今后该怎么办等问题来。诺音高娃的态度十分的坚决,绝不能让日本人的势力在腾格里旗再扩大下去了。“现在,我的王爷哥哥,你最好的一张牌就是民族自治。用民族自治向日本人向国民政府去讨价还价,还可以解除日本人和国民政府对你的顾忌,让别人知道你是位比较单纯的民族主义者并不是什么坏事儿。”色勒扎布王爷又问:“小妹,你说的这些个道理我信,可国民政府在漠北可是一兵一卒都没有啊,这里已经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了。”诺音高娃说:“王爷哥哥说的是,现在国府的军队正在前线几个主要战场同日军作战,暂时顾不了这里。咱们这里属于敌后,敌后只是有些小股的共产党军队在活动。但你放心,迟早迟晚国军会打回来的。军统让我来就是先暗地里做些联络工作,就是为了以后能在这里有所作为。”听到这里,色勒扎布王爷稍显出一丝懊悔之色,皱着眉头说:“日本人的狼心狗肺我算看清了。我当时也是一念之差,我原想走一条日本人的强盛民族之路,还想借日本人的力量扩大咱们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影响。没想到是,我把事情想简单了,错误估计了日本人才有了这引狼入室的后果。唉,罪过呀罪过。”诺音高娃见此,安慰起了哥哥,说:“话虽这么说,但是王爷哥哥,亡羊补牢非谓晚也!我们重新做起不就得了嘛。”然后,兄妹两人又商量起了和巴林的德钦王爷相互联系以及和其它几个旗的王爷加强沟通扩大影响的事儿。诺音高娃最后说:“我尊贵的王爷哥哥,别总让日本人牵着你的鼻子走啦,你要有自己的威严与个性。” 从以上谈话就知道大岛秀夫为什么坚决不让色勒扎布王爷去巴林王府看望病重的诺音吉雅的根本原因了。但是,让大岛秀夫始料不及的是,诺音高娃到巴林后和德钦王爷谈得很成功,诺音高娃甚至还以国民政府特派员的身份与德钦王爷交换了意见。德钦王爷是位极会见风使舵又脚踩两只船的人,当然非常重视这位既是蒙古格格又是国民政府高官的诺音高娃了。因此,诺音高娃的巴林之行的最大成果就是让两位暗中较劲儿的王爷互相交换了礼品并有了沟通,莲子要连,佛珠要圆,两位王爷也算心心相印了。 也正是通过这次兄妹之间的谈话,让色勒扎布有了很多的感慨,几年前还在拖着鼻涕让自己保护的小妺妹,如今已经长大了,成熟了,让他刮目相看了。与此同时,也让这位热爱汉族文化的蒙古王爷有了几分诗意的伤感,朝为青丝暮成雪,时间都去哪儿了啊?!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大妹诺音吉雅,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问道:“你大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诺音高娃听哥哥这样问她,先是一愣,然后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缓慢而又有力地吐出了三个字:“日本人!” 色勒扎布闻听此言,如五雷轰雷,脸部肌肉因激动而颤抖不已。“啊?啊呀!”他低吼了一声,是从心底的最深处迸发出来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诺音高娃身手矫捷,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扶住了哥哥。然后,她将他轻轻地扶坐在身后的一把太师椅子上,相视垂泪,沉默不语。 沉默良久,色勒扎布才慢慢地伸出手来,为妹妹的俊脸拭去泪水,诺音高娃也伸手为哥哥拭去眼泪。在这一刻,这对兄妹仿佛感觉到了时光的倒流,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但这样的时光毕竟太短了,很快,色勒扎布和诺音高娃就不得不又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了。色勒扎布坐直了腰板,伸手端起小茶几上的半碗奶茶,喝了一口。那种温热而醇厚的味道让他的心情得到稍稍的安抚,又低头不语了一会儿,轻轻问道:“是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啊,我们还在调查中。”诺音高娃说着,整理了一下衣服,也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稍作沉吟,接着说道:“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肯定是我姐姐知道了他们的什么秘密啊。因为还有一点是肯定的,敖音达赖是日本间谍……”诺音高娃的话还未说完,色靳扎布已经呆愣住了,由于手抖得厉害,连装奶茶的那只铜壶都端不起来了。诺音高娃见状,走过来,提壶为哥哥的茶碗倒满奶茶,接着刚才的话茬儿又说了一句让色勒扎布更加吃惊的话:“其实,哥哥呀,你可能更不知道吧,老旺其嘎的小夫人也是啊!” “谁?你说的是图雅吗?”色勒扎布真的有些蒙圈了,这怎么可能呢?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她不是让日本人给打死了吗?” 诺音高娃见哥哥竟然如此的糊涂,感觉又好气又好笑,但还得和颜悦色地安慰着他的那颗敏感的自尊心,便说道:“哥哥啊,我想这可能是一种误会吧。因为这样的高级机密只有松琦和大岛芳子稍知一二啊。可是,在抓捕桑杰扎布时,松琦已经死了,大岛芳子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吧。” 听完妹妹的这番解释,色勒扎布彻底怒了!他将奶茶碗重重地摔到地下,淡棕色的奶茶汁水渗入了精美的地毡里,又形成了一个十分古怪但细思极恐的图案。 “该死,真是该死!” 色王爷的这句话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别人! 第54章 葬礼 诺音高娃从巴林草原回来后,将德钦王爷同意与色勒扎布王爷在今后统一行动的意见说给了色勒扎布王爷。但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乌日娜又出事了,接着就是桑杰扎布的事儿。为此,她警吿哥哥色勒扎布王爷,绝不能让日本人再为所欲为了,要立刻向大岛芳子摊牌。 果然,在对桑杰扎布的处理上,日本满蒙株式会社和腾格里旗王爷府因不同的政治利益和不同的战略意图而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主张。尤其是在给小夫人图雅和乌兰送葬那天,双方的争执非常的激烈。老旺其嘎提出,梅林地全村的人还有台吉营子的乌兰母亲其其格以及所有的亲戚都要来送葬。色勒扎布王爷明知道日本人不会同意,也在老旺其嘎面前说:“按说应当这样办理!”他甚至表示要亲自来参加葬礼。但是这些意见日本人坚决不同意,大岛芳子和龟田亲自去找色勒扎布王爷,说送葬时只能由旺其嘎家里的人和其其格参加,其余的人一律不准,并说这是新京总理府的意见。 色勒扎布王爷一听大岛芳子又在拿新京来压自己,便反驳道:“那你们也得遵照我们蒙古族的风俗啊。”龟田少佐冷笑着说:“那好,我们也要按我们的法律办!旺其嘎袭击大日本皇军,我们要逮捕他治罪!这一家人都是反属,我们都要抓起来,请旗长王爷批准。”色勒扎布王爷被龟田给将了一军,气势上先输了半截儿,只好说:“那就还按你们的要求办吧。”但他要求能派老管家敖木带些下人去到老旺其嘎家帮忙办理小夫人和乌兰的丧事。他对大岛芳子说:“我作为一旗的蒙古王爷旗长,不能不管我的子民,否则还有哪一个蒙古人拿我这个王爷当旗长?”大岛芳子只好点头答应了。 老旺其嘎从日本人那里回来后,找几个村里人在自家院子的西南角,紧靠着墙根儿的地方搭起了一个能遮光挡风的毡棚,将小夫人图雅和儿媳妇乌兰的遗体移在其中。原本,老旺其嘎家族是有祖茔的,但小夫人和乌兰的这种死法进不了祖茔。于是,老旺其嘎又到王爷府的家庙里请来了活佛喇嘛。活佛喇嘛在翻看了殡葬经《阿拉坦萨布》之后,选定出殡的时间是第三天早晨卯时,埋葬的地点在村子北面五里远的一个小沙丘下。 梅林地村的乡亲们可怜老旺其嘎家,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能顶事儿的,都自发地跑过来“落忙”(漠北方言:帮忙张罗的意思)。有几个平时跟桑杰扎布关系不错的年轻人更是主动跑了来,为小夫人和乌兰守灵。 桑杰扎布的丈母娘其其格听到女儿乌兰的噩耗后就赶到了梅林营子村,坐在女儿的遗体旁,搂着小阿尔斯楞大声地嚎哭着,一边哭还一边念叨着:“乌兰呀,你死得忒惨啦!闺女呀,你这么走了扔下阿尔斯楞可怎么办呀!”大夫人也坐在一边陪着哭。 其其格哭女儿哭得都有些魔怔了,精神失常了,哭着哭着突然骂起亲家来了:“老旺其嘎你没积德呀,你连家里人都保不住,你算什么梅林呀!”老旺其嘎只能垂着手,低着头,任凭亲家婆去骂。后来,还是在村里几位年长的老婆子的连劝带拽之下,其其格才回到屋里去。 出殡的头天晚上的上半夜,天空开始雷闪火闪地闹腾起来了。霹雳一个跟着一个地在人们的头顶上炸响,紧接着便是密集的雨点和“哗哗”的雨声,如同天地也在流泪,也在嚎哭。大雨冲刷着大地的污浊,冲走了老旺其嘎家院子里那凝固了的血泊。梅林地村的人们有躺在炕上的,有倚着窗户台从窗眼里往外望着的。他们听着望着外面瓢泼似的大雨,都在咬牙切齿地诅咒着:“老天爷呀,劈雷呀,咋不把该死的日本鬼子都劈死啊!” 这夜,西辽河也发大水了,发出“呜隆呜隆”的怒吼,还有土岸被大水冲塌时发出来的“呼嗵呼嗵”声。早晨起来,天仍然阴得像个黒锅底似的,没有一点儿开晴的意思,但雨势要小得多了。漠北人相信,不管这天下不下雨,这殡是总得要出的。误了时辰可不好,不但死去的人到了阴间阎王小鬼要给下油锅上刀山的惩罚,就是活着的人也有罪受。 小夫人和乌兰的尸身已经停放三天了,隐约能闻到一股臭味了,得亏有这样的大雨,要不就臭得更厉害了。 小夫人和乌兰入殓了,占用了老旺其嘎和大夫人的两口松木坐棺。 在前两年的一段时日里,老旺其嘎总做噩梦,梦见有一些全身血淋淋的人来找他索命。他就和大夫人商量着:“我打打杀杀一辈子,死在我刀下的人也不少,该到我还人家命的时候了,趁着说话还算数把咱们的寿木打好吧。”于是,他选了上好的红松,请了最好的木匠,打了两口最好的坐棺。这两口坐棺用油漆漆成黑紫的颜色,还用白漆和蓝漆画上了青龙、白虎之类避邪的图案。 没想到的是,两位老的没用上,倒让是年龄小的和少的用上了。 出殡的时辰到了,在邻居们的帮忙下,两口坐棺被抬到了一辆老马拉的勒勒车上,老旺其嘎家又哭作一团。按照蒙古族的习俗,乌日娜和小阿尔斯楞各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盛放有煮熟了的羊血灌的羊肠子、羊肚子,还有奶豆腐片,嘴里要不断地喊着“呼来!呼来!呼来!”但在这场葬礼上,却只能由小阿尔斯楞一个人奶声奶气地喊了,最后还要由小阿尔斯楞费力地扛着玛尼旗,走在老马勒勒车的前面。乌日娜的精神还不好,总是用大皮袄把头蒙起来,躲在炕旮旯里。大夫人为了不让她再受刺激,甚至在她阿妈入殓时都没敢让她去瞅最后一眼。 雨越来越小了,雨点儿越来越稀了。 小阿尔斯楞吃力地扛着玛尼旗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老马拉着的勒勒车紧跟在这个小孩子的后面。在勒勒车两边,一边是老旺其嘎,一边是老管家敖木。老旺其嘎这回可是真的老了,一夜之间须发白了许多,背也驼了,和同样驼着背的老敖木倒是很对称。他们在泥泞中向村子的北边缓慢地移动着,后面还跟着几个扛着铁锨的男人,也在缓慢地移动着。 在漠北,往墓地送葬时,女人们是不许去的。 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在这样的葬礼上,大岛芳子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在天刚亮时,雨还在下着,她就让龟田小佐派出两个小队的兵力把守住了梅林地村的所有路口。在梅林地村各户人家间的空地上都有披着雨衣,端着刺刀的日本兵,如临大敌,如狼似虎地拦住了打算去送葬的人群。龟田和鸠山一郎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桑杰扎布或桑杰扎布带着些反日分子在送葬时一露面,立即集中兵力开火,坚决予以消灭之。 在给小夫人图雅和乌兰办完了丧事儿后,老旺其嘎和大夫人以为刚刚能消停一会儿了,想睡上一个踏实觉了。没想到,这天还没亮,鸠山一郎就带着一队日本兵闯进了老旺其嘎的家门。他们进到院子,把凡是能藏人的地方都翻了一个遍,就连马棚、牛圈、羊圈甚至鸡窝都用刺刀挑了。等到鸠山一郎追问黑豹和黄虎时,睡得迷迷糊糊的老旺其嘎这才发现桑杰扎布的马和狼都没了踪影儿。他的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因为他此时的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了,桑杰扎布一定是越狱逃跑了,这可是他旺其嘎家不幸当中的大幸了。鸠山一郎见老旺其嘎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来气了,一把抓住他的胸襟,凶狠狠地瞪着眼说:“你的,桑杰扎布的回来,你的不报告的,一起地撕拉撕拉的有!”更让鸠山感到意外的是,眼前的这个老头儿不但面无一点儿惧色,还撅着胡子,瞪着眼睛和他对峙着。 折腾了一大早上,鸠山见他的手下一无所获,十分失望,只好撤回了腾格里旗王爷府。望着远去的日本兵,老旺嘎狠狠地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心里骂道:“这帮狗操的小日本鬼子,等我的桑杰扎布回来把你们统统都撕拉撕拉了,我一定得报告。” 此时此刻,老旺其嘎哪里知道,他的儿子桑杰扎布已在老柳树筒林子里落脚了。 第55章 报号“老二哥” 那天夜间,桑杰扎布跑回家,偷偷地把黑豹马牵了出来,黄虎闻到了主人的气味,也马上钻了过来。他骑上马,带着黄虎,趁着夜色,箭直就奔了老柳树筒林子。 在漠北,哪怕是最老的老地户,也没有一个能说清这老柳树筒林子历史的人。关于这片林子的来历,最大可能是在那久远得还没有人类出现的时候,西辽河经常发特大洪水,在小腾格里沙漠中冲击出了平地,也许那里原本就是广阔的平地,小腾格里沙漠还没有形成呐。有顺着河道漂过来的柳絮淤积在了岸边的泥土里,生根发芽,逐渐成了气候。至于究竟是先有的西辽河还是先有的老柳树筒林子,就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谁能说得清哟。 这一年,由于西辽河两岸的雨水勤,老柳树的枝条长得分外茂盛。在一般的年景,即使是在盛夏,进了老柳树筒林子也能见到树冠间露天的空隙。但在这一年,老柳树的树冠枝叶都搭在了一起,拥挤在了一起,遮天蔽日。 桑杰扎布骑着马领着狼跑进了老柳树筒林子,有的地方马能过去,可骑在马上的人就难行了,总会被枝杈横挡住去路;有的地方更甚,人和马都过不去,眼前就是一堵结实的树墙了。于是,他干脆下了马,牵着黑豹马摸索着前进,黄虎狼紧紧跟随,形影不离。在老柳树筒林子里越走越阴暗,一不小心就会撞在老柳树那粗大的树身上;越往里走,空气越是湿凉,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尽管如此,桑杰扎布的心里却有了一种自由的喜悦。他并不知道所谓的王司令的宿营地到底在哪儿,惟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没有日本人,没有置他于死地的人,可以放心大胆地一棵树接着一棵树地往前找。 不知走了多久,老柳树筒林子里有了些亮色,桑杰扎布能模模糊糊地分清眼前老柳树的轮廓了。不知又走了多远,跑在前面的黄虎突然停住了。从它呲着牙齿的凶相和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低吼声中可以判断出,前面有陌生人!紧接着,桑杰扎布也听到树林深处有“哗啦”的拉动枪栓的声音。他立刻大声地问道:“有人吗?有人吗?”与此同时,他已做好了战斗准备,从马鞍上摘下三八步枪,抄在手里,以防不测。“你是什么人?”对方是用蒙古话问的。桑杰扎布也立刻用蒙古话答道:“我是桑杰扎布!”立刻又有人用蒙古话问:“哪个桑杰扎布?”桑杰扎布高声说:“漠北就我一个,王爷府的桑杰扎布!”对方又问:“桑杰扎布你放着好好的副司令不当来这里干啥来啦!”桑杰扎布大声说:“我已经不是什么副司令啦!我劈了小野,日本鬼子要杀我,我跑出来啦!” 这时,听到有人在不远处的老榆树后面小声地嘀咕说:“真的,假的?”又有人在喊:“巴图大哥来啦,问问他吧。” 桑杰扎布一听,高兴了,大声地喊道:“是巴图吗?我是桑杰扎布呀!” 这喊声还没落地,从密林里的另一棵大柳树后转出来一个人影来,这个人影对桑杰扎布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巴图! “真的是你桑杰扎布呀!”巴图兴奋地大叫着,急走几步,将四、五个提着步枪的人落在身后。桑杰扎布也奔上前去,紧紧地和巴图拥抱在一起。随后,巴图让放哨的继续留下,他和桑杰扎布牵着马,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十分的亲热。大概又走了一里多路,来到了一片宿营地。这块所谓的宿营地,就是因地制宜地挖了十几个大地窨子。如果不是走近仔细去看,这些地窨子就像一个个长满草的大土包。到了冬天抑或者是遇到下大雨刮大风的不好天气时,这里的人们才会跑进地窨子里取暖躲避。至于在春天、夏天、初秋的季节,他们更愿意住在树洞里或躺在粗大的树身上。 前面说过了,老柳树筒林子里的树都长得七扭八歪的,而且有很多的空心老树。这种树从根部开始烂起,一点儿一点儿烂出一个大洞来。可这种树却并没有死,烂到一人多高或更高一些的地方时就又长出树杈和树枝来。有些老柳树可以长到七、八个人拉起手来才能围住,大的树洞能放开一张小桌子,再坐上两、三个人喝酒饮茶。“老柳树筒”这个名字大概就从这空心树或筒状的树叫起来的吧。当然喽,老柳树筒林子里也不全是柳树,还有榆树、杨树掺杂其间,只是在数量上或多或少罢了。 在方圆几百里甚至在江南,都有人知道漠北树筒这个地方。西辽河北岸的蒙古人更是视老柳树筒林子如神明。平时,谁要是上这林子里砍根树枝哪怕是细树杈,如果让牛倌儿、羊倌儿看到了,那可了不得了,会冲上前拼命的。尤其是当牛羊得了瘟疫时,人们更是将它们赶进林子里,任由长生天去决定这些牲畜的死活。 漠北人管那些劫匪叫贼或断道的、砸杠子的。在老柳树筒林子里行路的多是一些图近路或有急事儿的人,劫匪就躲在树洞里冷不防地冲将出来,亮出刀枪喊一声:“要想活命的赶紧把钱财衣物留下!”那些倒霉的行人就只能乖乖地任人摆布了。有这么一年的夏天,下伙房村有个瘸子衣食无着,没有了活路,也就铤而走险干起了断道的活儿。他用一块红布包上一根弯弯的黄瓜,掐在手里,坐在老柳树筒林子里等待机会。见有一个小贩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瘸子猛地举着红布包着的弯黄瓜喝道:“识相的把东西留下走人,要不等我起来你就麻烦啦!”那小贩害怕了,丢下东西拔腿就跑。瘸子站起身,一手提着东西,一手把弯黄瓜送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咬着,一颠一跛地走了。还有一些更不道德的劫匪,除了劫货还奸**人,甚至在十冬腊月扒光行人的衣服,这叫“打白条”。那些被打了白条的人十有八九会被冻死在老柳树筒林子里。如果行人不走老柳树筒林子,那就得走沙漠或走西辽河,寸步难行,非常的艰苦。所以,人们有时明知冒险,也不得不过老柳树筒林子的这个鬼门关。 在王司令没进老柳树筒林子之前,这里是砸杠子和断道的天下,除个别小劫匪外,还有一股报号“老二哥”的土匪,十来个人,七八条枪。这伙人除了老二哥外,还有老二嫂和他们两个人的一些亲戚,打着“杀富济贫”的旗号,但具体干起来就没个标准了,小商小贩也当富人杀,对过路的穷人也绑也抓。老二哥的老婆老二嫂使双枪,讲义气,在土匪中比老二哥的名气还大。 第56章 老二哥心实了 前面说过了,在老柳树筒林子里的王司令实际叫汪那顺,是西辽河地区早期革命者韩麟符的最狂热也是最忠诚的追随者。民国十七年五月,韩麟符派他到内蒙古地区做蒙古王公的工作,打算在漠北地区建立根据地。可是,汪那顺不但没能说服蒙古王公,还遭到各旗王爷的通缉,尤其是腾格里旗王爷达尔克说他是共产党,要把他抓住砍头。汪那顺情急之下跑进了老柳树筒林子,恰好遇到了老二哥。老二哥见王司令有文化又是一表人材,办起事儿来有道道儿,就收留了他。 有一天,老二哥带着几个弟兄,像往常那样躲在老树洞里伺机而动。不大一会儿,有几个商人打扮的人赶着马驮子走了过来。老二哥满以为又捞着了有钱的主儿,便从树洞里闪身而出,大喊一声:“把马驮子留下,今天大爷我就不要你们的命了!”没想到,那几个商人打扮的人不但没跑,还走出来一个大黑胖子,非常从容地对老二哥说:“好汉,我们是替东家运送瓷器的,给你们留下也没用!不如交个朋友,下次一定给您带些您要的东西。”还没等老二哥答话,从他身后冒出一个楞头青来,大大咧咧地就说了:“瓷器正好,老二嫂早就想整点儿盘子、碗的。现在吃饭俩人使一只碗呀。”听了这话,老二哥也就横起了眉毛立起了目,不客气地对黑胖子说:“你少啰嗦,瓷器我们也留下,你再多嘴就别走啦!”说着话,还把枪掏了起来。 老二哥满以为,这次跟往常一样,把枪一亮,一吓唬,这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就会屁滚尿流地滚蛋了。所以,也就大意了,连枪栓都没拉开。哪曾想到,这次他们可遇到茬子上了。只见那几个商人打扮的人不但没跑,反而就地一滚,迅速地从腰间拔出枪来,一水的二十响。还没等老二哥反应过来,身后已经倒下俩了!老二哥一见这阵势,知道坏菜了,连忙躲在一棵老柳树后面问道:“你们是哪个山头的,什么水头(江湖语:字号)?你们打死了我的弟兄得说道说道!”那个黑胖子立刻满不在乎地答应道:“好说,好说,你出个价吧。”老二哥心实了,手里提着枪,闪出身子说:“一个兄弟给留一百大洋当发送费!”还没等老二哥的话音落地,那黑胖子的脸子突然一阴,嘴里骂了一句“八嘎,愚蠢的支那猪”,抬手就是一枪。两个躲在树后没敢露面的兄弟见那黑胖子手里的枪一冒烟儿,老二哥应声栽倒在地,吓得直吐舌头,急忙串着树空儿跑回去报信儿。等老二嫂得到信儿领着汪那顺等人赶到时,那几个商人打扮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儿,而老二哥早已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顺着嘴角冒血沫子了,不省人事了。大伙儿急忙七手八脚地把老二哥抬回了宿营地,见伤口还在淌血,汪那顺忙把自己的一条裤子撕成布条给他绑上。过了一袋烟的工夫,老二哥睁开眼。老二嫂忙问:“是谁下的这狠手?”老二哥费力地吐出三个字:“东洋――跳――子(江湖语:日本兵)。”说完,他的眼珠子转悠到了汪那顺的身上,停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地说了半句:“汪兄弟替我……”“报仇”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脑袋一歪,老二哥就断气了。 老二哥临死之前说的不错,那几个商人打扮的人正是日本特工,马驮子里驮的是两部电台和一部手摇发电机,还有几支短枪。他们正要经过腾格里旗王爷府株式会社去到巴林草原,路上却遇到了不识好歹的老二哥。 结果,老二哥没发成财,还把命赔上了! 老二嫂哭着把老二哥和另外两个弟兄埋了,然后向大家宣布了两件事儿,一件是她的杀夫仇人是日本鬼子,她跟日本鬼子不共戴天,往后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第二件是老二哥临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说的话是让汪兄弟替他,今后这里一切都归汪兄弟说了算,谁要不听汪兄弟的话就是对不住过世的老二哥,她老二嫂的双枪也坚决不答应。 老二嫂这么一安排,汪那顺当然是当仁不让了。他仿照红军的那些规矩也定了几条要求,比如不抢穷人,不欺男霸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专杀日本鬼子和汉奸、蒙奸等等。汪那顺还宣布:“咱们要想把名声做大非得有个响亮的名字不可,我看咱们就叫‘漠北抗日义勇军’吧。” 原本,老二哥这帮土匪总共也就二十来个人,一下子死了仨,就不到二十人了。但自打“漠北抗日义勇军”报号出去以后,还真就有不少人前来投奔,像前面提到的巴图等三个人,还有伪警察局的吴二魁,都是冲着义勇军的名号来的。 渐渐地,西辽河两岸的老百姓都知道老柳树筒林子里有个王司令,领着一支打日本鬼子的抗日义勇军。 上面的这些情况桑杰扎布早就有所耳闻了,他打心眼儿里非常敬重这位王司令。巴图见到桑杰扎布心里非常高兴,提前打发一个弟兄去给王司令通风报信儿。 桑杰扎布跟着巴图等人来到了王司令的宿营地,把黑豹马拴在一棵老柳树上,让黄虎在马旁边蹲下守着,他自己则跟着巴图进了一个稍大一点儿的地窨子。走进那地窨子,只见一个中年妇女正拿着一块破旧的湿毛巾给一个光着上身的中年男子擦背。巴图赶紧上前介绍道:“司令,这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桑杰扎布。”说完,巴图又回过身子对桑杰扎布说:“这位就是你要找的王司令,这位是老二嫂。”桑杰扎布上前立正行了个军礼说:“司令,桑杰扎布久闻您大名,这次我因为杀了小野几个日本人,日本人要治我死罪,我跑出来投奔您来了。” 王司令抬头瞅了瞅桑杰扎布,不冷不热地说:“欢迎,我们欢迎!只是漠北抗日义勇军这座庙太小,就怕容不下你这位满蒙自治军的副司令啊。”说完这话,他也没再多问什么,对巴图说:“先委屈一下,让桑杰扎布就在你们小队吧!你们是老熟人啦,吃住都在一起会方便些。”桑杰扎布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巴图出了地窨子。 桑杰扎布和巴图离开后,王司令把嘴巴贴着老二嫂的耳朵说:“晚上你打发个弟兄骑着马到村子里打探一下,看他说的是真是假。”老二嫂揪了一下王司令的耳朵,说:“行,我这就去安排,就你整天一肚子花花肠子。”王司令“嘿嘿”一笑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哪。” 这正是: 日本侵略者作恶多端,加深民族仇恨; 老柳树林子树起义旗,又聚各路英豪。 若问桑杰扎布在老柳树筒林子中是去还是留,且看下一节为你道来。 第57章 杨成龙偶遇桑杰扎布 上一节说到了,日本侵略者渐露凶相,国民党军统派员进入王爷府,桑杰扎布逃进老柳树筒林子投靠了王司令,那他今后的命运如何,且听本节继续说来。 且说老二嫂依照王司令的吩咐,暗派心腹之人化装成货郎,挑着货郎担子出了老柳树筒林子,去了梅林地。这天正好是给小夫人图雅和乌兰“烧头七”。按照漠北蒙古人的习俗,只有这一天女人才可以上坟地去哭一哭逝去的人。在坟地里,老旺其嘎家的女人们包括从台吉营子赶来的其其格都是哭得死去活来,小阿尔斯楞又没阿妈又不见阿爸着实让人可怜。大夫人和其其格一人拉着孩子的一只胳膊哭着喊着:“苦命的孙子阿尔斯楞啊!”女人们嚎啕的哭声从坟地一直传到村子里,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这一天,日本鬼子又开进了梅林地,凶神恶煞般地端着枪,如临大敌。村里的很多人没法上坟地,有的站在院子里,有的站在门口外唏嘘着,就连僧格也握着拳头愤愤地说:“早晚我也要把日本鬼子干死几个!” 老二嫂派出来的心腹之人赶回老柳树筒林子,把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跟王司令和老二嫂做了汇报。王司令听完汇报后,嘬着牙花子说:“要是这样的话,咱还真不能慢待了他呀!他杀了日本鬼子,他还又是满蒙自治军的副司令,慢待了他会让人家说咱肚量小容不下人,到时候胳膊肘儿往外拧就更不如不了。”老二嫂也说:“你说得是,那你就让他替了我当你的副司令。”王司令“嘿嘿”一笑说:“那哪成啊,从哪个角度说他也顶不了你,他就是杀了日本人,我对他也放心不下。”老二嫂一听这话,乐了:“你这样说,还说明你有良心。” 下午,老柳树筒林子里十分闷热,桑杰扎布感觉自己如同一条鱼,被活活地焖在大铁锅里,下面架着火,上面扣着大锅盖,太难受了。老柳树那浓绿色的枝叶也像是煮熟了似的低垂着,只有辛勤的黑蚂蚁在那粗糙的树皮上爬上爬下地忙碌着。在一棵被大家称做“老树王”的老柳树下,王司令把漠北抗日义勇军集合在一起,统共19个人。他说:“桑杰扎布兄弟本是满蒙自治军的副司令,但是他抛弃荣华富贵,大义凛然,杀了小野等三个日本鬼子,实在可尊可敬!我本想把司令之位让之与他,但老二哥临终之言我不敢违背。再说了,我是在党的人,我是共产党!那就让桑杰扎布兄弟委屈一下,在咱们漠北抗日义勇军里当个副司令吧,列在老二嫂之后。”桑杰扎布本是亡命之人,忙摆手说:“我实在不敢当,我现在是找个地方活着就行了,怎么还有非分之想,你就让我当你一个兵去杀日本鬼子就行了。”可巴图、吴二魁等人已在带着头儿使着劲儿地拍起了巴掌,口里喊着“好!”王司令伸出手掌,向下压压,示意他的话还没说完:“咱们就这么定了!从今天起,桑杰扎布就是咱们的桑副司令!”又是一阵巴掌声,尽管人少,但这巴掌声在老柳树筒林子中显得格外清脆。 桑杰扎布这人就是这样,人敬他一分,他就要敬人一尺。自从王司令宣布让他当副司令以后,他就忙了起来,布置岗哨,检查武器,甚至还让弟兄们像猴子似的练习攀爬老柳树。 这天一大早,放哨的将一位用黑布带蒙着眼睛的人押送到了漠北抗日义勇军的地窨子里。王司令和老二嫂还在睡觉没起来,桑杰扎布被叫来审问被抓的这个人。当把抓来的这个人的蒙着眼睛的黑布带解开后,桑杰扎布不禁大吃一惊,大喊一声:“姐夫?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呀!”没错,被押来的这个人正是杨成龙! 这时,杨成龙揉了揉眼,已经能够适应周围的光线了,瞅了瞅桑杰扎布,稍稍迟疑了一下,马上乐呵呵地说道:“啊?妹夫啊,你怎么也在这儿呀!” 真没想到,两个亲连襟竟然在这么一片老林子里见着面了!他和他,并排坐在了地窨子外的一个大木头墩子上,一黑一白,一胖一瘦,与儿时的模样有了很大的变化。 杨成龙又揉了揉眼睛,亲亲热热地问桑杰扎布:“这到底是咋回事?”他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瞅着桑杰扎布满肚子的疑问,觉得他的这个亲连襟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到王司令这里当卧底吧。桑杰扎布听杨成龙这样一问,又瞅了一眼,知道杨成龙还不知道他的情况,便把他如何和诺音高娃去巴林看望病危的诺音吉雅,再到小野强暴了乌日娜,他如何刀劈小野,又到日本人要送他到军事法庭,他是如何被救出,后来又是如何投奔王司令等等情况,一古脑儿地讲了一遍。 杨成龙听罢,叹了口气,说:“这日本鬼子到中国来作恶多端,真可恨真可杀!我在黑里河路过一个村子时,全村老少三十来口人让日本人杀得还剩三口了,这日本鬼子就是想让咱们中国灭种灭国啊。”接着,杨成龙也没有隐瞒,把自己的情况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还跟桑杰扎布说,家里那边如果不行,把小阿尔斯楞送到他大姨那里去,让他和石柱子一块儿玩。桑杰扎布说,“我阿爸、阿妈肯定不让,乌兰活着的时候,他姥姥要领去待两天都不让啊。” 这时,外面有人喊:“桑副司令,王司令起来啦!” 王司令这些天很清闲,在外面警戒的事儿都由桑杰扎布安排了,他和老二嫂就多睡了一会儿。老二哥让日本人打死一年后,老二嫂就坐山招夫,让王司令搬到她的地窨子里住,这在漠北是允许的。老二嫂的大地窨子也就成了漠北抗日义勇军的司令部。 杨成龙跟着桑杰扎布进了“司令部”,抢先一步向王司令伸出右手。王司令也伸出手,两个人的手拉在了一起。杨成龙自我介绍说:“司令,我是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司令员高鹏举和政委吴一民派来的,我想和你单独谈一谈。”老二嫂一听这话,立时就不乐意了,把嘴一撇说:“哟,背人没好话,好话不背人,有啥拿不到桌面上的事儿,还不敢通着我们面说?”王司令瞅了老二嫂一眼,也说:“这里没外人,他们两个是我的副司令,有啥事儿你就说吧。”杨成龙无奈,只好把高鹏举司令员和吴一民政委交待给他的联络工作合盘托出:第一个事儿就是王司令的活动归谁领导,就是他的组织关系。因为不管是热北特委也好,还是内蒙特别支部也罢,都查不到有王司令和汪那顺这么个人,组织上急需要掌握相关的情况。 第58章 匪首刘黑子 对此,王司令非常自信地告诉杨成龙说:“我是单线领导,韩麟符韩书记直接领导我。”杨成龙又问:“王司令来漠北开展工作是什么时间?”王司令说:“民国十七年五月,具体是哪天我忘记了。我记得韩麟符同志在那天亲自找的我,让我到漠北来做蒙古王公的工作,还说要在漠北建立根据地哪。”说了半天,杨成龙明白了,这位王司令是韩麟符的一位狂热的追随者。韩麟符刚刚和他谈过那次话,交待完工作,就被中共顺直省委给留党察看处分了,然后又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关押在北平草岚子监狱。多亏孙大炮保释,才得以出狱。民国二十三年,韩麟符在山西榆次从事革命活动时被国民党军统特务给暗杀了。这些情况在党内已经传达,看来这位王司令还真是不知道。杨成龙感动了,为眼前这位王司令的忠诚与执着而动容。他能为了与韩麟符的一次谈话而坚守了十四、五年,实属不易! 但关于韩麟符的这些情况,由于没有得到吴一民的明确指示,杨成龙不好对汪那顺说得太细,更何况还有老二嫂和桑杰扎布在场啊。因此,他又告诉王司令:“王司令,现在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来到了小腾格里沙漠,想在小腾格里沙漠创建腾格里抗日根据地,我们是不是可以在打日本鬼子的时候互相配合一下?”没等王司令搭话,老二嫂在旁边插话了:“两家子配合打?那成啥事儿了,你们有多少条枪,我们可好几十条枪呀!打下的东西也没法儿分呀!”杨成龙听了这话,强忍住笑,说:“打日本鬼子的事儿,我们从来不在财物上算账。我们从围场向漠北转移的路上,一次打下日本鬼子两汽车粮食,我们都就地分给老百姓了。”老二嫂又把嘴撇了一下,那意思是说,你说你们八路断道砸杠子砸下个金蛋都给了老百姓谁信谁看见了呢?桑杰扎布坐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法说,他觉得自己新来乍到没资格说话。他和杨成龙的连襟关系也不能露,总觉得这位王司令并不十分欢迎杨成龙的到来。 杨成龙见话已至此,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有这位老二嫂在这里榔头杠子地掺和着,什么事儿也说不成,便起身说:“那行啦,反正咱们都打日本鬼子就中了!往后在和日本鬼子的斗争中,谁有个为难着窄的都互相照应点儿,我这次就算没白来。”王司令一听这话挺够意思的,便忙说:“那是,那是,往后贵我两军多多照应,多多照应。”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一支大部队了。老二嫂这才把脸子松开,来上一句:“这么说话还算够义气,这在道儿上混的谁用不着谁呀。” 闲话少叙,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不是在围场地区活动吗?怎么又到了小腾格里沙漠了呢? 事情是这样的:从民国二十八年九月薛岳将军指挥的长沙会战开始,还有民国二十九年朱德、彭德怀将军指挥的百团大战,标志着中国的抗日战争进入到了敌我双方拉锯式作战的相持阶段。日本侵略军就像一头冲进烈火中的野兽,虽横冲直撞着,但浑身起火。日本军界在这时似乎才意识到,他们已经陷入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泥潭,紧慢也整不出个名堂来。日本国内反战情绪日渐高涨,于是只好又跑到珍珠港炸了一气,总算小胜了一把,结果还是玩火自焚。本来蹲在一边看热闹的山姆大叔因此怒火燃烧,加入到了打击***侵略者的行列中来。 在此形势之下,中共冀热辽特委和八路军冀热辽军区根据中共中央、八路军总部的意见,积极调动抗日武装力量,扩大抗日根据地,又建立了八路军热西抗日支队。然后,将围场一带留给新建立的八路军热西抗日支队作为根据地,命令高鹏举的热北抗日支队向漠北地区进军。同时为了便于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在漠北地区迅速打开局面,调任在漠北地区工作过的热北特别支部书记吴一民任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政委。 这一天的下午,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支队司令、政委外还有参谋长叶青、三个营的营长以及侦察连连长杨成龙。他们围坐在一张饭桌旁,饭桌上铺着一张热北地区地形图。 终于,会议已经开了有一个时辰了,到了高鹏举司令员做决断的时候了。他右手拿着一支铅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圈说道:“就是这里!”然后,他点燃一颗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从鼻孔中把烟喷了出来,接着说:“这里叫西日塔拉,是小腾格里沙漠的腹地,距漠北的腾格里旗王爷府有七、八十里的路程,距朝阳和赤岭都有一百多里,是一个三不管的地方。根据侦察连杨成龙连长侦察的情况得知,早年这里曾经有十几户人家。但是自从土匪刘黑子去了之后,那十几户人家除了两家入了刘黑子匪伙外,其余人家都搬走了。匪首刘黑子早年在张作霖的卫队当过兵,懂得一些军事常识,为人阴险狡诈。他为了达到长久占据西日塔拉的目的,从朝阳、赤岭运进大量的钢筋和水泥,修筑了好些明碉暗堡。其中最大的一个圆形的混凝土建筑,被刘黑子称之为‘鹰巢’。他们又以鹰巢为中心,再以五十米为半径的圆圈上修了十个碉堡。每个碉堡配备两挺歪把子轻机枪,配备三个射手。刘黑子把自已的这帮土匪叫黑旗兵,做了些黑面白狼牙边的旗子。这帮土匪行动时,人人背后都插一杆这样的黑旗。周围方圆几十里的蒙汉族老百姓非常惧怕黑旗兵,小孩子如果哭闹,大人说一声‘黑旗兵来了’,孩子吓得立刻闭嘴。刘黑子控制着朝阳到赤岭再到腾格里旗王爷府的通道,过往商贾一律得向他交纳买路钱。更为恶劣的是去年我们朝阳的一位同志去赤岭联系工作路过西日塔拉时,连同护送他的两位同志一起都在小腾格里沙漠中失踪了。据情报初步分析,这三名同志极有可能也是让刘黑子给杀害了,但这件事儿还在调查分析中,暂时没有结论。根据冀热辽军区提供的情报,这个刘黑子和日本的株式会社也走得很近,日本某株式会社运送热北地区的鸦片就是以刘黑子的匪窝为中转站进行的,刘黑子的武器弹药也全部由日本的这个株式会社提供。所以从表面上看,刘黑子是匪,但暗地里他的背后可能有更深刻的政治背景。” 高鹏举司令员说完,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参会者,面色凝重。他继续说道:“拿下刘黑子的匪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硬攻会给我们造成很大伤亡。所以西日塔拉之战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我们的作战方案是设法进入刘黑子堡垒的内部,然后采取内外配合一举将这伙土匪拿下。”高鹏举司令员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闪动着智慧的光芒。接着,他又对具体的军事布署做了说明,然后说:“同志们,现在整个漠北地区是日伪的一统天下,我们这次进军具有极强的战略意义。日本帝国主义要以漠北为基地搞什么驼峰计划,我们就在他们的驼峰上插进一刀,打碎日本帝国主义‘满蒙一体’侵略阴谋。这次作战行动是我们第一次离开根据地跨越三百余里地域的一次战略转移,行动前我们要将作战方案报请冀热辽军区批准,还要求得朝阳、赤岭等地的党组织和抗日武装力量的配合与支持,否则我们的作战行动将是非常艰难的。” 不久,八路军冀热辽军区批准了热北抗日支队的作战方案,中共冀热辽特委也向朝阳、赤岭的党的地下组织下达了协调配合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具体工作指令。 第59章 走进西日塔拉 民国二十九年深秋,小腾格里沙漠中仍然有片片的浓绿,沙蒿、骆驼蒿……各种各样的蒿子,有的直挺挺的,在绿色的叶片中挺着一串串的子实;有的匍匐在地,勾扯在一起,像是在给沙漠铺上一张密织的大网。而沙梁坡上的桦树、杏树的叶子却已经泛出浅黄或暗红的颜色。红柳、灰柳在沙坑中一片一片的,偶尔会钻出一只狐狸或一条狼,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瞅上几眼,又快速地钻到别的沙坑或别的柳条丛中去了。在沙丘的阴坡上,有的是一坡又一坡的白杆柳,大山雀们落在白杆柳的细枝上叽喳叽喳地叫着,吓掉了柳条上的细叶子。野猪妈妈带着她的子女们,哼哼叽叽地唱着歌,在一遍又一遍地扫荡着沙丘和沙坑里的杏核和各种草木的种子。不知哪一位惊动了野鸡或沙鸡或鹌鹑,随着“扑楞”“扑楞”的声音,如同射出的箭似的从柳条墩或草丛中飞了出去。 远处,传来了一阵“咣啷咣啷”的驼铃声,很快在沙丘上出现了一队骆驼,总共七峰。有一位骆驼把式模样的人牵着骆驼缰绳走在最前面,后面还有两个小伙计打扮的年轻人骑在骆驼背上。驼铃有节奏地响着,骑在骆驼上的人也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晃动着身子。 书中暗表,来者不是别人,那位拉骆驼的正是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侦察连长杨成龙,骑在骆驼背上的正是侦察连中武艺最高强的两位战士。他们三人伪装成去坝后盐泡子贩盐的商人,在骆驼背上驮着用驼毛线织的口袋。这在当时是常有的事儿,漠南和漠北的人都要食用一种产自内蒙古盐池的大青盐。但贩盐的方式有所不同,漠南人喜欢牵着骆驼去驮盐,在每匹骆驼的驼峰两边架上裼子,裼子一边驮一袋盐。而漠北的人常常是牵着勒勒车,就是那种一头牛拉一辆的木头轮子车,六、七辆连在一起,最后一辆的车尾也挂着个大铃铛,走起来也是“丁当丁当”地响。 此次出发前,杨成龙的手心里捏着一把汗,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他知道,个人的牺牲是小事儿,支队战略转移的成败才是大事啊。而这一成败的关键就在于他们三人此行能否成功。虽然在出发前,他们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了演练,但是每当想到刘黑子的狡诈、阴险和残忍、凶恶,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又都感觉没底了。可这三个人又都是千锤百炼的汉子,都有一种豁出去的劲头儿,都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决心和勇气。 终于,站在沙丘上能够远远地望见那一片影影绰绰的灰色建筑物了,那里就是西日塔拉了。 “西日塔拉”是蒙古语,汉语的意思是“黄甸子”。这是因为在西日塔拉大片的沙甸子上,长着一种黄蒿子,每到冬天黄乎乎的,故名。 当杨成龙带着两名战士拉着骆驼队出现在西日塔拉时,西日塔拉匪巢中的黑旗兵也发现了他们。立刻,有一小队黑旗兵骑着马跑过来把骆驼队围住,其中的一个小头目横鼻子横眼地瞅了瞅杨成龙,问道:“看样子你是带头儿的吧,你们是干什么的?”杨成龙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双手在胸前一抱回答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是朝阳复兴隆商号的,去坝后盐泡子驮盐。”那个黑旗兵的小头目把脑袋一歪,将手中的枪一挥,说:“走吧,先去检查完再说,我看你们不像是驮盐的!”说着,他让黑旗兵押着杨成龙朝着匪巢走去,那两个拉着骆驼的战士也被黑旗兵驱赶着紧随其后。 当杨成龙走进刘黑子的匪巢时,不禁大吃一惊,果然这牛皮不是吹的啊!里三层外三层的岗哨,混凝土碉堡像瞪着眼睛的怪物在注视着每一个陌生人。所说的“鹰巢”是一座椭圆形的灰色建筑,大概得有几十米长,窗子很小,铁制房门把它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单元,连房顶也是用钢筋混凝土砸实而成。对此,刘黑子曾经得意洋洋地说:“修一个让飞机大炮都咋着不了的家伙,睡觉也放心。”有一次,他和老虎山的土匪头子王老凿在一起喝酒时说:“老凿大哥,你那里着紧蹦子可以钻石头山洞子,我这里没法子,没啥能挡枪子儿,只好修了个人造的石洞子。” 当杨成龙和两名战士被押到鹰巢跟前时,黑旗兵小头目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报告。不一会儿,从鹰巢里又出来两个人把杨成龙和两名战士上上下下地又搜查了一遍,连骆驼裼子下面都摸了个遍。这时,杨成龙说话了,“你们刘大当家的在不?我这里有封信给他。”来人接过信,瞅了瞅,就进屋了,不一会儿又出来了,朝杨成龙说:“我们大当家的让你们进去。”杨成龙应了一声,领着两名战士进了鹰巢。 进入到鹰巢里,杨成龙如同走在迷宫似的,经过一个曲里拐弯儿的通道才进入到一间面积很大的议事厅。在这间议事厅正中的墙上,并列挂着一张武圣人关公的画像和一张手摇羽扇的诸葛亮的画像,画像下边摆放着一把蒙着虎皮的大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黑胖的男人,两边的椅子上分别坐着四、五个人。 杨成龙和两名战士走进了议事厅,只见那个黑胖的男人欠欠身子问道:“你的,就是复兴隆商号的杨掌柜?”杨成龙心想,从相貌和座次上看,这就是刘黑子了。于是,他上前一步一抱拳说:“大当家的,在下正是。”黑胖子男人又欠了欠屁股说:“你们复兴隆,我的没少去过,怎么一次也没见过你?”杨成龙从容地说:“回大当家的,我过去一直在复兴隆平泉分号,过了年老太爷驾鹤西去,我大哥觉得人手不够,才把我调回来。”这时,坐在一边的另一个黑瘦的男人给那个黑胖子递过一张纸条来,黑胖子端着纸条看了半天,抬起头又问:“你的和老虎山王大当家的是什么亲戚?”杨成龙微微一笑说:“王大当家前年说的这位三夫人是我二姨的二闺女,要按亲戚讲我还是王大当家的表大舅子!哎哟,我听我表妺夫说了,去年我表妹生了个龙凤胎,请满月的时候,请刘大当家的了,可刘大当家的不知什么原因没去。”杨成龙一下子改变了角色,变被动为主动,变回话为问话,这一下倒把黑胖子给问住了。只见他瞅了瞅那位黑瘦子,黑瘦子沉着脸说:“那一回大当家的不是闹肚子了嘛。”黑胖子一听这话,马上一拍大腿说:“嗨,你的看我这脑子,怎么的把这件事儿给忘了哪。”再往下,眼前的这位刘黑子好像也没什么问的了,便对那位黑瘦子说:“刘管家呀,即然王大当家的亲戚到了,你的就好好的安排吧。” 第60章 小纸条上的血字 这时,杨成龙转过身去,朝着早已打扮成跟班伙计的两名战友使了一个眼色,后面的人马上递过来一只用黄缎子包裹的长条形盒子。杨成龙双手捧过那盒子说:“鄙人第一次拜见刘大当家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手头也没有啥忒好的玩意儿,随便拿了这么件东西想要留给大当家,还希望大当家能够喜欢。”那位被称作刘管家的黑瘦子男人起身将礼品接过去,又递给了黑胖子。黑胖子接过那盒子,并没有打开,而是小心地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从议事厅出来后,黑瘦的刘管家领着杨成龙三人又经过曲里拐弯儿的通道进入了一间客室。黑瘦的刘管家朝着杨成龙一抱拳头,说:“穷沙窝子条件挺差的,就都将就点儿吧。”说完,出去了。 书中暗表,杨成龙交给刘黑子的那封信的确是王老凿的亲笔,而之所以能够得到这封亲笔信,当然是朝阳地下党的功劳喽。同时,朝阳地下党还通报了王老凿的一些生活细节,如请满月时谁去谁没去这样的情况。 杨成龙坐在炕沿儿上发了一会儿呆,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又统统地盘算了一番,这才对两位战友说:“我总觉着哪儿块有点儿不对劲儿呀,觉着刘黑子挺怪的。”两位战士也说:“是呀,我们也有这样的感觉,可哪儿不对呢?我们也说不好了。” 过了一会儿,黑瘦的刘管家又来了,满脸是笑。他对杨成龙说:“我们大当家的说了,杨掌柜你们怎么带这么贵重的礼物。”杨成龙说:“哎,我头一次拜见刘大当家的,刘大当家的在漠南漠北又是这么有威望的人,一般的东西也拿不出手来。这往后复兴隆这块儿的买卖归我管,常来常往的少麻烦不了大当家的,我这还怕礼轻了呀。”黑瘦的刘管家马上说:“不轻,不轻,大当家的忒喜欢了。”然后回过头去招呼一声:“还不快把饭菜端上来!”立刻进屋了几个黑旗兵,有抬桌子的,有端饭端菜的,还有一瓶辽河老窖。但进来的这几个黑旗兵表情都不自然,好像都很怕黑瘦的刘管家,都不敢拿正眼瞅他。 读到这里,有读者可能要问,杨成龙给刘黑子带的一件什么礼物让他这么高兴?前面说了,围绕高鹏举的热北抗日支队的战略转移,中共冀热辽特委和冀热辽军区给朝阳、赤岭和承德都下了命令,全力支援。承德的抗日武装在惩处一个大汉奸时没收了一杆大烟枪。这杆烟枪可有讲究,一尺多长的烟杆是乳白色的和田玉,烟嘴儿是淡绿的翡翠,烟锅则是有名的南红玛瑙,烟嘴、烟锅和烟杆的连接处还有黄金錾花箍。这杆烟枪做工精细,晶萤剔透,是件人见人爱的宝贝,不用说刘黑子这样的土匪头子了,就是伪满洲国的那位康德皇帝见了也会动心啊。 吃完饭,天也就黑了。 杨成龙不可擅动,坐了一会儿,也就只能招呼着两个战友躺在炕上睡觉了。但他躺在炕上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总在想着他见刘黑子时的情形。他趴在炕上,突然感觉胸脯上有东西硌了一下,是他脖子上戴的那件玉龙珮。他用手把玉珮从身下摸出来,然后将两只手放在炕沿儿上,不经意地顺着木头炕沿儿滑动着。猛然间,他的手指尖在木头炕沿儿下的缝隙里触到了一个纸卷似的东西。杨成龙警觉了,小心翼翼地将纸卷取在手里。然后,他轻轻地起身来到窄小的窗子前,就着微弱的月光,努力地辨识着纸条上的字迹。终于,他认清了纸条上的有七个写得歪歪扭扭的乍一看是黑色的字迹:“暴露黑瘦子是真。” 杨成龙看完这张小纸条,心头一热。他马上想到了高鹏举司令员在前次会议上提供的那条情报,从朝阳到赤岭联络工作的同志及两名护卫可能落到刘黑子的手里牺牲了。据此,杨成龙相信,这张纸条就应该是那个同志在牺牲前写下的。纸条中的“暴露”二字是说他们已经暴露,落入敌手了。后面的五个字虽没把话写完,但杨成龙联系到那个坐在虎皮太师椅上的黑胖子和坐在下手的黑瘦子刘管家之间的种种表现,立刻就判定出后面的字应该是“刘黑子”。这样解释,一切就都说通了。 这时,窗外的天已经露出了熹微的晨光。杨成龙把那张小纸条又拿出来仔细地看了看,发现那字迹是黑红色的而且有的笔划很粗,有的笔划极细。他知道,这是那位同志咬破手指用指尖写的。瞬间,杨成龙的全身热血沸腾了,这张纸条是自己的同志用生命和鲜血写成的!他不再犹豫,将纸条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天亮了,黑痩的刘管家又走进了客房,十分客气地问杨成龙睡得怎么样,并让黑旗兵送上早饭。吃完饭,杨成龙说:“刘管家,多谢大当家的和你这么照顾我们,我们得走了,上盐泡子还有五、六天的道儿呀。”黑瘦的刘管家说:“出门办事儿我不留你们,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再在这儿多歇两天,咱哥俩再好好叙一叙。”杨成龙一边假装亲亲热热地答应着,一边暗中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刘管家”。眼前的黑瘦子男人是中等偏高的个子,只比杨成龙矮一个头顶,皮肤黑红色,匀称的身材,发育良好,身体强健;刀削似的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看到这里,杨成龙在心里想,这是一个很精明的人,这样的人可惜误入了匪道,如果也抗日打鬼子没准儿可以成为一条英雄好汉! 杨成龙带着两名战友告别了“刘管家”,牵上骆驼又“咣啷咣啷”地上路了。“刘管家”派人将他们送出了黑旗兵警戒圈儿,还当着杨成龙的面嘱咐手下的人今后再见到这支驼队时不用通报,立即放行。 出了小腾格里沙漠,杨成龙牵着骆驼没有走漠北村而是偏向西面,再经过一个叫马架子的村子,从那里过了西辽河。 为了防止刘黑子的跟踪,高鹏举司令员派支队参谋长叶青亲自来到西辽河北岸与杨成龙见面,核对情况,确定部队的运动时间。经过仔细的核对与再侦察,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叶青参谋长才跟杨成龙正式见面并送来了武器。杨成龙也把西日塔拉匪巢的碉堡位置和鹰巢的具体情况做了介绍,画了草图。最后,他们确定在十五天后,也就是民国二十九年农历九月初五夜间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以鹰巢内火把为号发起总攻。这就要求部队采取长途奔袭的方式,在发起总攻以前赶到西日塔拉周围的沙坑中,集结待命,做好战斗准备。最坏的打算是,如果十二点过五分钟仍不见火光,部队则迅速撤离再做打算,以免打草惊蛇。 这一天,杨成龙牵着骆驼和两位侦察连的战士又出现在了小腾格里沙漠的沙丘上,“咣啷咣啷”的驼铃声再次打破了大漠的寂静。 第61章 真假刘黑子 杨成龙和他的两名战友仍然是一副行商贩盐的打扮,只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因为,他们是在掐着指头走路的。今天是约定的第14天,最理想的是明天傍晚前赶到西日塔拉的鹰巢。在那里,最好能让刘黑子一醉方休,不给这帮土匪留下任何可以怀疑的理由。 深秋的大漠正是“晚穿皮袄,午穿纱,守着火炉吃西瓜”的季节,中午的时候干热,走起路来连件小褂儿都穿不住了。杨成龙把小褂儿脱下来扎在腰上,光着膀子走路。 只过了十几天的工夫,大漠的景象又有了些许的变化。沙丘上,骆驼蒿子的梢头已经发黄了,沙丘坡上的酸姜叶子则透出一种暗红的颜色。驼铃声不时地惊起沙蒿墩或柳条丛中的野猪、狐狸和狼。但它们都像匆匆的过客一样,歪着头,瞅一眼就急忙地钻入另一片沙蒿或柳条丛中去了。倒是被漠北人叫做“地羊”的鼹鼠拱出一溜的沙堆儿,有时还会露出肥胖的身躯向四周张望,透一透气,又急忙缩回到洞里去继续堆它的新沙土堆儿,继续忙着准备越冬的食粮。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又将西边的天际烧成了一片橙红色,小腾格里沙漠则是一片苍青的颜色。当杨成龙又看见那片灰色的建筑时,心里不免又是一阵紧张,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啊。有一小队黑旗兵打马向他们跑过来,带队的还是那个曾经朝他们横鼻子横眼的小头目。但这次跑到跟前时,他却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嗨,杨掌柜回来啦?这一趟累够呛吧,我们大当家的早起的时候还念叨你们了哪。”然后,这一小队黑旗兵就簇拥着杨成龙的骆驼队进了鹰巢。 果然与上次不同,这回是那位“刘管家”直接出面接待。他一边道着“辛苦”,一边打量着杨成龙等人的变化。当他看到眼前的这三个人除了满脸满身多了些暴土外没什么变化时,这才招呼着进屋。进屋落座后,杨成龙马上向“刘管家”呈上了从盐泡子带回来一件“盐花”作为礼物。这种“盐花”有点儿像珊瑚,是盐在结晶时由于气温变化而形成了枝杈和花朵,往桌子上一放非常的养眼。 杨成龙指着盐花说:“盐泡子那儿的蒙古朋友说了,盐泡子几十年才见这么一个,这可是盐泡子的宝物。贵人用贵物,我就给刘大当家的带回来了。”刘黑子自然欢喜不尽,先是让人帮着把骆驼背上的盐袋子抬下来,再把骆驼裼子揭了,给水喂料。然后,他又让手下人将杨成龙三人接到客室里去休息,再端来盛着热水的洗脸盆让杨成龙他们擦脸。待杨成龙三人擦洗完毕,这位“刘管家”便吩咐摆酒宴为杨掌柜接风了。 在这次接风酒宴上,能上酒桌的也就六、七个人,有黑旗兵的三个大队长、一个参谋长,再一个就是那个黑胖子了。那两位侦察连的战士推说自己是跟班的下人不能入席,刘黑子就招呼那个黑旗兵的小头目领到下边去吃饭了。别看是在这偏僻的深沙窝子里,酒桌上的酒和下酒菜一点儿也不比赤岭和朝阳的差。酒是辽河老窖,菜是红焖鲤鱼、红烧蹄筋、野鸡炖蘑菇、滑溜肉片……除了盘子就是大碗,满满地堆了一大桌子。那个黑瘦的“刘管家”也不再假装孙子了,大模大样地坐在主人席上。他的一边坐着杨成龙,一边坐着那位黑胖子。 见此,杨成龙灵机一动,连忙站起身来,亲亲热热地将那个黑胖子推到自己和“刘管家”中间,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哎呀,刘大当家的,您怎么能坐在偏席呀,您怎么能坐在偏席呀!”如此一来,那个黑胖的男人却有些急了,更加的语无伦次了,甚至冒出了明显的日本腔调儿:“哟西,哟西,你的这样的不行,我的……我的……坐这儿好,坐这儿好呀。”杨成龙这样一闹,那个黑瘦男人的脸子有些挂不住了,十分尴尬地说道:“这个,这个,我说杨兄弟呀,这个,对不住了,上一次我没说实话呀……我才是刘黑子啊……” 杨成龙见火候已到,也就见好就收了,大笑着说:“啊呀,哈哈,我明白了,我才明白呀,原来……还是刘大当家的高明呀,真是诸葛再世啊!关老爷再世啊!”刘黑子平生最服关公和诸葛亮,见杨成龙如此的夸他,心里非常的受用。他首先端起酒杯起身说道:“各位,杨掌柜不远几百里上坝后盐泡子贩盐,今天安全回来了。来,咱们共同为杨掌柜接风洗尘!”围桌的人全都立刻起身,端起酒杯和杨成龙碰杯,然后又都一扬脖,把各自的那一大杯酒倒进张大的嘴巴里。 在漠北人的酒场上还有一说,称喝酒者有入肝的,也有入肾的。入肝的喝点儿酒就上脸,入肾的却是脸色越喝越白。前者喝不了多少酒,后者喝的酒都顺着尿道儿走了,几泡尿就把喝的酒都尿出去了。不管怎么说,杨成龙就是那种能喝酒而且喝了不醉的人,但他又不像桑杰扎布那样见酒就喝。他是一般的酒不喝,喝多少也不醉。刘黑子对杨成龙两次送给自己的礼物都很是随心高兴,再加上许久没遇到能在一起这么畅快喝酒的人了,便一连和杨成龙碰了六大杯。这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杨成龙走后,刘黑子就派出了好几路人马,连老虎山王老凿那里都派人去做了调查,甚至还偷偷地跟在杨成龙的屁股后面到了盐泡子。直到杨成龙返回的前三天,刘黑子派出去调查杨成龙的各路人马才都回来,都说没啥差错,跟杨成龙说的一样。所以,这刘黑子就真的把杨成龙当做了富甲一方的朋友,不但没了疑心,反而想要巴结巴结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成龙假装喝得来劲了,站起来说:“好哥们儿喝酒不能欺负外人。”刘黑子一拍巴掌,哈哈大笑着说:“杨掌柜说的在理!”便站起身,端起酒杯,开始挨个地和那位黑胖子以及他的三个大队长、一个参谋长碰杯喝酒。 在没喝酒之前,刘黑子已经向杨成龙介绍了上酒桌的这几个人。但在介绍那个黑胖子男人时,刘黑子却只管他叫何顾问,不知是什么来头。正式开席后,黑胖子何顾问先是推脱用不了酒,但经不住杨成龙不断地逼酒,一点儿一点儿就喝高了。杨成龙又和他碰了一大杯后,他竟又说起了“哟西哟西”。至此,杨成龙已经非常确定这个黑胖子其实是一个日本人,应当是日本特务机关安插在刘黑子身边的参事官,难怪他的位置在大队长和参谋长之上。这也说明,刘黑子这股土匪已经完全被日本鬼子控制了,高鹏举司令员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第62章 攻陷“鹰巢” 酒桌上,杨成龙左右逢源,把个黑胖子喝得骂起三个大队长来,不但“八格牙路”了,还脱了鞋,唱着日本歌,赤脚跳起了日本舞来。这时候,刘黑子也就不藏不瞒了。他的舌头不会打弯儿地告诉杨成龙说,这位日本朋友叫河野,是日本关东军派过来的一位少佐,给他做军事顾问,前年冬天就来了。 杨成龙见这酒喝得差不多了,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天色不早了,便装出眼睛睁不开的架势,可嘴里还在嚷嚷着要喝酒要碰杯要一口闷,向刘黑子伸出大拇指喊着“够意思”!刘黑子更是喝到劲儿了,喝得上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便说了句:“今儿个,就喝这,明儿个,不,不准走,接,接着喝!”然后趔趔趄趄地走了。黑胖子河野少佐连屋都没出就靠着墙角坐到地上打起了呼噜,三个大队长和一个参谋长也全都喝得趴到了桌子上。那个黑旗兵的小头目见长官们都喝到这个份儿上了,就招呼来几个黑旗兵把这些醉鬼一个一个地架回到他们各自的房间里去了。 杨成龙回到了客室,两个战士正在焦急地等他。他掏出怀表,看时间正好是十点半,就说:“给你们俩一个小时的时间解决掉西面四个碉堡里的土匪,我十一点半就向部队发信号。两位战士压低了声音坚定地说:“保证完成任务!” 两个战士贴着墙走出了鹰巢,从堆放在窗下的骆驼裼子里把尖刀和驳壳枪抽了出来。正在这时,背后不远处有人喝问:“谁?干啥哪!”听声音是黑旗兵的那个小头目。两个战士知道再躲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便相互碰了一下胳膊,其中一个回答道:“噢,是队长呀,我们出来给骆驼添点儿草。”说完,两个人就迎着那个小头目走了过去。小头目放心地“哦”了一声说:“是杨掌柜的人哪。”可还没等他看清楚两个战士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把尖刀已经给他的胸膛穿了个“透心凉”,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两个战士把黑旗兵小头目的死尸拖到背人处,然后根据碉堡里透出的微弱的灯光,一人选一个碉堡,不一会儿就把面向西面和偏南偏北的四个碉堡里的土匪都解决了,多数是在睡梦中就被收拾了。 杨成龙走到鹰巢的西面,点燃了火把晃动着,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战士们立刻像下山猛虎似的扑了过来。根据杨成龙向叶青参谋长提供的情报,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一营负责清除碉堡内的土匪,侦察连与二营负责解决鹰巢内的敌人,三营负责警戒。 战斗进行得比较顺利,只听见零星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 当杨成龙带领侦察连冲到了刘黑子的住处时,发现房门已在里面反锁上了,不论叫门还是砸门就是不开门,只能采取强攻了。当房门被炸开后,刘黑子还在从屋里面叭叭地往外开枪。他一边开枪一边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姓杨的,爷们儿这会算是瞎了眼,让你个小人算计了。爷们儿就是到了阴间也饶不了你。”杨成龙也在外边喊:“刘黑子,你作恶多端,你残杀从这里过往的老百姓,你残害我八路军的联络员,你血债累累,今天的结果你早就该想到啦!”刘黑子在里面怪声怪气地笑着说:“没错,我刘英是没少杀了人,从奉天到新京,大山大河都过来了,没想栽到这个穷沙窝坑了。”杨成龙这才知道刘黑子的真名叫刘英,鹰巢的名字也许和这有关,鹰与英同音嘛。于是,他又回话道:“刘英啊,你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屋里面沉默了一下,刘黑子又开口说话了:“你说这话我信,行啦,姓杨的,输给你我服了,我派那么多人调查你,生没找出一点儿破绽来。”杨成龙大声说道:“刘英你不是输给我了,是输给共产党八路军了。你跟着日本人杀害共产党人,你和你的黑旗兵拦路抢刧欺压百姓无恶不作,今天我们找你算总账来啦!”刘黑子在屋里又沉黙一会儿说:“行啦,姓杨的,我刘英认了,爷们儿不跟你玩啦!”随即,只听屋里传出“呯”地一声枪响就没动静了。杨成龙带着侦察连的战士们冲进屋,发现刘黑子仰面朝天地倒在一张茶几的后面,太阳穴还在往外冒着血,茶桌上摆着玉石烟枪和盐花。 从刘黑子的房间出来后,杨成龙马上又带着战士们冲到黑胖子河野的屋门口。只见河野的房门也是紧闭,从门缝儿里透出火光,屋里传出“噼噼吧吧”燃烧的声音。杨成龙用力将门踹开,冲进屋里,河野已剖腹自杀了。他赶忙命令战士们将火扑灭,从燃烧的火堆中抢出一些案卷来。这些案卷有的烧得只剩下几个字了,只有极少数的案卷还比较完整。杨成龙知道河野屋里的东西十分重要,就把这些案卷都交给了已经赶到的高鹏举和吴一民。杨成龙继续指挥战士进攻那三个大队长和那个参谋长住的屋子,这四个人也是坚决不投降,扔出来的手榴弹还炸伤了侦察连的三位战士。杨成龙指挥着战士们也向这四个人的屋里投掷了手榴弹,随着爆炸声硝烟四起,火光冲天。过了一会儿,这四个土匪的屋里面没了动静,战士们便把屋门都踹开冲进去,发现里面的人都已经被炸成了一堆碎片了。 只用了一个多小时,这场在西日塔拉的突袭战斗就顺利地结束了。 这正是: 桑杰扎布委曲求全,亡命老柳树林中暂栖身; 杨成龙智闯黑旗军,英雄虎胆歼敌兵不血刃。 要问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拿下西日塔拉后,如何开展抗日斗争,且听下一节慢慢道来。 第63章 四帮土匪 作个小结吧,桑杰扎布亡命老柳树筒林子投奔王司令暂栖身,杨成龙奉命联络王司令却未有结果;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进军小腾格里沙漠腹地,杨成龙英雄虎胆几乎兵不血刃夺匪巢。如此一来,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便在西辽河两岸立时燃起熊熊的抗日烽火,漠北地区再也不是日本侵略者“驼峰计划”的可靠基地了。 书接上一节,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一举拿下黑旗兵的匪巢之后,高鹏举司令员马上命令战士们燃起火把,点起火堆,连夜搜查那些藏匿起来的土匪,并将缴获的武器弹药一并登记造册。这一仗打得实在太漂亮了,共俘获土匪185人,击毙土匪33人。匪首刘黑子及其手下的那几位大队长、参谋长均已毙命,日本顾问河野剖腹自杀。在缴获的武器中,有迫击炮3门,轻机枪9挺,三八式步枪190支,子弹20000余发,短枪10支,还有些粮食被服。尤其让这支热北抗日支队高兴的是,他们还缴获了一部电台和一个密码本,这对破译日军的电文、对今后的抗日斗争极为有利。 在河野屋里的火堆中抢救出来的那些案卷,尽管大多已经被烧毁,但吴一民政委看过后仍如获至宝。其中,内容比较完整的一份案卷正是从朝阳到赤岭的那位联络员的刑讯记录。当吴一民把这份刑讯记录读完后,眼里噙着泪水,面庞也因无比愤怒而扭歪得变了形。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那个联络员的真名叫史成山,是河北省玉田县人。参加革命后,他一直坚持做朝阳地区的地下党组织工作。牺牲之前,受朝阳地下党组织的委派,史成山到赤岭甄别一个代号叫“黑狐”的人。这个人在“九一八”事变后就投降了日本特高课,但一直潜伏在地下党内部。为了彻底查清这个叛徒的嘴脸,史成山要亲自去赤岭提取一个重要的证据。但是,狡猾的黑狐得知了史成山的行动计划,暗中通知日本特高课截杀史成山。史成山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杀,没有走朝阳到赤岭的大路,而是走了小腾格里沙漠经西日塔拉到漠北再转向赤岭的小路。没想到,史成山的两名护卫中有一个是黑狐的人。在路过西日塔拉时,他把史成山的真实身份透露给了河野。河野在对史成山刑讯时,用尽各种残酷刑法,要史成山说出朝阳地区共产党的地下组织网格。但史成山坚强不屈,最后咬舌自尽了。 吴一民把杨成龙叫过来,把案卷里的情况说了一遍。杨成龙听后,也是钢牙紧咬,痛心疾首。他告诉吴一民说:“史成山在临牺牲前,用鲜血书写了情报,告诉我们真的刘黑子是谁,这对我们歼灭刘黑子匪徒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对于出卖史成山同志的这个叛徒,我要是能把他找到的话,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吴一民的眉头皱成一个疙瘩,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杨成龙,在这些案卷的残片中,我发现有腾格里旗王爷府满蒙株式会社和河野联系的电报,电报中多次提到‘大岛’,还多次提到‘驼峰’这几个字,还有日本关东军731部队!看起来,西日塔拉这片灰色的建筑,也就是这个所谓的‘鹰巢’真是不简单啊。我们要好好从这些材料中找出我们敌人的行踪和阴谋来!”杨成龙坚定地说:“吴政委,我可能想不了那么多,但我能坚决完成任务,如果有什么重要任务你让我去完成。” 占领刘黑子的“鹰巢”后,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开始在西日塔拉进行休整训练,为建立小腾格里沙漠根据地做充分的准备。冬天很快就要来到了,高鹏举司令员准备主动出击,夺取敌人的给养装备以补充自己的部队。 这时,从西日塔拉被迫搬出去的那十几户人家,听说八路军把土匪刘黑子的黑旗兵给灭了,又都陆陆续续地搬了回来。吴一民在接待这些老百姓时,发现有些人捂着肚子说心口疼,就找上刘军医给他们看病送药。很多老百姓压根儿就没吃过西药片子,这回冷不丁地服了两片马上就见效了。吴一民还带人给这些人家送去了一些粮食,帮助他们组织了民兵队,并通过他们和散居在周围沙坑中放牧的蒙古、汉族群众取得了联系。这些老百姓都觉得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可以依靠,往后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了。 西辽河两岸还有一些打着抗日旗号的土匪武装,像“平东洋”“压五洋”“老二好”等等,虽然名声挺大,但其实每股也就是七、八个人或三、五十人,顶多也就是百十号人。他们多数是啸聚在一起的贼匪,只是为了迎合形势就都打出了抗日的旗号。当时,当地流行着这样一句话:“东洋鬼子都跑来骑着咱们脖子拉屎来啊,你不揍他你还是人揍的吗?”他们的匪号起的也挺有意思,“平东洋”的头头儿说:“小日本鬼子是东洋人,我他妈的把东洋给平了,我就叫平东洋!”“压五洋”的头头儿说:“嗤,管平个东洋算个屌,我要平就不管它是东还是西,是洋我他妈地就把压在下面,我叫压五洋!”不管是“平东洋”还是“压五洋”,这些土匪的确是见到日本人的军用物资就夺就抢,对日军也起到了一些搔扰的作用。 这一天,平东洋、压五洋、老二好、高特劳等四帮土匪的首领凑在一起喝酒耍钱,闹腾了一阵子兴致就来了。他说他的马快,他说他的枪快,他说他的刀快。最后说,咱们别在下边吹牛*,有种一起打白音高勒警察局去。咱们都大瞪着眼瞅着,到时候谁不服也不行。结果,这四股土匪一撒欢儿,直奔了白音高勒伪警察局。到了地方后,平东洋甩手一枪就把伪警察局房顶上飘着日本膏药旗的旗杆给打倒了。压五洋纵马跑过去,反手两枪把伪警察局门口站岗的两个伪警察都撂倒了。听见有枪声,日军指导官黑田和顾问羽田征四郎领着帮伪警察跑出来大声地问:“出了什么事儿?”话音未落,老二好和高特劳带着各自的喽啰们快马加鞭打着唿哨冲了过来,手起刀落,如同砍萝卜似的把跑出伪警察局的这帮日本人和伪警察给灭了。就这样,这四帮土匪还觉得不过瘾,又冲进了伪警察局,除了做饭的伙夫而外,见到喘气儿的就杀。如此这般地折腾完了,他们还在伪警察局摆上了庆功宴,大吃大喝,大吹大哨一通。 在那场庆功宴上,四个土匪头子都互相伸了大拇指,互相吹捧着“真有尿”“真尿性”。酒足饭饱之后,这些人翻身上马,相互一抱拳,领着自己的喽啰们扬长而去。 这些小股土匪就像是满炕的跳蚤,神出鬼没,到处打劫骚扰。但日本人觉得动用大部队追剿不值得,如同大炮打蚊子!可小股部队又不起作用,搞不好还会有损失。到底该咋整呢?日本人被闹得心烦意乱。 第64章 吓出了毛病 在热北抗日支队没来之前,漠北地区最大的抗日武装力量就数老柳树筒林子的王司令了。高鹏举司令员、吴一民政委曾经派杨成龙去联络过。虽然没有联络成,但有一点是明确的,王司令抗日,应当算是漠北的一支比较正规的武装力量。 那一次,杨成龙回来后,把老柳树筒林子和王司令的情况一一向首长做了汇报,汇报中还说了些桑杰扎布的事儿。高鹏举司令员听后说:“不管怎么说,这老柳树林子里的王司令也是咱们的一支友军。”接着,他又说:“杨连长,我和政委商量过了,你们侦察连现在的任务就是化装成老百姓侦察日军的动向,支队现在急需日本鬼子的活动情况。”杨成龙立正给两位首长敬礼说:“保证完成任务!” 杨成龙命令侦察连的战士们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到西辽诃两岸去侦察日军的动向。他本人也亲自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潜伏在离漠北村有四十里地远的二道沟村。这个村子在西辽河南,有三十几户人家,都给一个叫吕成财的地主扛活。吕成财念过《四书》和《五经》,还上过北平的北京大学,识文断字,比较开明。日本人来了以后,让他当了村里的村长。日伪征粮时,二道沟村也往腾格里旗王爷府送出荷粮,但多咱日本人对他也没满意过,不是粮食不够斤称就是粮食成色太差。尽管如此,日本人也拿他没办法,因为二道沟村离了这个吕屠户还就真得吃带毛的猪了,除了吕成财而外都是文盲,再找一个能给日本人办事儿的人太难了。 这一天,杨成龙进了二道沟村,直奔吕成财家。见到吕成财,他也没拐弯儿抺角,直接就说:“吕东家,我是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我们来这里的任务是寻找战机消灭日本鬼子,但我们知道吕先生的为人,也体谅吕先生的苦衷。”吕成财听完这话,向杨成龙深深地作了一个揖,说:“八路军是仁义之师,这我清楚。有贵军刚才的话,我的良苦用心就算没白费。你们想咋打日本鬼子就咋打,只是别在二道沟村里和村跟前打就行。要是日本人来了我就找人知会你们。” 打这往后,杨成龙的侦察连就在二道沟住下了,吕成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道沟村往西八里地还有个三道沟村,也是三十几户人家。 三道沟村的村长叫曹善文,是漠北村刁家的亲戚,赤岭城刁二先生的两姨弟。他仗着刁二先生是日本人的走狗,赶紧把脸往屁股上贴,隔三差五地就跑一趟腾格里旗王爷府,向龟田去报告情况。他对三道沟村的老百姓说:“抗什么日啊,人家日本人又有飞机又有大炮的,谁能抵抗得住?县长跑了,国军退了,国民党是没人了。共产党那几个人要人没人要枪没枪,穿着露腚的褂子,就那几杆破扎枪也要抗日?是说梦话吧。”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日本人对他很看重,新京那边来了高官也常让曹善文作为地方乡绅的代表去参加欢迎仪式。 曹善文下有姨表哥罩着,上有日本人给他仗着腰眼儿,可谓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在西辽河两岸也算是个头面人物了。哪曾想到,曹善文娶亲那天晚上的后半夜,正和新婚的媳妇儿干那事儿干到兴头上时,土匪“老二好”突然破门而入将他绑了票。后来,曹家虽然花钱免了灾,但曹善文还是吓出了毛病。尽管曹善文后来又娶了两房年轻貌美的小姨太太,一百年的人参也吃了两三根,但总是硬气不起来了。 民国二十八年的夏天,日本人为了从辽西往漠北各旗、县运送物质方便,在三道沟村后面的西辽河上修了一座大铁桥。大铁桥由一个排的满蒙自治军看守,排长叫色旺,守桥排全都住在三道沟村的村公所。桥南、桥北一班岗四个人,四个小时一换班。排长色旺是台吉营子往西二十里地查干诺尔村的人,这年夏天才说的新媳妇儿,三天两头就跑回家去一趟,守桥的事儿主要由排副巴力吉在坚持着。巴力吉排副还是光棍一个,免不了常往曹善文家跑,成了曹家的常客。曹善文有自己的短处,三位如花似玉的太太自己安排不了,也就对巴排副天天造访睁只眼闭只眼了。曹善文也没少捞了好处,年年收租子碰上谁整点抗租的事儿,跟巴排副打个招呼,巴排副会尽心尽力地立刻派一个班的满蒙自治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跟在曹家管家的后面把租子催上来。 杨成龙把侦察到的这些情况向高鹏举司令员与吴一民政委作了详细的汇报后,高鹏举司令员和吴一民政委决定先打三道沟,夺取日军的运输物资并炸毁三道沟大铁桥,要求叶青参谋长两天内拿出具体的作战方案。但是,谁能想到,还没等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动手,老柳树筒林子那边的抗日义勇军抢先干上了。 第65章 大岛芳子疯狂了 自打桑杰扎布当上了老柳树筒子林里的副司令后,总觉得应该干出点儿名堂来才算对得住王司令。于是,他天天带着十几个人钻老林子,寻找报答王司令的机会。桑杰扎布从巴图那里得知王司令和老二嫂已是夫妻的关系,知道老二哥死于日本人之手,老二嫂对日本人恨之入骨,正好与自己的仇人是一样的。他也就把寻找从老柳树筒林子过往的日本人当做首要的猎取目标。但是,在老柳树筒子林里钻了一个多月了,桑杰扎布也没发现一个日本人的身影。 这一天,桑杰扎布带着巴图的小队和吴二魁的小队又在老柳林里转悠。冬天的老柳树林活像一群怪物,在厚厚的一层暗黄色的枯干的柳叶上面,有的像蹲着,有的像坐着,还有的像跪着的。空空的树洞坦露着腐烂的身躯,夏天时在那上面来来往往的黑蚂蚁早就钻到更深的树根下睡大觉去了。桑杰扎布走在老柳林中,把衣服紧了紧,把脖子缩了缩,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的他,此时不免有些凄凉的感觉。 突然,林子的深处有了外人的动静。 桑杰扎布一摆手,示意弟兄们迅速躲到树后。没过多大一会儿,从远处走过来了一小队人。越走越近了,已经能看清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和面孔了,其中的五个人手里都有枪,还有一个扎着围脖的老头儿,戴着一顶黑色的貂皮帽子,身上披着一件日本的军用大衣。此时此刻,他正兴致勃勃地小声说着什么。但周围的五个人显然对老头儿的话不怎么感兴趣,都在紧张地注视着前面的路和身边的树。 书中暗表,这个老头儿不是别人,正是大岛秀夫和大岛芳子的亲叔叔,日本早稻田大学地理教研室主任、日本著名的地质学家,叫大岛茂,在日本很有名声。大岛茂此次来到漠北地区的主要任务是要对这里的地下资源进行一次细致而系统地勘测,还要设计出漠北到旅顺港的铁路线,以便将煤炭等矿产尽快地运回日本国。因此,日本军部非常重视这次行动,大岛秀夫还给叔叔大岛茂介绍了具体的任务和地质勘察在“驼峰计划”中的意义。大岛秀夫告诉叔叔,军部只给了半年的时间,不但要把矿产资源搞清楚,就是一口水井也要在勘测图上做出标注。 在大岛茂抵达腾格里旗王爷府株式会社之前,已经有三组勘测人员先期到达漠北地区。在这三组人员当中,有两组是勘测地方资源的,另一个组是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他们都将接受大岛茂的指导与指挥。 由于此次行动太重要了,新京的特高课派出了一个高级别的特工组对大岛茂进行一路的护送。到达腾格里旗王爷府后,还将有一个排的满蒙自治军参加到保卫的行列。大岛秀夫已经提前将大岛茂去往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消息电告给了大岛芳子,严令要求做好接待和保卫工作。 此时,行走在老柳树筒林子中的大岛茂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手舞足蹈地告诉身边的护卫们:“我一想到我将要给天皇陛下给大和民族做出这么大的贡献,我就高兴得睡不着觉,我就想要唱想要跳。”又走了一会儿,大岛茂有些累了,扭过头朝旁边的一人问道:“山本,这里离那个该死的王爷府还有多远?”那个被叫做山本的人小声地回了句:“教授,再有几十里就要到了。”大岛茂“哦”了一声说:“啊,我就要见到我那可爱的侄女芳子啦!咳,有几年没见到她了。啊哈,我就愿意听芳子跟我像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说话。”山本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低声说:“教授小声点儿,最好别说话,这林子里有反抗我们的支那人。”大岛茂一听,有点儿不乐意了,气呼呼地说:“山本君,你还是军人吗?你手中的枪是干什么的,把胆敢反抗我们的人都消灭掉不就得了吗?” 大岛茂的话音儿还没落地,只听“叭”的一声枪响,老柳树枝头上还没来得及掉下来的冻树叶子被震得簌簌地落了下来。接着,从不远处的树后面有人厉声地喝道:“路上走的是什么人!”大岛茂似乎仍然处于兴奋中,抢着回答道:“我是大岛茂,是来和你们搞*****的!”他还想再说下去,山本等人已迅速地把他拉向路边的老柳树后。几乎与此同时,随着一声枪响,护送大岛茂的一个护卫应声被打倒了。双方对射了起来,但都打不着对方,粗大的老柳树像一面面盾牌,把各自的敌人挡在了后面。 桑杰扎布朝巴图摆了摆手,又用手指朝着对方画了个半圈儿。巴图明白了他的意思,领着自己的小队在老柳树的掩护下向日本人包抄了过去。桑杰扎布又示意剩下的几个弟兄继续开枪,吸引敌人的火力。山本等四个日本人把大岛茂藏在了一个树洞里后,以一棵老柳树为掩护,开始了顽强的抵抗。山本一边射击着,一边从背包里出无线电发报机向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满蒙株式会社进行联络呼救。 这时候,巴图小队已经绕到山本的身后并立即开了火。山本等四人既没有长枪又被两面夹击,不得不背对背地分成两组继续抵抗着,但没过多长时间就全倒下了。 桑杰扎布带着吴二魁小队迅速冲到大岛茂藏身的那个大树洞前,喝令大岛茂走出来。大岛茂在树洞里歇斯底里地喊叫着:“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帮助你们文明富强的教授吗?我要找你们的康德皇帝评理!”桑杰扎布一听,笑了,朝旁边的一个弟兄要过步枪,安装上枪刺,然后一个突刺就将大岛茂的胸膛刺穿。他让弟兄们快点儿打扫战场,将五支驳壳枪、六个背包、一部无线电发报机还有一些个人的零碎用品和钱币全都收拾干净,然后迅速地撤回老营。 半个小时后,龟田、大岛芳子坐着三轮摩托带领着一汽车的日军赶到了老柳树筒林子,根据山本临死前发出的坐标,没有费太大的劲儿就找到了事发现场。但一切都晚了,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五具横躺竖卧的尸体,又费了半天劲儿才从一棵老柳树的树洞里找到了已经蜷缩成一团的大岛茂的尸身。“叔父,这是怎么啦!”大岛芳子见状,疯了似的扑上去,抚摸着大岛茂还有些弹性但已冰冷了的面庞,大哭起来。 大岛芳子真的疯狂了,哭了一会儿,站起身,猛地从身边一个日本兵的手中夺过一挺轻机枪,毫无目标地朝着周围的老柳林“哒哒哒”的扫射起来,发泄着心中的悲哀。直到龟田等几个人冲上去强行从她手中把机枪夺下来,她才又扑倒在地,继续嚎哭着,捶胸顿足着。 龟田望着周围长相奇异鬼怪的老柳树,觉得他们这一小队日军对这数百平方里的老柳树筒林子无能为力。他只好劝说着大岛芳子,抬着六具尸体,垂头丧气地返回腾格里旗王爷府。 第66章 直扑三道沟 在腾格里旗王爷府东跨院的龟田小队营房里,并排放着六具尸体,都用白色的被单盖着,大岛茂的尸身上套了一件日本关东军的少将军服。大岛芳子仍然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之中,一边嘤嘤地哭着,一边用一条崭新的白色毛巾为已石头般僵硬的叔父擦洗着身体。她刚从哥哥大岛秀夫的电话中得知,大岛茂在几年前就加入了日本关东军的军籍。大岛芳子在电话中哭着对大岛秀夫说:“哥哥,我们大岛家为圣战牺牲得太大了呀!”大岛秀夫在电话中训斥道:“你给我住嘴,你这种想法非常危险!我们每一名日本军人都要随时准备向天皇陛下尽忠,为大东亚圣战献出自己的生命!”大岛芳子又哭着说:“叔叔是我们大岛家的骄傲,圣战为什么要把叔叔也卷了进来呀!把命丢在这里呀!” 显然,大鸟芳子的这番话更加激怒了大岛秀夫,他在电话大声吼叫着:“不要说啦!不要说啦!叔父也是天皇陛下的一名忠勇军人!军人就意味着随时都会牺牲。”然后他又把声音尽可能地放低,轻声安慰着妹妹:“好啦,芳子不要哭了,人死不能复活,我们把对叔叔阵亡的悲痛化作歼灭抗日分子的力量吧。”大岛芳子只好“哈伊”着,停住了哭声,但泪水仍顺着两颊流淌。 在这次老柳树筒林子的遭遇战中,被桑杰扎布带人打死的山本是少佐,其余四人都是尉官,火化时也都换上了相应的军装。色勒扎布王爷走过来,对大岛芳子表达了慰问,好言相劝。大岛芳子紧咬银牙,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我要让杀害我叔叔的人偿命!” 这往后,大岛芳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郁郁不乐。她虽然还是常去色勒扎布王爷的办公室,但出来时总是一脸的忧愁,满腹心事的样子。 夜深了,月亮刚刚从起起伏伏的小腾格里沙漠的那一边爬了上来,将皎洁的月光均匀地挥洒在大漠上。大漠中的沙丘上像是用漠北的小米饭汤泼洒过似的,朦朦胧胧,若隐若现,给人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 还好,这天没有起风,冬腊月只有干巴巴地冷。 夜色里,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在大漠的沙梁上沙坑中急匆匆地行走着。没有嘈杂的人声,没有战马的嘶鸣,只有偶尔惊起的狼与狐狸或是兔子奔跑的声音,或是灰柳、红柳的枝条挂在战士们枪支上发出的沙沙声。 为了保密,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是在太阳下山后才出发的。这是这支抗日队伍战略转移后的第一仗,所以从高鹏举、吴一民到叶青都非常谨慎,每一个作战环节都进行了仔细推敲:三营长带三营的两个排,到三道沟南二十里的一个名叫元宝山的地方设伏,阻击由朝阳或赤岭赶来支援的日军;二营长带二营,出大漠后从马架子村过河到老牛槽沟一带设伏,阻击由腾格里旗王爷府前去救援的日军;老营地留下三营的一个排和新组建的民兵队负责守护,民兵们抚摸着新发到手里的步枪别提多高兴了。 在高鹏举司令员和吴一民政委亲自带领下,侦察连和一营像一支离弦的箭,直扑三道沟村。路过二道沟村的时候,为了不惊扰到村民,部队没有从村子穿过,而是从村子的外边绕过去。距离三道沟村还有二三里地时候,高鹏举司令员命令部队停下来。 这时,村子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了。 高鹏举命令杨成龙带领侦察连先去解决掉守桥的满蒙自治军的那一个排,还有三道沟村的伪村公所。杨成龙带着战士们,展开了平时练成的功夫,贴着墙根儿,抬起脚跟,“嗖嗖”一阵小跑,很快就来到了伪村公所。 守桥的那个排就驻在伪村公所! 这些年,满蒙自治军根本就没有真正打过仗,早就懒散惯了。色旺排长又回家了,最近不知怎么了,回家回得更勤了。杨成龙带着两名战士摸到伪村公所的大门口时,那两个站岗的满蒙自治军正把鼻子和嘴巴都扎进皮大衣的毛领子里,大狗皮帽子更是把脑袋带脖子都捂得严严实实,身子依着墙怀里,怀里抱着枪,睡得“呼噜呼噜”直响。其中一个岗哨的皮大衣口袋里还插着半瓶子白酒,在寒风中站岗时喝点儿酒在满蒙自治军中是理所当然又习以为常的事儿了。 在杨成龙的示意下,两个战士瞅冷子蹿上前就把那两个哨兵的枪从怀里抽了出来,又把他们的嘴巴从大衣里掏出来。两个哨兵睁开眼,刚要喊叫,明晃晃的匕首已伸过来了,立时让他们闭上了嘴。 杨成龙见两个岗哨已被解决了,马上带着战士们冲进了伪村公所的屋里,先把枪支收起来,然后才将冰冷的枪口顶在睡得正香的满蒙自治军们的头上。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太出乎意料了,有一些满蒙自治军连眼都没睁,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嚷着说:“别闹了,这班岗不是我的。”或者“我刚换了岗,一个好梦让你给我搅啦。”直到侦察连的战士们把冰冷的枪管戳进了他们的被窝里,这帮守桥兵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堵了被窝儿,只好乖乖地光着腚从炕上蹲到地上,双手抱头,做了俘虏。 最倒霉的还是巴力吉排副了,鸡叫前才回来,刚刚进入梦乡就被冲进去的八路军战士从被窝里拽出来,也赤条条地做了俘虏。 杨成龙命令战士们将俘虏的满蒙自治军都集中在一个屋里,严密看守起来。然后,他一边派战士去向高鹏举报告,一边又带人直奔了曹善文的家。在曹善文家的院子外,杨成龙叫战士搭肩翻过一丈多高的围墙,在院子里面刚把院门打开,却惊动了看家狗。那看家狗“汪汪”地叫着,向战士们扑了过来。杨成龙让两个战士把狗拦住,自己带人抢先冲进了曹善文的房间。曹善文听到狗叫也听到了脚步声,知道不妙,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小撸子来,听见有人开门就朝门口打了一枪,子弹从杨成龙的耳边擦过去,打进了门框里。杨成龙手急眼快,顺着枪声回手就是一枪,曹善文“啊”地一声就扑倒在了炕沿儿上。 杨成龙站在外屋听了一会儿,里屋没有了动静,这才冲进了里屋,看了看炕沿儿上的曹善文,刚才那一枪正打在他的左胸上,只有口吐血沬子的份儿了。再往炕上一看,曹善文的二姨太把脑袋钻进被子里,把白乎乎的大屁股扔在了外面,全身筛糠,吓得尿了炕。 杨成龙跑步回到了高鹏举司令员的身边并汇报了战果,高鹏举把一营长也找了回来。高鹏举告诉杨成龙和一营长,在审问巴力吉时得知,上午九点左右将有四辆军车和一小队日本鬼子经过大铁桥。巴力吉还说,车上装的都是给驻巴林草原三个旗的日军送的给养,所以要派一小队日军押送。根据这个新情况,高鹏举决定趁天还没亮就把大桥两边的守桥岗哨给解决了,部队立刻进入阵地。 杨成龙和战友们换上满蒙自治军的服装,押着巴力吉排副朝着大铁桥走去。巴力吉表现得很配合,离岗哨还挺远时就喊上了:“我是巴力吉排副,查岗来啦!”站岗的满蒙自治军一听是巴力吉排副,也就都放心了,放松了戒备,稀里糊涂地被解除了武装,顺顺利利地把侦察连的四个战士换到了大桥两头的哨位上。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日本鬼子自投罗网了。 高鹏举命令封锁三道沟村,只许进,不许出。趁着这个空当儿,没有战斗任务的八路军战士们分散到各家各户,帮助老百姓挑水,扫院子,宣传抗日的道理,并告诉老百姓:“曹善文死心塌地给日本鬼子办事儿欺压老百姓,夜里已经被枪毙了,守桥的满蒙自治军全部抓起来了。” 太阳出来了,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壮着胆子把头探出柳条杖子,看着忙忙碌碌正在干活的八路军战士,咧着嘴乐了,说:“你甭说,这帮子当兵的倒挺仁义的哈?”有的战士就说:“大爷,我们是八路军,是专门来打日本鬼子的!”有个老头就问了一句:“这八路挺好的,不知七路九路咋样?”这样的问题让战士们也是一脸的迷茫。是啊,排长可从来没说过七路、九路的事儿啊。 这时,高鹏举司令员正带着一营营长和四位连长在大桥南北查看地形,部署作战任务。他命令,河南岸的一个连要有一个排换上了满蒙自治军的服装守在桥头上;北岸两个连的战士们趴在河坎上准备战斗;侦察连部署在桥下,准备战斗结束时炸桥。 原本好好的天气,早饭后突然就变了脸,刮起了西北风,而且还是一阵紧似一阵,冻僵了的西辽河两岸立刻烟尘滚滚。战士们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脚冻得猫咬似的疼痛,但没有一个起身的,更没有一个吭声叫苦的。 高鹏举司令员看了看手表,已经九点过一刻了,但在望远镜里还是没见日本军车的踪影。难道是巴力吉在说瞎话吗?但现在只能等待了,如果把部队撤进村子,等日本鬼子的军车来到时再部署部队可就不赶趟了。 第67章 桥 九点半过了,十点又过了,十点半到了,正当高鹏举司令员准备收兵的时候,在望远镜里突然出现了汽车的影子,一辆、两辆、三辆、四辆,真的是四辆大卡车,不,是五辆,又多出了一辆。原来,当朝阳的日军后勤补给部队的四辆汽车正要出发时,有一辆运送弹药的汽车害怕在路上让抗日分子抓了单,便临时插了进来。 高鹏举下令,做好战斗准备。 日本的军车越来越近了,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头车上还架着机枪,有十几名鬼子兵站在车厢里。他们的头上都戴着尖顶的大皮帽子,鼻子、嘴巴掩在皮大衣里,恰似一堆“狗尿苔”在车上来回地晃动着。 在漠北,有一种剧毒的蘑菇叫狗尿苔,顾名思义,非得狗洒过尿的地方才生长,而且是一长一堆,每一株的上面都顶着个尖尖的帽子。 对于这些日本军车来说,已经路过眼前这座大铁桥不知有多少趟了,看见桥两头都站着满蒙自治军的士兵,更是放心大胆地上了桥。尤其是他们看到桥头站岗的“满蒙自治军”在敬礼,特别高兴,一边喊着“哟西”,一边也举手还礼,俨然一群检阅部队的将军。 当日本军车离桥北还有三十多米远的距离时,高鹏举司令员大喊一声“打!”,机枪、步枪一齐开火,手榴弹冒着烟飞向日本军车。头车上的鬼子驾驶员在刚开火时就中弹了,身子一歪,倒在驾驶室的方向盘上再也不动了。那些没有被打死的鬼子在跳车时有的直接栽到桥下如同石头般坚硬的冰面上,也有的从懵圈中突然清醒过来,顽强地回击着。在尾车上坐着六七个日本兵,看见前面的军车遭到突袭,“哇啦哇啦”地喊着,用手拍打着汽车驾驶室,要开车的鬼子赶快往后倒车。但那车刚退后几步远,车屁股后面也是枪声大作,子弹像飞蝗似的扑了过来,那些穿着满蒙自治军军装的八路军正从后面冲过来。 在八路军的前后夹击之下,这区区一个小队的日本兵怎能抵挡得住,不到一个小时战斗就结束了。战斗中,有一些八路军战士也负了伤。有一颗子弹从吴一民的耳边擦过,血流了半拉脸,把高鹏举和战士们都吓够呛。吴一民却挣脱开战士搀扶的手说:“啥事儿也没有,就是让蚊子咬了一口。”刘军医听说了,急急忙忙地提着药箱跑过来,朝着吴一民瞪起了大眼珠子,嗔怪道:“说得轻巧,冬天哪有蚊子!满战场也没几个伤员,你就是一个,你可得小心点儿啦!鬼子的枪口再偏那么一点儿你就没命了,你就不知道大家都多担心你。”吴一民笑着对满脸是汗的刘军医说:“谢谢你的关心,可能开枪打中我的鬼子还没出生哪。”逗得周围的战士一片笑声。刘军医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跟红布似的,赶忙把头低了下去。 这一仗打得痛快,共歼灭了29个鬼子兵;缴获了30袋子白面、50袋子大米,还有些烟酒、罐头;枪支弹药也不少,连日本鬼子使用的枪支,还有箱子里装的武器,共缴获歪把子机枪5挺、掷弹筒3支、步枪60支、子弹10000多发,还有70套棉军装和军大衣,70双大头皮鞋以及许多日用品。从日本鬼子小队长的皮包中翻出的文件上看,这个车队运输的物资是铃木师团为驻扎在巴林草原三旗的日本兵配送的春节慰问品和准备扩建满蒙自治军的武器,没想到全成了为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准备的了。 打扫完战场,高鹏举让部队迅速撤离,并让杨成龙派侦察连的战士向南向东告知打阻击的队伍,伏击三道沟大铁桥的作战任务已胜利完成,要他们也赶紧撤回西日塔拉营地。 最后,侦察连的战士们在大铁桥上安放了炸药。随着几声巨响,大铁桥从中折断,沉重的钢梁和汽车残骸冲破西辽河三尺厚冰面,沉入深深的河底了。 在得知车队遇袭后,日本军部严令驻腾格里旗王爷府的部队火速救援,龟田少佐马上找到国瑞司令传达了命令。可当这连日本兵带满蒙自治军的两千多人刚气喘吁吁地跑到老牛槽沟时,迎面遭到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二营的猛烈阻击,跑在最前面的满蒙自治军立刻就被打趴下一大片。尽管龟田拔出军刀一遍又一遍喊“出击!”但是因为八路军二营已占据了有利地形,一次又一次把日军打退。 过了一会儿,日军的迫击炮兵赶到了,把八路军的机枪炸翻了。八路军的火力减了不少,二营也有了伤亡。二营长是个老八路,斩钉截铁地对三位连长说:“就是拼剩下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让日本鬼子去三道沟救援!”在这危急时刻,报信的战士跑来了,三道沟的战斗结束了,高司令员命令你们向老营撤退! 二营长得到撤退的命令后,留下一连打掩护,全营带上伤员撤退。然后,再由二连、三连交替掩护一连撤下来,全营顺着河坎儿猫着腰向东跑去。当龟田带着部队终于跑到三道沟大桥时,立时就傻眼了,残破的大铁桥,冰面上散乱着汽车轮胎,还有日军士兵尸横狼藉。更让龟田来气的是,在对面的残桥上,还有几个老百姓在翻日军尸体的衣兜。他从一个日本兵的手里抢过机枪,朝着那几个老百姓就打了一梭子,吓得那几个老百姓连滚带爬地跑了。 龟田带着一小队日军和国瑞的满蒙自治军踩着河冰过了河,把三道沟村包围了起来。日军和满蒙自治军端着刺刀凶神恶煞地闯入各家各户,又是一个鸡飞狗跳墙。日本鬼子还挨家挨户地全村人都赶到曹善文家的场院(漠北人管打谷场叫场院)里,把机枪架在墙头上。 龟田牵着他的那只母狼狗注视着人群,虎视眈眈。他本来有一公一母两只狼狗,那只公狼狗在围捕刘二柱子时被打死了,剩下的这只母狼狗伸着舌头,张着嘴,蹲在主子的旁边。 龟田背着手,牵着母狗在场院里转悠着,恶狠狠地喊道:“炸桥抢军车的什么人的干活,从哪里来的又到哪里去啦,谁的知道?”连问几遍,没人吱声。这可把龟田惹烦了,他拔出指挥刀,歇斯底里地喊着:“不说的,统统地斯拉撕拉的!”周围的日本兵和满蒙自治军都端起了上了刺刀的步枪,机枪手把枪栓拉开了,那只母狼狗也龇牙咧嘴地吼了起来。 人群中,有小孩子吓哭了,有女人吓哭了,那个说八路军仁义的老头儿的胆子比较大,从人群中站出来说:“来的人他们自己说叫八路军,我还问他们七路九路呢?他们也不知道。还没打仗呐,把村子就围得跟铁桶似的,只许进不许出。”龟田问:“他们的什么地方去了?”那老头摇摇脑袋说:“不知道,他们来呐,我们谁也没请。走呐,他们也没知会谁。” 这时,龟田又要发作,就听有人喊:“龟田太君,国司令……”原来是巴力吉排副跑着过来了。要知巴力吉排副是从哪儿跑来的,且听下节分解。 这正是: 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战略转移漠北首战告捷; 侵略者运送物资军车,西辽河桥遭袭车毁人亡。 第68章 “黑狐”现身 上一节说了,高鹏举司令员率领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奔袭了三道沟,截获了日本军车,炸毁了大铁桥,击毙了一个小队的日军,俘虏了一个排的满蒙自治军,处死了死心塌地为日本侵略者办事儿的铁杆儿汉奸曹善文,然后凯旋而归。热北抗日支队二营在老牛槽沟阻击了赶来救援的龟田,亦安全撤出。等龟田率领部队赶到三道沟大桥时,看到的是桥毁车碎人亡的景象。他们把三道沟村的老百姓都赶到曹家的场院里,追问八路军的去向。 正在龟田的兽性就要暴发之时,跑来了巴力吉排副。读者要问,这巴力吉排副刚才干啥去了? 原来,战斗结束后,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撤退前,将满蒙自治军守桥排集中在一起,高鹏举司令员给他们训了话。高鹏举司令员讲了日本鬼子在中国就要完蛋的形势;讲了不管汉人还是蒙古人都是中国人,都不要做亡国奴的道理;讲了自治军并不自治,止不过是牵在日本侵略者手里的一条狗;讲了像曹善文这样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的汉奸的下场。他最后说:“八路军是坚决抗日的军队,我们欢迎你们参加我们的部队,不愿参加的也不强求,只是以后再别帮助日本鬼子打中国人了。” 高鹏举司令员讲完话后,当场有5个人从满蒙自治军的队伍中站出来,他们说他们是巴林草原的,家里没什么牵挂,表示愿意跟着八路军走。剩下的都说要回家,八路军说话算话,都放走了。 对于巴力吉排副,高鹏举司令员看他还算配合,把他也释放了。巴力吉一听说放他走了,撒开脚丫子就往曹善文家跑。他跑到曹家一看,曹家人都在围着曹善文的尸体哭嚎哪。巴力吉对曹家的管家说:“你还不快点儿把曹家的人找到一起商量发送曹善文的事儿。”那管家一听,是这个理儿,一拍大腿就去忙活正经事儿了。巴力吉趁机把三姨太拽到一边,嘀咕了半天。 这时,有人喊“日本鬼子进村了!”“龟田来了!”“国瑞来了!”巴力吉一听,色迷迷地拧了一下三姨太的大屁股,忙三火四地跑着来给龟田报告情况了。可当他挤出人群,见龟田凶神恶煞的样子,把刚要想汇报的话又吓丢了:“龟田太君,国司令……我……” 国瑞司令见巴力吉这副怂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问了句:“巴排副,色旺排长呢?守桥的士兵呢?”巴力吉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报……告国……司令,报告龟……田太君,色,色旺排长回,回家了,一个,个排的兵都,都让八路军给给解,解散了。”龟田一听这话,不禁火冒三丈,一步就跨到巴力吉的面前,瞪着牛眼珠子问:“八路是哪里的?”巴力吉往后缩了一步说:“我,我哪儿知道。”龟田又跟进一步喝问道:“你们的没向八路开火?”巴力吉回避着龟田的眼睛又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说:“那咋开火,还,还都睡觉呐,就,都冲进来了。”龟田气得暴跳如雷,骂了一声“八嘎!”举起军刀就劈了下去,巴力吉“啊”地一声倒在了血泊里,那条刚才还搂过曹善文三姨太的膀子已和他的身子分了家。国瑞司令的脸吓白了,忙说:“龟田队长息怒。”龟田余怒未息,依然喊着骂着:“八格牙路,把色旺给我抓回去!国瑞司令,这个人的我的跟你要!” 龟田在心里已明白了,这三道沟村不是共产党八路军活动的地方,尤其是临出发时大岛芳子嘱咐的“攻心为上,别滥杀无辜”的话在这时起了作用。他强压住怒火嚷了一句:“往后再有八路来,你们的再不报告,全村人都撕拉撕拉的!”那条母狼狗见主人这样,也跟着“汪――汪”地吠叫两声。然后,龟田把军刀往刀鞘里猛一插,气呼呼地领着他的母狼,挺着肚子走了。三道沟村的老百姓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那个站出来说“不知八路九路”的老头儿拿手抺了一把脸上的汗,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吓我这一脑袋汗,这鬼子的洋刀就差那么一丁点儿没砍到我的脖子上。” 这天晚上,国瑞司令把色旺排长抓到腾格里旗王爷府的东跨院,绑在一根拴马桩子上,先抽一顿马鞭子,把棉袄和棉裤都抽开了花。色旺的耳朵在淌血,嘴角也流下血来。这可急坏了一个人,就是梅林地老旺其嘎家的大夫人,色旺的那个新婚小媳妇可是大夫人的娘家孙女啊。 国瑞司令命人把色旺排长带到王爷府时,这个小新媳妇儿也咧着嘴“呜呜”地哭着从查干诺尔村跑了好几十里地追随而来。当她跑到梅林地时,求她的姑奶奶快去救命吧。大夫人听完娘家孙女儿的哭诉,这都不帮还帮谁呀!不敢怠慢,还得去王爷府找老福晋去求情吧。咱在前面已经说过了,大夫人和腾格里旗王爷府过去的大福晋也就是今天的老福晋是亲两姨姐妹,也就是说色旺的新婚媳妇不但是大夫人的娘家孙女儿,也是老福晋的姨表孙女。说白了,这色旺能当上满蒙自治军的排长就是订亲后找老福晋说的话。 如今,麻烦来了,大夫人和老旺其嘎梅林领着孙女又哭鼻子抹眼泪地找上来了,老福晋打了个“唉”声说:“妹子妹夫啊,不瞒你们说啊,如今不比从前了!说是王爷,可现在说话都不如早先你个梅林说了算。”老旺其嘎说:“要是王爷的话都不听,那还听谁的呀?”老福晋又“唉”了一声说:“听谁的?现如今哪,大岛芳子、龟田、国瑞说话呀都比色勒扎布说了算。”大夫人一听,这不完了嘛,又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办哟,难道我孙女刚刚结婚就当寡妇吗?”老福晋说:“是呀,我听下边人说了,国瑞要把色旺送军事法庭,一送军事法庭必死无疑。”老旺其嘎愤愤不平地说:“怎么自打这日本人来了,咱们就没消停过,不是这个死就是那个亡,管我们家就死了两个跑了一个,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气急了我,大砍刀一抡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算了。”老福晋立刻惊慌地说:“旺其嘎,别胡乱说,小心隔墙有耳。咋着我也得和色勒扎布说说去。再者说啦,嗯,再者说啦,这孩子也是我的姨表孙女不是?色旺也是色勒扎布的表侄女婿不是?这亲戚家的事儿他要是不管,他还管啥。” 第二天上午,腾格里旗王爷府的议事厅里,色王爷脸色凝重,正在和满蒙自治军司令兼旗政府参事官国瑞谈话,看样子谈了好长时间了,接近尾声了,但从两个人的表情来看,谈得很不愉快。只听色王爷说:“色旺既不能杀也不能送军事法庭!”国瑞说:“不杀不足以正军法,就是不杀,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说完这话,国瑞站起身来,抬脚就走了。这天下午,色旺排长被龟田小队的两个日本兵五花大绑地送到了伪警察局,关进了重刑犯的牢房里。 在三道沟大桥这一仗,对日本侵略军的打击很大,尤其是让驻巴林三个旗的日军在过年时没有了物资供应,造成了很大又很坏的影响。而且,三道沟大桥的战略位置凸显,此桥一断,对驻巴林日军和满蒙自治军的物资供应都断了。到第二年夏天,三道沟大铁桥才修复通车,使日军所谓的驼峰计划的实施受到严重打击。对此,大岛秀夫咆哮着说:“漠北地区短短时间内,就出了袭击日本著名专家和炸桥并袭击军用物资车队两件大事儿,必须剿灭这些可恶的抗日分子,让袭击者付出沉重的代价!” 过了年,出了正月,长春的伪国防部给驻腾格里旗满蒙自治军又调来了一位副参谋长。此人其貌不扬,中等的个子,脸上皱皱巴巴的像是老榆树皮,还沾点儿鹰钩鼻子,眼睛黑亮黑亮的。和这位副参谋长同来的还有一个被称做袁连长的人,身材魁梧,五大三粗。人们对这个副参谋长的底细知之甚少,只知他叫“黑狐”。至于这个姓袁的连长嘛,据说早先是东北军的一个连长。“九一八”事变后,张学良下令东北军向关内撤军,袁连长也跟着部队跑到了朝阳。正是在朝阳时,他遇见了同乡黑狐。黑狐拉着袁连长一起投靠了日本特高课,潜伏在中共地下组织中。 第69章 咬舌自尽 读到这里,聪明的读者已经明白了,中共地下党员史成山正是为了调查黑狐而壮烈牺牲于西日塔拉。在将史成山护送到西日塔拉后,袁连长出卖了同志,导致史成山咬舌自尽,给中共地下党组织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那么,这两个叛徒又是如何来到腾格里旗的呢?这里面还有一段小插曲。史成山联络员在西日塔拉被杀害后,朝阳和赤岭的中共地下党组织一直在追查凶手。根据热北抗日支队在西日塔拉黑旗军顾问河野屋中发现的案卷资料,两地的中共地下组织联合行动,很快就查清了黑狐、袁连长的叛徒身份。但就在中共地下组织准备采取行动时,狡猾的黑狐再一次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及时通知袁连长,两人一起逃到新京长春。 在新京长春戒备森严的日军宪兵司令部中,有一间大岛秀夫的办公室。黑色的写字台后面坐着大岛秀夫,他身后的墙上是日本国裕仁天皇的彩色半身戎装像。黑狐和袁连长毕恭毕敬地站在大岛秀夫的办公桌前,正在汇报他们暴露的情况。听完汇报后,大岛秀夫笑眯眯地站起身子,绕过写字台,来到两个人的面前。他亲热地拍着黑狐的肩膀说:“你已经创造了卧底特工的奇迹,军部先前已经下令对你进行褒奖。现在由我代表军部向你授勋!”说着,大岛秀夫郑重其事地把一枚勋二等旭日重光奖章挂在受宠若惊的黑狐的脖子上。然后,大岛秀夫又笑了一下,继续郑重其事地说:“现在又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们俩。”说着,他把黑狐和袁连长叫到满蒙地形图前,指着腾格里旗王爷府说:“这里是我们的一处重要的活动基地,是实施我们‘驼峰计划’关键的节点,但最近一个时期那里总是出事儿。”他的手指又往下移了移说:“你俩也知道,本来我们在小腾格里沙漠的腹地还有一个叫西日塔拉的秘密据点,但不久前也被一支番号不明的部队给抢占了。根据军部的命令,必须尽快消灭在三道沟截击军车炸毁大桥和老柳树筒林子袭击专家的两股反日的武装力量。你们的任务是,去后抓紧熟悉腾格里旗王爷府和西日塔拉以及老柳树筒林子的情况,帮助我大日本帝国在那里的株式会社和驻军,尽快搞清楚那个地区的反满反日武装的具体情况,并择机消灭他们。”黑狐和袁连长马上立正,向大岛秀夫行军礼,齐声说:“请大佐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黑狐和袁连长来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后,分别到大岛芳子和国瑞跟前报到。大岛芳子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两个人,但这两个人是她哥哥大岛秀夫派来的,大岛秀夫在电文里表示自己很看重这两个人。大岛芳子也只好听从哥哥的意见,只是强调说:“你们的任何行动必须提前向我报告,这是我们的纪律!” 黑狐和袁连长向国瑞报到后,就住在王府东跨院的满蒙自治军司令部里。在与国瑞的接触中,黑狐表示坚决支持国瑞对色旺排长的处理意见,应对色旺施以极刑,他甚至认为大日本帝国和满洲国对各旗的王爷府和王爷不要太过迁就了。历史上,蒙古民族的个性很强,不管怎么迁就,这些蒙古人也不会和大日本帝国一条心的。 实际上,狡猾的黑狐已经从大岛芳子的眼神里看到了对他的鄙视,于是就想露两手证明一下自己。他经过大岛芳子的批准,决定先去一趟西日塔拉。黑狐和袁连长化装成皮货商的样子,穿过冰封的西辽河,进入了小腾格里沙漠。虽然已是过了立春的节气,但西辽河还是冰封着,像一条弯弯曲曲匍匐在地冻僵了的银蛇。小腾格里沙漠中,干枯的柳条、沙蒿,只剩枝杈的桦树、杏树,仍是一片冬天的枯黄颜色。在一簇灰柳旁有一具狍子的骨架,骨架上的肋条一根是一根的,大概是被狼猎杀后又吃掉了大块鲜肉,乌鸦啄食了骨头上包裹着的剩肉才变成这种模样。沙漠的上面仍是积雪,积雪上面又有一层浮沙,有时一脚踩下去要陷到膝盖。小腾格里沙漠的牧人和巴林草原的不一样,他们的牛群和羊群都是分散放牧在一个个的沙坑里的。几只、十几只或几十只、上百只的羊就在一个个的沙坑里吃着枯草或用蹄子刨开积雪啃吃雪下面的野草。牛和马也是这样,这个沙坑几头、几匹,那个沙坑几头、几匹。 进入大漠二十几里后,黑狐登上沙丘顶,望见下面的沙坑中有两户人家。他招呼着袁连长下了沙丘,奔着那两户人家走去。牧民家的牧羊狗都非常警觉,还离着很远就狂吠着迎接上来。黑狐将摸着怀里手枪把的一只手掏出来,猫腰抄起地上的一根木杆子,拦打着扑咬上来的牧羊狗。不一会儿,从一间土坯房子里跑出来两个穿着蓝色蒙古棉袍的男人。他俩大声地呵斥着扑咬的狗,狗顺从地闪到一边。但那狗还是盯着这两个陌生的人,眼中满是怀疑和不信任。黑狐和袁连长紧跟着主人,撅着屁股走进那一间低矮的小屋。 这是一户蒙古族牧民,在屋里地上站着一个穿着蓝色蒙古棉袍的女人,炕上坐着两个孩子。女人见来了客人,便用一支铁铲把火盆中的炭火翻一翻,坐上水壶烧茶。男主人伸出手,请黑狐和袁连长坐在炕沿儿上。不一会儿,女主人就端上两碗冒着热气弥漫着奶香的奶茶。黑狐说,他们是收皮货的,看他家里有没有要卖的皮货。其中一位蒙古男人走出屋去,很快又回到屋子里来,手中拿着一张狼皮和一张狐狸皮。黑狐没有还价,从兜里摸出两块银元递了过去。那蒙古人乐了,伸出大拇指连说“赛,赛”,汉话就是“好”的意思。 小腾格里沙漠中的汉人懂蒙古话,蒙古人懂汉话,只是都说不太好。但沟通起来并不太难,黑狐很快就弄明白了,在这附近方圆几十里内有三十几户牧民,再往里走几十里路就是西日塔拉了。西日塔拉过去住的是刘黑子的黑旗兵,现在住的是八路军。八路军正在组织民兵,好多牧民人家都有人入了民兵了,这两家还没入但正盘算着要入。说到这里,那蒙古男人的眼里突然放出了光彩,他说:“枪……”袁连长一听,全身一颤,但伸向腰里的手被黑狐给摁住了。 第70章 还不得赔个光溜呀 那蒙古男人接着说下去:“枪,他们给枪。”原来他说的是八路军给组织起来的民兵队发枪。 又说了一会儿话,黑狐起身告辞,说是要往沙漠里去看看有没有黑瞎子皮,最好是能整到一两张虎皮,然后就和袁连长继续向大漠深处走去了。 这一天晚上,他们住在一个汉人的牧场里。这户人家姓陈,在给梅林地的老旺其嘎梅林家放牛的,家里一共五口人,老公母俩和三个孩子,大孩子叫陈石头,二十多岁了,还有两个是十几岁的小小子和小头头。陈石头最近的心情很好,挺高兴,因为他刚刚参加了西日塔拉的民兵队。晚上吃完饭,黑狐和这家的男主人唠了一气皮货的事儿就又转到陈石头的训练上来了。陈石头说他们练站队还练射击,“往后我们还能站岗放哨!先前八路军打三道沟大桥时,我们民兵还在西日塔拉帮着站岗了呀!”陈石头高兴得满脸都是笑。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黑狐给这户老陈家留下一块银元,说是饭钱和住宿钱。老陈头不要,推着黑狐的手说:“兄弟你看你这说哪儿去了,谁也不背着家出门,住一宿吃两顿饭还用得着掏钱?”可黑狐却说什么也不干,硬是把钱放到炕上就走了。老陈头的手里攥住银元,追出去很远,口里还不断地念叨着:“这人忒厚道了!好人呀,好人!” 黑狐和袁连长往前又走了一会儿,翻过一道沙梁,便分开行动了。黑狐直接奔了西日塔拉,但袁连长是不能去那里的,因为他过去曾在西日塔拉露过面儿。 黑狐按照陈石头指给他的方向和路线,翻沙梁,走沙坑,大概又走了两三个小时就到西日塔拉了。他依然装扮成一个皮货商,身后背着一张狼皮和一张狐狸皮,大模大样地走下沙梁,直奔那片灰色的建筑群。但还没等黑狐走到碉堡跟前,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位穿灰色军服的八路军战士,要他站住并开始对他进行检查。黑狐不愧是日伪的王牌特工,面对八路军战士的盘问显得十分的镇定,他说他是一个皮货商,想到朝阳去,路过这里要讨一口水喝。八路军战士告诉他,可以到附近老百姓家去讨水喝,这里边是军营不能进去。但黑狐却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又搭讪着说:“我记着我头年春天过来的时候,你们好像穿的是黑颜色的衣服。”八路军战士笑着说:“老乡,你头年春天来的时候那是土匪黑旗军,现在我们是八路军,衣服咋一个颜色呢?你快走吧,一会儿我们连长就来查岗了。” 黑狐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说:“就是司令来了还不兴我顺这里走道?”然后,扭身走了。其实,黑狐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想了解八路军在西日塔拉的人员和装备情况,这里的军事设施不用看,相关的图纸在大岛秀夫那里就可以得到。 黑狐又走进附近的一户老百姓家,有一个小老头儿出来招呼了他。黑狐接过小老头儿递过来的一瓢凉水,一边喝着水,一边看似有一搭无一掿地搭着话说:“老哥哥,刚才我走到八路军那边去没让进屋。哎呀,真不少人,八成得有好几十人吧!”给他递水的小老头儿乐了,说:“你这人啥眼色啊,那院里上千人呐!管一个壕沟里就趴着几十人啊!”“哎,你也甭这么说,老哥,我也没长着火眼金睛,就看地皮上这点儿人呗。”黑狐也调侃着,然后用棉袄袖子一擦嘴巴,说了声“走啦!谢啦!”离开了小老头儿的家。 那个小老头儿瞅着黑狐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就这眼色,还收皮子呀!收皮子也得看走了眼儿,还不得赔个光溜呀。” 黑狐与袁连长会合后,连夜返回了腾格里旗王爷府。 黑狐刚刚离开那座碉堡,杨成龙就过来查岗了。那几个围住黑狐的战士恰好是侦察连的,热北抗日支队放出来的暗哨。杨成龙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时,他们说,没啥异常,就是有一个皮货商背着狼皮和狐狸皮来找水喝。杨成龙问那个皮货商长啥样,战士吿诉他那个人中等身材,和平常人没啥特别的,就是脸长得像老榆树皮似的。杨成龙得到这一消息后,立刻警觉起来,说:“不对,一般买卖人都绕开咱们这地方走,他怎么还上赶着来这里找水喝。走,来两个人跟我找一找他去。” 杨成龙带着两名战士来到附近的老乡家,挨家挨户地问先刚是不是有一个皮货商来过。当他们问到第三家时,出来的正是那个小老头儿,说刚才是来过一个收皮货的。杨成龙就问:“大叔,他都跟你说啥了?”小老头儿笑着说:“那人一听就是个二百五,他说你们才有好几十人,真不识数!我说得有一千多人呐,他还不信。我说管一个壕沟里也趴几十人。”杨成龙忙问:“大叔,这人走多半天了,往哪边去了?”小老头儿说:“走有一袋烟的工夫了吧,出了我们家就奔西北沙子了,走道还挺快的。”杨成龙听罢,立即对跟来的两位战士说:“走,快追!”带着两位战士就向西北方向跑去。小老头儿瞅着他们的背影,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今儿这是咋的啦,这咋还都神神道道的!不就是个走道儿的皮货商嘛。” 杨成龙带着两名战士跑上一个大沙梁,四外张望,只见茫茫大漠,哪里还有那个收皮货的商人呀! 第二天上午,大岛秀夫的办公桌上摆着一封由满蒙株式会社腾格里旗王爷府分社发来的电文:“据查,西日塔拉八路军兵力一个团,在三道沟大桥伏击我军车为其所为。” 黑狐初到腾格里旗王爷府便旗开得胜,让满蒙株式会社腾格里旗王爷府分社的日本特工们刮目相看。大岛芳子瞅着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黑狐,虽然心里像吃进苍蝇一样恶心,但她也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个人的确非等闲之辈。需要苍蝇下蛆的时候,再恶心也得用啊。 杨成龙没能追上黑狐假扮的皮货商,十分的懊恼。回到营地后,他马上向高鹏举司令员、吴一民政委进行了汇报,立即引起两位领导的高度重视。高鹏举司令员说:“我们的战略转移和三道沟大铁桥的战斗一定会引起敌人的注意,要严加防范!吴政委,请你在训练民兵时再加上一项提高警惕,严防日本特务刺探情报和搞破坏的内容。”民兵队训练时,当吴一民政委讲了严查严防日本特务的话时,陈石头就报告了他家去了两个皮货商,住一宿,吃了两顿饭,还给了一块银大洋的情况。吴一民又把这一情况说给了高鹏举,两人一致认为,日本鬼子已经发现了热北抗日支队的驻地,参谋长叶青必须立即制定反围剿方案。 不久,热北抗日支队还收到冀热辽军区的电报:“军统赤岭站转鸽子通报,朝阳叛徒黑狐、袁连长现身腾格里旗王爷府。其危害较大,望寻机除之。” 据此,高鹏举和吴一民确认,那个皮货商正是罪不容诛的黑狐。 第71章 狼狗 且说那一天,桑杰扎布带着巴图小队、吴二魁小队消灭了日本关东军少将、著名地质专家大岛茂及其五名护卫后,漠北抗日义勇军的宿营地里一片欢腾,尤其是老二嫂,更是亲自炒菜、端菜,又满上两大杯酒双手敬给桑杰扎布。她高高兴兴地大着嗓门儿说:“哎呀妈呀,这么长的时间啦,总算有人杀了一窝日本鬼子为我报仇雪恨了,这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哈哈哈。”见老二嫂如此恭敬桑杰扎布,王司令却有点儿妒忌了,酸不拉机地嘀咕着说:“不就是碰上几个鬼子杀了嘛,还至于这样啊。”可老二嫂说:“你还有啥难受的,有尿你也去杀两个日本鬼子看看。”王司令连忙遮掩道:“我有啥难受的,那日本鬼子谁杀不是杀,这回是让桑杰扎布赶上了,明儿个我带人去备不住还杀个日本将军呐。” 快过大年时,老二嫂更是格外开恩,派出几个弟兄整来了鸡鸭鱼肉,又整来了猪肉、羊肉、牛肉,还整了十来坛子烧酒,把个大年过得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 漠北抗日义勇军一时声名大震,又有3个蒙古人和两个汉人跑过来入了伙,队伍已经有24个人了。 很快,军统赤岭站接到密报,立即上报重庆军统局,称赤岭站腾格里旗王爷府分站派特工桑杰扎布少校,在漠北组织抗日义勇军全歼日本高级别地质专家勘测组。戴笠局长亲自签发表彰命令,高度赞扬了军统赤岭站腾格里旗王爷府分站的这次行动,称之为“沉重地打击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阴谋,有效地破坏了日本侵略者的驼峰计划,堪称一次最出色的袭击行动”。 与老柳树筒林子和军统赤岭站的气氛截然相反,大岛芳子办公室里的空气十分的沉闷。大岛芳子端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桌子旁边坐着龟田小队长、鸠山一郎小队长,还有国瑞司令。大岛芳子余怒未消,问大家:“对这个老柳树筒林子的什么王司令,咱们能不能武力解决?眼下这个王司令已经是咱们最大的威胁了。”两位小队长面面相觑,国瑞司令说:“就是武力围剿他们,也得知道他们在哪儿,准确的位置是哪儿呀。”大岛芳子立即让人把黑狐找过来,十分亲热地说:“黑狐先生,你近期找一找老柳树筒林子王司令藏身的地方,我们要尽快清除这股匪患。”黑狐弯腰给在座的日本人施了礼,又瞅了瞅国瑞司令。国瑞点了头,黑狐这才答应一声“是”。 黑狐领了任务后从西跨院回到东跨院,无意中发现有几个日本兵和满蒙自治军正依着墙根说笑。其中,还有两个日本兵一边笑着一边抓住一个满蒙自治军士兵的胳膊,做着一些猥亵的动作。黑狐感觉很无聊,但他还是顺着这些人的目光瞅了一眼。原来,在靠墙角的一片阴凉里,有一条草黄色的公狗正在光天化日之下骑在龟田的那条母狼狗身上行不可描述之事。黑狐见此,笑了笑,正要离开,突然脑海里电光一闪,猛然记起大岛芳子在他刚到腾格里旗时曾给他介绍当地的情况,其中有说到桑杰扎布有一匹黑豹马和一头叫黄虎的狼。 想到这里,黑狐的眼里闪烁出了兴奋的光芒,那骑在母狼身子上面的根本就不是狗,而是狼啊!是真正的狼呀!黑狐停住脚步,正准备走上前再仔细观察一会儿,但那公狼十分的警觉,瞅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如同一条黄色幽灵似的一闪就不见了。黑狐并没有因此而沮丧,他知道只要派人盯住了母狼狗,就一定能再见到这只公狼;只要跟住了这只公狼,说不定就能找到桑杰扎布,进而找到王司令的老巢。 前面说过了,龟田到腾格里旗上任时曾带来了一公一母两条狼狗。那条公狼狗在围剿刘二柱子等人时被打死了。谁能想到,剩下的这条母狼狗因经常能在腾格里旗王爷府遇到黄虎,一来二去的就有了感情。两条狗似乎达成了一种黙契,母狼狗不让别的牙狗子(公狗)上身,只和黄虎亲热。黄虎对爱情也忠贞不渝,对其它的母狗连看都不看一眼。后来,黄虎虽然跟着桑杰扎布跑进了老柳树筒林子,但还总恋着龟田的这只母狼狗,趁着主人不注意时,偶尔会偷着跑出来找情人幽会一把。 果然不出黑狐所料,第二天天刚放亮,黄虎就又跑来找母狼狗了。那黄虎与那母狗互相闻着,咬着,温存了一会儿,就又跟往常一样,飞快地向老柳树筒林子跑去。 这时,黄虎的身后已经有了5个跟梢儿的了,都是黑狐事先安排好的。 头一天,黄虎跑了以后,黑狐马上把那几个刚才还靠着墙根儿看狗“恋秧子”的满蒙自治军叫过来,告诉他们如果喜欢这样过眼瘾可以天天看,但必须马不离鞍枪不离手地二十四小时轮流看着那母狗,只要那公狼狗一出现,立即报告。那几个老兵油子一听,乐了,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差事呀,对黑狐十分的感激,也就真心实意地尽职尽责起来。 但黄虎毕竟不是一条普通的狗而是一条狼啊,凶残狡猾是它的本性。小腾格里沙漠中的狼发现被猎人跟踪时,为了保护狼窝里的崽子,常常会领着猎人朝狼窝相反的方向跑。黄虎大概也发现后面有人跟踪它,所以进了老柳树筒林子后就不走正道了,总是往树多难走的地方钻。虽说冬天的老柳树筒林子里的能见度要好些,但黄虎还是能不时地逃出跟踪人的视野。这可苦了后面跟着的那5个满蒙自卫军了,又得追又得找,脸都让树枝子给剐破了,叫苦不迭,后悔听黑狐的话了。但人总要比狼更多一些智商,不管黄虎如何地到处乱钻,后面跟着的人还是能把它找到。按照黑狐的安排,这5个满蒙自治军在马鞍子上挂的钱搭子里还装进了彩色小旗,跑一段路就丢一枝,给后面的大部队指示道路。 漠北人管公狗和母狗之间的不可描述之事称为“恋秧子”。谁能想得到,两条“恋秧子”的狼狗竟会给老柳树筒林子中的漠北抗日义勇军带来了灭顶之灾。 第72章 躲进贺秃子家 龟田和鸠山一郎带着各自的小队,国瑞的满蒙自治军除了留下一部分人在家维护治安而外,其余的两千来人也都跟在日军的屁股后面出发了。 按旗索骥,日本兵和满蒙自治军总共近三千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老柳树筒林子。 走进老柳树筒林子大约有二十七八里路的样子,黄虎转过一棵老柳树就又不见了踪影。5个满蒙古自治军骑在马上找了半天也没见着到黄虎的影子。于是,这几人从马上下来,提着枪,牵着马,寻觅着黄虎可能留下的足迹,搜索着前进。他们知道,不管这条狼怎么钻,大方向是对的。又往前摸索了有四五里地的样子,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喝问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5个人忙闪到两棵老柳树的后面,也举起了枪。 “叭”,对方开枪了。 这枪声打破了老柳树筒林子的寂静,在老柳树枝上蹲着的老鸹、喜鹊和山雀“扑啦啦”地被惊动起了一大片,也惊动了还在地窨子中或睡觉或聊天的王司令、老二嫂、桑杰扎布以及漠北抗日义勇军的弟兄们。他们迅速地抄起枪,从各自的藏身之所冲了出来。 这些年,王司令和老二嫂过的是截道走人的逍遥日子。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没有真正作过战。所以,在他们的想象中,这打仗就是打几枪把对方打跑自己再回来。但桑杰扎布明白,这一次来的肯定是日本人!日本人是为大岛茂报仇来了。这样的话,这个老营就不保了。于是,他招呼着巴图和吴二魁等弟兄,带好自己的东西并备好了马。 战斗真的打响了! 刚开始时,因为对方只有跟踪过来的那5个满蒙自治军,桑杰扎布觉得并不是太难对付,就派吴二魁小队从左面绕过去从侧翼射击,很快就把那5个满蒙自治军当中的3个撂倒了,剩下的两个躲得快,退了回去。接着,桑杰扎布就听到了“哒哒哒”的机枪声。他招呼吴二魁小队快撤回来,但还是有1个弟兄死在了机枪的扫射下。桑杰扎布一边组织抵抗,一边对王司令和老二嫂说:“司令,看架势日本人来了不少,我们打不过人家,得准备撤退了。”老二嫂双手持双枪正在向鬼子射击,一听说要撤退立马就恼了,急回过头撇着一张瓢把子似的嘴说:“撤,往哪儿撤?到了黑夜上哪儿睡觉去!” 日军的火力越来越猛了,而且呈扇子面的攻击态势,子弹打在老柳树干上发出“卟卟”的声响。非但如此,日本鬼子还让满蒙自治军冲在前面,一棵老柳树一棵老柳树地往前推进。日本人在后面既可以向义勇军开枪又可以向畏首畏尾的满蒙自治军开枪。形势非常紧急了,再这样打下去,漠北抗日义勇军有被包饺子的危险。这时,对面传来国瑞司令的喊声:“桑杰扎布投降吧,太君保证不杀你,我敢给你打保票!”桑杰扎布回话道:“国瑞司令,你要有救我的本事早干啥去啦!” 枪声又爆豆子似的响起来。 桑杰扎布真的打急眼了,大声地朝着王司令喊了起来:“王司令,再不撤退,让日本人包围上来就没命了!留着命往后啥都有,没了命就啥也没有了。”这时候,又有3名义勇军的兄弟被打死了。王司令见状,这才咬了咬牙,说:“桑副司令说得对,没了命就啥也没了,那就撤退,可往哪儿撤呢?”桑杰扎布朝着王司令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说:“先退到河南沿儿再说吧。”然后,他又把3个小队长招呼过来,低声告诉他们:“每个人都准备出一颗手榴弹来,我说扔,大家就一齐朝日本鬼子扔,然后上马就往河南沿儿跑。”这时,老二嫂又来了事儿了,她非得要回地窨子拿趟东西。桑杰扎布见王司令也是那种无可奈何的样子,只好说:“巴图你带两个人陪两位司令回去拿趟东西,我们再顶一会儿。” 王司令和老二嫂慌忙朝着他们住的那个地窨子跑去,桑杰扎布告诉巴图:“巴图,我给你半袋烟的工夫,到时候你拽也得把他们拽上马往河南沿儿跑,我再顶一会儿就撤!”巴图说:“知道了!”领着两个弟兄追了过去。又打了有一袋烟的工夫,桑杰扎布见实在顶不住了,说:“准备手榴弹,一、二、扔!”十几颗手榴弹冒着烟飞了过去,“轰轰”的爆炸声在老柳树筒林子里产生巨大的回响和一大片烟雾。桑杰扎布喊一声“上马!”十几名义勇军跳上马背,就着手榴弹的硝烟向外冲了出去。 老二嫂和王司令跑进地窨子,什么都想拿,啥都不愿扔。老二嫂一屁股坐到炕沿儿上说:“我就不信,咱们不出去,他桑杰扎布敢带着人走!”这时,巴图跑了进来,着急地喊着,“司令,快走吧!桑杰扎布副司令那边已经撤退了,让我们直接去河南沿儿!”话音未落,手榴弹“轰隆轰隆”的爆炸声震得地窨子“嗡嗡”地响。王司令全身发抖,说了一句:“他们真走啦!”慌忙拽着老二嫂的袄袖,死拖活拉地把她拽出地窨子外,上了马,跟着巴图朝西辽河沿儿跑去。 有经验的漠北人说:“西辽河结冰后一直到立春前都是斜茬儿的,冰的颜色发青,河冰能负重。过了立春,西辽河的河冰就是竖茬儿的了,冰的颜色发白,人容易把冰踩漏。”王司令他们几个到了河边,由于天气向暖,冰面融化得已不再像十冬腊月时那般的晶莹。积雪和河冰掺和在一起,像是一条长长的白色哈达铺在大地上。巴图让大家都下马,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在冰上走着。有的河面已经出了漏子,河水在向外漫溢着。巴图带着大家绕过漏子,专捡冰层厚实一点儿的地方小心地走着。到了河南沿儿,桑杰扎布他们也刚过了河,正焦急地等待着他们。 王司令和老二嫂让桑杰扎布清点一下人数,损失了4个弟兄。于是,他俩让剩下的这20个人骑上马,先跑进了一个村子里。这村子叫下伙房,有20多户人家,大多数人家都给地主贺秃子耪青。村里人一见有这么多人骑马进村了,就大声地叫喊起来:“胡子来啦!胡子进村啦!”对此,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关门的关门,藏东西的藏东西,更有那年轻的大闺女、小媳妇儿赶紧到灶台前,伸手向灶门里摸一把锅底灰,往脸上又抹又搓,一下子就成了丑八怪,再躲到炕旮旯里。 王司令和老二嫂带着这帮人跑进了下伙房村,避开了日本鬼子的攻击,打马进了贺秃子家的院门。 第73章 老二嫂的拨面条 当贺秃子听到门外的吵闹声时,便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马上迎出屋门来。他知道这帮人的来历,早先年老二哥活着的时候可没少带人来过下伙房村。贺秃子更明白,只要把这些人好吃好喝好地侍候舒坦了,这些人还是挺好说话的,不会像日本人和黑狗子那样的难缠。因此,他一只手搔着油光发亮的大秃头,一只手摆划着说:“啊呀,啊呀!大当家的来啦!我说打一早晨门前杨树上喜鹊就叫哪,原来真的是贵客临门哟。”然后,贺秃子又忙着招呼着伙计们快给大当家的蹓马,把王司令、老二嫂、扎杰扎布等头头脑脑的让进上房,其他的人也另有安排。 刚一进到贺秃子家的上房,老二嫂没管别人咋样,她自己先一屁股就拍在了炕头儿上,盘着腿,撇着嘴儿,嚷嚷上了:“哎呀呀,老娘总算是可以烫烫腚了。哎呀呀,你还别说,这灶头儿可真是热乎啊,舒服呀。”在炕头儿上烫了一会儿屁股,老二嫂的劲头儿更足了,嗓门儿更大了:“贺秃子,让你的老娘们儿快点儿下地,麻利地拨点儿新荞面的拨面条子!记住喽,青椒肉丝卤子,必须得用新打上来的西辽河水和面,吃起来劲道,有爵劲儿。快点儿端上来!这王八犊子日本人连饭都不让吃,把我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贺秃子一听这话,面露难色。老二嫂不干了,脸子吧嗒一下就撂下了,“咋啦,瞧不起老娘了咋的!你这家大业大的,连一碗破荞面条子都端不上来吗?!”贺秃子见老二嫂恼了,连忙解释说:“呀呀呀,你听这大当家的说啥话呀,我老贺再没能耐也能供得起大当家的和众弟兄们的伙食呀,只是……”老二嫂见贺秃子如此为难,也松了松语气,问道:“咋的啦,快说吧,瞧你这怂样!”贺秃子连忙说:“只是大当家的要青椒肉丝卤,这个……这个大冬天的,可真是没有……”老二嫂一听这话,笑了,还没等贺秃子把话说完就十分大度地嚷嚷上了:“哈哈,我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儿呀!没有青椒呀,这好办呀,酸菜总有吧,就酸菜肉丝卤吧!这回中了吧?老贺!” 贺秃子松了一口气,朝着屋里的人又作了一个罗圈揖,赶紧招呼着老婆子烧火和面去了。 此情此景,让老二婶感觉非常的有面儿了,心里十分的受用。她见贺秃子出去忙活了,又将嘴巴噘成了瓢把子,瞅了一眼王司令和桑杰扎布,表情不屑地说道:“这种人,你就得这样整他才中!” 漠北这地方盛产荞麦,荞面条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口感很好,西辽河两岸的人们都很愿意吃。用荞麦面做面条时,女人们会用一种两头带把的拨面刀,双手把握着去拨而不是切。据说这是这里的姑娘们出门子成为家庭主妇的基本功之一,也是男方选媳妇儿的重要条件之一。因此,当有媒人到男方家介绍姑娘时,除了说体格子好,性格子好,长相好而外,还总会加上一句:“这姑娘可是持家的好手哟,能拨一手好拨面条子啊!” 不一会儿,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荞面条就端进上房,摆到了炕桌上来。 老二嫂招呼着王司令、桑杰扎布赶快就热吃,她自己也端起碗,刚要拿筷子挑送进嘴里,就听外面又传来了“叭叭”的枪声。随即,有一个义勇军弟兄跟头流星地跑进屋来报告说:“司,司令,不好啦!鬼子过了河,都上了河沿儿啦!”桑杰扎布一个高儿跳到地下,把枪抄起来,招呼一声“快走!”抢先冲到院子里,跳上了黑豹马,然后大声地招呼着:“快抄家伙上马!”他这次也没征求王司令和老二嫂的意见,打着马,领头向小腾格里沙漠奔去。他觉得只有这样才是他,是王司令、老二嫂,是漠北抗日义勇军的惟一出路。 话说漠北抗日义勇军在桑杰扎布的指挥下,逃出了老柳树筒子林的营地,随后龟田就指挥着两个小队的日本鬼子和满蒙自治军冲进了义勇军的营地。龟田先让国瑞司令逼着几个满蒙自治军的士兵端着枪走进地窨子,这几个大兵进去了不一会儿就挑着一些被子和破衣服出来了,说地窨子里别说反日分子就是连个喘气的都没有。龟田这才扶着军刀把,领着母狼狗,后面跟着鸠山一郎、国瑞和黑狐等一帮人,一起走进了王司令的地窨子。鸠山一郎军阶只是个少尉,虽然和龟田都是小队长,但他得归龟田领导。 龟田拔出军刀拨弄着堆在炕头儿的狼皮褥子和红缎面的被子,突然骂了一声“八格牙路”,挥起军刀把长长的双人枕头一劈两半。枕头里装的荞麦皮立刻冒了一股烟,撒了一炕。 龟田气咻咻地用手捂住嘴和鼻子,走出了地窨子。只见他的那只母狼狗低着头,嗅着地,箭直跑到了旁边的一个地窨子旁,低声地吼着,贪婪地吮吸着地上的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它已经闻到了黄虎的气味,还不时地向西辽河方向张望着,嚎叫声。龟田明白了,王司令的人马这是跑向西辽河的南岸了。于是,他拔出军刀,向着西辽河方向大喊一声:“追击!”两个小队的日本兵和满蒙自治军如狼似虎地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向着西辽河的方向追去。他们的后面传来几声“呼隆呼隆”的爆炸声,冒起了几股黑烟。那是鬼子用炸药炸毁了地窨子后又泼上汽油,点燃,燃烧起来了。 这正是: 叛徒汉奸丧尽天良,无耻认贼为主; 漠北义勇突遭袭击,撤入小腾格里。 要问桑杰扎布带着王司令、老二嫂和漠北抗日义勇军逃向何方,且听下一节慢慢道来。 第74章 鬼子追来了 上一节说了,日军军部对漠北日军屡屡遭袭非常恼怒,向腾格里旗王爷府派出了王牌特工、中共叛徒黑狐。黑狐、袁连长来到漠北后,不但迅速查明了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情况,又利用黄虎引路突袭了漠北抗日义勇军,让王司令等人不得不逃出老柳树筒林子。王司令他们刚想在下伙房歇歇脚儿,龟田带着日伪军又追了上来。 桑杰扎布一马当先朝着小腾格里沙漠跑去,巴图、吴二魁等人紧紧跟随。老二嫂因为没有吃上贺秃子家的那碗拨面条而骂骂咧咧,“操他妈的,这日本鬼子真不是人揍的,连口拨面都不让人吃,他缺八辈子德了。”但无论怎么骂,她还得和王司令一起骑上马逃命要紧啊。他俩夹在队伍中间,跟在扎桑杰扎布的后面,也向沙漠深处跑去。 终于,王司令和老二婶跑进了沙漠深处,甩蹬离鞍下了马,将两匹马也撒放在一个沙坑的马群里,让两位弟兄看守着,其他人都登上了一个大沙梁顶。老二婶顺着柳条空儿往下面的村子一看,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来。只见下伙房村的里里外外到处都是穿黄军服的日本鬼子和满蒙自治军,这个不大的小村子已经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围上了。直到这时,她才总算说了句软乎话:“得亏跑得麻利,要不让鬼子缠住,说不上现在已经咋着了。” 日军和满蒙自治军码着漠北抗日义勇军的马蹄印追到了下伙房村后,当官的又都奔了贺秃子家。因为在这样的一个小村子,只有贺秃子家的院子里有五间正房还有三间西厢房和三间马棚。五间正房里住的是老贺家自己人,三间西厢房住的是扛活的伙计和做饭的伙房。 这个贺秃子要说也很不容易,跟三道沟的曹善文、漠北村的刁世贵一样都是村里的兼职领导。村公所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下伙房村村公所,一块是下伙房村新民会。日本人来了找新民会长贺秃子,国民党和共产党来了找村长贺秃子,土匪来了找有吃有喝的大户还是贺秃子家。 这一回,贺秃子见龟田牵着狼狗,后面跟着鸠山、国瑞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来到了院门口,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赶忙又屁颠儿屁颠儿地迎了上去,开口还是那句话,“我说呐,打早晨这门前大杨树上的喜鹊就喳喳地叫个不停,寻思着有啥喜事儿呢?闹了半天是龟田太君到了。”龟田边往院子里走边咧咧嘴说:“哟西,贺桑你的很会说话。”说着,他站在院子中央,四外看了看,又问道:“王司令的来过了?”贺秃子忙点头哈腰地说:“来过来过,来了马上就让我撵跑了。”龟田说:“哟西哟西,他们的哪边的跑了?”贺秃子指着小腾格里沙漠说;“他们往沙子里跑了。”说完话,贺秃子又往前凑了凑身子,用手拢着嘴巴贴近龟田的脸说:“他们临跑时告诉我,不让我吿诉你们。”龟田说了句“哟西”,走进了贺秃子的上房,一屁股坐在靠山镜前面的太师椅上,俨然他才是这家的老太爷。 龟田在贺秃子家召开了军事会议,商量着如何消灭王司令反日武装的事儿。他采纳了黑狐的建议,命令国瑞司令向西辽河西岸和南岸所有的村子都派驻一个班的满蒙自治军。不管哪一个村子发现有王司令的人就开枪报警,其它村子的满蒙自治军立即出动。哪个村子的满蒙自治军若是行动迟了,就拿驻村班长治罪。然后,龟田带着两个小队的日军和剩下的满蒙自治军返回了腾格里旗王爷府。 当天夜里,军统赤岭站接到鸽子的电报:“鬼子清剿老柳林,桑杰扎布等不知去向”。 第二天,高鹏举司令员的手中也多了一份敌情通报:“军统通报日军袭击漠北抗日义勇军,王司令等人不知去向。” 一连几天,王司令带着20个弟兄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无处安身,去哪个村子都是还没等进村就招来满蒙自治军的一阵枪声。前面说过了,小腾格里沙漠的沙坑里散居着一些牧民,可哪家的存粮也不够这20个人一顿吃的,漠北抗日义勇军忍饥挨饿地过了好几天。这天早晨,桑杰扎布找王司令说:“上一次杨成龙不是找咱们联合作战打日本鬼子嘛,咱们这就找他们去,在他们那儿休整一些天,等开了春再返回老柳树筒林子。” 老二嫂这几天也饿得实在是太难受了,所以连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桑杰扎布的意见。只是王司令还有点儿犹豫的意思:“上他们那儿去也是条路,我就怕他们看咱们这20来条枪把咱们吃掉了。”老二嫂把嘴巴子一噘,满不在乎地说:“吃掉了也比这么活受罪强。捎带说,你让日本鬼子抓去就好?你没听新入伙儿的那个王老七讲嘛,朝阳那边日本鬼子抓住反对他们的人一口气就用刺刀挑了20多人,女人不管老的少的先祸害够了再拿刺刀挑,我宁可让他们一枪打死也不能让他们那牲口八道的给祸害了。” 桑杰扎布却说:“我觉着吃掉咱们的事儿不可能有,上次杨成龙来就说过人家是正规部队,是打大仗的,怎么能看上咱们这几个人?另外咱们又不是在那常待,开了春咱们就回来了。”王司令沉吟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要这样的话,咱们就去。”老二嫂忽然又想起什么来,乍乍乎乎地说:“共产党不是共产共妻吗?那我一个女人可受不了,我的金镯子、银镏子也不能给他们共产了。”王司令说:“哪有的事儿,这是国民党糟践共产党的宣传。”把这事儿定下来后,漠北抗日义勇军就向着沙漠的腹地进发了。 桑杰扎布根据上次杨成龙来时说的大致方位,骑着马,领着黄虎在前面带路,顺着一条若有若无的沙漠中的小道走着。这样的小道通常是牛倌儿或羊倌儿赶着牛羊踩出来的,多是在沙梁的脚下,绕着沙梁走或走在沙梁的斜坡上。大多数的时候,这个20来人的队伍都是穿行在灰柳、红柳丛中,偶尔会从柳丛中惊起一只野兔或一两只野鸡。那些兔子和野鸡如同离弦的箭一样惊恐地奔向沙梁或冲向蓝天,把黄虎闹得一惊一乍的。 “打春阳气暖,雨水延河边”,漠北的二十四节气歌这么唱道。 的确,这一大帮子人骑在马上走在沙窝子里,日本鬼子不会来沙漠里追赶了,心里也就懈怠了许多。他们还穿着皮袄和皮裤,真的感觉热透气了,有的干脆把皮袄脱下来放在马鞍子的后面,有的像藏民那样从皮祆里抽出一只胳膊,把枪挂在马鞍子上。这时,他们跟流窜在沙漠中的土匪没有任何区别。 突然,走在这帮人最前面的桑杰扎布猛地勒住了马头,在一里路以外的沙丘上出现了几个灰色的身影。他立刻从斜背在肩上的枪匣子里抽出了驳壳枪,掰开机头,同时给后面的人打了声招呼:“前面有人!”跟在他后面的人都很紧张,将枪抄在手里,做好迎战的准备。 第75章 对面不识亲兄弟 这时,桑杰扎布发现对方也迅速地闪在柳丛的后边,可能也在琢磨这一群人的来历。忽然,对面的人高声喊了句:“你们是漠北抗日义勇军吗?”桑杰扎布也跳下马,迅速闪在柳丛后面,然后喊了句:“什么意思!你们是什么人?”对面又高声问:“桑杰扎布妹夫吗?我是杨成龙!”桑杰扎布一听这话,立刻闪出身来,压抑不住心头的高兴劲儿,大声说:“是呀,是呀,我是桑杰扎布呀!你是杨成龙姐夫吗?”很快,对面沙梁的后面站起五六个身穿灰军装的八路军,领头的正是热北抗日支队的侦察连长杨成龙。 杨成龙快歩走过来,拉住桑杰扎布的手亲热地叫了一声:“桑杰扎布妹夫,可把你们找到了!”然后,他俩一起走到王司令面前,杨成龙说:“王司令,鬼子袭击你们营地的事儿我们知道后,高鹏举司令员就派我们分成几个组出来接迎你们。我们都找好几天了,终于找到你们了!”王司令忙双手握住杨成龙的手说:“咳,败军之将何言接迎,惭愧惭愧。”杨成龙说:“王司令,我受高鹏举司令员和吴一民政委的委托邀请你和你的队伍去我们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那里。”王司令把手撂下来问杨成龙:“请问高司令是让我们和你们住一起还是另有打算?”杨成龙说:“高司令员想让你们暂时住在外面的老百姓家里,我们营房附近有十几户老乡。高司令员已派人做好老乡的工作了,炕都烧热了。”王司令听罢,连连点头说:“这高司令想的可也太周到了,那好那好,那就得打扰贵军了。” 于是,杨成龙先派一名战士骑马回营地向高司令员、吴政委报吿,然后才引领着这一行人朝着西日塔拉的方向行进。当这帮人距离营地还有二里多地远的的时候,吴一民政委已带着一个连的战士在夹道欢迎了。 吴一民陪同王司令来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高鹏举司令员和叶青参谋长正在那里等候。见过面后,漠北抗日义勇军的弟兄们在八路军战士们的陪同下,被分派到老乡家里住下。 当天晚上,高鹏举司令员为欢迎漠北抗日义勇军的到来举行了一个小规模的宴会,招待王司令、老二嫂和桑杰扎布等人。高司令员知道杨成龙和桑杰扎布是连襟关系,除了吴一民、叶青外,还特意让杨成龙作陪。在这次宴会上,喝的是辽河大曲酒,下酒菜有一盆炖野兔肉,还有一盆炖野鸡肉,吃的是糜子米干饭,虽不丰盛但实实在在。老二嫂一碗酒下肚,又见八路军首长个个随和,不但没有一点儿要共她的意思,还把她和王司令安排在一个屋住,鼻子一酸竟掉下几滴感动的眼泪来。王司令见八路军把弟兄们都安排在老乡家住,先就放心了一半。喝酒时又见八路军的几位首长个个豪爽大气,都很尊重他,原来的那些戒备之心也就扔得一干二净了。 漠北抗日义勇军的二十来个人在西日塔拉住了下来,王司令不搞军事训练,他的那一伙子人也就整天无所事事。在这里,有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战士在二十四小时轮班站岗放哨,不用担惊受怕,热北抗日支队有时还能供应点儿柴米油盐,让老二嫂有点儿乐不思蜀了。他们这帮义勇军在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躲在阴凉地儿里抓虱子,大白天的就把上衣一抡,顺着针线缝儿可以发现大大小小的很多“卫生物”将尖尖的小脑袋扎成一排,肥硕的肚子和屁股却撅在了外面。他们的抓虱子手法非常的熟练,挤得满指甲都是殷红殷红的血。巴图和吴二魁还比起赛来,看谁挤死的虱子多。 这些日子,杨成龙一有点儿时间就过来看看桑杰扎布,说一会儿话。只是他忒忙了,他的骑兵连在练习马上劈刺和对杀时练得很苦,没有多少时间和桑杰扎布闲唠嗑儿,桑杰扎布常常一个人蹲在房后的小沙包上失神地望着房檐上飞来飞去的麻雀。 春天来了,麻雀快要下蛋抱窝儿了,尖尖的小嘴上有时衔着一根草棍,有时叼着一片羽毛。桑杰扎布出神地望着,想着,可是人呢?乌兰死了快有一年了,有没有人去到她的坟前烧周年?是阿尔斯楞吗?唉,可怜的阿尔斯楞,这么小就没了妈。阿爸、阿妈呢?乌日娜妹妹呢?好些了吗?诺音高娃呢?……他将双手垫在脑后,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仰面躺在沙包上,脚上的那双蒙古靴子是乌兰给他做的,现在已经十分破旧了,靴子头儿都已经磨开了花儿,露出脏兮兮的脚趾头。他突然又想到了诺音吉雅,想到他从巴林回来时因悲伤痛苦而从心里喊出来的歌: 西辽河水呀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心爱的格格诺音吉雅,嫁到那遥远贫穷的地方。 大垄的庄稼看不见,打瓜西瓜吃不上。 ……… 去巴林的道路呀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苦命的格格诺音吉雅,葬在那遥远荒凉的地方。。 从此再也见不到面,只能梦里吐悲伤。 从此再也见不到面,只能梦里吐悲伤。 …… 桑杰扎布在低声地哼着,沙哑着嗓子唱着,泪水顺着两颊流了下来。最近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他的那种思念之情在心中越发地强烈,诺音吉雅就像一只滚烫的油煎蛋,在他的心里翻滚着,让他痛苦着。他总感觉是他亏欠了诺音吉雅,是他没有保护好诺音吉雅。如果让那个该死的敖音达赖在赤岭战死,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到巴林把诺音吉雅接回腾格里旗王爷府,诺音吉雅也许就不会死了。 他的前面有两墩被漠北人叫做雪里洼的灌木,青灰色的带刺的。在不知不觉中,它开花了,是那种金黄色的小花。他伸手过去,用力地撅了一段雪里洼的枝条,放在嘴里咀嚼着,品尝着涩苦的滋味。 “桑杰扎布妹夫,你在这儿呀!” 杨成龙的招呼声将桑杰扎布从痛苦的回忆里拉出来,桑杰扎布连忙坐了起来。杨成龙大步地走了过来,仍然是一身灰色的军装,打着绑腿,腰间扎着皮带,肩上斜挎着驳壳枪。他走到桑杰扎布的对面,也盘腿坐下,然后顺手把一双大号的马靴放到了眼前的沙地上。“把靴子换一换吧,我挑了双大号的。”桑杰扎布听杨成龙这么一说,转忧为喜,高兴得像个孩子。他把脚上的那双破靴子脱下来,使劲儿地扔到那丛雪里洼的后边,用手扳着脏兮兮的脚丫子,笑嘻嘻地瞅着杨成龙说:“咱俩小时候在河滩上还比过脚丫子呐!我俩的小拇趾都没指甲盖,那时你的脚没我的脚大。”杨成龙也笑了,说:“我现在的脚丫子也没你的大,这双马靴是我用省下的一双靴子找司务长换的。” 两个人又唠了一气闲话后,杨成龙突然问起了腾格里旗王爷府东跨院的格局和地形,还有日军小队和满蒙自治军在那里面的驻扎情况。桑杰扎布一一地细说了一遍,有时还要在沙地上勾勾画画给杨成龙。杨成龙又问:“如果夜间翻墙进院有困难吗?”桑杰扎布说:“那简直不可能!”他又补充道:“不用说两丈多高带厦沿儿的院墙难以翻过,就是翻过去,龟田的狼狗还有日本鬼子的哨兵,想不让日本鬼子发现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杨成龙听了,抬起头,喘了一口粗气说:“原来是这样啊。”他站起身对桑杰扎布说:“那王爷府也是日本鬼子守卫吗?”桑杰扎布说:“我出来之前,王爷府是王爷的卫队亲自守卫。”杨成龙说:“明天再聊,我回连部了。”他尽管没有说他问这些话的目的,但桑杰扎布也能猜个大概齐了,心里又是一阵狂喜。 第76章 回家 杨成龙回到支队部后,把桑杰扎布介绍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高鹏举司令员。高鹏举听后,紧锁眉头,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了句:“看来我们想夜间潜入满蒙自治军司令部除掉叛徒的方案很难实施。”杨成龙也说:“司令员,除掉叛徒这件事儿要是有王爷府的人帮助就好办了。”高鹏举司令员一听这话,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睛里闪现着兴奋的光芒。他抬手一拍脑门儿说:“有了!你看是不是这样……”说着,他把杨成龙拉到桌子旁,拿起铅笔在纸上先画了一个大圈,贴着大圈又画了一个小圈,然后用铅笔指画着说:“这里是王爷府,这里是满蒙自治军司令部,如果我们有王爷府的内应……”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两个圆圈间又画了一条横线,接着说:“就可以从王爷府直接进入他的满蒙自治军司令部。”杨成龙抬起头,用怀疑的眼神瞅着高司令员说:“王爷府的内应呢?怎么去找。”高鹏举呵呵一笑说:“这我负责联络,但眼下就有一位。”杨成龙两只手一拍说:“桑杰扎布,是啊,他先前就是王爷府的人。”然后他又问:“可桑杰扎布跑出来有些时间了,怎么和王爷府联系呢?”高鹏举司令员说:“我们请求上级支援!” 在前面咱们已经提到了,冀热辽军区曾给热北抗日支队发来一份密电:鉴于黑狐、袁连长的叛变给我党我军造成的严重损失,责令热北抗日支队将其二人除掉。高鹏举司令员接到这份电报后,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杨成龙的侦察连。现在根据桑杰扎布提供的情况,联系到上级的电文中曾有“根据军统通报”的内容,可以确定在腾格里旗王爷府里一定有军统的人。因此,除奸的事儿要是能得到军统的帮助,那难度可就减少太多了。 高鹏举司令员当即给冀热辽军区发去了请军统协助除奸的电报。两天后,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收到军区的回电。回电称,军统赤岭站同意合作,并将联系地点及联络暗号一并发来。接到密电后,高鹏举司令员亲自拜访了王司令。两个人客气一番后,高司令员首先通报了军统关于日军袭击漠北抗日义勇军的调查报告。王司令听后,脸都气白了,气愤地说:“不耻于人类!不耻于人类!日本鬼子之所以逞凶我中华大地,就是因为有这些汉奸卖国贼帮助他们。没有这些汉奸,日本鬼子他是寸步难行!”高鹏举司令员就势说:“王司令你说得很对,像黑狐、袁连长这些人对我们的危害极大。他们熟悉我们,熟悉民情,是非常危险的敌人。”然后,他顿了一下,接着对王司令说:“我们研究决定要除掉这两个危险的敌人!” 王司令一听这话,双手用力一拍,说:“好,太好了,这也给我出出气,收拾这两个败类时能不能让我们漠北抗日义勇军也参加!”高鹏举司令员说:“我来正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儿,想让我们的杨成龙连长和你们的桑杰扎布副司令去完成这次清除叛徒的任务。” 高鹏举司令员的除奸计划让王司令有些喜不自胜,这样的安排是瞧得起他王司令啊,瞧得起漠北抗日义勇军啊,而除掉这两个叛徒也算是给他和他的义勇军报仇了。于是,王司令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那中,既然高司令瞧得起我们,我们没说的!一会儿我就跟桑杰扎布副司令说,一定让他去。” 桑杰扎布听完王司令的介绍后,也很高兴,回到王爷府去日本鬼子的军营里除奸,既可以为死去的小夫人图雅和妻子乌兰报仇,没准儿还可以顺便看看阿爸、阿妈还有儿子阿尔斯楞和小妹乌日娜,他可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见到他们了啊。 这一天应该是民国三十一年农历四月末,杨成龙、桑杰扎布带上前文提到的那两名侦察连武艺最高强的战士出发了。此次行动,因为清除的主要对象是黑狐,所以中共冀热辽特委将其定名为“猎狐行动”,并将此次行动的详细内容通告给了国民党军统局。 四个人,四匹马,一条狼,跑了半天的时间就来到了漠北村南面的沙漠边上。他们趴在沙梁顶上观察着远处的动静,在落日的余晖中,漠北村死一般的寂静。那里除了刁家围子和另外两家的高墙大院外,其余的三十几户住的都是低矮的土坯房,零散分布在西辽河岸边的一个大沙窝坑里。这些房子都是小窗户小门,远远望去黑乎乎的,像是一个个怪兽的眼睛。 正是忙着种地的时候,但是因为天色已晚,听不见了“啪哒啪哒”的敲击葫芦头点种子的声音了,只能看见一两个贪了晚的人牵着驴或赶着牛往家走。 夜幕降临了,刚才还能看见一些人家的小窗户上有一点儿黄乎乎的光亮,现在连一点儿亮色都没有了,整个村子淹没在黑黑的夜色中。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整个村子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都睡熟了。杨成龙让桑杰扎布他们三个留在沙漠中,他骑上马奔了村东北自家的小院。到了院门口,杨成龙摸到那熟悉的栅栏门,再伸进手去把里边的门插销拔开,轻轻地把门抬开,牵着马,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院子。 杨成龙把马拴在挂马掌的吊马桩上,轻轻地走到东屋窗下,伸出手指弹了弹窗户纸,用极低的声音呼叫着:“乌云,我回来了,别点灯啊。”随即,他到听屋里由惊转喜地“啊啊”了两声,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响声和下地趿拉鞋的声音。不一会儿,房门开了,乌云见果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狂热地扑了过来,用热烘烘的身子使劲儿地将杨成龙拱进了门里。黑暗中,两个人又亲热了一会儿,这才停下来平抚了一下心情。杨成龙摸到炕头上,低下头去,看到睡得四仰八叉的儿子,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亲。有两年多没进家门了,眨眼之间儿子都长成半大小伙子了。 身后,乌云又紧贴了过来,热热地吻着,细细地啃咬着,因动情而发出低低的颤抖的低吼。 这时,杨铁匠老公母俩的房里也有了动静,都起了炕。杨成龙忙过去见过父母,并压低声音说:“大、娘,我回来了。”杨铁匠公母俩也是又喜又惊,杨铁匠小声说:“没让人看见不?这些天可紧了。刁世贵带人三天两头就各家各户搜一遍。听说河北沿儿满蒙自治军又来了个黑副参谋长,说是要并大村,把上、下一些零散户子的人家都并到咱们村来,听说村子外边还要打上墙就留一个出口,就跟牲口圈似的。”杨成龙心想,“看起来,上级决心除掉黑狐和袁连长是太对了,要不这两个家伙太坏了,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不说,还总帮日本鬼子出一些坏点子。”杨成龙又小声问道:“大,河水大不大?”杨铁匠抬起头说:“大倒不大,要是走下河口也就溜腰深的水,就是忒扎得慌,春扎骨头秋扎肉,不常过河的人受不了。”老头子磨磨叽叽地和儿子有说不完的话,老婆子拽了他一把,朝着儿媳妇的屋里努了努嘴,说:“少说点儿没用的吧,快让儿子回他屋上炕歇一会儿去。儿子在家待几天?”杨成龙小声说:“娘,我鸡叫头遍就得走,沙子里还有几个人,得带点儿吃的。”老婆子说:“你们就都歇着去吧,鸡叫头遍我叫你们。” 第77章 接头 杨成龙和乌云进了自己屋,上了自己的炕。乌兰小心翼翼地探身往炕头那边听了听,见儿子睡得正香,又扑进了杨成龙的怀里。两个人并不多言,温存了半天,这才嘴巴贴着耳朵地说起话来,极尽夫妻久别之情。说到小阿尔斯楞时,乌云说:“只是可怜了那孩子,从小没了娘,当大的又不在家,老的老小的小。听说乌日娜也跟诺音高娃格格做事儿去了,不行就把小阿尔斯楞接到咱家来,让他和石柱子在一起也好有个伴儿啊。” 这小鸡刚一张嘴,杨铁匠老婆子就轻轻地敲了敲东屋的门框说:“儿啊,鸡叫了。”杨成龙推开乌云的胳膊,呼地爬起来,赶忙穿上衣服下了地。杨铁匠装作起夜先到院子里一边撒尿一边听动静,看没有什么异常才回到屋里说:“儿啊,趁人们都没起来,要走快走吧,走晚了让刁世贵那些王八种看见了就没命啦!”杨成龙接过娘和妻子递过来的干粮袋子和衣服包,做了一个不让全家人出屋的手势,低声说:“都别出来送了,闹出啥动静就不好了。”说完,他轻轻地敞开门走出去,杨铁匠还是尾随着跟了出来,抢先把院门轻轻抬开,等杨成龙牵着马走出院子跨上马消失在黑夜中,杨铁匠才又轻轻地抬上院门走进屋里。他见那娘俩还在小声地啜泣着,便低声训斥道:“这才用不着的啊!有啥哭的,人好模好样的啥都有了。”婆媳俩这才止住哭声又都回屋去睡了。 杨成龙打马飞快地跑回小腾格里沙漠,看见桑杰扎布和那两个战士依偎在一起还在睡着,三匹马在沙坑里用马缰绳绊着前腿,大概也吃饱了,站在一边打瞌睡。黄虎听见动静,警惕地站了起来,见是杨成龙便低低地“噢”了一声又趴下了。杨成龙把干粮袋子放在桑杰扎布的身边,然后把马鞍子也揭下来,把马的前腿也用马缰绳绊了,和衣仰躺在沙地上,望着天空想心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按照原计划,他们得在小腾格里沙漠中待上一整天,天黑以后再从下河口过河。 太阳出来了,四个人也都醒了。 眼前的小腾格里沙漠是一片青灰的颜色,山雀在白杆柳的梢头“啾啾”地叫着。有一只狐狸似乎起得更早,甩着漂亮的尾巴闪现在柳丛中。杨成龙让两个战友轮班放哨,他和桑杰扎布商量着具体的行动计划。按照上级指示,杨成龙他们要去梅林地村老旺其嘎梅林家接头,接上头后再说具体的除奸行动。而接下来的行动是等天黑后从下河口过了河以后,先由桑杰扎布回家去接头。不管是谁,都要对暗号。对得上就说事儿,对不上立即撤回。 太阳一点儿一点儿地从东到西,从大漠的东南隅冒出头儿来,又在大漠的西边一点儿一点儿地沉下头去。等到漠北村中最后一个窗户的亮光消失后,杨成龙招呼着桑杰扎布和两个战士起身抱起马鞍子备马,然后跨上战马在杨成龙的带领下向着西辽河跑去。 到了下河口,他们把各自的衣服脱了,卷成一个卷儿,叼在嘴上。杨成龙让两名战士用缰绳把马分别连在他和桑杰扎布的马后,由他和桑杰扎布一人抓住一个战士的一条胳膊下了河。 黑夜中,看不清河水和河岸的颜色,只听见滔滔的西辽河水撞击河岸时发出的“哗哗”声。当他们将身子浸到河水里,立时觉得全身的每一块骨头乃至五脏六腑都扎进了针堆里,真是刺骨的冰冷啊。幸亏杨成龙和桑杰扎布都是好水性,甚至连马都不用下,跃马过河也就是了。他们担心的是这两个战士不会水,骑在马上顺了大流就糟了,还是捡稳妥的法子牵着他们过河吧。 在漠北地区,这其中也有个说道,那就是一定是水性好的抓住水性差的胳膞,否则水性差的在着急忙乱时容易把水性好的也摁进水里。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杨成龙和桑杰扎布带着两个战士顺利地游到了西辽河北岸的河坎下。此时,他们的牙齿都冻得发出“咯咯”的颤抖声,赶紧擦干了身体,穿好了衣服,暖和多了。 杨成龙走到桑杰扎布跟前,低声问道:“接头暗语都记住了?”黑夜中,桑杰扎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放心,记住了。”然后,他跨上黑豹马,领着黄虎,向着梅林地方向驰去。 桑杰扎布的马快,一个多时辰就进了梅林地村子。他怕骑马奔跑的动静太大,就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尽量不发出声响。到了自家的院子前,他把门闩扭开,进了院子,将黑豹马拴好,拍了黄虎脑门一下,黄虎一声不吭地趴在了马旁边。桑杰扎布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到西屋的窗子下,用手指轻轻地弹弹窗棂,小声说:“阿爸、阿妈,我,桑杰扎布。”立时,屋里传来了老旺其嘎梅林的咳嗽声和大夫人的唠叨声:“这孩子,这黑灯瞎火的是咋回来的。”老旺其嘎压低声音说:“你快给我闭嘴吧,别点灯,办事忒欠考虑。”然后是老两口子下地趿拉上鞋和开门声。 大夫人一把抓住桑杰扎布的一只胳膊说:“我的儿啊,你咋才回来呀,你受苦啦。”老旺其嘎忙把屋门关上再将门闩插上,这才转身拍了一下桑杰扎布的肩膀轻声说了句:“桑杰扎布好样的,不亏是我旺其嘎的儿子!”两位老人簇拥着桑杰扎布进了里屋。正睡在炕上的小阿尔斯楞也醒了,坐起了身子。他还没等看清来的人,那毛呼呼的嘴巴就已经拱到了他的小脸上,亲了他一口。这个小男孩儿有些害羞了,嘿嘿地笑着,本能地将身子仰倒在身后推起的被子上。 这时,乌日娜也从东屋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大夫人看了女儿一眼,笑着说:“乌日娜每天在王爷府住,给诺音高娃格格办事儿。今儿个好像知道她哥哥回来似的,多少天不回来今儿个也回来了。”乌日娜的手中端着一碗酒,小声说:“阿哥回来啦,阿哥都好长时间没喝酒了吧?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阿哥,我敬你一碗酒,喝吧。”桑杰扎布一听这话,先打了一个愣,但随即心里一阵激动,好像有一股热流涌了上来。他立刻端过酒碗,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后,桑杰扎布用手抺一把嘴巴轻声说:“春色难留,酒杯常浅。更旧恨、新愁相间。小妹你长大了!”哥哥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乌日娜,但他觉得妹妹长高了,长大了,再也不是早先那个拖着鼻涕缠着他的小丫头了。 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大眼儿瞪小眼儿地看着这对兄妹刚一见面就是又敬酒又对诗的,真的看糊涂了,只能傻子似的站在一边,没法儿搭话也没法儿插话。 这对老公母俩根本就听不懂这些话啊! 他们哪里知道,乌日娜引用的正是宋代晏几道的词《木兰花》中的一句,正是“猎狐行动”接头暗语的上句,而桑杰扎布对的是宋代诗人辛弃疾的词《锦帐春》中的一句,是接头暗语的下句。 暗语对上了,桑杰扎布这才转过头来,跟大夫人说:“有吃的东西给我拾掇点儿,山上还有几个人,我跟乌日娜说几句话马上就走。”说完,他和乌日娜去了东屋。大夫人听儿子这么一说,不知咋办好了,着急地跟老旺其嘎说:“这又点不了火,咋刚进屋屁股都没挨炕上就要走呀,连句亲热话都还没跟我说。”老旺其嘎还是压着嗓子说:“老婆子,一到真章时你就找不着四至了!你把炒米、牛肉干拾掇点儿不就得了嘛!”大夫人一拍脑袋说了句:“可也是,我这脑袋是越来越不中啦,看着儿子回来一高兴就啥也找不上去了。”说完就赶忙去收拾了。 没抽一袋烟的工夫,桑杰扎布和乌日娜从东屋里出来了。大夫人也把一鹿皮口袋的吃食准备好了,交给了儿子。桑杰扎布又小声说:“阿爸、阿妈,我走了,等打跑了日本鬼子我再回来侍候你们。再有件事儿,让小阿尔斯楞去他姥姥那里待些天吧,他姥姥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老旺其嘎说:“唉,你说的是,明儿个我就送他去。” 老旺其嘎把大夫人和乌日娜拦在屋里,他一个人把桑杰扎布送出大门,又送了一程,直到儿子骑上马,消失在黑夜中,这才扭身走回去。 第78章 夜潜王爷府 太阳总算是快出来了,老旺其嘎的心中豁亮了,那一颗苍老的心又蓬**来了。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活,这一双儿女别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虽然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话,看不明白他们做的事儿,但肯定都跟打日本鬼子有关!这一双儿女都是有血性的中国人! 黎明前的黑暗中,老旺其嘎梅林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他回到自家屋里时,听见大夫人还在盘问乌日娜:“你给我说说,你哥回来干啥来了,都跟你说啥了?”乌日娜轻声说:“我哥就是回来看看,问我现在咋样,让我好好侍候你们,千万别惹你们生气。”大夫人信以为真,双手在胸前合十,说:“唉,佛爷保佑啊,我的儿啊,孝顺,走到哪儿都惦记着他阿爸阿妈呀。”老旺其嘎听老婆子这样一说,不禁“扑哧”一下笑了,说:“你脑袋让驴踢啦,你呀真不想事儿,她说啥就是个啥?在这方面你可真不行。”大夫人扭身上炕说:“就你行,你比我也强不啥。阿尔斯楞,好孙子,快来跟奶奶睡觉,千万别跟人说你阿爸回来过。”小阿尔斯楞懂事儿地点了点头。 桑杰扎布纵马跑到西辽河岸边,在河坎下找见了杨成龙三人,将一只怀表、一盒“起灯”(火柴)和三个不同颜色的蜡球交给了杨成龙。这“起灯”的作用不用说了,当然是用来照亮的,手电光太亮容易暴露。桑杰扎布将乌日娜吿诉他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跟杨成龙说了:“现在打开红色蜡球。”杨成龙把红色蜡球捏成两半,里边有一个纸团,展开纸团,划着起灯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着:“去老柳树筒林子王司令营地,太阳落山前打开蓝色球”。 杨成龙将怀表、起灯和剩下的那两个蜡球收好,招呼着桑杰扎布和两名战士备鞍上马,然后沿着西辽河北岸向东奔了老柳树筒林子。进了老柳树筒林子后,由桑杰扎布引路,很快就找到了漠北抗日义勇军的老营地。这时的老营地里已是一片狼藉,那几个地窨子都被炸塌了,遍地是破棉絮、破皮袄的碎片还有碗盘的碎瓷片。对于黄虎来说,此地可是老窝儿了,再熟悉不过了。它低着头,东闻闻,西嗅嗅,寻找着先前的记忆。杨成龙和桑杰扎布等四人又把马绊上前腿,让马在林间啃食着一些枯草或者寻觅些干柳叶吃。历尽寒霜的林地上虽然已冒出了青草芽,但马却吃不到。在漠北有“羊盼谷雨马盼夏”的农谚,过了立夏以后,马才能啃到青草。 杨成龙坐在一座坍塌的大地窨子废墟上,嚼着桑杰扎布带来的炒米和肉干,原本有十几个地窨子,现在就只有这座还能避一避风了。在这四个人中,最属杨成龙眼尖,他刚坐下就发现在地窨子的一处坍塌的墙角里有一堆乱草,有一个玻璃瓶子从那乱草丛中露出头儿来。他上前一扒,竟然是一瓶辽河老窖和四瓶水,不由得暗暗佩服起这位地下工作者的心思来,绝对够缜密。 桑杰扎布一见有酒就乐了,抢先把酒瓶盖拧开说:“我先尝一口,看有没有毒你们再喝。”他喝了一大口,连说:“好酒,好酒!”说着,将酒瓶子递给了杨成龙。这几个人就着肉干和炒米,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就把一瓶酒喝得个底朝天了。杨成龙让桑杰扎布和两个战士就着酒的热乎劲儿先睡一会儿,他自己去看马放哨。 初春的老柳树筒林子虽然仍旧那么空旷,奇形怪状的老柳树虽然还是那么让人感到发瘆,但毕竟是春天到了。鸟雀们的叫声,黄鼠狼、两头乌,还有獾子等小动物不时地从这个树洞或那个树洞钻出来,使阴冷恐怖的老柳树筒林子多了些生气,多了些活气,也多了些乐趣。 杨成龙依靠在一棵笔直的大杨树干上,既可以背背寒风,又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在他眼前有一棵老柳树,如同一位蹲在地上的高个子老人,粗大的树身弯了下去又直了起来,硕大的树冠上有吐出绿叶的树梢儿向下披散着。在朝阳的那面,有一群早醒的黑色蚂蚁正贴着树洞边儿在上上下下忙碌着,还有两只正拼命地将一条黄色的小虫子从树杈上往下拖。杨成龙打量着林子里的一切,想到他那次来找王司令联络时的情景,又想到和桑杰扎布的这次合作。此时此刻,他打心眼儿里往外愿意和桑杰扎布这位打小就河南水北住着、一起打过水仗的蒙古族朋友并肩作战。他和他在一起,心里总有一种亲热劲儿,是那种既踏实又畅快的感觉。 老柳树筒林子更加的阴暗了,太阳快要落山了。 杨成龙按规定打开了蓝色的蜡球,纸片上写着:“怀表时间已对好,你们务必在夜间十二点三十分准时到达王爷府大门口,马放在王爷府墙外东北角处,十二点打开白色蜡球。”杨成龙和桑杰扎布看完了小纸条,计算了一下从老柳树筒林子到达腾格里旗王爷府需要的时间,又想了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决定在晚上八点钟准时从老柳树筒林子出发。 北方的初春,天黑得早啊! 到了晚上八点钟,杨成龙和桑杰扎布以及两名战士在漆黑的夜色中跨上战马出发了。桑杰扎布对这一带十分熟悉,骑着黑豹马,领着黄虎狼在前面带路。这一路上,看见的是老柳林中和旷野上跳动的鬼火,听到的是呼呼的风声和野狼的嚎叫声,还有远近村子中时断时续的狗叫声。 终于来到了王爷府东北角的墙外,杨成龙从怀里掏出怀表,划亮了起灯一看,刚刚好,差五分钟不到十二点。他在墙根儿弯下腰去,背着身子又划了一根起灯,打开第三个白色蜡球,只见纸条上写道:“准时到达王爷府大门,暗号听三声猫叫。”这四个人把马拴在墙外横躺在地上的一根石条上,又快速地检查了一下各自的武器和装备,每人一支二十响驳壳枪,一把匕首,四颗日式手榴弹。当这一切都准备妥了,杨成龙和桑杰扎布带着两名战士贴着墙根儿向王府大门方向运动过去,如灵猫般的敏捷。 第79章 成功脱身 为了避开东跨院门口的岗哨,这四个人又绕了一段路后才直奔王府大门。十二点三十分,杨成龙等人准时到达腾格里旗王爷府大门西侧,果然听到了“喵-喵-喵”的三声猫叫,随即闪现出一个姣小的身影儿,穿着黑色夜行衣裤,黑纱罩面,显然是个女子。她摆了摆手,四个人赶忙靠过去,这才发现在王爷府门口站岗的一个日本兵和一个满蒙自治军士兵已毙命,歪倒在大门两侧的石狮子下面。见四个人靠了过来,那个姣小身材的女子拿出了四套日军服装让他们先换上,并告知了黑狐和袁连长的住屋是从西数第三、第四间屋子。然后,她领着杨成龙和桑杰扎布等四人从王爷府院里的东侧门进了东跨院。 书写至此,有一个锅可以揭盖了,那就是聪明的读者猜得没错,那个姣小的夜行衣女子正是诺音高娃,从日本人手里救出桑杰扎布的也是她! 前面说过,腾格里旗王爷府有西跨院和东跨院。从王爷府去东、西跨院不必走正门,直接走侧门就行了。此时的诺音高娃正借着夜色的掩护,带领着杨成龙等四人悄悄地打开了东跨院的侧门。为防备龟田的那条母狼狗,她还让桑杰扎布在进东跨院前就将黄虎放进院子里,上演了一出“美狼计”。 且说这一阵子,有一件事儿把个龟田闹得哭笑不得,让他一会儿“八嘎”一会儿“哟西”的。这是因为他的那条母狼狗在上个月一胎生了四只小狼狗,成了整个腾格里旗王爷府的一条特大新闻。打这以后,龟田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一手扶着军刀把子,一手牵着狼狗,挺着肚子,仰着头,耀武扬威地走在道上了。如果再那样,身后跟着那四只小狗崽子未免太滑稽可笑了,他的威严何在?而他的手下们却在暗地里为争论这四只小狗崽的爸爸是谁而面红耳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的道儿。有的说,小狗崽是那条被刘二柱子他们打死的公狼狗的遗腹子,有的说那条公狼狗死得太早,“猫三狗四”,狗怀孕四个月才生,按时间推算应该是桑杰扎布那条叫黄虎的狼。但不管人们怎么说,怎么论,大岛芳子很喜欢这四只毛茸茸、灰乎乎的小狼狗。她跟龟田说好几次了,等这小狼狗崽子忌奶了,一定要送她一只。鸠山一郎和冬日布也都说要一只,色勒扎布王爷也说要一只,国瑞司令更是在临上新京开会前塞给龟田一把伪满洲票子,要他务必给他留一只。如此说来,四只小狗崽还不够分的了。这只母狼狗还特护崽子,除了龟田,别人想靠近狗崽子一步都不行。就是大岛芳子想抱一抱小狗崽,也得龟田去狗窝里抱出来再交到大岛芳子的手上。 自从有了狗崽子,这条母狼狗更是不管黑夜白天,听到点儿动静就要叫两声,以显示它对保护子女和领地的决心。 这一次,当黄虎箭一般地冲向东跨院东墙根儿的狗窝儿时,龟田的那条母狼狗先是叫了两声,接着就“呜呜”地哼了起来。显然,它们已沉浸在阖家欢聚的喜悦之中了。 诺音高娃见自己的“美狼计”成功了,微微一笑,示意杨成龙等人贴着墙飞快地奔向黑狐和袁连长的住处。按照事先的约定,杨成龙带一名战士站在了第三个屋门前,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带一名战士站在了第四个屋门前。他们在黑暗中相互示意了一下,同时用匕首去拨动门闩。这两间屋的结构都是一样的,即进屋后是办公室,安放着办公桌椅、沙发、橱柜,后面有一扇小门通到卧室。 杨成龙轻轻地推开门,一个箭步就斜插到小门前。他推开单扇木门,只听黑暗中有人喝问一声:“谁?!”杨成龙没等对方问第二句,循声一抬手,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就“嗖”的一下飞了过去,只听对面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这一手飞刀绝技既来自亲生父母基因的遗传,更是源于平时刻苦训练的结果,早已练到了黑夜中能打中燃着的香头,飞出去能击穿三寸厚松木板的程度了。听对面没了动静,杨成龙这才带着一个战士扑了上去,摁住了炕上的那个黑影儿就不松手了。打开手电筒一照,只见那匕首已深深地尽根扎进了一个还披着被子的男人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身下的褥子。手电光下,那张老榆树皮似的脸,那只略带鹰钩的鼻子,都在证明着死者的身份,而那双大瞪着的本来极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的嘴角咧着,似乎在说:“没想到在这里能让你们得了手。”但血沬子已堵住了他的喉咙。这个给共产党和抗日武装力量造成极大损失的叛徒、汉奸,受到了应有的惩处。但让杨成龙后怕是,黑狐的手里抓着一把手枪,子弹已经上膛,只是没有扣动扳机的机会! 杨成龙接过战士递过来的一张写着“热北抗日支队处决叛徒汉奸黑狐”的白布布告,盖在黑狐的脸上,迅速从屋里撤出来。与此同时,第四间屋子里的战斗也刚刚结束,只是他们遇到一点儿麻烦。 袁连长毕竟是行伍出身,非常的机敏。当桑杰扎布将里屋门推开时,他已觉得不妙了,急忙来了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跃起了身子,随手便把墙上挂着的那把东洋刀扯了过来,架住了桑杰扎布快速劈过来的刀。然后,他顺势飞起一脚,把桑杰扎布踹了一个跟头,手中的刀也脱了手。说时迟,那时快,后面跟过来的那个战士也一刀劈了过来,正好砍在袁连长的胳膊上。就听“当啷”一声,东洋刀落了地。趁袁连长向后一闪的工夫,诺音高娃的金钱标飞了过去,袁连长“卜嗵”一声倒在炕上,正中脑门儿。桑杰扎布恐他不死,跳上炕,挥刀砍去,立马让这个汉奸身首异处了。桑杰扎布也算出了一口积压在心中已久的恶气,从身后战士的手中接过一张写有“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处决叛徒汉奸袁连长”的白布布吿,用力摔在袁连长的尸身上。 如果顺着桑杰扎布的性子,这次行动将龟田也顺手收拾了,杨成龙没有同意。他说:“猎狐行动已经完成,应立即撤退。”而且他还没有同意诺音高娃从小侧门撤退的意见,说那样会给她带来麻烦,不如就从东跨院正门出去,顺便将两个岗哨也解决掉,让敌人摸不清来龙去脉。同时,他还嘱咐诺音高娃从小侧门回去时,要把相应的痕迹处理好,别给敌人留下破案的任何依据。对此,诺音高娃在心中暗自表示佩服,觉得这是一个人材,国、共两党在将来要是翻了脸,这个叫杨成龙的可是个难对付的角色。 就此作别,诺音高娃拉了桑杰扎布衣袖一下,贴着他耳朵小声说:“好好活着,我等着你!” 当杨成龙等四人穿着日本军服大摇大摆地向大门口走过去时,那两个岗哨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刚要立正敬礼,就被稀里糊涂地割了喉。 走出腾格里旗王爷府后,桑杰扎布轻轻地打一声口哨,黄虎跑了过来,院子里传出几声母狼狗的哀鸣。然后,这四个“日本兵”贴着墙根儿迅速回到王爷府的东北墙角,骑上马又奔了老柳树筒林子。这是诺音高娃的意见,她说这样就会让日本鬼子把注意力放在王司令的身上,以为只是一场报复杀人。 夜色里,龟田的狼狗又“噢噢”地叫起来,像是为突然而来又突然离去的黄虎哭泣。 这正是: 兄弟二人同仇敌忾,协力夜潜日军营; 叛徒汉奸作恶多端,最终两命丧黄泉。 日军又吃了一个哑巴亏,一定会恼羞成怒,又会有什么更疯狂的举动呢?且听下一节慢慢道来。 第80章 又是金钱镖! 上一节说了,杨成龙、桑杰扎布兄弟二人在军统特工腾格里旗王爷府小格格诺音高娃的大力协助之下,除掉了罪行累累的中共叛徒、汉奸、日本特高课王牌特工黑狐与袁连长。这一行动干得太漂亮了,神不知,鬼不觉,在日伪内部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 这天早晨四点钟,当一个日本兵和一个满蒙自治军士兵按时去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大门口换岗时,发现值岗的那两个哨兵不见了。对此,前来换岗的日本兵满不在乎,还跟那个满蒙自治军开起了玩笑:“八嘎,两个人的日蒙共荣,统统地找花姑娘亲善去啦?”这时,正是农历三月底,月亮还没出来,大地还是黑咕隆咚的。这两个哨兵弯下腰瞅了半天,才发现离门口很远的地方顺着墙根儿放着两具尸体。走近再仔细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开枪报警。立刻,整个王爷府传出吵吵嚷嚷的人声,各屋的灯也都亮了起来,还有好几道手电光朝着院门口晃动。 与此同时,王爷府东跨院的大门口也响起了报警的枪声,有两个日本哨兵被杀! 在桑杰扎布刀劈小野后,大岛秀夫亲自来腾格里旗王爷府调整安全保卫时,将王爷府的卫队给撤了。从此,腾格里旗王爷府驻了一个班的日军和一个班的满蒙自治军,保卫王爷府和王爷的安全。站岗时,在王爷府大门口总是由一个日本兵再配上一个满蒙自治军。之所以这样做,按照大岛秀夫的话说,要让王爷和王爷府处于大日本皇军的严格护卫下,这样才能大大地加强对王爷的保卫工作,绝不能让王爷的全家出半点儿差错。 这天一大早,龟田听到报警的枪声后,连纽扣都没系全就赶忙手握着军刀在日本兵的簇拥下跑到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大门口,急切地问道:“什么的情况,开枪报警?”换岗的日本兵和满蒙自治军士兵立刻举手敬礼报告说:“上一班哨兵被杀!”这时,有一个日军曹长也跑来报告说,“王爷府东跨院的两个哨兵被杀!” 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龟田瞠目结舌,脑子里在瞬间一片空白。这一夜,除了他的狼狗时不时地低哼两声而外,别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啊。 呆愣了好半天,龟田突然缓过神来,有点儿觉景儿地问:“黑参谋长呢?他怎么不来!”这时,从营房那边传来了不是好声地喊叫:“哎呀,妈呀,可不好啦!黑参谋长让人杀啦!”“哎呀,袁连长也让人杀死啦!”龟田一听这两嗓子,险些没晕死过去。他又愣了好半天,才下意识地抬起手摸摸自已的脖子,然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拔出军刀就往黑狐的屋子跑去。 这工夫,天已经亮了。 大岛芳子、鸠山一郎、冬日布听到报警的枪声也都陆续赶来了。色勒扎布王爷知道信儿后,也派管家询问,“出了什么事情?”一时间,整个腾格里旗王爷府乱成了一锅羊肉粥! 经查,在王爷府门前发现了两具哨兵尸体,在东跨院大门前发现了两具哨兵尸体,其中的三具日本兵尸体是被割了喉,而在王爷府大门口站岗的的那个满蒙自治军又是被金钱镖毙命。从四具尸体的灰白肤色可以说明,他们的血已经流干了,流了一地,紫红紫红的凝固在沙土里。 当大岛芳子等人来到黑狐和袁连长的房间时,只见黑狐蜷缩着身子倒在被褥上,血已经把那赤裸的身子和被褥凝结在一起了,大睁着惊恐的早已没有了光泽的一对眼睛。在这个房间里没有发现搏斗的痕迹,足见刺杀者功力非凡,没给黑狐任何可以挣扎的机会。大岛芳子把那块盖在尸体上的白色布告扯过来,扭过身去,凑着窗亮一看: “黑狐,汉族,原名不详,辽西省朝阳县人。黑狐在民国十九年九月十八日前曾为我中共朝阳地下组织成员,后在日本臭名昭箸的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的策动下,认贼作父,投靠日本特高课。黑狐在我党地下组织潜伏期间,将我党机密多次出卖给日本特务机关,使朝阳、锦州、赤岭三地的我地下党基层组织遭到破坏,致使我党十一名优秀党员惨遭日军杀害。民国三十年秋,他又指使另一位叛徒、汉奸袁连长在护送我党朝阳地下组织领导成员史成山赴赤岭联系工作途中,至西日塔拉将史成山同志出卖给日本特务机关,使其惨遭杀害。其后进入满蒙自治军参加对抗日武装的围剿行动。黑狐乃我中华民族之败类、我党之可耻叛徒,其罪恶累累罪不容诛!黑狐上述罪行均经我冀热辽特委调查属实,为严肃我党纪律,为清除中华民族败类,决定判处黑狐死刑,即刻执行! 此布 中国共产党冀热辽委员会 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 民国三十一年三月二十八日 在袁连长的屋子里,大岛芳子看到有有一张桌子翻倒了,地上有一把东洋刀。袁连长的赤裸尸身四仰八叉地横躺在炕的一侧,头和身子分离了。大岛芳子从现场看得出,这里经过短暂的激烈的搏斗。她扫了一眼处决袁连长的白色布告,觉得和黑狐的那份差不多,罪名主要是参与杀害史成山、围剿抗日武装等。 大岛芳子从黑狐的房间走到袁连长的房间,看完了两份布告又回头瞅了一眼黑狐的尸体和那张丑恶狰狞的脸,心里并没有太多的难过,反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大岛芳子心思缜密,看过这六具尸体上的刀痕后,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王爷府门口日军哨兵的颈部刀痕较平略向下划,东跨院门口两个哨兵的颈部刀痕更深一些而且向上扬。尤其是屋里那两位的死法,黑狐是一刀毙命,看得出刺客功力很深,应该是随手甩出的匕首一刀致命。袁连长身上有三处刀伤,致命的是那枚金钱镖,正打在脑门儿上。致于身首异处嘛,不过是杀手泄愤,最后又来一刀。那两份布告的摆放也各不相同,一个放得从容,一个放得很随意。从两个房间的两种风格来看,这次刺杀绝非一人所为,至少是三个人! “又是金钱镖!”大岛芳子一想到这里,心里不觉颤抖了一下:“这与桑杰扎布越狱时杀手使用的金钱镖一模一样,尤其是王爷府大门口对两位哨兵的杀法与刧桑杰扎布越狱时的一样,而两个房间和两个门口刺杀现场的风格显然不一样,既然不是一个人所为,那么都是谁参加了这次刺杀行动了呢?”大岛芳子虽不露声色,但心中的疑点越来越清晰了,王爷府中的每一个人在她的脑际里像走马灯似的划过。她又仔细地査看了行刺者的足迹,清楚些的都是日本军人穿的翻毛皮靴,但也掺杂着一个极轻的若有若无的脚印痕迹。 大岛芳子在努力地排查着各种可能,“究竟是谁,是哪些人,多少人干的呢?”她在心中反复地追问着自己。 这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国民党军统赤岭站收到鸽子的电报,只有6个字“猎狐行动成功”。 第81章 不必当真 杨成龙、桑杰扎布和两名战士顺利地回到了西日塔拉,受到高鹏举、吴一民等支队首长的热烈欢迎。王司令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好像是他亲自去杀了黑狐、袁连长似的。当这二十几个抗日义勇军凑到一起开会时,王司令就说:“我们和八路军并肩作战联合行动,杀了共产党的叛徒日本特高课王牌特工黑狐和袁连长。”老二嫂嘴一撇说:“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人家带带你就不错了,还联合行动,你肩膀头有人家的高吗?还并肩!”王司令依然不卑不亢地说:“那咋地,再怎么说咱们桑杰扎布副司令也是行动小组的副组长啊!”但不管咋吵吵,杀了黑狐、袁连长也算为漠北抗日义勇军报了仇,出了气。老二嫂还是整了一锅猪肉炖粉条子,让大家好个乐呵,晚上又把王司令闹得半宿没正经睡觉。 黑狐、袁连长在军营的自己房间里被杀,刺杀者在完事儿后还从容地将处决布告盖在二人的身上。这一消息很快传到了伪满洲国的新京长春,从伪康德皇帝到伪总理大臣无不震惊,无不变颜变色。张景惠摸着脖子惊恐地说:“这满洲国里还有个安全地方没有?”一时间,新京上下议论纷纷,尤其是那些叛徒、汉奸们,更如热锅里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大有朝不保夕的感觉。 大岛秀夫更是暴跳如雷,还没等会议结束就和国瑞司令,还有一位名叫横田正雄的中佐气急败坏地赶到了腾格里旗王爷府。 在腾格里旗东跨院满蒙自治军司令部的作战室里,正面墙上挂着日本的太阳旗和伪满洲国的五色旗,两旗的正下面是“*****”和“武运长久”的条幅。而在旗和字的右边,则是应大岛秀夫的要求临时悬挂上一幅硕大的世界地形图。在长条形铺着绿呢桌布的会议桌两侧分别坐着横田正雄、大岛芳子、龟田、鸠山、国瑞、冬日布等人,算是漠北地区军、警、特的最高级别会议了。 大岛秀夫端坐在会议桌前头的主席位子上,刚开始时还讲得神采飞扬,沉浸在一种近似陶醉的境况之中。他站起身,戴上白手套,右手拿起一根白色的木棍在地图上指划着说:“诸位,我很喜欢讲形势,一个不懂得大日本帝国的形势和世界形势的人是不配参加*****圣战的。昭和十六年十月,东条英机首相新内阁把大日本帝国和大东亚圣战带入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十二月的珍珠港之战让号称全世界最强大的美国败得一塌糊涂,一个太平洋舰队损失惨重,丧失了作战能力。伟大的天才的山本五十六大将所向披靡,我大日本帝国在西南太平洋作战会更加畅通无阻。本间雅睛将军的第14集团军分3路进击,只用8个月的时间就完全征服菲律宾群岛。同时山下奉文将军的第25集团军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拿下马来西亚与新加坡,饭田将军的第15军团用6个月的时间占领了缅甸。我大日本帝国驻华东南派遣军也突破了九龙半岛的酒徒防线占领了香港。我大日本帝国的精锐之师向西直达科伦坡,打得英国皇家海军望风而逃。”大岛秀夫停顿一下,手中的木棍在地图上那片被浅蓝颜色包围的岛屿和中国画了一个大圈,一字一板地说:“我大日本帝国的*****圣战之伟业指日就可以实现了!”然后,他把木棍丢到会议桌上,将屁股重重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在座的人们顿时都紧张起来,把腰挺得笔直。 猛地,大岛秀夫把右手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突然大声吼道:“我们呢?我们都干了些什么?驼峰计划迟滞不前,抗日分子剿灭不净!更无法容忍的是我们这里,竟然让几个愚蠢的支那猪钻进军营里刺杀了我两名优秀的特工和军营的哨兵。我问你,你那四只小狗崽儿能抵得住我两名优秀的特工吗?大日本国的威严何在?大日本帝国军人的脸面都让你们丢尽啦!下面我宣布军部命令……”此言一出,会议桌两侧的日伪人员哪敢怠慢,齐刷刷起身立正。大岛秀夫站起身子,扫视了一下会议室和到会的每一张脸,这才捧起一页文件宣布道:“鉴于龟田在腾格里旗剿灭抗日分子不利,给帝国大东亚圣战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必须给予严肃处理。但念其在东北剿灭反日联军作战中多次立功之状况,将其军阶降为中尉并允其戴罪立功,仍留任大日本皇军华北方面军第73联队驻腾格里旗王爷府小队的小队长。”宣读完文件,大岛秀夫又将横田正雄中佐介绍给与会人员:“横田中佐在同支那军作战中表现得极其机敏果断,战功赫赫。军部鉴于腾格里旗王爷府在驼峰计划中的特殊位置及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决定在这里设立正式的特务机关,由横田中佐任机关长,并负责统领这一地区军警宪特之重责。” 大岛秀夫最后说:“腾格里旗王爷府及漠北地区的所有军警宪特人员必须绝对服从横田中佐的领导,也希望横田君不负众望,为天皇陛下负责,让驼峰计划得以更好实施,为大东亚圣战尽心尽力!”会议桌两侧人员均垂手站立低头口喊“哈伊”。 其实,就在大岛秀夫这群战争狂人大喊大叫*****之圣战大功吿成的时候,太平洋上空诡秘的战神已将战争的齿轮倒转过来。在黑狐和袁连长被处决的头10天,美国的轰炸机突破日军的空中防线轰炸了东京、名古屋和神户,这对日本军人乃至他们信奉的天照大神都是一个极大的讽刺。非但如此,接下来的珊瑚海会战、中途岛会战,日本人均以损兵折将告终,日本人发动的太平洋战争开始从高潮走向低潮。这些情况有的大岛秀夫不知道,有的知道但他不说。 第二天上午,大岛秀夫拜会了老朋友色勒扎布王爷。色勒扎布王爷带领手下的一干人等,亲自到王爷府的大门口,将大岛秀夫接进小客厅。 这个小客厅布置得古色古香,全是从北京运来的红木家具。墙上悬挂着几幅字画,其中有今人仿明末清初画家黄向坚的《孝子寻亲图》,有清代书法家何绍基的《秋水时至百川》四条屏。在正面墙上的那幅成吉思汗画像的下方是一尊古老的铜香炉,炉中香烟袅袅。小茶几上,精致的景德镇茶具,茶香四溢。 大岛秀夫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尊敬的王爷你好闲情雅趣呀!”色勒扎布王爷微笑着说:“哪里,我是有闲情而无雅趣啊。”大岛秀夫抬手指着仿黄向坚的画说:“我看贵国许多有身份的人都喜欢挂这种‘山河好大’的画不知何意?”色王爷知道大岛秀夫把“大好河山”念反了。但他没有当面戳破,因为他知道对面坐着的这个日本人喜欢附庸风雅。色王爷只是微微一笑说:“我这幅画看似山水,其实是一幅寻亲图。”大岛秀夫点头“噢”了一声说:“原来如此。”他将满屋扫视了一番后说:“供奉成吉思汗很好,他是你们蒙古族的英雄,他征服了欧亚大陆,我也很崇拜他。如果你这客厅里能有威武神勇的天皇陛下岂不更好?”色勒扎布王爷的脸色严肃起来,说:“尊敬的大佐阁下,这不可以。我们蒙古人有句话叫英雄不两立,如果你将天皇的画像放这里是会犯忌的。”大岛秀夫“哈哈”一笑说:“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第82章 试探 在大岛秀夫和色勒扎布的这次会谈中,还说到了大岛芳子和诺音高娃。他俩都以兄长的身份觉得这两个妹妹可是到了该说婚论嫁的时候了,可这两个妹妹都没有要出嫁的意思。大岛秀夫临走时对色王爷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舍妹在这里,还望王爷多多关照;而令妹在北平就读的是燕京大学,那可是思想活跃容易培养偏激的地方,王爷恐怕也得多费些心思。”他还嘱咐色勒扎布王爷,新建的特务机关会全力以赴保卫王爷府的安全,机关长横田正雄中佐是个脾气粗暴的家伙,要多担待些。 大岛秀夫说这些话时似是无心,但句句都让色勒扎布的心里感到了压力。莫非是大岛芳子跟她的哥哥说了什么?而说横田脾气粗暴的话,分明就是对他色勒扎布王爷的警告与威胁。但色勒扎布王爷仍然不露声色微笑着说了句:“对腾格里旗的政务,还望大岛大佐阁下多多指教。”大岛秀夫又“哈哈”一笑说:“你我二人哪有指教一说,您是这里的王爷是旗长,我就是一个过客,我和我的株式会社所有的努力还不都为了您和您的腾格里旗效力的。”色勒扎布王爷“嘿嘿”一笑说:“我都想不出该怎样感谢您啦。”两个人同时“哈哈”地笑了起来。 大岛秀夫即使心情再不好,也仍然没有忘记去看望那位在王爷府教着学又考着古的福田教授。福田教授吿诉他,从这里的文化遗址看,基本可以断定这是五千年前新石噐早期文化。老教授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他说他见过那只有着弯钩的镂雕玉器了,动情地说:“啊,碧绿晶莹温润,线条流畅优美的勾云珮,是一件神器呀!”大岛秀夫也似乎被眼前这位老教授的陶醉其中所感动,双手握住福田教授那双粗糙的手说:“我支持你,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把这只神器搞到手。尊敬的教授,你有什么难处一定要跟我说,我来帮你解决!” 大岛秀夫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完了,把腾格里旗交给了横田正雄,返回新京长春了。临走时,他还特别嘱咐横田正雄说:“家叔大岛茂是我们大岛家的荣耀,小妹从小就极其崇拜他,他又特别疼爱小妹,家叔为天皇尽忠后,小妹的情绪一直不好,小妹是她那一届特高课班的优等生,论学习论技能都是第一的,就是太重感情,受家庭的影响太正统啦,你要为我多照看她,拜托了。”横田忙点头说:“一定,一定!”横田正雄明白,大岛秀夫让他来腾格里旗王爷府绝不仅仅是给他个官做,而是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丢到他的手里。而这只烫手山芋,当前最重要的是对“3.28”刺杀案有个交待。 横田正雄中佐和大岛芳子社长闭门谈了整整一天,又亲自到黑狐、袁连长的房间对刺杀现场仔仔细细地进行了勘察分析。接着,他又将腾格里旗王爷府的特务和株式会社的人整整调查了三天,调查中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就连龟田的狗窝也检查个六够,还让龟田牵着母狼狗在几个现场都嗅了个遍。那只母狼狗把他们带到院墙东北角横躺着的一根石条前,又带着他们向东南走了一程,那里有一条上老柳树筒林子的道儿。见此,龟田和大岛芳子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是王司令干的!桑杰扎布回来的这么快?!” 在大岛芳子的协调之下,横田正雄将他的特务机关暂时设在腾格里旗伪警察局内,由鸠山一郎小队负责警卫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横田正雄除了从新京特高课带来了三名干员外,又从两个小队的日本兵中选拔了五个文化水平高、办事机敏的来到特务机关工作。和横田正雄中佐一同来的有小岛少尉、龟次郎少尉、渊田少尉。这三个日本人的年龄虽不大,可都是东京陆军专科学校谍报专业毕业的高材生。 这些天,龟田丧着个脸子,再也没有了原来耀武扬威的架势,如同是一条塌了脊梁骨的恶狼,只能夹着尾巴听人摆布了。大岛秀夫私下跟他讲:“军部本来要你剖腹自尽以谢天皇,是我用自已的项上人头为你做的担保,才又给了你这么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桩刺杀案好像是一切都清楚了,是王司令那伙人又杀了回来,进行的是报复性袭击。但大岛芳子凭着自己的直觉认为,这事儿并不这么简单,那若隐若现的脚印,那两次出现的金钱镖,还有布吿下面的署名,都引起了她的思考。她把她最后的想法说给横田正雄,得到横田机关长最坚决的支持。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个想象中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有一个人一次又一次浮现在大岛芳子的眼前,却一次又一次被她从她的脑海中抹掉,那就是王爷府的诺音高娃格格! 在大岛芳子的心中,她对于诺音高娃这个角色非常纠结,如果这次刺杀事件真是与诺音高娃有关,如果动了诺音高娃,那色勒扎布王爷会怎样?太重亲情的蒙古王爷色勒扎布不但会和她恩断义绝,而且会有杀她的心。但是如果诺音高娃格格真是那个神秘的人物,她留在这里对自己又非常不利。大岛芳子的心中像是有两个人在打架似的翻来滚去。她最后决定还是要试试诺音高娃,给王爷府打了电话说听说校董诺音高娃格格身体不适,要过王府去看看。 大岛芳子在探望诺音高娃时,还提着一兜红红的富士苹果。诺音高娃在自己的寝室里接待了大岛芳子,往日很重视修饰打扮的她在今天却头没梳脸没洗的,穿着一件白缎子的睡袍,趿拉着一双葱绿色的拖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诺音高娃哑着嗓子向大鸟芳子表示了歉意:“请芳子社长原谅我的不礼貌。”大岛芳子说:“哪里,病人哪有那么多的讲究。”诺音高娃的寝室是个套间,里间是火炕和一个放着衣架与一只几凳的小空间。外间有梳妆台、衣橱,靠近窗台处还有一张圆形桌面的小茶几和两把小藤椅。 诺音高娃伸伸手,请大岛芳子坐在一张藤椅上,她自己也坐下。这时,乌日娜托着茶盘走了进来,朝大岛芳子点下头轻声说:“巴克西,赛白努(蒙古语,老师好)。”然后,她将两盏盖碗茶放在两人面前。 大岛芳子抬眼瞅了瞅乌日娜,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待乌日娜走出房间,大岛芳子问:“这孩子现在好些啦?”诺音高娃说:“好多了,只是精神上有时还不太正常。唉,这孩子的命运太差了。”大岛芳子说:“乌日娜遇上你是她的福份。”诺音高娃说:“这年头是福还是祸那都两说着。”大岛芳子一只手端着茶碗,一只手用碗盖轻轻地拨动着茶碗上漂浮的茶叶,然后端在嘴边呷了一口。然后,她看似不经意地把茶碗往茶桌一推,将诺音高娃的茶碗从小茶几上推掉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诺音高娃伸手打算将那盖碗接住。但老练而又机敏的她却没有挺起身,而是就势冲向地板,盖碗还是从手中脱出,摔在地板上,茶水也洒了一地。 大岛芳子慌忙起身,弯下腰去将诺音高娃扶了起来。两个人的粉腮上都有些红晕,似乎都有些不好意思。乌日娜听见动静,推门进屋,见情景只说了句:“格格病还没好,得注意点儿身子。”大岛芳子也觉得很没意思,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怪我,那格格还是好好休息吧。”说完就出了屋门,诺音高娃也没去送,只是说了句:“等我好了再去看您哟!”然后悄悄地对乌日娜说了句:“她是来试探我的,这个日本狗特务。”这话说得乌日娜一愣神,大岛芳子是乌日娜尊敬的老师,也是她心中的偶像啊。诺音高娃又嘱咐乌日娜说:“没啥事儿别回家,也少出王爷府,日本狗的鼻子朝我们嗅过来了,一定要加小心。”乌日娜听诺音高娃格格这么一说,也便加了许多防备。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往脚上穿的两只靴子各插了一把叫靴插子的匕首。 自打乌日娜遭过小野的强暴后,对日本兵总是心有余悸! 第83章 诱骗 大岛芳子走出腾格里旗王爷府便去了在腾格里旗伪警察局办公的日军特务机关。她见到横田正雄后,把试探诺音高娃的经过细细地说了一遍。这两个人又分析了一阵子,横田正雄说:“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我们判断方向有误,要么她是经过特别训练的厉害角色,我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经过商议,大岛芳子和横田正雄决定,围绕诺音高娃格格进一步扩大秘密搜索范围,求得从她周围的人中打开缺口。大岛芳子对横田正雄说:“涉及到王爷府的人,还望机关长多唱黑脸,把白脸留给我。”横田说:“哟西,我也是这么想的。”横田正雄还告诉大岛芳子另外一件事儿,日本华北派遣军来电说,鉴于战事频繁,士兵过于疲劳以及厌战等原因,要漠北地区再急征二十名慰安妇,用以激发军队的斗志。他说:“这件事儿我已经交给龟田啦,抓几个花姑娘或年轻美貌的女人送去就行了。”大岛芳子想了想,低头小声和横田正雄说了几句什么。横田机关长微笑着点了点头,大岛芳子转身离去。 这一天傍晚,伪警察局长冬日布的女儿萨茹拉来找乌日娜,她俩是育文学堂的同学。萨茹拉喜欢说事儿,上一次就因为她多嘴,说了冬日布生气不吃饭的事儿,才导致让她舅舅唐巴图最终丢了性命。她和乌日娜特要好,三天两头跑来一趟。这次,两个小姑娘又说了一会儿话,还一块儿在王爷府吃的晚饭。吃过饭后,萨茹拉就又来事儿了,把嘴巴凑在乌日娜的耳边说,“我相中了一个人。”她说她相中的这个小伙子叫巴特尔,在警察局当书记员。她还说巴特尔是漠北最最帅气的小伙儿,一定要乌日娜帮她去警察局看看。巴特尔吃住都在警察局,现在一定还在。萨茹拉还说白天去不行,让她阿爸知道了非训死她不可。 刚开始时,乌日娜还记着诺音高娃的话,坚持不出王爷府的院子。但后来实在拗不过萨茹拉的一再央求,只好跟着她走出了王爷府。 腾格里旗王爷府连同东、西跨院还有伪警察局共用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发电,勉强能够维持室内照明用,电灯泡的灯丝还常是红红的,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路灯了。此时,天已黑透了,王爷府和周围的建筑在夜色中只有黑黑的轮廓,再透露出几点若有若无的亮光,竟然显出了几分狰狞。乌日娜和萨茹拉边走边小声说着话,相互壮着胆儿。她俩刚从西跨院外面的墙角转过,有四条黑影突然冲了过来。他们二话不说,将乌日娜和萨茹拉的嘴巴堵上,再把两条麻袋往她俩的身上一套,扛起来就走。不管这两个小女孩儿如何蹬腿,那四条黑影扛着她俩一路小跑地钻进了王府东跨院的日军营房内,那里有一间大房子。 进到那间大房子后,四条黑影把乌日娜和萨茹拉往地上一放,再把两条麻袋一摘,把门一关一锁就走了。乌日娜和萨茹拉被吓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就着高悬在顶棚上的那只半死不活的小灯泡,只见这个房间里还有十几个和她们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在哭泣着,在发呆着,还有被吓得胡言乱语的,有蒙古人,也有汉人。又过了一会儿,乌日娜壮着胆子问了问身边的两个小女孩儿,打听到这屋里的西辽河南、西辽河北的都有,而且都是用麻袋套来的,也不知道因为啥套她们。 在乌日娜和萨茹拉的鼓动下,女孩儿们拼力地砸门,拼命喊叫,折腾了一夜,就是没人搭理。 话说这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啊,当那四条黑影抓萨茹拉和乌日娜时,恰巧被一个执勤的伪警察看到了,而且他发现那四条黑影是四个日本人。于是,这个伪警察立刻跑到冬日布的家里报了信儿。冬日布正坐在炕桌旁捏着酒壶喝酒,听说宝贝女儿被日本人抓了花姑娘,气得一脚把饭桌踹到地上。他从炕上跳到地上,从墙上摘下手枪,把大盖帽子往脑袋上一扣,敞着怀就出了屋。他老婆也跟在后面吵吵嚯嚯地哭喊着:“这日本人真不让人活了,成天不是杀就是抓,总有一天让他们把蒙古人得收拾净了!”报信的那个伪警察赶忙回到伪警察局里,招呼上几个自己人,一齐去找龟田要人。 横田正雄听见外面乱哄哄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分别给大岛芳子和龟田打去电话,让龟田做好准备,让大岛芳子去调解处理。他对大岛芳子说,这件事情他就不过去了,就按照先前商量的去办吧。 当冬日布怒气冲天地带着一帮人赶到东跨院门口时,被哨兵拦住了,不让进院。这时,龟田的那只母狼狗也跑了出来,蹲在哨兵的后面“呜呜”地使着厉害。院子里口哨声声,龟田正在集合部队。冬日布气坏了,抽出手枪就要硬往院子里闯。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大岛芳子的声音:“且慢!”说着,大岛芳子几步走到冬日布的跟前,正色说道:“冬日布局长,这里是军营,你怎么能随便说闯就闯呢?你要信得过我,让我进去看看。如果萨茹拉人在,我给你领回来。”冬日布在心里想,“信得过信不过也都得这样办,反正一切都得日本人说了算。”于是就“嗯”了一声。 大岛芳子进院后,见龟田已经集合了队伍,正在屋门口等着她。他带着大岛芳子走到那间大房子的门囗,低声说:“才抓了十八个,还少两个。”大岛芳子没有说什么,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顺着门缝儿往屋里一瞅,然后转过身对龟田说:“龟田队长,这两个人对我们很重要,你马上把这两个女孩子送到警察局交给渊田少尉,我这就打电话报告横田正雄机关长。”大岛芳子来到龟田的办公室,给横田机关长打了电话后,回到大门口对冬日布说:“你们回警察局吧,令爱一会儿送到警察局,问过话就让你领回去,没大事儿!龟田小队的士兵在巡逻时怀疑她们非法集会就把她们抓了来。”冬日布只好领着人回伪警察局去等了。 很快,萨茹拉被带进了横田正雄的办公室,横田正在那里等她。萨茹拉进屋后向横田鞠躬施礼,横田笑着说:“哟西,任务完成的很好,你将来接受正轨训练后一定会成为我大日本皇军的优秀特工。”说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递给了萨茹拉,笑着说:“这个,你拿去,自己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去吧。”萨茹拉一脸的笑容,把钱接到手里又放进袍子的衣兜里,然后问横田:“机关长,那你们想把乌日娜怎么样啊?得啥时候把她放出来呀?”横田正雄说:“就是像找你一样找她问一问话,很快就放,很快就放。”萨茹拉这才笑咪咪地离开了伪警察局,哼着歌回家了。她心里想,她也并没有把她的好朋友乌日娜怎么样呀。 自打萨茹拉因为多嘴多舌把自己的娘舅唐巴图送进了棺材后,家里外头的大人和长辈都说她是个惹祸的妖精。可大岛芳子和育文学堂的日文老师九井道子却对萨茹拉很好,经常给她些零花钱,还把头油、护肤膏还有口红什么的送给她。因此,萨茹拉也经常把外面传的一些消息告诉给大岛芳子和九井道子。 在前面咱们提到过,横田正雄和大岛芳子定下侦查方向后,想把乌日娜做突破口。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乌日娜却从不出王爷府,让他们非常着急。于是,这才有了让萨茹拉去引出乌日娜的主意。开始时,萨茹拉说什么也不干。后来,在横田正雄和大岛芳子的又哄又骗又吓唬之下,萨茹拉才同意去找乌日娜并把她领出了王爷府。 第84章 致幻 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日本人刑讯室里,正在刑讯着一个二爷府的人,只因他喊了几句反日口号,日本特务便要他交待出幕后的指使人是谁。这个人已经被打得血葫芦似的了,不是好声地叫唤,晕过去就泼上凉水,苏醒后接着上刑拷问。 此时此刻,乌日娜也被日本特务带入那间刑讯室。当她看到眼前这个已经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本地人时,身上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诺音高娃在自己的屋里更是急得火上房了,来回地踱步。她是后来才知道乌日娜和萨茹拉出王爷府并被日本兵抓了花姑娘的事儿,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大岛芳子的那番试探,差一点儿就让诺音高娃露了马脚,虽然还算及时地做出了遮掩,但不一定能瞒过狡猾的日本特务啊。于是,诺音高娃果断地做出紧急撤退的准备。她将自己住过的房间清理好,还把该带走或销毁的东西都做了必要的安排。 这时,房门轻轻地响了一下。 诺音高娃急忙走到门口听了听,然后把门猛地推开,外面却并没有人,连个人影都没有。当她警惕地打量完四周,准备抽回脚关门时,发现在门槛儿下有一个小小的纸团。诺音高娃又警觉地向四周看了看,低头弯腰,快速地拾起那个小纸团。然后,她回屋关门,走到里间,把纸团摊开,上面写着:“日特捕获乌日娜审讯,速撤。” 诺音高娃看完纸条上的字,大惊失色,将纸条往嘴里一塞,咽进了肚子。她从炕上铺着的褥子底下抽出一把勃郎宁手枪,又从衣橱里拽了两件衣服,从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面抽出一个背包背在背上,反手把柜子门关上。转过身,疾步到门口又听了听,没有动静,轻轻地推开门,出屋,直接去了马棚。 腾格里旗王爷府的马棚在王爷府院子的西侧,靠着西跨院的界墙。马棚里有二十几匹马,专有一个马倌儿经营着。在马棚的外面,搭着一个大木架上,上面搁着一溜马鞍子,和马棚里的马相对应。马棚中间还摆放着一溜从大兴安岭运回来的青石马槽,槽帮子上打着眼儿,马匹的缰绳就拴在石槽眼儿里。 诺音高娃从小就有男孩子的性格,骑马打枪都非常拿手。她敏捷地跑到马棚子中间,从架子上抄起一副马鞍子给一匹青骟马扣在背上,勒紧了马肚带。她又把衣物往鞍子上一搭,翻身上马。到了王府大门口,诺音高娃朝着两个哨兵说了句,“我出去一下。”打马向南,奔了西辽河。 在诺音高娃准备离开王爷府时,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打马跑出王爷府后,这双神秘的眼睛才消失在小侧门旁。 上弦月出来了,西辽河朦胧在夜色里。岸边的树木草丛都是黑黝黝的,分不出个个儿来。 对于每一个在西辽河边上长大的人来说,对西辽河的熟悉就像熟悉自己家的院子一样,哪儿水深,哪儿水浅,哪儿的河底有流沙陷马都一凊二楚。诺音高娃两腿一夹,用手一拍马屁股,青骟马跃入河中。刚开始时,青骟马还能在水中跑动。到了河中的大流子,河水漫到了马背,青骟马只能高抬着头,艰难地向前游着。诺音高娃用两腿夹紧马肚子,两手抓着缰绳抱住马鞍子。马有三分龙气会凫水,也就是抽一锅烟的工夫就过了河大流。 过了河,诺音高娃打马从漠北村的东边绕过去,跑向小腾格里沙漠。当她拾起那个小纸团的一刹那,她就已经决定了逃跑的路线。诺音高娃虽然没有去过西日塔拉,但桑杰扎布和杨成龙都对她说过,如果出现紧急情况可以去那里找他们,从漠北村向东南七八十里就到了。 诺音高娃骑马冲进了小腾格里沙漠也没敢有丝毫的怠慢,催马又跑了十来里路。这时天也就亮了,她喘了一口粗气,把马绊在一个沙坑里,又把马肚带松了松,摘下马嚼子让马啃吃着嫩绿的青草。诺音高娃仰身躺在沙梁上,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想着乌日娜被捕后会是什么结果,也想到她到西日塔拉见到桑杰扎布,这事儿该跟他怎么说。 时间过得真快,从杨成龙、桑杰扎布带人处决了黑狐、袁连长到现在,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小腾格里沙谟里已是一片葱绿的颜色,沙坑里的红柳、灰柳的绿叶把枝头全都包裹住,柳丛的间隙间是绿绿的芦苇和三棱草。沙梁的背面长着些桦树或山杨树,树冠都绿了。沙丘的顶上和阳坡上长着一棵棵低矮的榆树和一簇一簇的山杏树,绿叶间隐约可见青杏子已有玉米粒那么大了。 歇了一会儿,诺音高娃起身爬上附近最高的一个沙梁。她转过身向北望去,只见起起伏伏的小腾格里沙漠在绿色植被的掩盖下,斑斑驳驳,除了绿色外还有一块块不规则的黄白的颜色。只是,她已经看不见生她养她却让她很少开心的腾格里旗王爷府与那滔滔流水的西辽河了。她突然又想到乌日娜,这孩子真是命运多舛,从小野强暴她开始,噩梦就不离她身了。她想像得到,乌日娜倔强的脾气,日本鬼子肯定饶不了她。她知道,谁被抓进了日本的宪兵队、特高科,别想囫囵着出来,除非给日本人做狗,否则不死也得剥一层皮。 咳,这个孩子,本想拉她一把,但到头来却又给她带来了灾难。 诺音高娃的担心当然并非多余,乌日娜被押送到腾格里旗伪警察局后,连向也没问就被推进了刑讯室,渊田打算先从心理上把乌日娜摧垮。但令渊田想不到的是,乌日娜的骨头里有老旺其嘎梅林的那种豪横劲儿,太强烈了。她不但没被眼前的血腥恐怖景象吓倒,反而一弯腰从靴子里将靴插子抽出来反身就向一个离她最近的光着上身的日本兵刺去。这种靴插子极其锋利,一下子就从日本兵的右胁插了进去。刑讯室里的日本兵立刻乱了套,被乌日娜追得满屋跑,直到渊田抄起了炭火盆上烧红的火钳子向乌日娜杵过去,这才阻挡住乌日娜的进攻。趁着这个空当儿,那几个日本兵捡起地上的刑具朝着乌日娜打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把乌日娜摁住。 这一阵子折腾把渊田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先是让人把那个被扎得奄奄一息的日本兵抬走,然后命令手下的打手对乌日娜动刑,并说:“狠点儿打,只要别打死就行!”只一会儿的工夫,乌日娜就被打得不成人样了。她身上穿的白色带绣花的蒙古袍子被皮鞭子抽开了一道道口子,渗出一片片鲜红的血迹,长长的秀发披散开来盖住了美丽的面厐。“说吧,乌日娜,多么美丽的乌日娜,是谁指使你的?”渊田少尉唯恐乌日娜听不见,凑近了乌日娜,还用手撩起乌日娜披散的头发。乌日娜猛地抬起头来,“噗”地一下把嘴里的血水喷到渊田的脸上。渊田本能地向后一闪,歇斯底里地吼道:“上电刑,给我上电刑!”乌日娜凄惨地喊叫着,只挺了一会儿就把头低垂下去了。 这时,横田正雄机关长走了过来,瞅了一眼审讯室内的狼狈的状况,问了句,“怎么,她还不招?”渊田有点儿惭愧地说:“还没招。”横田正雄又问:“给她用致幻剂了没有?”渊田说:“还没用,我原以为用不着。”横田正雄说:“渊田少尉,你别小看了支那人的孩子,有时这些孩子的骨头比大人的还要硬。”渊田“哈咿”一声,立即派人去取致幻剂。 不一会儿,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走进了刑讯室。他的手中举着一支已抽入药液的注射器,从乌日娜的脖子上注射了进去。横田正雄说:“致幻剂,先前我给支那的反日分子用过,很好使的。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顶级的生物科学家研究的最新成果,而且非常人道,让受审的人在没有痛苦的状况下把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你,至于能使人产生的副作用和后遗症可以略去不提。”横田正雄机关长在屋里转了个圈说:“你们问吧,有结果告诉我。”说完就走了出去。 第85章 血溅石狮子 过了一会儿,渊田见乌日娜的双眼慢慢地睁开了,却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神采与活力,双眸发呆,如同喝醉了似的,更像一只没有了灵魂的木偶。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让手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问:“你叫什么名字?”乌日娜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吐字很清晰:“我叫乌日娜。”此时,她感觉自己还在育文学堂的课堂上,是和蔼可亲的大岛芳子老师在提问。渊田问:“是谁杀了黑狐参谋长?”乌日娜的眼前出现了桑杰扎布骑着黑豹马带着黄虎迎面向她跑来,于是轻轻地说了句:“阿哥,桑杰扎布。”渊田又问:“是谁在指使你?”乌日娜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诺音高娃,正在向自己招手,于是又用微弱的语气回答道:“格格,诺音高娃格格。” 当渊田得到这些令他非常满意的答案后,叫人提来一桶凉水,泼在乌日娜的头上,并把她从木架上放下来。乌日娜像一堆软泥,瘫倒在了地上。这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了,渊田将审讯结果报告给了横田正雄机关长。横田正雄立刻拨通了电话,他告诉大岛芳子,不出所料,内鬼果然是诺音高娃。然后,他又打电话吩咐龟田立刻派兵将王爷府的出入口全都守住,不准许王爷府中任何一个人走出去,即便是色勒扎布王爷本人也不许出去。 当乌日娜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牢房里。她觉得浑身像是有许多条虫子在噬咬着她的骨头和肉,钻心的疼痛。但更让她难过的是,她已有好多天没回家了,不知道阿爸和阿妈知道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在这里受罪啊。她还为萨茹拉担着心,不知这个好朋友怎么样了,肯定也好受不了吧,是自己连累了自己的好朋友啊。 “哗啦”一声,牢门开了! 小岛少尉带着两个日本兵走了进来,说是要押着乌日娜去王爷府找诺音高娃对质,还说横田正雄机关长要亲自去王爷府向色勒扎布王爷叫板要人。小岛说着,将手中的一份审讯记录在乌日娜眼前晃动了两下说:“到王爷府见了诺音高娃你要如实说,不然还送你上刑讯室,那里有很多刑具还在等着你,渊田少尉在使用刑具上可一点儿都不小气啊。” 这时,横田机关长也正美滋滋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翻看着乌日娜的审讯记录,一遍又一遍,心里涌起无比的舒畅与自豪,还有得意。 “报告!” 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 “进来!” 随即,分管电讯的龟次郎少尉推门进来,立正,敬礼,见自己的这位长官难得的好脸色,也满面春风地将一页译电纸双手递了过来。横田正雄乐呵呵地示意龟次郞将那页译电纸先放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然后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那份审讯记录,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装进衣兜里,再用手拍了拍衣兜,如获至宝。 横田正雄机关长信心满满地带着一伙人向腾格里旗王爷府走去,身后跟着两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在这两个日本兵的后面就是披散着头发光着脚丫的乌日娜了。她的那满是血迹的白色蒙古袍上又多了好几处开裂的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和黑红色的伤痕。有的伤口还在流血,顺着脚踝淌在地下,在身后留下了一长串的红色印记。但这个蒙古族少女的眼睛里却没有了忧伤与痛苦,好看的眸子里竟然多了一层兴奋的光晕,脸色也因激动而红润起来。此时此刻,她正咬紧嘴唇,抬着头,望向王爷府大门口的那两尊石狮子,若有所思。 在乌日娜的后面是小岛少尉和两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还有那只母狼狗,正在贪婪地闻嗅着地上的血腥味道。当这些人来到王爷府的大门口时,有两名哨兵和清晨临时加派的四名日本兵向横田机关长敬礼,横田举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正要还礼,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哎呀,不好滴啦!” 就在这时候,小岛少尉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众人赶紧回头一看,但为时已晚了! 乌日娜已挣脱了日本人的束缚,使出她短暂人生的最后一点儿力气,将头一低,猛地冲向了王爷府大门口的一尊石狮子。由于冲劲儿太大了,当小岛和那两个日本兵跑过去时,发现乌日娜竟然将自己的头顶撞碎了,红的,白的……浆体溅在了石狮子的胸脯上和大张着口的下颌上。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把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所有人的姿势都定格在那一刹那间。横田的喜悦似乎在瞬间冻凝在了脸上,还在保持着还礼的姿势,举起的手都忘记撂下。小岛和那两个端着刺刀的日本兵更是目瞪口呆,如同蜡像馆里的蜡像一般,站在乌日娜的尸体前,一动不动。只有那只母狼狗,被刺激得双眼通红,发疯似的嚎叫起来! 这正是: 泱泱中华,自古多出奇女子; 宁死不屈,一腔热血溅石狮。 乌日娜一头撞在王爷府大门楼前的石狮上,惊呆了在场的所有的日本人,也打破了横田的阴谋诡计。若知横田接下来又怎样出招,且听下一节分解。 第86章 王爷,请息怒! 上一节说到了,诺音高娃格格见形势危急连夜出逃。乌日娜受酷刑坚贞不屈,日寇只好使用致幻剂诱出口供。横田等人押解乌日娜去王爷府捉拿诺音高娃,乌日娜一头撞死在了王府门前的一尊石狮子上。 色勒扎布王爷得知乌日娜死了,急忙带着敖木老管家和护卫奔向大门口,眼前的情景把他也给惊呆了。乌日娜,好俏好美又整天叽叽喳喳的乌日娜,如今却脸朝下扑倒在地上,原来又黑又亮的长长秀发,现在却像一堆乱麻似的盖在破碎的头骨上,旁边是一大片殷红的血迹。那件漂亮的白色蒙古袍已经污秽不堪,满是凝结的血迹。而她的那平时羞于示人的一对玉似的足和两条又长又润的腿更是因为失去了主人的保护,裸露了,满是道道血痕。脚底被扎烂了,满是血污。 瞬间,色勒扎布王爷如同一座憋屈了太久的火山,愤怒了,爆发了。他大声地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横田正雄面无表情地回答说:“一个反日分子畏罪自杀。”色勒扎布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脸上的肌肉因过分激动而颤抖不止,问道:“畏罪,怎么跑到我王爷府的门口来畏罪自杀啦?”横田正雄阴阳怪气地说道:“王爷,这可是您的子民啊!您王爷府里的人啊!”色勒扎布王爷双眼像在冒火,直逼横田,吼道:“我王府里的人怎么让你们给整成这样!”横田也寸步不让地说:“她违反了治安法!”色勒扎布王爷的声音更大了,几乎是在扯着嗓门儿在喊了:“她违什么法,她还是个大孩子啊!”横田冷笑道:“她是个大孩子?她后边的人可不是孩子了!”色王爷控制了一下情绪,说:“你把话说清楚一点儿。”横田冷笑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乌日娜的那份审讯记录,在色勒扎布的眼前抖一抖,说:“王爷,你也许不知,是你的好妹妹,你的王爷府的诺音高娃格格在进行反对我大日本国和满洲国的活动。”色勒扎布王爷接过审讯记录看了看,正色说道:“胡说八道,我堂堂腾格里旗王爷府的诺音高娃格格怎么会去反满反日?”横田又冷笑了一下,说:“她勾结桑杰扎布杀害了黑狐参谋长!还有袁连长!”色勒扎布王爷也冷笑了一下,问:“有证据吗?就凭你们这一纸刑讯记录?还是凭眼前这具遍体鳞伤的可怜女孩儿的尸体?!”横田瞅着眼里在冒火的色勒扎布王爷非常自信地说:“别急,我们尊贵的王爷,诺音高娃格格会把证据交给我的!” 说着,他朝着身边的日本人一挥手,气势汹汹地直奔王府后院诺音高娃住的住处。当接近诺音高娃的房间时,横田示意身边的日本兵注意安全,然后让小岛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前,侧耳细听,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动静。小岛转过身瞅了一眼横田,横田一挥手,小岛抬腿一脚将门踢开,端着枪就冲进屋去。横田听屋里仍然没有什么动静,也带着人冲了进去。但见屋内的各种物品摆放得井然有序,除了里间屋的衣柜门没有关上外,其他的地方没有任何混乱的迹象。 这时,有一个日本曹长跑过来向横田报告,据前半夜站岗的哨兵说,大约在头天晚上十点左右看见诺音高娃格格骑马出王府了。横田正雄气得大骂哨兵为什么不加以阻拦,正要发誓追究哨兵的责任时,匆匆赶来的龟田说了一句公道话:“王爷府格格要出门谁能拦挡,也没有谁说不让格格出门啊。”横田正雄一听,这话也对,刚才是气懵了,煮熟的鸭子都飞了,能不生气吗?但没有捉到诺音高娃,乌日娜又死了,他这一阵子的折腾算是彻底白废了。 可怜的乌日娜为诺音高娃的逃走赢得了时间,也用自己的生命粉碎了敌人的阴谋。 这边,横田正在发火,发怒,发愁,色勒扎布王爷那边又来添柴和加油了,兴师问罪来了。他怒气冲冲地问横田:“横田机关长,你到王爷府干什么来了,难道就为了给我送一具死尸?满蒙亲善,中日亲善,你就是这种亲善法?”横田在没来腾格里旗上任之前,大岛秀夫已经把腾格里旗和色勒扎布王爷在蒙古王公中的地位及其在驼峰计划实施中的作用等情况对他细细地交待过了。这次,死了乌日娜又没抓到诺音高娃,横田自然心虚了许多,但既然来了就得硬撑着。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爷,尊贵的色勒扎布王爷,死人的事儿谁都不愿意发生!乌日娜一时想不开,你看你看,就撞死了,我们不就是想来和她核实一些说法嘛。我也想还您王爷一个清白嘛。”色勒扎布王爷冷笑着说:“我的清白还用得着你来还?可笑可笑,你们来腾格里旗王爷府还是我请过来的,当初我倒没问你们是清还是白。现在我问你,你这样做是你的意见还是日本军部或者是满洲国总理府的意见?”横田正雄一时语塞。色勒扎布王爷大声喊道:“你今天要是不给我说清楚了,我去新京找大岛秀夫去问个究竟!” “王爷,请息怒。” 大岛芳子说着,走了过来。她是从西跨院株式会社的西侧门过来的。此时的大岛芳子眼角眉梢都是笑,女人味十足,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大岛芳子接着和颜悦色地说道:“各位都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糕,也都别把话说得那么严重,和气才能共荣。机关长新来乍到,对王爷府的事情还不太了解,还望色勒扎布王爷多担待些。机关长,色勒扎布王爷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日满蒙亲善的楷模,您刚才的做法是过于鲁莽了。”大岛芳子知道横田正雄机关长的捜查不会有什么结果,惟一的一个证人又撞死在王府门前,所以赶忙过来说和说和,赶紧搭个台阶让横田正雄撤人算了。横田正雄见事已至此,只好作罢,顺坡下驴地说了句:“打扰了,请王爷好自为之。”气呼呼地叫上跟过来的日本人,回特务机关了。 色勒扎布王爷站在妹妹诺音高娃的房门前,望着日本人的背影,又看了看横尸于脚下的乌日娜,不禁泪流满面。他仰天长叹道:“长生天啊,我怎么也没想到,我这是招来一群狼哪!” 但色勒扎布毕竟是一位有名的蒙古王爷,哭过了,骂过了,该办的事儿还得马上办呀!他吩咐敖木老管家找来两个府里上了年纪且干净利索的女人,将乌日娜的尸体擦洗了,换上生前喜欢的衣服和首饰,找了一口坐棺放进去,按照蒙古族传统习俗装殓妥当了。 色勒扎布王爷还嘱咐敖木老管家说:“打发个明白事理的人去吿诉老旺其嘎梅林吧,直接去墓地葬了吧!好好的一个人家就剩老的老小的小了,唉,家破人亡啊!唉,长生天啊!伟大的成吉思汗啊!这是怎么啦,快救救你腾格里旗的子民吧!” 第87章 涛声依旧 当腾格里旗王爷府派出的报丧人骑着马,气喘吁吁地跑到梅林地村,将乌日娜的死讯报告给老旺其嘎时,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老梅林正在自家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从今天早上起来,他就胸闷得厉害,总感觉要发生点儿什么事儿似的。而当报丧人报完丧后,老旺其嘎竟然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夫人听到这个凶信儿后,更是吓得两条腿哆嗦得站不起来了,只能在炕上爬来爬去,哭着,叫着,喊着,胡乱挠着,撕心裂肺啊。 刹那间,老旺其嘎猛地在地上翻滚了一下,站了起来,又五体投地地跪拜下去,嚎陶大哭起来。他一边哭一边双手高举过头,仰天大喊道:“长生天啊,我知道这是你在惩罚我呀!你要我的命不行吗?为啥总要我孩子的命哪!” 哭喊间,有一大片乌黑的云突然从西辽河上空飞快地飘了过来,瞬间便将太阳遮盖得严严实实,如同捂上了厚厚的破棉被。随着一声霹雳响过,大雨倾盆而下,劈头盖脸地砸向了老旺其嘎梅林。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他清醒了一些,不再喊,也不再叫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雨中,任凭雨水和着泪水流淌着,流淌着……不知又过了多久,老旺其嘎才慢慢地转过身去,颤颤巍巍地套上马车,然后回屋扶起已经从炕上摔到地上的大夫人,再相互搀扶着出屋,爬上车。 雨中,梅林地村的乡亲们也都知道了乌日娜的死讯,纷纷赶来,老旺其嘎家的院门口两旁站满了人。人们用对老旺其嘎的同情和用对日本鬼子的愤怒与诅咒表示着对老旺其嘎的支持。但老旺其嘎还是倔强地谢绝了乡亲们同去墓地的请求,转身将已被雨水浇得软瘫在马车上的夫人扶起来,让她靠坐在车帮子上,然后大吼一声:“夫人呀,咱不哭了!你给我坐正喽,咱们去送老闺女去喽!” 大雨还在下着,老旺其嘎梅林佝偻着腰,让雨水淋透的白发贴在了头皮上。他赶着老马车,拉着大夫人,一步一滑地朝着远方走去。那里,已有了小夫人图雅和桑杰扎布的媳妇儿乌兰,如今又来了一个可怜的乌日娜! 大雨终于停了,太阳又出来了! 在空旷的绿草地上,只有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还有他们的马车,再就是一只“哇——哇”叫着的乌鸦,从他们的头顶飞过。从墓地回来后,老旺其嘎坐卧不宁。他想着敖木老管家在墓地跟他说的话,这日本人什么坏事都敢干,连王爷府都敢去捜查,连色勒扎布王爷都敢顶撞,差一点儿就捜到老达尔克王爷的头上了。这是什么世道啊,这日本人真不是东西!他又想到了那块墓地,又一座新坟啊!在那里一拉溜就是三座坟哪,都是他家的,都死在日本人的手里!要是头二十年,他早就放马奔向他的仇人,挥起了他的大砍刀……大砍刀?!老旺其嘎想到这里,浑身一哆嗦!报应,一定是报应啊! 老旺其嘎颤颤巍巍地走到大夫人跟前说:“唉,我说,这横事儿咋都让咱们摊上了,是不是过去我杀人太多遭了报应啦?”大夫人一听这话,赶忙双手合什到胸前说:“菩萨保佑,旺其嘎杀的人不是贼就是匪,可都是些该杀的人!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老旺其嘎听夫人这样说,心里稍微放宽了一些,但还是叹着气说道:“唉,别的都行,我心里最不落忍的就是桑杰扎布他亲妈啊。我当时当成男的了,一刀下去了,头发披散开了,才看清是女的!后来啊,她的男人也去死在一起了。嗐,我早先发过誓不杀女人,这一刀下去,我杀了,还等于杀了两个人哪!”大夫人依然双手合什,眯着眼睛,安慰道:“你不是把他们都埋了嘛!”旺其嘎说:“埋是埋了,还让他们都占了口柜做棺材,怕记忘了,第二年我还在那坟后面栽了三棵杨树现在当梁柁都够粗的了。我每年清明还背着你们跟孩子给他俩上坟填土烧纸,可就是心里不落忍,觉着在他们身上我是缺德了。”大夫人仍然眯着眼,把合什的手又往上举了举说:“那你想咋着?”老旺其嘎又往前凑了凑说:“我想咱们去台吉营子把孙子接上,去他们坟前祭奠祭奠。”大夫人把合什的双手撂下,睁开眼说:“我看应该,人也好,鬼也好,把话说开了也就行了。要说啊,儿子和孙子咱都替他们养大了,他们不能再怪咱们才是。” 老两口又商量了一阵子,老旺其嘎这才套上马车,车上铺上毡子和被子,把大夫人扶上车,赶车上台吉营子去接孙子了。 到了台吉营子,其其格正领着小阿尔斯楞圈牛。小阿尔斯楞看见爷爷和奶奶来了,忙丢下鞭子,跑过来,亲亲热热地喊着“爷爷!”“奶奶!”他还跑到马车跟前,懂事地背过身去,弯下腰,要背奶奶下车。大夫人一边“哎,哎”地答应着,一边流着眼泪把阿尔斯楞的小脑袋瓜儿抱过来,脸挨脸地亲近着,然后她自己爬下车来。进了屋,说了一阵子闲话,其其格也听说了乌日娜的死讯,便说:“没想到这丫头死的这么豪横,真不愧是咱腾格里旗的蒙古人,有种!好样的!” 晚上吃完饭,待阿尔斯楞睡了,老旺其嘎梅林和大夫人这才跟亲家婆一五一十地说了这次来的缘由,把个其其格都听呆了。她这才知道桑杰扎布也不是大夫人亲生的,也是闹黄帽子闹金丹道教时捡的孩子,那会不会和杨成龙大女婿是一个娘生的?这事儿还得问问杨铁匠就清楚了。她在心里嘀咕着,但嘴上却说:“哎呀,你们把事儿捂得可真严实啊!我一直以为桑杰扎布是你们亲生的!你们要不说可真就看不出来,论相貌论脾气秉性,桑杰扎布都随旺其嘎大哥呀。”大夫人听亲家母能这样说,心里好受了些,说:“唉,儿子孙子都好,比亲生的还亲,哪成想命运不济!你大哥就想,八成在桑杰扎布他亲爹和亲妈那儿造了孽了,想带着阿尔斯楞去祭奠祭奠,你看这事儿中不中?”大夫人现在说话跟过去可不一样了,连一丁点儿的霸气都没了,听上去更像是哀求。其其格面露难色,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应该,就是阿尔斯楞还小啊。听老人说他这么大的孩子到坟茔前能看见他亲爷爷和亲奶奶了,怕吓着。不过也没大事儿,大哥属虎的,大姐属龙的,我属小龙的,咱们能镇住鬼魂的。”就这样,三个老人说定了,第二天早点儿吃饭,赶在出太阳前就去坟地。 实际上,杨武臣和吴桂英的坟地离台吉营子并不太远,就在台吉营子东南四、五里地远的地方,坐着马车,只要吃顿饭的工夫也就到了。坟地在一个高埠处,能听到西辽河滔滔的水声,看得见西辽河弯曲的晶莹身影。当年,旺其嘎梅林率领十一旗王府卫队在坟地的前面截杀了金丹道教黄帽子军的残兵败将。如今,三十多年的岁月光阴过去了,横刀跃马的旺其嘎已经变得老态龙钟了,只有西辽河还是涛声依旧。 老旺其嘎没有说谎,几十年了,坟盘子还是高高的,坟头儿上还有用砖头压着的几张坟头纸。坟后,有三棵合抱粗的大杨树,树叶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每棵树的树顶都有喜鹊窝、老鸹窝,有几只喜鹊还“喳喳”地叫了几声。 老旺其嘎把从亲家婆家带来的一张八仙桌子放在坟前,将一把酒壶和两只酒碗放在桌子上,再倒上酒。然后,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围着坟画了一个大大圈儿,把带来的黄色海纸放在坟前,从中拿出一张压在坟头上,这才划着起灯将海纸点着。 在漠北,不分蒙古人还是汉人都把这种浅黄色的海纸当做冥钱,在上坟时拿来烧。老旺其嘎领头跪下了,大夫人和其其格拽着小阿尔斯楞也随着跪下。小阿尔斯楞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给土堆跪?”老旺其嘎说:“阿尔斯楞啊,别乱说,那里面住着你爷爷和奶奶!”阿尔斯楞更加不解地问:“我爷爷、奶奶不是你们嘛,怎么那里面还有爷爷、奶奶,他也叫旺其嘎吗?”大夫人说:“好孙子,别问啦,那里面的爷爷和奶奶是英雄爷爷和英雄奶奶啊。” 第88章 侦察马架子村 大堆的海纸烧起来了,纸灰像灰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着。 老旺其嘎把酒碗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大哥,大嫂,我领着孙子来看你们来了。唉,儿子大了,孙子也大了,愿你们在天有灵保佑儿子保佑孙子吧。唉,原谅当年旺其嘎的鲁莽吧!旺其嘎给你们磕头了,给你送钱来啦!旺其嘎给你们敬酒啦!”大夫人跪在旁边,双手合什,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其其格也磕了头说:“大哥大嫂,你们英雄一世,大人有大量,过去的事儿过了这么多年就别再找了,放过旺其嘎大哥和他的一家吧!” 坟前的海纸烧尽了,只有纸灰堆闪着火星。 突然,刮来了一阵小旋风,把纸灰旋了起来,又打着漩儿向天上飞去。大夫人依然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其其格惊喜地说了句:“显灵了,真的显灵啦,阿尔斯楞他爷爷和奶奶拾了钱走啦,原谅你们的过错啦!” 从坟地祭奠回来后,老旺其嘎梅林的心里像搬去了一块大石头,觉得轻松些了。小阿尔斯楞还放在姥姥那儿,他也觉得放心,比放在他家里都强。他现在只惦记着一件事儿,那就是桑杰扎布到底咋样了呢?听说是在跟王司令干,可老敖木说杀黑狐是共产党下的布告。这事儿有点儿蹊跷了,桑杰扎布咋着也不会跟共产党走到一起的吧。老敖木还说了,乌日娜的死跟诺音高娃格格有关,她是为格格死的。日本人没找到诺音高娃格格,听说格格听着风儿就跑了。这诺音高娃放着好好的格格不当又掺乎啥事儿呢?但别管咋说,他旺其嘎家对王爷府忠心可鉴。这诺音高娃格格对桑杰扎布好,老旺其嘎早先就知道,这回莫不是也去追桑杰扎布啦? 这事儿还真让老旺其嘎猜对了,诺音高娃跑出去的第一站就奔了桑杰扎布。前面说到,诺音高娃骑马狂奔了一阵子后就进了小腾格里沙漠,看看没有危险了才绊上马,让马在沙坑中吃点儿青草。她也跑到沙梁顶上,坐在白柳的阴凉中歇息一会儿。 趁着这短暂的空闲,诺音高娃整理着思绪,让她纳闷儿的是日本特务机关是怎么发现乌日娜的呢?又是谁给她报信儿扔的纸团呢?乌日娜现在怎么样了?……她想不出个结果来也就不想了,下了沙梁,骑上马,继续往小腾格里的腹地奔去。 中午,当诺音高娃骑着马又越过一道沙梁时,眼前豁然一亮,沙梁的下面就是西日塔拉了吧!众多的大小沙坨子圈着大大的一片绿草地,零零散散分布有十几户人家,还有一片灰色的水泥建筑。看到这一切,她一阵心跳,不知桑杰扎布住在哪间房里。到一户人家去问问吧,备不住能瞎猫碰死耗子就碰上了。想到这里,她策马向附近的一户人家奔去,但很快就被一小队巡逻的八路军挡住了,对她进行了盘问。当她说,她要找王司令一伙的桑杰扎布时,有一个看样子像是领头的战士说:“你说的是那个骑着黑花马领着条狼,跟我们连长是连襟的那位桑副司令吧?”诺音高娃连连点头说:“是,就是这个人。”那个领头的八路军战士说:“真是不巧,你早来一天不得啦?他们昨天下午才走。”诺音高娃又问:“他们到哪儿去啦?”那个战士说:“那可不知道,这是人家的军事秘密,要不你问我们连长吧,他备不住知道。”然后,他扭过头去喊了声:“杨连长,这里有一位老乡说是要找桑副司令!”杨成龙应声从一个老乡的院子里跑了出来,见是诺音高娃,忙说:“啊,是诺音高娃格格,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怎么还亲自来了?走,去司令部说话去吧。”说着话,叫一名战士把诺音高娃的马缰绳接过去,他和诺音高娃边走着边说着,朝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司令部走去。 原来,王司令这一伙人在西日塔拉住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了,住的是又太平又自在,警卫的事儿有人家八路军,他们算是让八路军给保护起来了。可就是人家八路军天天训练,天天派部队出大漠打鬼子打汉奸的,好像跟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老二嫂叫人把她的那只金镯子拿到朝阳卖了,买些粮秣油盐回来,二十来个人将就着过了一阵子。前些日子,有几个年轻的牧民又想打鬼子又不愿吃八路军的苦,也过来入伙了,又多了几张嘴,让老二嫂感到压力很大。 有一天晚上睡觉时,老二嫂用手揪着自己的肚囊子说:“这整天就这么死吃死嚼的,身上净长肉都没劲儿了不说,还坐吃山空,这些人也得活下去呀。”于是,王司令就找桑杰扎布商量着也出去干他一票。 这两个人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西辽河南岸的马架子村。他们听说日本人在那里搞了一个什么组合,还从满蒙自治军抽过去一个班在看守。王司令找来吴二魁和巴图,嘱咐他们先去马架子村侦察侦察。他嘱咐说:“你们可得看好了,看他们有多少人马,多少枪,另外都有啥东西,值不值得一打。” 吴二魁和巴图原本就是小腾格里沙漠中的牧民,不用化妆,只说去马架子村赶集就行了,更何况吴二魁的大舅家和他的姨家都在马架子村。他俩到了马架子村附近一看,竟然是今非昔比了,过去只有十几户人家且居住松散的小村子,现在一下子多出了许多住户,而且整个村子都被一道高高的土墙围住了。经跟从马架子村子里出来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是日本鬼子在搞“集家并村”试点,把村子外面的零散户都强行搬到村子里居住。再把村子四圈打上两人高的土墙,全村只开一个门口,进出村子都得经过检查,人们管这叫“人圈”。如果有外村人想进这个村子,必须得有本村人的介绍才成。据说,这个损招儿又是刁二先生出的。现在,刁二先生成了日本人在赤岭的大红人,当上了“满洲国辽西省讨伐军”的司令,专门围剿抗日武装。 在村外等了小半天,吴二魁和巴图终于看见吴二魁大舅家的大表哥扛着锄头走出了“人圈”,打算去村外地里给庄稼放垅。吴二魁的大表哥看见吴二魁先是吓了一跳,他们早就听说腾格里旗警察局通缉吴二魁的事儿了,也都见过警察撒的通缉令,亲戚们都挺担心的。吴二魁对大表哥说,现在没啥事儿了,跑出去在小腾格里沙漠里给二爷府放牛,二爷府对他挺好的,吃穿都不愁。这次出来,是和一块儿放牛的牛倌儿来马架子赶赶集,买点儿过日子的物件就回去了。他的大表哥说:“要是那样的话我把你们介绍进去,但还是不说你们的真名好。”其实,吴二魁的大表哥还是留了一手。吴二魁又跟大表哥问组合是怎么回事儿,都组合什么。他的大表哥打了一个唉声说:“说组合好听点儿,就是地里长的地里出的,都得归日本人收日本人管,咱们只管出什么荷,咱们吃的也得他们配给。到时候你不交出荷,日本人会架着枪硬逼着你也得交。这不是嘛,大烟组合刚刚整完,又开始整麦子组合,老百姓算没好日子过啦。” 到了马架子村口,吴二魁的大表哥跟两个负责检查的满蒙自治军打了声招呼说,这两个人是外村的亲戚来赶集的,满蒙自治军的人也就让他们进村了。 马架子村本来就不大,日军实行集家并村行动后,这里虽又多了十来户人家,但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十几户。马架子村的那个组合就设在村东头的村公所里,有三间正房和东、西厢房。吴二魁和巴图村子里转悠着,连看带问,也就把情况闹清楚了。马架子组合的社长姓刁,叫刁世广,是刁二先生的一个远房侄子。 刁二先生得势后,刁世广跑到赤岭,求了这个八竿子戳不着的叔叔的人情,又送了一份厚礼,才弄到了这个肥缺儿。刁世广这个人是属狗的,吃谁向着谁,谁家要是交不上大烟干儿和出荷的粮食,他就带着两个满蒙自治军端着枪去催。他还好抽两口儿大烟,听说他找刁二先生谋这个缺儿时,主要还是看上了组合能收大烟干儿,有大烟抽。在这个组合里,驻着九个满蒙自治军,班长叫仁钦。 白天,马架子村开着大门,有两个满蒙自治军站岗,到了夜晚掌灯以后,把厚厚的大门一关,再留两个值班的就行了,防卫不怎么严格。可就是围墙比较高,得有两人多高,还垛了墙头帽子。 第89章 打砸日本组合 吴二魁和巴图回到驻地后,把马架子村的情况一说,王司令将两手一拍说道:“太好了,这地方正合适,咱们就干他这票!”吃完午饭又都歇了一会儿晌,王司令让桑杰扎布挨着个地把每个弟兄的装备,特别是枪支弹药都检查了一遍。 现在,漠北抗日义勇军除了三个司令外,还有二十四人,正好分成三个小队。吴二魁和巴图各带一个小队,老二嫂有个亲戚叫郭大牙,也带了一个小队。他们在太阳偏西的时候倾巢出动,吴二魁的小队走在最前面。 还没到半夜,王司令的马队已经进了马架子村的“人圈”入口。刚修这个“人圈”的时候,围墙的入口在黑夜和白天都有满蒙自治军看守。过了一段时间,看守就只有白天没黑夜了。所以,王司令的马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就进了村子并直奔村公所。 当王司令带着众人下了马,再派人把马看住,来到村公所时,却见大门紧闭。桑杰扎布对王司令小声说:“若想不惊动敌人,走大门是不行的!这黑灯瞎火的又没处去找梯子,不中就搭人梯上吧。”王司令点点头说:“也只好如此啦。”吴二魁学过武艺,于是大伙儿就搭着人梯先把他送上墙头。吴二魁上了墙头,向院里纵身一跃,轻轻落地,轻轻拉开门栓,把弟兄们都放了进去。王司令见院内三间正房的东屋和西屋都亮着灯,就叫桑杰扎布带人去东屋,他带人去西屋。桑杰扎布进了东屋,见有一个人正躺在炕梢儿的褥子上,旁边放着一盏烟灯。这个人正在吞云吐雾,见有人进屋了,先是一愣,然后扔了烟枪就伸手到枕边去摸手枪。桑杰扎布哪能容这个空儿啊,抡起大刀,跳将起来,扑过去。那抽大烟的正是刁世广,还没等他把手枪摸到手,身子已分成两半儿了。 桑杰扎布把刁世广的手枪拎在手里,叫跟进来的弟兄赶快搜搜这个房间,见到有用的物和钱就可劲儿地又拿又搬。桑杰扎布收拾完东屋又去了西屋,见王司令正叫人把炕上的两个值夜的满蒙自治军也解决了。 接下来,桑杰扎布和王司令带上人,提着值夜的马灯一起去了东厢房。在东厢房,住着一个班的满蒙自治军。当桑杰扎布提着马灯推门进了东厢房,只见靠墙戳着一溜儿的步枪,连忙叫人抢上前去,先把那些枪都收了。然后,他对着还在炕上做梦的满蒙自治军喊了一嗓子:“都快醒醒吧,老爷儿(太阳)都照腚了!” 桑杰扎布这一喊,把睡了一炕的满蒙自治军都叫醒了。他们稀里糊涂地爬了起来,有两个穿着裤衩的,大多数都光着腚,一丝不挂。有一个满蒙自治军见地上站的全是陌生人,慌忙抻了条手巾,捂在裆上,转过身去,却把光屁股又留在了外面,连忙转回身来。 这时,王司令清了清嗓子,对着炕上的人大声说:“你们听着,我们是漠北抗日义勇军,你们不许乱动,谁动打死谁!别管谁是汉人谁是蒙古人,咱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不能给日本鬼子当走狗,现在这个组合的社长让我们杀了,你们的班长也死了。现在就看你们的了,愿意跟我们走的就穿上衣服跟我们走,不愿意的我们也不留,放你们回家。”王司令说完话,有三个人表示愿意跟抗日义勇军走,穿上衣服下了炕,站在地上。 王司令叫人把不愿意参加义勇军的满蒙自治军都锁在东厢房后,这才命令将马架子村组合的库房和西厢房全都打开了。进去一看,可把老二嫂乐坏了,只见库房的木架子上堆着大烟干儿,论斤称总得有七、八百两,地上还有十来麻袋的麦子和几捆子家织布。老二嫂打着扑楞笑着,连连说道:“这可比打个响窑儿(江湖语:富裕的村子、镇子或人家)都强!”她招呼着弟兄们可劲儿地装,可劲儿地扛,千万别给日本鬼子留下一丝一毫。 漠北抗日义勇军的弟兄们开始大包小包地往外搬扛,如同耗子搬家似的鼓捣了起来。马棚里有九匹马,这回也都派上了用场,除了将三匹马分给新入伙的弟兄当坐骑而外,其余的六匹全都让老二嫂指挥着装了驮子。 说话间,天也就亮了,有一些早起的男人扛着锄头要上地里给庄稼放垅了。王司令骑在马上向这些过往的庄稼人喊道:“我们是漠北抗日义勇军,我是王司令。这回我们把日本鬼子的组合砸了,把他们的社长杀了,把组合的东西抢了,目的是别让日本鬼子拿着咱们中国人的东西再打中国人。现在,村公所组合那儿还有些粮食,我们没拿,谁愿意拿谁就拿去吧!”说完,这一伙人催着马,奔了小腾格里沙漠。 刚开始时,马架子村的人们听了王司令的话,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两个胆大的溜进了村公所,只见组合的库房大敞着门,满地洒的都粮食。他俩又四外瞅了瞅,没人,赶忙划拉了一袋子粮食就往家跑。有一个叫刘玉喜的,抱了一袋子高粱米跑回家。他把这袋粮食藏在院里的柴禾垛里,还在上面扔了些乱草。 这工夫,马架子村的村长马成财也听到信了,气喘吁吁地跑来一看,吓得半天没喘上气来。他忙着把那些被王司令关起来的满蒙自治军放出来,想让他们跟自己一块儿去王爷府报案,也好有个证人。但这些当兵的谁也不理他的这个茬儿,穿上衣服,一哄而散了。马成财又跑到村道上,四处打听谁知道这是咋回事儿,有两个老头说:“这一阵子也没听说有胡子过来呀?又没响枪又没响炮的,咋鸦雀过冬(漠北方言:无声无息)地就把组合给砸啦?” 马成财正纳着闷儿,有至近的人走过来,把王司令留下的话学说给他听了。他二话不说,忙叫伙计备上马,骑马到王爷府报吿去了。到了腾格里旗伪警察局,马成财找到冬日布,冬日布又领着他去见了横田正雄。横田正雄问他这义勇军来了有多少人,马成财哪里知道来多少人,胡编乱造地说,“少说也得有三、四百人吧,连村道上都站满了。”横田说:“八嘎,什么的义勇军,哪里冒出的义勇军,怎么有这么多人?”他马上给龟田打电话,让龟田和国瑞上马架子村去实地看一看。 马成财听说龟田和国瑞要去马架子村看看,赶忙骑着马提前回去安排了。他怕有谁说漏了嘴,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喽,没法子担这个责任啊。可想而知,当龟田和国瑞带人骑着摩托来到马架子村时,当然是白跑了一趟,一无所获,只知道打砸组合的兵马很多,打完了,砸完了,都奔了小腾格里沙漠了。 无可奈何之下,横田正雄只好一纸电文报到日本军部:“近日漠北地区又现约四百人之反日义勇军,攻击我一处组合,杀掉社长抢走物资。”日军部也是无可奈何,只回电称,“近期此类事件频频,望严加防范”。 第90章 曹大奶奶 回到西日塔拉驻地后,王司令找到了高鹏举。王司令说他们还想回到老柳树筒林子去,现在天气暖和了,地窨子也好挖了。高鹏举抬头看了看王司令,想了想说:“也好,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们会尽力而为的。”王司令的眼圈儿有些泛红了,说道:“还能有啥困难啊,你们帮我大忙了。”高鹏举又想了想说:“这样吧,我调三顶帐篷和一挺轻机枪给你。”听到这话,王司令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了,流了下来。他上前一步,双手握住高鹏举的手,有些哽噎地说:“知,知我者,鹏,鹏举兄也,我们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王司令带着他的漠北抗日义勇军走了,高鹏举和吴一民派杨成龙率侦察连把这些人一直送到西辽河的边上。当杨成龙站在河南岸,看着那些正在河水里与激流抗争的身影,尤其是看见桑杰扎布带着他的黑豹马与黄虎一起一伏的身影时,忽然想起儿时在西辽河打水仗的情景。不知为什么,他的鼻子一酸,心中竟涌现出一种爱怜的滋味。直到看见漠北抗日义勇军都过了河,上了岸,桑杰扎布朝这边挥了挥手,进入了老柳树筒林子,杨成龙才带着侦察连又返回了西日塔拉老营。 杨成龙把上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诺音高娃,然后笑着说:“这就是昨天的事儿。”杨成龙又不无感慨地说了一句:“嗯,你要早两天过来就能见到桑杰扎布了。”诺音高娃听完杨成龙的话,显得很沮丧,但还是把鬼子特务机关密捕乌日娜的事情跟杨成龙说了,还说了有人通知她撤退的事儿。杨成龙说,“乌日娜要是真被捕了,你撤出来就对了,她肯定禁不住鬼子特高课那样酷刑审问的。”诺音高娃说:“你找个屋子,我想跟我上级联系一下。” 杨成龙找到吴一民,把诺音高娃的情况作了汇报。吴一民很重视诺音高娃的到来,不但单独安排了房间,还让炊事班多做了两个菜,备了一瓶酒,请杨成龙坐陪,为诺音高娃接风压惊。吃过饭后,诺音高娃从包里取出一台微型发报机,准备给赤岭站发报。但这发报机就是开不了机了,可能是在马上颠坏了零件,也可能是在过西辽河时让水浸了。没办法,她只好又找杨成龙帮忙,杨成龙又找了吴一民。吴一民批准诺音高娃可以用支队司令部的发报机进行发报。很快,诺音高娃将电文发出:“暴露,安全撤出,鸽子。”赤岭站那边也很快回电:“原地待命。” 第二天,赤岭站给诺音高娃发来了命令:“王府处已唤醒秃鹫开始工作,你速到朝阳长春街68号找老鹰联系,暗号照旧。”看完电报,诺音高娃苦笑了一下,对杨成龙说:“我这不是越走越远了吗?” 吴一民找高鹏举商量了一下,决定派杨成龙带一个班的战士将诺音高娃护送过沙漠,越过老虎山,待诺音高娃上了大路再撤回来。对于这样的安排,诺音高娃一再表示感谢。她在跨上马的那一刹那,对眼前的这群人有了些留恋,吴一民的儒雅,高鹏举的勇武,以及杨成龙的果敢都给她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然而,军令难违,她必须快一点儿赶到朝阳接受新的任务。可是桑杰扎布怎么办呢?诺音高娃甚至在心里想,桑杰扎布要是跟着这帮人干就好了。漠北人有句俗话叫“跟啥人学啥人,跟着大仙会跳神”,桑杰扎布跟的这个王司令究竟咋样?她有些担心了。 诺音高娃走后,热北抗日支队也根据上级的要求准备行动了。正在这时,交通员送来了上级的文件,是关于在赤北地区建立赤北县政府的决定,任命吴一民为赤北县工作委员会主任兼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政治委员;任命周文国为县工委办事处主任;任命陈鲁为组织部长;任命张文为民政科长;任命周天为武装部长;县工委秘书由宋欣担任。不久,新任命的赤北县工委的干部陆续到位了,其中组织部长陈鲁还带来一封家书,是吴一民的侄子吴飞写来的,信中说很想念叔叔。本来,这次组织从老区向热北抽调干部,吴飞也是写了好几份申请,要求组织派他回来,但首长说叔叔和侄子同在一个工委工作不合适,只好作罢。吴飞在信中还说,他知道叔叔干起革命来是个拼命三郎,希望叔叔能保重身体,末尾还用了一句“身体是革命本钱”的话。吴一民读完信,心里觉得热乎乎的,他这个侄子进步很快,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现在已是某地的组织部长了。 没用半个月的时间,吴一民把赤北县工作委员会的事儿都办利索了,马上带着一个工作队去了三道沟村。 前文说到了,三道沟村因为有一座三道沟大桥而非常重要,所以当守桥的伪满蒙自治军被高鹏举率部打掉后,日军又派来了一个排的伪满蒙自治军守护。这次派来的排长年岁大一些,有家有口的,名字叫布仁扎布,是腾格里旗王爷府府兵出身。他和过去的色旺排长以及巴力吉排副都不一样,挺守铺儿的,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回趟家。布仁扎布还严格要求手下们不得参与村里的事儿,不许串老婆门子,不许偷鸡摸狗,只管规规矩矩地看住大桥。 自打铁杆汉奷曹善文被打死了以后,巴力吉排副也让龟田给劈了,曹善文家就是曹大奶奶当家了,三道沟村的现任村长是曹善文的叔伯兄弟曹善武。曹善武这个人挺滑头,吸取了曹善文的教训,不再那么死心眼儿地跟着日本人跑了。他的做事原则就是别管红的还是黑的、白的,谁来他都照应,谁让办事儿都行。 吴一民带着三个工作队成员秘密潜入三道沟村后,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前文提到的那个说不知道七路和九路在哪儿的老头儿逢人就说:“我老孙头儿跟你们说吧,我们庄稼人不管你们是八路、九路还是哪路,谁让我们庄稼人过好日子捞到好处,我们庄稼人就跟谁走。” 因此,经过几天的宣传,三道沟村的穷人们都很支持吴一民工作队,“那赶情好啦,这工夫老曹家就是驴打滚的利,还现扣利,地租子都收到六成半了!这还不算,一斗租子还得外加一升黄豆,这也忒狠了。” 这一天,吴一民的工作队跟着老孙头等人进了曹家大院的门儿。刚一进屋时,曹大奶奶还算热情,端水让烟地忙活了一气。可当吴一民说了来意后,尤其是说了减租减息的政策后,曹大奶奶不干了,把烟袋杆子往炕上一摔,双眉倒立,双眼却直逼老孙头:“老孙头,你们说,这些年你们没地种我们曹家租给你们,你们没粮吃我们曹家借给你们,那咋的啦,咋都不对了,到头来没捞着好反倒成了不是啦?”老孙头被曹大奶奶的这顿撸给整懵了,搓着手说:“这个,这个,你看你看,大奶奶你咋还急眼了呢?我们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曹大奶奶见老孙头儿怂了,马上接话说:“还不是这个意思?那你们干啥来啦?你们这是欺负我寡妇人家没人呀!老天哪,死鬼曹善文哪,睁眼瞅瞅吧!我这个寡妇什业的这日子可咋过呀!呜呜——”曹大奶奶双手拍着大腿,一边哭着一边嚷着。老孙头这下更吃不住劲儿了,赶忙说:“你看你咋还扯到欺负你上了,我们来也就是跟你合计合计,要知道你这样我都不来了。”说完,老孙头下炕就走了。原本想跟着老孙头来凑凑热闹的那几个人,见老孙头走了,也都拍拍屁股,说了声,“大奶奶,我们先走啦。”都走了。无奈之下,工作队的队员们也只好跟在这几个人的后面,走出了曹家大院。吴一民明白,漠北这地方最是瞧不起恃强凌弱的行为,谁要是欺负了寡妇人家那可是要遭到全村人唾弃的。所以,老孙头一听曹大奶奶的哭闹,当然受不了啦! 回到住处,吴一民和工作队的几个人一商量,觉得这样可不行,这不等于咱们打了败仗了吗?必须得把曹大奶奶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第91章 又出事儿了 晌午的时候,三道沟村的大人和孩子们都热得不行了,纷纷跑到西辽河钻进河水里寻凉快去了。可这吃野菜的肚子禁不住水泡,挨饿的滋味更难受。村里的老人们说,这天再不下雨就赶上二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旱了。那年从春到秋滴雨未下,今年虽然在开春时落了两场半截子雨却屁事儿不顶,这一年的收成又没望了。 终于,红黄色的太阳从西边天际落了下去,连个风丝儿都没有。 吃过晚饭,该掌灯了,吴一民带着工作队员走进了曹善武的家门。曹善武先是一愣,待吴一民将自己和另外几名队员介绍完后,马上换了态度。他显得十分热情地说:“听说了,听说了,早就想见见你们,可就是没处找你们!你看这死热黄天的还让你们到我家里来。”说完,他瞅了瞅窗外,小声说道:“夜来个后晌我还跟我那些亲戚说呀,你们来咱村的事儿,千万别让那些守桥的兵知道了,更别让王爷府那边的人知道了,要是出个闪失差错,我就得把命赔上。” 吴一民认真地听着,心里想着,别看这个人的嘴上这么说,他心里肯定对共产党八路军是又恨又怕,看起来只有如此这般了。想到这里,吴一民一笑说:“曹村长,你虽然在给日本鬼子干活,但我们对你还是比较了解的。”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看见在麻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曹善武的额头上已沁出了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滚了。曹善武哆嗦着说:“吴,吴同志,我可不像我哥曹善文那样,我要是死心眼儿地跟了日军,不,是鬼子,你们现在就枪崩了我吧。”吴一民笑了,摆了摆手说:“你先别着急,等我把话说完。”曹善武连忙抢着说:“没急没急,你说你说。” 接下来,吴一民就把今年大旱,鬼子又增加了苛捐杂税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又讲了共产党八路军减租减息的政策,不论新欠还是旧债,利息不能超过一分,而且不许现扣租和现扣利,禁止剥皮利、臭虫利、印子钱等等。在说这些事儿时,他还捎带着将曹大奶奶的撒疯使泼也说了。曹善武一听这话就明白是咋回事儿了,立即表态:“吴同志,你们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找我嫂子去,这事儿哪能这么干!这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你们千万别生气。”吴一民又给曹善武讲解了一些共产党的具体政策,讲了中国人要团结起来抵制向鬼子交纳出荷粮的道理,临走时又扔下一句话:“曹村长,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一向恩怨分明,你自己看着办吧!” 听完吴一民的这番话里有话的话,曹善武咂摸出味儿来了,八路军做事儿是恩怨分明,办好了就是恩,办差了就是怨。但最让曹善文感到为难的是,工作队将曹大奶奶这个烫手的山药蛋算是推到他的手上了,三道沟村就老曹家一门大户啊。他在心中掂来算去,那个两姨哥刁二先生不能找,日本人也不能靠,曹善文就死在这一找一靠上了。共产党八路军既能让他伤筋动骨也能要他的命,这年月就得先捡要紧的来吧。他虽然知道他的那个寡妇嫂子不是个善茬子,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工夫就得打一朳棍,躲一躲喽。 想到这里,曹善武连夜跑到曹家大院,把曹大奶奶叫了起来,开口就说:“嫂子哟,你咋又把八路军给得罪啦?!” 曹大奶奶听说曹善武来了,也就明白是咋回事儿了。她没有下炕迎接,在炕上把被褥往里一推,两条腿一拧,盘腿坐到炕头上。然后,她又抄过放在枕头边上的烟袋来,在烟荷包里捻了一袋烟,把长长的烟袋杆往嘴里一叼,两手拿火镰把火绒打着了,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吐出去,这才开口说话:“我咋得罪他们啦,又减这个又减那个的,我这一大家子人指啥过指啥活?横竖是个死还不如就顶了回去。”曹善武一拍大腿,急得都有些结巴了:“我,我说,我,我的,老嫂子哟!你,你这可是明白人说糊涂话呀!此言差矣呀,差矣!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下的事儿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可你得把老本留着呀!要像我哥似的,有多少钱多少地又有啥用?”曹大奶奶听曹善武这么一说,把烟袋锅往木头炕沿儿上磕了磕,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我的好弟弟呀!你哥是咋死的,做嫂子的我能不明白嘛!我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儿,就是心里这股气顺不过来哟。” 曹善武见事情有了转机,赶紧趁热打铁地恭维说:“我知道老嫂子豪横,非一般男人可比,可咱们要枪没枪要炮没炮,眼前这些人下手又那么狠,这减租减息又深得穷棒子们的欢迎,你看看你是要命还是要租要息?捎带说,咱们曹家地多,减租减息也有咱们口饭吃。再说了,今年旱成这样,你不减也得减,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吧。”曹大奶奶想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说:“你哥要有你这个心劲儿,也不致于把命丢了!他叔,你就看着办吧,嫂子听你的。” 这下子,曹善武可就忙活开了,进东家,出西家,鞋底子朝天地跑了起来。三道沟村的减租减息政策顺顺利利地实行了,老孙头咧着嘴笑,又逢人就说了:“这共产党真尿性(漠北方言:能耐),到底让曹大奶奶服了。还是共产党八路军好哇,净为咱们老百姓着想,让咱们有活路了,这往后咱们跟着共产党八路军走准没亏吃。有这个比着,往后日本人的出荷咱们也不交!”吴一民把三道沟村减租减息的情况向另外三个工作队作了通报。 然而,赤北县的减租减息工作并不都像三道沟村这样顺利,去马架子村的那个工作队就又出事了。 第92章 早跑没影儿了 在工作队出发时,吴一民告诉各位队长,漠北还是正在开辟的新区,敌伪势力较强,老百姓对共产党八路军还缺乏认识,所以要加强自我保护意识,活动地区不要离自己的部队太远了。第三工作队的队长是县武装部长周天,性情直爽,革命热情高。这个五尺五的汉子,浓眉大眼,对什么事儿都是说干就干。他们这个工作队原本在二道沟村,工作开展得很顺利。因为,这个村的地主吕成财比较开明,说:“天这么旱,地打不出粮,鬼子捐税又那么多,要不让些租息,老百姓就没法儿活了。我们这些大户指着耪青扛活的人和租地的穷人活着,他们要是活不了,我们还有个活吗?减租减息的事儿我举双手赞称。” 按照吴一民的意见,周天的这个工作队在完成二道沟村的工作后要往西去,那边离自己的部队近一些,不要往东挪,那里离王爷府太近了。可就在周天和工作队员们准备挪村往西去的时候,马架子村的刘玉喜正好来二道沟亲戚家串门。他一听能减租减息,立马红眼了,大声地嚷嚷道:“都一样的满洲国,这样天上掉饺子的事儿,咋你们村子就减我们村就不减?”当他的亲戚告诉他这减租减息不是日本人和满州国搞的,是人家共产党八路军赤北县搞的时,刘玉喜更急了,跟亲戚说:“那你们领我去找八路去,让他们也上我们村减去,他们咋也不能把我们村落下,两样待人吧!”于是,这个亲戚就真的领着刘玉喜去找了周天。见着周天后,刘玉喜先“扑通”一下双膝跪地,嘴里喊着“长官老爷!” 这一出儿来得太突然了,把个周天吓了一跳。他连忙上前把刘玉喜扶起来,十分不解地问:“老乡,你这是干啥?快起来,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不兴这个!”刘玉喜的亲戚也在一边说:“人家八路军不兴这个,你就叫他周八路就行了,人家不许下跪兴拉手。”刘玉喜听了亲戚的话,赶忙站起身,伸出双手握住周天的一只手说:“周八路呀,我是马架子村的,我上我大舅家来串门才知道有减租减息这档子事儿!我们都是西辽河南沿住的人,那咋只给他们减不给我们减呢?今年这么旱,不减真就活不了啦!周八路你大人大量就救救我们马架子村的穷人吧!” 刘玉喜的这番话,把周天给难住了,去马架子村吧,原本没这个安排;不去吧,这姓刘的穷苦百姓情真意切。见周天有些犹豫,站在旁边的一个工作队员就说了:“我琢磨吴书记那天的话也没说不让上马架子村去,只是说做完二道沟村的就往西去。现在有特殊情况,马架子村穷苦百姓有这种迫切要求,我看去也中。”周天又转头问了问另外两个队员,这两个队员也说:“周部长你看着办吧,我们没什么意见。”周天又瞅了瞅眼前的刘玉喜说:“这里离马架子村有多远?”刘玉喜赶忙说:“二十多里地。”又补了一句:“那是人们那么说,实际没二十里地。”周天想了一会儿,将拧紧的眉头一松说:“打背包,那咱们就去马架子村吧!” 就这样,刘玉喜兴高采烈地领着周天工作队回了马架子村。他逢人就说:“人家周八路他们本来不到我们村来,是我把他们硬摽来的。”他把周天和三个工作队员直接带回了他的家中。 刘玉喜的家是两间四面见亮的地窨子房,从房门口进屋得像跳井似的。进了屋就是锅台,锅台和炕之间隔着一道一尺多高的小泥墙,漠北人常说的“你办事儿不能隔着锅台就上炕”就是从这儿来的。刘玉喜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守着老妈过日子,这窟窿眼睛的地窨子房还是他爹活着的时候张罗着盖的。炕上连张炕席都没有,泛起薄薄的一层细干土,炕梢儿坐着一位老妇人。 刘玉喜进了屋,朝着那个老妇人喊了声:“妈,来客(发且音)啦!”老妇人听儿子这么一喊,赶紧挪蹭着身子从炕上下地。只见她下身穿条补丁摞补丁的说不清啥颜色的单裤,上身穿的也是补丁摞补丁的褂衩子。老妇人噘着嘴,嘟念了一句:“咱家要啥没啥,你往家领啥且呀。” 周天打量了一下刘玉喜的家,又瞅了瞅三个工作队员,带头把背包放在炕上。他把米袋子解下来,双手递给刘玉喜的老妈,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大娘,我们共产党八路军自己带着粮食呐!你就拿袋子里的小米做饭吧。”那老妇人一听这话,两眼立刻放出光来。她颤抖着双手把米袋子接了过去,放在了土炕上,然后把米袋子嘴解开,伸手抓了一把拿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说:“真是正经粮食。” 刘玉喜的老妈转身到墙根儿下端起一个黑瓦盆,放在炕沿儿上,小心翼翼地从米袋子里捧了两捧小米放进去,端着盆就去淘米了。周天说:“大娘,两捧米哪够咱们六口人吃的,来,再放点儿米。”说着,提着米袋子追上去就要往盆里倒米。那老妇人忙用一只手挡着说:“别介,别介,喜子我们俩那儿有菜粥。”周天说:“啥你们的我们的,大娘,你把你们的菜粥也倒在锅里咱们一起吃。”老妇人只好照周天说的去做了,一边做饭一边说:“好人,活菩萨呀,作梦也没梦着过呀。”蹲在锅台前往灶膛里填着柴禾,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在此后的几天里,刘玉喜领着周天和三个工作队员开始挨家挨户地宣讲起减租减息的政策来。他们看得出,马架子村的大多数老百姓并没有刘玉喜那样的积极性,更没有三道沟村老百姓的那股子热情。这里的老百姓们听完宣讲后虽然也面露喜色,但就是都不愿意多说话。 在漠北这地方,有句俗语叫“看人下菜碟”,是说在待客时,要根据客人的身份安排上桌的菜肴。其实,这也反衬出这地方的一种为人处世理念,对信得过的人办的事情就信,而对于那些信不过的人,你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都是半信半疑地看着,足见刘玉喜在村子人眼里的人缘了。 这天,刘玉喜领着工作队来到了马架子村地主马成财家。马成财听周天讲完减租减息政策后,显得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带搭不理地说:“好呀,反正眼见着今年又是个灾年的年景了,别说减了,就是免了也应该,谁敢说啥。”这时,刘玉喜冷不丁地将刚学会的一句话用上了,“马东家,你这是啥态度?”马成财翻了一下白眼儿,立刻反驳道:“我啥态度,马架子村就你态度好不就中啦?你态度好!好呀,刘玉喜我跟你说,就你这种不过日子的人,别说减租减息了,我就是白给你十亩地,你要是三天不把它输出去我都算你出息了!”刘玉喜立马红头涨脸地说:“东家,你看你,说话甭揭短,打人别打脸,通着外人咋这么说啊。” 马成财懒得理睬刘玉喜了,转过身对周天说:“我看你们也是好人,说的话都在理儿,不像人们传说的共产党共产共妻那些话。要我说你们赶紧走,马上钻沙子吧!先头河北日本株式会社的那帮人来要重建组合,知道你们在这儿,回去叫人去了,要抓你们!这减租减息嘛,咱们自己的事儿好说呀。”周天一听这话,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连忙对三个工作队成员说:“那咱们走!”几个人出了马成财家的院子,还没等回到刘玉喜家门口,就听到有“叭叭”的枪声响了。 周天等四人赶紧抽出枪来向村外跑去,刘玉喜早跑没影儿了。 第93章 就是一个“戤儿手” 要说这个刘玉喜,倒也不是啥坏人,就是一个“戤儿手”。 漠北人管那种混吃混喝又耍钱不过日子的人叫“戤儿手”,马架子村的大人和孩子都知道刘玉喜是个“戤儿手”。 头些日子,也就是王司令带人攻打马架子村组合后,刘玉喜趁乱抢回家一小袋高粱米,藏进自家的柴禾垛里。他和他的老娘靠着这么一小袋高粱米再多掺些野菜、树皮熬成稀粥,勉勉强强地对付着撑了些日子。这次去二道沟村串门儿时,刘玉喜刚好碰上周天率领的工作队,别提多高兴了。这些年,他家租种地主马成财的十亩地,年年租,年年借,日子早到了没法儿过的地步了。所以,刘玉喜死说活说地把周天说到马架子村来了,以为可以多占些便宜,顺便在乡亲们的心里树立点儿威信,没准儿还能说上个媳妇儿啊。但村里的人们一看是戤儿手刘玉喜领来的人,先就在心里画了魂儿,觉得他整不出啥好事儿来。但当人们听周天他们讲减租减息的主张后,明白了为啥减租减息,怎样减租减息,尤其是听到中国人别管汉人还是蒙古人都别给小鬼子交出荷粮的道理时,就连地主马成财都觉得这些话说得在理儿上。可就是啥好事让刘玉喜一办,人们就有一种吃饺子时吃进嘴里一只苍蝇似的感觉。 话说周天等四人知道情况不妙跑向村外时,枪声更加的密集了,像爆豆子似的响起来,冲了几次都被打了回来。咱们在前面说过了,日本侵略者在漠北地区搞集家并村,马架子村是试点的“人圈”之一,在村子转圈修了两人多高的围墙。日伪军在围墙四角架上机枪,看见有人靠近围墙就扫射。 那么,日伪军是如何知道周天带着工作队进了马架子村呢?他们进村时可是有刘玉喜的介绍和引导,而且穿的又都是老百姓平时最常穿的粗布便装啊! 原来,王司令他们打了马架子组合后,龟田和国瑞不是前来检查了一趟嘛!龟田怪罪马成财办事儿不利,还将军刀架在了马成财的脖子上。马成财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跪地直求饶。龟田瞅了瞅眼前的这个怂人,知道再怎么吓唬也搞不出什么情报来,临走时放下狠话:“马的,你的再不快快地报告,我的撕拉撕拉地有!” 这天早晨,满蒙株式会社的龟次郎带着两个人骑着一辆三轮摩托来到马架子村公所重建组合,正好听到有几个人在说减租减息的事儿。龟次郎上前拉过一个叫吴老疙瘩的人逼问道:“你们聚众的犯法,在这里什么的干活?”吴老疙瘩原本就是一个胆小怕事儿的人,哪里见过日本人这样的阵势,立时吓尿了,一五一十地把共产党八路军要减租减息的事儿说了。龟次郎一听有共产党和八路军在这里,这还了得啊?!但恐他们三个人的力量不够,赶紧骑着摩托跑回腾格里旗王爷府去调人了。马成财当时就在村公所,知道这个情况,所以才给周天漏了信儿。 龟次郎跑回王爷府后,马上向横田正雄机关长作了汇报。横田立刻命令龟田小队长和国瑞司令带上王爷府的日军和伪军紧急出动,包围马架子村,全歼共产党八路军的工作队。 龟田接到命令后,让日军的一个班坐上三辆三轮摩托,走三道沟大桥,由西向东火速堵截。他则带上自己的小队,再加上满蒙自治军的一个连,总共一百五十人,骑着马,从漠北村后面过西辽河直扑马架子村。 在这样的旱年头,西辽河的水势不大,最深的地方只有溜腰深。日军和满蒙自治军很快就过了西辽河。赶到马架子村口时,龟田命令部下沿着围墙将村子包围起来。过了一会儿,那三辆三轮摩托也赶到了,车上的日军报告说沿途没有发现八路军的工作队。 这时,马架子村的马小五正想要出村,看见村口有日本鬼子还架着机枪,害怕了,扭头就往回跑。他哪里知道小鬼子的狙击手早就给他瞄上了,一枪打在他的后心上,一枪在后脑勺子上开了花,当即毙命。 周天和三个工作队员听到这两声枪响后,慌不择路,四面乱冲。可鬼子和伪军们早把马架子村围得铁筒似的了,只要见着有出村的人,机枪和步枪就齐射过来。 到了下午,鸠山带着他的一小队日军和国瑞司令带着一个团的满蒙自治军也跑步赶到了马架子村。周天见硬冲已经无望,领着三个工作队员躲进了村当中的一座碾房里,漠北人管它叫“碾道”。 漠北人之所以管碾房叫碾道,是因为这真的不是什么房,只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四方形墙框子,在向阳那面开了个门。在这个墙框子内的中间地面上,用土坯砌起一个圆的碾台,碾台上是青石大碾盘,大碾盘上有青石碾子。 周天带着三个战友跑进了这个碾道后,检查了一下携带的枪支和子弹,每个人除了有一把短枪而外,也就剩个三发四发的子弹了。周天坚定地告诉战友们:“销毁文件吧,每人枪里给自己留一发子弹。”然后,他们把身上带的所有文件一个纸片都不剩地集中在一起,放在碾盘上点着了。 瞬间,火光和西斜的太阳光照耀着这四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些日子,连续的奔波,马不停蹄的工作,漠北的烈日晒黑了他们的胸膛,也晒黑了他们的脸庞。但他们让老百姓知道了共产党和八路军,知道了减租减息的主张,他们完成了组织交给他们的任务,只是觉得完成得还不够理想。现在,他们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无怨无悔。 当周天看到那些文件在碾盘上全部变成了灰烬时,也和三个战友十分平静地坐在了碾盘上,微笑着,等待着那个光荣时刻的到来。 此时,在村口的龟田见时机差不多了,拔出军刀指向村中,歇斯底里地喊着“冲击”。鬼子和伪军们端着刺刀,从四面八方一歩一步地围拢过来,一户一户地搜查翻找起来。立时,整个马架子村鸡飞狗跳,孩子哭老婆叫。马架子村的老百姓扶着老的,抱着小的,在鬼子刺刀的逼迫之下,慢慢地集中在马成财家的场院里。马成财哆哆嗦嗦地弯着腰,站在龟田的旁边。 “啪啪!” 突然,响了两枪,鬼子们端着刺刀朝碾道的方向跑去。龟田让国瑞派一个班的满蒙自治军看守场院里的老百姓,他和鸠山也往碾道的方向跑去。 第94章 血战碾房 上文说到了,鬼子们正在往马成财场院里驱赶老百姓,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响。 原来,有两个小鬼子搜查完一户人家又打算去搜查下一户时,路过了那座碾房,发现有一个村里的女人十分紧张地朝着碾房门口瞅了一眼,而且有烧纸的烟味儿从碾房里飘过来。于是,他俩端着枪冲进了碾房。 “叭叭!” 随着两声枪响,这两个冲进碾房的小鬼子被躲在碾子后面的工作队员打倒了。周天见小鬼子被打死了,跳过去,快速地从两具死尸上解下子弹和手榴弹。然后,他把这些子弹和手榴弹还有两支步枪分给了战友们,又多了几分抵抗小鬼子的力量。 但是,他们藏身的地点也就暴露了,日本鬼子和满蒙自治军赶了过来,包围了这座小小的碾房,在碾房的门口架着一挺机枪。国瑞司令的汉话比较好,龟田就让他去喊话劝降。国瑞皱着眉头,将身体尽可能地缩进墙角,伸长了脖子,把双手拢在嘴巴上,朝着碾房里喊道:“八路兄弟,你们插翅难飞啦!就出来投降吧!龟田太君说啦,只要你们投降,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让你们升官发财!”国瑞接着又喊了两遍,碾房里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龟田抬手叫过来一个满蒙自治军,让他靠近碾房的门口朝里面打枪。可这个满蒙自治军刚抬起枪,还没来得及瞄准儿,就被碾房里面射出来的一颗子弹打中了,倒在地上翻滚着,狼嚎鬼叫地喊起来。 趁着这个空当儿,周天让三个战友在碾房的墙接缝儿处掏了几个枪眼儿。他们顺着这几个枪眼儿朝外瞅瞅,只见日本鬼子和满蒙自治军都站在五十步以外的方,举枪瞄准了碾房。周天十分镇定地看了看战友们,小声说道:“咱们每人瞄准一个,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随着他的一声“开枪!”又有四个日本鬼子应声倒地了。 眼前的这一切,让龟田非常恼火,这碾房不就成了碉堡了嘛!他的眼珠一转,命令迫击炮和掷弹筒向着碾房上开炮。周天从枪眼儿里看见鬼子架起了迫击炮,赶紧让战友们贴着碾台根儿趴下。随着“轰轰”的炮弹炸响,碾房的上空腾起一股股黑色的烟柱。其中的一发炮弹几乎垂直落在了一个工作队员的身上,当场牺牲了,另一个队员也负了重伤。 面对战友的牺牲,周天抑制住内心的悲伤,从枪眼儿里向外望了望,见龟田正在挥动着军刀,便端起了从死鬼子手中缴来的一支步枪,扣动了扳机。“叭”的一声,子弹飞了出去,却偏了一点儿,打中了龟田的右肩膀。龟田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手中的军刀摔出去老远,把鸠山、国瑞吓了一大跳,也都跟着趴在地上。 龟田趴在地上,一边疼得“八嘎八嘎”地乱叫,一边恶狠狠地命令迫击炮、掷弹筒一起发射,不准停,要把碾房轰塌了,夷为平地。 于是,爆炸声在小小的碾房上空不绝于耳,此落彼起,直到把所有的炮弹都打光了。随着股股烟柱散去,碾房被炸成了一个大坑,青石碾盘沉在了坑顶,青石碾子孤零零地滚在一旁,碾盘和碾子上挂着泥土,溅着殷红的血迹。 如血的夕阳下,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把周天和三个工作队员的头颅割下来,装在四只筐里,挂在村口的一根高竿子上示众,还让一个班的满蒙自治军轮流看守着,不让人们收敛烈士的遗体。 这天夜间,久旱无雨的漠北地区乌云密布,雷电交加,霹雳一个接着一个地滚过天际。这倾盆的大雨,冲刷着大地上的一切,更将烈士的血迹冼刷干浄,最终汇入到滔滔的西辽河中了。 显然,日军对这次战斗的结果十分满意,大加宣传,还在《新京日报》上登文说大日本皇军歼灭了共产党八路军的一个支队,小队长龟田指挥作战英勇负伤。日本军部为此嘉奖了龟田、鸠山等有功人员,授予龟田、鸠山勋二等旭日重光奖章各一枚;龟田的军阶恢复为少佐,鸠山的军阶晋升一级。 但这次血案也让马架子村的老百姓重新认识了共产党八路军,更加憎恨日军和伪军。在出事的第二天半夜时分,马架子村的几个村民趁着站岗的满蒙自治军打盹儿的工夫,把四位烈士的头颅从村口那根高竿子上偷偷地取下来,再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四个土包。然后,这几个村民又连夜将烈士们的头颅和尸身运到小腾格里沙漠的深处,埋葬了。 刘玉喜虽然跑得不知去向了,但乡亲们把对他的鄙视换成对他老妈的关照,张家一碗米,李家一筐菜,让这个无依无靠的老妇人活了下去。 在日军和伪军撤走的当天夜间,马成财一家也搬走了,只留下一个在他家扛活的远方亲戚看家。马成财临走时告诉这个亲戚说:“你跟人们说,我马成财减租减息,就按照共产党八路军说的办!” 这正是: 共产党减租减息发动群众,深得民心; 八路军救民水火临危不惧,甘抛头颅! 若问周天牺牲后,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会有何举动,请看下一节吧。 第95章 叼羊比赛 三天后,吴一民从逃出来的刘玉喜口中知道马架子村的工作队出事了。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他马上让两个工作队员秘密潜入马架子村去进行调查。很快,这两个工作队员便把周天以及三名工作队员壮烈拪牲的详细经过搞清楚了,吴一民听完汇报后悲痛万分。他立即通知所有工作队马上返回集中,召开紧急会议,重新评估工作。会议上,吴一民首先检讨了此次行动中存在的盲目乐观和轻敌的思想,提出要依靠正儿八经的贫苦农民开展工作,对地主要采取说服动员和强迫执行两种策略,并一再强调工作队一定不要孤军深入,要注意和自己的部队保持联系。 开会期间,周文国主任提出,对于不配合的地主就得杀掉,这样对那些态度暧昧的人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但吴一民认为,除了死心塌地跟着鬼子和伪军干坏事当汉奸走狗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要杀掉而外,其他人还是重在争取,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去打鬼子。 周文国见与会人员都不支持他的意见,就说:“我服从大多数人的意见,但我要保留我的意见。”他的意见没有写进向上级汇报的文件中。 对于刘玉喜,吴一民说他毕竟是一个贫苦农民,现在又因为工作队回不去家了,还不识字,就让他在县工委里做些杂务吧。 当吴一民将周天牺牲的经过说给高鹏举司令员时,高鹏举气得将手指夹着的半支烟甩在地上,握紧了拳头,把桌子擂得山响。他愤怒地吼道:“这个龟田啊,欠中国人民的血债太多了!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早晚要向他清算!” 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后,吴一民和高鹏举面对面地坐下来,商量了部队和工作队配合的事儿。这时,高鹏举司令员提出:“现在热北抗日支队应该是一支比较成熟的部队了,但就是我们的机动作战能力还比较差。为了改变这种现状,我们需要在现有部队的建制中增加一支骑兵部队。”吴一民表示同意,两个人的意见是要建就建一个骑兵连。在涉及骑兵连连长的人选上,吴一民说:“咱俩把各自的想法写在手心上同时亮出怎么样?”高鹏举“嘿嘿”一笑,点头同意。 吴一民口中喊出“一二……三”时,高鹏举也将手心朝上伸了过来,然后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俩的手心上都写着“杨成龙”三个字,那就写个意见上报吧。” 不久,军区的命令下来了,同意热北抗日支队组建骑兵连的意见,任命杨成龙为骑兵连连长。这是一支极其原始却又极其特殊的骑兵部队,一百来匹战马,红白黑花各色都有;马的性别也是儿马子、骒马、骟马都有,个头儿更是高高矮矮,胖瘦都有。但班排干部和战士却是由杨成龙从各营选拔出来的,攻打三道沟大铁桥时投诚的那五个满蒙自治军任骑兵连的教官。在军事训练上,他们先从敢骑马和能骑马做起,然后才是骑在马背上能翻身能倒挂。有的战士虽然在训练中摔得鼻青脸肿,但爬起来揉揉胳膊砸砸腿又爬上了马背,继续向前冲。 杨成龙在大马倌儿布和朝鲁家里长大,从小就在马背上耍,骑术当然一流。可其他的干部和战士大多来自农区和矿山,对于骑马还比较生疏。因此,训练了七八天,擦伤和搓伤的不用说了,有些战士连上马和下马都很吃力,半个月后才有所改善。于是,杨成龙向高鹏举司令员请示,打算举办一场以排为单位的叼羊比赛。比赛时,将绊了腿儿的绵羊放在甸子上,每个排每次派出一个班的战士骑马去竞争,要求围着西日塔拉跑一圈。对此,高鹏举欣然同意。 这一年的春夏时节,老天爷太过小气了,没有下过一场透雨,小腾格里沙漠的草没长起来,沙蒿也没长开,没长柳条也没长树的沙梁和沙包显得光秃秃的。但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只要有雨,绿色的草芽就会从沙土里顽强地钻出来,又是一片绿色的生机。八月的小腾格里沙漠,终于下了一场大暴雨,眼瞅着干枯了的草尖、蒿子尖和柳条尖又突然焕发了新绿。 此时,大漠深处的西日塔拉一片欢腾,新组建的骑兵连正在举行叼羊比赛。在比赛场的西端,战士们骑在马上,排成一条线。战马扬着头,前蹄不断地刨着沙地,人和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出发的命令。杨成龙骑在一匹白马上,左手握着马缰绳,右手举着驳壳枪。在他后面的小沙包上,站着高鹏举、吴一民、叶青和三个营的营长。 “啪!” 杨成龙的发令枪响了,那一匹匹战马就像一支支离弦的箭似的,蹿了出去。有一个骑红马的战士在飞快奔跑的马上一哈腰就把那只活绵羊捞在怀中,另一个骑青马的战士闪电般地冲将过来,身子一斜又把羊抢了过去。刹那间,沙尘腾起,又有数匹战马冲过来和那个抱着羊的战士的战马挤在一起,抢做一团,真个是你争我夺各不相让。 远处,高鹏举拿着望远镜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虽然分不出哪个排和哪个班,但却能看清那羊在不断地传递于战士和战马之间。吴一民也在不停地点着头,赞叹道:“好一个龙争虎斗的场面哪!” 战士们在奋力地争抢着,叫喊着;战马们在奋力地奔跑着,嘶鸣着……第一轮胜利者是一排,一排长宝音骑着一匹红马一团火似的冲在最前面,冲到小沙包下,将那羊丢在地上,高举双手喊道:“一排胜啦,一排胜啦!” 欢呼声还没有落地,第二轮比赛又开始了。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三排长王二虎抱着抢到的羊第一个冲到了小沙包的下面。第三轮又是一番激烈的争抢,当宝音骑着马抱着羊向小沙包奔跑过来时,眼瞅着离小沙包不到一里地了,人们已经能够看到那张大黑脸上的得意笑容了。突然,有一匹白马从后面一阵风似的追了过来,马上之人轻舒猿臂,趁着两马一错镫之际,伸手将宝音怀抱里的羊抓了过去。然后,只见他双脚一磕马肚子,纵马抢先跑到小沙包下,大笑着将那羊丢在地上。宝音在后面气呼呼地追着喊:“连长叼羊不算数,连长叼羊不算数!”引起人们一阵哄笑。高鹏举司令员宣布:“骑兵连一排获胜!”但是他又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一定要注意,已经到手的胜利果实不能再被别人抢走了!” 叼羊比赛后,骑兵连开始训练马上劈刺。在大草甸子上插上一排用柳条和野草绑扎的假人,假人的前面挖上壕沟。战马飞跃过去,战士挥刀劈杀,难度很大。开始时,有一些战士和战马跌进了壕沟里,浑身上下汗水裹着泥沙,连嘴里都进了沙子,吃饭时硌牙啊。但骑兵连的这群战士丝毫不以为苦,照常欢乐,各排在休息时还比着赛地唱起了《八路军军歌》: 铁流两万五千里, 指向一个坚定的方向! 苦斗十年,锻炼成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一旦强虏寇边疆,慷慨悲歌奔战场。 …… 高昂的歌声在绿色的小腾格里沙漠中回荡着,歌声洗去了一身的疲劳,歌声净化了灵魂,歌声鼓舞了奋勇杀敌的勇气。杨成龙骑在马上,望着眼前这些骠勇的战士,心里想,要是桑杰扎布在这里,骑兵连大概又多些威武了。不知怎么的,他常常会不知不觉地想起桑杰扎布,还有那个小阿尔斯楞。 第96章 劫后余生 骑兵连训练结束后,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举行了隆重而庄严的“扩大抗日根据地为周天四烈士报仇誓师大会”。誓师大会结束后,减租减息工作队调整到五个分队,赤北县工委秘书宋欣暂时带领一个分队下村参加减租减息工作。 吴一民带着工作队来到一个叫岗岗营子的小村子,只有十四、五户人家。这个村子虽然又穷又小,但它紧靠着小腾格里沙漠,是八路军进出西日塔拉时的必经之地,是建立根据地必须要拿下的一个村子。 岗岗营子的四周有三百多亩沙土地,比较贫瘠,只能种一些谷子、绿豆、荞麦什么的。但不知怎么搞的,有一个日本将军相中了这里出产的小米、绿豆和荞面,吃顺口了。这个将军就是大日本华北派遣军松本博大将,年年点名要“咪西咪西岗岗营子”。于是,赤岭的、朝阳的,甚至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日本人都来岗岗营子要小米出荷,要荞麦和绿豆出荷。 头两年,刁二先生为争取辽西省讨伐军司令走门子时,送的礼就是岗岗营子的小米、绿豆和荞面。这可苦了岗岗营子的穷苦老百姓了,每年产的粮食不但连个味儿都闻不到,甚至连出荷粮都交不够,还得跑到外村子去借或去买回小米、绿豆和荞麦充数。 岗岗营子的地主姓于,说话时好挥动着大巴掌,不耐烦时还好给人一大巴掌,人送外号“于大巴掌”。这些年,日本人总跟于大巴掌要小米、绿豆和荞面,把他拘弄得够呛。可于大巴掌也从中没少得了好处,金票大大地有不说,儿子还被送到日本东京去培养翻译官了。 这回,于大巴掌听说共产党八路军要来搞减租减息,在家里跟手下的人大巴掌一挥说:“咱岗岗营子不能减,要减的话等于把咱扔到油锅去炸,那还受得了?”为此,他还打发人去赤岭把共产党八路军要派工作队进村搞减租减息的事儿告诉了刁二先生。刁二先生对送信儿的人说:“你回去告诉你们东家,没事儿,我这一半天就派一个排的弟兄去,他八路军吃了熊心豹子胆啦,马架子让皇军灭了他们一个工作队他们还敢进岗岗营子?”送信儿的人回来后,将刁二先生的话一学,于大巴掌有了底气,更不知天高地厚了。他见着耪青扛活的,又把巴掌一摆划说:“减不减租子我不管,人家上头说要派兵来管!” 吴一民打听到于大巴掌的这些情况后,决心去啃啃这个硬骨头,拿下岗岗营子也会起到杀鸡给猴看的作用。出发前,他找到高鹏举司令员和叶青参谋长,讲了他的想法,日伪极有可能派兵破坏减租减息,咱们正好趁机打他一下子,既打击了敌人也震慑了顽固的地主,起到一箭双雕的作用。高鹏举非常同意这个构想,高兴地说:“让顽固地主当鱼饵,也就你吴政委想得出。” 吴一民带队到了岗岗营子村后,第一天走了几户给于大巴掌耪青的人家。他发现,周天在马架子村遇到的那种情况又出现了,人们只是笑着点头却不敢多说话。其中有一个老头瞅见没有人在跟前,偷着对吴一民小声说:“你们快走吧,赤岭要来兵抓你们哪。”吴一民拉着老头的手说:“谢谢你,大叔,我们只要来就不怕他们!” 第二天上午,有两个老婆子看见吴一民从一个地窨子房里走出来,慌慌张张地往家跑,好像很惧怕的样子。吴一民见此,立刻拔出手枪,招呼着工作队员们找个隐蔽的墙角藏起来。不一会儿,有二十几个身穿讨伐军服的人端着枪,在一个伪军官的指挥下,冲了过来。他们逢人家就喊:“八路军工作队的人快出来投降,要不我们就开枪啦!” 吴一民见讨伐军离他们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了,有一个讨伐军正端着枪走过来,越来越近了。当那个讨伐军离工作队员的藏身地不过几步远时,吴一民猛地站起身,挥手一枪,把那个讨伐军打倒在地。另外三个工作队员手中的驳壳枪也开了槽,“啪啪啪”几声枪响,又有几个讨伐军倒在地上。 这样的袭击来得太突然了,让剩下的十几个讨伐军立时大乱起来。他们原以为进村后来一通诈呼就能把工作队吓跑了,这趟差事儿也就完事大吉了,回去后只等领赏了。哪曾想,工作队竟然朝他们开了枪。于是,讨伐军们被吓得扭头就往回跑。跑了一阵子,他们才被领头的军官喊住了,“跑什么跑啊,工作队就几个人,还都用的是短枪。他们打不过咱们,快开枪!”讨伐军这才又跑了回来,架上机枪向吴一民的工作队扫射起来。吴一民当然知道自己的短枪射程近,只好躲在一截土墙的后边,任凭讨伐军的子弹射在土墙上,发出“啪啦啪啦”的掉土声。 这时,那个讨伐军的军官又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喊了起来:“八路工作队的弟兄们,我来的时候刁司令就说了,只要各位肯投降,我决不难为你们!等回到了赤岭城,给你们的官都得比我的大,到时候咱们都升官发财呀!你们别打枪了好不好,你们这是何苦哟,快出来投降吧!”吴一民端着驳壳枪并不搭言,那个军官喊了一阵子,听对面没啥动静,便有些泄气了,吩咐手下分两队包抄过去。眼瞅着吴一民和工作队员们就要让讨伐军包围了,吴一民正要喊开枪时,有一彪人马突然从村外风驰电掣般地冲杀过来,喊杀声震天,马蹄声动地。战马奔驰,军刀闪亮,讨伐军们都吓傻了,惊呆了。 在这彪人马的最前头,有一匹大白马,马背上有一面随风猎猎的大红军旗,擎旗的正是杨成龙。此时,他挥刀箭直扑向那个正在发号施令的讨伐军军官。那个军官本能地抬起手枪,还没等他扣动扳机,杨成龙的马刀已经从他的脖颈处轻轻地划过,让他去阴曹地府做升官发财梦去了。 在这些讨伐军中,有几个头脑活络的,见大势已去,连忙嘴里喊着“八路老爷”,双腿一跪,把枪举过头顶,算是留住了性命。 眨巴眼儿的工夫,杨成龙便率领着他的骑兵连风扫残云一般地将一个排的讨伐军给消灭了。吴一民和工作队员们从隐藏的矮墙后面走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之色,是为自己骑兵的神威而自豪。杨成龙策马跑过来,下了马,向吴一民敬礼说:“报吿吴政委,进犯的讨伐军已全被我骑兵连歼灭!”吴一民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向骑兵连的战士们还礼说:“很好,我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又多了一把利刃尖刀,这一仗打得漂亮打得痛快!”杨成龙笑着说:“那还不是吴政委的神机妙算高啊。” 原来,吴一民把自己的那个构想说给高鹏举和叶青后,高鹏举和叶青都非常支持,当即将杨成龙找来细化作战计划。他们商定,吴一民工作队进入岗岗营子后,杨成龙要带骑兵连隐蔽在离岗岗营子不到十里地的一个沙窝坑中,听见村子里有动静就立刻出击。结果,杨成龙的骑兵连埋伏了一天一夜,终于把讨伐军给等来了。这支讨伐军作梦也没听说附近的八路军还有骑兵,简直是天兵天降了。 在清理战场时发现,此役共打死了十三个讨伐军,其中有两个尉官,俘虏了十四个讨伐军,缴获了一挺轻机枪,两支手枪,还有二十四支步枪。吴一民命令将俘虏连同缴获的这些武器弹药全都押送到于大巴掌家的大院子里去。 第97章 于大巴掌 于大巴掌从自家屋里臊眉耷眼地走出来,脸色蜡黄,胳膊像是被卸下来似的,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他结结巴巴地假装问道:“这,这是咋,咋回事?”杨成龙上前一步,伸手揪住于大巴掌的衣服领子,大声喝斥道:“你说咋回事儿?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胡涂吧!”吴一民摆了摆手,示意杨成龙松开手,走上前,开门见山地说:“于东家,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吴一民。”于大巴掌一听这话,浑身哆嗦了一下。多熟悉的名字啊!日本人和刁二先生可是没少在大会小会上说到过这个名字。在他们的嘴里,这是简直和魔鬼一样的名字,打日本人的伏击,打日本人的军车,炸三道沟大铁桥,杀曹善文……现在又到处搞减租减息的吴一民!日本人悬赏三万大洋的吴一民!难道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千不该万不该啊!咋把这个主儿给得罪啦!难道自己的大限也到了不成?! 想到这里,于大巴掌的浑身由哆嗦一下变成了连续动作,筛起糠来了,汗水溻湿了身上穿的白祓绸小褂和青斜纹裤子。吴一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火候到了,继续说道:“于东家,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杀人不是目的,我们只杀那些顽抗到底死心塌地跟随日本人给日本人做走狗的人。我们这次到岗岗营子来是给穷苦农民减租减息来了,我们一个人都不想杀,但不知什么人找来了讨伐军,讨伐军向我们开枪要杀我们,我们也只好以牙还牙杀那些想杀我们的人……” 吴一民的话还没说完,于大巴掌的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他抬起那对有名的大巴掌,左右开弓,一边用力打着自己的嘴巴,一边哭个叽地说:“八路老爷,我混蛋哪!我是个一条道儿跑到黑的潮种呀!减租减息我减,日本人也不是我亲爹二大爷,我往后再不给日本人办事儿了。” 岗岗营子的于大巴掌被工作队拿下了马,对临近的村子影响很大。附近的那些地主和富裕人家,还有一些和日本人过从密切的人都不太敢扎刺了,他们在私下里说:“这往后真得活泛着点儿了,捎带说人家共产党八路军减租减息打日本鬼子都是条条在理的事儿,给日本人当亡国奴咋也不是个曲子啊。” 在西辽河南岸,减租减息运动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了,热北抗日支队的武装抗日斗争也取得了很大的胜利,叶青参谋长带领着第三营又端掉了一个伪警察分驻所。 过了三道沟村往西二十里地,也在西辽河南沿儿,有一个村子就叫河南营子。这原本也是一个小村子,三十多户人家。可自打这个小村子跟马架子村一样,也成了日本鬼子集家并村搞人圈的试点后,一下子就成了有五十几户的大村子了。 河南营子村是漠北抗日支队三营的活动区,村子里有一个归腾格里旗伪警察局管辖的伪警察分驻所,还有村公所和鸦片组合。在这个伪警察分驻所里有二十个伪警察,还有十五个满蒙自治军,管着上下十来个村子的所谓治安。实际上,这些伪警察和满蒙自治军的主要任务是镇压反满抗日活动和保证组合、兴农合作社的安全。 河南营子伪警察分驻所驻在单独的一个大院子里,有正房和东西厢房。正房和东厢房住着伪警察,所长叫井上,是个日本人;西厢房住满蒙自治军。它的东院是村公所,西院是鸦片组合。 在这个伪警察分驻所的房后有两棵几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柳树,很是不符合漠北人遵循的“前不栽杨,后不栽柳”之说法。因此,村公所的人就想把这两棵大柳树伐掉。但井上却说:“我们日本人可没有这个讲究,这是多好的风景啊,不能锯掉它们。”井上所长有一个嗜好,那就是喜欢喝白酒,吃西辽河鲤鱼。 在河南营子村有两户地主,一家姓任,东家叫任大耳朵;一家姓李,东家叫李大明白。老任家开烧锅,老李家开豆腐房。开烧锅的有酒糟,酒糟喂糟牛;开豆腐房的有豆腐渣,豆腐渣喂肥猪。因此,自打这个伪警察分驻所一建立,那里面的人可就成了老任家和老李家的老主顾了,差不多得天天要酒要肉要豆腐。老任家烧的酒有70度,点火就着,号称“闷倒驴”。刚开始时,井上所长只喝从日本带来的清酒,说是只有清酒才是世界上酒味最醇正的美酒。有一次,不知怎么的,他喝错了酒,把任大耳朵家烧的酒当成清酒喝了。结果就是打那以后,这个日本人再也离不开“闷倒驴”了。他的日本夫人来中国看他,回国时带的礼物也是“闷倒驴”酒。 每天过晌,老任家和老李家的人都会准时出现在井上的面前,该送酒的送酒,该送肉的送肉,该送豆腐的送豆腐,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可是这一天,日头都偏西了,老任家和老李家的人才出现在伪警察分驻所的大门口。那两个站岗的满蒙自治军懒洋洋地掀开盖豆腐的笼布瞅了瞅,又揭开酒篓的盖子闻了闻,只说了一句:“咋都换了人了?”老任家的连忙说:“刘三他大爷病了,去看他大爷去了。”老李家的连忙说:“李四闹肚子,让我替他一班。”这时,又过来一个挑着挑子卖西辽河鲤鱼的。站岗的满蒙自治军也吃顺了嘴了,不再搭理送酒的和送豆腐的了,瞅着那鱼挑子来了精神:“卖鱼的,把鱼挑进去吧!”卖鱼的不乐意地说:“这鱼有主儿了,老任家烧锅都包了。”站岗的满蒙自治军急了,歪着帽子,提着枪,上前就把挑子拽住了,厉声道:“你是不是找死啊!快送院里去,井上所长好几天没吃上鱼了,吃晌午饭的时候把菜碗都摔了。”卖鱼的人只好很不情愿地挑起鱼挑子进了大门口,嘴里还嘟念着说:“哪有这么买鱼的,这不赶上抢了嘛。”进了院子,他挑着挑子就奔了东厢房,站岗的又喊了句:“去西厢房!” 这时,送酒的和送豆腐的从西厢房里出来了,各走各的道儿了。又过了一会儿,卖鱼的也从正房出来了,满脸的不高兴,冲着站岗的说:“你这整的啥事儿啊,让我少卖不少钱。”站岗的满蒙自治军并不答话,双手拄着枪,仰着脸儿,眯着眼儿,摆出了无赖的架势。他们哪里知道,这送酒的和送豆腐的,还有那个卖鱼的,都是漠北抗日支队三营的战士假扮的。 这三个战士大模大样地进到河南营子伪警察分驻所里转了一圈,心里就都有了数。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大院子整得还挺严实,四周是两人多高的夯土墙,垛着秫秸杆儿扎成的墙头帽儿,大门是两扇一巴掌厚的松木板。在院墙东南角和西南角各有一个炮楼。正房的后面还有几间马棚,北院的墙东和墙西也各有一个墙角炮台。 叶青参谋长非常认真地听着三个战士的侦察汇报,还不时地提出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当他得到相应的回答后,又和三营长交换着意见。 当太阳向西边的天际偏去时,深秋的小腾格里沙漠是一片青黛色。沙坑里,那一簇一簇的骆驼蒿,茂密的枝叶变成了青灰的颜色。沙坡上,在斜阳的照耀下,白桦树的树干闪动着银白的光泽。偶尔可以看到,有狐狸或野猪在惊慌地逃窜于大小沙包之间。它们大概对这些疾行的八路军战士感到既恐惧又有些莫名其妙吧。只有一条驻足在白桦林中的狼,正扭着头,打量着眼前急匆匆的人们,直到它觉得这些人和它的行动无关时,才颠颠地跑向远方。 第98章 重要据点 太阳落山了,把西边的天际烧成了橘红的颜色。 快要出大漠了,三营的战士们在沙梁下坐下来,短暂的休息一会儿。叶青和三营长趁机下达了作战任务,一连在侦察员的带领下去端伪警察分驻所的窝儿,二连解决村公所和鸦片组合,三连在村外做警戒。命令下达后,三连长噘着嘴嘟囔说:“咋又轮到我们连警戒了。”很是不乐意。 下弦月还没有出来,满天的繁星闪烁着,三营还要沿着西辽河的南岸走上一段路。战士们走在路上,耳边响着西辽河哗哗的滚水声和远处村子的狗叫声。快半夜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河南营子村。按照事先的安排,三连在村外进行警戒,把村子通向外面的电话线剪断。一连、二连快速地向伪警察分驻所方向移动,打算悄无声息地从后墙突入进去。那两棵大柳树虽然离院墙还有一、两丈远,但茂密的枝条已耷拉进了院子里。一连长命令三个身轻机敏的战士在那三个侦察员的带领下,爬上大柳树,再顺着树枝滑过墙头,跳进了伪警察分驻所的大院。 夜幕下,这六个战士顺利地在河南营子村伪警察分驻所的房后落地,迅速地分成两组,扑向东北角和西北角的那两座炮台。他们蹑手蹑脚地上了炮台一看,竟空无一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扑向院东南角和西南角的炮台,西南角炮台也没有人,只有东南角炮台上有一个满蒙自治军。走近一看,只见这个人穿着大衣,抱着大枪,正靠着墙角打呼噜。战士们上前把他摁住了,顺手夺下了他的大枪。这个满蒙自治军正在做好梦,突然被打扰,老大不高兴了,头没抬,眼不睁,迷迷糊糊地骂道:“你们这帮瘪犊子可别闹了,我刚把新媳妇儿搂进被窝儿,你们就给我抢走了,可忒缺德了。”战士们一听,这是把怀里的大枪当成新媳妇儿了,都憋住了笑,将眼前这个混球儿的嘴捂住,低声喝道:“别吱声,再吱声整死你,你有没有大门的钥匙?”直到这时候,这个满蒙自治军才清醒过来,吓得连连点头。战士们押着他下了炮台,把大门打开了。 大院外,一连的战士都贴着墙根儿站着,见大门打开,箭直冲进院里,直奔了东厢房和西厢房,还有一部分奔了正房。很快,战士们就让东厢房的伪警察和西厢房的满蒙自治军在被窝儿里做了俘虏,有两个老兵油子更懂得啥叫投降,不但把双手举过头顶,手中还举着自己的白裤衩。 二连的连长、副连长让战士们分别从伪警察分驻所的东、西院墙翻过去,把村公所和鸦片组合的大门打开,带头冲了进去。 “哒哒哒!” “叭叭叭!” 这时,伪警察分驻所正房方向响起了机枪声,西院鸦片组合那边也响起了枪声。 原来,在正房的西屋住着井上所长,对面的东屋住着满蒙自治军的一个副排长和伪警察分驻所的副所长。头半夜,这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吃着清炖西辽河鲤鱼,喝起了“闷倒驴”烧酒来,很是兴奋。尤其是井上,他说他想家了,想老父亲和老母亲了,更想妻子儿女了,又是唱又是跳又是哭又是笑,还让副排长和副所长陪着他一起唱一起跳。酒至半酣时,兴致更浓了,这仨货又派人去西院把鸦片组合的那个日本头头儿也叫过来喝酒,一直折腾到深夜。 快半夜了,酒官司打完了,鸦片组合的头头儿回自己的窝儿了,副排长和副所长回东屋去睡了。井上回到自己的西屋卧室,躺在炕上,又想起了妻子和儿女,久久不能入睡。正当他翻来覆去地满炕打滚儿也睡不着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了“沙沙沙”响动。井上的心头一惊,连忙下了炕,摸着黑走到窗台前往院子里一看,不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啊呀,啥时候来了这么多八路军呀!他心知不妙,咬了咬牙,把脖子一梗梗,抄起靠在墙角的一挺机关枪,架在窗台边的一张桌子上,朝着院子里开了火。西屋这么一闹腾,东屋那俩货也不敢闲着了,摸起手枪就朝着窗户外射击。 这突如其来的超强火力,让一连的战士们吃了大亏,瞬间就倒下了好几个。与此同时,三营在西院的进攻也不顺利,开第一枪的正是那个鸦片组合的头头儿。他从井上的住处回到自己的卧室,又来了兴致,打算出去寻个花姑娘。刚要出门,井上的机关枪就响了。在鸦片组合里,还有两个日本人,他们的枪声也响了。 叶青和三营长见状,连忙下了两个命令,命令战士看住东、西厢房的伪警察和满蒙自治军,命令一连长加强组织进攻。一连长得到命令后,让连里的机枪一齐向东院正房开火,让战士们沿东、西厢房的墙根儿冲过去,朝着井上的住处投掷手榴弹。终于,井上的机关枪哑巴了,东屋的枪声也停了。战士们砸开门,冲进屋去,发现井上和那两个汉奸都已经被手榴弹炸死了。随着东院战斗的结束,西院也很快消停了下来,那个鸦片组合的头头儿被打死在屋门口,剩下的两个日本人把枪从屋里扔出来,举着手投降了。 战斗结束了,天也放亮了,清理了一下战场,共俘虏敌伪三十七人;缴获步枪四十支,手枪六支,还有一挺断了腿的轻机枪和子弹两千发;大烟干一千两,小麦一万斤,高梁两万斤,还有一些棉花和布匹。 但是,在这场战斗中,一连也牺牲了两名战士,还有三名战士负伤,叶青心中非常沉重。他派人把村长和新民会长找来,也就是任大耳朵和李大明白。这二人见到叶青和三营长后,不住地点头哈腰。叶青阴沉着脸子问道:“知道我找你们干什么吗?”任大耳朵说:“知道。”李大明白说:“明白。”叶青又问:“你们知道明白什么?”任大耳朵摸了摸自己的大耳朵,抢先答道:“给井上收尸,把人埋了。”李大明白白了他一眼说:“是埋日本鬼子!”叶青说:“这是其中的一个事儿,最重要的是减租减息。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在全国都开展减租减息运动,我们的工作队马上开进来。这事儿办得好还是办得赖,到时候我找你们俩。你们要是表现好,你们过去的事儿咱们一笔勾销。要是表现不好,我给你们老账新账一齐算,你们那些给日本人留须捧胜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任大耳朵和李大明白鸡啄米似的点头称“是”。然后,叶青参谋长又让部队把缴获的麦子、高粱拿出一部分分给河南营子的贫苦百姓们。这事儿做得好呀,连任大耳朵和李大明白都说:“这八路军真是仁义之师。” 叶青将部队撤出河南营子村,去寻找新的战机了。当天,陈鲁部长带着工作队的队员们进入了河南营子村。 在三营攻打河南营子村伪警察分驻所的同时,二营和骑兵连一直在吴一民工作队工作的岗岗营子附近活动,而一营和侦察连则在高鹏举司令员的亲自指挥下,在西南方向的元茂隆村又拿下了敌伪的一个重要据点。 第99章 袭击元茂隆村 元茂隆村在赤岭到朝阳的中间位置,也是一个商业集市,自古就是东西南北商贾过往的一个中转站。 日本人很看重元茂隆这个地方,很早就在这里修了岗楼,划出军事区,拉上了铁丝网,驻有一个小队的日军和一个连的辽西省讨伐军,管事儿的是一个叫滕田的日军少尉。日伪在这里配备了轻、重机枪、掷弹筒、迫击炮,关键位置还安装有探照灯。夜间,探照灯扫来扫去,讨伐军走来走去,围着铁丝网转圈巡逻。 元茂隆村很大,伪村公所、新民会、各种组合、兴农合作社,就连大烟馆和妓院都有。这个村也是日本侵略军搞集家并村人圈行动的早期试点之一,围着村子打上两人多高的围墙,只留一个村口,安上栅栏门,有讨伐军看守。 元茂隆是三六九集,也就是在农历逢三逢六逢九这几天,各地的小商小贩们都可以到这里来沿街摆摊叫卖,进行集市贸易。 这天是农历八月二十六,又到了元茂隆赶大集的日子,非常的热闹。高鹏举命令侦察连的战士们化装成卖丝线的、挑货郎担的、卖劈柴的、卖鱼的、卖肉卖菜的,跟着人群混进了元茂隆村。这些战士手中摇着“咣啷咣啷”的货郎鼓,东走走,西串串,也就把日伪在元茂隆村的部署了解个大概齐了。 更巧的是,讨伐军的司务长领着伙伕出来买柴买菜,把卖肉的、卖菜的、卖鱼的都叫进了铁丝网围着的兵营里,当然有侦察员假扮的。侦察员们混在其中,装聋卖傻地说着这也没见过,那也没摸过,结果是想看的想摸的都看了都摸了,把军营内的火力点和兵力部署都整明白了。 回到驻地后,侦察员们把侦察到的情况向高鹏举作了详细的汇报。高鹏举听后,眉头紧锁,“这是一场硬仗,按兵力我们比他们强,但不能强攻,敌人有炮楼,火力又比较强,我们只能速战速决,就得想法智取。”为此,他叫来一营长与四位连长,开了个军事会议,定下了作战计划,把攻打元茂隆的时间定在八月二十九,也就是下一个赶集的日子。 八月二十八的夜间,一营一连的战士们带上干粮和水,在营长的率领下出发了,赶到元茂隆村围墙下的壕沟中隐蒇起来。八月二十九这天,天刚蒙蒙亮,侦察连的战士们又化装成小商小贩,随着人群混进了元茂隆村。晚上五点三十分,高鹏举一声令下,二连、三连跑步前进,必须在晚上七点半到达元茂隆村口。 总攻的时间定在晚上八点。 深秋的漠北地区,寒意已沉。在深蓝色的深邃夜空中,只有星光闪烁。寂静的原野上,奔跑着热北抗日支队的战士们,汗流浃背。 七点二十五分,高鹏举带领着二连和三连提前到达距离元茂隆村口还有半里地远的一片小树林,与前来接应的一营长会合。据一营长报告说,一连的战士已经越过围墙向岗楼运动,将村口的岗哨干掉了,只要听到爆炸声就将元茂隆通向外面的电话线也剪断了。现在,他们只等侦察连炸毁敌人的电机房就可以发起冲锋了。 从远处望去,小鬼子岗楼上的探照灯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在扫来扫去。高鹏举抬手腕看看表,指针已经指向七点四十分了。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命令部队开始向前运动,并吩咐战士们如果发现探照灯扫过来,立刻趴在地上注意隐蔽。 很快,战士们通过村口到达敌人营区的铁丝网跟前,前面的战士举起老虎钳子刚要铰开铁丝网上的铁丝,探照灯突然扫了过来。随即,“哒哒哒”,一梭子机枪子弹扫了过来。 高鹏举见情况有了变化,准备发令强攻时,就听“轰隆”一声,岗楼旁一片火光,探照灯也失去作用了,敌人成了瞎子。但他们的轻、重机枪还在疯狂地叫着,迫击炮也在盲目地向他们刚才发现剪铁丝网战士的方位发射着炮弹。高鹏举命令全营火力回击,子弹、炮弹长长的曳光和爆炸声让黑夜变得十分热闹。 这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岗楼又是一片火光,侦察连把敌人的岗楼又给炸了。随着“嘀嘀哒嘀――”的冲锋号声,战士们跃起身子冲了上去。 原来,侦察连的战士们把发电机房炸毁后,趁着乱劲儿,从炸死的讨伐军身上扒下衣服,麻利地换上,混到了岗楼的下面。滕田少尉光顾着迎击正面的八路军,没有提防混进来的侦察连战士,背后又被插上了致命的一刀。 结果,驻在元茂隆的十九个日军,除了一个被炸断了腿的还躺在地上捯气而外,包括滕田在内十八人全都炸死了。讨伐军有十五人被打死,二十人受伤,六十六人被俘。讨伐军的这个连长姓刁,叫刁世玉,是刁二先生一个远方的叔伯侄子,也垂头丧气地做了俘虏。 第二天,高鹏举派人将兴农合作社、组合都接收了过来,将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伪职人员和讨伐队的人集中在一起,给他们训话。高鹏举告诉这些人:“你们放下武器弃暗投明,我们欢迎。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不虐待俘虏,我们的卫生员正在为你们的伤员进行治疗。共产党和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我们对你们的政策是,愿意抗日跟我们走的我们欢迎,不愿意的发给路费回家。”说话间,有十五个讨伐军举手说愿意跟着八路军去打小鬼子去。 高鹏举司令员又派人把村公所里的村长、会长和办事的也都找来,对他们说:“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这次一举拿下元茂隆村的日本鬼子岗楼,消灭了这里的日本鬼子和讨伐军。我们知道你们过去也迫不得已地给日本人办过事儿,但只要不死心塌地给日本鬼子当走狗,我们就原谅你们,给你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下午我们减租减息工作队就要进村,给广大穷苦百姓减租减息让他们都参加抗日,需要你们帮助工作队做工作,有谁胆敢阳奉阴违,我们要将这样的人按汉奸论处,绝不姑息!”村长、会长一帮人擦着汗走了。 下午,赤北县工作委员会的民政科长张文带着工作队进了元茂隆村。至此,西日搭拉根据地在西辽河南岸又扩进了二十五个自然村,也算是小有规模了。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已经扩大为四个营和一个直属骑兵连了。高鹏举司令员将侦察任务交给了骑兵连,而在直属侦察连的基础上又组建了一个营,成为冀热辽军区在敌后一支作战力量较强的部队。 这正是: 八路军奋勇杀敌,已成燎原之势; 侵略者节节败退,瞬间败势已成。 在这一段时间,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主动出击,与赤北县委、县政府一起开展减租减息运动,扩大了根据地,下一步又将釆取何行动? 第100章 刘军医的故事 民国三十二年是日本侵略中国的一个转折点,“*****圈”已经“共”不下去了。 这时,漠北地区的斗争形势也显得稍稍有些平静,侵华日军大本营在战略进攻目标的选择上似乎忘记了大岛秀夫大佐发起的“驼峰计划”。不但如此,日本侵略者的许多类似的计划也都被搁浅了,在腾格里旗王爷府北边草地上修造的飞机场也停停建建,建建停停,断断续续地修了十座飞机库就扔在那里不管了,跑道也没建完。到了冬季,高鹏举司令员和吴一民政委不想再有更大的行动了,只是派出小股部队跟随减租减息工作队去巩固已取得的成果。 进了腊月门儿,漠北地区连降了几场大雪,如同一床又大又白又厚的棉被,将西辽河、小腾格里沙漠以及河两岸的一切全都捂盖得严严实实了。大大小小的动物们去冬眠入蛰了,躲进了各自温暖的窝儿里,沉沉地睡去,过小半年后才能醒来。只有豹子和狼这样极其凶残和顽强的家伙还在满山遍野的积雪上奔跑着,或穿行在沙漠的桦树林和山杨树林中。它们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有时也会溜进村子里或牧场人家里,打一打鸡猪或牛羊的主意。 前些天,吴一民又去了趟岗岗营子,检查了一下减租减息政策的落实情况。于大巴掌的脸色缓过来了,主动上前一步,热情地伸出大巴掌和吴一民握手。他对日本人的要求开始软磨硬扛了,对刁二先生的讨伐军也是躲躲闪闪。有了八路军站在后面,他不再一条道儿跑到黑地去跟着日伪干了。从即将要过去的这一年看,在西辽河两岸像于大巴掌的这种情况已不在少数,越来越多了,很多有钱人家的当家人都明里暗里地跟共产党八路军拉上了关系。 从岗岗营子回来的路上,吴一民和战士们遇到了可怕的白毛旋风。天和地似乎都处在混沌之中,更不要说去分辨东南和西北了。好在老马识途,硬是把他们从大风大雪的困境中驮回了营地。回到营地后,吴一民坐在热炕上,清理清理思路,打算写一份关于赤北县减租减息工作的报告上报给上级。刚写了个开头,他突然感觉脑袋里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浑身在火烧火燎地疼痛。吴一民以为这是因为这些天没有休息好,叫警卫员打了一盆冷水激一激就好了。可是,越激越厉害,只好让警卫员去找刘军医了。 刘军医现在是支队医疗队的队长,听说吴一民病了,急得湿了眼睛,提着药箱子就跑出了门。跑进吴一民的房间后,她先把自己的手搓了一阵子,待手没了凉气才伸出去在吴一民的额头上摸了一把,立刻“哎呀”一声喊道:“咋这么烫,是发高烧了!”又扭过头去批评警卫员道:“你这个警卫员是怎么当的,政委都烧成这样了,你怎么才找我啊?”吴一民嗫嚅道:“这不怪他,我忙着写总结报告,原想就是个头疼脑热的病,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刘军医嗔怪道:“你这个首长是怎么当的,你不为自己负责也不为革命和别人负责?你这是伤寒病,自己怎么这么不把病当病呀!”吴一民一听这话,因身子疼痛而拉紧的脸子一下子舒展了许多。刘军医的这些话听起来硬梆梆的,但听进心里却很舒坦。警卫战士让刘军医嚷了一气,也不敢多言,只把身子站得笔直。 前面说过,这位刘军医从新加坡医学院毕业后,因受陈嘉庚的影响而参加了援华抗日志愿队。她最初被分到了军区,后因强烈要求上前线,来到了热北抗日支队。在这里,干部战士都叫她刘军医,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刘军医的名字叫刘玉茹,出身在书香门第,祖籍承德。她的父亲叫刘文礼,是新加坡一所华文中学的校长。别看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可刘玉茹从小就像个野小子似的,还进过南洋武术馆学习过武术。 那次在围场,吴一民与杨成龙去参加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成立大会时,得了疟疾病。刘玉茹在给吴一民看病送药的过程中,对眼前这个儒雅的男人一见钟情,觉得吴一民不同凡响,觉得他眉宇间透着才气,浑身有着一种英雄气慨。后来,吴一民到部队去当政委了,刘玉茹的心也随着他来到了大漠。不知怎么的,吴一民的一举一动都牵着她的心。在打三道沟大铁桥伏击时,子弹从吴一民的耳边擦过,半拉脸都是血,差一点儿没把刘玉茹吓得哭出声来。这回,她一看吴一民烧成这样,那还能不急嘛!她瞅了一眼警卫员说:“在这站着瞅啥,烧水去,给政委吃药。” 警卫员走了,刘玉茹又伸手在吴一民的额头上摸着说:“你可得注意点儿身体,谁也不是铁打的!你对别人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那你自己的身体就不是本钱啦?”她的手轻轻地在吴一民的头上抚摸着,像春风拂面一样柔和。吴一民感到有点儿不好意思了,把头向下缩了一下。这时,警卫员提着水壶进屋了,将开水倒在搪瓷缸子里,放到炕沿儿上。刘玉茹把药片从药箱子里一样一样地找出来,抬起头,想了想,像是对警卫员又像是对吴一民说:“把这些药服下去,等再吃药时我再来,你们两个大男人闹不好会把药吃错了。” 在刘玉茹军医的悉心照顾下,吴一民的高烧退了下去。刘玉茹还是天天按时来到吴一民的住处,坐在炕沿儿上,眼巴眼望地瞅着吴一民把药吃下去。 吴一民在炕上整整地躺了三天,今天终于可以起炕了。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桌子旁,心里想着工作报告又耽误了好几天了,得赶快写出来了。可他刚坐在桌子旁拿起笔来,又是一阵咳嗽。刘玉茹一步跨进屋来,上前一步就将钢笔从吴一民的手中夺了过去,生气地说:“你不要命啦!伤寒病刚好,最怕累着,要是复发了谁也救不了你。你这人做事儿真是的,也不想想人家别人的感受。”吴一民见刘玉茹的嘴噘得老高就微笑着说:“刘军医,我不是着急工作报吿的事儿嘛。”刘玉茹白了他一眼,满脸的不高兴说:“人家不是说不让你叫刘军医了嘛!”吴一民故意说:“嗯,不叫刘军医,那我叫啥?”警卫员在旁边偷笑着说:“刘军医说让首长管她叫玉茹,连我都听到了。”刘玉茹回身就打了警卫员一巴掌,红着脸说:“就你多嘴,你这小家伙儿够坏的了。”然后又强迫着吴一民躺在了炕上。 第101章 我等着你 在刘玉茹的呵护下,吴一民的病彻底痊愈了,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去了。 这一天,警卫员不在,吴一民正在看各营报上来的材料,刘玉茹来了。吴一民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文件,微笑着说:“来啦,坐吧。”刘玉茹有些不好意思地瞅了吴一民一眼,微微扭了扭腰身,红着脸儿说道:“我把我的一件旧毛衣拆了,给你织了件毛背心,是澳洲羊绒的,穿着很暖和的。”说着,她将背在背后的那只手伸出来,将手中的一包东西放在了炕桌上。吴一民瞅了瞅那包东西,脸色泛红,低声说:“谢谢。”然后,他将目光转向窗外,像是对刘玉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大的雪,不知村子里那些穷人吃没吃的烧没烧的日子该咋过?”刘玉茹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问:“工作队不都去过了吗?”吴一民转过头来,瞅着眼前的姑娘,叹息了一声说:“去是去过了,这到了年根儿了,一些人家的日子还是没法过啊。”刘玉茹瞅着吴一民的脸说:“穷人家的事儿你管也管不过来,行啦,咱们说点儿别的事行儿不?”吴一民的头低了下去,朝向炕桌上的那些文件,迟顿了一下,问:“别的事儿是什么事儿?” 刘玉茹的脸一下子绯红起来,也稍稍地迟顿了一下,终于鼓足了勇气,低声细语地喃喃说道:“超过同志关系的事儿……我说咱俩……你说怪不怪,我打第一次在围场见到你,我心中就有了你。”吴一民的头更低了,咬了咬嘴唇,猛地抬起头,动情地说道:“玉茹,你的心思我懂!我怎么能不懂呀1你是位好姑娘好同志我也知道。但现在我们还不是说这件事儿的时候。你看,高司令员的未婚妻现在还在围场,都三年了也不能结婚,我们都等等看吧。”刘玉茹听完这话,将头低下去,身体在微微地颤动着,双手不断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然后又抬起头,眼中泛泪地说:“你说吧,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都能等。” 此时的吴一民早已心如翻海翻江了,多想伸出双臂,紧紧地拥抱这个近在咫尺的好姑娘!可是啊,理智在告诉他,不能啊,至少现在还不行啊。吴一民望向刘玉茹,努力地平抚着自己的心情,长长地叹了一口,说:“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等到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我们再说这件事儿。”刘玉茹见吴一民如此,很是心疼,大大方方地伸出右手说:“咱们击掌为算,我心中有你,你心中有我,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们再做夫妻!”两个人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了一起。 民国三十二年是农历壬午年马年。 俗话说“牛马年好耕田,就怕鸡猴这二年”,再加上减租减息,这一年总算是让漠北人松了一口气,粮食打得多了些。漠北人把年和节分得很清楚,年只有一个,就是农历春节这个年。 这年过得能像个年了,暂时无战事嘛! 快过年了,老柳树筒林子里的王司令派桑杰扎布带着两个弟兄给高鹏举司令员和吴一民政委送来了两坛子上好的陈年老烧和半扇子猪肉。自从大岛茂在老柳树筒林子出事儿后,日本持务机关便取消了这条通道。为了安全,经腾格里旗王爷府去往归绥、外蒙古或海拉尔的派遣人员改坐汽车走三道沟大桥了。因此,王司令的这支义勇军没再和小鬼子发生过正面冲突,只是抽空儿又干了一些劫富的事儿。王司令和老二嫂始终念着高鹏举和吴一民的好,所以才打发桑杰扎布副司令来送过年的礼。 杨成龙借机让桑杰扎布看了看他的骑兵连,把个桑杰扎布馋得“啧啧”连声。两个人又唠了些家里的事儿,桑杰扎布说他前些日子偷着回了一趟梅林地,知道了乌日娜的死讯,乌云回台吉营子把小阿尔斯楞接到漠北村去了,跟小表哥杨石柱玩得挺开心。杨成龙把诺音高娃逃到西日塔拉的经过也说给了桑杰扎布,桑杰扎布打了个“唉”声说:“人事难料就随她去吧,我现在只能是过一天说一天了。” 吴一民很重视桑杰扎布等人的到来,让杨成龙和赤北县工委周文国陪着他们吃饭喝酒。在吃饭喝酒期间,这些人又说起那次去王爷府除掉黑狐、袁连长的行动来,杨成龙和桑杰扎布都对诺音高娃大加赞赏,把一旁的周文国几个人都听直眼了。 桑杰扎布带人把礼送到,不敢耽搁时间太长,便跨上黑豹马,领着黄虎。回去了。临走时,高鹏举和吴一民让战士将从日本人那里缴来的清酒、罐头装了一驮子,还有两条老刀牌香烟、一袋子岗岗营子产的荞面、一袋子大米和一袋子洋面。桑杰扎布带着兄弟们满载而归,最高兴的是老二嫂了,她说:“还是人家八路军干啥仗义,咱们拿那点儿东西去看人家,这回可算赚了!人家八路知道我得意吃荞面这口儿,这不就把漠北最好的荞面都给咱们拿来了嘛。” 西日塔拉这边,腊月二十四,刚过了小年,吴一民召开了营教导员会议,把过年的事情做了安排。作为政治文化宣传的专家,吴一民为支队司令部的门口写了长长的一副对联,上联是:“连年征战艰苦奋斗拯国家救民族”;下联是:“全民努力浴血抗日慰忠魂保中华”,横批是“抗战到底”,字体遒劲有力。在各营部和各连部的门口,也都贴了对联,其中有几副写道:“敌军若来男女老少皆为战;鬼子敢犯锄头扁担是刀枪”“不逐倭奴终生含垢;未雪国耻满面蒙污”“民族受辱卅万同胞饮恨去;房屋被焚不尽河水挟泪来”。 在安排了严密警卫的情况下,各营、连还开展了丰富多彩的联欢活动:“……嘿!游击战,敌后方,坚持反扫荡!钢刀插入敌胸膛,钢刀插入敌胸膛……争民族独立,求自由解放,这神圣的重大责任,都担在我们的双肩上!”高亢激昂的军歌飘荡在西日塔拉的上空。司令部也搞了一场联欢晚会,刘玉茹是晚会上最活跃的人物,她走上前台,唱了一曲《在太行山上》: 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 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气焰万千丈。 听吧!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 …… 刘玉茹的嗓音宏亮,声调又高,将在场的人们唱得慷慨激昂,使劲儿地拍巴掌。刘玉茹还在热烈的掌声和笑声中拉着吴一民扭了一段刚学会的二人转《小拜年》。 这时,在这样一支革命的队伍里,刘军医爱吴一民政委追吴一民政委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过了壬午马年,就是癸未羊年了。 对这个年份,漠北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尤其是给儿子说媳妇的时候,都不太愿意说属羊的姑娘。这一年是二月清明,春脖子短,开春早,过了清明西辽河就开通了。别看头一年春旱,可过了头伏这雨又一场接一场的了,冬天的雪也很大。所以这个春一开河,西辽河水就很大,从上游冲下来的树木,还有冬天下大雪冻饿死的牛羊和死猫烂狗,都随着滔滔的河水在波涛中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漂浮着,流向远方。 在这样的季节里,西辽河两岸惟一的联系和通道就是三道沟大铁桥了。这个季节也是驻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敌伪对南岸控制最松懈的时候。吴一民趁机将减租减息工作队派到西辽河南岸的各个村子。那里的村长、新民会长还有地主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背后又搞了些什么勾当,但表面上对减租减息工作队还都是笑脸相迎。 第102章 美智子探亲 过了端午节,形势就不同了,西辽河水变小了,河道的两侧露出浅黄色的沙滩,有几只水鸟在那上面蹦跳着觅食。过河往来的人们也多了起来,绿草茵茵,柳树在倒垂着细长的枝条,随风轻轻飘荡。在向阳的河岸边,可以见到绿草丛里有了蒲公英的黄色小花。 这一天,吴一民又带着三个工作队员来到了在漠北村和马架子村中间的六顷地村,这已经是过了年后的第二次了。这四个人骑马直奔新民会长朱老贵家,在大院门口下了马,牵马进了院子。日伪没有在六顷地村建集家并村的“人圈”,人们进出还算方便。朱老贵坐在屋里的炕上,从打开的窗户望见吴一民进院了,赶忙跳到地上迎出屋去。他一边和吴一民寒暄着一边招呼着伙计们把马鞍子揭了,把马喂上。吴一民摆了摆手说:“待一会儿我们要上马架子村去,马鞍子不用揭,只把马嚼子摘了,扔个干草让马嚼几口就得了。”说完,他把马缰绳丢给伙计就跟着朱老贵进了屋。 不一会儿,朱老贵从屋里出来,把一个叫朱成的伙计拉到一边,如此这般地跟他说了一气。朱成听完,去马棚备上一匹马,牵出院外,骑上马就向西辽河方向飞奔而去。 朱成骑着马到了河沿儿,人没下马趟过河去,箭直奔了腾格里旗王爷府的东跨院。在院门口,他对站岗的日本兵说:“我是六顷地村的,我有紧急事情找龟田太君。”站岗的日本兵摆摆手,让他牵着马进了院。朱成进院后,把马拴在拴马桩上,朝着龟田的办公室跑去,在门囗又让警卫的日本兵拦住了。朱成又说了一遍要找龟田太君报告紧急情况。警卫的日本兵让朱成在门口等着,他要进屋向龟田队长报吿。 这几天,龟田队长挺高兴,分别多年的夫人美智子从日本奈良来看望他了。美智子和龟田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读的小学和中学。只是在读完中学后,龟田去了陆军专科学校,美智子去了日本女子体育射击队。这次探亲,美智子带来了许多龟田喜欢的家乡风味食品,樱桃酥、杏仁饼什么的,让龟田大饱口福。温柔秀美的美智子还给龟田带来了不尽的抚慰和更多的情爱,小别胜新婚,更何况是大别啊,他和她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 因此,龟田最近没有训骂士兵,总是咧着嘴笑。此时,他正乐呵呵地坐在办公桌的后面,身后的墙壁上挂着日本国的太阳旗和武运长久的横幅。当警卫进屋向他报告有一个六顷地村姓朱的人来了,说是有紧急情况时,他抬起手说了声,“快快地进来。” 朱成进门后,先弯腰给龟田施了个礼,点头哈腰地说:“龟田太君,我是河南岸六顷地村新民会的,我们东家是新民会的朱会长。他让我向你报告,八路军工作队又进我们村啦。”龟田听罢,双手扶着桌子直起腰,急切地问道:“哟西,他们八路的几个人的干活?”朱成说:“他们四个人,不是去干活是去减租减息去了。”龟田又问:“他们的,什么的名字?”朱成说:“听东家说领头儿的叫吴一民,别的就不知道了。”龟田的双眼立时放出光来,急切地问道:“嗯,你的没听错?真的是吴一民?”朱成说:“没听错,我亲眼看见吴一民进的院,他还让我把马摘了嚼子扔个干草喂上。”龟田站起身子,右手攥成的拳头往左手掌里一砸说:“哟西,大大地哟西,这个吴一民终于出来了。”龟田的眼珠子在眼眶子里咕噜了几下,心中有了别的打算。在歼灭周天工作队后,他对日本军部的作法忿忿不平,私下里找到大岛芳子抱怨说:“鸠山也没干什么,去得又很晚,一直跟在我后面,怎么得的勋章和我一样,军阶还晋了一级?” 想到这里,龟田又转了转眼珠子,抄起了身边的电话。他要给横田正雄打个电话,说说自己的想法:“报告横田机关长,我是龟田,河南岸六顷地村又发现了八路军减租减息工作队。” “几个人?龟田君!” “还是四个人,报告机关长!” “好啊,龟田君,你对此怎么看?” “报告机关长,我想带上我的小队,再从满蒙自治军要一个排,完全能把工作队解决掉。” “这点儿兵力够吗?需要别人的援助吗?龟田君。” “别人?不用,国瑞不用去,鸠山就更不用去了。我估计就是普通的工作队吧,我肯定能解决得了。” “好吧,那就祝龟田君成功吧,一定要注意,共产党的工作队非常狡猾呀。” “好,谢谢机关长的祝福,我一定给你抓两个活的回来。” 龟田撂下电话,通知队伍集合。他在给横田的电话里隐瞒了吴一民带工作队去六顷地村的情况,尽量让这次行动变得轻描淡写。 随着集合号响起,东跨院内一片慌乱,龟田抓紧时间跑回到后面的寝室。他的前脚刚一跨进寝室门,身着和服的美智子急忙起身弯腰施礼说:“夫君回来啦,夫君辛苦啦,夫君受累啦。”龟田伸双手扶住妻子说:“美智子,河对岸发现了反日分子,我要前去抓捕,我现在就出发,请你把酒温上。”他见美智子一脸的茫然,愣愣地瞅着,哈哈笑着说:“美智子你不知道,支那人有关公温酒斩华雄的故事,就是杀了人回来酒还没凉的故事。嗨,不说了,支那人的故事意思太深了,等我回来再向你解释,你等着我。”他说着,紧紧拥抱了妻子,亲吻了她的额头,这才大歩流星地走了出去。美智子拢一下头发,追出门去,门外已不见了龟田的踪影。 在朱成的带领下,龟田带着他的小队和一个排的满蒙自治军,骑着马,过了西辽河。进到六顷地村后,龟田指挥着队伍呈扇形前进,快速而又悄无声息地冲到朱老贵家大门前,发现朱老贵被吊在了院门外的拴马桩上。朱成见状,急忙上前将捆绑东家的绳子解开了。龟田问道:“八路的吴一民呢?朱桑你这次要大大地受奖!”朱老贵哭丧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他们刚走,上马架子村了!他们说我不配合他们的减租减息,就把我吊起来了。”龟田没再听他往下说,拔出军刀向外一指,“马架子的开路,出击!”带着人向村外追去。 第103章 龟田贪功丢命 刚出六顷地村,龟田远远地看见,有四个骑马的人正奔跑在前面约一里的地方。他一边向前挥着军刀,一边用马鞭子紧抽着马屁股,命令日军小队和满蒙自治军打马快速追击。龟田小队和那四匹马的距离在不断地缩小,离开六顷地村已经有五、六里地远了。 “叭叭叭叭!” 跑在前面的那四个人还回头打了几枪。 龟田高兴坏了,大声喊着:“快快地,先不要开枪,捉活的八路!”他有了一种狩猎的感觉和即将捕获到猎物的兴奋,甚至觉得大日本勋一等旭日大绶章就要挂在他一个人的胸前了。龟田狞笑着,瞅着眼前那四个伏在马背上的人,灰色的军装,腰间的皮带,如同看到了四张惊恐的脸。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想像得也太过浪漫了。 “哒哒哒——” “啪啪啪——” 突然,轻机枪、歩枪像炒豆子似的响成了一片。龟田猛地把马勒住,意识到上大当了,但一切都晚了。那些灰军装们如同从天而降,从土路两边的掩体中向他的马队和满蒙自治军射击着,立刻有很多人落马了。这些日军只能算是会骑马的人,不要说人马合一了,个别人才刚刚学会如何爬上马背。龟田在马上向四外望了一下,发现后路也已经被堵住了。八路军的机枪发疯似的向他的马队扫射着,每一挺机枪都像在喷射着怒火。但龟田毕竟是一个有着丰富作战经验日本军人,他知道在这种险境之下是不能恋战的,必须马上冲出包围圈。只要他们能冲到三道沟大桥,便可以成功脱困了,那里还有一个排的满蒙自治军可以进行抵挡,上桥过河就可以回到王爷府了。 然而,龟田冲不出去了! 在他的面前,军旗飘飘,刀光闪闪,有一队八路军骑兵正呈战斗队形冲杀过来。当这样一群只会骑马的兵遇上了真正的骑兵,结果可想而知了!更何况,这两支队伍无论从人数上还是气势上,悬殊得已经不是一点两点了。龟田虽然知道大势已去了,但日本军人的武士道精神还在驱使着他,麻醉着他。他挥动着军刀,疯狂地向四外砍杀着。 这时,杨成龙骑着他的白马,挥动着锋利的马刀,左挡右劈地向着龟田冲了过来。越来越近了,杨成龙已经可以看到龟田的那张狰狞的面孔了,甚至连那颤抖的嘴唇和血红的眼睛也看得一清二楚了。他毫不犹豫地挥刀劈开阻挡他的一个日军少尉,雪亮的刀锋直指龟田。 此时此刻,杨成龙在马上左右劈杀着,为着刘二柱子、郭三力、李大树,为着乌兰、小夫人、乌日娜,为着周天等四位烈士,向龟田清算仇恨的时刻到了!而龟田也已看到了骑在白马上的这个对手的仇恨目光,举着军刀迎了上去,砍了下去。杨成龙是个左撇子,挥起马刀将龟田的军刀向外一挡,刀尖顺势刺在龟田的手腕之上。龟田的手一抖,军刀飞出去老远,直挺挺地扎在地上。龟田刚想回手去掏枪,已经没有机会喽!说时迟,那叫一个快,杨成龙就像在西日塔拉训练场劈草人似的纵马过来,翻转身形,手起刀落,立将龟田斜劈于马下。 这场战斗结束了,共有包括龟田在内的三十一个日本鬼子战死,满蒙自治军也死了十一人,有十二个机灵点儿的一看头势不对,老早就下马一跪,双手把枪举过头顶,投降了。 不远处,高鹏举站在一个小沙包上,举起望远镜观察着战场的情况。他满脸的肃穆,回头对参谋长叶青轻声说:“收兵吧。” 当漠北抗日支队骑兵连投入战斗的时候,吴一民派一名战士骑马飞跑到朱老贵家,告诉朱老贵可以通知王爷府的鬼子了。朱老贵二话没说,骑上一匹马就朝着王爷府跑去。离伪警察局大门口还挺远时,他就扯起嗓子大喊起来:“可不好啦!可不好啦!龟田太君和八路军打起来啦!可不好啦!”这喊声先是惊动了冬日布,冬日布问明情况后,赶紧带着朱老贵去见了横田正雄。横田正雄听完朱老贵的叙述后,觉得事情不妙,赶忙打电话调集人马去救龟田。 很快,鬼子、满蒙自治军还有伪警察,在横田机关长的亲自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来救龟田了。 过了六顷地村,远远望去,激烈的战斗已经停止了,硝烟还没有散去,有好几处在燃烧着。朱老贵对横田说:“我听着枪响成一锅粥似的,就骑马赶紧往王爷府跑。是龟田太君告诉我的,他说要是仗打大了,让我去王爷府报告找横田太君来救援。”凭借着丰富的战场经验,横田正雄已经知道龟田小队凶多吉少了。果然,有几个满蒙自治军丢盔卸甲地跑了过来,见着横田、国瑞就都跪在地上报起丧来:“太君、司令,完了,来的人都完了。”国瑞喝问道:“站起来慢慢说给太君!”那几个满蒙自治军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继续说道:“龟田太君带着我们,眼瞅着就追上那个骑着马的叫吴一民的共产党大官了,可不知道打哪儿来了那么多八路,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都朝我们开枪,排长、排副一下子就让人家打死了。然后,然后八路的骑兵也杀过来,龟田太君他们,他们八成就死,死了,不是,是归西了。”横田正雄听后,“喛”了一声,急切地问道:“怎么的,还有吴一民?”朱老贵连忙接上话茬子,说道:“太君,没错,就是吴一民把我吊在了拴马桩子上的。”听到这里,横田正雄的眼珠子转了转,明白了。那几个满蒙自治军又说道:“是,是,我们出发时龟田太君就说是去抓吴一民,我们到六顷地的时候,朱会长还在拴马桩子上绑着呀!吴一民他们才走不一会儿,要追真追上了。”横田正雄不愿意再听下去了,大声骂道:“八格牙鲁,有吴一民的为什么早不说,前面开路开路的!” 那几个倒霉的满蒙自治军听话地扭过身去向前面小跑着,把横田正雄领进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第104章 新的阴谋 在这片方圆不到一里的地方,仍然弥漫着战火的硝烟,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焦糊的味道。地上横躺竖卧着战死的日本军人和满蒙自治军,还有死去的和受了伤的战马。 横田正雄望了望眼前的这一切,皱着鼻子下了马,绕开一滩滩的血迹,低头辨认着尸体。当他走近一具死相很惨尸体旁时,认出是龟田。龟田仍然大瞪着眼睛,大张着嘴;眼球是暗淡的,已没了刚才见面时的炯炯光泽。横田正雄弯下腰去,伸出手,想把他的眼皮和嘴巴阖上。但费了半天的劲儿,龟田的尸体还是保持着老样子,没有办法进行一丝一毫的改变。横田正雄只好把龟田那被马刀劈开的军上衣往一起拽了拽,站起身。他举起右手,向龟田,向所有倒在地上军人敬礼。接下来,鸠山队长将日军遗体就地火化,将骨灰先带回兵营,再转送回日本国。 横田正雄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后,找到大岛芳子。他和她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又一起朝着龟田的住处走去。 美智子按照夫君的嘱咐,把酒温了又温,却总也不见有人回来。当她看见横田正雄和大岛芳子满脸沉重地来到她的面前时,她便明白自己的丈夫再也回不来了。她没有说什么,扭身回到卧室。美智子默默地脱下刚刚上身的艳丽和服,洗去了脸上的铅华,这一切只属于夫君。然后,她换上了一件黑色的外衣,流着泪水,又默默地走了出来,站在了横田正雄和大岛芳子的面前,仍是不发一言。 但当美智子从横田正雄中佐手中接过龟田的衣帽时,感情还是爆发了。她抱着大岛芳子嚎哭着,呼喊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龟田你说要我等你的,怎么会这样!”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哭了一会儿,嚎了一会儿,喊了一会儿,美智子擦干眼泪,深深地朝着横田机关长与大岛芳子社长弯腰施礼,凄然一笑,说:“我要留下来,我要替龟田报仇!”横田正雄和大岛芳子当即答应了她的请求。 安顿了美智子后,横田正雄将龟田小队和一个排满蒙自治军遭歼的详情形成了正式文件,上报大岛秀夫。在这份文件中,横田认为漠北地区以西日塔拉为中心的反日武装力量发展极快,现在已经威胁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基地的生存。若不及时剿灭这股可怕的力量,恐后患无穷。 大岛秀夫迅速将横田正雄的报告呈送给上级土肥原贤二,土肥原命令将这份报告印制多份,分别上送给日本关东军司令武滕信义大将和参谋长小叽国昭中将以及伪满洲国国防部长张景惠。 如是,一场以推动“驼峰计划”继续实施,巩固和加强后方基地的作战计划,在日本关东军高层酝酿起来。 这正是: 减租减息,共产党组织发动群众齐抗日; 血债血偿,侵略者屠杀中国人民遭报应。 若问日本关东军高层又做何反应,请听下节具体道来。 第105章 大战在即 龟田小队和一个排的满蒙自治军被歼,是高鹏举、吴一民共同设下的一个圈套。 龟田来到腾格里旗后可谓血债累累,坏事做得太多了。高鹏举和吴一民一直在寻找战机消灭他,为牺牲的抗日烈士报仇血恨。 这一日,吴一民找到高鹏举,说是要去六顷地村检查减租减息的落实情况,需要部队随行保护。高鹏举突然眼前一亮。对吴一民说何不如此如此呢?吴一民听后,连连拍手叫好说:“太好啦,太好啦,我愿意去当好这个钓饵!”于是,他们来到六顷地村后,让朱老贵派伙计去腾格里旗伪警察局报信儿,引诱龟田带队前来围剿,进入高鹏举事先设下的包围圈。为了让日本人不怀疑朱老贵,吴一民还使了一个“苦肉计”,将朱老贵吊在拴马桩上,就连朱老贵报信儿的时间和火候都是提前商量好的。 事后,横田正雄机关长越想越觉得龟田是中了共产党八路军的圈套了。他将朱老贵和那个报信儿的伙计朱成抓到伪警察局进行了拷问。可是,横田正雄连假枪毙的法子都用上了,朱老贵和朱成还是一口咬定这都是他俩在帮皇军做的事儿。最后,横田实在没法儿了,只好又好言抚慰一番,将这两个人都放了回去。在六顷地村,除了朱老贵而外,真的没人再愿意替日本人管事儿了。 再说日军这边,自打龟田被杨成龙刀劈后,横田正雄机关长真的害怕了。他几乎一天一个电报地向长春告急,在报告中还一再强调,因为八路军对驻腾格里旗王爷府兵力的虚实还不是十分清楚,所以才没下手啊。如果八路军知道驻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军队现只剩下一个日军小队和数百个满蒙自治军的真实情况后,肯定会打过西辽河,那大日本皇军的损失可就惨重了。 与此同时,大岛秀夫在长春也是四处奔走,到处呼吁,要求加快推进“驼峰计划”。小叽国昭参谋长原本就是力挺“驼峰计划”的日本关东军高官之一。他在得到一些同僚的支持后,决定做出新的军事部署,即调出驻锦州的板本联队进驻腾格里旗王爷府,加快修建腾格里机场。他还命令驻赤岭、朝阳、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日军、满蒙自治军、辽西省讨伐军及警察部队加快漠北地区集家并村的行动,辽西省讨伐军要全部集中到赤岭,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清剿漠北八路军的作战中去。 随着大批日伪军的到来,腾格里旗王爷府西跨院的崇文、崇武、育文三个学堂都停课了,只为了能够更多地腾出地方来,供这些军队吃住。色勒扎布王爷也没辙了,只能留下一个马二先生,处理学堂的事务。满蒙自治军全都挪进西跨院了,板本联队驻进了东跨院。整个漠北,到处都能看到端着步枪的日本鬼子、满蒙自治军、讨伐军,押着一帮帮牵着驴赶着牛或赶着猪背着孩子挑着担子的人们,缕缕行行地进入了“人圈”。日本人只管把老百姓往人圈里赶,别的什么都不管。进入人圈后,有气力的人家可以靠亲靠友地挖个地窨子住,没亲没友又没气力的就只能搭个窝棚,谁都觉得这也就是三天两头的事儿了,长远不了。 在修机场的时候,日军规定在腾格里旗的旗民不分居住地,不分蒙汉,每户必须出一个男丁前来劳动,连老旺其嘎也得一瘸一拐地牵着辆破牛车天天上工地干活。至于这些人出不出力,那还得两说着呐。在飞机场里,还修了一座两层的大塔楼,塔楼的地下和附近修了弹药库和地下室。但在修建这些建筑物时,日本人没有用腾格里旗的本地人,而是特地从大兴安岭那边押过来二百多个俘虏的抗联战士。这些特殊劳工毎天由日本兵押着干活,不允许和当地老百姓接触说话,如有违犯者,立即开枪射杀。当这些建筑修完了,那二百多名劳工都不见了。对此,老旺其嘎悄悄地跟大夫人说:“谁知道这二百人哪儿去了,许是黑夜偷着运走啦?在飞机场西边原先有一个有五、六间房子大的漏沙坑,也不咋地,一个晚上就填平了,这日本人可是啥事儿都干出来的。” 民国三十三年六月,腾格里机场终于建成了,大岛秀夫成为第一批乘坐飞机到达西辽河的日本人。他新近被日本军部任命为日本关东军第七十四旅团长,全权指挥漠北地区的铁壁合围清剿行动。 飞机飞过来了,这让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漠北人感到既兴奋,又好奇,还有一种很强烈的恐惧!有些胆子大的跑到沙梁顶上或站在墙头上去仰头看稀罕儿,看到的人都会煞有介事地跟没看到的人说,天上飞来一只大铁鸟,打着劈雷似的叫唤着,最后落到日本人新搭的“鸡窝”前边上了。 当飞机停稳后,大岛秀夫满面春风加神釆奕奕地从舷梯上走下来,一边走还一边频频地向赶到机场欢迎他的人群招手致意。在欢迎他的人群里有色勒扎布王爷和王爷府的随员,有板本联队长、横田机关长、大岛芳子社长、鸠山队长,有国瑞司令,还有从赤岭匆匆赶来的辽西省讨伐军司令刁二先生。 大岛秀夫到达腾格里旗后,把指挥部设在王爷府,色勒扎布王爷的大议事厅成了大岛秀夫的作战室。 七月二十二日上午,大岛秀夫召开了作战会议。 在色勒扎布王爷的大议事厅里,正面墙上换上了一张硕大的满蒙军事地图,腾格里旗王爷府地区的日、伪、军、政、警、宪、特要员分别列坐在一张长方形巨大会议桌的两侧,桌上铺着绿呢桌布,每一个人的面前有一只蓝花瓷茶杯。大岛秀夫还没有到场,会议气氛已经十分肃穆了,与会人员如同木雕似的坐得笔直,没有一丁点儿的响动。 他们都在等候着会议主持人的到来。 终于,随着皮靴踏地有节奏的“咔咔”声,大岛秀夫迈着标准的军人步伐走进了作战室,他还特意把色勒扎布王爷也拽来听会。会前,他去了色勒扎布王爷那里,说了几句闲话后就转移了话题,“王爷,万万没想到令妹诺音高娃格格竟然是个隐藏很深的极其危险的反日分子。”色勒扎布王爷微微地不易让人察觉地颤了一下,随即说:“唉,我们蒙古人有句俗语叫做‘儿大不由爷’,更何况我这个做兄长的,管不了那么多啊。”大岛秀夫说:“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句俗语该是汉人的并非蒙古人的。”色勒扎布王爷又微微一笑说:“唉,这么多年人们都这么说,谁还去分一分找一找最先从谁的口中说出来的。”大岛秀夫“呵呵”一笑说:“王爷,您不愧是色勒扎布王爷,我佩服您的睿智。”色勒扎布微微一笑说:“我还睿智?也就是稀里糊涂地活着罢了,说不上哪一天就让长生天招去了呀。”大岛秀夫说:“唉,我来腾格里旗之前出了一件事儿,我那位科尔沁旗的朋友却吉扎布王爷参加完一个宴会就吐血身亡了。你知道我这个人是非常重感情的,我心里非常不好受。”色勒扎布王爷“嘿嘿”一笑说:“怎么,大岛将军,您不是在说我也是那隐藏很深的极其危险中的一员吧,也有可能暴病而亡吧?”大岛秀夫突然“哈哈”大笑着说:“哪里,哪里,我看他们谁敢去怀疑你!走,跟我开会去吧!” 大岛秀夫到了,全场起立,热烈鼓掌。 此时的大岛秀夫一身戎装,双肩上将星闪动着金色的光芒。落座后,他先请色勒扎布王爷坐在旁边,然后才将戴着白手套的一双手向下一摆,参会的人员才唰地一下整齐落座。大岛秀夫扫视了一下参加会议的人员,人人都挺着胸脯坐得笔直,满意地笑了笑,站起身,端起一张纸说:“现在我宣布!”会议桌两边的人们包括色勒扎布王爷又都齐唰唰地站了起来。大岛秀夫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宣布道:“大日本国陆军部决定开展驼峰计划第二期行动,分东西两个战区。西部战区由细川少将负责,投入兵力15000人。东部战区由大岛秀夫负责,投入兵力15000人,扫荡漠北西日塔拉地区高鹏举、吴一民反日武装。具体行动方案分三段实施,第一阶段,囚笼行动;第二阶段,铁壁行动;第三阶段,驼峰行动。具体阶段的实施内容由横田正雄中佐解释。” 横田正雄中佐迈着军人标准步伐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小木棍指划着说:“第一阶段囚笼行动,我们集家并村将支那人集中看起来,彻底割断八路军与他们的联系,把高鹏举、吴一民领导的八路军孤立在西日塔拉的弹丸之地就等于把他们装在囚笼里。现在这一阶段作战计划已基本完成。第二阶段,铁璧行动。芥川大佐率他的联队从朝阳出发向西日塔拉发起攻击;板本大佐率他的联队、国瑞将军率满蒙自治军从腾格里旗王爷府出发向西日塔拉发起攻击;荒木大佐率荒木联队、刁二将军率辽西省讨伐军从赤岭出发一路向东发起攻击;空军第103大队从腾格里机场起飞轰炸西日塔拉八路军营地。我方作战总兵力为15000人,采取地面和空中联合作战,南西北三面合围的作战方针将高鹏举、吴一民的八路军热北支队一举歼灭,这如铁壁合围,所以称铁壁行动。第三阶段,因驼峰行动将涉及部队作战目标北移和更多部队调动,暂不做具体说明。在这里,我只想和大家透露一点点儿消息,我们在北边贡格尔草原一个叫四立本的地方已经成功地建起了我们的兵站和基地,用大岛将军的话说就是我们建立起一条东方的马奇诺防线。” 横田正雄讲解完毕,大岛秀夫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威严地宣布:“七月二十五日拂晓前,各部队由南由西由北三面进入到西日塔拉的外围,空军发起一轮攻击后,各部队立即发动进攻!”说着,他将攥紧的右手擂在桌子上,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一定要全歼八路军热北支队!” 第106章 撤离西日塔拉 在西日塔拉的营房里,吴一民正在召开中共赤北县工委会议,组织部长陈鲁、民政部长张文、办事处主任周文国,还有新从热西游击大队调来的武装部长李山都汇报了自己负责的那一摊子工作,办事处秘书宋欣低着头做记录。李山说他根据吴一民书记的意见在原来民兵队的基础上组建了赤北县大队,一共有四十五人,其中有一半是各村的积极分子,正抓紧操练。李山在热西游击大队当过副大队长,人很实在憨厚又很能打仗。 这时,警卫员领着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吴一民一看,认识,是岗岗营子于大巴掌家的一个伙计,叫于小五。于小五见到吴一民就说:“吴八路,我们东家让我来告诉你,他夜来个(漠北方言:昨天)上赤岭和刁二先生在一堆儿喝酒,刁二先生说日本人这回下决心要收拾八路军了,飞机大炮都准备好了,朝阳、赤岭、王爷府三下出兵。我们东家听说后,连夜跑回来打发我来告诉你们,你们可早点儿做准备呀!”吴一民听后,没有显出丝毫的紧张情绪来,而是笑呵呵地告诉于小五:“谢谢你们东家,谢谢你。”然后,他让警卫员领着于小五出去,嘱咐着吃了饭再走。于小五忙摇摇手说:“可不用,东家让我出来都是撒了谎出来的,回去晚了跟那些坏种没法交待。”说完,赶忙到外面骑上驴跑了。 于小五刚走,六顷地的朱老贵也打发朱成来了,说是河北岸王爷府的日本军队和满蒙自治军都在做打仗的准备,并且说一、半天就要开拔。 吴一民得到这些情报后,再联系到日本鬼子在最近这一阵子的集家并村情况,感觉到了形势非常危急。正在这时,高鹏举的警卫员也跑来找吴一民报告:“吴政委,司令员通知召开紧急会议!” 在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司令部里,高鹏举手里掂着一份电报,脸色非常凝重。这份电报是冀热辽军区发来的:“据朝阳可靠情报,日军近日将大举围剿你部,望速作准备”。高鹏举严肃地说:“看来日伪这次行动是有备而来呀!根据吴政委刚才介绍的那两个村子送来的消息,联系到最近几个月日本鬼子又修飞机场又搞集家并村的,我们的反应还是迟钝了些。现在需要我们马上做出决策,否则真的就来不及了。” 接下来,叶青、吴一民和四位营长、骑兵连长杨成龙都说了自己的意见。 高鹏举司令员走到地图前用左手指划着说:“根据同志们的意见和分析,日伪军是要派飞机轰炸我们的,地面部队也会从朝阳、赤岭、王爷府三个方向对我们发起进攻。兵法云,保地失人,人地皆失;保人失地,人地皆存。我们要放弃西日塔拉一段时间,但撤走的时候要狠狠地敲打敌人一下。现在各营各连从速做好撤离的准备,具体作战任务临时下达,各营、连先去准备吧。”营、连长走后,司令部里只剩下高鹏举、吴一民和叶青三人了。高鹏举说:“吴政委,我的意见是你还是跟部队走,这样会安全些。”吴一民说:“我理解你的好意,谢谢你。可我不单是支队的政委,我还是赤北县的县高官。当赤北地区抗日斗争形势出现危机时,我绝不能离开赤北,绝对不能离开这里的老百姓!你们撤走后,这里的局势肯定会更加艰难些,但只要有我们在活动,漠北地区人民群众对共产党八路军对抗日斗争的胜利就有希望。你们别再说了,我意已决,就这么办吧。”高鹏举见吴一民的态度坚决,只好吩咐叶青将最好的武器弹药和最好的装备留给县大队,要留下充足的食品和服装。 刘玉茹军医听说吴一民要带着县委和县大队留下坚持斗争后,流着眼泪找到高鹏举,让她也留下吧,这样也好有个照顾。高鹏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事儿老吴说了算。”刘玉茹只好红着眼睛去找吴一民。没想到,吴一民把脸子一沉,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刘玉茹:“那坚决不行,是我一个人重要还是一千多人的部队重要?你是部队的医疗队长,下一歩部队流动性很大,要打的仗很多,伤病员也很多,你怎么可以留下照顾我一个人呢?”刘玉茹只好擦了擦眼泪说:“那你好好保重自己吧,我一会儿把你的衣服和你常用的药包给你拿过来。”刘玉茹刚走,杨成龙又满头大汗地跑来了,见到吴一民就说:“吴政委,我留下来和你一起行动吧!也好有个照应。”吴一民气乐了,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啦?怎么都来照应我来啦!照应?!我是三岁小孩子怎么的,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怎么啦!部队大转移还等你骑兵连当开路先锋呐!骑兵连又刚建时间不长,你怎么能留下?是的,你留下对我会帮助很大,可革命事业得分个轻重缓急不?你快去准备吧。”吴一民的一席话,把个杨成龙说得脸红脖子粗,只好点头称是。然后,这对出生入死的老战友将双手紧紧地握住一起,用力地摇了摇,挥手而别。 西日塔拉的人们都在争分夺秒地忙碌着,没有走路的,全是小跑着。吴一民将县工委和县大队的人员召集在一起,讲了黎明前的严寒与黑暗即将过去的道理。他说:“日本鬼子就要败了,就要滚出中国去了,但他们临死打哈气最后要挣扎一下。我们的大部队为保存实力避其锋芒,决定跳到外线作战,而我们这些人留下来要在八百里澣海小腾格里沙漠与敌人周旋。经过减租减息,老百姓是拥护我们的,我们一定会坚持到大部队打回来取得最后的胜利!”接着,由民政科长张文安排物资坚壁清野。支队留下许多粮食、被服和弹药,张文安排人都埋在附近的沙坑里,并一一做上记号。根据高鹏举司令员“要按突击队的标准装备县大队”的要求,支队给县大队拨了两挺歪把子轻机枪、两个掷弹筒,毎人配备一支冲锋枪和一支驳壳枪以及二百发子弹、三颗手榴弹,都是支队里最好的。刘玉茹跑过来把衣服包递给吴一民带着哭音说:“你可得好好照看自己啊,药也在衣服包里。”说完,又赶紧跑着回医疗队了,那里正有一帮人等着领纱布和药品。 在支队司令部里,只剩下摊在桌子上的一张地图了。叶青参谋长正在作着临撤离前的最后一次战术部署。他抬起头,环视了一下围拢过来的营长们,指点着那张地图说:“各营的作战任务都已明确了,这次要打个闪电战,打完迅速撤离!” 西边的太阳落山了,只把一片橘红留给了天际。西日塔拉周围沙梁上,还是一片浓浓的绿色。有一只受惊的野鸡扑楞着翅膀向远处的柳条丛中飞去,几只老鸹和喜鹊也被惊起,飞在空中,正在寻找新的巢位。 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已经出发了,往日里热闹非常的西日塔拉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吴一民送走高鹏举后,坐在空荡荡的司令部里,心情非常不平静。他和他几十位战友们即将面对成千上万的如虎似狼的日军、满蒙自治军、辽西省讨伐军的进攻。他和他的赤北县工委和县大队如何在这战争的齿轮缝隙中生存下去,保护自己,发展自己,这是一种生存的艺术和战斗的艺术。根据长期斗争经验,吴一民意识到,由于斗争的残酷性,先前减租减息的成果会大打折扣,一些人也会反水,即使县委里的现有人员和县大队人员也有可能投敌变节。他无法设想更具体的内容,只觉得头有些微微的胀痛。他决定,过了午夜后,县工委和县大队从这里撤走,附近的十几户人家也要尽快搬离。 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从西日塔拉撤离时,高鹏举司令员命令骑兵连走在最前面,放出侦察员,发现敌情立即赶回报吿。在骑兵连后边依次是三营、二营、一营、四营,司令部跟随一营。这支部队在沙漠间行进着,蜿蜒曲折,没有人说话,只有战士的脚趟着细沙发出的“刷刷”声和枪械偶尔的碰撞声。在沙坑里或沙包上,闪动着星星点点绿莹莹的光,那是夜里出来寻找食物的狼或狐狸,它们惊讶于眼前的这条滚动的长龙。 下弦月出来了,一弯金钩给黒魆魆的大漠带来些许的亮色,战士们的步伐更快了。 第107章 大水泉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万事皆备只欠芥川 快到七月二十五日清晨六点整了,大岛秀夫感觉自己的计划是万事皆备只欠芥川了,北路人马和西路人马都已到达了西日塔拉周边的预定位置,惟独南路芥川联队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了。在头天晚上六点钟,大岛秀夫曾让横田正雄和板本、荒木和芥川取得过联系,这三个联队长均报告了所部的位置。芥川和横田是军校时的同学,关系一直很好,横田曾给芥川当过副手。芥川在昨天晚上还告诉横田正雄说:“横田你别催命似的催,我现在宿营在大水泉,距离西日塔拉三十华里,夜间十二点准时出发。”横田知道芥川的脾气,半开玩笑地回了一句:“你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还是小心为妙约。” 可是十二个小时后,横田却怎么也联系不上芥川了。得知这一情况后,自以为是的大岛秀夫并没有多想,只是断定是芥川联队的电讯系统出了毛病。因为按照芥川一贯的作战风格与对天皇的忠诚,他肯定会准时发起进攻。 终于,原定的总攻时间到了,大岛秀夫首先命令飞机起飞,执行轰炸西日塔拉的任务。同时,他还命令横田正雄立刻通知各部队:待飞机轰炸结束,立即发起向西日塔拉的地面进攻! 这一天的凌晨三点,吴一民带领着他的队伍吃完早饭便撤出了西日塔拉营地。为了验证情报的准确性,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隐藏在西日塔拉东北的一个大沙梁上,隐蔽起来,观察敌情。谁能想到,吴一民带队刚刚离开,也就是鸡叫头遍的时候,竟然有几条黑影争先恐后地跑进了西日塔拉八路军的营房。 原来,尽管吴一民派人挨家挨户地做工作,苦口婆心地说服营地附近的那十几户人家马上搬离西日塔拉,可还是有几个人不愿意走,眼巴眼望地等着捡八路军的“瓜落”。 在漠北地区,管捡便宜叫“捡瓜落”。当八路军要撤走的消息一传出来,曹三和吴二狗,还有老孙家的老孙头和老李家的老李头便眼珠子一转琢磨上了,这一大帮子人走了以后,把他们丢的落的东西敛巴敛巴就够过好日子的了,没准儿还能捡块金子或银子,那可就发大财了,想着都美气。 鸡叫头遍,吴二狗从炕上爬起来,把老婆子也拽起来说:“快起来,八路军这工夫八成都走了,快走,咱们捡瓜落去。”他的老婆子很是不乐意,噘着嘴嘟囔着说:“别净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一帮穷八路还有啥瓜落呀。”吴二狗却不以为然,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像咱们这样的家,能整点儿就比不整点儿强呀!” 刚出家门,吴二狗两口子就撞上了曹三两口子,虽然都彼此心知肚明而臊红了脸,好在摸着黑儿,看不清对方,便相互搭讪说:“最近睡不着觉,早起来出来看看。”不大一会儿,他们又看见老孙头和老李头从家里出来,直奔了西日塔拉八路军营地,着急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争先恐后地你追我赶起来。 这几个人喘着粗气跑进营地后,先是躲在一个破房框子后边瞅了瞅,发现四周早已空无一人,欢呼一声,大干起来。他们见到桌子、凳子就往外搬,见到破衣服、烂鞋头子也往外抢。一家一堆儿,比着赛似的往外搬抢着东西。 不知不觉的,天亮了。 正在厨房里列开架式搬大切菜板子的吴二狗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了轰鸣声,吃惊地问他的老婆子:“这咋这么响?许不是大黑鱼翻身要地动吧。”在漠北一带,人们管地震叫地动,认为有一条大黑鱼背驮着大地,黑鱼一翻身就地动山摇。此时,吴二狗的老婆子正因为眼瞅着要到手的一个旧铜盆子被曹二老婆子夺走而恼火,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有响动静?我咋没听到?你个窝囊废,好东西都让别人抢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此时,在西日塔拉上空,有三架日军飞机打了个旋儿,猛地向下俯冲,投掷炸弹了。日军飞行员们感觉非常兴奋,下边没有人射击,没有人放炮,甚至连个火花都没看见。这八路军的防御做得也太糟糕了,三个日军飞行员甚至在空中开起了玩笑:“哈哈,山本,我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攻击!”“啊呀呀,我中弹了,松下!”“哈哈,井上,我的屁股着火了!”他们大声而欢快地叫嚷着,从从容容把炸弹一古脑儿地投了下去。正当这三个飞行员准备将飞机头挑起来返航时,突然发现地面上有人在抱头鼠窜。日军飞行员以为这是被炸的八路军在四散逃命,又俯冲下去,用机关枪扫射着,尽情地扫射着,直到把子弹都发泄尽了,再次挑起机头,扬长而去。 地面上,太惨了! 吴二狗拽着老婆子一边躲藏着一边叫喊着:“咱不该有这路财呀,要不这天上咋就掉下炸弹来了呢?哎呀妈呀,天上还有那么大个铁鸟呢!”他的喊声还没落地,日军的地面部队发起了进攻,从北边、西边的迫击炮、掷弹筒里打出来的炮弹像蝗虫似的飞过来,像雨点似的掉下来。立时,西日塔拉成了一片火海,弹片、水泥块迸飞着,桌子、凳子炸得飞上了天。最惨的就是那几个去捡瓜落的人了,只有老孙头和老李头钻进了一座石头房子里,没有被飞机炸死。 这两个老头儿从硝烟里冲了出来,一边跑着一边朝天骂着:“日本鬼子,我操你们个八辈祖宗,哪有这么打仗的,爷们儿跟你们拼了!”喊声未落,从北边和西边涌上来一大片食人蚁似的日本鬼子和满蒙自治军、辽西省讨伐军。老孙头见状,把刚从地上划拉起来的一根桌子腿往地下一扔,说:“哎呀我的妈呀,这说日本鬼子要来还真的就来了。”两个老头儿扭头又想跑,可哪有子弹跑得快啊。随着“哒哒哒”的机枪声,老孙头和老李头扑倒在地上,抽搐着,呻吟着,又被从后面冲上来的讨伐军补了一刺刀。原本想捞点儿便宜的老孙头和老李头,连动弹也不动弹了,无声无息了。 板本和荒木拔出军刀,指向那片冒着烟火的灰色建筑物,驱动着自己的部队冲上去。 最终,在三架飞机的支援下,由两个日本联队和满蒙自治军还有辽西省讨伐军共一万余人完成了这次铁壁行动,占领了西日塔拉。但在整个战场上,除了在营区外发现有两具看似老百姓的尸体,在营区内发现四具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而外,仅此而已。有两个讨伐军为了争谁是第一个冲进营区的人,还抡起了拳头,差点儿开了枪,让刁二先生一顿臭骂才算罢休。 自侵华战争以来,这是板本、荒木两位大佐经历过的牺牲最小、又最最轻而易举的一场战斗了。 第109章 竹篮打水 太阳从西日塔拉东边的大沙梁子后面慢慢地爬了起来,大岛秀夫将军在横田正雄等人的簇拥下,骑着马赶来了。大岛芳子没有来,她说她对这种横尸遍地的杀戮场面感到恶心。 大岛秀夫巡视了战场的每个角落,没有发现一具八路军的尸体。对此,他感到十分的愕然,跳下马背,用脚使劲地跺着沙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八路军会土遁不成?”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满面春风地说:“诸位,重新夺回战略要地西日塔拉,我会向军部给各位请功的!”说着,他将身边的废墟环视了一遍,动情地说:“七年前,我给这片建筑的图纸修改了五遍,原本要派大用场!是七三一部队的石井四郎将军委托我物色这么个地方。后来有了腾格里机场的建设计划,就把这里搁置了。唉,没想到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他回过头去对横田正雄说:“给军部发报,七月二十五日六时我大日本皇军向八路军西日塔拉营地发起进攻。陆、空军密切配合,一举攻克八路军热北支队总部,战果正在统计中,我军无一伤亡。”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芥川联队与我失去联系,发出去吧。” 为防止八路军再反扑回来,大岛秀夫命令各部队宿营在西日塔拉。在他的军帐中,召开了一次军前会议。他扫视了一下两位日军联队长、满蒙自治军国瑞司令、辽西省讨伐军刁二先生,又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现在召开一个三军会议,今天我们一举攻克了八路军热北支队司令部的营地,八路军热北支队望风而逃。这说明他们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厉害,我都不知道他们今晚要到哪里去过夜。”这时,电讯部的一名电讯兵喊了一声“报告”,走进军帐,敬礼,对横田正雄说:“横田机关长,您的电话。”横田应了一声,向大岛秀夫示意了一下,起身离开座位,去了另一顶军帐中。 这个电话的另一头是芥川,只听芥川说:“横田老同学,我昨晚在大水泉遭到八路军的袭击。”横田急忙问:“那你怎么样啊?”芥川说:“我只受了点儿轻伤,冲了回来。可我的联队损失很大,我就差一点儿没让八路军打死,当时电讯设备全都打烂了。”横田说:“那你打算怎么办啊,芥川?”芥川说:“唉,遇上这倒霉事儿还能怎么办,报告已打给军部了,我就等待军部处理啦!大不了上军事法庭。我把情况再告诉你,大岛那家伙不会给我加好话的。行啦,就说到这吧,我知道你也为难。”说完,他把电话撂了。 横田叹了口气,回到大岛秀夫的军帐中。大岛秀夫讲话的兴致正浓,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一天,虽然没打着硬仗,但折腾得够呛。板本和荒木强打着精神,也已经管不住自己的眼皮了,只有国瑞和刁二先生不断地拧鼻子,靠着刚才抽空儿吸的那两口大烟硬挺着。 散会后,当板本他们都出去后,横田正雄才把芥川刚来的电话内容说给了大岛秀夫。大岛秀夫听完,很不高兴地说:“那就是说,是芥川把八路军放跑啦?”横田说:“八路军突然袭击了宿营的芥川联队,然后又迅速撤走了。”大岛秀夫正要张口说什么,突然外面枪声大作,传来手榴弹轰轰地爆炸声。大岛秀夫惊恐地喊道:“不好,八路军又打回来了!” 这正是: 人心所向,我八路军早获情报粉碎日伪阴谋; 铁壁合围,日伪联军白忙一场枉做竹篮打水。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一节为您分解。 第110章 夜扰 上一节说到了,敌伪精心策划组织的铁壁合围行动,不但扑了空儿,还差点儿让热北抗日支队给吃掉了一个联队。正当大岛秀夫庆贺攻克西日塔拉胜利之时,军帐外面突然枪声大起,这又是何人所为呢? 吴一民在凌晨率领赤北县工委和县大队离开了西日塔拉营地,奔东北方向去了。但他们并没有走远,而是在距离西日塔拉营地四、五里地的一座大沙梁上隐蔽起来,以观察日伪的动静。 当大岛秀夫指挥着日本空军轰炸西日塔拉进而又由大批日伪军占领西日塔拉时,吴一民庆幸自己的大队撤退得及时,否则伤亡就太大了。同时,他的内心又有一种失落感,离开了大部队,如同孤雁离开了集体,以后的一切只能全靠自己了。 这时,在吴一民的头脑里突然闪现出了一个念头。他转过头去对县工委和县大队的人说:“谁能用四个字把游击战概括出来。”这些人绞尽脑汗,想了半天,也没有一个想出来的。刘玉喜说;“吴书记你就告诉我们吧,首长们都说不出来,我们这帮闷葫芦就更没治了。”刘玉喜虽然没有正式参加工委的工作,但一直做些杂务。他很会见啥人说啥话,所以在撤退时就跟着工委一起行动了。 吴一民打内心里很讨厌刘玉喜油嘴滑舌的样子,认为他没有贫苦农民老实巴交的厚道劲儿。但吴一民又是一个极有涵养的人,很少将自己的个人好恶表现出来。他见大家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只好说:“这四个字就是‘退扰打追’。”新任的武装部长兼县大队大队长李山一拍巴掌说:“对呀,我光顾想四个字了,没想内容,这不是***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嘛,怎么到时候就忘了呐!”吴一民借机说:“日本鬼子举重兵围剿我们,我们撤了出来,这就叫敌进我退。今天夜里日本鬼子、自治军、讨伐军不走了,要在西日塔拉宿营,我们怎么办?”在场的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扰!”“让他狗日的不得安宁!”“天天让这帮驴操的睡不着觉吃不上饭!” 夜幕降临了,深蓝色的天穹上繁星闪烁。也许是白天的动静太大了,把一切可以发出声响的动物和昆虫都吓跑了吧,这时的西日塔拉死一样的寂静。日伪军的宿营地闪现着魔鬼眼睛似的灯光,日军宿在中间,讨伐军和自治军在东西两侧扎营,这可是老规矩了。 大岛秀夫的军前会议结束后,刁二先生对讨伐军副司令刘其说:“这一天折腾的,我忒累了,得睡一会儿。你都照看一下,咱们这边没事儿,小心点儿南面和北面就得了。”说完,他钻进帐蓬里去睡觉了。 这位伪辽西省讨伐军副司令刘其和刁二先生不一样,出身行伍,最初在东北军当了一名营长,还在东北抗日联军当过支队长。后来,由于抗联的处境太过严酷,再加上禁不住日本鬼子的软硬兼施,刘其叛变投敌了,当上了伪辽西省讨伐军副司令。他在行军打仗方面还算有两下子,在几次日伪军围剿抗日武装的战斗中都出过力,因此遭到了报复,他的家眷被当地人给灭了。 日本人为了安慰这个走狗,从随军慰安队里找了一个有些姿色的朝鲜女大学生,送给刘其做了老婆。打那以后,这条走狗变得更加忠心,死心塌地地跟日本人干了。 刘其在抗日联军中干过,非常熟悉八路军与抗联和老百姓的关系。他觉得囚笼战术最重要的就是集家并村建人圈,以此断了八路军和老百姓的联系。他在抗联时被日本鬼子的这一招整治得够呛,所以他也积极撺掇刁二先生跟日本人一起在赤岭地区的漠北搞集家并村大修人圈。前一段时间,他曾亲自带着讨伐军用武力驱赶了一些山野中的零散户向村子里集合,十户以下人家不建村。他干得很卖力,集家并村并得也很彻底,所以最近很得大岛秀夫的赏识。 听了刁二先生的吩咐后,刘其的心里虽然老大的不乐意,但还是挨个地把哨位检查了一遍,大声喊着:“都把眼睛给我睁大一点儿,防止八路军夜间偷袭!”“把枪都顶上子弹,别让人摸了哨们!”他这样喊着,一是为了壮壮怂人胆,二是喊给要偷袭的人听,同时也是喊给日本人和刁二,尤其是大岛秀听的。 吴一民见天气不早了,让李山找来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县大队战士随行,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了。在这几个手脚麻利的战士中,有见过黑狐的陈石头。陈石头会学夜猫子叫,惟妙惟肖,听起来都挺瘆人。他的耳朵也特别好使,百米以外有猫走过都能听得到。 陈石头对西日塔拉周围的情况太熟悉了,哪个地方有个沟沟坎坎的能藏人,闭着眼都能摸得到。吴一民和李山带着陈石头等战士又往西日塔拉的里面走了一段路,那里的战壕、碉堡,虽然在漠北抗日支队撤离前已破坏掉了,但还是特意保留了一些可以藏身的地方。李山快要到敌人放暗哨的地方时,陈石头学起了夜猫子叫。“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叫声刺耳,连一旁的吴一民都觉得身上要起鸡皮疙瘩了。 这时,陈石头用手碰了一下李山,再向左、右前方指了指,那里有暗哨。李山分派两组人先去把暗哨摸掉了,得手后的信号是两声猫叫。随着“喵喵”的叫声,吴一民和李山带人进入了战壕。然后,他俩各带了一组人,事先严令每个人朝着敌人的帐逢里各扔两颗手榴弹就赶紧撤出来,千万不要恋战。有两个胆大的战士摸到了敌人的帐篷口,将手榴弹拉开了弦就塞了进去,再扭头往交通壕里跑。 “轰!轰……” 暗夜里,爆炸声和火光立时笼罩了西日塔拉。在挨了手榴弹的伪军帐篷中,死的死,伤的伤,没伤着的赶忙端着枪跑了出来,没有目标地朝着黑夜的深处乱放枪。顿时,日伪的宿营地可就热闹了,乱套了。陈石头还学着日本人的口气,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嗓子,“哎呀,妈呀,不好啦,八格压路了,八路军打进来啦,八路军打进来啦!”一时间,日伪军都没门子了,如同没头的苍蝇似的,不知往哪儿躲,更不知往哪儿藏了。 大岛秀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宿营地重新安顿了下来。在清点死伤人数时,讨伐军报告被炸死了十五个,还有二十一个受了伤。刁二先生提着手枪气呼呼地嘟囔着:“这他妈的打的什么仗,你打他找不着他,你不打他他鬼似的又冒出来了,真他妈憋气。”刘其在一边冷冷地说:“八路军游击战就这个打法。”刁二先生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对呀,刘副司令太熟悉这种打法了。”在黑暗中,刘其翻了翻眼珠子,没有再搭理刁二先生,回了自己的帐篷。 第111章 改变战术 第二天,气急败坏的大岛秀夫下令捜山。于是,刚刚占领了西日塔拉的日军、伪满蒙自治军、伪辽西省讨伐军倾巢出动,一个沙梁子挨着一个沙坑子地折腾了起来。他们拉网似的来回兜着圈子,每支部队都跑出去有三四十里地,却连一个八路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只有被轰起来的免子、狐狸、狼、野猪、狍子在到处乱窜,沙鸡、野鸡、鹌鹑在到处乱飞。 大岛秀夫又命令日军飞机再次起飞,在小腾格里沙漠上空不停地转圈儿,如同在一件大破皮袄里翻来覆去地找虱子。在这连绵无垠的大漠里,又是草又是树又是柳条丛,寻找几十人简直比大海摸针还难啊!吴一民带着三、四十人的队伍往哪个沙坑的柳条墩子里一猫,神仙也没辙呀,更何况是一群鬼。 但在这次搜山行动中,日伪军们也有所收获,那就是他们又发现了因不愿集家并村而躲在沙窝里的几户牧民。为了逼迫这几户牧民进人圈,日伪军们把他们新搭的马架子房烧掉。尽管如此,还是有两家不愿意搬走,即使是烧掉了住处也死活不进人圈。残忍的日伪军们开枪射杀了这两户人家,一个活口儿都没留,其中就有陈石头的父母和弟弟、妹妹。 在前文介绍过了,陈石头的父亲是一个老实得有些发愚的小老头儿,甚至曾经替特务黑狐担过心。陈石头的父亲和母亲厚道了一辈子,遇到真不厚道的日伪军可就真的惨了,同时遇难的还有陈石头的弟弟和妺妹。 当赤北县工委和县大队知道这一噩耗时,一切都晚了。当他们赶到陈石头家时,只见黑乎乎的房框子还在冒着烟。陈石头的父亲手里攥着一把斧子仰脸躺在院子里,陈石头的母亲趴在不远的地方,血已经凝固成了一坨。在柳条杖子根儿上,躺着陈石头的弟弟和妹妺,都是被刺刀挑杀。 吴一民用力地拉起跪在自家院中痛不欲生的陈石头,与战友们一起就地掩埋了陈石头的父母和弟弟、妹妺的尸体。吴一民无比悲怆对战友们说:“我们好好留着我们自己的命,向日本鬼子向汉奸走狗们讨还血债,去要他们的命!” 到了夜间,大岛秀夫的日子又不好过了,神经绷得紧紧的,想尽办法防备着吴一民的偷袭。但千防万防还是有防不到的地方,这天半夜,李山带着几个县大队的战士扛着掷弹筒绕到日伪军宿营地的后面,打了两发炮弹。有一发炮弹落在大岛秀夫帐篷附近,炸死了两个鬼子,炸伤了三个。这一夜,整个日伪军营又处于惶恐之中了,无论是伪满蒙自治军、伪讨伐军,还是日本鬼子,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害怕稍不注意就会有一颗炸弹落进自己的军帐中,钻进被窝儿里,好多鬼子和伪军干脆在军帐外围着被子坐了一宿。 第三天早晨,刘其来到了大岛秀夫的军帐中,犹豫了一会儿,说:“大岛将军,我觉得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吧。”大岛秀夫正为此事犯愁,一听这话,马上就来了精神头儿。他请刘其坐下,然后才用十分谦和语气问道:“刘桑,说说你的看法,你认为这仗该怎么打?”刘其说:“卑职认为,八路军的主力部队已经转移出去了,留下的是小股部队跟咱们打游击。他们躲到暗处,我们在明处,挨打的是我们。”大岛秀夫的眼睛一亮,亲热地把双手搭在刘其的肩上说:“哟西,刘桑你的继续说。”刘其说:“要我说,我们撤回去,让共产党八路军走出来,让我们的集家并村的人圈囚笼发挥作用,将小股八路军逐一消灭。”大岛秀夫听完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竖起大拇指说:“哟西,刘桑,你太有智谋了,我的非常欣赏你的意见。” 当天,大岛秀夫下令从西日塔拉撤军,宣布铁壁合围行动第一期任务已经完成,由横田正雄和刘其负责制定第二期行动方案。吴一民见日伪军从西日塔拉撤退了,也立即和赤北县工委的几位部长商量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决定把县工委的同志和县大队的战士分成五个小队,吴一民带一个小队,四位部长各带一个小队,秘书宋欣跟在吴一民的队里,作为五个小队的联络员。这五个小队依然在西辽河南岸的各村间活动,任务是减租减息,惩处铁杆汉奸,打击小股日伪军。 临出发时,民政科长张文带人挖出一些撤退前藏起来的粮食和弹药,分给战友们随身携带。吴一民特意让战士们把伏击三道沟大铁桥时缴获的日本军服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吴一民望着即将分头行动的战友们,心中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大部队虽然撤离了,但同志们的情绪没受到什么影响,依然能精神抖擞地投入战斗;忧的是根据地刚刚建立就被敌人摧毁,各村老百姓对共产党八路军还缺乏深刻认识。在日伪集家并村的高压下,可能会出现老百姓不敢接近小分队甚至到关键时刻出卖小分队的情况。因此,他决定要干两件漂亮的大事儿,让老百姓知道共产党和八路军还在,谁当铁杆汉奸谁就没好下场。 大岛秀夫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后,立刻召集横田正雄和刘其决定了新的作战方案。他们决定让板本联队和伪满蒙自治军重点维护腾格里机场和腾格里旗王爷府以及西辽河北岸的治安和清剿抗日武装;从荒木联队中抽出一个小队,采取化整为零的做法,每一个班配上伪辽西省讨伐军的一个排,组成若干个小分队。这些小分队在刘其的指挥下,负责对西辽河南岸八路军小分队的清剿行动。日伪小分队分别驻在各村子里,听见枪响就向一起聚拢,很快就能形成很强的战斗力。这个法子在围剿王司令的抗日义勇军时,黑狐曾经采用过,挺有效果。 天气渐渐冷了,清早的西辽河边已经结有一巴掌宽的冰了。这一年的收成还算可以,从春天到秋天没断了雨,再加上减租减息工作搞得好,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了盼头,把庄稼莳弄得格外好一些。 这一个秋下来,有些精明的地主掐着指头一算,收的租子虽然比过去少了些,可过去虚数多,现在可交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好粮食,也就不再那么反感减租减息了。只是日本人和伪军催出荷粮催得更紧了,三天两头就来一次搜查行动。他们的屁股后面还跟着伪警察,连搜查共产党八路军带催要出荷粮,把人追得也是鸡飞狗跳啊。 这天都快要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吴一民带着他的小队来到一个叫小五家的小村子附近。这里只有五户人家,因为离六顷地和马架子村都是十四、五里地远,比较偏僻,所以至今还没搬到人圈去。吴一民叫战士们都在小沙包后隐藏好,他拿着望远镜向村子里观察,只见有一个伪讨伐军正端着枪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走来走去。吴一民想,其余的敌人可能都到各家吃饭去了,吃完饭走不走呢?这时,他又从望远镜里看到,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走了出来,跟那个站岗的伪讨伐军说了几句话就向小沙包这边走了过来。 吴一民向四外瞅了瞅,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柳条子垛,猜想这个老头儿可能是来抱柴禾的。想到这里,他猫着腰跑到柳条子垛旁躲了起来。 第112章 智擒伪军 这个老头儿还真是来抱柴禾烧火做饭的,有一个伪讨伐军的排长要在他家吃荞面拨面条子,柴禾烧没了。他打算上房后沙包上的柳条垛取些干柳条子烧火,还被在屋外站岗的一个伪讨伐军盘问了一气。 “唉,这是啥年头哟,有管天的,有管地的,还有管我抱柴烧火的呀!天天白吃白喝,还要挨打受气,这是啥年头儿哟!”老头儿一边朝房后走,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他慢吞吞地来到柳条子垛跟前,猫下腰去正准备搬柴禾,在柳条子垛后面的吴一民小声说话了:“大叔,你别怕,我是共产党八路军。”那老头儿也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只稍稍地打个哏儿,腰没直,头也没抬,低声问道:“你吓了我这一跳,你真的是共产党八路军?”吴一民小声说:“大叔,我们真的是,我是共产党的吴一民。”那老头儿继续猫着腰,把眼皮往上抬了抬,有些吃惊了。但还是慢条斯理地问:“你是吴一民?这也不像人们传的那样呀,没有三只眼,也不是膀大腰圆的,就是挺平常的人嘛。”吴一民一听这话,咧了咧嘴,想笑又不能笑,只能小声地说:“大叔,我就是一个一般的人,跟你们没啥两样儿,我打鬼子杀汉奸搞减租减息,一些人就把我传的那样了。”听吴一民这么一说,老头儿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他用手继续拽着柳条垛上的柳条子,更加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们打算咋整?现在日本人到处抓你们。”吴一民说:“我们坚决和他们干,大叔,你别看日本人现在还扬风扎冒(漠北方言:过于张扬)的,他们马上就不中了!大叔你贵姓?我想跟你问问,他们在村里都是些什么人?都在哪家住?”那老头将柳条子从柳条垛里掏出来一些,放到旁边的空地上,伸脚跺了跺那些支棱的枝条,小声说:“我免贵姓李,人们都管我叫李老倔。这讨伐军他们前天来过了,我们好说歹说的,来了就走了。今儿个又来了,来了就不走了,说非得把我们撵到人圈去不可。他们总共二十六个人,都是讨伐军的,日本人嫌太远没来,在我们家的两个是排长跟排副,剩下一家六个。唉,让他们把炕都占了。”吴一民又小声跟老头儿嘀咕了几句,老头儿就抱着柳条子回屋了。 不一会儿,从沙包的后面走出一小队日军,耀武扬威地直奔小五家村而来。当他们走到李老倔家院门前时,那个站岗的伪讨伐军又从屋里跑了出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位穿日本少佐军服的人跟前。那个穿日本少佐军服的人对着这个伪讨伐军哩留哇拉地说了几句,旁边站着一个翻译模样的人说:“我们的少佐说了,我们是大日本皇军督导队,这位是指导官小林少佐。我们是来检查集家并村行动的。”说完话,这些人径直进了李老倔的院门。 这时,伪讨伐军的那个排长和那个排副盘腿坐在李老倔东屋的炕上,从炕桌上各端起一碗热腾腾的荞面条子,正伸出筷子准备往嘴里挑的时候,忽听一声大喝:“八格牙鲁!”排长和排副吓得连忙把饭碗和筷子放到桌子上,伸着脖子往屋外一瞅,立时魂儿都吓没了。他俩赶忙把盘着的腿顺过来,从炕沿儿出溜到地上,立正站好。那个翻译官模样的人瞅了瞅立正站好的排长和排副,没有好气地训斥道:“大日本皇军指导官小林少佐骂你们是一群混蛋,你们不把这里的人快点儿赶到人圈去,却在这里大吃大喝!小林少佐要你们赶紧集合队伍,他要训话。”排长一听这话,赶忙伸手杵了排副一把说:“还不快点儿集合人去。”排副听话地从炕上抓起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就跑了出去。 很快,屋外传来了“一、二、三……二十四”的报数声。小林少佐带人气势汹汹地走到伪讨伐军的队伍前,端着冲锋枪,腰上挎着驳壳枪,又是一阵叽哩呱啦。翻泽官翻译说:“大日本帝国指导官小林少佐非常不满意非常生气,让你们来撵不集家并村的刁民来了,不是让你们吃喝来了,皇军的脸都让你们丢净了!小林少佐命令你们立刻放下武器,听候整顿!”排长一听这话不对劲儿呀,赶忙上前说:“太君,别,别……”话音未落,小林少佐猛地拔出指挥刀,两眼一瞪,“嗯!”了一声,吓得排长乖乖地把手枪解下来放到队伍的前面去了。这帮伪讨伐军还有那个排副见排长都缴了械了,那还有啥话说呀,也就都把枪支和子弹袋从身上解下来,排着队,乖乖地放到了队伍前的地面上。 李老倔跑到小林少佐前,又是作揖又磕头,点头哈腰地帮着伪讨伐军说起了好话:“太君,他们都是好人,你就放了他们吧。我们说好的,等军爷吃完饭我们就走。”小林听完这话,抬起脚就把李老倔踹到了一边去,口里骂道:“八嘎,良心都大大地坏了!”然后,他命令跟来的人把枪支弹药收起来,押着这队伪讨伐军向村外走去。 读到这里,聪明的读者早就知道这个日军小林少佐是吴一民假扮的,随从也是换上日本军服的战士们。并且,吴一民在念书时学过日语,这回算派上用场了。虽然假扮翻译官的李山并不懂日语,但他见机行事的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事先还演练过一次这样的场景。 吴一民原本想出了村子后,把这帮伪讨伐军教育教育就放了。可拐过小沙包后,那个排长越想越不对劲儿,斜眼仔细一瞅,“我的妈呀!这不是通缉令上悬赏三万大洋的那个吴一民嘛!”他偷偷地拽了一把排副,相互使了个神色,拔腿就往沙漠里跑。吴一民早有防备,甩手“叭叭”两枪就把排长和排副打了个嘴啃地,脑浆子流了一地,双双去拜见阎王爷了。见状,剩下的那二十四个伪讨伐军赶忙都“扑嗵”一下跪在地上,高喊着“太君饶命!” 吴一民把头上的日本战斗帽一摔,把日本军服扣子一解,大声吼道:“睁开你们的眼好好看看,我们是八路军,都给我起来!”这些伪讨伐军连忙纷纷作揖喊道:“原来是八爷,八爷饶命!”吴一民把手中的枪往腰里一插大声说:“我让你们起来,你们就起来,我有话对你们说!”讨伐军们这才爬起来,站好了队伍。 第113章 李二斜楞子 吴一民给俘虏的伪军们上了一课,讲了八路军对待俘虏的政策,愿意留下来的欢迎,不愿意留下来的给回家的盘缠,只要别再给日本人当走狗就行了。这时,有一个伪军从地上站起来说:“八爷,不是我愿意当这个讨伐军,我是生让人家绑去的。”吴一民说:“这种情况我们知道,可是你们的枪口对着谁我们也知道,你自己看着办吧!”伪军们喏喏连声,千恩万谢着四散而去了。 此时,吴一民哪里知道,民政科长张文和组织部长陈鲁率领的那两个小队出事了。 这天傍黑天的时候,宋欣先是给张文送去了通知:第二天去二道沟集中开会。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通知了陈鲁的小队。 当天夜里,张文小队偷偷地潜入了马架子村,分散住在了几户可靠的人家里,而撺掇这事儿的又是那个刘玉喜。刘玉喜这个人虽然没啥大能耐,但通过这么长时间的察言观色,还是发现了吴一民并不待见他。于是,他就又跟好说话的张文套上了近乎。张文抹不开面子了,只好把刘玉喜带在了他的小队里,继续干点儿杂事儿。 原本,张文和陈鲁约好了,陈鲁去六顷地村,张文去二道沟村。可刘玉喜却跟张文吹上牛皮了,说什么他最知道马架子村的底细了,哪家奸哪家憨,哪家人好哪家人孬,他都一清二楚。张文听了刘玉喜的这顿大话后,觉得挺有道理,毕竟刘玉喜就是马架子村的人,总比硬碰硬闯强多了。 进了马架子村后,张文通过交谈了解到,刘玉喜介绍的这几户人家都还念共产党八路军打日本鬼子的好,更是念了减租减息的好,他们都是减租减息运动的最大受益者。这些人对张文说:“你们就这么悄没声儿地躲两天没事儿,平常讨伐军在这儿也不上各家搜,除了有坏种举报。” 张文和小队的队员们住下后,刘玉喜说要回去看看他老妈。张文也没多想,更何况这回家看老妈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也就答应了刘玉喜的请假要求。 夜幕下,刘玉喜贴着墙根儿美滋滋地往家走去。快到他家的地窨子时,突然和一个人面对面地撞了个满怀。 “哟!这不是喜子嘛!听说你跟八路军发财了,你早先欠我那三块满洲票子这回可得给我了。”刘玉喜对对面的这声音太熟悉了,连忙抬起头,满脸堆着笑说:“二叔啊,你老身子骨可结实啊!唉,我能发什么财,那八路军是屁后挂铃铛,穷得丁当响,顶多跟着喝碗粥。” 那人一听这话,又斜楞着一对牛眼珠子打量了一下刘玉喜,撇了撇嘴,说起了不好听的呛嗓子话来:“刘玉喜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呀!这回就是说出天花来,给不上我三块钱,咱们可就得说道说道!反正讨伐军就在村公所住着,不中就找他们说理去。”刘玉喜一听,慌了,赶紧陪着笑脸,一个劲儿地说好听的:“二叔啊,别介,别介呀,我给你二两大烟干中不中?”那人一听这话,眼珠子快要斜楞出眼眶了,嘴巴子快要歪到腮帮子了,强压着兴奋的小心眼儿说:“那也中,那也中,什么时间在哪儿给我呀?”刘玉喜见对方松了口,连忙说:“明儿个吃完早晨饭,还在这儿。” “那就这么定了,这回你给不上可不行!”那人说着,眼珠子又一斜楞,噘着个歪歪嘴,晃着脑袋找相好的去了。刘玉喜见这个难缠的主儿总算是走了,又来了精神头儿,朝着那个人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啐!好你个李二斜楞子,看赶明儿个你爷爷我在八路军那里混好了怎么收拾你!”骂骂咧咧地回家看老妈去了。 李二斜楞子这个人在马架子村可不是一个善茬儿,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抠皮子挂码子寡妇门前撒尿”的人。因此,刘玉喜虽然嘴硬了一下,但却不敢不去想辙为李二斜楞子淘腾那二两大烟干。 这天夜里,刘玉喜从家回来就跑到张文住的屋子里。他一边和张文说着闲话,一边斜着眼直瞅那个放在炕梢儿的背包。他知道,为防止意外,在临出发前,毎个小队除了带些小米而外,还带了点儿大烟干。当时,大烟干可是一种硬通货啊,所以放在队长的背包里。 又说了一会儿话,刘玉喜突然抹起了眼泪。张文一看,忙问咋的啦。刘玉喜往地下擤了一把鼻涕,带着哭腔儿说:“我先刚回去了,我老妈肚子疼的病又犯了,疼得在炕上张跟头打把式的。”张文见刘玉喜这样孝顺,也挺替他着急,连忙问:“那咋办呀?不中就去找个大夫给看看吧。”刘玉喜见张文上道儿了,又抹了一把眼睛,这才说:“我妈这病只能用大烟治,我这回回来还想给她多整点儿,防备再犯病!” 张文听刘玉喜如此孝顺老娘,更加感动了,就说:“正好,我这里还有点儿,是大部队走时分的,你都拿去吧。”刘玉喜一听这话,双眼直放光。可当张文解开包拿出大烟时,他又失望得在心里想骂娘了。只见那大烟只有手指肚那么一小块,别说二两了,半两都不到啊。刘玉喜哭丧着脸问张文:“队长呀,怎么就这么一小块啊!”张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剩这么点儿了,原先有一大块,那不是县大队的小张抽羊羔风给他用了嘛。” 刘玉喜听完张文的话,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儿。但他又不敢明说,只好拿上那点儿大烟干,回了自己的屋了,可这事儿哪能完呀。 天上的云彩像撕碎了的灰白色的布片,向东南方向缓慢地移动着。西北风也是一阵紧似一阵地吹着,但刘其还是冒着寒风一清早就下来督查各村讨伐军小分队的行动了。 头天晚上,刘其接到报告,说他的一个排又让八路军打掉了,排长、排副都被枪毙了。大岛秀夫对小分队在这些天的行动很不满意。所以,刘其趁着天还没亮叫上几个亲信,坐上三轮摩托,裹上皮大衣,戴上棉帽子,从三道沟大桥过河,然后就像穿糖葫芦串似的,三道沟、二道沟、马架子这么一路巡查过来。 到了马架子村,刘其直接奔了村公所,正赶上村长马小六在招呼讨伐军们吃饭。马小六见是刘其来了,哪敢怠慢,赶忙过来陪笑脸。他刚把刘其让进屋,上了炕,就听院子外面有人喊:“抓八路呀,快抓八路呀!”正是李二斜楞子。 这天早上,刘玉喜匆匆忙忙地喝了一碗稀粥,又以回家看老娘为由跟张文队长请了假,趁人不注意跑到了与李二斜楞子约好的地点。李二斜楞子已经在那里等半天了,冻得龇牙咧嘴,十分的不耐烦。尤其是当刘玉喜把那一小块大烟干掏出来拿给他看时,李二斜楞的嘴巴子都气得歪到腮帮子上去了。他气呼呼地骂道:“刘玉喜,你这是把我当猴耍!你可真不是个好玩意儿哟。”刘玉喜见李二斜楞子真的生气了,连忙解释说:“二叔呀,八路军带来的就剩下这么一点儿了,你先留下吧。等哪天逮到空儿,我带着二叔你去挖。八路军把好东西都埋到沙窝子里了,我知道在哪儿,等赶明儿个我领你挖去。”李二斜楞子却把眼珠子一斜扭说:“不行!你刘玉喜一个屁三个谎的我还不知道?” 说到这里,李二斜楞子突然又要往外冒坏水了,有了坏主意了。他想,即使把刘玉喜熬成大烟干,那也不值几个钱呀。不如向讨伐军举报了他,直接闹两个赏钱得了。于是,李二斜楞上去就把刘玉喜拦腰抱住了,高声喊了起来。 马架子村是个巴掌大的小村子,这一喊就全村人都知道了。 第114章 石门绝境 刘其听到李二斜楞子的喊叫后,赶紧带上人顺着声音跑过来,没费多大劲儿就把刘玉喜摁倒在地上了。刘玉喜本不是个什么好鸟,还没等刘其问话,便将他知道的和看到的全都添油加醋地抖落了出来。刘其听完刘玉喜的交代,高兴得险些没晕过去,这不就是天下掉下来的大肉饼嘛!他一边派人开着三轮摩托去通知驻六顷地村的伪讨伐军马上来马架子村,一边叫人跟他押上刘玉喜去抓张文小队。 这时候,张文已经听说刘玉喜被抓了,连忙把小队的成员招呼在一起,向村外撤去。刘其带着讨伐军追出村去,发现前面有十来个人正向沙漠跑去,一边开枪一边追赶。追着追着,刘其又乐了,八路军有挂花的了,奔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刘其催促着讨伐军紧追,为了防止张文小队逃脱,又派人去二道沟和三道沟报信儿,让讨伐军各分队快速向马架子南面的沙漠集结,包抄八军路,有迟误者军法从事。张文带着十来个战士且战且退,也没有什么目标,只想摆脱讨伐军的追击。有两名战士的腿上中枪了,还有一名战士的胳膊也被子弹剜掉了一块肉,都在流血不止,又不能停下来包括,只能搀扶着勉强着向前跑。有个战士提出,凭着武器的优势可以打敌人一下,让他们不敢追下去。张文认为有道理,在小沙包的后面埋伏下来,毎人找好射击的位置。 只一会儿的工夫,刘其讨伐军就追了上来,还有一个班的鬼子兵,狰狞的面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张文喊了一声“打!”十支冲锋枪一齐喷射起火舌,“哒哒,哒哒哒……”眨巴眼的工夫就把冲在前面的两个讨伐军和一个日本鬼子给撂倒了,刘其也吓得赶忙趴在了地上。 趁着这个间隙,张文赶紧招呼着队员们向沙漠深处撤退。讨伐军吃了亏,再不敢追得那么紧了,相互之间的距离拉得远了一点儿。但张文小队的冲锋枪火力虽猛,却只适合近距离突击,长距离射击就不如三八大盖步枪了。更为紧急的是,二道沟、三道沟的讨伐军也赶到了,而且有一支讨伐军还插在了张文小分队的后面。张文知道自己的这十几个人马上就要被敌人包饺子了,于是和来自县大队的吴班长商量一下,决定向东突击。 刘其指挥着三支讨伐队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呈u字型进攻,张文带领小分队边打边退。突然,刚刚爬到一个大沙梁顶上的张文听到前面的沙梁上响起了“哒哒哒”的冲锋枪声。他向下一看,有几个讨伐军正撅着腚趴在柳条墩子后面向着前面的那个沙梁射击着。张文立刻让战士们朝着那几个讨伐军扔过去两颗手榴弹,就着手榴弹爆炸的硝烟,冲了过去,消灭了那几个讨伐军。 张文带领小队迅速冲上对面的沙梁,原来是陈鲁小队前来支援了。两个小队会合后,张文和陈鲁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继续带着伤员向东突围。 陈鲁小分队到达六顷地村后,朱老贵十分配合,把他们分派住在一些穷苦的正经老百姓家。接到县工委秘书宋欣送来的通知后,陈鲁小队见天色不早了,当晚依然住在六顷地村没走。 第二天一大早,讨伐队接到刘其的命令,从六顷地村的一头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起来。陈鲁知道出事了,形势危急,立即组织小队突围。陈鲁曾当过连指导员,因为左臂负伤才转来地方工作,对作战有一定的经验。他指挥着小分队冲出村子,也奔向了小腾格里沙漠,讨伐军还是在后面穷追不舍。 陈鲁带人冲上一个大沙梁,正准备派人去对付沙梁西坡的讨伐军时,张文的小队打过来了,消灭了沙梁脚下的敌人。两个小队会合在一起,给战友们带来短暂的欢乐。 但陈鲁马上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日伪军已经从西、北、南三个方向压了过来。如果日伪军冲到前面去将沙梁四面围住,那这两个小队就只能走三国马谡的老路了。于是,陈鲁毫不犹豫地对张文说:“咱们还是继续向东冲过去吧!”张文表示同意。 这样,两个小队合成一路人马,向东边冲去。他们不知道冲锋的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前方还有没有堵截的敌人,他们眼下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绝不能让自己落入日本鬼子的手中。陈鲁和张文带着战士们冲过一个沙梁又一个沙梁,越过一个沙坑又一个沙坑。这时,前面又传来了枪声,是漠北村和下伙房村的两个讨伐军分队也包围了过来。 在抢占了一个地势较高的沙梁后,陈鲁和张文让战士们稍作休息,吃点儿干粮,清点一下人员和弹药。有两名战士牺牲了,还有三名战士受了伤,弹药也消耗过半。张文面色凝重,他说:“同志们,我们今天看来是很难脱身了,你们怕不怕!”战士们都异口同声地喊道:“不怕!”陈鲁说:“我们大家都是好样的,都是英雄好汉,咱们吴一民书记有一句话,‘站着就是我们自己的,倒下才是敌人的’!每个人给自己留一颗子弹,咱们接着冲过去!”陈鲁一声高喊:“冲啊!”二十几名战士如下山猛虎向前奔跑着,向两边的敌人扫射着,投掷着手榴弹。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残阳如血,小腾格里沙漠一片昏黄的颜色。陈鲁、张文带着战士们冲到了一处绝境——石门山。 第115章 石门山壮士 在前面曾经交待过,小腾格里沙漠如同是大兴安岭伸出来的一条松软的大腿。西辽河从上游的山涧中由西向东冲进了小腾格里沙漠,猛然拐了一个胳膊肘子弯儿,向南劈开石门山,一路南下,再拐了一个胳膊肘子弯儿继续穿行在小腾格里沙漠中,然后向着东方奔流而去。不幸的是,陈鲁和张文带着战士们在漫无目的突围时,误打误撞地冲到西辽河的这个巨大横头上,前有尚未冰封的大河,后有追兵,左边和右边也是恶鬼挡道,追击与堵截。 波涛汹涌的西辽河在石门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瀑布,即使在十冬腊月也会发出巨大的“轰隆轰隆”声,溅起的雪白浪花在山涧中像是雪白的雾。水鸥像雪片似的在浪花上翻飞着,有的像箭一样地扎进浪花中,有的从浪花上掠过发出“喳喳”的尖叫声。站在石门山顶上,会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陈鲁与张文对视了一下,相视一笑,相视无言,义无反顾地向着石门山顶冲了上去。在他俩的身后,没有一个孬种,连伤员都在咬着牙往山顶上爬着!终于,他们登上了高高的石门山顶,二十八个中国人!他们排成一行,站在悬崖的边上,手挽着手,异口同声地大喊着:“来吧,不愿做亡国奴的人们!”雷鸣般的涛声也没有掩盖住这悲壮的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发出最后的吼声! …… 这歌声在石门山的山涧中引起巨大的回响,二十八名八路军战士在歌声与巨大的回响中,一个接着一个,从从容容地跳下了山崖,与石门山下白色的巨浪融做一体。雪白的巨浪中,伴着他们的还有成群的鸥鸟,尖叫着,上下翻飞着,天地无悲,只有忠魂啊。 刘其带着他的讨伐队,齐集在石门山下,目睹了这一壮烈的场面。刘其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问站在身边的刘玉喜:“你认识崖顶上那些人谁官最大?”刘玉喜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双腿都快站不住了。他听刘其这样问,浑身又打了一个冷战,连忙指了指山顶,又指了指涧底,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那个站在中间的大高个,叫,叫陈鲁,他官最大,是个组织部长。挨,挨着他南面的那个叫张文是民政科长,陈鲁北边那个是宋欣秘书,别的都是县大队的战士了,我就知道这……” “叭叭!” 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响,刘玉喜立时吓得尿了裤裆,如一堆烂泥似的瘫在了地上。刘其也被吓得够呛,本能地双手抱头,趴在了地上。当他得知这两枪是自己的手下因过于紧张而走了火时,不禁勃然大怒。刘其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破口大骂,如同一个被人占了便宜的泼妇在发泼骂大街:“现在你们来尿了,这工夫开枪还有什么用!”说着,举起手中的枪,也想放两枪发泄发泄。 有个日军小队长走过来,抓住了刘其握枪的胳膊,问道:“刘桑,你先别开枪了,告诉我他们唱的什么歌吧!”刘其没好气地答道:“他们唱的是《义勇军进行曲》。”日军小队长又问:“《义勇军进行曲》是什么歌?”刘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你不知道,那是中国人的歌。”其实,他现在更想大喊一声:“这是中国英雄的歌,只有中国的英雄才配唱,我这样的狗熊不配啊!”想到这里,鼻子头竟然有些发酸,双腿一软,双手捂脸,跪在了地上! 终于,那歌声戛然而止,除了涛声与鸟鸣,还有耳边的风号,不再有任何的声响了……刘其缓缓举起手枪,对着空中连连扣动着扳机;讨伐军也举起枪,向着天上开枪。日军的那个小队长朝着石门山敬礼,肃立,也向空中打了两枪。 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晚霞将西边天际烧得血红血红的。 这时,在石门山对面的崖顶上,还有一帮人,是漠北抗日义勇军。 王司令将新营地扎在了离石门山不远的地方,听到河对岸激烈的枪声时,义勇军们都跑上了与石门山对面的那座无名山顶。桑杰扎布脱下外衣,向着对面的山顶拼命地摇晃着,拼命地呼喊着。然而,这一切都于事无补了,又气又急的他泪流满面地端起机枪,朝着对岸崖下的讨伐军扫了一梭子。但枪声和子弹全都被“隆隆”的水声淹没了。 王司令红着双眼走过来,摁住桑杰扎布端着机枪的手,将他过于暴露的身子拉了回来。老二嫂抹着眼泪,撇了撇嘴,打着唉声说:“唉,你甭整那些没用的了,有尿你飞过去背过几个来!”桑杰扎布白了他们几眼,悻悻地离开了崖顶。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么多他或相识或从未见过面的人互相挽着胳膊从高高的崖上跳了下去,如同一只只巨大的山鹰在展翅飞翔。他们虽然姓张姓王姓李姓赵姓氏不一,虽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却能在同一时刻去舍生赴义! 当桑杰扎布亲眼看见那一只只巨大的山鹰和飞溅的浪花融为了一体时,不由得赞叹地大喊了一声:“好!真够义气,个个都是好爷们儿!” 这正是: 日寇倭奴扫荡围剿,难灭志士豪气; 抗日英杰碧血丹心,可与日月同辉! 第116章 这是一条忠心的傻狗 刘玉喜的出卖,致使赤北县工委和县大队遭受了巨大损失,组织部长陈鲁和民政科长张文与战友们集体跳崖,壮烈牺牲。大岛秀夫听到这个消息后,欣喜若狂,庆祝了好几天。他让满蒙自治军和辽西省讨伐军敲锣打鼓地到处宣传这件事情,用以震慑老百姓的反日情绪。 在为国而战的二十八勇士集体跳崖的第二天上午,刘玉喜的老妈妈拿着一把菜刀坐在自家破地窨子的门口,面前摆了一块切菜的破板子。她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用菜刀在菜板上使劲儿地剁着,剁着,咬牙切齿地哭骂着,哭骂着:“该死的喜子呀喜子呀,你这个王八种哟!你算缺了八辈子的大德了!人家共产党八路军哪点儿对不起你了,那是一些多好的人呀!你反了人家呀!你害了人家呀,一下子就害了那么多的人呀!摊上你这个不忠不义的东西,这往后可让我咋有脸见人哪!”村里的人对此也是议论纷纷,有的说:“这能怪谁呀!都是打小惯坏了!”有的说:“啥也别说了,最可怜的还是那些跳崖的八路军呀,他们的老娘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死得这么惨,那得多难受呀!”也有的说:“刘玉喜这个天杀的降了鬼子了,出卖了八路军,老刘婆子这一定是气疯了,这是报应呀!” 当天夜里,这位苦熬了一辈子的老妈妈,这位挨饿受冻也没有倒下的老妈妈,在自家破地窨子屋的檩子上搭了根麻绳,上吊死了。临死前,她洗了脸,她还将老头子活着时用过的一块旧手巾蒙在脸上,只为了“往后没脸见人”这样一种信仰啊。 村长马小六听到这信儿后,从村里拿钱给这个老妇人买了一口上讲究的松木棺材,这可是漠北地区办白事的最高规格了。 出殡这天,刘玉喜满面春风地领着一帮子侦缉队的特务回到了他的家,回来送他的妈。他的内心里没有一丁点儿悲伤与内疚,有的是一种特别的满足感与自豪感。因为这一次回家,可是大岛秀夫让他回来的,腾格里旗王爷府特务机关小岛少尉也光临了他的家,还说了一句“刘桑,你的节哀”的话。这是何等的光宗耀祖啊!刘玉喜受宠若惊了,忙不迭地说:“不节哀,不节哀,我娘殁了,连大岛将军都知道了!”好像他妈死了,比不死还让他荣耀。但乡亲们都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躲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刘玉喜将母亲埋葬以后,为了讨得刘其的重视,还主动交待了八路军在西日塔拉埋藏物资的地点。刁二先生听说西日塔拉有这么多的好东西,喜不自胜,两眼发光。他从赤岭征用了两练子十峰骆驼,找了个借口支开刘其,说是要亲自监督押运八路军的物资。 到达西日塔拉后,按照刘玉喜的指点,刁二先生指挥着讨伐军在一个大沙坑里挖出了三百斤小米、四百斤高粱米,还有御寒的衣物以及两个掷弹筒、两挺机枪以及一些长短枪支与弹药。这些重要物资都是高鹏举司令员为赤北县工委和县大队坚持斗争所做的准备,结果却白白地便宜了刁二的讨伐军,抑或叫让刁二先生吃了独食。 更为严重的是,刘玉喜还把共产党八路军在漠北的一些底细也告诉了大岛秀夫:现在活动在漠北的是赤北县工委和县大队,总共只有六十来个人了,分成五个小队,为首的正是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政委兼县高官吴一民。这次一下子打掉了两个小队,吴一民只剩下了三个小队三十多人了,应当在西辽河南岸的一些村子或沙漠中活动。 大岛秀夫对刘玉喜提供的这些情报如获至宝,命令继续以刁二先生和刘其的辽西省讨伐军为主力,并从赤岭的荒木联队、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板本联队各抽出一个中队的日军,分散到讨伐军的各分队中,在西辽河两岸实行更残酷的清剿行动。同时,大岛秀夫表彰了刘玉喜为*****做出的突出贡献,将其委任为辽西省讨伐军的侦缉队长。大岛秀夫觉得,把刘玉喜这样的人放在刁二先生那儿更合适,比放在自己身边的作用更大。在这个老谋深算的日本人心里,对阳奉阴违的刁二先生十分不放心,现在又有了这样一条忠心的傻狗就安心多了! 在刘玉喜为自己当上侦缉队长而大摆酒宴庆贺的那天晚上,还出了一件怪事儿:李二斜楞子从赌场里出来后就失踪了。几年后,西辽河坍河坎子坍出了一具白骨架子,在这具白骨架子旁遗落有一粒纽扣。据说,有人通过这粒纽扣认出了这具白骨架子正是李二斜楞子。 漠北这地方的人野性,许多事儿让人看不透! 在陈鲁、张文两个小队出事的第二天上午,吴一民才从过往的老百姓口中得到的这一噩耗。他悲愤至极,派人找到周文国和李山,说明了情况。在沙漠中的一个隐蔽的沙梁顶上,吴一民、周文国和李山朝着烈士们牲畜的方向,脱帽黙哀。脱帽默哀毕,三个人沉默了良久,谁也不愿意话说,每人个的脸上都是不尽的哀伤啊!最终,还是吴一民第一个开了口。他说:“同志们,赤北县工委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我们的发报机打坏了,我们与上级失去了一切联系。日寇的大扫荡却越来越疯狂,我们与日本侵略者的斗争到了最残酷的阶段。五更天是一天最黒暗的时候,也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时候,但是坚持斗争熬过这个五更天勇敢地面对黎明前,我们就能迎接抗日斗争的胜利!由于抗日斗争的激烈与斗争环境的艰难,什么情况都会发生,但赤北县工委这面旗帜不能倒下!我宣布,如果我倒下了,周文国同志接替我的工作。周文国同志如果也不幸牺牲了,李山同志接替赤北县委领导工作。如果李山同志也遇到不幸,那拪牲前一定要委托一名党员同志把赤北县工委这面共产党的大旗扛下去!”三个人还商量了下一歩的斗争策略与路线,决定由李山小队完成清除叛徒刘玉喜的行动。 第117章 刘玉喜的喜事儿 最近一段时间,刘玉喜真的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他头戴一顶日本人的战斗帽,上身是一件黑绂绸褂子外套棉袄,下身穿一条黄马裤,脚上蹬着一双翻毛牛皮鞋,肩上斜挎着支匣子枪,屁股后面跟着一群侦缉队的特务。这些走狗只要看着谁不顺眼就会龇牙咬人,先是摆摆手让人家停下来,然后再摇头尾巴晃地走过去打量打量,随口就是一句:“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接着就是抓人送日本宪兵队,轻者一顿毒打,重者连命都得丢了。 刘玉喜觉得自己有了日本人做靠山,便可以为所欲为,为非作歹了。按照漠北老百姓的说法,这就是扬风扎冒得都不知姓啥了。赤岭街上的人一听说刘队长来了,赶紧开溜,惟恐避之不及。 俗话说“狼走百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刘玉喜只要听到骰子响就走不动道儿了,手指头发痒了。不久,他就成了赤岭街赌场里的常客。 这一天,李山带着他的小分队进了赤岭街里。他们有的化装成擦皮鞋的,有的化装成拉车的,有的上饭店当伙计,还有扫大街的……都在监视着刘玉喜的一举一动,以完成此次的“杀狗行动”。但刘玉喜也知道自已干了太多的坏事儿,要是让八路军逮着那就没他的活路了。所以,他走在街上都会要求侦缉队的特务们不离左右,手枪的枪口向下,大张着机头。每当他去赌场赌钱时,更要带上十几个跟班的亲信,把门审查的把门审查,近身护卫的近身护卫。 经过几天的秘密侦察,李山摸清了刘玉喜的行踪规律,觉得还是在赌场容易下手。这是因为刘玉喜在星期日、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不会进赌场,这四天是他值夜班的日子,其余的时间是天天都不落。 再三斟酌,李山决定在农历冬腊月二十三这天实施“杀狗行动”! 腊月二十三到了,李山小分队的战士们仍然不穿军装,继续化装成跑堂的伙计和耍钱的赌鬼,各自将应手的武器揣在怀里,陈石头更是乐颠颠地接受了一项特殊的任务。但到了赌场后,却没有发现刘玉喜的踪影。 夜深了,有些赌徒都撤局了,李山正准备抬手也做出撤退的手势时,却被听力极好的陈石头一把把手抓住了。果然,赌场门外突然呼啦啦地拥进了一群人,跑在前面的嘴里还喊着:“都别走,都别走,我们刘队长刘爷今天过生日,来晚点儿了!都说就着酒劲儿手头冲能赢钱,识相儿的就都往跟前凑一凑,谁要走了可别怪老子不客气!”这一喊,该走的也不敢走了,走到半道儿的又被截了回来。 在大小特务们的簇拥之下,刘玉喜满面红光,眼睛乜斜着进了赌场的门。赌场的老板一见,连忙跑上前,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就差叫声爷爷了,还连连嚷道:“快,快,赌神来啦,快伺候着!”人们也就呼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李山一见这阵势,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啊!他向四周一使眼色,随着人流快步跟了上去。瞬间,没容刘玉喜反应过来,李山的手枪便抵住了他的后心,手指头轻轻一弹,开枪了。 “嘭!” 随着这一沉闷的枪声,刘玉喜连吭都没吭一声,便真的成了一条死狗了,软塌塌地瘫倒在了赌桌的下面,两条小短腿弹了弹,找他的老娘去了。那几个正在叫得欢的特务见状,正想掏枪,哪还来得及呀,带着满身的酒气,也欢欢喜喜地去见阎王了! 事后听人们说,自打刘玉喜生下来,这是头一回过生日,高兴得大劲儿了。他在赤岭城最好的复兴酒楼安排了三桌,四邻八乡的日伪军政警宪特部门都有人来参加,刁二先生和刘其也前来随礼祝贺,还握着刘玉喜的手说了不少好话。 在酒席上,不管是谁满来的酒,刘玉喜都是一仰脖就让酒盅子底儿朝天。他的那帮子侦缉队的弟兄最是擅长溜须拍马,又是叫好助兴又吹牛捧胜:“刘队长可谓二郎神下凡,一是喝酒海量是酒神,二是总赌不输是赌神,所以就是二郎神。”刘玉喜最喜欢别人叫他一声“赌神”了,眯缝着的眼睛立刻睁开了,舌头打着卷地直嚷嚷:“假甭这事儿忘了呢?今儿个手球成地好了,咱们假也得闹一把去,要,要不对不起今天这意子。”刘其瞅瞅刁二先生,回头对侦缉队那几个特务说:“出去小心着点儿,别让共产党八路军打了黑枪!”刁二先生却诡异地一笑说:“没大事儿,共产党八路军已经大伤元气了,一年半载不敢再动弹。再说了,刘队长现在可是皇军的大功臣大红人,谁敢戳他一指头哟。” 从此,有一句歇后语流传在赤岭城:刘玉喜过生日——最后一次办喜事儿! 第118章 一块玉珮引发的血案 李山见已经把刘玉喜和侦缉队的特务全都解决了,抬腿跳到赌桌上,手里握着还在冒着烟儿的手枪,大声地说道:“在场的人不要惊慌,我们是共产党赤北县县大队的。我们受上级指派处决叛徒刘玉喜和侦缉队这帮为虎作伥的狗特务,日本鬼子已是秋后的蚂蚱没多大蹦跶头了。我也警告一些人别死心塌地给日本人当走狗,否则就是刘玉喜的下场!”说完,他跳到地上,带着战士们消失在昏暗的街道中。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赤岭街才响起了凄厉的警笛声。讨伐军全体出动,搜捕共产党八路军,全城戒严了。经过这一闹腾,倒让人们知道共产党八路军还在赤岭,并不是像日本人宣传的那样完蛋了。李山决定带着他的小分队留在赤岭附近的村子里活动,打游击。后来,这个小分队在跟日伪军斗争时还使用过赤岭武工队的番号,让鬼子和汉奸们整天过得提心吊胆。 很快,刘玉喜被八路军处决的消息传遍了西辽河两岸,人们都觉得太解恨出气了,说老天爷刚刚睁开眼了,派天兵天将帮助八路军共产党把叛徒给杀了。有的人还说,“看着吧,祸害共产党八路军的人都不得好死。”在二道沟村,刘玉喜的那个舅舅说得更玄,说他在梦中看见他姐姐提着把菜刀对他说刘玉喜就是个败家鬼,阎王爷让她要他的命来了。他舅舅还说,“他冬腊月二十三过的是什么生日?我是他亲娘舅,我还不知道他是哪个日子出生的!他是四月二十八卯时生人,他净整些歪刺尿的事儿,要不过这个生日备不住还死不了呀。” 大岛秀夫对于刘玉喜的死,根本没当回事儿。他更关心的是,是哪个中国人除掉了这个中国人。于是,他派横田正雄机关长专门去赤岭调查了一番,也没有什么结果。刁二先生还通着刘其的面对横田说:“那天晚上的生日宴上,刘副司令我们俩都说喝了酒了就别出去了,可刘队长他非要出去,还是侦缉队一帮人跟着出去的。出了事儿后,我和刘副司令就全城戒严了,也没搜着八路军。我就寻思呀,这当儿口八路军还敢露面?许不是赤岭的土八路干的?”横田正雄一听这话,吃惊不小,连忙问:“什么,你说什么?赤岭也有了土八路?”刁二先生见这个日本人上道儿了,便又添油加醋地忽悠起来说:“有呀,怎么能没有呀,土八路遍地都是,共产党就像空气似的啥地方都有,要不讨伐军咋轻易不敢出动呢?”横田正雄只好回腾格里旗王爷府向大岛秀夫复命了。 听了横田正雄的汇报后,大岛秀夫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原本以为这个叫刘玉喜的还可以为我们做点儿什么,现在看来……”欲言又止,因为他已经把心思转移到另一件大事儿上去了,那就是福田教授说过的那件玉珮。 大岛秀夫这次来到腾格里旗后,曾经几次向福田教授催问玉珮的准确下落。怎奈这位老教授过于死板温良,总是说:“再等等,再等一等,让我再想想办法吧。”这让大岛秀夫很是烦恼,心里像有只小猫爪儿在挠痒痒。但此时他已从福田教授的口中套出了一条重要线索,那就是这玉珮现在的主人是个牛倌儿,家就在飞机场东北角不到三里地的一个沙坑中。这牛倌儿家有一个瞎妈妈,还有媳妇和两个半大孩子。 福田教授还告诉大岛秀夫,他第一次见到那玉珮时,牛倌儿的两个孩子正将它拴根绳在沙土里拖着玩。于是,福田教授告诉牛倌儿说这是一块古玉,是值钱的老玩意儿,别再让孩子当玩具了。当时,牛倌儿还有些不信,对福田教授说这东西要是值钱,你咋不买吧!可惜,福田教授没带钱。 几天后,福田教授带上钱再到牛倌儿家准备买下那块玉珮时,发现那玉珮已被包上红布吊在屋里的房笆上了,旁边还吊着一束牛肉干。原来,福田走后,这牛倌儿找人问了一下,得到的答复是这玉值不值钱不知道,只知道玉是辟邪之物。因此,福田教授说明来意,牛倌儿却说啥都不卖了,出到三千块满洲票子也不行。 半个月前,当福田教授带着一百块银大洋再去牛倌儿家,那块玉珮不在房笆上了,牛倌儿夫妇也避而不见了。 大岛秀夫听完福田教授的这些介绍后,只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的好先生哟,您太仁慈了!好啦,好啦,这事儿就由学生我去办吧。”福田教授也笑着说:“我还想趁着这中国春节再去试试呐,没准儿能感动他的!”大岛秀夫没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着走了。 正月初六这天,福田教授早早地收拾妥当,带上夫人九井道子取出来的全部积蓄二百块银元,骑上马,又朝着牛倌儿家走去。当他牵着马走进牛倌儿家的院子时,那条壮得像牛犊子似的大黑狗趴在牛圈边上,一动也不动,没有像往常一样狂吠着迎过来,肃静得令人发怵。福田教授站在院子里招呼了两声,也无人出来应答。他推开牛倌儿家的屋门,抬腿刚要迈进去,猛然被眼前的一幕惨状惊呆了,只见在靠近门口的地上躺着牛倌儿的瞎妈妈和两个半大孩子的尸体,已经冻僵挺了。那个瞎妈妈的手中死死地握着一把剪子,那两个半大孩子的手中也都死死地握着一把用来割牛肉的尖刀,地上的血结成了冰坨子。进到屋里,筐子、篓子都被扔得乱七八糟。在靠北墙根处有一个黑糊糊的柜子,柜盖扔到了一边,衣物掏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福田教授见状吓坏了,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牛倌儿的家,随身携带的二百块银元撒了一地。他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跑回了家。几天后,福田教授辞去了崇文学堂教师的职务,和九井道子搭便车回日本了。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第119章 不行春风难得春雨 福田教授从牛倌儿家跑回来后,与夫人九井道子一商量,感觉这桩惨案很是蹊跷,可能与那件玉珮有关。于是,他私下里一打听才知道,在前两天,那对牛倌儿夫妇因为“国事罪”已被押往七三一部队了,一同押去的还有其他十几个反日分子。这位在日本很有名气的历史学家听到这个消息后,内心备受煎熬,很狼狈地与夫人一起离开中国回日本了。从此,他不愿再见到他所熟悉的任何人,他觉得自己在中国的漠北做了一件见不得人又对不住人的缺德事儿。 当大岛秀夫将军知道他所尊敬的福田教授夫妇已回国时,表情非常遗憾地摊了摊手,说:“这个福田老头怎么说走就走了呀,他应该留在这里继续为帝国有更多更新的发现啊。”说着,他又把那玉珮举在手中端详了起来,把玩起来。 这件古老的玉器,有着流畅的曲线,对称的纹饰,温润柔和的玉色,透雕的孔隙衬托出精美古朴的造型,似是几条飞龙盘绕在一起,又像是怪兽面目狰狞。它的表面附着物已经被沙砾搓掉了,通体碧绿晶莹。 大岛秀夫将贪婪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手中的这件古玉珮之上,如同犯了神经病似的跟身边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句话:“这可真是一件神器啊!”此时此刻,他更相信了福田教授的那句话:“这玉珮虽然没有半本教科书大,但它承载的文化信息是几火车的教科书也讲不完的。”每当想到这里,这个日本人便自言自语道:“一个支那的牛倌儿怎么配拥有这样的神器,莫名其妙!” 最近一段时间,大岛秀夫将军踌躇满志,觉得“驼峰计划”的实现已经指日可待了,他的“东方马奇诺防线”在不断向前延伸。前些天,大岛秀夫还曾经在一小队日军的保护下亲自视察了贡格尔草原上的四立本与敖包基地。他很满意那里的那些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特别欣赏将十八个碉堡连成一体的半环形防御工事。他站在一座碉堡的最顶端,把双手一挥,对着几个随行人员高谈阔论起来:“我们的‘驼峰计划’就是要从这个基地延伸到那个基地,一步一步去实现的!在不久的将来,当这些基地连成一片时就是实现满蒙共荣了。此外,对于苏联人来说,我们称它们是‘东方的马奇诺防线’也不为过吧。”他同时要求四立本与敖包两个基地要将兵营与特工训练营结合在一起,成为防守、进攻、特工活动的大本营,对基地设施要绝对保密。 当天,当着大岛秀夫的面,在基地的铁丝网内,日军又射杀了两个采蘑菇的蒙古族中年女人,以表示严格遵守保密纪律的决定。 然而,大岛秀夫的心里也明白,他现在只是在形式上赢了八路军,并没有赢得战争的胜利。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不但丝毫未损,还重创了他的一个联队。据日本军部通报,这支抗日部队已转移到热西,并同热西支队合并在一起,对日军造成很大的威胁。大岛秀夫虽然把对吴一民、周文国、李山的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赏金从三万大洋提高到五万大洋,但却一无所获。他严令刁二先生和刘其必须赶在民国三十四年的端午节之前彻底剿灭吴一民和他的县大队,并发下狠话说:“如不能按时剿灭,将军法行事!”刁二先生和刘其整天带着讨伐军在各村间来回地转悠,逐家逐户地搜查。 吴一民和战士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了,行动也越来越谨慎了。有了刘玉喜的教训,他们不敢轻易相信那些不知根知底的人了,而且在哪一家待的时间都不敢超过三天。在那些非常忠实可靠的乡亲们的帮助下,他们挖了几个地窖,危急时可以钻进去躲一躲。 大年初二的这天下午,吴一民带着警卫员小宋刚闪进六顷地村刘大爷家不一会儿,便有几个讨伐军端着刺刀追进了院子。幸好刘大爷家有早已挖好的地窖,吴一民和小宋赶紧踩着梯子躲到了那里面。那几个讨伐军站在院子里诈诈唬唬地喊:“吴一民,这回你跑不了啦,我们眼瞅着你们进了院子,再不出来我们就烧房子啦!”小宋一听,憋不住了,抽出枪,跟吴一民说:“咱们让讨伐军发现了吧,冲出去跟他们拼了吧!”吴一民摁住他的手说:“别急,敌人是在瞎诈唬,咱们听听再说。” 这时,刘大爷推开门,出了屋,不慌不忙地朝着那几个讨伐军热情地打起了招呼:“老总,这大年初二的,你们站在我院子里喊啥呀!这天怪冷的,上屋暖和暖和吧,我们家今年的豆包挺好吃的,让你婶给你们热几个尝一尝吧。”那几个讨伐军听刘大爷这么说,也就厉害不起来了,其中的一个就问:“吴一民真没上你家来?我们大老远地看两个人进了你们家的院子了嘛。”刘大爷笑着说:“哎呀,那是刚才我们家你婶我们俩上老周家看外孙女去回来,几位老总这些天老是跑道儿没个闲时候准看花眼了,快上屋来暖和暖和歇歇脚吧。”这个讨伐军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打量刘大爷,朝着院子的四周瞅了瞅,说:“那行啦,没来就没来吧,屋我们也就不进啦,要是进屋喝茶让排长碰上又得撸个猴秃子色儿。”说完就走了。 刘大爷站在院子里见那几个讨伐军走远了,回到屋里跟老伴儿说:“这帮兔崽子,到处乱诈唬,夜来个(漠北方言:昨天)在老周家就是这么诈唬的。” 民国三十四年的春脖子挺长,三月清明时西辽河还没有开通。河面中间的大溜子还是灰白色的冰层,但冰的两侧已是流水滔滔了,老柳树的枝条也有些黄绿的颜色了。 俗话说,“不行春风难得春雨”,一连三天的大风把西辽河两岸许多人家的屋檐掀掉了,都是用苇草抺泥做的。吴一民带着他的小队从岗岗营子村那边过来,于大巴掌非常担心地对他说:“吴书记,你得小心点儿,日本人新近给讨伐军配了几条狼狗。那东西鼻子灵,码踪可好使了,可千万别让它跟上。”于大巴掌的话引起了吴一民的注意,他告诉战士们,行动时千万别乱丢东西,别留下痕迹。 这天是农历三月十六,吴一民带着小分队又来到小五家村,那里的景象真的太惨了:五家人家没了,房子也全都烧了,只剩下让火燎黑的几堵墙壁还歪斜在那里。最让人揪心的是,在村北头的一棵老柳树上吊着李老倔的尸体,大睁着双眼;他的老伴儿也死在了老柳树旁,脸上和身上的血迹都已经干成了黑紫色,也大睁着双眼。 吴一民让战士们分散到各家的废墟上看了看,得到的报告是这个村的老老少少全都被杀害了,一共二十三口。据此,吴一民估计这是日本鬼子在驱赶小五家村老百姓进人圈时遭到拒绝而下了毒手。 吴一民和战士们眼里念着泪水,把死者就近抬进房框子中,然后推倒土墙把尸体掩埋了。他们肃立,默哀,抺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默默地离开了。 第120章 歌声罢,再征程! 吴一民带着战士们离开惨遭日寇屠戮的小五家村,来到了小腾格里沙漠中的一个破房框子中,这里原本住着一户牧民。日伪将这户牧民的房子烧塌了,这户牧民也被赶到人圈去了。 吴一民十分警惕地围着这个破房框子查看了一圈,感觉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命令班长派出岗哨,叫其他战士找背风的地方靠一靠,歇一歇。然后,他在一棵被火烤得发黑的房木檩子上坐下来,望着眼前的这帮战友,在心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一种悲壮的情绪油然而生。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吴一民的心里突然感觉自己太无能了,太对不起眼前这些可爱的战友了。半年多的时间了,战友们无怨无悔地跟着他东躲西藏,连个理发甚至洗脸的机会都没有,头发都盖住了耳朵。一张嘴说话,牙是黄的;一睁眼睛,眼圈是红的,满脸的污垢。有的战士刚坐下就把手伸到裤裆和袄襟里去挠痒痒,说是虱子在衣缝儿里都成摞排队了。 但吴一民的心里更清楚,现在的他就是这群战友的主心骨啊!他曾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坚持,再坚持!坚强,再坚强!想到这里,吴一民从那根檩子上站起来,见战士们的情绪很低沉,便打趣地说:“这要是唱《铡美案》,咱们都能演包公啊。”然后他又笑着说:“你们谁能来一段不?”战士们互相瞅了瞅,摇了摇头。其中有个战士站起来笑着说:“吴书记肯定会唱,咱们呱叽呱叽就让吴书记给来一段吧!”战士们拍起了巴掌。 吴一民又笑了,没有再说什么,清了清嗓子就唱了起来:“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他欺君王藐皇上,毁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状纸压在爷的大堂上!” 吴一民唱完了这段《铡美案》,战士们齐声喊“好!再来一段!”这时,吴一民想起了那次终生难忘的晚会。在那次晚会上,刘玉茹唱起了《在太行山上》,太好听了。记得在那次晚会结束后,他曾花了两、三天的工夫学会了这首歌。于是,吴一民又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红日照遍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看吧!千山万壑,铜壁铁墙……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要他在哪里灭亡。” 歌声罢,再征程! 但是,接下来的环境仍然险恶,周文国小分队有一个叫刘贵的人,竟然端起冲锋枪向着自己的战友开了枪。他在打死了四个县大队的战士后,向讨伐军投降了。然后,刘贵又领着讨伐军追剿周文国小分队。经过一场血战之后,周文国只带着一名警卫员和一个班长、一个县大队战士跑了出来。周文国带着这三个战士找到吴一民汇报完情况后,很是为难地说:“吴书记,不行咱们就去老区吧,那里环境要好些。”吴一民却坚决地说:“那不行,我们没有接到上级撤退的命令。我们要坚守,上次会议上我说了,要用我们的坚持斗争换取人民群众对共产党八路军和对抗日斗争胜利的希望!我们还要随时注意了解战士们的思想情况,这种恶劣的环境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意志稍微不坚定的人就有可能反水。但是如果能坚持下来,我们等于给党保留下革命的种子。我估计,我们全面反攻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接下来,两个人又说了一些话,讨论了一些对敌斗争的策略。吴一民告诉周文国:“我们活动的村子尽量靠近沙漠,我和战士们说了,如果敌人围了上来,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沙漠里冲去,到沙漠里咱们再集合。” 这次见面时,吴一民将自己小分队的五个战士派给周文国,这样可以继续保证周文国小队的正常活动。 又过了五天,吴一民带着小分队趁着夜色从马架子村出发,急行军赶到了六顷地村。他们刚进入六顷地村,发现有一股讨伐军搜查了大半个村子的人家后正在集中。吴一民见敌我相距这么近,躲避还不如进攻,便低声喊了一句“打!”七支冲锋枪立刻朝敌人的队伍扫射起来。这突然的打击让敌人猝不及防立刻乱了营,吴一民和战友们像七只下山的猛虎,追着射击跑散的敌人,有几个没被打死的逃出了村子。 吴一民让战士们迅速打扫战场,把敌人的手榴弹和子弹盒都解下来带走,再每人拿一支三八枪,然后迅速撤离六顷地村。直到这时,吴一民才觉得自己负伤了,有一颗子弹不知在什么时候从他的左腿肚子穿过。但在战斗时忙着冲锋射击与敌人撕杀时,他竟然没有觉察到。现在,他们已远离六顷地村了,神经松弛下来,吴一民才感到左腿在胀痛,用手一摸,鲜血已经浸湿了绑腿。但他咬紧牙关不吱声,让小分队不停步地越过马架子村,越过二道沟村,越过三道沟村。小鸡叫头遍的时候,终于跑到了岗岗营子村。他们在村外布下岗哨,县大队的班长刘应站第一班岗。然后吴一民带着其他战士们进了村,悄悄地找了几户比较可靠的人家住了下来,吴一民和警卫员小宋又住进了郭大娘家。 郭大娘的老伴儿在前些年去世了,有一个儿子和三个闺女。三个闺女都出嫁了,一个儿子在头年参加了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 到了郭大娘家,点上麻油灯。 吴一民坐在炕沿儿上,就着昏暗的灯光,把腿绷解开,发现伤口已经发炎了。但他的背包里什么药都没了,刘玉茹给他留的那些药早就都消耗掉了。郭大娘心疼地说:“你们这些孩子成天想着这个惦念着那个的,就是不想法关心关心自己啊。”说着,抹起了眼泪。 郭大娘化了些咸盐水让吴一民把伤口洗了洗,又把烟袋锅子拔下来,从笤帚上撅一根笤帚苗子,用笤帚苗子从烟袋杆子里沾出黑黑的烟袋油子抹在伤口处。吴一民咬着牙坚持着,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上滚了下来。郭大娘见吴一民痛得厉害,摸着黑出了门,连着跑了好几家才找来两块玉米粒大的大烟给吴一民喝了下去。 这烟袋油子就是尼古丁,有杀菌消炎止痛的作用,抺上后确实起了作用,吴一民的大腿没再继续肿下去。郭大娘又找来一个瓷罐子,从旧棉祆上揪下一块棉絮来,点着了,放在罐子里,在吴一民大腿的前后拔了两罐子。不知哪个土法子起了作用,吴一民终于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好舒服,他梦见了高鹏举、叶青、杨成龙,他们都热泪盈眶,拥抱在一起。他还梦见了刘玉茹,从远处笑着跑来,上前就把他抱住了。在这个梦里,吴一民似乎听见刘玉茹在喃喃地说:“日本鬼子让我们打败了,这回咱俩该结婚了吧。”在这个梦里,刘玉茹弯着腰嗔怪地噘着好看的小嘴巴问:“你怎么还是不加小心,说过你多少遍了就是不听,快来把药换上。” 郭大娘盘着腿坐在炕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爱怜地看着吴一民在甜甜地睡着。 突然,“叭叭”两声枪响打破了小山村原有的寂静。吴一民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扯过枪就要冲出去。郭大娘见情况紧急,说:“你腿这样咋跑得动,小宋,你上西墙根把驴牵过来,让吴书记骑上我们家驴走吧,不骑的时候一抹笼头驴自个儿就回来了。”吴一民瘸着腿下了地,出了门,来到了西墙根儿。警卫员小宋把吴一民扶到驴上,牵着驴向村外冲去。 第121章 第一百廿一节 最后一颗子弹 这一天是民国三十四年农历五月初八,东边那半拉天飘着薄薄的浅灰色的云,初升的太阳像是一张暗红色的圆圆的肉饼。大多数岗岗营子村的人们并不知道吴一民小分队的到来,还像往常一样扛着锄头下地去劳作了。 刘应班长趴在一棵大树上,站的是第一班岗,到换岗时也没有离开那棵大树。吴一民的腿部受伤后,他非常的担心,在心里一直念叨着:“千万别出事儿,千万别出事儿啊。” 但还是出事了! 突然,刘应班长隐约听到了异常的动静,隐约还能看到远处有腾起的沙尘。他跳下大树,伏下身去,把耳朵紧贴在地上一听,不好啊!有大部队来了。 原来,吴一民小分队在六顷地重创讨伐军小分队时,还是让十几个日伪军逃掉了。他们在一个伪排长的带领下没命似的向北逃窜,连夜游过西辽河,其中有一个还掉进流沙坑里淹死了。逃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后,那个伪排长找到了横田正雄,将他们在六顷地村遭到袭击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横田正雄连夜急电刁二先生与刘其,命令他们立即带领讨伐军乘汽车赶到六顷地村。刘其带兵赶到六顷地村查看完了战场后,还让三条随队而来的狼狗嗅到了吴一民小分队留下的一些痕迹。 在打扫六顷地村战场时,吴一民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但还是有一个战士用了死去的讨伐军的子弹袋而把自己原来的子弹袋扔在了地上;还有一个战士把自己穿烂的鞋扔下,又从讨伐军尸体上扒下鞋给自己穿上了,而这子弹袋和烂鞋头子就成了狼狗跟踪的依据。 刘其让狼狗在前头边嗅着边追着吴一民小分队,直接奔岗岗营子而来。 刘应班长见讨伐军追上来了,马上开枪报警,还对来换岗的战士说:“我们往西辽河那边边打边跑,争取把讨伐军引开。”说完,两个人一边开枪一边向北面的西辽河跑去。但是,刘其有了上次追剿周天和陈鲁的经验,马上判断出开枪的是哨兵,是给在村子里宿营的人报警。于是,刘其命令一个班的讨伐军去追击向西辽河方向突围的刘应和那名战士,再由一个分队带上一条狼狗迅速插入大漠。他命令道:“你们要和八路军赛跑,截住八路军的退路。如果你们落在八路军的后边让八路军跑掉了,就提着你们的脑袋来见我!”说完,刘其又命令另外两个分队各带一条狼狗把岗岗营子包围起来,进行严密搜查。 顿时,岗岗营子村鸡飞狗跳,到处是讨伐军们的喝斥声和孩子们惊恐的哭叫声。村长于大巴掌吵吵嚯嚯地来了,见到刘其就说:“这咋回事儿啊,刘司令把八路军追到我们村子来啦?”刘其将黑脸一沉说道:“于大村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八路军在你们村口都站上岗住下来了,你还打着呼噜假装不知道啊。”于大巴掌赶忙说:“刘司令,天地良心,天地良心,这话你可甭乱讲,这掉脑袋的话你可不能乱说。”刘其这才把脸放下来说:“谅你也不敢私通八路,走吧,司令部就安到你们家去!”于大巴掌一听,只好头前带路了。 在讨伐军的这次围剿中,还出现了美智子的身影。她一身日本关东军中尉军服,肩上扛着一支狙击步枪。龟田死后,大岛芳子非常同情美智子的遭遇,同意留她在满蒙株式会社。可过了一段时间,美智子说在株式会社无法给龟田报仇,执意去了作战部队。后来,美智子得知刘其讨伐小队在追剿八路军,又执意参加了讨伐小分队的行动。 吴一民骑在驴背上,警卫员小宋一边敲打着驴屁股一边跑着,冲向小腾格里沙漠。进入沙漠后,吴一民向四外一看,只有两个县大队的战士冲了出来。他招招手,那两个战士跑了过来。吴一民说:“快,咱们就往沙漠里钻吧,我估计冲过前面那座大沙梁就冲出敌人的包围圈了。”于是,这四个人抓紧时间跑到大沙梁下,警卫员小宋在前面拽着驴缰绳,那两个战士跟在后面用柳条子打着驴屁股。 这座沙梁东西走向,有一、二里地长。在它的北面是一个长长的沙坑,当地人叫老西沟。在沙梁的背面长满了密密的白杆柳,柳条的叶子嫩绿嫰绿的;沙梁的阳坡长的是杏树和雪里洼。现在正是雪里洼开花的时候,一簇一簇的金黄的颜色。有一只野兔穿过柳条墩子拼着命地跑着,它的后面紧跟着一只狐狸;有一只野鸡扑楞着翅膀从一堆蒿草丛惊起向着沙梁的西南方向飞去。 吴一民和三个战友总算冲上沙梁顶了,刚想喘口气再作打算,却只听“叭”的一声枪响,警卫员小宋应声倒在毛驴的前面。吴一民在驴背上抬头一看,沙梁下站着许多讨伐军,有一个日本女军人正拿着狙击歩枪在向他瞄准。吴一民连忙从驴背上翻下来,说了声“小心鬼子的狙击手!”就和另外两个战士又滚到沙梁后。随着一声枪响,毛驴倒在了沙梁上。吴一民爬到小宋跟前,用手摸了摸他的鼻子,小宋已经牺牲了。 吴一民把小宋的冲锋枪拽过来,又把两颗手榴弹解下来,回头对那两个战士说:“今天八成得把这一百来斤扔在这沙梁上了,你俩怕不怕,要是怕就举手下梁投降,我不拦你们。”那两个战士说:“吴书记,你说啥呀,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你就说咋打吧。”吴一民微微地抬起来,观察了一下,想了想说:“等一会儿,敌人往上冲的时候,我说打,咱们就共同朝敌人开枪,打完一梭子就顺着沙梁顶往东跑,谁也不准回头,跑出一个算一个,听见了没有?”两个战士说:“听见了。”吴一民又向后瞅了瞅,见敌人离他们这个沙梁还有一里多地远,就在死驴的旁边把挎包中的文件和笔记本掏出来点着了。 这时,只听沙梁下的敌人在大声喊:“他们开始烧文件了,冲啊!”枪声像爆豆子似的响了起来,子弹把沙梁顶打起一溜沙浪。吴一民见所有文件都烧干净了,敌人离他也就有几十步远了,其中还有前些天在周文国小分队杀害战友后投降敌人的那个叛徒。那个叛徒也已经认出了吴一民,大声地喊着:“吴书记,投降吧,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嘛!”吴一民怒不可遏,大喊一声“打!”三支冲锋枪都喷出愤怒的火焰,冲在前面的那十几个敌人还有那个叛徒全都被打倒了。 吴一民见机会来了,朝着那两个战士小声喊道:“还不快跑!”那两个战士傍着沙梁顶跑了下去,吴一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吴一民继续朝着沙梁下的敌人射击着,吸引着敌人的注意力。过了一会儿,他见那两个战士跑远了,便停止了射击。吴一民把驳壳枪抽出来,掰开机头,还把冲锋枪又拿起来看了看,再将手榴弹揭开盖放在自己的身边,然后平静地趴在了沙梁后。 由于有那个叛徒的指认,讨伐军已经知道沙梁顶上的就是吴一民了,立即报告给刘其。刘其顾不上端起于大巴掌满过来的一盅酒,马上带着人骑马赶到了沙梁下。他站在一个小沙包的后面,接过一个喇叭筒喊道:“吴一民书记,我是刘其,我们知道是你,也都敬佩你是条英雄好汉!咱们别的啥也别说了,只要你走下来,我用性命为你担保一切!”刘其连喊几遍都没听见回声,就说:“不是中了枪流血过多昏死过去了吧。”他和在梁南的一个讨伐军连长接通了电话,大骂起来:“你们他妈的就是些混蛋王八蛋,这梁顶上围着的是吴一民,你们不睁开狗眼好好瞅瞅,就知道开枪。”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没动静,刘其只好下令讨伐军冲上去。 沙梁南和沙梁北的讨伐军端着枪战战兢兢地向梁顶上摸去。 吴一民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敌人靠近,积蓄着最后的力量。是时候了,沙梁南边和北边的讨伐军都攻上来了,那一张张惊恐的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吴一民先是把两颗手榴弹分别扔向了梁南和染北的讨伐军,接着一边端起冲锋枪扫射着一边喊着:“日本鬼子、汉奸你们来吧,我吴一民站着是中国人,倒下也是中国鬼,有口气站着就是我的,倒在地上才是你们的,让你们看看共产党八路军是什么样的人!”沙梁南面和北面的讨伐军们被打得在柳丛中和杏树下冲撞着,躲藏着。 终于,冲锋枪的子弹打光了,吴一民把驳壳枪握在了手里。这支心爱的手枪,还是他和杨成龙在老牛槽沟打伏击时缴获的,这些年一直陪伴着他驰骋在热西、漠北大地,现在永别了。 吴一民用驳壳枪又打倒了两个冲上来的讨伐军后,深情地望了一眼远处那若隐若现的西辽河,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几乎就在同时,有一颗充满着仇恨的子弹也向他的脑门儿飞来,那是美智子狙击步枪的子弹。 打完这一枪后,美智子疯了似的哭喊着,跑上沙梁。刘其见状,连忙命令讨伐军拦住她,把她拉了回去。 后来,关于吴一民的牺牲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说吴一民用手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另一种说法就是吴一民在顽强抵抗中被日本鬼子的狙击手打中了。 第122章 第一百廿二节 取回英雄头颅 刘其让几个讨伐军用马把吴一民的遗体驮到了岗岗营子村后,于大巴掌凑到跟前一看,不知该哭还是笑了,最后只小声地说了一句:“再咋说这吴一民也是条汉子,得像点儿样地葬了吧?”刘其也叹了一口气说:“我看中,人活到这个份儿上就是神了,你看关公关老爷那就是神,这吴一民也不是凡人哪。只是,我可就……”他欲言又止,突然目露凶光地瞅了于大巴掌一眼,把个于大巴掌吓得躲到一边去了,再也不敢多嘴多舌了。 但在对吴一民遗体的处理上,还是日本人说了算啊,刘其和于大巴掌在他们的眼里算个屁!如同对待***、赵一曼……那样,日本人割下了吴一民的头颅,泡进一个装满福尔马林液的大玻璃瓶子里,又锣鼓喧天地去到赤岭等地宣传他们的赫赫战功了。于大巴掌只能用一口上好的松木棺材将吴一民的无头尸身和一个木头脑袋葬在了老西沟里。那一夜,在岗岗营子和附近几个村的空气中都能闻到烧纸的味道,他们那是在偷偷地送英灵升天啊。 如此同时,国民党军统赤岭站站长贺文廷接到了秃鹫的电报:“共之赤北县高官吴一民等人被日伪杀害。”贺文廷接到这份电报后,不敢怠慢,连夜将电文转发给军统北平站。军统北平站即刻将这一噩耗又转至中共冀热辽委员会。顿时,中共冀热辽委员会、冀热辽军区沉浸在极其震惊与悲伤氛围之中了。 这一天对于人类历史来说,更是一个极其重要和特殊的日子。如同地球自转时所发生的昼夜变化那样,在漠北最黑暗的时刻,在共产党赤北县高官吴一民不幸牺牲的民国三十四年五月八日这一天,在地球的另一边却露出了亮丽的曙光。苏联红军统帅部宣布,苏联红军攻克并占领了德国柏林,希特勒***德国灭亡,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即将迈向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的终点。 高鹏举司令员在痛失战友之余,不禁捶胸顿足。他挥毫泼墨,愤然写下“一民之殇,百身莫赎”八个大字,贴在了司令部的墙上。刘玉茹医生哭得死去活来,病倒在床上,好多人前去劝说都听不进去。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太后悔当时没和吴一民留在漠北了。在情感上备受打击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杨成龙了。吴一民既是杨成龙的引路人和亲密战友,更是恩师啊。吴一民曾经手把手地教他识字,曾经一句一句地给他讲革命道理,曾经一次又一次带他执行任务。可以说,没有吴一民就没有今天的杨成龙啊。 现在的杨成龙骑兵连已经扩建为骑兵营了,成为八路军冀热辽军区的一柄尖刀利剑。听到吴一民不幸牺牲的消息时,杨成龙的头顶上不啻打了一个劈雷,心中无比的悲愤。他立即去见高鹏举司令员,要求杀回漠北为吴一民政委报仇血恨。高鹏举司令员充满自信地告诉他说:“我觉得这一天不会太远了,我们反攻的时间就要到了。” 这天早上,高鹏举司令员找到杨成龙,表情十分凝重地说:“杨营长,我找你是这样的,接上级指示,吴一民同志乃热河地区我党我军优秀的领导者和杰出的共产党员,绝不允许日伪对其遗体进行这样侮辱,让我们速派精干人员赴承德将其头颅取回并与其尸身一起重新安葬。我们商量一下,认为你去执行这个任务最合适,另外还有刘玉茹同志。” 杨成龙接到这一命令后,非常激动,淌着眼泪说:“司令员,我保证完成任务!”接下来,高鹏举司令员便跟杨成龙讲了与承德地区党的地下组织联系的方式以及在执行任务时的具体安排意见。 第二天,杨成龙带领着从骑兵营精挑细选的八名武艺高强的战士出发了,还有一名战士赶着一辆二马车,车上坐着刘玉茹。在路上,很少见到行人,战士们神情肃穆,一句话也不说,只听到马蹄踏在地上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初夏的热北地区,绿树和绿草覆盖着山峦,一朵朵白云在蓝蓝的天空中飘浮着。放眼望去,崇山峻岭巍峨耸立,一座座山峰直插云端。傍晚的时候,杨成龙带领着战友们走进了一个大车店。这里离隆化只有二十里路了,是共产党热北地区的一个地下交通站。杨成龙要招呼着大家下马休息,做好进入承德的准备。 当东方出现鱼肚白时候,有一小队日本骑兵护送着一辆二马车走出了大车店,车上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日本太太。杨成龙骑马走在前面,穿着一身日本大佐军服,还有一位会日语的战士穿的是日本中尉军服。这一小队人马军装整洁,军刀闪亮,马鞍上挂着三八式骑步枪,走在路上威风凛凛。 这一路上,凡遇关卡,由穿日本中尉军服的这个骑兵营战士上前联络。他自称小林队长,这次是奉命护送岗村宁次大将的少爷带着未婚妻到承德离宫观光。因此,这一小队人马并没有受到严格的检查便被放行了,十分顺利地进入承德城。 在承德大佛寺西边,有一家名叫永遇乐的客栈。杨成龙带队来到这家客栈门前,瞅了瞅四周,没有什么异常。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扬了扬手,战士们也跳下马背,牵着马进了永遇乐客栈的院子。 这真是: 日寇疯狂,却征服不了华夏儿女, 苌弘化碧,英烈彰显我中华精神。 欲知杨成龙在承德能否顺利完成任务,请听下一节为你一一道来。 第123章 第一百廿三节 离宫城头之上 杨成龙走进了永遇乐客栈的院子,迎面走过来一个像掌柜似的中年男人。这个人长了一张团圆脸,慈眉善目,头戴一顶瓜皮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一件白绂绸大褂。他笑嘻嘻地打量了打量杨成龙,开口问道:“太君可是从远方来?”杨成龙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无异常,上前应道:“客从长安来,还归长安去。”中年男人还是笑嘻嘻地问:“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杨成龙哈哈一笑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暗号对上了,一个字都不差,客栈老板这才摘下瓜皮帽,小声说:“杨营长,我姓崔,叫我老崔吧,我们等你们好几天了。”然后,他招呼着伙计们把战士们的马牵进马棚,卸了车,迎进了客房里。 稍作洗漱后,杨成龙跟着老崔走向客栈后院的一间屋子。刚一进屋门,有一位教书先生打扮的人从椅子上站起身,个子很高,四十岁上下。老崔向杨成龙介绍说:“这位是承德县高官黄云同志。”说完,他转过身去对黄云说:“这位就是热北抗日支队派来的杨营长。”黄云伸出手,与杨成龙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黄云又仔细地瞅了瞅杨成龙,笑着说:“骑兵营的杨营长,杨成龙营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杨成龙腼腆地笑了。 两个人坐下后,相互介绍了各自的一些情况后,黄云告诉杨成龙,装着吴一民书记头颅的那个大玻璃瓶子现安放在离宫城门楼上,由一个班的日军和辽西省讨伐军的记说:“据我们这些天连续的观察,那一个班的鬼子都是站白天的岗,夜间才是讨伐军的岗。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也做了一个大玻璃瓶子,从外表看与离宫城门楼上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里面装的另有其头了。可问题是怎么上城楼去换呢?”杨成龙微微一笑说:“黄书记,这没问题,到时候你们把我们送到一个能到城楼的地方就行了。”尽管这话听起来很轻松,但黄云书记还是决定动用承德地下组织集合三十名武装人员,埋伏在离宫的外围,随时准备接应并保护杨成龙和他的战友们。 午夜时分,天上繁星点点,高高矮矮的建筑影影绰绰,黄云书记亲自带领着又穿上日本军服的杨成龙小队潜入到离宫西北角的城墙下。这里离离宫的城门较远,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黄云书记和杨成龙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又将整个行动的细节捋了一遍,觉得也没有什么纰漏了,可以动手了。 杨成龙朝着两个轻功最好的战士示意了一下,只见那两个战士双手用力一甩,两条飞龙爪便已经悄无声息地牢牢钩在了城墙的墙头之上。随即,两条如狸猫般矫捷的身影顺着飞龙爪尾部垂下来的两根细绳攀援而上,眨眼的工夫就上了墙头。这两个战士上了墙头后,快速地隐身于阴影,观察了一下周围,平安无事,向城墙下学了两声猫叫。杨成龙听到报平安的猫叫后,朝着黄云书记敬了一个军礼,将一个大布包背到了背上。这个背包里面装的正是那个事先制作的大玻璃瓶子,这是要上演“狸猫换太子”的好戏哟。 夜色里,又有几名战士也已攀上了墙头。 杨成龙在城墙的墙头上与战友们会合后,将背上的大布包转交给了一个战士。然后,他们二话没说,个个展示轻功,“嗖嗖”地一晃就从黄云的视线中消失了。 过了后半夜,在城门楼上站岗的两名讨伐军隐约见有一小队人走了过来,连忙端起枪问:“什么人,口令!”只听对面骂了一句“八格牙鲁!”箭直朝他俩走来。其中的一个讨伐军举起手电筒一照,是一队日军,走在前面的还佩戴着大佐的肩章。这两个讨伐军哪里知道这个“大佐”就是杨成龙,刚要举手行礼,旁边的一个军官却两步跨上前来,左右开弓地打了拿手电筒的那个讨伐军两个耳光,怒气冲冲地说:“八嘎,池田大佐来检查,你的手电筒的干活,撕拉撕拉的!”两个讨伐军吓得赶忙跪下连连求饶道:“小的下次不敢了,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大佐”却没有责怪的意思,用手拍着两个讨伐军的肩膀说:“哟西,你的大大地负责,奖励金票大大的有!” 这时,有个战士在身后轻轻地拽了拽杨成龙的衣角,示意任务已经完成了,调包成功了。杨成龙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和颜悦色地对两个讨伐军说:“你们的起来,我们往回地开路一麻斯。”说完,这一小队“日军”后队变前队,簇拥着他们的“大佐”朝着来时的方向迈着正步走了回去。没有人能看到,此时的杨成龙正双手捧着那个大布包,早已泪流满面了。 望着杨成龙离开的背影,那两个讨伐军的心里比吃了蜜都甜,挨了耳光的那个说:“你瞅瞅人家日本人,官越大越好说话!你看看咱们讨伐军,当个排长就不知道姓啥了,一会儿让你给他买烟去,一会儿让你给他端洗脚水去。你听听人家日本大佐说啥,说‘奖励金票大大的有’。” 且不说这边两个讨伐军还在瞎嘀咕,单说那边杨成龙带领着战士们和黄云书记原路回到客栈,刘玉茹一把接过大布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在杨成龙带着战士们去离宫城门楼之前,刘玉茹就哭着喊着也要同去。杨成龙只能好言相劝,却不起作用。最后还是黄云书记出面,告诉刘玉茹说:“那里的敌情随时都有变化,你不能去,就在这里待命吧,这是上级的命令!”刘玉茹点了点头,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了。 事不宜迟,杨成龙要战士们马上准备离开承德。他拉着黄云书记的手说:“谢谢承德的地下组织,谢谢黄书记,谢谢老崔!”然后翻身上马,一队人马又保护着二马车顺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第124章 第一百廿四节 夜探铁匠营子 第三天,天刚放亮的时候,杨成龙带领着战友们顺利地返回了宿营地。由于漠北被日军占领,吴一民的头颅和尸身暂时还不能合体安葬,高鹏举司令员让人在司令部的旁边腾出一间房子,专门存放吴一民的头颅。 大概又过了十来天,日本鬼子要将吴一民的头颅拿到朝阳去示众。当他们从离宫城门楼子上取下那个大玻璃瓶子时,有细心的人瞟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喊道:“啊呀,我怎么看这人头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变了呀!”这一句话非同小可,引起承德日本特高课的重视,并立即上报给日本军部。日军驻承德司令官佐滕少将命令组成医疗专家组对头颅进行鉴定。结果,专家组白纸黑字地写道:“此头非吴一民之头,乃我大日本皇军之一人头也。”据说,因换头一事,承德的佐滕少将还和大岛秀夫少将打了一场官司,最后却只能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不了了之了。 且说热北抗日支队在热西与热西抗日支队密切配合打了好几个胜仗,巩固了以围场为中心的抗日根据地。热北抗日支队壮大了许多,现在是四个歩兵营加一个骑兵营了。但高鹏举一直惦记着漠北,惦记着打回西日塔拉去。他根据战局的发展,认为这一天已为时不远了。 这天上午,高鹏举招呼上叶青,两个人登上了司令部旁边的一座小山。山坡上和山沟里绿草茂盛,松柏蓊郁,山鸽子花、杜鹃花、芍药花,还有各种各样叫不出名的野花盛开着,若隐若现的溪水在蜿蜒着,曲折着。高鹏举望向远方,问叶青说:“你想过没有,仗打完了,把小日本彻底赶出了中国,你干什么去?”叶青仰起头想了想说:“我过去教过书,我还当老师去,干好了备不住还可以当个校长。”高鹏举用手指了指景色绚丽的山沟说:“等打完了仗,我去冀东接上老婆,就来这里盖几间房子,刨几亩地,养几只羊,当个实实在在的农民就挺好的啊。”叶青哈哈一笑说:“人家说作梦娶媳妇净想好事,咱们这不也是?哎,我说你跟小苏的婚事也该办了吧?”高鹏举说:“唉,冀东军分区那里眼下还离不开她。”叶青说:“不行跟军区说说,把她要到咱们支队来吧!咱们电讯室也缺少她那样的人才呀。”刚说到这里,有一个电报员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道:“司令员、参谋长,军区急电!”高鹏举接过电文来一瞅说:“别想些不现实的事儿了,回司令部吧,作战任务来了!” 高鹏举司令员和叶青参谋长回到司令部后,又细细地阅读了冀热辽军区的电文:“高、叶:根据国际和国内反***战争形势的发展,你部从现在开始即向承(承德)平(平泉)宁(宁城)方向进军,并逐步向漠北推进。在同日伪作战中,应注重总结大兵团联合作战之经验,同时要提防日军使用化学武器与细菌武器。” 这封电报的发出时间是民国三十四年七月八日。 高鹏举司令员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支铅笔,快步走到作战地图前,审视着,勾画着,仿佛听到了隆隆的炮声和战士们的厮杀声。他扭过头对叶青说:“我们向承平宁方向进军将遇到哪些对手?”叶青走上前,用手指点着地图说:“最先遇到的对手是我们的老冤家芥川,他上次去围剿西日塔拉在大水泉让我们揍得够呛,回去后丢了联队长,降为大队长驻防平泉。敌人发现我们北进的战略意图后,必定命令芥川大队进行拦截。我们的第二个对手是辽西省讨伐军,这是一支近万人的部队,虽是伪军,但他们的司令刁二先生很讲谋略,副司令刘其善于用兵,我们也不能小视这支部队,眼下作战恐怕主要是这两支队伍了。”高鹏举司令员点点头说:“从电文内容综合看,我们的作战方向依然向北,是以赤岭为中心区的这一部分地区,仗是会越打越大啊,召开支队军事会议吧。” 七月十二日,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召开了北进誓师大会。会场上,战士们军装严整,军旗猎猎,军歌嘹亮,各营都派出代表表决心,送交请战书。高鹏举司令员宣读了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北进作战命令,他最后说:“支队的全体指战员们,我们就要投入到同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激烈的战斗中,保家卫国不当亡国奴,同日本鬼子血战到底!指战员们,同我们一起出征的还有我们的政委吴一民同志,他为了漠北的百姓,为了将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漠北的大地上!吴一民政委的血不能白流,血债要用血来偿!”话音刚落,各营、连口号声立刻响起来,“为吴一民政委报仇!”“血债要用血来偿!”“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巨大的声浪在山间回响着,如山呼海啸。 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从热西根据地出发向赤岭方向进军,需要翻过燕山支脉七老图山,还要跨过几条河,第一条河就是滦河。 滦河,古称濡水,源自燕山的另一支脉巴彦古尔图山,一路从山涧中冲撞过来,水流湍急,河道平面形态如闪电,又称闪电河。到了平原,这条河又汇集了几条小河,渐变成水势汹涌的一条大河。 两天的路程,沿途只有小股的辽西省讨伐军或伪满警察部队进行骚扰,根本阻挡不住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进军步伐,很快进入到热河省中北部的滦河川。 在滦河南岸,有一个叫杨家板桥的村子,北岸是一个叫铁匠营子的村子。在头三天前,铁匠营子来了不少的日本鬼子。日本鬼子端着枪,在村里抓了不少人到河岸边去给他们修工事。原来,这是芥川接到承德左滕司令官的指令,遂派出小渊少佐率领一个中队到铁匠营子村驻扎,阻挡八路军北进。 高鹏举司令员在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对五位营长说:“我们必须迅速杀过河去,否则承德的左滕部队打过来,我们就会腹背受敌了,所以决定明天凌晨向河北岸发起进攻。”四个营长领命而去,高司令员把杨成龙单独留了下来,下达了另一条命令:“我们不能打无把握之仗,杨营长还得你去河对岸侦察一下敌人的布防情况,凌晨三点前必须赶回来,特别要把敌人的秘密火力点和敌人的迫击炮阵地搞清楚。”杨成龙举手敬礼,斩钉截铁地说:“保证完成任务!”说完,立刻赶回骑兵营,带上五名水性好、枪法好、武艺高强的战士出发了,其中就有那个会说日语的“小林队长”。 当天下午,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事先到河南岸边的一墩榆树毛子后边观察了对岸的地形,发现在铁匠营子上头半里地远的河岸边有几棵柳树,是上岸的最佳位置。 夜幕降临了。 杨成龙和战友们用一只手托着衣服包,另一只手举着枪支和弹药,跳入河中。这六个人全是西辽河岸边长大的,什么惊涛骇浪都见过,水浅趟着走,水深踩水走,衣服和武器连个水星都不沾。他们一边在河水里游着,一边观察着对岸的情况,顺顺当当地上了北岸。上了岸后,杨成龙和五个战士又全都换上日本军服,大踏歩地向着铁匠营子村走去。 第125章 第一百廿五节 强攻河渡口 日军的营帐扎在铁匠营子南头的一个大打谷场上,悬在高杆上的汽灯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有三个巡逻小队轮番地沿着营地转圈地走动。 杨成龙带着战士们埋伏在日军营地附近的一个壕沟里,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时机。终于,有一辆军用摩托车打着灯由远而近地开来了,在军营门前停了下来。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一个日本兵,和哨兵嘀咕了两句,急急忙忙地向着一个帐篷奔去。 “小林队长”从这个日本兵与哨兵的对话中听清了口令后,杨成龙立刻带着战士们赶向河岸。他们从村子的西边走过去,沿河渡口周围都已挖了战壕,河渡口的两侧还用沙包垒起了两个碉堡。杨成龙还发现河渡口东北角的地势较高,断定那里也会有日军的工事,便带着五个战士走了过去。果然,有日本兵在黑暗处凶狠狠地问:“什么人,口令!”“小林队长”马上用日语回答:“富士山。”对面答道:“樱花节。”“小林队长”还用流利的日语向暗处的哨兵介绍说:“这位是鸠山指导官,是来视察防备的,指导官各处都要看一看。”哨兵们这才从各自隐藏的地方走了出来,一边低头鞠躬,一边嘴里“哈伊”着。 原来,日本鬼子利用土坎子修筑了一个暗堡,土坎子的上面还有一顶帐篷,没有灯光。杨成龙暗暗为这个工事叫好,因为滦河到这里拐了一个慢弯儿,而工事正好俯瞰下面的河面。只要有一挺轻机枪架在这里,就会给渡河的八路军造成很大的杀伤力。 “鸠山指导官”杨成龙一边说着“哟西”,一边带着五位战士走到土坎的上面,掀开帐篷的帘门向里瞅了瞅,又往上走了走,发现了日军的五门迫击炮。迫击炮的旁边有一顶大帐篷,帐篷门口也站着一个哨兵。这是一个刚入伍不久的“小皇军”,看样子顶多也就十七、八岁。他已听到了土坎子下的对话了,所以连口令都没问,只是把胸脯挺了挺,让身子站得更直。“鸠山指导官”对他说了一句“哟西”,带着五位战士消失在黑夜中。 高鹏举司令员和叶青参谋长见杨成龙和战士们终于气喘吁吁赶回来时,非常高兴,比计划的时间整整地提前了一个小时。杨成龙告诉高鹏举和叶青,对岸的日军大概有一个中队,估计还有増兵的可能。高鹏举和叶青一边听着汇报,一边用铅笔在地图上圈画着,并不断交换着作战的意见。 高鹏举命令一营长带一营和迫击炮排急行军,快速到达杨家板桥村下游二十里路的渡河口强渡滦河,过河后迅速沿滦河向上攻击铁匠营子渡河口,尤其是要抢先打掉渡河口东北高坎上的日军迫击炮阵地和高坎下的暗堡。当一营在北岸打响后,支队在南岸发起总攻。 热北抗日支队一营出发了,二营、三营、四营、骑兵营也都做好了战前准备,敢死队、爆破手更是摩拳擦掌地等待着冲锋的命令,高鹏举将指挥部安在河边的一个旧砖窑里。 太阳出来了,万里无云,又是一个响晴的天儿。 高鹏举举起望远镜扫视着河北岸渡河口和铁匠营子的情况,参谋人员在忙碌着,也在焦急地等待着。上午九点左右,也就是按当地老百姓的说法到了太阳两杆子高的时候,河北岸传来密集的枪声和“咚咚”的迫击炮声。高鹏举司令员马上回过头去对叶青说:“吹冲锋号,命令二营、三营、四营攻击!”随着“嘀嘀哒嘀”的冲锋号声,二营、三营、四营的军旗手首先跳入河中。 这个河渡口的水流比较平缓,河底没有流沙,河水只到战士们的肩膀头。因此,部队过河没有太大的困难,小个子的战士到了河中心只要使劲儿地向上蹦跳两下也就能渡过去了。杨成龙见战友们很快就要过河了,有些着急了,跑到指挥部问:“怎么不让骑兵营冲锋?”高鹏举淡淡一笑说:“杀鸡焉能用牛刀,做好准备,有你的硬仗打。” 在一营的猛烈攻击之下,日军的迫击炮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哑了,暗堡和河渡口两侧的碉堡也只是招架了两下子,被炮弹炸飞了。但当二营和三营、四营的战士们快要冲过河的时候,渡口西侧的一个非常隐蔽的火力点突然开火了,有几名战士倒下了,鲜血染红了附近的河水。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战士们的进攻脚步不得不停了下来,有的战士只能一条腿跪在河边的浅水里开枪射击。 日军的这个火力点设在河坎的下边,对北岸上的一营来说,是一个射击的死角。对此,冲锋在前的二营、三营、四营早就料到了,料想的情形甚至比这还要险恶。早已作好准备的敢死队员们在得到冲锋的命令后,迅速地将两床厚厚的棉被摁在河水里浸透,然后由两个战士顶着洇湿的棉被向日军的火力点冲去。日军的机枪子弹打在浸透的棉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眼瞅着两个敢死队员就要攻上去了,狡猾的敌人发现从湿棉被里露出了八路军战士的一条小腿,瞄准打了两梭子。结果,一个战士中弹跌倒了,另一个战士也跌倒在河滩上。当另外一组敢死队员又顶着湿被子冲上去时,负伤的这个组并没有退缩,继续艰难地往前爬着,身后留下长长的血迹。 当两个小组的敢死队员先后冲到日军的火力点前时,四名战士掀掉顶在头上的湿被子,将手榴弹扔进日军碉堡的机枪眼里。随着“轰轰”的炸响,日军的隐蔽火力点被打掉了,埋伏在河岸下的八路军战士们跃起身子,跳上河岸,奋勇向前。 热北抗日支队的四个营汇合在一起,向着铁匠营子村压了过来。小渊中队打了两次反冲锋都被打退了,自觉无能为力,只好丢下几十具尸体,落荒而去。高鹏举将支队司令部前移到铁匠营子村,命令打扫战场,命令杨成龙的骑兵营派出几个侦察队去侦察平泉芥川大队和辽西省讨伐军的动向。 第126章 第一百廿六节 大战在即 高鹏举司令员和叶青参谋长交换了一下意见,通知营长们到司令部开会。高鹏举对他们说:“我们刚刚打了一个胜仗,但还没有打开局面。我们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日军与伪军更大规模的围剿,我们只有粉碎敌人的围剿才能完成北进的任务。” 这时,译电员喊报告走了进来:“军区来电。”高鹏举接过电文一看:“高、叶:知你部强渡滦河初战告捷,甚好。前次电文已向你部告知,根据目前的军事斗争形势,在承平宁地区做战略选择时,应以宁城之黑里河地区为重点。该地区杨雨民、高桥等同志做了大量工作,群众基础较好,又多山区,我军回旋余地较大。尤其是该地区将可成为我军进入漠北地区与赤岭之可靠根据地,战略意义极大,望你部速形成作战计划报军区,以便军区各部队协调作战。”高鹏举司令员举着电报说:“我们的想法与军区意见非常吻合,下面请叶参谋长下达作战命令吧。” 叶青参谋长站起身,一边指点着地图,一边部署着作战任务:杨成龙率骑兵营带一部电台赶到黑里河二道营子潜伏下来,待宁城前来围剿之敌与我军主力相遇交战之时从其背后予以打击;一、二、三、四营从七老图山东侧绕过平泉直接向宁城黑里河插去,抢在宁城之敌与平泉芥川大队会合之前将其歼灭。叶参谋长还对营长们说:“我们这是走了一步险棋,如果战场上稍一迟钝就会使我们腹背受敌。因此打击宁城之敌要狠要快,要速战速决,为赢得消灭芥川大队的胜利提供先机。”五位营长领命,立即率队出发。 七老图山为热西北第一高山,绵延起伏多有崇山峻岭。初夏,山岭一片翠色,偶尔可见一山坡红艳艳的杜鹃花,更将这山川点缀得绚丽多姿。然而,此时在山脉东麓急行军的八路军战士们却无暇品味山河的壮丽,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意念,快走!快跑!和日本鬼子争时间,争战斗的胜利! 在崎岖的山路上,只听到马蹄的踢踏声和枪械的碰撞声以及宣传队员的打快板声:“呱嗒呱,呱嗒呱,八路军长着一双飞毛腿,一天一宿跑了一百八,要问这么跑为的啥,就为摘取芥川老鬼子的脑袋瓜。呱嗒呱,呱嗒呱……”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终于绕过平泉,直接插入离黑里河还有八十里地的平安地村。 在平安地村的北面,有一个山谷叫葫芦沟。 这条沟长圆形,两侧多山石树木,沟底平平的,是宁城去平泉的必由之路。大雨滂沱的时候,葫芦沟就会波涛滚滚,洪水从平安地村的东边流向黑里河;不下雨时,葫芦沟底则是坦途大道一条了。高鹏举命令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一营、四营守着葫芦沟底,二营和三营埋伏在葫芦沟的两侧,准备打南进日伪军的伏击。 平安地村的老百姓一听八路军又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他们纷纷赶来,给支队送来粮食、鸡蛋和蔬菜。这些老百姓还会流着泪说起杨雨民和高桥在这里打击日本鬼子的故事,都说高桥没死,在最后的时刻让一只白鹤给驮走了,日本鬼子说割了他的脑袋其实是假的。高鹏举司令员知道,高桥是和吴一民一样能文能武的人材啊。关于高桥壮烈牺牲的经过,冀热辽特委、军区都发过专门的通报。因此,这些传说纯粹是出于老百姓对烈士的爱戴。 这时,有一骑兵侦察员滚鞍下马,把缰绳一丢就跑进司令部来,举手报告:“宁城方向来敌距平安地村已不到二十里地了。”高鹏举要叶青参谋长立即电令杨成龙骑兵营尾随宁城来敌并做好保密工作,命令一、二、三、四营立即进入阵地。 此时,高鹏举和叶青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们即将面临的是又一场恶仗,敌人可是早就有准备了! 实际上,冀热辽军区确定的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东进北上承平宁的作战计划刚一出来,就被日军破译了。日军部感到这是对实施“驼峰计划”的最大的威胁,于是急令铃木师团长亲自到承德召集承徳驻军佐滕司令、驻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大岛秀夫旅团长、满蒙自治军国瑞司令、辽西省讨伐军刁二司令等开了专门的军事会议。这次会议决定从朝阳、赤岭各调一个日军中队与宁城驻防的辽西省讨伐军共三千人向南推进,承徳方面以驻平泉的日军芥川大队为主,再加上一个团的保安军,要在平泉地区剿灭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 在开会时,牢骚最大的是佐滕司令,多次抱怨新补充的兵源战斗力不强,新兵没有经过训练就派到作战部队,甚至还有些娃娃兵也派到他的部队里。气得铃木师团长不得不打断他的发言:“行啦,佐滕将军你就不要啰嗦了,兵源紧张这种情况又不止你一个部队。就现在这样,印缅战场、印尼菲律宾战场还和我们要两个师团呀!可我们竟一个小队甚至一兵一卒都抽不出来。行啦,你的责任就是用好给你的兵,我们空军神风敢死队里的娃娃兵们不是作战更勇敢嘛,你就不要再多说啦!” 这次军事行动由芥川大佐统一指挥,在两天之内抽调兵力分别集中于平泉和宁城,宁城南进部队必须在集结后的三日内抵达平泉。朝阳方面由熊本中佐带领一个中队,赤岭方面由村山少佐带领一个中队都按时到达宁城。 第127章 第一百廿七节 激战葫芦沟 在承德参加完军事会议后,伪辽西省讨伐军司令刁二先生回到赤岭,有一位念私塾时的老同学李洪儒找到他,说是漠北村要找一名教书先生,还请司令多多帮忙。刁二先生有些纳闷儿地问:“你老兄的学问没的说,可你咋不想教学生呢?”李洪儒不好意思地说:“我腹中无有半点儿洋墨水,只有诸子百家,我只能教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啊。”刁二先生听后哈哈一笑,十分爽快地说:“很好,有你这样的先生上漠北村教授孩童,我一百个放心,我最怕的就是让那些洋学生教书了,会把村子搞乱套的。”说着,他拿起笔来给刁世贵写了一封信,又给了几块大洋,算是把李洪儒打发走了。 这样的事儿,对于现的刁二先生来说,根本就不算个什么事儿。但他还是要以此为借口把这次出征的任务派给了刘其副司令。他亲亲热热地拍着刘其的肩膀,满脸是笑地说:“副司令兄弟啊,你说这事儿我可咋整呀!我那个多少年没见面的还是念私塾的老同学来找我了,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跟我商量。你看我得接应接应他不是?这挂帅出征的事儿还是你代劳吧。若论社会交往和笼络下面的兄弟你不如我,若讲行军打仗我十个都不如你啊!这次就你去吧。捎带说你是大岛将军看中的人,没准这次仗打完就把你调到旅团司令部去了。”这一通连吹带捧的话把刘其说得心里美滋滋,立刻答应挂帅出征。但很快,他就美不起来了,南进军团的指挥权落在了一个叫熊本的中佐手里。 其实,刘其也不好好想一想,这帅咋能挂到他身上呢?在日本人的眼中,他刘其算个什么东西呢?而熊本中队不但有一个小队的骑兵,又是芥川大佐的老部下。因此,这次日伪行军的排序是伪辽西省讨伐军在前,接下来是村山少佐的中队,最后才是熊本中佐的中队。 伪辽西省讨伐军在宁城的兵营设在小城子,从小城子到平泉一路上要走七沟八梁,较大的沟有存金沟、大西沟和葫芦沟。他们从小城子出发后,有人不断地从路旁的岩石后和树林里打冷枪。刘其并不担心被打冷枪,最怕的是被共产党八路军打伏击,哪怕是共产党地下武装打一个小小的伏击也会给他的部队造成很大的损失。刘其用兵很谨慎,过存金沟时让部队停下来,派一个排到前面侦察。熊本中佐骑在大洋马上对此很是赞赏,不断地说着“哟西”。过大西沟时也是如此,也得到了熊本的“哟西”。但宁城的沟太多了,离平泉还有一百多里路,到达的时间却只剩一天半了。到葫芦沟时,刘其又要把部队停下来,熊本就有点儿不耐烦了,大声喊道:“不要停下,快快地通过,再不加快行军,我们就要受罚啦!”刘其只好按照熊本的命令指挥部队快速通过,后面的两个中队日军也都小跑起来。 然而,战争这架绞肉机的齿轮一旦转动起来,总会掌握在主动者的手中,被动者越是加快自己的步伐,战争的齿轮会转动得越快。刘其已经看见葫芦沟的尽头了,举起马鞭子轻轻地敲了一下马屁股,再有两分钟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跳出沟了。但他一直在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没有任何的预兆和前奏之下,机枪、步枪、手榴弹突然像疾风暴雨般的泼洒过来。刘其本能地勒了一下马笼头,他的马立刻调转了身子跑了起来。 葫芦沟两侧的岩石后、树丛中,随着沟口枪声的响起,也炒豆子似的爆响起来,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各营各连各排各班都在按照高鹏举司令员的要求,发疯似的倾泄着子弹和手榴弹。机枪手觉得趴在岩石后打得不过瘾了,站起身子,抱着机枪向敌人扫射着。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是把刘其给打懵了,把熊本和村山也打懵了,他们的脑子里都有一个疑问:“不是说上平泉集结围剿北进的八路军吗?这八路军怎么跑过来啦?”熊本拔出指挥刀指向两侧的山坡,声嘶力竭地喊着:“射击,快快地射击!”不管怎么说,日军的作战素养还是要大大高于伪辽西省讨伐军,他们没有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乱钻,而是立刻在小队长、伍长的组织下寻找到掩体后再进行回击。同时,熊本命令电讯兵马上发报给芥川大佐:“我部在葫芦沟被八路军包围请求支援。” 很快,熊本接到了芥川的回电:“坚持两个小时我必赶到。” 但是,这次战斗已由不得熊本指挥,也由不得芥川安排了,葫芦沟北口的杀声又骤起,杨成龙的骑兵营军刀闪着寒光向沟底杀来。直到这时,熊本总算明白了,谁也救不了他了,芥川大佐的救兵就是坐着炮弹过来也不赶趟了。于是,他命令骑兵小队跟着他朝沟北头原路杀回去,想从那里突围。但杨成龙哪能给熊本留下这样如意的机会。多少天来,为吴一民政委报仇杀日本鬼子的想法已经塞满了他们的胸膛,现在如同开了闸的河水一样喷涌而出。杨成龙和战友们大喊着,冲入了敌阵。宝音、王二虎更是冲在最前面,呐喊着,响彻葫芦沟。 此情此景,如果说杨成龙的骑兵营如同猛虎下山扑向羊群诚不为过,一个小队的日军骑兵怎能抵挡得住啊!只见刀光闪闪,马刀对劈,不时有人摔下马去,有一匹黑色的大洋马拖着一名日军的尸身在发疯似的顺着沟底奔跑着,有十几个骑兵将熊本围在中间向沟北口拼力突围。战斗中最害怕的就是战斗意志的动摇,熊本这边一突围,整个葫芦沟里的日伪军也就都要跟着突围了。 这时,热北抗日支队一营密集的火力已经把刘其率领的伪辽西省讨伐军给打卷了回去。这些讨伐军平日里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都行,可一旦吃了败仗跑得比谁都快。有一伙讨伐军竟然跑过了村山中队,气得村山用手枪向他们连开了几枪,这一伙讨伐军才趴到地上向两边山坡上放起枪来。村山见熊本被骑兵小队护着向沟北口撤退了,也立刻指挥自己的中队向北撤。但村山可没有熊本的福气喽,他刚骑上马就被二营的阻击手给瞄上了,摔到了马下,立刻有一名叫犬养的小队长接替了他指挥。刘其骑着马没跑出多远,也被扫过来的一梭子机枪子弹打倒了。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挥舞着手枪要讨伐军就地卧倒抵抗时,他的那帮讨伐军平时向他留须捧胜的多的是,打了胜仗诈诈唬唬乘胜追击行,可一到真章(漠北方言:关键时刻)上打了败仗会要命的时候,就没有几个人认真去听了。不少讨伐军都是能跑就跑,能溜就溜,拼着命地往沟北跑去。 “嘀嘀哒嘀……” 猛然,冲锋号响起来了,八路军一边射击着一边喊着“为吴一民政委报仇!”从葫芦沟南口和沟的两侧山坡上冲了下来。有一些讨伐军见打又打不了,跑又跑不掉,纷纷乖巧地双膝一跪,双手把枪举过头顶,等着被缴枪不杀了。刘其见大势已去,瞅了一眼狼奔豕突的日军和就要冲到跟前的八路军,凄惨地笑了一下,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第128章 第一百廿八节 再回老林子 战斗结束了,高鹏举司令员命令一营押解着俘虏立刻向葫芦沟北口撤离;命令骑兵营乘胜追击二十里再返回葫芦沟北口,再给日伪军造成一些杀伤;命令二营、三营、四营迅速打扫战场,除机枪、迫击炮、掷弹筒外,其余武器一律不动,然后撤回原阵地,加固工事,做好伪装,准备再战。 书写至此,难不成还要再守株待兔地在原地打个伏击不成?高鹏举司令员还真就这么想的,当时的四个营长当中有两个持了怀疑态度。也就过了一个小时吧,有三辆汽车和三辆挎斗摩托车满载着日军疾驰而来,大约有一个中队的样子。到了葫芦沟南口,汽车上的鬼子兵全都跳下车。有一个鬼子军官拿着望远镜朝着沟里观察着,并不时地和旁边的几个军人交换着什么意见。这时的葫芦沟,鬼子和伪军尸横狼藉,枪支扔得到处都是,还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冒烟,有两匹战马躺在地上抽搐着……静悄悄地,简直就是一条死亡之沟。 又过了半个小时,那个日本军官才一摆手,随即成队的鬼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向沟底,但他们不是去战斗而是去收尸。面对此情此景,埋伏在沟两侧的二营长和三营长、四营长都乐了,高司令员真是神机妙算,想让鬼子怎么来,鬼子就怎么来了。 接下来,那三辆汽车载来的日本鬼子全都进沟了,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战斗场景。但这次日本人没有恋战,下令撤退了。二营长和三营长瞅准机会,指挥着战士用迫击炮和掷弹筒打击日军的汽车和正在撤退的鬼子兵。那个鬼子军官在一群日军的保护下正往沟南口跑,被一颗迫击炮弹落得正着。烟尘中,炸得残肢腾空而起,只有十几个鬼子冲出沟,冒着横飞的炮弹枪弹窜上摩托车逃跑了。杨成龙的骑兵营又把敌人追出有二十多里地,安全返回。 这场战斗又很快结束了,高鹏举司令员下令打扫战场,登记己方牺牲的和受伤的指战员。结果,这两场战斗打下来,八路军牺牲了一名营教导员、两名副连长、三名排长,四十名战士;炸死了一个日军少佐,一个伪辽西省讨伐军的副司令自杀,打死了二百多名日军和一百多名讨伐军还有多名尉级军官,俘获了三百多个讨伐军和三个受伤的日军士兵,缴获的枪炮子弹不计其数。 在葫芦沟北边四、五里地远的地方有一个叫烧锅地的村子。当那里的老百姓听说日本鬼子和讨伐军让八路军打败了,有二十几个老爷们儿自发地端着铁锨、火叉子,举起镐头、二齿子,跑到村头去拦截败退的鬼子和讨伐军。他们摁住了两个讨伐军,举起铁锨和镐头就砸,直打得“爹”一声“妈”一声地乱叫,最后还是让赶来的杨成龙给制止住了。有一个老头气呼呼地说:“操他奶奶的,咱们中国人里头就不应该有他们这号人!” 半路上,逃跑的十几名日军总算遇到了带着大队日军和保安军赶来支援的芥川大佐。当芥川听完战情汇报后,连马都没下,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摆摆手,把马缰绳一拽,马头一转,回平泉了。 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取得的这一系列胜仗,粉碎了日伪军的围剿,为在宁城黑里河地区建立稳固的根据地,为下一步进军赤岭、漠北和巴林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一时间,“八路军又回来啦!”在宁城老百姓当中传开了,人人都露出了笑脸,连新民会和伪村公所的人都赶忙说:“我可没给日本人真打实凿地干过什么事儿。”高鹏举司令员将司令部安在黑里河岸边的头道营子村,并将作战情况和驻地电告给冀热辽军区。 在热北抗日支队驻头道营子的第五天,赤北县工委武装部长、县大队长李山率三十五位战士来到了。这三十五个人大部分是原李山小分队的战士,有几个是吴一民和周文国小分队的,还有几个是新加入的。 李山紧紧地握住高鹏举司令员的双手,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吴书记殁了。”说完,竟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高鹏举、叶青及所有在场的人也都忍不住落下悲痛的泪水。 接下来,高鹏举司令员向李山告知了杨成龙去承德智取吴一民头颅的经过,以及下一步要让吴一民身首合葬的打算。李山也向高鹏举司令员讲述了这一段时间他带领县大队的部分战士在赤岭郊区活动的情况以及吴一民、周文国和他最后一次县工委会议的内容,还有周文国不知去向等情况。 李山小队在赤岭处死了汉奸刘玉喜以后,为了分散日伪敌人的注意力,以“赤岭武工队”的名义杀汉奸,打伪警察所,让赤岭的鬼子和伪军不得安宁。有一次,他们还打了日军的一辆运粮车,把粮食分给了老百姓。高鹏举司令员立即将这些情况电告中共冀热辽委员会和冀热辽军区。中共冀热辽委员会和冀热辽军区指示说,根据赤北地区恶劣的斗争环境,暂停赤北县工委和县大队的活动,李山及现有县大队人员并入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任命李山为支队二营教导员。 写到这里,我们已冷落另一帮人物很久了,那就是老柳树筒林子那边的汪司令,桑杰扎布和老二嫂等人。在前面咱们说了,汪司令的抗日义勇军再回到老柳树筒林子后,发现日本特工们来往于腾格里旗王爷府株式会社的交通已经改换了方式,西线走公路或乘飞机,不再经过老柳树筒林子了。因此,在老二嫂的撺掇下,王司令只好让她的那位表兄弟郭大牙领着三小队去干些劫富却不济贫的事儿了。 这一天,桑杰扎布看见郭大牙小队押回来两个用黑布蒙着眼睛的人。从这两个人肩上背着的钱褡子和衣着上看,也就是两个很普通的小商贩。把那个钱褡子翻了个底朝上,也就是些针头线脑或者雪花膏、小镜子这样的日用小百货。按照老二嫂的规矩,凡是见过面的外人掠完财物后一律得处理掉,不能放走了活口儿。桑杰扎布出于好奇,对这两个人多看了两眼。他对其中的一个越看越觉得眼熟,便上前将这人的遮眼布扯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扯去遮眼布的这人也一眼就认出了桑杰扎布,大喊了一声“桑副司令”!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赤北县工委办公室主任周文国,也是赤北县工委五个分队长的其中一个。过大年时,桑杰扎布去西日塔拉给八路军送礼时,他们还在一张桌上吃过饭。吴一民牺牲后,周文国觉得自己的小分队已无法再活动下去了,便对八个队员说:“从理论上讲,在这种敌人力量过分强大,敌我力量过分悬殊的环境里,是不适应我们坚持斗争的。盲目地在这里坚持武装斗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是一种小布尔乔亚的盲动主义作法,我们必须采取分散活动等待召集的方弍去保存我们自己。”他把小分队遣散了,让六个战士单独活动,只留下一名极忠实可靠的战士跟随他。他俩扮成小商贩的模样,在乡间游走着,躲避着。 当桑杰扎布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向汪司令和老二嫂说明了周文国的身份。老二嫂一拍巴掌说:“这咋说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吗?”赶忙安排酒席给周文国压惊。在喝酒的时候,老二嫂假装借着酒劲儿发话了:“周主任,我们这里是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地方,你看你们二位?”桑杰扎布很不高兴地瞅了老二嫂一眼,又抱歉地周文国一笑,然后说道:“他们俩是八路军,咋这么对待他们啊?”老二嫂立刻变脸道:“你住嘴吧,有你什么事儿!”周文国一见这形势。只好端起两盅酒,分别敬了汪司令和老二嫂后说:“汪司令,两位副司令,我们俩暂时不出去了,就留在你们这儿,听凭三位司令安排。”汪司令点了点头说:“我看也中。”老二嫂马上抢先接了话茬子:“是郭大牙遇见的两位,那就委屈两位先屈尊到郭大牙的小队吧。”堂堂周文国主任成了汪司令的一名小喽罗。 经过一段时间的进一步接触,周文国发现在这群人里头,只有跟桑杰扎布能有过些接触,还单纯些,便凑了过去说:“桑副司令,你能不能把我们调到别的小队去,这个郭大牙简直不是个人。”桑杰扎布嘴上不说,心里却在嘀咕道:“我能留下你条命就不错了,这地方我哪能管得了这些事。”正在这时,他一抬头,看见老二嫂从大地窨子里钻了出来,往这边过来了,突然大声喝道:“你往后在这里少拿你们八路军那一套说事儿,好好听郭队长的话就没亏吃,没啥事儿你快回地窨子待着去吧!”老二嫂一听这话,笑呵呵地走过来说:“桑副司令干啥发这大的火?”桑杰扎布没好气地瞅了一眼周文国,又大声道:“留下就不错了,他还问我有没有干松一点儿的地方,我来气了就教训了他几句。”老二嫂抿着嘴笑了,桑杰扎布和下边的人闹得越崩,她越高兴。 第129章 第一百廿九节 步枪打飞机 周文国见老二嫂朝着桑杰扎布走了过来,扭身离开了。他满以为在这群人里只有桑杰扎布还是个说得进话的人,哪曾想也是这个德行。这往后,他再也没有去找过桑杰扎布,对这群人也没有了一点儿好感,没有了一点儿希望,这给后来他与这些人的冲突埋下了火药引线。 其实,桑杰扎布也是憋着一肚子的气。他知道他在这里说什么都不算数,只落了个清闲自在。他几次想回家去看一看老阿爸和老阿妈,可当他在一天夜里骑着黑豹,领着黄虎,来到梅林地村跟前时,却发现根本进不了村子了。 梅林地村的四周拉着四道铁丝网,村口有岗楼。在微弱的灯光下,站岗的日本兵肩膀上扛着步枪,刺刀和头顶上的钢盔闪动着亮光,如同鬼火一般。桑杰扎布不知道,梅林营子能这样,还是色勒扎布王爷向大岛秀夫争来的结果。大岛秀夫原来是想让西辽河北岸蒙古人居住的村子四周都打上两人高的土墙。对此,色王爷坚决不同意,他说:“我们蒙古人看不见外面的草场和牛羊的心情就像看不见自己的孩子一样,那怎么行呢?”最终,大岛秀夫折衷了一下,将围墙改成了铁丝网,让你既能看得见村子外面的草地和牛羊,又不得随便进出。这样,色王爷也就无话可说了。 从梅林营子回来后,桑杰扎布整天躺在一棵歪倒着的老柳树上,看蚂蚁上树。在这棵老柳树腐烂了的身子上住着一窝黑蚂蚁,桑杰扎布天天看着这些忙忙碌碌的小东西爬上爬下的。他几乎熟悉了这些蚂蚁爬上树头,衔起食物,再返回巢穴的路线。他有时想,人要是只蚂蚁该多好啊,什么事儿都没有,也不受谁的管束。蚂蚁窝里绝对没有日本鬼子,蚂蚁可以满树去爬,多么自由自在啊。 在老柳树筒子林里,树木稀疏些的地方能望得见一小片蔚蓝的天空。桑杰扎布仰躺在那棵歪倒的老柳树上,望着那一小片天空,思念着阿爸和阿妈,想念着儿子阿尔斯楞,思念着诺音吉雅、小夫人、乌兰和乌日娜。有时,诺音高娃的身影也在他的心里晃动。他揪下两片浓绿的柳树叶送进嘴里咀嚼着,是一种苦涩的味道。他觉得他就是一只被风吹起的柳树叶,孤零零地飘着,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地飘着。他顺口用蒙语哼起儿时就会哼唱的一首蒙古民歌《孤独的白驼羔》: 孤独的白驼羔,饥饿时才叫。 有阿妈的驼羔,撒娇时才叫。 没妈的孤驼羔,满腾格里沙漠乱跑。 …… 啊,可怜而又孤独的白驼羔! 唱完了这一支歌,他又哼唱起了《诺音吉雅》: 西辽河水呀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心爱的格格诺音吉雅,嫁到那遥远贫穷的地方。 大垄的庄稼看不见,打瓜西瓜吃不上。 …… 他哼唱着,一直唱到眼泪流下了面颊。 桑杰扎布会唱好多好多的歌,但他这些年来翻来覆去地只唱这两支歌。不是他喜欢或不喜欢其他的歌,而是张开口这两支歌就会溜出来。他躺在老柳树上,还有一件可做的事儿就是透过那一小片天看过往的飞机,尤其是在腾格里机场降落的飞机,飞得很低,不但机身上的膏药旗能看得清清楚楚,连驾驶舱中戴着飞行帽的飞行员的面庞都能看得很清楚。有一次,他甚至看到了飞行员鼻子下的一小撮仁丹胡和一张狰狞的笑脸。在早先年,他自己洋洋得意过,可现在他却最恨这种洋洋得意的人。他越是觉得孤独就越是仇恨日本人,他的苦难都是日本人给他带来的,他也就渐渐恨起了头顶上的飞机。后来,他每当躺在老柳树上时,总会举着一支步枪,瞄准着那一小片天空,等待着“嗡嗡”的飞机声。 这一天,桑杰扎布又早早地躺在老柳树上,刚把枪举起来,“嗡嗡”的飞机声就传了过来。有一架飞机从远处飞了过来,飞得很低,如同飞在树梢上。啊,看到了,又是那可恶的仁丹胡和那张狰狞的笑脸!在一刹那间,桑杰扎布突然感到手中的步枪使劲地向怀中坐了一下,枪托子坐在了他胸前的玉珮上,硌得胸骨好疼! 直到这时,桑杰扎布才猛地想起来,当他看到那飞机时,他的手指头扣动了那支步枪的扳机。 也就是在那一天,在草地上放牧的牛倌儿和羊倌儿们都说,他们亲眼看见老柳树筒林子的树梢上飞来一只大铁鸟,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地飞过去啦,然后一个跟头扎到西边的沙坑里,着起了一团大火。 书中暗表,这架飞机的飞行员是日本关东军731部队的,叫石井大佐。他总共往腾格里机场飞了两次,第一次运的是制造鼠疫的实验老鼠以及几位科研人员;这一次运送的是投放鼠疫弹的专家和弹壳。 日本关东军面对在热北地区日益强大的抗日武装力量,计划对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进行一次细菌武器的实验。但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石井大佐的这两次飞行任务都让桑杰扎布看到了,而最后这一次,也是最关键的一次,却被孤独无聊的桑杰扎布不经意间扣动了扳机,打了个正着。 据日本医官检查分析,有一颗子弹从石井大佐的右腮下穿进,从左太阳穴穿出,是其死亡的根本原因。同机死亡的还有两位细菌武器专家,一位是松根教授,另一位是其助手武田少佐。 桑杰扎布的这一枪打碎了日本关东军的一个大阴谋,也为后来漠北的鼠疫大流行打下了伏笔。桑杰扎布这一枪也给王司令打出了名声,打出了威风,伪满洲国的《新京日报》惊呼:“漠北反日武装防空武器先进,帝国三位精英不幸殒落大漠。” 与此同时,国民党军统赤岭站、八路军冀热辽军区也都对打下日军飞机一事发了内部通报。军统赤岭站站长贺文廷签发给重庆军统保密局的电文写道:“民国三十四年七月二十五日,我军统赤岭站干员桑杰扎布中校击落日军运输机一架,特此申报,并望予以嘉奖。”重庆立即回电,除对军统赤岭站大加褒奖外,奖励贺文廷、桑杰扎布青天白日奖章各一枚,奖金五千银元,每人晋升一级。当高鹏举司令员看到军区转发的国民党军令部通报后,向叶青参谋长诙谐地说了一句,“往后国、共为这架击落飞机的事儿还得打一场官司呀,这王司令和桑杰扎布到底是姓国还是姓共呢?” 第130章 诀别留言 石井大佐飞机被击落一事,像是一脚踹在日军的心窝里,让日本军部大为恼火。日军731部队长石井气极败坏地大骂大岛秀夫的无能:“这个刚愎无能的家伙,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一件正经事儿都干不出来!”日本军部责令大岛秀夫,限期剿灭老柳树筒林子的反日武装。如此一来,大岛秀夫非常狼狈,急忙制定了剿灭计划和调集部队,发誓要血洗王司令的抗日义勇军。大岛秀夫咬牙切齿地说:“这次绝不能让这个王司令再在大日本皇军的眼皮底下跑掉了。” 然而,战神的利剑此时已经交到了世界反***战士的手中,大岛秀夫的末日来临了,日本帝国主义者的末日来临了! 这正是: 日本侵略者已穷途末路,枉作垂死挣扎; 神勇八路军更机动勇猛,踊跃诛杀敌寇! 大岛秀夫见惹恼了石井将军,让军部动了真格的,慌了。他急调朝阳日军野村大队的一个中队、赤岭日军荒木联队的一个中队、赤岭伪辽西省讨伐军的一个团、驻腾格里旗王爷府日军的两个中队、伪满蒙自治军一个团,共五千日伪军要在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八日血洗老柳树筒林子。 在通往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大路上,走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伪辽西省讨伐军和伪满蒙自治军,还有坦克车、汽车和骡马拉动的山炮,日伪军大规模清剿漠北抗日义勇军的战斗就要打响了。 一时间,腾格里旗王爷府剑拔弩张,大岛秀夫指挥部的参谋人员进进出出,军用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大岛秀夫带着横田正雄、板本等人在几张航拍的老柳树筒林子的照片前举着放大镜,寻找着可疑的位置。 但此时,日本侵略者在中国占领区的统治已经到了风雨飘摇、摁倒葫芦又起来瓢的时候了。因承德的治安军突然造反,荒木联队长率队去支援左滕将军了,所以只能派一个小队的日军和一个连的伪辽西省讨伐军参加这次清剿行动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司令和老二嫂也知道日军要血冼他们的老柳树筒林子。顿时,整个营地一片惊慌,个个如惊弓之鸟了。老二嫂更是破口大骂:“妈那个地,你勤不着懒不着地打那个玩意儿干啥!这回让日本鬼子打进来,这一伙子人还往哪里躲!这漠北这一阵子让日本鬼子跟讨伐军整的连个好耗子窟窿都没有,看还往哪儿去!”桑杰扎布哭丧着个脸,也觉得自己惹了大祸,很对不住众弟兄们。但吵吵嚷嚷了一遭,王司令还是决定先收拾好东西,等日本进了林子就过西辽河往小腾格里沙漠跑。他还与老二嫂、桑杰扎布事先说好了,只要发现日本鬼子那边向老柳树筒林子进攻了,这边就麻利地快撤。因此,漠北抗日义勇军的哨兵往外多放出了五里地。 这一阵子,腾格里旗王爷府那边,紧锣密鼓准备开战;老柳树筒林子这里,心惊胆战,枕戈待旦。这时,日本军部的一个急电让大岛秀夫目瞪口呆。因为这封电文千真万确地写着:“各部暂停原定军事行动。”在封电文中,还通知大岛秀夫带随员于八月九日上午乘飞机回新京参加紧急军事会议。这让大岛秀夫心神不宁起来,急忙命令已集结的部队返回,原驻地待命。 命令发布后,大岛秀夫一屁股坐在办桌子后面的那把大靠背椅子上,发起呆来。此时此刻,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这天深夜,大岛秀夫一点儿睡意都没有,生平以来第一次失眠了。他睡不着觉,从榻榻米上爬起来,鬼使神差地走向墙角的一个小酒柜。他从小酒柜里取出一瓶日本清酒,拧开了瓶盖。但他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倒进酒杯里再喝,而是直接对着举起酒瓶,嘴对着嘴地喝了起来。在酒精的刺激之下,大岛秀夫感觉心情好些了,顺手打开了放在酒柜上的那台收音机。他漫不经心地扭动着调频的开关,有一个频率极高的华语广播突然震响了他的耳鼓:“这里是塔斯社华语广播时间,今天将有重要新闻,请注意收听。”大岛秀夫好奇地将身体又往前凑了凑,全神贯注地收听起来:“……我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强大的苏联红军自五月二日攻克柏林后,继续向***帝国主义展开强有力的攻击。在远东集结了白俄罗斯第一、第二集团军,乌克兰第一、第三集团军总计162个师150万红军,配属了7500架飞机和42000门各种口径的火炮,这样强大的武装力量必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日本****彻底打垮!今天下午五时,我苏维埃联邦共和国外交部莫洛托夫部长召见了日本驻苏大使右滕尚武,郑重将我向日本帝国主义宣战的通告交付予他。莫洛托夫部长奉劝右滕尚武,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日本不要做没有任何意义的反抗,向盟军投降向全世界反***人民低头认罪是你们的惟一出路……” 大岛秀夫听到这里,呼地站直了身子,将手中的酒瓶用力地摔在地上,碎玻璃四处飞溅,酒汁洒了一地。他仍不解气,将收音机划拉到地上,又恶狠狠地踩了两下。但他忘记自己是赤脚了,收音机的硬壳硌得他龇牙咧嘴地闷哼了一声,然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可耻的不讲信用的北极熊,要停战是他们,要开战也是他们!哼,他们一直在觊觎着满洲!”此时,他已彻底明白上午军部急电的原由了。 第二天一早,大岛秀夫在自己的办公室将头天晚上收听到的消息告诉给了横田正雄、板本、国瑞和大岛芳子。这四个亲信听到消息后,也都立刻显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特别是板本大佐。板本参加过日本关东军和苏联红军在诺门坎的战役,深知苏联红军作战的厉害。大岛芳子却不怎么在意,仍然是满不在乎又无所谓的样子。大岛秀夫问:“各部队都撤回原驻地了吗?”横田正雄连忙回答说:“都撤回原驻地了。”大岛秀夫又说:“眼下形势很出人意料,我走后板本大佐要考虑一个保卫机场的万全之策,横田正雄大佐你要全权负责腾格里旗王爷府这里的一切军政事务,芳子你要打起精神来协助横田把事情做好。总之吧,腾格里旗王爷府这里是我们‘驼峰计划’行动中的重要基地,失去了这里,就等于失去了整个计划,一定要保护好这里,拜托各位啦。国瑞司令要和我去参加会议,回去也要把满蒙自治军的事安排一下。”都低头说了“哈伊”。大岛秀夫见亲信们的情绪不高,也叹息了一声说:“唉,支那人有句俗语叫‘人算不如天算’。你别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不过,有天皇陛下在,有大日本皇军在,苏联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过去又不是没较量过。”然后,他让这几个手下回去分头行动,只把大岛芳子留下来。 大岛芳子依然低着头,站在那里。 大岛秀夫笑吟吟地说:“小妹,我们只说点儿私事儿,你别那么拘谨。你坐下来说。”大岛芳子听话地坐在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与哥哥面对面。大岛秀夫又笑了一下说:“小妺,在支那,我最亲的亲人只有你一个啦。你今年都三十岁了,都老大不小的了,你该找一个如意郎君啦。”大岛芳子的脸红了一下说:“说什么呀哥,我跟你说过,我这辈子不嫁人啦。”大岛秀夫这时像一位慈祥的父亲,叹息了一声:“唉,话是那么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大和民族也这么说。我这次去新京和他们说一说,把你调回东京总部去吧,我想这点儿面子他们还会给的。你回东京后替我去看一看你嫂子和你侄女、侄儿。嗨,你看,八年了,我都八年没回家了。惠子十二岁了,连一郎都十岁了,惠子得这么高,就连一郎也得这么高了吧,嗳,你看我这是怎么了。”大岛秀夫用手比量着说:“你去看看他们,就说我想念他们。”大岛芳子听哥哥这样一说,鼻子有些发酸,眼圈有些泛红,抬起头说:“怎么了,哥,别说了,再说我就哭了。”大岛秀夫仰了仰头说:“好了,不说了。”大岛芳子有些哽咽地说:“哥,你自己也要珍重,这一年你添了许多白头发。没别的事儿我回去了。”哥哥朝妹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大岛芳子害怕自己容易动感情会被哥哥批评,转身离开了大岛秀夫的办公室。她都快要走出门口了,身后的大岛秀夫又“哎”了一声说:“我说芳子,还有一件事儿,就是你要回到东京,替我上神社给天照大神送些供奉的祭品吧。”大岛芳子只好又回转身子,点点头,走了。 此时此刻,她和他,这对日本兄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席话竟是他们之间的诀别留言了。 第131章 第一百卅一节 不堪一击 八月八日这天早晨,天空碧蓝如洗,大岛秀夫和国瑞在横田正雄、板本、大岛芳子等人的簇拥下乘车来到了腾格里机场。刚才,色勒扎布王爷派人过来说他身体偶有不适,不能去机场送行了。但他祝愿大岛将军和国瑞将军一帆风顺,一路平安。 大岛秀夫登上运输机的舷梯,手中提着一只小皮箱。在这只小皮箱里,除了必须带走的几份文件材料外,就是那件玉珮了。他对它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天天都要摸出来举在眼前一边“哟西”着,一边亲吻着。快到机舱门口时,大岛秀夫回过身向送行的人们招了招手,然后转身进入机舱,机舱门“呯”地一声关上了。飞机的螺旋桨急速地转动起来,沿着跑道越跑越快,终于抬头飞向了蓝天。板本大佐留在了机场,横田正雄等人钻进汽车离开了飞机场,向王爷府开去。 这时,在北边的天空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这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让人们看清它是一架大飞机。但这架大飞机却不是日军的,而是一架苏联的拉-11歼击机。这种歼击机是在苏联拉-9型战机的基础上改装的,具有航程远、时速快、升限高的优点,尤其是装有3门23毫米的航炮,攻击力很强,是喷气机面世前比较优秀的一种战机。 从八月六日开始,苏联红军利用拉-11的优势,进入中国领空,投撒苏联对日本宣战的传单。这架拉-11战机上的苏军飞行员叫阿寥沙,是苏联红军第106航空队的一名少校,作战风格以勇猛著称。他见到敌人从不拖泥带水,就是一个狠劲儿地猛打猛揍,因此屡立战功。 现在,当阿廖沙驾机接近腾格里旗领空时,发现一架日军飞机正在起飞。他觉得正是攻击的好机会,于是立刻拉大油门,飞机头一挑,占据了制高点。当飞机再来一个俯冲时,23毫米航炮就开火了。大岛秀夫乘坐的运输机就像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没有任何的反抗与挣扎的能力,拖着一股黑烟一头栽进了西辽河滔滔的河水中。阿寥沙少校像是一位花样滑冰的运动员,驾机在空中打几个漩儿,将红红绿绿的传单一撒,给腾格里机场拍了照片,方才扬长而去。他的传单还没有撒尽,他的飞机还要飞越西辽河,将剩下的传单撒到赤岭去。 横田正雄和大岛芳子在汽车上发现有一架飞机拖着黑烟从空中栽了下来,栽向了西辽河方向。他俩赶紧停下车,从汽车中钻出来,仰头向空中张望。但此时在如洗的天空中,在太阳光下,只有一架涂着红星的飞机撒下红红绿绿的纸片。横田正雄和大岛芳子心知不妙,立即驾车疾驰回腾格里旗王爷府,让冬日布找上一些懂水性的警察,让鸠山带上一小队日军,跑向西辽河。 这时,正是西辽河的汛期,浑浊的河水波涛滚滚,汹涌澎湃,河面足有二、三里地宽。横田正雄和大岛芳子站在河岸边,望着打着旋涡掀着浪的河水,瞅着飞机的残骸,尤其是还有一块涂着膏药旗的更是扎眼,在河水里翻滚着,却只能望河兴叹了。冬日布打发那几个会水的伪警察下到河水里,也都靠不了边,只能眼睁睁地瞅着飞机的残骸向下游漂去。 大岛芳子的脸色苍白,扶着岸边的一棵老柳树,紧咬着嘴唇,紧张得连眼都不敢眨地注视着河面。当最后一个伪警察从汹涌的河水中艰难地游回到岸边,宣布救援无望时。她的胸脯大力地起伏了两下,无助地嚎叫了一声,如同一滩泥似的瘫在西辽河岸边的泥水里。横田正雄忙叫人将她抬回了王爷府,安排医师救治。 当横田正雄将大岛秀夫和国瑞等人因飞机被击中而命丧西辽河的情况电告日本军部后,得到的回复却只有“知道了”。在同一份电文中,日本军部更多地强凋了苏联红军的进攻已经开始,要求大日本帝国驻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军政警宪人员立即做好战斗的准备。 无巧不成书! 大岛秀夫乘坐的那架飞机的残骸在西辽河中滚动着,滚到了石门山,顺着瀑布跌落下去,再也不见了踪影。可那几具尸体,却被河水冲到老柳树筒林子东端的一片河滩上,淤了下来。这天早上,孤独又无聊的桑杰扎布来到这片河滩上闲逛,发现了那几具已经有半截子淤进泥水里的尸体。虽然这几具尸体个个面目全非,但从身材和面部轮廓看,还是猜了个大概齐。但桑杰扎布想,活人怎么也不能跟死人再去计较什么恩怨情仇了,立刻叫来巴图和吴二魁几个人,把尸首抬上岸,找了一处向阳的高埠,挖了几个坑,埋了。 回到营地,桑杰扎布见王司令正手舞足蹈地在那里摆划着,他把手中举着的一张粉颜色的纸片送到这个人的面前又送到那个人的面前,大笑着,高声地喊着:“哈哈,哈拉哨(俄语:好),哈拉哨,日本鬼子还想剿灭咱们?等着挨苏联人的大炮吧!”他一只手举着粉色的传单,一只手在传单上指划着:“你们看哪,斯大林出动了150万苏联红军,7500架飞机,42000门火炮向日本关东军开战啦!小日本鬼子不堪一击,小日本还想剿灭咱们,等苏联红军一到,咱们去剿灭他们吧!哈拉哨,哈拉哨!”老二嫂也眉开眼笑的,像一条发了情的母狗,围着王司令的身前身后屁颠屁颠地转着。 王司令在读大学的时候,受韩麟符的影响,十分向往苏联,崇拜列宁。所以,他在外语学科主攻俄语,这回一看到传单上的内容高兴得不得了。他斩钉截铁地向众人宣布:“弟兄们,我的达瓦里希(俄语:同志)都赶快做好准备吧,我们马上就要走出老柳树筒林子打日本鬼子去啦!” 一连几天,有大炮的轰响声从北方隐约传来。 八月十日,横田正雄大佐召集板本联队长、伪满蒙自治军副司令丹巴、株式会社社长大岛芳子,还有伪警察局长冬日布召开会议,商议与苏联红军作战的事儿。最后决定由板本大佐负责前线指挥,板本联队和伪满蒙自治军在腾格里机场以北十里的地方构筑工事,以抵御苏军的进攻。尽管腾格里机场的战机已全部调往中国南方的正面战场,但横田正雄仍然几次请求军部派飞机来增援。他对军部派飞机来接这里的日本军人及眷属总抱有一丝希望,甚至期望哪怕是在最后的关头,军部能派来运输机将腾格里旗的日本人接走也好。横田正雄吩咐鸠山小队和伪警察负责腾格里旗王爷府与日本军人家属的安全。 然而,仓促间建立起来的防御工事根本不堪一击,这又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 第132章 第一百卅二节 眼瞅着要遭殃 在华西列夫斯基元帅的直接指挥下,苏联红军后贝加尔方面军的近卫坦克第六集团军分两路向热北地区扑来。西路苏联红军坦克的钢铁履带迅速碾平了贡格尔到锡林的那条被大岛秀夫津津乐道的四立本防线,一个又一个钢筋混凝土的明碉、暗堡在坦克的履带下变成了死堡。在东路,兴安南麓和巴林草原上的日军第3军、第108师,伪满蒙自治军的骑兵45团、49团和骑兵第6旅、第7旅也被苏军如秋风扫落叶般地歼灭了。板本大佐的耳朵里已经听到苏联红军坦克集群的隆隆声响,脚下的大地在微微抖动。望远镜里,苏军上百辆坦克和装甲运兵车正以品字形阵势如洪水猛兽般地滚动在沙丘和草地之间。 终于,板本大佐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苏军坦克炮冒出来的浓烟了。他拔出军刀,命令日军的防坦克炮和山炮向苏军坦克和坦克后面的苏军骑兵开炮,要在中国的土地上决一雌雄。随即,他幸福地看到至少有两辆苏军坦克的履带停止了转动。但幸福是如此的短暂,苏联红军似乎对板本联队的阻击不屑一顾,依然是一边开着炮,一边向前奔驰着。而且来势汹汹的苏联红军绝不仅仅是坦克大炮,阿寥沙少校驾驶着运输机不顾日军的射击在腾格里机场强行着陆,接着又是第二架、第三架……第五架。飞机舱门打开,苏联红军冲出飞机,随着转盘式冲锋枪的抖动,守卫机场的日军很快被全部消灭。苏军将机场控制后,很快就抄了板本大佐联队的后路。丹巴副司令和他的伪满蒙自治军首先崩溃,落荒而逃。板本大佐的联队被两面夹击打得四分五裂,抵抗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放弃抵抗,缴械投降”后,用军刀切腹了。 苏联红军占领飞机场后,横田正雄命令鸠山小队和冬日布的伪警察大队保护着日军家属和王爷的家眷向西辽河南岸撤退,并要鸠山小队抢先过河,在河对岸构筑阵地,负责掩护日军人员与家属及王爷府人员过河。但色勒扎布王爷经过与冬日布局长密谈后,明确表示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哪儿也不去了。冬日布局长还自告奋勇地要求留下来,保护王爷,抵抗苏联红军,不参加日伪人员的撤退行动,并安排伪警察到街上去巡逻以维护社会治安。龟田队长的遗孀美智子被派到保护日军家属的队伍中,扛着狙击步枪,孤零零地走在女人和孩子们的中间。 在头一天夜里,大岛芳子约会了色勒扎布王爷。他俩就那么面对面地坐着,没有了理想和浪漫,没有了诗句与华丽的言辞,只有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大岛芳子先坦诚地告诉色勒扎布,为了他,她放走了诺音高娃。色勒扎布王爷说:“我知道,那天夜里我也是一夜没有合眼啊。”接着,大岛芳子凄苦地说:“没有了叔叔又没有了哥哥,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色勒扎布王爷说:“话不能这样去说,我还在,腾格里旗王爷府还在。”大岛芳子又凄苦地一笑说:“我们算什么,是情人却不是亲人。”色勒扎布说:“我们可以结婚,你做我的二福晋,现在漠北十一旗王爷就我只有一位福晋。你留下来吧,我需要你。” 灯光下,大岛芳子的脸色转暖了许多,含情脉脉地瞅着色勒扎布王爷。她小声说:“色勒扎布,一切来得都太突然了,你让我回去再想一想。” 大岛芳子回到寝室后,很兴奋,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床上。但躺了一会儿,她突然又坐了起来,觉得被枪毙了的唐巴图,满头满脸的血污,正向她走过来;尤其是她的学生乌日娜,先还是活泼可爱俊俏美丽地喊着“巴克西赛白努!”接着一转身就是披散着头发浑身血污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都面目狰狞神态恐怖地扑过来,跟她索命。那个多嘴多舌的萨茹拉,早晚会把唐巴图的事情、乌日娜的事情都说出来。那样的话,她会得罪包括色勒扎布王爷在内的所有腾格里旗的人。于是,在一个月前,她设法让一个艺妓团把萨茹拉带去了日本。此时此刻,大岛芳子仿佛看到歪戴着帽子的冬日布正怒气冲冲地找她要女儿来了。还有那个诺音高娃,诺音高娃在嘲弄她,诺音高娃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顿时,大岛芳子脸色灰白,如同有数把尖刀扎在心上。她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生路了。这时的她,思维凝滞下来却反倒又镇静下来,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冷笑。她换上了她并不常穿或并不太喜欢穿的日本关东军的少佐军服,站在穿衣镜前照了照。然后,她走到衣橱前,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紫色的小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粒白色的小药丸放在嘴里,倒了一杯白开水冲服下去,这才又平静地躺在了床上。 早晨,美智子吃饭时发现没有了大岛芳子,便去寝室请她。一进屋,她看到一身军装的大岛芳子躺在床上,立刻感到有些不妙,急忙上前一摸,发觉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便急忙报告给横田大佐。横田大佐正忙得焦头乱额,只好把冬日布局长叫过来,让他去安排大岛芳子的后事。冬日布局长赶紧跑去告诉给色勒扎布王爷,色王爷很吃惊也很悲痛,用手绢擦着眼睛说:“怎么这么想不开,说得好好的,到了又寻了短见。”他吩咐冬日布:“你直接去办吧,用最好的寿木,请庙里的活佛喇嘛超度,一切费用都由王爷府来出。”冬日布赶忙去操办了。 这天下午,当横田正雄接到飞机场被苏联红军占领的消息时,对飞机救援彻底无望了,他下令腾格里旗的日本人以及政府人员立即向西辽河南岸撤退。这一下,冬日布更不能走了,为大岛芳子处理后事成了他留下来的又一个重要的理由。而此时的横田正雄似乎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和活着的日本人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呀。他只说了一句“能走的尽可能都走”,便招呼自己的妻子千代子和儿子犬养、女儿惠子登上吉普车,跟在日本人队伍后面颠颠簸簸地向西辽河岸边跑去。 千代子是位小学教师,带着孩子来度假,正好赶上了日本人在中国的大溃败。横田正雄把汽车开到西辽河的岸边,看到提前出发的鸠山小队已经涉过西辽河,只有一些女人和孩子还停在了河岸边,望着汹涌的河水畏缩着,不敢下河。 突然,随着一片喊杀声,从西北和东北面跑过来两群人,举着杠子、扁担还有套马杆子,呼喊着。这是台吉营子和梅林地的男人们听说日本鬼子败退了,追了上来。这些年,在西辽河两岸,不管是汉人还是蒙古人,对日本强盗的仇恨都已填满了胸膛,他们冲过来可不是来送行的而是来讨债的。横田正雄往前看是滔滔的西辽河,往后看是近在咫尺的愤怒的人群。他拔出手枪,瞅了瞅妻子千代子,千代子流着眼泪,点了点头。横田正雄举起手枪朝着千代子和两个孩子“啪啪啪”三枪,然后又把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梅林地和台吉营子的男人们冲上来了,有抢日本女人手中包袱和皮箱的,有揍日本人几下子泄泄仇恨的。梅林地的僧格这些年连个媳妇也没娶上,冲过来时一眼就看中了身穿军装的美智子。美智子正拿着狙击步枪在射击,她已经射杀了一个抢东西的男人,刚拉开枪栓退出子弹壳,还没等把子弹再推上枪膛,僧格一棍子就把她手中的枪打落在地,然后一个饿虎捕食就把美智子抱在怀里。美智子挣扎着,尖声地叫喊着,但哪里是这个膀大腰园的蒙古汉子的对手。僧格将美智子抱到河岸边一棵歪歪的老柳树下,不由分说就把她压到了身下。河对岸的鸠山小队见北岸的女人、孩子都遭难了,没等鸠山下令,全跳进西辽河又游回北岸,端着刺刀就冲上来。 眼瞅着梅林地和台吉营子的这帮男人要遭殃了。 第133章 第一百卅三节 总算回家了 这时,随着一声枪响,沿着河北岸从东边急匆匆地奔过来一个马队,领头的正是桑杰扎布。他骑着黑豹,领着黄虎,后面是二十几个漠北抗日义勇军。桑杰扎布一手提着马缰绳,一手挥着驳壳枪,不断地向着鸠山小队的日军射击着。没一会儿的功夫,返回来的这一小队日军就被消灭了。在歪歪的老柳树下,僧格正在兴起。美智子用一只手推搡着,一只手伸进靴筒,拔出匕首狠狠地扎在僧格的光屁股上。僧格“妈呀”一声翻在地上,美智子翻身举起匕首就向他的胸部扎去。这一幕正巧被骑在黑豹马上的桑杰扎布看到了,他甩手一枪就把美智子打倒了。僧格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翻了一下旁边的日本女人,见已经没救了,朝桑杰扎布白了一眼说:“你干啥把她打死!我还没媳妇呀。”说着,提上裤子,捂着屁股,一瘸一瘸地走了。 当苏联红军的一支先遣队追到西辽河岸边时,他们惊讶地看到了一支中国的抗日武装。更让这支先遗队领队乌申斯基大尉惊诧的是,这支抗日武装的王司令竟管他叫了一声“达瓦里希”(同志)。于是,两个人立刻用俄语亲切地攀谈起来。乌申斯基大尉听王司令说他是中国的布尔什维克,更是欣喜异常,冲上前来和王司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老二嫂在一边看着,不高兴地说:“两个大男人这是浪啥张!”拥抱后,乌申斯基大尉带着他的先遣队和王司令的漠北抗日义勇军一起回到了腾格里旗王爷府。 此时,进攻驻腾格里旗王爷府日军的是苏联红军近卫军坦克第六集团军的第九师,主力部队当日就宿营在腾格里飞机场。只有乌申斯基大尉的先遣队住进了王爷府的东跨院,与乌申斯基先遣队同时住进东跨院的,还有王司令的漠北抗日义勇军。 乌申斯基大尉让王司令转告这里的王爷,苏斯洛夫中将明天上午将乘飞机来到腾格里旗,应该上机场热烈欢迎。王司令很乐意办这件事儿,立刻叫桑杰扎布打前站去吿知色勒扎布王爷,“你就说,我们王司令这就过来拜见色勒扎布王爷。” 桑杰扎布又回到了久违的腾格里旗王爷府,回来了,活着回来了,胜利地活着回来了!他的心情无比激动、兴奋,还有点儿紧张。他走到王爷府的门口,把门的警察认出是桑杰扎布,还郑重其事地给他立正举手敬礼。说明来意后,有一个警察连忙跑进去禀报,不一会儿又小跑着回来说:“王爷在小会客厅有请。”桑杰扎布想到该把衣服整理一下,于是拽了拽衣襟,紧了紧腰间的皮带,大步地跟着这个警察向小会客厅走去。色勒扎布王爷也很激动,终于又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从太师椅上站起身子,但思量一下又坐了回去。 桑杰扎布看见自己敬重的色勒扎布王爷正端坐在那里,紧走两步,单膝跪下,喊了一声:“王爷吉祥!”色勒扎布王爷的眼睛湿润了,忙欠下身子,伸双手把桑杰扎布拉起来说:“快坐吧,这些年让你受苦啦。”桑杰扎布坐下来说:“王爷,我们王司令说要拜见您,他会苏联话,大概是那个苏联军官的意思。”色勒扎布王爷想了想说:“桑杰,咱俩有话往后再唠,你马上去给他回话,就说我一会儿派人去请。”桑杰扎布回到东跨院,向王司令说了色王爷的意思。果然,不一会儿,冬日布局长来到东跨院说,奉色勒扎布王爷之命请各位长官去王府小叙,并特别加了一句,“如果那位大鼻子的苏联军官乐意的话请他也过去。”王司令把这番话又翻译给了乌申斯基大尉。乌申斯基摇摇头说:“ne(不),ne(不),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儿,我就不去了。” 王司令带着老二嫂和桑杰扎布兴冲冲地跟在冬日布的后面,走进了腾格里旗王爷府。自从民国十七年受韩麟符委派到漠北做蒙古王公的联络工作以来,他所遭遇的可全都是热脸去贴冷屁股的事儿,只有这次是被王爷邀请的,是有尊严有模有样地被邀请的。王司令等人被请进了王爷府议事厅,大岛秀夫作战室的痕迹都已被抺掉了,议事厅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紫红色的地毯,浅灰色的牛皮沙发,紫檀木的小茶几,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那幅被大岛秀夫读作“山河好大”的国画也从小会客厅移到这里,还有就是成吉思汗的巨幅画像。 色勒扎布王爷笑呵呵地起身让客人们落座。坐下后,王司令就把乌申斯基大尉的话说了,色勒扎布王爷沉吟着,没有吭声。这时,有下人端上来了茶水。西湖龙井茶特有的清香,景德镇青花茶具淡雅的色彩,让老二嫂伸了几次嘴唇又都缩了回去。色王爷终于发话了,他说:“苏斯洛夫是中将比大岛秀夫的军阶还要高,我们肯定都要去机场欢迎。可是我们先是跟了日本人的,这回欢迎打日本人的苏联人得打什么旗呢?”是啊,那得打什么旗呢?王司令也是一脸的茫然。这时,向来以睿智著称的冬日布说:“过去咱们给日本人干了,这次表示要顺从苏联人自然就得打白旗迎接了。”在座的人都觉得冬日布的话有道理,就都点了头。色王爷扭头对王司令说:“听说王司令精通苏联语,就请王司令多多美言了。明天晚上,王府设宴,还请王司令向苏斯洛夫中将表示我的邀请之意,各位务必都要参加,还有是不是把苏斯洛夫中将的司令部安排在王爷府都一并交涉好啦。” 如是,大名鼎鼎的王司令在捎个话的功夫竟让色王爷派了差,但他自己却没觉得掉架失身份,而是乐见其成。在回来的路上,只有老二嫂还在絮絮叨叨,“王爷的个子也不高啊,我以为得长得五大三粗地呐。挺大个王爷也忒小气了,喝他碗茶水还使个盖儿盖上,你们大老爷们儿脸皮厚揭开盖儿就喝,我们一个老娘们儿家家地,谁还只为喝口茶水去把盖子揭了。”桑杰扎布“扑哧”一下笑了,说:“二司令,那就叫盖碗儿,喝茶就那么喝。”老二嫂兴致好就没再说什么,只说了一句:“就你们这些臭男人令道多。”桑杰扎布见王司令和老二嫂的兴致都好,便提出想回家看看的请求。王司令不但给了假,还说要抽空儿去看望老梅林和大夫人。桑杰扎布骑上黑豹马,领着黄虎,一溜烟地跑回了家。 日本人败退后,梅林地村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围着村子的铁丝网给拆了。 桑杰扎布没有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来到自己家的院门口下马,进院就喊:“阿爸阿妈,我回来啦!”先是大夫人口里招呼一声“是儿子桑杰扎布”,然后跟头绊块地跑了出来,接着是老旺其嘎一瘸一点地走了出来,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这一天正好是八月十五日,是日本天皇下投降诏书的日子。但漠北的人们没人在乎诏书不诏书的,只知道是大鼻子苏联人来把日本鬼子给灭了,甚至多少年后的漠北人也说是苏联大鼻子打跑了日本小鬼子,并把“过苏联红军那会儿”当做一个时间的标志。 不一会儿的工夫,老旺其嘎家的院里院外就挤满了来看英雄的人们。年轻一点儿的只有僧格没来,他还在生桑杰扎布的气,让他没能如愿地娶到一个日本女人当老婆。人们围绕着这个在他们心目中能山摇地动的大人物有问不完的好奇话:“打大铁鸟跟打大雁哪个难打?”“在老林子里想阿爸阿妈不?”“老柳林子里也天天吃肉吗?”“来王爷府杀特务你们来了几个人?”“老林子里有女人吗?”“听说高娃格格跟你好真的假的?”人们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直到大夫人举着根烧火棍子一通驱赶,笑着喊了声:“你们还让我们自己家人说会儿话不?”人们才一哄而散。是啊,这里的人们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地说说话了。 乡亲们散去后,桑杰扎布才得空儿问起了儿子阿尔斯楞的情况,大夫人说:“还在河南沿铆漠北村他姨家,跟石柱表哥玩得挺好的,乌云也喜欢他。头些日子你丈母娘来说乌云想让他们小哥俩一块儿上村上的私塾念书去,一年一块银大洋的束修钱。我给她拿了两块,连石柱子的咱们也掏了吧,他们家那日子咋也不如咱们。”桑杰扎布说:“那就让他在河南沿儿先待着吧,等我消停了再把他接回来。” 第134章 第一百卅四 热闹的宴会 第二天一大早,桑杰扎布套上马车,又亲自往车上铺了好几层毡子和毯子,搀扶着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坐上去,暖暖的,厚厚的,如同两老口此时的心情。他赶起马车,在老旺其嘎的指引下,朝着小夫人图雅、妻子乌兰、小妹妹乌日娜的墓地奔去。 到达墓地后,桑杰扎布流着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亲人们的名字,将带来的一叠叠砸上钱印的海纸料子在坟前烧了。当那黑黑的纸灰打着漩儿随风而去的时候,老旺其嘎和大夫人有些站不住了。他们盘腿坐在三座坟前,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哭得直擤清鼻涕。从坟地回来后,将阿爸、阿妈搀扶到炕上,又安顿了一下,桑杰扎布这才骑着马带着狼又回到了腾格里旗王爷府。 当天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苏斯洛夫将军的飞机降落在腾格里机场。色勒扎布王爷带着王爷府的人们,王司令带着漠北抗日义勇军,冬日布率领着警察大队,组成了一支有二、三百人的队伍到机场组成欢迎队伍。机场入口有苏军把守,不允许进机场的人带有武器,而且还都被守卫的苏联红军捜了身。 为了欢迎苏联将军,王爷府的人们按照冬日布的建议,连夜做了好多面小白旗。冬日布还从家里拿来一个大大的白褥单子,绑在一个长长的木杆子上,让一个大高个子的警察举着。在欢迎现场,那个大高个子的警察美滋滋地举着这面大白旗,卖力地挥舞着,感觉到自己的高人一等,很是自豪。而其他人则在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小白旗,紧张,兴奋,更多的是好奇! 当腾格里旗的人们把脖子都仰酸了的时候,苏斯洛夫中将才走出飞机的机舱里走下弦梯。他中等身材,面庞有点儿像画像里的斯大林,土黄色的将军服,右胸上挂满了形色各异的勋章,记录着他在战场上的丰功伟绩,丁当直响。 突然,苏斯洛夫中将举着的手垂了下来,脸色也在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他向跑过来敬礼的乌申斯基大尉低声吼道:“这一群举着白旗的人是干什么的?”乌申斯基连忙又敬了一个礼,毕恭毕敬地回答说:“报告苏斯洛夫同志,他们是这里的抗日武装司令和王爷、警察局长、政府官员,是来欢迎将军您的。”苏斯洛夫更加的生气了,骂道:“浑蛋,欢迎我们为什么打白旗,难道我们是可耻的白军吗?我们是红色苏维埃,为什么不打红旗欢迎?”乌申斯基耸了耸鼻子和肩膀,觉得无话可说。 色勒扎布王爷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儿,回头问王司令。王司令告诉他,是白旗打错了,应该打红旗才对。色王爷眼珠转了转,扭头对王司令说:“你用他们话说,蒙古人最崇尚洁白的颜色,欢迎最尊贵的客人时就用白色。”王司令赶忙挤上前去,用俄语向苏斯洛夫中将说了色勒扎布王爷的意思。苏斯洛夫将军得到这样的解释后,脸上又有了笑模样。王司令乘机又介绍了自己是中国的布尔什维克漠北抗日义勇军司令并顺便向苏斯洛夫将军转达了色勒扎布王爷要在今天晚上按照蒙古民族的礼节举行盛大的宴会,欢迎伟大的苏联红军战神。苏斯洛夫将军听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连说了好几个“哈拉哨”。 夜晚,腾格里旗王爷府灯火通明,张灯结彩,色勒扎布王爷的欢迎酒宴在热烈进行。苏联红军的苏斯洛夫中将、扎哈罗夫少将、别留斯基上校、卢卡申科中校、乌申斯基大尉,以及漠北地区的色勒扎布王爷、冬日布局长、王司令、老二嫂、桑杰扎布围坐着同一张大大的圆桌。桌子上的餐具和酒具全是雕有蒙古民族特色图案的银器,菜肴则以肉为主,狍子肉、野猪肉、山兔肉、野鸡肉,喝的是漠北最有名的足足有65度的套马杆烧酒。 酒过三巡,下人们抬上来一只小木床,上面卧着一只飘着诱人香气的金黄色烤全羊。色勒扎布王爷以主人的身份站起身,拿起一把精致的割肉的专用蒙古刀在烤羊头的眼窝上切下一小块肉,双手敬给了苏斯洛夫将军说:“尊敬的将军阁下,按照我们蒙古人的风俗,这块肉是要献给最尊贵的客人的!”王司令忙在一边用俄语又说了一遍,苏联的客人们立刻鼓起掌来。苏斯洛夫将军站起身,将烤羊肉接了过来,端起酒杯说:“斯巴西一巴(谢谢),我们干杯吧。”在座的人们立刻举杯一饮而尽。苏斯洛夫又举起酒杯说:“我们是奉最高统帅斯大林同志的命令,进入中国东北消灭日本侵华的关东军的。别的事情我们不管,只要求社会安定无事。来,诸位,我们共同喝一杯共保平安吧!”接着,色勒扎布王爷又叫下人把酒杯斟满,举起酒杯说:“诸位都是我腾格里旗王爷府最尊贵的客人,十几年前我曾想强我蒙古民族,提高腾格里旗的地位,也把日本人当客人去敬重过。但是他们来了就不当自己是客人了,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桑杰扎布一家就让日本人杀了三口。所以我恨日本人!人哪,不能一步错步步错。现在苏联红军帮助我们打垮了日军,解放了我腾格里旗的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我和我的人民高兴啊。你们就是我们腾格里旗的大救星。所以我色勒扎布特备一杯薄酒和几杯土菜宴请诸位,并用腾格里旗最高礼节欢迎苏斯洛夫将军和各位将军!” 苏军将领们倾耳听着,色王爷说一句,王司令翻译一句。说到最后,苏斯洛夫将军被感动了,起身说:“谢谢王爷的酒宴,我们和你们,俄罗斯和蒙古,我们是兄弟。在我们两个民族辉煌的历史中都出现过两位伟大的历史人物就是彼得大帝和成吉思汗,这是我们共同的骄傲,让我们为友谊和骄傲再干一杯!”又一饮而尽。 色勒扎布王爷站起身说:“将军们,这场酒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节目,让美丽的腾格里草原的姑娘们给我尊贵的客人们献哈达!”话音刚落,伴着悠扬的马头琴声,十位年轻貌美且服饰鲜亮的蒙古族姑娘,双手托着洁白的哈达和盛满美酒的银杯,分别来到苏斯洛夫等五位苏军将领跟前,每一位客人前面都有一位姑娘将哈达双手毕恭毕敬地献上,苏斯洛夫将军乐呵呵地带头双手接过哈达挂在自己的脖颈上。另一位姑娘将盛满酒的雕花银杯双手高高举起,苏斯洛夫将军又双手接过酒杯,豪爽地大笑着,抬起头将酒一饮而尽。客人们也都紧跟着苏斯洛夫将军的样子,接过哈达,将酒饮下。 这时。姑娘们和着悠扬的马头琴声唱起了劝酒歌: 银杯中斟满了醇香的美酒, 双手举过头啊, 献给远方尊贵的客人表深情。 赛拉尔白咚赛! 像那青山的泉水一样清澈, 似草原的鲜花一样美丽, 向来自远方最真诚的朋友献上最醇香的琼浆。 赛拉尔白咚赛! …… 这场宴会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桑杰扎布也兴奋地拍着手和姑娘们一同唱起了劝酒歌,乌申斯基大尉竟然离开座位,和着歌声跳起了俄罗斯单人舞。 “叭叭叭!” 突然,外面响起了枪声,接着是更加激烈枪声。宴会厅里立刻紧张起来,宴会被迫中断。随即,有几名全副武装的苏联红军冲进宴会厅,见没有异常现象便站在门两,守护着宴会厅里的人们。乌申斯基大尉请大家坐好,拉上桑杰扎布跑了出去。 第135章 第一百卅五节 整大发了 过了一会儿,枪声停止了,乌申斯基大尉和桑杰扎布又回到了宴会厅。乌申斯基拍着桑杰扎布的肩膀,竖着大姆指用俄语向苏斯洛夫将军报告说,是一小股日军搞突然袭击,已被全部消灭了。这位桑同志武功高强,到了外面就帮助红军战士打倒了两名日本兵。 原来,面对苏联红军的强大攻势,板本大佐下达缴械投降的命令并剖腹后,剩下的日军有缴械的,也有自杀的,有十三名日本特务穿便装逃了出去。他们见飞机场已被苏联红军把守得铁筒似的,便又趁着乱劲儿跑回王爷府镇,钻进了一家日本小酒馆大吃大喝,大哭了一通。天黑后,这十三名日本特务见王爷府挺热闹,感觉有机可乘,顺着道边的污水沟爬到王爷府的大门前。他们先开枪打死了守卫王爷府大门口的四名苏联红军,冲进王府院后又和红军巡逻队遭遇了,双方交火打起来。这天晚上的早些时候,桑杰扎布也想到了安全问题,吩咐义勇军的三个小队轮流值班。与日军打起来的时候,正好是郭大牙小队值班。郭大牙小队里有个有头脑的人,正是周文国。周文国提醒郭大牙要防止日本鬼子抢马,于是郭大牙带上小队抢先把王府的马棚占领了。打起来以后,果然有三个日本特务向马棚跑来,被郭大牙小队用乱枪打死了。但是其他日本特务很顽强,有两个竟然冲到了宴会厅门口的台阶下,与两名红军卫兵扭打在了一起。 乌申斯基和桑杰扎布从宴会厅走出来时,见两名日本特务正在和两名红军打肉搏。那两名红军战士虽然个子高占点儿优势,但那两名日本特务武功好又非常机敏,所以两名苏联红军处于下风。正在这危急时刻,桑杰扎布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起,双脚落地时正好插在两个日本特务的前面,顺势飞起左脚就将一个日本特务踹倒在地上,紧跟着又一个旋风腿将另一个日本特务也扫倒了。乌申斯基和那两名红军战士快速扑上去,用马刀将两个日本特务砍死了。郭大牙小队和红军巡逻队在王府院里很快就将冲进院子里的日本特务全部消灭了。为了万无一失,他们又把犄角旮旯仔细地搜查一遍,再无遗漏的日军,方重新布上岗哨。然后,郭大牙小队负责将四名红军遗体集中放在一起,将十三具日军尸体也堆放在一处。 苏斯洛夫将军听完乌申斯基的介绍后,微笑着瞅了瞅桑杰扎布,点了点头,对王司令说:“王同志,您能不能把桑同志给我们苏联红军,做我的警卫营长?我会给您一个团的武器装备。”王司令马上用俄语回答说:“将军说玩笑了,桑杰扎布是我的副司令,漠北抗日义勇军的军事主官,把他给了您,我的部队就不能打仗了,不行我去给您当警卫营长吧。”苏斯洛夫“哈哈”大笑道:“那怎么能行,那样的话,你们的***同志会找我们的斯大林同志要人,我可就受不了啦。” 苏斯洛夫将军非常重视宴会时发生的状况,命令乌申斯基大尉和义勇军联手,进一步清剿残余日军,再不允许有小股日军袭扰王爷府的现象出现。他对色勒扎布王爷说:“色王爷,地方的社会治安就由你们负责去办吧。”色勒扎布王爷说:“将军,这一点我们责无旁贷。”苏斯洛夫将军又说:“我的司令部就安在你的王爷府里吧。”色王爷微笑着说:“我们热烈欢迎。” 为安全起见,乌申斯基大尉调来两辆重型坦克停放在腾格里旗王爷府大门口的两座石狮子的前面,两辆重型坦克就是两座可以移动的碉堡。经苏斯洛夫将军同意,腾格里旗警察局门囗又挂上了“腾格里旗社会治安维持会”的牌子。非常时期,非常处理,维持会的会长由色勒扎布王爷亲自担任。 苏联红军在过西辽河时,两岸的老百姓们都赶来看热闹。每当看到炮车、坦克车轰隆隆地驰过去,孩子们总会追出去老远,直到看不见影儿了为止。大人们更感兴趣是那些总在飘散着牛、羊肉香的餐车,“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走着道儿就能把饭菜做好了,实在是太神奇了。苏联红军也会用吃不了的牛羊去跟漠北人换些菜园子里的瓜果蔬菜,换旱烟末,换烧酒,换女人的笑脸,换他们渴望的和需要的一切,非常的大方,反正都是没花钱搞来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在自己家里都随便。吓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和大闺妞们都躲得远远的,或在屋里扒着窗眼儿往外看,生怕一个不小心让大鼻子拱到自己的脸蛋儿上。 苏联红军的大鼻子、长头发给当地百姓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多少年后,人们还管苏联人叫“大鼻子”或“老毛子”。在苏联红军的身上,细致的漠北人还发现了许多稀罕事儿,比如抽烟不使烟袋而是用二指宽的纸片把烟末一卷,用舌头一舔,卷成卷儿来抽;原本,漠北人管向日葵叫转角莲,是用来看花的。可大鼻子的老毛子们却把转角莲的籽粒放在嘴里嗑着,吃得挺香的,漠北人从此就把转角莲子叫“毛嗑”了;尤其让漠北的老爷们儿和老娘们儿目不忍睹又总想斜着眼睛偷偷睹一睹的是苏联红军里的男人和女人说咬一通就咬一通,干那事儿时连人都不背。 苏斯洛夫将军的坦克军团整整用了五天时间才通过西辽河,还有一辆坦克误入流沙坑中成为永远的纪念。坦克军团越过西辽河后,苏斯洛夫将军将司令部迁至赤岭。去赤岭之前,他要王司令与义勇军和他的部队一起走,因为他认为这位能说一口流利俄语的王司令是这一地区中国布什维克的惟一代表。 王司令的漠北抗日义勇军发展得很快,几天的时间就发展到了三百多人,主要是有一百五十人的伪满蒙自治军和一百名伪警察也加入到了这支队伍。伪满蒙自治军被打散后,丹巴副司令不知去向。色旺排长从日本人的监狱里出来后,成了这些自治军的主心骨。他们一合计,还是去找桑杰扎布去投义勇军吧。 俗话说“喜鹊老鸹奔旺枝”,眼瞅着桑杰扎布又成事了,警察局长冬日布也跟手下的人说:“桑杰扎布他们的抗日义勇军靠着苏联人,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往后漠北就是他们的了。”于是,他找到桑杰扎布,说:“我这现成的一支马队,你们义勇军怎么也得有一支骑兵不是?我也不当你们的什么司令,就让我给你们管这支骑兵好了。”还有土匪老二好,也带着他的二十几个人找到了老二嫂,说老二哥创下的杆子如今整大发了,现在他们成天自己打食儿,日子不忒好过,看在过去老二哥的面子上收留他们吧。老二嫂这人把情义看得比命还重,觉得老二哥刚拉杆子的时候的确没少受人家老二好拉扯了,就让王司令留下了老二好,还给了个大队长当。 如此一来,漠北抗日义勇军今非昔比,几百人的队伍也是个动静了。王司令、老二嫂、桑杰扎布率领着队伍随着苏联红军的坦克军团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赤岭城。到了赤岭后,在乌申斯基大尉的帮助下,义勇军贴着苏联红军的营盘驻了下来。 第136章 第一百卅六节 正式换装 这时,周文国找到了王司令,首先对义勇军能够收留他表示感谢,还说有机会一定把王司令的情况向组织做详细汇报。然后,他带上警卫员,离开义勇军,找组织去了。 赤岭的日军防务早就空了,荒木联队长带兵去了承德后没有再回来,剩下不到一个小队的日军在苏联红军坦克军团的面前根本构不成战斗力。刁二先生见形势不妙,带着百十名伪辽西省讨伐军逃往锦州。 苏联红军的坦克军团冲过赤岭北大桥箭直奔了火车站,横冲直撞地追逐着日本军人,很快就肃清了少数抵抗分子。苏斯洛夫将军命令使用重型坦克将日军在民国二十二年攻克赤岭后修建的“入城纪念碑”拉倒并砸碎,宣布解放热北重镇赤岭。苏斯洛夫将军还命令,在火车站的小广场新建一座苏联红军英雄纪念碑,纪念攻占赤岭地区时牺牲的苏联红军将士! 苏斯洛夫将军将苏军司令部设在了原赤岭伪警察署院内。 王司令把队伍安顿好后,带上老二嫂、桑杰扎布专程到苏军司令部拜访了苏斯洛夫将军。进到司令部时,苏斯洛夫正在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几幅中国书法,据说是在伪警察署搜到的,有的还出自清代八大山人之手。见到王司令等人后,苏斯洛夫显得非常的热情,让卫兵端上了咖啡。老二嫂没见过这种洋玩意儿,以为像灌大碗茶一样,伸手端起来就倒进了嘴里,立马咧着腮帮子,一副难受的样子。苏斯洛夫将军见状,爽朗地大笑了起来。接着,他和王司令用俄语聊了一会儿中国的书法,还说到了八大山人,并提到了赤岭的防务和对日军残余武装力量的捜剿。最后,苏斯洛夫将乌申斯基大尉叫来,要他带着他的先遣营与桑杰扎布带的冬日布骑兵连一起在赤岭街上巡逻。 苏联红军进驻赤岭后,抢先来拜访苏斯洛夫将军的是国民党军统局赤岭站站长贺文廷。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国军黄呢上校军装,来到苏军司令部,毕恭毕敬地站在苏斯洛夫将军的面前。他说他代表国民政府前来和苏联红军办理接洽事宜。他讲述了国民党十几年来在热北地区抗日斗争的经过,讲了孙大炮将军的部队如何英勇抗敌,讲述了漠北抗日义勇军的桑杰扎布中校怎样勇闯敌营刀劈敌酋和步枪打敌机。刚开始时,苏斯洛夫将军还在静静地听着翻译官的翻译。但很快,他打断了贺文廷的叙述,直截了当地问:“请问贺先生,你们的政府在哪里?你们的军队又在哪里?”听完翻译官的翻译,贺文廷顿了一下说:“我们的国民政府和军队撤退后还没有回来。”苏斯洛夫将军“噢”了一声又问:“请问贺先生,您说的那位桑杰扎布所在的部队的司令官是不是王司令?”贺文廷忙说:“是的,就是王司令!”苏斯洛夫将军立刻很严肃地说:“贺先生,你是位很不诚实的人,王司令与桑杰扎布我都见过,还都在一起吃过饭,但他们是布什维克。好啦,你去吧!”苏斯洛夫将军摆了摆手,门口的卫兵进屋将贺文廷请了出去。 贺文廷走出苏联红军司令部后,抬头望了望天,不禁扼腕长叹,国民党这些人啊,没事儿的时候像地上的蚂蚁多的是,到有事儿的时候却一个也找不到了。日本人投降败退这么大的事情,赤岭竟连一个要员也没来,只来了个电报要他贺文廷与苏联红军接洽。他贺文廷一个小小的军统站的站长接洽得了苏斯洛夫将军吗?听说,国民党的大员们都跑到大城市北平、上海、南京,哈尔滨、沈阳、长春这些有油水的地方去接收了。贺文廷打了个“唉”声叹道:“现在他们看漠北不重要,等看到重要时再来就晚喽。” 贺文廷回站后,给重庆军统局发去电报,再一次陈述漠北军事位置的重要及苏联红军的态度,要求务必派要员来接洽,派部队来接收。他在给重庆的电文中还同时报告,秃鹫已成功打入共军部队。 这时,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北进的重要战略意义已经显现出来了,高鹏举的部队立足承平宁直逼漠北、巴林,赤岭已是囊中之物了。刚刚在平泉接受了芥川大队的投降后,高鹏举司令员和叶青参谋长就收到冀热辽军区的急电,要他们速到赤岭与苏联红军的苏斯洛夫将军接洽。 高、叶二人风尘仆仆地来到苏军驻赤岭司令部的大门前时,卫兵很有礼貌地请他们丢下手中的马鞭子并暂时保管了腰中的短枪。苏斯洛夫将军打量着眼前这对身穿灰布军装戴着八路军臂章的年轻人,其中有一位大眼睛、浓眉毛、高鼻梁、大嘴巴的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于是,他让翻译官问高鹏举和叶青是干什么的,有什么事情吗?高鹏举告诉这位苏联红军将军,他是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司令员,另一位是参谋长。他们奉冀热辽军区的命令来与苏斯洛夫将军接洽。苏斯洛夫将军听完翻译官的翻译后,“哈哈”大笑起来,把高鹏举和叶青笑得有些发梦了。 苏斯洛夫将军笑了一阵,然后才说:“不知道我笑什么吧,我笑就笑你们中国共产党在这里怎么有两个司令,一个抗日义勇军司令,一个抗日支队司令,你们两个不打架呀?这不是我们布尔什维克的作法,你们去吧,我已经接受了一个司令了,我不能荒唐地再接受第二个司令。”高鹏举见苏斯洛夫在这个问题上很固执,摇了摇头,和叶青离开了苏军司令部。 中共冀热辽委员会和冀热辽军区接到高鹏举司令员的电报后,经过仔细研究,决定派出以李运通副司令员为首的代表团与苏斯洛夫将军进行谈判。因为漠北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占据了漠北就等于控制了大半个蒙古高原。打败了日本侵略者,国共两党也该说道说道了。虽说是打虎要靠亲兄弟,但是打没了老虎,亲兄弟就该明算账了。李运通副司令与苏斯洛夫的谈判很艰难,这个固执加倔犟的俄罗斯老头儿对能说一口流利俄语的王司令有很深刻的印象。谈判到最后,李运通副司令拿出了一份《中共冀热辽委员关于对汪那顺党员资格的处理意见》:“汪那顺(王司令)同志,蒙古族,经中共冀热辽委员会和内蒙古特委多方审查确定,汪那顺同志于民国十七年五月,经时任内蒙古特高官韩麟符同志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并负责漠北地区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民国二十三年韩麟符同志牺牲后,汪那顺同志即与组织失去联系。但汪那顺同志十几年坚持抗日斗争,组织一批抗日志士建立漠北抗日义勇军在荒漠老林中与日寇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鉴于上述事实,经中共冀热辽委员会研究并报中共中央组织部批准,恢复汪那顺同志的中共党员资格,党龄从入党之日计算。” 苏斯洛夫将军看完这份意见后,终于同意研究中国共产党在漠北地区的布局了。商量到最后,这位固执的老头还是同意了中共冀热辽委员和八路军冀热辽军区的意见:1、鉴于热北地区现在没有国民党武装部队的存在,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是惟一接收日军投降的中国武装力量;2、取消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的番号,建立八路军第二十三军分区,高鹏举同志任司令员,黄兴同志任政委,叶青同志任副司令,李山同志任参谋长,二十三军分区暂驻赤岭;3、取消漠北抗日义勇军的番号,建立赤北县支队,任命汪那顺同志为司令,周文国同志为政委,桑杰扎布同志、老二嫂同志为副司令,赤北县支队驻防腾格里旗王爷府。 谈判完毕后,李运通副司令员还在苏联红军司令部召见了王司令等人。听说有上级领导要召见,王司令非常麻利地就带着老二嫂、桑杰扎布来了。李运通副司令在做了自我介绍后,首先宣读了中共冀热辽委员会对王司令党员资格的处理意见。王司令听后,先是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接着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老二嫂在一边看不惯了,又数落了起来,说:“怂种,这哭啥,没这张纸这些年不也挺过来了吗?”桑杰扎布对这份意见很有看法:“你们这事儿整的是不咋着,一说都整了十来年了,闹得清不清浑不浑的。”只是他说的是蒙古话,李运通副司令听不懂。王司令哭了一会儿,心情缓和了一些,哽哽咽咽地说:“我哭出来,心就敞亮了!我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堵得慌呀!我明明举过手入了党的,咋就没有党管我了呢?一直十来多年才见着党,党又管我了。” 李运通副司令走过来,拍了拍王司令的肩膀,劝说道:“汪那顺同志,别的话就不用多说了,这种情况不止你一个,是险恶的斗争环境造成的。”接着,李运通副司令员又宣读了冀热辽军区的任命令。宣读完任命令后,老二嫂不乐意了,她说:“把我咋整到桑杰扎布下边去了,周文国当政委通过谁了,咋说当就让他当了。”李运通副司令强压住怒火说:“老二嫂同志,这个任命是冀热辽军区和苏斯洛夫将军共同商量的结果,你如果不同意,我们现在就可以把你撤掉,部队也可以立即整编!”王司令一听这话,立马知道轻重了,白了老二嫂一眼,低声说了一句:“不懂的事儿就别乱说!” 这些人正说着话时,周文国走了进来,跟大家打了招呼。李运通副司令说:“好了,你们司令部的几位首长算是都到齐了,军区把服装也给你们运到了,今天下午就换装,明天开始七天的学习,汪司令你们具体安排吧。” 王司令郑重其事地说,“往后叫我汪那顺同志好了,别再叫王司令了。” “好的,汪那顺同志!” 屋里的人都笑了。 汪那顺等人走出苏联红军司令部时,正好看到杨成龙从马上下来。杨成龙是率领骑兵营来赤岭打前站的,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随后就要全部进入赤岭。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桑杰扎布紧走两步,拉着杨成龙的手高兴地说:“姐夫,我们下午换装,要和你们穿一样的衣服了。”杨成龙在桑杰布的肩上拍了一巴掌说:“好啊,桑杰扎布妹夫,咱们哥俩终于可以在一个锅里抡马勺啦!” 杨成龙和桑杰扎布真会走到一起吗?且听下一卷为您分解。 这正是: 论从前打倭寇,兄弟联手血浓于水; 说今后道不同,刀兵相见血火难融。 欲知这兄弟二人能不能相认,他们各自的命运又将如何,就让下一卷《血与火》为您细细道来吧。您想,水与火不相容,血与火又将如何呢? 第137章 暗流涌动 小腾格里沙漠哟,起起伏伏莽莽苍苍; 西辽河的流水哟,掀起了滔滔的巨浪,滔滔巨浪。 西辽河两岸的儿女哟,顽强英勇英勇顽强,若是强盗侵入了自己的家乡啊,坚决把他消灭光。英勇顽强,消灭光! 小腾格里沙漠哟,起起伏伏莽莽苍苍; 西辽河的流水哟,掀起了滔滔的巨浪,滔滔巨浪。 西辽河两岸的儿女哟,勇往忠诚忠诚勇往,奋不顾身向前冲啊,为着民族和人民的解放!向前冲啊,为着民族和人民的解放! 这首歌叫《西辽河之歌》…… 在上一卷里咱们说到了,杨家将后人的一对双胞胎男婴流落到了西辽河两岸,成人后虽各不相知却又同时娶了一对双胞胎姐妹为妻。时逢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中华,杨氏兄弟二人虽然命运不同,道路相异,但最后却能殊途同归,同仇敌忾,都走上了一条抗日救国的道路,展现了一幕幕血浓于水的感人场面。可是,命运之神带给这对亲兄弟的并不全是亲情、友情的奶酪和甘霖,还会有熊熊的战火和刀剑。 苏联红军出兵我国东北后,在漠北人的心里形成了一个历史的节点抑或是一个历史的分界线。以至于在多少年后,上了点儿年岁的人在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还总会称过苏联红军前的日子怎样过,过苏联红军后的日子怎样过。 苏联红军过来的时候,漠北的日本人有战死的,有向锦州逃跑后不知去向的,也有跑到山里、沙漠里或老柳树筒林子里藏起来的。但是,躲藏起来的日本男人多无法存活,四立本防线那边就有四名日本士兵饿得实在不行了,抱着机枪跑进村子里想偷点儿吃的,让村民抓住活活打死了。但日本女人和日本孩子却几乎没有一个死的,都被当地的光棍汉或无儿无女的人家收留或收养了。 苏联红军进入赤岭后不久,中共中央做出决定,鉴于冀热辽地区处于东北、华北、西北之中间地带,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故将冀热辽从晋察冀中央局分离出来,建立中共冀热辽中央分局。 总之,过了苏联红军后,漠北也好,腾格里旗也罢,就算是又一次转换了天地。 民国三十五年的春天,春脖子短,小腾格里沙漠一片葱绿,牛群、羊群、马群的身影隐现在沙梁上或沙坑里的柳丛中。长长的西辽河就像一根细长的扁担,而被西辽河横穿开的小腾格里沙漠恰似一副箩筐,盛载着祖祖辈辈的漠北人或漠北人的祖祖辈辈。 刚过二月,西辽河就已经开得稀里哗啦了。河面上的碎冰块随着汹涌的河水互相冲撞着,拥拥挤挤地向下游奔去。到了石门山,这些冰啊水啊的又都一头撞下去,化成粉末或雨丝,卷起巨浪。雪白的鸥鸟在“喳喳”地尖叫着,在上上下地翻飞着。 汹涌的西辽河水带着春天的气息奔腾着,也裹挟着一些枯枝烂叶与死猫烂狗、冻死的牛、马、羊、骆驼顺流而下。随着西辽河水下来的还有两具日军士兵的尸体,被冲到岸边淤了下来。尸身青紫色,帽子、上衣和鞋都不见了,只有打着绑腿的裤子还挂在身上。人们猜疑,这两个死去的日本人可能是苏联红军来时,躲进山里后饿死或病死的。 这两具日本人的尸体是被捞淤柴的老杨铁匠发现的,他叹了口气,拿木头耙子把死尸勾上来,拖到一个树坑里埋了。漠北的人们心善哪,活人不能跟死人记仇是他们遵守的规则之一。 头年十月,汪那顺根据冀热辽军区李运通副司令的命令,带领赤北县支队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驻防。撤出赤岭时,苏斯洛夫将军还将苏军在拿下赤岭时接收的一个日军弹药库里的所有武器弹药全都送给了赤北县支队,足足可以装备一个大队。 在赤岭那些天,与苏联红军对抗时临阵跑掉的伪满蒙自治军副司令丹巴投奔了赤北县支队,再加上新来的百十名伪辽西省讨伐军的散兵游勇,汪那顺都是照单全收。至此,赤北县支队已扩充到五百来人,共五个大队和一个警卫排。这五个大队分别是巴图大队、吴二魁大队、郭大牙大队、老二好大队和由冬日布任连长的骑兵连。丹巴毕竟是个副司令,放在郭大牙大队当了队副。跟着丹巴逃跑出来的那四十多个人,也放在郭大牙大队里。 在从赤岭出发前,李运通副司令员专门找到汪那顺和周文国,认认真真地谈了一次话,指出了赤北县支队人员复杂、纪律松弛、军风不正的问题。“一定要严加整顿,绝不能像过去那样兵不兵匪不匪民不民的了。”谈话的过程中,汪那顺向李运通副司令员作了保证:“请军区首长放心,我要不把赤北县支队的纪律搞出个样儿来,就请军区处分我!” 赤北县支队从赤岭开拔时,高鹏举司令员、黄兴政委等二十三军分区的首长们赶来送行,苏斯洛夫将军带着乌申斯基一些人也来送别。这个苏联将军先是抱着汪那顺用俄语说着“谢谢”“再见”的话,然后又拍着桑杰扎布的肩膀说:“哈哈,小伙子,国民党的贺文廷站长说你是他们的中校,打下了日本人的飞机。我说见你的中校鬼去吧,他是共产党王司令抗日义勇军的人!”汪那顺一边笑着一边翻译着,老二嫂笑得最厉害,她说:“苏将军,姓贺的没说桑杰扎布打下日本飞机奖给他个黄花大闺女当娘们儿?”汪那顺也笑着把老二嫂的话用俄语翻译给将军,苏斯洛夫耸耸肩说:“没,没有,这样好的奖品,他们舍不得给别人吧。”大家都笑了,笑得桑杰扎布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周文国政委却没笑,正用一种冷峻的目光在偷偷地审视着桑杰扎布。 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后,汪那顺听了桑杰扎布的建议,找见色勒扎布王爷即现今腾格里旗的色勒扎布旗长,要求赤北县支队驻在王爷府的西跨院。他说,他相中西跨院有操场,可以正正规规地练兵。色勒扎布旗长微笑着答应了这一请求,腾格里旗王爷府又能听到嘹亮的歌声和操练的口号声了。 此时的汪司令已非彼时的王司令了,人是衣服,马是鞍,一身崭新的灰布军装,腰间束着皮带,挂着左轮手枪,走起路来腰板儿挺得笔直,还真有了点儿军人与部队长官的气度与风范了。汪那顺手下的那些人却各不相同,桑杰扎布本来就帅气,穿上军装更显得干净利落,精神抖擞。只有老二嫂,穿什么衣裳也不带利落的,腰间的皮带一时扎紧一时扎松,有时还搭在肩膀上。即便是在七天的政治学习中,周文国政委讲的那些个道理和纪律,她也是把耳朵用两只手堵起来。当然了,顺指头缝儿溜进去的那点儿还是管些用的,老二婶起码不再那么胡咧咧了。 第138章 秘密截杀 这一天,腾格里旗王爷府来了一位头戴狐狸皮帽,身穿深蓝色蒙古棉袍的中年蒙古人,他说他叫乌恩,找色勒扎布王爷有要事相商。见到色勒扎布王爷后,乌恩撕开蒙古棉袍的衣襟,从里面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了过来,他说:“您的亲妹夫,我们巴林旗的管旗章京敖音达赖专程派我来给您送信,一路上怕被土匪截住,所以将信缝在衣襟里。”色勒扎布一听这话,便知事关重大,连忙用有点儿发颤的双手接过那信,打开后,只见信中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敬爱的腾格里旗扎萨克哥哥:甚是想念,然路途迢迢,岁月蹉跎,转眼成空。今有要事,烦请哥哥与本月十五日移驾巴林一叙! 妹夫:敖音达赖 民国三十四年十一月一日 色勒扎布读完这封信,心情十分的复杂,自打妹妹诺音吉雅不明不白地惨死后,便很少与敖音达赖有什么来往了。敖音达赖似乎心中有愧,也尽可能地疏远了色勒扎布。更何况,当中还横着虎视眈眈的日本人,他们是最不希望看到两个蒙古王府有什么来往的,总是在严密监视和挑拨离间。 色勒扎布想到这里,盯着面前的乌恩,微笑着说:“本王的妹妹已去世多年,我们和巴林的这场姻亲也算是不存了的,现在来这封信,到底是何意呀!”乌恩躬身施礼道:“关于到底是何事儿,属下也不知。德钦王爷也一再嘱咐我,请您一定到巴林叙叙旧。”色勒扎布一听这话,心里更加的犯嘀咕了,既然如此,德钦王爷为什么不亲自写信呢?这样才合乎情理与礼制呀。他抬头瞅了瞅墙上的日历牌说:“今天已是十一月十日了,但过匆忙了吧,更何况我最后身体不好,琐事缠身,真的很难启程呀!”说完,色勒扎布王爷立即打发人去叫汪那顺。没想到,汪那顺一进屋,见到乌恩稍稍迟疑了一下,乌恩见到汪那顺也稍稍迟疑了一下,又几乎同时地喊道:“你是乌恩!”“你是汪那顺!”两人都向前紧走两步,伸出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原来,汪那顺和乌恩早在北平读书时就认识。色勒扎布一见没外人,就把敖音达赖的来信递给了汪那顺。汪那顺读完信说:“这是件好事儿啊!现在日本人刚走,正是我们与巴林王府加强沟通与联络的好时机呀。”色勒扎布听汪那顺这样说,又想了想,感觉有道理,便说:“汪司令,我想明天就动身。”汪那顺说:“那我派人送你去。”这几个人又商量一下,觉得去的人多了反倒不好,还是让桑杰扎布挑选十个精明强干的卫兵一路护送就行了。 第二天清晨,天刚放亮,色勒扎布一行人就出发了。走在最前面的当然是桑杰扎布,他的好哥们儿巴图骑着马紧贴在色勒扎布王爷马的旁边,吴二魁则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斜挎着二十响匣枪,马鞍子上还挂着一支冲锋枪。 出了腾格里旗王爷府镇,桑扎扎布就松开了马缰绳,在空旷的原野上飞奔起来。他的心情好极了,快活得像一只出了笼子的鸟,又欢快地哼唱起了那首太久没有哼唱过的《猎人之歌》: 在水草丰美的地方, 骏马不必飞驰。 如果遇见狐狸和狼, 骏马不会放过。 …… 他唱着,跑着,黄虎也受到了主人的感染,一会儿冲上前面的沙包,一会儿又打着旋儿围着黑豹撒起欢儿来。 此时此刻,这一行人还不知道,尽管他们的行动都是秘密进行的,但在当天夜里,军统赤岭站贺文廷站长还是接到了秃鹫的电报;“色勒扎布王爷去巴林了。” 色勒扎布在桑杰扎布等人的护卫下,从腾格里旗王爷府出发,走漠北村过三道沟大桥,从赤岭城北侧斜插过去,又走柴岗子川经过古石桥,一路上虽然崎岖坎坷却也算顺利。 这天下午,乌恩领着色勒扎布王爷等人刚刚走近巴林王府,立刻受到隆重的欢迎。巴林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贵客盈门,敖音达赖以管旗章京的姿态主持着欢迎仪式。当天晚上,色勒扎布与巴林王府的德钦王爷见了面。二人相视,双手紧握,竟然许多没有没有说出话来。最终,还是色勒扎布先开了口:“唉,老哥呀,我这些年真是一言难尽,撞得头破血出哇。”德钦也苦着脸笑了笑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嘛,真的不知这么多年,咱们老哥俩是怎么熬过来的。”接着,两人又说了一些腾格里旗和巴林旗的一些事儿,感慨良多。 色勒扎布见过德钦后,心里的那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此时此刻,他哪里知道,一桩大阴谋正在拉开序幕。 国民党保密局巴林站设在巴林王府附近的一处隐蔽的小四合院里,热北反共救国军的司令部也凑合在这里。 这天夜里,巴林站的电讯室接到了国民党保密局的密电:“乌、敖:立即行动。”巴林站长乌恩读完这封密电后,趁着夜色,急急忙忙地朝着刚刚秘密委任的热北反共救国军司令敖音达赖的房间走去。 “咚咚咚!” 乌恩敲响了敖音达赖的屋门,沙哑着嗓子叫道:“敖司令,老敖,敖音达赖!快起来!”此时的敖音达赖正在卧室的炕上全神贯注地沉陷于温柔之乡里,对门外的突然打扰十分的不乐意,低声骂了一句:“这又是嚎啥丧呀。”然后,他十分不情愿地低头对身边的女人说:“宝贝儿,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敖音达赖掀开被子,从暖暖的被窝儿里爬起来,披上大衣,走出卧室,打开屋门。随着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乌恩如同一条大眼贼儿(黄鼠狼)似的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敖司令,准备行动吧,上面来令了。”说着,他骨碌着两只狡猾的眼珠子往卧室里扫了一眼,朝着敖音达赖眨了眨眼,低声说:“走,你这里不方便,去我那儿说吧。” 这二人脚前脚后地走进了国民党保密局巴林站的站长办公室。乌恩请敖音达赖落坐后,转身关上门,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了国民党保密局发来的密电。敖音达赖读完密电后,两条秃秃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使劲儿地闭了一下眼睛才说道:“这事儿要是真的干了,我可都没有回头路了呀。”乌恩一边踱着步,一边伸手摸着嘴巴上的胡茬子,不阴不阳地说:“你后悔了吗?你的把柄可是握在我们的手里呀。如果把你毒死格格的事儿告诉给色勒扎布,色勒扎布非得把你五马八尸不可。”敖音达赖的身子激灵了一下,赶紧说:“乌站长呀,我也没说我不干吧。” 乌恩瞅着敖音达赖的脸,坐在旁边的一把太师椅子上,似笑非笑地说:“这就对喽,现在,最紧要的是截杀色勒扎布的事儿可得安排妥当啊!” 敖音达赖一听这话,立马坐直了身子,语气变得轻松了许多:“乌站长,这事儿不难吧?!” 第139章 难以启齿 乌恩在椅子上欠了欠屁股,往敖音达赖的身边靠了靠,满脸是笑地问:“敖兄有何高见?”敖音达赖将手一摆,哈哈一笑,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何难,那不就是派几个弟兄的事儿嘛!保密局之所以把这活儿交给咱俩,也无非是知道我手下有几个高手,快枪快马地去办这事儿还不是小菜一碟啊。”乌恩立时满脸堆笑,又往敖音达赖的身边靠了靠,恭维道:“有敖兄这句话,我心中的顾虑算是全消了。敖兄,这一切就由您分派吧。不过,千万要按照咱们事先计划的那样,一定要将我们的人全部换上八路军的军服哟,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随身带上,到了大沙漠里再换上吧。千万要做到保密,万无一失啊!” 敖音达赖斜眼瞅了瞅乌恩,长长地打了个唉声。乌恩忙问:“敖兄还有何为难之处吗?”敖音达赖摇了摇头,将身子往后一仰,双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又叹了一口气说:“难以启齿呀。”乌恩说:“兄不妨说出来听听。”敖音达赖坐直了身子,双手一摊,愁眉苦脸道:“唉,说出来让站长见笑了,干这档子活儿的手脚不利索的不行,就得我那巴根兄弟和他的四个铁哥们儿才行!可用他们干,我已经四个月没给他们发饷钱了,真是难以启齿呀。” 乌恩听后,把身子向后一仰,右手轻轻地拍着太师椅的扶手,眯着眼问:“我的老兄哟,你的救国军成立时,不是给了一万大洋吗?”敖音达赖叹息道:“唉,我这点儿队伍可全是暗中收买的巴林府兵呀,一万大洋不够塞个牙缝儿的。想当初,没入国军前,放开弟兄们抢点儿要点儿也就够了,现在是国军有了依靠了,谁能再那么抢去呀。” 乌恩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迟疑了一下,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前又停了一下才打开一只抽屉,摸出十块银元来。敖音达赖站起身来,走到乌恩身后说:“站长啊,还有件难事儿,这几个弟兄谁也不愿意动色王的,这在我们蒙古族中可是要遭受天谴的。”乌恩嘿嘿一声冷笑,伸手又从抽屉里摸出五块银元来,不阴不阳地说:“敖兄,你做的那些事儿,遭八次天谴与遭一次天谴有什么区别吗?要是我去找人把色勒扎布干掉,还用得着你那几位弟兄吗?”敖音达赖见状,马上皮笑肉不笑地说:“要兄弟我说呀,十五块大洋给他们可中了。巴根他们五个呀,杀一个和杀一百个也没有区别了。” “那就让他们出发?” “出发!让他们提着色勒扎布的人头回来领赏呗!还有那个该死的桑杰扎布!” 两个人相视一笑。 色勒扎布来到巴林王府的二天参加了一次会议,这次开的说是会议,其实是各旗蒙古王爷参加的酒后。在这次重要的会议上,有的蒙古王想起了日伪时期的旧事,感觉非常的委屈与伤感,借着酒劲儿又哭又闹,将多年积蓄的恩恩怨怨痛痛快快地倾诉了一番,发泄了一番。所以,对于色勒扎布来说,来巴林所谓的“有要事相商”不过是一种联谊活动,在一起吃吃喝喝,叙叙旧,交交心,却也是不亦乐乎了,安心多了。 王爷们开会的这几天,桑杰扎布除了每天精心安排好对色勒扎布王爷的警戒外,还骑着黑豹马,领着黄虎,把巴林草原的旮旮旯旯逛了一个遍。许多巴林的蒙古人都问:“这个骑黑斑花马领着只狼一样狗的蒙古人是哪儿来的?” 色勒扎布王爷开完会,准备回腾格里旗时,找到了德钦王爷。他说他原先的警察局长冬日东辞职去赤北县支队当八路军的骑兵连长去了,可一时在腾格里旗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想在巴林找一个能人,只需要做半年局长就可以了。色勒扎布还笑呵呵地对德钦说:“我知道王兄爱才如命,只是暂借,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一定完璧归赵哟。”德钦想了想,推荐了乌恩。德钦告诉色勒扎布:“乌恩是我的领兵梅林,立场坚定,工作积极,心思缜密,能帮你大忙。” 然后,两位蒙古王爷相识一笑,其实都是各有各的打算罢了。 德钦王爷将乌恩叫来,说明了色勒扎布的意思。乌恩想了想,正中下怀,便笑着说:“让我去可以,但我得把咱们府上的巴根带上,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顾。”然后,没等德钦王爷发话,他便在随行的一个亲信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个亲信心领神会地出去叫人了。 且说,德钦王爷,一听这话,哈哈笑着说:“这巴根是不错,枪法和马术都是一流的,人还都机灵。行,带去吧。”正在这时,随着敲门声,管旗章京敖音达赖走进了屋。他见到色勒扎布,深施一礼,然后对德钦王爷连气也不喘地就说了一大套:“禀告王爷,咱们府上的一个府兵叫色楞的,逃回家了,原因也大致了解个差不多了,一是他刚结媘不到一年,二是他父亲是八路军,前些日子来过一次,现在形势一紧就想不开了。他倒是啥也没带,只身一人光杆跑的。他家就在去腾格里旗的路上西辽河的边上。乌恩是领兵梅林,我想让他顺道儿把这个家伙整回来如何?请王爷示下。” 德钦王爷听完敖音达赖的话,眉头一皱,心情很是不爽,觉得在色勒扎布面前丢了面子。色勒扎布见状,连忙说:“反正是顺道的事儿,没关系的,请德钦老弟不要多想吧。”德钦王爷见色勒扎布同意了,脸色好看多了,亲亲热热地站起身,眼圈有些泛红地色勒扎布说:“王兄啊,小弟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呀,但知你也日理万机,贵旗的事务太过繁忙,小弟就不挽留你多住几日了。”说完,他转身吩咐敖音达赖,要在今晚举办盛大的迎送晚宴,为色勒扎布王爷送行。敖音达赖喏喏连声,走出屋去操办宴会事宜去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时,巴林镇还在酣睡中。也许是在昨晚从城东郊传来的阵阵枪炮声,让人们难以入睡,也许是国共两军都不愿意打破凌晨前少有的宁静吧。总之,色勒扎布一行出发在静悄悄的黎明之前。在他们的队伍中,又多了两个骑马的人,就是乌恩和巴根,还有一匹空鞍马,是给色楞预备的。 色勒扎布和桑杰扎布、巴图以及吴二魁骑的都是他们自己的战马,背着自己的刀和枪,人、马、枪和刀早就浑然一体了。比如,骑在马上的战士,腰用什么力,屁股下迫什么劲儿,马肚子两侧的两条腿怎么夹,两只拿缰绳的手怎么抖,都代表着一定指令,马则心领祌会。所以,当色勒扎布将腰一哈,两腿一夹,手一抖缰绳,胯下的大白马便像离弦的箭,领头冲出了德钦王府的大门。但即使走得再早,德钦王爷也要带大队的人马出府门送行,还要送出很远才依依惜别,只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直盯着色勒扎布一行人出了巴林王府的大门。 几乎是同一时间,新任热北反共救国军司令敖音达赖正在他的办公室接电话:“什么?你说是什么?我告诉你们,他们已出发了,噢,噢!里面还安插着咱们的两个人!怎么那么多人?噢,是打着追着逃兵的幌子跟着去的,都安排好了,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大漠等他们了,已经走好半天了,五个一等一高手,咋也对付得了他们四个吧。” 第140章 真假八路军 色勒扎布告别了巴林,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他一直不明白,巴林的这个会议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相商啊,为啥偏偏让他在这个时候到巴林啊。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被夹在卫队中间向前奔跑而去,只在路边歇了一次,人吃点儿干粮,喝点儿水,给马也松开肚带,啃吃些路旁枯黄的野草。 漠北地区的无霜期大约在一百三十天左右,田地里种植些玉米、高粱、谷子、荞麦等农作物。如今,已是地了场光的季节了,沟里和田野中只剩下一片白花花的玉米茬、高粱茬和谷子茬了。玉米茬和高粱茬在警觉地竖立着,如同一支支锋利的匕首;有一些山坡地上还裸露着紫红色的荞麦茬。 走得早到得也早,日头刚偏西一点儿,色勒扎布和随从们已策马进了偏坡营子村。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二、三十户的人家。偏坡营子村的村长叫郭荣久,看上去是个憨厚耿直的老头儿,见了面就对色勒扎布等人说:“你们是为色楞的事儿来的吧,那家子人家也别说老的,别说少的,一个明白的都没有!刚吃上两天饱饭,就连姓啥都忘了。走,我领你们上他家去吧。” 色楞的家在村东数第三家,两间趴趴达达的干打垒房子,旁边又新接了一间。进了院,郭荣久就喊了声:“老倔头子,巴林王府的来啦!”色楞的爹没有出屋,只有色楞的小媳妇“哎”了一声,推门迎了出来。这小媳妇个子不高,头发向后拢成个纂儿,红润润的圆脸蛋,浅绿色带大襟棉袄,青棉裤扎着腿。她走到郭荣久跟前,小声说:“郭二叔,他们八路军的人在屋呐,头晌儿就来了,蹲快有一天了,就想让俺男人入他们的队伍呀。” 郭荣久打了个哏儿,对小媳妇说:“去跟你公公说,甭忒犯浑了,共产党八路军可没慢待了咱们。”说完,转身对色勒扎布说:“王爷呀,我在这儿给您磕个头吧,我就不上屋了,都当营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话说岔劈了就不好了。”扭头朝院外走去。色勒扎布明白郭荣久当前的处境,没有再说什么,扭头对小媳妇说:“那咱们进屋说去吧。” 在屋门口戳着两杆大枪,屋里的光线很暗,像是走进地窖子一般。锅台连着炕,中间用半截土坯墙隔开。在炕沿儿边上,靠着土台子是个泥火盆,盆里是闪着火星的灰烬。 在热北,冬天的农村都是这样,做完饭把灶膛里燃烧后的灰烬扒在火盆中,给屋子取暧。 色楞家的小屋不大,色勒扎布、桑杰扎布和乌恩等人一进来,几乎把屋地给站满了。在炕里,有一胖一瘦的两个中年人正头挨头地枕在窗台上,都穿着八路军的灰土布军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旱烟味。沉默了一会儿,乌恩突然问道:“请问两位大哥是这家里的什么人?” 胖男人斜楞了一眼站在地上的这些人,跷了跷腿,满不在乎地说:“我们不是他们家人,我们是八路军。”那个瘦男人仰着脸,朝着已经熏成油黑色的房笆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烟,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就是找他们少当家的办点子事儿。” 乌恩冷笑道:“有你们这样办事儿的吗?你们这是欺男霸女来了吧!”躺在炕里的那两个男人呼地坐起来,胖的那个吼道:“啥?你说啥?我们不是他们家的人,可当营子住着,你们算老几啊?”桑杰扎布一听这话恼了,红了眼,“嗖”地从腰间抽出手枪来,指着对面的两个男人,厉声道:“我们是腾格里旗的,色楞是我们德钦王爷的人,你在德钦王府的面前横行霸道,我现在就可以枪毙了你们!”说着,桑杰扎布把手枪狗头叫开了,站在旁边的巴图和吴二魁也“哗啦”一声把子弹推上了枪膛。这两个自称是八路军的人原为色厉内荏之徒,眼见这阵势,立马就怂了。他俩跪在炕上,连连作揖磕头道:“别,别,王爷,我们也就是个办事儿的。” 见此,桑杰扎布在心里暗自发笑,用手枪点着炕上的这两个怂人道:“哼,回去吿诉你们首长三句话,第一,热北还是蒙古王爷的天下,现在变不了,将来也变不了;第二,是共产党八路军分给了色楞家土地,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第三,历朝历代都不允许当兵的开小差,蒙古王府也不允许,谁要是打色楞的歪主意,就是跟全体蒙古人为敌,你们记住没有!”两个穿八路军服装的人一听这话,觉得总算是小命可保了,跪在炕上鸡啄米似的作揖磕头连声说:“记住了,记住了……”乌恩喝道:“我再吿诉你们,今后有谁敢欺负我们蒙古人,我亲自带队来灭了他!” “是,是,往后再也没人敢来了。”跪在炕上的两个男人已哭得鼻涕老长了。 桑杰扎布:“还不快滚!” 那两个装八路军服装的人赶紧爬下炕,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屋,转眼就没影儿了。 直到这时,色楞的小媳妇才算醒了腔儿(漠北方言:明白过来),连忙抄起炕梢儿的一把小条帚,往炕席上划拉了两下,请色勒扎布等人坐炕上。她是个明白人,刚才这阵势让她清楚了,色楞的活路儿还是在巴林王府。 小媳妇把色勒扎布王爷等人安顿坐下,说是去烧水,来到屋外。 在这三间小土坯房的后面,有一个柴禾垛,柳条子一捆一捆的,是庄户人家的烧柴。小媳妇从这个柴禾垛上搬掉了几捆柳条子,露出个洞来。她朝着洞里面小声喊:“爹,色楞,王府来人了,俺寻思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捎带说来,你就算在家,八路军能让你消停了吗?莫若还跟着回巴林王府,回去了要打要罚咱接着。” 不大一会儿,色楞爹和色楞猫着腰从柴禾洞里钻了出来,头上全是干柳树叶子的碎屑。小媳妇一边在嘴里嘟囔着“这是咋整的”,一边帮着自己的男人划拉着满脑袋的细柴禾棍儿。他们一转头,发现桑杰扎布和乌恩等人已在身后了,不禁脸红脖子粗了。乌恩拽了一下色楞的衣袖,两人走上前。桑杰扎布先开了口:“色楞,你是怕了国民党和共产党了还是想家了?”色楞低下了头,更加的红头胀脸了,低声说:“国民党和共产党我倒不怕,打起仗来都是五尺五的汉子谁怕谁呀,我就是想家了,一想起来心里火烧火燎的受不了,请假又怕不给,就偷着跑回来了。”那小媳妇听色楞说了这话,脸蛋一下子就全红了,朝旁边“呸”了一口,“要是知道你是为这三更半夜跑回来,我门都不待给你开的。”乌恩大声说:“你这就是散慢无组织无纪律行为!” 色楞的小媳妇把脸转向桑杰扎布和乌恩,红着脸说:“巴林王府的老爷们,是俺的错,俺不该捎信儿递信儿地给俺爷们儿说家里这个事儿那个事儿的,王府上是打是罚有俺一份。” 乌恩一听这话,笑了,“什么打呀罚呀的,吔,我以领兵梅林向你保证,现在可不行那一套啊。 第141章 色楞的小媳妇 色楞的老爹听说儿子不会挨打也不会受罚,这才往前凑了凑,满脸是笑地朝着乌恩和桑杰扎布作了一个揖,小心翼翼地问:“两位长官,你们说的当真,回去不挨枪崩?”乌恩笑了,十分肯定地说:“不会的,色楞爹,我在巴林王府就是领兵梅林,色楞私自跑回家违反了王府规矩,总得批评教育做个自我检查什么的,根本涉及不着打和罚啊。” 色楞他爹一拍脑袋,还跺了两下脚,这才说:“我他妈的,是这么回事儿呀!要是让屋里的那两个八路军说那可完了,说最低得给个枪子儿,整不好就是千刀万剐点天灯啊!”小媳妇在一旁压低了嗓门儿说:“爹,听他们那些话还有头儿?要是八路军强,国民党军还能来吗?现在也没见个八路军大部队的影儿呀。” 乌恩见时机成熟了,便对这三口人说道:“色楞他爹,要我说色楞今晩就跟我带的几个人回巴林王府吧!俗话说夜长梦多,这一晚上八路军说不上整出啥事儿来,我看郭村长也不想跟他们整僵,我们和坐在屋里的那个色王爷还得去腾格里旗呀。” 色楞瞅了媳妇一眼,又瞅了爹一眼,说道:“大(漠北方言:爹),媳妇儿,我看乌恩梅林说的对,我不能一错再错!你们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干,守好巴林草原,争个功劳回来。”色楞爹瞅了儿子一眼,又瞅了一眼乌恩和桑杰扎布,说:“走吧,走吧,家里头你也不用惦记着,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共产党八路军虽说不知是咋回事儿,可给了我们土地,这天可别再变了。”说到这里,他踌躇了一下,又一跺脚,进屋去了。 趁着这当儿,小媳妇扭扭捏捏地拉了一把色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走,你跟俺上咱屋去,俺还有点儿事。”说着,小媳妇和色楞脚前脚后地进到自己的屋,还在门里把门闩得紧紧的。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色楞和他的小媳妇对对双双地从屋里出来了。色楞的背上不但多了一个包袱,脸上还有一层泛着细汗的潮红。他把包袱又往背上提了提,美滋滋地说:“这是我媳妇给我收拾点儿衣裳和咸菜疙瘩。”那小媳妇的头发有些零乱,脸上也是一层泛着细汗的潮红。也许是忙着出屋吧,她把自己的棉袄纽扣都系错了,腰间系的那条红布带子露出一小截儿来,表情更加的扭捏了,却平添出了几分让人浮想联翩的妩媚来。 有一个乌恩的随从牵过来一匹黄骟马来,把马缰绳递给色楞,“这是给你预备的马。”色楞老爹从屋里走出来,摸着嘴巴上的胡茬子笑了,说:“这巴林王爷仁义呀,啥事儿都提前想到了。” 正在这时,色楞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是谁他妈的吃了豹子胆啦,敢坏我八路军的事儿?”“我看他就是活得不耐烦啦,让他尝尝八爷的钢鞭就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了。”这吵嚷声越来越大,显然是奔色楞家这边来了。 乌恩见色楞爹脸色都吓白了,对自己的那个随从说:“夜长梦多,你们先走吧。”那随从问:“那你这里怎么办?”桑杰扎布“呵呵”一笑,说:“这里不是还有我们呢吗,我倒要见识见识我连襟部队的什么八爷还是九爷的。”桑杰扎布的沉着冷静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连色楞爹也像缓过一股气来了。 乌恩又向那随从用力地使了一个眼色,那随从这才招呼着另两名跟班和色楞说了声:“咱们走!”然后他们向留下的几个人摆了摆手,攀鞍纫镫翻身上马。那随从在前,色楞在两个跟班中间,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朝着吵嚷声的相反方向奔去。 小媳妇恋恋不舍地追了几步,扭回头时,眼圈红了。此时,她哪里知道,在她的身后正有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盯着她那妖娆的身段,恨不能将眼前的这块小鲜肉一口吞下去。 “他奶奶的,哪个是乌恩,哪个是桑杰扎布,三头六臂咋的!八爷我还真就不分这种人!”随着这话音,有六、七个衣着土灰色八路军服的人簇拥着一个面色黑红的矮胖子走了过来。 乌恩背着手,旁若无人地站在院子当中,身后站着端着冲锋枪的桑杰扎布和巴图、吴二魁等人。小媳妇低着头站在一边,色楞爹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去,朝着矮胖子点头弯腰道:“八爷过来了,要不进屋去说话吧。” 矮胖子扫了乌恩一眼,假装根本就没把对方当根葱的样子,从嘴角硬挤出一些恼羞成怒的表情。他跨前一歩,不知天高地厚地解下腰间的七节钢鞭,抖得哗啷哗啷乱响,十分不屑地问桑杰扎布:“你就是那个用步枪打下日本人飞机的桑杰扎布吗?我们是八路军,你们是义勇军,我们可是一伙的!你小子可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哟!” 当桑杰扎布想到郭荣久先前避讳的神态,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八爷不是好人,最起码不是像他连襟杨成龙那样的八爷。他心想: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讲的,暗自把气运在脚底和两只拳头上。矮胖子见桑杰扎布没有吭声,以为怂了,手中掂着钢鞭又上前一步,横眉冷对地吼道:“你八爷问你呐,你就是桑杰扎布?” “不错,我就是桑杰扎布,你有什么事儿吗?”桑杰扎布直视着矮胖子那张龌龊的脸,大声回答道。 “是就好,是桑杰扎布就好,我还知道你跟杨成龙的关系。怎么样,取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花是不是很爽呀,是不是经常分不清谁是谁呀,是不是经常会钻错被窝儿呀,哈哈哈。”矮胖子开始满嘴胡吣了,把那个小媳妇臊得跑进屋再也不出来了。 立时,那几个穿着八路军服,歪扣着八路军帽的人诈诈乎乎地端着枪围了上来。其中,有一个傻大个儿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冲到了最前头。当他的步枪刺刀眼瞅着快戳在桑杰扎布的胸脯上时,桑杰扎布连眼都不眨一眨,顺手攥住枪头向上一带,抬腿一脚,那傻大个儿就平空飞出去有五、六尺远,重重地摔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死狗一样了。另外那几个吓得倒退一丈多远,只把个矮胖子晾在了圈中。巴图、吴二魁二人的心中有数,冷笑着,连动都没动。 矮胖子见傻大个儿的惨状,心中一惊,“哗啦”一声抡圆了手中的那根七节钢鞭,打肿脸充胖子地叫道:“好你个桑杰扎布,八爷给你点儿面子你还来劲儿了!”心中黙念着“弓步马步螳螂步……”手中的钢鞭划在冻土地上,刮起一阵烟尘。 第142章 香透窗棂 桑杰扎布见招拆招,晃动了几下身子,突然跃起。他避开矮胖子划圈扫地的钢鞭,只一个鹞子翻身便将一只脚踹在那矮胖子的天灵盖上。矮胖子大叫一声“不好”,摔了一个大马趴,七节钢鞭脱手而出,恰好抡到傻大个儿的胳膊上。傻大个儿立马不再装死狗了,用一只手捂住那条胳膊“哎哟妈哟”地又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桑杰扎布轻轻地落在地上,双手斜拍了两下,吐了一口长气。这时,乌恩站了出来,哈哈大笑着,然后脸色一凛,横眉冷对地对那个矮胖子大吼一声:“滚,还不快滚,这回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了吧。”这矮胖子倒也知趣,带着他的那帮人灰溜溜地出了院子,很快就没影儿了。 那矮胖子带着人刚走,郭荣久就笑呵呵地从院门外走了过来,离老远就对桑杰扎布等人说:“快把色勒扎布王爷从屋里请出来,上村上去吧。”桑杰扎布瞅了瞅西去的太阳,露出要走的意思,乌恩忙拦挡说:“老弟,为了王爷的安全,听我句话,今儿个不能往前走了。从这儿往北不远就是西辽河,过了西辽河就是几十里见不到人烟的大漠。”郭村长瞅了一眼桑杰扎布,又瞅了一眼乌恩,好像是自言自语道:“是呀,这里的狼可多呀,这话可得往心里去啊。” 桑杰扎布思忖了一下,点点头,留宿在了偏坡营子村部。 乌恩一听说桑杰扎布答应留下来了,显得特别的兴奋。他让巴图和吴二魁带着那些随从到村外的小树林去扎营警卫。然后,他又进屋把色勒扎布请出来,跟在桑杰扎布和郭荣久的后面乐颠颠地朝着村部走去。显然,巴图和吴二魁对乌恩的安排很不满意,刚要发作,被桑杰扎布给瞪回去了。 色勒扎布和桑杰扎布、乌恩住在偏坡营子村部后,色楞的小媳妇把家里的荞面、面板子和拨面刀都端到村部来,她说她要亲自给大恩人们做顿拨荞面条吃。郭荣久听色楞小媳妇要拨拨面,就说他家离着近,他让他老婆子做好拨面卤子再端来,他家今年的酸菜渍得最好。 热北地区,女人在为闺女时有几项基本功必须具备,否则不好找婆家。在这几项基本功当中,烧火、做饭、熬菜不用说,纳鞋底和鞋帮、做鞋和做衣裳也不用讲,这些是每个女人都必须会的活计。而偏坡营子这一带的女人还必须有两项特殊的本事,那就是会扎花和描云子,这是汉族女人跟蒙古族女人学做靴子时学到的功夫。再就是拨拨面这项基本功了,因为在偏坡营子这一带,山坡地多,荞麦种得多且质量好,做出来的拨面条子又滑溜又劲道儿。 色楞的小媳妇用腹部将面板子顶在锅沿上,把和好的荞面团压成长条状,双手握住拨面刀两头的木把,便“啪啪啪”地拨起面来。随着这有节奏的声响,粗细合适且匀称的荞面子拨入锅里的沸水中,稍煮即可出锅。而荞面条与酸菜肉丝卤更是绝配,味道十分可口,是当地人待客的上品。 大碗的荞面条端上了炕桌,那特有的香甜中略带一点儿苦的滋味,令色勒扎布、桑杰扎布和乌恩食欲大开,乌恩更是吃得顺脸淌汗。看到客人们吃得香甜,郭荣久和色楞的小媳妇满脸都是笑容,这可是对能干女人的最高评价了。 在偏坡营子村部的热炕上,色勒扎布王爷已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桑杰扎布还不时地叭嗒着嘴,大概梦里还在回味着荞面条的美味吧。只有乌恩躺在炕上睡不着,眼前总是浮现着色楞小媳妇的那一小截儿红腰带。终于,他实在熬不住了,轻轻地叫了一声“色王”,色王没有吭声;稍等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地叫了一声“桑杰扎布”,还是没有回应。乌恩轻轻地揭开被子,坐了起来,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确定色勒扎布和桑杰扎布睡着了,这才穿好衣服,下了地,穿上鞋,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色楞家离村部不远,原本只有两间小土房。为了给色楞娶媳妇,这才又在两间小土房的旁边接了一间小房子。色楞的小媳妇在村部拨完拨面后,拎着拨面刀,端着面板子,面板上还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荞面条,高高兴兴地朝家走去。回到家后,她把那碗荞面条给色楞的爹送了过来,算是晚饭,然后便出了公公的屋门。在漠北,公公和儿媳妇独处是会遭闲话的。色楞的爹吃完了这碗面,关紧房门,心满意足地睡觉了。这一天,可把这个老头儿累坏了,因此很快就鼾声如雷,沉沉地睡去了。 色楞的小媳妇回到自己的屋里,将刚才用过的拨面刀,面板子等工具刷洗干净后,摆放好,也就脱了衣服上了炕。可她躺在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总在为丈夫色楞担着心呀。要是他挨了枪子,自己可就成小寡妇了。 月牙映白了窗棂,有个人影儿在窗外晃动了一下,还轻轻地用手指弹了三下窗户纸。 “谁?” 躺在炕上刚要睡意朦胧的小媳妇惊恐万状地问了一句,吓得用被子蒙住了头。可是,过了一会儿,窗外没有了动静,好奇心又促使她用稍大点儿的声问了一句:“你是谁?” “你别害怕,小点儿声,我是管你丈夫的那个人,咱们白天见过,你把门开开,我有大事跟你商量。” 窗外,有个男人在用极低的语气说话。但小媳妇还是听出来了,这个男人就是那个巴林王府的领兵梅林乌恩。 第143章 黑暗勾当 色楞的小媳妇儿躺在被窝儿里,从声音上就听出窗外的那个男人正是自己男人的顶头上司乌恩梅林时,不禁打了一个冷战,全身的肌肉因过分的紧张而变得僵硬起来,手和脚都不会打弯儿了。她不再吭声,连呼吸都不敢了,继续把头蒙在被子里。现在,在小媳妇儿的心里,特别希望这只是一个马上就能结束的梦,或者是希望窗外的这个男人等得不耐烦了,知趣地悄悄自动离去。 “快开门,你还想让你的男人活着回来吗?” 显然,窗外的乌恩加强了语气,甚至有了恶狠狠的味道。 屋里的小媳妇儿听到这句话后,心里“咯噔”一声。她猛地把蒙住脑袋的被子揭开,深深地透了一口气,全身的肌肉开始慢慢地变得柔软了一些。于是,小媳妇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在被窝儿里呆坐了一会儿,这才咬了咬牙,摸着黑儿穿上棉袄和棉裤,下了炕,趿拉上棉鞋,朝着屋门走去。当她正打算拉开门闩时,突然转过身去,从放在锅台上的面板子上拎起了那把很笨重的拨面刀。 “吱呀——” 色楞的小媳妇在门里又站了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胀红着脸,伸手滑动了一下门闩。随即,那两扇对开的破木门被迫不及待地推开了,乌恩如一只光滑的大眼贼儿从门缝儿里挤了进来,随手合上了两扇木门,上了木闩。 “梅,梅,梅林老爷,这么晚了,你有啥事儿吗?” 小媳妇胆怯地向后挪蹭了两步,却发现无退路了。因为她的屁股已经抵到锅台上了。在前文中咱们已经介绍过了,那时的漠北穷人家,做饭的锅台和睡觉的火炕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只砌了一堵又小又矮的土坯墙,防止小孩子或猫狗之类的从炕上直接掉到开水锅里去。 “别怕,别怕,本老爷只是来告诉你一件大事儿,你别怕。” 乌恩借着从门缝儿里透过的那点月光看到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小媳妇已无路可走了,心中不禁潮起,两眼射出精光。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甚至低下头去,渴望能再看到那一小截红腰带。他在黑暗中眯着眼睛努力地欣赏着,品嗅着飘过来的那种诱人的味道,如同一个贼人在偷偷地揣摩着刚刚到手的一件至爱宝贝。 “别,别!” 女人是敏感的,小屋太小了,小媳妇近距离地感觉到了一种兽性的味道。黑暗中,她从炕沿儿边的枕头旁摸到了一盒“洋火”(火柴),打算点亮小矮墙上的那盏小煤油灯,却被乌恩伸手制止住了。 “凳子在哪儿,你咋不让本老爷坐下和你说说话呀。这屋太黑了,本老爷什么都看不到,你可别摔坏本老爷呀。”乌恩说着,顺势拉住了小媳妇的胳膊,那盒“洋火”掉到了地上。小媳妇儿连忙猫下腰去找那盒“洋火”,却被乌恩拦住了,凑到她的耳边暧昧地说:“一个小小的‘洋火’算什么,本老爷能给你买一座大洋房,我往哪儿坐呀?我啥也看不见了。” “我屋里没有板凳,老爷你坐到炕沿儿上吧。” 乌恩一听这话,全身都酥透了,身不由己地被一只软软的小手抓着胳膊,牵引到炕沿儿上,屁股下是软软的棉被,还有那种异样的气味。 第144章 房后的柴垛 乌恩知道,色楞的小媳妇就站在他的右侧,可以听见她那因紧张而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身上那种特别诱人的味道。 “老爷,我男人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呀,还麻烦您老这么晚来告诉我?”小媳妇说这话时,乌恩能够感觉到有一缕细细的暖暖的湿温的气流吹到了他的右耳垂儿上。这说明,这个小女人正面朝着火炕站在乌恩的身边。 “唉,这事儿可闹大了,我刚才得信儿说德钦王爷要杀了你男人,因为现在逃跑的府兵太多了,德钦王爷想拿你男人开刀,这就叫杀一儆百啊!”乌恩说这话时,语调很低,但口气很肯定。然后,他又往小媳妇的身边靠了靠,压低声儿,神秘起来,“还有一句要紧话本老爷不敢跟你说。你们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又好拉老婆舌头(指女人间爱传闲话),嘴巴子不牢靠,你要是把我捅出去,说我救了你男人,德钦王爷是饶不了我的。”小媳妇听乌恩这样一说,急切切地问:“老爷,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我男人还有救?你放心说,怎么救我男人?我的嘴严着呐,不像村里的那样女人似的,嘴松得跟棉裤腰似的。”乌恩在黑暗里面露淫笑,知道这个小女人救夫心切,已经上道儿了。但他非常享受这个过程,摇摇头说:“这话太紧要太紧要了!随便说了太不保险。除非你必须……”欲言又止。 小媳妇真的着急了,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乌恩的脚下,小声哭着说:“老爷呀,你就说出来吧,到底让我必须干什么?只要能救出我男人,让我做什么都行呀,求你了,梅林老爷!” “可我还是不敢相信!”黑暗中,乌恩脸上笑着,语气却显得十分的犹豫。 “老爷呀,你不信我,我可咋咋整呀……实在不行我认你当干爹,给你做奴隶,再不我就发个毒誓吧,我要是传出半句话,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我的干女儿多了,我可舍不得让你当我的奴隶,发毒誓更是没有用,人嘴两张皮呀。” “那可咋整呀!”小媳妇跪在地上早已哭得梨花带雨了。 乌恩知道时机到了,饭已焖熟了,可以揭开锅盖了。于是,他从炕沿儿上站起来,一字一板地,慢条斯理地,恬不知耻地说:“这事儿,要是不让别人知道,你必须把你的身子给我,只有你成了我的人,这样我才放心呀!” 小媳妇一听这话,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拎在手中的那把拨面刀高高地举起,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起金属的光泽。乌恩早已摸透了对面这个小女人的心思,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低声笑着说:“你砍吧,我不还手!你砍死了我,你男人肯定活不成,你也肯定活不成,你公公肯定也活不成,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不怕死,更何况我死了还有你这样的大美人陪着,太值了。” 两个人,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个娇小的女人,对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媳妇小声地呢喃了一句:“你……混……蛋。”然后将高高举起拨面刀的那条胳膊无力地垂下来,又将它轻轻地塞进了炕沿儿边上的枕头下。 月光隐去了,在这黑暗如漆的小土房里,乌恩没有笑,也没有动。他在静静地等待着,静静地享受着即将到来的那个过程。在他对面的小媳妇几乎与他已经脸儿挨着脸儿了,口气可闻了。乌恩没有伸出双臂把她马上抱在怀里,而是闭着眼睛,心满意足地吮吸着一朵小野花发出的芬芳,等待着小媳妇的下一步要做的事儿。 小媳妇在乌恩的面前呆立了一会儿,没有叫喊,只是站着不动,一动也不动。 “这,这,在这炕上可不行,我怕公公知道了。”小媳妇使劲儿地跺了跺脚,扭了扭腰身,胀红着脸,小声答应了。 “那去哪儿,你说,你快说,我都依你。” 当乌恩听小媳妇小声地说出这句话时,猛地睁了眼睛,将那软软的身体紧紧地抱住,急切地问。因太过激动,声音都发颤了,身体也在微微地发颤了。小媳妇在乌恩的怀里挣扎了几下,还是被驯服了,将头软软地靠在男人的肩膀上,扭捏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到房后柴垛的那个洞里吧。” “好,好,那里安全,那里安全!”乌恩爽快地答应着,即便此时让他下油锅,也会答应的。更何况,乌恩知道,那个隐藏在柴垛里的大洞,在白天时曾经藏过色楞和色楞爹。 “吱呀——” 那两扇破旧的对开木板门又被轻轻地拉开了,从屋里快速地闪出一个高大一个娇小的两个身影儿,蹑手蹑脚地朝着房后的柴垛走去。小媳妇熟练地挪开一大捆干柳枝,钻进了洞里,乌恩也跟在身后钻了进去。 很快,从那洞里传来脱衣服的响声,还有乌恩讨好的声音:“把我的衣服垫在下面吧,别扎着你,我的小宝贝。”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亮度了,隐约可见,那座不算大也不算小的柴垛在剧烈地抖动着,有一捆干柴慢慢地从柴垛顶上滑落了下来。 第145章 秘密约定 终于,色楞家房后那座不大不小的柴垛停止了抖动。又过了一会儿,小媳妇从洞里爬了出来,站在洞口的外面整理了一下头发,抿紧了棉裤腰,再用那条红布带子束紧腰身。妥当了以后,她顺手抱起那捆从柴垛顶上滑落下来的干柴,房前屋后地转了一圈儿,又趴在公公的窗外听了听,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这才又回到房后柴垛的那个洞口,用极低的声音朝洞里呢喃了一声:“爷,你出来吧。” 随即,乌恩从洞里也钻了出来。此时的小媳妇再也没有了捏扭害羞的样子,而是大大方方地伸手掸起了乌恩头上和身上的草沫子。她的体贴举动让乌恩的心里再次潮起,抱起那个刚刚温存过的小小身体,又亲热了一会儿。然后,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双手,把小媳妇放到地上。乌恩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十块银元,塞到小媳妇手里。小媳妇刚把两只小手伸出来要接那钱,突然又把手缩回去了,红着脸说:“爷,这钱我不要,我要是要了这钱,我不就是干那种事的女人了嘛。”乌恩说:“你成了啥人了?你不但成了爷的人了,还要给爷办事儿,这钱是国家给的。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们村要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动静,你就雇辆车说是去腾格里旗王府镇买东西,咱们不就又可以……”乌恩的话还没说完,小媳妇已经化成了温情的水,再一次全心全意地泼在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乌恩将右手探进小媳妇的怀里,拧了一把,再把左手里的银洋顺势塞进了那个宽松的棉裤腰里。小媳妇感觉自己的腰间凉凉的,痒痒的,不禁咯咯地低声娇笑起来。 “喔喔喔……” 鸡叫三遍了,小山村的鸡鸣声此起彼伏了。色勒扎布翻身坐起来,桑杰扎布也呼地爬起来,多年的艰苦战斗养成了他的敏捷与机警。这时,色勒扎布发现睡在身边的乌恩不见了。他伸手摸了摸那张摊开的被子,已经凉透气了。色勒扎布瞅了桑杰扎布一眼,小声说:“这个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呢?”桑杰扎布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那谁知道呀,咋也不能整晚上看着他这个大活人吧,也许是出去转转了吧。”色勒扎布没有再吭声,围着被子盘腿坐着炕上,想起心事儿来。他到现在也整不明白,这次巴林王府之行到底是为了什么。虽然他不知巴林王府这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隐约感到这药绝对不是好药,甚至是一剂剧毒之药。因此,在昨天发生那些事儿时,他都没有出面,只是躲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静观其变吧。 过了好一阵子,色勒扎布才穿好衣服,小声地对桑杰扎布吩咐道:“把武器都准备好,时刻做好战斗准备,和敌人打起来时,告诉他们俩,巴图在我右前侧,吴二魁在我左后侧,你是总指挥。”色勒扎布的这番话让桑杰扎布感觉十分可笑,村外还有那么多人,有什么可怕的呢? 当色勒扎布和桑杰扎布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时,却见郭荣久穿着大皮袄坐在马槽子边上抽着旱烟袋,看样子是打了一宿的更。色勒扎布心头一热,忙走上前,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辛苦你了。”郭荣久没有马上说啥,只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这才说了一句:“行,马都吃饱了,王爷府上的人头一回住我们这儿,要是出点儿啥事儿,我这脸往哪搁。在头四、五天前,我们村往东三十里的双窝铺村就过事儿,住在那里的三个区干部让土匪半夜打进村给杀了。这些日子风声挺紧的,我也是提溜着心哪。”桑杰扎布笑着说:“大叔,甭担心,我们的人多。” 郭荣久没有顺着桑杰扎布的话茬子往下说,而是小声地嘱咐道:“可不能大意了啊,你们不是三个人在这儿住的吗?现在怎么只剩下两个人了呀?”这话音儿未落,乌恩从院子外面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为了保证王爷的安全,我出去转了一大圈儿,周围没有任何危险,咱们出发吧。” 色勒扎布三人吿别了郭荣久,骑上马,顺路向大漠跑去。郭荣久见这三个走远了,出了村部,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他刚一进家门,便将还睡在被窝儿里的儿子三林叫醒了。三林惺忪着双眼,从枕头上抬起头,十分不情愿地嘟囔着:“大(漠北方言:爹)呀,你这么早把我整醒了干什么呀!”郭荣久把眼珠子一瞪,说道:“什么事儿?人命关天的事儿。”二林见爹的脸色不好看了,不敢再顶嘴了,乖乖地爬出被窝,穿起衣服了。 “老婆子,你也快点儿做口饭,让二林子吃了赶紧骑马出门,快着点儿做啊。” “知道了,知道了,这个老犟驴,一大早上就催呀。” 郭荣久的老婆子嘴里骂着,更加快速地拉起风匣来,也就是漠北地区烧火做饭时用的鼓风机。 第146章 无风的大漠 郭荣久的儿子二林急急忙忙地往嘴里划拉了两大碗小米饭,跟着爹奔了马棚。郭荣久一边给一匹大黑马备着鞍韂,一边跟儿子低声耳语。不大一会儿,二林骑着大黑马,奔出村子,向着大漠深处跑去。 色勒扎布、桑杰扎布带领着巴图和吴二魁以及那些随从们打马越过西辽河,奔进了小腾格里沙漠。只有乌恩在队伍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骑在马背上一步三晃荡,眼里看着风景,心里却还在美滋滋地回味着与小媳妇在柴垛里亲热时的情景。 小腾格里沙漠紧傍着大兴安岭的西南侧,蜿蜒飘逸在热北大地上,如同是大兴安岭这条巨龙的龙尾,扫起了一道浑浊的涟漪。因为有大兴安岭扛着,西伯利亚的寒流与狂风到达小腾格里时的势力要减轻了许多。所以,小腾格里沙漠没有大戈壁、大沙漠那样的“平沙莽莽黄入天”和“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的恶劣景象。 初冬的小腾格里沙漠苍莽而凄凉,有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沙坨子纵横交错,山坨子上的黄柳和红柳与沙坑间的灰柳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沙坑中,有一墩挨着一墩的茂密柳条子,暗藏杀机。那些狼、狐狸、豹子等走兽隐藏在柳条丛中,一旦有兔子、狍子、野猪这些小动物出现,它们便立刻露出弱肉强食的本性,冲出柳丛扑向猎物。尤其是大漠中的狼,常常用凶残掩盖了狡猾的一面。它们的毛色会随着季节变化,冬天是灰白的颜色,与枯草和裸露的沙漠同色调。大漠鹰则在蔚蓝色的天空中巡弋,发现黄羊、山兔便会俯冲下来。 无风的时候,站在沙梁上,蓝天下的大漠海海漫漫,显得更加空旷,好像一个热情奔放的热北汉子脱去节日的盛装,露出了莽壮的身躯。此时的大漠中已没有了春日里鸟儿们求偶、搭窝、育刍、觅食的喧闹,没有了夏日绿草丛中的花团紧簇鲜花盛开的繁华,只有光秃秃的沙梁和梁上梁下灌木丛中光杆的枝条。于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会有喊上几声打破眼前沉寂的欲望。 刚好,色勒扎布等人就策马在这无风的大漠腹地。 在这一路上,色勒扎布心中有事,警惕地留心着路边的风吹草动。大漠中的路隐隐约约,多半是绕着沙梁走沙坑。偶尔跃上一个沙坨,色勒扎布总要勒住马,略停一下,向前方机警地张望着。巴图和吴二魁则是吃凉的不管酸的,心情舒畅。当他俩打马蹿上一座沙坨,极目远望,竟放开了喉咙,唱起了热北新流行的民歌。 这二人一个是粗喉咙大嗓门,另一个却尖细得有点儿女人腔,搭配起来倒也回味悠长,给空旷的大漠带来些生机与希望。实际上,蒙古民歌,尤其是长调就诞生在浩瀚的大漠和广阔的草原这样人烟稀少的环境中,也只有长调这样经久不息的音韵才能战胜空旷,稀释着牧马人和牛倌儿、羊倌儿的豪情与忧伤。 在这只队伍里,桑杰扎布总是跑在最前面,色勒扎布居中,巴图和吴二魁带着那些看上去就不怎么着调的随从后卫。桑杰扎布没有色勒扎布那么多的心事,骑在马上,穿过一个又一个沙坑,越过一个又一个沙梁,心情好久没这么舒畅了。他们打马又上了一个沙梁,桑杰扎布突然说了声:“有情况,准备战斗!”巴图和吴二魁立刻摘下冲锋枪,策马抢占了左右两个沙山的制高点,色勒扎布也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精致的勃壳枪。 在前面一个小沙坨旁边的沙坑里,有几个人正蹲在地上拢着一堆火。桑杰扎布心想,若是敌人和土匪就打他们个冷不防,若是往来商客正好问问前面路途情况。当他已策马接近火堆时,火堆旁的那几个人才发现有人骑马冲了过来,立刻站起了身子。桑杰扎布发现,围在火堆旁的是三男两女五个成年人,还有两半大孩子。他们正在拱火烧干粮吃,在旁边的一棵老榆树的树干上还拴着两头毛驴,毛驴旁边堆放着一些米袋子和包袱等。 桑杰扎布一看就明白了,这些人肯定不是土匪和敌人。于是,他把枪插回到枪套子里,骗腿从马上跳在地上,走上前,笑着向道:“老大爷,这是串门儿走亲戚呀?”那三个男人中岁数最大的老头儿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拄着根棍子抢先朝桑杰扎布走来,“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他们一家是我儿子,一家是我外甥,逃难是我让他们逃的,有啥罪过我担着。” 桑杰扎布见这老头儿是误会了,笑着说:“老大爷,我从南边来,只是路过。”这老头儿把拄着的棍子顿了两下,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是土匪呐,那么多逃难的人家为啥偏抓我们家。”说了一会儿话,这老头儿又要动身启程了。桑杰扎布也骑上马,与老头儿一家告别, 桑杰扎布刚要调转马头,那老头儿突然高声喊了一嗓子:“你们要是往腾格里旗王爷府那边去,往前再走个三、四里地,我们刚才过来时看见有穿土灰色衣服的仨一攒俩一伙地守着道儿,还在道上挖坑子,不知道干啥。”桑杰扎布一听这话,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谢谢老大爷,我知道了。” 第147章 误入陷阱 这时,巴图、吴二魁二人见警报解除了,也骑马跑了过来。桑杰扎布骑在马上,对他俩再三叮嘱道:“前方可能有情况,一定要注意。”说完,拨马向腾格里旗的路奔去。这三人把枪插好,还拔出了马刀。 桑杰扎布一马当先,过了一个沙梁一个沙坑,又一个沙梁和沙坑。当他再上了一个沙梁,远远望见有十来个穿着八路军服的人正端着枪堵在道中。色勒扎布回头说了句,“拉开距离,保持队形。”来到近前了,那十几个穿八路军服的人挺着枪迎了上来,高喴着:“过来的人下马,接受我们检查!” 桑杰扎布在前,色勒扎布居中,巴图和吴二魁殿后,疾驰到这些人的跟前,并不搭话,一手提缰,一手举起马刀,“啪啪啪”,马刀的刀锋砍在步枪的枪杆上和枪头上,将那几个人震得一个趔趄,没有一个敢开枪的,乖乖地闪向一边。色勒扎布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眼晴早就瞄见路上新翻动的沙土与微微隆起的道路,于是左手一提马缰绳,大白马腾空而起,越过那几步是非之地。紧随其后的巴图、吴二魁看得个明白,也都如色勒扎布一般,一提马缰绳,两匹马也都腾空跃过。这让那帮穿着八路军服的人目瞪口呆,半天才有人冒了一句,“他们是神人咋的?”惊愣了半天,才都尾随着巴图和吴二魁的后面追了过来。 桑杰扎布等人哪里是什么神人,刚才那个老头儿的话也惊得他出了冷汗。在这大漠中,最容易用陷阱这个法子置人于死地,而他刚才差一点儿就忘了这一招。“没有那老头儿的提醒,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时,在旁边一个高沙岗上,正站着一个身穿狐皮大衣的人,正是敖音达赖。他阴沉着脸,身旁还站着两个手持大刀的人。这两个人见桑杰扎布等人骑马腾空跃过陷阱,吃惊地喊起来:“哎呀,他们跳过去了!”敖音达赖不耐烦地呵斥道:“喊什么喊,我眼瞎呀?我看他第二关怎么过。你们记住,等我把这几个人拿下,你们务必把那匹白马给我牵家去,那可是匹百里挑一的宝马良驹,不愧是蒙古王爷的座骑。”说完,他便迈着大步向沙梁下走去。 桑杰扎布在前,一行人继续打马前行,在前面大约一里的地方,有个东西方向椭圆形的漫甸子,四周是高高隆起的沙梁。色勒扎布紧张地注视着前方,深信对手不会只设下一个陷阱。 他们又冲出一里多地后,前面出现了两个馒头状的沙包。有一条路从这两个沙包的中间穿过。桑杰扎布见状,喊了一声:“注意啦!”用双脚磕了一下马镫,他的马和狼猛地冲了出去。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道用柳条捆子垒起来的杖子,有一人多高,封住了去路。当桑杰扎布和色勒扎布冲到杖子的跟前时,两边沙包上突然涌出了几十个挺着步枪的人。 色勒扎布用力一带缰绳,大白马腾空飞过前面的杖子,桑杰扎布紧随其后,一跃而过。桑杰扎布见色勒扎布过来了,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喊杀声,回头一瞅,糟了!巴图和吴二魁没有过来,被冲下沙包的人给围上了。见状,色勒扎布毫不犹豫地朝着桑杰扎布喊了一声:“冲回去!” 巴图的马和吴二魁的马虽然也是好马,但与色勒扎布和桑杰扎布的马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儿。这两匹马冲到柳条子捆垒成的杖子前,只那么一犹豫就没有跃起来。这二人勒马回来,连续两次向前冲都没成功。结果,他俩被一群从沙包上冲下来的人给围住了,那些人都端着一杆大枪,刺刀闪着雪亮的寒光。 正当马大山不知所措的时候,只听色勒扎布在身后大喝一声:“有敢向本王攻击者杀无赦!”他一边喊着一边抽出手枪,朝着天空“叭叭叭”地连开三枪。然后,桑杰扎布举起大砍刀,左右劈砍,硬是把围困巴图和吴二魁的步枪劈碎。桑杰扎布和色勒扎布夹上巴图和吴二魁的人和马冲出包围圈后,色勒扎布说了声,“走,另找出路!”他现在才知道,郭荣久所言的“大漠狼多”是何意,而且要比自已想像的境况凶险得多。 冲出包围圈后,色勒扎布的第一意识就是必须立刻脱离这些人的纠缠,回到陷阱前面的那条路上,寻找低矮的沙梁突破堵截。然而就在这时,迎面“嘡嘡嘡”地打了三枪,有五个人冲了出来,其中有一个叫胡彪的人。 胡彪原是巴林草原一大户人家的炮手,也就是当护家看院的江湖中人。毎逢有土匪“砸响窑”(抢劫富家大户),他总会连打三枪再大吼一声:“我胡彪在此,你们休要无礼!”那些知道深浅的会知趣地避走三舍,也有些不知深浅的硬往上冲,那可就倒霉了。胡彪的枪法很准,顺过枪来就是一下子,不是掀掉那些不识好歹的帽子,就是在裤裆上给烫个眼儿。所以,黑白两道上的人都管他叫一声“胡三炮”或“胡三爷”。 日本无条件投降后,胡彪的东家因投靠日本人被定了汉奸的罪,以伪产的名义没收了全部家产。胡彪没有了吃香的喝辣的饭碗,又投奔了敖音达赖。胡彪知敖音达赖好色,投其所好,把一个来山东逃难的妹子说合着给了敖音达赖做了小。胡彪因此越发为敖音达赖所器重,视为心腹,封了个上校警卫营长。 这次,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他,胡彪自然卖力去做。 “刚刚追上了,我胡三爷明人不说暗话,敖司令有话在先,生擒色勒扎布者赏大洋百块,毙其命者杀头,谁打头阵?”话音刚落,有个叫金三和王老五的抢先打马冲上前去。后面,胡彪居中,黄二和贾三分左右跟进,迎着桑杰扎布压了过来。色勒扎布一见这阵势,这可是处于前后夹击的处境啊,也就勒勒马缰绳,放慢了马的奔跑速度,掏出枪向前面的敌人还击。 金三在早先年前也是一个惯匪,马上功夫了得。他一面在马上射击着,一面从马鞍下掏出飞镖。他想色勒扎布也就是凡人一个,等靠得近了,打出飞镖去,谁抓住色勒扎布也得有他金三的一份现大洋。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金三已经清晰地分辨出对面的人脸时,只觉得忽悠一下,他和他的马竟然撤进了陷阱中。王老五一时还没明白咋回事,吓得勒转马头掉头往回就跑。 胡彪见状,也打个了愣怔,难道金三会土遁不成?眼盯着他快马快枪地往前冲,咋一股烟尘腾起,人马就没了踪影了呢?只有远处的敖音达赖看得明白。唉,这个陷阱挖的,没陷住色勒扎布,反倒给自已人用上了。 第148章 听听口风 金三连人带马坠入陷阱,正是色勒扎布放慢马的奔跑的速度想要达到的效果。但眼前的形势一点儿也不容乐观,刚才突围时巴图和吴二魁的马后腿让穿八路军服的人给扎了一枪,所以跑起来有点儿发瘸,而对方还有四个人,枪都打得挺靠。色勒扎布回头说了句,“咱们先在这个漫甸上跟他们转几圈,扯开他们,然后找空子钻出去。” 然而,胡彪识破了色勒扎布的调虎离山之计,吩咐其他三人人守住路口,只开枪射击。最苦的是算是金三了,没人去救他,也没法去救他,人和马只能窝在陷阱坑子里了。 色勒扎布见胡彪等人骑在马上没动地方,干脆打马去了那个椭圆形漫甸子的最东边,索性下马,让马卧倒在地,靠着马的掩护,与桑杰扎布开了个小会。 色勒扎布叹了一口气说:“现在只我们四个人,孤立无援,巴图和吴二魁的马又受了伤,我们面对敌人的夹击,那些人的威胁不大但道路堵死了。”桑杰扎布说:“我同意王爷的意见,把咱看家的本事都使一使。”巴图和吴二魁带着哭音说:“都是我俩连累了你们。”色勒扎布眉头一皱,“胡说什么,看看马,给它们上点儿药,包扎包扎吧。” 歇了一会儿,四匹马显得精神多了,特别是色勒扎布的大白马,更是一边“嘚嘚”地打着响鼻,一边用前蹄刨着冻地。于是,这四个人骑着四匹马向着胡彪等人发起了冲锋。胡彪也不敢怠慢,不停地射击。进入胡彪等人的有效射程后,桑杰扎布由伏在马鞍上射击突然一仄歪就贴在了马鞍子的下方,他的马却依旧向前狂奔。巴图和吴二魁也如桑杰扎布一样使用马背藏身术,紧随萁后。这三个人的共同心思是,快了,就要冲到胡彪等人跟前了,“老子要用马刀劈了你们几个!” 正这时,穼然传来一片喴叫声:“打倒一个!打倒一个!”桑杰扎布把上身向下一弯,刹那间心中格登一下。他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色勒扎布的马毕竟太显眼了,对射来的子弹躲闪不及,中枪了。 桑杰扎布真的急眼了,在马上来了一个鲤鱼挺身,同时抽过冲锋枪,漫无目地的朝着四周就是一梭子打了出去,整个过程也就是一、两秒的时间。那胡彪也是有两下子的人,眼见得桑杰扎布在马背上露出头来,顺势一仄歪身子掉下马来。那一梭子冲锋枪子弹如一串流星似的从他的马鞍子上头飞过。假使胡彪稍一迟顿,脑袋也就被打成蜂子窝了。 桑杰扎布趁着这个机会勒转马头,朝着色勒扎布奔去。巴图和吴二魁也跃上马背,勒转马头,跟在桑杰扎布的后边跑去。此时的色勒扎布急得眼晴都红了,正以卧马的身体为掩护朝着胡彪等人开枪。桑杰扎布喊了一声:“王爷,快上我的马!”色勒扎布一跃身,桑杰扎布抬手一提,色勒扎布就骑在桑杰扎布的马屁股上。巴图和吴二魁扭身朝着胡彪等人打了一梭子,四个人三匹马又朝方才开会的地方奔去。 胡彪气急败坏地喊道:“这回他们跑不了啦!”金三也从陷阱里爬了出来,趴在陷阱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朝着桑杰扎布等人打起枪来。胡彪喊得更凶了:“四个人三匹马,这回看你们咋跟老子玩,咱们追上去。”撒马就追。 正在这危急时刻,从西北角的沙包上响起了“哒哒哒…”的轻机枪声,落在后面的王老五中弹,摔在马下。随即,从沙包上又冲出来一群持枪射击的穿八路军服的人。 实际上,这才是真正的八路军! 这天快傍晌午的时候,杨成龙正带着队伍在训练,郭荣久的儿子二林骑马赶到,如此这般地一说,可把杨成龙急坏了。他向高鹏举司令员汇报后,在二林的向导之下,带着一连的骑兵就从营地冲了出来,救下了色勒扎布等人。 此时,乌恩也带着随从从后面赶了上来。色勒扎布见他们跑得满头大汗,没有说什么,谢过杨成龙后,骑着大白马一瘸一拐地朝着腾格里旗的方向走去。 色勒扎布王爷回到腾格里旗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更加的沉默寡言了,每天都心事重重的样子。乌恩确实是能干,上任后就把个警察局收拾得井井有条,又新招了些警察。 快到年根儿时,腾格里旗王爷府遭遇了不幸,老达尔克王爷和老福晋前后脚儿去世了,惊动了早先卓索图盟各旗的王爷们,连巴林的德钦王爷也亲自赶来吊唁。但王爷们可不只是来尽礼数显孝道的,他们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想看看色勒扎布王爷的眼色,听听他的口风。 第149章 大变样儿了 王爷们这次见到色勒扎布时,发现他穿了一件青色的蒙古长袍,扎了一条黑色的腰带,神情有些哀伤,但非常的谦和,不再是过去的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他们知道,这个色勒扎布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一腔热血、争强好胜的小王爷了。 在腾格里旗王爷府盘桓的这几天,王爷们还看到了一些新鲜事儿,那就是这座王爷府各屋的门口都挂上了会长、秘书长、警卫队长、庶务科长、民政科长、给养科长的牌子。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长就有一帮子人一摊子事儿,不再是早先的管家、台吉、梅林什么的管事了。腾格里旗因为有飞机场还停留着苏联人的飞机,在街上还能偶尔见到苏联红军的影子。有两位王爷手里捏着鼻烟壶,一边打着喷嚏,一边问那些洋人都是些什么长。 这期间,腾格里王爷府西跨院的热闹情景也引吸了王爷们的目光。但他们更想看一看那个他们在过去没怎么当回事儿的毛头小伙子汪那顺,看一看那个在后来被漠北人传得神乎其神的王司令,更想看一看如今的汪司令是怎样带兵又是怎样练兵的。当看到那一拉溜的山炮、迫击炮、掷弹筒、重机枪、轻机枪时,王爷们“啧啧”连声。有两个当年待汪那顺还算可以的王爷,走上前搭讪两句。也有的王爷立时就说了:“看这兵带的,可比早先咱们的梅林强多了。” 在王爷们的眼里,这世道真是翻天覆地地变了! 在第一次开军事会议时,汪那顺的确像换了一个人,他把手往桌子上一拍说:“不管谁违犯了纪律,该关禁闭的关禁闭,该枪毙的枪毙。这往后呀,周文国委员我俩亲自抓纪律抓风纪,桑杰扎布副司令抓部队的军事训练,老二嫂副司令管好部队给养,谁耽误了事儿,咱们军法从事!” 但是,这帮子人毕竟野惯了,刚开始那几天还有个新鲜劲儿,干劲儿都挺足的。可没过几天,这野劲儿一上来,又原形毕露了。老二嫂的长头发在脑后团团着,像个绵羊尾巴,衣服扣子也不扣,敞着怀,皮腰带又搭在了肩膀上,走起路来让怀里的一对**乱耸。汪那顺把她拽到屋里说:“你这干啥呀!你太不像话了,叫我怎么去说别人。”老二嫂把嘴一撇说:“看你个狗色,你还能说别人,当年要不是老娘我收留了你,你今儿个还有这工夫说别人。”汪那顺急着脸说:“你看你,一说你就整这些没有用的。”老二嫂把两眼一瞪说:“啥有用啥没用,有用的就是你把杆子还给我!你说我的时候也不想想,我跟老二哥扯杆子的时候,你还给人家当狗溜房檐呀!” 这两个人正在吵吵着,周文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插进来说:“你们俩说话能不能小点儿声,心中还有没有点儿军人的纪律性。你们这一嚷嚷让战士们听见影响多不好。”老二嫂一听这话,把汪那顺撂在一边,疯狗似的朝着周文国就过来了,“狗屁那个影响,你那些个令说它是个令就是个令,说它不是个令都不当个狗放屁!”周文国抬眼瞅了瞅一脸无奈的汪那顺说:“汪司令看着办吧!”汪那顺忙说:“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顶顶我也就算了,竟然连政治委员也敢顶撞,你反了你,警卫员!”全副武装的两名警卫员大声地喊着“到!”跑了过来。汪那顺命令说:“把老二嫂副司令送禁闭室!” 桑杰扎布听到声音也过来了,赶忙使了个眼色,让两个警卫员退出去后才说:“慢,有啥话不能在这里说,还至于动这么大的干戈?”汪那顺说:“不是不能在这里说,你瞅瞅她成什么样子啦?还有个副司令的样子嘛!”桑杰扎布说:“唉,这些年都习惯了,想一时就改过来也不那么容易,依我说这回就算了,让老二嫂副司令改着点儿不就中了嘛!”汪那顺本心也不想关老二嫂的禁闭,只是通着周文国的面,装装腔作作势。听桑杰扎布这么一说,正好借坡下驴,他就对老二嫂说:“桑副司令既然这么说,这回就放了你,饶你不死,再往后可不行这样了。”然后又回过头去朝周文国讪笑了一下,才又对老二嫂厉声说道:“下次再见你这样,一定严惩不贷!” 周文国一看这阵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桑杰扎布一眼,一甩袖子出了屋。 老二嫂却余怒未消,手指着汪那顺的鼻子,撒泼摆怪地骂道:“你个潮种,你个怂种,人家别人说啥你就信啥?这些年我伺候你,我把那啥,我把那啥节都给你了,也没换回你个知恩图报,你狼心狗肺呀你!”汪那顺像是对老二嫂又是对桑杰扎布说:“你看看,你看看,又来了疯劲了不是?”桑杰扎布说:“你俩就都消消气吧,汪司令这个司令当得也不容易。”然后推着老二嫂说:“快回去消消气去,吵这个嘴有用吗?”老二嫂这才气呼呼地走了。 这边刚摁下了葫芦,那边又起了瓢,巴图喘着粗气跑来说:“桑杰扎布副司令,梅林地来人捎信儿说你阿爸让你回去一趟,家里有事儿。”桑杰扎布连忙跟汪司令请了假就回梅林地了。到家一看,是岳母其其格来了。说起话来才知道,其其格这次来是为了给桑杰扎布续弦。 桑杰扎布回来后,曾去过河南沿儿漠北村,想把阿尔斯楞接回梅林地。可阿尔斯楞已经跟杨石柱都上了漠北村李洪儒先生办的私塾学堂了,哭着闹着死活不愿意回去。老杨铁匠说:“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他们小哥俩念书也好有个伴,乌云说啥话他们也都挺听的。”桑杰扎布一看这情况,也只能如此了。 这次,其其格见到老旺其嘎公母俩就说:“阿尔斯楞不回来是因为家里没个妈,就是爷爷奶奶咋也不行!捎带说啦,这男人家里没个女人就像脚下没个根似的也不中啊。乌兰殁这么多年了,给桑杰扎布再续一房媳妇吧。”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赶忙随和着说:“好啊,打多咱我们就这么想,桑杰扎布这不才消停了嘛。”可说谁家的闺女呢?三个老人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遭,论年纪,论门当户对,只有二爷府那个叫达兰花的格格了。她现在可是个老姑娘,都快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说说备不住能行。这次让桑杰扎布回来,就是想问问他啥意见。 桑杰扎布听这几个老的这么一说,站在地上只是“嘿嘿”地笑,不说中也不说不中。大夫人对其其格说:“这样吧,桑杰扎布打小啥事儿都是听你哥我们俩的,亲家婆你再来的时候,要是二爷府愿意就把达兰花的生辰八字带过来拿给马二先生看看,要是不犯相咱们就把事张落张落。”桑杰扎布见没别的事儿,也就打声招呼又回赤北县支队了。 正在这时,有人给色勒扎布王爷送来通知,要他到外旗参加会议。离开会也就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色勒扎布旗长让警察局乌恩局长去安排保卫护送的事儿。乌恩斟酌再三,还是去找了汪那顺司令。他对汪那顺说:“色勒扎布去开会,他既是王公的代表,又是旗长。他的安全干系重大,跟你商量一下,还得让桑杰扎布他们护送一趟。”汪那顺司令说:“那还有什么商量的,让桑杰扎布他们再去一趟就是啦。” 正在这时,周文国走了进来,听到他们的说话,立刻插话道:“这事儿请示一下分区再说吧,桑杰扎布是支队的副司令不是王爷府的卫队长,怎么一个封建王爷一动身就得让他护送呢?”乌恩红着脸站起身说:“那汪司令你们再商量商量吧。” 乌恩走后,周文国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汪那顺说:“我这事儿做的是欠考虑,觉得都是熟人就忘了做事的原则了,不行咱们向分区请示一下?”周文国依然沉着脸说了一句,“这样的事儿必须得向分区请示,另外对这位桑副司令他们就那么放心?” 当天,周文国给军分区发去的请示电文就有了回复,而且是高鹏举司令员亲自签发的。电文写道:“同意由桑杰扎布副司令亲自带队护送色勒扎布旗长去参加会议,务必做好保卫工作。”周文国接过电报,眉头皱成一个大疙瘩,把电报递给汪那顺说:“汪司令签字执行吧,反正我保留意见。这个桑副司令跟赤岭的……领导们是知道的呀,怎么还……”说了半截子话,一甩袖子,走了! 第150章 大佛寺求签 七天后,色勒扎布启程去外旗开会了,还是由桑杰扎布、巴图、吴二魁,还有乌恩这一群人负责护送。 外旗的这次会议进行得极其激烈又热烈,各路精英都集中于此,却又四分五裂得如同一盘散砂。会议期间,桑杰扎布非常担心色勒扎布的安全。色勒扎布每次只要一走出会场,他便形影不离地跟在后边。这让好多参加会议的人都非常的羡慕,说是“色勒扎布旗长的安全保卫工作是第一等的”。 会议结束时,色勒扎布说难得来一次外旗,想到这个地方的大佛寺去拜佛,因为在小时候教他武功的师父就是这个寺的喇嘛。于是,他把保卫工作还是托付给桑杰扎布,再叫上巴图和吴二魁,骑上马,朝着大佛寺的方向驰去。这一路上,两旁绿草茵茵,河里边流水哗哗,一群一群的鸽子从寺庙里飞出来,在蓝天上飞过。 远望大佛寺,金碧辉煌。进了山门,只见大雄宝殿雕梁画栋,香烟袅袅,香客信众缕缕行行,果然气派不凡。桑杰扎布对此却无心多看,只想去大乘之阁拜那十几丈高的观世音菩萨。 到了大乘阁,果见千手千眼观音菩萨巍峨,让人肃然起敬。有一群身穿紫色架裟的僧人正在席地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手下伸,掌向上,名施无畏手,除一切众生怖畏;持日手,救眼暗无光者;持月手,救患热病令清凉……”桑杰扎布见状,赶忙和色勒扎布、巴图、吴二魁一起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口中嘟念着心里的所思所想。然后,他们又给菩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买了香烛之物,给菩萨上香。 此次大佛寺之行,桑杰扎布求得了一支名为“张良受书圮上老人”之签,只见那签上还注道:“温柔自是胜强刚积善于门太吉昌若是有人占此卦宛如止渴遇琼浆。”他又将这支签拿给寺里的大师求解,大师说道:“善哉,此乃第四十五首上上签是也。此为大吉之签,得此签之人外界机缘甚好,阴阳自然调和,命中自有神佛相助,门庭之内大吉大利。然施主若为事之时,须亲自谋划之,万不可守株待兔,过分依重他人。太平世界汝身边会有贵人相助,偶遇烦扰,可迎刃而解矣。”桑杰扎布听大师说着签,往事也便一桩桩一件件地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听完签后,他大喜,打躬作揖,还从兜里掏出三块银元放在大师手里,这才兴冲冲地和色勒扎布、巴图和吴二魁离开大佛寺。 在返回腾格里旗的路上,桑杰扎布一会儿拍马跑在前面,一会儿又信马由缰地走着,嘴里不住地哼唱着《猎人之歌》: 如果遇见狐狸和回,骏马不会放过。 在险要的地方,骏马不会失蹄。 如果遇见狢和鹿,骏马不会放过。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单说自打那天没能处理了老二嫂以后,周文国严肃得一整天没个笑模样,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他觉得在这支应当由他领导的队伍里,除了警卫排有两个战士还可以信任外,其他的人都在和他离心离德。他心想,这支部队怎么整成这个样子了呢?这还是老百姓的军队吗?于是,周文国下决心要把赤北县支队的风气改一改。 为此,他还特意给二十三军分区的黄兴政治委员打了一份报告,介绍了赤北县支队的状况。他在报告中写道:“目前的赤北县支队严格点儿讲,还不是一支我们自己的部队,而是一支以土匪、伪警察、伪自治军为主体的地主、资产阶级的部队,必须尽快采取断然措施对其进行改编。为保证队伍的纯洁性,这支部队中、高层以上的干部多不能用,该遣散的遣散,该清理的清理,绝不能给我们的队伍留下半点儿隐患……对这支部队中的反动势力决不能手软,否则就是对革命的犯罪。” 这天下午,警卫排的战士来报告,说是看见老二好和郭大牙正躲在兵营紧里面的一个仓库里抽大烟呀。周文国听完报告,立刻叫上警卫排的战士急三火四地跟着那位战士奔了仓库。到了仓库门囗,他一脚把门踢开,只见仓库里靠近墙角的地上铺着一块地毯,点着大烟灯,老二好和郭大牙正一边一个地躺在那儿云里雾里地过瘾呐。周文国冷笑一声说:“两位大队长原来在这儿享福找舒服呀,马上给我绑起来!”老二好和郭大牙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给周文国又打躬又作揖地请求宽恕,还一迭声地说:“往后再不敢犯了,往后再不敢了。”周文国的脸都气青了,大声喝道:“我们不是土匪!你俩身为部队的上层领导,不但不给战士们做好的表率,反而带头违法乱纪,军法难容!这回你们就算是说出个天花来也不行,快送禁闭室!”警卫排的战士上前将二人五花大绑地绑了起来。周文国又说:“送到禁闭室去关起来,给我严加看守,没我的命令不许放人!”战士们押着老二好和郭大牙走了,周文国又留下两位战士将地毯和烟具送到司令部去。 在司令部里,周文国指着堆在地上的地毯和烟具向汪那顺司令讲述了抓获老二好、郭大牙抽大烟的经过。汪那顺拍着桌子说:“反了反了,这都反了,老二嫂这几天还在跟我呕气,睡觉都不跟我一起睡了。”话音未落,老二嫂就风风火火地跑来了,把两只手枪往桌子上一拍,嚷道:“这咋又把老二好和郭大牙给我抓起来啦!就看我们眼眶子发青是吧?要不你们俩就把我崩了,省得害你们的事儿!”汪那顺一见老二嫂又来撒泼了,立马怂了,说:“你看你看,说来又来了,你就这脾气。”周文国阴沉着脸说:“有些事儿可以说是脾气,有些事儿就不是脾气的事儿了,抽大烟要犯死罪的!”老二嫂眼睛乜斜着说:“他就稀罕这一口儿,多大个鸟事儿呀,还死罪。”她上前双手把枪抄在手对准自己脑袋说:“不中我先死给你们看看!”汪那顺急忙上前,双手把老二嫂拿枪的手抓住,结结巴巴地说:“别,别的,你别的,有话咱们好商量。”老二嫂这才把枪放下,蹲在墙角生闷气去了。汪那顺见老二嫂稍稍地消停了,连哄带拽地说:“二当家的,你先出去,我跟周政治委员先商量商量,然后再跟你说。”老二嫂气呼呼地把双枪往腰里一插,摔门出去了。 老二嫂出去后,汪那顺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跟周文国商量着:“周同志呀,你看这事儿……不中咱们把他俩教训一顿就先放了吧!你说要不咋着,这帮子人不比人家正规军,东山个兔子西山个野鸡的,松也不是严也不是,就得对付着闹。我知道你这样严格要求是对的,可我也是没办法。”周文国一听这话,更来气了,眼睛直视着汪那顺司令说:“你就对付吧,早晚得对付出事儿来。”汪那顺能够看得出,周文国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对他的明显不满和愤怒,还有失望。 最终,老二好和郭大牙被关了一天的禁闭后还是放了出来,老二嫂让炊事班偷着整两个菜,再闹二斤酒,给他俩压惊。喝着酒,这三个人的话就上来了。老二好说:“这个周文国恨得我牙根儿疼,那时候咋没让日本人把他打死。”郭大牙也说:“你说汪司令,干啥咋净胳膊肘往外拧,说话做事生不向着咱们了。”老二嫂白了郭大牙一眼说:“司令还中,这两回要不是他,说不上得把咱们整啥样呀,这里头一个坏种就是周文国。”老二好说:“我投奔你们来满以为找个靠山享两天福,哪成想他们这么整,整急了我就炸出去过我的逍遥自在的日子去。”郭大牙也说:“真是的,要是让他们这么管着,真不如出去自己干,一年整两票吃喝玩乐啥都够了。”老二嫂仰着头,扫了他俩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再走一步看看吧。”郭大牙和老二好互相瞅了瞅,“我们听二当家的,那就再看看。” 第151章 达兰花姑娘 回到腾格里旗后,桑杰扎布的那股子兴奋劲儿还在持续着,好像青春年少的时光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在军营中进进出出都如同一阵风似的。 这时,在王府上下和军营内外又传出了桑杰扎布副司令要结婚的消息,媳妇就是二爷府的达兰花格格。 这位达兰花姑娘可是一个老坐家女了,生性豪横,一般的男人和一般的人家都瞧不上眼,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这回,当她一听其其格老额吉说男方是桑杰扎布时,立马就乐不得地要做这门亲事了。她说:“桑杰扎布,我知道,那可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大英雄!”达兰花也知道桑杰扎布的老婆让日本人打死了,自己是要做填房的。对此,她也是毫不在乎,“填房有啥,就是二房、三房也中,我是人中凤,桑杰扎布就是人中龙,别人跟他长不了,是她没那个福份。”其其格一听这话,这事儿算是差不离儿了,连忙又跑到梅林地去传话。老旺其嘎和大夫人更乐呵了,当天就把达兰花和桑杰扎布的生辰八字拿给了马二先生去看。 关于这位马二先生,还有一段往事要在后面说,在这里只说自打学校停办后,色勒扎布王爷爱惜其颇有些才学,也就没有让他走,仍然留在西跨院维持着学堂后续的一些事情。 马二先生拿过生辰八字仔细端详着,掐指计算着,又沉思了半天,这才说:“这位达兰花格格是金命,桑杰扎布副司令是水命,互不相克,还可说是般配。但是我得说一句,这桑副司令的姻缘线上可还有一位比达兰花格格更强势的,你们看着办吧。”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很是高兴,都说:“只要不相克就行,达兰花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啊。” 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其其格背着桑杰扎布帮着旺其嘎老公母俩操办婚事的这段时间,诺音高娃格格回来了,马二先生的话应验了! 在贺文廷站长左一个电报右一个电报的催促下,国民党高层终于对漠北动了心,派诺音高娃率军统的一个谍报队先进驻赤岭,然后再由国防部派军队过来控制局面。 那一次,诺音高娃在西日塔拉接到电令后,又到朝阳干了一年,成绩显著,被调回北平站。如今,她再次被委以重任,以上校谍报队长兼国府热北特派员的身份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 真是今非昔比呀,诺音高娃这次回家可就再也不用乔装打扮了,再也不用隐瞒身份了。她带领着她的谍报队大大方方地直接开进了王爷府,三辆军用吉普车,全是最先进的美式装备,甚至比大岛秀夫还要摆谱儿。诺音高娃从车上跳下来,快步走进了色勒扎布王爷的旗长办公室。 色勒扎布旗长听到有人进来,抬眼一看,先是一阵惊慌,怎么突然间闯进来一个个子不高的国军上校啊。但很快,他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不速之客,立马激动地从堆满各种文件的办公桌后站起来,带着颤音叫了一声:“小妹”!兄妹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色勒扎布埋怨道:“小妹,你真狠心啊,这些年也不捎个信儿回来,哪怕是一个字也好啊。”诺音高娃笑着说:“前些年有日本人,不敢暴露行踪,这一年事多顾不过来给家捎信儿。”兄妹两人说到老达尔克王爷、大福晋的去世不免伤心落泪。但当说到王爷府办事机构的改革,诺音高娃也很是称赞。说到苏联红军还在机场驻守时,诺音高娃告诉哥哥,根据中苏两国的协议,他们三个月内就撤回去,现在时间延长了,但从朝阳和赤岭的苏军动向看,他们马上就要撤走了。 而当说到西跨院的驻军时,色勒扎布告诉诺音高娃,那是北县支队时,诺音高娃先是一愣,接着又听说是王司令那帮人尤其是还有桑杰扎布,立刻喜上眉梢了。 “我听说旺其嘎老梅林他们正在给他操办婚事儿,女方是咱的叔伯妹子达兰花。”诺音高娃一听哥哥的这话,坐不住了,站起身子说了句:“那不行,阿哥,我先去找他,咱们待会儿再说话,我这次回来要长住一段时间。”说完,扭头就出门去。色勒扎布紧跟在身后,连喊了两声“小妹”。可当他追到门外时,诺音高娃已经跳上吉普车,三辆吉普车旋风似的开出王爷府的大门。 诺音高娃对西跨院门口的卫兵连搭理都没搭理就直接冲了进去,看见桑杰扎布正在指挥部队操练,离老远就兴奋地大喊了一声:“桑杰扎布!” 桑杰扎布听到有人在叫他,回头一看,先是一愣,紧接着就飞奔了过来。诺音高娃不顾身边有那么多的人了,也飞奔过去,跳起来就用双手把桑杰扎布的脖子搂住了。桑杰扎布也双手掐在她的腰,就势向上一举,转了两个圈儿,这才哈哈大笑着说:“你啥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啊!哈哈哈……”诺音高娃的脸子假装一沉,嗔怪道:“美的你!桑杰扎布你可真不是个东西。我说让你等着我,你怎么就在家私自说上媳妇了呢?”桑杰扎布连忙摇摇头说:“哪儿的事儿呀,我咋不知道呢?”诺音高娃把嘴一撇,笑着说:“你还闹个不知道啊,二爷府的,我的叔伯妹子达兰花,连我这个刚回来的都知道啦。”桑杰扎布说:“那可能是阿爸阿妈和阿尔斯楞他姥姥闹的,前些日子他们说过这事儿。”诺音高娃拿拳头砸了桑吉扎布脑袋两下,“桑杰扎布,快放下我,把我的腰都掐疼啦!”桑杰扎布一松手,诺音高娃就跳在地上。 这两个人又眼巴巴地对视了一会儿,见桑杰扎布一个劲儿地傻笑,诺音高娃说:“怎么?不欢迎友军的到来,还不快请我们上屋?”桑杰扎布忙招手让谍报队的队员进屋喝茶。 对于诺音高娃的突然出现,汪那顺司令表示特别欢迎。因为他知道,这就是在王爷府一直暗地里相助并参与处死黑狐、袁连长的那位二格格。汪那顺忙叫老二嫂安排了酒席,热情招待了友军。对此,周文国却很不高兴地说:“这叫什么事儿,提前连个招呼也不打就闯进人家军营来啦。”他对诺音高娃的突然到来保持着很高的警惕性,并嘱咐警卫排不许这些人乱走乱看。酒桌上,当汪那顺问到诺音高娃和她的这一小队军人来此有何公干时,诺音高娃坦然地说:“苏军即将全部撤离,奉上峰命令代表国府巡视苏军撤离情况。” 诺音高娃带着她的十四名谍报队员在王爷府住下后,架上了电台,毎天都和上边以及其他谍报组保持着联系。他们还经常去飞机场,至于是去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诺音高娃还找到冬日布,让他帮着买来十五匹战马,这样在出门时就既可以乘吉普车又可以骑马了。诺音高娃还时常去探望自己的生母老三福晋和姨娘老二褔晋,给了她们不少钱,把两位老人打发得乐乐呵呵的。 诺音高娃警告过他的王爷哥哥,别跟西挎院的路子走得太近,国军的大部队马上就要开过来了。她说,和全副美式装备的国军相比,这些人简直不堪一击,“政府军有飞机、大炮、军舰,他们有什么?王爷哥哥,你可得想想清楚。”但每次诺音高娃说这话时,色勒扎布都仔细地听着,不点头也不反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妹妹。 第152章 二女争夫 很快,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就成了腾格里旗王爷府的一景儿了。 这里的人们经常能看到诺音高娃格格开着吉普车在草原上飞驰,身边坐着桑杰扎布;有时又能见到两个人都骑着马,在梅林地和漠北村之间腾起一路的风尘。对此,老旺其嘎、大夫人、其其格都认了,连色勒扎布王爷也认了。不认又能咋着啊,这两个人的翅膀现在都硬了,谁能限制得了?巴图和吴二魁,这两个跟桑杰扎布最要好的哥们儿,干脆管诺音高娃叫起了嫂子和兄弟媳妇,诺音高娃非但不恼,还乐得接受了这样的称呼。没几天,赤北县支队的许多战士见到诺音高娃也都叫起嫂子来。只有冬日布,虽是老熟人了,但见到诺音高娃还总是不冷不热的,一副敬而远之的样子。 很快,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的事儿就传到了二爷府,传进了达兰花格格的耳朵里。这个倔强的老姑娘为了保卫自己的爱情,骑上马,风风火火地跑进了王爷府,提着马鞭子箭直去了诺音高娃的房间。见到诺音高娃,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就摊了牌:“阿姐,我和桑杰扎布的事儿两家老人都说好的,马二先生说我们般配的,你怎么半道儿又给截去了呢?阿姐,我可是一直等了这些年才等着啊。”诺音高娃既没急也没恼,平心静气地说:“妹妺,你这话就说远了。我和桑杰扎布打小就在一起,后来又多少回地出生入死,一块儿跟日本人斗。我们俩都可以死在一起,你有吗?”达兰花急了,跺着脚说道:“没遇着那个时候,要有那个时候我一样可以和桑杰扎布去死!阿姐,反正你不能跟我抢桑杰扎布!”说完扭头就跑了。达兰花又一阵风似的跑到西跨院,找到桑杰扎布就说:“桑杰扎布,你们家还是个人家嘛,办事儿怎么翻锤掉打(漠北方言:反反复复)的。是你们家先找的我们,说中了又说不行了,哪有这么办事儿的?”桑杰扎布一听,连忙陪着笑脸说:“达兰花妹妹,这是个误会。”达兰花双眼一立说:“别管我叫妹妹,我没你这个哥哥。哼,我跟你说,咱俩的事儿没完!”说着,又一跺脚,跳上马,往马屁股上赌气似的打了一鞭子,纵马跑了。 姑且先放下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达兰花的感情纠葛暂时不表,再说说高鹏举和他的二十三军分区吧。 经过八年抗战,确实把一支曾经弱小的热北抗日支队给抗得结实了,抗得壮大了,扩大成了二十三军分区。后来,经上级决定,又在二十三军分区的原有基础上扩编成三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和一个炮兵营,论实力应该是足足的一个师,成为了一支主力部队。 如今,高鹏举奉命带领着这支越来越强大的部队驻扎在赤岭东郊的东大营,这地方从打清朝的时候就开始驻兵了。 在东大营扎下营盘后,第二十三军分区便开始忙着新兵训练和剿匪。实际上,这些新兵中也有不少是以前的土匪和伪军,老百姓管这样的兵叫“降队”。 在安排妥当了部队驻防和新兵训练后,高鹏举带上叶青、杨成龙和刘玉茹在一个骑兵连的护送下,捧着吴一民烈士的头函来到了岗岗营子,找到了于大巴掌。于大巴掌见面就说:“我这辈子佩服的人没两个,这吴一民算是一个!一个人要是连想要他命的人都佩服他,可天下没两个!我早先真没经着过,这回算是见着了。吴一民殁了那工夫,那讨伐军的刘其司令通着日本人面就伸他的大拇哥,这用寿木下葬也是他同意了的。” 于大巴掌领着一行人来到了老西沟,在三棵老桦树下挖下三、四尺深就露出了棺材。棺材是红松木做的,油性大,沙土又发干,所以没有腐烂。撬开棺材盖,只见吴一民的身躯已成了木乃伊,好好地摆放在那里,头部放着一小段圆木。于大巴掌说:“不能没有头啊,下葬时就放了一小段木头。”高鹏举亲自捧着吴一民的头函,轻轻地放进棺木中,将头颅和身躯对在了一处。刘玉茹又把住棺材大哭一场,在场的人无不动容,都掉下了悲痛的眼泪。 再到另外几位牺牲战士的埋葬地点祭奠一番后,高鹏举让于大巴掌领着战友们来到郭大娘家进行了慰问,嘱咐于大巴掌替他们多多照看着郭大娘。 当郭大娘知道刘玉茹是吴一民的未婚妻后,娘俩儿抱在一起又大哭了一场。高鹏举对于大巴掌的所作所为也表示了赞赏,临走时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切记,咱们一定要沿着吴一民同志走过的道路走下去!”于大巴掌把大巴掌一挥说:“高司令请放心,我于大巴掌是犯过浑,可自打结识了吴一民后,我算看明白了,我是坚决跟着你们走啦!” 在这段时间里,杨成龙带着警卫员也回家了几次,看望了两位老人和妻儿。每次回来,他都会把上级配给的一些物品带回来,用这些节省下来的东西补贴一下家里。村里的人听说有大官回来了,都跑过来看看稀罕儿。杨成龙一点儿架子没有,一口一声“大爷大娘”“叔叔婶子”地叫着,还把带回来的香烟和糖果分给乡亲们。一来二去的,有些村里人一听说杨成龙回来了,麻溜地跑来,打个照儿说两句话,拿上东西就走。当然了,也有坐在老杨家炕上不愿意走的,这些人都是想投投耳朵,听听外面的事情。 杨成龙还抽空儿去了几次台吉营子,看望了岳母其其格,每次都要唠半天话才走。台吉营子的人们说:“还是大马倌有眼力架儿,两个女婿都当大官,一位当团长,一位当副司令。”也有人在一边说:“当副司令咋的,要不找这个副司令的女婿,乌兰还搭不上那条命呀!”又有人说了:“那个桑杰扎布又说上人了,是王爷府的诺音高娃格格。听说为了他,王爷府和二爷府还犯了争吵。”“桑杰扎布真有艳福,一个人好几个女人争做他的老婆,咱们这儿还有一个老婆都说不上的,还有哥俩说一个的,这上哪儿说理去。” 而且,漠北村和临近几个村子的人们也都知道杨铁匠的那个抱养儿子如今成事儿了,在当了大官。“杨铁匠过去遭那些颠险没白遭,好人有好报啊!”人们都这么说。只有刁世贵不服气地说:“一个小团长算什么,我二叔可还当过辽西省的讨伐军司令哪!”但这话他只能说给自己听听,或者说给管家石全有、刁老疙瘩他们这样的人听听。现在河南水北都是跟杨成龙那样人干的兵,穷棒子们都一边倒向了那样的人,就连哑巴在杨成龙回来的时候也要跑去看看,回来时直竖大拇指,连比划带“啊啊”着。对此,有人悄悄地问刁世贵,“二先生有信儿没有,是死是活啊?”刁世贵小声回道:“二叔是啥人哪,整不住他!在锦州哪,参加果军九十三军啦,还是少将旅长哪,头些天还打发人捎信儿回来,说他跟着果军就快要打回来啦。” 正在这当儿,二十三军分区来了命令,要桑杰扎布副司令带领冬日布的骑兵连去锡林执行一项保卫任务。桑杰扎布尽管和诺音高娃正在如胶似漆地粘着,但军人嘛,军令如山倒,再粘到一堆儿也得执行任务去。诺音高娃除了对桑杰扎布的暂时离开依依不舍而外,更对将要执行的保卫任务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切。她总是拐弯抹角地打听着去向,还说:“桑杰扎布你这回不管跑到哪里,我都会去把你揪出来,别说什么锡林、东林,就是南林、北林我也要把你掏出来。另外,桑杰扎布你可别顾了保卫别人舍了自己的性命,那我可不让你。” 桑杰扎布带队出发了,临上马时还和诺音高娃紧紧地抱了一会儿。诺音高娃踮起脚尖,嘴巴贴着桑杰扎布的耳边小声说:“没准儿我会去锡林找你。”桑杰扎布跨上黑豹马,领着黄虎,跑了很远回头瞅了瞅,诺音高娃还在王府门口挥动着胳膊。 这一次,桑杰扎布还发现了一点儿细微变化。那就是高音高娃一反常态,不但与冬日布握了手,还说了好几句话,冬日布大声说:“诺音高娃格格你放心吧,你的话我都记住啦,我会照顾好桑杰扎布副司令的!” 桑杰扎布带着冬日布的骑兵连走后没多久,也就是民国三十五年五月吧,苏联红军的飞机不再来腾格里旗和赤岭的机场了,算是全部从赤岭地区撤军了。 这真是: 西辽河水看似平静,却是暗流涌动; 漠北各派暂时和平,暗藏激烈斗争。 要想知道漠北又将起怎样的风云,杨成龙、桑杰扎布这对亲兄弟的各自命运如何,请听下一节为你慢慢道来。 第153章 老杨铁匠上任 漠北大地就像一座舞台,各式各样的人物带着不同的脸谱都要走上来表现一番,只是角色有大有小而已。 也就是刚耪完地的时候吧,西辽河南岸的田野里已是绿油油的一片了。分到田地的贫苦农民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好像浑身上下都在乐。这个时节的西辽河如同一个温柔可爱的大姑娘,静静地流淌着,不再那么汹涌澎湃。河两岸,有一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花在绽放着,在绿草丛中偷偷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站在西辽河的岸边,经常能看到一道道的水线,那是西辽河鲤鱼在水下自由自在地游动时顶起了水皮。 实打实算,在西辽河南岸的个别村子,从民国三十四年的冬天就开始搞土地改了。有早先吴一民派工作队搞减租减息的底子,有一些地主怕落个像过去三道沟村曹善文的下场,便没有太多的反抗。岗岗营子的于大巴掌、马架子村的马成财都说,打从吴一民那时候起他们就算服了,如今跟吴一民一样的人又来了,咋说就咋办呗。更何况,形势也跟日伪在时大不相同了,现在是红色的天下,再也不用像搞减租减息那阵子,还得时刻提防着日伪军。 从漠北到巴林各旗、各县政府都派出了工作队,下到各村组织发动群众,建立贫农团,建立农会,斗争地主,分田分地分财产。人随王法草随风,土地改革就像是在冬天的草地上点起了一把火,迅速蔓延开来。人们还给这场运动用上了一个极其形象的代名词,叫“风暴”,闹土地改就是“起风暴”。 从西辽河北岸的牧区,一直到巴林草原,受到了农区的影响,穷苦的牧民也起来建贫牧团,建贫牧会,斗牧主,分牛分羊分马分草场。 工作队进驻漠北村,住在了杨铁匠的家里。这些人的屁股坐得正,办起事儿来也就顺当。谁家是正经八百的贫农雇农,谁是老实厚道的正经人,谁家苦大仇深,谁家给日本人当过狗腿子,只要一问杨铁匠就都一清二楚了。工作队在漠北村建立贫农团时,全村的贫农雇农异口同声选老杨铁匠当团长,说他为人厚道,办事公平。成立农会,乡亲们又死拖活拉地把他拽上农会主席的宝座。贫农雇农们都说,老杨铁匠说话做事儿准成,吐口唾沬都是一颗钉。他儿子又当上了团长那么大的官,革地主富农的命跟他走会有个依靠,肯定是没错的。 在漠北村成立农会那天,全村男女老少一、二百口人都聚在刁家的大场院里,就连那个出了名的大懒人马小辫也掐着瘪肚子跑了来。下伙房村、六顷地村、马架子村、二道沟村、三道沟村等附近五个村子的一些贫雇农也大老远地跑来看稀罕儿。人们从私塾李洪儒先生那里借来桌子和凳子,让老杨铁匠坐在正中间。然后,跟着工作队员喊起了口号:“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地主富农!”“地主富农不许乱说乱动!”“贫农雇农团结起来和地主富农作斗争!”人们喊着口号,心里那叫一个亮堂,都说这是打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后遇到的最痛快的一次了,只有把五脏六腑都喊出来才划算。如此激动人心的场面,让那些原本只想看看稀罕儿的五个村子的贫雇农们眼热了,他们当场就吵吵着要求也加入漠北村的农会。工作队的队长告诉这些村民说,“你们自己回村去建农会吧,一个村一个农会。”那些外村人一听这话,真急眼了,有的竟然跟工作队长掰扯起道理来:“我们再建也没人家漠北村农会好啊!人家有铁匠大叔,我们没有啊!队长你就说句痛快话吧,支持不支持我们五个村子的贫雇农,支持不支持我们土改,要是支持就答应我们。”工作队长一时也没了主意,没了办法,只好说:“土改可没这个先例,不过我要不同意,就说我不支持贫雇农,说不支持土改我可不敢。那样吧,你们可以加入六个村大农会,回到村子也一定建自己村子的小农会。”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六个村的贫雇农欢呼雀跃。有人又提出一个村的农会坐一层的台子,那六个村就得坐到六层。人们就用高桌搭了六层的台子,扶着老杨铁匠坐了上去。 老杨铁匠坐在高高的台子上,用铜锣似的嗓音洪亮地喊道:“咱们六村的农会成立啦!今后咱们贫雇农都要跟着共产党打土豪,分地主和富农的地了。让种地的人都有自个儿的田,过上要吃有吃要穿有穿的好日子!但不行你们村的土豪打我们村的劣绅,对不对呀?”台下“噢”地一声喊“对呀!”散会后,工作队长在私下里给杨铁匠纠正了一个错误:“土豪和劣绅都是恶霸地主,都是我们打倒的对象。”杨铁匠连忙解释说:“我就是说村和村别抢着打,别打乱套了。” 漠北村成立了农会后,在工作队的指导下,又建立了民兵队、妇救会和儿童团。为了支持漠北村的土改,工作队还特意向区里申请来一支老套筒步枪和八发子弹。民兵队长是刘二柱子的叔伯兄弟刘三檩,这杆步枪也就握在他手里了。这支民兵队刚开始时也就有七、八个人,刘三檩也学着桑杰扎布操练部队时的样子,操练了起来。刘三檩扛着那杆老套筒子,威风凛凛地站在民兵队的旁边,“一二一、一二一”地叫着号子,引得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观看。有一些小青年看着眼热了,也跑来参加,民兵队就扩大到十四、五个人,后来又到了二十多人,分成三个小队,凡是不是地主、富农家的年轻人一下子都进了民兵队。杨铁匠还抽空儿给这些队员每人打了一杆红缨扎枪,让他们喊着洪亮的口号,扛着锋利的扎枪,天天意气风发威风凛凛地围着村子转圈儿巡逻。老百姓看着拍手叫好,地主富农见了心里发寒。 漠北村最大的地主是刁家,其次是孙大耳朵和王大眼珠子。刁家现在在家主事儿的是刁世贵。漠北村的人们恨刁家恨得牙根儿都疼,原因是从刁二先生到刁世贵,平时做事太过飞扬跋扈了,太过横行霸道了,看着不顺眼的非打即骂。就说对杨家吧,先是因为天旱就要杀死小杨成龙祭天,后来又怀疑杨成龙反日把老杨铁匠打得半死。特别是在日本鬼子占领漠北的时候,刁二先生和刁世贵都没少帮日本鬼子办了事儿,全村的贫雇农早就想跟刁家算算账了。人们找到老杨铁匠说:“老杨啊,得去刁家算算账了,刁家的家产最多,地亩最多,女人们都穿金戴银的,这回可得把他们整治整治了。”杨铁匠说:“咱们翻身得解放了,该是咱们整治整治他们的时候了。”于是,他带上几十号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大人有孩子,扛着铁锨、二齿子,拎着扁担,挑着筐,先在一棵老榆树下集合,然后朝着刁家围子冲出。刘三檩端着老套筒步枪领着民兵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大懒人马小辫手里提着根烧火棍子,也三步一挪地跟了上来。 刁世贵这一阵子在家坐立不安的。但他还得强打精神。在耪青的扛活的人们在场的时候,他还要哼上两句戏文壮壮胆,“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配的凤凰不如鸡,但等一日毛长起,凤还是凤鸡还是鸡。”刁世贵除了天天盼望刁二先生打回来外,还偷着把一些金银细软和古玩字画之类的东西装进一个大套缸里,在月黑的夜里让哑巴在房子的后面挖个坑埋了,上面再堆些破烂柴禾。刁世贵有一件貂皮大衣,也趁着黑夜送到姘头小白猪家里藏了起来,并嘱咐小白猪这一阵子少串门儿别乱说话。 第154章 检举“小白猪” 刁世贵还有两个堂叔伯兄弟,一个叫刁小五,另一个就是前面说过的那个刁老疙瘩。 那一年,刁老疙瘩在郭三力和李大树抓他之前逃跑了,日伪败了,又跑了回来。事情过去好多年了,刁老疙瘩的事儿早就被人忘到耳门子后边去了,更何况他家里的日子也是屁后挂铃铛,穷得丁当响。 人说“穷在街头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两户刁家因为早先年就把日子过落套了,所以刁世贵就说出了“五服”了,跟他们已经不是自家人啦。实际上,刁世贵、刁小五和刁老疙瘩是一个太爷的孙子,只是有穷有富罢了。平时,刁世贵骂起刁小五和刁老疙瘩来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照顾,同样是祖宗三代地骂。即使刁老疙瘩整天围着他溜须捧胜的,他也不给个好脸子。 但最近这段时间,刁世贵突然对这两个堂叔伯兄弟亲热了起来,张口一个“小五哥”,闭口一个“老疙瘩兄弟”,说起话来全是“桃不好杏(姓)好,咱们老太爷那工夫如何如何”了。如此一来,把个刁小五和刁老疙瘩整得就好像从冰窖里一下子又回到了热炕头上,有点儿受宠若惊了。不但如此,刁世贵还把刁家大院里的一些贵重家具、物品搬到了这两家里,每一家又给了几十亩好地和两匹马、两头牛。刁世贵跟刁小五和刁老疙瘩说:“等过了这股风,你们再给我归回来。”刁世贵还答应,事后再真给他们哥俩一家十亩地。 这一天,刁世贵又把刁小五和刁老疙瘩叫来,让他们哥俩趁着黑夜跑一趟小腾格里沙漠,将一些牛马羊赶去藏匿在牧场中,还要把四匹马和五条牛赶过河去,藏在台吉营子刁世贵干亲家乌力吉家里。 漠北这地方兴结干亲家,就是认谁家的小孩为干儿子或干女儿,干爹干妈和孩子的亲爹亲妈就是干亲家。前些年的一个冬天,乌力吉家的一帮马被大风刮得跑过河,让刁家给圈起来了。于是,他来到漠北村跟刁家要马,结了干亲家。当时,乌力吉还给刁世贵留下一匹大骒马,算是送给干儿子的礼物。 这一天,杨铁匠带着人闯进了刁家围子,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得由细心的读者在读完后文,细细地品味,在这里不方便说了。漠北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所爱的人恨不得捧到天上去,而对于自己所恨的人又恨不得用天底下最狠毒的法子去对待他或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 说干就干,人们从刁家的马棚里牵出来一匹大红儿马子,拴上套,把五花大绑的刁世贵拴在马套上。杨铁匠虎着脸说:“再问他一遍,他家的金银珠宝交还是不交!”刘三檩凶巴巴地扯着刁世贵的衣领问道:“刁世贵,你们家那些好东西你交还是不交!”刁世贵哭丧着个脸子,把脑袋一歪说:“我们家没啥好东西,你让我交啥。”刘三檩气呼呼地说:“这家伙还不老实,上外边拖他去!” 在围子外面的空地上,刁世贵刚开始时还能跟在马屁股后面站着跑几步,到后来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扑倒在沙土地上,搓起一道尘土。马哑巴一见刁世贵被马拖着跑,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围观的人们磕头作揖,眼里流着泪,口里“啊哇啊哇”地喊着。人们明白哑巴这是在为刁世贵求情,都挺赞称的,“你甭看他不会说话,可对人挺讲义气,挺保主的”。 马哑巴见求情不管用,站起身来,一边“啊啊”地喊着,一边拽着杨铁匠的胳膊,跟头流星地跑到刁家后院。马哑巴指着一堆烂柴禾一边点头一边“啊”着,杨铁匠知道那里面肯定有事儿,就叫人把烂柴禾清到一边,果然有新翻动的土印子。杨铁匠就叫人挖下去,挖出一口大套缸来,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在众人的一阵欢呼声中,马哑巴又拉着杨铁匠的胳膊又摸胸脯又指嘴地向外边跑去。杨铁匠知道马哑巴的意思,让牵马的人停下来。等马哑巴跑到那匹大红儿马子跟前时,刁世贵已经被拖成了一个血人了,衣服拖烂了不说,膝盖和胳膊肘儿也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早已昏死了过去。马哑巴赶忙把刁世贵从马套上解下来,抱起来就往屋子里跑,刁家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哭作一团。 这时,有人检举村子里的“小白猪”是刁世贵的相好的,没少得了刁世贵的东西,得找她要出来,杨铁匠就让人去抓“小白猪”。不一会儿,“小白猪”抱着貂皮大衣来了。杨铁匠问:“‘小白猪’你知道为啥抓你不?”“小白猪”满不在乎地说:“知道,我跟刁世贵相好呗。”杨铁匠又问:“现在有人举报你没少得了刁世贵的好东西,你得交出来!”“小白猪”把嘴一撇,双手把腰一插,骂道:“那是谁那么缺腰子呀,刁世贵就是看要出事儿了才把这件皮子衣裳搁我们家了,别的啥也没有,这衣裳我这不是也拿来了嘛。”刘三檩在旁边说:“那刁世贵平时上你那儿去就不带东西去?你说谁信哪!”“小白猪”说:“刘队长你甭不相信,那个挨千刀的刁世贵回回去就带点儿吃的喝的,正经玩意儿一点儿也不带。我说你们也甭见笑,他吃喝完了跟我揉搓够了,一摩挲嘴巴就走了。”刘三檩说:“这你就不如实交待了,那你图希个啥呢?”“小白猪”说:“图希个啥,他哪回去不好歹带点儿吃的喝的,我们大人孩子就落跟着吃点儿喝点儿呗。”杨铁匠见也问不出个啥来了,摆摆手说:“你去吧,往后有啥事儿再找你!”然后让人把貂皮大衣登记上,放“小白猪”回家了。 第155章 整治大懒人 这一天,杨铁匠借着到台吉营子要牛要马的机会,顺便去了亲家母的家里一趟。尽管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地要其其格千万别对第二个人说上坟的事儿。她当时也对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说“不说不说,一定不说”。可其其格是个肚子里盛不下话的人,有话憋在肚子里挺难受的。尤其是这次见到了杨铁匠,心里就想,他又不是外人,跟他说说怕啥的。于是,其其格就一五一十地把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关于桑杰扎布身世的话以及上坟时刮小旋风儿的事儿都说了个遍。杨铁匠听完,叹息一声说:“天下还真有这种奇事儿,桑杰扎布就是杨成龙的亲兄弟。他们的亲爹那天夜里在我们家窗户下说了,两个是双傍儿(漠北方言:双胞胎)兄弟,一个起名叫杨成龙,一个起名叫杨成虎,各有玉龙珮和玉虎珮为凭。”其其格接着说:“是呀,是呀,这俩孩子的玉龙珮、玉虎珮我真都见过啊,真是亲哥俩呀。哎!我可怜的乌兰,她到死也不知道她们亲姐俩嫁给的是亲哥俩呀!” 杨铁匠回到家里又把其其格的话说给了老婆子和乌云听,婆媳二人也是一阵唏嘘,觉得这一切都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的。小杨石柱子和小阿尔斯楞既是亲两姨兄弟,又是亲叔伯兄弟,今后可更要格外照看好了。 在梅林地村,人们对老旺其嘎家格外的照顾,盖的被子和做饭用的锅碗瓢盆都留下够用的,只是老旺其嘎头上戴的那顶紫色呢礼帽被僧格摘去了,戴在了他的阿爸头上。 这天,僧格站在大夫人的躺柜旁边,把里面的衣物一件一件地拽出来,让人拿到院子里去分,你一件裙子,我一条围脖儿,他一块布料。在柜子里的衣物快拽空了的时候,僧格在柜子底的一角发现了一个小布包,掏出来,抓在手里,掂量着,打量着。这时,和老旺其嘎垂手站在外屋地上的大夫人见状,着急地扑了过去。也不知她是哪来的那么一股劲儿,口里说着:“啥都能拿去分,这个可得给我留下……”竟把僧格手里的那个小布包夺了过去。僧格正找不着机会发作,这回见大夫人反扑了,转过身去夺那小布包。老旺其嘎也过来帮大夫人跟僧格争夺,但两位耄耋之人怎是如狼似虎的僧格的个儿。没多大一会儿,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就被僧格打得趴在地上喘粗气去了。僧格也闹了一头的汗,心想是什么值钱的宝贝让两个老东西不要命地来抢。他打开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小布包,最里面的一层是用一件小孩子的红兜肚包的。打开红兜肚包,突入眼帘的是一锭黄澄澄的小金元宝,还有一块折叠得很仔细的白绫子,上面还写着红字。 僧格恶狠狠地问躺在地上的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这是什么,干什么用的?”大夫人用微弱的口气说:“那是我去庙里求佛爷时活佛喇嘛给的。” 在梅林地村,除了桑杰扎布和乌日娜会汉文外,别人都大字不识一个。好奇的僧格特想问出个究竟,于是他用力把两个老人拽起来问话。老旺其嘎摇着头只说不知道,大夫人一口咬定是去庙里上香求佛爷时活佛喇嘛给的,还说佛爷给的东西你不能乱动。僧格明知道他们说的都不是真话,气得抄起马鞭子把老旺其嘎和大夫人抽了一顿解气。因为老旺其嘎“呸”了他一口,还把老旺其嘎的嘴打出了血。 僧格总想把这包东西尤其是想把白绫子上写的字闹个明白,就把东西往怀里一揣,到院子里骑上马,上王爷府去找马二先生了。马二先生看完后,心里立刻明白是咋回事了。他不止一次地给桑杰扎布看过生辰八字,太熟悉这一组数字了。但他对这个僧格打心里就有点儿瞧不起,心里话说:“通过现在这事儿说明这小子的德性不好,我可不能给他照实说。”于是,他就对僧格讲:“这是吉祥数字,常念叨点儿会多子多福,有了儿子就叫成虎。” 漠北的人们都非常信马二先生,僧格也深信不疑。他将那块写着桑杰扎布生辰八字的白绫子扔在马二先生的桌子上,起身走了。马二先生赶忙把白绫子叠起来,装进贴身的衣兜里,以备将来之用。 僧格没问出个甜酸来,梅林地村的人们却开始议论纷纷: “哪能把旺其嘎家的财宝都装在自己怀里呀!” “别的不说,那个金元宝可值四匹马钱啊!” “僧格他阿爸头上戴的礼帽就是旺其嘎的!” 僧格回到家里,他阿妈也没给他好脸子,问道:“僧格,听说你用马鞭子抽了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啦?马鞭子是用来打马的,你怎么拿它打人呢?捎带说啦,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可是比你阿爸和我岁数还大好几岁啊!大夫人又是每天都给佛爷烧香磕头的人,你打他们,佛爷可是要怪罪的。阿弥陀佛,求佛爷饶恕我这个不懂事的儿子僧格吧。”僧格的阿爸也把头上的呢礼帽摘下,往炕上一摔说:“这帽子你愿意给谁就给谁,我是不戴了,我不能让人们指着我的脊梁骨说我戴老旺其嘎的帽子!” 在家里外头,僧格被数落得焦头烂额了,觉得没处容身了。后来,因为金元宝的事儿,让村里人追得实在没办法了,他只好从分到手的马匹中又退回四匹给了别人,这才算了事。然后,他就去赤北县支队去当兵了。然而,没过几天,他又回来了。 僧格说,他参加支队后,汪司令把他分到老二好的大队。老二好净给他气受,还让他端尿盆子。所以他坚决不干了,还是回村子来吧。回到村子后,僧格还处处还以高级身份出现,让新选出来的人没法工作。色勒扎布旗长和乌恩局长说说,把僧格安排在警察局,当了一名巡警小队长。 这几天,老杨铁匠去区里开会了。区政府设在三道沟村,老杨铁匠是背着行李卷和米袋子去的。开会时住谁家,把行李卷往炕里一扔,把米袋子往谁家一交,吃住就都不用管了。杨铁匠从家里临走时,把村里的事儿都交给了刘三檩。刘三檩说:“你放心开会去吧,村里的那几个坏分子翻不了天。” 杨铁匠参加完会议,心里更豁亮了。他兴冲冲地回到家,刚把行李卷扔到炕上,他老婆子就说话了:“你不去看看去,刘三檩他们要崩大懒人呀,坑子都挖好了。”杨铁匠一听就急了,忙问:“在哪儿崩人,这咋说崩就崩呢?区上开会刚说了不许随便崩人呀!”他老婆子说:“在北河沿儿下的河滩上,已经都去了,要我看那大懒人也该崩了。”老杨铁匠二话不说,冲出门去,拼命地朝西辽河跑去。当他跟头绊块地跑到河沿儿时,有人已经把打着拖拖的大懒人马小辫往坑子边上拽了。 老杨铁匠气喘吁吁地站在河沿儿上,使出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住手!”听到喊声,刘三檩等人回过头来,见是杨铁匠就都停了下来,大懒人马小辫像一滩烂泥似的堆萎在地上。老杨铁匠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喊着:“快,快停,停下。”跑到坑子跟前,他又喘了半天粗气,这才对刘三檩说:“你这咋想起崩人了呢?”刘三檩连比划带说:“你不知道,打咱村把该斗的都斗倒了,分完了,人们就说,这接下来该干点儿啥啦?咱们吃的穿的都有了,可不能停下来。咱们村最该整治的人是谁呢?头两天村里的都说,大懒人最该整治,他够枪崩的罪了。” 第156章 鸡油擦枪 原来,那天过晌,老杨铁匠去区里开大会了,漠北村也开起小会来了。 在漠北村的这次小会上,刘三檩学着老杨铁匠的样子,让大家伙先说说。他说:“农民兄弟们,咱漠北村前边整得挺好,可不能整个半路途中,得接着整下去啊!大家说说咋整吧。”人们就嚷嚷开了,说得最多的就是接着整哪一个。许多人都说: “大懒人马小辫忒气人了,是活儿不干,分给他的地都成荒草片子啦!” “他成天拖着腚懒,他夜来个还通着一帮人说‘屌打胯骨响,混一时说两晌’,忒丢咱们的人啦!” “他们家就他老娘们儿领着孩子薅草,分给他的两条牛和一头驴也耍钱输出去了。” “马小辫净给村里丢脸,他就是个叛徒。” “那要是叛徒就得该枪崩了!” 听着这些议论,刘三檩说不出别的意见,枪崩叛徒大懒人马小辫就成了这次会议的决议案! 刘三檩说:“看来枪崩大懒人没啥问题,可老杨开会去了,是不是等他回来跟他说说。”人们立刻说:“不用不用,跟他老婆子问一问就得了,人家是团长的妈又是咱村最大官儿的老婆子,听听她咋说就中。”刘三檩立刻跑到杨铁匠家问杨铁匠老婆子说:“嫂子,我们要枪崩大懒人马小辫,你说他该崩不该崩?”杨铁匠老婆子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哪经过这事儿,犹豫了半才才说:“大懒人忒懒了,可该崩了,老婆孩子跟着他也忒受罪!”刘三檩得到这话,觉得心里更有底了。 从老杨铁匠家回来后,刘三檩就为枪崩马小辫作起了准备。他听人说土匪都用鸡油(实际应是机油)擦枪,便把家里仅有的两只老母鸡杀了一只,滴出点儿鸡油来,十分认真地擦了他的那杆老套筒子,把那八颗子弹也是擦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这头一次用枪卡了壳什么的。 刘三檩先派两个人去西辽河河滩上挖坑子,接着又派五个人扛着扎枪去把马小辫抓来。灰头土脸的马小辫被五花大绑地抓来了,低着头,站在地当央。刘三檩坐在桌子后,把一块木头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厉声问道:“马小辫你可知罪!”马小辫抬头瞅瞅说:“我早先不知道,刚才去绑我时我才知道,我忒懒了。”刘三檩说:“知道就好!”刘三檩又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说:“大懒人马小辫整天不干活不过日子拖着腚懒,还耍钱,纯属叛徒。经过开会商量,决议对叛徒大懒人马小辫执行枪崩!执行枪崩!”大懒人马小辫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吓得“哧”的一声拉到裤子里了,烂泥一样瘫倒在了地上。 当一帮人像拖死狗似的把马小辫拽到西辽河的河滩上,扔在挖好的沙坑边上时,刘三檩又问马小辫:“马小辫,临死前你还有啥交待的没有?”马小辫哝哝叽叽地说:“我这工夫知道我犯懒罪了,就想临死前见一见老婆跟孩子。”旁边有人说:“这要求八成不过分,早先听老人说衙门斩人时也是允许家人探监,临刑前还吃一顿有酒有肉的断头饭,咱们这都没有。” 正当人们争议要不要把马小辫家人找来时,老杨铁匠急三火四地赶到了,他说:“我这些天在区上开会就有这个事儿,下边崩人的得经区里和县里批准。区长管这样的事叫政策跟纪律,谁要不听就得纪律纪律,违反的人也是枪崩的罪呀!这样吧,你们先把马小辫押回去,我立马跑一趟区上,听区上啥说道。”刘三檩他们一帮人只好把马小辫又押回村子。 老了杨铁匠连家也没进,直接又奔三道沟区里了。到了区里时,天都快没日头了。区长见到走得满头大汗的老杨铁匠就问:“老杨,出了什么事?”老杨铁匠就说:“我们村要枪崩马小辫,我怕出错就赶过来问问你。” 区长是从草山雪地一路走过来的,非常有觉悟,问:“这个马小辫是我们要整的那种坏分子?”杨铁匠说:“不是。”区长问:“是拦路截道?”杨铁匠摇摇头说:“也不是。”区长又问:“是杀人放火、祸害妇女啦?”杨铁匠摆摆手说:“都不是,就是在村里懒得出了名,不过日子还耍钱。大家气不过,说他是叛徒,就要枪崩他。”区长说:“乱弹琴,哪有这样定叛徒的,哪有因为懒就崩人的?教育教育得嘞,把人放了。往后可不准这样草菅人命了!”杨铁匠说:“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谱儿了。” 区长想留杨铁匠在区上吃了饭住下,第二天再回漠北村。杨铁匠说:“区长,不了,我得连夜赶回去。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家里人等着我听结果呀。”区长又嘱咐说:“回去跟我们的人说,尤其要和那位刘三檩讲,有热情是好的,但一定要讲政策,这是我们的一条纪律,尤其是不能随便处决人,谁犯纪律谁得负责任哟!” 杨铁匠连夜赶回漠北村时,刘三檩带着一帮人还都在守着油灯等准信儿。大懒人马小辫蜷缩在墙旮旯里,等待着命运对他的选择。杨铁匠如此这般地将区长的话向大家学了一遍,大家也就没啥说的了。大懒人马小辫听到他可以不死了,立刻在地上爬了过来,直起身子,向杨铁匠又磕头又作揖地哭着说:“救命恩人啊,你们咋教育就咋教育,给我留条狗命就中了。这往后我可不敢再懒了,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哇!”杨铁匠也就把他教训了一通,然后让他回家了。 杨铁匠跟大家伙说:“我们这次开会时,区长就讲的是政策,土地改就是把那功夫的减租减息改成没收土地归咱们庄稼人所有的政策,啥事儿不能乱来,都得听上面的。区长还说啦,‘大鼻子’都撤走了,上级说guomindang的军队要过来和我们抢占地盘来啦。听说刁二先生也要打回来。上级要求各村都要做好准备,决不允许刁二先生回来!” 刘三檩把怀中的老套筒一拍说:“操他妈的,刚过两天好日子,这又来压迫咱们来了。我看刁二先生他敢来,我那八颗枪子儿正等着他!”人们都说: “刁二先生要来,把他抓住吊梁柁上使马鞭子蘸咸盐水抽他!” “刁二先生要来,把他绑在马后边拖他!” “刁二先生这些年把咱们祸害毁了,这回回来,非把他开膛破肚不可!” “这个狗江西,大鼻子过来那功夫咋没把他抓住大卸八块了!” “咱们整一遭,可不能白整了!” 其中也有那胆小怕事的人,老早就给住在园子屋的刁家人透信儿了,给苟延残喘的刁世贵去说些小话了。 第157章 第廿一节 桑杰扎布病了 在前面说到了,桑杰扎布带着冬日布的骑兵连前往锡林执行保卫任务。这支骑兵队伍虽然马的毛色较杂,白黑黄红青各色都有,但人员和装备还都齐整,有三挺轻机枪、三个掷弹筒,战士们挂着马刀,马鞍上挂着马三八骑步枪。 从腾格里旗王爷府出发,骑兵连一路晓行夜宿,很是辛苦。刚出发的时候,桑杰扎布就感到头有点儿发沉,身子有些发虚,但他平时身板结实,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当回事儿,这次也照旧不当个病去想。过潢水河时,河底流沙陷得厉害,战士们只好下马牵着马趟过河去。潢水河水势大,水流急,桑杰扎布和冬日布怕马陷在流沙里,都带头下马趟水走,并招呼战士们要用力抗着水走,千万别顺流让河水冲走。 过了河,坐在河岸上,桑杰扎布觉得浑身像散了架子一般,头像针扎一样疼痛。他就和冬日布连长说:“我这是怎么啦,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这样的感觉。”冬日布连长拿手往他额头上一摸,“呀”地喊了一声说:“怎么这么热,滚烫滚烫的。”连忙招呼随队的卫生员。卫生员摸摸桑杰扎布的头又看看他的舌苔说:“八成是让河水一激凉着了,吃点儿药吧。”就让桑杰扎布吞下两片白色的药片。桑杰扎布平时不闹病也不吃药,就是在老柳树筒林子那种环境里呆那么长的时间,也没见闹过什么病。所以,这回冷不丁地吃上两片药,立时就有了作用,觉得好多了。冬日布这才招呼着战士们上马继续前进。 潢水河北岸是山地,山不高,山坡覆盖着厚厚的沙土,山顶有多块巨石突兀着。山坡上长着绿草和各种灌木,一些灌木丛中还开着黄色的粉色的花。通往锡林的路,绕着山梁,串着山空儿,弯弯曲曲的,桑杰扎布他们又走了一天才到达目的地。 李运通副司令员接见了桑杰扎布和冬日布连长,他说:“guomindang已经大举向我们进攻,他们的九十三军已经快打到赤岭了。我们的机关和单位都已经撤到了锡林,这么多的机关得需要保卫呀。现在离这里最近的二十三军分区的主力部队主要对付九十三军的一零二师,没办法,就临时把你们调过来了。当然啦,这警卫部队主要是从热西支队抽调的,你们还算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李运通副司令又说了一些保卫工作的具体要求,就让司务长带着桑杰扎布和骑兵连去住宿的地方了。 桑杰扎布从李运通副司令员的屋里出来,又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就像是在潢水河岸边的那种感觉。他跟司务长走到住的地方时,还没等上炕,突然间感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当桑杰扎布酲来时,发现四周都是白色的。这时,有一位护士端着药盘子来到了炕前,惊喜地说了一声,“桑副司令你可醒了。”桑杰扎布从护士的口中得知,他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他得了伤寒病,那天摔倒时已烧到四十一度了。桑杰扎布的病的确很严重,即使现在也没脱离危险期。现在各机关刚刚过来,锡林这里只有这么个小医务所,医疗条件很差,如果能在赤岭治疗可能要会好些。 这几天,李运通副司令来探望过桑杰扎布两次,一再嘱咐他什么都不要想,就是好好地治病养病。李运通副司令还把自己私藏的一盒美国产的牛肉罐头拿来,让桑杰扎布増加点儿营养,补补身子,桑杰扎布很是感动。冬日布连长几乎天天来,给桑杰扎布饮水,帮桑杰扎布服药。转眼间,三十来天可就过去了,桑杰扎布还是整天病恹恹的,这病好像总也不能治去根。他天天感到非常无聊,每天只有黄虎趴在屋门口,瞅着主人“呜呜”地叫两声。 这一天,李运通副司令员又来了,问桑杰扎布的病情咋样了。桑杰扎布说:“李司令,我这病很粘缠,看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不如回家去养着,腾格里旗王爷府和我们支队的医疗条件都不比这里差,回去治疗可能更好些。”李运通副司令员想了想说:“你身体这种情况骑马能行吗?”桑杰扎布说:“能行,我这人是打小骑马长大的,只要骑到马背上就掉不下来。”李运通副司令又想了一会儿,说:“那好吧,我让冬日布连长派两名战士送你回去。” 第二天,冬日布连长和两名战士将桑杰扎布扶上马,由两名战士负责把桑杰扎布护送回去。过潢水河时,两名战士怕凉着桑杰扎布,把他背过了河。回到腾格里旗王爷府后,桑杰扎布先去了赤北县支队,汪那顺司令和周文国都不让他回家,说在支队医疗所治疗一段时间再回去。尤其是周文国几乎天天过来问一问,向桑杰扎布询向锡林那边的情况。说话间,桑杰扎布感觉到周文国对他回来养病的事儿并不高兴,几次说“你在锡林养病不更好一些吗?”周文国还对巴图、吴二魁等人多次看望桑杰扎布表示反感,很严肃地说:“你们来得这么勤对桑副司令的病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色勒扎布旗长听说后,也领着喇嘛大夫来为桑杰扎布把脉看病,还开了些蒙药。从色勒扎布口里得知,头些天诺音高娃和她的谍报队突然撤走了,至于为什么撤走跟谁都没说。色勒扎布摇摇头说:“看来真要交手打一仗啦。”住在西跨院最后面一栋房子的漠北名人马二先生,也提着一只西辽河甲鱼过来看望桑杰扎布,说是给桑副司令补补身子。 又过了些天,人们才敢把桑杰扎布闹病的消息告诉给老旺其嘎。老旺其嘎和大夫人是拄着拐棍从梅林地一步一步地走来的。如今他们家里的马和车都让人家分去了,只剩下几条牛和十几只羊了,好歹看在桑杰扎布的面子上,房子和院子还在,留下了够用的衣物。这老公母俩在家时就说好了,挨分挨斗的事儿千万不能让桑杰扎布知道了。 当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走进桑杰扎布住的房间时,发现前些日子还健壮如牛的儿子竟然瘦了一圈儿,眼睛显得更大了,脸皮好像贴到腮上。大夫人笨笨磕磕地走到炕前,叫了一声“桑杰扎布,我可怜的儿呀”!把脑袋往桑杰扎布的胸脯上一靠,呜呜啕啕地哭了起来。老旺其嘎站在旁边训斥道:“这老婆子,说是不哭的,咋就哭起来了呢?”说着话,他也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这三个人坐在一起说了一气话,说了桑杰扎布的病,说了老公母俩的生活。老旺其嘎一拍胸脯,一咧嘴说:“桑杰扎布你甭担心我们,我们这身子骨硬朗着呀!”又说到小阿尔斯楞,大夫人说:“我听你老丈母娘其其格说,那孩子跟他表哥杨石柱算是打成帮连成块了,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干活,还帮杨铁匠挂马掌啊,这孩子倒是挺让人放心的。”大夫人虽然惦念孙子想孙子,但巴不得让孙子在老杨铁匠家待着。他们说话时,周文国来了,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搭了几句话,又走了。 这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老旺其嘎和大夫人拄着拐棍,回梅林地了。 桑杰扎布望着两位老人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到处都在搞这个改那个改的,他能不知道?老旺其嘎和大夫人穿的破旧衣服,他能看不出?没有坐车来的原因,他能想像不到?但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啊! 第158章 第廿二节 汪那顺死了 自打吃了喇嘛大夫开的药后,桑杰扎布的病渐渐好了,身上也觉得渐渐有了力气。老二嫂把伙食调理得挺好,还经常熬个鸡汤什么的,桑杰扎布的身子骨也就一天一天地硬朗起来。慢慢地,他能上操场蹓跶了,可以顺便看看部队操练了。但赤北县支队的情况还是那么糟糕,用周文国公开的话说就是“匪气太重”。 转眼间就到了秋收的时节,漠北地区却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雨。周文国带着吴二魁和巴图的两个大队到西辽河对岸的村子帮忙割地去了。汪那顺司令带着老二好和郭大牙的两个大队帮梅林地和台吉营子的牧民老乡打草去了。 这天,又下了点儿小雨,没法打草捆草,汪司令就让部队留在营房里整理内务。老二好见汪那顺司令没安排什么事儿,就叫上郭大牙,换上便装,偷偷地溜出了王爷府的驻地。 这世道变了,名称的含意也变了。过去一说王爷府,指的就是王爷的府衙或府院。现在一说王爷府,指的则是王爷府所在的这个镇子了。在离王爷府府院不太远的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有一家小酒馆,是早先年一个从陕西那边过来的姓王的汉人开的,他还有个女儿叫王花花。 这一阵子,周文国在队伍里搞教育,搞整顿,老二好和郭大牙多少日子也没见着酒了,没见着肉了。他俩偷偷地溜出来后,直接就奔了这个王家酒馆,想就着周文国不在家的时候好好地犒劳犒劳早已是清汤寡水的肚皮。 老二好和郭大牙先还是用酒盅子喝,后来越喝越热乎,就换了瓷碗,就着大块的炖牛肉,喝着吃着唠着笑着。掌灯时分了,这二人还酒兴未减,一迭声地喴“再拿酒来!”“再拿酒来!”。 王花花长的挺秀丽,个子虽然不高但模样挺端正,又有两条水蛇似的大辫子摆动在腚后。老二好和郭大牙的酒劲儿上来了,淫邪的眼神也出来了。当王花花拿着温酒的酒壶送上桌来时,郭大牙一把就把王花花的胳膊抓住了,满脸喷着酒气说:“花花姑,姑娘,你,你一个人可顶十盆子肉哪!”说着话,就把臭乎乎的嘴巴拱到王花花的脸上,还咬了一口。王花花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拍,翻手就给了郭大牙脸上一巴掌。漠北的姑娘都是有名的豪横,这一巴掌把郭大牙打得满脸窜花。郭大牙立时就恼了,把手枪拽了出来。老二好上前就抱住了王花花说:“闺女哪能这么烈性,郭大队长看中了你,这是你的福份呀,咋还急了呢?” 王老板听到动静,抄起把菜刀就从后厨冲了出来,嘴里还骂着:“他个妈的,喝酒喝人肚子还喝狗肚子去啦!”朝着老二好和郭大牙扑了上来。郭大牙慌了,抬手打了一枪,王老板应声倒地。跟在后面的老板娘一见这阵势,“哇”的哭了一声,扑倒在王老板的身上。 这枪声一响,惊动了四邻,也惊动了街上巡逻的警察。还没等老二好与郭大牙跑出小酒馆,人们就都围了上来,僧格带着他的巡警小队也闻讯而来。前面说过,僧格打小就对桑杰扎布老有意见了,再加上前段时间在赤北县支队待的那一阵子没少受了老二好的气。这回,他见是赤北县支队的两个大队长犯了事儿,其中还有老二好,便骂上了:“县支队的人猪狗不如,一个好人也没有!”不由分说,立刻让警察下了老二好和郭大牙的枪,先押回警察局的大牢里。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汪那顺司令见没了老二好和郭大牙,便问老二嫂知不知道这两个人干啥去了。老二嫂见瞒不住了,这才把二人在酒馆闹事儿的经过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汪那顺司令马上就急了,气呼呼地说:“这么大的事儿为啥不早告诉我!” 原来,在昨天夜里,郭大牙就买通了一个他认识的小警察捎信儿给老二嫂,老二嫂连夜就跑去警察局看了老二好和郭大牙。这一阵子,老二嫂总和汪那顺争吵,越吵越僵,两个人都分居了,汪那顺自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汪那顺司令带着老二嫂到警察局来要人,新任警察局长乌恩接待了他们。在前面说过了,汪那顺和乌恩早就认识,还曾一起上街示威游行,所以以同学相称。尤其是色勒扎布王爷的两次外出开会都是这二人商量的保卫工作,所以他和他每次见面都很亲热。 乌恩局长见到汪那顺时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僧格把情况已向他做了汇报。好在郭大牙那一枪打在酒馆王老板的胳膊上,只伤了一点儿皮肉,没摊上人命,事情还好办些。 因此,这两个人见面寒喧两句后便进入正题。汪那顺说:“乌局长,我有两位队长因为我管教不严给你们惹事了。”乌恩说:“事情很严重,但和您管教无关。”汪那顺又问:“吴局长,你看这事儿怎么处理?”吴恩说:“咱们俩老相识又是老同学,我话就直说直道了。这要是平民百姓,赔偿一点儿损失然后押几天也就得了。可你们是老百姓的部队,酗酒闹事调戏女人向老百姓开枪,按军法处置,哪一项也够他俩受的了。我看这样吧,我这里先处理小酒馆的损失赔偿和王老板的治疗费。说通了,你们把钱交上把人领回。人,你们领回去再按军法处理去吧。”汪那顺司令听乌恩局长的话在情在理,吩咐老二嫂留下来和警察局的人一起去王家酒馆协商赔偿的事儿,他先回部队去了。 老二嫂跟警察局的人去了王家小酒馆连哄带吓唬,总共掏了十块银元算是把事了了,包括酒钱、肉钱、损坏的家具钱,给王老板治疗枪伤钱。至于郭大牙咬王花花脸蛋那一口,老二嫂说连肉皮都没咬破不算事儿,那年月又没什么精神赔偿的说道,也就拉倒了。警察局、王家酒馆、赤北县支队做了文书,签了字画了押盖了章,老二嫂就要领人。乌恩局长是个精明的人,立刻给汪那顺司令打了电话,要汪那顺司令亲自带人把老二好和郭大牙押回去。汪那顺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带警卫排把老二好和郭大牙五花大绑地押回营地,关在禁闭室里,汪那顺司令说:“这回这个事儿可不同往回了,这大个事儿哪一出都是死罪,要等周委员回来严肃处理。” 老二嫂这回是干瞪眼没办法,半夜时说通了卫兵,溜进禁闭室。老二好见救星来了,就说:“二嫂,我的亲姑奶奶,这回你可得救我们!”老二嫂打了个“唉”声说:“你们俩咋就不长点儿记性,这回你就是让我管他叫个爹,说出个天花来,他也不会放你们了。”停了一下,她又说:“你们俩还没看出来,他汪那顺是死心塌了。”三个人沉黙了好半天,谁也不吱声。最终还是老二好说话了:“事情到这个份上了,明摆着在这里咱们就是死路一条!不如咱们就反了,炸出去还算有一条活路。”郭大牙马上接过去说:“二姐,我看二哥说得对,你在这儿就是累弯了腰人家也不会待见你。不如咱们反了,让二姐你当老大。出去咱们吃香的喝辣的,省得成天受这个窝脖子气!”老二嫂杏眼一立说:“也好!”三个人把就脑袋扎到一堆儿,如此这般地细细谋划起来。 商量了好一阵子,三个人就开始行动了。老二嫂招呼门外站岗的那两个卫兵,叫他们进屋来,说是说点儿事儿。那两个卫兵一进屋,站在屋门两边的老二好和郭大牙冷不防地扑上去,扭住他俩的脑袋,用死力一拧,没命了。老二好和郭大牙立刻悄声蹑脚地回到各自大队的营房,叫起几个心腹,拿上枪到外面聚在一起,在老二嫂的带领下直接奔了汪那顺司令的宿舍。 汪那顺司令总防着来自外边的敌人进攻,却从来没有担心过内部人,连门都没闩,仰面朝天地睡觉得正香。老二嫂带着人进了屋,扒拉了几下他的脑袋也没动静,就厉声说:“汪那顺你起来!”汪那顺毛愣怔光(漠北方言:懵懵懂懂)地爬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什么事儿?”老二好和郭大牙上前一步说:“我们哥俩的事儿,求赦免我们无罪,放了我们!” 直到这时,汪那顺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帮人是逼宫来了,就说:“你们的事儿等周委员回来再做决断,我已经派人给他送过信儿去了,他明儿个头晌就能回来。”郭大牙立即说:“我们现在就要你一句话,对我们俩你放还是不放!”汪那顺一见这是要来硬的了,便也毫不含糊地说道:“不放,上次放了你们一次了,我已经犯过一次错,我不能再犯了!”老二嫂将两人扒拉开,上前一步,又摆出那副撒泼耍赖的架势:“汪那顺,看在咱俩夫妻一场上,我再问你一遍,放我俩兄弟不放,你要放了,咱俩还是好夫妻,他俩也保证是好兄弟,都维护着你当这个好司令。你要不放,别怪我们心狠手黑!”汪那顺也上来犟脾气了,从被窝里爬起来,大声吼道:“现在赤北县支队不是土匪!错误不能一犯再犯,我说不放就不放!”老二嫂身旁的老二好像条恶狼似的扑了上来,一边凶狠地说着“我让你不放!”一边伸出一只手抓住汪那顺司令的头发,将另一只手中的刺刀捅进了汪那顺的胸膛。 但杀了汪那顺,还有桑杰扎布啊,依着老二好就都杀了得了,可老二嫂说:“桑杰扎布还算有良心,上一回他们要关我时,就是他说了好话才没关的,人做啥事儿得凭点儿良心。”郭大牙在旁边说:“老大说咋办,咱就咋办。” 第159章 第廿三节 心存芥蒂 桑杰扎布正在睡觉,但他比汪那顺机灵一些。 窗外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些不对劲儿,桑杰扎布连忙从被窝里爬起来,穿上衣服,把驳壳枪压上子弹,从墙上把大砍刀摘下来,放到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叫开门。 他张开驳壳枪的机头,蹑足走到屋门跟前,贴在门旁边轻轻抽开门闩,然后突然把门拽开,最先闯进来的是老二好。桑杰扎布一把抓住他的胸襟,随手就将驳壳枪顶在他的脑门上,问了一声:“你想干什么?”趴在墙旮旯的黄虎也一跃而来,把两只前腿搭在老二好的右肩膀上,张开的大口比老二好的脑袋还大。后边的老二嫂急忙喊:“桑副司令快放手,我们是来找你商量事的!”老二嫂又回头对后面的人说:“你们都到外边站着去,我们要商量点儿事儿。”桑杰扎布这才喊一声“黄虎一边趴着去!”。 老二嫂把桑杰扎布拥到炕沿儿边坐下,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让桑杰扎布跟他们走。桑杰扎布直到这时才明白,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沉吟片刻,一字一板地说:“人各有志,我也是看不惯这些人这一套。那一天我阿爸阿妈来看我,你们也都看到了,家里马没了车也没了,衣服穿的那个样,我心里好受吗?我听说僧格来支队参军,老二好大队长还替我把他收拾出去了,这情我领。可你们要是让我跟你们四处去跑,再过老柳树筒林子那日子,我是真不想去。那几年老柳树筒林子的日子我算过得够又够的了,所以我宁可这么憋屈着也不能入你们的伙。但你们放心,到啥时候我也不会对你们开枪的。”老二嫂一听桑杰扎布讲的都是实情话,知道他的主意已定,就说:“你说了人各有志,我们也不勉强你。那我们走了,得把你捆起来,往后你也好说话。”说完,老二好和郭大牙把桑杰扎布连胳膊带腿地用绳子捆绑得结结实实。桑杰扎布也不想反抗,绑上他,他们再走可能还会好一些。 屋外,传来一阵口哨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还有喊口令声和报数声,然后才是老二嫂尖声尖气地喊叫声:“上级来了紧急任务,汪司令已经带人提前去了,我们这两个大队由我带领马上出发!”队伍开始行动了,老二好又跑到老二嫂跟前贴着耳朵说了几句。老二嫂点了点头,老二好提着驳壳枪向桑杰扎布的屋里跑去。进了屋,他说了声:“对不住了兄弟,不能让你就这么舒服地捆着。”然后,用枪把子猛地向桑杰扎布的头上砸去,桑杰扎布立时昏了过去。老二好说:“兄弟,等你醒了让人解救了,也没人知道我们上哪儿了。”这才走出门去。 桑杰扎布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他觉得头像针扎一样疼痛,闭上眼想了一会儿,挣扎着大声喊:“黄虎,黄虎!”黄虎幽灵般地窜到他的跟前。桑杰扎布瞅着黄虎那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用嘴努了努身上捆着的绳子。黄虎心领神会,用两个前爪把住绳子,像嚼骨头似的不几下就把捆在桑杰扎布身上的麻绳咬断了。桑杰扎站起身,觉得头还是有些晕,定了定神,走出了房门。 房门外,空荡荡的,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马二先生那间房的烟囱冒着炊烟。桑杰扎布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朝汪那顺的屋子跑去。进到汪那顺的房间一看,汪那顺只穿着一条裤头,蜷着身子躺在血泊中,半炕的血已经凝固了。他又推开另外的几间屋门,有一间屋子里扔着几具警卫排的尸体。桑杰扎布又回身跑到自己的房间里,上牙咬着下嘴唇想了想,背上大砍刀,提上驳壳枪,又跑出了房门。 桑杰扎布骑上黑豹马,让黄虎在前面领路,追了出去。他从队伍行动的方向判定老二嫂又带着队伍回了老柳树筒林子。于是,桑杰扎布一提马缰绳,用马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黑豹马驮着他,肋生双翅似的奔跑起来。只用了大约两顿饭的时间,桑杰扎布发现了队伍的踪影。他两腿一夹,黑豹马如闪电般地冲到了队伍的前头,拦住了并辔前行的老二嫂、老二好和郭大牙。老二好一见,笑嘻嘻地说:“对不住呀,桑副司令。”老二嫂也眉开眼笑地说:“怎么啦,桑副司令到底想通了,要和我们一块儿走啦?”桑杰扎布坐在马上,提着缰绳说:“不是,我跟你们说过,人各有志,你们走我不拦你们。但你们不能把队伍带走,你们带走了队伍,驻地那儿发生的一切事儿就都得我担着了。这事儿你们做得不仗义!”这时,老二好过去杆子里的一个土匪偷偷把枪顺过来,朝着这边瞄准,桑杰扎布甩手一枪,说了声“别跟我来阴的!”那个土匪应声倒地。人们都知道桑杰扎布枪法准,出手快,也就再没人敢乱动了。 老二嫂一看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法子,就说:“桑副司令你说吧,你到底想咋着!”桑杰扎布在马上欠欠身子说:“我不想咋着,咱们把话通着两个大队的战士说清道明了,你的人愿意跟你走的我不拦挡,你们快走,要不周文国赶回来你们就不好走了。不是你们的人,不愿意跟你们走的,跟我回去,我也好交差。”老二嫂说:“要说呀,你这也倒是一句爷们儿说的话。” 老二嫂在马上和老二好与郭大牙交换一下眼神,回过头来,挺着腰板儿,拔着嗓子,尖声尖气地喊道:“弟兄们,我实话跟大家说了吧,我和老二好大队长、郭大队长都在那样的队伍里过不下去了,这清苦日子咱们没法过。现在我们想领着大家出去寻快活,就从他们的队伍里炸出来。愿意的就跟我们走,不愿意的就跟桑副司令回去!”她刚说完,后面的队伍就乱套了。丹巴大队副首先带头喊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们跟桑副司令回去!”桑杰扎布在马上喊道:“愿意跟我回去的向后转,跑步走!” 这口令,让大部分人向后转,跟老二嫂走的有个七、八十人。桑杰扎布两手一抱拳,对老二嫂他们三个说了声“保重!”策马追部队去了。老二好恨恨地说:“当时不如崩了他了!”老二嫂却说:“这阵子我倒挺喜欢他的,说话做事儿像个真爷们儿。”她往后瞅瞅队伍,笑了笑说:“也好,我正愁这一、二百人吃住没法整呀,这下子倒减轻了不少负担。走,咱们就还回老柳树筒林子的老营地。” 跟着桑杰扎布回来的一百三十多个人,大部分是先前的伪满蒙自治军和伪辽西省讨伐军。桑杰扎布让丹巴临时负责组织队伍,返回了王爷府西跨院驻地。回到驻地后,桑杰扎布命令所有人待在各自的营房里,只让丹巴找十几个比较牢靠的人,给被杀害的汪那顺司令和七个警卫排的人穿上衣服,归拢到一个屋子里,并排放在一起,找些白褥单把他们从头到脚地遮盖了。 当天下午,周文国带着帮助河南岸老乡秋收的两个大队回来了。桑杰扎布立刻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作了详细的汇报。汇报完毕,桑杰扎布又领着周文国到停尸房挨个儿地看了,八个人都是用刀子杀害的。周文国抬起头,扫了桑杰扎布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处理得挺好!桑副司令你身体还不好,就休息去吧!剩下的事儿我来办吧。”望着桑杰扎布回屋的背影,周文国嘴心话:“哼,你把整个过程设计得太完整太完美了。”他找到报务员去电报室给二十三军分区黄兴发报:“昨日夜间原漠北抗日义勇军杀害了汪那顺后炸出,此事没完,敌人似有更大阴谋,请分区速派员调查甄别。”二十三军分区立即回电:“即派员前去,望你做好人员的安抚与支队的保卫工作”,后面署名为高鹏举、黄兴。 在周文国的心中,对这一伙子人一直存有芥蒂,尤其是诺音高娃谍报队的出现,更引起了他的极大反感和警觉。周文国觉得有这样一伙人在,赤北县支队的问题就解决不了。他原本想分几步解决支队领导层人员不纯的问题,调桑杰扎布带骑兵连赴锡林做保卫工作便是他的意见,目的就是将桑杰扎布与支队隔离开,军分区原来只想让冬日布带骑兵连去。 周文国接到军分区的电报后,立即召集警卫排剩下的十五个人开会。他告诉这些人,现在到了极其危险的时刻,要枪不离手,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事件。开完会,周文国还把这十五个人分成三个组,做好支队司令部的保卫工作。 第160章 第廿四节 调查处理 在一个警卫排的护送下,二十三军分区的调查处理小组很快就来到了腾格里旗王爷府。军分区安排叶青副司令员亲自带队并任组长,周文国和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孙林为副组长,军分区政治部干部科于文副科长、宣传干事宋国为成员。叶青副司令传达了高鹏举司令员、黄兴政治委员的指示意见:“处理此等事件一要慎重,二要果断。既要严格执行工作纪律,又要掌握政策实事求是。要把事件的前因后果搞清楚,别盲目下结论。” 接下来,周文国把这支部队的历史、几个主要人物一一向调查组做了介绍。在介绍桑杰扎布时,特别强调这个人是这几个主要人物中惟一出身于贵族家庭的人,他的父母在这次运动中被分被斗,他还有一个说媳妇不是媳妇,说情人不是情人的女人,正是过去王爷府的格格,现在的guomindang谍报队上校队长诺音高娃。周文国认为,“桑杰扎布这次没跟老二嫂走,也许是他不想走,也许是他有更大的阴谋,苏斯洛夫将军就说juntong赤岭站的站长贺文廷说桑杰扎布是他们的中校军官。在这支部队里,老二嫂、老二好这样的人是明知眼露的土匪,在部队中影响比较小。这个桑杰扎布就不同了,他的影响力都要超过汪那顺。”叶青说:“你说苏斯洛夫将军的话是句玩笑话,当时我也在场。这个桑杰扎布不是骑兵团杨成龙团长的连襟吗?我听说他在抗日的时候除了刀劈小野,诛杀日军地质勘探专家大岛茂外,还用步枪打下日本鬼子王牌飞行员驾驶的飞机,和杨成龙一起处死了叛徒汉奸黑狐和袁连长呀。”周文国说:“这些事儿也都有,但都是特定历史时期和特定历史条件下偶发的事件。他的事儿复杂也就复杂在这里,但那都是抗日时期发生的事。如果,嗯,如果从今天guomindang向我大举进攻的新形势考虑,再往杨成龙那儿深层次地想一下,多从战略上考虑这里的事情,恐怕问题就更大,要多严重有多严重了。”周文国早在冀dong时就有“理论家”的外号,看问题常常比一般人看得更深更远一些,如果争论个事情,一般人都争论不过他。 调查询问开始了。 第一天,调查组并没找桑杰扎布问话,而是根据周文国的提议找了丹巴等人进行询问,但桑杰扎布能明显地感觉到有几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第二天,调查组正准备询问桑杰扎布时,军分区来了急电,guomindang九十三军一零二师已攻入赤岭,要叶青副司令员火速返回军分区司令部。叶青副司令只好放下调查处理哗变的事儿,带警卫排赶回军分区。临走时,他还是召开了哗变事件调查处理小组会议,强调了调查询问一定要慎重,要注意政策,如有分歧意见要请示军分区再做决断。 桑杰扎布被带到询问室,对面是两张对接在一起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周文国、孙林和于文、宋国,表情十分的严肃。屋门口站着的两位持枪的警卫人员,也是铁青着脸。桑杰扎布瞅了瞅桌子后边的这几个人,坐在了为他特设的那把椅子上。首先由孙林副主任进行询问,他在交待了一些相关政策后,便让桑杰扎布把老二嫂哗变的整个经过说了一遍。接着,调查处的其他几个人也相继问了一些细节情况。在询问快要结束时,周文国突然问道:“桑杰扎布你去锡林执行任务为什么要回来,谁允许你回来的?”桑杰扎布惊诧地抬起头,瞅了瞅周文国说:“我在去锡林的路上就得了伤寒病,这谁都知道啊。在那里总治不去根,是李运通副司令员批准我回来的。”周文国又问:“你回来的事儿你的连襟杨成龙知不知道?”桑杰扎布说:“我回来的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还扯到他知不知道上去啦。”周文国接着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你说你一开门就用枪顶住了老二好,面对敌人的哗变你为什么不开枪?你说老二好这样凶恶的土匪后来进屋用枪把打晕了你而不是一枪把你打死,你们俩以前是什么关系?你说你追上了哗变的老二嫂为什么不开枪,老二嫂为什么轻易地让你把人带回来?”这一连串的问话把桑杰扎布问懵了,也问恼了。他站起身,大声说:“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多的为什么,你咋不问问当初在老柳树筒林子我为什么在老二嫂的枪口下把你留了下来!”一时间,询问室里就像一只敝开口的火药桶,点根火柴就要炸了。孙林站起身喝道:“桑杰扎布你坐下好好说,要注意你的态度。”桑杰扎布一甩袖子说:“要是姓周的这样问我,我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大步走出了讯问室。 午饭后,调查组宣布对桑杰扎布隔离审查,同时隔离审查的还有丹巴大队副。在调查处理小组的会议上,四个人当中有三个人明确支持周文国的意见,即桑杰扎布有重大的谋反嫌疑。只有分区政治部副主任孙林持怀疑的态度,他说:“我看桑杰扎布可能不是一个有多深城府的人,他大概是一个讲义气又心慈面软的公子哥。”但他的意见立刻受到周文国的批评,他说:“孙林同志你站在什么阶级立场说话,桑杰扎布打娘胎里爬出来骨子里就是反动的!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承认苏斯洛夫说的是玩笶的话,多严肃的问题啊!现在毫无疑问,桑杰扎布的疑点最多,汪那顺司令死了,老二嫂一伙人跑了,这支部队就剩了一个桑杰扎布,他达到了夺取这支部队的领导权控制这支部队的目的。同志们哪,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出手控制住了桑杰扎布和丹巴,这支部队已经易帜军旗了!”于文和宋国是两位年轻干部,他俩既对桑杰扎布的经历有一种好奇感又极其敬重号称“理论家”的周文国,都说从理论上推论就是周zhengwei讲的这个意见,于是都投了周文国的票。在最后要形成调查组调查意见时,于文副科长问要不要向分区请示一下时,孙林副组长说:“行啦,就我一个人稍有疑义,不必请示了,我尊重大家的意见,反正最后还得报分区批准嘛,有几个具体问题晚上再找他们问一问,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走一个坏人是我们处理此类事情的基本原则。” 这天夜里,诺音高娃带着五名谍报队员回到了腾格里旗王府。她上次回来时,没少在马二先生的身上下了功夫,给了马二先生不少钱,还许他做一名少校参谋。 在这次离开王爷府之前,诺音高娃给马二先生留下了一部电台和一名译电持工。所以,她对王爷府每天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而诺音高娃这次回来并不单纯是为了救桑杰扎布,她的谍报队还有一个更大的计划和一个更大的即将付诸实施的行动。 这正是: 螳螂捕蝉,哪想到黄雀在后; 双方相争,更有过多少玄机! 欲知诺音高娃返回王爷府的计划何在,且听下一节分解。 第161章 第廿五节 “饿虎扑食”计划 咱们在上一卷里已经多次提到了,由于诺音高娃在谍战中表现优异,被称为“北方特工之花”。她接替了贺文廷的职务,既是赤岭站少将站长,又任热北谍报队的队长,统领着一支一百多人的谍报队。现在,她将她的谍报队又分成若干个谍报小组,分别在漠北、巴林开展活动。 诺音高娃这次回来,一是为了解救桑杰扎布,更重要的是为了赤北县支队。她在赤岭接到马二先生的电报后,不禁喜上眉梢。诺音高娃知道,桑杰扎布这回可是没路可选了,只能按照她给他指下的路去走了。 同时,诺音高娃还接到了派往锡林的谍报组的电报,电报中说:“gongjunjireliao军区会议结束,参会者即将原路返回,‘饿虎捕食’计划可考虑开始行动。” 诺音高娃拿着两封电报,兴冲冲地来到九十三军一零二师师部,见到了李魁梦师长。她详细地讲了“饿虎捕食”计划的内容和各个环节步骤。诺音高娃指着地图并在地图上用手指画了一个小圏说:“我们准备在这一带找个有利地形,就像饿虎下山扑食一样全歼共军的参会人员,打乱gongdang进军东北的计划。”李魁梦师长非常欣赏诺音高娃的这个大胆计划,但他又对计划的本身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就说:“你能肯定他们的参会人员要走这条路吗?”诺音高娃说:“我虽不能肯定全部,但我肯定至少赤岭以南的那一部分参会人员必定要走这条路。”李魁梦师长说:“就是歼灭其中的一部分,你的‘饿虎扑食’也值了。你的作战行动非常符合校长与何部长的作战构想。说吧,我的美女将军,在你的猛虎扑食行动中,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诺音高娃说:“你能把你的部队抽一个团借给我用一用吗?”李魁梦师长说:“那不可以,我现在同gongdang二十三军分区交战正呈现出一种胶着状态,他们很有战斗力,特别是他们的骑兵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唉,可惜我的部队却没有骑兵。那样吧,我借给你一个机械化歩兵连,我再给你介绍一支部队和一个人。”他招呼一声“刘副官!”刘副官应声而至。李魁梦师长吩咐道:“你去把辽西救国军司令刁二先生给我请来。”接着,李魁梦又对诺音高娃说:“现在形势对我们很有利,近些天有十几帮人过来投诚找我要番号。但是没有正经的料,都是些还乡团、伪警察,还有土匪。我跟国防部请示了一下,这都是些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的家伙,正面战场让他们跟gongjun作战不行,但让他们下去对付那些小股子绰绰有余,给他们个空头的番号和军阶让他们闹腾去吧。这些人做酒做不成做醋还能做酸了的。不过这些人也不全是酒囊饭袋,我觉得这个刁二先生还算是个人物。” 不大一会儿,随着一阵“咔咔”的皮靴声,身着少将军服的刁二先生来到了李魁梦师长和诺音高娃站长的面前。刁二先生长得瘦,少将军服穿在他身上像是和别人借来似的,双肩上的少将肩章有点儿往下耷拉。诺音高娃心想,这身少将军服要是穿在桑杰扎布身上会更合适些,仿佛眼前站着的就是桑杰扎布。李魁梦师长的话打断了诺音高娃的思绪,“这位就是辽西救国军司令刁二先生。”刁二先生一边打量着这个一河之隔的邻居,一边谦恭地弯下虾米腰,把手伸了过来。诺音高娃很不情愿地也把手伸了过去,说了一句:“刁二先生变化好快呀。”刁二先生谄笑着说:“彼此彼此,格格夸奖了。”他知道诺音高娃在军中的资格与地位,他肩上的这对少将肩章是没法和诺音高娃去比量的。 诺音高娃打心里很鄙视刁二先生,但出于用人之际的考虑,于是说:“刁司令,你的救国军能参加战斗的有多少人?”刁二先生说:“要说呀,我的救国军有一千五百多人。咳,可这拖儿带女的,真能打仗的也就七百人吧。”诺音高娃瞅了瞅李魁梦师长说:“李师长,我们可是说好了,到时候我要把这只饿虎变成猛虎,打他个歼灭战,可前提条件是你得给我一只虎别给我一只猫啊。”李魁梦说:“站长你放心,魁梦从云南打到这里向来都是信用取人,绝无半句谎言。”诺音高娃说:“那咱们就说定了!”李魁梦说:“我静候捷报。”诺音高娃又和李魁梦师长说了从赤岭出兵时大致应该走的行军路线,告辞离开了师部。 诺音高娃信不过刁二先生,他的那些数字都是为了要钱的砝码,李魁梦师长的机械化步兵连能不能用上,也不好说,她必须掌握一支她自己能够把握的部队。 诺音高娃回到住处,简单地打点一下,叫上一个谍报组,与她一起骑马驰向腾格里旗王爷府。到达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王爷府西跨院的赤北县支队寂静得很,战士们接到命令,全部待在自己的屋中,不许乱动。诺音高娃顾不上吃饭,也顾不上和色勒扎布王爷打声招呼,就和五个谍报队员轻轻地拉开王爷府与西跨院间的侧门,闪身进去,贴着墙快速来到马二先生住的房间。马二先生正在炕上躺着,见有人推门进来,“呼”地坐起身子,问了句“谁呀?”诺音高娃说了声“是我”,人已到了炕沿儿跟前。马二先生连忙下炕趿拉上鞋说:“我过晌起了一课,算计你们可能申时会到。”诺音高娃便说:“现在什么情况,他们把桑杰扎布怎么样啦?” 马二先生把调查处理组将桑杰扎布和丹巴隔离审查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现在军营里人心惶惶,说啥的都有,有说要把桑杰扎布和丹巴往上送的,有说就地枪毙的。过晌巴图跟吴二魁还来过,找我算卦问桑杰扎布的吉凶。”诺音高娃说:“你怎么算的?”马二先生说:“我算的是大凶,但有贵人相助可化险为夷。”诺音高娃说:“天助我也,马二先生你出去悄没声地把巴图和吴二魁给我找来,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惊动别人。” 马二先生出去不多时,巴图和吴二魁就相继来到了。这两个人看见是诺音高娃,都差点儿喊出声来。巴图说:“都快把我们急死了,诺音高娃格格你可刚刚回来啦。那个周文国真不是个东西,在老林子里是桑杰扎布救的他,放到郭大牙队里受罪是老二嫂闹的,这回他把仇都算到桑杰扎布身上了。”吴二魁说:“我们都替桑副司令抱不平,老二嫂炸了出去,桑副司令带着一身的病还去把人追回来一多半,怎么没有功还有罪了!”诺音高娃一听,火候到了,就说:“你们想不想救你们的桑副司令?”巴图和吴二魁立刻说:“咋不想救?我们哥俩都商量好了,就是你不来,他们真要枪毙桑副司令,我们豁出命也得把他抢出来,大不了再钻回老柳树筒林子。”诺音高娃笑了笑说:“大可不必,现在我们已经打回来了,我已经为你们申请了番号,就叫漠北独立旅,旅长就是你们桑副司令,少将军衔。你们俩和丹巴都是中校军衔团长,马二先生也是中校军衔参谋长。”这一番说道,让巴图和吴二魁欣喜异常,他俩说:“诺音格格你说吧,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诺音高娃把几个人的头拢在一起,如此这般地做了具体安排。巴图和吴二魁立刻带上五名谍报队的队员先去了禁闭室,将两名警卫摸掉,将桑杰扎布和丹巴放了出来,告诉他们是诺音高娃格格来解救他们来了。 桑杰扎布和丹巴拿起那两名警卫的枪,在巴图、吴二魁带领下扑向周文国和三名调查组人员的宿舍,也是先摸掉了五名警卫排的警卫,但宿舍里没人。桑杰扎布说:“准是都在司令部里,走,咱们去司令部!”八个人在桑杰扎布的带领下,扑向了赤北县支队司令部。 果然,司令部里亮着灯,周文国、孙林副主任,还有于文、宋国四个人正在商量下一步的隔离审查的具体工作细节。周文国说,“这两个人相比较,从理论上分析,桑杰扎布最顽固也最狡猾,所以还是先问丹巴,应该先从丹巴的身上找到突破口。”周文国喊了一声,“警卫员,去把丹巴带来!” 周文国的话音未落,桑杰扎布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声:“不用带,我们都来啦!”呼啦啦带着一帮人拥进屋来。周文国一惊,正打算去掏枪,桑杰扎布两步就跨到会议桌前说:“你们别费力气了,用枪用刀你们都不是个儿。”说着话,他已经把步枪上的刺刀退在手中,甩过去,扎在周文国摸枪的那只手背上,其他三位也只好将摸枪的手停在了半道上。巴图和吴二魁等人立刻上前,把周文国等四个人的枪都下掉了。 周文国用左手捂住受伤的右手冷笑着说:“桑杰扎布,你终于原形毕露了!”桑杰扎布用一只手指着周文国愤怒地说:“我有什么原形?我跟谁干都是一五一十的,从没有过二心。老二嫂他们哗变要我入伙我不干,我不想再躲到老柳树筒林子里再去过那种日子。他们带部队跑了我去追,我就是为了洗清自己怕把事都闹到我头上,结果你们还是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在老柳树筒林子郭大牙抓到你,老二嫂要杀你,是我找了王司令救了你。把你放在郭大牙小队是遭罪,可那是老二嫂的主张,我说了不算。我就纳闷儿了,怎么我越想不出事儿,你就非往我身上整事儿呀!”周文国仍然厉声说:“我没看错你,鬼才相信你们这些家伙。你们变色龙,在高潮中你们投机,在低潮时你们背叛,现在你原形毕露了吧。你不是要证明吗?你现在的行动就是对你的最好证明!” 这时,孙林副主任说话了:“桑副司令,到现在我们并没有给你定什么罪过。隔离审查只是一种调查的方式,你不要走极端,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桑杰扎布冷笑了一声说:“行了吧,孙副主任,你们刚才商量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已经把我定成了罪人。只是再从丹巴我们俩的嘴中掏出点儿什么狗屁证据,你们就可以枪毙我们了。你敢说你们刚才不是这么想这么说的吗?你敢吗?”周文国说:“我敢,我怎么认为就怎么做,你们这些人,我后悔跟你磨这么长时间的牙了。你从锡林回来我就该治你罪枪毙你,我从漠北村回来就该马上逮捕你枪毙你!这次还关什么禁闭,抓起来就枪毙,哪还有这些事。我就是恨我动手晚了!”桑杰扎布说:“既然这样,我们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啦!”他把手一抬,枪口抵在了周文国的胸口上。周文国瞪大着愤怒的眼睛,仰身倒在地上。桑杰扎布端着枪喊道:“我不管他是谁,他是什么人,只要他不想让我活我就让他死!”然后,桑杰扎布收回枪,吩咐巴图和吴二魁,“这事儿主要是周文国整的,你们把他们三个先押起来,不忙处理,把周文国拖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吧。”他又吩咐巴图、吴二魁、丹巴马上回队,找几个人去把警卫排剩下的十个人缴了械,先看起来,但不许伤害他们,把岗哨也都换成自己的人。 第162章 第廿六节 大吉大利 在处理了周文国等人后,桑杰扎布如释重负,来到了门外。突然,他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 桑杰扎布用手扶住门框,抬头望了望天,漆黑漆黑的,连一个星星都看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乌云已经把天遮了个严严实实。深秋的天气凉嗖嗖的,桑杰扎布打了一个冷战。他感到心里一阵恶心,口里也腥腥的,张口便有一团血和痰涌了出来,身子也晃了两下。桑杰扎布用双手把住门框,靠着墙休息了一下。这时,有两个谍报队员赶忙上前扶住他,然后一同去了马二先生的房间。 进到马二先生的房门后,诺音高娃扑了过来,和桑杰扎布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桑杰扎布有气无力地苦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呀。”诺音高娃用拳头擂了桑杰扎布的腰一下说:“你敢先走了,要走咱俩一块儿走。”巴图跑来报告说:“一切都安排妥当,外面的岗哨也都换上了自己的人。”诺音高娃说:“好吧,那咱们去你们的司令部,还有好事儿等着你们呀。” 此时,司令部里已经没了血腥气,连地上的血迹也都铲掉了。诺音高娃首先以guomindangbaomin局赤岭站站长的身份并代表毛局长对桑杰扎布等人表示了慰问,然后又代表guofang部宣布成立国mingeming军漠北独立旅的命令,任命桑杰扎布为少将旅长,马二先生为中校参谋长,巴图、吴二魁、丹巴三人为中校团长。只是,这次只带来了桑杰扎布旅长的少将军服,别人的后补。诺音高娃最后说:“由于军情紧急,部队明天早晨就要开拔。”桑杰扎布站起身,瞅瞅在座的人说:“各位,我活这么大别的不清楚,可谁对我好谁对我歹我知道,别人给我的滴水之恩,我当涌泉相报,可别人要是打我一巴掌我会立时踹他一脚!这回周文国想要我的命,多亏诺音高娃站长及时赶到,帮我杀了仇人周文国,收留了我这帮弟兄,还都给以高官任命。现在我们就都是guojun的人了,今后我们就跟着诺音高娃站长干啦。巴图、吴二魁、丹巴你们三人回去整治好自己的队伍,马二先生,啊不,马参谋长你先占一卦,看明天早晨咱们出哪门。” 桑杰扎布刚刚下达完命令,诺音高娃突然笑着说:“桑杰扎布,咱俩的事儿也让马二先生看看时辰就办了吧,我不在乎,你一个大男人就更别在乎啦。”说完,拽着桑杰扎布的手就去了马二先生的屋子,如此这般地跟马二先生说了一遍。马二先立刻抬起右手,口中念念有辞,然后喜笑颜开地说:“现在是丑时已是古历九月十六日,正是个黄道吉日。这丑时宜婚嫁宜作灶宜安床宜开业,现在正是好时辰,吉人真是有天相。我看我这屋里就做你们的新婚洞房。要说你们啥也不讲究也对,婚姻为大事为小,只要你们俩看开就行了。”说完话,他退出去,把门掩上了。诺音高娃拉了桑杰扎布一把说:“还傻站着干啥,咱俩结婚啦,结婚干啥,你又不是头一回,还不快着点儿。”桑杰扎布一把把诺音高娃搂在怀里,又把她抱在马二先生的小炕上,小炕烧得挺热乎。 春宵恨短,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在马二先生的小炕上折腾了一宿。他俩连眼也没合一下,就听见公鸡“喔喔”地叫了。桑杰扎布说:“诺音高娃,我想回去看看我阿爸阿妈。”诺音高娃说:“我也有此意,我们都换上军装,先去看阿爸阿妈,回来后再去看我阿妈和阿哥、阿嫂。” 桑杰扎布穿着少将军装,威武英俊,诺音高娃也显得光彩照人。这二人骑上马,在五名谍报队员的护卫下回到了梅林地老旺其嘎的家门。谍报队员在外面布好岗后,这两个人才把门敲开。老旺其嘎一时没辨出是谁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桑杰扎布赶忙上前说:“阿爸阿妈,我,桑杰扎布,这是诺音高娃。”老旺其嘎和大夫人一听是诺音高娃格格到了,忙要下跪。诺音高娃忙将他们扶住说:“阿爸阿妈,现在没有格格了,只有公婆儿媳,我是你们的儿媳,该跪下的是我。”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让老旺其嗄和大夫人坐在炕沿上,他们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说话。 接下来,桑杰扎布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老旺其嘎说:“好啊好啊,这guo军才是正经军队,啧啧,这肩章是金子做的吧!”大夫人说:“桑杰扎布比你阿爸可能耐了,这要在前清可是个镇守使的官哟,皇帝是要接见的。”说了一会儿话,桑杰扎布起身说:“阿爸阿妈,我们走了,明天早晨部队就要开拔了。” 临走前,桑杰扎布把这个家看了一遍,叹息说:“这屋子让他们收拾得真干浄啊!”诺音高娃从包里拿出两根金条说:“阿爸阿妈,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是桑杰扎布打下飞机时上头给的奖金,你们留个急用吧。”老旺其嘎忙用手推着说:“孩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你看你们喜日子按老规矩我们该给你们备办财物才是,这哪能让你们给我们呢?另外我们就是要了也没啥用啊,这三天搜查一趟两天一捡查的。”大夫人“唉”了一声说:“孩子要留下就留下吧,权当留个念想吧。一会儿我拿到灶火坑埋了,深着点儿埋。”老旺其嘎不吱声了,将金条收下了。大夫人又说了些祝福的话,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骑上马走了。 老旺其嘎和大夫人颤颤巍巍地站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瞅着儿子和儿媳消失在远处了。大夫人两手合什,口里念着“阿弥陀佛”,说着让菩萨保佑儿子和儿媳妇的话。 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回到王爷府,先去敲了色勒扎布旗长的门。色勒扎布和娜仁在睡梦中被敲醒了,起身听是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为了不吵醒孩子就都去了隔壁的屋子。 这四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色勒扎布说了一句,“我听说小妹回来了,回来怎么就不见了踪影。”诺音高娃说:“回来事情紧急就没顾得上先向阿哥阿嫂秉报。阿哥阿嫂,那些人把桑杰扎布关起来要枪毙他呀!”色勒扎布说:“是吗?我还不知道,这些年我从不过问军队内部的事情。”桑杰扎布刚要张口说什么,诺音高娃眨眨眼拽了他衣袖一下说:“阿哥阿嫂,桑杰扎布我们俩这就算结婚了,你们不祝福我们两句?”色勒扎布说:“吉人自有天佑,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都好自为之吧。”诺音高娃说:“阿哥,你到底是咋想的?”色勒扎布说:“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我相信民心跟着民心走。” 诺音高娃又说:“阿哥,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色勒扎布淡然地说:“日本人退却时横田要我跟他一起走,我说腾格里旗是我的家我的根,今后我哪里都不去就守在这里了。”诺音高娃说:“阿哥,那小妹非要让你走呢?”色勒扎布脸子一沉,站起来厉声说道:“我看你敢!”娜仁也忙站起身埋怨道:“你就不会好好跟小妹说话?”诺音高娃“呵呵”一笑说:“阿哥,小妹跟你开个玩笑,看你变颜变色的。”色勒扎布又说了一句,“我警告你们,不要杀戮,否则冤冤相报何时了。在我腾格里旗的地盘上,你们要乱杀人,连我也要和你们拼了!”诺音高娃觉得很没趣,上次回来时她就和色勒扎布吵过两次了,于是拉起桑杰扎布的手说:“走,我们去看阿妈去。”两个人又去看了三福晋,把三福晋高兴得不得了,连声说道:“哎呀呀,真是菩萨保佑,不赖马二先生说你俩是金童玉女转世呀,郎才女貌郎才女貌,老王爷要是活着看见今天的样子不知道得多高兴哪!”说了几句话,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就告辞回了西跨院。 这时,天上的乌云仍然满布天空,有零星的雨点掉落下来。桑杰扎布抬起头来瞅了瞅,小腾格里沙漠东边的曲线上已露出了些许的亮色,天就快要亮了。 天稀稀落落地下了点儿小雨,又来了一阵西北风,很快便把乌云吹散了。 当这些当兵的在夜间听说部队改了番号,变更了门户,还要去作战,有些战士就说家里没人干活,如今分到地了,分到牛羊了,家里就老婆孩子没人种地没人放牧,于是这些人就开溜了。吃过早饭,巴图、吴二魁和丹巴各自带着自己的大队跑步前来报到时,总共还剩下二百八十人,走掉了好几十人。 在头天晚上,诺音高娃已将赤北县支队的情况上报,并报告说“饿虎捕食计划”开始实施。很快,上面的回电就到了,除了赞许和嘉勉外,特别说了“饿虎捕食”计划的实施由诺音高娃全权处理。guofang部还电令李魁梦师长要不遗余力地支持“饿虎捕食”行动,包括对哗变部队的给养补充等等事项。 诺音高娃站在操场北侧的观礼台上,高声宣读着命令,身后站着新任命的漠北独立旅旅长桑杰扎布少将和参谋长马二中校。诺音高娃知道,她头顶上的王爷府格格的光环再加上少将站长的肩章,足可以使台下的这几百人对她敬若神灵,对于她代表政府说的话更会言听计从。中国式的关系在很久以前就形成了一个怪圈,“百姓怕官、官怕洋人、洋人怕百姓”。果然,台下这支几百人的队伍“立正”“稍息”,服从了诺音高娃长官的指挥。 在部队没集合前,诺音高娃曾派人邀请色勒扎布王爷和乌恩局长出席出师大会,但都遭到了拒绝。当她答应不杀军分区调查处理组的三个人之后,这才换来色勒扎布王爷一句话,“我会替你们收拾这个烂摊子的。” 桑杰扎布大声宣布:“根据参谋长马二先生的推算,今天出南门大吉,现在部队出发!”巴图大队在先,其次是吴二魁大队、丹巴大队,依次出发了。 桑杰扎布骑着黑豹马,领着黄虎与骑着马的诺音高娃、马二先生,还有那五名谍报队员走在队伍的中间。 第163章 第廿七节 胡日塔拉 桑杰扎布带着部队离开腾格里旗王爷府后,色勒扎布旗长和乌恩警察局长带着一群警察进入了王府的西跨院。色勒扎布望着空荡荡的院子,神色黯然地对乌恩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咳,又是一场龙虎斗啊。这个桑杰扎布啊,这一次八成落入万丈深渊没有救啦!咳,他怎么赶来赶去赶到这一步上呐?!”乌恩局长摇了摇头,然后却是一脸的笑意,说:“任何人面前的道路都有好多条,全在于自己把握啊。”色勒扎布听后,又叹息了一声说:“唉,许多人都是这么说,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时候自己是无法把握的,赶来赶去就剩一条道了,你无路可寻的时候就得走啦。我和桑杰扎布可以说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知道他的路子是怎么走过来的,可惜啦可惜啦。” 色勒扎布和乌恩说着话,来到了支队司令部。这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下,乌恩便通知两名警察说:“去把禁闭室的门砸开,把里面关着的三个人请到这里来。” 前面说了,这位乌恩局长这个人的身份十分的特殊,他在色勒扎布面前并没有公开他的真实身份。 不一会儿,孙林、于文和宋国便灰头土脸地被警察带了过来。色勒扎布和乌恩连忙上前拉着他们的手说:“让你们受惊了。”然后又做了自我介绍。 孙林等三人也把各自的情况说了一下,这才在色勒扎布的引领下回到了王府的会客厅。当这些人落座后,色勒扎布旗长便把赤北县支队已经兵变并且不知去向的情况告诉给了孙林等调查组成员。他表情严肃且语气沉重地说:“我过去是这里的世袭王爷,我也曾经跟日本人合作过。我说的话你们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我的小妹诺音高娃一开始就是军tong的人,抗日的时候她和你们的人也合作杀过你们党里面的叛徒,现在你们两党打了起来,各保其主,她自然在为那边效力。她在那边屡建功勋,这次回来我看她已是少将军衔,她的情况我不想多说了。”接着,色勒扎布咳嗽了两声,神情有些悲怆地说:“桑杰扎布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做为我的伴读,大了当我的卫队长。我为了与巴林王爷争势力控制满蒙自治军让他去当副司令,他因为自己小妺受日本人凌辱而刀劈日军小野,为此日本人杀了他的二妈和妻子,他被迫投靠了汪那顺当了他的副司令。这期间他和他的连襟杨成龙潜入王爷府东跨院,在小妹诺音高娃的帮助下除掉了贵党的叛徒黑狐与袁连长。日本人败退前,他在老林子用步枪打下了日军运送细菌武器专家的飞机,引起伪满洲国朝野震动。他这个人哪,没什么追求与信仰,有的只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要把他想得太复杂了。也许换一种方式,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了。嗐,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说什么也没用了,但愿他们出去后别再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时,乌恩局长也加话说:“你们三位是旗长发了狠话保下来的,要依着诺音高娃格格是想拿你们祭旗的,桑杰扎布听了旗长的话把你们留了下来。” 孙林等三人听完色勒扎布和乌恩的这一番话后,听得眼睛都直了。孙林说;“怪不得我们来时高司令员和黄政委一再叮嘱我们要慎重呀!一到实际事儿上就把握不住了。唉,说一千道一万要是guomindang不打过来,叶青副司令员不走也许就不出这事儿了。”色勒扎布没有再说什么,安排这三人吃完饭,找来了一辆车,叫乌恩派两名警察护送他们回军分区了。孙林副主任临上车时抓住色勒扎布的手说:“我们的任务完成得不好,回去后即使受再严厉的处分,我们也会实事求是地把事件的原委向组织汇报的。” 且说桑杰扎布在诺音高娃的指挥下,带着漠北独立旅先是沿着西辽河的北岸向西行进。随着西辽河的河道渐渐弯向西南,他们也就抛开了西辽河,向着正西插了过去。 到了深秋的季节,那些起伏的矮小沙丘和大片草地变成了深黄的颜色。草地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些牛群和羊群,偶尔传来牤牛“哞――”的一两声叫,粗犷而又单调,让草地多了几分苍凉。那些骑着马在草地上奔跑的牛倌和羊倌,看见一大溜人马从不远处路过,觉得是个稀罕,远远地看着。离路边不太远的草地上,有一个小个子羊倌跟着缓慢移动的羊群瞅了瞅行进中的队伍,突然仰起头,唱起歌来,他像是唱给自己又像是唱给在路上匆匆走过的人们: 葛根赏赐的尼玛珠哟, 交给阿妈精心珍藏啊。 如果儿能活着回来哟, 再把它挂在脖子上。 …… 歌声在空旷的草地上传得很远。 远远的,有一个大个子牛倌也放马跑了过来,奔到附近的一个小沙包上,立住马,朝着行进的队伍放开喉咙大声地唱了起来: 草丛中的环颈鸡哟,屁股尖尖哟嗬。 心里头有了苦痛的人哪,脸色白如霜呀嗬。 黄蒿中的环颈鸡哟,尾巴尖尖哟嗬。 心里边有悲伤的人啊,脸色如蜡黄呀嗬。 …… 羊倌和牛倌唱的都是漠北的蒙古民歌,怎么想就怎么唱,那种比较孟浪的性格都体现在这唱出来的歌词中了。唱歌的人也许是一种孤独感受的发泄,也许是分到牛羊后的一种喜悦心情的表露,总之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么多的人,让这么多的人听到他唱的歌,起码是对自己的一种展示,用漠北人的话说就是一种显摆。 经过一天半的行军,漠北独立旅来到了一个离腾格里旗王爷府有一百里地远的地方,叫胡日塔拉,是腾格里旗最西边的一个村子。当他们离胡日塔拉还有四、五里地远时,有一个身穿蒙古袍子的年轻小伙子正手里抓着马鬃,骣骑着一匹紫红色的骟马跑了过来。到了队伍跟前,这小伙子翻身下马着急地问:“你们是那边的队伍不?”巴图走上前,仔细一看,吃惊地喊了一声:“这不是满达兄弟嘛,你这是咋的啦?”这个被巴图叫做满达的小伙子稍一愣神,随即大声叫道:“是巴图大哥啊,快去救救童拉嘎和格日乐吧,快去救救格日乐吧,去晚了就不好啦!” 原来,骣骑马跑过来的小伙子是巴图的老叔的儿子满达。巴图把满达叫到一边,说了半天才弄明白,满达是逃出来的,正想去找区里的牧改工作队。 这天早晨,土匪头子高特劳领着二十多个土匪冲进了胡日塔拉,大吵大嚷地要喝酒,吃把肉。在漠北和巴林,人们都知道高特劳这帮人极其凶残,侍候得稍不如意便非打即骂,杀个人像杀只鸡似的。高特劳还是一个非常淫荡的家伙,不但烧杀抢掠还喜欢玩漂亮姑娘。当他听胡日塔拉的有钱人白音捎信儿说格日乐长得美丽端庄,许给了同村的小伙子满达可还没结婚时,立刻心火突起,喊了一声:“上胡日塔拉泄泄火去!”从百里外的巴林老营里带上二十几个土匪打马跑进了胡日塔拉。 过去,高特劳也来过两回胡日塔拉,每次都吃在白音家,住在白音家,每次都让白音服侍得乐乐呵呵的,所以这次听到信儿就跑了过来。 高特劳骑着马进了白音的大院子就招呼着杀羊啊,烀肉啊。白音家的牛羊也让人们分得差不多了,所以看见高特劳进院就立刻愁眉紧锁地说:“杀羊,杀羊,大当家的,只是我现在不是从前了。我家的羊都是瘦得摸着骨头的,但凡胖点儿的都让穷鬼们给分去了,你就是吃个虱子在我这里都找不到胖的啦。”高特劳把大牛眼珠子一瞪,大嘴一咧,嚷道:“有这事儿?老白你就说吧,谁分了你的牛你的马你的羊,这回我都让他们给你吐出来!”白音一听这话,乐了,把嘴巴贴在高特劳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子,高特劳“哈哈”地笑着说:“我正有此意,一块儿抓来,一块儿抓来!大爷我这一阵子让这些穷鬼们闹腾地好久没开荤了,这回可得好好泄泄火!” 高特劳喊过几个土匪来,告诉他们:“你们去村西头童拉嘎家去把童拉嘎跟他的闺女格日乐一堆儿给我抓来,再去村北头把满达也给我抓来。”几个土匪立刻提着枪,先奔了童拉嘎家。 童拉嘎是胡日他拉贫牧会的高官,满达是民兵队的队长。 高特劳匪帮进村时,满达正在童拉嘎的家里帮助收拾羊圈。童拉嘎发现有几个土匪提着枪朝着他家的院子跑来了,知道大事不好,连忙催促着满达快走:“你快骑马冲出去找区工作队去。”满达说:“不,还是你老先走吧!”童拉嘎抬手把满达往房后一推说:“你再不跑出去,咱俩就得都死在他们手里!”满达只好含着眼泪从房后的柳条杖子上跳出去。 当满达跑到一个沙土包上回头一瞅,那几个土匪正扭着童拉嘎,拖着格日乐,往白音家走去。满达的心里这个急呀,看到草地上有一匹绊着前腿的黄骟马正在吃草,便跑上前去,解开马绊,骑上就跑。他的身后,还传来两声“啾啾”的枪响。 第164章 第廿八节 血染柴岗子 巴图拽着满达去找了桑杰扎布,说了情况,这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桑杰扎布一听就火了,马上给巴图下命令道:“立刻包围胡日塔拉,消灭土匪,抢回满达没过门的媳妇儿和老丈人!”诺音高娃走过来,把手一摆说:“慢,巴图大队长,你先把村子包围起来再要人,先看他们咋说再开枪。”巴图答应了一声,指挥着他的大队朝着胡日塔拉跑去。跑到胡日塔拉后,他们将村子包围起来并占领了有利地形。这时,桑杰扎布带领着另外两个大队也赶到了,在村子的东北角选了一个长满黄柳条子的大沙包作为指挥所,桑杰扎布对巴图说:“向村子鸣枪喊话,要他们交人!” 满达领着巴图和另外几个人跑到离白音家房后最近的一个沙包上,那里稀稀拉拉地长着些红柳条子,柳条叶子已经发黄了。巴图将一个班的人安排在沙包上,还把一挺机枪架在了一小墩红柳条子的旁边。然后,巴图朝着白音家的房脊“叭叭”就是两枪,高声喊道:“高特劳,你们被包围啦!赶紧把童拉嘎跟他闺女交出来!”话音未落,白音家的院子里就有人回话了:“你们是什么人,管这个闲事干啥?”巴图扯着嗓子回答:“我是满达的叔伯哥巴图,我们是国jun漠北独立旅!”院子里又回话道:“你们漠北独立旅算什么东西,我没听说过!”巴图接着喊:“漠北独立旅就是早先的赤北县支队,现在归了国啦!”白音家院子里立刻又回话道:“噢,我以为谁呀,原来是老柳树筒林子的那帮砸杠子的家伙儿,比我们强不哪儿去,凭什么来跟我要人,哈哈哈。”巴图更来气了,强压着心头火喊道:“就凭你们祸害老百姓,我们就不让你们,你再不给人我们就开枪啦!”对方也吼道:“打就打,我高持劳怕过谁,告诉你们,童拉嘎已让我大卸八块了,格日乐刚才已经是我的人啦!” 刚才,土匪们先把格日乐硬拥到高特劳的炕上,又把童拉嘎绑到了拴马桩子上,算是给了白音一个交待。白音见到童拉嘎,把袖子挽了挽,抄起蘸了凉水的马鞭子就恶狠狠地抽了起来。他一边抽还一边骂道:“童拉嘎你领着帮穷鬼分了我的牛分了我的马分了我的羊,这回分我的五十头牛二十匹马二百只羊,一头牛一匹马打你两鞭子,一只羊打你一鞭子!”童拉嘎被绑在拴马桩子上,嘴角已打得往外流血了,但仍是骂不绝口,“白音我日你祖宗,当时不如找工作队把你崩了,分了你的牲口是轻的,下回就得要你的命啦!”白音把童拉嘎打得皮开肉绽,童拉嘎也没说句软话。白音气急败坏了,回屋拿了把青条子刀就捅在了童拉嘎的胸脯子上。 满达一听高特劳的话就急了,夺过巴图的枪,跳下了沙包。他一边朝着白音家的院子连开了三枪,一边骂骂咧咧地冲了过去。巴图也跳下沙包,嘴里喊着满达的名字,从机枪手的手里夺过机枪向着白音家的院子里扫射起来。听到机枪响了,巴图大队也开火了。正在喝酒吃羊肉的土匪们扔下羊骨头,抄起枪都跑了出来,有的跑到马跟前还没跳上马就被打倒的,还有的刚爬上马背就又被打到马下的,还有的土匪用房子和柳条杖子做掩护开枪还击……乱成了一锅粥。 前面说过,高特劳极其凶悍,枪法又准。他在白音家的院子里看见房子北面冲过来一个端着枪的楞头青,抬手一枪,把满达撂倒在地。当他看见有人端着机枪扫射时,又“嘡嘡”地开了两枪,把巴图打了一个狗啃屎。立时,沙包上的人惊呼:“巴图大队长挂花啦,巴图大队长挂花啦!” 立刻,巴图挨抢的消息传到桑杰扎布那里、他不由分说地向着诺音高娃喊了一声“我得去一趟!”从吴二魁大队要了一个排的人,便急三火四地奔了白音家北边的沙包。 桑杰扎布一面让机枪和步枪封住白音家的院子,一面叫人爬过去把巴图抢回来。巴图的一条胳膊被打断了,疼得咧着嘴直“哎呀!”。桑杰扎布红眼了,命令狠点儿打,不一会儿就把白音家的柳条杖子打着了火。直到这时,高特劳还带着两个土匪靠着房子做掩护进行还击。 打一阵子,突然有人喊:“高特劳跑啦!高特劳往西跑啦!”桑杰扎布一听,拉过黑豹马,抬腿纫蹬飞身跃到马背上,冲了出去,后面有十几个人也骑马紧紧跟随。诺音高娃那边见桑杰扎布追了出去,怕有什么闪失,也急忙叫几个人骑上马随她跟了过去。 桑杰扎布跑出村子不远就看见高特劳骑着一匹大青马在前面没命地跑着,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瞅着,紧用鞭子抽着马屁股。桑杰扎布的黑豹马跑起来呼呼生风,眼瞅着和高特劳的距离越来越近了,把后面的人也越落越远了。高特劳扭身回手一枪,说时迟,那时快,桑杰扎布把身子往马鞍子上一伏,子弹“啾”地一声从他脑后拱起的衣领上穿过。他乘势将身子一转,身体贴着了马肚子,高特劳的第二枪子弹又贴着鞍子顶飞了过去。这两枪本是高特劳最拿手的索命枪,能躲过这两枪的在以前还真没遇到过。 高特劳索性把马勒住高声说:“我知道你就是桑杰扎布,连漠北带巴林没有第二个人能躲过我这两枪的。这样吧,桑杰扎布,我枪里还有一颗子弹,我再打你一枪,再打不中你,我任凭你处置!”桑杰扎布也大声说:“高特劳你来吧!”高特劳把马往回一勒放开马就跑,原以为桑杰扎布会追上去。可桑杰扎布勒住马却原地未动,而是把枪抽了出来。就在高特劳右手往过甩枪的一刹那,桑杰扎布开枪把高特劳的枪打飞了。随赶着他两腿一夹黑豹马,从背后抽出大砍刀,一阵风似的冲到了高特劳的马前。桑杰扎布看到高特劳大睁着牛蛋子眼睛,连鬓胡子都炸了开来,本能地扬起一条胳膊阻挡着。桑杰扎布也不说话,大砍刀顺着高特劳举起的胳膊斜劈了下去,高特劳的身子从马鞍子上摔了下去。 身后,传来了诺音高娃的拍巴掌声和喊声:“精彩,桑杰扎布你杀人杀的精彩,让人看着过瘾,就像评书里说的呼家鞭杨家枪那样让人过瘾,不,比那还过瘾!”桑杰扎布也喘了一口粗气,说了一句,“我咋也不能让巴图白伤了,这个仇我替他报了!” 当一群人簇拥着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回到胡日塔拉时,只见童拉嘎老婆子、满达他阿爸、阿妈和披头散发的格日乐正扑在童拉嘎和满达的尸身上嚎哭着,巴图已经被满达的阿爸找人抬到他们家的炕上抢救去了。 赤北县支队虽然换了门头,但还都穿着原来的服装。胡日塔拉村的人们是见过balu军的,所以把这次歼灭高特劳匪帮的功劳都记在了balu军的身上。“好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给我们分了马分了牛分了羊,这又打了土匪,真好呀!”各家各户都自发地杀羊,犒劳这些消灭了土匪的部队。对此,桑杰扎布感到很不自在,但诺音高娃却笑着说:“好吃好喝的,说啥说啥吧,住一宿就走的事儿,我倒想这一路就应着balu军的名更省事儿。”这一夜,他们就住在巴图的老叔家。 第二天要出发时,巴图的老叔来央求桑杰扎布说:“巴图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啦,不如就让他在我们家养伤吧。捎带说满达这一殁我们心里也不好受,有巴图在跟前说说话我们会好一些。”桑杰扎布觉得行军打仗带着受了重伤的巴图也不方便,就瞅着诺音高娃说:“我看行吧,给老人家留下点儿药再留下点儿钱,多咱伤好了再归队。”诺音高娃点了点头说就这么定了,巴图大队就先让副大队长桑嘎管着吧。 这天夜里,诺音高娃收到已经从锡林出发的谍报组电报,说明天gongdang参加会议的代表团将宿营柴岗子。诺音高娃在地图上圈画着,然后向李魁梦师长发去电报:“请刁部与机械化连务于明日下午5时抵达柴岗子西侧之榆树林子村。”李魁梦师长回电说,他的部队正和gong军杀得不可开交,机械化连无法抽出,但他派了由敖音达赖率领的fangong救国军和四立本地区伪警察署长金辉带领的保安团以及崔三爷崔旅长带领的东北保安旅去参加“饿虎捕食”行动。另外,为了配合此次行动,一零二师全部出击,让高鹏举的二十三军分区无法分身。 这正是: 土匪多行不义必自毙,难逃灭顶之灾; 桑杰扎布奋力斩匪酋,为报伤友之仇。 欲知这支队伍去向如何,去榆树林子村集结有何企图,且听下一节分解。 第165章 第廿九节 榆树林子村 桑杰扎布带着他的漠北独立旅,在行军途中还做了一件好事儿,消灭了高特劳匪帮。这之后,他们继续向西进军,抵达的目的地叫榆树林子村。 这条行军路线是诺音高娃早已在地图上圏划过多少遍了,在榆树林子和柴岗子两个地名上都用铅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儿。 榆树林子村在柴岗子村西边十里的榆树沟里,因满山沟长满了榆树而得名。 大兴安岭的余脉绵延到这里渐渐放得平缓起来,形成了一个南北走向的有六、七十里的大川,也就是柴岗子川。大川就是大山沟,大山沟里又有小山沟,榆树林子川就是那种小山沟。柴岗子村在柴岗子川里算是大村子了,有二十几户人家,在赤岭的西北方向,离赤岭有八十里的路程。 柴岗子川在赤北县属于土gai比较早的地区,老百姓对gongchan党和八lu军都有深刻的认识,感情也比较深。 根据上级指示,高鹏举的部队此时已退守到赤岭以北五十里的四道沟梁的南面,指挥部设在一个叫房申沟的地方,与guo军形成对峙的局面。高鹏举司令员也到锡林参加军事会议了,没等散会就赶忙赶了回去,这仗打得太火热了,每个小山头都要争夺好几次。他的对手一零二师也是一支劲旅。 且说漠北独立旅从胡日塔拉出来后,应着balu军的名从二十三军分区的大后方大摇大摆地斜穿过去,很多人还向他们打着招呼。越往西走,可以看到一小群一小群的牛和一小群一小群的羊在草地上吃草。mu改以后,人们分了mu主的牛和羊,几家人凑合着雇一个人去放牧,牛群和羊群也就不那么大了。 在草地的上空,蓝天和白云下盘旋着两只大雕。它们从山里飞过来,只要牧羊人和牧羊狗有一个不注意,它们时刻都会从高空中落下来抓起一只小羊再飞回山里的巢穴中去。 过了草地,进入农区,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垛着成垛的高粱秸、玉米秸或谷草。人们正在打场,扬场扬得暴土狼烟了。打粮了丰收了,庄稼人的喜悦都挂在了脸上。有一些老大娘大着胆子把煮熟了的鸡蛋、鸭蛋硬塞到漠北独立旅士兵的衣兜里,嘴里还叨念着:“这军队好啊,这军队好啊。”“你们这是去哪儿呀,听说南面的兵又来啦,你们可别让他们过来呀!” 中午的时候,桑杰扎布率队从柴岗子后山的北面斜插过去,进了榆树林子村。进了村子后,诺音高娃吩咐桑杰扎布要把村子戒严封住,只许进不许出。太阳偏西的时候,敖音达赖的部队先行到达了。傍天黑的时候,刁二先生带着他的辽西救guo军、金辉带着他的保安团、崔三爷带着他的东北保安旅都疲惫不堪地赶到了,整整比原定时间晚了两个小时。刁二先生进院就抱怨道:“这一大圈儿绕的,绕的弯子比该走的路都远。” 原来,为了不让二十三军分区觉察到这次行动,诺音高娃和李魁梦师长在赤岭就把刁二先生部队的大致行动路线规划好了,新増加的部队自然也都走的是这条路线。敖音达赖的队伍虽也是绕了路,但全是骑兵,行动快捷些就先到了榆树林子村。刁二先生的辽西救guo军和金辉的保安团,以及崔三爷的东北保安旅连骑兵带步兵的行动就缓慢得多。他们从赤岭先往正西行军,待进入柴岗子大川后再箭直向北进入榆树林子村。 诺音高娃听刁二先生一抱怨,就知道啥意思了,于是就说:“行啦行啦,我知道刁司令和崔旅长、金团长的辛苦甘苦,听说这个gongchan党小队光钱就驮了四、五驮子,打完了仗给你们一分不就得啦。”刁二先生“哈哈”一笑说:“诺音站长,谢赏谢赏。嗨,要是块肥肉谁不想咬两口吃。” 众人落座,诺音高娃说:“我们这次行动叫‘饿虎捕食’,目标是gongchan党的一个运输队。刚才我已经让我们的热北独立旅参谋长马二先生算过一卦了,请马参谋长你就通着大家的面再算一卦?”刁二先生说:“还算干啥,卦这玩意儿算遍数多就不灵了。”诺音高娃又说:“马参谋长你就把卦相跟大家说说得了。”马二先生慢条斯理地把眼镜从镜盒里取出来架到鼻梁上,又从眼镜片的上面瞅瞅大家说:“诺音高娃特派员让我占一卦,我就占了。我用的是三枚亁隆铜钱摇的卦,这摇卦有字的一面为之交,无字的一面为之背。三个铜钱有一个背者为单为阳,有两个背者为拆为阴;三个背者为重为阳;三个字者为交为阴。我算明日卦,明日乃庚子日,我测得阳阳阴阴阴阳,乃‘小畜卦’是也。是必得之象,明日丑土临财,实为财旺,辰为土库为收藏,辰日可得。明日大吉大利,然须于辰时前即结束此举方为胜算,如过辰时则为不利。”马二先生摇头晃脑的一席话把众人闹得云里雾里,但却都听到明天行动大吉大利大发财。诺音高娃笑着说:“看来咱们明天的日子真还选对了。” 在漠北独立旅进入榆树林子村不久,从柴岗子山西北方向走过来一支队伍。这支队伍似一字长蛇般逶迤前进,足足有半里多地。走在最前的是jireliao军区副司令员李运通,骑着一匹枣红马。和他并辔前行的是冀dong军分区副司令员李言。紧跟在他俩后面的是警卫员小高和小武。他们的身后有男有女,有的腰里挎着驳壳枪,有的背着“三八大盖”或“七九式”步枪。在队伍中间,有十几匹体高耳长的大骡子,背上搭着沉甸甸的驮子。他们刚刚参加完jireliao军区的军事会议,正准备返回冀dong的前线。 李运通副司令轻轻拍了一下马,让马的步子再快些,扭过头对李言副司令员说:“这次会议振奋人心哪!”李言说:“这次会议让咱们对形势更清晰,对作战方向更明确了。”李运通副司令员瞅着前方说:“我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李运通副司令在这次会议后受命赴ji东,将以ji东军分区为基础联合冀中各县大队组建ji东纵队。ji东纵队成立后,将从根本上改变guomin党兵力在冀热地区占绝对优势的局面。他们身后不少人就是组建冀东纵队的参谋人员和机要员、译电员。 队伍的最后面是冬日布的骑兵连。 由于九十三军进驻re河,热西热北都在打仗,balu军ji热辽军区抽不出更多的部队,便让在会议期间担负保卫任务的冬日布骑兵连负责护送。为了慎重,军区还从政治部抽一名宣传科的副科长李根任临时指导员。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按照出发时制定的计划,当天晚上的宿营地是柴岗子村。当李运通率队距离柴岗子村还有四、五里地远时,到前面打探情况的骑兵战士回来了。他们向李运通副司令员报告说柴岗子村平安无事。离柴岗子村最近的村子叫烧锅地,也是太平无事,只有离柴岗子有十来里地远的榆树林子村没去。他们认为,东边没事儿,西边靠着柴岗子川就更没事了,柴岗子川现在可是一条太平通道啊,经常有人顺那里过。他们还向李运通副司令报告说,从锡林出来时觉得后面有人跟踪,总是离部队二、三里地的样子,已经跟了有两、三天了。李副司令说:“注意观察,如发现有小股敌人跟随,立即将他们消灭!”战士答应一声,拨马回连队了。 这支队伍从柴岗子山西山坡上浩浩荡荡地进了柴岗子村。 第166章 十二驮物资 柴岗子村总共有二十三户人家,村前是一片玉米地。此时,玉米割了,只有一片玉米茬子像是无数支尖利的匕首戳在地皮上。在村子的东南角,有一片老榆树林子,大概是村里的人们再没有力气开垦才保留下了这么一小块原始林吧。村子的后面就是柴岗子山,山势虽不险峻但站在山顶可以鸟瞰几十里的柴岗子川。山的前面比较陡峭,山后则是一个长长的大漫坡。山的阳坡长了些榆树,后山坡上稀疏地长着些桦树,荆棘却很茂盛。烧锅地村有十五户人家,在柴岗子山东面的山脚下,站在柴岗子山半山坡上就能望得见。 进了村子,李运通和李言看了看地势,觉得还可以。村前是一片开阔地,一般小股土匪不敢偷袭。如有紧急情况还可以往村后的山上撤退或往村东南角的榆树林子里跑。只是,二十三户人家容不下这支庞大的队伍。尽管村农会高官郭景山说,“同志们走了一天的道忒辛苦了,你们住炕上,我们打地铺,没啥事儿挤一挤得了。”李运通和李言带的七十多人将就着能挤下,但冬日布的骑兵连就只能住屋外了。 这时,冬日布连长和代指导员李根商量:“跟李司令说说,不行咱们骑兵连住烧锅地村去,反正就是五、六里地的路,如有情况咱们骑兵连一撒马也就到了。”李根在没参军前在承德读国高,参军后又在总部里做些宣传工作,没有真打实凿地打过仗。这次出来,部队首长也是有意历练历练他。李根听冬日布的话有道理,直接去找了李运通。李运通瞅了瞅正坐在炕沿儿擦枪的李言问:“你看怎么样?”李言说:“据我了解,咱们左侧前方四十里地远就是高鹏举的二十三军分区,他们正在和一零二师开战。这里算二十三军分区的后方,不会有大股敌人出现。如果是零星的土匪或者小股土匪骚扰,只要我们安排好哨兵,有了敌情一报警,我们打他一阵子,有十分钟骑兵连就赶到了。”李言晃了晃手中的枪又说:“真是的,我们这些翻过雪山走过草地的人还怕几个蟊贼不成?”李运通听李言这样说,便回头对李根说:“就这样吧,你们去烧锅地村宿营,如有敌情限你们半小时内赶到投入战斗!”李根答应了一声“是!”举手行军礼转身走了。 柴岗子村的老百姓听说自己的军队要在他们家过夜都高兴得不得了,东家请,西家叫的,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译电员小黄和小苏这两位腼腆的姑娘就被村里的好几个小姑娘拽过来又拽过去的,都犯了争吵了。郭景山没用多大工夫就把战士和首长们分派下去了。 柴岗子村子东边的大院原是有钱人吴金山的宅院,高大的院墙,院墙四个角都有炮台,大门板是八寸厚的松木板。进了院,西侧炮台的北面是马棚,东侧靠后墙的炮台前是碾房。在前院和后院的中间有一个穿堂,算是将前后屋都连起来了。前院和后院还各有五间草苫房。刚开始分土地时,吴金山一家子跑到赤岭去了。这院子暂时由烈属辛大娘和女儿小凤住着。前几天,小凤又跟着舅舅去了赤岭的二姨家,郭景山就把李运通、李言和小黄、小苏以及十二个驮子的押运员都安排在了这座吴家大院里。在这十二个驮子当中,有八驮是组建ji东纵队的经费,另外四驮是发电机、发报机和一些办公用品。李运通吩咐警卫员把驮子卸在碾房里,把骡马拴在马棚中,觉得一切都安排得挺合适。 在柴岗子村的北面还有一个大院,是富农李守信家。这座院子没有吴金山家的那么大,院墙也没有吴金山家的那么高,墙角没有炮楼。但墙头也用秫桔垛成,防止有人越墙进院。李守信家只有东南西三面院墙,北面是将山坡切下去,像一面陡峭的崖壁,足有两房多深,没有人敢往下跳。在这个院子里,住着军区的副参谋长,准备担任ji东纵队参谋长的季庭震,还有ji东军分区的副参谋长胡光以及他们的警卫员小赵、小黄,还有军区政治部的一些干事,总共十五个人。其他的四十来个政治部干事、警卫人员、通信员分别住在二十户老百姓的家里。 听说自己的部队来了,辛大娘连忙坐在灶坑前烧火做饭,还往炭火里埋了两个山药蛋,说是烧给李运通和李言吃。这两位副司令领着警卫员和两位译电员把院子扫得溜干浄,往水缸里挑满了水。辛大娘笑着说:“这屋里屋外让你们扫的,落个苍蝇都得劈叉。” 火红的太阳渐渐地沉到柴岗子山的后面去了,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家家的窗户上都透着一点昏黄的灯光。慢慢地,灯光灭了,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睡了,柴岗子村隐藏在了黑暗中。 这天夜里,有两个地方在灯火通明地开着紧急会议,一处是四道沟梁前的桦树沟村,二十三军分区司令部在这里。会议已经开了好一会儿了,主要由孙林副主任汇报赤北县支队哗变的前因和经过。高鹏举司令员、黄兴政治委员、叶青副司令与李山参谋长,每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高鹏举用手指敲着桌子说:“这支部队成分不纯,土匪、伪警察、伪满蒙自治军、伪辽西省讨伐军占了大多数。我本想安定一点儿后再对这支部队进行改编,没想到他们九十三军赶得这么急。”黄兴用手掌压着面前桌子上的一份材料,非常沉痛地说:“这是腾格里旗警察局长乌恩报上来的《关于赤北县支队叛变的报吿》。这份材料可以证明,孙林同志刚才的汇报是比较客观的。周文国虽说是我们的一位老同志,但思考问题偏激是他致命的弱点。抗战初期,他在主持一个区的工作时就因为偏激的工作情绪使我们葬送了一支游击队,本来以为他会汲取这个教训的,谁知道他还是这样,终于酿成大错。”叶青副司令说:“这件事儿我要负责任,当时如果我能将工作意见说得明确些,具体些,也许会避免这种结果。” 高鹏举眉头紧皱,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端详着。突然,他转过身对李山参谋长说:“命令杨成龙骑兵团拿出一个营向我军左翼、右翼和北侧各派出一个骑兵连,加强对桑杰扎布部队的监视和侦察。如果这支部队在我左右两翼和后方捣乱要坚决消灭之,我们不能两面作战!”李山参谋长答应一声出去了。高鹏举又对叶青说:“立即将情况电告军区,原赤北县支队发生叛变,其去向正在侦察中,要防止这支叛军偷袭锡林,请军区有所防备。” 高鹏举布置完这些工作,坐下来,对黄兴说:“我最担心的是,桑杰扎布如果带着这支队伍进攻锡林,我们可就太被动了。我们的分局和军区还有省政府现在可都在那里。那里正在唱空城计,一支部队都没有啊。如果真的出了问题,我们可就罪莫大焉。”黄兴说:“等等看吧,看派出去的骑兵连有没有什么消息。”高鹏举又对刚从电讯室回来的叶青说:“要密切注意军区那边的消息,赤北县支队的叛变使我们在战略布局上失去了一个支撑点,我们得重新评估当前的战局,作战方案也得重新进行调整,看来我们又得退后一步了。” 且不说高鹏举将做怎样的退却,诺音高娃也在开会。 前边说了,诺音高娃进入榆树林子村后立刻采取了戒严措施,将村子封锁住,许进不许出。村里的农会高官张老六先最初以为这支部队是八路军,便主动招呼着村里人给他们张罗吃住的事儿。可他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和这支部队的首长怎么也亲热不起来。等到敖音达赖的队伍和刁二先生的辽西救国军、金辉的保安团一到,张老六就都明白了,但为时已晚。诺音高娃下令让谍报队的人把张老六和另外几个骨干都关在一个屋子里,看了起来。 掌灯后,尾随李运通、李言队伍而来的谍报小组来到了榆树林子村。诺音高娃立刻召开了作战会议,参加会议的有漠北独立旅旅长桑杰扎布、刁二先生、崔三爷、敖音达赖和金辉,还有两个谍报组的组长。从锡林过来的谍报组组长介绍了他们监视的情况,又说了宿营情况。诺音高娃听后,说了一句“天助我也!”她得意洋洋地扫视了一下在座的人,十分有把握地说:“这可是押送给养的运输队,十二个驮子要用一个多连护送,可见运送物资的重要。我们这次行动叫‘饿虎捕食’!现在食来了,又肥又大啊,就等着我们这只饿虎去捕啦!”刁二先生一听说有十二驮物资而不是四、五驮,眼中立刻放出光来,抢先问了一句:“诺音高娃特派员,这十二驮物资打下来怎么分?”诺音高娃把脸子一沉,阴沉沉地说道:“先说怎么打吧,只要打下来怎么都好分!”刁二先生说:“那就分分位置看谁打哪一面,打完了咋也得分分先来后到。”诺音高娃瞅了瞅桑杰扎布,桑杰扎布说:“咱们独立旅打哪边都行。”刁二先生立刻说:“那我们就从村子后面攻。” 刁二先生是个奸滑之人,想到打起仗来时,从村后偷袭抢到十二驮物资的可能性比较大。 第167章 第卅一节 企盼奇迹出现 诺音高娃开始分派任务了:由漠北独立旅和东北保安旅、保安团从村子南面进攻,刁二先生率队从村子北面包抄;敖音达赖的队伍埋伏在村东头通往烧锅地的路上,截击从烧锅地村赶来救援的骑兵连。 “各部队做好准备,明晨五点统一行动,九点后也就是辰时要从柴岗子准时撤出,再沿柴岗子川撤向赤岭。”发布完命令后,诺音高娃将敖音达赖一个人留下来,特别嘱咐了几句话。 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带着漠北鉵立旅刚进村的时候,张老六的妹夫刚从榆树林子村回到柴岗子村的家中,来接张老六的老娘和儿子,说是张老六的妺妹想娘和侄子了,要接过去住上两天。 张老六被诺音高娃关起来后,耳蒙听到门外的看守说明儿个起早去打柴岗子。他一听这话就急眼了,这打起仗来,老娘和儿子可咋整,要是出个好歹可咋办?捎带说gongchandang给老百姓分田分地分牛分马的,净做好事儿了。那打gongchandang的人肯定没一个好种,不是guomin党就是土匪呗。张老六心里想,这不管从哪头想,咋也得想个法儿上柴岗子村去报个信儿。于是,他就跟关在一起的另外几个人悄悄地嘀咕一阵子。 过了一会儿,张老六假装十分着急地拍着门板说:“开门呀,我要拉到裤兜子了!”在外面站岗的是桑杰扎布独立旅的人,先前站岗的那几个谍报队员回去睡觉去了。张老六这么一喊,关在一起的另几个骨干也就帮起了腔儿来,大声地嚷嚷着:“快放他上外面去拉吧,拉在屋里得熏死我们!”站岗的兵一听,也怕挨熏,就问:“就你一个出去,别太远了,拉完就快点儿回来!”张老六捂着肚子,点头哈腰地说着“是”。出了屋门就奔了房后,房后有个秫秸垛。张老六踩着秫秸垛上了墙头就跳了出去,然后猫着腰跑出村去。跑出一、二里地远了,回头瞅了瞅,只听村子里灯笼火把地喊:“人跑啦!人跑啦!”还“叭叭”地响了两枪。 张老六摸着黑,跟头绊块地跑着,也不管脚下有道没道了,反正是朝着柴岗子的方向拼命地跑就是了。鸡叫头遍时,他终于连滚带爬地跑到柴岗子村他妹夫家。张老六进了妹子家的院子,叫开门就说:“快起来,快起来,让娘快起来,他们要来打柴岗子来了!”这样一说,把他的妺子、妹夫都说懵了,“哥,你喘口气儿慢慢说,这黑灯半夜的谁们凭白无故地打柴岗子干啥?”张老六的吵吵声也惊醒了在他妹夫家借宿的两位balujun战士。这两个战士赶紧凑上前来听张老六说个明白。张老六就如此这般地把他逃跑的经过囫囵半片地说了个大概齐。那两位八路军战士听完张老六的这番话,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说:“这事儿得赶紧向首长报吿。”于是,他俩拽着张老六就跑到地主吴金山大院,把李运通和李言叫起来,让张老六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李运通感到要遇到麻烦了,一面感谢张老六来报信儿,一面派战士去李守信大院把季庭震和胡光两位副参谋长找过来。这几位首长凑在一起,把这一消息的可靠性和怎样应对进行了讨论,得出的结论倾向于在榆树林子村的只是几股土匪,不可能是guomindang的正规部队。但必要的准备还是必须的,马上通知分散住在各户的干部、战士要有思想准备,听到枪响就近向两个大院集中。另外,立刻派一个战士骑马去烧锅营子给驻在那里的骑兵连送信儿,要他们立即做好战斗准备,听到枪响立即赶来支援,形成里外对土匪的夹击之势,争取将来犯的敌人全部消灭。李言还诙谐地笑着说:“没准儿我们搂草打兔子,行军中捎带消灭了几帮土匪。” 说话搭理间,天也就放亮了。突然,远处传来“叭叭”两声枪响。李运通一听,马上说:“是咱们哨兵的枪声,土匪到了!”说完,他抽出枪,和李言跑出屋,上了院子西南角的炮台。吴金山家的炮台与漠北地区其他大户人家的炮台一样,都是两丈高的干打垒的围墙,在墙角就着两面院墙用土坯搭起带枪眼儿的小房子,小房子到地面用一架木梯子上下。站在炮台里,透过枪眼儿,可以看清楚半个村子的情况。 这天一起早就是个漫阴天,铅灰色的云。西北风从柴岗子川紧一阵慢一阵地吹过来,有点儿冻耳朵。李运通猫着腰,站在炮台里,举起望远镜顺枪眼儿一看,不禁“啊”地惊叫了一声说:“怎么这么多土匪!”朦胧中,只见敌人从西边过来,又分别向村子的北边、东边、东北边,羊群似的包抄过来。他又从炮台伸出头向北面看去,北山根儿也有人影晃动。直到这时李运通才想到:“夜里张老六报的信儿是准的,而自己把敌情估计得偏低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不就这么过来的吗?”他对李言说:“老李,你在这儿先监视一会儿,我下去安排安排。”他看了一下手表说:“现在是六点,我估计最晚骑兵连七点也会赶到。” 李运通从炮台上下来,命令两名警卫员跑步去通知部队集合。然后,他又招呼其他人马上搭驮子准备突围,这十二驮子装的可是经费和电讯设备,宁可丢掉性命也不能有丝毫破损,更不能落入敌人手里的。ji东纵队的建立将决定着冀热辽地区从guomindang手中夺回来的时间,李运通的心中格外沉重。但是,还没等那两名跑出去通知部队集合的警卫员回来,村子里的枪声已经响成了一片了。从枪声上判断,机枪不会少于八挺,还有自动步枪和步枪声。 这时,有八个战士冲进了吴金山大院。他们告诉李运通,那两名警卫员和从各家各户跑出来的干部、战士刚冲出院子,就倒在了弹雨中。不多时,机枪子弹已经扫射到吴金山家的大门口了。李运通喊了一声:“关上大门,坚守住,等待骑兵连!”立刻有两名战士冲过去把大门推上,插上门闩,敌人的机枪子弹打在大门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天已大亮了。 透过灰色的云彩,太阳暗红暗红的,挂在东方的半边天上。而漫天的云彩已经被西北风吹得一堆一块的,露出了一些蓝天的缝隙,整个天空像是一只倒扣着的破碎了铁锅。 李言从炮台上有些着急地走了下来,他对李运通说:“靠我们自己冲不出去了,只有等骑兵连了。我们没有重武器压不住敌人的火力,我们的人就没办法冲出去。”李运通皱着眉头,想了想,又一次爬上炮台举起望远镜,展现在他眼前的情境是满村子到处都是敌人的身影,在离吴金山家院子有二、三百米远的一个土坎上正架着两挺机枪,朝大门口疯狂地扫射着。让他纳闷儿的是,那两名机枪手穿的都是灰色的服装。李运通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丝侥幸的心理,就向外大声喊道:“你们是哪部分的?我们是从锡林开会的!”这时就听一个粗喉咙大嗓门的声音从一户人家的墙后喊道:“爷爷我是九路军,你说别的都没用,赶紧投降吧,还能保你条活命!”李运通明白了,他面对的是他不知道底细的敌人,是坚决与自己为敌的敌人,不能再有任何幻想了。他从正在炮台里向外射击的战士手里拿过步枪,瞄准土坎上的那两个机枪手,“叭叭”两枪。那两名机枪手消失了,跟着传过来一片“啊呀”的惊叫声。李运通对炮台上的两位战士说:“给我瞄准了,一枪一个狠狠地打!”他又走到院子的东南角、东北角、西北角的炮台下告诉战士们要瞄准了打,“打出去的每一枪,都要让敌人心里颤抖一下!让敌人感到害怕!” 李运通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七点半了,心里越发地沉重起来。在他第二次登上院子西南角炮台的时候,听到村子东头响起激烈的机枪声步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甚至好像还有掷弹筒的声音。他不知道那枪声就是敖音达赖带人在阻击冬日布的骑兵连,他更不知道冬日布接到他的命令后带着骑兵连奔过来救援时让敖音达赖打了伏击。有一颗三八枪子弹将冬日布的帽子掀了下去,冬日布一头栽到马下去了。 冬日布的骑兵连一下子被打卷了蛋,副连长王升忙叫机枪压住敌人的火力,让战士们救起冬日布,扔下十几具战士的尸体赶紧向后撤退,一直退到敖音达赖所部火力够不到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敖音达赖手里提着一支三八枪说:“都给我盯紧点儿,看他们露头就狠点儿打!”刚才,冬日布头上挨的那一枪就是他打的。诺音高娃跟他单独谈话时,说只要死死地看住烧锅地村方向的骑兵连就算大功一件,骑兵连打过来时必须如此如此才行。如今见到冬日布骑兵连后退,敖音达赖在心里暗暗佩服诺音高娃特派员真是好手段。 李根指导员一看冬日布连长负了伤,更加的六神无主了。他一边用一只手拿着马鞭子抽着裤腿,一边焦急地问副连长王升说:“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王升说:“现如今正面是冲不过去了,就是冲进去也得被土匪包围了。不如咱们从柴岗子山后面绕过去,从山上向山下居高临下地冲下去,代表团的人或许还有个救。”李根又跑到躺在地上的冬日布跟前征求意见。冬日布抬抬手,有气无力地说:“你和王副连长商量着定吧。”李根指导员命令两名战士把冬日布连长先送到烧锅地村昨晩住宿的老乡家里。然后,他和王升副连长带着骑兵连急奔柴岗子山的北坡。 李运通看着手表心里想,今天是凶多吉少了。他招呼一声,和李言对视片刻说:“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吧。”他们立刻招呼院里的警卫员赶紧从骡子身上把驮子卸下来,堆放到一起。李运通弯下腰去划着了火柴,但他又直起身子将火柴熄掉,打心里舍不得这些电讯器材和经费,仍然企盼着奇迹的发生。 第168章 第卅二节 崔三爷 柴岗子村的零星战斗结束了,诺音高娃指挥着她的各路人马开始集中围攻吴金山和李守信两个大院。她派人将几路兵马的头头儿找到跟前,气急败坏地说:“都快两个小时了,你们连两个院子都拿不下来。那帮人连挺机枪都没有,只有手枪和步枪在那儿抵挡,你们竟然都攻不进去,要你们何用!”诺音高娃瞪圆了咄咄逼人的一双杏眼,眼神似刀锋般的盯着刁二先生说:“刁司令你说,你说你从后面进攻,攻到现在连人家的后墙头都没上去过,你说你还能干点儿啥。你就想着那几驮子的钱啊,可那钱得用血换。再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攻不进去就换人!”说完,她又转过脸去对另外几路的头头儿说:“再给大家半个小时的时间,桑杰扎布旅长你别虚心假意地疼你的炮弹,回到赤岭我加倍还你。掷弹筒、重机枪全都用上,半个小时拿不下来我要你们军法从事,让你们的人头来说话!”没办法,军令如山,这几个大男人知道这位格格的脾气和能耐,连刁二先生也赶忙小跑着督促自己的部队去进攻了。 崔三爷原本是伪满州国辽西省警察厅的厅长,日本人投降后他带着一个警察中队跑到辽西又跑到热西,合并了两股子土匪和一个县的保安队,自称是东北保安旅。他的一个哥们儿在大兴安岭占了一个日本人时开的林场,让他过去占山为王,东北的保安部队司令谢文东也给他捎信儿许愿让他过去。只因他听说念私塾时的同学李魁梦当了一零二师的师长,于是顺路过赤岭时叙旧,也是想求李魁梦往上美言几句提拔提拔他和补充些给养。但旧也叙了,给养也补了,天下可也没有不花钱的晚宴,李魁梦让他和刁二先生、金辉一起来柴岗子参加“饿虎捕食”行动了。崔旅长为人凶狠狡诈,从诺音高娃跟前赶回队伍就枪毙了两名萎缩不前的小队长,并喝道:“冲上前者三爷我这里有赏,退下来者与此二人一个下场!”这群土匪“哇哇”怪叫着向李守信的院子冲去。 前面说了,住在李守信院子的是季庭震和军分区参谋长胡光。这个院除了这两位首长外,剩下的是些干事、参谋和警卫人员。战斗打响后,在附近几家住的干部、战士又跑过来八、九个人。季庭震可谓身经百战,参加过暴动,爬过雪山,过过草地,从战士到排、连长,当过营长,当过团参谋长,是位出了名的能打硬仗的指挥员。他披着一件灰色军大衣,嘴里叼着一只烟斗,在屋里屋外来回地踱着步。 两个小时前,季震庭听到李运通的通知后,马上组织战友们往外冲。但是,刚冲到大门口,敌人的密集火力就把他们打了回来,有一位参谋当场牺牲了,还有两位挂了彩。从季庭震从枪声判断,眼前的敌人绝不是小股的土匪,只能坚守待援或寻找突围的有利时机了。他清点了一下,算上胡光和他,共有二十三个人,还有负伤的两名战士。于是,季震庭将这些战士分成五个人一组,各把住院子的一面。他还嘱咐战士们,“谁也别放空枪,瞄准了再打!” 在屋子里,还有四个人,富农李守信和他老婆,还有他们的儿子和新过门的儿媳妇。 正面主攻李守信院子的是崔三爷的东北保安旅,机枪、步枪地打了一通,院子里并不还枪。崔三爷举起一只手,示意停止射击,让两个嗓门大的土匪喊了一阵子话:“出来投降吧,我们崔旅长保你们不死还能升官发财!”两个土匪嗓子都喊哑了,院里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崔三爷命令一个小队冲上前去,把院门推开,进院看看。这个小队长瞅了瞅被崔三爷枪毙的那两个小队长的尸体,拧着鼻子,挥动着手枪,撵着自己小队的人去踹大门。几个土匪胆战心惊地朝着李守信家大门踹了一脚,扭头就往回跑,然后再回去踹上一脚再跑回来,可来来回回地踹了半天也没踹开那大门。那个土匪小队长挺有心眼儿,又让土匪将四颗手榴弹绑在一起,拉了弦,送到大门下。只听“轰隆”一声炸响,大门终于倒在了地上。崔三爷叫了一声“好”,一面命令机枪顺着大门口向院里扫射,一面命令土匪们隔着院墙向院里投掷手榴弹。 一时间,李守信的院子里手榴弹轰轰炸响,弹片横飞,机枪、步枪子弹把房子打得“哗哗”往下掉土,有两个战士牺牲了。季庭震参谋长见状,下令都撤到屋里去,把枪架在窗棂上。只要土匪在院墙或大门口一露头,立即瞄准开火。 土匪小队长得意忘形地驱赶着几个土匪战战兢兢地端着枪冲到院子里,还没等他们看清楚院子里都啥情况,从屋里射出的一排子弹就将他们全都撂倒了。有一个土匪虽然没有当场毙命,但也倒在地上“爹呀妈呀”地不是好声地叫唤。 崔三爷暴跳如雷,大吵大嚷道:“妈那个巴子的,你们都是些死种咋的?这院子就一个大门能进咋的?前边后边左边右边都能进,没梯子就搭人梯上,找镐头铁锨淘墙窟窿,活人能让尿憋死?”不一会儿的工夫,李守信南院墙的墙头上就冒出了几个土匪的脑袋瓜子。接着,东面和西面的墙头上也出现了土匪。按照季参谋长的布置,屋里的步枪又点名似的开了火。一阵枪声过后,一阵“哇呀、啊呀、妈呀”的凄惨的叫声之后,墙头上连一个脑袋影儿都没有了。胡光副参谋长眼尖,发现有一颗土匪的脑袋瓜子从西墙根儿坍出的一个窟窿里拱了进来,甩手就是一枪,把那个土匪的脑袋打开了花,还恰好把淘出来的墙洞堵了个严严实实。就在这时,从屋后又传来“卜通,卜通,卜通”的声音。季参谋长说了声:“不好,敌人从山崖上溜下来了!大家隐蔽好,看准了就开枪!”但是,狡猾的敌人没有从房前冲过来而是从房墙角把一颗冒着烟的手榴弹顺着窗户眼儿丢进了屋里来。危急时刻,警卫员小赵一个箭步蹿了上去,捡起刹那间就会爆炸的手榴弹,又顺着窗户眼儿向东墙角斜撇了出去。这颗手榴弹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在房子墙角没等落地就爆炸了。从后山崖上溜下来的十几个土匪都挤在山墙边伸长脖子等扔进屋的手榴弹爆炸,哪曾想手榴弹又飞了回来。几个土匪甚至都没看清飞过来的是啥,只听“轰”的一声,就当了糊涂鬼。剩下的七、八个土匪喊爹叫娘连滚带爬地向房后退去。 李守信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在自家靠着山崖的东北角建了猪圈,猪圈的西边修了供人拉屎尿尿的茅坑。每天早晨起来,他都会把人和猪的屎尿收拾到一起,再用铁锨铲在猪圈前面的一个大坑里,用来沤肥,做庄稼地里的肥料。此时的节气刚进入初冬,粪坑发热还没有结冻。这七、八个土匪被扔过来的手榴弹一炸,也就懵圈了,慌不择路地就想找个坑躲起来。于是,他们就驴球马蛋般地滚进粪坑里。表面看,那粪坑好像挺结实,结果双腿双脚往那上面一站,立刻就陷了进去。这几个土匪也顾不得什么香臭了,挤在粪坑里只露着个脑袋。院子外面的土匪还以为院内的土匪得了手,从大门口蜂拥而入。 季庭震参谋长一看,机会来了,把烟斗往大衣袋里一装,喊了声:“大枪上刺刀,短枪压满子弹,我们冲出去!”说完,他带头先冲了出去,在后面紧跟的是胡光副参谋长、小赵等警卫员以及参谋们。“冲啊!杀啊!杀啊!冲啊!”战士们一连吼叫着,一边挥着手枪,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瞪着一双双喷射着怒火的眼睛,如同一群猛虎下山似的冲了出去。季庭震的身前身后,不断地有战士倒下,但剩下的警卫员和参谋们还是掩护着两位首长,一直冲到了大门口。这时,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胡光的头部,有两名警卫员上前架住他的胳膊往前跑。“哒哒哒……”土匪的机枪又开火了,胡光和那两位警卫员扑倒在血泊中。季庭震愤怒得像一头狮子,双手持枪,左右开弓,向着挡道的敌人射击着,带着战友们从李守信家的大门口冲出去,向东一拐,绕过院墙向北山跑去。他们冲上北山山坡,在一棵老榆树后停了一下脚步。季震庭发现,跟上来的只有他的警卫员小赵和三位作战参谋,敌人已经被甩在一里地以外了,子弹打在老榆树上不断发出“噗噗”的声响。季庭震带着剩下的几位战友钻进了山坡上的榆树林子,山下的敌人这才停止了追击。 崔三爷带着土匪们冲进院子,又向李守信的屋里扔了几颗手榴弹,屋里传来“哎呀”“妈呀”的一通嚎叫。李守信儿媳妇撅着屁股趴在炕沿儿根下,被弹片把屁股炸开了花。李守信拖着一条断腿声嘶力竭地喊着:“快别打啦,快别打啦,他们都跑啦,我是这家当家的李守信哪!”崔三爷这才摆了摆手,示意停止攻击。 第169章 第卅三节 决一死战 高鹏举司令员的指挥部里已经忙了一夜了,一零二师全线进攻了! 叶青副司令在一边嘟嚷了一句:“对面的一零二师这是发的什么邪?和他们交战到现在,他们夜间就发起进攻这还是第一次。”这一夜,高鹏举连眼都没合一下,心中总有一种焦躁的感觉。他思忖着,像是大战即将来临?像是部队即将战略大转移?都不是!前几天,他去军区开会时,曾与同是黄浦陆军军官学校洛阳分校的同学季庭震遇在一起,唠了一气话,他知道他与他的未婚妻小苏定下的打跑日本鬼子就结婚的计划又吹了。李运通挂帅组建jidong纵队,小苏为机要员和译电员,命令即将下达。又过了一天,当高鹏举见到小苏时,小苏说她已接到命令,并且还说李运通副司令员正在做着出发的准备。两个人相视着苦笑了一下,几乎同时说了一句话,“再等等吧!” 天亮了,一零二师的攻势有増无减。二十三军分区的一团、二团、三团都打来电话,说敌人组织了集团冲锋,但均被打退了。高鹏举眉头紧锁,向着李山参谋长说:“李魁梦还真跐着鼻子上了脸了,告诉各团找机会打他两个反冲锋!” 这时,作战参谋走过来说:“司令员,杨成龙团长从前线打来的电话。”高鹏举赶忙拿起电话。杨成龙在电话里汇报说,据西侧和北侧两个侦察骑兵连报告,西北方向发生激烈的枪战。高鹏举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铅笔在地图上圈画着。还没等接完电话,高鹏举突然对站在旁边的叶青副司令说:“立即致电军区黄政委,问我军有没有部队从柴岗子川经过。”然后,他又在电话中异常紧张地说:“杨成龙团长,你立即通知外面的三个连紧急赶到司令部,你马上到我这里来一趟!要快!要快!”指挥部里,连黄兴政委和李山参谋长都感觉到高鹏举司令员的失态,说话时似乎都有些颤抖,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叶青副司令走过来,将电文纸递给高鹏举说:“黄政委回电了。”高鹏举扫了一眼电报纸,脸色愈加难看,用低沉的语气说了一句,“可能出大事儿了!”这时,随着一声洪亮的“报吿”声,杨成龙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首长面前。高鹏举说:“杨团长,根据黄政委的回电,我判定李运通副司令带领的纵队筹备组和参加军事会议的代表团在柴岗子村和敌人遭遇了,你立即带领赶回来的三个连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进行救援,对敌人要狠狠打击,绝不留情!因为敌人可能是我们过去的朋友,你的连襟桑杰扎布!”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是信任和忠诚。杨成龙敬了一个军礼说:“是,保证坚决完成任务!”立即带领刚刚赶到的骑兵营风驰电掣般地向柴岗子村奔去。 高鹏举司令员回过身对黄兴和叶青说:“李魁梦用了个障眼法,他疯狂的正面进攻是在掩护他另外一个军事行动,我们反应还是迟了。” 再说柴岗子村这边,村子里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有匪徒的,也有战士的。在几具战士的遗体旁,还躺着柴岗子村的郭景山。他大瞪着惊恐的失了神的眼睛,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铁锨。后来,在整理烈士的遗体时,又发现有三个柴岗子村nong会的人。他们都是在战斗打响后想带着战士们去吴金山大院集合或想冲出村子时,被匪徒们开枪打死的。 李运通副司令看看手表,已经是八点半钟了,从敌人开始进攻到现在已经整整三个小时了。他听见村子的北头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以及匪徒们的怪叫声响成一片,他知道他的亲密战友季庭震参谋长那里形势更为险峻。李运通的心中一阵钻心的疼痛,责怪自己因对斗争的复杂性与激烈程度估计不足而给事业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村北头的枪声稀疏了,敌人在吴金山大院子周围的狂呼乱叫更加疯狂了。李运通明白,敌人已经攻破了季参谋长他们的院子,现在都围在了他们这个院子的周围了。还在两个小时前,匪徒们已经用迫击炮和掷弹筒将这个院子四角的炮台都打掉了。炮台上的八位战士牺牲了五位,另三位也受了伤。更为糟糕的是,吴金山大院里的那几间草苫房顶也被打着了火,马棚也没有幸免,只剩下碾房还没有起火。驮驮子的骡子被炸死了五匹,还有四匹骡马炸出了肠子,躺在院子里抽搐着,暗红色的血浆在缓慢地向四外流淌着。剩下的十来匹骡马在院子里疯跑,李运通让战士把奔跑的骡马强行抓住,拴在破碎的窗棂上。 李运通走到李言跟前,发现李言的袖筒也在滴血。两人相视了一下,几乎同时说了句:“我们销毁文件吧!”然后,把挎包中的各类文件都扔到火堆中。李运通最后从挎包中拿出来的是一个猪皮夹子,里面是即将诞生的纵队与总部联络的密码本,还没来得及交到小苏和小黄的手中。他和李言将密码本一页一页地撕碎,扔在火中。李运通又命令战士们将碾房里那四驮子的通讯器材砸碎,八驮子的法币也从驮子里扒出来,抱上柴禾、碎木头,点着了火。 立时,吴金山家的院子里硝烟弥漫,大火冲天,烟雾中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没有别的选择了,只有寻找冲出去的时机,拼死一搏了! 五位负了重伤的警卫员和参谋爬到屋外,对李运通说:“副司令,你们冲出去吧,我们是走不了啦!我们还能开枪拉响手榴弹,我们掩护你们!”没负伤的警卫员们也说:“副司令,你们的马都在,你们骑马往外冲,我们掩护!”李运通的浓眉耸动一下,坚决说:“不,现在这里没有司令员,我们都是战士!把剩下的几匹骡马解开,等大门一打开,先把骡马赶出去,我们跟着骡马后面冲出去!出了大门就奔村东南角的榆树林子。”李言赞许地点了点头,周围的警卫员和参谋们虽然一脸的悲怆,但目光中都透出决一死战的坚定。 这时,辛大娘拉着小黄和小苏的手说:“闺妞,你俩跟我来。”小黄和小苏瞅了瞅李言和李运通两位首长,见他们都点了头,就跟着辛大娘去了房子的后面。 正面主攻吴金山大院的是桑杰扎布的独立旅和金辉的保安团,从房后进攻的则是刁二先生的部队。桑杰扎布凭借着重武器的火力优势,先是清除了四角的炮台,又打得院子里四处起火,但他却迟迟不派人上墙和破门。他在算“我出力你出人”的小账,想逼金辉和刁二先生上人。诺音高娃也看明白了桑杰扎布的心思,就喊了一声:“桑杰扎布旅长,你的重机枪留着下崽儿怎么的!金辉团长你的人还干点儿啥不!”然后,又派人告诉刁二先生五分钟后发起新一轮新进攻。 五分钟到了,桑杰扎布的重机枪瞄准院大门“咕咕”地打响了。八寸厚的松木板大门,人推不动,火烧不垮,步枪和刺刀也奈何不得,可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重机枪打成了筛子眼儿,訇然倒地。一看大门被打倒了,金辉挥着手枪喊:“冲啊,谁不冲我崩了谁!”匪徒们战战兢兢地端着枪,一边没有目标地开着枪,一边向院子冲去。院墙后边的刁二先生还不知道院子的大门已被打开,逼着十几个土匪爬上了墙头。院子里的五位重伤员忍剧痛,翻转身子,朝着墙头上的和跳进院子的土匪开了火。 事不宜迟,李运通含着眼泪向几位重伤员敬了个礼,一转身,大吼一声“冲出去!”小高和小武狠狠地抽了几下骡马的屁股,十来匹骡马便疯了似的朝大门外跑去。 当那十来匹骡马一起部出出大门时,金辉扯着嗓子喊:“冲出来啦,冲出来啦,快开枪打呀!”立时大枪、小枪、机关枪又一起响了起来。那些骡马有的刚冲出大门口就中枪倒地的,但还有的歪歪斜斜地就着惯性冲向前去的,有一匹战马甚至倒在了匪徒的机枪前面。 李运通和李言带着剩下的战友,跟在骡马后面冲出了院子。大约冲出去有一百多米时,李运通的左肩膀被一颗流弹打中了。他踉跄了一下,继续向前跑去,警卫员小高紧跟在身后。小高见李运通受伤了就说:“首长你挂彩了,我背你。”李运通一步也没停,急促地说了句:“喊什么,快往树林子里跑!”已经跑到树林边了,又有一颗子弹从后面打到李运通的肩胛骨上,他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警卫员小高回头朝着追赶的敌人连开两枪,打倒了两个敌人。敌人发出一阵惊呼声:“吴大队长挂花啦!吴大队长挂花啦!”这才停止了追赶。小高赶忙架起李运通跑进树林子。 这时,桑杰扎布跃上黑豹马,带着黄虎,挥着大砍刀飞驰而来。 原来,小高刚才那两枪可谓枪枪都有物,一枪打死了桑杰扎布独立旅的一名小队长,另一枪打伤的是吴二魁。桑杰扎布怒不可遏,拔刀上马追了上来。距离李运通和小高只有二十米了,桑杰扎布一只手址着马缰绳,一只手将刀抡起。只要那把大砍刀再轻轻一带,李运通和小高可就危险了。也就在这一刹那,桑杰扎布抡起的刀猛地停在了半空,黑豹马带着他一阵风似的从李运通身旁蹿了过去。桑杰扎布勒住马,转过身,惊讶地喊道:“怎么是你?李副司令!”李运通瞪着愤怒的双眼骂道:“桑杰扎布,你个无耻的叛徒!”桑杰扎布举着刀的手垂了下来,警卫员小高想抬手举枪被李运通摁住了。桑杰扎布低声说:“李副司令,你们快走吧。我,我一时也说不清,你快走吧。等他们追上来就走不了啦!”说完,他拔出手枪,朝着树林里“嘡嘡”打了两枪,撒马跑了回去。桑杰扎布跑到树林边时,朝着跟过来的一帮人喊了声:“那两个让我解决啦,都进村子吧!”李运通在小高的搀扶下,踉跄着向榆树林子的深处钻去。 李言跟着李运通,随着奔跑的骡马刚一冲出院门,就被从侧面打来的一阵排子枪击中腰部,倒在院门口西侧的一块硕大的青石板上。警卫员小武见状,冲上去将他扶起,李言睁开充满血丝的眼睛用尽力气喊道:“别管我,赶紧冲出去!”小武也不搭话拽住李言的双臂背起来就跑,这时随着“哒哒”的机关枪声一梭子机枪子弹全扫在他俩身上,两个人重又双双倒在青石板上,殷红的鲜血顿时将石板染红。 从村子到榆树林子的空地上,倒下了十来位战士,还有五、六匹战马。 第170章 第卅四节 地窖里有人 终于,诺音高娃带着桑杰扎布、崔三爷、刁二先生和金辉走进了地主吴金山家的大院。整座院子里,到处都弥漫着战火和硝烟,五具战士的遗体横在地上,死死地握着枪,保持着射击与搏斗的姿势。那两栋草苫顶的房子已经烧塌了,露出一个大黑窟窿。匪徒们从后边的一个屋子里将辛大娘押了过来,报告说,“把院子和房子翻了个底儿朝上,只抓住了这么个老婆子。”辛大娘知道这一伙人是这些匪徒中最大的头子,就嚷嚷着说:“我就是这村的,我姓辛,是给东家看家的。”有一个匪徒掉过枪把子,砸在辛大娘的肩膀上说:“你个老婆子还不老实,老子崩了你!” 诺音高娃把脸子一沉说:“行啦,抓不住人就拿个老太太出什么气,你有能耐先干什么去啦!”然后,她笑着对辛大娘说:“大娘,他们不懂事儿,你别怪他们,你说这院里真没藏着那些人的大官?”辛大娘依然平和地说:“管我说有还是没有都不算数,让你们的人好好翻翻不就得了嘛。”诺音高娃摆摆手,朝着那个匪徒不耐烦地说:“放了吧,放了吧,现在来了能耐了,朝个老婆子使什么厉害。” 碾房旁边,还有一个灰堆正冒着烟。有几个土匪从灰堆里挑出一些法币的碎片,捧给刁二先生看,非常可惜地说:“刁司令,你看你看。”诺音高娃用眼睛向刁二先生斜楞一下说:“刁司令,不是我说谎话吧,不是没钱,是你拿不到。你早攻进来一个小时,也够你花的了。”刁二先生摸着脑袋一边讪笑着一边说:“那是,那是,要说人家马先生还真算对了。”对此,诺音高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像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撤吧,撤吧,回赤岭开庆功会去。”她还回过头对身边的一名谍报队员吩咐道:“去通知敖音达赖他们一声,我们先撤了,让他们再坚持一个小时。他们是骑兵嘛,行动起来快。”谍报队员答应一声,敬了礼,骑上马去了。 这时,刁二先生又来了事儿了,真是一个无利不起早五更的人啊。他这次本想来捞一把,万万没想到不但空手而归还搭上十几个弟兄,很是不甘心。于是,他对诺音高娃说:“特派员,我给老敖做个伴儿,我的队伍有一半儿都是骑马的。”诺音高娃冷笑了一声说:“好啊,刁二司令真不愧是忠义之士,那我们先走了,咱们赤岭见。”说完,骑上马。领着众人下柴岗子川回赤岭了。 刁二先生见诺音高娃带着大队人马走了,连忙下令让他的那帮人再在全村进行一次大搜查。一时间,柴岗子村又是鸡飞狗跳,孩子哭老婆叫。刁二先生虽然没明说,但这帮土匪从上到下都知道,这是让他们自由活动了,任你去抢去掠去奸淫,都是没人去管的。忙活了半天,肚子也饿了,刁二先生带人进了一家看上去还算四致的人家。 这户人家姓刘,中农,独门独院两间房。刁二先生一进院子就喊上了:“赶紧杀两只鸡炖上,这早晨饭没吃合适就催着出来了。”老刘头连忙哆哆嗦嗦接应了出来,杀了鸡,炖到了锅里。立时,刘家的小院子里就飘出了鸡肉的香味。 刁二先生刚刚抄起筷子,夹起一块肥嫩的鸡肉,还没等放到嘴里,有一个手下就跟头流星地跑来报吿,说是在吴家大院的房后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八成有人。刁二先生一听,赶紧把那块鸡肉往嘴里一塞,哽得梗了一下脖儿,把筷子往小炕桌上一拍,拽过手枪说了声,“走,看看去,我就觉着那院没搜净,钱也没烧净嘛!” 在柴岗子这一带,人们习惯在伙房屋的地上挖一个地窖,到了秋天会存储一些诸如萝卜、白菜、土豆等怕冻的蔬菜在里面。地窖直上直下有一丈多深,到底儿后再向侧面挖出一个长六、七尺的洞子。洞子里冬暖夏凉,基本是恒温,是那个时代用做保鲜的冰箱。 前方说到了,辛大娘见形势危急,怕小黄和小苏跑不出去,就想起了菜窖。小黄和小苏在辛大娘的带领下,顺着木梯子下到菜窖里。辛大娘在离开菜窖之前,还一再嘱咐这两个年轻的女战士说:“闺妞,不管上边发生啥事儿,你们俩也千万别出来,多咱能出来时我再叫你们。大娘再说一遍,你俩千万千万听大娘的话,别管上边是啥动静你们都别出来,啊。” 小黄和小苏躲在菜窖里,草苫的房盖着火塌下来,正好盖住了菜窖口,辛大娘这才放心地离开。哪成想,房盖塌下来的柳条笆和木条烧了起来,把菜窖上的木盖给烧着了。 匪徒们端着刺刀,翻箱倒柜地乱扎乱挑。有一个匪徒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一刺刀把菜窖的盖子给捅漏了。他马上就大呼小叫起来:“快来人哪,我这里地下有事儿啊!”这样一声吆喝,马上招来了一帮匪徒,其中就有先前押着辛大娘向诺音高娃邀功的那两个。这两个家伙当中的一个就说:“我说那个老婆子有事儿吧,特派员还不相信呀,赶紧报吿给刁司令去吧!” 刁二先生跑来一看,知道这地窖里肯定有事儿,对旁边的人吼叫着:“那个老婆子呢?把她给我找来!”不一会儿,匪徒们就把辛大娘连拥带架地带到刁二先生面前。刁二先生指着地窖问:“这里边是藏着人吧?还是藏着物和钱呢?”辛大娘镇定地回答道:“这是东家的菜窖,我上哪儿知道。”刁二先生又说:“我知道你们心都向着红色不跟我说实话,这么说吧,我刁二先生活这么大岁数了,从来不杀女人,可我的弟兄们就不好说了。你实话说了吧,地窖里到底藏着啥,你实说了,我不但不难为你还会奖赏你。”辛大娘往锅台上一坐,假装急眼了:“你看你这人,咋就信不着我老婆子啊。东家的地窖,我还能去查看查看不成?”刁二先生见从辛大娘的嘴里真问不出啥来,就说:“谁下去看看!”匪徒们个个面面相觑,都往后退缩着,谁也不敢下窖。刁二先生掏出手枪来压上子弹,又从内衣兜里摸出一根金条,两只三角眼一立棱说:“谁下去把地窖给我整明白了,这根金条就是他的了!”真是有钱能让鬼推磨,先前押着辛大娘的那两个匪徒见钱眼开,表示愿意冒险下去,只是地窖囗小,只能一个一个往下去。 匪徒们在外面这一吵嚷,小黄和小苏知道暴露了,偷偷地把竖起来的木梯子搬倒了。没有了梯子,匪徒们就找来两根绳子,分别捆在那两个匪徒的腰上,然后由四、五个匪徒在上面列着架子拽着,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顺。那两个匪徒倒也十分明白,说:“只要我们‘啊’一喊就赶紧把我们往上拽。” 第一个土匪胆战心惊地顺着窖壁下去了,第二个刚要下去,半截身子还在窖口上面,就听下面那个不是好声地“啊”了一声。刁二赶忙一个箭步跳到旁边,后下去的那个匪徒双手一用力,摁住地窖的边儿蹿了出来,滚向一边,那几个拽绳子的匪徒像拔萝卜似的把先下去的那个匪徒拔了上来。这个匪徒一上来就直摸自己的脑瓜顶,刁二先生赶紧问:“你看见了吗?他们多少人?”那匪徒继续摸着脑瓜顶说:“黑咕隆咚的啥也没看见。”刁二先生气冲冲地说:“没看见,你‘啊’什么?”这个匪徒一只手仍然捂着头顶,一只手指着后下窖的那个匪徒说:“他的脚往死踩我脑袋,鞋钉子都扎进我脑瓜皮里啦,我受不了就嚷了一声。”把刁二气得嘴巴子都歪了,骂了一声,“一帮废物,快点儿,一个一个往下放!” 第一个下去的匪徒临下地窖时没忘了说一句,“等我下去拽一下绳子你们再放他。”匪徒们在上面说的话,小黄和小苏在下面听得清清楚楚的。她俩虽然没有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和敌人搏斗过,但这些年跟着部队风里来雨里去的也练就了胆识。她俩在黒暗中脸对着脸地商量着,一会儿等敌人下来,咱们如此这般,决不向敌人投降。商量完,两个人把小勃郎宁手枪掏出来,压上子弹,等在窖口的下边。第一个匪徒的脚尖刚一沾地,小黄的手枪就顶着他的后背扣动了扳机。只听“呯”的一声闷响,那土匪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脑袋瓜子就耷拉了下去。小苏拽了两下绳子,菜窖上的匪徒马上把第二个匪徒又放了下来,小黄和小苏又如法炮制。 上面的匪徒等了半天,下面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一拽绳子,绳子轻飘飘的。土匪们立刻嚷嚷开来,“这两个贼种掏着钱就不管咱们了。”“那他们咋也得上来。”“可得说好了,不把大头分给咱们,咱们就不拽他们上来。”刁二端详了一阵子,上前把绳子头摸了过来,瞅瞅闻闻,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地窖里有人!” 原来,刁二先生在两根绳子头上都发现了血迹。 第171章 第卅五节 哭声震天 刁二的这声大喊,匪徒们都赶忙闪出去很远,惟恐从地窖里飞出来的子弹打到自己的脑门子上。刁二先生对匪徒们喊着:“给地窖里的人喊话,不出来投降,我们就往地窖里扔手榴弹啦!”匪徒们哭丧似的喊了起来,“地窖里的快出来投降吧,再不出来我们就往地窖扔手榴弹啦!” 这时,辛大娘从锅台上站起身子说:“老总,不中让我下去吧,要是真有人,我去劝劝。”刁二见时间不早了,窖里的人真要是不出来,那拿他们也没办法,就同意了:“把这个老婆子放下去,再不中就往里扔手榴弹!” 其实,辛大娘坐在锅台上,表面看似平静,内心却直打鼓。她心里想,小黄和小苏是自己要求留下的,这要是有个好歹的,太对不住人呀。所以,辛大娘宁可把命搭上也不能让小黄、小苏受到伤害。主意拿定,她站起身,双手拢了拢头发,让匪徒们用绳子捆住腰,放下地窖去。刁二先生嘴心话,你老婆子要是耍花招,也跑不了,要炸就一起炸。 辛大娘被放了下去,刁二先生和众匪徒都瞪大眼睛等消息。就在这时,传来了枪声,而且枪声越来越密集。有一个匪徒提着枪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刁,刁司令不好,不好啦!东边,西边都打,打起来啦!”刁二先生立时竖起三角眼训斥道:“你他妈的连话都不会说,咋不好啦,咋东边西边都打起来啦?”说了半天才明白,东边敖音达赖的那伙子和八lu军打起来,都快顶不住了;西边过来的八lu军跟哨兵接上了火。刁二说了声,“不好,赶紧撤!”临走时还吩咐匪徒往地窖里扔两颗手榴弹。 那么,突然出现的这两支八lu军部队是咋回事儿呢? 前面咱们说过了,代指导员李根和副连长王升带着骑兵连跑到柴岗子山的后面。原本,他们想爬过山就可以了,哪成想这山忒难爬或者根本爬不上去。柴岗子山的阳坡长的是榆树,而阴坡长的多是榛柴荆棘。李根代指导员是宣传干事出身,极会鼓动宣传。他见战士们都从马背上跳下来用马刀扒拉着榛柴走得极其艰难,就站在队伍旁边鼓动起来。李根用手拍打着驳壳枪的木套子,念起快板来: 啪哒啪,啪哒啪,柴岗子山如云高,战士壮志比它高。 荆棘榛柴就是拦路虎,咱们战士一脚踢开蹦个高。 赶快过山杀敌去啊,坚决把土匪干干浄净消灭掉! 哎,过山去把土匪消灭掉!啪哒啪,啪哒啪。 李根觉得战士们的积极性已经鼓动起来了,都在满头是汗地挥着马刀开路,就是砍一天翻几座山也不会叫苦叫累。但副连长王升的一句话无异于泼了一瓢冷水,“李代指导员,山那边等着救人呀!首长那儿要是出了事儿,咱们可要摊责任啊!”李根这才觉得是个事儿,就问王升:“那你说怎么办?”王升说:“这么砍路一天也过不了山,不如赶紧下山从山下绕过去,走咱们昨天来时的那条路,还可以给敌人个突然袭击。”李根说:“那就按你说的,咱们快下山绕过去。”于是,骑兵连的战士们又拉着马从半山腰走到山根儿绕出二十多里地,上了山西的路又转回柴岗子村。柴岗子村这时已没了枪声,只有升腾着黑烟。王升觉得大事不妙,没让战士们下马直接打马进村。在村头碰上赶来的区小队,合兵一起向敌人发起进攻。刁二先生比较贼,无论干什么都要先把哨兵布置好。他的哨兵发现有骑兵连从村西北角冲过来了,先是鸣枪报警,接着双方就接上火了。 再说杨成龙团长和三营长王二虎仓促间把三个连的部队集合好,已经是八点多钟了。他们也没说多余的话,只说了句:“有紧急任务,出发!”就骑马领头向四十里开外的柴岗子村急驰而来。杨成龙带着部队跑了一个多小时,已经看见柴岗子村上空的黑烟了,却又被敖音达赖的人拦住了去路。杨成龙不清楚对面的匪徒有多少人,没敢贸然前进,让战士们下马,一边还击一边观察对方的火力。敖音达赖的军队其实连一个营也不到,只有二百多人,武器除了两挺日本歪把子轻机枪而外没有什么重武器。杨成龙和王二虎商量后,马上命令各连用掷弹筒打掉敌人的机枪,集中九挺机枪把敌人的火力完全压下去。枪榴弹在敌人的阵地上爆炸,把敌人的机枪一顿炸哑了。九挺机枪也把敌人的阵地打冒了烟。敖音达赖惊慌地喊一声,“这不是护送的骑兵连,是正经的援兵到啦,快跑吧!”说完领头骑上马,往柴岗子村奔去。 柴岗子村的西边,刁二先生的兵还在和八lu军骑兵连互相对射着。骑兵连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武器精良。机枪、掷弹筒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敖音达赖又带人败了下来。敖音达赖打老远就朝着刁二喊:“老刁还打什么打,他们正经八百的援兵来啦,快跑吧!”刁二一听,赶忙翻身上马,大声喊道:“弟兄们,快撤吧!” 瞬间,敖音达赖和刁二先生的几百号人像溃了堤的洪水一般没命地向村外涌去。杨成龙的三营的三个骑兵连再加上护卫的骑兵连和区小队立刻合兵一处,在后面也潮水般地追了过去。这一回,可是苦了那帮拖拉兵了,有心眼儿的骑着从老百姓家里抢来的驴,跟在骑马的后边跑,没驴没马的只能把枪一扔撒脚丫子了。没费什么劲儿,就有七十多个土匪大兵当了俘虏。杨成龙又指挥部队追出二、三十里地,把敖音达赖和刁二先生的人马一顿追得屁滚尿流的。因怕敌人有接应,杨成龙这才勒住马,返回柴岗子村。 此时此刻,柴岗子村一片哭声。 傍晌午的时候,柴岗子村所在区的区高官、区长也都到了。村前的空地上并排摆放着六十三具指战员的遗体。停放在一起的还有柴岗子村郭景山和三位委员,还有辛大娘。 辛大娘被匪徒们放进地窖后,小黄和小苏赶忙走上前悄声说:“大娘啊,你咋下来了呀。”辛大娘也小声说:“咳,大娘就是不放心你们。”这时,就听上边说八lu军打过来了,刁二让土匪往地窖扔手榴弹。辛大娘赶忙用双手使劲一推小黄和小苏,“快往里边去!”说话间,小黄、小苏被推得向后一趔趄,没站稳,都仰倒在地窖的尽头,辛大娘顺势扑倒在她们身上,匪徒们扔下的那两颗手榴弹也爆炸了。爆炸的冲击波和手榴弹的碎弹片将地窖炸得坍下许多土块,有两块碎弹片飞向辛大娘的背部和颈部。巨大的冲击波也将小黄和小苏震得昏死了过去。等她们醒来时,发现辛大娘还趴在身上。她俩忙起身扶起辛大娘,辛大娘只微弱地问了一句,“闺妞,没,没伤着,你们不?”小黄、小苏忙说:“大娘,我们哪儿都没伤着,大娘你咋的啦?”黑暗中,辛大娘的头沉重地歪了下去。小黄、小苏伸手一摸辛大娘的身上,粘粘的,湿湿的。这两个姑娘心知不好,一边哭着,一边把辛大娘往地窖的外面抱。就着地窖口透下来的一点儿微弱的亮光,只见辛大娘上半身的衣服都让血洇透了。两个人急忙把梯子重新竖起来,小黄先顺着梯子爬了上去。这时,杨成龙带着部队已将敌人追出了村子,人们陆陆续续地从自家的屋里走了出来,眼前是一片狼藉。 天阴得更厉害了,整个天空灰蒙蒙的,还飘起了雪花。这是柴岗子川这年秋后落下的第一场雪,雪花落在田野里、树林里,落在房顶上、院子里;雪花也落在那些战死的烈士们的身上,盖在他们苍白的,愤怒得有难看抑或是恐怖的脸上;雪花还落在那些在战火硝烟中被枪弹射杀的骡马身上,它们临断气前还把四条腿绷得直直的,鼻孔张得大大的,睁大的无神的眼球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雪花。 村里的人们听小黄说辛大娘被匪徒用手榴弹炸死在地窖里了,立刻跑去几个男人帮助小苏把辛大娘抬出地窖。杨成龙带领部队回到村子后,派出两个排的战士去村南和村北山坡上的榆树林子里寻找突围成功和负伤的人员。很快,战士们抬着因失血过多而昏迷的李运通副司令和受轻伤的警卫员小高,搀扶着季庭震参谋长、警卫员小赵和三位作战参谋回到村里。杨成龙跑上前迎接,举手行军礼报告:“二十三军分区骑兵团团长杨成龙受高鹏举司令员命令,率部队赶来救授!”季庭震参谋长费力地抬起右手还礼说:“谢谢杨团长,谢谢高鹏举司令员!” 季庭震参谋长望了望还在昏迷中的李运通副司令,望着李言副司令、胡光副参谋长和几十名干部、战士的遗体,这位身经百战的名将竟失声痛哭,柴岗子村的老百姓更是哭声动天。 第172章 第卅六节 冬日布 雪花还在飘着,整条柴岗子川都被皑皑白雪盖上了,皑皑白雪也掩盖了烈士和烈士殷红的血迹。杨成龙命令全体战士下马,举枪鸣枪,向死去的战友们致敬。柴岗子川传来巨大的回响声,柴岗子村沉浸在悲恸与悲壮之中。杨成龙让随军卫生员先简单地给李运通副司令员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命令一个排的战士将他护送回分区医院。他还传达了军区指示,所有返ji东人员及护送的骑兵连都暂到二十三军分区等待下一步的指令。由于前线军情紧急,李言、胡光等烈士的后事不得不交给区里安排了。 杨成龙带领着部队路过烧锅地村时,还在李根的引领下去了冬日东住宿的人家。这是一家富户,独门独院三间房。冬日布躺在西屋的炕上呻吟着,头上缠着白纱布,将凹秃的两个鬓角包得严严实实。李根走上前介绍道:“冬连长,这位是军分区骑兵团的杨团长。”冬日布挣扎着要起来,杨成龙忙上前一步说:“冬连长别起来,现在感觉怎么样啊?”冬日布也就没起来,用手摸着头说:“你看我这点儿伤还让首长来看,我这别的没啥,就是头疼头迷昏,上来一阵子头疼得针扎火燎的。”杨成龙又问:“那冬连长你看你还能骑马不?要是能骑马就跟我们一起走,不能骑马就找战士抬着你走。”冬日布说:“杨团长,我想就在这家老乡家躺两天就好了,好好我再去分区找你们。”杨成龙说:“那也行,你别着急,养好伤再归队,我们在军分区等你。”说完又对陪护冬日布的两名战士说:“你俩要好好保护冬连长,不要有半点儿差错。现在土匪活动猖獗,你们要提高警惕,千万要小心。”然后,杨成龙就带着部队回军分区了。 这天夜里,有两名八lu军干部模样的人骑马来到冬日布的住处。他们让两位战士暂且回避,他们说他们是军分区的,要单独和冬日布连长了解情况。谈了很久,这两个人才又骑马离开。 杨成龙带领部队回到军分区,立即向高、黄两位首长做了细致汇报。高鹏举和黄兴都觉得柴岗子事件太悲惨太恶劣了,应该是近期最严重的事件,便立即形成报告上报军区。军区又立即将柴岗子事件往上报,并向北ping军调小组提出严重交涉。 小苏见到高鹏举恍如隔世,流着眼泪将在吴金山大院里的激烈战斗诉说了一遍,说到老首长李言副司令的牺牲,说到辛大娘为保护小黄她俩主动下地窖为她俩挡手榴弹时,抽抽噎噎地哭出声来。两个人正在说着话,刘玉茹院长跑来报告,说李运通副司令醒了。高鹏举连忙找上黄兴,赶到战地医院看望。 李运通副司令躺在病床上,眼里仍然在流泪,他无法接受柴岗子村已成的事实。他的耳朵里仍然响着激烈的枪炮声和他们最后拼死一搏的喊杀声,感觉李言同志还在与他肩并肩地向着敌人冲杀着。他想起季庭震和胡光,他们冲出去没有?其他的六十多名战士冲出去了没有?李运通副司令员的脑子里还闪现出一个身影儿,那就是桑杰扎布。他不明白,他在赤岭接见的桑杰扎布,在锡林的病床上看到的桑杰扎布,与这次在柴岗子村南榆树林子里看到这个骑着黑马抡起大砍刀的桑杰扎布,是否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他双手抱紧脑袋,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来。 高鹏举、黄兴和季庭震一起来到病房,几个人都好像如鲠在喉,有许多话要说,又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最终,还是李运通用微弱的语气说了句,“都坐下吧。”高鹏举和季庭震坐在床两边,一人抓住李运通的一只手。高鹏举压低声音说:“副司令你安心养伤,这笔血债我们会找敌人清算的!我们现在正对俘虏进行审问,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向你汇报。”四个老战友正在说着话,刘玉茹院长走进来说:“该给李副司令做手术了,几位首长先忙去吧。” 刘玉茹亲自为李运通副司令做了手术,在右后肩胛骨和右胸各取出一颗三八枪子弹和一颗驳壳枪子弹。右胸的那颗子弹特别危险,离心脏不到一厘米。手术很成功,当天夜里李运通副司令就能进食了。 通过紧锣密鼓的审讯,黄兴很快就搞清了这次袭击事件的来龙去脉。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军区派出以政治部主任吕珂为组长的事件调查小组赶到了二十三军分区。冬日布连长带着两名战士归队了,他说他在烧锅地村找了位老中医先生看了,先生说他就是脑震荡,再养些日子就好了,没大碍的。 由于李根代指导员和王升副连长都被调查组带去搞调查,骑兵连被分散到骑兵团各营。高鹏举司令员指示杨成龙团长,让冬日布连长留在骑兵团团部等待分配。司务长领着冬日布去了住宿的地方,那是一个两间房的农家小院,是桦树沟村专门给干部和伤员腾出来的。他躺在炕上感到心里空空的,护卫他的那两名战士回到军分区后就回所属部队了,他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光杆儿司令了。冬日布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实在躺不住了,就穿好衣服来到屋子的外面。 天是响晴的天,但初冬的太阳光显得冷冷清凊的。 二十三军分区司令部设在四道沟梁南面山下的一个叫桦树沟的小村子,全村只有二十几户人家。村子的后面是山,东面和西面都有些山丘和沟沟岔岔,东南面有座当地人叫做蜘蛛山的山,山上长着些松柏树和桦树。南面有一片开阔地,开阔地大概种了玉米和高粱,庄稼茬子还留在地里。周边的山包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些黑绿绿的松树柏树,而桦树、山杨树几乎和满山的荒草融在了一起。 桦树沟再往南走十来里地,是一个叫房申沟的地方,是一零二师和二十三军分区的战场。 冬日布拔着身板儿向四外看着,到处是忙忙碌碌穿着军装的人们,偶尔也有穿白大褂和穿老百姓服装的人们走过。他的心里有些发虚,总感觉在这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双眼睛或几双眼睛在盯着他。 “呼”的一下,一阵山风吹来,冬日布打了个寒战,拽拽衣襟,缩了缩脖子,继续转动着身子观望着。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是高鹏举司令员与叶青副司令、李山参谋长从前线视察回来了。他们见冬日布站在外面,从马上下来,老远就打招呼:“冬连长怎么出来啦?伤怎么样啊,可千万别冻着。”冬日布赶忙举手敬军礼:“报告司令员,我的伤不碍事儿,都可以上前线去作战了。”高鹏举微笑着说:“不忙,不忙,好好养养身体,仗有的是打,我还等你这员虎将去冲锋陷阵啊。”高鹏举的这几句话说得冬日布心里热乎乎的,心情好多了。 柴岗子村发生的这起血案引起了强烈的震动,为了悼念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烈士,上级号召从军队到地方下半旗,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七天,《群众日报》在显要位置发表了题为《人民极大的损失——李言等同志遇难》的报道。“为柴岗子死难烈士报仇!”“向顽固派讨回血债,血债要用血来偿!”成为各部队的战斗口号。 第173章 第卅七节 回到乡下去 此时,在赤岭城内最大的庆丰大戏园里,李魁楚师长和诺音高娃站长正在召开隆重的“柴岗子大捷”庆功会。当军乐团奏响欢快的迎宾曲时,李魁梦和诺音高娃分别为身着少将军装的桑杰扎布、刁二先生、崔三爷、敖音达赖、金辉颁发了勋章。颁奖仪式结束后,这些人还观看了由当地名角于霞和云亭上演的《霸王别姬》《洛神》。看完戏,他们又在复兴楼饭庄大摆庆功宴。 在酒桌上,诺音高娃宣布了军令部关于成立“guo民gemin军热北fangong救国jun”的命令。这个命令中说道:“鉴于目前热北地区gong匪活动猖獗、guo军兵力不足等情况,特批准桑杰扎布、刁二先生等诸位爱国义士之请求,成立guo民gemin军热北fangong救国jun。任命桑杰扎布少将为该军司令,刁二少将为副司令,崔三少将为副司令,敖音达赖少将为副司令,金辉少将为副司令。任命诺音高娃少将为国fang部特派员兼该军参谋长,马二上校为副参谋长。” 命令宣布完毕,李魁梦师长站起来带头鼓掌,代表九十三军石军长发表感言:“诸位将军,今天可喜可贺,我军从未有今天之强大。诸位将军可谓社会之贤达,军中之骁将。柴岗子一战令匪魂飞胆破,今后还望贵我两军精诚团结,值此多事之秋共赴国难,奋勇杀敌,一举歼灭热北之敌。届时魁梦将亲自为各位邀功,为各位加官晋爵!”李师长的话音还没落地,刁二先生就带头拍着巴掌叫起好来。他今天酒没少喝了,虽然在柴岗子村一仗中不但没捞着钱,还把步兵损失殆尽,可诺音高娃在发赏钱的时候是按参战的人头发的。他原本就虚报了人数,这次一下子就多得了几千块大洋。刁二踉跄着身子,红着眼睛,一只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拿着个酒瓶子,一边和在座的碰酒,一边狂呼乱喊着:“哎,哎,我说,我说弟兄们,咱们往后就,就跟着李师长,诺音高娃特,特派员干,抓住那帮人就听,听响!”酒桌上的匪徒们又是一阵狂呼。只有马二先生少言寡语,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他只是不时地端起酒杯,小小地呷上一口。实际上,他的这个军级副参谋长是一个虚衔。到了赤岭后,诺音高娃就安排马二先生担任一个客栈和一个农畜产品贸易货栈的总经理了。这两个商号是贺文廷办起来的,现在诺音高娃的谍报队驻在那里,马二先生成了诺音高娃谍报基地的总管。 在庆功酒会上,诺音高娃借敬酒之机,小声对李魁梦师长说:“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与其让他们在赤岭街胡作乱闹,莫若让他们到乡下去收拾区小队和那些个会。”李魁梦师长听了这话,频频点头,伸出大拇指说:“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一招实在是高,正合我意。既削弱了地方上对敌人的支持,又对敌方是釜底抽薪。如此一来,在这种对峙的局面中,对我们正规军作战是极大的支持,还减轻了我们的治安负担。高啊,这招实在是高!”说完,接过酒瓶,为诺音高娃满满地斟了一杯酒。 第二天,在由诺音高娃召集、桑杰扎布主持的军司令部首次会议上,当诺音高娃提出这支队伍要到乡下去收拾收收拾时,刁二和金辉等人高兴得咧着大嘴直乐,把巴掌都拍疼了。让他们打着国字的旗号,拿着国字的枪炮,回他们早先的地盘去杀去夺去抢何乐而不为呢?只有崔三爷闷闷不乐,他不是热北地方的人,他要是带兵到乡下去等于是一头带上捂眼的驴,只能去瞎冲乱撞。这一次在柴岗子之战中,他的东北保安旅白白地死了十好几个弟兄。论功行赏时,诺音高娃也没给他评出什么甜酸来。崔三爷自命不凡,觉得这一帮人论出身谁也不如他。他瞧不起桑杰扎布被人像驴皮影儿里的影人子似的耍来耍去,瞧不起刁二先生他们几个张牙舞爪的样子。本来李魁梦私下里跟他讲,要建这支队伍是请他出山当司令,在热北成就一番大业,可到头来却是这样个结果。诺音高娃看出了崔三爷的心思,心想没这个臭鸡蛋照样做糟子糕,也就没搭理他,只是和刁二先生他们几个说去乡下的事儿。 诺音高娃瞅了一眼桑杰扎布说:“桑杰扎布司令,你说几句?”桑杰扎布摇摇头说:“你们说吧,你们说吧,我听着哪。”这几天把他自在得没着没落的,事不用他想也不用他做,只要跟着诺音高娃开会赴宴听戏就行了。 刁二先生说:“我们第二旅从赤岭往东顺着西辽河南沿儿一溜边关推下去,见一个收拾一个,见两个收拾一双!夜来个后晌喝酒时我说的不是醉话,就听响啊。”敖音达赖说:“我们第四旅往赤岭南面子去。”金辉说:“我们第五旅往西北去。”刁二先生又说:“那桑杰扎布司令呢?不行咱俩都顺着西辽河打回去?我河南,你水北,来个并驾齐驱如何?”诺音高娃微笑着说:“桑杰扎布司令另有安排,李师长要一旅留赤岭维护治安,清剿赤岭城内的那些组织。”刁二先生“噢”了一声,点点头说:“御林军,御林军,这赤岭光司令部就两个,是得有支部队看护着。” 说了一遭,崔三爷还是没个地方。 诺音高娃这才问了一句:“那崔旅长想往哪个方向去呢?”崔三爷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我往东北去,东北保安军司令谢文东将军几次邀我过去,我过去的一个弟兄也找好了山头。俗话说‘此地不养爷,还有养爷处,处处不养爷,爷回老窝铺’!各位,我崔三就此别过各位啦。”说完两手一抱拳,一扭身,“嗵嗵”地走了。刁二先生装作十分委屈的样子说:“你看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谁也没呛谁的肺管子,来的什么气呢?”诺音高娃斜了一眼,嘴一撇说:“他想当司令没让他当,他就恼了呗!他凭个啥呢?就凭他和李师长一块儿念过几天书,就想当司令,你们让吗?”刁二先生和金辉等人都表现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敖音达赖说:“我说的呐,真是屎克螂螂落到辘轳把上想充大尾巴鹰啊!这热北哪儿有他的份儿。”刁二先生和金辉也随声咐和地说:“那是,那是,这赤岭哪儿有他的事儿。”倒是桑杰扎布感到有些过意不去,尾随着崔三,追了出来,一直跟他到房间。桑杰扎布说:“崔旅长你真的要走?”崔三说:“我意已决,本来这赤岭就不是我的落脚点,魁梦执意留我,现在人情已还,我该走了。”桑杰扎布说:“崔兄实在要走,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留,只是咱们兄弟一回,兄弟我送你点儿盘缠。”说完,“嗵嗵嗵”地跑回自己屋里拿了三根金条又跑了回来,送到崔三爷的手上说:“崔旅长别嫌少,我就能当这么大的家,你留着路上用。”崔三瞅了瞅桑杰扎布,一脸的真诚,把金条接在手里说:“兄弟,有你这句话咱们就是一生一世的哥们儿!往后谁也别说谁用着谁,真要有个为难着窄的,互相都要有个照应,我崔三说到做到!”两个人虽不是洒泪而别,但都很动情。桑杰扎布说:“崔旅长,走时我就不送了,我这还得去开会。”崔三爷摆了摆手,扭过头去。 桑杰扎布回到了会场,只听诺音高娃还在摆划着说:“诸位,咱们说定了,你们下去后要是遇着难事什么的要立即回来信儿,我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儿,那个党在下面没大部队。”刁二先生说:“就是有两个人,也禁不住咱们打,他们那点儿老掉牙的破套筒、烂扎枪咋和咱们的机关枪、迫击炮相比。”敖音达赖和金辉也咧着嘴乐着说:“那就是,那就是!”诺音高娃收回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各位也不能掉以轻心!为了便于联系,我已通知谍报队准备好三个组。每组带一部电台,每个旅都跟一个组。各部如遇不测,立即与我联系,我会立即派兵前往救援。”诺音高娃见会议开得差不多了,这才满脸堆笑地说:“今晚我和桑杰扎布司令在复兴楼为大家摆宴送行,祝大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桑杰扎布这时才说一句话,“到时候大家都去啊,谁不去或者谁去晚了,我饶不了谁,甭说我跟谁恼。” 这支新军的兵营设在赤岭中学院内,旁边是兴隆大酒店。司令、副司令以及谍报队的一部分人都住在酒店里。 从柴岗子撤回来后,桑杰扎布和诺音高娃住在兴隆大酒店三楼的一个最大套间里。套间中有卧室、会客厅,还有盥洗室,设施非常齐全。卧室中有一张大大的沙发床,客厅中摆放着六只棕色的牛皮沙发,外面罩着白色的丝巾。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景德镇产的蓝花茶具和果盘。 这些天,桑杰扎布得到了许多连他也搞不清楚的名号,草原雄鹰,草原巴特尔,这两个他明白。至于义士的名号,他就糊涂了。有一次,他问诺音高娃:“救国就非得反gong吗?阿尔斯楞他大姨夫杨成龙就是共,我看他人挺好的,难道连他也一块儿杀吗?”诺音高娃先是没好气地说:“杀,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他是和周文国一样的人!”说完又突然抱住桑杰扎布,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撒起娇来:“当然啦,我的大儿马子,我们自己的亲戚可以让他投降咱们,投降嘛!他投降咱们,咱们不但不杀他,还能给他个官做。” 有一次,桑杰扎布把黄虎也带进了寝室,像一个忠诚的卫士趴在屋门口守护着。当诺音高娃翻滚到桑杰扎布的身上喴“大儿马子”时,黄虎立刻竖起耳朵,然后张开大嘴“噢――”地吼叫着,扑了过来。吓得诺音高娃急忙滚了下去,嗔怪桑杰扎布“怎么把它整到屋里来啦!”桑杰扎布喝退黄虎,又赶紧安抚诺音高娃,直到她破啼为笑为止。 然而,尽管整天生活在嘻笑之中,桑杰扎布却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好像一切都得学别人或让别人教着去做。就餐、品茶,与人交谈,握手、敬礼,查看地图,就连吐痰都得找时间找地方,不能像在腾格里旗那样随随便便地满草地乱吐。他觉得他好像穿着一件木头衣服,做什么都显得迟钝别扭,说不定还会遭到别人的白眼。开完会回到自己的房间,桑杰扎布又要被诺音高娃数落了一通:“桑杰扎布你是司令,他们都是你的属下。你和他们别那么客气,他们不是你的哥们儿,你往后再干啥得拿出司令的威严来。”桑杰扎布仰躺在床上“嘿嘿”一笑说:“你咋那么多的说道,干啥事你都跟别人两路着。”诺音高娃像一头小狮子似的又扑了上去,压在桑杰扎布的身上说:“你说,我干啥跟你两路着啦?你说,你说,你个坏大儿马子。”桑杰扎布只好翻身把诺音高娃压在了身下。 第174章 第卅八节 孟和乌力吉 在这以后的一些天里,桑杰扎布当起了赤岭的守备区司令。他的几个大队天天到赤岭街上去巡逻,管的净是些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小事儿。桑杰扎布坐在司令部里,眯着眼睛,两手托着腮。他想到了吴二魁,打柴岗子村时,右胳膊被打伤了,至今还在一零二师的野战医院里进行治疗。他想到了巴图,现在连个信儿都没有,伤情不知是好是坏了。他还非常挂念冬日布,自打从锡林闹伤寒病回到王爷府后,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这次打柴岗子村,敖音达赖率队截击骑兵连时,他就担心冬日布了。可诺音高娃向他打了保票,说绝不伤害冬日布的一根汗毛,却至今也没有任何的消息了。头天晚上,谍报队给诺音高娃送来了柴岗子事件中的死亡人员名单。桑杰扎布把这份名单看了好几遍,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名字,这才放心了。 这两天,奉命去乡下的的那三支部队不断传回来一些消息,打区政府,打农会,杀区干部,杀农会zhu席……这三支部队就是三把屠刀,三路砍杀过去。虽然,桑杰扎布除了关心一下自己的亲戚或朋友外,对杀谁砍谁并不怎么感兴趣,但他也得挨着个儿地去看。按照诺音高娃的话来说,就是要有司令的架势和身份,司令就得了解部队的全方面。 桑杰扎布首先看到的是金辉第五旅的消息:“五旅剿灭四立本区一工作队,毙区长孟和乌力吉等四人”。 金辉的第五旅沿着柴岗子川一路向西北方向打过去。 金辉原是伪满洲国四立本地区的警察署长,所以对那一带的地形特别熟悉。他的第五旅实际就是个保安队,只有二百多人。金辉带着队伍串着山空儿走,很快就又回到了四立本地区的巴彦尔登。这里是共chandang的巴林旗第五区,区长孟和乌力吉正带着四名工作队队员在搞牧改。金辉的队伍一到,大mu主布仁白音就擦鼻子抺泪地跑到跟前招呼:“金署长,你可回来啦!”旁边的人立刻纠正说:“叫错啦,是金少将金旅长!”布仁白音赶忙纠正说:“哎呀呀,是金大将军哪,你可回来啦,这里闹得我们的日子可没法过啦!”金辉就问:“谁在这里搞呢?”布仁白音说:“是孟和乌力吉,哎呀,他可坏可凶啦!他亲自带着那帮穷光蛋来我们家分牛分羊的呀。”金辉说:“怎么,是那个能写诗的蒙古青年?”布仁白音说:“可不是咋的,他能写诗也能搞事儿呀!”金辉说:“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也跑到那边去啦?明儿个我会会他去。” 这天夜里,从锡林郭勒草原吹过来的寒风将头天下的一场大雪扬到了天上,刮了一宿的白毛旋风,连日本鬼子修的碉堡群都让大雪给吞没了。到了白天,雪原上也是混混沌沌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只有零散的蒙古包中透出的烟气才可以指示着人们活动的方位。在一个叫排力毛都的小村子,孟和乌力吉区长正在一顶毡包内给几个贫苦牧民开会,地上的火盆里是还在冒着烟的牛粪火。这个会议已经开了半天了,贫苦牧民们那黑红色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明天他们就要去巴彦尔登分布仁白音的牛和骆驼了。 小晌午的时候,突然“叭”地一声枪响,有一名叫确吉扎布的工作队员撞进蒙古包里说:“快,孟区长,土匪把村子给围了,我们快冲出去吧!”孟和区长把他的“二十响”推顶上子弹,大声地说:“都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手里的枪也不是吃素的!”孟和乌力吉提着枪冲出毡包,敌人的机枪立刻朝他扫过来一梭子子弹,打在雪地上扬起一片雪雾。孟和区长和确吉扎布背靠蒙古包,趴在一个干牛粪堆上向敌人还击着。敌人密集的子弹把干牛粪打得“哗啦哗啦”往下落。这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话了,“区长别开枪,我是查干。快投降吧,金旅长他们人多,咱们这几个人打不过。金旅长说啦,只要咱们投降了,要钱给钱,要官给官!金旅长还说啦……”没等查干再说下去,孟和区长骂了一声“你个无耻的叛徒!”甩手就是一枪。对面“哎呀”叫了一声,接着是敌人更密集的枪声。 过了一会儿,枪声停了。金辉身穿狗皮大氅躲在附近的一个蒙古包的后面,扯着叫驴嗓子喊起来:“孟和区长,我是金辉。如今我是旅长了,咱们都是蒙古人,我念你年少有为是个才子,我不杀你,你上我们这边来,咱们上赤岭,我保你能当官发财!”孟和乌力吉“哈哈”一笑说:“金辉,你算个什么东西!日本鬼子在的时候,你给日本人舔腚当走狗。日本人走了,你摇身一变又成了一个刽子手,我看你这种人连猪狗都不如!”金辉又扯着嗓子喊:“孟和乌力吉你说啥我都不生气,我爱惜你这人的才,我读过你的诗,我现在还记着你的‘让马群冲破黑暗,牧马人等待黎明的到来’的诗句。你想想,你要是死了,你那些诗句还有什么用!”孟和乌力吉说:“金辉,竖起你的狗耳朵听着,‘生与死自有定律,实现真理是我们的任务,托起胸怀宽广的蒙古——欲与宇宙共同前进。要把堆积如山的私利一脚踏碎,寻找纯挚的真理……’你好好听着,这就是我孟和乌力吉的诗,我现在找到这个真理啦,就是为穷苦人打天下,我的理想一定要实现!”孟和区长说着,那些土匪都听直了眼儿了,也忘了开枪射击了,气得金辉大骂起来:“混蛋,你们听什么,还不赶紧开枪封住他的嘴巴!”又是一阵雨点似的子弹打在孟和乌力吉区长和确吉扎布隐藏的牛粪堆上。 金辉指挥着匪兵从四面向蒙古包包围过来,孟和乌力吉和确吉扎布本来是可以退进蒙古包里抵抗以等待区小队支援的,蒙包的毡子是打不透的。但孟和乌力吉说:“包里面是几个穷苦的牧民,敌人有机枪火力很强。我们不能连累他们,我们还是向外跑吧!”确吉扎布说:“区长,我听你的。”两个人向敌人投出一颗手榴弹,就着爆炸的烟雾向外面的雪原拼命地跑去。 跑着跑着,孟和区长绊了一个跟头。他的靴子跑丢了,光着一只脚继续跑。确吉扎布在后面跟着,头上和后胸上中了枪,扑倒在地。孟和区长一边向土匪开枪射击,一边跑回去扶起确吉扎布。他的腰上和前胸中弹了,也跑不了了。孟力乌力吉区长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他和他的战友倒在了一起。 土匪们用马把孟和乌力吉和确吉扎布的尸体拖了回来,与另外两具工作队员的尸体摆放在一起。金辉把参加贫牧会的那几个人也押了过来,大声喝斥道:“你们看看,这就是要分布仁白音家牲口的下场,你们谁还想再去分!”十来个穷苦牧民瞅着躺在雪地里的四位工作队员尸体,暗自落泪。有一位叫白音仓的老头儿说:“唉,金署长,这牛马羊只要有人给我们,我们就要呗。佛爷是最讲理的,我白音仓也活一大把年纪啦。说句你们不愿听的话,孟和区长他们风风雪雪的最后把命都搭上了,他们图希个啥呀?”金辉咆哮着说:“白音仓老头儿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中毒太深啦!”白音仓老头儿用手指着天说:“金署长,长生天在上。我老白音仓要是说一句瞎话都天打五雷轰!”金辉悻悻地说:“老白音仓,看你那么大岁数了,我不跟你计较。那好吧,你就给他们收尸吧!”说完,骑上马,带着匪徒们离开排力毛都回巴彦尔登了,布仁白音家正宰牛杀羊等着他们。喝酒之前,金辉朝着谍报队的人说:“快发报,把战果告诉特派员。就说我金旅长说啦,再给他一个月的工夫,他把那几个区的头头儿们都杀了。” 敖音达赖第四旅的电文是:“重创赤西二区区政府,毙村农会二人”。 敖音达赖的第四旅去的是赤岭南的巴里庄子。 巴里庄子归赤西县二区,区长叫舒平,别看年龄不大,双手使匣子枪,是一位有胆有识英勇善战的年轻区长。到了二区后,敖音达赖了解到二区的区委、区政府加上区小队的人也就三十来个人,根本就没把舒平区长当回事儿。他放出话说:“谁抓住或打死舒平区长,我用秤称,舒平有多少斤,我就奖给多少斤大烟土!” 到巴里庄子的第三天,敖音达赖就把舒平区长围在了一个叫姚家杖子的村子里。 第175章 第卅九节 姚家杖子之战 姚家杖子距离巴里庄子有三十里地,位于一条叫做风水沟的大川上。村子的四周起先为了防胡子修了围墙,日本鬼子搞集家并村修人圈时又把墙往高垛起一块,并垛上了墙头帽子。在距离村子的东面和西面二里地远的地方有山岗子,西南面不到半里地还有一条被山洪冲成的大沟。南面和北面是老百姓种的庄稼地,视野很开阔。在姚家杖子,最有钱的人叫洪喜。 头天夜里,洪喜听说舒平区长带着工作队和区小队一共三十人来到姚家杖子后,打发他的小舅子在后半夜小鸡叫头遍时偷着跑出去给敖音达赖去送信儿。敖音达赖一听,觉着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带着他的骑兵于中午时分从巴里庄子赶过来,把姚家杖子村包围起来,想打舒平区长一个措手不及。 舒平区长早有思想准备,听到哨兵报警的枪声后,将工作队和区小队混合分成六个小组,在村南面和北面的开阔地各安排了一个小组,在村东面和西面也各安排了两个小组。但区小队和工作队的人没有几个是真打实凿地跟敌人交过手打过仗的,有的甚至才刚学会瞄准打枪。舒平区长喊道:“大家不要慌,一人瞄准一个,我说开枪再开枪!”舒平区长还让几个新战士从墙里向墙外淘些窟窿眼儿,可以顺着窟窿眼儿往外打枪。敌人在明处,咱在暗处,咱不怕他们。 敖音达赖以为村子里的人看见他们这几百人的队伍一定是害怕了,提着枪,带着喽啰们纵马跑了过来。当他们距离村子的围墙还有几十步远了,舒平区长喊了一声:“打!”随着爆豆子似的枪声,一阵排子枪射过去,敌人就像掉饺子似的从马上摔了下去。舒平区长的双枪像点名一样,一个人就把四个敌人打下马来。这一顿枪,把敖音达赖的马队一下子就打卷了回去。敖音达赖把马踅回头,把身子往马鞍子上一趴,领头往回跑,一直跑到村东的一个小山包后才把马勒住。 敖音达赖不甘心就这么败下去,下令两个小队从村子的北面和南面绕到西面,打算釆取两面夹击的战术打进村子去,但是他这点儿小伎俩怎能瞒得过舒平区长。舒平区长跑到南面和北面的战斗小组,嘱咐他们注意监视敌人,见敌人要往村西跑就瞄准射击,控制住敌人的调动。敌人从村南村北绕了几次都被打了回去,气得敖音达赖直跳脚,大骂两个小队长是饭桶,是废物。 冬天,山区的白天更短,匪兵们折腾了一阵子,太阳就往山下转悠了,天色渐渐地喑了下来,村东和村西的山梁变成了黑乎乎的影子。天更冷了,山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匪兵们在空地上站不住脚,到处找背风的地方躲一躲。 这时,舒平区长让后勤科长给每人发一条白布,緾在右胳膊上,并轮换着把各自的马备好,做好突围的准备。他打算就着夜色把村北的大墙扒开一个豁口,安排两个小组牵着马先顺着北墙根儿摸了出去。 但敖音达赖的人马也趁着天色暗下来缩小了对姚家杖子村的包围,有一些匪兵为了躲避寒冷甚至跑到高墙的外边依着墙背风。匪兵们的唉声叹气声和咳嗽声,院墙里的战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一个匪兵抱着大枪,把小烟袋锅从怀里掏出来,在烟荷包里捻上烟末,又用火镰把火绒打着,点着烟袋锅里的烟刚要美美地抽上一口。不巧的是,他的屁股正好堵在战士挖的墙窟窿眼儿上,被一个新参加区小队的小战士发现了,顺着枪眼儿就打了一枪。就听外边“妈呀!”一声不是好叫唤,那个被打中屁股的匪兵痛得打了一个滚,滚出去好远。“哎呀妈呀,谁这么缺德打黑枪呀,枪子儿打在腚沟上了呀!”他凄惨的叫声在大川里回响着,格外瘆人。那些依靠着大墙的或离墙近的匪兵赶忙闪出去好远,这让打枪的新战士不仅没了恐惧感,反而都憋不住乐了。 舒平区长见突围的时机到了,向外扔了两颗手榴弹。就着手榴弹的爆炸声,他翻身上马,大喊一声:“冲出去!”二十匹战马像二十支离弦的箭从正面冲了出去。这时,先突出去的两个小组占据有利地形,也向围村的匪兵开了枪,敖音达赖的人立时乱成了一锅粥。黑夜中,舒平区长和他的工作队、区小队战士凭着胳膊上扎着的白布互相辨认着,很快冲出风水沟大川。 当敖音达赖的第四旅一古脑地涌进了姚家杖子后,神是洪喜请来的,洪喜自然得又杀猪又宰羊的好吃好喝好招待。姚家杖子村的老百姓这回可遭怏了,十几户人家别说炕了,就是牛圈驴棚都住上了人。这帮人啥人都有,伪警察、土匪占了多数,根本就没纪律可言,进了村子也就啥事儿都干了。满村子哭的叫的骂的闹的,有一家新结婚的小媳妇遭到匪兵的强暴怕没脸见人上吊死了,她的小女婿找匪兵拼命又被匪兵开枪打死了,全村就像炸了锅似的。 敖音达赖盘腿坐在洪喜家热乎乎的炕头上,酒足饭饱了,打着饱嗝,乜斜着眼睛瞅着洪喜老婆大辣椒。他伸过手去接过大辣椒双手递过来的旱烟袋,嘬了一口道:“你们村子谁带头闹土改呢?”洪喜赶忙凑上前说:“老孙家的孙洪和他的儿子孙国玉,跟工作队跟得可紧啦。他们领着些穷鬼把我们家翻了个底儿掉,你们今儿个要不来,他今儿个就要组织人斗我分我的地。那个舒区长说孙洪是姚家杖子的nong会zhu席,他儿子孙国玉是min兵队长!”敖音达赖瞅了大辣椒一眼说:“那还不快点儿去把他给我绑来,还等啥!绑回来先揍一顿再说。”洪喜赶忙挺挺腰说:“我就等旅长这句话呀!”敖音达赖对马弁说了声:“招呼两个人跟洪东家去抓孙洪去!” 大辣椒见人都走了,忙扭着屁股凑到敖音达赖跟前说:“旅长啊,后间屋都给你铺好啦!走,歇着去吧!这大冷的天,又跑道儿又打仗的。我给你敲打敲打去,咋也得好好侍候侍候你。”敖音达赖就靠在大辣椒的肩上,上了后间屋。这大辣椒原来是赤岭街头在地摊儿上唱小戏儿的,出戏的时候爱在两只耳朵上挂俩红辣椒,出了名。有一次,刚死了老婆的洪喜上赤岭去贩大烟,一眼就相中了大辣椒,在她身上没少花了钱,后来干脆把她娶回家做了填房。 洪喜领着几个匪兵狐假虎威地来到孙洪家,看见孙洪在院子里站着,正跟儿子孙国玉说话,不由分说上去就掴了孙洪一耳光子,大喊一声:“孙洪你心真够大的,你还翻身你,你翻死吧!”孙国玉一看洪喜动手打他爹就急了,随手抄起根二牛杆就打过去,把洪喜打了一侧棱。敖音达赖的马弁赶忙喝令匪兵们,“快把这爷儿俩整住,这是旅长要的犯人!”匪兵们一哄而上,把孙洪爷儿俩摁倒在地上,五花大绑地捆上,推搡着去了洪喜家。这一路上,洪喜举着那根二牛杆,不住点儿地没头盖脸地打着孙洪、孙国玉。这爷俩头顶上的血淌下来,把棉祆都粘在了身上。回到家里,洪喜也打累了,就让匪兵们把孙洪父子吊在马棚里,说来日再收拾。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大辣椒美滋滋地眼瞅着敖音达赖吃得直打饱嗝,笑眯眯地说:“咱们吃饸饹也得让外面那爷俩喝口汤不是!”敖音达赖咧着大嘴笑道:“最毒不过妇人心,你这招儿够狠的!”大辣椒端着一盆滚烫的饸饹汤,让匪兵们扒开孙洪、孙国玉父子俩的嘴,用饭勺子舀着往嘴里倒。孙洪父子俩这一夜连打带冻,已经奄奄一息了,但还是死死地把牙咬紧。洪喜在一边狞笑着说:“倒是老娘们儿,就认一个道儿,拿牛灌角来顺鼻子眼儿给他们往里灌!”洪喜说的灌角是兽医给驴马牛灌药用的,将大牛角的角尖锯掉,形成个漏斗的形状。大辣椒斜了洪喜一眼,扭着屁股跑到屋里,好一会子才跟敖音达赖拿着灌角从屋里出来。洪喜接过灌角说:“孙洪、孙国玉你俩听着,你俩说一句往后再不闹的话,这饸饹汤就不给你们灌啦!”孙洪费力地将头慢慢抬起,用尽力气将一口血喷在洪喜的脸上,孙国玉在一边费力地喊了一声:“好!”洪喜恼羞成怒,一边用棉祆袖子擦着脸一边大喊:“灌!灌!先灌饸饴汤子再灌辣椒水!”一直把孙洪、孙国玉爷俩折磨得不省人事才住手。眼见得这爷俩是活不成了,洪喜说:“拖出去扔到沟里让野狗撕扒了算了。”大辣椒说:“都快进腊月门子了,让野狗扯扒地个血乎淋拉的你看着不恶心哪,把他们扔到村西头的干井筒子里,连雪带土往里一推,憋死他们!”敖音达赖站在后面摸着下巴说:“这是个好法!”然后招呼马弁:“你去叫几个人来,跟洪东家去,把这两个人扔到干井筒子去!”马弁不一会儿就叫来十多个匪兵,拖着孙洪、孙国玉爷俩,跟着洪喜去了。张山却一拽大辣椒的衣襟,两人又回屋了。 在姚家杖子又过了两天,敖音达赖领着他的第四旅要去追舒平区长了。大辣椒追着敖音达赖的马,送出去有半里地。敖音达赖骑在马上说:“快回去吧,等我们灭了那帮人,马上就回来!” 第176章 重回漠北村 刁二先生第二旅的电文是:“毙赵怀志等多人,将去漠北村。” 桑杰扎布用手掂着这份电文,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不管他怎么说,诺音高娃也是把杨成龙当成敌人对待了,而杨铁匠又当了漠北村的农会高官,阿尔斯楞可是在他姨家和杨石柱在一起,实在不行就得亲自跑一趟了。 刁二先生的第二旅出了赤岭,往东沿着西辽河南岸,一路烧杀抢掠。“抓住干部就听响”,成了他们从上到下的行动口号。 赤北县二区的区长叫赵怀志,带着一个七个人的工作队被刁二先生的第二旅围在了三道沟村农会的院子里,打了一天一夜。赵怀志区长等八个人最后杀死了自己的战马,砸碎了枪支,只留下了两颗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手榴弹,最后全部壮烈牺牲了。 打完这一仗,刁二带着他的第二旅直扑漠北村。 不少天了,漠北村人心惶惶,都在传着刁二先生要打回来的消息。杨铁匠天天从农会到家,再从家到农会,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天吃过早晨饭,铁匠老婆子对坐在炕沿儿抽闷烟的杨铁匠说:“他爹,你不中领着孙子出去躲一躲?”杨铁匠没好气地说:“走了和尚走不了庙,我躲什么躲,上哪儿去躲,就算我能出去躲了,这一摊子扔给谁?咱不能就这么散了。刁二真要回来了到时候找不到我,村里人就得都遭殃,还不如死活就我一个顶着!”铁匠老婆子又说:“不中给杨成龙捎信儿让他回来,人们都说刁二那个坏种最怕咱们儿子。只要他在家,刁二先生就不敢回来。”杨铁匠说:“你说得轻巧,那是他们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儿吗?区长说啦,刁二他们这回兴秧儿是因为南面的打过来了。儿子他们军队从赤岭撤了出来,正跟南面的打着啊!”铁匠老婆子又说:“那阿尔斯楞他爹呢?你不是说他跟咱们儿子是亲哥俩吗?兴许他能管点儿事儿吧。”杨铁匠更是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快别提他了,听说他又投了南面过来的人啦!”然后下炕出了屋门,去了铁匠炉。 铁匠炉冷清清的,很多天没开火了。棚子里冰冷冰冷的,铁砧子上,铁锤子上,铁钳子上以及所有物件上都均匀地落着一层薄薄的灰。不是没有铁匠活儿,数九寒冬管给驴马挂掌的活儿就干不过来,主要是老杨铁匠再也安不下心来,干不下去了。如今在他的心中,铁匠炉只占一个小小的位置了。前几天他和刘三檩去区上参加了入dang宣誓,成了一名gongchandang。现在,他心里占首要地位的是让自己的人怎么打赢,其次是刁二如果打过来漠北村怎么办?他心里边装的已经不仅仅是他和他的家了。 杨铁匠从铁匠炉的棚子里走出来,瞅瞅天,天灰蒙蒙的几乎跟烟熏火燎的铁匠炉棚子一个颜色,一阵东北风吹过来雪星星的。 杨铁匠看见乌云正在院子里拿着泔水瓢一边“啰啰”叫着,一边往猪食槽子添猪食,就问了一句:“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呢?”乌云直起腰说:“上李先生那儿上学去了。”乌云过门这些年脸色变得黑红,手也变得粗糙了,为闺女时秀美的脸庞与身姿几乎荡然无存。漠北有句俗话“跟啥人学啥人,跟着大仙会跳神”,乌云跟着婆婆操劳家务,过得一手好日子。漠北村都说杨铁匠虽然是天上掉下来个儿子,可把西辽河两沿儿最贤慧的儿媳妇娶回来了。杨铁匠跟乌云说了句:“我上农会去。”就出了院门。乌云在后面追出一句话:“爸,都掉雪花了,不中再披件衣服?”杨铁匠头也没回说了声:“不用!”乌云又追出去一句话:“爸,那你晌午早点儿回来吃饭!”杨铁匠没直接回话,只扭头说了一句:“一会儿你去看看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去!”就走了。 杨铁匠来到农会,刘三檩紧张地跟他说:“听说刁二的土匪大队挺长一大溜人,都过了六顷地村了。”杨铁匠说:“区小队那边没啥信儿吧?”刘三檩说:“没有,听说一清早在马架子那边打了一仗,区小队放了一顿枪就钻沙窝子了。”杨铁匠阴沉着脸说:“该轮到咱们这了!把大门关上,招呼你的人上围子墙,各守各的位。只要咱们不开门他进不了院就咋着不了咱们,我就不信他刁二还能飞过墙来!”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刁家围子那两扇厚重的松木大门关上了。 二十几个民兵端着扎枪,上了各自的岗位。那扎枪头据说已被老杨铁匠淬了三遍火,坚硬锋利。发扎枪时,杨铁匠就对民兵们说:“这扎枪你们就使去吧,不要说刁二先生那帮人,就是野猪皮也照样捅透!” 刘三檩端着那杆老套筒枪,威风凛凛地站在围子西南角的炮台上。这些天,他一有空儿就擦这杆老套筒子和那八颗子弹,子弹擦得黄澄澄的,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其它三个炮台也都有一名扛洋砂炮的民兵把守着,洋砂炮里已经装上了火药和铁砂子。 傍小晌午的时候,站在炮台上的刘三檩首先喊了一声:“来啦!” 灰蒙蒙的天色中,一队人马一字长蛇地沿着西辽河岸边向漠北村开来。快到村头时,他们先朝天放了一通枪,“哒哒哒”“叭叭叭”。人们说,这是刁二先生先使使威风,给个动静。刁二先生的第二旅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箭直奔了刁家大院,把刁家大院给围了起来。刁二先生骑着马,进了村子就喊:“乡亲们,别害怕,是我刁二先生回来啦!”这时,管家石全有领着刁老疙瘩跑来了,抬脸望着马上的刁二先生悲悲切切地说:“东家你可回来了,全家人天天盼夜夜盼的,可把你盼回来了。”刁老疙瘩也眼圈红红地叫了声:“二叔!”刁二先生甩蹬下马,和石全有两个人嘀咕了一阵子,又如此这般地做了一些吩咐。然后,刁二先生回头对手下人说:“派一个班弟兄跟他们去。”石全有和刁老疙瘩领上一个班的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刘三檩把老套筒架在炮台的垛口上高声喊:“你们再敢往前走,我就开枪啦!”但对面的大队人马没理他的茬儿,反倒先开枪了,机枪子弹打在垛口上冒起一串烟尘。刘三檩喊道:“打这些个兔崽子!”右手一抠扳机,老套筒子向后猛地坐一下,“嘡!”地一声,就听对面人群里有人“妈呀”一声,还有人喊:“有挂花的啦,都小心点儿,他们还有快枪呀!”听到西南角炮台上的民兵队长刘三檩开枪了,老杨铁匠站在院当中喊道:“你们那几杆洋砂炮呢?是吃素的咋的?看到跟前了,对准了就开炮呀!”“嗵!嗵!嗵!”三杆洋砂炮也就开火了。这洋砂炮学名叫鸟铳,虽然威力不大,杀伤力不强,可是打出去的是霰弹,一打一大片,也能起到一种震慑的作用。离着院墙近的匪兵有把帽子打着的,有把棉袄棉裤打着的,还有两个把脖子和脸打破的,用手捂着直“哎哟”。 这时候,刁二骑着马来到附近的一家房子前,从马上下来问的第一句就是:“怎么,他们死扛着不开门?”立刻就有人禀报:“不但不给开门,还打伤了咱们好几个弟兄。”刁二先生把头上的狐狸皮帽子拿下来,抖了抖雪花,然后向后一推说:“妈那个*的,真是给脸不要。我原本不想太伤着人,好说好讲得了。他们要是不接这个情那就给我打,机关枪掷弹筒都给我上!”立时刁家大院四周“咚咚咚”“哒哒哒”“叭叭”,枪炮声响成了一团。 很快,刁家围子四角的四个炮台被削平了,有两名拿洋砂炮的民兵牺牲了,跟着砖垛坍塌落地。刘三檩和另一位炮台上的民兵的胳膊也负了伤,只是还都把老套筒和洋砂炮紧紧地抓在手里。刘三檩的手里攥着剩下的两颗子弹说:“就是子弹忒少了,要是枪子足了,我非再撂倒他几个不可!” 杨铁匠的手里提着一杆扎枪,跟十几个民兵站在房檐下,瞅着大门说:“没想到他们火力这么猛。”有一个民兵说:“都快吃晌午饭了,我妈让我早点儿回去呀!”立刻就有另外几个民兵呛他说:“你还能回家?出门就得让刁二先生抓起来。” 刁二让人用掷弹筒打出炮弹,落进了围子里,爆炸了。有几个民兵吓得跑进了屋里,趴在炕沿儿下不住地打哆嗦,有一个竟尿了裤子。这时,有一个公鸭嗓的人朝着院内喊道:“院里的人听着,刁司令说啦,你们现在开门投降算是保护了刁家的院子,保证一个不杀。要是过了晌午,我们炸开墙进去,你们就一个也活不成啦!”刘三檩也在屋门囗向外喊道:“甭说没用的,有尿你们进来试试,我给你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接着又是一通砸大门的声音,随后又有两颗手榴弹落在了围子里,“轰轰”地炸响了。 刁二先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来到大门前。他先喝住砸门的,“别砸啦,没用的东西!”然后咳嗽两声向院里喊道:“杨铁匠,我是刁二。我听说是你跟刘三檩领人在里头,咱们当村子住着没啥过不去的坎儿。我知道世贵侄子过去做事儿多有不当,可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呀。你们斗也斗了,拖也拖了,我就都不计较了。今天你把门打开,我回我的家总行吧?”杨铁匠说:“刁二,咱们谁啥样谁心里都明镜似的。你说是我不知道你啊,还是你不知道我?你就是进了院子回家这么简单?你们家的地呢?财产呢?你不得都找找?要不你领着好几百号人马回来干啥来呢?”刁二先生在外面说:“杨铁匠,你把话挑明了更好,那这个账就咱俩算跟别人无关,连刘三檩也说不着,是你出来还是我进去,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杨铁匠在里边说:“刁二你糊弄三岁小孩子哪,你们家的围子墙你们家的大门,你知道难攻进来你才说这样的话!”刁二先生气坏了,在外面喊了一句:“里边的人都听着,你们跟着杨铁匠走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你们家都有老婆孩子,可不能走这条道。打开大门吧,谁让我们进院,我不但给你活路还奖大洋二十块!” 第177章 第卌一节 兔子尾巴长不了 在漠北村的民兵总共有二十多人,分了三个小队,第三小队的小队长叫袁贵,和刁家沾点儿亲,带点儿故。听到刁二先生的话,他有点儿动心了。袁贵缩着脖子,抱着膀子,跟守在后墙的七个民兵商量:“刁二先生回来是奔杨铁匠来的,咱们这几个人拿着几根扎枪头子怎么打得过几百个使洋枪洋炮的队伍?人家不是进不来,是怕伤损了院墙跟房子。不如咱们去开门,又能保住命又能得着奖。”有个民兵表示反对说:“那样咱们不是把铁匠大叔(发收音)给毁了吗?”袁贵立刻说:“你自己个儿的命都快没了,还管铁匠银匠的?现在就是亲爹也顾不了啦!”马上有好几个民兵随声附和:“真是这么个理儿。”袁贵说:“那就这样,不同意我的话的就留在这儿守着,同意的咱们去开门。”然后又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跟愿意与他一起开门的几个人密谋了一会儿,趁着杨铁匠正和刁二先生对话之机贴着围子墙的东墙根儿向大门口跑去。刘三檩发现势头不对,大喊一声:“你们要干什么!”这工夫,袁贵带人已到了大门跟前,抽大门闩的,搬顶门杠的,“吱嘎”一声把大门推开了。刘三檩的那两颗子弹也没瞎,一颗打死了正在开大门的袁贵,一颗打死了第一个冲进院的匪兵,然后领着民兵端着扎枪就向着涌进院里的匪兵冲了过去。 杨铁匠和刘三檩的腿都被打断了,红着眼睛坐在雪地上抡着扎枪,剩下的那十来个民兵也被匪兵撂在地上。刁家围子大院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身下是鲜红的血,分外刺眼。刁二先生在人们的簇拥下进院了,见着雪地里的杨铁匠和刘三檩就说:“哎呀呀,咋打成这样了,二位起来说话。我不叫你们打,你们偏打。杨铁匠呀,从早先你抱养那个孩子我就说你,那是个孽障,你就是不信。这回又引来了红祸,把全村你看看整成这样。咳,就是不听我的话呀!”杨铁匠“呸”了一口说:“我听你话,穷苦人就不能翻身了。听你话就得永远给你们当牛做马,听你话就得吃不上穿不上,我凭啥要听你的话!”刁二先生先“吆嗬”一声,然后说:“行啊,杨铁匠,说话一套一套的啦。往下别说没有用的啦,我就要一件东西,把分我们家地和东西的账本给我,我立马就放了你。”杨铁匠“哈哈”大笑一声,“刁二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家的地、牲畜、财物都是我经手分的,这跟别人谁也说不着。我大字不识一个,账都在我脑子里,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这时,管家石全有带着刁家男男女女一大帮人,顶着雪,抬着刁世贵来了。刁世贵瘦得几乎就剩一身骨头架子了,身上盖着的被子上覆着薄薄的一层雪。到了跟前,他使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二叔回来了!”又背过气去了。刁家人又是一阵子连喊带叫的,刁世贵才又缓过气来。石全有仰着脸跟刁二先生说:“东家,你看这?”刁二先生扭扭脸说:“大冷的天,你先都安排上屋吧。”然后,他叫人安排警戒,把院里死的伤的都拖到院墙外边,只留下了老杨铁匠和刘三檩。 一时间,有死伤的人家都知道信儿了,哭喊声响成一片。 杨铁匠老婆子和乌云俩听到刁家大院爆豆子似的枪声,知道情况不妙。刚才石全有和刁老疙瘩领着几个端着枪的人来过了,石全有横眉瞪眼地问:“铁匠呢?”杨铁匠老婆子说:“上会了!”刁老疙瘩问:“你宝贝孙子呢?”乌云也没好气地说:“吃完早晨饭就出去了,谁知道上哪儿玩去了。”石全有和刁老疙瘩带着人贼眉鼠眼地又满院撒眸一阵子,看杨铁匠和石柱子真没在家,这才领着人走了。娘俩一合计,刁二先生带着人真的回来了,nong会的事儿想帮也帮不了,现在最主要的是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千万别落到刁二先生手里。于是,乌云就找了顶破皮帽子往头上一戴,找根麻绳往腰上一扎,贴着墙根儿串着人家去了李洪儒先生的学校。她还没进院子,就见石全有和刁老疙瘩领着人正从李先生的学堂里走出来。乌云的心立时吊了起来,“扑嗵扑嗵”乱跳。等石全有一帮人走远了,并且看到两个孩子没被带走,乌云这才蹑手蹑脚地溜进李洪儒先生的屋里。 李洪儒的崇文学堂在刁家大院的西北角,三间房一个院。三间房中间一间和西面一间中间架着柁,是打通了的,只留东边一间做生活用。包括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哥俩,全村总共有十五个孩子在学堂里上学。李洪儒先生是个怪人,虽然饱读诗书,但成人后提出人生“三不”,不当官不当兵不经商,就是教几个学生闹几个束修钱养家糊口,有点儿闲余时间便揣摩临摩颜真卿的书法,也算自得其乐。村里的人们虽然都知道他是打着刁二先生的旗号来的,但都佩服他正直的为人,都敬重他的学问,每年都掉不下十几个学生来。即使闹风暴,也没人说李先生一个“不”字。这几天,村里的人们慌慌着说刁二先生要打回来了。等刁家大院那边枪声一响,李先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先把里屋炕上的被褥还有皮箱、书画箱子垛成个垛,后面闪出个空来。然后,他把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叫进里屋跟小哥俩说:“如果有人来,我拿眼睛一瞅你俩,你俩就赶紧上里屋来藏到那被褥垛的后面去,不许吱声,多咱我让你们出来再出来。”李洪儒平时教学生四书五经也教学生为人为学之道,用“管宁割席”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去教育学生念书时注意力要保持高度的集中,谁要是溜号轻则手掌拍三板子,重则打屁股六板子,所以学生都学得规规矩矩,没人敢造次。 果然不出李先生所料,石全友他们从杨铁匠家出来,知道杨石柱可能在学堂或上山上去玩了。于是,他们直接奔了李洪儒的祟文学堂。李先生从敞着的门看见石全友他们进院了,立刻瞅了石柱子和阿尔斯楞一眼。两个孩子立刻跑进里屋,藏了起来。李洪儒先生大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下边的学生大声跟读起来:“……学而时习之……”石全有知道这位李先生不同凡响,站在屋门口朝里招招手。李先生皱着眉头,走出屋,不高兴地问了一句:“啥事儿?”石全有说:“李先生,杨铁匠的孙子上学来了吗?”李洪儒说:“两三天没来了,怎么啦?要不你们进去看看。”石全有说:“对不起,我们也是奉了刁二先生之命前来寻找的,那就我一个人进去看看。”李洪儒说:“你不相信就自己看看去!”说完,领着石全有就进了屋。十几个孩子旁若无人似的大声诵读着:“……学而时习之……”把石全有的耳朵震得嗡嗡响,他又到里屋门口贼眉鼠眼地往里看了看,转身出了屋,跟李先生连连地点头哈腰说:“打扰了,打扰了,李先生说的话还有不相信的。”领着人走了。 石全有他们头脚走,乌云后脚就进来了。李先生正要发火,乌云把破皮帽子一摘。李先生“噢”了一声用手指了指里间屋,乌云马上就进了屋。李先生进屋把门一关说:“你们俩个出来吧。”杨石柱和阿尔斯楞从被褥垛后钻了出来。李先生看乌云张嘴要说什么,就说:“你什么都不用说,赶紧领着孩子走。这村子你们是待不了啦,出去时跳后墙走,走前门让人看见都不行。”乌云赶忙领着俩孩子趴在地给李洪儒磕了三个头就出了屋,从房后院墙跳了出去,撒腿就往西辽河跑去。 刁二先生还没顾得上在村子的北面布上岗哨,乌云带着两个孩子一口气跑到了台吉营子村。她看见正在院子里扫雪的其其格喊了一声“阿妈”,摔倒在雪地上。两个孩子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几口粗气就歇过来了,帮助其其格把乌云抬进屋里,放在炕上。 这时候的漠北村,铜锣敲得山响,石全有扯着破锣嗓子喊着:“全村人都听着,赶紧都上刁家围子来开会!”人们听到喊叫声,都抱着胳膊,抄着手,缩着脖子,离离落落地踩着雪来到刁家大院。几个匪兵从屋里搬出一张靠山几和一把春凳放在院子当中,刁二先生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踩着春凳上到靠山几上,拔了拔腰板大声说:“乡亲们,我刁二又回来了。我过去就说过,我走我是一定会回来的!”石全有和刁老疙瘩带头使劲地拍起了巴掌。刁二先生接着说:“可我走时是光杆一个人走的,回来时是带着几百人一个旅回来的。鄙人不才,被封了个少将旅长,我有头有脸有名有号地回来啦!”石全有等又在鼓掌。刁二先生说:“我回来,我上我自己家来。可杨铁匠、刘三檩不让进院,非得动动家伙。就你们那一杆破套筒子和几根破扎枪给我当烧火棍子都不配,让我的弟兄们几炮就整老实了。不过,死了伤了一些人,这事儿你们得找杨铁匠跟刘三檩说去。” 刁二先生的讲话瘾还没过完,袁贵媳妇就披头散发地举着一把剪子从人群里跑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死了民兵的家人,还有小白猪,也都举着刀子和剪子。这些女人一边哭喊着:“杨铁匠、刘三檩你们还我们人的命来!”一边用剪子和刀子在杨铁匠和刘三檩身上没头没脸地乱扎。杨铁匠、刘三檩咬着牙,一声不吭。铁匠老婆子和刘三檩媳妇也扑了过去,两人喊着:“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你们人死了也不能怨他们俩呀!”立时上来几个匪兵抡着枪把子把铁匠老婆子和刘三檩媳妇打倒在地,又踹两脚。刁小五说话了:“二叔,人整到这个份上行了吧。你还不如给他们个痛快的呀!”人群里一阵骚动,有几个村民就说:“老五哥你再跟他们说说,人整这样了快放了得了。”“小五,就你还能说进话去了,说说放了吧!”刁二先生朝着匪兵招招手,让他们上去把袁贵媳妇几个人拉开。刁二先生这才说:“我听下边有人说让我放了他俩,行,这个人情我做。可有一宗,杨铁匠必须把分我家财产的账本交给我,我才能放他。”老杨铁匠使出全身力气说:“要账本没有要烂命一条,不分你家的财产,哪有穷苦人今天的好日子过。你咋就不问问全村的人,为啥都拥护我们啊!”“好!”刘三檩也喊了一声说:“我就把你们刁家分啦,要杀要剐爷们不怕。你们兔子尾巴长不了,总有一天你们得让我们的人收拾了!” 第178章 第卌二节 可怜的哑巴 刁二先生咆哮起来,喊道:“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你们想死我成全你们!”吼着,他偏过头又对石全有说:“上屋里把少东家抬出来!”石全有和刁老疙瘩等人听话地跑进屋里,用被子把刁世贵兜着抬了出来,放到靠山几上。刁二先生瞅了一眼刁世贵说:“杨铁匠跟刘三檩不想活想死,他俩咋个死法,这个权力我交给你!”刁世贵仰仰脖,喉咙里滚出几个字:“塞冰窟窿。”然后一仰脖又上不来气了。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 刁二先生拍拍手说:“既然少东家这样说了,就这样办!有一句话我要说,我现在倒是一无所有的人了,从明天开始谁分了我刁家的东西都给我送回来!”说完,他对石全有说:“你在家拾掇拾掇,让哑巴跟老疙瘩和我们去就行。”然后留下一队人马在院子里拾掇,剩下的匪兵跟着骑着马的刁二先生拖着杨铁匠和刘三檩顶着雪奔向西辽河,雪地里留下长长的拖痕和长长的血痕。村子里传出号哭声,人们摁住要跟去的铁匠老婆子和刘三檩媳妇,害怕刁二先生就捎儿把她俩也塞了冰窟窿。 灰蒙蒙的天色没有一丝好转,好像更黑了。曲曲弯弯的西辽河像一条冻僵了的长蛇蜇伏在大地上,河两岸的田地、草滩,树木都笼罩在迷茫的风雪中。只有陡峭高耸的河坎儿显露着灰黄的颜色,还有就是河中间的冰面上,偶尔露着被漠北人叫“漏子”的那种冰窟窿,像西辽河睁着的眼睛或张着的嘴,老远看去有一种黑幽幽的颜色。刁老疙瘩扛着冰镩带着哑巴在前面领着路,一直跑到西辽河的一个大漏子跟前,把冰镩交给哑巴让他镩漏子旁边的冰。哑巴摆着手,“嘟啊嘟啊”地嚷着,就是不干。没办法,刁老疙瘩只好自己拿起冰镩镩了起来。等刁二先生他们牵着马小心翼翼地来到冰漏子跟前时,刁老疙瘩已经把冰漏子镩得有两、三个井口般大小了。冰窟窿的水面飘着些碎冰,发出黑蓝的颜色,站在旁边让人倒吸一口冷气。哑巴“啊哇啊哇”地喊着,指指冰窟窿,指指杨铁匠,摆着手,最后给刁二先生跪下了。刁二先生气呼呼地喊了声:“把他拖一边去!”立刻上来几个匪兵拖走了哑巴。刁二先生等人都到齐了,叫匪兵把杨铁匠和刘三檩拖到冰漏子跟前厉声地问道:“我再问一遍,你们交不交账本。你们说一声交,我就覆前言把你们带回去!”杨铁匠和刘三檩被捆绑着,脸上苍白没了血色。但杨铁匠还是朝着刁二先生啐了一口血水,猛地头朝下扎到了冰窟窿里,很快沉了下去,水面冒出些气泡。紧跟着,刘二檩也“扑嗵”一声跳了下去,溅起一束水花。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刁二先生扭曲着脸,大瞪着眼,拔出手枪围着冰窟窿胡乱地扣起了扳机。枪声在西辽河川回响着,“嘡嘡嘡嘡——”。 刁二先生又一次打败了他的敌人,但在他的心灵深处又一次留下深深的缺憾。他咬了咬牙,跺了跺脚,低低地喊了声:“回去!”匪兵们跟在刁二先生往回走了,哑巴却跪在冰窟窿的旁边“啊呜啊呜”地一边双手拍打着冰面一边哭着。刁老疙瘩拽了两次,他都不动,气得刁老疙瘩也小跑着回去了。 风雪更大了,西北风挟着鹅毛大雪席卷着漠北大地。 几天后,风停了,雪住了,有人发现哑巴跪着冻死在了冰漏子的旁边。看见的人说:“哑巴冻成个冰人了。” 杨铁匠和刘三檩牺牲和乌云带着杨石柱、阿尔斯楞不知去向的消息很快由区小队传给了二十三军分区。高鹏举和黄兴把杨成龙叫到司令部,将噩耗告诉了他。杨成龙听后,牙咬得“咯咯”作响,满眼的泪水,嘴里说道:“刁二这个恶魔,早晚让他血债血偿!”黄兴说:“是啊,他不仅杀害了你的父亲,我们西辽河两岸最优秀的干部,他还杀害了四区区长赵怀志,民兵队长刘三檩。另外两股土匪也在另外两个地区杀害了十来位区里和农会的干部,这一笔笔血债我们一定要做彻底清算!”接着,黄兴又把腾格里旗的形势和漠北村的状况说给了杨成龙。杨成龙流着眼泪说:“请首长放心,我估计乌云带着孩子是跑到河北岸她娘家那边去了。家里就剩我娘一个人,敌人也太咋着不了她,等形势好一点儿我再回去。”高鹏举说:“杨成龙节哀吧,这一笔笔血债我们都要算!我们密切注意局势的发展和动向,在适当的时候安排你回去一趟。”杨成龙擦干眼泪,立正敬礼说:“谢谢首长们的关心!”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看到第二旅第二份电报是:“攻克漠北村农会,杨、刘塞冰窟窿,欲斩尽杀绝”。桑杰扎布惊叫道:“刁二这个恶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还要斩什么尽杀什么绝啊。这可不行,我得去一趟!” 桑杰扎布在刁二先生攻下漠北村农会的第二天下午动的身,临出发时诺音高娃又叮嘱了谍报队的王林组长:“你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司令的安全,司令出什么闪失差错我找你们几个算账!”她还告诉电报员小丁,必须保证每天晩上按定好的要求和她有一次联络。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桑杰扎布一身便装跨上黑豹马,带着黄虎,在五位全副美式装备的谍报队员的保护下出发了。 送走了桑杰扎布,诺音高娃给刁二先生发了一份电报:“桑杰扎布司令明日到达你部。”刁二先生接到电文后,一脸的不高兴。他明白桑杰扎布跟他不一样,他是啥损招、坏招都能想都能用。桑杰扎布则不然,办什么事儿的时候还要考虑一点儿伦理和分寸。桑杰扎布这一来,他干啥就得注意着点儿了,尤其是桑杰扎布和杨家的亲戚关系他是知道的。 桑杰扎布心急如焚,快马加鞭,第二天早饭刚过就到了漠北村。 他在刁家围子大院门口下马,门口的警卫赶忙跑去向刁二先生报告。刁二先生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并立正向桑杰扎布行军礼。桑杰扎布还礼后,两人手拉手地步入了客厅。刚一天多的时间,刁家屋里屋外又焕然一新。客厅里,靠山镜、太师椅、茶几等大件物品又原封不动地搬了回来。茶壶、茶碗虽还是原先那套景德镇青花瓷的,只是茶壶盖上的椭园形纽被磕掉了,四只茶碗少了一只。据送回茶碗的人说,拿回去有一只当了猫食碗,被小猫蹬到地上摔碎了。送茶碗的人让刁老疙瘩踹得直“妈呀”,跪在地上给刁二先生磕了三个响头,刁二先生才算消了气。那些名人字画被李洪儒丝毫无损地抱了回来,李洪儒只简单地跟刁二先生说了一句,“差点儿付之一炬,现在完璧归赵。”刁二先生连个“谢”字也没说,只是让管家石全有收起来完事。李洪儒见刁二先生冷着脸子,心里发虚,说两句话就扭头回学堂了。 刁二先生见桑杰扎布落了座,先苦笑了一下说:“都乱套了,要啥没啥啦。”桑杰扎布也苦笑着说:“一样,我们偌大个梅林家不也是家徒四壁了嘛。”刁二先生眼里闪过一瞬的光亮,“不行我带部队打过去,把财物都要回来?”桑杰扎布摇摇头说:“此事就不劳烦仁兄了,我来时特派员一再叮嘱,你的部队一定不要过西辽河,她说这是政治。”刁二先生点点头,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说:“嗯,我知道了,特派员这是一步高棋,不是我等能够想到的。高,实在是高!”桑杰扎布说:“我也是特派员点破后才明白过来,凭着我那位王爷大舅哥在漠北、巴林的威望,将来战事一平息,这一带还不是他一招手说句话的事儿,所以现在谁都不去招惹他,都在顺其自然啊。”刁二先生说:“这天下的事儿的确不都是靠打打杀杀能解决了的,可那些泥腿子你不打他杀他,他就兴秧造反,漠北村杀了杨铁匠和刘三檩就都老实啦。”两个人又说了一气漠北村的事儿。 从说话中桑杰扎布知道刁二先生想绝杨家的后,可当天杨家的儿媳妇和孩子就都不见了,杨家只剩个老婆子在家,按特派员的指示就没再杀这个老婆子。桑杰扎布听到这话就放下心来,于是他说:“特派员说得好,该杀的一定要杀,买人心时也一定要买,她要我们学三国里的刘备啊。”刁二先生点着头说:“这位女长官,我算服了。” 谍报队员进屋说:“司令,得换军装了吧?”桑杰扎布答应一声,去了另一间屋换上国军少将军装。在刁二先生的陪伴下到二旅的各大队走了走,刁二先生边走边向匪兵们喊道:“桑杰扎布司令来看望大家啦!”桑杰扎布也频频举手连连说:“弟兄们辛苦!回赤岭时,本司令请弟兄们下馆子看戏园子!”匪兵们一片欢腾。 第二天早晨吃过饭,桑杰扎布让谍报队的人和他都换上便装,把军装放在马背上的捎马子里,武器可都留在了外边,说是要回梅林地去看望阿爸和阿妈。刁二先生说:“我派一个连的弟兄护送你去吧。”桑杰扎布摆着手说:“不用,你看我这五个弟兄还不顶一个连吗?”刁二先生扫了一眼,只见五个人精神抖擞,胸前挂着美式汤姆逊冲锋枪,腰上挎着徳国造二十响驳壳枪,手榴弹、匕首一应俱全,便点点头“啧啧”道:“那是,那是,就是有个百八十人也近不得前。”刁二先生带人将桑杰扎布一行人送出刁家围子,桑杰扎布领头跨上马又回头向刁二先生招招手,奔了西辽河。 第179章 第卌三节 冬营牧场 雪后的西辽河显得格外的空旷、冷峻和安宁。 到了河边,桑杰扎布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走着。他深吸了一口河川里冰冷的空气,向河面撒目着。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河,这条波涛汹涌打着漩涡的河,这条曾经与小伙伴们游戏嘻闹的河,如今静静地匍匐在大地上,无声无息。在远处河面上,那个看上去有点儿发黑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个塞进杨铁匠和刘三檩的大冰漏子吧,那个跪在旁边已冻成冰人的哑巴已不见了。昨天,刁二先生说起这事儿还带着气,说没想到哑巴的胳膊肘儿往外拧,但念及他这些年老实巴交忠心耿耿的份上,他还是叫人把他埋了。 桑杰扎布在冰面上走着,瞅着不远处那个黑幽幽的大冰漏子,想到杨铁匠,心里有一种负罪的感觉。毕竟他是杨成龙的阿爸,杨石柱的爷爷,他和他无冤无仇。在他的心中,塞冰窟窿的应该是僧格。这时,身边的黄虎发出低低的“呜呜”的叫声,原来是碰到了一只死乌鸦。乌鸦蜷着爪子,埋在雪中,大概是风雪中冻饿或受伤后死去的。 上了河岸,桑杰扎布并没有直接回梅林地而是去了台吉营子。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乌云是和两个孩子一起失踪的,那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台吉营子,孩子他姥姥家。他骑在马上回头望了望,远处的小腾格里沙漠和近处的漠北草地被皑皑白雪捂得严严实实。河岸边长着一些弯弯的柳树,不远处有几棵大杨树鹤立鸡群般地耸立在雪原上。大杨树的树梢头有老鸹窝、喜鹊窝,树下就是那座被当地人称作“黄帽子坟”的大坟包。小时候,桑杰扎布没少来过这里。但此时他顾不得多想,轻轻地一带马缰绳,黑豹马一阵猛跑便进了台吉营子。 乌云正在院里拿个铁铣铲雪,再把雪推到院子四周的柳条杖子根上。她看见有几个人牵着马过来,先是一愣,把手里的铁锨端了起来。然后,突然惊喜地喊道:“阿妈,桑杰扎布回来啦!”其其格忙从屋里拍着棉袍子跑了出来,嘴里唠叨着:“桑杰扎布你咋才回来,把人都吓死了。”桑杰扎布让王林组长留下谍报队员在院子里警卫,自己和其其格与乌云走进屋里。他坐在炕沿儿上,满屋瞅了瞅说:“阿尔斯楞和石柱子呢?”乌云提着茶壶给他一边往茶碗倒水一边说:“我和阿妈害怕他们追下来,那天连夜就把他俩送二爷府去了。”桑杰扎布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其其格说:“乌云领着孩子跑过来,我们听河南沿儿枪打得那么爆,怕他们打完漠北村就过来打河北沿儿打王爷府再找到咱们家来,我们就把孩子送到二爷府他们老舅姥爷家去了。” 其其格说的老舅姥爷是她的老兄弟,就是在吴一民、杨成龙带着人打了老牛槽沟的日军军车后,那位说“抓我们回日本拿我们骨头做洋胰子”的巴根老头儿。那一次让桑杰扎布很丢面子,身为满蒙自治军副司令的他不但没说了情,反而被龟田关了起来,最后连老达尔克王爷都出面说和,日本人才把打得鼻青脸肿的老巴根放了出来。老巴根原来在二爷府当差,有些人脉,再加上有三个膀大腰圆的儿子,一般人是不敢去惹的,所以其其格觉得把两个外孙送到二爷府自己弟弟家会保险些。 桑杰扎布喝了碗茶水就下地说:“那我现在就先去二爷府看看,下午想回梅林地看看我阿爸和阿妈去。”其其格迟疑了一下说:“你可小心一点儿啊,我听人家说有人四处抓你呀!”桑杰扎布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儿,阿妈,没事儿,他们抓不住我。”乌云瞅瞅其其格说:“阿妈,那我跟妺夫去吧。”其其格点点头说:“嗯,去吧去吧。”乌云出屋备马去了,其其格瞅着桑杰扎布很诡秘地说:“桑杰扎布,有件很重要的事儿等你回来我再跟你说。” 乌云骑上马在前面带路,桑杰扎布等人在后面紧紧跟随,吃顿饭的工夫就到了二爷府。老巴根在屋里看有客人来了,忙下炕出屋迎了出来。见是桑杰扎布来了,老头儿高兴得山羊胡子都翘了起来。那年,桑杰扎布为救他受了不少委屈,这老头儿一直记在心中。他家现在划成了中牧,家里的财产一点儿也没动,日子还算过得舒适。桑杰扎布进屋前,还是把谍报队的五个人留在外面警卫,这才和乌云进了屋。 老巴根家的炭火盆上坐着奶茶壶,咕嘟咕嘟地炖着奶茶。巴根老伴儿那布其一时间手忙脚乱,赶忙端上炒米、奶豆腐、奶皮子还有白糖。这个外甥女婿头一次登门,又救过老头子的命,又听说刀劈过日本鬼子,还打下了日本人飞机,现在又当了少将,多么英雄的人物呀。光听达兰花说的这些,就让老婆子觉得这个外甥女婿可了不得,没准儿就是长生天派下来的神人。那工夫要给桑杰扎布续弦,这边牵线的就是老那布其,她一直在为没当成这个大媒而感到遗憾。那布其唠叨着说:“啧啧,桑杰扎布哇,杨石柱、阿尔斯楞多好的两个孩子,像一对双膀(漠北方言:双胞胎)似的,真稀罕人哪,让什么刁二先生这个牲口闹得东躲西藏的。听说这个牲口八道(漠北方言:畜牲一样)的东西还归你管哪,桑杰扎布你管管他,别叫他杀人放火不行吗?”老巴根在一旁有点儿挂不住脸了,眼一瞪说:“你这个死老太婆,胡吣吣个什么呀,嘴上连个把门儿的也没有!”然后又转过脸对桑杰扎布说:“桑杰扎布别听她的,我看她是越老嘴越没个收管。你是来看阿尔斯楞和石柱子的吧?今儿个早晨达兰花来串门,听说了,就死说活说地非把他们小哥俩领去啦。” 桑杰扎布一听,觉得不好,这事儿怎么让达兰花又掺和进来了啊。 原来,自打一闹牧改,二爷府的老老少少就都让贫牧团和贫牧会的人给撵到几个冬营牧场去了。以往,二爷府的几辈子都待人温和敦厚,贫牧团开会也就没太难为他们,只是让他们从二爷府里搬出去,牛马羊也和贫牧们一样,没少给他们。 达兰花是老巴根家的常客,隔三差五地就要过来和老那布其说说话。今儿个早晨来,看见了石柱子和阿尔斯楞。一问原由,又勾起了自己的心病。达兰花央求老那布其说:“上我们冬营牧场去吧,谁也看不见找不到,让他们小哥俩跟着牛群羊群去玩又省心,他俩肯定会高兴。”然后又去和阿尔斯楞商量:“你俩要是去姑姑那里玩,姑姑一人给你们一匹马。”杨石柱眨着眼睛说:“你别骗我们啦,我们家连一匹马都没有,你能给我们两个小孩一人一匹马?”阿尔斯楞说:“你要给我马,得给我爸那样的黑豹马。”杨石柱也赶忙说:“我得要我爹骑的大白马。”达兰花说:“行,行啊,姑姑的马群里正好有一匹黑花马和一匹白马,都是去年才骟的三岁子马。”两个小家伙听了这话,拍着巴掌,蹦起高儿来。老那布其一看没辙了,更何况她也喜欢达兰花,就答应了。只有老巴根说了一句:“人家的孩子金贵着呀,别磕着碰着的就不好了。”达兰花笑着说:“放心吧,巴根大叔,我会像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孩子一样纸包纸裹地把他俩搁起来!” 桑杰扎布听完巴根老俩口的述说,就说:“去就去吧,我来了咋也得去看看。问问孩子在哪儿待着好,把这事儿定下来。要说刁二旅长现在也不敢追下来,可这么到处乱跑可不行,没个准地方让大家都担心。”老巴根说:“对呀,那好,走,我领你们去。”乌云说:“老舅,不用了,我知道那地方,我和他们一起去就得了。” 达兰花家的冬营地牧场四面全是沙丘,长着些红柳和黄柳。沙丘中间是一个很宽阔的沼泽地,长着溜腰深的芦苇、蒲子和三棱草。在干枯纷乱的蒲草中,深红色的蒲棒子显露着单调的身影。还在结着冰的水洼像一块块姑娘们梳头用的镜子片。现在虽然是一片枯黄的景象,但茂密的芦草地仍是牛马们丰厚的粮仓。远远地,骑在马上也只能看到牛群的脊梁背,红的黄的黑的花的,出没在草场的深处。 近处,有一群吃饱了的牛卧在小路边,悠然地反刍着。 达兰花和阿爸、阿妈住的那两座“崩崩”就坐落在这个冬营牧场的西沙根儿上。小时候,乌云和乌兰在达兰花的陪伴下,曾经来过这里。那时,三个小丫头片子在这里吃,在这里住,在这里玩,钻到草丛或柳条丛中藏猫猫,开心极了。后来,其其格和那布其撺掇着要让桑杰扎布续了达兰花,乌云也是非常同意的。只是又蹦出来一个谁也不喜欢但又谁也惹不起的诺音高娃格格,只好把撮合的想法撂下了。但达兰花本人却撂不下了,她说她这辈子非桑杰扎布不嫁,嫁不成宁可在家当坐家老(漠北方言:坐家女)。这次,看到了阿尔斯楞和杨石柱,一种母性的爱怜之情与男女之间的恋情纠葛在了一起,便做出了把孩子带回来的决定。 大老远的,桑杰扎布就看见达兰花站在院子前,正和两个孩子拿着扫帚在给一匹白马和一匹黑花马清扫身上的草屑和尘土,这大概就是她要送给两个孩子的礼物吧。 两只足有牛犊子高的大黑狗首先发现了陌生的人群,一边“汪汪”地叫着,一边凶狠地扑了过来,桑杰扎布的黄虎也“呜噜呜噜”地叫着迎了上去。 达兰花抬起头,警觉地把两个孩子挡在了身后,握紧了手中的扫帚。乌云喊了一声:“达兰花,我是乌云。”杨石柱和阿尔斯楞欢呼着,从身后箭一般地冲了出去。乌云又笑着喊了一句:“达兰花,你看谁来啦?”达兰花定睛一看,手中的扫帚落到了地上,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起转来,小声说了句:“桑杰扎布你总算来了!”然后仰脸向天,双手合什,抹了一把脸说:“长生天啊,这都是老天安排的呀!”这才叫住狗,跑上前来把乌云和桑杰扎布的马缰绳接了过来。乌云打趣说:“你只管把桑杰扎布的马牵去拴好了,我的马你不用管。”说得达兰花挺不好意思的。 第180章 第卌四节 短暂的欢乐 在漠北,蒙古人会在定居点盖一种圆仓式的房子,称做“崩崩”。这种小房子在大体上还是蒙古包的式样,用柳条和树枝夹成的,里外再摔上厚厚的泥巴,抹光。屋梁是木架结构,屋顶也是就地取材,用蒲子、芦苇苫成穹庐形状。 “崩崩”里搭着火炕,开有窗和门,与蒙古包相比什么都不差,只是不能移动。 桑杰扎布让谍报队的王林组长将警戒的岗哨派了出去,就进到了“崩崩”里。达兰花的阿爸是老达尔克王爷的堂弟,七十多岁的年纪了,和老伴儿还都很硬朗。听达兰花说是桑杰扎布来了,老人家先是用瞅怪物似的眼神打量了一阵子,然后才让到炕里坐,叫老婆子快去烧茶。桑杰扎布给老人行了跪拜礼,这才上炕坐下。时间不长,达兰花的哥哥、弟弟也来了。冷落又冷清很长时间的冬营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好像突然从冰水里落进沸水中,突然热闹起来。在场的人们好像把所有的烦恼、忧伤甚至担心都扔得远远的,尽量说些高兴的事儿。 达兰花的哥哥和弟弟奔进羊群里就挑了一只最胖的二岁子绵羊,扳倒了就杀,麻利地扒皮,淘下水。乌云和达兰花则刷锅点火,切肉块。没一会儿的功夫,锅里就飘出了肉香,拳头大的羔羊肉好熟,都煮开了花。 崩崩屋里,喝酒吃肉,给老人敬酒,给客人敬酒,连说带闹,大喊大笑。桑杰扎布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肥吃肥喝过了,没有这么欢笑尽情过了。 喝完酒,吃完肉,又说了一会儿话,达兰花的哥哥和弟弟说这里的人多,屋子召不开,非得要把阿爸、阿妈接去。今天,达兰花的老阿爸也乐呵了,没少喝了酒,骑在马背上,摇晃着身子,惺惺着眼,手指着桑杰扎布说道:“你,小子听着,我,我不回来,不许你走!” 达兰花的哥哥和弟弟骑上马,陪着他们的阿爸和阿妈走了,崩崩里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还掺杂着一点儿尴尬的味道。乌云叫上杨石柱和阿尔斯楞走出了崩崩,去到房后的沙丘上玩了,谍报队的除了去警戒的两个而外,剩下的也都醉倒在炕上睡着了。只有达兰花和桑杰扎布两个人了,外面很冷,他们就到另一个崩崩里去说话了。 第二天早晨,谍报队的电报员小丁将一张电报纸递给了桑杰扎布,电文上只两个字:“速归。”桑杰扎布看完,把电文纸团成一团扔进灶膛里,说了句:“再有事儿,我也得回去看看我阿爸、阿妈去!”他近似央求地对达兰花说:“达兰花,再怎么着我也得回梅林地去看看阿爸和阿妈。”达兰花说:“去就去呗,我又没拦挡你。”桑杰扎布瞅了瞅两个孩子说:“那你看?”达兰花说:“你放心,石柱子和阿尔斯楞在我这儿,一根汗毛都不会少的。剩下的事儿就按咱俩说的办,我这边怎么也得把我阿爸和阿妈安排好了才能去梅林地。”乌云也说要在这里陪孩子待几天,过几天可以和达兰花一块儿回去。桑杰扎布捧住阿尔斯楞的脑袋,亲了一囗说:“儿子,跟石柱子哥好好玩,听姑姑跟大姨的话,等阿爸回来!”桑杰扎布飞身跨上黑豹马,向达兰花扬了扬手说:“走啦!”便双腿一夹马肚子跑了出去。跑了一会儿,他回头瞅了瞅,达兰花领着小阿尔斯楞还站在崩崩前招着手。 桑杰扎布一行人快马扬鞭地回到梅林地时,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还都在炕上躺着。这老公母俩看见儿子回来了,挣扎着从炕上爬起来。老旺其嘎问了句:“还有别人没有啊?”桑杰扎布说:“还有几个人都在外边。”老旺其嘎说:“咋也得叫进屋里来喝碗茶暖暖身子。”大夫人瞅瞅窗外说:“他们现在不找你啦?上一回你们走了以后,区上的人还有警察局的人可是来了好几次问你呀,这灾星咋老不出呀。”老旺其嘎也说:“这日本人败退了,刚消停两天,又闹扯上了,咱们家这是咋的了。”桑杰扎布说:“阿爸阿妈,我就是想你们,惦念你们,回来看看你们就走。”老旺其嘎说:“看见阿尔斯楞没有啊!河南沿儿漠北村闹的,把老杨铁匠活活塞冰窟窿了。我就害怕了,别把阿尔斯楞给捎上。哎呀,这是什么世道,好人咋就不得好呀。”大夫人说:“唉,你阿爸我们俩惦念着,白天黑夜的都睡不着觉。”桑杰扎布赶忙说:“阿尔斯楞挺好的,现在和杨石柱在二爷府的达兰花家,我们刚从那儿回来。”大夫人脸上立刻露出喜色问:“你去了达兰花家啦?那可是个百里挑一的好闺妞,哼,你小子还有脸去!”桑杰扎布说:“阿爸阿妈,我和达兰花说好啦,过两天她要带着阿尔斯楞回来侍候你们,等消停了我回来正式娶她。”大夫人立刻呛了一句说:“那诺音高娃格格呢?”桑杰扎布说:“她是不回梅林地啦,连腾格里王府也不回来了。”大夫人说:“也道是,你阿爸不就是说两房媳妇嘛,你连这也随你阿爸呀。” 屋里正说着话,屋外有人说话:“我就见一见桑杰扎布司令!”桑杰扎布一听,说了一声:“是巴图!”赶忙从屋里跑了出去。来的人果然是巴图,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只是巴图只剩下一条胳膊了。巴图告诉桑杰扎布,他们走了以后,他就在胡日塔拉老叔家养伤。他老叔找了一位喇嘛大夫说能治红伤,但接了两次骨头都没接上,留下的消炎药也都用净了,后来喇嘛大夫没办法还是把那只断胳膊给锯掉了。在老叔家养了两个月伤,看没啥大事儿就回来了。巴图说:“桑杰扎布司令,看来我不能再跟你去当兵打仗啦!过些天我还得去胡日塔拉,我们家有弟兄三个,可老叔家只有满达一个还殁了。老叔让我这个半拉残废人去他那儿给他养老,再说童拉嘎死了,格日乐让高特劳糟践了,可她真是个好闺妞。我也老大不小的该安个家啦,我这次去就跟格日乐把事儿办了。唉,可惜的是你去不了,要有你在该有多好啊。”巴图说着,桑杰扎布眼里窝着泪水。是啊,他最好的哥们儿,这些年的生死弟兄的大喜日子,他竟连杯喜酒也不能去喝。对于喜欢热闹的桑杰扎布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但桑杰扎布还是把自尊化作了自我解嘲:“嚓,那也没准儿,也许你们正喝喜酒的时候我突然到了啊!嗨,兄弟,到时候我真去不了,你向着赤岭城给我倒三杯酒!” 说了一会儿话,巴图要告辞回去了,临走时说:“你要不走我再来,另外我告诉你,你要小心点儿,连我回来僧格都找了我好几次。僧格可凶啦!他说我们是坏人,是与人民为敌的人。我说我也不知道啥,跟人民也不是敌人,我们前一阵子还把祸害老百姓的土匪高特劳给消灭了。僧格说,那也顶不了你们的罪。他又说了些你在柴岗子的事儿。他还让我跟你划清界线,要是知道你回来的消息让我得向他报告。”巴图说得挺动感情的,眼睛都湿润了。桑杰扎布说:“别理他,那家伙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巴图说:“我知道,可对这种人还是小心点儿为好。行啦,我得走啦!”巴图走了,桑杰扎布仰起头,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儿,说:“阿爸阿妈,我再忙也得去王爷府那里一趟,去看看王爷。”老旺其嘎说:“要去就快去,回来再说话。”桑杰扎布出屋叫上谍报队的五个人上马去了王爷府。 桑杰扎布觉得色勒扎布王爷面容有些苍老,桌子上堆着一大摞文件,还有一只瓷烟灰缸,里面全是烟屁股。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两个镶着画像的镜框,旁边还有一张用柳体字写的条幅:“胸怀救国志,肩负民族托。鲲鹏徏北海,取火向赤俄。”桑杰扎布心里想,那字迹是王爷的,王爷写得很认真。唉,王爷怎么开始吸烟了?! 桑杰扎布的到来让色勒扎布有些吃惊,有些口吃地说:“怎,怎么你回来啦?”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问了诺音高娃,问他们生活得怎么样,问九十三军现在是什么打算。桑杰扎布都一一做了回答。色勒扎布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现在虽然还在打,甚至还占上峰,可胜败已定。古人云,得民心者得天下,按这说法有一方已经赢了。先前的减租减息,现在的土改牧改,人心已经都跑到那一边了。”色勒扎布又说了一些他自己已经把王爷府的财产拿出来交给旗政府的话。桑杰扎布说:“这些我不懂,反正谁对我好,我就跟谁干,谁要是拔我一根汗毛我让他立旗杆!”色勒扎布王爷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事儿到如今说啥也没用了!桑杰扎布啊,你生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什么时候能跑到头儿啊。” 第181章 第卌五节 净说没用的话 这时,勤务员进屋说:“旗长,警察局的僧格有要事儿求见。”色勒扎布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你没看我正忙着嘛!” “你在忙什么?旗长。” 随着话音,僧格一步跨进了屋。 他恶狠狠地瞅了一眼桑杰扎布,然后又咄咄逼人地对色勒扎布说:“旗长,你在和人民的敌人,屠杀我们的人在说话,我现在要逮捕桑杰扎布!”色勒扎布将脸色一沉说:“他是什么人,你说了也不算!他是我的朋友,在我的屋子就不许你胡来!”僧格说:“色旗长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你不能和他们站在一起!”色勒扎布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我和谁站在一起用不着你来教训!”僧格也一瞪眼说:“那好,我去找区长和区小队去,让他们跟你说!”然后“咚咚”地走出屋子。 色勒扎布叹了口气说:“桑杰扎布你就快点儿走吧,一会儿他们的区小队来了,我也保不了你。”桑杰扎布心情懊恼地出了屋子,色勒扎布背后又追来一句话:“你快走吧,直接走吧,梅林地你阿爸阿妈那儿我告诉他们!” 桑杰扎布心里窝着火,对这个世界好像越来越感到陌生了。这还是生他养他的西辽河吗?这还是可以打滚撒欢儿的腾格里吗?这还是那个可以嬉笑欢闹的王爷府吗?桑杰扎布出了王爷府跨上马,感到精神有些恍惚。他带着谍报队奔向台吉营子,想把乌云要在二爷府留几天的话告诉给岳母其其格。 在其其格家的大门口,桑杰扎布把马缰绳丢给了王林组长,自己进了院。其其格忙出屋,迎到院子当中。桑杰扎布一边说着,“阿妈,乌云她们娘仨待几天再回来……”一边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一根金条放在其其格手里说:“阿妈,本来先前就要给你的,没给了,这回给你留着用吧。” 桑杰扎布刚把金条放到其其格的手里,院子外面就响起了“哒哒哒”的枪声,是汤姆逊冲锋枪发出来的声音。“一定是有了紧急情况了”,桑杰扎布想到色勒扎布王爷傕促他快走时的话,就说:“阿妈我得走啦。”其其格眨了眨眼睛,四下瞅了瞅小声说:“桑杰扎布,我有话跟你说,闹了半天你不是你阿爸阿妈亲生的。”桑杰扎布愣了一下说:“我怎么不会是我阿爸阿妈生的?”这时,院外的王林组长喊了一声:“司令快走,围上来啦!”桑杰扎布说了一句,“阿妈再说吧。”扭身冲出院子,跳上黑豹马,随手从马鞍韂上摘下二十响驳壳枪说了声:“往河南岸冲!”放马领头向村外冲去。其其格从后面又喊了一句:“你亲阿爸阿妈的坟地就在河边的大杨树下!”但桑杰扎布已跑没影儿了。其其格这才转过身自言自语道:“我说这个干啥,净说没用的话,还不如把这亲哥俩的话告诉给杨成龙呀。”其其格拍着自己的脑袋进屋了。 桑杰扎布带着谍报队员冲出村子一看,形势不妙啊!只见有几十个区小队的队员从南面围了过来。原来,这天是四区、五区两个区小队在王爷府开联防会。赵怀志区长、杨铁匠、刘三檩等人的牺牲在赤北县和腾格里旗上上下下引起强烈的震动,旗、县和区dang支部与区小队都在开会商量着为烈士报仇和防止敌人偷袭的事儿。 正在开会,僧格闯了进来,报吿说他看到桑杰扎布了。两个区小队的小队长立刻紧张起来,问桑杰扎布带多少人回来的?现在在哪里?僧格说,“也就是五、六个人吧,我见到他时他正在旗政府跟色旗长说话。”两位区小队长这才放下心来,都说要就是五、六个人咱们把他们抓了没准儿还立功受奖啊!两个小队长商量了一下,都说要抓桑杰扎布得先断他后路,往南别让他过河去和刁二先生会合,往东别让他钻了老柳树筒林子。到王爷府一问,桑杰扎布带着人骑马去了台吉营子了。于是,两个区小队按照商定的作战方案,一支在东,一支在南,包抄了过去。 在台吉营子村头放哨的谍报队员首先发现了四区小队,立刻开枪阻击,同时也是向村内报警。桑杰扎布带着谍报队冲到村子的南面,迎头就是一顿排子枪,有一名谍报队员负了伤。尤其是村东南河边大杨树旁的一挺轻机枪,打得马头前的地上直冒烟。桑杰扎布只好放弃向南突围的计划,又拨马向西跑去。往西去就是二爷府了,过了二爷府就再不能往西去了。桑杰扎布明白,再往西就接近二十三军分区防守的四道沟梁了。如果二十三军分区再有一支队伍杀下来,那他可真是无路可走了。从台吉营子到二爷府,中间有两个像女人**似的的小沙丘,沙丘不大,长着些骆驼蒿,桑杰扎布先过来时就注意到了。桑杰扎布催动着黑豹马抢先冲到两座沙丘间下了马,谍报队员一个也没落下,连那个负了伤的也赶到了。桑杰扎布让电报员马上给诺音高娃特派员发报:“我于台吉营子与二爷府间双沙丘处受阻,速救援。”诺音高娃立即回电:“固守待援,我即赶去。”桑杰扎布不去二爷府的原因还有一个,他的阿尔斯楞在那里,达兰花在那里,乌云和杨石柱也在那里。他心里想,宁可自己战死也不能把战火烧到自己的儿子和亲人们的身上。 诺音高娃接到电报后,心急火燎地忙活起来。她电告刁二先生的二旅,火速派骑兵赶去台吉营子和二爷府之间救援桑杰扎布司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否则军法从事。然后,她也坐上一台吉普车,拉着一组谍报队员朝着台吉营子奔去。临出发前,心思缜密的诺音高娃还跟李魁梦师长要了一辆大卡车,拉上一个排的兵,风风火火地向三道沟大铁桥疾驰而去。 刁二先生接到命令后,当然明白桑杰扎布要是有个好歹,后果将不堪设想,那位诺音高娃特派员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于是,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带上一个大队的骑兵向台吉营子和二爷府的中间地段赶去。 桑杰扎布让那位受伤的队员带上黄虎在沙坑里看住马,他和王林组长分别守住一面。区小队毕竟不是正规部队,武器也不行,在很远处就开枪了。但区小队用的是射程比较远的三八式或七九式步枪,还有几个枪法比较准的,竟也把桑杰扎布打得抬不起头来。谍报队使用的都是汤姆逊冲锋枪和二十响,火力强但射程近。区小队也看出了这一弱点,将包围圈一点儿一点儿地缩小。已经很近了,能看到对方的鼻子和眼睛了,有几个区小队员猫着腰往前冲了冲,立刻被密集的冲锋枪扫倒了两个,剩下的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动弹了。僧格藏在一墩叫做雪里洼的灌木后面大声喊道:“桑杰扎布快投降吧,这回你跑不了啦。我们已经派人给我军送信儿去啦,等我军一到,你就是长着翅膀也飞不走啦,不如趁早投降吧!”僧格的喊声很快就被空旷枯黄的草地吸收了,桑杰扎布朝着他藏身的雪里洼就是一梭子,子弹落在冻土上,反射起一连串的烟尘。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似乎都在等待着。 从小晌午开始到太阳都偏西了,双方就像相争的鹬和蚌,谁也不撒嘴儿。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桑杰扎布的脑子里闪过。夜里突围出去是最后的选择,但那得等到夜幕的降临。他甚至还想到对方没有封锁西面和北面,可以带着谍报队突围去二爷府到达兰花家,再从达兰花家向北再向东进入柏树洼,再从柏树洼绕到老柳树筒林子去找老二嫂,然后过西辽河去漠北村。但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 正当桑杰扎布满脑子浆糊的时候,突然看见南面的区小队开始向东撤退了。很快,有一支骑兵从河岸上涌了出来,朝着撤退的区小队开枪了。东面的区小队看见南面的撤退了,也都往拴马的地方跑。僧格一只手捂着另一只胳膊,拼命跑向自己的马并用一只手使劲儿地扳着马鞍子,爬到了马背上。桑杰扎布立刻跳起来,一边向前跑着,一边喊着:“我让你们抓我,我他妈的跟你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抓我干啥,我让你们抓我!”他怀中的汤姆逊冲锋枪跳动着,疯狂地吐着火蛇。谍报队员们也跃起身子,端着冲锋枪向前扫射着。两支区小队扔下十一具战士的尸体,向着腾格里旗王爷府的方向撤去了。有一个区小队的队员躺在地上抽搐着,桑杰扎布冲到跟前,把冲锋枪一掉枪口,“哒哒哒”一梭子子弹全打在他身上。 刁二先生从马上跳了下来,紧走几步来到余怒未息的桑杰扎布跟前说了声:“桑杰扎布司令我来晚了。”桑杰扎布这才正过神来说:“不晩,不晚,我还寻思我这回得搁到这了呀。”这时,从远处传来“呜隆鸣隆”的汽车声,诺音高娃也到了。她跳下车就往桑杰扎布身边跑,边跑边问:“桑杰扎布,伤到哪儿没有?让人担死心啦。”看刁二先生站在旁边,立刻说:“刁副司令给你记大功一件。”刁二先生忙说:“保护司令是我的职责,我有失职,惊动特派员了。”诺音高娃说:“我们撤吧,这里离对方的阵地不算太远,他们要是赶过来就麻烦了。”桑杰扎布叫人把伤员抬到大卡车上,他说他还是骑着黑豹,带上黄虎,领着谍报队员们回赤岭吧。诺音高娃对刁二先生说:“回漠北村安排一下,带部队回赤岭,我们要有大的行动了。”刁二先生问了一句:“什么大的行动,会用得着我们?”诺音高娃微微一笑说:“回去再说吧,给你们两天的时间回到赤岭的兵营。”刁二先生行了个军礼回答一声“是!”,转身上马走了。 这正是: 只道是,人间事事情义无价; 那曾想,地狱天堂路各不同。 欲知诺音高娃又在策划什么大的行动,且听下一节分解。 第182章 第卌六节 军事会议 由于赤北县支队的叛变,便漠北的斗争格局发生了变化。二十三军分区在四道沟梁的南面失去了犄角支撑,高鹏举面对一零二师的大举进攻不得不准备退守四道沟梁,欲凭山险阻挡guo军向赤北的疯狂进攻。 在桑杰扎布回到腾格里旗的那天夜里,秃鹫接到诺音高娃的电令:“速提供对手动向。” 这些天,冬日布待在桦树沟村养伤,有时也会走出院子到处蹓跶蹓跶,和来来往往的干部战士还有老百姓打打招呼。柴岗子事件调查组找过他两次,他就把当时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做了交待,和李根代指导员与王升副连长的交待完全一致。冬日布坐在板凳上,对着调查组的吕珂组长又是痛哭流涕,又是捶胸顿足,他说:“对柴岗子血案我应该负全责,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敌人会打我的伏击。我太冒失啦,我给部队造成多大的损失啊!该杀该剐的罪我都担着。这事儿不能追究代指导员和副连长。”他这一番哭喊让吕珂组长很是感动。吕珂组长递给他一条毛巾,让他擦掉眼泪,劝慰说:“你能推功揽过是好的,但我们办案子的原则是要实事求是,该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 经过十来天的调查,调查组将形成的报告送交军区审批。在没有形成正式报告前,吕珂组长将草稿拿给高鹏举和黄兴征求意见。报告草稿的意见中,柴岗子事件的主要责任人是李根和王升,鉴于柴岗子血案我方损失惨重,这二人应处以极刑。冬日布在事件中没有责任,可继续留用。对于这份报吿草稿,黄兴首先提出了异议,他说:“冬日布怎么就没责任呢?他是军事主官,去烧锅地住宿不是他最先提出来的吗?”高鹏举坐在旁边,右手摸着下巴,紧皱着眉头,好半天才对黄兴说:“我基本同意你的意见,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走一个坏人,是我们处理事件的基本原则。再一个就是结论一定要靠证据,你排除他还是不排除他都要拿出证据。杨成龙团长跟我说的一件事儿值得思考,就是柴岗子事件时,按照冬日布的伤情应该跟部队回来,但他坚持留在烧锅地村又过了一天才回来,这件事儿很值得怀疑。” 吕珂组长在军区政治部任主任多年,有着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他一听高鹏举说的这个情节,连忙说:“我把这块遗漏了,他们谁也没说这个情节。这是很关键的事情,我们需要把这块事情搞清楚。”黄兴说:“我在对俘虏的审问中,有一件事儿是清楚的,就是李运通他们从锡林一出发,敌人就知道了,并且精心策划了这次行动。敌人有五支部队参加战斗,这五支部队除桑杰扎布这支外,另外四支都来自赤岭。这五支部队有围攻的,有打援的,如果仅仅说是一般的指挥失误,那好像无法解释敌人的这次比较周密的作战部署和有计划的作战行动。”吕珂组长点点头说:“是啊,我们调查组有点儿就事论事了。”于是,他提议,针对这种情况再制定一个补充方案。三个人商定先放开冬日布,从两位保护他的战士入手进行调查,甄别冬日布到底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 冬日布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突然想起早晨到军分区医院换药时遇到的那位小护士。于是,冬日布出了屋,正巧那小护士抱着一抱浆洗过的纱布走过来。小护士热情地问:“冬连长,头还疼吗?”冬日布立刻说:“还有点儿疼。”小护士说:“你要是开药得赶紧找刘院长开去,明天分区医院就要搬走了。”冬日布忙问:“医院往哪搬?”小护士说:“往梁上搬,具体地点我也不知道。” 望着小护士的背影,冬日布咧着嘴,朝分区医院的方向走去。 刘玉茹院长见冬日布来了,就关切地问:“冬连长又咋的啦?”冬日布说:“还是头疼。”刘玉茹院长说:“你脑震荡也该好了,是脑神经的事儿?”冬日布说:“刘院长,你这次就给我多开点儿药吧,我想回连队了。听说你们医院要搬,到时候没了药上哪儿找你们去。”刘玉茹院长说:“也不远,就是梁上十几里地远的事儿,咱们这医院还能离作战部队远了?”刘玉茹又给冬日布开了些药,冬日布拿上药就回去了。 在回住处的路上,冬日布听到有几个伤员在议论着什么,便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只听一个伤员在说:“对面的九十三军可真厉害,这两天净跟他们打拉锯战了。”另一个伤员也说:“是呀,这九十三军像黏糕似的算给咱们粘上了。”冬日布又听了一会儿,朝着那些伤员笑了笑,回去了。 这天晚上,诺音高娃接到秃鹫的密电,只有短短的六个字:“北撤两翼空虚。” 诺音高娃接到电报后,立即赶往一零二师指挥部找到李魁梦师长。李魁梦看完电报,放到桌子上,低头沉思了一下,双手一拍说:“他们终于支持不住了!”李魁梦走到墙壁上挂着的那张硕大的军事形势地图前,端详着,思忖着,被眼前的战机激动着。李魁梦是少有的后起之秀,既有少壮派张扬的性格又有保守派稳扎稳打的作风。他先用手中的小木棍在房申沟村划了一条横线,又在横线的两侧上面划了两下。李魁梦站在地图前长时间地盯看着,然后转过身子对诺音高娃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战机,如果我师在正面发起总攻,再有两支部队迂回到他们的两翼进行攻击,那就形成了一个钳形攻势,对面的二十三军分区想跑都跑不掉了。”诺音高娃笑着说:“李师长你不是想让我帮你袭击那两翼的忙吧?”李魁梦微笑着说:“都是国家大业,何谈你我。”诺音高娃说:“我放到下边的那三只饿虎,捕食也该捕得差不多了,马上调回来参加战斗。”李魁梦满意地说:“我正是此意。”诺音高娃离开一零二师指挥部,正好接到桑杰扎布的告急电报。她像一只护崽的母狼,什么都不顾了,只想救出桑杰扎布。 桑杰扎布安然无恙回来后,诺音高娃这才想起召集军事会议的事儿。她除了告诉刁二先生在两天内返回而外,还让电报员发报给敖音达赖和金辉,要求他们也在两天后赶回到赤岭。 诺音高娃放出三只饿虎容易,可是再让他们回笼子就不那么容易了。刁二先生拧着鼻子带着人马回到赤岭,临走时还留下了一个排,说是驻守漠北村,其实是为刁家看家护院。敖音达赖把人马分别驻在巴里庄子和姚家杖子,整天在洪喜家抽着大烟,喝着烧酒,还有大辣椒侍候着,真有一种乐不思蜀的感觉了。金辉带着兵马在四立本地区追杀一气区政府后,也没太敢再往里面去,就驻在巴彦尔登的布仁白音家里,整天好酒好肉地让人侍候着。 诺音高娃估计到这些家伙懒得回来,连下三道电令,敖音达赖和金辉这才带着人马回来。可这哪是行军打仗哪,全都像是土匪的运输队,大驮子小驮子驴驮子马驮子,猪羊鸡鸭,活的死的,浩浩荡荡地开回赤岭城,整比诺音高娃要求到达的时间晚了两天,把诺音高娃气得眼睛都快冒烟了。但那又有啥办法,这帮人是说民不民说兵不兵说匪不匪的群体,本身就不是正规军自然也不能干正规事儿,不能按正规要求他们。诺音高娃也就只好将就着点儿了,该瞪眼时瞪眼,不该露笑脸时也得笑脸相迎。所以,敖音达赖和金辉回到赤岭后,诺音高娃不但没责怪他们,还在复兴楼大摆酒宴,为刁二先生、敖音达赖、金辉三位副司令庆功。好大的场面啊,李魁梦师长不但亲自参加,还带来了军乐队。 军乐队站在复兴楼宴会厅的舞台上吹吹打打,奏起了欢快的迎宾曲。刁二先生等人都是一身少将军装,满脸红光,咧着大嘴地乐。在激扬热烈的军乐声中,他们毕恭毕敬地接受李魁梦师长、诺音高娃特派员和桑杰扎布司令颁发的第二枚青天白日勋章。然后是李魁梦师长讲话,他讲了三支劲旅讨伐了六个区政府,扫荡了十数个农会的功绩,“有尔等忠义爱国之士效力,何愁那些人不能剿灭,何愁热北地区不能全部光复!我衷心祝愿诸位在即将开始的四道沟梁战役中再立新功!”诺音高娃还特别安排了一个让刁二先生代表三支人马讲话的节目,刁二先生受宠若惊,给李魁梦、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敬礼时,手举得过猛把大檐帽都打歪了。刁二先生发誓要跟那些泥腿子斗到底,“军人以服从军令为天职,要为国效力,不惜马革裹尸,不杀尽那些人誓不罢休!” 第二天上午,诺音高娃带着她四位干将参加了李魁梦召开的军事会议。 第183章 第卌七节 谁是卧底 在一零二师的作战室中间位置,摆放着房申沟地形的大沙盘,李魁梦师长正和参谋长讨论着具体的行动计划。这时,刘副官来报告说:“师座,人都到齐了。”李魁梦师长和参谋长马上回到了指挥部。 在指挥部正面的墙上挂着那个人的戎装像,戎装像的左侧是一张硕大的赤北军事形势图。在绿呢台桌的两侧分别坐着一零二师的三位团长、炮兵营长和刁二先生等人。当李魁梦、诺音高娃走进指挥部时,这些人全部起立,敬礼。李魁梦和诺音高娃并排坐在台桌的主位上,示意大家落座。参谋长走到地图前,一边用小木棍指划着,一边讲了双方兵力部署情况,讲了双方各自的作战优势,讲了此次战役的目标和意义。他说:“攻克四道沟梁后,我军将一无阻挡地长驱直入,直捣现在对手的老巢锡林,完成我军热北作战计划。”参谋长讲完,闪在一边。李魁梦师长站起身宣布作战命令:“我命令一零二师二团担任正面主攻,一团、三团分别在左、右两翼发动进攻,发起进攻前炮兵营集中火力轰击敌人房申沟村前沿阵地。”一团长、二团长、三团长、炮兵营长都相继起立大声说:“保证完成任务!”李魁梦师长接着又命令道:“经与诺音高娃特派员商定,我命令友军分东、西两线出击,东线前敌指挥为桑杰扎布司令,前敌副指挥为金辉副司令,率第一旅、第五旅迂回于对手左侧后方攻击;命令西线前敌指挥为刁二先生副司令,前敌副指挥为敖音达赖副司令,率第二旅、第四旅迂回于对手右侧后方发起进攻。”有了前面几位团长的示范,桑杰扎布、金辉、刁二先生、敖音达赖也都相继起立敬礼高喊着:“保证完成任务!”尤其是刁二先生,如同注射了一支吗啡,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大动作地立正敬礼,声音格外洪亮。李魁师长继续命令道:“明日上午九时以炮兵营炮响为号发起进攻!” 作战会议结束后,诺音高娃又把她的四位司令、副司令带到作战室,让参谋长在沙盘前具体地讲述了行动路线,以及进攻时的注意事项,可谓心思缜密。诺音高娃指着四道沟梁前的桦树沟村说,“这里是对手的二十三军分区司令部所在地,现在他们的主力部队正全力应付我军的进攻,有情报说他们正准备向北逃蹿,你们乘虚打他两翼,东、西两路谁先拿下桦树沟村,我和李师长就要重奖谁!” 散了会,桑杰扎布马上找到马二先生,毕恭毕敬地询问此次出兵吉凶如何。马二先生掐着指头,口中念念有词。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说:“司令,东路这边好,司令是木命,西为金东为木。你如果在西路自然被克,这东路就不然了,正生木。我再说这时间,九点乃辰时,我算了你正点开火不好,只要晚半个时辰就大吉大利啦。”桑杰扎布点点头起身说:“有先生这些话我心里就有数了。” 由于李运通负重伤,季庭震也负了伤,在二十三军分区医院疗伤,组建ji东纵队的计划暂时搁浅。二十三军分区医院的刘玉茹院长医疗技术高超,医疗设备比较健全,军区让李运通、季庭震留在二十三军分区医院治疗,机要员、译电员小黄和小苏留在二十三军分区电讯室参加译电工作。 二十三军分区电讯室在秃鹫第一次发给诺音高娃电报时就截获了这个陌生的电台信号,但无法破译,只好将情况汇报给叶青。叶青觉得问题严重,敌特就在身边。他一方面命令电讯室继续昼夜不停监视敌人的电台信号,一方面找小黄和小苏,要她俩近期把破译敌特电报密码作为主要任务。小黄和小苏在译电方面可都是厉害角色,抗日战争开始后两人就由地下组织派出在南京和重庆电讯班学习过,且都以最优异的成绩结业。在反击日本鬼子大扫荡时,她俩就破译过日本军部给华北派遣军的密电,但这次破译起秃鹫的密码来却相当困难。 正当小黄小苏这边山穷水尽之时,杨成龙那边却柳暗花明。原来,从柴岗子救援回来后,他找了一个战斗间隙让王二虎营长把去柴岗子救援战斗及柴岗子惨案中将士牺牲情况向全团官兵做了报告。会场上群情激愤,“为死难烈士报仇!”“血债要用血来偿!……”指战员们的口号声震天撼地。会后,杨成龙找到一营长宝音,要宝音营长找到冬日布在烧锅地养伤时负责保护的那两个战士汪吉拉和蒙根谈一谈,他俩回来后就被分到宝音的一营。 蒙根和宝音都是二爷府村的,打小时候就认识。只是蒙根去王爷府的警察局当了一名警察,后来又转入了赤北县支队骑兵连,而宝音则直接参了军。宝音营长找见蒙根说:“蒙根你参加大会了吗?”蒙根说:“参加了,没想到死了那么多人和那么多首长,这狗特务真是可恨!”宝音营长说:“现在上级怀疑我们内部有特务,要把当事人一个一个洗清,我想听听你对冬连长有什么看法。咱们俩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别的我就不多说了。”蒙根说:“冬连长对我们挺好的,这回去柴岗子救援时,连长带头冲在前头还负了伤,哎呀,真险哪,就差那么一丁点没要了他的命。”宝音营长说:“你说他对你们挺好的,怎么个好法?”蒙根说:“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给钱。这回从烧锅地回来时,他说回到分区怕是不能在一起了,还给了我们一人50元法币呀。”宝音营长又问:“你们在烧锅地村的时候,除了杨团长他们去了,还有别人去过没有啊?”蒙根说:“有啊,傍黑天时有两位军分区的同志去看了冬连长。”宝音忙问:“去的人说什么了没有?”蒙根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在院外,汪吉拉在院里,不知道他听说啥了没有。”宝音营长又派警卫员去把汪吉拉叫来,也问了当时的情况。汪吉拉说的和蒙根说的基本差不多。 宝音营长突然问:“汪吉拉你听军分区那两位同志和冬连长都说啥了没有?”汪吉拉说:“没有,他们说话声忒小了,我在院子里啥也没听着。”宝音营长又问:“你再细想想,他们都有啥事儿没有?”汪吉拉想了半天说:“就一件事儿我挺纳闷儿的,他们把马鞍子和连长的换了。我看他们那马鞍子也没啥出奇的,连长咋就跟他们换了呢?”宝音营长一听这话,马上给杨成龙团长打了电话。杨成龙很快赶到一营的营部,把事情问清后对宝音说,马上派人把蒙根和汪吉拉保护起来,防止发生意外。 杨成龙骑马到了军分区司令部,把情况向高鹏举做了详细汇报。高鹏举立即派人将黄兴、叶青和吕珂组长叫来,又让杨成龙说了一遍。大家立即确定,去烧锅地找冬日布的人肯定不是自己的人,冬日布要求留在烧锅地就是为了等这两个人,冬日布的疑点很大。立即决定,由吕珂组长和黄兴找到冬日布,设法稳住他。由叶青带上小黄和小苏去冬日布的住处检查他的马鞍子,留给他们的时间是一个小时。 冬日布一听吕珂组长找他,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去了之后见吕珂乐乐呵呵地跟他说话,悬着的心就渐渐落地了。特别是当黄兴来到后,说的全是今后工作的事儿,冬日布的心里更加敞亮了。说到最后,黄兴说:“现在军区调查组已经做出结论,柴岗子事件主要责任人是李根和王升。但你身为连长总得担一点儿责任,得给你一个行政警告处分。别当连长了,上军分区司令部当一个作战参谋吧。”听了这一番话,冬日布彻底放心了,甚至激动得要哭。他连说:“那是那是,给我再重的处分也应该。”三个人又唠了一会儿部队上的事儿,黄兴就带冬日布去作战室了,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顺章。在冬日布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天衣无缝。 叶青见冬日布被吕珂组长找去,马上带着小黄和小苏进了冬日布的住处。他们搬过马鞍子,在鞍鞯的两边发现有螺钉,卸开后便发现了里面的那两本书。打开厚一点儿的那本线装《三国演义》后,里边是一台微型收发报机。翻看另一本书后,小黄“喔”了一声说:“原来他的密码本是《七侠五义》,怪不得破不了。”小黄和小苏两个人立刻拿出先截获的两封电报,不一会儿功夫就将电文译出来了。 叶青狠狠地骂道:“这个狗特务,伪装得真好!”三个人马上按原样把电台和密码本等东西装好放好。叶青说:“再细心检查一下,别给他留下痕迹,这个狗特务还有利用的价值。”三个人又细细致致检查起来,再没发现任何破绽才撤了出去。 叶青回到司令部时,只见冬日布正在和几位参谋在作战地图前连比划带说着,一切都非常自然。 叶青找到高鹏举做了汇报,高鹏举马上感到问题非常严重,通知黄兴、李山参谋长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上,叶青说了对冬日布住处搜查的结果,对电文“北撤两翼空虚”说了自己的看法。他说:“这份情报必然会导致敌军在进攻战术上的一些变化。”李山参谋长说:“变化就是抓住我们北撤的机会加强正面进攻,同时左、右两翼各派一支部队迂回插入,形成钳形攻势,两翼的这两支部队会合后,会与正面进攻之敌对我形成南北夹击之势,然后一举将我消灭,李魁梦的胃口好大呀。”高鹏举抬起头问黄兴说:“机关撤得怎么样了?”黄兴说:“撤得差不多了,按原计划就差炮营了。”高鹏举说:“作战部队原先的作战计划得调整一下。”然后高鹏举命令说:“立即召集各团长、炮营营长开会,调整作战部署,除了炮营外其它各部门的撤离抓紧进行。” 第184章 第卌八节 他是秃鹫 在二十三军分区指挥部的军事会议上,分区司令部黄兴政委、叶青副司令、李山参谋长和各团团长、炮兵营营长坐在地上的木头墩子上听高鹏举司令员做作战分析。高鹏举司令员站在热北军事形势图前说:“本来我们想一下子退到四道沟梁上,可那个李师长是位不甘寂寞的人,非得要在我们撤退时欢送我们,这可能得热闹热闹。估计敌人要釆取这样的进攻,除正面攻击外,左、右两侧各派一支部队迂回到我们的后方发起进攻。我研究过李魁梦的战例,他很喜欢使用钳形战术。可是要袭击我军后方,就靠李魁梦的一零二师是不够的。而我们司令部将作战部署重新调整一下,下面由李参谋长宣布新的作战布署。” 李山参谋长宣布了调整后的作战布署后,各团长和炮营营长都匆忙离开指挥部做新的作战准备去了。 冬日布和吕珂组长谈完话,又听到黄兴政委宣布了对他的处理意见后,心情非常轻松,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傍晩的时候,冬日布回到住处后,司务长来通知,明天要搬过去和其他几位参谋住在一起。冬日布更加的开心了,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轻声地哼起歌来。他哼唱的正是那首《诺音吉雅》,由于心情不同,他哼唱得有些轻佻。 西辽河水呀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心爱的格格诺音吉雅,嫁到了遥远贫穷的地方。 大垄的庄稼看不见,打瓜西瓜吃不上。 …… 哼着哼着,冬日布睡着了。他梦见他回到了腾格里旗王爷府的家里,梦见了萨茹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围在他的身边;梦见他和老婆坐在炕上的小方桌旁,桌子上放着一大盘他最爱吃的炒羊杂碎,锡酒壶坐在旁边火盆的热灰上;梦见色勒扎布王爷脸沉沉地向他走了过来,嗔怪说:“冬日布放好好的警察局长不当,去当的什么骑兵连长?” 突然,冬日布发见桑杰扎布骑着一匹黑马哈哈笑着向他跑过来了,到了跟前却只有那只黄虎了,张着大嘴向他扑了过来,吓得他大喊一声“桑杰扎布”就醒了。冬日布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夜已经很深了。他坐起来,在炕上摸到起灯划着,把油灯点着,然后蹑手蹑脚地下地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这一天是腊月初三,月亮还没有出来。深蓝色天鹅绒般的天幕上繁星闪烁,白天密集的枪炮声荡然无存,好像枪和炮也跟着撕杀一天的主人进入短暂的梦乡,只有临近的村子里传来几声狗叫声。冬日布警觉地房前房后都看了一遍,停一会儿听一听,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又仰起头,看看天空,该是半夜时分了。冬日布迅速地回到屋里,把马鞍子搬到炕上,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特制的铁片旋开螺钉,取出了发报机。他的手指轻轻地在电键上弹跳着:“一切平安进入参谋部秃鹫。”很快,诺音高娃回电:“祝贺你可于明日九时后趁乱撤离。”冬日布心想,刚刚把他放了就撤退吗?又一想,要是真的没事儿没准儿还能拿到更高级的情报。可是,他最后还是得出了结论,此地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这里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呀,还是撤吧。 主意已定,冬日布收起发报机,搬起了马鞍子,正要放回原处。 突然,外屋门“呯”地一声被踹开了,四个战士冲了进来,窗外也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冬日布一见这阵势,还是装装傻吧,摆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说:“我是冬日布连长,啊,不,现在是司令部的冬日布参谋。我起夜了刚进屋,惊动大家了。”他的话音还没着地,随着一声:“好一位冬日布连长冬日布参谋!秃鹫先生你的戏该谢幕啦!”叶青副司令员一脚迈进屋里,一双愤怒的眼睛瞪得溜圆。吓得冬日布倒退了一步,怀抱的马鞍子也掉在了地上。叶青副司令伸脚把马鞍子踢翻过来说:“秃鹫先生,还用我把螺钉拧开,把发报机和密码书拿出来吗?”冬日布一听这话,知道彻底完了,脖梗子像断了似的,脑袋立时耷拉下去。叶青副司令厉声喝道:“把这个参与柴岗子血案又刺探我二十三军分区军事情报的特务押下去!”几位战士得到命令,将冬日布五花大绑地押走了。 冬日布正是“秃鹫”,是接替“鸽子”诺音高娃的特工。 冬日布早在北平读书期间就被发展成为特工了。但在诺音高娃工作期间,他一直处于静默状态。诺音高娃从王爷府出逃时,他才被唤醒。苏军占领王爷府后,冬日布接到的命令是用地方武装负责人的身份取得苏军的信任。然而,那个汪那顺司令打乱了计划。面对趁势壮大的义勇军,贺文廷指示冬日布退而求其次,从长计议。于是,这才有了冬日布找到桑杰扎布,当了一名骑兵连的连长。贺文廷站长还指示他一定要站稳脚跟,逐渐去把握义勇军与后来的赤北县支队。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天赶人凑地就把冬日布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主是原因是诺音高娃取代了老谋深算的贺文廷,还有就是赤北县支队政委周文国对支队司令部所有人员的不信任,骑兵连被调出。接着诺音高娃改变了贺文廷先前稳扎稳打的工作计划,要搞一个又一个的“饿虎捕食行动”,于是冬日布的潜伏行动也发生了改变。 冬日布奉命去锡林时,诺音高娃喜不自胜,认为这可是搞军事情报的最好时机。于是,下达给冬日布的任务就是刺探高级军事机密,并派遣一个谍报组前去协助。就在叶青副司令带队去处理赤北县支队老二嫂哗变事件的时候,冬日布得到了李运通副司令将与代表团一起返回的消息,立即电告诺音高娃。诺音高娃接到情报后欣喜异常,她原本只想动用李魁梦的部队,釆取长途奔袭的办法去消灭李运通和李言的小分队。但是,军调小组刚刚开完第二次会议,指责一零二师进驻赤岭并不断向北推进是严重违反停战协定行为。在这个关头,如果再动用正规部队会授人以柄,官司打上去,上头怪罪下来,李魁梦这个小小的少将师长是扛不住的,所以还是来一个金蝉脱壳,让土匪们为主力吧。在诺音高娃的“饿虎捕食”计划中,原本是没有桑杰扎布啥事儿的,他是她的一颗暂时还不想动的棋子。但也是天赶人凑,周文国对桑杰扎布下手了,这才有了诺音高娃返回腾格里旗策反策反赤北县支队的行动。这样既可以夺过来一支部队,解决了饿虎捕食行动的主攻部队,又可以让桑杰扎布再无回头的余地了。 冬日布明白,柴岗子这场战斗非同小可,必须有一个脱身的万全之策。于是,在护送途中和谍报组接上头后,冬日布决定让骑兵连和李运通、李言小分队分离。这样,他可以在率骑兵连赶去救援时跌下马负伤,然后回烧锅地村养伤,再从烧锅地脱身。这个计划可以说天衣无缝,但诺音高娃觉得冬日布潜伏身份还没到暴露的时候,如果回到二十三军分区岂不更有情报价值?于是,她立即派两名谍报队员穿上八路军的服装,火速赶到烧锅地村,下达了继续潜伏的命令。刚开始时,冬日布非常不同意,他说:“我己经完成任务了,这么大个行动,八路军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高级干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非得找到我头上不可,那我可就没活路啦。”来送命令的谍报队员说:“你自管回去,诺音高娃站长说她自有办法保你!”冬日布用鼻子“哼”了一声说:“真到该保的时候谁也保不了我。”那送命令的谍报队员说:“反正命令我们是送到了,执行不执行就在你了!”冬日布打了“唉”声说:“团体的命令就是刀山火海也得上啊,说吧,怎么联络。”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一位谍报员说着,从包里拿出一部外表破旧的厚厚的线装《三国演义》和一本同样是破旧的薄薄的《七侠五义》来。谍报员把那本《三国演义》划开,原来是一个伪装的盒子,里面是一台微型收发报机。谍报员将发报机取出来,又当着冬日布的面演示一下说:“这是最新的美国货,具体收发技法和你原来使用的一样,就是体积小多了,便于携带。”然后他又拿起那本《七侠五义》说:“这是密码本,怎么使用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冬日布说:“这都太显眼了,我来时可没带这些东西呀。”那谍报队员说:“诺音高娃站长都替你想好了。”说着,来到院子里,把他刚来时骑的那匹马的马鞍子解开肚带搬到屋里来。那谍报队员把马鞍子两侧的两个螺钉拧下来,一掀,看见鞍子和鞍韂之间正好一边有一个空格,盛发报机的假书和密码本的真书分别往里一放,正合适。那谍报队员说:“我们去锡林带的就是这种发报机,也是这么伪装的。 冬日布只好拧拧着鼻子又接受了任务,因为他知道军统内部的纪律,违抗军令将是什么结果。 结果,冬日布还是难逃一死,被八路军识破了! 捕获秃鹫的这天夜里,二十三军分区又接到了赤岭城地下党组织的电报:“据内线情报,敌军将分东、西两路向你部后方发动进攻。” 第185章 第卌九节 鸡飞鸭叫 二十三军分区司令部根据对诺音高娃发给冬日布的指令和赤岭城地下党组织的情报分析后,立即通知各作战部队:“一零五师发起总攻的时间为翌日上午九时。” 而二十三军分区原来的撤退方案是炮兵营提前撤退到四道沟梁上的炮兵阵地,然后再由三个步兵团交替掩护进入到四道沟梁上阵地。根据对敌人动向的综合分析,作战方案调整为炮营向梁上撤退到中途选择合适位置,即对两翼进攻之敌军可以实施火力打击的地方构筑工事,待对敌进行一轮火力打击后再转入梁上阵地。步兵一团攻防能力最强,留在房申沟一线阵地坚守三个小时后直接撤到梁上阵地。步兵二、三团连夜分别撤向左、右两翼,在敌人能通过的山沟里埋好地雷并进行埋伏,消灭敌人或给敌人以沉重打击,然后调过头来策应一团后撤,再撤到梁上。骑兵团则隐藏在一团的后方,待一团后撤,guo军步兵攻上我方阵地后,我军突然出击给敌人沉重打击,再快速后撤到梁上阵地。骑兵团现在是实力最强的时候,有三个骑兵营,每个营里又配备一个迫击炮排。高鹏举在兵力分配上很注重实际,建山炮营时,就抽了一些迫击炮武装骑兵团。骑兵机动灵活,迫击炮拆卸安装方便,这就使骑兵团的火力大大加强了。 前面说过,大兴安岭的余脉到了赤北就像章鱼的爪子,七沟八岔,除了柴岗子川东北西南走向外,大多还是东西走向。桦树沟通向外边的路也就都在这沟沟岔岔之中,在沟沟岔岔中弯来绕去的。步兵二团和三团在距离桦树沟有七、八里路的地方设伏,找了些必经之路又离村子远的山洼之地埋好地雷,就等偷袭的敌人来到。 且说刁二先生那天听李魁梦师长宣布他为西路指挥,高兴得一夜没睡好觉,又听诺音高娃特派员说谁先拿下桦树沟要重奖谁,不知道这重奖是啥意思。按国民党以往的惯例,重奖既有军阶的提升又有黄金奖赏,多少呢?再提一级他可就是中将了。他把这话跟敖音达赖说,敖只是肉皮子笑了笑说:“要我说,官是次要的,能多给几根金条啥都有了,到哪儿都好使。”刁二先生说:“敖副司令,你看看咱们西路军啥时候出发?”敖音达赖说:“啥时候出发,你是指挥你说了算。”刁二先生说:“要我说咱们黑天就走,过了火线找个村子一围咱们再眯睖一觉,就不起大早了,弟兄们干点儿啥还方便点儿。”敖音达赖一听这话,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嘴一咧说:“行啊,这他娘的赤岭我一宿都不想待。”刁二先生说:“那出发的时候,你在前边指挥。”敖音达赖马上摆摆手说:“别,别,你是指挥你在前边,我这就是个帮手跟着你干就得走在后边。”刁二先生翻了翻眼珠,把刚想要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刁二先生明白,按漠北人的话讲,这敖音达赖就是蘑菇得很。 刁二先生打发人在赤岭街上找了一个跑乡下的货郎,给了两块银大洋,说是到了地方再给两块,让他把队伍领到桦树沟西二十里一个叫西牛波罗的村子。 刁二先生这人比较贼,觉着上午在作战室说的路线比较模糊,下午就又单独去找了一零二师的参谋长,求人家在沙盘上指点着选了这么个落脚的村子。西牛波罗村离赤岭五十多里地,离桦树沟二十里路,从里程看比较理想。 掌灯时分,刁二先生和敖音达赖的西路兵马出发了,在那个货郎的带领下于半夜的时候到了西牛波罗村。几百号土匪把二十几户的村子转圈一围,再冲进各户人家把老百姓赶出来。不一会儿,就把农会主席和贫农团民兵队的人都找了出来,捆上,集中在一个院子看了起来。刁二先生和敖音达赖又多加了岗哨,勤换岗。一切安排妥当,两个人这才找个宽绰点儿的院子去吃香喝辣了。一时间,西牛波罗村狗咬吵吵,鸡飞鸭叫,孩子哭女人嚎,这村子算遭殃了。 吃饱了喝足了,敖音达赖好女人还爱抽两口儿,单独找间屋子闹腾去了。刁二先生这两样都不好,找个暖和干净的屋子睡觉去了。 刁二先生一觉醒来,天已经放出了亮色,急忙把敖音达赖叫起来,又招呼勤务兵给打水洗脸,让村上的人做饭炒菜。吃完饭也就上午六、七点钟的样子,刁二先生命令队伍出发。这时,看管农会干部和民兵队长的小队长跑来问:“看着的犯人怎么办?”刁二先生说:“你把农会主席和民兵队长崩了,别的人就不用管他们了。”从打漠北村时起,刁二先生对农会主席和民兵队长算是恨之入骨了。然后,他一声令下,二旅在前,四旅在后,顺着山沟向着桦树沟村扑了过去。 刁二先生的算盘打得很好,想尽可能地靠近桦树沟。等到九点钟时,一零二师的大炮一响,他就冷不防地向八路军司令部攻打过去,打个措手不及,没准儿能把八路军二十三军分区的司令给活捉了。 民国三十五年这年的冬天是个冷冬,刚进腊月门子,西北风就刮起个没完。风停了,云彩就上来了,天灰蒙蒙的,太阳也是若隐若现的。大队人马串着山空儿,在刁二先生和敖音达赖的驱赶下疾速地前进着。西牛波罗村农会的人看刁二先生的队伍朝着桦树沟方向去了,也着急了,一边安排农会主席和民兵队长的丧事,一边打发两个民兵抄山路跑着去给八路军二十三军分区送信儿。这跑去送信儿两个民兵顺着山路跑的几乎是直线,平时走山路走惯了,走起沟沟坎坎爬坡蹿梁的如履平地一般。离桦树沟还有六、七里地的样子,随着一声不许动,从一堆榆树毛子后边闪出来两个穿八路军服装的人,用枪逼住了送信儿的两个民兵。他俩赶忙说:“我俩是西牛波罗村的民兵,是来给你们报信儿的,敌人的大部队开过来啦!”两位战士一听这话,不敢怠慢,立刻将他们领到三团长那里。三团的指挥所设在一个山包顶上的一块祼露的巨石下边。三团长正搓着手,跺着脚,头上戴的狗皮帽子的帽耳朵和帽子的迎风上都是雪白的霜。三团长问两位民兵:“有多少人,离这儿还有多远?”两个民兵互相瞅瞅说:“两帮大估摸得有四、五百人,半夜间到我们村子,早晨日头爷冒红后从我们村出来的。我们脚跟脚出来的,我们得落他们五里地吧。”三团长说:“谢谢两位老乡,你们得亏走的山间小路,要是走山沟大路踩上地雷就坏事了。” 三团长转过身对旁边的参谋说:“快送两位老乡到后边休息,通知各营做好战斗准备!另外也通知炮营,他们八成得先支援我们一下。”两个民兵就说:“团长你就一人给我们一支枪吧,我们不累,让这帮土匪把我们村子祸害毁了,我们农会主席和民兵队长都让他们给杀了,各家各户也让他们糟践够呛。”三团长说:“警卫员,把这两位老乡送到三营去,让营长安排参加战斗,另外一定要保证老乡的安全!”警卫员答应一声就带着两个民兵走了,三团的指战员全部进入战斗准备状态。三团长举起望远镜,看见远处的一个山坳里已经露出了大队人马的身影。“丁丁……”电话响了,参谋拿起电话听了一下忙递给三团长说:“副团长从一营打来的电话。”三团长接过电话,就听电话中说:“团长,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入了咱们的伏击圈,可不知道为什么又缩了回去,看他们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不像是正规军。”三团长说:“继续监视,把敌人的先头部队放过去,一定要等敌人大部队进入了包围圈再打!” 刁二先生的先头部队缩了回去不是别的原因,是刁二先生在马上掏出怀表来看了一下时间又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觉得部队走快了。他想,走快了也不行,如果提前暴露了自己的部队,那八路军把力量都使到自己这边来,就是把八路军灭了,自己也顶多闹个鱼死网破,也是不划算的。于是,他看时间刚到八点钟,决定再等半个小时,听听房申沟的动静再将部队向前推进。 三团的指战员们对敌人止步不前心里画魂儿,生怕是自己的埋伏有什么问题,引起敌人的怀疑了。但又无法验证,只好焦急地等待。战士们的手和脚冻得猫咬似的疼,都牙咬着嘴唇坚持着。连、排长们怕把战士们冻坏了,就让战士们轮番去跺脚,这等待其实也是战斗。 二营三连一排长刘玉是漠北人叫的那种滑舌子,爱逗个乐子说个笑话什么的。他是和他们村另外一位小青年土地改革刚一结束就跑出来参加八路军的。问他为啥出来参加八路军,他说:“家里地有了,牛有了,驴有了,就差我没媳妇了。我跟我爹说,家里这日子够你们过的了,我当兵去,赶明儿个也像薛丁山似的闹个扫北大元帅当当。那时候不用你们预备财礼,大闺妞把门框都得挤断了。啥,为啥当八路军?八路军给我们家分的地分的牛,我不参加八路军还参加哪路军?”他冻得浑身筛着糠,可还是没把他的嘴冻上。他哆哆嗦嗦地说:“夜来个黑夜,我们住……住那家王大爷……屋门口,给……给我们戳了根小……小朳棍,我问……问干啥。他说,谁起夜尿尿去提溜着,要是尿放……放出去就给冻……冻成冰流子,冻到家什上,好随手拿小朳棍敲……敲下来。”战士们“哗”地一下都憋不住笑了。有的战士就问:“排长你倒是使棍子敲了没有啊?”那边连长不让了,“注意,小点儿声,让敌人听着,我们的埋伏就暴露了!”战士们立刻咬着冻僵的嘴唇不吱声了,谁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暴露了整个部队。 第186章 真没啥打头儿 在伏击阵地坚守等待时间最长的是二团,因为桑杰扎布听了马二先生的话,他让他的这支东路军比约定的攻击时间晚了半个小时。桑杰扎布没有刁二先生那种升官发财的欲望,也没啥坏心眼子。他计算的是从赤岭到桦树沟有多远,部队一个小时走多少路程,提前多少时间进入攻击地点做好战斗准备。金辉的想法是跟着桑杰扎布没啥亏吃,有诺音高娃特派员,她咋也不能让自己的男人打仗吃大亏。他甚至私下里跟桑杰扎布说:“攻击的时候咱们这边先别打响,让西路先打响把八路军吸引过去,咱们再进攻,没准儿还是咱们先打进桦树沟啊。” 九点到了,战斗终于打响了,一零二师炮营向着八路军的阵地一顿狂轰滥炸。李魁梦师长知道,如果八路军要撤退,必然是炮兵先撤,不存在炮战之说,他的榴弹炮营可以放心大胆地开炮。房申沟一线的八路军阵地上立时硝烟滚滚,工事的堆积物在硝烟中翻腾着,其中也有八路军战士的肢体。但一团绝大多数的指战员都躲在掩体里或房申沟村围墙垛口的后面。在爆炸声中,有一些老战士张着嘴,捂着耳朵,有的新战士却被轰炸声震得抱着脑袋,撅着屁股躲在掩体中。炮声一停,一零二师便发起了全线的进攻。他们端着美式汤姆逊冲锋枪向前奔跑着,扫射着,似乎即将踏入无人防守的阵地。因为长官和他们讲过,对手正在撤退,留在阵地上的只是少量掩护部队。 但是,当成群的国民党兵冲到离八路军工事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突然枪声大作,轻、重机枪“哒哒哒……”“咕咕咕……”刮风似的扫射过来。村子围墙角上的炮楼里的机枪居高临下扫射着,手榴弹像飞蝗似的成群飞了过来。有一些不要命的冲到前面的立刻被打倒在地,后面的赶忙转身往回跑。 刁二先生一听榴弹炮响了,赶忙下令,向前面的桦树沟村跑步前进。他在马上高声喊道:“弟兄们冲啊!前面五里地远就是桦树沟,谁先跑到桦树沟,奖励十个银大洋,再官升一级!”这几百个匪兵“噢噢”地叫着绵羊群似的向前涌去。当刁二先生的大队人马全都进入伏击圈了,三团长一声“打!”战士们首先拉响了地雷。在地雷的爆炸声中,岩石后面、灌木丛中,战士们手中的轻、重机枪,冲锋枪、步枪全都打响了,手榴弹也一颗颗飞向敌群。这边一打响,炮营九门山炮的炮弹也立刻向下雹子似的落到刁二先生的队伍中,“轰轰”地炸响着。 刁二先生知道这是掉到八路军预先埋伏好的包围圈里了,还想什么重奖轻奖军阶黄金啦,逃命要紧吧!于是,他大喊了一声:“不好,有埋伏,快撤!”拨转马头就往回跑。敖音达赖也朝着他的人马大声喊道:“中了埋伏啦,快跑吧!”这两支人马又扭头顺着沟筒子往回逃跑,三成人马已失去了一成。三团吹响了冲锋号,千余名指战员像是下山猛虎一般冲了下去。三团长命令道,不要追赶逃敌,给二十分钟时间打扫战场,然后回兵接应一团。三团长还说了一句不高兴的话:“等了半宿,挨了半宿的冻,等到的却是一群豆腐渣兵,擦,真没啥打头儿。” 这边的战斗结束了,桑杰扎布和金辉的人马才进入二团的伏击圈。前些天,他跟诺音高娃商量后,提拔丹巴为副旅长,吴二魁也伤愈归队了。桑杰扎布就让丹巴副旅长指挥着吴二魁大队和金辉的骑兵队走在前面,他和金辉骑着马走在中间。突然间,随着“轰轰”地雷的懪炸声,轻、重机枪、步枪声响成一片,炮弹也从天上飞了下来,爆炸掀起巨大的烟尘。前面的马队立刻踅了回来,许多跳下马,让马卧倒,举枪回击着。 这时,桑杰扎布看见冲在前面的吴二魁的马中弹了,就着惯性头朝下栽了过去。吴二魁也从马身上轱辘下来,就势滚在伤马的旁边。机枪步枪密集的子弹打在吴二魁的身边,处境非常危险。桑杰扎布毫不犹豫,两腿一夹黑豹马,就冲了过去。他举着汤姆逊冲锋枪扫射着,冲到吴二魁的身旁,伸出一只手,一探身就抓住了吴二魁的一只胳膞,向上一提。吴二魁就势纵身一跃,上了黑豹马。两个人合骑着一匹马,一边开枪还击,一边朝着来时的路奔跑着,抢先冲出了二团的包围圈。看到主帅都狼狈逃窜了,金辉大喊了一声:“我们中了埋伏了,快撤!”接着丹巴也喊了一声:“快撤吧,快撤吧!”前面的马队往回一返,后面的步兵哪有抵抗的心思,也都潮水般地往回退去。 这时,桑杰扎布又骑着马冲了回来,大喊着:“马队给我顶住,马队给我顶住!让步兵先撤。”金辉和丹巴看桑杰扎布又返了回来,也一齐招呼着马队停住,下马还击。但哪里招呼得住啊,一些骑兵随着步兵也就跑了过去。但毕竟还有一些骑兵,特别是巴图受伤后代替巴图当大队长的桑嘎带着一伙人奋力射击着。桑嘎抱着一挺轻机枪拼命向冲过来的八路军扫射着。丹巴也带着一伙人向山沟两侧开着枪,金辉的一伙人也把金辉围在中间向两侧回击着。桑杰扎布见步兵都跑远了,向金辉、丹巴他们喊道:“咱们也上马撤吧!”就都跳上马背逃跑了。即使这样,桑杰扎布的东路军连马队带步兵也让八路军二团消灭了五分之一还要多。战斗结束后,二团长也是命令部队不要追击,抓紧时间打扫战场,迅速回兵去接应一团。二团长向旁边的副团长和参谋人员说:“那个骑黑花马的叫桑杰扎布,在西日塔拉时我见过他。今天要不叫他,这支队伍我吃定了。唉,瞎了这个人哪。” 在正面战场,一零二师的四次进攻也都被一团打退了。打得很惨烈,一团二营一连防守着一个小山包,管重机枪手就换了三个。部队减员得很严重,一营一连防守着最东侧的一个山坳,全连一半的班、排长都牺牲了。阵地前横躺竖卧地全是一零二师战死的官兵。打到小晌午了,一团长接到高鹏举司令员撤退的命令,这才就着敌人的炮火硝烟迅速向后方撤去。 一零二师占据了八路军的阵地后并没有迅速进行追击,因为李魁梦师长已经得知援军的两路人马均遭到共军埋伏,受到了重创,偷袭失利的消息。他这时才知道在房申沟一线和他较劲的只是八路军二十三军分区一部分或一小部分部队。李魁梦师长命令部队停止向前推进,抓紧时间抢修工事防止八路军反攻,只派出一个侦察连尾随八路军撤退的部队查看动向。事也碰巧,他派出的那个侦察连正好遇上准备对追击一团的国军部队给以突然打击的杨成龙骑兵团,被骑兵团三下五除二一顿收拾掉了,只剩下侦察连的连长和一个排长拼死拼活地跑了回来。李魁梦师长在了解了情况后,叹息道:“高鹏举真乃将才,我碰上对手了!”于是他通知部队就地休息,准备来日再发起进攻。 八路军二十三军分区的部队在高鹏举的指挥下,按照新调整的作战计划,顺顺当当地撤到了四道沟梁的梁上。 这一仗打下来,杨成龙不太高兴,他的骑兵团等了半宿半天,只擒获了一些小鱼小虾,这在历次战斗中可是斩获最差的一次。杨成龙气呼呼地说:“这算什么,咱们骑兵团又有枪又有炮的,打起仗来竟不如步兵了!”这些天,他的心中一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父亲惨死,妻儿亡命,老母在家中受罪,虽然高鹏举司令员和黄兴政委代表军分区对杨成龙表达了慰问,并允诺让他在适当的时候回家料理一下;虽然杨成龙在两位首长面前也表了态,忠孝不能两全,要以革命战争为重。但在杨成龙总觉得悲愤填胸,有一股气憋在肚子里要发泄出来。 按说从赤岭进攻锡林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从赤岭向东走三道沟大铁桥。但这条路过了桥往北走就进入了小腾格里沙漠的西端,属于沙沼地带,骑马骑骆驼走可以,对于一零二师这种机械化部队则寸步难行。更何况此师攻入赤岭后,三道沟大桥又被八路军炸断了。另一条路是从赤岭向西进入柴岗子川,就是李运通副司令和李言副司令率部从锡林过来时走的那条路。但是从柴岗子川往北多是崇山峻岭,全是崎岖的山路,也是机械化部队望而却步的。所以,李梦魁最终选择了四道沟梁这条路。因为四道沟梁往北恰是小腾格里沙漠与大兴安岭余脉的衔接之地,有一条还算平坦的路可走。 第187章 就算赢了吧 这四道沟梁并不是什么崇山峻岭,远远看去像是一拉溜孩子们玩的形状不一犬牙交错的土坷垃。那一座座山的山顶上露着黑不溜秋的石头,山与山之间也没有严格的界限。山头下盖着厚厚的黄沙土,就那么随着山势起起伏伏地绵延开去。造物主在千百万年前造山时特意留了一个山口,让梁前和梁后有路可通。别的地方山头交错,过了这座山又有那座山头挡着。惟独四道沟梁这里产东西两座山头像是女人胸前耸立的**,两山的山坡间既彼此分离,山脚间又互相勾连,最主要的是这两座山空儿的后面再无山峰了。千百年来,辛勤而又富有探索精神的人们用脚踩出、用牛车碾出了四道沟梁这么一条由赤岭通向锡林的道路来。所说的四道沟,就是常年山洪在这一道山岭下冲出了四条深深的沟壑,沟壑中间夹着这么一条大道。整个地势,四道沟梁就像是一道坎,梁北比梁南地势要高很多。过了四道沟梁,地势便相对开阔并且平坦了许多,梁前梁后的人们管这里叫漫甸。梁后漫甸上零零散散地坐落着一些小村子,靠近四道沟梁的有宝日乌苏和三道蒿两个村子。高鹏举把二十三军分区司令部安在离梁上工事只有五里地远的宝日乌苏村东的一座九神庙中。 这座九神庙背靠着一座大土丘,有砖墙围砌的庙院。院里有四大间通明的殿堂,全是用青砖黛瓦盖成。主殿前出廊檐,后出抱厦,斗拱彩画,砖雕石刻,建筑较为奢华。赤北一带不分平原和山区,人们对神仙的供奉都比较实际。所谓九神庙就是将龙王、马王、虫王、苗王、灶王与火神、财神、山神、土地神都供奉在一起,祭祀上香时全都拜了。其实这九也就是个多数的意思,大一点儿的九神庙里还有供奉关老爷的,那意思是不但向神灵乞求平安发财发福,还要讲求更高的道德标准,为人为神处事都要讲求个忠义。 对高鹏举司令员来说,将二十三军分区司令部撤到梁上也非权宜之计。这个军分区负有保卫锡林的重任,必须得有一个御敌的万全之策。高鹏举便将抵御一零二师进攻的主阵地放在了四道沟梁上,工事和堡垒提前就修好了,甚至人吃马喂的给养也都是先前就做了准备的。 梁上的村子别看叫的是蒙古名字,但汉人多蒙古人少。绝大多数的汉人、蒙古人家都很穷,多是给汉人地主、富农扛活耪青。蒙古人喜欢养活牛羊似乎是天性,汉人又受到蒙古人影响,许多人家也都愿意经营牲畜。有一些汉人和蒙古人还去东边的小腾格里沙漠中揽帮牛或揽帮羊揽帮马来放,挣点儿牛马羊的放钱。 四道沟梁上的这些村子在这一年的夏天都搞了土改或牧改,所以这里的人们对共产党八路军非常有好感,感觉跟自己的亲人一样。人们听说共产党八路军要跟国军打仗,都怕国军打胜了让地主和牧主再把土地和牛羊要回去,所以从农会主席到村上的老百姓对八路军都格外亲热。农会主席听说修工事缺少材料,就动员全村的人帮忙。人们有的把放农具放乱七八糟物件的棚子门拆了,有的把驴棚拆了……凡是可以搭工事的,都给八路军送了过去。农会主席说:“我们开会一说,大家伙都说啦,八路军打仗要啥咱们给啥拿啥!”漫甸上的气温低,农作物生长期短,地里种的是莜麦。听说战士们守在工事里吃饭不方便,村民们赶紧蒸莜麦碾莜麦为八路军战士做莜麦面的炒面。高鹏举司令员和黄兴政委在干部会议上感动地说:“有老百姓这么大力支持,我们要是不打胜仗就没法向人民交待了。” 一零二师拿下房申沟一线的阵地后,师长李魁梦未敢轻举妄动。因为天寒地冻的赤北很不适应他的部队作战。同时,久经沙场的李魁梦也知道,他的这番攻击实际上并没有让八路军高鹏举的二十三军分区伤筋动骨,他自己却伤了些皮毛。经过这场战斗,李魁梦用兵愈加小心谨慎了。他先向桦树沟派去一个营,经过多方侦察确保梁下真的再无共军埋伏,才将大部队开进桦树沟村。而且不等师指挥部安顿好,便立即命令他的二团居中,一、三团向两翼构筑阵地,以迎击共军的反扑。李魁梦还命令榴弹炮营立即寻找有利地形,准备对四道沟梁上的共军阵地展开试探性的轰击。一切安排就绪,他才步入参谋人员为他布置好的师指挥部。 李魁梦将指挥部设在了一户农家的大院,原也是地主的宅子。土改时,这户地主被扫地出门,大院归了农会和民兵队。二十三军分区的司令部也曾设在这里,撤退时将屋子、院子清扫得干干浄浄,没有一点儿仓皇出逃的痕迹。李魁梦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参谋长说:“高鹏举二十三军分区乃有计划从容不迫之撤退,并非为我军击退,我们务必要多加小心。”参谋长说:“师座洞察秋毫,但总之八路军是在我军强大火力进攻之下后退的,这一仗我们打胜了。”李魁梦矜持地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就算是我们胜了吧。” 李魁梦师长连夜在指挥部召开了有三位团长和炮营营长参加的军事会议。师指挥部外屋的地下烧着一小堆干杏树、桦树棒子,发出“噼噼叭叭”的爆响,火苖蹿动着,照亮了屋子也烧暖了屋子。尽管这样,开会的国民党军官们还是都紧裹着大衣。首先,李魁梦师长让参谋长讲了讲国军和共军双方军事力量的对比。当参谋长说到八路军的骑兵团时,李魁梦的眉头皱了皱,心里好像被针猛地扎了一下。自从他的师和二十三军分区开战到现在,在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的就是这个骑兵团。有了这个骑兵团,李魁梦在心里觉得在高鹏举的面前好像矮了半截。他一直在想,用什么法子杀伤这支骑兵部队,从而取得两军战术上的平衡,再突出自己战术上的优势呢?他的脑子里一次又一次地闪过一个又一个念头甚至是场面,但又都被一次又一次地否定了。 参谋长的战术分析和作战方案讲完了,李魁梦站起身说:“我命令,明日上午八时炮营开始轰击八路军前沿阵地,八时半发起总攻。第一波攻击时,各团先派出一个连进攻,第二波攻击要等师指命令。炮营进行第一波轰击后,立刻做好第二波攻击的准备,也要等我的命令。”下达完命令,李魁梦舒缓了一下语气说:“明天是腊月初六了,都把伙食调理得好一些。告诉弟兄们,拿下四道沟梁就开庆功会,全师休息三天。” 第二天,从早晨开始就没见到太阳,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通常的情况下,四道沟梁上比梁下气温还要低,下霜也要早半个月。战士们抱着枪,紧缩着脖子躲在掩体里。各团、营、连都接到命令,各连除安排好哨兵站岗监视敌人动静外,其余人都躲在掩体中。掩体里背风,同时更重要的是防止敌人的狂轰滥炸,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撤到梁上后,杨成龙找到高鹏举司令员说:“到了梁上,我们骑兵也是有杀敌机会的。比如敌人冲上来我们的骑兵杀出去,敌人的榴弹炮就派不上用场了。咱这骑兵团如今又有枪又有炮,兵强马壮的,可不能当摆设。”高鹏举司令员点点头,微笑着说:“杨团长学会炮兵、步兵和骑兵联合作战了,你这个主意不错,让我考虑一下。你不要总想敌人会怎么样,还应该想到敌人不会怎么样。”但高鹏举司令员还是批准了杨成龙的作战方案。 这天夜里,高鹏举让杨成龙把王二虎营长和炮营郭营长找来,一起开了个战术协调会。高鹏举司令员先对炮营的郭营长说:“我已经和三位步兵团的团长说好了,明天如果国民党军仍按老套路打,他们一开炮,炮营郭营长你们立刻调整好我们的炮位,然后炮击他们的炮兵阵地。”接着对杨成龙和王二虎说:“明天我们歩兵的阻击,开始时火力要弱一些,等敌人上梁后,骑兵团要上,但只上一个营。王营长你带三营从两侧发起进攻,要切记,如果听到敌人第二次炮击时应立刻撤出阵地。”杨成龙一听就来火了,气呼呼地说了一句:“司令员,为什么只上一个营,为啥不让我们全团上?”高鹏举司令员瞅了他一眼,神态严肃地说:“不为什么,这是作战部署,这是命令!明天你来司令部,和我在一起。” 其实,就在杨成龙他们来到之前,高鹏举司令员刚刚送走了桦树沟村的农会主席。农会主席用手比量着告诉高鹏举:“哎呀,他们那大炮炮筒子有这么粗,都架到村东南的蜘蛛山上啦,四外还有不老少的兵把守着。”高鹏举心里想,李魁梦又要发挥他炮火的优势作用了,他想怎么发挥呢? 早晨吃完饭,杨成龙就去了司令部。高鹏举司令员正和叶副司令、李山参谋长围在火盆旁,一边烤着手一边商量着。高鹏举说:“作战中,我们重要的不是看敌人不变的有哪些,而是要善于分析敌人可能变化的有哪些!”听到杨成龙喊报告的声音,高鹏举答应一声:“进来吧。”看杨成龙进屋行礼后,高鹏举说:“杨团长,我今天让你来是想让你和我们一起看一下不同兵种怎样配合作战,一会儿我们去庙后的土山上去看战斗的情况。”经过这些年的观察,高鹏举发现杨成龙的身上有着一种优秀指挥员的品质。所以,高鹏举嘴上虽不说,但在心里一直想找个机会培养一下杨成龙,想让杨成龙尽快成熟为八路军更高级的指挥员。 第188章 下大雪了 八点整,一零二师的榴弹炮营开火了。立时,四道沟梁上的前沿阵地火光冲天,爆炸声震耳欲聋,炸起的烟尘不断地升腾着,连成了一片。一零二师配备有最先进的155毫米口径的加榴炮,具有射程远,爆炸威力大的优势。二十三军分区的九门山炮都是缴获来的,口径只有105毫米,比对面的差远了。所以,这两支队伍开战以来,高鹏举从不敢让自己的炮营去与敌人的炮营对垒。他曾经设想,军分区移到梁上后,居高临下,山炮营是可以发挥些作用的。 一零二师榴弹炮营的阵地就在桦树沟村左前方的一个叫蜘蛛山的山包上。顾名思义,蜘蛛山的山形圆圆的,顶上长着些松树、桦树和一些榛子树。头一天,炮营来到后就把阵地前的一些高大的松树和桦树都砍倒了。李魁梦师长在选择炮兵阵地的时候,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榴弹炮营刚一开炮,二十三军分区炮营的郭营长就赶忙叫人计算对面的方位和距离。但是根据桦树沟村人说的蜘蛛山的位置大体一测算,郭营长就傻眼了,他的山炮射程达不到对方阵地。郭营长赶忙打电话给高鹏举说明情况,高沉吟了一下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等敌人的歩兵发起攻击后,你听我的命令,你的炮营每门炮向敌人的后方速射三发炮弹后,立刻转移炮兵阵地。” 一零二师的炮兵猛烈地轰击了一阵后,有三个连的兵力在各自连长的指挥下,从三条隐蔽的山沟口爬了上来。他们一边开着枪壮着胆,一边顺着山坡向上攻击过来。一位连长挥着手枪喊道:“弟兄们冲啊!对面的人都让咱们的炮火炸飞啦,谁先冲上去奖给谁十块银大洋呀!”那些当兵的一听这话,“噢噢”地叫着,端着枪,羊群似的冲了上来。对面阵地上的枪声响起,但火力较弱,尽管有几个冲上来的兵被打倒在地,大多数还是在连、排长的驱赶下继续端着枪向前冲锋着。终于,他们眼瞅着就要冲到阵地上了,连工事上垒着的破烂木头和装着土的麻包都看清楚了。那个连长一看,喜出望外,高喊着:“冲上去啊,我们胜利啦!”就在这时,王二虎营长指挥着他的骑兵从阵地两侧冲了出来。战士们挥着马刀,风驰电掣般地冲向了羊群般的兵。这些兵原本正瞪着眼睛往工事冲锋射击,哪想到骑兵从两侧冲了过来。他们有的想转身开枪,还没等确定朝谁开枪,锋利的刀刃已经划向他的脖颈或肩膀。冲在后面的大兵赶忙扭身就朝梁下跑,有的干脆把枪一扔,双手抱头,顺着下坡往下滚。 这时,高鹏举与叶青、李山、杨成龙都站在九神庙后的土山上,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前沿阵地的动态。高鹏举见时机已到,命令炮营立刻向敌人的后方开炮。几乎与此同时,一零二师榴弹炮营的密集炮火向高鹏举的阵地上泼水般地打了过来。硝烟中,人仰马翻。幸亏王二虎营长在出击前就向全营官兵下了命令:“听到敌人开炮,就马上撤退,绝不许恋战!”可是战士们已杀红了眼,谁还顾得上去听敌人的炮声。就连王二虎营长也在拼力劈杀中被炮弹片炸断了一只胳膊,还有一位连长和一位指导员以及两位排长也受了重伤,全营牺牲了二十位战士。 一零二师的炮营终于发现了二十三军分区的炮兵阵地,按照李魁梦师长的命令集中炮火进行轰击,但郭营长已经将炮营转移了。不过,郭营长他们刚才的三发速射吸引了敌人的炮火,使王二虎的骑兵营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高鹏举撂下望远镜,恼怒地说:“李魁梦这是疯啦,怎么连自己的士兵都不要了,这个没有人性的丧心病狂的家伙!”然后,他沉痛地对大家说:“我想到了李魁梦要在他的榴弹炮上做文章,但没想到他用这种丧尽天良的方式。我还是失策了,我要向军区做深刻检查。”杨成龙流着眼泪说:“要怪就怪我吧!这个作战意见是我提出来的,得亏没完全釆纳我的意见,否则牺牲就更大了。”高鹏举拿起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苦笑了一下说:“一位指挥员,当战场上出现失误时,不要怨天尤人,必须去寻找自己虑事不周的原因。”在旁边站着的李山说:“不要过分自责了,我们的敌人有近百具尸体躺在我们的阵地前,我们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我们是胜利者。”高鹏举说:“一位指挥员如果不能充分估计到敌人可能釆取的作战行动,即使取得了胜利也是一种失误!”杨成龙在一边听着,心里像刀绞一样的难受。特别是他去医院看了王二虎等几个伤员后,更是捶胸顿足。他在心里想,怎么就没想到敌人会来这么一手! 在一零二师的榴炮营阵地上,李魁梦放下望远镜,双手已经冻得麻木了。他长长地喘了一口粗气,多少天来,从他带领兵发起进攻以来,他和他的对手高鹏举就不断地出招,斗智斗勇斗狠。 在向赤岭进军时,与二十三军分区的第一次交锋是在元茂隆打响的。那次,李魁梦的师紧紧地咬住了对手的一个团,榴弹炮营发挥了巨大的威力,几乎荡平了在仓促间修筑的所有工事。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了飞上天的地堡碎片,看到堑壕中慌乱的战士,得意地命令一个团正面推进,两个团分左、右两侧迂回进攻。在他看来,这个团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然而,他至今都不明白,有一支骑兵部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下钻出来的,突然出现在他的后方,而且像一股龙卷风似的直奔他的指挥部。幸亏他的警卫排拼死抵抗,他的正面推进的一个团掉过头来顽强阻击,他和他的指挥部才在这支骑兵的马刀下得以幸免。而当那个被他围困的步兵团突围后,那支骑兵就撤马扬长而去。这场战斗下来,最狠狈的是李魁梦了。他对部下说:“我找遍了战例,想遍了兵法,就没有这种战法。”二十三军分区这支骑兵可以说让李魁梦刻骨铭心了,以后每次和参谋长制定作战计划时他都要说上一句:“小心他那支骑兵部队!”于是“挫一下他的骑兵部队”,成了李魁梦梦寐以求的事情了。所以这次战斗,他不顾严寒,干脆把指挥部搬到了炮营阵地上。李魁梦就像一只凶狠的恶狼,躲在兔子经常来往的草丛中,只等兔子的出现。终于,他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他渴望已久的人仰马翻的景象。但这时,参谋长却走了过来,已经冻得直打牙巴骨了,哆哆嗦嗦地说:“师,师座,前方报告第一,第一次进攻我方损失惨重,有一个多连的士兵战死了。”李魁梦摸了一把冻得发紫的鼻子冷笑着说:“如果能打败那支骑兵,不要说一个连就是再加上一个营也值!我在望远镜中看到了,这次我们即使没有打垮这支骑兵部队,也算是重创了它,短时间这支骑兵部队算上不了阵了。”随后他又补了一句,“我估计对面的炮营也好不哪儿去,他们打不着我,我可以追着打他!” 天空飘下了鹅毛般的大雪,铅灰色的云总算是让枪炮声震落了下来,化成了白色的粉末。四道沟梁立时笼罩在了苍茫的飞雪中。果军参谋长冻得直打哆嗦,问了一句,“师、师座,还继续组织、组织进攻吗?”李魁梦仰头瞅了瞅说:“再说吧,通知下去,我军重创了骑兵团和炮兵营,都好好庆贺庆贺!” 此时此刻,李魁梦可能还不知道,他的坏运气来了! 四道沟梁地处内蒙古高原的东南端,又是大兴安岭的未端,属高寒山区,年年在这个时候都有会一些奇冷的天气。这场大雪整整下了半天一夜,第二天就是腊月初七了。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死俩仨。”西北风劲吹,连漠北人都望而却步的白毛旋风也刮上了,整个天地都让风雪给刮混沌了。 一零二师先前在南面作战,士兵大多来自两广和湘鄂,生活习惯是怕冷不惧热。而他们的冬装却是普通的棉袄棉裤和棉帽子棉鞋。这套行头要是在好天气,还能让这群南方兵对付一阵子。但要是遇上风雪天,连脖子都伸不出去,更甭说打仗了。 很快,野战医院来报,有一些重伤员因伤冻而死,接着各团营连排报告,若干士兵的鼻子和耳朵冻伤,手脚冻伤,就连师指挥部也有多人冻坏了鼻子和耳朵,冻得连手都伸不出去了。李魁梦在屋子里披着军毯仰头长叹:“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 漠北人有“风三儿”之说,说大风至少刮三天才停。刮了三天大风,没等风全停下来,李魁梦便下了撤兵令,命令先从炮营开始,而后师指、一团、二团、三团渐次撤回赤岭。 赤岭城北门外的雪原上,诺音高娃带着桑杰扎布、刁二先生、敖音达赖和金辉一帮人在迎接李魁梦师长的凯旋。这些人中,除了诺音高娃而外,个个都是蔫头耷拉脑的。这一回偷鸡不成蚀把米,各旅都损失惨重,尤其是刁二先生的二旅和敖音达赖的四旅,就算是黄瓜打驴去了大半截子。一旅和金辉的五旅损失小一些,也是五成没了一成。对于这样的战绩,诺音高娃破口大骂道:“也不是神仙,你们一个个大活人眼瞎啦耳聋啦,怎么大瞪着眼往狼嘴里跳呢?”接着她又骂冬日布:“这个废物,这搞的什么情报,回来我非毙了他不可!”桑杰扎布这才知道冬日布是干卧底的。 第189章 金蝉脱壳 在这些人中,刁二先生的心里最不平衡了,原想抢功受重奖,这下子功没抢着倒赔了许多弟兄。但这种憋屈气暂时还得受着,毕竟扛的是人家的旗,还吃着人家的饷。 由于雪太大,李魁梦的吉普车几乎是刘副官指挥着一个连的士兵轮流着推到了赤岭。下了汽车,李魁梦依然很和蔼地和欢迎他的人们握着手,还特别将桑杰扎布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然后,他向四外扫视了一下,不无感慨地说:“真是一片冰雪的世界啊!我记得,岑嘉州曾有诗云‘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诗人写得真是好啊!如果岑参现在来看又该怎么说呢?那该是‘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啦。”李魁梦的这一顿唐诗秀把在场的人都听得个懵懵懂懂的,许多人呲着牙笑着。只有刁二先生拍了两下巴掌说:“师座好雅兴,那接下来该是‘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啦。”李魁梦“哈哈”大笑说:“正是,正是,我已经两夜没脱衣入睡了,让敌军在山梁上冻着去吧!我们可要‘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啦。”桑杰扎布虽然在给小王爷当伴读时,也学习过一些汉文的古典诗词,但都是些浅显昜懂的,这样的古诗还没碰见过。但当他一听到置酒就立刻兴奋了,便说了声:“走啊,跟师座喝酒去!”人们露出欣赏崇拜的面容,簇拥着李魁梦回了赤岭。 回到赤岭的第二天上午,李魁梦亲自召开记者招待会。 华北日报记者问:“李师长,有人说您发了三路大军,其中有两路被打得落荒而逃,是这样吗?” 李魁梦说:“不,此乃无稽之谈!由于两路我军攻击敌军的两翼,迫使敌军不得不兵分三路应付我部进攻,使我部突破敌军房申沟村防线。当然啦,作战是和牺牲连在一起的,这次援军牺牲大一点儿,但让我军赢得了巨大胜利,这是值得的。” 中央社记者问:“将军,您说此次战役,我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指的都是什么?” 李魁梦说:“第九十三军根据下达的进军的指令移师以来,这是最大的一场仗。我军首次攻破敌军房申沟防线,并一直挺进到四道沟梁下,占领了二十三军分区司令部。我军接着重创敌军的骑兵团,打掉了他们的炮兵阵地,这一连串的胜利难道不可以叫做巨大的胜利吗?” 赤岭日报记者问:“李将军,您从四道沟梁战场上回来后是说过一句‘天不佑我人奈何’的话吗?” 李魁梦矜持地一笑说:“记者小姐你可真是无孔不入噢,我这样的私房话你都给我掏出来了。我说过,本来我军可一鼓作气攻下四道梁敌军的阵地,然而天不作美,突降大风雪。据说这是这个地区五十年不遇的大雪,没办法只好停止了进攻。我说了一句‘天不佑我人奈何’的沮丧的话,不幸竟被你们淘到了。” 记者们一片哄笑声。 李魁梦的记者招待会开得潇洒自如,对答如流,表现出一位儒将的风度。然而,这仗究竟打得怎么样,付出了多大的牺牲,记者们不知道,李魁梦知道,诺音高娃知道。李魁梦心里清楚,他的师与二十三军分区相比,除了他的榴弹炮营能优于敌军外,其它哪方面都不抵敌军,尤其是骑兵。他早就听说桑杰扎布人俊马快枪快,打起仗来是把好手,如果将他控制在自己手里也让自己有一支骑兵该有多好。李魁梦打定了这个主意。“有了好主意,关键是寻找一个好时机,再寻找一个好方式。”想到这里,他自言自语道。 李魁梦回到了他在赤岭的师指挥部,机要秘书给他送来了由军长方觉签发的函件,要求上报作战计划。同时,还有最大领导前不久签发的(特天字7号)密令:“……三十六年上半年各部队作战目标,应是打通陇海、津浦、平汉与中东铁路诸线,肃清冀鲁晋陕等地境内股匪……”“在今后一年内彻底消灭万恶之奸匪。”李魁梦拿起红蓝铅笔,在后两句下面画上红线。函件中还有一份方觉军长劳军的通知:“为鼓舞我军将士之作战士气,方觉军长拟在年前赴作战各师慰劳。”下面列出赴各师的时间。李魁梦算了一下,方觉军长来一零二师的时间恰好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那一天。李魁梦将红蓝铅笔扔到桌子上说了句:“很好。”这时卫兵报告:“诺音高娃站长到了。” 李魁梦站起身时,诺音高娃已经进屋了,而且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她坐下就说:“师座真是好雅兴啊。赤岭日报、华北日报连中央日报都登出师长的答记者问,满报纸都是对您的赞扬声,名将、儒将的称呼也随处可见。师座,您可为‘一将成名’啦。”李魁梦听出诺音高娃的话音有些阴阳怪气了,这是话里有话呀。于是,他微笑了一下,非常爽快地说:“特派员你说吧,要我做些什么来补偿一下贵军的损失。”诺音高娃皮笑肉不笑地说:“师座,我不是来跟你讨债的,你那边打了胜仗了,我这边可是打了败仗了。各旅报上来的全是伤亡人员的名单,我这个年都没法子过了。”李魁梦离开座位,走到诺音高娃的跟前说:“特派员的话不能这么说,我正琢磨着呀,你就来了。过两天方觉军长来劳军,我和他说些什么,你特派员女中诸葛自然是要说,你那几位司令我得怎么奖励奖励呢?”诺音高娃一听军长即将驾到,也不觉喜上眉梢,小声问了句:“方军长什么时候到?”李魁梦说:“我算了,正好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那天。”诺音高娃说:“那可得好好准备一下迎接的事儿。”李魁梦说:“那是自然,到时候你得大驾光临哟。” 李魁梦见气氛有些缓和,就说:“有件事儿我想提前跟你商量一下,贵军这次损失很大,元气大伤。他们又不是正规军,很难恢复原状了,我看莫若给他来个金蝉脱壳。”“金蝉脱壳,怎么个脱法?”诺音高娃马上直起身警觉地问道。李魁梦摆摆手说:“我说的金蝉脱壳不是过去那种说法,我要金蝉脱壳而生,但原壳还在不动。”诺音高娃越发迷茫了,又问了句:“那要怎么个脱法?”李魁梦将两只手背到身后,踱着步子说:“我看你的头目中称得上军人的也就一个桑杰扎布,其余都是些伪警察、土匪、地痞之流。我意让桑杰扎布从贵军中脱出,建个骑兵独立旅,隶属九十三军为我师所用,是为金蝉。剩下你那几位大将保留原有的番号,保住了壳,这就是我的金蝉脱壳法。”诺音高娃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几天她正让刁二先生等人搅得不行,不是要抚血金就是要武器弹药,真是太烦人了。同时,诺音高娃又太了解刁二先生等人的为人了,都是一些不图三分利不起早五更的家伙,你让他出一分力,他不要回二分的报酬他决不善罢甘休。现在正好,如果李魁梦的“金蝉脱壳”实现了,不但自己的夫婿有了一个好的前程和归宿,这边的刁二先生也好安排了。但是她尽量不喜形于色,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说了句:“师座高瞻远瞩,你如何决定,小妹只是量力支持你就是了,反正都是共同的事情。” 腊月二十三一清早,一零二师中校以上的军官和诺音高娃手下的那些司令、副司令在李魁梦和诺音高娃的带领下来到赤岭飞机场,列队欢迎方觉军长。前来欢迎的还有赤岭县长赵廷弼等县政府官员、赤岭地方士绅以及报社的记者们。人们举着五颜六色的三角纸旗,眼巴巴地瞅着一架军机徐徐降落在跑道上。方觉军长五十左右岁的年纪,中等身材,身体微胖,团圆脸,帽檐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缓步走下舷梯,频频向迎接的人群敬礼招手示意。军乐队奏响了迎宾曲,方觉军长和前来欢迎的人们寒喧着,在李魁梦等将领的簇拥下爬上吉普车,车队一直开进了一零二师指挥部的院子。但就在车队行进的途中,也让方觉军长看到了与欢迎气氛不和谐的一面。在离师指挥部不到200米的街道两旁的墙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贴上了粉色的绿色的标语。一瞬间,方觉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全国各地情绪高涨,越大城市越厉害。但他事先绝对没有想到,在这偏于一隅的赤岭竟也出现了迹象。 方觉军长拒绝了先去酒店下塌休息的安排,在司令部里稍作休息便直接奔了欢迎会的会场。他在李魁梦、诺音高娃和赵廷弼县长的陪同下坐在了主席台的中央,扫视了一眼台下站得笔直的军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说道:“赤岭的各位贤达,一零二师各位将士,值此丁亥年即将来临之际,我来剿匪前线向将士们表示慰问。下面我首先宣读总长的嘉奖电:‘方觉兄:欣闻贵军102师近日连克房申沟、桦树沟多处据点,直捣其二十三军分区司令部,已逼近敌军区总部,功在国,殊堪嘉尚!特予奖金大洋三万,希即传令嘉奖。然戡乱大业仍极艰巨,望兄勉旃!辞修’。诸位,三十五年以来我九十三军根据战略示令挺进热河,在与对手激战中屡战屡胜,屡建功勋,据说委员长都知道了,连道三个‘幸甚!’当此艰难之际惟望我九十三军全体将士,不负重望,再建奇功!”李魁梦带头鼓掌,台下的人群掌声不断,闪光灯闪光连连。 第190章 过年了 赤岭县长赵廷弼宣布,由赤岭县政府举办的丁亥年喜庆酒会在复兴楼隆重举行,为方觉军长接风,为一零二师将士庆功! 赵廷弼县长一行自打跟着孙大炮撤出赤岭后,一直流落于巴蜀之地。如今闻听九十三军攻占赤岭,也才忙不迭地跑了回来,恢复了赤岭县政府。酒会自然是和舞会连在一起的,音乐声响起,复兴楼里的歌女白玫瑰和黑玫瑰轮番登台演唱《夜上海》: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夜生话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晓色朦胧转眼惺忪大家归去,心灵儿随着转动的车轮, 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 …… 方觉军长、李魁梦师长、诺音高娃站长以及一零二师和每个将校级军官都搂着一位舞伴和着歌声翩翩起舞。桑杰扎布虽然刚跟诺音高娃学会跳舞不久,但他似乎有着惊人的舞蹈天赋,身体转动灵活,脚步轻盈,舞姿优雅,引起不少人的喝彩。就连正在和诺音高娃跳舞的方觉军长也问了一句:“这位俊俏的年轻人是谁呀?”诺音高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叫桑杰扎布,是我的先生。”方觉军长微笑着说:“噢,金童玉女,魁梦师长跟我提起过。”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华灯起车声响歌舞升平。 …… 舞池中的这些人在尽情地跳着,刁二先生的脑门上竟滚动着汗珠了。这是赤岭城复兴楼中一个不眠之夜,一个狂欢之夜。 方觉军长一行人在赤岭停留了三天,还在重兵的保护下亲自到桦树沟一线进行了视察。他悄悄告诉李魁梦一个消息,“根据有关人士透露,九十三军将划归作义长官的战区,这位长官喜欢用骑兵,你提出的建独立骑兵旅的设想是极有可能得到批准的。但骑兵独立旅要归九十三军统一建制,然后再调给你具体指挥。”李魁梦说:“军座虑事极周密,一切听军座调遣。” 方觉军长到赤岭劳军引起这一地区不小的震动,各报社都用大篇幅进行了跟踪报道。方觉军长手持望远镜在李魁梦师长陪同下视察前线的照片,方觉军长与赤岭县府官员、士绅交谈的照片都登在最显眼的位置。各报都大力宣传一零二师歼灭对手一个骑兵团和一个炮兵营,重创二十三军分区的赫赫战功。赤岭日报还在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登了一则消息:“据军内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披露,方觉军长说当前有组建一支机动灵活的能征善战的骑兵部队极为必要。另据某要人透露,桑杰扎布司令极有可能担起这支骑兵部队之重任。” 方觉军长走后,诺音高娃用李魁梦师长划给的一万元奖金奖励了她的手下,并请李魁梦来到她的司令部,为桑、刁、敖、金四人每人颁发一枚“云麾章”奖章。李魁梦师长在颁奖仪式上对这四个人大加夸奖,称自建军以来屡建奇功,两路军在这次作战中功不可没,为向热北推进打败二十三军分区立下大功劳。这一下,如一阵春风吹走了满天的阴霾,上上下下欢天喜地。 过年这一阵子,桑杰扎布让诺音高娃保养得白白胖胖,每天出入于戏院酒楼,享受着优裕的生活。最高兴的还得是刁二先生,诺音高娃显然已传话给了他,他就等着升任司令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刁二先生整天挎着已经大了肚子的小四姨太,今天参加军内僚属的酒会,明日参加赤岭街商会或昔日商家朋友们的酒会,真是忙碌并快乐着。 同时,根据zhonggongzhongyang意见,gongchandang所领导的武装部队统一更名为zhongguorenminjiefang军。 宝日乌苏和三道蒿两个村子组织了秧歌队扭起了大秧歌,扭秧歌的队伍里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新衣服多了,红红绿绿的,很多人的头上还插着绢花,打着红脸蛋儿,随着鼓点使出浑身的解数扭动着胳膊、腿跳起了大秧歌。这是土地改的第一个年,人们有吃的有穿的,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秧歌队“咚咚锵咚咚锵”敲着锣,打着鼓,吹着“呜呜哇哇”的唢呐,新时兴的歌也是可着嗓子唱了出来: 正月里来是新春,赶上猪羊出了门, 猪哇羊啊送到哪里去,送给亲人jiefang军。 …… 村子里的大道小巷和各家各户的院子,早就让战士们打扫得一干二净,道两旁和院子的四周都堆起了高高的雪坝。不少人家的屋门囗涌出白乎乎的热气,“蒸豆包撒年糕,老婆孩子闹吵吵”,这里的老百姓们好像头一次过这样的大年。村子里各家各户除了少数两家成分不好的外,绝大多数人家的院门口、屋门囗都贴着对联和挂钱,对联内容多是些发财祈福和让苍天庇佑的内容。有一些人家的驴圈、猪圈也贴上了“槽头兴旺”和“肥猪满圈”的吉祥话,院子前的桩子上还贴着“抬头见喜”。 高鹏举在赤北县长吴飞来慰问时,特地拿出两块银元托他转交给杨成龙的寡母和家人,说:“杨铁匠壮烈牺牲,他儿子正在战斗的前线,请您代转部队对杨成龙家人表示慰问。”吴飞握着高司令员的手说:“谢谢司令员,回去后我就去漠北村,我也正有此意。”果然,吴飞县长从四道沟梁战场回去后就去了漠北村,正好铁匠老婆子、乌云和杨石柱都在家。吴飞县长代表赤北县政府表示慰问,并特别转达高鹏举的慰问。 在前面已经提到过,吴飞是吴一民的亲侄子,先前一直在做组织工作,前不久被分配到刚刚恢复的赤北县工委、县政府工作。 吴飞来到赤北县后,干的第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就是打下了刁家围子。 刁二先生留在漠北村保家护院的那个排的排长是刁世贵的一位远房叔伯兄弟,名字叫刁世荣。这个家伙没什么大能耐,是一个靠着刁二先生混吃混喝的主儿。刁二先生回赤岭时之所以留下他,是考虑到一笔写不出俩刁字,认为他不会有二心。但刁二先生做梦也不会想到,刁世荣每天只留一个班给刁家站岗值勤,其余的人就蹓门子狗似的满村乱逛。漠北村家家户户提心吊胆,说不定啥时候哪位大爷就会光顾。刁世荣在漠北村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小白猪接进了刁家大院,说是侍候奄奄一息的刁世贵,其实明白人一想就知道是咋回事儿了。 赤北县大队暂时还没有建立起来,吴飞就找到四区区长苏然并就近将四区和五区的区小队集合在一起,就在刁二先生率部队返回赤岭的第五天,也就是一零二师纠集人马分三路向二十三军分区发起进攻的时候,吴飞亲自带领两支区小队打下了刁家围子。 这天夜里,吴飞带着两个区小队的队员,化装成老百姓的模样进了漠北村,他们住进了刁家大院邻近的一些人家。这些人家一听说来收拾刁家来了,心里都别提有多么高兴了,赶忙主动做饭站岗放哨。第二天一大早,吴飞就打发人找来了刁老五。他听说刁老五这个人别看姓刁,和刁老疙瘩又是一母所生,但为人处事忠厚,没有歪的邪的那些事儿。刁老五来了后,吴飞先给他交待了一气政策,要他带几个人进刁家围子。没用多说,刁老五说:“长官,你甭多说,我知道他们那些人干的都是些作死的勾当。我去,我不为别的,还得为晚下辈子儿孙积点德啊!”于是,吴飞县长留下苏然区长负责在外面组织两支区小队和村里的老百姓,听到在刁家院里发出的得手信号后立即带人冲进院子里。他则和另外六名区小队员把手枪掖在棉袄里的裤腰带上,让刁老五在前面领路,向刁家围子走去。 围子门口站岗的两个人都认识刁老五,把枪一端就问:“刁老五,你后边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刁老五连忙说:“下伙房村的几家亲戚来找排长有事儿。”那两个站岗的一听这话,摆了摆手说:“进去吧,排长刚在白嫂那屋吃完饭,现正跟刁老疙瘩说话。” 刁老五领着吴飞县长六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院,箭直奔了正房。进了屋,后面的区小队队员就顺手把门关上了。只见刁世荣正横躺在炕沿儿上,手里端着烟枪,刁老疙瘩猫着腰在剔烟灯的火花。刁老疙瘩听着动静一回头,看到刁老五带着人不打招呼就进来了,挺生气地说:“五哥你干啥连点儿眼色也没有,没看着排长正要来一口吗?你咋还领人进来!”吴飞县长跨前一步说:“不是他要领我们来,是我们要他领来的。”刁世荣抬抬眼皮说:“你们是哪个村的,找我干啥,有屁快放!”吴飞县长说:“怎么不欢迎是吧,我是赤北县的县长吴飞!” 第191章 奶茶的香气 刁世荣一听,“朴楞”一下扔掉大烟枪就去摸墙上挂着的盒子炮。但还没容他摸着手枪套子,两名区小队员已经跳上炕,摁住了他的脑袋跟胳膊。刁老疙瘩一看势头不好,捯着腿凑到屋门边就想开门跑,早有两名区小队员上去把他揪了回来。吴飞县长厉声说:“刁世荣,你现在啥也别想了,我只要来收拾你们就不是这几个人。实话告诉你,围子外面都已经让我的人围上了。你现在没别的出路,要是识相点儿,就让你的人缴械投降求得宽大处理!”刁世荣一看也真的没路了,对面七个人手中的驳壳枪都大张着机头,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脑袋就得立刻开花。于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大老爷在上,我刁世荣干这个差事就是为混口饭吃,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窝八口的,千万千万给小的一条活路,你说干啥就干啥。” 吴县长对一名区小队员说:“向外发信号!”那名区小队员走出房门举枪朝天“咣咣咣”连开三枪,苏然区长率领几十名区小队员冲进院来,随后就是漠北村的几十名男男女女,举着火叉、镐头、铁锨的老百姓。 原来,吴飞县长跟着刁老五走了以后,苏然区长就组织其他几十名区小队员开始往刁家围子附近运动。有几名区小队员还在房东的带领下凑到刁家围子门口和站岗的两名把门的兵搭讪上了。听到院里响起了信号枪声,这几个区小队的队员也就不再套近乎了,老虎下山似的扑向站岗的哨兵,下了他们的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漠北村立刻像开了锅的水,沸腾起来,人们呼喊着:“把刁世贵、刁世荣整出来!”“把刁家的人都塞冰窟窿里去!”只见刁世荣被两名区小队员扭着胳膊站在屋门口,正在和跟前的几个班长说交枪的事儿。那一个排给刁家看家的兵,一枪未动就都当了俘虏。愤怒的人群冲到刁世贵屋里,刁世贵正在炕上捯气,听到动静眼白一翻一蹬腿就断了气。 人们呼喊着要砸死刁老疙瘩和刁世荣,吴飞县长站在刁家大院中央向满院子的人们摆摆手大声说:“我是赤北县县长吴飞,原先在咱们村子待过的吴一民是我的亲叔叔!”这一句话说出来,满院子的人立刻鸦雀无声,接着是一些轻轻的啜泣声。吴飞继续高声说道:“前一阵子的大举反攻倒算,刁二先生残忍杀害了我们的杨铁匠和刘三檩,抢夺胜利果实。现在我们又打回来,坚决把胜利果实还给老百姓!”满院子的人有拍巴掌的,有用火叉杆、镐头、铁锨杠杵地的,一片欢呼声。吴飞县长又摆了摆手说:“我们现在有政府,刁老疙瘩这回再也不让他跑了,后来又来了个刁世荣,政府要把他们押回去公审,一切与我们为敌的人都要受到审判!” 吴飞县长讲完话,带着五区区小队押着那个排和刁老疙瘩、刁世荣回了县政府临时驻地元茂隆。四区区长苏然宣布将四区政府、区小队由二道沟转移到漠北村,驻在刁家围子大院,这样也让惶恐中的漠北村老百姓定下心来。刁家的人死的死,抓的抓,只跑了一个石全有。他当时没在院子里,听到信儿脚下明白就跑去了赤岭城,正赶上刁二先生打了败仗回来。刁二先生阴沉着脸正没好气,就说:“人他妈要赶上背兴,放屁都砸脚后跟,行啦,家里现在就是我亲爹亲娘死了也顾不过来了,石管家你就上我头道街的铺子里帮着忙几天去吧。” 漠北村这边,刁老五一看刁家大院只剩下了几个女人和孩子,连埋死人都找不着人,叹了口气,求爷爷告奶奶地撺了一口薄皮棺材把刁世贵埋了,把几个女人和孩子又送回园子屋。小白猪这回算是癞蛤蟆过门槛,又戗屁股又戗脸,没用人经营也没用人管就臊眉耷眼地麻溜跑回她原来的趴耷房子去了。乌云见漠北村没事儿了,领着杨石柱回来照看婆婆了。 那天,达兰花的哥哥跑到冬营地吿诉说,桑杰扎布不知怎么的和区小队打起来啦,区小队还死了人,伤了人。达兰花赶紧问:“桑杰扎布咋样,受没受伤?”她哥说:“没听说,谁能打过他了?听说从漠北村和赤岭都来人了,又是马队又是汽车队的,还来了大官把他接走啦!”达兰花紧张的面容这才松驰下来,露出了笑容。乌云的心里却很矛盾,桑杰扎布是她的亲人,但却和刁二先生是一伙的,那桑杰扎布和杨成龙就是对着干的,将来这两个人要是打在了一起可咋整。最后,她摇摇头,心里冒出一句话说:“他俩咋也不能你死我活地打到一起。”两个孩子倒是玩得挺高兴,一个骑着白马,一个骑着黑花马,满草甸子和沙坨子里疯跑。这两个半大的孩子都显示出了骑马打仗的天赋,没几天就把各自的马摆弄得服服帖帖的。就连达兰花的哥哥和弟弟来了都说:“这俩孩子还不都随他们的爹,将来也是当兵打仗的料!” 过了些天,乌云和达兰花在冬营地都有些待不下去了。乌云惦记着阿妈和婆婆,达兰花则想着对桑杰扎布的允诺,她要去梅林地侍奉桑杰扎布的阿爸与阿妈,在梅林地等待她仰慕的英雄回来娶她。达兰花把自己的阿爸阿妈接了回来,把自己的心事吿诉了两位老人。两位老人先是默默地瞅着这个早已过了结婚论嫁年龄的倔犟女儿,过了好一阵子还是阿爸先开了囗:“达兰花,一切都是长生天早就安排了的!去就去吧,只要你愿意,你心里顺气就行。至于你阿妈我们俩,有你哥你弟你就不用担心啦。”达兰花扑在阿妈身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说:“阿爸阿妈,女儿心强命不遂呀,阿爸阿妈我达兰花咋是这个命呀!”一家人哭作一团。达兰花的哥哥和弟弟也回来了,看见这情况就都说:“达兰花心里咋想就咋干,不行就还回来,老了我们养着你!”安排就绪了,乌云、达兰花领着两个孩子出发了。 这回是大人和孩子四个人四匹马,走起路来自然快捷。他们没有进二爷府村子,而是贴着村子的东边直接走上去台吉营子的路。杨石柱与阿尔斯楞这两个小家伙骑在马上,像两只放飞的鸟雀,一会儿勒着马嚼子让马放慢了步子,一会儿放开马撒着欢儿地跑上一阵子。路两旁的草地上和沙丘上盖着厚厚的白雪,雪上是枯黄的草梢和柳条的枝杈。偶尔看见野兔、野猪和草原狼与狐狸的身影,它们并不害怕路上的这队行人,有时甚至还停在路边回过头歪着脑袋瞅两眼。路面上铺着的白雪看似平坦,大风就像是一架刮路机,早已把那些坑坑洼洼用白雪找平了。所以,马们有时得费力地将马腿从深雪中抽出来。尽管这样也就是用小半天的功夫就到了台吉营子村。其其格听见马蹄声,从屋里跑出来嗔怪道:“哎呀呀,你们干啥有点儿正形没有哇,一待就待了这么些天,让人家的心都提溜着。哎呀,这两个小兔崽子都能自己骑马跑啦,快上屋到火盆跟前烤烤火去。”达兰花下了马先给其其格施礼问候说:“姑姑吉祥,姑姑身子骨还那么硬朗,牛犊子羊羔子都好吧?”其其格答应着:“哎哎,要放早了我该先给格格问好,给王爷福晋问好。”说着,把马拴在院子前面的马桩子上,这才都进了屋。进屋倒上茶,其其格就说:“哎呀,那天桑杰扎布来都没顾得进屋,刚说两句话外面就放枪了。嘡嘡嘡,哎呀,你们是没听着没看着,枪声都分不出个来了,吓死个人哪!”达兰花又问:“桑杰扎布没事儿吧?”其其格说:“没事儿,我看见有好几个人保护着他啊。” 中午吃过饭,达兰花就带着阿尔斯楞去梅林地了。老旺其嘎好久没听见马蹄声了,刚一听到心就一下子提溜到嗓子眼儿,怕是区上来人或村牧会来人搜查什么的。直到听到阿尔斯楞奶声奶气地喊:“爷爷奶奶,我回来啦!”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这才像打了一针吗啡似的立刻就精神了,马上从炕上爬了起来“哎哎”地答应着。阿尔斯楞人还没进屋话又先进来了,“爷爷奶奶,是姑姑送我回来的。”旺其嘎没听明白反问了句:“是谁?”大夫人杵了他一把说:“是达兰花,你没听上回桑杰扎布说的?”两个人这才颤颤巍巍地下了地。达兰花让阿尔斯楞拉着手进了屋便忙施礼问安:“阿爸阿妈吉祥!”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赶忙答礼:“格格吉祥。”达兰花脸稍稍红了一下说:“阿爸阿妈,桑杰扎布回来没说我们的事儿?”大夫人忙说:“说啦,桑杰扎布说啦,可我们想这忒委屈你啦。”达兰花说:“阿爸阿妈,我跟桑杰扎布跟定了,别说二房,能跟我心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三房、四房我也是心甘情愿。”说完话,她也不多说什么,就去外边卸马背上驮的东西,连吃的带穿的用的整整两驮子,一点儿一点儿地搬到屋子里来。然后,达兰花又屋里屋外地拾掇起来。没一会儿,屋里就暖和起来了,火盆里架着的奶茶壶发出“咕突咕突”的声响,屋子里顿时弥漫着奶茶的香气。 第192章 祭拜 达兰花离开台吉营子那天,乌云依然留在了娘家。 漠北村那边没有准确的消息,她不敢带着杨石柱回去。其其格说:“听人说,刁二先生是魔鬼转世,专吃小小子的心眼儿啊!现在已经吃了九十九个了,再吃一个就刀枪不入腾云驾雾了。”其其格的话更给乌云娘俩的心中增加了恐怖气氛。晚上躺在炕上,其其格看杨石柱睡了,就对乌云说:“达兰花就这么去啦,那算个啥呢?早先王爷家、大模家主人家的男人说三房、四房的也都有,但那都是明媒正娶坐八抬大轿去的呀。哪有就这样自己牵着马送上门去的,这可忒便宜了旺其嘎那老东西啦。儿子自己生不出来靠捡不说,媳妇也三个两个硬往家里边跑。” 乌云说:“阿妈,看你说的,达兰花也是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她心里就只有桑杰扎布,桑杰扎布又是这种情况,连回来一趟都撵得鸡飞狗跳的。梅林地大爷大娘那个岁数有时都好几天不烧火做饭,达兰花她现在心里苦,但能为自己心上人做点儿事情那心里也会好受些。”其其格说:“嗐,就你们现在还心里心外的穷讲究,我那时你阿爸家财礼欠一只枕头的布我也不给他们出门子。”乌云说:“阿爸不是我,要是我就不要你这个多嘴多舌的老太婆了。” 其其格说:“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给你找了巴雅尔那么好个女婿你就整天偷着乐吧。”乌云说;“唉,巴雅尔人是不错,可整天不在家,当兵打仗可忒让人担心啦。我现在害怕一件事儿,别有一天巴雅尔和桑杰扎布两人动刀动枪地打在一起。”其其格爬起来,围着被子着急地说:“乌云,咱们刚才说别人的事儿再大也是小事儿,只有巴雅尔和桑杰扎布那可是亲哥俩呀。咋也不能让他俩成了敌人打在一起!”乌云说:“石柱他爷爷没出事儿时,在家里跟我们说过这事儿。”其其格说:“杨铁匠跟老旺其嘎都跟我说过,他俩的生辰八字都写在一块白绞子上缝在了红兜肚上,一人一个金元宝。巴雅尔的那只金元宝我还见过,桑杰扎布的那只大夫人说让僧格给抢去了。最要紧的是巴雅尔和桑杰扎布一人都有一件玉珮。哎呀呀,我可真是笨死了,那工夫咋就没把他们俩往一块儿想呀。那两只玉珮的玉真的像羊油似的,是一块羊脂玉分出来的,一只是龙一只是虎,都说龙虎斗龙虎斗,长生天呀,可千万别让我两个女婿斗在一堆儿呀!” 乌云说:“早先在西日塔拉那工夫吧,两个人挺好的。他俩还一块儿回来杀黑狐,后来桑杰扎布上了支队,巴雅尔回来高兴地说,‘这回石柱他二姨夫我们俩都是一个部队的了’。哪成想后来又跑回来个诺音高娃生生地把桑杰扎布给拽到那边去了。你说别让他们成敌人打在一起,可现在他们一个在这个党,一个在那个党已经是敌人啦,就差两个人面对面地打在一起了,你说咱们一个小民人子谁能管住他们了?”其其格说:“我有法子了,来到腊月汉人蒙古人都有给死去的老人上坟的规程,明儿个头晌咱们领着杨石柱给他亲爷爷亲奶奶上坆去,让他们管管他们的儿子别往一块儿打。”乌云半信半疑地说:“那许灵验?”其其格说:“怎么不灵验,上一回我们去烧的纸钱就都让他们拾走啦。老旺其嘎家也再没死人。你们娘俩就听我的吧,再说啦,人家两个亲孙子,阿尔斯楞上一回见到了,杨石柱也得让人家见一见,要不让人家惦念上就真的不好了。”其其格好像刚刚办好一件大事儿似的又躺在炕上,没一会儿就“呼噜呼噜”地打起鼾来。 第二天早晨,响晴的天儿,只是刮着“呜呜”的风。其其格早早起来把饭做好,招呼乌云娘俩快吃饭好去上坟。吃完饭,牵过一条犍牛来,套上勒勒车,把砸了铜钱印子的海纸和香烛等物都装在车上。乌云母子俩坐在车上后,其其格又拍一下脑袋,从柜子里掏出一瓶酒和一包小八件点心,也放在车上。她这才围上腰带,扎上头巾,牵着牛车,踏着积雪,奔村子东南西的辽河北沿儿去了。 杨武臣、吴桂英坟后的那三棵大杨树长得很好,都有成年人的两三搂粗了。树上的枝杈互相交叉,互相搭接在一起,不分彼此。树枝头的老鸹窝、喜鹊窝大概又多了几个,显示着鸦鹊们的家族兴旺。其其格和乌云先从车上拿下扫帚,把坟地周围的雪扫干净,又教给杨石柱拿树下的一根干树枝围着树下的大坟堆画了一个圈儿,然后在坟前放下小桌子,摆上酒瓶和点心。其其格这才带头在桌子前靠西南面跪了下来,等把香烛纸钱点着,磕了头后,其其格抬头说:“老哥、老嫂子,我这又领着你们大儿媳妇、大孙子来看你们来啦。你们大儿媳妇就是我的大闺妞叫乌云,大孙子叫杨石柱,这个还是你们老杨家的姓。快过年了,今天你们大儿媳妇领着你们大孙子来给你们送钱来啦!”然后低下头对两边的乌云和杨石柱说:“快叫你公公、婆婆出来拾钱!”“快叫爷爷、奶奶出来拾钱!”乌云立刻说:“阿爸、阿妈快出来拾钱啊!”杨石柱也奶声奶气地喊:“爷爷、奶奶出来拾钱啊!”香和纸“呼呼”地燃烧着,露出红红的火星,纸灰随着风飘走了。其其格说:“亲家哥哥、亲家嫂子天大早的哟,别忒忙了,把钱拾干净了。有件事儿我得跟你们说,你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这要是打起来,刀枪可都没长眼睛。求求你们也让我们心净点儿,可千万别让他们哥俩打在一起呀!求求你们啦,那可都是你们的亲骨肉呀!” 这风好像比来时更大了,“呼”地一下子把坟前还没有燃尽的香和纸也一股脑儿地卷向空中,一些纸灰还扑在杨石柱的身上脸上。其其格忙将杨石柱拉在自己身旁嘴里说:“老哥老嫂子,我知道你们豪横。可你们的儿孙你们咋也得管管不是,你们别生气,总有一天只要我还有这口气,我让你们俩儿子一块儿过来给你们上坟!”烧完纸,上完坟,其其格拍拍身子,觉得一身的轻松。 在路上,其其格除了回答杨石柱提出的和阿尔斯楞一样的一些问题外,还轻轻地哼起了歌: 孤独的白驼羔,饥饿时才叫。 有阿妈的驼羔,撒娇时才叫。 没妈的孤驼羔,在小腾格里沙漠游荡。 …… 乌云看阿妈心情好,也紧傍着阿妈,娘俩一起哼起来: 戴金银鼻具的母骆驼,有圣水般的**。 那要等到长满鬃毛,草原上飞奔过来的白驼羔。 …… 桑杰扎布在西日塔拉和老柳树筒林子时也经常哼经常唱这首歌,但他唱得寂寞凄凉,令人酸楚难过。可当这首歌被其其格和乌云哼唱时,又是一种婉转缠绵的感觉,让人觉得留恋,心情觉得舒缓。 老其其格回到家,刚把牛从勒勒车上卸下来,村里的人就跑过来告诉他们,河南沿儿的漠北村又被咱们的人给收回来了,把那些坏人全都抓了俘虏,刁家这回算是彻底完蛋了!这时,乌云的脸上露着笑容说:“阿妈,那我这就领杨石柱回去,我婆婆现在还不知道啥样啊。”其其格说:“要回你先自己回去,把石柱个给我放这儿,打听准了真是这么回事儿再来接石柱子也不迟。”乌云归心似箭,朝着漠北村跑去。 在河南沿儿的一块空场上,四围长着些杨树、柳树和榆树。吴飞县长和苏然区长正领着漠北村的人们和区小队员在给杨铁匠和刘三檩开追悼会。人们找了些杨铁匠和刘三檩的衣物,为两位牺牲的烈士埋了衣冠冢。吴飞县长宣布了赤北县政府关于处决刁老疙瘩和刁世荣的布告。漠北村的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呼着口号:“要为牺牲的烈士报仇!”“坚决保卫胜利果实!”“要向刁二先生讨还血债!” 李洪儒先生还写了一篇祭文,当场很悲怆地念了: ……卅五年冬十月,漠北村之英烈杨铁匠、刘三檩诸君为民之公利为国之大义,面对穷凶极恶之敌,奋勇搏杀,终因寡不敌众,为敌所擒。二君虽身负重伤,然面对敌人屠刀英勇不屈,大义凛然,后以身投冰河慷慨赴死。 二位烈士在强敌面前,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铮铮铁骨兮不可折。身即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呜呼!杨、刘二位烈士,其丹心可与日月同辉,其义举可与青山常在,有此等悲壮之举之烈士漠北能有几人耶! 今挥正义之剑一举荡平匪军,漠北重归人民手中,吾等修衣冠冢共祭杨、刘二烈士英灵。 肃此敬吿,伏惟尚飨! 三十六年正月 李洪儒先生读祭文时,声泪俱下,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杨铁匠、刘三檩的衣冠冢旁还有牺牲的另外五个民兵的坟墓,吴飞县长和苏然区长商量后都叫移在一处,以为后人集体祭奠。 第193章 大难临头 乌云赶到跟前,和人们一起拉起趴在坟上的婆婆。 铁匠老婆子睁开泪眼看是乌云,抓住乌云的衣袖子着急地问:“石柱子呢?阿尔斯楞呢?”乌云忙回答:“阿妈,他们都好好的,在他们姥姥那儿呀。”铁匠老婆子说:“吓死我了,我这些天除是不闭眼,闭眼就是这俩孩子。要是这俩孩子再没了,我也就钻了冰漏子不活了。”铁匠老婆子听到孙子有了下落,这才跟刘三檩老婆子在乌云和村里一群女人的搀扶下回了村子。乌云先把婆婆送回家,跟婆婆说了一声,又二番脚跑到台吉营子接石柱子回家。这娘俩骑着达兰花给的那匹白马一会儿工夫就跑到了漠北村,铁匠老婆子抱着孙子向这问那,又是哭又是笑的,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 达兰花算是在梅林地住了下来,只一两天的工夫就把老旺其嘎家收拾得像个家样了。她每天忙完屋里屋外的事儿,还把熬好的奶茶给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倒在碗里,放在小炕桌上,三个人喝着奶茶唠嗑。达兰花说:“我们家我阿爸说啦,桑杰扎布将来能当热河提督呀,说打黄帽子的时候他见过热河提督叶子超,可威风啦,得要八抬大轿抬着。”老旺其嘎“嘿嘿”地笑着,脸上笑得像一朵老倭瓜花儿似的,连忙说:“那是,那是,连马二先生看相都说桑杰扎布是个兵马大元帅的相,叶提督那真是威风,并着排的八匹马在前面开道啊。”达兰花问:“阿爸你也见过叶提督?”老旺其嘎更加得意了,把屁股欠了欠,身子往前探了探说:“打黄帽子那工夫……”大夫人在桌子对面咳嗽了一声打断他的话说:“这奶茶熬的比我强多了,你多喝两碗。”老旺其嘎收敛了一下说:“见过,见过。”达兰花说:“我们家我阿爸说啦,要是桑杰扎布当了提督,那腾格里王爷府一定是漠南漠北最大的王爷府,我色勒扎布哥哥就是最大的王爷啦。”大夫人也“咯咯”地笑了笑说:“那赶兴好啦,咱们都能坐八抬大轿啦。”她许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老旺其嘎家的烟囱又天天冒烟了,院子里还多了两匹马,引起村里人们的注意。有一些人借着由子来串门儿,看见又大方又美貌的达兰花就问,这是谁家俊俏的姑娘还是媳妇?大夫人不敢把话说实了,就说这是她二爷府表兄弟家的侄女,请过来伺候他们老公母俩的。老旺其嘎还去村里报了告,说了大夫人的表侄女来家伺候这件事儿。村里告诉他,“能来个人侍候侍候你们是件好事儿,知道了。” 这事儿不知怎么又让僧格听到了。 这天,他瘸着一条腿,一瘸一点地进了旺其嘎家的院子。在院子外面,他把身上的制服特意抻了坤,把腰上的武装带也拢了拢,觉得自己是个威风凛凛的样子了,这才走进了院子。 至于他瘸着的这条腿,他己经对旺其嘎对村里的男人女人们都讲过了,“这是我抓捕桑杰扎布时负的伤,我带领着区小队冲上去了,桑杰扎布朝我开的枪,是桑杰扎布打伤了我的腿,伤了筋动了骨,我这条腿算是残了。”村里的人就说:“僧格,是不是桑杰扎布看你跟他是一个村的,才没往上打只打伤了你的腿呀?”僧格拍了伤腿一下说:“哪有的事儿,桑杰扎布是敌人,他才不照顾同村人的情面呀!”有人在旁边嘲弄他说:“僧格,听说你跟桑杰扎布打小时候就结下仇了,小时候你欺负乌日娜,桑杰扎布就抡起砍刀要杀你。”“嗨,你说的不对,僧格对桑杰扎布的仇是因为那个日本娘们儿,就是在僧格屁股上扎了一刀的那个日本娘们儿,让桑杰扎布一枪给打死了,害得僧格到现在也没个媳妇,僧格就恼了呗。”僧格红着脸说:“我这回抓捕桑杰扎布可是立了三等功的,区长在会上说都要向我学习啊!你们再要这样说,我找区长去,让他把你们都抓起来!” 其实,僧格也没说实话。那天围捕桑杰扎布时,看桑杰扎布来了救兵,区小队长喊撤退,僧格赶忙跑到自己的马前。他先是左胳膊中了一枪,然后他一只脚踏在马镫上,身子往马背上一蹿,另一条腿从马背上往过一蹁腿的功夫,被跃起身子向他们射击的谍报队的王林开枪打中了,打在了腿肚子上。当时僧格在马背上侧棱两下身子幸好没掉下马来,忍着剧痛打马逃了出来。反正是他负伤了,究竟是进攻受的伤还是逃跑受的伤就没人追究了。 要说僧格也是个怪人,腾格里旗那么多的姑娘,也有些姑娘家托人给他说亲,但他总是相不中,他相中了的人家又相不中他。“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他让龟田的遗孀美智子在屁股上扎了一刀的事,腾格里旗几乎家喻户晓,更让一些美貌俊俏的姑娘所不齿。 僧格听人说旺其嘎家来了一个大夫人的表侄女长的天仙似的,心里就有一种异样地感觉。他走到旺其嘎家的院子时,故意使个动静,咳嗽两声。达兰花正在屋里给旺其嘎和大夫人沏茶,听见动静就轻声问了句:“有人来了,谁?”大夫人把阿尔斯楞往自己跟前拽了拽,从窗眼儿往外瞅了一眼说:“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抢了桑杰扎布小金元宝的坏小子僧格,你别管。”达兰花说:“阿妈,要是他,我还真得管管哟!”说话间,僧格也就随着话音一瘸一点地走进屋来,“旺其嘎我跟你说过,你们家要有外人来得报吿!”老旺其嘎赶忙颤抖着身子站在地上说:“僧格快炕上坐,是是,你说过,这亲戚来了我就去村上报告了。” 僧格进了屋后,一对眼睛就没从达兰花的身上离开过。他像是回答旺其嘎又像是对达兰花说:“现在特务挺多的,我们可是到处抓特务。你家里来人也得向我报告!”旺其嘎说:“是是,以后一定向你报告。”达兰花倒上一碗奶茶,双手捧着,还欠身施了个礼说:“哎哟,是僧格达拉嘎(蒙语:长官)呀,快喝碗奶茶吧,那我们就现在向你报告行吧?”僧格的眼珠子都快挂到达兰花的鼻子尖上了,忙把奶茶碗接过来说:“行行,现在也行,再有人问,就说向僧格报告了。”达兰花说:“僧格达拉嘎,我要是长在这待着呢,你批准不?”僧格说:“长在这待着,啊啊,那好啊,那有啥不批准的呢?批准,批准,你可以全村各家都串串门儿。我们家离这也不远,你可以上我们家坐会儿去。”达兰花说:“僧格达拉嘎咱们可说定了,可别到时候又让人上我们家说三道四的,我们可担待不起。”僧格喝了一大口奶茶说:“一定一定,到时候再说别的,我僧格配当官还叫个腾格里旗的蒙古男人吗?”达兰花拿奶茶壶又给僧格奶茶碗里续上滚烫的奶茶,但僧格碗沿没对准嘴巴就倾斜了,奶茶顺着下巴颏流在制服的前襟上和裤裆上。达兰花也不笑,只是递给他一条擦奶茶壶的抹布。僧格边拿抹布擦着前衣襟和裤裆边说:“这奶茶真香,是你熬的?”达兰花说:“是我熬的,这次还没熬到时候,要是熬好了,才更香啊。” 僧格放下抹布,一只手摘下头上的大盖帽子,一只手紧擦着头皮上沁出的汗珠,显得非常狼狈。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僧格在达兰花跟前一点儿强势都没有了。他觉得通着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跟达兰花说了,于是就从炕沿上挪下屁股站起身子说:“那好,你们坐着,我得去王爷府,乌恩局长找我有事儿商量。”屋里也没人说要留他,他便一瘸一点地走出屋去。达兰花听着僧格的脚步走远了,便“哏哏”笑着说:“阿爸阿妈,古人不是说了嘛,朋友来了敬好酒,豺狼来了使弓箭嘛,和僧格这个坏小子更没啥实诚话可以跟他说。”大夫人松开抓紧阿尔斯楞的手微笑着,眼睛里却透出赞许的目光。 僧格倒没说谎,乌恩局长还真是有事儿找他。但这一找,又是阴差阳错,腾格里旗又大难临头了。 这正是: 人心向背,又岂在一人一事; 命运何如,却自有天在照应! 要问腾格里旗又有了什么灾难,且听下节慢慢道来。 第194章 救命之恩 上一节说了,乌云和达兰花带着孩子分别回到了漠北村和梅林地。梅林地的僧格像一只闻到鱼腥味的猫去了旺其嘎家,临走时说旗警察局的乌恩局长找他。 僧格骑马来到王爷府,在警察局前面下了马,直接去了乌恩局长的办公室。乌恩见僧格来了就说:“僧格,我觉得你在战斗中负了伤,巡警这份工作又比较辛苦,整天四处跑来跑去的,所以想把你的工作调换一下。飞机场那儿咱们有一个十个人的警卫站,原来的站长叫仁钦因为倒卖机场的物资被处理了。我们认为你是位意志坚定,工作认真负责的好同志,所以任命你为机场警卫站的站长,你看怎么样?”僧格很激动,把瘸腿往回一收,“啪”地给乌恩局长打了个立正敬礼说:“保证完成任务!” 乌恩局长说:“你去了以后,要注意工作纪律。机场警卫站别看人不多,就十个人,这些人虽然家都在左近的村子住着见了面可能还都认识,可他们有五个人是过去伪警察局里的老警察,有三个人是过去伪军的,还有两个人在桑杰扎布的赤北县支队干过。人员情况比较复杂,你可要当心啊!”僧格说:“没大事儿,我僧格也是经历了打日本鬼子,又打桑杰扎布这样的大阵势,我能收拾得了他们。”乌恩局长说:“他们也不一定太咋着了,我这样说是给你提个醒儿,让你有个思想准备。”乌恩局长说着,站起身,从背后的墙上摘下手枪和武装带,扎好后说了声:“走,我送你去。” 从王爷府到飞机场十来里地远,两个人骑上马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老远就看见有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在机场的塔台前晃动。偌大个飞机场,空旷荒凉,从苏军撤走后,不用说飞机大铁鸟,就是家雀儿也看不见几个。两军开战是在腾格里旗的西面赤岭的北面,这两家谁也顾不得派飞机上这里来。但这机场比圈牛羊的牧场可大多了,毕竟是份洋家业,所以色勒扎布旗长一再叮嘱警察局要把机场看好,还特别设了个警卫站。色勒扎布旗长说:“建个飞机场不容易,今天不来飞机明天不来飞机,但总有一天要来飞机的,到时候现修飞机场就不赶趟儿了。”乌恩局长和僧格到塔台跟前下了马,把几个正在睡觉的警察叫了起来,然后开会宣布警察局的任命,要求全体警员在僧格站长的领导下一定会做好保卫机场的工作。僧格通着大伙儿的面向乌恩局长表了态,一定和十位弟兄把机场看好,保证不再让机场丢根针少条线。安排完工作,乌恩局长就回王爷府了。 这天晚上,机场警卫站全体警员给僧格站长接风,喝了一夜的酒,直把个僧格站长喝得酩酊大醉。都鸡叫头遍了,他才趔趔趄趄地说:“去给厄摆,摆马备上,厄有事,厄得回,回梅林地一,一趟,你,们好好给厄看,看着机场。”有的说:“僧,僧格站,站长你就别,别回去了,这天忒冷了,看冻坏了。”僧格说:“不,厄必,必须回,谁无让厄回,厄跟谁恼。”这时,有一个叫刘三的警察说:“快让僧格站长回去吧,僧格站长要找相好的去呀。”僧格“哈哈”地笑着说:“这,这才戏,戏厄的好,好哥们儿。”一群醉鬼把僧格扶上马背,僧格在马上离溜歪斜地让马驮着奔梅林地去了。 第二天早晨太阳冒红了,牧区的人们将牛羊撒得晚,人也起得晚。风暴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梅林地人与人的关系又好像回到了过去。达兰花从炕上起来,穿好衣服下了地。阿尔斯楞打回来就被大夫人要过去,一定得让她搂着睡。达兰花听听东屋还没啥动静,知道还都睡着,就到外间屋的灶台下扒了灰,准备烧火做饭。她端着盛灰的簸箕准备开开门到院外去倒灰,一开门就“哎呀!”地惊叫了一声。只见院门前的拴马桩上拴着一匹全鞍黄马,院门口旁蜷缩着一个身穿警服的人。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听到达兰花的惊叫声,一边大声问着:“达兰花怎么啦?”一边赶忙穿上裤子登上靴子披上件大皮袄就跑了出去。出了屋门,只见达兰花还端着灰簸箕站在那里发愣。老旺其嘎毕竟是上过沙场的人,死人活人见的多了。他紧走几步来到躺在地上的人跟前一看,原来是僧格。他又弯下腰伸出只手指在僧格的鼻子下试了试,发现还有气息,就说:“他还有气儿,达兰花你快回屋,我找他们家的人去,把他快点儿整回去,别死在咱们家门口。”老旺其嘎出去了不一会儿,就领着僧格的阿爸、阿妈还有几个邻居的人来了,大家一齐动手把醉得像死猪似的僧格抬回他自己的家里去。 在暖屋子热炕头,僧格有半天的时间就醒了过来。后来人们分析,僧格对达兰花是一见钟情,不管人家是啥心思,他确实是着了迷。再加上喝完酒,醉鬼们一顿俏皮他的话,于是就着酒劲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就奔了老旺其嘎家。到了老旺其嘎家院门口还知道把马拴在拴马桩上,估计再往下就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在侧歪在大门口那里睡着了。得亏时间短,又有烧酒在肚子里,血液流通快,也算还没出大事儿,只是把脚冻了,手揣在袄袖筒里也没事儿。 过了一天,僧格看身子没大事,就骑上马又上飞机场上班去了。这种喝多了酒醉卧大道旁甚至荒野里的现象在漠北并不是啥稀罕事儿,只是这事儿让人们添油加醋地一传就走了板儿。从梅林地到王爷府,人们都在传着僧格跟达兰花搞对象,让达兰花用酒把他灌得酩酊大醉,结果醉卧在人家屋门囗了。这话传到飞机场警卫站,引起警察们一阵哄笶。刘三拍着僧格的肩膀说:“我就说僧格站长那天急着要回去,是去会相好的吧,怎么样,站长,回去让相好的好一顿收拾吧?”僧格嘴上说着:“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可心里像是一股春风撩拨着,痒痒着,又像在心中抹了蜜甜滋滋的,他巴不得人们拿这个话题去耍笑他。 但不管咋着,老旺其嘎家对僧格也算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达兰花起得早,说不定就会把他冻出个好歹来。僧格的阿妈双手合什念着阿弥佗佛,说着长生天让僧格遇上好心人家的话。僧格这天休班便提上两瓶酒去看望老旺其嘎。又是一瘸一点的脚步声传进屋里,达兰花对坐在炕上的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说:“阿爸阿妈你们别动都好好坐着,看我来收拾这个坏小子。”僧格一瘸一点地进了屋,把两瓶捆在一起的酒递给达兰花,破例地还给炕上的老旺其嘎和大夫人施了个礼,然后站起身子说:“那天我喝多了,多亏大爷救了我。”达兰花立刻笑着说:“哟嗬,僧格达拉嘎,人家说狗眼看人低,你不至于连谁救的你都不知道吧?”僧格马上转过身说:“我只听我阿爸阿妈说,是大爷跑去报的信儿。”达兰花依然笑呵呵地说:“要不是我起得早去倒灰看见你,再过一个时辰就把你冻成干啦。”僧格赶忙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搓着手说:“哎呀,你看这咋说的,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心里揣着一把刀子脸却像一盆火,一个是心里心外尽是痴情的单相思。达兰花继续笑着说:“僧格达拉嘎,你提两瓶酒谢称你大爷,那我你得咋谢称?”僧格满脸通红地说:“一定重谢,一定重谢!”他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奶茶没顾得喝一碗就忙着告辞走了。这次达兰花把僧格送到屋门口银铃似地声音说道:“僧格达拉嘎有空儿来呀。”僧格回了一下头说:“一定来,一定来。”然后加快脚步出了院子回家去了。达兰花转身进了屋笑着对炕上神情有些紧张的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说:“阿爸阿妈你们不用担心,我得好好整治整治他。”大夫人说:“唉,我们就是怕他没安好心。”达兰花说:“阿妈,咱心里知道就行了,好心有好报,他没安好心眼子,咱们给他以牙还牙就是了,他拿桑杰扎布的东西怎么拿得怎么送回来。” 事情就是这样,大凡一个人痴迷某件事时,越是实现不了却越要往前争,往前凑,漠北人管这种行为叫争命。僧格就是这样,自从那天见了达兰花就忘不了,一心一意想把达兰花闹到手。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想达兰花又怕达兰花,越怕达兰花还越想见达兰花。这天,机场警卫站的警察们打死了一只窜进机场里的狍子,十来个人吃了大半只,把剩下的都给了僧格站长,让他带回家里去。僧格也没推辞,放到马鞍子上的褡裢里就骑着马回去了。但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老旺其嘎家,他又有好几天没见着达兰花了。 老旺其嘎家院子前面的空地上,有几个孩子正在打冰尜玩。漠北人说的冰尜其实就是陀螺,在冰面上或光滑的冻地上用鞭子抽着转。阿尔斯楞也在其中,正在用力地挥动着老旺其嘎新近给他搓的鞭子,一下一下往冰尜上抽着。一个孩子说:“阿尔斯楞,瘸僧格又上你们家去了,我阿妈说他是看中你姑姑了。”还有个孩子说:“我阿爸说瘸僧格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良心呀!”阿尔斯楞说:“我姑姑才不稀罕搭理他呀。”孩子们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僧格。 僧格提着盛着狍子肉的褡裢进院就喊:“旺其嘎大爷,看我给你们带啥来了!”达兰花依旧让旺其嘎和大夫人就在炕上坐着,叫他们别下地,另外还对大夫人说了句:“你就按我说的说,瞧好吧!”她自己却一扭身去了西屋。僧格进屋看见只有老头和老太太坐在炕里,先就有了几分扫兴。他站在地上说:“我们飞机场警卫站打了只狍子,炖狍子肉的时候我说旺其嘎大爷那天救了我,给他拿些去。我不是他们的站长嘛,他们都听我的,我就给你们带来了。”大夫人说:“哎呀,僧格你还想着我们,你阿爸阿妈岁数也不小了,你拿回去给他们吃得啦。”僧格说:“不用,我阿爸阿妈不愿意吃狍子肉。”他满屋撒眸一下说:“达兰花呢?我把肉交给她吧,让她给你们炖着吃。这狍子口不老,肉吃着挺嫩挺香的。”大夫人欠了欠身子说:“达兰花在西屋生气呀。”僧格说:“那我把狍子肉交给她吧。”说完也不等旺其嘎和大夫人的回话就扭过身子,一瘸一点地去了西屋。 达兰花在西屋的炕里伸着腿坐着,一脸的不高兴。看见僧格进屋了,就一边下地一边说:“僧格达拉嘎呀,炕上坐。”僧格手里捧着狍子肉忙说:“你看你看,你就别下地了,就说把狍子肉放在哪儿就得了。”达兰花也不搭话,上前把狍子肉从僧格手里接了过来。不经意间,她的纤细的手指还碰在了僧格粗壮的手指头上,这让僧格非常激动。僧格说:“达兰花,达兰花,这狍子肉好吃,我特意让他们把后鞧给留下的。他们说要不僧格站长你都拿去吧咱们再打,我说那还行啦,就拿这些来。”达兰花说:“别说狍子肉,你就是拿龙肉来吃着也不香。”僧格说:“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又没惹着你,你朝我撒什么冤?”达兰花说:“咋不跟你有关?”僧格往前探了探身子吃惊地说:“咋还跟我有关?” 达兰花说:“我姑今儿个早晨才说,我写在白绸子上的生辰八字和打算找人家的信物就让你给整丢了。”说着话,达兰花的脸子啷当得水似的,一丝的笑模样也没有。达兰花接着没鼻子带脸地说:“人家都这大的岁数了,也该找个婆家了,这至贵的东西整丢了,我能不来气。”僧格一听就明白达兰花说的至贵的东西指的是什么了,他一脸的狐疑,打了一个哏问道:“那东西许真是你的?”达兰花说:“那咋不是,是我们家让活佛喇嘛写的生辰八字,包上个金元宝交给姑姑,让她托大福晋给说媒的。可没这东西,现在连人家都不能找啦。”达兰花这么一说,让僧格更乐了,就拍着胸脯说:“达兰花,达兰花你别生气也别着急,这东西过两天我给你找回来不就得了嘛。” 第195章 奇迹发生了 第三天的夜晚,僧格紧捯着那条伤腿又屁颠屁颠地来到了老旺其嘎家。 这次,他连屋也没进,在院门口把达兰花叫了出去。他从怀里把那只黄澄澄的小金元宝带着体温摸了出来递到达兰花的手上,并乘机把达兰花的手攥住说:“达兰花你嫁给我吧。”达兰花“嘿嘿”一笑,把手抽回来说:“僧格达拉嘎,再说吧,现在还不行呀!我那写了生辰八字的白绸子呢?那可是找活佛喇嘛写的,没了金元宝都行,没了活佛喇嘛写的生辰八字可不行。”僧格着急说:“我当时没拿它当回事儿,落在马二先生那儿啦。”达兰花说:“僧格达拉嘎,我达兰花不管嫁给谁,没有这活佛喇嘛写的生辰八字可不行。佛爷说啦,那生辰八字就是我的魂儿,没有它我会一辈子不得好。”僧格说:“达兰花你等着,我就是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马二先生把你的生辰八字要回来,找回生辰八字我就娶你!”说完话,便一瘸一点地回家去了。 达兰花眼看着僧格消失在黑夜中,转身进院关上院门,进屋把小金元宝拿给大夫人看。大夫人和老旺其嘎把小金元宝举在昏暗的灯光下,小金元宝熠熠生辉,闪现着金子特有的光芒。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就是这个。”大夫人瞅了老旺其嘎一眼,从自己的衣襟里扯出跟随小杨成虎来的那件红兜肚,然后把金元宝放在上面递给达兰花说:“达兰花,这只金元宝和这红兜肚都是跟着桑杰扎布来的,你就收起来吧。唉,我们留着有啥用啊,阿弥佗佛,就让菩萨保佑你们吧。”达兰花也没问这些物件是怎么来的,只把小金元宝用红兜肚包起来,揣在贴身的衣袋里。 说话搭理的,春天又到了,西辽河汹涌的河水卷着头年的野草、树技、树叶没有穷尽般地向下游涌流着。河两岸的杨柳、柳树、榆树的枝条都变得柔软了起来,冒出了嫩绿的树芽树叶。田野和草地也都泛青了,河南岸各家各户都忙着种地了,犁尖挑开油黑的土地,“啪哒啪哒”点葫芦头的播种声响成一片。河北岸的草地上,经常能看见有羊倌的怀里抱着新下的羊羔子,大羊跟在后面“咩咩”地叫着。 这个春天,西辽河两岸充满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据说,僧格为了给达兰花找到那块写着生辰八字的白绸子,曾赶在西辽河开河前跑了一趟马家地村。在那里,他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马二先生跟着桑杰扎布投了南边了,还当上了中校参谋长,现在在赤岭。僧格的心中有了希望,有了奔头,“总有一天我会找马二先生把白绸子要回来的,看你达兰花还有什么话说”。有这股劲儿支着,僧格像是多了几分年轻人的闹劲儿和朝气。这天刚吃完中午饭,警卫站除了两个值班的,几个年轻的警察在塔台的一楼里蹦来跳去,释放着身上蓄积得过多的精力。 在塔台一楼的西墙上,离地面有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两个像是兽头般的高浮雕,浮雕的一侧是一幅仿印象派画家凡高的油画《向日葵》,在大厅里显得极其亮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从苏军到腾格里旗的警察们,都把浮雕和油画看做是塔楼的室内装饰。有一个警察领头跳起来,像是投篮那样贴着墙腾空而起,一只手摸在浮雕上,以显示自己跳跃的能力。接着,其他几位也仿效他跳跃着够摸着。其中,有一个个子高一点儿、弹跳力大一点儿的警察竟然双手攀在高浮雕兽头上。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随着“咕隆隆”一阵巨大的声响,那面绘有《向日葵》的墙壁居然打开了。原来,这面墙壁竟是一扇大门,大门里面是通向地下室的水泥台阶。 听到惊呼声,僧格和在塔楼外的几个警察跑了进来。看见下面的地下室黑洞洞的,警察刘三说:“许是下面还藏着日本鬼子?”也就有别的警察说:“那不可能,这长时间了,就是有人也饿死了。”为了防止万一,僧格叫大家用破麻包片多绑几支火把,蘸上汽油,又叫大家把手里的步枪、手枪都顶上子弹。僧格一手举着手枪,一手举着燃烧着的火把,一瘸一点地领着那几个警察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台阶。从台阶上走下来,迎面又是一道虚掩着的木门,推开木门才算进入了地下室。地下室里漆黑漆黑的,只有天棚的边缘有几个亮点,那大概是与外面相通的透气孔。几支火把顿时把地下室照亮了,地下室很大并不比一楼的大厅小。在火把的光亮中,只见这座地下室的两侧又被分成十几间玻璃房子。每间玻璃房子中摆着些长条桌子或是橱子。在这些桌子上和橱子里放着些大大小小、粗细不等、形状各异的玻璃瓶子、管子,里面还有些黄黄绿绿的残存液体。僧格不太灵便的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他不自觉地拿火把往地上照了一下,就连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着实吓了一大跳,将身子跳在了一边。进来的人们向地下一瞅,都“哎呀”地惊叫着。地上躺着一个人,不,是两个、三个人,严格来说是三具白森森的人骨架。最外边的人骨架旁丢着一支勃朗宁手枪。 他们几个人还听到了“吱吱”的叫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些大耗子在满地乱窜。刘三说:“这耗子真牛,咱们没进来它们倒先进来了,上这里头有啥吃的?”旁边有人说:“吃人呗,你没看这三个死人啃得就剩骨头啦。”还有的人喊:“哎呀,这耗子生往裤腿里钻还咬脚丫子呀!”发现地下室,可是个特大的新闻,特别的稀罕景,就连值班的两个警察也跑下去看了个究竟。大家举着火把满地下室搜查着,寻觅着,没有值钱的东西,更别说什么金银财宝了。倒是那个刘三提醒了大家,“这些大玻璃瓶子拿回家涮涮盛酒不是好玩意儿吗?”于是,你三个,他俩个地捡自己相中的便抱了出来,有的还将小一点的瓶子揣在怀里。 僧格选了四个大玻璃瓶子,晚上回家时留在家里两个,告诉他阿妈:“好好用水涮涮,留着给我阿爸盛酒用。”另两个不必说,他又一瘸一点地给老旺其嘎屁颠屁颠地送去了。老旺其嘎目光贪婪地瞅着玻璃瓶子说:“早先年我在活佛喇嘛那里见过这玩儿。”说起话来僧格才知道达兰花领着阿尔斯楞去二爷府了,那边牛羊多,怕接羔的时候人手少忙不过来,就把吃的烧的给老头老婆预备好,上那边忙去了。僧格也没什么好说的,正害怕没法跟达兰花交待白绸子的事儿!其实,让他坐不住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浑身刺痒的不行,心里急着快回去脱光了衣服满身挠他一通。于是,强忍着喝了一碗老旺其嘎递过来的奶茶,说了一句:“我家里有事儿得回去了。”就一瘸一点地走了。出了老旺其嘎家的院门,他几乎是一颠一颠地跑了起来。跑到家,僧格赶紧到炕上脱掉衣服,用两手满身地挠了起来,都挠破了皮。 老旺其嘎看僧格走了,感慨地说:“人要变也是一会儿的事儿,僧格这孩子可比早先仁义多了。”大夫人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旺其嘎,水深水浅别用套马杆去量,人品好赖不能靠几句话就会表明。我一想起他抡着马鞭子打我那凶狠样,心里的气呼地就上来了。”旺其嘎说:“唉,老记着那些事儿也不行,靴子小了脚受罪,胸口窄了心受罪,都原谅着些吧。”说完话,也没忒理会大夫人说的话,把那两个瓶子涮了涮,倒进上次僧格拿来的酒,放在火盆里煨了煨,还给大夫人也倒一盅,两个人就有滋有味地喝了下去,他真的挺喜欢这个玻璃瓶子酒壶的。 第二天早晨,僧格的阿妈说:“僧格你咋把跳子带回来啦,睡觉时咬得这难受。你阿爸我们俩起早抓住了一个,是大个的黄跳子。”漠北人管跳蚤叫跳子。僧格也没太理会他阿妈说的话,只胡乱地吃了几口饭就骑上马去飞机场了。来到飞机场的警卫站,僧格才知道,全站十一个人全都是一样的症状,都让跳子咬得受不了。最严重的几个腋窝里或脖子上起了鸡蛋大的疙瘩,头疼呕吐地闹起来。摸摸他们的脑袋滚烫滚烫的。这几个比较严重的有两个家是河南岸下伙房和马架子的,有两个是梅林地和王爷府的,他们都说可能是昨天吃了犯碍的东西回家拔两罐子或用艾蒿搓一搓就好了。僧格就给他们批了假,让他们回家去拔罐子和搓艾蒿去了。到了下午,又有几个也严重了,就连僧格自己也感到在发烧,一摸脖子上也起了个疙瘩。他这时才感到是个事儿了,就说:“你们等一会儿,我去局里把医生请来或是拿点儿药来。” 僧格骑马到警察局,正好刚上任的王政治委也在。王政治委别看年岁不是太大,可是位老军人出身,新从军区派来的。听说是僧格来了,忙上前拉住僧格的手说:“噢,僧格站长,我姓王,新调来工作的。我听乌恩局长介绍你的情况了,好啊,小伙子干得不错,怎么样,有什么事吗?”僧格就把警卫站的发病以及发病的症状都说了一遍。王政治委说:“那你们觉得是啥子病呢?”僧格说:“我们有说是时运不济的,有说吃坏了东西的,还有说是出汗冻着的。”王政治委说:“不要信迷信哟,吃坏了东西还是可能的。我在部队时最注意吃饭喝水的事儿了,吃坏了东西可不得了哇。”僧格说:“我回来就是想请局里的医生跟我去看一下再带些药去。”王政治委说:“局里的吴医生上军区开会去了,医疗室她锁着门也拿不出药来。这样吧,王医生今天早晚都能回来,她回来后我就打发她去。”僧格虽没请到医生拿上药,可王政治委的平易近人着实让他感动,就说:“那行,我先回去等着。”他正要转身走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就说:“政委,我还有一件事儿差点儿忘跟你汇报了。”僧格就又把发现机场塔楼地下室的情况细细致致地跟王政委说了个遍。王政治委非常重视这个情况,不断插话问:“发现敌特分子没有哇?”“有武器弹药没有?”“有没有日伪特务活动的迹象?”僧格把情况都一一做了回答。 第196章 怪病 王政委说:“很好,我们警察局马上改名叫公安局啦,我们警察是干什么的?我们是人民的眼睛,要时刻盯着日伪和反动派的破坏。你说的那个地下室真的很重要,明天我也带人去看一看。好啦,你说的这些情况待会儿等乌恩局长回来我都要跟他讲,他如果有什么指示会马上告诉你们的。”僧格白跑了一趟,骑在马上,头在昏昏沉沉地疼着,全身也在火烧火燎了。他真想骑马跑回家去,在阿妈烧的热炕头上躺下去。但是又一想,这不行,机场警卫站还有六个人在等着他请医生呀。好歹得去告诉个信儿,就这样自己蔫溜了对不住几位弟兄。于是,他伏在马背上,打马又奔了飞机场。 僧格走后好一会儿时间,乌恩局长从色勒扎布旗长那里回来了。王政委忙把僧格来的事儿告诉给乌恩局长,他还着重把发现地下室的事儿说了一遍。乌恩局长思考了一会儿,又抬头问:“你说他们闹病是怎么回事儿,这病是什么症状?”王政委就把僧格说的情况又说了一遍。在王政委说话间,乌恩局长的眉头已皱成了一个大疙瘩,脸色很沉重,肯定地说:“出大事了,我刚才去色旗长那儿,色旗长给我看了于民高官一个关于预防鼠疫的通报,说日本鬼子溃败前曾准备对我们使用细菌武器,还没等使用,日本就宣布无条件投降了。但细菌武器却丢弃在占领地,现在巴林、热东都发现了鼠疫。于民高官要求各地严加防范,有情况要及时上报。”王政委一听这话,也着急了:“么子个弹哟,我倒要看看,还能比榴炮弹还厉害?”乌恩局长神态极其严肃地说:“王政委,我们先都别动,我给色旗长打电话说说,看他什么意见。” 乌恩局长要通了色勒扎布旗长的电话。 色勒扎布现在真的像换了一个人,脱掉了长袍马褂,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人民装,头发理成背头,面庞虽然有些削瘦,但却显得更有神釆。桌子上一大摞文件,烟灰缸里满是烟头,旁边是一只绿色的搪瓷水杯。他接到乌恩局长的电话后,心情非常沉重,马上说:“乌局长你说的情况非常严重,这证实了两件事,一件事儿是苏军打过来前,桑杰扎布在老柳树筒林子的上空打中一架日军石井大佐驾驶的飞机,日本关东军非常恼怒。我当时听大岛芳子说,军部恼怒的原因是飞机上的乘客是松根教授和武田少佐。这两个人都是细菌武器专家,是被派往腾格里旗执行特殊任务的。后来也清楚了,日本人准备对热北地区动用细菌武器,这项计划让桑杰扎布一枪给破坏了。第二件事是,也是大岛芳子透露的,腾格里飞机场有一支日军的细菌部队在进行细菌武器实验。详细情况她说她也不知道。僧格他们发现的地下室很可能就是日军细菌武器实验室,也就是说你们机场警卫站的人都被鼠疫传染了。现在还不知扩散到什么程度。你们警察局马上做好相应安排,我现在也通知有关人员立即召开紧急会议!” 由于僧格和王政委接触时间较长,乌恩局长劝他最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别再和任何人接触了。乌恩局长又叫人把外出开会刚刚回来的吴医生找来,说了事情的经过,让她立即安排消毒的事儿。在吴医生给乌恩局长消毒后,他才去参加色勒扎布旗长的会议。事情紧急,时间紧迫,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立即分头行动吧!由于赤岭等城市已被占领,所以色勒扎布旗长将这一紧急情况电吿了已转移到锡林的于民高官,请省府速派员支援。色勒扎布又派人骑马过河去找赤北县县长吴飞来腾格里旗商量防治鼠疫事宜,由乌恩局长带人立刻赶往飞机场査看究竟。乌恩让吴医生指导着去飞机场的人都戴上大口罩,把裤腿袖口扎好,鞋和袜子都绑紧,又浑身都喷了来苏水,再带上一些药品,这才骑马向飞机场奔去。 乌恩局长一行人连夜赶到腾格里机场,得知僧格等五位病情较重的人已经回家想办法治疗去了,警卫站只留下两位病情稍轻的警察在坚守岗位,而且这两人也发高烧了。乌恩局长马上命令在飞机场周围实行戒严,对机场塔楼下的地下室予以封闭。乌恩局长安排完又飞马赶回王爷府找到色勒扎布旗长将机场情况汇报完又说:“得立即通知各区马上要求各村实行戒严,严禁人员流动!”色勒扎布说:“那就警察局先派人下去通知各村戒严,然后再开区长会安排吧。”乌恩局长回到警察局,幸好警察们一个都没走,都在待命。王政委也在自己屋子里向外喊话说,他发烧了,淋巴出现了肿块。局里的吴医生没有治疗鼠疫的经验,上飞机场前也没在药书里翻出治疗鼠疫的特效药,给王政委留下的药也只是些消炎药。乌恩局长在办公室里刚打个盹,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报告,梅林地、王爷府两个地方已经死人了!乌恩忙问清具体情况,并立即召集警察开会,通报情况,让警察们都在自己屋里继续等待命令。 梅林地死了两家人家,一家是僧格家,一家是老旺其嘎家,还有一家也是从警卫站回来的警察家,也快要不中了。头天晚上,僧格去给老旺其嘎送玻璃瓶子,第二天早晨老两口子就觉得发烧浑身没好地方。大夫人早早地起来,跪在地上念了半天的“阿弥佗佛”,还一遍又一遍地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两个人的病情也不见减轻。大夫人疼得难受就大骂旺其嘎:“你脑袋让马踢啦,这回再让你招应他,他是把咱们的魂给抓去啦!”老旺其嘎说:“唉,啥事说啥事,你得病咋还赖到人家身上啦?”大夫人说:“怎么不是他,他在这贼眉鼠眼地坐一会儿就赶忙走了,别人没人来,再就是咱们喝了用他送来的玻璃瓶子温了他送来的酒这一宿就没好受过,你说不怨他怨谁!”老旺其嘎不吱声了,因为他找不出别的理由来。老旺其嘎没办法就把烟袋锅拔下来用条帚苗子投烟袋杆里的烟油往脖子上抹,翻出个瓷罐子来给大夫人拔罐子,凡是他能想的法都想了都办了也不见有任何的好转。左右邻居家也都去了,大家都说没见过这种古怪病。老旺其嘎只好回到家和大夫人面对面地躺在炕上掉泪,大夫人哭着说:“咳,要是桑杰扎布在家就好啦。”掌灯后,村子北头传来哭声,听见外面有人吵嚷,“僧格死了!僧格一家人都死啦!”后来又听到村上喊人去僧格家抬死人。再后来,老旺其嗄和大夫人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太阳出来后,村里有人喊:“旺其嘎老两口也不中了!” 乌恩局长立刻把这消息打电话给一直坐在电话机旁的色勒扎布旗长,只听那边色勒扎布旗长叹息一声说:“乌局长,腾格里旗大难临头了,没想到日本人还给我们留下这样一个灭绝人性的灾难。另外我告诉你,省政府来电,军区准备抽调一个医疗组明日骑马赶来,苏政府也要派一个医疗专家团队乘飞机赶来,让我们做好准备。”撂下电话,乌恩局长立刻召集人员开会,安排专家团队来后的一些事情。那边色勒扎布旗长撂下电话,想了想叫过勤务员来,从兜里摸出一沓钱来交给他说:“你去一趟梅林地,把钱交给他们村的头头儿,就说我说的,旺其嘎老两口是我的姨母和姨父,请用这些钱把他们老两口发送了吧。这事儿托付给他们了,我就不去了。”勤务员答应一声出去了。梅林地村在给因鼠疫死去的人下葬时,活佛喇嘛说,这种瘟死的人也是不能入老坟的,但可以和横死的人埋在一起。老旺其嘎和大夫人也就送到埋小夫人、乌兰、乌日娜的那个村北小沙丘前埋了。 第二天下午,军区抽调二十三军分区医院刘玉茹院长带着一个十个人的医疗队骑着马,不分昼夜地赶了过来。到了王爷府后,先检查了警察局的王政委,刘玉茹院长肯定地说:“从症状看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为鼠疫感染。”然后从带来的药箱中取出口服磺胺片和注射用的药剂安排随行的护士给王政委服药和注射。刘玉茹院长这才去色勒扎布旗长那儿听情况和商量防治的办法。这之前,赤北县县长吴飞也到了,他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西辽河南岸的下伙房村、马架子村都死了好几家人了。他已让区长苏然在那里控制局势,同时他还让新组建的赤北县县大队立即跟随县政府工作队深入各村开展防疫工作。刘玉茹院长还说,军区已将鼠疫疫情通过四道沟梁前线通知给102师,并希望他们与赤岭县政府也要重视这件事,这是共同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留给我们的要毁灭我们民族的大灾大难。 又过一天,苏军远东军区的一架运输机由阿寥沙大校驾驶,在没有地勤人员指挥的情况下强行降落在腾格里机场,带来了以卓娅为队长的二十人防疫队以及药品和医疗器械。卓娅队长是苏斯洛夫将军的亲侄女,听说她要来中国的腾格里旗,苏斯洛夫将军要她给色勒扎布王爷和王司令带好,还给每人带来一瓶伏特加酒。卓娅听说能说一口流利俄语的王司令已经亡故,不禁一阵唏嘘。卓娅队长还说:“你们的省政府向我们提出协助消灭鼠疫的要求,所以谁都不敢怠慢。”她耸耸肩接着说:“嗯,我们就这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第197章 顺理成章 这个月,桑杰扎布的骑兵独立旅发展得很快,已在原来二百多人的基础上一下子又扩展到一千五百多人。扩军后,桑杰扎布任旅长,丹巴任副旅长,吴二魁任参谋长;下辖三个骑兵团,桑嘎任骑兵一团团长,朝鲁任二团团长,李景玉任三团团长。桑杰扎布本来想让马二先生过来给他当参谋长,可诺音高娃说,马二先生是她赤岭站的人。马二先生自己也说:“我这点儿本事在原先还将就,可你们现在是正规部队了,这行军打仗和原先不一样了,我也就掐不准啦。我还是别去你们骑兵旅啦。”桑杰扎布的心里也明镜似的,他的骑兵旅别看人不少,可真要打起仗来,这群没经过训练的骑在马上的兵都不顶步兵有用。这次李魁梦师长的作战方案是,第一轮是榴弹炮营的十二门大炮狂轰四道沟梁对方阵地,第二轮再由轰炸机对对方纵深工事进行轰炸,让对方阵地成为一片焦土,最大限度地消灭对手的抵抗能力,然后是步兵发起进攻,最后是骑兵旅展开追击。 这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 然而,李魁梦的作战方案很快就在高鹏举司令员的手中了,只比桑杰扎布知道得稍晚些。高鹏举在二十三军分区团以上干部大会上说:“别看对面那帮人凭借着他们的飞机大炮就张牙舞爪的,他们只是占领了几个大城市,但几十万大军已陷在我们的包围之中,陷入我们的战略包围中!我们二十三军分区的作战任务就是决一死战!”他还对几位团长和炮兵营长说,“要修好躲藏炮火和飞机轰炸的洞子,隐蔽好自己与对敌人的反击同等重要,这一场我们打垮102师的进攻,他们就再无向我军进攻的力量了!”各团和炮兵营都按照司令员的部署去做准备了,黄兴政委、叶青副司令、李山参谋长随后跟到了阵地上去,看各团、营、连、排落实情况。 散会后,高鹏举只把杨成龙留了下来,说:“杨团长,这次让骑兵团单独行动,是分区司令部的几个人反复研究讨论才定下来的,方案已报军区且得到军区的批准。具体的作战方案叶副司令和李参谋长也都和你讨论过,我就不多说了。对于这场战斗,昨天赤北县县长兼县工高官吴飞就来过了,他说他们各区区小队都做好了战斗准备,一定要配合好我们的作战行动。现在他们赤北县二区区小队的队长已经带着两名区小队员来到了,就由他们做向导去完成第一个作战任务。”杨成龙说:“完成了第一个任务,我们顺手牵羊把赤岭拿了。”高鹏举说:“暂时还不可以,现在当务之急是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迫使敌人撤军再无还手之力。你放心,这场仗打赢了,我们回赤岭就是指日可待迟早迟晚的事儿了。” 这天夜里,宝日勿苏和三道蒿村子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有一只猫头鹰隐藏在村中一棵老榆树的树杈中,大大的圆眼珠不停地转悠着,扫视着地下的一切。突然,它像幽灵般地向一道土坎划了过来,接着传来“吱”的一声尖叫,便再没了动静。 四道沟梁和它临近的山峦都隐约在朦眬的月色中,就像一位国画大师笔下淡淡的水墨画,临近的还能看出黑乎乎的轮廓,稍远些就淡了,再远些就淹没在夜幕下了。漫甸上飘散着春天特有的清新的青草芽子味,或着叫稀牛屎味,挺好闻的,是让人精神振奋的那种味道。村子里不时传出几声狗叫和母羊叫羔子的声音,接着就是一片寂静。杨成龙和他的骑兵团在二区小队队长和两位区小队员带路下,无声无息地出发了,并且很快消失在四道沟梁右面的山洼中。 杨成龙骑兵团秘密从四道沟梁出发后的第三天,102师向四道沟梁的总攻开始了。果然,战斗一开始,102师的榴弹炮营便以密集的炮火对四道沟梁上的前沿阵地进行猛烈轰击。炮火中,爆炸冲击波掀起了石块、门板、空的子弹箱子,还有一些碎乱杂物。炮轰刚刚结束,guo军的三个连长带着各自的连队从三个隐蔽的雨裂沟的沟口向山梁上发起了攻击,他们一边射击着一边猫着腰向上跑着。 jiefean军三团守在最东边的山头和山坡上,山坡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些半人多高的榆树毛子。三团二营三连一排的阵地在山口的东侧一块隆起的石头旁。敌人的炮弹打来时,战士们都钻进了早就刨好的洞子里躲避起来。外边炮弹轰轰地爆炸着,躲在洞里的一排长刘玉却还在说着俏皮话。有几个老战士说:“这闹腾啥,真是放好日子不过了。”刘玉说:“是屁股眼子拔罐子。”有个小战士问:“那怎么说?”刘玉说:“这你都不知道?嘬(作)得紧呗。”刘玉摸一把嘴巴子又说:“我就不是对面那帮人,我要是就整出些能拐弯带钩子能钻洞的炮弹来,钻进洞子里一个个把你们都淘出来,看你们往哪儿藏?”旁边一个刚才听到炮弹爆炸就打牙帮骨浑身发抖的新战士在老战士的哄笑声里说:“可别再整带钩子的炮弹,还是使这个炮弹好点儿。”刘玉大声说:“那行,我批准啦,就让他们接着使这个炮弹。”三连长在大石头的左边喴了一声:“少扯犊子,快进入阵地!敌人进攻啦。” 三团指挥所在山头西北侧的一个小山包的后面,三团长的胸前挂着架望远镜,刚从小山包上跑下来就抄起电话喊道:“二营长吗?我们这边敌人进攻的重点是你们三连一排的阵地,你得告诉刘玉那个滑舌子,绝不能给我丢了阵地!”二营长在电话中大声说:“团长放心,刘玉别看耍滑舌子,可打起仗来一点儿都不含糊!”这时刘玉排长趴在战壕沿上对战士们说:“把手榴弹准备好,我说开火再开火!”旁边的重机枪手说:“排长像个娘们似的总好唠叨,哪回不都是你说‘打!’我们才打的?”刘玉说:“少扯犊子,做好准备!” jiefang军的阵地上静悄悄的。 guomindang兵躬着腰端着汤姆逊冲锋枪扫射着,费力地向上奔跑着,汗水从钢盔下边淌了下来。连长还在挥舞着手枪喊:“冲啊!gong军已经让咱们的炮弹打趴下炸懵啦,冲啊!”都看得清钢盔上的帽徽了,刘玉排长一声喊:“打!”立刻轻、重机枪“哒哒哒”“嗵嗵嗵”疾风般地扫了过去。紧接着,刘玉喊:“手榴弹!”刘玉的战斗用语极其精炼,只见冒着烟的手榴弹蝗虫似的向着眼前的人群里飞了过去。 四道沟梁的山坡上全是手榴弹爆炸腾起的烟尘。 这时,天上响起巨大的“嗡嗡”声,三架轰炸机飞到了四道沟梁的上空,打了一个旋又飞过来开始投弹了。阵地上空立刻硝烟弥漫,爆炸的烟尘巨浪此起彼伏。硝烟中,有一些营、连长在战壕里奔跑着大声喊着:“赶快隐蔽!赶快隐蔽!”飞机丢下的炸弹给各团造成了很大损失。 刘玉茹院长带着护士和担架队奔跑着抢救伤员。 有一架飞机在九神庙的上空飞过并丢下两颗炸弹,在巨大的爆炸声中,九神庙的神像被掀在了空中,神殿被夷为平地。得亏高鹏举把司令部转移了,否则这次可就吃了大亏。这一通狂轰滥炸像是给李魁梦第一次进攻失败出了一口恶气,然后翅膀一抖飞回赤岭西边的飞机场去了。 飞机场设在离赤岭西北边十五里路的一片平地上,四圈围着铁丝网。在机场执行警卫任务的是重新建立的以刁二先生为司令的救国军。开展春季攻势前,李魁梦师长与诺音高娃一起就兵力部署好个掂量,桑杰扎布的骑兵旅既然已经纳入正式编制,就得随102师行动了。考虑到救国军战斗力不强,就让他们留在后方。除金辉的部队留在赤岭市区维护治安外,刁二先生和敖音达赖的部队统一由刁二先生带领去了飞机场。 第198章 偷袭飞机场 过年这段时间,赤岭的地痞、流氓还有赤北、赤西的一些小股土匪像大炮手、压五洋等人见刁二先生又扎煞起来,救国军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于是就纷纷来投靠了,让刁二先生的队伍一下子又壮大了不少,总共又有一千好几百人了。刁二先生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到了飞机场就和敖音达赖带着警卫排一遍又一遍地转悠,还亲手将压五洋手下的一个小头头因为站岗期间去耍钱给枪毙了。刁二先生打死这个小头头后,吹着还在冒烟的枪口说:“本司令要的是尽忠的兵,老子的部队现在是堂堂正正的guo军,guo军就得有个guo军的样儿,谁要是不好好站岗不好好巡逻,老子见一个崩一个!” 有道是福不双逢祸不单降,这刁二先生不但在过年间加官进爵,他的太太们也紧跟着前来报喜,他的三姨太、小四姨太竟然在清明那天同时生了,而且都给刁二先生生了个大胖小子,也算是老来得子。这天给两个儿子请满月,刁二先生把机场交给了压五洋和大炮手,和敖音达赖回赤岭去喝俩儿子的满月酒去了。满月酒宴安在福兴楼,所有的客座都让刁二先生给包了。石全有楼上楼下楼里楼外脚不沾地跑着,吆喝着接待客人。 这时,刁二先生万万没想到,他的克星又到了。 高鹏举根据赤岭地下组织提供的情报,决定让骑兵团发挥其运动快捷的优势跳到敌人的后方去作战,第一个目标就是赤岭飞机场。杨成龙带着骑兵团先向北走了几十里路,绕了一个大弯子再向西插入柴岗子川,走上李运通副司令他们那次从锡林去冀dong的路。不过他们这次没进柴岗子村,而是从榆树沟旁边一直顺着柴岗子川走,这条道虽然山路多,但对于他的骑兵来说并不是件难事。用了一天半的时间,长途奔波了二百多里路,中午时分来到离赤岭飞机场西边五里路的一个山洼里。 安排宿营后,杨成龙立刻带领团参谋长和三个营的营长徒步去机场附近侦察。 赤岭飞机场的东面和南面都是开阔地,北面和西面是丘陵。杨成龙他们爬到机场西边的一个长满榆树的山包上。榆树浓绿的叶子中缀满了嫰白的榆树钱儿,杨成龙从小到大没少吃了榆钱儿,这可是穷人的口粮。小腾格里沙漠中虽然榆树不多,但每到春天,铁匠老婆子都要挎着筐满沙子跑着去捋榆树钱儿回来给他们爷俩做饭吃。杨成龙下意识地捋了几片榆钱儿放到嘴里咀嚼着,一种甜甜的滋味,一丝亲切的感觉。但他立刻把思绪拉了回来,趴在沙包顶上举起望远镜观察了起来。离他们所在的山包再有二里地远就是飞机场,那三架轰炸机轰炸完四道沟梁刚刚飞回来,正停在机场的北侧加油,打算看情况听命令明天再去轰炸。机场门口、塔台上都有站岗的卫兵,巡逻队也是一帮又一帮地围着机场不停地转悠着,机枪小炮也都在机场边上支着。看来白天硬攻牺牲会太大,只能夜晚进攻了。杨成龙当即立断,要三营运动到机场东侧截断赤岭方向的敌人援军并负责剪断敌人的电话线,二营攻打机场门口和塔台一带的敌人。一营长宝音带部队从西面剪断铁丝网进入机场,待二营打响后,派一个连炸飞机,两个连对付救国军的巡逻队。杨成龙要三位营长都看好了,打机场只给半个小时的时间,打完机场连续作战,由三营在前全团连夜奔袭桦树沟前面的敌人榴弹炮营。三位营长也都用望远镜仔细观看了自己部队的作战方位与部队夜间行动路线,谋划着夜间的作战方案。 再说四道沟梁主战场这边,102师在一上午打了三次冲锋又都被打了回来。梁上的阵地,让guo军的炮弹把平地炸成坑也把一些工事炸成平地。李魁梦师长有的是美制炮弹供榴弹炮营宣泄。高鹏举却不敢轻易使用自己的山炮营,自己的山炮口径小,炮又少,一旦暴露给敌人会导致灭顶之灾,只能打一次换个阵地,得把好钢用在刀刃上。李魁梦情急之下,在下午动用了桑杰扎布的骑兵旅,但效果很不好。进攻的路线是上山坡,桑杰扎布这帮骑在马上的兵,多数连人带马都没经过战斗也没来得及进行训练,战斗力之低可想而知。开始进攻了,桑嘎的骑兵团冲在最前面,建立骑兵旅后,桑嘎成了中校骑兵团长,打仗挺卖力的。本来桑杰扎布要骑马上阵的,但丹巴他们都力劝他不能上阵,“哪有少将旅长带头冲锋的?”就连李魁梦师长也下了死命令,坚决不允许桑杰扎布旅长亲自上阵! 高鹏举从望远镜里看到敌人的骑兵出动了,立即通知郭营长让炮营作好准备。无论如何在这种漫山坡上马要比人跑得快,桑嘎带头眨眼间就冲到了半山腰上。高鹏举的眼睛就一直没离望远镜,这时他对一边站在电话机旁的李山参谋长说:“让炮营对准敌人的骑兵开炮!一阵速射后立即转移。”就在桑嘎带着他的骑兵团不顾山梁上阵地机枪步枪的射击挥着马刀奋勇向上冲锋时,突然间的炮弹像是从天而降在奔跑的马队中爆炸了。桑嘎骑兵团的骑兵们像是一群飞行着的苍蝇被一阵暴风吹散。在炮弹爆炸的冲击波涌起的烟尘与横飞的弹片中,有的马倒下去,有的人从马上跌下来,更多的人和马在山坡上四散奔逃。一时间,桑嘎管不住兵,兵管不住自己的马。炮火的硝烟中,桑嘎只带着十来个人骑马冲到离刘玉那个排阵地还有七、八十米远的地方,让刘玉他们轻、重机枪一通扫射,桑嘎忙勒转马头回身向山下跑去。他知道,他再不往回跑他这个团连个魂都剩不下了。 骑兵旅的溃败让李魁梦叫苦不迭,令他震惊的是高鹏举的炮兵营怎么恢复得这么快,懊恼的是高鹏举用骑兵就是一把尖刀,他用骑兵竟然连根烧火棍子也不如。最后还是李魁梦自圆其说,“这种战场和地势不适应骑兵展开作战。”他还自我解嘲地说了句,“我用榴弹炮打了他们的骑兵,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学会了,又用山炮打了我的骑兵。”接着李魁梦又来了新招,下令让各团准备敢死队,师部组织督战队,决心要与梁上的解放军拚死一战。这一天的战斗对于李魁梦的102师来说又是无果而终。 战斗是极其惨烈的,伤亡也很大。这一天的激战下来,刘玉那个排,连左腿被弹片炸伤的刘玉算上活着的还有七个人,三团长把团部的警卫班都给他派了过来。轻、重机枪手至少都换了一次,工事当中那挺重机枪连机枪手和送弹手都已换了两、三次人了。高鹏举司令员下了死命令:“热北国,共生死在此一役,拼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让guo军过四道沟梁!”从军分区司令部到各团营,从参谋到警卫员全都组成了战斗班、组投入到作战的第一线。高鹏举从早晨开战后一点儿东西也没吃,小苏给他送过来几个他爱吃的烤馒头,馒头的外皮烤得淡淡的黄色与略微的面粉焦糊味都引不起他的兴趣,他一天只喝了几口水,只是不停地抽烟,一颗接一颗的。但他心里有着一个坚定的信心,就是他相信杨成龙定会马到成功的,飞出去的这支利箭定能刺中李魁梦的咽喉。 下弦月渐渐地沉了下去,原本朦胧的月色也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中。杨成龙骑兵团从驻地悄悄地出发了。三营贴着丘陵快速地插入飞机场和赤岭之间的通道埋伏好。二营一连抢先接近飞机场的大门,他们在暗夜中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哨兵靠近。飞机场门口的两个哨兵在暗夜中站得实在是没趣,就想点消磨时间的法子。前面说了,这救国军的官兵多是伪满警察、土匪和地痞,他们当兵不是为打仗而是为混饭吃。李魁梦师长对这些人心里明镜似的,所以前线就没让他们去,让他们全力以赴看个飞机场,可李魁梦万万没想到高鹏举会派其精锐铁骑去抄他的后路。两个哨兵站得百无聊赖,于是把步枪戳在一边两个人隔着大门口划拳打发瞌睡连壮胆。漠北的土匪中流行一种螃蟹拳,加入了救国军的土匪也把划螃蟹拳带到了救国军中。这功夫这两个哨兵划得兴致勃勃,“螃蟹一呀,爪八个呀;两头尖尖,这么大的个呀;一伸手呀一缩脖,跩嘎跩嘎扒沙窝呀。螃蟹一呀,爪……”两个哨兵都叫不出来了。一连的战士悄无声息地把哨兵摸了,又冲进警卫室把几个正在打牌的带班的军官也缴了械。 这时只听一声喝问:“什么人!”接着是“啪!啪!”两声枪响,原来是投靠救国军的土匪头子压五洋,他正好来到门口查岗。机场塔楼上的探照灯扫过来的瞬间让他发现了正在闪身进机场的一连战士,于是他喊了一声并立即开枪,一连的一位战士应声倒地。一连长一边指挥还击一边命令战士迅速向塔楼攻击,双方立刻打了起来。一连长命令战士把机场探照灯打掉,这时二营长率领二连和三连也冲了进来。 塔楼里,领头的是原先的土匪头子大炮手,这人枪准手黑,早年是赤岭一家大户人家的大炮手,后来拐着东家的小姨太太跑了,接着便落草为寇,匪号就叫了大炮手。大炮手凶狠地吼叫着:“打,给我狠狠地打!司令说啦,打死一个奖给五个大洋,打死两个,回赤岭春满楼的窑姐让你们可劲儿挑!”他首先开枪打倒了一位冲在前面的战士。一连长看敌人火力很猛,马上招呼战士们隐蔽前进。二营长冲进来后,让二连长向压五洋那边开火挡住巡逻队和从营房里冲出来的救国军。然后二营长让迫击炮排立即架上迫击炮向塔楼的敌人开炮。炮弹、手榴弹爆炸的火光,步枪、机关枪子弹的曳光,把飞机场塔楼前映照得白昼一般。大炮手一看这是来了正牌的了,于是跑到屋里给赤岭的救国军司令部摇电话,摇了半天里面也是干“嗡嗡”。气得他骂道:“他个亲娘祖奶奶,司令部这些人又都逛窑子去啦?”他又给刁二先生和敖音达赖摇电话,电话的耳机里照样“嗡嗡”。气得他把电话耳机子一摔说道:“他妈的,闲、忙不知道,这都打上门来了,这酒咋还喝不完了啊!”说完气咻咻地提着枪又跑出去了。他刚从土匪过来,哪里知道电话线早就让三营剪断了。 第199章 大炮打大炮 当飞机场门口的战斗一打响,在飞机场西侧的宝音营长也开始行动了,有几个战士先爬上前去剪断了铁丝网。没想到这边一剪铁丝网,机场的警报器就响了,立即有两队巡逻兵从飞机场两侧冲了过来。宝音营长看了一眼跟随一营行动的杨成龙说:“强攻吧!”他见杨成龙点了点头,便喊了一声:“一连上,二连打北边的敌人,三连打南边的,炮排轰他们狗日的!”一连长端着一挺轻机枪边朝前面的敌人扫射着边指挥着战士们抱着炸药包冲上去了。冲到轰炸机旁,战士们把炸药包挂在飞机的肚子上,拉开导火索就赶忙撤退了。随着几声巨响,三架轰炸机被炸裂了。 杨成龙见作战任务已经完成,按照高鹏举在他们临出发时嘱咐的话,“不要恋战,把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放在第一位。”他告诉参谋长立即发绿色信号弹,这是撤出战斗的信号。二营长见到绿色信号弹升空,知道炸机任务已经完成,命令将牺牲的和负伤的战士都抬了下去,撤出战斗。杨成龙命令一个排的战士在二区区队长的带领下处理后事,然后低下头看了看手表,战斗从发起到结束刚好用了一个小时。他抬起头向着还在响着激烈枪声的飞机场看了一眼。果断地对参谋长说:“快,向着第二个目标出发!”然后带着部队马不停蹄地向桦树沟方向奔去。 当他们来到房申沟附近时,从路旁树林里闪出几个人来问:“是不是骑兵团到了?”走在前面的三营长在马上说:“是,我们是二十三分区骑兵团的,你们是什么人?”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人跨前一步说:“我们是三区小队的,我是队长,吴县长让我们来接应你们给你们做向导。”三营长立刻带区小队队长去见杨成龙团长,区小队队长对杨成龙说:“杨团长,吴县长让我们夜来个(漠北方言:昨天)白天就把蜘蛛山国民党炮兵阵地好个侦察啦,就等你们来到了。”杨成龙团长从马上下来对区小队队长说:“很好,你马上带我们隐蔽靠近敌人的炮兵阵地,离敌人阵地四、五里地远的时候停下来。”三区小队长答应一声“是!”转身和三营长去部队前面了。 部队在山沟里行进着,道路崎岖,路两边长着稀疏的山杨树和松柏树,更多的是些密密的荆棘。春风拂过,清新湿润的空气向战士们扑面而来。有区小队带路,骑兵团急速地前进着。山沟人家传来公鸡的“喔喔”叫声,鸡叫头遍的时候,前面带路的区小队长停住了马,说了声:“就停在这里吧,翻过这个山包就是蜘蛛山了。”杨成龙等部队安顿好对参谋长说:“叫上三位营长和各营炮排排长,我们不能仅听别人介绍,必须得到实地亲自看看。”三区小队队长带着大家拨拉着荆棘和树丛,翻过山包又过了一个小山沟就到了蜘蛛山下。蜘蛛山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山包顶圆圆的平平的,山顶北侧的树木都被砍掉了,山顶的南侧山坡上长着些山杨树、山杏树和一些荆棘。杨成龙和大家悄悄地摸到蜘蛛山的东边山坡与山坡相连的一个小山包上,从这里看蜘蛛山视野要好些而且距离蜘蛛山顶也不算太远。 杨成龙又问三区区小队队长,从这里向山外撤退怎样?区小队队长说他们白天都看了,山下这条沟出去再转过两条沟就有通向山外的路了。杨成龙又问了三位炮排的排长,从这个小山包打蜘蛛山顶怎么样?三位炮排排长说那肯定没啥问题!杨成龙立即命令三个炮排趁天还没亮立即将迫击炮运过来架好调好射击诸元,三营跟随三个炮排行动做好炮排的警卫工作。二营在山沟的东侧埋伏好掩护全团撤退,一营的阵地在和蜘蛛正对的小山包上,敌人如从蜘蛛山向我迫击炮阵地进攻,一营立即配合三营对其进行还击。每一门迫击炮连射五发炮弹后,立即撤退。 天亮了,红彤彤的太阳最先从山凹里冒了出来,天空晴晴亮亮的。四道沟梁的梁上梁下出奇的安宁,只偶尔听见哨兵叫口令的声音。蜘蛛山上已经忙碌起来,看来李魁梦师长的打法不会有什么改变,先一通猛烈的炮火把gong军轰得一塌糊涂再发动地面进攻。然后再出动轰炸机将一切可疑目标再轰炸一遍,再发动地面进攻。“今天可是个作战的好天气,估计两轮轰炸后,对手就再无力反击了。”李魁梦信心十足地对参谋长说:“炮击过后,就让敢死队督战队上!”这时机要秘书小姐送来电报,李魁扫了一眼大惊失色。电报是诺音高娃拍来的,“昨夜gong军骑兵袭击飞机场虽为我击退然飞机均被炸毁”。李魁梦跺脚喊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击退不击退又有什么用!”他把电报递给参谋长,然后说:“空军指不上了,让炮营炮击延长半个小时,部队再发起进攻吧。”参谋长答应一声去打电话下命令去了。 蜘蛛山东侧的山包上,三个炮排已经将十五门60迫击炮都架好了,而且天亮后又根据敌人火炮的位置做了调整还做好了伪装。从隐蔽的树丛中望见,蜘蛛山上的敌人在忙碌着,正在搬运炮弹调整着炮口的角度。敌人十二门155毫米口径榴弹炮骄傲地仰着炮身,那时候它们就是这片战场的宠儿。骑兵团仍在隐蔽着等待着,杨成龙在等待一个时机。杨成龙的望远镜里终于出现了举着小旗的敌炮营营长的身影。只见敌炮营营长的小旗向下一挥,十二门榴弹炮炮口冒了一股烟,山谷间响起了巨大的轰响。这时杨成龙喊了一声:“开炮!”炮排的战士立刻站起身掀掉伪装的树枝,将迫击炮弹装入炮筒。“嗵嗵嗵……”炮弹像一群俯冲扑食的鸮鹰飞向敌榴弹炮营。榴弹炮营阵地立时炸开了,开始时还以为自己的炮弹爆炸了,后来迫击炮弹连续爆炸,也引发了榴弹爆炸,榴炮营阵地硝烟弥漫爆炸声响成一片,这才知道受到袭击了。好半天,负责炮营警卫的营长才组织起部队向杨成龙的迫击炮阵地发起进攻,但立即受到三营和一营的猛烈阻击。guo军警卫营的营长沮丧地说:“他奶奶的,这是从地下钻出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102师指挥部里,李魁梦师长听到报告惊得呆苦木鸡,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撤退。”参谋长问:“袭击炮营的部队也不打啦?”李魁梦说:“不打了,如果我没说错的话,袭击飞机场和袭击炮营的都是那支幽灵似的骑兵部队,他们现在都已经安全撤离了。”李魁梦仰起头,面目表情极其难过,顿了一下才又说:“命令一团殿后掩护,二团撤至房申沟立即构筑工事做防守准备,三团和炮营直接向赤岭撤退!”过了一会儿,他叹息了一声又恼怒地说:“高鹏举这打的什么仗?连点作战的规矩都不讲。”然后接过刘副官递过来的大衣,穿上大衣从屋中走了出去。 四道沟梁上,工事里的战士们听到敌人炮弹的呼啸声立即钻到洞子里捂上耳朵。但是只有一波爆炸声,炮弹的硝烟都散净了,也再没听到敌人炮弹的呼啸声。倒是听到了自己山炮营的炮弹从工事上空呼啸而过向梁下集结地飞去。这突然的变化让梁下的懵了,使梁上的愣了。而山炮营的郭营长乐了,蹦着高喊:“开炮,开炮!可劲轰他们这帮兔崽子,这两天都快把我憋疯了。”炮弹像一群群老鸹飞向梁下的102师,正在准备进攻的敢死队被炸得人仰马翻。 二十三军分区临时司令部里,叶青副司令对高鹏举说:“我们趁这个机会组织部队冲下去!”高鹏举摇摇头瞅着窗外说:“暂时按兵不动,李魁梦也算是少壮派军人中的佼佼者,用兵打仗极注重章法不会不小心我们反击的,我们这一仗下来人员减员很大,也已是筋疲力尽了,通知前线部队,严阵以待密切注意敌人动向。”这时,机要室小苏拿着一份电报急匆匆地走来,高鹏举看完后对门口的警卫员喊了一声:“快去把杨成龙团长找来,让他直接来见我!” 102师炮兵营十二门火炮只剩下最东边和最西边的两门算是受了点儿轻伤还能拉走,其余十门都成了烂铁一堆。支撑李魁梦打赢这场仗信念的两个支点,飞机和大炮一下子全没了,李魁梦沮丧地登上吉普车。临上车前他扭过头又扫视一遍四道沟梁,这些其貌不扬的山包包真的就挡住了他李魁梦进军的道路?这些山梁难道比对日滇甸之战中的仁安羌、密支那、松山还难打?那些战斗,他李魁梦都参与了指挥作战,而且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难道这沟沟坎坎的四道沟梁竟是他李魁梦败走的“麦城”?李魁梦哭丧着脸,他很难接受眼前的事实。 这真是: 杀过来时,真个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败回去日,却落得折戟沉沙只能仓皇北顾。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故事,且听接下来细细道来。 第200章 韩排长 上一节说了,李魁梦率领102师信心满满地要一举扫平四道沟梁。哪曾想,杨成龙带领骑兵团一个连续作战,将他的飞机、大炮全给毁了。李魁梦就像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垂头丧气地退回了赤岭。但他却仍不死心,留下一个团驻守房申沟,以图卷土重来。 这时,高鹏举接到了上级的加急电报:“你部速派杨成龙团长带一营来锡林,另有紧急任务。”高鹏举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紧急任务,但他知道只要坚决执行就是了。杨成龙赶到后,高鹏举简单嘱咐两句说:“发扬一下连续作战的精神吧。”杨成龙立正敬礼说:“坚决完成任务!”就带上宝音的一营匆匆向锡林赶去。 到达锡林后,上级对杨成龙和宝音说:“这次紧急调你们来,是为了保卫一位首长。这位首长要去兴安的王爷庙参加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我们要做好沿途的保卫工作,不得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我们思考再三,离军区最近的骑兵部队是你们,执行这项任务最有把握的也是你们,所以把你们调过来。”杨成龙和宝音向首长敬礼道:“保证完成任务!”首长又说:“你们要牢记柴岗子事件血的教训,一定要紧随首长的车队!现在首长的车队就要出发了,你们也出发吧。”杨成龙和宝音又立正说:“是,请首长放心。” 随着一阵汽笛声,首长的车队到了,有一辆吉普车和两辆载满战士的卡车。从吉普车上先走下两位首长,随后走下了一位大高个儿,戴深灰色前进帽,身穿黑色大衣的首长。杨成龙见状,急忙跑步上前,举手敬礼道:“骑兵团长杨成龙受命保卫您,向您报到!”这个大高个子的首长微笑着瞅了一眼旁边的陪同人员,还礼道:“这位杨团长蛮精神的嘛。”接着跨前一步,和杨成龙拉拉手说:“杨成龙同志,你保卫的不是我,我们干系重大责任重大啊!”说完,又和陪同人员拉手告别,登上了吉普车。 车队在高原上颠簸着,天气比起赤岭来还要晚半个月。在沙土路的两旁,枯黄的野草还在遮掩着嫰绿的小草。在天空中,有两只苍鹰打着旋俯视着茫茫草原。零星的杨树、柳树、榆树顶着浅绿的树冠,还有频频招手的牛倌、羊倌、马倌,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欢迎着这一队尊贵的客人。从锡林出发后的第二天下午,车队来到巴林草原上。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部队宿营在一个叫狐狸沟的小村子。杨成龙和乘卡车的王连长商量着放出岗哨。由王连长安排村内的保卫工作,村外则由杨成龙和宝音营长负责。 狐狸沟的村长也姓杨,是一位办事儿勤快又喜欢饶舌的庄稼老头儿,但说起话来一句是一句的。他对村里的人说:“把炕给部队上的倒出来,咋也不能让部队的人撂地上睡,人家走了一天的道儿啦。”“怎么,新媳妇儿也不行,有啥事儿过了这宿再说。”“你们家麻利地刷锅揍饭,把小米子加细了淘一淘,甭揍出来的小米子干饭让部队的人吃了硌着牙。”他连招呼带喊的,一会儿工夫就把部队的吃饭和住宿安排妥当了。 杨村长还把当地的土匪情况告诉了杨成龙:“抓不净的虱子剿不净的贼,土匪还有,头些日子匪号韩排长那帮土匪把离这三十里地的野猪沟给抢了,我们也加着小心啊!”杨成龙听完这些话,心里越发的不踏实了。他和宝音营长立刻找来王连长和骑兵营的各连连长开会,商量着夜间保卫的事儿。 果然,到了半夜一点多的时候,突然“啪啪”响起两声枪响。杨成龙和宝音呼地从炕上爬起来,跳到地上抓起枪,跑到院子里问:“哪儿打枪?”岗哨回答说:“是村子的西北角响枪!”杨成龙对宝音营长说:“按照昨晩商量的,你带一连上村外,我和警卫连的王连长还有骑兵二连、三连在村里。这回咱们把这股土匪就捎儿消灭掉,也算给当地老百姓去了一个祸害。” 天放亮的时候,杨成龙正提着枪站在院子当中,宝音营长带着一连回来了。原来,村外的岗哨发现有几个人要进村,就开了枪,那几个人又跑回山里去了。杨成龙皱着眉头说:“可能是几个蟊贼,也可能是大股土匪出来探听情况的,我们还是提高点儿警惕为好。” 吃完早饭,杨成龙把夜里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汇报给首长。首长听完汇报后,稍稍深思了一下说:“你们警惕性很高,这些土匪不但对我们的行动造成威胁,同时他们烧杀抢掠为害人民群众,要坚决把他们消灭掉。土匪不除,人民也不得安宁!”队伍出发前,杨成龙要宝音营长派出一个骑兵排提前出发。队伍出发后,杨成龙又要宝音营长带一个骑兵连走在汽车的前面,他带剩下的一个连、两个排走在车队的后面。队伍走出狐狸沟村有二十多里地了,前面突然爆豆子似的响起了枪声。杨成龙一看地势,北面是山,前面二、三里地远的地方是一道土岗,对己方很不利。于是,他命令宝音带一连迅速去占领前面那道土岗,然后又让王连长带一辆卡车走在前面,另一辆卡车在后,首长的吉普车在中间,两侧各有一个排的骑兵护卫。杨成龙仍带一个骑兵连断后,队伍迅速向土岗开去。 不一会儿,从后面的山洼里冲出一群土匪。土匪们一边在马上开着枪,一边“哇喇哇喇”地乱叫着。杨成龙叫战士们停住马,打量了一下那群土匪,也就是七、八十人的样子。于是,他朝卡车上的王连长喊了一声:“王连长,你保护着首长,我去把这群土匪解决掉!”杨成龙认为,让这帮土匪在后面跟着怎么也不是个事儿,如果再有几帮凑在一起就更不好办了,莫若将这帮先打掉。杨成龙骑马停到吉普车前把自己的打算简单地说了一遍,坐在车里的首长点点头说:“我看可以。”他拍拍腰间的手枪又说:“我,还有车里的这几个人也都是老兵哟,打起仗来也算上我们几个!”杨成龙敬完礼,翻身上马,随手抽出马刀向冲来的土匪方向一指大喊一声:“一营的战士们,我们马上立功的时刻到了,跟我冲啊!”便策马冲上前去。 原来,这股土匪就是高特劳匪帮的残部。 在前文里不是说了嘛,高特劳杀死了童拉嘎,打死了巴图的叔伯兄弟满达,奸污了满达的未婚妻格日乐又打伤了巴图。结果,高特劳连同带去的二十几个土匪被桑杰扎布带人打掉了。可在高特劳的老营里,还有几十个土匪。高特劳死后,剩下的这些土匪都凑合到一个匪号叫韩排长的土匪头子的手下。这两年又有一些伪警察和伪满军入伙,也就又扩大到百十人了。 前一天,诺音高娃派一个谍报组找到韩排长,说有一个大官带着两汽车物资在一个排的护送下要去王爷庙,问他想不想劫下来?韩排长一听就说:“送到嘴里的肥羊肉哪有不吃的道理?”所以,头天晚上的那几个人就是韩排长派出来探听消息的,回去报告说是有两挂大汽车和一辆小汽车。韩排长这才最后下了决心,要打车队,谍报组的人则掏出地图来帮他谋划。韩排长早先在伪满军中当了些年的排长,也懂得用地图,就指划着地图说:“派一个中队去这道梁岗子东面设伏,等车队过了这道梁岗子,设伏中队在那边打响,我们就给他来个马后炮!” 没想到,杨成龙打乱了韩排长的作战计划。先出发的骑兵排与设伏的土匪中队打响了,接着宝音带一连又占据了梁岗子的制高点。韩排长一见这阵势,便想孤注一掷,靠他的狠劲儿吓跑对手,既可以救出在前面设伏的那一个中队,又可以前后夹击,将两辆大卡车劫下。韩排长本人就是一个亡命之徒,挥着匣子枪可着叫驴嗓子喊着:“冲上去,汽车里可是啥都有啊,谁先登上汽车奖给他二两大烟土!”土匪们举着长枪、短枪射击着,“噢噢”地怪叫着冲了过来。杨成龙率领着骑兵团一营三连的百余名战士,如同一头凶猛的狮子率领着一群老虎。战士们刚刚打完飞机场,炸完102师榴弹炮营,是士气正旺的时候,更何况是自己的团长领头冲在前面。他们面对冲过来的这一群蟹兵虾将,哪里还有什么畏惧之感?个个都奋勇争前势不可挡。韩排长这些土匪欺负老百姓吓唬老百姓行,大多数没真打实凿地跟正规军作过战。两支兵马杀在一起,韩排长这群土匪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只半个多小时便结束战斗。匪首韩排长见势不妙,立即勒回马头,在几个谍报队员保护下钻回山里。剩下的这群土匪伤的伤,亡的亡,算是全都报销了。 杨成龙留下一个排处理善后,骑马追到吉普车旁边,跳下马向首长报告了战斗经过。首长从吉普车里走出来,非常认真地还了一个军礼说:“我向浴血奋战的你和你的战友们致敬!”然后,大队人马也不停留,继续向兴安方向进发。又走了两天,一路如杨成龙所料,再无大股土匪骚扰,平安到达兴安的王爷庙。 第201章 达兰花来了 第201章 达兰花来了 到达王爷庙后,在迎接的人群中,杨成龙发现了先行到达的色勒扎布王爷和乌恩局长,忙走上前去敬礼拉手问候。说起话来才知道,色勒扎布王爷是在乌恩等人的陪同下,经过柏树洼、巴林、天山等地一路骑马过来的。 杨成龙顺利完成这次护送任务后,立刻向首长告辞,准备返回四道沟梁前线。首长动情地说:“走吧,那边战事吃紧,我不能留你们,但我们还会有见面的时候。”杨成龙跨上战马,带上部队走上了来时的路。 回到四道沟梁的第五天,高鹏举司令员派警卫员把杨成龙叫到司令部,同黄兴政委一起向杨成龙宣读了军区的嘉奖令,嘉奖令中说,根据首长的提议,骑兵团长杨成龙作战临危不惧、果敢顽强,记大功一次。另外,宝音营长等多人亦分获二、三等功。 与此同时,诺音高娃挨了北平站一通严词训斥:“唵,你不是给你的哥哥打了保票说他的态度是暧昧的吗?唵,你不是说色勒扎布肯定不会走吗?那你哥哥色勒扎布现在死心塌了,你怎么解释!”诺音高娃挨了训斥,一肚子的火没处去发,都发在了救国军这些人身上。 李魁梦二打四道沟梁后,救国军更是乱成了一锅粥。诺音高娃气得暴跳如雷,叉着腰板骂人,“猪狗不如!猪狗不如!狗给它点儿东西吃,它还知道看家护院,这帮人你给他多少都屁事儿不顶!”刁二先生自知理亏,也就不敢反驳。他把压五洋和大炮手叫过来,原本也想骂一骂,解一解被诺音高娃骂了的晦气。谁知还没等刁二先生开口,这两人先尥起了蹶子来了:“他亲娘祖奶奶的,这叫人打的仗吗?我们这点儿人让好几千人围着,人家又是机枪又是大炮的,就这么着让人家冲进机场把飞机炸了。可我们也没少撂倒他们的人,还把对方的人打跑啦!我们这打了多少遍电话,给谁打谁也不应,打了半宿,救兵兔子大的人不见一个,往后这仗没法打啦!”“哼,此处不养爷还有养爷处,处处不养爷,爷回老窝铺!”这二人都是土匪头子,说得出也做得出,刁二先生拿他们也没有办法,已经来到嗓子眼儿的那些要骂娘的话,只好又咽了回去。他只好说了一句,“嗐嗐,那天那电话线不是让人给铰断了嘛!要是听到信儿,我还能不带兵过去?” 杨成龙骑兵团的三营长办事儿最是实在,当时不但把部队埋伏好,还给三个连长下了命令,让他们一个连派一个剪线小组去剪电话线,而且是一个小组要剪回一段电话线来。这可苦了压五洋和大炮手了,打电话打不通,就派电话兵去查。电话兵回来说:“电话线给剪断了。”大炮手说:“你们都是些废物,把电线接上不就得了嘛!”电话兵说:“连剪断的电话线都被拿走了,让我们使什么接?”大炮手一听,说得也在理儿,只好派人骑马跑到赤岭去报告。刁二先生接到报吿后找到敖音达赖、金辉又向诺音高娃报吿了情况,然后带人赶到飞机场。可到了飞机场后,除了看到一片狼藉外,踪影皆无。刁二先生气恼地问压五洋和大炮手:“你们不说打死打伤了不少人吗?这怎么连个毛都看不到?”大炮手说:“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就打死了三个,难不成我还跟你撒谎?”压五洋擤了一把鼻涕说:“打死打伤人家的人,人家马上都整着走了,这飞机场里的死倒就剩咱们的了。”一清点,救国军连死带伤不下五十人,把个刁二先生的鼻子都气歪了。李魁梦见不到飞机去轰炸,只好拍电报给诺音高娃,这才整明白飞机场出事儿了。接着炮营被炸,炮手被炸死一半,连炮营营长都负了重伤,这仗李魁梦还能打吗?只好撤退。 李魁梦在撤兵的路上找到了二团团长,向他面授机宜,要二团长守住房申沟就是大功一件。同时,李魁梦还告诉二团长,马上修好工事,只坚守不出击,待炮营榴弹炮补充后,102师再进行反击。 回到赤岭,李魁梦师长只见了诺音高娃,两个人无非是互相安慰一番,把这次战斗的失败都推到对手过于狡诈,而且用兵打仗不讲究规则上。说到骑兵旅,李魁梦也给诺音高娃很大面子。他说:“桑杰扎布旅长指挥没错,看来山地不适应骑兵作战。如果战场平坦些,我们能攻到梁上去,骑兵在漫甸上冲杀就会所向无敌了。”李魁梦师长这一次拒绝了记者们的采访,赤岭日报只做了一个“国军102师回师赤岭”的简单报道。李魁梦师长给方觉军长打了作战失利的报告,细述了失利的客观原因。并在报告中夸大了重创二十三军分区的情况,夸赞骑兵独立旅作战大有作为,提出102师待榴弹炮补齐后将再发起进攻。 桑杰扎布的骑兵独立旅撤退赤岭后,仍回到原来的驻地,在赤岭东郊的那所小学校里。每天早晨,他都骑着黑豹马,领着黄虎,在一个班骑兵警卫的护送下来到军营,晚上再返回酒店。好在丹巴、吴二魁、桑嘎这些人对他忠心不二,回来后就正正规规地又开始操练起来。 这天中午,营房大门口来了一个身穿绿色蒙古袍,腰上扎着黑色绸腰带,头上扎着黑色绸头巾,脚上穿双青色带粉绿云子勾靴子的年轻女人,身边跟着一个也是穿了件蓝色蒙古袍,腰上扎着黑色绸腰带,脚上穿双青布靴子的半大孩子。他们一人牵着一匹马,汗水把袍子后背都湿透了。年轻女人对门口的哨兵说,他们是打听着才来到这里的。哨兵问:“你们来干什么?”年轻女人说:“我们找个人。”哨兵向:“你们找谁?”年轻女人说:“我们找桑杰扎布。”哨兵说:“兵营里叫桑杰扎布的多了,你找哪个桑杰扎布?”年轻女人一听这话,就有点儿恼了,没好气地说:“我找你们司令桑杰扎布!”漠北人管不太懂事或办事不忒明白的人叫二杆子,年轻女人这天恰好就碰上这么两个二杆子的哨兵。哨兵也来气了,把枪一横大声说:“你是我们旅长啥人,我们旅长能是你们说找就找的?快走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那年轻女人脸子一沉,扬起手中的鞭子,没头盖脸地就向两个哨兵打去,口里说:“阿尔斯楞进院叫你阿爸去,让我教训教训这两个不懂事儿的奴才!”两个哨兵被打疼了,端起枪就哗啦哗啦地推上了子弹。 这时,吴二魁正好从屋里出来,大声喊:“都住手!”他跑到跟前一看,认出年轻女人正是达兰花。于是,他连忙陪着笑脸说:“哎呀,你来怎么不先跟旅长打个招呼就找到兵营来啦?”达兰花没好气地说:“我上哪儿跟他打招呼?你快点儿领我们见桑杰扎布去,阿尔斯楞都饿坏啦!”吴二魁摸着点儿达兰花和桑杰扎布这种特殊关系的影子,不敢怠慢,只骂了哨兵一句,“你们他妈的长的一双狗眼咋的?也不长点儿眼色,旅长公子到了,你们竟敢动枪,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然后赶忙领达兰花娘俩去找桑杰扎布了。 桑杰扎布的骑兵旅指挥部原来是一个班级的教室,他模仿着李魁梦102师指挥部的样子也做了一番布置,只是在正面墙上的戎装像旁边又挂了一张成吉思汗的画像。画像旁边挂着的则是从102师要来的一张热河省军事地图,地中央摆着的也是几张蒙着绿呢台布的会议桌。 这时,桑杰扎布正百无聊赖地独坐在大办公桌后面发呆,随着一声“阿爸”的欢呼,最先跳进屋里的是阿尔斯楞。桑杰扎布一愣,紧跟着达兰花也闯了进来。吴二魁在门口诡谲地一笶,打一声招呼:“旅长,我在门口碰见的,给你领过来啦。”然后也没进屋就走了。 达兰花进屋就嗔怪地说:“桑杰扎布,你那个家,你阿爸、阿妈,你还管不管啦?”桑杰扎布一手搂着阿尔斯楞的脖子,一只手抓住了达兰花的胳膊说:“有话咱们慢慢说。”达兰花说:“还慢慢说呀,打走了就一个音信儿也没有,阿尔斯楞天天想着找阿爸。我这一个人,又是老的又是小的哪顾过来了哇。”桑杰扎布打了个“唉”声说:“我倒想给你们捎个信儿,咋捎呵,我上次回去差一点没让区小队打死,得亏救援得及时。”达兰花马上动情地小声问了句:“上一回没伤着哪儿吧?”桑杰扎布说:“没有,他们想打死我也没那么容昜。”达兰花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哎呀,光顾说话了,阿尔斯楞都一天多没吃上饭了,这一路净躲着区小队和民兵了,就嚼了两块肉干喝几口凉水。阿尔斯楞都饿了吧,你不说跟阿爸有话要说吗?你咋不说啦?”阿尔斯楞仰起脖子,瞅着桑杰扎布说:“阿爸,我姑姑妈天天想你。”达兰花“咯咯”一笑,一巴掌打在阿尔斯楞的屁股上说:“这孩子净乱说,先管我叫姑姑,后来就把妈带上了。嗯,他可是个懂事的孩子呀。”桑杰扎布说:“那咱们去客栈先吃点儿饭去吧。” 云岭客栈在贺文廷时叫赤岭客栈,诺音高娃不得意这个名字就又改叫云岭客栈了。由于紧挨着农畜产品贸易货栈,所以客人还挺兴旺的。马二先生见是桑杰扎布领来的客人,马上吩咐好酒好菜好招待。吃完饭又开了一个套间,让客人休息。等他听桑杰扎布说来人是达兰花和他儿子阿尔斯楞时,马二先生立时打了个哏儿。这女人的名字他太熟悉了,旺其嘎曾拿她的生辰八字给他看过,他知道她还曾到王爷府去找诺音高娃和桑杰扎布闹过。如今她又领着桑杰扎布的儿子找了下来,这不是有点儿挟天子以令诸侯嘛!马二先生摇摇头思忖着,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呢? 傍晚的时候,桑杰扎布让勤务兵把自己的马和达兰花娘俩的马都牵到客栈来。他也领着黄虎过来了,吃完饭就住下了。阿尔斯楞太累了,老早就连衣服都没脱,躺在炕上睡着了。夜深了,达兰花和桑杰扎布还在外间屋说着话。达兰花把她和乌云怎么带俩孩子离开二爷府,怎么在台吉营子分的手,在梅林地那些日子怎么侍候两位老人,以及又为啥带阿尔斯楞回了二爷府说了个遍。她掉着眼泪告诉桑杰扎布:“等我在冬营地帮着阿妈接几天羔子正要回去时,可出不去了,闹鼠疫了。区小队和各村民兵队黒夜白天都看得死死的,谁也不准串门儿,不准各村间走动。只有医疗队,就是有老毛子女人跟着的医疗队,挨家挨户地检查,按个人检查。我向他们,才知道梅林地死的人最多。坏小子僧格死了,咱阿爸和阿妈也死了。”达兰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扑在桑杰扎布的怀里“呜呜”地哭着说:“我悔心呀,我回去干什么!阿爸阿妈死时跟前一个人都没有哇,是色勒扎布王爷哥哥送去钱让村里给发送的呀!”她用拳头使劲地捶着桑杰扎布哭诉着。桑杰扎布也跟着落泪,心里也很不好受,这段时间家里遭难,从小疼他娇他惯他的阿爸阿妈就这么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了,他再也见不到他的阿爸和阿妈啦!达兰花说她悔心,更该悔心的是他桑杰扎布啊!他还有心去听戏去吃喝去玩乐,怎么对得起这死去的阿爸和阿妈!桑杰扎布搂着达兰花,眼泪也一串串地落在达兰花的脸上。 (本章完) 第202章 这事儿难说呀 第202章 这事儿难说呀 这一夜二人无眠,一个本是性情中人多愁善感,另一个是心中一把火始终熊熊燃烧着。二人由爱情到悲情,又由悲情转到爱情。他和她如胶似漆、颠鸾倒凤般地闹腾着,自不必说了。 清晨,窗子透出了亮色。 达兰花搂着桑杰扎布的脖子娇声娇气地说:“桑杰扎布,我有这一宿就是死了也值啦。”桑杰扎布赶忙抽手捂住她的嘴说:“咋这么说话,这话可不能乱说。”二人起炕后,叫起还在酣睡的阿尔斯楞。马二先生很周到,让人把早饭送到房间里,油条、豆浆,外加四个小菜。阿尔斯楞吃得兴致勃勃,满手满脸都是油。桑杰扎布爱怜地瞧着儿子的吃相,似乎头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情。 刚吃完饭,马二先生就走过来,对着达兰花笑呵呵地说:“晚上歇的还挺好吧?”达兰花低着头微笑着说:“挺好的,让二先生费心了。”马二先生又转过头对桑杰扎布说:“旅长,我有句话跟你说。”然后,马二先生在前,桑杰扎布在后,来到了经理室。待桑杰扎布坐好后,马二先生才轻声问了一句:“旅长,达兰花她们娘俩来的事儿你跟特派员说过没有?”桑杰扎布说:“我还没有。”马二先生说:“那你打算怎么安排她们娘俩?”桑杰扎布说:“二先生,我实话跟你说,这长时间我不在家,我阿爸、阿妈和我儿子阿尔斯楞可都是人家达兰花侍候着,咱做事不能没了良心。可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跟我在这儿又不是个法子。我想让他们娘俩在这待个三天、五日的,给她们娘俩拿上点儿钱,还是让他们回老家去。”马二爷点了点头说:“要说呀,旅长这话挺在理的。人嘛,做啥事儿是得凭个良心。像你这个级别的人要搁过去说个两房三房的女人谁倒是也说不出啥来,可特派员那脾气是一山不容二虎,你这话在她那儿怕是不好交待。”桑杰扎布说:“那依二先生怎么说?”马二先生说:“要我说该怎么个事儿就怎么个事儿,你还是都跟特派员说了。这样上上下下也都好有个交待,要不特派员怪罪下来谁都不好做事。”桑杰扎布脸一沉说:“那行吧,赶明儿个我跟她说。”说完起身就走了。马二先生摇了摇头打了个“唉”声,像是说给自己又像是说给桑杰扎布听,“难说呀。” 桑杰扎布回到屋,换上了达兰花给他做的蓝色蒙古袍子,对达兰花和阿尔斯楞说:“咱们逛街去。”于是,三个人骑上马,黄虎像个忠诚的卫士,紧紧跟随。赤岭街空空荡荡的,兵荒马乱的年月,临街的一些店铺即使开着门,买货的人也不多,店里的货架子多半也是空的。阿尔斯楞嚷嚷着说不好看,说还不如去兵营里看马队呀。达兰花说:“要不咱们先上庙里烧香去吧。” 赤岭城里的寺庙很多,有名的有洪福寺、九神庙、城隍庙、马王庙、药王庙等十来座寺庙。桑杰扎布说:“这些寺庙咱们去哪座庙?”达兰花说:“咳,我就想阿爸阿妈临终时我没在他们跟前,这心里总感到对不住两位老人,就想找个跟那边能说得上话的地方叨咕叨咕,让阿爸阿妈别怪我就是了。”桑杰扎布说:“那就上城隍庙和鬼王庙,这两座庙都是管阴间事的。咱们先去城隍庙,那里是直接管死人的。” 赤岭的城隍庙原本在赤岭城的中心地带,由于城区总是向西发展,所以反倒落在了城东侧了。桑杰扎布头前骑着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隍庙前。三个人下了马,把马拴在庙前的拴马桩上,让黄虎在那儿看着,就进了庙门。你还别说,别看街上没多少人冷冷清清的,庙里却是香烟缭绕,出出进进的人还真不少,都是新近死了人的人家来求城隍爷保佑的。 一进庙门,阿尔斯楞就乐了,第一进大殿是马殿。最先看见的塑像是城隍爷骑的马,马旁边还有引马的童子。阿尔斯楞就要去骑那塑像马,达兰花轻轻打了他一巴掌说:“别吱声,那都是神,你这么说神会生气的。”穿过马殿就是城隍殿,只见殿门上方悬挂着一个大算盘,上书:“不由人算”四个大字。大殿内,正中的高台上端坐着有两个真人大小的城隍爷彩色木雕像。城隍爷左侧是手持“勾魂索命”幡的面色雪白的文判官,右侧是手握“正要拿你”木牌的面色乌黑的武判官,两边还有日巡、夜查和八皂隶,或怒目圆睁暴突着双眼,或细眼狰狞,或伸出长长的舌头,吓得阿尔斯楞紧紧抓住达兰花的衣袖。达兰花拉了一把桑杰扎布,二人就毕恭毕敬地跪在城隍爷的雕像前。达兰花非常虔诚地说:“城隍老爷原谅我们吧,我们阿爸阿妈过世的时候我们都没到跟前。城隍老爷,我们来给你烧香磕头啦!城隍老爷,那边有我们阿爸阿妈,还有先去的小妈、乌兰姐姐和乌日娜妹妹,都给我们好好待称。我们会年年烧香送纸钱,年年来给你们磕头的。”说完,连着三次把双手举过头合什再向前叩头。桑杰扎布虽没说什么,只是随着达兰花磕头,但达兰花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拿一把锤子在他的心中敲击着。磕完头,每人上三炷香。桑杰扎布又从兜里掏出十块银元给庙里的住持,在功德簿上写上自己和达兰花的名字。城隍庙正殿偏殿门口有些楹联,比如“善恶到头终有报,是非结果自分明”“善心到此心无愧,恶过吾门胆自寒”“做个好人心正神安魂梦隐,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可惜达兰花不识汉字,桑杰扎布也觉得没必要去和她细说。 从城隍庙出来,桑杰扎布又带他们娘俩去了城南的鬼王庙。桑杰扎布跟达兰花解释说:“鬼王庙是老百姓这么叫,实际应该叫地藏寺,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鬼王庙的庙门朝东开,进了庙门便是三间主殿。同城隍庙一样,主殿前大的大香炉也是香烟弥漫。主殿里正中是双眼微合,身披黄色架裟的地藏王菩萨塑像。大殿正中背后抱厦内还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的塑像,室内半空中悬挂着一根老虎尾巴。阿尔斯楞觉得那老虎尾巴可以当马鞭子,挺好玩的,就让他阿爸给他拽下来。桑杰扎布这天的脾气特别好,和儿子小声说:“阿尔斯楞那可不行,那老虎的尾巴是避邪禳灾的镇物,要比你那狮子尾巴(阿尔斯楞:蒙语狮子)厉害得多啦。”说得达兰花都笑了。庙院东侧配殿里有几个僧人在进进出出,西侧配殿放置着几口暂时没法下葬的棺材。达兰花和桑杰扎布又在各位菩萨塑像前烧香磕头,祷告菩萨多多照看旺其嘎家五位亡灵,许愿年年都会给菩萨烧香磕头。桑杰扎布又掏出一沓法币交给庙院住持做为香火钱,三个人才从鬼王庙里出来。走完两座庙,达兰花如释重负,心里敞亮多了,骑在马上满脸都是笑容地对桑杰扎布说:“兴许阿爸阿妈他们这功夫都知道咱们跟菩萨跟城隍爷说的话了。”她骑在马上满面春风的,深情地瞅了桑杰扎布一眼说:“桑杰扎布,我家阿爸可盼你当热河提督呀,你家阿爸说你能当兵马大元帅,提督和兵马大元帅哪个大?”桑杰扎布显得有点儿惆怅地笑笑说:“都啥时候了还扯这个,现在还说不上咋着呀。”达兰花把嘴一撇说:“咋着也是该当官的当官,该为民的为民。”桑杰扎布把他们娘俩送回客栈,又换上军装去了骑兵旅。 刚一进到旅部,吴二魁就悄声地对桑杰扎布说:“特派员来电话发脾气啦。”桑杰扎布问:“她说啥啦?”吴二魁说:“她打电话问你干啥去了,昨天晚上为啥没回去。”桑杰扎布有点儿紧张地问:“那你怎么说的?”吴二魁说:“我说旅长去看操练了,昨天说回去了,怎么没回去吗?她就来脾气了,问我你这个参谋长怎么当的,连自己旅长上哪儿去都不知道,要是遇上紧急情况怎么办,还说了些不在行的话,就这么没鼻子带脸地训斥一顿然后就把电话摔了。旅长你往后上哪儿去真得跟我吱声一声,要不耽误事就不好了,特派员训斥的也对。”桑杰扎布说:“好了,往后我告诉你就是了。咱们是多少年的好弟兄,有什么事儿就真得多担待着点儿。”桑杰扎布又问了些新兵、老兵操练的事儿,又说:“我还得上客栈去,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说达兰花在家又伺候老的又伺候小的,人家容易嘛。我要是不好好待承人家怎么也说不过去,你说是吧。”说完话就回客栈了。 回到客栈的房间,见达兰花找马二先生要了水壶正在煮奶茶,还把从家里带来的黄油、奶豆腐、奶皮子都用碟子装上,放到桌子上。桑杰扎布搂着阿尔斯楞,刚喝了一口奶茶,掰一小块奶豆腐放在嘴里,就听门外“呜”地一声有汽车停了下来。马二先生和店里的几个人听到汽车的声音,赶忙跑了出去。 (本章完) 第203章 二女争夫 第203章 二女争夫 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正是诺音高娃,脸色煞白,也不和众人搭话,直接奔了达兰花住的房间。到了房门前,推门就进,回手把房门“呯”地一声摔上,提着奶茶壶倒奶茶的达兰花和嚼着奶豆腐的桑杰扎布都愣住了。还是达兰花反应快些,立刻说了句:“阿姐来啦,快炕上坐。”诺音高娃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冷笑着说:“呀哈,小日子过起来啦?妺妹要来提前打个招呼,也不用偷偷摸摸地来!”桑杰扎布忙站起身说:“昨天忙,今儿个正想回去跟你说呀。”诺音高娃说:“上一边去,今天这事儿我跟你说不着!我只跟达兰花说。” 达兰花把奶茶壶往桌上一放说:“你跟我说咋的,我要怕你我就不来了!”诺音高娃说:“达兰花你真够不要脸的,这老远跑过来抢姐姐的男人,你把王爷府的人丢净了!”达兰花“嘿嘿”一笑说:“咱们姐俩可是有一个把王爷府人丢净的。我向你,你是明媒正娶的吗?你跟桑杰扎布对过生辰八字吗?旺其嘎家给你下过聘礼吗?你都没有吧,可我都有!你说我不要脸,那你这就要脸啦?”达兰花觉得自己说得义正辞严,大概从家里出来前这样的模拟功课就没少准备了。诺音高娃一跺脚说:“不管你说啥,可赤岭都知道桑杰扎布我们俩是夫妻,我现在怀着桑杰扎布的孩子。”达兰花“哏哏”一笑道:“那有啥难的,二爷府全村人都知道我是桑杰扎布的人,我说昨儿个黑夜这一宿我已经揣上了桑杰扎布的种,你信不信?” 诺音高娃真是小瞧了达兰花了,她满以为她就是女人中的尖子,没想到论话茬儿论心劲儿这个达兰花并不在她之下。尤其是说到“昨儿个黑夜这一宿”,把她的肺管子都气炸了,就气呼呼地说:“这猪狗般的破事儿你也有脸去说!我让你们美。”她一脚就把放奶茶壶、奶食品盘子的桌子踢翻了。达兰花一看滚烫的奶茶壶就要倒到桑杰扎布的身上,急忙上前用手一拨拉,桌子却倒向了诺音高娃的那一边,滚烫的奶茶倾洒在诺音高娃深绿色的将军服上。诺音高娃立时恼羞成怒,“嗖”地一下本能地掏出手枪喊了一句:“好啊,你竟敢用奶茶烫我!”这时,站在一边攥着小拳头的阿尔斯楞看见诺音高娃把手枪对准了达兰花,真的像一头小狮子似的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他抱住诺音高娃拿枪的手,张开嘴就咬了一口。随着诺音高娃“哎呀”叫了一声,手枪“啪”地一声响了,桑杰扎布高大的身材訇然倒地。屋里的人全都惊呆了,诺音高娃把手枪一扔就扑了上去,达兰花也破了声地喊着:“桑杰扎布怎么啦!”扑了过去。两个女人一边一个,抱起桑杰扎布的头和上身。桑杰扎布满脸是血,脑袋成了个血葫芦。阿尔斯楞大声哭叫着:“阿爸!阿爸!你把阿爸给打死啦!”这时,站在外边的马二先生等人听到枪响,觉得动静不对也冲到屋里来。谍报队的几个人先前就要进屋,马二先生说:“别进屋,咱们就在外边等着。”他还诡异地笑一笑说:“人家家庭内部的事儿,咱们瞎掺乎啥。” 进到屋里一看,马二先生立马对身边的人说:“快开车去骑兵旅把医生接来!”两个女人抱着桑杰扎布哭作一团,她们再也没有功夫斗气了。桑杰扎布“哼”了一声,还翻动了一下身子。诺音高娃和达兰花几乎同时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桑杰扎布,你睁开眼瞅瞅行不?”桑杰扎布的嘴唇嗫嚅了一下,眼睛费力地睁了睁,但没有睁开,眼睛让血给糊住了。又过了一会儿,他用力抬着身子,微弱地说了一句,“可别打啦。”围着的人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时,医生也来到了,赶忙打开急救箱,拿镊子夹着酒精棉给桑杰扎布擦拭着。桑杰扎布睁开双眼,推开抱着他的两个女人。人们这才看清他左边的半拉耳朵被子弹打掉了,血还在流着。由于离得太近,子弹瞬间的惯力穿透力把他打懵了,让他一下子昏死过去。医生给桑杰扎布边包扎边说:“在家里摆弄枪真得小心点儿,要是再偏点儿旅长就没命了,包扎好去医院吧,别在外边感染了。”医生站起身,招呼着人们把桑杰扎布搀到吉普车上,拉着上骑兵旅医院了。达兰花说要跟车去医院陪护,医生说:“你们谁都不要去,不是多重的伤,等我们都安排好了你们再去。”达兰花也只好听从医生的安排回到屋里。诺音高娃背着手站在门外,看着吉普车开走,这才和马二先生去了经理室。 达兰花领着阿尔斯楞回到屋里,把翻倒的桌子扶了起来,然后坐在炕沿儿边上暗自落泪。阿尔斯楞懂事地蹲在她的背后,抚着她的双肩说:“姑姑妈我们回家吧!这里不好,和你打仗那个女的像庙里那个伸着舌头的鬼让我害怕。”达兰花说:“好阿尔斯楞,小孩子别乱说话,再怎么说你也得管她叫阿妈才是。”阿尔斯楞说:“我可不管她叫,她都拿枪对着你还开枪把阿爸打坏了,我可不能叫她阿妈。”达兰花抬起手摸着阿尔斯楞的脑袋说:“好儿子,姑姑妈往后就全指着你啦。” 在马二先生的经理室里,诺音高娃余怒未消,仍然气呼呼地说:“啥人哪,见一个搞一个,还不如让子弹再偏一偏把他打死算了。”马二先生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就说:“不可,不可,特派员心里再有气话也不能这么说。再怎么说桑旅长他也是男人中百里挑一的,要不那个达兰花要脸盘有脸盘要身条有身条,心劲儿也是好心劲儿,怎么这老远宁可做偏房也追下来呢?”马二先生瞅着诺音高娃,看她眼睛眨了眨,接着说:“桑旅长的生辰八字我看过几遍了,他命里该有三个女人。这女人有单还站不住,只有双才能保住他平安。特派员,要不我就把他的生辰八字细细地解给你听?” 诺音高娃紧蹙着的眉头终于散了开来,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她点了点头说:“马先生,那你说这事儿如何办为好?”马二先生抬起右手摸着下颌说:“要我说这事儿好办,解铃还须系铃人。为家之道,你是正房你去安排,让他们娘俩好吃好喝待几天,也就是花两个钱的事儿。然后让他们回老家去,待在二爷府,多咱想来再来。等打完仗再归拢这个家,特派员你说如此可否?”诺音高娃的脸上云开雾散了。马二先生又说:“如果特派员认为可行,些许小事就让职下去办理就行了,不劳特派员费神。”诺音高娃说:“就请马先生去办吧。”接下来,诺音高娃又问了些客栈和货栈经营与人员的事,似乎已从暴躁中完全缓了过来,显示出她的精明与干练,长时间秘密工作练就了她独特的工作思维和工作洞察力。她告诉马二先生,现在的时局谁也说不明白是好还是坏,打到什么程度打到多咱,谁也说不清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啥事做点儿长远打算还是为好,不知道客栈和货栈下面的地下室修得怎么样了。马二先生赶忙说,“修了一年了,基本算完工了,修的时候我都是拿罗盘定的方位,阴阳五行都算了,啥都符合,保准没错。”诺音高娃点了点头。 这时,送桑杰扎布的吉普车回来了,诺音高娃登上车出了客栈。 马二先生长出一口气,背着手蹓跶到达兰花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屋里有了答应声,推门走了进去。他开门就说:“达兰花你们头晌蹓跶地挺好的?”达兰花不冷不热地说:“挺好的。”马二先生说:“咳,你姐她到我那屋里好个哭,总也是一奶同胞,肥水也没流外人田,她后悔去和你打仗去啦。”达兰花依然沉脸不放地说:“她可得了吧,动枪的时候她就不是一奶同胞啦!”马二先生说:“她不就只为这事后的悔嘛!她跟我哭着说,自己家的姐妹有啥话不能好好说还用打仗?自己的妹子大老远来的该好好招待才是,一生气就不管不顾的了。我一个两旁事人我可不管她多大的官,我就劝她说,啥事儿生气不生气的得分谁跟谁呀。再大的事儿真亲恼不了多时,更何况是你们姐俩嫁一个男人的事儿。这客栈里南来北往的这么多人,姐俩争一个男人丢人不丢人呀?你别说,我这一顿还真把你姐给说乐了。”达兰花也面露喜色问:“那阿姐怎么说?”马二先生说:“你姐说今儿个的事儿都怨她,她说她这功夫不好意思给你过来赔罪了。等过两天消停消停再过来看你们娘俩。这不是还给你们娘俩留下五十块大洋,让你们娘俩愿意吃啥就吃啥,愿意买啥就买啥。要是上街愿意坐汽车,她就把汽车派过来。”马二先生又往前走了一步说:“她说就是她时间忒紧,好几头子的事儿,连李师长都成天跟她合计事儿,她不能陪你们逛街去。”达兰花立刻说:“阿姐要这么说,我就啥说的也没有了。在哪边说人家也是姐姐,我得多担待着点儿。可我这坏脾气在二爷府也是出了名的,行啦,赶明儿个我给阿姐赔罪就是了。”马二先生见达兰花也没气了,就点点头笑一笑说:“那行,你们娘俩随便,缺啥少啥跟我说。”说完扭身就要走。 达兰花说:“先生留步,达兰花还有话要说。”马二先生停住脚说:“请说,请说。”达兰花说:“先生,我听说桑杰扎布有件东西在这儿?”马二先生打了一个愣怔,随即问:“是什么东西啊,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达兰花说:“先生,是一块写着桑杰扎布生辰八字的白绸子。”马二先生瞅了瞅达兰花,看那咄咄逼人的眼神,抬起手拍着脑门说:“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呢?唉,我老啦,这记性,你看我这记性,我咋就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呢?”达兰花说:“先生,你指定能想起来了,你好好想一想,不着忙的事。”马二先生眨了眨眼,像是在苦思冥想,试探着问达兰花:“谁给我的呢?桑旅长?老梅林?大夫人?”他看达兰花都不置可否,就说:“还是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儿。”达兰花说:“先生真的想不起来啦?给你的人是僧格。”马二先生回头望了一眼窗外说:“你是听谁说的?”达兰花说:“僧格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他找你看写的什么字。你说写的都是吉祥的数字,找一个成虎的,桑杰扎布他阿妈说那是僧格从她家拿走的。”马二先生用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八成有这么个事儿,可我随手扔哪儿了呢?你再让我好好想一想。达兰花,我可得说一句,我没想起前你可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事儿。”达兰花说:“那行吧,先生好好找一找,我有用。先生找到后给我,我会好好谢承先生的。” 马二先生匆匆忙忙走出屋,实际上那块写着桑杰扎布生辰和名字的白绸子始终如宝贝似的贴身放在他的衣兜里,究竟拿这件东西做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在他看来,这可是桑杰扎布甚至和桑杰扎布所有有关系人们的大秘密,他想选择一个最重要的时机再宣布,以显示自己半人半神的身份和无所不能的道行。 他从达兰花的房间走出来后,便去了骑兵旅的医院。 (本章完) 第204章 逛庙会 第204章 逛庙会 骑兵旅的医院很小,占用了一间教室,再用板皮隔开一个一个的小房间,只有一位医生和两个护士,刚建立没多长时间。 在上一次攻打四道沟梁时,伤员都直接送进了102师医院。现在新兵多了,训练时的伤员多了,便建起了这个医院。桑杰扎布的枪伤本无大碍,只是把左耳上半部分的软骨打碎,子弹贴着头皮飞了出去。回到医院后,医生又解开绷带,重新消毒,打上麻药,做了个小手术,重又包扎好,输了盘尼西林,就等痊愈了。 马二先生来到病床前,双手握着桑杰扎布的左手说:“旅长放心就是,没大事儿了,我都已经安排妥当。”桑杰扎布很是感动,紧紧地握着马二先生的手摇了两下。马二先生从桑杰扎布口中得知诺音高娃从客栈出来直接来到医院,她要把桑杰扎布接到102师医院去治疗,可桑杰扎布不同意去。医生也拍着胸脯说,就旅长这点儿伤,他保证七天之内就治好,啥都不会耽误的。诺音高娃又再三嘱咐医生、护士精心看护,这才离去。马二先生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也才离去,回了客栈。 傍晚的时候,达兰花领着阿尔斯楞端着马二先生炖的鸡汤来看桑杰布。达兰花双手抓着桑杰扎布的手,泪眼扑簌地说:“我这趟来的,可不如不来了。”桑杰扎布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你姐就是那个脾气,我们俩也常打架。自己家人的事儿,过过劲儿就好了,你也别太在意。”阿尔斯楞待不住,看啥都是新鲜的,摸摸这里看看那个,害得医生、护士总跟在他后面叫他别动,小心划着手。达兰花虽有说不完的话,可怕阿尔斯楞惹出什么事儿来也便赶紧回客栈了。接下来的几天,达兰花娘俩在客栈里蹲得没意拉思,除了去骑兵旅看几趟桑杰扎布再也无处可去。阿尔斯楞吵着要回去,要上大姨家找石柱子玩,还说要和石柱子哥哥去学堂念书。 桑杰扎布没用七天就出院了,枪伤也没太改变形象,如果不在意细瞧,甚至都发现不了那丢失了的小半拉耳朵。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桑杰扎布就自己骑马回了一趟兴隆酒店。诺音高娃自知理亏,也没再难为桑杰扎布,二人和好如初。 果然如马二先生所料,达兰花跟桑杰扎布说要回二爷府了,这信儿马上通过马二先生传到了诺音高娃那里。这一回,诺音高娃显得格外的大度,这当中当然少不了马二先生的撮合。她穿了一件粉白色的旗袍,头上戴了顶遮阳帽,脚上登一双白色高跟浅口皮鞋。吉普车箭直开到客栈达兰花住的房间门口,进了屋就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妹子。”姐俩的手就拉在一起,挂口不提吵架的事儿。诺音高娃又打量打量阿尔斯楞说:“妹子,我给你跟阿尔斯楞一人买了身衣服不知合不合体。”就喊了声外面的随从,随从应声送进屋里两个包裹,大一点儿的打开是一件金红色国花缎旗袍,小一点儿的打开是一件孩子穿的青缎子马甲和一件白色的袍子。诺音高娃把那件旗袍抓着领子给达兰花比了比,说了句:“嗯,长短还中。”达兰花自然是满面笑容,“阿姐阿姐”地叫着,并且说:“阿尔斯楞的晚上自己试吧,他都知道害臊了。”达兰花让诺音高娃坐下,满了碗奶茶,施了个礼,双手毕恭毕敬地给诺音高娃递了过去。诺音高娃微微一笑,把奶茶碗接过来呷了一口,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说:“妹子快坐下,哪儿那么多的令道。”达兰花这才在旁边坐下。 诺音高娃说:“妹子,我听桑杰扎布说,你们娘俩要回二爷府?”达兰花说:“是呀,梅林地那边阿爸阿妈都殁了,现在各村都看着,想过也过不去,只有顺这边贴着沙子边转回二爷府了。咳,说实在话,在这里我们真待不下去,一闭眼就是牛犊子羊羔子,这块儿哪有哇。”诺音高娃说:“你们要回去我也不留,又快要打仗了。那些人已经从四道沟梁上下来到了我们的前沿阵地了,现在不是我们撵着打人家,是人家追着打我们了。要是打起仗来,都不知道让你们上哪儿待。那样吧,再紧再忙也不差一天,明天是五月十三赶庙会的日子,挺热闹的,连我都没去过。那儿还有老爷庙有娘娘庙都说挺灵验的,咱们去看看热闹,一家人再在一块儿吃顿饭。说是见面容易,下一回再什么时候见,能不能见着都是不好说呀。”说完话,诺音高娃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她的眼圈也红了。达兰花也立时带着哭音说:“阿姐快别这么说,我听阿姐的就是了。” 第二天,诺音高娃、桑杰扎布都是便装,坐车来到客栈接上达兰花娘俩就去了庙会。赤岭的老爷庙和娘娘庙都在城区的西侧,城区东西不过五里地,坐车不一会儿就到了。早先不打仗的时候,五月十三赶庙会是赤岭少有的几个繁华热闹的节日之一,仅次于元宵节。由于战乱,庙会也箫条多了,赶庙会的人少了许多,但显然许多人还是把庙会当做买东西卖东西的好机会,老爷庙和娘娘庙前明显多了许多人。尤其是娘娘庙,有许多老年或中年女人进进出出,还有一些年轻小媳妇,都是为自己或者为女儿为媳妇向庙里的子孙娘娘来求儿女的。庙门旁有一个叫小神仙的算卦先生的卦桌后面竖着“神仙妙算”的卦幡。 诺音高娃和达兰花的眼神都自觉不自觉地溜向那些在子孙娘娘供桌下,用红头绳拴小纸人的女人们。诺音高娃小声对达兰花说:“拴一个去?”达兰花脸一红说:“那许管用?”诺音高娃说:“反正来都来了,你去吧,我这再有几个月都生了就不去了。”阿尔斯楞在后面拉着达兰花的衣襟说:“姑姑妈,我也去。”桑杰扎布拉住儿子的手说:“小子你就别去了,看让人把你也拴了去。”达兰花拿一块银元卖了条红头绳跪在送子娘娘的供桌下双手合什叨念了几句求儿求女的话,又连磕了三个头,然后将红头绳拴在供桌下一个小纸人上。这才起身像是偷了人似的快步走了回来。 快到夏天了,庙前有些摊子摆着草帽、凉席、扇子和黄油布雨伞。卖吃食的摊子主要是凉粉、碗坨、凉糕。桑杰扎布先给阿尔斯楞买了一瓶冰糖水,然后问:“你们俩想吃点儿什么?”诺音高娃瞅着达兰花指了指肚子说:“都是凉的,我就不吃了,看妹妹要吃啥。”达兰花说:“我也不想吃。”这时,阿尔斯楞在一边却急得蹦高了,原来是盛冰糖水的瓶子里有一个玻璃球,举起瓶子往嘴一倒,只流出一点点儿冰糖水,瓶子嘴就让玻璃球给堵住了。诺音高娃走上前,把着阿尔斯楞的手说:“小子,喝冰糖水急不得,你这样,把瓶子这么斜一斜就喝到了。”阿尔斯楞摆弄着瓶子,果然喝到了冰糖水。诺音高瞅着兴高釆烈的阿尔斯楞心想道,这孩子的眉眼多向他阿爸,不知自己肚子这个是男是女,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肚子。正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动了一下,诺音高娃的脸上闪现出幸福的笑容。 庙前还有打枷戴枷的、卖纸马的,还有男孩为保平安在一只板凳前“跳墙”做“还愿和尚”的。几个人除诺音高娃外,都当热闹看了,只有诺音高娃四外转着圈地看得仔细,还和几个小贩询问了什么。 在庙会转了一圈,达兰花觉得大开了眼界。回到了客栈,马二先生早已将饭菜准备妥当,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这一家人推杯换盏热热乎乎。诺音高娃举起酒杯说:“这一杯酒为全家人在世上的还有没来到世上的团聚干一杯!”全家人连阿尔斯楞都喝了一盅白酒。诺音高娃又满了第二杯酒举起酒杯说:“妹子你们娘俩明儿个就回去了,姐姐和桑杰扎布都得去参加商量打仗的会,不能来送你们了,算是祝你们一路平安吧。”喝下酒,诺音高娃说:“现在姐姐挺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打完仗要是姐姐还活着,就去你那儿,咱姐儿俩一块儿放羊放牛去。”说到这儿,诺音高娃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眼圈又红了。达兰花也满了酒说:“阿姐,等你们回去的时候,我杀羊宰牛,把王爷哥哥,把王爷府、二爷府的人都叫过去,咱们得好好庆贺庆贺!” 吃完饭,诺音高娃对桑杰扎布说:“我先走一步,李师长说有事儿找我,你过一会儿再回去吧。”诺音高娃和达兰花拥抱了一下,又在阿尔斯楞的头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说了声:“走啦!”就登上吉普车走了。桑杰扎布又进屋和娘俩说了一会儿话,也就回骑兵旅商议明天参加李魁梦师长召集的军事会议的事儿了。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达兰花叫起阿尔斯楞,备上马,然后来到马二先生的房门前喊了一声:“马先生,我们走啦!”马二先生还没起炕就在被窝里说:“吃了早晨饭再走!”达兰花说:“不啦,趁早赶点儿路,另外我托付你的那件事儿费心给找一找!”马二先生说:“知道啦!”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马二先生长长出了一口粗气。 这正是: 人间自有人情在,莫问人情属何人; 世上更无绝情说,皆因人性乃天性。 且看下一节慢慢与你道来。 (本章完) 第205章 偶遇 第205章 偶遇 上一节说了,达兰花带着阿尔斯楞来赤岭寻夫找父,虽然姊妹俩免不了一场吵架,可在马二先生的调和下也算和平相处了。上赤岭来时,达兰花领着阿尔斯楞走的路偏东点儿了,所以回去的时候她就多了个心眼儿,反正是骑马,路好点儿差点儿都行,就是走走山路也没关系。 从赤岭出来,达兰花带着阿尔斯楞就奔着正北的方向一溜边关地跑了下去。她的想法是绕过那些有人站岗放哨的村子,从山边上斜插进小腾格里沙漠,顺胡日塔拉走柴岗子的那条路。 达兰花听说赤岭正北的房申沟一带有驻军,就绕开大路走山间小路。这些山路都是牛倌、羊倌放牛放羊走出来的路。道路崎岖,而且很少见到人影,但路上还算太平无事。路两边浓绿的灌木丛中开着姹紫嫣红的山花,真是花团锦簇啊。只是,这山路有时在山坡山岗上,有时在榆树、山杨树或松柏树林里,常常得用手拨开树枝才能走得过去。树枝上蹿跳着的松鼠,山洼中、山坡上奔跑的野猪、狐狸、狍子,引起阿尔斯楞一阵阵惊喜的叫声。阿尔斯楞骑着他的小黑花马就像一只飞出笼子的小鸟,撒着欢儿地跑着。有一只环颈鸡“嘎嘎”地叫着,从路边的草丛中惊慌地飞向松林中。阿尔斯楞带着还有一点儿稚气的嗓音唱起歌来: 草丛中的环颈鸡哟,屁股尖尖哟嗬。 心里头有痛的人啊,脸色白如霜呀嗬。 达兰花轻轻拍了一下马屁股,追了上来笑着说:“这孩子,你跟谁学的。”也和着阿尔斯楞轻声唱了起来: 黄蒿中的环颈鸡哟,尾巴尖尖哟嗬。 心里头有悲伤的人哪,脸色如蜡黄呀嗬。 …… 原来你那爱恋的心啊,没有了吧哟嗬。 还给我吧还给我吧哥哥, 绣着狮子的烟荷包啊嗬。 …… 这一路上,娘俩儿的歌声欢快,马蹄声“哒哒”,不知不觉中就走出了很远。 太阳偏西的时候,达兰花和阿尔斯楞骑着马来到一个山坡上长着松树的山梁上。正要勒马下山,马突然“咴咴”地叫了两声,随即就从路边闪出几个身穿灰色军装的骑兵来。达兰花吃了一惊,急忙朝阿尔斯楞喊了一句:“拨马往回去!”二人拨转马头,但来时的路也让几个穿灰军装的骑兵给堵住了。只听其中的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喝道:“你们干点儿啥不好,怎么非要当奸细!”不由分说就将达兰花和阿尔斯楞从马上拽了下来。达兰花大喊大叫着:“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娘俩,我们就是走道的!”“我是二爷府的达兰花,要不你们去问问桑杰扎布和马二先生,他们都知道我们!”这娘俩被这群当兵的推推搡搡地走了有二里多地,来到了一个大山洼。达兰花见山洼中有许多黄绿色的的帐蓬,还有许多人从帐中进进出出,有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还有的向远处飞奔而去,还有一些骑兵在草地上蹓马。 那个络腮胡子把达兰花和阿尔期楞押进了一顶帐篷里,朝着一个坐在马扎上的男人举手敬礼道:“报告宝营长,我们又抓了两个奸细!”然后便出去了。宝营长抬起头,瞅了瞅说:“说吧,这次让你们来看什么?”达兰花大声嚷道:“我们是二爷府的,上赤岭看人去啦,现在回二爷府!”宝营长厉声说:“别胡扯了,上二爷府得往东北去,你们还能跑到这边来啦?”达兰花也大声说:“那边不好走,我们才绕到这边来了,要不你们问问桑杰扎布去!”达兰花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立刻让宝营长瞪起了眼珠子,吼道:“什么,你说什么?让我们去问那个桑杰扎布?你们是他的什么人?”达兰花一见宝营长这副凶巴巴的样子,知道说错话了,连忙改口说:“也不是他什么人,就是老乡,互相都知道都认识。”这时,站在旁边的阿尔斯楞看见对面这个穿灰色军装的宝营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认的我大姨夫不?我大姨夫就穿你们这衣服的。”孩子的这句话让宝营长的凶劲儿消了不少,他说:“扯淡,我知道谁是你大姨夫?”阿尔斯楞说:“我大姨夫叫杨,杨成龙。”达兰花也补充了一句:“这孩子的阿爸和杨成龙是亲连襟。”宝营长将信将疑地又瞅了瞅对面的这娘俩,然后向外面喊了声:“把二排长给我招呼来!”不一会儿,那位络腮胡子便又走进了帐里。宝营长在他耳朵旁说了几句话,他便匆忙走了出去。 络腮胡子出去后,宝营长掏出一个小烟袋,装上一袋烟,点着抽了一口,又从鼻孔把烟喷了出来。他先前的凶狠劲儿荡然无存了,温和地问道:“那你们是啥时候去的赤岭的?”达兰花说:“去了好几天了。”宝营长问:“你们见到桑杰扎布了吗?”达兰花说:“见到了。”宝营长问:“那他现在干啥呢?”达兰花说:“谁知道他都干些啥,他就领着我们娘俩去城隍庙、鬼王庙,还去了娘娘庙。” 正说着话,听外边有人说:“团长来啦。”宝营长连忙把小烟袋锅在鞋底子上磕了磕,站起了身子。 进来的正是杨成龙。 他一低头进了帐里,打量一下,伸手就在阿尔斯楞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还真是这小兔崽子!”达兰花也忙弯腰施礼道:“巴雅尔大姐夫,我是达兰花。”杨成龙乐呵呵地点了点头,他以前听乌云说过达兰花的事情。杨成龙抬头对宝营长说:“宝音,都问过了吧?”宝音营长用手挠了一下脑袋,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都问过了,这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杨成龙回过头又对达兰花说:“这一阵子那边总派人过来打探消息,诺音高娃啥法都使,前天他们花钱雇了一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女人领着个孩子来这边刺探军情被我们抓住了,所以今儿个看见你们,二排长他们就把你们也当奸细了。”达兰花说:“怪不得诺音高娃说就要打仗了呀。”杨成龙转过脸对宝音营长说:“把她们送我那儿去吧。”宝音营长答应了一声,又嘟囔了一句:“嗯,其实我就是二爷府的人,我咋就没认出来啊。” 杨成龙带着达兰花娘俩在前面走,后面还跟着两个警卫员,离开了宝音营长的军帐。他们骑上马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骑兵团的团部。达兰花是个口快心直的人,见到杨成龙就像见到乌云似的一样近便。她就把怎样去乌云老舅巴根家见到去避难的杨石柱和阿尔斯楞,怎样把他们带到冬营地还一人给了他们一匹马;桑杰扎布怎样在乌云的带领下带人去了冬营地和她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她和乌云什么时候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台吉营子去了梅林地;还有僧格怎样去找她醉卧旺其嘎家门口,她又怎么回的二爷府;听人说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得病死了,无奈之下她又怎么带阿尔斯楞去了赤岭寻找桑杰扎布;在赤岭怎么住在马二先生的客栈里,她怎么和诺音高娃打了一仗,马二先生又怎样调和;她带着阿尔斯楞为啥走了这条路,如此这般像是说评书一般一口气儿从腾格里旗说到赤岭城。 说到下一步该怎么办时,达兰花说:“我寻思透了,回去,我就回二爷府了,我守着阿尔斯楞过。阿尔斯楞可是个好孩子又懂事儿又听话,家里有牛有羊的,怕什么?”杨成龙打量着达兰花,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的是热情与真挚,觉得她说的话也都是真的。当杨成龙从达兰花的嘴里知道乌云已带杨石柱回了漠北村,寡母有了人照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但说到杨铁匠的死,依然露出悲戚的神情,紧咬钢牙半天说道:“这帮人欠下的血债早晩是要还的!”达兰花一脸的茫然不解地问:“你们两帮老是打啥呀!咱们腾格里旗多大的仇恨只要是一上酒桌把话说开了,有个中人当中一调和,该打的打该罚的罚也就行了。要是就管桑杰扎布你俩,我回去杀条牛,你俩都到场,不中就再找上色勒扎布王爷哥哥当中一说,啥大不了的事呀!端起酒盅子一碰不就得了。”杨成龙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说:“达兰花,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儿你不懂。”达兰花也摇了摇头说:“唉,啥事儿不都得讲个理嘛,啥人也都过不了个理字。” 杨成龙没有再回答达兰花的话,而是笑着跟阿尔斯楞说:“阿尔斯楞回家后还是跟石柱子一块儿跟李先生去念书得了,那位李先生人品和学问都很好。”达兰花说:“可不是呀,我听乌云说了,要不是李先生,这俩小东西的命就没啦!”阿尔斯楞说:“先生就把我哥我们俩藏在被褥垛后面可憋了够呛。”杨成龙说:“憋够呛是轻的,刁二先生当时下令要杀了你们斩草除根啊!”阿尔斯楞说:“大姨夫赶明儿个给我一把枪,我现在就有马骑了,是姑姑妈给的,我去把刁二先生杀了!”达兰花脸红了一下说:“阿尔斯楞,别说话没轻没重的!”杨成龙说:“回去好好念书,将来和石柱子哥一块儿来当兵。另外我跟你们说,别再害怕刁二先生那些土匪了,现在赤北县成立了县大队,是专门打那些小股土匪的,武器装备比正规部队还要强,刁二先生他轻易不敢回漠北村啦。”接着又说了些走道的事儿,杨成龙告诉达兰花,从这里向东北骑马小半天的时间就能到胡日塔拉,再往东就有去二爷府的大道了。 (本章完) 第206章 大战 第206章 大战 这天,吃完晚饭时天也就黑了。 达兰花娘俩和骑兵团卫生队的两名护士合住在一顶帐篷里。阿尔斯楞累了一天,很快就打着鼾睡着了。 达兰花却在行军床上翻过来调过去地睡不着,她琢磨着白天杨成龙跟她说过的话,“‘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事儿你不懂’。哼,天底下还有啥事儿我达兰花不懂的?”她又翻了个身,终于在战马的嘶叫声和杂沓的马蹄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达兰花叫起阿尔斯楞时,发现同在一个帐中的两名小护士早就不见了。这娘俩走出帐篷时,从另一顶帐篷里走出一个老年军人,打着招呼走过来说:“你们娘俩上这个帐篷来吃早晨饭吧。”达兰花拉着阿尔斯楞的手走进了那顶帐蓬里,只见地上铺着一块草绿色的帆布,上面放着几个白面馒头和两小碗小米稀饭,还有两个咸莱疙瘩。老军人慈祥地瞅着这娘俩说:“你们吃吧,我们都吃过饭了。”达兰花大口地咬着馒头,大口地喝着小米饭汤,啃着咸菜疙瘩,觉得比在赤岭的客栈里吃的那顿山珍海味还要香甜。老年军人看这娘俩吃完饭,掏出两块银元递给达兰花说:“杨团长有战斗任务,小鸡没鸡叫时就带着部队走了,团长让我留下来送一送你们,这两块钱你们路上花。”达兰花伸手接过那两块银元,说了句:“大叔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娘俩这就走了。”老年军人用手指划着告诉他们怎么走,然后说:“送走你们,我们也就撤回了。唉,老啦,打不了仗啦,只能干点儿勤务的事儿啦,你们娘俩可一路走好啊。到了家要是方便的话给我们团长捎个信儿,免得他惦念着,我们团长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哪。”达兰花和阿尔斯楞跨上马背,按照老年军人指引的方向奔驰而去。跑上一个山岗回头望去,只见影影绰绰中,那位老年军人正和另外两个人在拔帐篷。不知怎么的,达兰花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竟是她离开那个云岭客栈时所没有的。 杨成龙的骑兵团是凌晨一点半钟出发的。 在达兰花和阿尔斯楞被宝音营长误抓的头一天下午,高鹏举召开了军事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军分区正、副司令员、政委和参谋长外,还有各团的团长与赤北县县长兼县大队政委的吴飞。高鹏举首先宣读了上级联合下达的关于对侵入部队给予坚决反击的作战命令。命令中说,由李运通的纵队对侵入朝阳地区、凌源地区的九十三军第二十二师、笫五十八师展开攻击;由程自华亲自率领的直属总队和纵队向隆化、平泉之九十二军展开进攻;由高鹏举指挥的军队向赤岭之九十三军102师发起攻击。命令中特别提到此次所展开的反攻行动,具有很强的战略意义。 高鹏举司令员宣读完军区作战命令后,由李山参谋长下达作战任务,命令骑兵团再次攻打赤岭飞机场,尽量把作战声势搞大,起到吸引敌人拖住敌人的作用;由赤北县大队向赤岭东郊的骑兵独立旅发起进攻,争取重创之,亦起到吸引敌人拖住敌人的作用。由军分区三团和炮营负责正面向房申沟敌守军发起进攻,一团、二团负责侧翼进攻,并分别向各部队下达了进入阵地发起进攻的时间。李山参谋长说,给各部队准备时间为一天,各部队要严守军事机密加强防范。 杨成龙带着骑兵团趁着月色行进在四道沟梁的山区中,一路上只能偶尔听到山区老百姓家的狗吠声,山沟里的狼嚎声,夜猫子咕咕的叫声。好在这条路走过一趟了,走在前面的一营营长宝音是马倌出身,对于辨识道路很有一套。骑兵团经过半宿一天的急行军,按时到达了赤岭飞机场西面,也就是上一次夜袭飞机场的驻地。 根据军分区的作战部署,骑兵团须待笫二天早晨才能发起进攻。为保证战斗顺利进行,杨成龙和参谋长还是带上三位营长又来到前次侦察的那个小山包上仔细地査看着。从望远镜里,他们看到敌人的巡逻队围着机场不断地转圈巡逻。上次炸毁了三架轰炸机后,可能因为赤岭战场规模较小不值得再派轰炸机了,所以来的飞机都是客机和运输给养的运输机,而那三架轰炸机的残骸像随便丢弃的垃圾一样被扔在机场西侧的草地上。刁二先生也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和老敖、金辉天天不落趟地到机场督军。诺音高娃还特意跟李魁梦师长要来一辆吉普车给他们三人坐。刁二先生向诺音高娃报告说,“对面那些人净好搞偷袭,这回我让他一只苍蝇也钻不进飞机场啦!”他哪里知道,杨成龙这回可不是偷袭,而是光天化日之下面对面地进攻了。 杨成龙对三位营长说:“进攻时声势越大越好,敌人的火力点要用迫击炮轰!”二营长问:“什么时候去剪敌人的电话线?”杨成龙说:“这次就不剪电话线了,让赤岭的李魁梦、诺音高娃着急才好!”上一汣夜袭飞机场三营没捞着仗打,三营长一直耿耿于怀。走在路上,三营长就向杨成龙请战要求主攻,所以这次把进攻塔楼的任务给了三营。一营负责消灭敌人的巡逻队,二营负责打机场守军的兵营。 一个难熬的仲夏之夜终于过去了,东方天际显露出淡淡的鱼肚白。草地里成群的蚊虫拖着满肚子的人血、马血隐蔽到草丛和树丛中,它们或许会甜美地睡上一觉。骑兵团各营按各自的作战目标迅速地运动着。飞机场塔楼上放哨的士兵首先发现了飞机场边上灌木丛中骑兵团三营的战士,立刻鸣枪报警,接着枪声大作。巡逻的也发现了正在逼近的骑兵团一营。飞机场北侧军营中还在酣睡的士兵们被爆豆子似的枪声惊醒了,有的穿着裤头跑了出来,还有的没有穿裤衩习惯的士兵光着腚跑了出来,都蒙头转向懵懵懂懂地喊着:“出啥事儿啦,哪儿打枪?”这功夫,二营的机枪已经扫射过来,接着60迫击炮的炮弹也飞进军营中,有的连枪都没抓到手甚至连裤子都没穿上就作了去往奈何桥的鬼魂了。 这时,压五洋正在军营中,知道是有人又来打飞机场了,便一边组织部队抵抗,一边急忙给刁二先生摇电话。刁二先生住在小四姨太的房里也还在梦乡中,拿起电话一听便颜色大变,大声喊道:“顶住,坚决给我顶住!我这就去支援你们!怎么,他们的机枪大炮都有?那也得给我顶住!”刁二先生撂下压五洋的电话又马上给诺音高娃摇电话:“特派员,又打飞机场啦!这回可是真打,是正规部队,机枪大炮都有,那里的弟兄们快顶不住了。是,我这就带人去支援,你看能不能让李师长或桑杰扎布旅长说说,派兵来支援咱一下,好,我这就去飞机场。”撂下电话,他又要通了老敖、金辉的电话,要他们赶紧集合部队,过半个小时后出发去飞机场。刁二先生也顾不得小四姨太在床上翻滚着身子撒娇了,穿上衣服就奔了设在赤岭中学的兵营。 在兴隆大酒店,诺音高娃挺着大肚子刚给李魁梦师长打完电话。李魁梦在电话中说:“你只要告诉刁司令顶住就行了,对手的主攻方向应该在房申沟。打飞机场是他们使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们实在顶不住时,我再调桑杰旅长的骑兵旅去驰援。”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丹巴打来的。他气急败坏地在电话里喊着:“桑杰扎布旅长,对手向我们进攻啦!”诺音高娃把电话递给桑杰扎布,桑杰扎布接过电话问:“什么时间进攻的?噢,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武器?嗯,你先和吴参谋长组织部队顶住进攻,我马上就到!”桑杰扎布穿上衣服,系好武装带,又望了诺音高娃一眼说:“你注意点儿身子,干啥甭没轻落重的,小心着点儿,别窝着儿子!”然后拉开门跑了出去。 吴飞带领着县大队在天还没亮时就运动到了赤岭城的东郊,隐藏在离桑杰扎布骑兵旅驻地仅有一里之遥的干河沟子里。吴飞明白高鹏举司令员给他的战斗任务,那就是打乱骑兵旅,拖住骑兵旅。所以,他和县大队大队长商量,首先让迫击炮排瞄准不远处还有些黑乎乎的小学校的轮廓,然后命令各连、排架好轻、重机枪,抓紧时间修好掩体做好战斗准备。县大队长姓张,原来是二十三军分区二团的一位副团长,很有指挥作战的经验。县大队里的骨干连、排长基本出自二十三军分区的副连长和副排长,是高鹏举司令员亲自找各团长协调选拔的,这也是他的高明之处。武器以比二十三军分区高一个规格配备的,要不杨成龙咋跟达兰花说,县大队的武器配备要高于正规部队。还在白天的时候,吴飞就让大队长带领几位连长从远处对小学校里的骑兵独立旅的马厩、营房、训练场地进行了观察,决定迫击炮先轰敌人的马厩和营房。县大队的战士们隐蔽得很好,竟然太阳都出来了,要到骑兵旅上操的时候哨兵也没发现一里地远干河沟子沿上趴着的县大队的战士们。 是时候了,只见张大队长站在迫击炮排的后面举起的右手向下一挥,喊了声“放!”五门迫击炮的炮弹随着“嗵嗵嗵”的响声像是惊起的鹞鹰,成群成排地向桑杰扎布骑兵旅的马厩和营房飞去。刹那间,随着“轰轰”的爆炸声,骑兵旅的马厩和营房化为烟尘和碎片,腾空而起,马嘶人叫,乱成一团。丹巴副司令和吴二魁参谋长不顾炮弹在身边爆炸,拔出手枪急忙跑出去,首先让警卫排先进入营区阵地,然后两人又冲进营区喊桑嘎等几位团长马上组织骑兵旅进行抵抗。马厩被炸得一片狼藉,炸死的马,炸伤的马,扯断缰绳满操场跑的马,官找不到兵,兵找不着马。桑嘎平时对部队要求和训练都比较严,他的一团集合起来也相对快一些。他命令部队不要管马了,拿起武器赶快进入阵地。他的一个排刚冲出营区,县大队的轻、重机枪就扫了过来。“哒哒哒”“咕咕咕”“叭叭叭”,密集的枪声密集的子弹一下子把这一个排撂倒了一半,剩下的人不得不又缩了回去。丹巴给桑杰扎布打完电话,也指挥各团马上进入营区周围的工事里进行还击。 又过了一会儿,桑杰扎布从侧门进来了,找到丹巴和吴二魁商量反击的事儿。商量的结果是由桑杰扎布给李魁梦师长打电话告急,旅部组织各团一面抵抗一面清理战马,坚守待援。桑杰扎布要通了李魁梦的电话后,才知道诺音高娃亦已和李魁梦通了电话。李魁梦告诉桑杰扎布,他已经派师指的郝副参谋长带警卫排前去支援,估计快到了。李魁梦还说:“那些人好搞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作战,他们不会真打你那里,但你们要退却他们也就跟过来。所以你们不要出击,只要顶住就行了。”桑杰扎布撂下电话的功夫,102师的那位郝副参谋长也到了。桑杰扎布他们几个和郝副参谋长又到营区边上的工事里向外观望一气,见对方的迫击炮已停止了发射,只是枪打的还很激烈,也不见有进攻的样子。郝副参谋长说:“师座分析得对,手对进攻的主要方向还在房申沟一线,飞机场和你们这里只是一种牵制性的佯攻,你们只要守住就行。”说完,又提了一些防守和调整兵力的意见就又回102师师部去了。 一直到下午,高鹏举司令员才下达了向房申沟一线进攻的命令。 前面说到102师从赤岭向北推进攻打二十三军分区一团时并没细说房申沟阵地的情况,那是因为一团掩护二十三军分区做战略转移本来就不准备在这里坚守。可这回不一样了,变成反攻,房申沟成了赤岭的门户。李魁梦如果失掉房申沟,高鹏举就可以长驱直入了,所以李魁梦下的命令是死守房申沟。最让他揪心的是他的榴弹炮营至今也没有得到补充。好在方觉军长又给他调来一个坦克营,虽然坦克不太适应山地作战,但有总比没有强。更何况如果坦克有了适当位置发挥好,会强于一门炮的。 (本章完) 第207章 三打四道沟梁 第207章 三打四道沟梁 房申沟村是赤岭以北最大的村子,有三、四十户人家。 在鬼子搞集家并村时,这里也是一处人圈。当时,附近方圆二十里内的人家都被强行搬到了这个村子里来了。鬼子们用枪逼着老百姓,在村子的四圏依山就势修起东西长约八百二十米,南北宽约五百八十米的土围墙。围墙的根基宽约四米,围墙上有射击垛口,里面还有跑墙子,可以来回跑动着向外射击;围墙的四角又有高出城墙一、两米高的炮楼。围墙分东西南北设有四个门,墙外还挖有宽三米深,两米宽的壕沟。鬼子败退后,原来从附近三、五户小村子并过来的人家又搬了出去。 房申沟村子中还有一幢二层小楼是那时期修建的所谓兴农合作社,102师二团的团部就安在这幢小楼中。二团的团长姓衣名辉,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二团自称是精锐之师,下辖三个步兵营和一个迫击炮排,全部美式装备,是一个加强团。李魁梦还将方觉军长新近调过来的那个坦克营里的三辆坦克调给了这个团。李魁梦在上次撤回赤岭城时,之所以把二团留在房申沟把住大门,也是因为这个团在曾经屡立奇功,能攻善守,是九十三军的一张王牌,素有铁团称号。衣辉团长留守后,也知防守任务的艰巨,马上命令各营抓紧时间构筑工事,又强征房申沟村的老百姓参加到工事的修筑中。 衣辉团长带着参谋长和各营的营长对房申沟村的工事反复谋划,构筑了五个母碉堡,二十五个子碉堡,十七个暗堡,形成交叉火力。三辆坦克到达后,衣辉说:“我铁团又增加了三座流动碉堡,房申沟就是铁沟钢沟,撼山易撼我铁团难!”尤其是他还在房申沟村依傍的北山包顶上修了一个最大的碉堡,从这个碉堡里可以监视并火力控制经过房申沟的南北大道。 杨成龙骑兵团在飞机场打响后,李魁梦立即打电话询问房申沟一线的动静,衣辉团长说:“师座,房申沟这里连个鸟叫声都听不到。”桑杰扎布骑兵旅受到吴飞县大队的攻击后,李魁梦又打来电话询问,衣辉的回答是:“师座放心,有我衣某人在,就有房申沟在!” 在赤岭,102师指挥部的李魁梦师长急躁地来回踱着步子,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口里不住地念叨着,“对手主攻方向不可能在我的两翼呀,他们应该向房申沟发起进攻了呀。” 李魁梦和衣辉都不知道的是,对面的二十三军分区的三团已于头天夜里就悄悄运动过来,埋伏的地点与房申沟村只一个山梁之隔,而二十三军分区其他的两个团也正向房申沟方向运动着。三团长带着参谋长和三个营长以及炮营营长,正在山梁的山杨树林里埋伏着,透过树丛可以观察到对面二团新修筑的工事。在望远镜里还能看到,衣辉二团都已进入了阵地,头上戴着的钢盔在阳光下闪着光亮。房申沟村东边的大道两旁各有一座碉堡,路中央呈品字型停放着三辆坦克。道路东边的几个山包上也修上了碉堡,碉堡和交通壕连在一起,交通壕的上面是用麻包垒的防御工事。房申沟村的西边,围墙下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大雨裂沟,足足有几丈深,一直通向远处的山涧,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这条雨裂沟与围墙的切点处也修了一座大炮楼,应当是鬼子在修人圈围墙时就构筑起来的,充分利用了这里的自然环境。见此,三团长自言自语地嘟念了一句话:“看来只能强攻了。”说完便带着人们撤回到驻地。 下午三点钟,三团团长接到高鹏举的命令,各营立刻越过山梁向对面的阵地发起攻击。见战士们漫山遍野地冲过来,村东道路上的那三辆坦克首先开炮了。炮弹在战士的身边爆炸着,但并没能阻挡住战士们进攻的步伐,尤其是一营一连冲在了最前面。 李魁梦二打四道沟梁后,刘玉排长被直接提升为一连连长。只见他挥动着驳壳枪喊着:“冲啊,谁落在后边炮弹就找谁啊!”几个排长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冲啊!冲啊!”战士们向着敌人的阵地冲了过去。已经能看得清对方的鼻子和眼睛了,衣辉二团工事里的轻重机枪突然一齐开火,美式汤姆逊跳动着,各个碉堡里的机枪也在疯狂地扫射着。刘玉的一连靠右侧,房申沟村北面山包上的碉堡对他们的杀伤力最大。很快就有一个副连长和一位排长被碉堡射出的机枪子弹打倒在地,冲上去的战士有的中弹倒在地上,有的趴在地上被敌人的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衣辉团长打电话向李魁梦报告说:“对面已向我发动进攻,被我打退了,对面伤亡惨重!” 三团长站在山梁下,看到战士们牺牲很大,急忙下令停止进攻,气呼呼地喊着:“这火力真他妈的够猛的!”站在旁边的参谋长建议说:“团长,让炮营轰他们一阵子吧。”这时,高鹏举打来电话询问战斗进展情况,三团长就把进攻受阻如实报告了。高鹏举说:“为什么不先让炮营轰他们?”三团长说:“我寻思步兵一个冲锋就能把这帮熊兵打垮了啊。”高鹏举生气地说:“你步兵行,我还给你派炮营干啥?你就知道冲,不知道发挥多兵种的协同作战,你脑子要是不够使就撤下来,我换二团上!” 三团长转悠了一下眼珠,抄起电话告诉炮营的周营长:“伙计,敌人的火力点你也看的差不多了吧,这回该你们炮营的了!”周营长在炮兵阵地上就等这句话了,手中的小红旗向下一挥,喊了声:“开炮!”九门山炮立时怒吼起来。 其实,三团长刚才跟高鹏举说的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先让步兵进攻一阵子,炮营就能趁机将敌人的火力点摸清了。调整好了炮位,一阵炮弹过去,对面二团工事里的轻重机枪就哑巴了许多。而那三辆坦克也不敢大模大样地摆在道上挨揍了,赶忙撤回到房申沟村的围墙里去了。这一阵子的猛烈炮轰刚一停止,趴在地上的刘玉连长就又跳了起来,大喊着“冲锋”。战士们也跟着他一跃而起,向敌人发起了冲锋。但衣辉二团的母碉堡、子碉堡,还有刚才没有开火的暗堡以及在围墙下面掏出来的枪眼儿又一次抖起了威风,密集的火力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来,三团的第二次进攻又失败了。 这时,李魁楚师长再一次打电话向衣辉团长询问作战情况,衣辉团长得意洋洋地报告说:“师座,我房申沟村阵地固若金汤,对面的第二次进攻又被我打退啦!”李魁梦非常高兴,连连叫好说:“很好!很好!衣团长,我在赤岭城等着给你庆功授勋,现在的形势是赤岭城东郊的骑兵独立旅也多次击退敌人的进攻,飞机场那里正在进行激烈地争夺战,只要你那里守得住,让对手啃不动,102师就大功告成啦!”衣辉说:“请师座放心,咱二团是铁团,他撼山易撼我二团难!”李魁梦兴奋地说:“衣团长,我等你好消息啦!” 可是,李魁梦并没能高兴太长时间,他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坏消息,“飞机场失守,被攻占了!” 杨成龙率骑兵团进攻飞机场并不像吴飞对桑杰扎布的骑兵旅那样的围而不攻,打下来才是上上之策,会给赤岭的李魁梦以更大的压力。因为赤岭飞机场离赤岭顶多也就是十五里地。刁二先生接到压五洋的电话,把战况报告给诺音高娃后就来到赤岭中学的驻地。这时,兵营里已是乱糟糟的了。刁二先生的兵大多已在飞机场,留在赤岭中学里的主要是敖音达赖和金辉的部队。这些兵平时也不进行严格训练,到用急时个个头齐脚不齐或者脚齐头不起,没个三、五十分钟是集合不起来的。好不容易集合起来,敖音达赖朝金辉一挤鼓眼又说肚子不合适想不去,把个刁二先生急得就差跪下了。刁二先生给老敖又打躬又作揖地说:“我的好哥们儿亲哥们儿,这火上房的时候你们咋也得帮哥一把不是?打下这一场来,你们让哥咋着都行。”好说歹说的,敖音达赖和金辉才催着这大群拖拉兵出发了。 赤岭飞机场的西侧空地上丢弃着上次夜袭时炸毁的那三架轰炸机的残骸,杨成龙骑兵团一营三个连迅速占领了这一有利地形,在三架飞机残骸的掩护下向巡逻队开火,很快便将敌人打垮了。这些土匪和伪警出身的吓唬老老百姓行,打黑枪搞点儿偷袭也行,可一旦真打实凿地跟正规部队作战就拿不出手了,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多是一些贪生怕死之徒。一营一打冲锋一开火,巡逻队就像沙滩上堆起的巨人,很快就被汹涌的潮水冲散了架子,只有少数几个巡逻兵还趴在地上打枪,大多数朝营区撤腿就跑。一营集中火力,很快便将还在抵抗的巡逻队也消灭掉了。 消灭了巡逻队后,一营长命令迫击炮排架好迫击炮,全营集中火力和三营一起攻打机场的塔楼。这时守塔楼的还是大炮手,他现在像是一只没头的苍蝇,提着支步枪不断地喊叫着:“打,给我狠狠打,打死一个我奖你一块大洋!”还一会儿朝这边放一枪,一会儿又跑到那边放两枪。这些人凭借着塔楼居高临下的优势,从窗口不停地射击着。但是一营和三营的迫击炮和轻重机枪很快就把塔楼打得像个蜂子窝似的了。大炮手见塔楼上的人已跑得没几个了,也不想把自己的命撂到这儿,赤岭城还有他的娇妻和幼子,于是抄起一挺轻机枪向几个亲信喊了声:“还傻扛着干啥,快走吧!”然后一边扫射着,一边冲了出去。 大炮手带着十几个亲信冲到机场大门口时,正好遇见压五洋也领着一伙子人从营房那边撤了过来。两伙子人合兵一处,继续向大门外冲去。大炮手举枪打倒了两个追杀过来的战士,暂时压制了一下进攻的势头。然后,这一伙残兵败将撒腿就往赤岭城方向跑去。跑出不到二里地,碰上了带队前来支援的刁二先生。刁二先生一听飞机场失守了,气得从吉普车上跳下来,手指着压五洋和大炮手的鼻子跺着脚大骂道:“你们都是群废物,就是帮猪挨峷时还叫唤几声呀!你们可好,尿泡尿的功夫就让人家打出来了!”大炮手翻楞着眼珠没吱声,压五洋不乐意了:“司令,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一水的迫击炮、轻重机枪,咱们这火力照人家差老鼻子远了,弟兄们打这半天就算不错了!”刁二先生斜扭两下眼睛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话堵压五洋的嘴,一边命令就地构筑工事阻击推进,一边命人骑马回赤岭城向诺音高娃特派员报告,要求速派援兵。 (本章完) 第208章 夜闯雨裂沟 第208章 夜闯雨裂沟 杨成龙见守飞机场的土匪们死的死,伤的伤,跑的跑,降的降,便命令各营修筑工事,防止敌人反扑。同时,他叫报务员向高鹏举司令员发报,飞机场已经拿下了。高鹏举司令员的回电是:“稳住阵脚,适度推进,给赤岭之敌造成压力。”读完电文后,杨成龙命令一营长宝音立即派出一个连带迫击炮排跟进。杨成龙对派去跟进的连长说:“这次见到敌人的影儿就打,用迫击炮轰。如果见敌人来了援兵,你们实打实地跟他打一会儿就往回撤。撤退时要乱丢些枪支和物品什么的,用做疑兵。”连长敬礼道:“请团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然后便翻身上马带着队伍出发了。 此时,在102师指挥部里,李魁梦师长早已失去了以往那种干什么都成竹在胸的风度,变得焦躁起来。据他掌握的情况,高鹏举的兵力与他的102师不相上下,武器方面即使在他失去炮兵营的情况下也要强些。在他先前看来,高鹏举这点儿兵力分三路向他进攻应是用兵之大忌,高鹏举该不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他一直认为高鹏举的主攻方向应是房申沟,可衣辉团长已两次打退高鹏举的进攻,看来房申沟的对手并不太强大。他原以为进攻飞机场的是高鹏举用的疑兵之计,佯攻一下也就得了,哪成想还真打了一仗。诺音高娃打电话说,刁二先生已第三次派人告急,已经撤到离赤岭只有十里地的一个叫柳条沟的地方了,但对手还是跟在屁股后头追了下来,而且机枪、小炮打得很猛。诺音高娃在电话中还说:“刁二先生那个流氓那个混蛋说,再不派援兵他就带人撤回赤岭街里啦。”李魁梦嘬了一下嘴巴对参谋长说:“火速派一团一营赶去柳条沟救援刁二先生那群混蛋!”参谋长说:“师座,你不是把一团留做房申沟的援兵吗?”李魁梦摆了摆手说:“走一步说一步吧。”参谋长说:“是,我立刻去安排。” 这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了。 房申沟北面山梁下的二十三军分区三团指挥部里,三团长皱着眉头子,气鼓鼓的。他三团今天不但没能攻破衣辉二团的防线,还造成了很大伤亡,方才高鹏举司令员已明确表示要把三团撤下去。他把袖子一撸说:“司令员,这回我亲自带部队上,如果打不下来你再撤我的三团。” 此时,高鹏举司令员和李山参谋长已来到前沿阵地指挥所。为了不暴露战术意图,他将一团和二团放在梁后,只用三团和炮营在前面和衣辉二团作战。 高鹏举一边听着三团长的电话,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他突然问了一句:“房申沟村后面那道雨裂沟你们看过没有?”三团长说:“看过了,有两、三丈深,咱们用不上。”高鹏举司令员将嘴上叼着的那半截烟深深吸了一口说:“李参湈长,你把地图给我。”李山参谋长把一张二十五万分之一的《赤北地区地形图》递给他。高鹏举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用手指划着说:“你别看小鬼子侵略我们灭绝人性,可人家整这个东西就是精准。你瞅瞅,人家把这条雨裂沟都分段标出深度来了。我刚才算了一下,从这条山梁下进入雨裂沟向西南走五千米,也就是十里地远,沟的深度只有两米深了。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派一支小部队在黑夜里从这里下沟避开敌人,在十里外的这里上沟绕到敌人的后面,前后夹击敌人不失为一个好的战术构想。”三团长在电话听筒里听到这个计划,一拍脑袋说:“好,还是司令员高明!我说呐,活人咋也不能让尿憋死。”高鹏举说:“你甭给我耍滑舌子,今天夜里你如果攻不破房申沟防线我肯定会撤你的三团!”三团长打一个立正说:“司令员,今天夜里我要突不破敌人的房申沟防线,我提头见你!”高鹏举之所让三团继续主攻,还有他的一个作战计谋,就是想让敌人觉得进攻房申沟的只是一个团,给敌人造成的错觉,让李魁梦判断失误,既不会增援房申沟,也不敢轻易地去反击县大队和骑兵团。 结果,李魁梦还就真的中计了。 下弦月还没出来,刘玉连长就趁着夜色带着由三团长亲自挑选的一百名战士从房申沟北面的山梁下进入雨裂沟里。高鹏举司令员在敲打三团长时也提醒了他,几场战斗下来,他觉得一营一连那个滑舌子刘玉打起仗来挺动脑筋的。于是,三团长就把带小分队走雨裂沟绕敌后攻击的任务交给了刘玉,并且约定好夜间十二点准时发起进攻,以三颗红色信号弾为信号。临出发前,三团长还递给刘玉一块手表说:“时间已经和我腕子上的这块表对好了,这个长一点儿的针和这个短一点儿的针都并在这儿就是十二点,你再揣上一盒洋起灯,划着了看点儿。现在是八点,给你们四个小时的时间,出发吧。”刘玉立正敬礼说:“保证完成任务!”然后他抬胳膊把手腕上的手表贴在耳边听了听又一本正经地说:“团长,这马蹄子表一个不见得准,要不右胳膊也给我再戴一个?”三团长假装生气地说:“你小子还敢跟我耍滑舌子,完成任务这手表就归你,你要完不成任务看我怎么收拾你!”刘玉“是!”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了。 刘玉带着战士们顺着雨裂沟一溜小跑着,远远望去,房申沟村围墙四角炮楼上的灯笼像闪着鬼火似的。接近房申沟村了,走在前面的刘玉回头说:“向后传话,贴着沟东帮走,别整出声来。” 房申沟村围墙西北角炮楼上有两个哨兵在站岗,背着枪在炮楼上来回踱着步,其中一个说:“白天把对面的人打够呛是吧?”另一个说:“咱们衣团长是谁呀,那就是常山赵子龙。”另一个又说:“咱们铁团怕过谁呀?你没经历过,那把日本鬼子打的……嗯?好像有点儿动静。”先说话的那个就在炮楼上把身子探了出来,头朝下向四周撒眸着。刘玉他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只把身子贴在沟帮子上。那个哨兵瞅了一气见没什么动静就说:“兴许你耳朵听虚了。”就把身子又抽了回去。刘玉他们更加小心翼翼地在黑夜中向前摸索着前进。当灯笼光看上去只像一只萤火虫般大小的时候,刘玉低声说了句:“我的妈那个妈呀,吓得腚沟都是汗了。”他一挥手说:“快着点儿跑!”小分队战士每人挎一支冲锋枪,背四颗手榴弹,还有几个战士扛着轻机枪或炸药包。跑出去有十多里地吧,刘玉在微弱的月光中终于发现沟沿儿只有一人多高了,就吩咐小分队停了下来。他让两个人一个组,一个战士把另一个战士顶上去,另一个战士爬上沟沿儿再把下面的战友给拉上去。没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小分队的一百来人就全都爬出了雨裂沟。刘玉背着身子,划了一根火柴看看手表,见小针已经走过两个半格了。他着急地喊了一声:“不好,要不赶趟儿了,快跑!”说完,带头向房申沟方向跑去。当小分队的战士们跑得个个浑身上下像水洗似的时候。终于又看见房申沟村炮楼上的灯笼光了,刘玉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说:“小心点儿,甭整出动静来!”又跑了一会儿,终于可以隐约看见房申沟村围墙的轮廓了。刘玉按出发前分成的三个排和分配的战斗任务,要求各排分头匍匐前进,尽量接近敌人,等待全团进攻的信号和命令。 三团长送走刘玉小分队后,命令部队向衣辉二团的阵地摸进,同时要求炮营按白天已定好的标尺做好轰击的准备。 夜间十一点半,山炮营开始轰击敌人的阵地,房申沟左近的山岭中立时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房申沟围墙上的垛口和北侧两角的炮楼以及附近的碉堡在炮弹爆炸冲起的火光中坍塌着,粉碎着,构筑工事的材料向空中迸射着。 十二点整,三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三团的战士们呐喊着发起了猛烈的冲锋。与此同时,刘玉带领着小分队在敌人的背后也发起了攻击,战士们向敌人工事投掷着手榴弹,在硝烟的掩护下冲进了房申沟村。 在前后夹击之下,精锐的衣辉二团很快就崩溃了。 刘玉跟着小分队的一排刚刚攻入房申沟村的东门,对面有一辆坦克隆隆地开了出来。刘玉见此,朝着战友们大喊一声说:“可不能让这个家伙出来,它连枪带炮的一划拉一大片,没咱们好瓜打啊。”一排长一听,说了声:“一组上!”有三个战士抱起炸药包冲了上去,但离坦克还有二十多米远就被射出来的机枪子弹打倒了。一排长用拳头使劲地砸了一下大腿说:“二组上!”又有三个战士抱着炸药包冲了上去,又被坦克上的机枪打倒了。见两次进攻都失败了,一排长气坏了,喊了一声:“三组跟我上!”刘玉一把没拉住,一排长从掩体里蹿出去就地一滚冲到先前倒在地上的战士跟前。刘玉喊了一声:“火力掩护!”抱起一挺轻机枪向敌人的坦克扫射着,但子弹打在坦克的壳子上只迸射出一连串的火花,根本阻止不了坦克的前进。一排长抱起倒在地上的战友的炸药包,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地朝坦克跑去。坦克隆隆地轧了过来,他把炸药包的导火索一拉,向前推送到坦克的肚皮底下,就地向左侧滚了过去。只听“轰隆”一声,那辆坦克冒起了黑烟,履带被炸断,再也动弹不得了。它那巨大的了身躯恰好挡住了后面坦克的前进道路。一排长高兴地从地上跳起来刚喊了一声:“好!”从房申沟村围墙东南角炮楼上打来一梭子机枪子弹一下子就把他撂倒了。刘玉失声地喊了声:“一排长!”看到一排长牺牲了,他的心像刀剜一样的疼。一排长和刘玉是一个村的,又都是一起跑出来参了军。他抬头瞅了瞅还在喷着火舌的敌人炮楼,那是山炮营轰击时因为角度的问题落下的,对战友们的威胁极大。刘玉顺手抄起一根两米来长、碗口粗细的木头杠子,往身边的一个战友的怀里一递,大喊一声:“拿着,跟在我身后一起上!”然后抱起了一个炸药包就跃出了掩体。跟在刘玉身后的这个战士是春天刚入伍的,个子没刘玉高,可身材挺粗实的。刘玉趁着敌人换子弹夹的间隙,领着这个小战士跑进了前面的一个炮弹坑,敌人的机枪子弹像刮风似的从他俩的头顶扫了过去。又是趁着敌人换子弹夹的那一刹那,刘玉带着小战士又跳进了第二个炮弹坑,接着紧跑几步就到了敌人碉堡的下面。刘玉转过头来说:“把木头杠子给我!”那个小战士一听,有些发懵地问:“啥朩头杠子?”刘玉也急了,胀红了脸说:“我给你的那个木头杠子呀!”那个小战士立马汗就下来了:“哎呀,让我落在头一个炮弹坑里啦,我管顾着跟你跑了。”刘玉脸色大变:“你咋还把杠子丢啦,得用它支炸药包呀!你真是屁股眼子大把心都丢了!”那个新战士瞬间看见刘玉的脸色灰白,眼里充满血丝,瞪得大大的,看着吓人。小战士吓得哆哆嗦嗦地说:“不,不中,我,我再回,回去拿。” 这时,战场上已响起了“嘀嘀哒嘀嘀”的冲锋号声和三团战士们“冲啊!杀啊!”的喊杀声。刘玉从腕子上把手表摘下来举在耳边听了听,递给那个新战士,嗓子有些吵哑地说道:“把它交给团长。”然后膯圆了眼睛吼道:“滚,你给我滚犊子!滚!快滚!”小战士接过手表,跳进炮弹坑里,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见刘玉贴着墙踮起脚,一只手用力地将炸药包举起,另一只手拉开了导火索。 “轰隆”一声巨响,炮楼在烟尘中坍塌下去,三团的战士们潮水般地冲了过来。 衣辉团长见自己的防守工事均已被攻破,立即调来防守房申沟村西门和南门的三营,每人发给两块银大洋组成敢死队,向东门进行反攻。但是,已经看到胜利曙光的三团指战员们势如猛虎,三团长挥动着手枪高喊着:“冲上去,为人民立功的时候到啦!”轻重机枪弹雨如注,手榴弹如飞蝗般的飞了过去。衣辉的敢死队冲出东门后不远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剩下的残兵败将只好又缩了回去。衣辉团长知大势已去,留下警卫排死守团部的小二楼,他却带领着几名随从,钻进剩下的那两辆坦克中,从房申沟村围墙的南门突围,往赤岭方向逃窜。 (本章完) 第209章 护身宝玉 第209章 护身宝玉 战斗结束了,房申沟村尸横遍野,到处都是尸体。三团伤亡过半,营、连干部有三分之一都牺性了。三团长心情沉重地站在房申沟村围墙东南角炮楼坍塌的废墟上,一脸的悲怆。他知道“滑舌子”刘玉就牺牲在这里,是他挽救了许多正在冲锋战士的性命,是他用自己的生命加快了三团打垮衣裳二团的进程。 这时,一营长领着和刘玉一起去炸炮楼的那个战士来了,手里还拿着那块手表。当小战士把手表交到三团长手上时,三团长暴躁地把手表甩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吼了一句:“人都殁了,还他娘地要这块表干啥!”接着,他又铁青着脸放低了声音问了那个小战士一句:“他最后说啥了没有啊?”那小战士说:“也没说啥,我不是把支炸药包的杠子跑丢了嘛,他就说让我滚犊子吧。”三团长的愤怒再也无法控制了,他一把抓住那个小战士的前衣襟,停顿了一下,咆哮道:“那你就滚犊子去吧!” 杨成龙骑兵团拿下飞机场又追击到柳条沟时,驻赤岭城的第九十三军102师李魁梦师长已深感形势危机。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的102师都已处于三面包围之中了。于是,李魁梦发电报给方觉军长,要求派兵増援。然而,他等到的却是要九十三军移师的命令,命令中要102师将赤岭防务事宜移交给刁二先生等人,并命令桑杰扎布的骑兵独立旅火速驰援第十三集团军。李魁梦师长苦笑了一下,不禁仰天长叹一声道:“唉,非战之罪,乃天意也!既生瑜何生亮啊!” 这时,赤岭站的诺音高娃也接到了新的命令。命令中说,诺音高娃在赤岭地区坚持同进行斗争。同时,根据斗争形势的变化,其所带领的谍报队要一律转入地下活动。 这正是:、 赤北争斗,你死我活终见分晓; 若求太平,还须一番血雨腥风! 欲知赤北地区国共两党又将怎样布局,怎样撕杀,且听下一章慢慢道来。 第十六章九十三军撤离赤岭诺音高娃转入地下 说是这年夏天的一天,漠北村杨铁匠老婆子领着孙子杨石柱上台吉营子去看亲家婆其其格,两个人说得热热乎乎的。到了傍晚的时候了,杨铁匠老婆子非得要走,说是不能把乌云一个人扔在家担惊受怕的。其其格说,“你非得要回去我也不拦你,我和阿尔斯楞把你们娘俩送到河沿儿吧。”杨铁匠老婆子推辞不过,只好依着其其格了。当他们走到王爷府西南角西辽河的河边时,突然红光一闪,竟然走出了杨铁匠和布和朝鲁。杨铁匠对布和朝鲁说:“你看说谁谁到,想谁谁来,这不是咱们俩刚才喝酒时说的人都来了?”大马倌“哈哈”地笑着说:“嗨,其其格你手头可真大方,每次都不少不少地给我送钱,我这花不了用不净的,就是想吃点儿黄油、炒米、奶皮子、奶豆腐。”铁匠老婆子和其其格仔细一瞅,只见红光中还有一个挺大个儿的村子,人来人往的。刁世贵、刁老疙瘩那几个坏种都被铁链子锁着,正抱着扫帚在扫大街。大马倌对他们说了句:“你们好好干,争取宽大处理!”那几个人忙点头说“是”。大马倌和杨铁匠又向前走了一步,其其格就问:“老家伙儿,看见二闺妞乌兰没有?”大马倌说:“都在一条街上住着怎么看不见?只是乌日娜那小丫头让赤岭城隍爷的儿子相中了,今儿个乌兰和小夫人陪着乌日娜相亲去了。”其其格又说:“那旺其嘎和大夫人呢?都一样的亲家他们咋没和你们在一起呢?”大马倌说:“他俩呀,在那边还没交待完事儿。咳,也都是老辈子的事儿,说明白了也就过来了。” 大马倌又对杨铁匠老婆子和其其格说:“唉,我可跟你们说,我这杨兄弟现在可又升了。上头说他忠贞不二,为人厚道诚实,敢作敢为,封他做了阴司的传令官啊。”杨铁匠马上说:“你也不错呀,阴司的马匹都归你经营。”然后,杨铁匠又说了:“说起传令官,我这里刚刚有一道地藏王的欶令,就交你们带将回去。”说完,便抖开一幅黄绢念道,“欶令,尔等民众一律悉知:(一)长不了;(二)走不了;(三)富不了;(四)穷不了;(五)死不了。此‘五不了’已着各地城隍刻碑公之于众,当在民众中广为传之。”铁匠老婆子说:“有这‘五不了’敢情好了,这阵子人们心里正不定体地乱着啊,我拿回去就贴到外边墙上。”杨铁匠说:“不用你贴,你只要拿给人看看就行了,明儿个此地必立起一块石碑,上边刻的就是这‘五不了’。”杨铁匠和大马倌留各自的女人和孙子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送两个女人和孩子出村了。 铁匠老婆子和其其格睁眼一看,两人领着俩孩子还是站在西辽河的河沿儿上,面前真的多了一块石碑。二人也不敢怠慢,急忙领着孩子跑到王爷府告诉给色勒扎布。色勒扎布将信将疑,带上众人去西辽河边一看,果然有石碑立在那里。立时,“五不了”便传遍西辽河的两岸。但有人说这“五不了”的嗑儿就是漠北村那位李洪儒先生编的,有人立刻反驳道:“李洪儒一介教书先生哪有如此的神力?这嗑儿也罢故事也罢,总是有点儿大来头的。” 二十三军分区进入赤岭,改组了《赤岭日报》的编辑部。《赤岭日报》新生版首刊的副刋应广大读者要求便以《神话一则》为题登了这个故事,此乃后话。其实,民间传说也好,神话也罢,无非都是一种民心的向背。 国民党九十三军102师从赤岭撤退,其55师、66师也从朝阳、凌源、北票等地撤退了,热北地区共产党解放军的根据地已连成一片。不过,李魁梦的102师从赤岭撤退时还算不是十分的狼狈,甚至还算从容。他先是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把撤退时何人为先锋,何人去殿后,北、西、东三面怎样阻止共军的进攻都安排好,还将赤岭城防及武器弹药等装备物资向刁二先生做了交割。李魁梦还想找诺音高娃再将撤兵的事儿好好地议一议,但诺音高娃说她身子太重就要生产了,一切都委托给了刁二先生。刁二先生虽然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可脸面上还是笑呵呵的,说啥听啥,给啥接着啥。 李魁梦又在复兴楼酒店召集了一个由赤岭城士绅参加的酒会,他与刁二先生面带微笑,一人端着一只高脚杯,和赤岭县长赵廷弼、现任商会会长孙洪儒以及赤岭街有头有脸的人们碰杯。李魁梦举着酒杯说:“诸位,魁梦遵剿匪之令,率部移师赤岭。承蒙各位多加关照,深表谢意。魁梦不才,为保一方平安,几经征战。现今受上峰所令即将回师,就此与诸位话别。赤岭防务重任将移交刁司令,还望诸位一如既往辅助刁司令守城保民,魁梦不胜感激。诸位,现今虽匪猖獗,不日即可凯旋。待战局调正后,魁梦会重返赤岭,再与诸位聚会。来,让吾等干杯!”这时,人群中有喊“九十三军不能走”的,有高举酒杯向刁二先生频频致意的,还有互相咬耳朵说悄悄话的。李魁梦转了一圈后,拉着刁二先生的手说:“刁司令,愚弟就此别过,赤岭就拜托老兄了。”刁二先生说:“怎,怎么,这就,就要走?”李魁梦拍了一把刁二先生的肩膀说:“老兄,兵贵神速嘛。”说完,走出宴会厅,钻进刘副官给敞开的黑色轿车的车门,又回头向刁二先生摆了摆手,“呯”地一声关上车门,“呜”地一下开走了,后面还跟着两卡车全副武装的士兵。刁二先生一跺脚骂道:“这个混蛋,跑起来比兔子还快!”他也没再回酒店,领着卫兵直接向诺音高娃住的兴隆大酒店奔去。 在兴隆大酒店的那间套房里,桑杰扎布一身少将戎装,诺音高娃腆着肚子还是不放心地给他抻抻这里,拽拽那里,又把桑杰扎布贴胸口那块玉虎珮摆摆正说:“桑杰扎布,人家都说你有块护身宝玉,马二先生说这可是上千年的精灵啊,千万别丢了。”桑杰扎布低头瞅着诺音高娃的眼睛说:“嗤,你当我是小孩子,你管好你自己就得啦!我知道,早先我一出门阿妈就说‘保护好胸前的玉,那可跟你命连在一起的’,现在又轮到你唠叨啦。”诺音高娃捶了桑杰扎布一拳头说:“你个没良心的大儿马子,人家这不是惦念你嘛!”桑杰扎布:“唉,我出去就是放心不下你,我就说咱们干脆辞了不干得了。”诺音高娃放下手,一本正经地说:“桑杰扎布那可不行,现在正是要咱们效力的时候,不能说这样的话,也不能这样去想!”桑杰扎布说:“好好好,我得听你的话,我的小格格。”说完,还低下头在诺音高娃的鼻子头上亲了一口。诺音高娃又用小拳头擂了他的腰一下说:“又没正形啦,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啊!你走后我马上要搬到东郊云岭客栈里去了,那里是谍报队的基地。哼,得亏我想了这一招,还算是有个退路。你如果回来就上那儿去找马二先生,找到马二先生就找到我啦。” 时间到了,吴二魁参谋长来电话催着出发了。诺音高娃还是一只手抱着肚子一只手拉着桑杰扎布的手把他送下楼,直到看见桑杰扎布在卫兵的簇拥下跨上黑豹马,领上黄虎消失在大街的拐弯处,她才一手掐着腰回到自己的房间。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喘口气再去床上躺一躺,刁二先生敲门进来了。诺音高娃抬头看了一眼说:“刁司令坐。”刁二先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开口就说:“李魁梦跑了!”诺音高娃说:“也不是跑了,打仗像是下棋。你吃我个马,我吃你个车,一会儿在界线的这一边,一会儿跳到界线的那一边,不将死老将就定不得输赢。”刁二先生自知方才的话说的有些走嘴了,就说:“那是,那是,总还是特派员看得远些。”诺音高娃说:“我估计那些人马上就要进赤岭了,刁司令有何高见?”刁二先生说:“他们一进城,这里哪还有咱们的地方了?枪炮子弹,李师长没少给了,轻、重机枪、小炮都不少,可咱们怎么带。敖司令、金司令都只要了些轻机枪、步枪子弹和手榴弹什么的。我这边也不想留太多的小炮和重机枪。”诺音高娃说:“你把剩下的小炮和轻、重机枪留给我,还有别的枪支弹药,我待会儿派马副参谋长带人去取,咱们怎么也得多做些准备。” 刁二先生说:“我们三个商量了一下,我带人打算在赤岭以东活动,不中就进小腾格里沙漠;敖司令带人在赤岭西南方向活动,金司令带人还是去西北方向。”诺音高娃说:“也好,我还是一个队给你们派个谍报组带上一部电台,好让你们都有个耳朵。别到时候李师长又打回来了,你们还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不知人间有汉’。”刁二先生说:“特派员这个玩笑开得好,可现在哪有世外桃园啊。”诺音高娃正色道:“就这样安排吧,我已上报了,咱们暂时撤出赤岭到乡下去流动作战。咱们也学学那些人,跟他们打打游击战。司令部还在赤岭,谍报组的人知道和我联系的方式可以随时和我联系,你们打算什么时间出发?”刁二先生道:“明儿个起早就走,走前我就不再来了。”诺音高娃说:“都祝咱们好运吧。”她费力地站起身和刁二先生拉了拉手,刁二先生立正敬礼转身出去了。 (本章完) 第210章 密室 第210章 密室 刁二先生走后,诺音高娃打了一个电话,然后迈步到各屋里瞅瞅看看,还用手拍了拍与桑杰扎布住过的那张金碧辉煌的床,直起腰长长地打了个“唉”声。她没什么好拾掇的,一应使用家具、物品都是兴隆酒店的。只有几件衣服、两双鞋是她的,还有上次逛庙会时达兰花给没出生的“儿子”买的两件小婴儿服和一件红兜肚。她掂量掂量达兰花送的这两件礼物,最终还是装在一个陈旧的皮箱里。这个陈旧的皮箱就是她的家,第一次离开王爷府就提着它。 谍报队王林领着几个谍报队员来了,拎起那只旧皮箱,搀着诺音高娃,离开了这间套间。在出门时,诺音高娃又扭头向屋里瞅了瞅,显得十分的不舍。 这天夜里,赤岭城遭到一次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洗劫。除了刁二先生的几家商铺提前有苛枪实弹的人把守着,其它大大小小的钱庄、烧锅,粮行、布店等无一幸免,统统都遭了殃。金银财宝、贵重衣物,法币、边币,凡是值钱的东西就抢。甚至有一帮老敖的手下还抢到了刁二先生的铺子里,并且和刁二先生的人打了起来。气得刁二先生开枪把敖音达赖手下的小头目打死了,剩下的人才落荒而去。这些人里有许多在过去就是土匪,这下匪形毕露,有的人不但抢还烧,头道街、二道街、三道街都有被烧着的店铺,火光冲天。 天明时分,杨成龙的骑兵团首先冲进了赤岭城。 杨成龙骑兵团占领飞机场后,抓紧时间构筑工事防止敌人反扑,只让宝音的一营派一个连和炮排跟进。在柳条沟,这部分骑兵与刁二的人以及増援的102师一个营对峙着,双方都摸不清各自的虚实。那个营只接到了増援的命令,这个连也只是让跟进。所以双方就隔着一条沟互相开枪,开炮,谁都没有进行实质性的进攻。直到凌晨时,杨成龙接到分区司令部的电报:“敌军已撤出赤岭,你团速占领城区。”杨成龙这才命令三营守卫机场,他带着一营、二营在没有受到任何阻击的情况下冲进了城岭城里。进城后,他命令各营马上进行清剿残匪和救火,做好警戒。有那么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儿还在提着枪、扛着包袱满大街乱窜,被骑兵团的战士当场击毙。 吴飞的县大队由于成立时间不长缺乏实战经验,虽然骨干都是老兵,但整体战斗力较差。高鹏举司令员在给县大队下达的任务就是粘住骑兵独立旅,使其不能机动。桑杰扎布和丹巴还有吴二魁这些人哪有一个主动出击去打别人的人?再加上县大队轻重机枪、迫击炮一打,就把骑兵独立旅给打乱了。桑杰扎布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只好死守。不过,丹巴在用兵上确实还有点儿小聪明。在骑兵独立旅撤走前,他集中火力对县大队的阵地进行了一次猛烈轰击,然后让战斗力最强的桑嘎骑兵一团殿后。大部队撤出一个小时后,桑嘎的骑兵一团才从大部队撤走时推倒的西院墙离开。 吴飞县长也是接到军分区的电报后率领县大队进入赤岭的,并直奔赤岭县政府。原来的赤岭县赵廷弼县长就是溜得快。他曾跟着孙大炮一块儿逃跑,当了十来年的流亡县长。但是这次他却没敢跟李魁梦跑,因为他的上级没有给他撤出赤岭县的命令。于是,他干脆带上老婆孩子跑到某个大城市去当寓公了。 紧跟杨成龙骑兵团之后,吴飞带着县大队冲进了赤岭县政府。 这里在清朝时是赤岭县的县衙,伪满时期又成了伪县政府所在地,是一个两进的院落。当吴飞带着县大队进到这座院子里时、只见纸片遍地,桌椅和橱柜四脚朝天,一片狼藉,也是洗劫过了。吴飞让县大队做好警戒,摘下院门口原有的牌子,摆正桌椅和板凳。 吴飞进入赤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赤北县政府的名义发下安民告示。 杨成龙带人来到县政府见到了吴飞,两个人进行了简短的会商。根据高鹏举司令员的指示精神,骑兵团将派一个连去接收东大营并做好大部队进驻的准备工作。骑兵团和县大队还要联合做好部队进城时的保卫和警戒工作。 且说诺音高娃挺着大肚子被谍报队员扶上车,两辆吉普车一直开到赤岭东郊马二先生的云岭客栈。马二先生和谍报队的几个人跑出来把诺音高娃搀扶进屋。她一边用手抚着肚子一边说:“刚七个多月就这么沉重,李魁梦师长说我做为一个女人,该结婚时不结婚,不该生孩子时生孩子,这话也是有点儿道理,可结婚生孩子的事儿哪里就是人定的呀。”马二先生说:“站长特派员这话说得有玄机,有玄机呀。” 待众人坐定后,诺音高娃满屋子撒眸一下说:“各位,我军正在做战略调整,九十三军暂时撤出,看来我们又得当几天耗子了。不过时间长不了,顶多一、二年的事。小局服从大局,诸位都是精英、谍报队的骨干,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应当誓死效忠。上峰命令我们潜伏赤岭,搞爆炸搞暗杀,组织爆动,让那些人进入赤岭过不上一天安稳日子,直到我军重新打回赤岭。”诺音高娃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又说道:“咱们赤岭站这些年经营的不错,枪炮子弹装备一个营也绰绰有余,金银两项都不缺。这几天我找马副参谋长和几位队长合计一下,谍报队已经有三个小组跟着刁司令、敖司令、金司令他们下去了,在赤岭的还有九十人,咱们这样分一下。”她瞅了瞅在座的人员,这些人大多是她带过来的,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死忠之士,活动起来都有一手。 诺音高娃将谍报队分成两个团,一个组和一个处。两个团分别是暗杀团、暴动团,一个组是除奸组,一个处是司务处。司务处处长由马二先生兼任;除奸组组长王林;暴动团团长叫侯坤,就是给冬日布传达命令和发报机的其中一位;暗杀团团长叫于军,他在袭击柴岗子时曾任谍报组的组长。除奸组二十人,司务处二十人,两个团每团二十五人。除了除奸组和司务处驻在客栈外,两个团的人员都分散潜伏,由团长召集并组织行动。诺音高娃说:“暗杀团最近的暗杀目标是对方的高官以及进城后那些挑头离开我们的人;暴动团的目标是寻找帮派势力,比如哥老会、红枪会或者一些地方武装。你们放心大胆地干,要钱有钱,要枪有枪!”此时的诺音高娃脸色阴沉,目光凶狠,狠狠地说:“绝不能让赤岭待舒服了!你们不要怕杀人,要杀的人,也要敢杀我们之中的人。王林组长你给我把眼睛瞪大大的,就是我们今天在座的人中有变节的也一律格杀勿论!”开完会,各团、组的头头们在领到一年的活动经费之后各奔东西。诺音高娃手掐着腰说:“马先生,我看看你这地下工程又建的如何呀?”马二先生说:“站长特派员别累着。”诺音高娃说:“不妨事儿,啥事儿不亲眼看一看我就不放心。” 云岭客栈的院子很大,为的是来这里的人车牲口都有地方待。客栈西边的院子是货栈,货栈的院子比客栈还要大。客栈的院子里一拉溜十间平房,最西边的三间是南北的挑山炕,有两架柁,炕都是通天的,能住几十人。那些赶大车、小车的老板子,那些赶集下店的小商小贩,都在这挑山炕上挤着住。客栈更喜欢大车来住,人吃马喂不用说,老板子还有车底钱。所以,那时就有“老板子进店赛过知县,大鞭一指令旗令箭”,很像后来的“方向盘一掌,黄金百两”的说法。云岭客栈还特别设计了四个单间,这是给南来北往的客商们预备的。达兰花和阿尔斯楞来时,住的就是单间。最好的一间还是套房,比单间又多出半间来,里间是寝室,外间是客厅。 马二先生指了指那套间说:“特派员站长就住这屋吧。”然后,他领着诺音高娃走了进去。 漠北、赤北的人们都把炕搭在靠窗子的南面,为的是釆光好,女人们在炕上做个针线活啥的也方便些。上来日头窗子就亮了,光是和暖连在一起的。 这个套间搭的也是南炕,靠北墙还有一只笨重的衣柜,是本地木匠用小腾格里沙漠中生长的一种黄花榆木打成的。衣柜有三扇门,有两扇对开的,一扇单开的。打开对开的两扇门,里面挂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有旗袍,有蒙古袍,也有汉人女子的衣装。打开单扇门,里面却只放了两双鞋。诺音高娃刚要问什么,只见马二先生诡秘地一笑,上前伸出脚踩在一双鞋上,衣柜后面的挡板竟然向里敞开了,原来是通向地下室的一个暗门,这个衣柜是嵌在墙里的。随着暗门打开,地下室的电灯也亮了。马二先生领着诺音高娃小心翼翼地走下地下室。 诺音高娃环视了一下这个地下室,足足有地上客栈两间客房那么大,办公桌椅、沙发、床一应俱全。马二先生告诉诺音高娃,这个地下室全是用钢筋和混凝土构筑的。墙面上抹的白灰,电灯光下,白得耀眼。地面也是用水泥打的,地的正中间还用黑白颜料涂了一个大大的阴阳鱼。马二先生说这是避邪用的。地下室的最里边也有一个门,打开后一看,原来是一条通道。马二先生说,通过这条地道可以和货栈连在一起,货栈那边也有一个和这边一样的地下室。 诺音高娃看完这座地下室,点了点头,说了声:“很好。”可她马上又问:“那外面的出口呢?”马二先生说:“就是你房间呀。”诺音高娃摇了摇头说:“那不行,得有一个在客栈外面的出口。”马二先生恍然大悟地说:“这个我还真没料到,还是站长高明,高,实在是高哇,我马上就找人修。”诺音高娃低声说:“这次再修用我们自己的至靠的人,要注意保密。”马二先生说:“是,是,那是。” 两人看完了地下室走了出来,回到了那个套间。诺音高娃用拳头砸了两下腿说:“马先生你先忙去吧,我躺一会儿。”马二先生说:“那是,那是,特派员站长你有事儿就按墙上的这个按钮,我那边就知道啦!你可得歇歇啦,别说这沉重的身子,就是轻手利脚的人忙这一阵子也够呛。”说完,他唉了一口气,把门轻轻地掩上,退了出去。 (本章完) 第211章 暗枪 第211章 暗枪 高鹏举司令员从情报中得知,九十三军向北撤去,赤岭已不存在打大仗的可能性了,给杨成龙骑兵团一天时间清剿那几帮残匪已是绰绰有余的了。他要求杨成龙的骑兵团要与吴飞的赤北县政府、县大队密切配合,做好二十三军分区进入赤岭城的一切准备工作,要保证部队进城万无一失。 杨成龙骑兵团和吴飞的赤北县大队进驻赤岭的第二天,高鹏举司令员就带着二十三军分区进驻了东大营。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东大营打清朝时就驻兵。孙大炮来时驻在这里,鬼子来了也驻在这里,苏军还驻在这里。如今,李魁梦的102师刚走,高鹏举的二十三军分区也驻了进来。这里离街区较远,不扰民,便于部队的集中管理。 高鹏举和几位分区首长都骑着高头大马,在警卫排的警卫下,率领四路纵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赤岭城的北门。赤岭商会会长孙洪儒领着一大群大小商号掌柜的,还有赤岭中学的校长、教师和学生,打着“热烈欢迎驻赤岭”的横幅迎面走来。市民们则举着红红绿绿的三角彩旗,嘴里喊着口号,熙熙攘攘,气氛相当热烈。 骑兵团的战士们刀出鞘,弹上膛,整齐地站在赤岭大街的两旁,一双双机警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人群;身着便装的县大队的队员们则在人群中串来串去,不放过任何一点儿破坏分子的蛛丝马迹。 这时,诺音高娃谍报队暗杀团团长于军带着几个人已混在人群中了。他几次将手伸到腰带上,摸到了手枪把,但最终并没有动手的机会。于军和他的手下都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仿佛四周到处都有盯着他们的眼睛。尤其是当高鹏举司令员从马上下来,和孙洪儒等人握手时,于军已经把手枪都抽到半道了,几个高大的警卫排战士却非常巧妙而及时地遮住了他的视线。县大队两个维持秩序的队员也走到了过来,于军只好咬咬下嘴唇,把枪又送了回去。 终于,高鹏举司令员和分区的首长们在接见完欢迎的各界代表以后,顺利地穿城而过,从城东门出城。他们的后面依次是一团、二团、三团的指战员们。干部战士们喊着口号,军容严整,雄赳赳,气昂昂地从赤岭大街走过去。炮兵营没有在入城的行列中,直接开到东大营去了。 正当欢迎的人群在逐渐散去的时候,于军发出了撤回的暗号时,有一个暗杀团的谍报人员露出了马脚,腰中别着的手枪露出来了。一个县大队的战士发现了,立刻大喊一声:“有特务!”端着枪就冲了过来。于军一见势头不好,喊一声:“快撤!”同时拔出手枪朝着那个追过来的县大队队员“嘡嘡”就是两枪,然后带人撒腿就往巷子里钻去。县大队的人追了一气没有追上,只好抬着那个受了伤的战士回县政府了。 这正是: 两军决战,端的已见输嬴; 赤岭之争,却是仍在继续。 诺音高娃听到外面入城的欢呼声并听到暗杀团无所作为的报告时,气得寝食难安,将情况电告上级。于是,在高鹏举率二十三军分区进驻赤岭的第三天,有七架轰炸机对赤岭进行了一番狂轰滥炸。 按照计划,诺音高娃派除奸组组长王林亲自带谍报队员为轰炸机发出了信号,轰炸机轰炸了东大营、赤岭县政府、赤岭发电厂。在轰炸东大营时,受到地面火力的猛烈射击,有一架轰炸机受了伤,侧侧棱棱地向北方向逃去了。在轰炸县政府时,由于地面火力不强,县政府前面的一栋办公房子几乎被炸毁,气得吴飞县长端着一挺轻机枪带着县大队向空中的敌机一通扫射。敌机炸毁了发电厂的主厂房,赤岭全城停电。敌机还对县政府附近的居民区也进行了轰炸,一百多间老百姓的房屋被炸毁,炸死炸伤了三十多个大人、老人和孩子。 轰炸机在赤岭上空盘旋轰炸了一个多小时,诺音高娃才算出了一口气。接着,她命令暗杀团和暴动团赶紧在人多的地方贴标语,也散布起了“长不了,就来到!”的谣言,在老百姓中制造混乱。新生的《赤岭日报》在首期副刊刊登的“五不了”的《一则神话》,印了两万份,被老百姓一抢而空,老百姓中又传起了“走不了”的说法。 针对敌特的破坏活动,吴飞县长叫人将《告赤岭人民书》印了几百份,在大街小巷广为张贴。刚张贴出来时,每张告示前都聚集了一大帮人,不识字的就央求识字的给念一念。有一个赤岭中学的学生带着童音朗声念道:“告赤岭人民书,前日在高鹏举司令员率领下,时隔一年又五个月重返赤岭。仁义之师,从不扰民祸民,是为贫苦民众打天下的部队。现在九十三军虽已撤走,但仍残留少许以恶霸地主、土匪为骨干的特务分子。这些反动分子继续扰乱社会治安,破坏人民群众安宁的生活环境。为保证社会安宁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为保卫胜利成果,我二十三军分区与赤岭县政府将不遗余力对残余势力予以坚决打击,绝不允许特务在赤岭兴妖作怪!我们欢迎广大人民群众和社会一切进步人士和我们一起维护好社会治安,欢迎人民群众积极举报特务分子。二十三军分区赤岭县人民政府三十六年八月八日。”那个中学生一口气将告人民书念完了,有几个老头叨咕着说:“噢,是大军回来了,党回来了,这回穷人有两天好日子过喽!”也有的人叨念说:“别管是这军还是那军只要别老换来换去的就行了。” 赤岭东郊云岭客栈里,诺音高娃也没闲着,拖着大肚子紧忙。她一方面给刁二先生、敖音达赖、金辉发电报要求他们抓紧行动,要马上给点儿颜色看看;一方面又把于军和侯坤找过来,要他们抓住旱灾和的机会,抓紧打黑枪,搞刺杀和组织破坏活动。一时间,赤岭的谣言四起。有一个年轻的小媳妇上娘娘庙去拴孩子求签时,在小纸人的背后发现了一句话。可这小媳妇不识字,只好问两旁的人。有一个识文断字的,主动挤上前来,摇头晃脑地说:“此乃神仙用笔,蝌蚪文是也,去问小神仙吧。”被人称作小神仙的人,看上去一副鹤发童颜的样子,是一个在娘娘庙旁边摆滩的测字先生,摊子的后边竖着“神机妙算”的横幅。这个测字先生一手举着小纸人,一手捋着三缕长须,细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方才说道:“这张纸上写的是‘来了赤千里’。此乃神仙之语,大地一千里都是光的,正应当前之旱象。”年轻的小媳妇一听这话,害怕了,急了忙问测字先生:“大仙家这可咋整,有法子破绽没?”小神仙沉吟半晌,把嘴巴贴在年轻小媳妇的耳边低声说道:“远离,则灾难全无。” 年轻小媳妇听罢点点头,匆忙离去。不久,这段年轻小媳妇求仙的故事便在老百姓中传开了。非但如此,类似的传言还有好多,有在城隍庙听勾死鬼说的,有在九神庙听菩萨说的,还有在关帝庙听那匹赤兔马说的,都是那句“来了赤千里……”的话。于是,一些胆小怕事的老百姓见到大军和县政府的人、县大队的人都敬而远之,有些人家甚至弃家搬到乡下去住了,赤岭城中一时人心惶惶。就在此时,被邀请去县政府参加吴飞县长召开座谈会的孙洪儒老先生,在两名县大队战士护送的情况下,竟被打了黑枪。一颗子弹从老先生的前胸穿过,抬到医院就断气了。 吴飞县长不顾危险,亲自参加了孙洪儒老先生的追悼大会。他在有两千多赤岭工商界、文教界、市民参加的追悼大会上振臂高呼:“孙洪儒老先生是为了江山和政府而死的,他认准了一条光明大道,他不顾年迈体衰,面对特务的手枪,义无反顾奋勇前行。他老人家虽然倒下了,但他的血不能白流,我们要讨还血债,血债要用血来还!” (本章完) 第212章 就此别过 第212章 就此别过 这时,根据上级精神,二十三军分区改编为独立第八师,跟随李运通司令员的纵队开往锦州一线,准备参加即将开始的会战。同时,高鹏举被任命为纵队副司令兼独立第八师的师长,黄兴为师政委,叶青为师参谋长。同时,将杨成龙的骑兵团从二十三军分区拨离出来,组建骑兵独立师,杨成龙为师长,李山为师政委,原二十三军分区副参谋长龙平为师参谋长。命令要求杨成龙骑兵独立师暂驻赤岭,以清剿土匪和残余武装分子,巩固根据地为主要作战任务。为此,在军区统一领导下,建立了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杨成龙任指挥。原赤北县与赤岭县合并为赤岭县,吴飞任赤岭县书记、县长兼任剿匪指挥部副指挥。调腾格里旗公安局长乌恩为赤岭县公安局长,兼任剿匪指挥部副指挥。根据刘玉茹不愿离开吴一民烈士生前战斗牺牲地的请求以及赤岭地区防治的实际需求,省政府任命刘玉茹为在赤岭医院的院长兼领导小组副组长。杨成龙又找吴飞县长商量,在李魁梦第一次进攻四道沟梁时因伤截掉半只左臂的骑兵团三营营长王二虎,担任赤岭县公安局副局长并兼任公安大队的大队长。 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给腾格里、巴林等旗和赤岭、赤西、锡林等县下发的剿匪第一道命令就是调整和充实各旗各县公安大队,文件要求各旗各县要从县大队、区小队中选择立场坚定、有一定作战经验、有较强战斗能力的战士尤其是干部、战士充实到各旗各县公安局的治安大队之中。 初秋的太阳把干旱的山川照耀得像火炉似的,在赤岭通向朝阳的大道两旁,杨柳树仍然顽强地顶着绿色的枝***着身躯。杨成龙和李山还有吴飞、刘玉茹骑着马已经送高鹏举等几位师首长有十几里路了,他们还要送,他们和这支部队难舍难离。先是高鹏举也不愿与几位老战友就此分别,后来看送得太远了,他知道赤岭眼下的局势非常复杂,斗争极其惨酷,每时每刻都可能有危险发生,于是勒住了马,停在了路边。高鹏举跳下马,和杨成龙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说:“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俗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唉,就此别过,就此别过。”杨成龙满眼是泪,口里连连说着:“保重,保重!”双手握着高鹏举的手用力摇了两下,又和黄兴、叶青握手道别。刘玉茹和师部机要室的小黄、小苏早已哭得泪人似的了。高鹏举喊了一声:“走啦!”然后带头跨上战马,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杨成龙和吴飞、刘玉茹的手依然在高高地举着,不停地挥动着,一直到看不见高鹏举等人的身影,这才抹了一把眼泪,向着行进中的部队举手敬礼,上马返回赤岭。 回到赤岭,杨成龙邀吴飞来到东大营的师部。到了师部,吴飞见乌恩局长和王二虎副局长已经先到了。几个人坐在一起,开始研究分析赤岭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最让人头疼的还是谣言惑众和特务打进步人士的黑枪。乌恩局长说:“从一些蛛丝马迹看,敌人不像随意而为,而是一种有组织的行动。”大家讨论到最后,肯定乌恩的判断,赤岭当前出现的事件是特务在暗中捣鬼,决定加强对进步人士的保卫工作,从查谣言开始顺藤摸瓜追查敌人的行踪。杨成龙说,敌人败局已定,这个时候他们什么低损的招数都会使,他们连孙洪儒老先生都暗杀,说明他们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敌人这是垂死挣扎。同时我们还必须看到,赤岭站一向是北方站中力量较强的特务机构,和他们进行斗争一定要注意斗争策略。根据杨成龙的提议,很多谣言都和几处庙宇有关,那就由王二虎带侦察员化装进到各个庙中去找线索。杨成龙强调说,在同敌人斗争中还要发挥我们的优势,那就是发动和依靠群众,相信绝大多数的群众还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另外,据赤北、赤西和锡林等地报告,敌人又在流窜活动,对各地造成很大威胁。虽然各地的县大队和区小队能和这几股敌人对付一阵子,但论武器和人员还是显得弱一些。所以杨成龙和李山政委、龙平参谋长商量,决定派骑兵独立师的两个团下乡剿匪,留一个团驻守赤岭。 一场清剿战斗,在赤岭地区打响了! 王二虎和几个治安大队的队员穿着便装来到庙里,通过和一些香客闲唠嗑,那位称作“小神仙”的算卦先生首先进入他们的侦察视野中。王二虎与乌恩局长商议,趁夜间先密捕小神仙。审讯室里,小神仙的鼻子哭得大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他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才这么干的。过去都是根据上香许愿的人求得的签上的话随着人家的心意去说的,哪成想头些日子有一个姓王的人找了他,告诉他再有去娘娘庙上香许愿的人,找他算卦测字就如此这般去说,还给了他不少钱。要是他不这样说,要小心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他只好就按照他们要求说了。小神仙打着自己嘴巴子说:“我对不起你们呀,我财迷心窍啦,我不是人哪!”乌恩和王二虎对视了一下,觉得这个小神仙不像是特务,说的情况也应该是实话。 王二虎就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要是我们把你放了,你打算怎么办?”小神仙说:“要是政府把我放了,他们就是给我个金砖,打死我,我也是不给他们干了。”乌恩局长说:“不,要是我们让你接着干呢?”小神仙一眨抺眼睛惊恐地说:“那,那我,我也不干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乌恩局长“呵呵”一笑说:“我们是这个意思,这几天如果那个姓王的再找你,给你钱你接着,让你咋着你就咋着,千万别露过你的意思来。”小神仙一下子兴奋了,说:“闹了半天你们是想让我帮你们钓鱼,当你们的线人,那中,那中!”王二虎说:“要是那个姓王的找了你,你跟他说话时连点三下头就行了。”小神仙连说:“那中,那中。”于是就把小神仙放了回去。乌恩和王二虎商量,立即对小神仙二十四小时严密监视,并且嘱咐侦察员说,要是那个姓王的或别的什么人找小神仙,注意跟踪看这些人从哪来到哪去,都干些什么事儿,千万别打草惊蛇。 密捕小神仙的第三天,小神仙的屁股刚坐在卦摊的凳子上,一个黑胖子男人看似若无其事地蹓跶到卦摊前,站住脚,跟小神仙说起话来。小神仙像是在认真听他说话,头点了三下。侦察员一见,知道这个黑胖子男人就是那个姓王的。黑胖子男人和小神仙说了几句话,又把一个纸包交给小神仙,这才直起腰离开了,从娘娘庙出来贴着墙根走了一会儿就钻进小巷。但不管黑胖子男人如何的七绕八绕,钻胡同,跳墙头,也没有逃出侦察员们的视线。这些公安大队的侦察员都是从部队的侦察连、侦察排中挑选出来的,个个都非常机敏且武功高强。 从小神仙那里得到重要线索的同时,蹲守城隍庙的侦察员们也传来好消息。 城隍庙的周围住着不少的住户,这些人家原来都是给一个姓胡的扛活耪青。老胡家的地里种些瓜果蔬菜,赤岭的人就管这些人家叫菜农。这姓胡的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对伙计的恶和狠在赤岭周边是出了名的。他光知道让伙计们干活,等伙计们吃顿干饭却像揪了心系子般的难受。赤岭人说赤岭有四个一毛不拔的主儿:铁公鸡、瓷仙鹤(赤岭发毫音)、玻璃耗子、琉璃猫。姓胡的地主排第一,外号就叫铁公鸡。在闹起风暴时,姓胡的就因为民愤极大,再加上跟刁二先生勾搭得也挺紧的,让人给打死了,一同处死的还有他的妻弟。九十三军撤走后,城隍庙一带就闹起鬼来。据说,有人起夜时看见,大月亮地里,有吊死鬼走在路上尖声尖气地喊着:“拿命来……拿命来……!”那个看见的人,尿尿尿了半道,赶忙跑进屋关上门,一头栽到炕上大病一场。打那以后,附近的村民们都不敢起夜了。谁家的孩子要是在半夜哭闹,大人就说:“别哭啦,再哭鬼就来啦!”孩子就真的不敢哭了。 乌恩和王二虎在了解到城隍庙闹鬼的事儿以后,知道这也是有人在闹鬼,于是向那几座庙里也派了侦察员。有两位侦察员天一黑就隐藏在城隍爷泥像的后面,听着外面的动静。半夜的时候,庙里的住持、杂役人等都已入睡了,就听从墙外“扑通扑通”地跳进几个人来。他们快步走到城隍泥像的跟前,把泥像身上套着的披挂解下来,套在自己的身上,又跳出了院子。两名侦察员从泥像后闪出身形,尾随在这几个假鬼的后边。 这几个假鬼先到右边村子的西头,往回一踅先“吱儿吱儿”地怪叫几声,接着便尖声尖气地叫唤着:“拿命来――拿命来――!”漆黑的夜里,这凄惨的叫声格外瘆人,就连两位侦察员都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牛头”和“马面”狰狞的相貌让人害怕,更让人胆战的是那个“吊死鬼”。这几个假鬼不知从哪儿整的啥东西,在荧光的闪烁中,雪白的长脸时隐时现,还耷拉着鲜红色的长舌头。“鬼”们从庙西转到庙后又转到庙东,便从墙外又跳进了庙院里。两名侦察员暗地里隐藏好身子,等了一会儿,果然从庙院里跳出几个身手矫健的身影。两名侦察员跟了上去,那几个人没有想到身后会有人,放心大胆地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开起了玩笑:“咱们哥几个就这一身行头上头道街春满楼去,管保能把老鸨子吓个半死,让咱们哥几个好好快活快活。”话音刚落,其中的一个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你住嘴吧,不想活啦!站长开会时说的话你都忘啦!” 两位侦察员在后面紧紧跟随,见那几个扮假鬼的人从一个院子的侧门进去了。这座院子的正门上方有一个半圆形的铁架子,上面的“云岭贸易货栈”隐约可见。 这两个侦察员在云岭贸易货栈的附近整整蹲守了一宿,发现还有两伙人也从侧门进去了。天快亮时,他俩才悄悄地撤了回去,把侦察到的情况向王二虎队长做了汇报。王二虎听完汇报,立刻就要带着公安大队去把贸易货栈给端了。他说:“贸易货栈就是匪窝,把这个匪窝抄了,赤岭就消停了。”乌恩局长却说:“先不要打草惊蛇,同这样的敌人战斗,和你在部队攻山头不一样,会上商量商量再决定吧。” (本章完) 第213章 两个粮食贩子 第213章 两个粮食贩子 在东大营骑兵独立师的师部里,杨成龙正在主持召开剿匪会议。他首先讲了他带部队下去剿匪的情况:“土匪现在与我们捉迷藏,在流窜中不断对我们的人进行杀戮破坏。现在土匪也全都换成马队,个个都是听着大军来到的风就跑。根据俘获的金辉匪股的一个小头目交待,土匪还带有电台,他们总共有三大帮,即刁司令一帮,敖司令一帮,金司令一帮,这几帮都听赤岭特派员的指挥。这几伙土匪所说的特派员和我曾经是打鬼子时的战友,就是腾格里旗王爷府过去的小格格。”乌恩马上接过去说:“噢,是诺音高娃,色勒扎布王爷,现在的色勒扎布旗长同父异母的小妹,桑杰扎布的第二个妻子,她与色勒扎布哥俩现在可是走上两条路了。” 杨成龙又说:“吴一民政委过去曾给我说过,抗日的时候这个诺音高娃是佼佼者,屡建奇功,被称作北方之花。我和桑杰扎布去处决叛徒黑狐和袁连长时就是她做的内应。这个人心思缜密,处事果断,武功高强。咳,就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现在她穷凶极恶,双手沾满了人民的鲜血。赤北县支队是她策反的,柴岗子血案是她组织指挥的,102师对我们两次进攻她都参与了作战指挥,现在躲在阴暗处和我们较量的实际就是这个诺音高娃和她的谍报队。” 在这次会议上,乌恩和王二虎还把从小神仙和城隍庙侦察到的情况向杨成龙作了汇报。吴飞县长说:“分局和省政府的领导都找我谈过了,锦兴破击战即将开始,要求赤岭做好民工和担架的动员工作,目前的破坏活动对我们的工作很不利。”杨成龙说:“现在无论是乡下剿匪还是赤岭城里消灭敌特,恐怕根子就在敌人还有个地下司令部。既然在对敌特的侦察中目标都指向了那个贸易货栈,那咱们下一步侦察的重点就放在那里吧。咱们的侦察员暂时不要有大的举动,以免打草惊蛇。还有流窜的匪兵既然带有电台就一定和赤岭这边联系,要加强对敌人电台的监视和破译工作。散会后,我和乌恩局长马上去军区机要处,在人员上和情报上求得军区的支持。另外,我们的会议内容都是绝密的,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散会后,杨成龙和乌恩到军区向黄火青政委做了汇报。 杨成龙回到东大营时,宝音团长笑呵呵地在岗亭旁迎着说:“师长,你猜谁来啦?”杨成龙一脸的狐疑回答道:“我上哪儿去猜?”宝音一举手敬个礼说:“报告师长,是嫂子和侄子来啦。”杨成龙边走边笑着说:“你这家伙可别逗啦。”宝音说:“真的,我把他们安排在你的宿舍啦。” 杨成龙见师部旁边拴着一匹白马和一匹红马。他听达兰花说过,她给杨石柱和阿尓斯楞马时,两个小家伙都要和自己阿爸的马一个颜色的。宝音说:“嫂子和侄子都在屋里,我就不去了。”杨成龙一进屋门,果然看见乌云和杨石柱坐在床上。杨石柱有点儿腼腆地走到爸爸的跟前,红着脸叫了一声“爸”。杨成龙说:“小子,跟爸也不近便啦?”乌云说:“唉,巴雅尔,连儿子都跟你生疏啦。”杨成龙问:“石柱他奶奶和他姥姥身子骨都好吗?”乌云说:“都硬朗着呀,就是今年忒旱了,地里打不出粮食。区里现在就发救济粮,可是哪够吃的?几口人的粮食都不够石柱子一个人吃的。”杨成龙说:“半桩小子吃死老子嘛,你们来的时候路上没遇上土匪吧?”乌云说:“咋没遇上,是刁二先生的人,正撵着我们跑呀。得亏苏然区长带着区小队把他们打跑啦。”杨成龙摸着杨石柱的头说:“小子怕不怕?”杨石柱说:“不怕。”乌云说:“连苏然区长都说呀,到底是杨成龙的儿子真有种。”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 军区非常重视赤岭剿匪指挥部报告的情况,黄政委表示将全力以赴支持赤岭的剿匪行动,命令军区机要处严密监视敌人电台的活动,抓紧对敌人来往电文的破译工作,还让军区的一名副参谋长专门负责协调工作。 秋天的赤岭,干早的赤岭。 天气除了燥热还是燥热,几乎就没别的说道了,很多田地一年下来只闹了一把秸杆。因此,粮食贩子开始多了起来,从赤岭城进进出出。 这一天,从赤岭西面的大道上跑过来两个人,一个骑着马,一个骑着骡子。他俩的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的,是察哈尔那边的,带有浓重的西部区语调。这两个人一位叫李二毛,一位叫张深,是热察纵队侦察连的两位排长,一位是丰镇人,一位是集宁人。前天,纵队的首长把他俩找去,交给他俩一项特殊的作战任务,还将军区派去的赤岭公安局副局长兼治安大队大队长王二虎介绍给他俩。王二虎非常详细地给李二毛和张深讲了赤岭特务的活动情况以及现在的形势。为了更好地完成这次任务,李二毛和张深扮作贩运小麦的粮食贩子,在丰镇左近将小麦的行情以及一些行规打听得一清二楚,牢记在心里。热察纵队还找到丰镇县委,给他二人找了当地最大的粮食货栈马记粮店作为此次任务的背景。经过这样一番深入而细致的准备,李二毛和张深出发了。 从丰镇到赤岭,李二毛和张深整整地走了四天四宿。为了防止不测,他们来到赤岭后没有和任何人联系,更没有迈进赤岭公安局和县政府半步,而是直接来到了云岭贸易货栈。李二毛操着一口浓重的丰镇口音,说了半天话,云岭贸易货栈的老板才明白他俩是丰镇马记粮店贩运小麦的,于是便盘问起来,一问价格再加上运费算起来,觉得还算便宜。李二毛说,今年丰镇雨水好小麦收了,听说赤岭是歉年就打算往这边贩运小麦,然后去朝阳买高粱再运回丰镇,因为马记粮店是马家烧锅开的,而丰镇那边的庄稼人恰恰种高粱的不多。云岭贸易货栈的老板费力地听着,挺高兴的。这一阵子,赤岭刚好是买粮的多,卖粮的却很少。现在来了这样的大主顾,于是就说:“只要价格合适,你们的小麦要是成色又好,你们有多少我要多少。” 李二毛和张深见到的这个老板不是别人,正是赤岭谍报队除奸组组长王林。王林问:“请问二位老板现在哪里下榻?”李二毛说:“我们来到赤岭就找货栈,打算看完行情,定下是不是在赤岭站脚再找旅店。”王林说:“两位老板,我们货栈的东院就有一家客栈,吃住都挺便宜挺方便的,房间也很干浄挺肃静的,二位要是住在那儿来货栈岂不更方便些?”李二毛瞅了张深一眼说:“兄弟,要不咱们哥俩就住这儿?”张深有些不情愿地说:“先眊一眊吧。”李二毛笑了一下,有点儿抱歉地对王林说:“我这位兄弟说得先看看房间再定。”王林说:“那就先看看,我是觉着住这儿办事方便,我也是替你们着想。” 李二毛和张深来到东院,一进院就见马二先生迎了出来。马二先生接到王林的电话,要他尽量把这两个人留住。马二先生把二人迎进屋里,把几个单间的房门都打开给他俩看。张深指着诺音高娃住的房间说:“这间怎么不给我们看一看?”马二先生忙说:“这是个套间,头一个月前就让人家包了。”李二毛指着紧挨着套间那个单间说:“就这间吧,在这里住好歹离货栈近一些。”两人进了屋,有一个小走廊,小走廊靠里面有一个门,从这个门进屋就是南炕。屋门北侧靠墙放着的一个木制洗脸盆架,放着一只塘瓷脸盆。北面东侧靠墙放着一只上着黑漆的木制衣橱。衣橱的旁边是一张有着两个抽屉的办公桌和一把椅子。墙壁连同天棚都是用赤岭日报的旧报纸糊过的,室内是再简单不过的了。马二先生看见二人又露出犹豫的神色,就说:“屋子是简单了点儿,可是房钱也要的少,一天这一个屋子才收你们五元边币。吃饭想吃什么给你们做什么,还让伙计给你们送到屋里来。”看李二毛和张深终于露出点儿笑模样,马二先生这才退出屋去。 见马二先生走出屋去,李二毛把嘴巴贴在了张深的耳边小声说:“小心着点儿,这两个院是一家,咱们从西院一出来,东院就知道啦。”张深也小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满屋查看了一遍,衣橱、办公桌的里外上下都看了个遍,电灯的灯头、洗脸盆架也都看了,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李二毛坐在炕沿儿上想了半天,又下地猫着腰把炕沿儿边仔细地查看了一遍,终于在炕沿儿一头的下面发现一个有纽扣大的东西嵌在木头里。他给张深打了个手势,用手指了指,两个人相视笶了笑。张深大声说:“这是甚地方,依着我就不在这里住!”李二毛也大声说:“将就着住两天吧,咱们是来说生意的,不是来享福的。”正说话间,听有人敲门,拉开门一看,正是王林。王林进屋坐在炕沿儿上瞅了瞅李二毛和张深,笑了笑说:“这里条件不忒好是吧?”李二毛说:“三宿两宿的事儿,我们能将就。”王林说:“那就好,我刚才听你们说,从丰镇往这里拉麦子,再去朝阳收高粱。我有个朋友就是倒腾高粱的,听我说你们的打算,他想见见你们呀,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李二毛说:“可以呀,那我们可是求之不得呀。”王林说:“那好,我那位朋友姓王,王老板,我就告诉他上这屋来找你们。”王林站起身说:“你们歇着吧,我回货栈看看去。” 王林出去不一会儿,有人敲门,进屋的是个黑胖子,自称“王老板”。实际上,这个“王老板”就是去娘娘庙跟小神仙联系的那个人。王老板坐到炕上,就问起麦子的行情来,今年市面上什么价,去年什么价,前年什么价。高粱收购今年市面上什么价,去年什么价,前年什么价。如果私下讲价,小麦多少,高粱多少。不管问什么,李二毛和张深都应答如流。李二毛又反过来问“王老板”,这高粱要是在朝阳是什么价,运到赤岭是什么价,差价有多大,他打算要五十万斤能有多大的好处。“王老板”却避开李二毛的问话,只是说:“你个人的好处我们会考虑的。”李二毛说:“那你不用考虑,我只挣我们老板的钱就够了。”这屋里说着话,诺音高娃正在那隔壁屋里一句不落地听着。打从李二毛和张深进到这个单间里的所有动静,诺音高娃都听得一清二楚。这天夜里,李二毛和张深除了去过两趟厕所,哪儿都没去。 (本章完) 第214章 身处虎穴 第214章 身处虎穴 第二天,客栈和往常一样,有十几辆牛车、马车前来住宿,住的都是那两大通间的挑山炕。有两挂马车的车老板车进院时,还把大鞭抽得“叭叭”脆响。李二毛和张深走出屋子看热闹,李二毛说:“拉车的马好骏呀,往回拉高粱时买两匹带回去。”就听那马车的老板子说:“这地方咋还有老西儿来了呢?”其中有两挂马车在客栈打了尖(漠北方言:中途休息吃东西),人也吃了,马也喂了,又走了。大约过了两顿饭的功夫,那两个车老板就出现在了县政府的公安局里。原来,他们是公安大队的侦察员,是王二虎派去接头的。 李二毛和张深深知已经身处虎穴,在客栈里不敢轻举妄动。夜里在屋中说的话全是盘算往这里的麦子怎么运,从这里往回怎么运高粱的事儿,再就是怎么打合同,在什么地方赚了多少钱的事儿。两个人一夜没睡,有几次听到从窗子外面传来的轻轻的脚步声,但都是敲开东边隔壁房间的屋门进屋去,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李二毛想,隔壁房间住着个神秘人物,如何能一见尊容? 一夜过去,早晨时李二毛和张深又去了一趟云岭贸易货栈。他俩和货栈那位王老板商量了向赤岭发送小麦和从朝阳怎样向赤岭发送高粱的一些具体事情。王林带着他俩又在院里转了转,将停车的场地和存放粮食的库房都仔细地看了一遍。 李二毛和张深注意到,在这个贸易货栈屋里屋外出出进进干杂活的不下几十人,有正房七间,东侧的厢房房门落着大锁,看样子是库房;西厢房只有两间屋子,南面和马棚连着,有十几匹马在吃着槽里的干草。李二毛还有了更大的发现,正房房后露出美式军用吉普车的车尾,至少有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正房的后面。王林招呼着他们进屋里喝茶,李二毛说:“不上屋啦,我们哥俩上街逛逛去,听说你们赤岭的头道街不错,我们哥俩去玩玩。”王林说:“要不要我打发两个伙计陪你们去?”李二毛摆摆手说:“谢谢王老板的好意,就我们自己会随便点儿,想干啥就干啥,有你们人反倒不方便了。”王林说:“没事儿,我招待你们。”李二毛一抱拳“哈哈”一笑说:“免了,免了,谢过王老板的美意。”说完两人悠哉游哉地走了。 王林见李二毛和张深出了院门,朝院子里的两个人挥了挥手,那两个人立刻跟了出去。李二毛两人真是满大街的闲逛,在娘娘庙前一人要了份碗坨吃了,又到福兴楼一人买了两个对夹,要了碗馄饨,吃完了就去了头道街的春满楼,在一群姑娘簇拥下上了楼。太阳都偏西了,两个人才趔趔趄趄地走下楼来,一人要了一辆人力车,李二毛拿手往东指了指对车夫说:“赤,赤岭的云,云岭客,客栈。”张深也说:“厄,厄也是。”车夫拉着二人一阵风地跑回云岭客栈。李二毛掏出两张票子塞到车夫手中说:“不,不用找啦。”然后,两人的腿脚像没了根似的歪歪斜斜地向房间走去。来到诺音高娃的套间门前时,李二毛醉眼朦胧地说:“到,到了,就是这间。”伸手便去推门,张深说:“错了,错了,那,那间才是。”说话间,李二毛已经把门推开了。诺音高娃正和马二先生说事儿,见两个醉鬼推门进来,马二先生赶忙站起身上前把二人推了出去说:“出去,你们是西边那个房间。”诺音高娃坐在沙发上一脸的不高兴,冷冷地说:“他们是真醉还是假醉,你得搞清楚!”马二先生连忙弯腰说道:“是,特派员,看他们酒气熏天的样子是喝醉了。可也没准儿,一会儿我试试他们去,要是装醉就地就把他们解决掉。”马二先生说着,一只手向下一砍。诺音高娃笑着说:“我也就是说说,让你提高点儿警惕,也别忒草木皆兵了。”马二先生说:“那是,那是,还是警惕点儿为好。” 这时,在监听装置中传出隔壁争吵的声音,只听一个说道:“厄说那屋不是咱们屋,你生说是,让人家给赶出来了吧?”另一个说:“厄一推门,屋子咋,咋都变了呢?”一个又说:“厄说不喝,你非得喝,厄就觉着那俩小女子没安好心,喝这些酒啥都没干,钱,钱白花啦。”另一个说:“别,别跟厄说这,莫喝酒前你干、干甚啦,别以为厄,厄不知道。”那一个“哈哈”地乐着,好像还在炕上翻滚着,哼唱着一首不知什么歌:“……郎是年轻汉,妹如花,花初开。收到这,这荷包,包袋,郎,郎你要早,早回来……” 诺音高娃听到隔壁屋子里哼哼唧唧的歌声,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别管他们了,锡林黑龙会和赤西红枪会的代表大后天就要到了。你让外边的同志都回来吧,要把警戒工作做好。” 头天夜里,诺音高娃分别接到在锡林的金辉和在赤西的敖音达赖发来的电报。金辉在电报中说,“已和锡林黑龙会会首于彬谈妥,近日赴赤商议武器弹药运输事宜。”敖音达赖在电报中也说,“赤西红枪会会首史云同意起事,我想让他向您面叙暴动事宜。” 原来这一阵子,敖音达赖和金辉带着各自的人马下去后,趁着高鹏举部开拔锦州、杨成龙骑兵独立师刚刚建立,剿匪行动尚未开展的空子,又折腾起来。赤西县离巴里庄子十几里地有个村子,叫喇嘛沟。这村子里有个叫史云的人,早先在村子里就是个无赖,后来跑出去在外省的皇协军里竟还混出个人模狗样。鬼子败退后,他领着个姘头跑了回来,还带回不少的金银细软。回到村子后,他先装了一阵子的穷,跟着区工作队打土豪分田地。在暗地里,史云却联系一些不务正业的村民成立了红枪会,打出“保家防匪”的旗号。在附近的村子,他使了一些钱财,找了些联络员,渐渐地就把个红枪会秘密发展起来。有一些村民头脑简单,听信了“如不入红枪会往后土匪来砸明火时没人管”的蛊惑,秘密地加入了红枪会。敖音达赖从姚家杖子的大辣椒那里摸到这个信儿后,亲自与史云会面,一出手就给了史云十支驳壳枪,并当即代替诺音高娃特派员许愿,只要红枪会举事就可给六门迫击炮和十挺机枪还有三百支步枪、两万发子弹。史云开始时不信,又跑到敖音达赖人马的驻地看了看,也便深信不疑了。 金辉那边则是和一个叫于彬的黑龙会的会首挂上了钩。这个于彬也是有些来历,还当过赤岭县赵廷弼县长的参议,自称为黑龙转世。他就着乱世在锡林地界暗地里封了不少的团长、营长、连长之类的,说是黑龙会若起事可以是一个整编师的兵力。他向金辉提出的条件是最起码得与金辉平起平坐,先给他两个团的武器弹药。金辉当场就答应了于彬的要求,还说:“我军在赤岭存下的枪炮子弹堆得跟山似的,不要说两个团,就是两个师也够。至于军衔嘛,只要你把队伍拉起来,最起码也是个将级。” 诺音高娃接到敖音达赖和金辉的报吿后,又有点儿踌躇满志了。她想,这南北两边一闹起来,她在赤岭当中一开火,热北又是大乱。李魁梦再来个回马枪,她可是大功一件。诺音高娃当即给两部回电,“来电收悉,定于九月三日于云岭客栈会商举事等项事宜,你部当派员陪同于、史准时来赤。”她发出电报后,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在动,心想,“这孩子也来凑热闹,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当时真不如听医生的话不要好了。” 这时,诺音高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这些来往电文全都被破译了,并立即通知杨成龙。杨成龙以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的名义密电锡林和赤西两县公安局迅速组织力量侦察黑龙会和红枪会要暴动的事儿,严密监视于彬和史云两会首。如果二人来赤岭当派侦察人员一路跟随,来赤岭后立即与赤岭县公安乌恩局长取得联系。待赤岭向敌人发起攻击时,两县公安大队亦立即对黑龙会、红枪会进行清剿。这些都是诺音高娃无法想到的,更让她始料不及的是桑杰扎布的噩耗也来到了。 这正是: 装神闹鬼,枉做垂死挣扎; 同心全力,布下天罗地网。 欲知诺音高娃将如何面对眼前的局面,且听下节具体分解。 (本章完) 第215章 桑杰扎布出事儿了 第215章 桑杰扎布出事儿了 诺音高娃有一个习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要听一会儿收音机里播报的新闻消息,这边的听,那边的也听。听完了,她再从那些真真假假的信息中去分析比较,进而概括出争斗的形势。 这天夜里,诺音高娃跟平时一样,先是收听了一会儿那位有点儿嗲声嗲气女播音员的播报:“陈总长主政军务后,即将原九个保安司令部及十一个保安支队与交警总队扩编为新三军、新五军、新七军、新八军四个军,将骑兵支队扩编为骑兵师下辖三个骑兵旅,调王铁将军的四十九军,连同各部集中了十四个军及一个骑兵师。陈总长满怀信心地说,他要以优势兵力用六个月的时间清除之。”诺音高娃的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将收音机的旋钮又转到另一个比较熟悉的波段上:“八月三十一日电,我热察纵队从八月二十九日凌晨开始对包围在集村骑兵独立旅发起总攻。经过两天一夜激战,除骑兵独立旅旅长桑杰扎布化装逃跑外,余众全部被歼或被俘。集村距离军事重镇张口仅四十五公里,堪称其门户。此战役将对消灭敌张口守军有着极其重要的作战意义……”还没有听完,诺音高娃脸色煞白,她也顾不得关收音机了,用颤抖的手摸起电话,分别打给马二先生和王林,“你们快到我房间来,有急事要跟你们说!你们快到我房间,有急事!”她已经语无伦次了。 不一会儿,马二先生和王林先后来到诺音高娃的房间,看到她惊慌的神色便不约而同地问道:“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儿?”收音机还在开着,但已不再播新闻,播送的是《白毛女》:“人家有钱买花戴,我爹没钱不能买……”马二先生上前把收音机关了,诺音高娃才缓过神来,低声说道:“刚才广播,桑杰扎布他们的骑兵旅被打掉了。”王林吃惊地问道:“这是啥时候的事儿,旅长呢?”马二先生说:“别急,别急,吉人自有天相。”诺音高娃仍是低低地说道:“昨天的事儿,打了两天一夜,广播说桑杰扎布化装逃走了。”马二先生问:“那您的意思是?”这时,诺音高娃终于镇静下来了,抬起头说:“那样吧,人死人活由天定,桑杰扎布跑出来肯定还是会奔咱们这儿来,你们就派出些人去迎一迎吧!”马二先生和王林答应一声,出去安排去了。 话说那一天,这位桑杰扎布旅长带着骑兵独立旅前往张口。到了张口近郊,他先将部队停住,领着参谋长吴二魁找到驻张口城里的第十一兵团司令部,面见孙兰峰司令。孙兰峰司令长官很喜欢眼前这位英俊潇洒的骑兵旅长,让他们坐在沙发上,与兵团参谋长一起讲了第十一兵团的作战意图。他说,这次部队调动部署是根据傅长官“灵活机动、集中优势、依城决战”的作战方略进行的。第十一兵团有拱卫之重责,辖区重镇为张口和新安。新安已有郭景云军长的第三十五军守卫,但张口北侧在防守上还有一个薄弱点叫集村。桑杰扎布骑兵独立旅驻防集村,南依张囗,东接新安,三地方可形成犄角之势互保无虞矣。“此地乃第十一兵团之战略要地,我托付于你,贤弟不可负我。你旅进驻后当即刻赶修阵地,我亦派副参谋长同你们共同设计工事。”孙兰峰司令还破例设酒宴款待了桑杰扎布和吴二魁。 在宴会上,桑杰扎布酒酣耳热之际,端起酒杯道:“孙司令长官把这么重要的地方委派于我,是瞧得起我,看重于我。我定不负孙司令长官之重任!”说罢,一仰脖就将一杯酒倒入口中。孙兰峰司令亦非常激动,也端起酒杯道:“我亦敬弟一杯,张口为门户,集村乃张口之门户,有弟之骑兵独立旅在集村,兰峰便高枕无忧矣!”众人便都举杯一饮而尽。孙兰峰又说:“桑旅长,你们是骑兵,流动作战是你们的长项,而阵地战是你们的短板。可你们也知道,如今我军兵力不足,没办法才出此下策。”桑杰扎布说:“知道,知道,我们骑兵独立旅成立的时间也不长。”孙兰峰长官说:“是呀,有人跟我说,你们虽是骑兵旅,可没打过几场骑兵的仗。”桑杰扎布忙说:“那是,那是,实实在在说,就在四道沟梁打了一场,还没发挥好还打输了。”孙兰峰笑着说:“桑旅长你很实在,我喜欢有你这样的部下。论战法,骑兵和步兵都是一个道理。你打打阵地战也好,像你这样年轻有为今后便是前途无量啊!上面现在不是提倡摩托化吗?说不定哪天你的骑兵独立旅就是个机械化师、机械化军,甚至是机械化的集团军喽。”孙兰峰这一番言语,好像给桑杰扎布肚子里的酒精又点上了一把火,让他激动不已,甚至是热血沸腾。桑杰扎布“啪”地一个立正说:“孙司令长官,我的骑兵独立旅在集村,坚决打好阵地守卫战,有我桑杰扎布在,就有我军的集村在!” 集村是一个有着二百多户人家的大村子,方圆有三、四里。村子的外面,东、南、西三面是开阔地,北面一里地以外是丘陵,再远处隐约看得见山峦。村子里有四、五处深宅大院,村子的北头还有一座老爷庙。桑杰扎布将骑兵独立旅的指挥部就安在老爷庙的院中,毎天出出进进时抬眼就能见到神座上那位赤红脸的关老爷和一黑脸一白脸的周仓、关平的神像。神像后面的正上方有一幅题着“忠义千秋”的匾额,匾额两侧的廊柱上挂着楹联,上联为“不爱酒不爱钱不爱女色是个老头佗只因眉宇间有二字英雄耽搁了五百年入山正果”,下联是“又要忠又要孝又要节义好场大冤孽若非胞胎内带几分痴蠢险作叫八滩顺水船家”。桑杰扎布“哈哈”一笑说:“有关公关老爷保佑着咱们,骑兵旅定会出师大捷的。那年护送王爷去开会,我上大佛寺求签时,喇嘛师父就说我做事儿时要亲自谋划,这回我可要自己指挥打仗啦。”但他没说下一句,喇嘛师父的下一句话说:“不可守株待兔。” 在兵团副参谋长的指导下,桑杰扎布在集村外修了外壕和地堡,还修了母堡、子堡、暗堡,设置了鹿砦,各处火力点彼此呼应。在村子里路口处,修了许多地堡;在老百姓家的院墙上挖了射击洞,一些比较坚固的房屋顶上也修上工事,架上机枪。 桑杰扎布不忘对孙兰峰司令的允诺,修筑工事时,几乎天天手里提着马鞭子转悠,对各团、营长们说:“孙长官待我不薄,我平日待各位弟兄也算可以。这工事修好了,少扔这几条命我就谢各位啦!”集村共设有三道防线,即村外工事为第一道防线,桑杰扎布派战斗力最强的桑嘎一团坚守;村子路口的地堡为第二道防线,桑杰扎布派副旅长丹巴的连襟二团长朝鲁带兵坚守;村子里老爷庙和几处深宅大院修建的工事为第三道防线,由被桑杰扎布称之为智勇双全的三团长李景玉带兵守卫。这三道防线修得连那位前来指导的副参谋长都叫好,说是比张口的工事修得都坚固。 话说热察纵队接到的任务就是围歼集村的桑杰扎布骑兵独立旅,在张口和新安当中打掉这个可以互相接应的支撑点。这样,围攻张口和新安的部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展开进攻了。 让桑杰扎布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他将面临的这支大军早已不再是小米加步枪的时代了,不但有机枪大炮还不那么吝啬弹药。热察纵队的前身就是曾经和高鹏举支队并肩抗日的热西抗日支队,现在已发展为五个步兵团再加两个炮兵营了。头一天,热察纵队驻在集村附近后,吕司令员就带领副司令、参谋长近前查看地形,并让一个连做了试探性进攻。从望远镜里看到,敌人防守很严密,围着村子拉着一圈铁丝网,设着路障,地堡和战壕紧密相连。回去后,热察纵队制定的作战计划是先用炮火摧毁敌人村外的工事,战士们占领村外工事后再向村里发起总攻。 桑杰扎布站在老爷庙指挥部的房顶上,举起望远镜向四周望了望,能看得见影影绰绰的大军。然后,他转过身和丹巴、吴二魁等人说:“有咱们那样坚固的工事,他们就是用个十天八天也打不进来!还没等他们打进来,孙长官的援兵就到啦。”此时,桑杰扎布的心情既有些担心还有些兴奋,他征战十几年只有这一次是独立指挥作战,他要为孙兰峰司令长官把好这一关。他从房顶上下来后给前线的桑嘎团长打了一个电话问一问情况,桑嘎在电话中报告:“旅座你就放心吧,有桑嘎在就有阵地在。这地堡就像铁铸的似的,那些人有啥法呀!”桑杰扎布很高兴,下令给一线官兵每人发一块光洋,晚饭全军都吃大米干饭、猪肉炖粉条子。他对全旅各团、营军官说:“全旅官兵都是我的哥们儿,我桑杰扎布答应给孙长官的事儿是我的事儿,也是全体官兵的事儿!” 热察纵队来到集村附近的第二天凌晨,战斗就打响了。炮弹在集村外爆炸,震耳欲聋,火光冲天。半个小时的炮击后,步兵开始发起攻击。但是,在炮火中击毁的都是一些明面的地堡,等战士们冲到工事近前时,暗堡里开火了,密集的机枪子弹立即将冲在前面的战士撂倒了,只好退了回去。纵队吕司令员雷霆大怒,把两位炮兵营长叫过去狠狠地剋了一顿,“你们几十门大炮是让你们听响的?说把敌人工事摧毁了,这叫摧毁?再给我轰,摧毁不了敌人的工事,我就摧毁你们俩!”两位炮兵营长噘着嘴,领着死命令又回到炮兵阵地。 (本章完) 第216章 土匪要开大会 第216章 土匪要开大会 大军的第一次冲锋虽然失败了,但桑杰扎布骑兵旅前线的所有火力点也全都暴露了。热察纵队的两个炮兵营抓紧时间调正山炮、野炮的射击方位,一轮更猛烈的炮击开始了。桑嘎团长从前线给桑杰扎布打来电话说:“旅长,这炮弹下雹子似的往下掉,各个炮弹都像长了眼睛似的往下落。那么坚固的地堡都让炮弹给掀起来啦,顶不住啦!旅长,我真的顶不住啦,不行撤吧!”桑杰扎布在电话中听到桑嘎带着哭腔在哀求了,但他还是咬咬牙说:“桑团长,你必须给我守住!咱们骑兵独立旅就看你的啦!”又一会儿,电话听筒中没有了桑嘎声音了,电话中传来令人心惊胆战的“缴枪不杀!”的喊杀声。桑杰扎布撂下电话,神色黯然地说了声:“前线失守了。”然后,他一脸的愤怒,转身抄起一支冲锋枪说:“我上前面去,我不信这些人就是天兵天将!”丹巴副旅长和吴二魁参谋长赶紧抱住他说:“旅座这可不行,要上去是我们上去,你当旅长的得坐镇指挥!”三个人说到最后,决定得赶紧组织村子中的巷战了。丹巴副旅长到朝鲁的二团指挥所亲自督战,桑杰扎布和吴二魁留在指挥部指挥。桑杰扎布又给三团长李景玉打了电话,询问三团防守的情况,李景玉说:“如果第一道、第二道防线都攻破,第三道防线守得再好,也是无济于事的。”桑杰扎布对吴二魁参谋长说,“根据目前的作战形势,咱们得立即向孙兰峰司令求援了。”说完,他口述了一份电文:“孙司令长官钧鉴:自凌晨始,敌四面向我轮番攻击,其炮火之猛烈难以言表。村外所有地堡悉数被毁,所修沟壕、鹿砦尽被炸平。现村外第一道防线已经失守,对手已向二线开始进攻。凭我旅之力实难坚守,望钧台速速来援或请明示。”过了一会儿,孙兰峰兵团司令的回电到了:“饬死守,切勿退却。其意图不在集,而在张口。现张口四围亦现大军,我已电令新安郭景云之三十五军向我靠拢。待郭部驰至,你我之围皆可解除。你旅可坚守四、五日,战局自会改变。”桑杰扎布一屁股坐在行军床上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话好说,可他们能让我们等这四、五日吗?” 热察纵队在攻破桑杰扎布骑兵独立旅的第一道队线后,攻势也缓了下来,原因是怕炮火伤及老百姓。战斗变成一个村口一个村口的争夺战,用迫击炮和轻重机枪对射。这一天,热察纵队除了拿下桑杰扎布骑兵独立旅的第一道防线外,再无进展。 夜深了,从高原吹来晚秋的风让人感觉到了凉意。桑杰扎布的骑兵旅还没有换装,守在工事里瑟瑟发抖。守在村子西出口的是骑兵独立旅二团三营一连,连长就是那个曾经驻守三道沟大桥的色旺排长。鬼子失败后,他从狱里出来,参加了汪司令的赤北县支队,然后随着桑杰扎布当了一个连长。自从赤北县支队哗变到现在,色旺有两、三年的时间没回家看看他的小媳妇了,所以是一肚子的怨气,一嘴的牢骚话。桑杰扎布要求连、排长要守在工事里,色旺守到大半夜就打着呵欠说:“对面的也是人,也得睡觉不是?旅长这时候早寻快活去啦,我去眯一觉还不行?”于是便找了一户人家睡觉去了。临去时他告诉副连长,“没啥事儿别叫我!”这些人都知道色旺是桑杰扎布的亲戚,没人敢惹。色旺连长刚离开,工事里的不少人也侧歪着身子眯着去了。 热察纵队这边却是越到夜晚越来了精神,进攻村西出口的五团组织了一个尖刀连,是从全团里挑选的班、排长,由一名副团长亲自任连长。尖刀连出发前,团长对战友们说:“敌人是一只恶狼恶虎,你们就是一把锋利的尖刀。从敌人的胸膛捅进去,把敌人开膛破肚!” 鸡叫后,尖刀连出发了,据说这时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全连战士在副团长的带领下向前匍匐着前进,每个人连个大气都不敢出。终于摸到敌人工事前了,哨兵喊了一句:“摸上来啦!”随后机枪响了起来。尖刀连的战士们跃起身子,跳入工事中,怀中的冲锋枪喷射着火焰。尖刀连很快便占领了集村西出口的阵地,五团随后跟了上来。尖刀连继续向村里冲进去,真是一柄锋利的尖刀,将集村内的桑杰扎布骑兵独立旅的防御豁开两半儿。战场的形势立刻发生了根本变化,桑杰扎布的第二道防线被突破了。但桑杰扎布的骑兵独立旅除按村子的出口设防外,还在村子里的道路口设了防,战斗依然非常激烈。双方一个道口一个道口甚至一家一户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争夺着。这一天,集村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像爆豆子似的响着。 太阳渐渐地向西方的地平线下隐去,战火硝烟和着晚霞将集村装扮得十分悲壮。枪声已不再那么密集,而更多的枪声和爆炸声来自老爷庙和那几个深宅大院,桑杰扎布的一部分铁杆部属还在顽抗着。一阵激烈的枪声过后,三团长李景玉带着一个骑兵营自顾自地从村子的东出口杀了出去,立刻有一大群战士尾追出去。 桑杰扎布站在老爷庙院子当中,庙院砖墙都掏了枪眼,他的警卫排在向外射击着。这时,又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丹巴副旅长在附近的院子里阵亡了,二团团长朝鲁负了重伤。桑杰扎布一脸的悲怆,他脱掉上衣,光着膀子提着一挺轻机枪满院跑着。参谋长吴二魁叫住了他,强把他拽到庙里的神像下问他:“旅座,你看这仗咱们还能打出个什么结果?”桑杰扎布说:“跟他们拼了,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吴二魁说:“我说你这不值,孙长官他对不住咱们,他根本就不想救援咱们。”桑杰扎布说:“不是吧,他是现调兵不赶趟儿了。”吴二魁说:“别管咋着,你在这拼命不值。”桑杰扎布低头耷拉脑地问:“那你说该咋办?”吴二魁说:“现在天就要黑了,再过一会儿我叫警卫排找几个人从庙院的后门护着你跑吧。跑回赤岭找特派员去,告孙长官个见死不救!”桑杰扎布说:“要跑咱俩一块儿跑。”吴二魁说:“那不行,要是咱俩一起跑,这里没人组织掩护,咱俩一个也跑不了。你救过我两次命,我们是过命的朋友,什么也别说了。”桑杰扎布说:“我走了,那你咋办?”吴二魁说:“我再说,活人咋也不能让尿憋死。”桑杰扎布不吱声了。吴二魁叫人从牺牲的战士身上扒下几身军装给桑杰扎布和几名护送的卫兵换上,又对桑杰扎布说:“出了村子一直往北跑,进了山就没事儿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吴二魁下令警卫排在老爷庙的正面猛烈开火,就听外面在喊:“敌人要突围,赶快用机枪封住!”一时轻重机枪向刮风似的扫了过来。吴二魁叫警卫排对射着,然后打开庙后门,让两名卫兵牵着马先出去,看看没有人,桑杰扎布才牵着黑豹,领着黄虎走出去,后面还有两名卫兵也牵马紧跟着。听听没什么动静,这才都骑上马,打马往村子北面跑去。快出村子时,前面传来问话:“什么人!”前面马上的卫兵按提前准备好的话说了句,“通信班,出去送信!”对面的战士拿马灯晃了一下,也就没再说什么。几个人出了村子,打马一阵拼命狂奔,只觉得耳旁凉风飕飕,坐下的马一会儿冲上山梁,一会儿冲下山坡。再回头,漆黑的夜里只有天上繁星闪闪,不见了集村的灯光,枪声也渐渐听不到了,桑杰扎布这才让马放慢了速度。 天明时分,桑杰扎布等人来到一个大山洼处,见有一家人家,房子旁边是一个用树枝树干围成的围栏,围栏里有几十头牛。牧场的狗首先凶狠地扑了过来,黄虎立刻迎了上去,几个回合后那条牧牛犬败下阵去。这时,牧场的主人推开屋门,老远打着招呼:“嗨,原来是大军呀,快屋里坐。” 说起话来,桑杰扎布才知道这里离张口已经有一百多里地远,算起来从集村跑出来也有五、六十里路了,并且这里已不归张口管而是属于多伦的地界了。主人很热情也很絮叨,很快就端上热奶茶和黄澄澄的小米干饭,一大碗熬倭瓜。桑杰扎布一边吃饭一边听牧场的主人说:“这新来的党好啊,把牲口这么一分,各家各户都挺当回事儿的。我这牛群里是十二户人家的牛,你们来了我这好菜好饭地招待。要是南面的那些人来了,我连口水都不待给他们喝的。”桑杰扎布没说别的,只是又问了问离赤岭有多远怎么走。主人毫不戒备,就说:“赤岭也解放了,这么箭直走也就是二百多里地,绕绕拉拉地也就三百开外了,从这里往东贴着山边走就有道了。”吃完饭,桑杰扎布等人离开这个牧场,按照牧场主人的指点奔上了去赤岭的道路。 且说诺音高娃这两天有好几头拽着,马二先生和王林派出去迎接桑杰扎布的人始终没有消息。侯坤、于军的暗杀团和暴动团几十个人倒是挺积极地跑了回来,诺音高娃要马二先生安排这些人一天二十四小时设暗岗值勤。 李二毛和张深误闯诺音高娃房间的第二天上午,和贸易货栈的掌柜王林签了向赤岭发送五十万斤小麦和从赤岭向丰镇运送三十万斤高粱的合同就回丰镇了。王林派人一直尾随着走出赤岭,眼见得太阳就要落山了才结束跟踪,返回赤岭客栈向王林报告。王林觉得李二毛和张深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就是马记粮店在外面跑营销的商人,于是也就不再花费心思去想这事儿了。李二毛和张深见后边的尾巴甩掉了,快马加鞭连夜赶到赤岭县公安局,将在客栈和货栈侦察到的情况尽数做了汇报。乌恩局长和王二虎大队长仔细听了汇报,又问了一些细节,特别是对他们在隔壁房间见到的女人长相更细细地问了。 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会议上,杨成龙根据李二毛和张深的描述确定那女人就是诺音高娃。指挥部命令赤岭县公安大队立刻派战士便衣进入客栈和货栈的周围居民区,严密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 九月二日,赤西、锡林两县公安局的侦察员也都赶到赤岭县公安局,向乌恩局长报告说,史云和于彬均已到达赤岭,都住在兴隆酒楼。乌恩要求两位侦察员继续跟踪。九月三日上午九点,侦察员相继报告,史云、于彬各带一伙人已经进入云岭客栈。 (本章完) 第217章 临死托孤 第217章 临死托孤 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杨成龙一声令下,驻守在东大营的一个骑兵团以闪电般的速度突然驰至云岭客栈和云岭货栈周围,并迅速形成包围。放哨的谍报队员发现后立刻开枪报警,并派人赶紧跑到屋里去报告。 诺音高娃穿着一身加了肥的军装,强支着身子,笑容满面地看着集聚在她的房间里的人们,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忠勇的义士们,正值我们全面反击之际,我们赤岭地区的义士们齐聚于此,共商举义之大事。黑龙会、红枪会的两位首领史云先生、于彬先生准备揭竿而起。”她高举双手,用力地拍着巴掌说:“我表示热烈欢迎!”满屋里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了“哒哒哒”的机枪声。屋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谍报队员闯进来报告说:“站长不好啦!大,大军冲过来啦!”满屋的人都惊慌地站起来,红枪会会长史云首先从腰里将盒子炮掏了出来骂道:“你们整的啥事儿呀,我说不来,你们说保准儿没事儿非得让来,老子要是搭上这条命你们也消停不了!”骂完一撸衣袖就冲了出去。黑龙会会首于彬也随后跑了出去,其他人和谍报队的侯坤也都紧跟着冲了出去。这时,大军的机枪子弹已经扫射到客栈和货栈的院子里了。史云刚朝院外打了枪,一棱子机枪子弹就追了过来,立刻把他打了个狗啃屎。王林喊了一声:“特派员卫队留下,别人跟我上货栈!”一群人屁滚尿流地跟在王林后面蹿过两院的界墙,贸易货栈那院立刻响起了爆豆子般的枪声。这中间有一个人却贴着墙根猫着腰朝客栈的房后跑去,他是锡林来的黑龙会会首于彬。 诺音高娃刚喊了一句:“都快去组织反击!”说完,她猛地一起身一咧嘴,突然咬着牙捂着肚子紧锁着眉头。马二先生一看不好,急忙喊了声:“快扶站长进地下室!”上来几个人抬起诺音高娃,眼瞅着血水已经洇湿了裤子。大衣柜门口开得小了些,容不得两人并排而过,只好一个人抬着诺音高娃的头部,另一个人抱着腿将她抬了进去,放在地下室的床上,床的旁边是一支汤姆逊冲锋枪。马二先生随后低声说了句:“咱们男人还不快点儿都出去!”马二先生留一个谍报队员守在屋外的出口,他则守在大衣柜的出口,每个出口都预备着一挺轻机枪。 云岭客栈和货栈的面积一里地方圆也没有,加之公安大队的人早就化装进入客栈和货栈的周围,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枪声一响,如同天罗地网将客栈和货栈罩住一般。有一个谍报队员从货栈地下室的外出口刚刚露了一个头儿,就被冲过来的战士一枪击毙。地下室里的谍报队员知道这个出口已失去了意义,马上用炸药把它炸塌了。这样一来就提醒了敌人有地下室,地下室在屋外有出口。 枪声,炮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在密集地响着。 大包围圈越来越小了,已经进攻到客栈和货栈的背面,客栈地下室的另一个出口也被找了出来,是以屋后两棵大杨树中间放着的一架旧马车篷做掩护。左右两边的围墙也已经被迫击炮炸坍,只是在墙豁子的地方还有机枪在扫射。战士们房子的后面向两侧扔过两颗手榴弹,东侧便再没有向外射击的迹象。客栈的院子里躺着几具尸体,其中史云的手中还抓着盒子炮,眼睛睁得大大的,面相狰狞而恐怖。院子正面的围墙被迫击炮炸得跟锯齿似的,完全失去了屏蔽的意义,王林命令货栈那边的谍报队员全部撤到屋里抵抗。战士们高喊着“冲啊!”“杀啊!”冲到客栈和货栈的院墙下,有几个拿冲锋枪的战士向院内少数几个仍在负隅顽抗的敌人扫射着。 地下室里,诺音高娃也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好在她头一天就觉得不好,让马二先生在附近村里用重金请来一个当地叫做老娘婆的接生婆等在地下室里。诺音高娃的身上盖着一个被子,疼得发疯般地喊叫着。老娘婆几次伸进手去又抽了出来,急得满头是汗,口里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还不露头,许不是横生?你看连个帮手也没有。” 终于,桑杰扎布在四名卫兵的护送下回到赤岭飞机场附近。他们不敢穿飞机场而过,只能从旁边绕了过去。突然,从旁边的树丛后面闪出两个人来喊了一声:“是桑旅长吧?”桑杰扎布赶忙勒住马。两个人赶忙介绍说:“我们是谍报队的,是站长让我们出来接你。我们都转悠好几天啦,要不是认出你的马和狗来,我们真以为你们是大军啊。” 这时,从赤岭飞机场传来枪声,只见两个人在前面跑,后面有几个战士在追赶,眼瞅着两个人被后面追赶的战士开枪打伤,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来接桑杰扎布的两个人见状赶紧说:“桑旅长你快走,站长在东郊客栈里等你,被追的那两个人也是出来接你的,我们俩得去救他俩。”桑杰扎布说:“走,咱们一块儿去救他们俩!”说罢把背上的汤姆逊冲锋枪往怀里一顺,打马率先冲了过去。因为桑杰扎布他们几个穿着大军的军装,追赶过来的几个战士也没在意。当看清鼻子眼时,桑杰扎布把马勒住,端起冲锋枪就开火,四个卫兵也随即开火,瞬间就把那几个战士打倒了。桑杰扎布这才勒过马头,来到被追赶的那两个谍报队员面前。这时,刚才接应的那两个谍报队员也跑了过来说:“是桑旅长救了你们!”两个被追赶的谍报队员忙举手敬礼,桑杰扎布还礼并说:“我们骑马先走一步,你们在后边慢慢走吧,别忘了先找人看看伤。”说完打马向赤岭东郊奔去。 杨成龙的骑兵团打起云岭客栈、云岭货栈的这八、九十个谍报队员简直是小菜一碟。很快,院里屋外的敌人就肃清了,屋里的敌人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于军被打死在院里;侯坤受了重伤,横躺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只手枪在痛苦地呻吟着;王林领着剩下的十来个人钻进了地下室。战士们先冲进了贸易货栈,侯坤想自杀,被一枪打掉了那把举起来的手枪。一个战士从地上拾起手枪,顶住侯坤的脑袋厉声问:“地下室进口在哪儿?不说我先成全了你!”侯坤见大势已去,只好向屋里东北角的一个橱子努了努嘴巴。几个战士跑过去把橱子搬开,露出一扇门来。一个小战士一手提着枪,一手把门拽开,一梭子冲锋枪子弹从里面射了出来,这个刚刚入伍不久的小战士应声倒地。其他战士向旁边一闪,拉开手榴弹顺着敞开的门扔进了地下室。“吭、吭、吭”连着几声闷响,一股硝烟从地下室门口涌了出来。接着,地下室里传出几声哭喊声:“可别炸了,我们投降还不中吗?”上面的战士就喴:“把枪先扔出来,然后举着手一个一个出来!”不一会儿,从地下室里扔出一挺轻机枪、两支步枪、三支汤姆逊冲锋枪和一支手枪来,但只有三个人举着手走出来。“怎么就三个人?”听到这样的问话,一个谍报队员连忙说:“底下还躺着四个呀,你们刚才的手榴弹炸死了三个,还有一个把双腿炸断啦。” 经过对这三个谍报队员的审问得知,原本这个地下室能通到客栈那边,可后来又安上门,那边的人能到这边来,这边的人却无法到那边去了。战士用枪逼着这三个谍报队员在前面引路,进到了地下室里一看,那个被炸断双腿的正是王林。战士让投降的谍报队员将王林抬到地面进行治疗,还把那三具尸体也抬了上去,贸易货栈这边的战斗结束了。 客栈那边的战斗并没有货栈这边激烈,只有几个谍报队员抓了些住店的客人做人质,躲在挑山炕的大屋里抵抗一阵子,后来经过谈判,那几个谍报队员投降了。一小队战士奉命负责进攻诺音高娃的房间,十几个谍报队员进行了殊死的抵抗。这一小队战士由赤岭县公安局副局长公安大队大队长王二虎率领。杨成龙在交待任务时,要他尽量活捉诺音高娃。所以交火后,王二虎就命令战士们不要用手榴弹,先用机枪将门、窗打烂再进行火力压制,屋里的十几个谍报队员无处躲藏,直到全部战死。王二虎甩着左边半只空袖筒,右手握着手枪,带着战士们冲进屋里。敞开衣柜时,马二先生抱着一挺轻机枪正猫腰堵在地下室的出口处哆嗦着。王二虎抬手一枪,马二先生一个跟头连人带枪栽倒在橱门里。王二虎叫人把他拖在一边,然后带人冲下地下室。地下室里,诺音高娃还在鬼哭狼嚎般地叫唤着,老娘婆也在哭喊着:“使劲儿啊,你使劲啊!”一见这种景象,王二虎立刻命令战士们将诺音高娃连床带人一起抬上去,又用客栈的电话和杨成龙通了话。杨成龙在电话中说,马上派汽车把诺音高娃拉到东大营师部医院。打完这个电话后,杨成龙马上给刘玉茹打了电话,请她快速赶过来协助抢救。 没多时间,诺音高娃和那个老娘婆都被拉到骑兵独立师医院。诺音高娃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而且昏迷过一次了,身上那套加了肥的军服全是血污。护士要给她换衣服,她死抓住不让,最后只好把裤子换了。 杨成龙和李山政委听说把诺音高娃抓来了,便从师指挥部里出来,来到了师部医院。诺音高娃用力抬起眼皮,向周围瞅了瞅。当她发现杨成龙站在一旁时,眼中充满了哀求的神色,用极其微弱声音说:“杨……”停顿了一下又说:“姐夫,救救我跟桑杰扎布的孩子……”显然,诺音高娃是随着桑杰扎布称呼的,她还不知道杨成龙和桑杰扎布是双胞胎兄弟。杨成龙瞅了一眼李山政委,两人都朝着诺音高娃点了点头,又把匆匆赶到的刘玉茹院长叫在一边说了几句话,便回师指挥部了。 诺音高娃的眼角滚下两行泪水。 此时,杨成龙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他与她与桑杰扎布是两个营垒中的人,是刀对刀枪对枪你死我活相撕杀的人。但乌云的这次到来,已经把那种隐约的感觉,那种亲近的情感说明白了:“桑杰扎布那可是你的双胞胎亲兄弟呀!你们有骨血关着呢!阿妈我俩带石柱子上你亲阿爸阿妈的坟地上烧了纸钱,让你亲阿爸阿妈看着你们哥俩别打仗,你看那灵不灵,一阵风就把纸钱刮走了呀。”桑杰扎布是他的亲兄弟,那么这个诺音高娃就是他的嫡亲兄弟媳妇,即将出生的孩子就是他的亲侄子或亲侄女。杨成龙的心中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怜悯之情,他把这些情况说给了李山政委。李山政委说:“我也有兄弟姐妹呀,只是要把情份和敌我的关系处理好就是了,我听说咱们有一位老总跟他的亲儿子就是两个阵营的啊。” 刘玉茹院长用最快的速度给诺音高娃局部消毒、麻醉并做了剖腹产手术,将孩子取了出来。婴儿的脸都憋成了青紫色,是个男孩。刘玉茹低下头去在婴儿的胸口听了听说:“还活着。”托起婴儿的腿,在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两巴掌,孩子竟“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刘玉茹捧着婴儿,凑到诺音高娃的眼前,让她看了看。诺音高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泪水从两颊淌了下来。刘玉茹把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孩子还在“哇哇”地哭着。谁都没有注意到,诺音高娃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抬起手将右衣领放到了嘴中,她抽搐了两下,脑袋一歪便合上了眼睛。等人们转眼注意到她时,她已是香消玉殒了。旁边的人立刻说:“她怎么没气了,刘院长看她怎么回事?”刘玉茹把孩子轻轻放在诺音高娃的身旁,上前用手翻一翻她的眼皮又翻动一下衣领说:“没救了,她咬破了衣领上藏着的氰化钾胶囊,瞬间便死去了,这人真够狠心的,她看孩子有着落了,自己立刻就服毒了,她后来活这段时间其实就是为了等孩子生下来。”那婴儿还是不停地啼哭,这时那老娘婆发话了:“这孩子是要奶吃了,这样吧,我们村刚有个出满月的小媳妇,她奶水旺着呀,先找她奶上一口。”于是医院又派车拉上老娘婆去请那位小媳妇。 那小媳妇来到盘腿坐在床上,把乳往孩子的小嘴边一放,孩子立刻叼住嘬了起来。那小媳妇“哎呀妈呀”一声笑着说:“这孩子咋这业障,忒有劲儿了,嘬得我不是好疼!”引起人们一阵哄笑。 (本章完) 第218章 错上加错 第218章 错上加错 当汽车拉着诺音高娃一溜烟儿地奔向东大营军师部医院时,桑杰扎布带着四个卫兵也赶回了云岭客栈。从云岭客栈和货栈进进出出的全是大军,谁也没在意这五个穿着军装的“大军”。桑杰扎布一看这景象,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但他还是让四个卫兵站在残垣断墙外警戒着,他自己进了院子,走进套间屋里。屋里横躺竖卧着几具谍报队员的尸体,他走到里间一眼就认出趴在地上的马二先生。桑杰扎布把枪放在一边,双手把马二先生翻了过来,口里低声叫道:“马先生,马先生!”马二先生“哼”了一声,费力地睁开了眼晴,看见是桑杰扎布便说了句:“旅长,站长,殁啦。”眼睛里立时淌出几滴浑浊的泪水。他咬着牙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那块用杨武臣和吴桂英鲜血写成的杨成虎的生辰八字,又断断续续地说:“这…是…你的…生辰…八字,你…不…是…旺其嘎…生的,找…你岳母…其其格,知道…你来历,达,达兰花要,这个白绸。” 桑杰扎布将白绸子接到手中,还想问点儿什么,马二先生的脑袋一侧棱就真的没气了。这时外边的枪声大作,原来是飞机场那边的大军听到枪声赶上去问了倒在地上受了伤的战士,知道是桑杰扎布五个人化装成大军逃了回来,于是一路追了过来。 一个卫兵拉着黑豹马跑过来焦急地喊着:“旅长,快跑!大军追上来啦。”这样一来,反倒是客栈、贸易货栈里的战士闹糊涂了,没有省过腔儿来。等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桑杰扎布已经骑着黑豹马,领着黄虎跑得没有踪影了。只是苦了那四名卫兵,有两人当场被打死,另外两人受伤后被活捉。 就在赤岭热察骑兵独立师用一个团的兵力在赤岭县公安大队的配合下,向诺音高娃的老巢发起攻击时,赤西县和锡林县公安局接到剿匪指挥部的命令也开始了对黑龙会和红枪会的清剿行动。 这正是:一生局事事局,局中有局; 一步错步步错,错上加错! 且说那天桑杰扎布一口气跑出二十多里地,这才轻轻勒一下缰绳,让马放缓了步子。他抬头向四外一看,知道已奔了赤岭偏东北的方向,前面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山岭。他心想,“也好,往东边那些村子是不能走的,先钻进山里躲避一下眼前的困境,然后再做打算吧。”于是信马由缰,朝山里奔去。 跑了一阵子,桑杰扎布突然发现,这条道正是他和金辉偷袭二十三军分区时走过的。顺这条道一直走过去,只要别再往西拐就可以走上去柴岗子那条道了。然后他就可以进入小腾格里沙漠,还可以去胡日塔拉见一见巴图。“巴图的胳膊不知道好利索了没有?他和格日乐的婚事办了没有?喜酒大概是喝不上了。”桑杰扎布一边想着,一边走在山岭中崎岖的小道上,黄虎跑在前面,不断嗅着。看得出,这条路除了牛倌羊倌偶尔走动外,平常几乎是少有行人的。但桑杰扎布却打从进山就感觉前面似乎有人,若隐若现。当他骑着马来到一个稍微平缓的山洼地时,跑在前面的黄虎警觉地站住了,鬃毛立了起来,嘴中发出“呜呜”的叫声。桑杰扎布立刻将背上的冲锋枪顺到怀前,树丛后突然有人发话了:“朋友,别动枪,要是动枪你早就没命了。”桑杰扎布机警地问:“你是什么人?”树丛后闪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锡林的黑龙会会首于彬。 前面说了,这于彬倒也不是凡人。他从兴隆大酒店出来参加云岭客栈会议之前,安排随他一起来的两个保镖牵着马到客栈后面等着,若是没事儿更好,一旦有事的话,骑马就退。大军一开枪,于彬见红枪会会长史云张牙舞爪地冲了出去,他虽然也跟着跑出去,却猫着腰蹓着墙根儿趁包围圈还没形成便跳墙跑了出来。于彬带着两个保镖刚进山,就发现后面又有一人骑快马跑了过来。于是,他一路走走看看,不停地琢磨着跟在后边的这个人,直到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这才停了下来。 于彬对桑杰扎布说:“朋友你下来,咱俩唠两句嗑你再走,到这地方还有啥不安全的?”桑杰扎布回头瞅了瞅,见前后都有人端着枪对着他,又想这几个人对他也不一定有啥恶意,于是便甩镫下马。于彬走过来,开口就说:“你是桑司令桑杰扎布旅长吧,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你的照片,另外你的马你的狗在道上也都是出了名的。”这一句话就容不得桑杰扎布有任何分辩的了。于彬又说:“我是锡林黑龙会会首于彬,上赤岭参加诺音高娃特派员的会。会议刚开上,大军就打上来了,我便跑了出来。”桑杰扎布一拱手道:“原来是于会首,少见少见。”于彬说:“如果在下没猜错,你也是作战失利才只身一人退回来的吧?”桑杰扎布说:“不瞒会首,我本想回赤岭找见诺音高娃以图东山再起,谁知到了客栈却是这般景象,于是便跑了出来,只是我那几位卫兵怕是……咳。” 于彬问:“你可有何打算?”桑杰扎布说:“我听说刁二先生的人马在小腾格里沙漠活动,便想先回家看一眼儿子再去刁二先生那里。”于彬说:“我黑龙会现在已有千余人,和金辉旅长已联络好正想举事,你如不嫌弃可否屈尊到我黑龙会去,带领我们再与大军一决雌雄?”桑杰扎布犹豫了一下说:“咳,我就是个领兵打仗的人,别的事儿从不过问,只是带领二字可不敢当。”于彬说:“切莫谦虚,就是生不逢时罢了。从漠北到锡林,谁人不知你的威名?以在下之见,你可随我等到锡林看一看,若能一展鹏翼我倒觉得强似去刁二先生那里。”桑杰扎布仰头叹了一声说:“好吧,我听会首的,就先到锡林。” 桑杰扎布跟随于彬等人一路前行,走出山岭,涉过潢水河。过潢水河时,桑杰扎布不由得想到当年的骑兵连,想到冬日布,想到在锡林养病,想到李运通副司令。他在心中一直为柴岗子那场糊涂仗而感到懊悔,心里像是有一团乱麻堵着。 四人骑在马上一路小跑着,桑杰扎布发现于彬会首极其健谈。于彬介绍,这锡林现在虽然也是别人的政府,前段时间那边的人都在那里待过,可他们的人也不少。现在管锡林镇内秘密联络处就有三十多个。黑龙会除了他黑龙外,还有青龙、银龙、乌龙,还有副官长、参谋长、军需处长,团营连排长等等,现在万事皆备,只少一位能征惯战的统帅啦。“现在桑将军一到,凭将军的威名,黑龙会定会军情大振。”说到这里,于彬显得很兴奋。桑杰扎布苦笑了一下说:“败军之将何谈威名哪。” 这天傍晚的时候,于彬带着桑杰扎布等人来到了一个叫板石沟的小村子,走进了一家黑龙会的联系点。这家人家的男人见到于彬突然到来,十分的意外,惊慌失措地说:“会,会长,你咋还,还敢回来呀?”于彬诧异地问:“我怎么就不敢回来啦?”那男人说:“公安队正满县抓你呀!青龙言兴、银龙姚山都五花大绑地绑走啦,就是乌龙陈国和你没抓住了。”于彬一听也大惊失色,斯文扫地,连连说道:“咋会这样,咋会这样,这是多咱的事?这可咋整,这可咋整!”然后他又抱有一线希望地问:“那金旅长他们呢?”那男人说:“就是这两天的事儿!金旅长?可甭说金旅长他们了,让县大队打得稀里哗啦,跑得比兔子还快,听说跑到多伦那边去了。”听完这句话,于彬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时,那男人又说:“你们快走吧,不是我不留你们,村上那些人说不上啥时候就来搜一遍。”于彬全然没了先前的风度和派头,坐在地上说:“就走,我们就走,家里有啥干粮没有?”那男人说:“孩子他娘,晌午吃的棒子面饼子还有没?”就听一个女人回答道:“还剩两个,那是留着给孩子吃的。”那男人说:“你就快着点儿都拿来吧,会首他们等着走呢!”那女人噘着嘴,很不情愿地拿着两个棒子面饼子走进屋,扔到炕沿儿上扭身就走了。一看这架势,桑杰扎布受不住了,说了一声:“走吧!”就先出了屋子,于彬等人也随后跟了出来。 黑夜中,于彬和桑杰扎布跨上马刚走到村子边上,就听有人用喇叭筒子喊道:“民兵快拿上家什上集合!民兵快点儿集合!”几个人只好骑马狂奔了起来。 跑了一会儿,桑杰扎布勒住马,把汤姆逊冲锋枪顺到怀前来说:“于会首,既然是这种情况,咱们就此别过,都各自珍重吧。”说完话也不管于彬做何表示,拿手掌轻轻在黑豹屁股上拍了一下,便消失在黑夜中。后边传来于彬的喊声:“桑旅长给你块干粮再走!”再后来便是几声枪响。桑杰扎布连头也没回,策马向着黑暗中跑去。他现在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有一个念头,找见达兰花和儿子阿尔斯楞,然后去找刁二先生。 在诺音高娃手下的这几员大将中,刁二先生比起另外几个来的确智高一筹。李魁梦的102师从赤岭一撤退,他就马上安排后事了。让大太太在赤岭总理各个店铺;让管家石全有带上三姨太和小四姨太抱上孩子,在小腾格里沙漠边上找些亲戚朋友人家安顿了。等到诺音高娃做出撤出赤岭流动作战的决定后,刁二先生领起自己的亲信选择了离开。其实,在飞机场这一最后之战中,他的伤亡最大,只剩下三、四百号人了。刁二先生把这三、四百人分成三个大队,分别让压五洋和大炮手各领一个大队。他选最精锐的一些骨干组成一个百十人的队伍,亲自带领。 在没出发前,刁二先生已选好了一个地方,西日塔拉曾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觉得荒凉而又少人烟的西日塔拉可以供他躲避,起起伏伏的沙漠可以掩护他的行踪,沙漠边上的村庄可以提供给他食粮。 (本章完) 第219章 可怜的孩子 第219章 可怜的孩子 在前往西日塔拉的路上,刁二先生放开手让土匪们烧杀抢掠。 这一路上,老百姓可遭殃了,囤子里的粮食、袋子里的米面,猪、牛、羊,鸡、鸭、鹅,让刁二先生的匪兵掠去不少。到了西日塔拉,真如他所想,昔日的钢筋混凝土废墟犹在,但有一些没盖儿的房框子让牧民们圈了牲口,有一些有房盖的也让搬回来的牧民们做了牛、羊的暖棚。刁二先生到达后,叫人将老百姓从西日塔拉里撵了出去,清理了废墟中的牛粪、羊粪,没了房盖的再搭上树枝和蒲草,想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了。安排停当后,刁二先生又叫压五洋和大炮手带着各自的大队奔袭了几趟沙漠边上的村子,不管是牛是羊还是猪,凡是吃的穿的见着就抢。苏然的区小队曾经和压五洋的大队打了一仗,各有伤亡,但区小队论武器和人数仍不如压五洋一个大队的实力强,只好撤了下来,并立即将西日塔拉的情况向吴飞县长做了报告。 在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里,杨成龙介绍了清剿诺音高娃谍报队的作战过程,表彰了有功人员。吴飞提出了刁二先生匪帮目前活动猖獗的问题;乌恩提出在客栈发现了桑杰扎布的踪影,驻守飞机场的部队报告受到桑杰扎布小股部队的袭击。杨成龙说:“在审问被俘的谍报队员时,我们了解到,这伙政治土匪,除了诺音高娃就是刁二先生对我们的威胁最大了,接下来咱们把清剿的重点就放在这个刁二先生身上。桑杰扎布是条漏网之鱼,军区通报已经下来了,他那个骑兵独立旅副旅长被打死了,参谋长最后投降了,只有他领着几个卫兵穿上我们的军装跑了出来。乌恩局长,你以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的名义向各地下发通缉桑杰扎布的通告,他的那匹马和那条狗是他的显著特点。” 在东大营热察骑兵独立师指挥部作战室里,正面墙上是一张由龙平参谋长让参谋们绘制的作战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小腾格里沙漠及其附近的村庄。三支红色的箭头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指向西日塔拉。参加会议的是师指挥部的几位主要领导,有杨成龙、李山、龙平和几位团长。杨成龙站在地图前下达着作战命令,骑兵一团进驻漠北村,骑兵二团进驻岗岗营子,骑兵三团迂回到西日塔拉的南面,截断刁二先生可能逃窜的退路。为防止刁二先生察觉到清剿行动,骑兵三团下午提前半天开拔,务于第三天中午到达指定地点。一团于第二天下午出发,二团于第三天早晨出发,师部跟随一团行动。杨成龙说:“今天是九月六日,战斗拟于九月九日凌晨五点打响。”由于战斗即将在赤岭北部东部进行,赤岭县高官兼县长吴飞也参加了这个作战会议,并将跟随师指挥部一同到漠北村。赤岭县要在那里召开三区、四区区长会议,商议地方配合作战的事情。 秋末冬初的太阳懒懒地从小腾格里沙漠遥远的边缘上爬了起来,静悄悄的大漠包藏着蓝天下的善良与凶恶。沙梁上的青杆柳、黄柳、山杨的叶子已经落了,只有桦树叶子变成一种暗红的颜色,点缀着苍凉的大漠。沙坑里的母牛们在低头吃着已经枯黄的野草,一只黑白花的小牛犊在母亲的肚皮下乱拱着找奶吃。牤牛则警惕地昂着头,斜视着,“哞”地吼一声。在另一个沙坑里,一只灰黄色的狼正把一只羊拖到柳条墩子旁,撕扯着吃了起来,还不时地扬起血淋淋的嘴巴,机警地张望着。西日塔拉满甸子的蒿子也变成了青黄的颜色,在冷风中向一面倾倒着。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倒伏的干黄蒿子将被强劲的西北风吹断,再吹起,再滚动,形成巨大的黄蒿子蛋,满甸子翻滚着,蔚为壮观。 刁二先生住在西日塔拉那座灰色建筑当中,石全有已在两天前把三姨太和小四姨太以及两个能满炕乱爬的儿子送了过来。刁二先生听着孩子的“咿呀”声,眯着眼睛瞅着两房如花似玉的太太,觉着是一种享受。他刚才把压五洋和大炮手叫了过来,又合计了一阵子。压五洋担心地说:“这些天我琢磨着,这要是大军来了,四外铁桶似的一围,咱们可就没处藏没处躲的啦。”大炮手一拍匣枪,不屑一顾地说:“这么大个地盘,没个十万八万的兵都围不过来。有个空儿咱就能钻出去,要是来的人少咱们就把他收拾了。”刁二先生说:“要说呀,大军那点子兵眼下还顾不过咱们来。不过话说回来,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还是加点儿小心为好。学着点儿人家大军,明岗暗岗多派点儿,勤换着点儿。我就怕让大军摸到窗户下了,咱们还打着呼噜睡觉呀。”“那不能,那不能!”压五洋和大炮手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两位的弟妹也还过得惯?”刁二先生乐呵呵地问。压五洋和大炮手又赶忙说:“过得惯,过得惯,好吃好喝的有人侍候着,还有啥过不惯的?”刁二先生说:“就是这些天跟特派员联系不上了,我前天已经让谍报组骑马去赤岭了,看是发报机坏了是咋的?”大炮手说:“我看没那老娘们儿管着更好。”压五洋说:“我看也是,就甭让她那个婆婆管着啦,就司令你领着我们干吧,要不往后有了功劳算谁的?”刁二先生“嘿嘿”一笑说:“那就把外边的人都收回来吧,我觉着这一冬的吃喝都整下了,就防备点儿大军打咱们吧。”三个人又说了一气话也就散了。 压五洋和大炮手走了以后,刁二先生端着杆大烟袋抽了口烟,又喷了口烟,跷着二郎腿打量着老婆孩子说:“我这两天左眼总是一个劲儿地乱跳,不是要出事儿吧?”从赤岭出来后,刁二先生把早先在漠北村时的大烟袋又收拾起来。三姨太嘴一撇说:“可别瞎说了,左眼跳财右眼跳来,你八成又有了啥财运啦。”三姨太的话刚落地,派去赤岭的谍报队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说:“司令大事不好,大军把咱们在赤岭的总部端了。”刁二先生一听,呼地站起来急忙问:“那特派员呢?”谍报队员低声说:“我听说特派员让大军抓到后咬破衣领上的毒药自尽了。”刁二先生立时蔫了,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叹了一口气说:“特派员尽忠捐躯了,她可真称得上精英呀。我刁二先生平生没佩服过谁,但她是一个,还有什么情况?”谍报队员说:“再就是大军调动频繁,但不知道去向。”刁二先生皱一下眉头说:“你快去把两位副司令再给我找来!” 刁二先生这边财运是没了,听到的全是噩耗。 骑兵师各团按照杨成龙的命令准时到达指定位置,师指挥部安在漠北村刁家大院,区政府和村农会暂时搬到李洪儒先生的学堂里挤一挤。漠北村连临近的村子下伙房、马架子,就连二道沟、三道沟,甚至河北岸的王爷府、梅林地、台吉营子的老百姓听说大军要打刁二先生的军了,全都欢天喜地的。各村有往师部抬猪的,有赶着牛、羊来的。听说领兵的主帅是杨铁匠的儿子杨成龙师长,很多人都想过来一睹“大官”的风貌,害得苏然不得不把区小队调过来,他亲自领队站岗。色勒扎布旗长以腾格里旗政府的名义给部队送来十条牛和二十只羊。不过,色勒扎布还有很多事要忙,他没来,只派了一名副旗长和公安局的王政委向部队表示慰问。 乌云领着杨石柱随着师部一起行动,把马给了警卫战士骑。她是抱着诺音高娃的孩子,坐在杨成龙雇的二马车子里回到漠北村的。那一天,杨成龙回家把诺音高娃自杀的事儿一说,乌云马上拍着大腿絮叨上了:“哎呀呀,巴雅尔你这事儿还用回来跟我说呀。你这脑袋真是不想事儿呀!你脑袋里除了打仗你还想啥,这孩子是你们老杨家的骨血,他阿妈见一面就殁了,他阿爸又不在跟前,你当大爷的不收留谁收留,我这就去把孩子抱回来!”说着,一溜小跑去了师部医院。 乌云到了师部医院一打听,老娘婆找的那个小媳妇刚把孩子奶完。那老娘婆就问医院的护士:“这孩子没爹没娘的,你们还要不?你们不要,我们村好几家托我要孩子呀。现在分了田,分了地,家家有吃的有穿的,可是有几家就生养活不出孩子来。”护士摇摇头说:“孩子倒是挺稀罕人的,可我们随着部队走咋能带着孩子哇?”老娘婆说:“那我可就抱走啦,他们找我接生时说给我这个钱那个钱的,不但没给上,还让我差点儿搭上条命。”那奶孩子的小媳妇也说:“大婶你别抱啦,我大伯嫂子过门七、八年也没开怀呀,就因为这老受我婆婆的气,骂她占着茅坑子不拉屎,给我们吧。正好我奶着,还备不住再给我大伯嫂子领下一个来,我让我大伯嫂子好好谢称你。”正说着,乌云一脚插进门来说:“你们谁也别盘算啦,这孩子是我们老杨家的,我得抱回去!”说完扭头对护士说:“闺妞你去给我拿床被子来,我包上他。”老娘婆刚想上前说道说道,护士拽了她一下,嘴贴着她耳根子说:“这是我们师长的太太。”老娘婆一伸舌头,一缩脖,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说咋这横呀。”乌云把孩子用被子包上就抱着回宿舍了。师里正好有一匹骒马下了驹子,乌云就天天去挤马奶喂这孩子。她又去找护士要了两支输液的玻璃瓶子盛马奶,她说等回漠北就好了,找石柱他姥姥要条奶牛就能把孩子经营大了。杨铁匠老婆子见儿子、媳妇、孙子不但囫囫囵囵地回来了,还又给她多抱回一个孙子来,更是欢喜得不行,又听说儿子这回带兵回来就是打躲藏在大漠里的刁二先生,便只说了句:“你爸要是还在不定咋高兴呢。”说完就抬起胳膊紧抺眼泪。 清晨,小腾格里沙漠的天空中布满了一片片灰白色的云,在西北风的吹拂下,像是千军万马奔驰着,变化着。 (本章完) 第220章 刀劈刁二 第220章 刀劈刁二 一场围歼刁二先生匪帮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各团按照师部命令于九月九日凌晨接近西日塔拉,三个团都派出部队包抄前进,不给敌人留出逃窜的空子。五时整,随着三颗红色信号弹升空,热察骑兵独立师从西日塔拉的四面八方开始进攻了。 刁二先生早有准备,迫击炮、重机枪运来不少。听到哨兵的报警枪声后,土匪各大队进入阵地,机枪和小炮一齐开火,给正在冲锋的战士造成不小的伤亡。 杨成龙站在附近的一个大沙梁上,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不断地和李山、龙平商量着。他说:“我们有点儿低估敌人的战斗力了,命令各团迫击炮排和重机枪先打敌人迫击炮和重机枪阵地,清除敌人的火力点,再发起冲锋!”对于西日塔拉,杨成龙太清楚不过了,闭着眼都能想到堑壕和环形碉堡的位置。从鬼子豢养的土匪刘英到热北支队,再到现在的这些土匪,杨成龙与这个黄蒿甸子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在望远镜中看到,在骑兵师密集的迫击炮火中,在战士重机枪的扫射下,敌人的迫击炮和重机枪哑了。他还看到有几位战士匐匍着前进,滚身跃入战壕,不一会儿碉堡便冒出火光和黑烟。 是时候了! 杨成龙回头对参谋长龙平说:“吹冲锋号,发起总攻!”“嘀嘀哒嘀嘀……”激扬的冲锋号声,震撼大漠的号声,让敌人胆寒的号声响彻在西日塔拉的上空。宝音团长立在马上挥着战刀高喊着:“立功的时候到啦,马刀见红的时候到啦,战友们跟我冲啊!”只见他两腿一夹马肚子,手中挥着马刀冲了上去。西日塔拉周边的沙丘上也冲出一支支骑兵,逐渐形成漫山遍野之势,将刁二先生的人马团团围住。 刁二先生原以为大军正在同南方的大兵团作战,抽不出强大的兵力来对付他,要来也就是一个连顶多一个团,绝没想到他的冤家对头会带着一个骑兵师包围了他。他现在觉得他就是一只羔羊,面对的是一只下山的猛虎。压五洋和大炮手试着冲了两次都没冲出去,刁二先生知道这回是凶多吉少,很难逃脱了。于是,他先是进屋对三姨太和小四姨太说:“你们待在屋子里别动,他们打的不是你们是我,就是抓住你们也咋不着你们。好好抚养我儿子,要不我决饶不了你们!”三姨太和小四姨太这功夫只有筛糠的份儿,口里不停地说着:“是,是,当家的,是,是……”接着刁二先生又让管家石全有抬出一皮箱的银元来,给他的大队发了下去,又抬出一桶酒来每人都倒了一碗。刁二先生举起酒碗道:“各位兄弟,今天我刁二先生遇到坎儿了,只要弟兄们保我冲出去,我赤岭的半条街的店铺都是各位弟兄的。我今儿个就求着各位弟兄了,现在咱们就冲出去,冲出一个是一个!”有几个土匪领头喊道:“司令平时待咱们不薄,咱就豁出命来保着司令冲出去,冲啊!杀啊!”一群人骑着马,中间裹着马上的刁二先生,活像是一团蜂子包裹着蜂王似的向外冲了出去。 这群人“噢噢”地怪叫着,一边开枪一边纵马杀着,正好和宝音的一团撞了个正着。宝音团长将马刀向前一指大喊一声:“消灭这伙亡命徒!”战士们纵马挥刀喊着:“骑兵独立师活在马上,马刀见红!”把刁二先生等人团团围住。宝音团长喊着:“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骑兵战士喊叫着,挥动着马刀,将这伙亡命徒手中的枪械削掉。刁二先生现在只能提着一支汤姆逊冲锋枪,恶狠狠瞅着眼前的厮杀。他眼瞅着有一个骑兵战士挥动着马刀正向一个土匪的肩上斜劈下去,端起冲锋枪“哒哒哒”就是一梭子,将那位骑兵战士打落马下。有两名骑兵战士见状,拨马过来,没等刁二先生掉转枪口,两把马刀几乎同时从刁二先生的左右肩削下。 压五洋和大炮手躲在堑壕里,大炮手端着一支步枪连着两枪打落两名骑兵战士。见敌人有狙击手,二团的迫击炮排朝大炮手隐藏的堑壕连打了三发炮弹,大炮手被炸得飞了起来。压五洋一看谁也指望不上了,也顾不了别人,仄着耳朵听了一下,觉得东北角的枪声不那么密集,于是跳上他的菊花青马,拨了拨马头,朝马屁股上就是一枪托子,菊花青马没命地跑了起来。这菊花青马可是一匹宝马,跑起来又快又稳,据说也是从小腾格里柏树洼抓的野马。道上的人讲能称得上宝马的只有两匹,第一匹自然是桑杰扎布的黑豹马,第二匹就是这匹菊花青了,跑起来快如风疾如电诚不为过。 压五洋一人一骑,目标小,马又快,选择的方向又正好是一团和三团的结合部,冲出了紧缩的包围圈。有两名骑兵战士发现了压五洋,一面开枪,一面拨马追了上去。但他俩的马哪里追得上菊青马,子弹只是打在压五洋马后的烟尘里。 杨成龙站在沙梁上看得一清二楚,回头对警卫员说了句:“拿枪来。”警卫员小黄立刻将一支擦得油光锃亮的美式七九步枪递了过来。这两年,杨成龙有三支枪是固定的,一支左轮手枪,一支汤姆逊冲锋枪,一支就是这支七九步枪了。警卫员小黄没事儿时就擦枪,把枪擦得锃亮。杨成龙不慌不忙拉开枪栓,把子弹推上,然后叉开步子将枪口瞄向压五洋。压五洋打马狂奔了一阵子,又跃上了一个小沙丘,还回头直直腰瞅了瞅落远的两名骑兵战士。这时,杨成龙的手指一动,七九步枪的枪口冒了一股烟,就见那边压五洋身子一侧歪就从马上栽了下来。两名骑兵战士在后面紧催马追上前去,杨成龙身边的两名警卫员策马冲下沙梁去追赶菊花青马。两位战士追到压五洋跟前,只见压五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支大肚匣子手枪摔出去老远。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吐着血沬子,杨成龙的那一枪可能击中了他的肺。他大瞪着两颗充满血丝的牛蛋子眼,张着大嘴喊着:“狗养的,再给老子来一枪!”两位战士只好把压五洋抬上马,捆在马鞍子上,牵着马驮回去,他在马上不断地叫骂着,踢着腿。两位警卫员骑着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菊花青圈回去,在一团一个连的骑兵围追堵截下才将它抓住。 这时,在西日塔拉西北角高高沙梁的一处柳条丛中,正有一个人愣愣地瞅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良久,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像喝醉了酒一样踉踉跄跄地走下沙梁,将身子躺在光溜溜的黄沙上,等到夜幕降临才能从大漠中出去。他是在天明前到达的小腾格里沙漠,刚要进入西日塔拉时,却发现西日塔拉被团团围住了。 他,是桑杰扎布。 战斗结束了,当战士们端着枪冲进刁二先生住的屋子时,三姨太和小四姨太一人搂着一个孩子正蜷缩在炕旮旯里。战士们喝令她们抱着孩子走出屋子,和已经站在外边空地上的压五洋和大炮手的老婆站在一起。她们的后边是二百多个俘虏。战士们牵着马把压五洋驮来了,压五洋的老婆——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挣扎着跑到跟前,双手拍着腿嚎叫着:“当家的,我们当家的,你咋到了这步田地呀,呜呜……”战士们用力把她拖了回来。石全有也站在俘虏群中,一身的老百姓装束。他看到大军冲了过来,赶忙藏到一个柳条子堆中。后来,趁人们不注意,他赶紧钻到返回西日塔拉的老百姓堆里。吴飞带的担架队里正好有漠北村的人,悄悄地把石全有指给了区长苏然。苏然带上两名区小队员走到石全有跟前,将他按住。苏然冷冷地说:“石管家还想再跑一次?你可不能站在这里!把他押到俘虏堆儿去,他是刁匪的管家是重犯,要严加看管!” 满天的云彩像一块块硕大的抹布,把天擦得翠蓝翠蓝的。正午的太阳照曜着莽莽苍苍的小腾格里沙漠。西日塔拉一片欢腾,杨成龙、李山、吴飞一帮人站在西侧一个大碉堡上,向胜利的战士们,向赤岭县二区、三区的担架队员们,向闻讯返回来的西日塔拉的老百姓们招手致意。 杨成龙和李山、龙平商量一下,决定二团、三团立刻返回赤岭东大营驻地待命,一团一营留下清理战场,一团二营、三营押送俘虏带着伤员回漠北村,师部与赤岭县政府的人也一同回到漠北村。 杨成龙的骑兵独立师和赤岭县政府在漠北村召开了公审公判大会,一时河南水北村子的蒙古人、汉人来了足足有上万人。一些道远的骑着马,骑着驴,骑着骆驼也赶来参加大会。吴飞县长宣布判处压五洋、石全有死刑立即执行。吴飞县长宣判完,几名战士像拖死狗似的把压五洋和石全有拖到一挂牛车上拉到小腾格里沙漠边上执行了枪决。剩下的土匪和土匪头子的眷属有的交当地政府处理,有的遣送回家。 在开公审公判大会前,乌云过河去把母亲其其格也接过来。参加完大会,杨铁匠老婆子和其其格把杨成龙好个数叨,老其其格说:“巴雅尔不是我说你们,你们把刁二先生活抓回来不行?要是个活的,不用你们枪毙他,我们这些老婆子咬他挠他就能把他大卸八块,只整回来个死的真不解恨!”铁匠老婆子也说:“是呀,杨成龙,你们可忒便宜了刁二那个该挨千刀的活牲口!”乌云说:“阿妈,你们就小点儿声吧,让外边站岗的战士听着。”其其格声音更大了,“谁听着怕啥,做了不对的事儿还不行我们老姐俩说两句?”杨成龙坐在炕沿儿上只是“嘿嘿”地笑。其其格撒了一阵子气,对铁匠老婆子说:“老嫂子我得回去了,牛犊子还没人饮呀。唉,把那个小崽子给我抱上吧,我那儿好几条奶牛呀。我再喂养大个狼崽子,到时候好再气我。”乌云瞅瞅杨成龙,对老其其格说:“阿妈,没人敢气你,是你自己净气自己。”其其格走出门口还扭回头对杨成龙说:“巴雅尔,我可跟你们说啦,抽功夫上河北沿儿给你阿爸阿妈上上坟去。唉,他们见着你不定多高兴啊!”杨成龙依旧“呵呵”地笑着说:“阿妈,我忘不了,连石柱子他姥爷的那边,他爷爷这边的,我这回都去把坟上了。” 老其其格这才笑眯眯地和抱着孩子的乌云上了马车。 这真是: 说古训,善恶终会善恶报; 看今时,好坏自有好坏分! 要问接下来这漠北又是怎一番争斗,且听下一节具体分解。 (本章完) 第221章 龙虎玉珮 第221章 龙虎玉珮 上一节说到了,杨成龙率兵在西日塔拉剿灭刁二先生匪股时,桑杰扎布正在西日塔拉西北角的一个沙梁上。随着战斗的结束,他也走下沙梁,找了一块光溜溜的黄沙地躺了下来,想着这两天的事情。 前天夜里,桑杰扎布和于彬分手后,黑豹马驮着他一口气跑过潢水河。他凭着狗叫声找到一家牧场。他又凭着一身大军的军装和去赤岭军区送信儿的由头受到主人最优厚的招待,一大壶奶茶、一盆手把肉,还有一锡壶散白酒。牧场的主人是个牛倌,叫斯日古楞。斯日古楞伸着大拇指说:“给我们分牛分羊,日子过得好呀!”桑杰扎布也伸着大拇指应付着说:“好啊,好啊。”酒足饭饱后,桑杰扎布躺在斯日古楞的热炕头上沉沉地睡着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牛倌斯日古楞出去放牛了,奶茶壶在火盆上坐着,“咕嘟咕嘟”地响着冒着热气,外屋锅里还有两个棒子面饼子。桑杰扎布也不客气,喝了两碗奶茶,把两个玉米饼子往兜里一揣,走到门口时又从衣兜里摸出一块银元放到炕上,想大军装到底了。还是在赤北县支队政治学习的时候,那位周文国就给他们讲过“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桑杰扎布跨上黑豹马,带着黄虎,向南出发了,要走时还向山坡上的牛倌斯日古楞招了招手。 望着前面空旷的山野,荒凉的沙丘,桑杰扎布空荡荡的心中又浮现出一句问话:“上哪儿去呢?”他的心中和眼前的一切同样荒凉。他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他勒了勒马缰绳,让黑豹放慢了步子。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悲凉来,口中又不自觉地溜出了那首《孤独的白驼羔》: 孤独的白驼羔,饥饿时才叫。 有阿妈的驼羔,撒娇时才叫。 没妈的孤驼羔,在小腾格里沙漠游荡。 戴着金银鼻具的母驼,有着圣水般的乳汁。 何时能够长满鬃毛,去草原找到阿妈哟孤独的白驼羔 …… 桑杰扎布随着马颠簸着,哼唱着,眼泪一次又一次地淌到脸颊上。在马背上晃悠了一个时辰,理一理思路,到哪儿去呢?去达兰花那里顺便看看巴图?还是先去找刁二先生? 最后,桑杰扎布定下心来,还是先去找刁二先生吧 如今,桑杰扎布知道刁二先生的下场了。他仰脸躺着,眼睛眯缝着望着蓝天和白云。躺了一会儿,他又坐了起来。周围沙丘上茂密的黄柳、青杆柳由于掉了叶子而变成黄乎乎的一片或灰白的一片。沙梁坡上几棵桦树还有几棵山杏树经霜后却是满头的暗红色。沙梁根上一墩一墩的骆驼嵩也已经变成浅黄的颜色。不时地有一两只山雀或者野鸡什么的落下来,但大概它们也懒得跟这个倒霉的桑杰扎布为邻,于是又很快飞了出去。黑豹马在前面的沙坑里安静地甩着尾巴吃着草,鼻子时不时地发着“嘚嘚”的声响。黄虎忠实地趴在旁边,始终竖着耳朵,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朝响动的方向伸出脖颈。 桑杰扎布朝前后左右瞅了瞅,身下这溜光的黄沙地很像一个地方一个离现在已经很遥远的地方。他想起来了,是柏树洼,是柏树洼那座沙梁的坡下。那一次,在他的心情最坏的时候骑马跑到柏树洼,也是躺在这样一个光溜溜的沙地上。他看见两只兔子在打架,突然跃起来扑了上去,逮住一只兔子骑马跑了回去,送给了即将出嫁的诺音吉雅。诺音吉雅,诺音吉雅,他的初恋诺音吉雅!每当想到诺音吉雅,他的心里都像油煎似的难受。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去唱那首诺音吉雅留给他,他又献给诺音吉雅亡灵的那首歌了。他就这么面向东北的方向坐着,忧伤地哼起了那首歌: 西辽河水呀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心爱的格格诺音吉雅,嫁到那遥远贫穷的地方。 大垄的庄稼看不见,打瓜西瓜吃不上。 小腾格里沙漠呀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温柔的格格诺音吉雅,嫁到遥远寒冷的地方。 襁褓的时候温又暖,阿妈的乳汁甜又香。 去巴林的道路呀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苦命的格格诺音吉雅,葬在那遥远荒凉的地方。 从此再也见不到面,只能梦里吐悲伤。 …… 桑杰扎布低声唱着,脑子里翻动着诺音吉雅、乌云、诺音高娃、达兰花……他就这样等待着,等待着天再黑下来。 西边的太阳渐渐地沉在一座大沙梁的后边,起伏的沙丘上面是一条浓黑色的乌云。俗话说“老云接驾不阴也下”,整个热北都是这样,跟着冬天的脚步常常会来一场大雪。桑杰扎布站起身子,仰脸瞅瞅天空,头顶上不知什么时候让西北风又吹过来几块云彩。他打定了主意,先去看一看巴图,再去看看达兰花娘俩。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刁二先生的覆灭让他从凄怆悲伤中想到另外一件事,说不上哪一天他也像刁二先生一样被打死或生擒活捉。 桑杰扎布跨上黑豹马,想趁着夜色去胡日塔拉巴图的老叔家。 上弦月像一柄浅黄色的鎌刀闪着微弱的光芒,闪现在云彩的缝隙中。多半夜的时候,桑杰扎布来到巴根的老叔家。他拴好马,走进院子,来到西屋窗子下面轻轻地敲了敲窗棂。屋里发出巴图惊恐的声音:“谁呀,这时候还来找人!”桑杰扎布小声说:“是我,桑杰扎布!”听屋里一个女人的声音:“点灯吗?”巴图的声音:“别点灯,别整出动静来,你也起来吧。”屋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巴图趿拉着鞋出门来,一把把桑杰扎布拽到屋里说:“司令,你真够胆儿大的了,现在赤岭剿匪指挥部满天下发你的通缉令呀。你怎么还敢过来?”桑杰扎布说:“咳,我也不知道通缉我,到你这儿才听说。”巴图说:“那通缉令上说的可细呀,连你骑的马领的狗都说了。”桑杰扎布说:“真不给人活路了,巴图你现在咋样,我就是惦念你想看你最后一眼。”巴图叹了口气说:“我还对付着行吧,刚过来时看我当过兵,打过仗,还让我当了几天队长。后来听说是在你手下干的,不但不让我当队长还让区小队把我抓起来关了些天。后来老叔找了区小队,老叔是贫牧,老叔说巴图是为救我小子满达落下的残疾,这全村的人都知道。老叔说了,他们也没放,后来格日乐去了直接找的区长说,我阿爸童拉嘎让高特劳和白音杀了,满达和土匪作战也光荣了,巴图是啥样人我们还不知道?你们放不放人,不放人我找旗达拉嘎去,总会有个说理的地方。区里一看拗她不过,只好把我放了,就这样也还是三天两头来一趟问我,你的通缉令下来后都找我三次了。”这时,东屋传出几声用力的咳嗽声,桑杰扎布明白这是巴图的老叔听到他来了,在使动静要他们不要再说下去了。桑杰扎布说:“巴图,看见你好就行了。我不连累你们,我这就走。”巴图说:“司令你不行就去投降吧,备不住还能保一条命。”桑杰扎布说:“兄弟,现在说啥也晚啦,我就听天由命了,长生天啥时候要我的命我啥时候给就是啦。”巴图带着哭音说:“格日乐那你把炒米、肉干和奶豆腐多给司令收拾点儿带上。”格日乐“哎”了一声,不一会儿就装了一牛皮口袋,巴图抱在怀里说:“司令你走吧,不是我撵你,趁着没有人听见你赶紧走吧。” 桑杰扎布扭过身子,放轻了脚步走了出去。巴图在黑暗中一只手帮他把一牛皮口袋的吃食物用细皮绳紧紧地拢在马鞍子的后面,然后擤了一下清鼻涕,又抬手抹了把眼睛。桑杰扎布和他紧紧地拥抱一下,踩镫上马,消失在漫漫黑夜中。半天了,巴图还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黑夜。格日乐走出来,拽了一把他空着的一只衣袖说:“快上屋睡觉去吧,小心着了凉。”巴图长长地喘了口气说:“咳,好人没摊着好命啊。”说完扭身和格日乐回屋了。 桑杰扎布骑着马跑了半宿,天明的时候看到草甸子上有一个破房框子。他认识这里,从王爷府向柴岗子开拔时曾路过这里。这里是蒙古人的夏季牧场,夏天来放牧时将房框一棚就可以将就几个月。现在天气冷了,牧民大概回去了。他甚至还回想起那个大个子牛倌在小沙包上唱的那首漠北民歌《梁金定》: 草丛中的环颈鸡哟,腚尖尖哟嗬。 心里头有苦痛的人啊,脸色白如霜呀嗬。 …… 这歌他也会唱,不知为什么他苦笑了一下。 桑杰扎布知道这里离二爷府也就只有半天的路程了,落日时出发,半夜时也就能到了。从巴图家里出来,他谨慎了许多,甚至对在牛倌家的举动有些后怕。看来,通缉令还没到牛倌那里。桑杰扎布下了马,松开马肚带,揭下马鞍子,又从马鞍子后面解下牛皮口袋,抓了把炒米放在嘴里嚼着。他掏出两块牛肉干来,扔给黄虎一块,又抓了把炒米放在黑豹马的嘴边。黑豹马的嘴唇动了两下,手掌上的炒米就光了。看来黑豹和黄虎很喜欢主人给它们的食物,都在香甜地咀嚼着。吃了一阵子,桑杰扎布要黄虎守在房框子的门口,手挽着马缰绳倒在墙旮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然而,正在酣睡的桑杰扎布并不知道此时达兰花和阿尔斯楞并不在二爷府的冬营地,也不在二爷府。达兰花看到桑杰扎布的通缉令,又听说在漠北村召开了公审公判大会,一下子就急了眼。她要弟弟给照看一下她的冬营地,和阿尔斯楞一人骑上一匹马就去了台吉营子,想找其其格问问情况。等她和阿尔斯楞来到其其格家时,看见老其其格正用一个小银羹匙一匙一匙地给一个还包在屎褯子里的婴儿喂奶。达兰花愣了一下神,倒是其其格先发话了,“阿尔斯楞快过来看小弟弟!”阿尔斯楞很难为情地说:“姥姥,我哪有这么大点儿的小弟弟?”老其其格瞅了他们娘俩一眼说:“造孽啊,诺音高娃格格把这么点儿个孩子一扔自己享福去啦。”达兰花搂着阿尔斯楞坐到炕沿儿上,还是很不解地问:“姑姑,这到底是咋一回事儿呀?”老其其格把羹匙放在牛奶碗里,用手指把婴儿口角淌出来的牛奶又抿到婴儿的嘴里,这才直起腰把乌云跟她说过的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完又打了个“唉”声说:“达兰花你说,乌云说她要养着,再怎么着这也是老杨家的骨血。”达兰花更给闹懵了,老其其格刚说诺音高娃的孩子让她明白了点儿,这怎么又整出了杨家骨血,难道诺音高娃和杨成龙还有一腿?于是就问了一句:“姑姑,这到底是谁和谁的孩子?”老其其格瞪大了眼睛说:“达兰花你难道不知道吗?桑杰扎布和巴雅尔俩是双胞胎的亲兄弟呀,都是那年闹黄帽子时给扔下的。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呀!你看这咋说的,你来这些趟儿,就这句有用的话我还没跟你说,他们哥俩的生辰八字都用白绸子写着,是用他们妈的血写的啊!阿尔斯楞也没跟你说吗?这兔崽子上你亲爷爷亲奶奶坟前的头算白磕啦。”老其其格这嘴连珠炮似的吵嚷了一阵子,总算让达兰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达兰花说:“姑姑,阿尔斯楞他亲爷爷奶奶的坟地在哪儿,我这也想去跪一跪,桑杰扎布又摊上事儿了。”老其其格说:“明儿个早晨吧,上坟地得早晨去才灵验。”达兰花说:“姑姑,桑杰扎布既然和杨成龙是亲兄弟,那你咋不跟他求求情让他放过桑杰扎布不就得了吗?”老其其格又叹了口气低声说:“唉,都一样的女婿,我能不说吗?就是看死去的乌兰份儿上我也得说呀。”达兰花又问:“那杨成龙姐夫咋说?”老其其格说:“咋说,哼,我说桑杰扎布不是坏人,他不是刁二先生那样的人。唉,这巴雅尔可是变了,早先我说啥他听啥的,这功夫我说的话,他说不听就不听啦。也别说昨儿个他还听了我一句,过来把坟是都上了,可连家也没到就忙着去王爷府找色王爷说有事儿要办。我说哪儿啦,啊,说到桑杰扎布不是坏人了。你说他咋说的,他说不是他坏不坏是他反不反,这样的人就得消灭掉。这个巴雅尔现在就是铁石心肠,就是六亲不认!就为这,我把这个小崽子抱来了,你革你的命,可别让这个崽子给你们沾上什么。哼,我老婆子可是啥也不带怕的。”夜里躺在炕上,阿尔斯楞早就睡着了,老其其格还在跟达兰花叨咕着,白绸子上的生辰八字、小金元宝、玉龙珮、玉虎珮,杨成龙、杨成虎和巴雅尔、桑杰扎布……小鸡都鸡叫了,两个人才睡着。 (本章完) 第222章 再拜黄帽子坟 第222章 再拜黄帽子坟 再说桑杰扎布一大觉醒来,睁开眼,见黑豹不知什么时候也卧在自己的身边,黄虎还趴在房框的门口。从房框里的光线看太阳已经偏西了,他揉揉眼睛站了起来,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这才从房框里走了出来。 太阳已经压山了,晚霞将西边的天际染成一片橘红的颜色,草地和枯黄的野草像是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有几只乌鸦“哇哇”地叫着飞了过来,在房框的上空盘旋了一下又飞走了。它们大概居住在房框的墙顶上,如今看有比它们更强大的占领者,只好另寻他居。桑杰扎布又从牛皮口袋里掏出一块肉干,丢给黄虎。黄虎一边“呜呜”地嚼着,一边抬起脑袋,斜着眼睛瞅着主人,眼睛里闪动着感激的神色。桑杰扎布还抓几把炒米放在黑豹马的嘴唇下,待黑豹马吃完,他也嚼了块肉干。然后给黑豹马备上马鞍子,瞅了一眼刚才睡觉的房框子,飞身上马向着二爷府的方向跑去。 半夜多一点的时候,桑杰扎布到了达兰花的冬营地。他看见圈中趴着黑压压的一圈牛便放下心来,心想牛在圈里,人也一定在家里。达兰花家的狗先“汪汪”地吠叫着迎了上来,黄虎急忙扑了上去。大概两个狗彼此间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立刻停止了叫声而变成彼此咬颈的动作。这时从崩崩屋里跑出一个男人问道:“是谁呀?这三更半夜的。”桑杰扎布听出是达兰花弟弟的声音,就说:“是我,桑杰扎布。”达兰花的弟弟立刻走上前接过马,把桑杰扎布迎进崩崩屋里。待桑杰扎布坐定,他又倒上碗奶茶双手递过来,这才说:“阿姐看到了那个通缉你的什么狗屁令就着急了,昨儿个晌午领着阿尔斯楞,娘俩骑马去台吉营子阿尔斯楞他姥姥那儿去了。” 桑杰扎布的心里立时有了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他本来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随风飘荡,到达兰花这里想求得安慰,让她帮他找一找感觉。但随着找达兰花扑空,他的心又吊了起来。他喝了两碗奶茶,对达兰花的弟弟说:“饮饮马,我得走,天亮前能到台吉营子。”达兰花的弟弟说:“要我说你不如等阿姐回来再说,等亮天后我姐要是不回来,我把牛一撒,我送你去。”桑杰扎布执拗地说:“不行,你别送我,咋着我也得走。”达兰花的弟弟又说:“阿姐她给我做的一身新衣服我没穿,你换上吧。”达兰花的弟弟也是一个崇拜英雄的人,一直跟着姐姐狂热地崇拜桑杰扎布。桑杰扎布苦笑了一下说:“也好,我这身衣服实在太脏了,另外我乐意穿袍子。送我你就不用了,还是我一个人去的好。”昏暗的灯光下,桑杰扎布把那身脏兮兮的军装脱下来扔到一边,穿上深蓝色的蒙古袍、青色的马褂,古铜色的裤子,马褂上的扣子是黄铜的。这身衣服穿在桑杰扎布的身上还真挺合体的。 待达兰花弟弟饮完马,桑杰扎布又亲自紧了紧马肚带,把随身的一切都检查一遍,包括大、小枪支都看了一遍,这才告别达兰花的弟弟上马走了。达兰花的弟弟摇一摇头说:“这人上来犟劲儿也挺犟呀。”说完,进屋睡自己的回笼觉去了。 桑杰扎布知道他得到二爷府村子东边的路上再斜插到台吉营子的路上去,所以顺着达兰花冬营地前的路跑了过去。此时,黑蓝色穹庐的东端已出现了浅白的颜色,桑杰扎布并不知道他前面的路上已经布上了重重哨卡。当他走到二爷府村东面时,天已大亮。突然,只听一声:“站住!不站住我就开枪啦!”随后“叭”地一声枪响划破了清晨的宁静,枪声响了起来。 原来,巴图的老叔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桑杰扎布走后,他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宿,起早便去牧会达家里报吿了。牧会达立刻叫人将巴图押了去,巴图看瞒不住了就说:“是来过,那腿长在他身上,也不是我让他来的。”牧会达又问:“他们来了几个人?往哪儿去了?带武器没有?”巴图说:“就他一个人,长枪和短枪都有,上哪儿去没跟我说,估计回家了呗。”牧会达打发人骑快马将桑杰扎布逃窜过来的消息报告给区里,区里又派人骑快马报告给旗里。一天的时间,旗公安局由王政委亲自挂帅,旗公安队和各区小队全都做好准备,各村子的路口都有区小队和民兵队设卡,不分白天黑夜什么时辰,村村都有几双警惕的眼睛在盯着村囗的道路。王政委下达指令时强调,不要让桑杰扎布进村,那样容易伤及老百姓,另外往南别让他过西辽河,往北不要让他进西辽河北岸的小腾格里沙漠,就在中间这条没有人家的狭长地带击伤或击毙他。 其实,老其其格和达兰花并不知道,她们的一举一动也被人监视了。腾格里旗公安局也向驻在漠北村的骑兵独立师和赤岭县二、三、四区政府发出围捕桑杰扎布的通报。 这天早晨,老其其格像往常那样早早地起来,给乳牛圈里扔了些羊草。现在,她又有了新的差事就是喂孩子,达兰花也起来帮她做早饭。吃过早饭,套上牛车,用一床厚厚的被子包上孩子,被子的外边还裹了件大绵羊皮袄,老其其格生怕冻着孩子。达兰花和阿尔斯楞牵上马,上完坟他俩要直接去漠北村。达兰花说要去见一见那个不食人间烟火又六亲不认的姐夫和大伯子、师长杨成龙。 没一会儿就到了坟地,只见高大的坟堆上长满了芦苇。达兰花相信老其其格在头天夜里跟她说过的话,旺其嘎活着的时候真的年年来上坟添土,要不这坟堆是不会这么高大的。达兰花看见坟头新压的纸和坟前燃烧的灰烬,知道杨成龙的确是头两天来上过坟了。老其其格下车把牛头绳挽在大杨树下的一个树杈上,达兰花和阿尔斯楞也把马拴上。三个人便跪在坟前叨念了一阵子,老其其格说:“大哥大嫂,旁边这一位也是你二小子屋里的,你二小子一共说了三房媳妇。唉,前两位寿数短都殁了,就这位还在,今儿个也给你们送钱来啦。求你们保佑你们的二小子。还有呀,你二小子他们又给你们生了个二孙子,都一块儿保佑着吧。”达兰花一边叨念着,一边用力地磕着头。一阵北风吹来,老杨树的枝叶飒飒作响,像是附着了杨武臣、吴桂英的魂灵,在述说着心中的哀怨和对后代儿孙的寄托。 刚刚烧出的纸灰蹁跹着,飞向了空中。老其其格小声对达兰花说了一句:“我说灵嘛,你们还都不信。”达兰花也点了点头。三个人站起身,刚掸完身上的土。老其其格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正准备上车。突然,一阵激烈的枪声从西面传来。三个人不由得将身子转了过去,老其其格用手打着眼罩瞅着。还是阿尓斯楞的眼尖,大声地喊道:“阿爸,是阿爸!”达兰花立刻紧张起来,不顾空中子弹“啾啾”的尖叫声,挥动着手臂高声喊着:“桑杰,桑杰扎布快过来!” 桑杰扎布骑着黑豹马狂奔着,并不时地回身打两枪,很快就来到大杨树下。他翻身跳下马,吃惊地问:“你们怎么在这儿?”老其其格说:“还不是为了你,这是你亲阿爸阿妈的坟!你跟杨成龙是双胞胎的亲兄弟,有一块白绸子上都写着呀!”桑杰扎布打了一个哏儿,从怀里掏出那块白绸子递给了达兰花说:“马二先生给的,说是你要。”达兰花说:“桑杰扎布,我是给你要的呀。你看这上头写着你的生辰八字,还有杨成虎的名字,还有这玉虎珮都写着呀!桑杰扎布要不你过河去找杨成龙投降吧,他可是你的亲哥哥啊!”桑杰扎布稍微愣了一下,接着凄惨地笑了一下说:“事到如今,亲哥哥还有什么用?唉,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我的事儿我知道,我自己的事儿我担着,我就不给他找麻烦了。不行,他们追上来了,我得赶紧走!”老其其格抱着孩子,凑到桑杰扎布跟前说:“桑杰扎布,你不看一眼你的儿子?诺音高娃生的,生下他后她就死了,是乌云给你们抱回来的。”桑杰扎布愣了一下,伸手将围着孩子的皮祆和棉被揭开,孩子瞅着他“哇”地一声哭了。桑杰扎布仰了一下头,喉结动了一下,一低头两大滴泪珠掉在孩子的襁褓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给孩子掖了掖遮盖的棉被和大皮袄。 这时,公安队和区小队的战士们已经包围过来,有几颗子弹打在大杨树上发出“卟哧卟哧”的响声,打在坟头上冒着一股一股的烟尘。由于出现了老老小小几个人,公安队和区小队怕伤及无辜,所以开枪时非常谨慎。桑杰扎布仰起头想了想,原来他儿时曾在此玩耍过的黄帽子坆竟是他亲阿爸阿妈坆?他还是在坟堆的东侧跪下来,连磕三个响头,然后起身说了一句:“你们谁都别动,都老实儿地趴在这里,往后我会再回来找你们!”说罢,飞身上马扭头朝公安队和区小队打了两枪就打马朝东面跑去。阿尓斯楞喊一声:“阿爸,我跟你去!”一把抽开马缰绳,蹿上他的小黑花马,追了上去。 达兰花一看阿尔斯楞不顾死活追阿爸去了,立时也急了,沙哑着喊了一声:“阿尔斯楞你不想活啦,你不能去呀!”也忙去解开马缰绳,飞身骑上她的大白马,用力打了马屁股一下,想追上阿尔斯楞。但是她的马刚跑出去四、五步远,就被后面射来的一梭子机枪子弹打中了。大白马斜扭着身子翻倒在地上,将达兰花砸在马下。等达兰花挣扎着从受伤的大白马肚子下把腿抽了出来坐起身子时,两名区小队员已经跳下马,用枪逼住了她。后来区小队的人说,他们是把达兰花和阿尔斯楞都当成来接应桑杰扎布的人了。 有几个公安队和区小队的人骑马冲到老其其格面前,跳下马来。其中有一个区小队的队员是台吉营子的,吃惊地问:“其其格大婶,你怎么跑这来啦!多险呀!枪子可没长眼睛。”老其其格说:“咳,枪子儿没长眼人还没长眼吗?”一位公安队的战士说:“你这个老婆子咋说话哪?我们在追击敌人,你妨碍了我们,打死你算白打死!”老其其格把孩子往车上一放说:“你打死我看看,我让巴雅尔扒你的皮。你还真没王法了你,巴雅尔你知道不?”台吉营子的那个区小队队员凑到跟前,拥了一把公安队的战士大声说:“跟个老太太生啥气。”然后小声跟公安战士说:“她说的巴雅尔就是骑兵师长杨成龙,老太太是杨师长的丈母娘。”那公安战士马上说:“这咋说的,杨师长是我的老连长。”于是马上又说:“大娘对不起,刚才我发态度不对。”说完骑上马又追了下去。老其其格拍拍衣襟说:“兔崽子,耽误你们一会儿是一会儿的。”然后解开牛头绳,拉着牛车,蹒跚地往回走着,一边走还一边擤着鼻子,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本章完) 第223章 可怜的孩子 第223章 可怜的孩子 桑杰扎布跑了一阵子,正回头想开枪阻击一下追赶的公安队和区小队,却看见儿子阿尔斯楞在追赶他。只是阿尔斯楞的小黑花马跑起来有些吃力,子弹在小黑花马的前后左右不断地落在地上。桑杰扎布一股热血涌上心头,猛然将黑豹马嚼子一勒,冒着弹雨踅了回去。阿尔斯楞的小黑花马来到跟前时,他一斜扭身子,一伸手便把阿尔斯楞抱到自己鞍前。然后,桑杰扎布一只手一勒马缰绳,转头又发疯地跑了起来。 已经来到老柳树筒林子边上了,但桑杰扎布受到了更加猛烈的阻击。旗公安局王政委亲自在督战,他说:“我们决不能让这个双手沾满战士鲜血的人再钻进老柳树筒林子!”这是腾格里旗公安队和区小队最后一道防线,所以安排的阻击人员多,管轻机枪就有两挺。密集的子弹封锁着进老柳林的道路,但老柳林子外很远处有一些柳树毛子影响着公安队和区小队射击的效果。 黑豹马像一个黑色的幽灵,在弹雨的空隙中闪动着。终于,桑杰扎布看见老柳树筒林子前那棵七扭八歪老柳树的身躯了,阿尔斯楞的身子却猛地一侧歪,差点儿掉下马去。桑杰扎布一伸手把他拉住,随手又打出两枪。黑豹马钻入了老柳树筒林子中了,阿尔斯楞微弱地说了句,“阿爸,我疼……”桑杰扎布嘴里一边说着:“阿尔斯楞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一边催马狂奔。又跑了一阵子,已经听不到枪声了,他才勒住马。桑杰扎布一只手抱着儿子下了马,又轻轻地把儿子依在一棵老柳树根下。他这时才发现他的手上、阿尔斯楞的身上,全是殷红的鲜血。阿尔斯楞脸色蜡黄,稍稍抬了一下眼皮微弱地说:“阿爸……”小脑袋一耷拉,再也没声息了。桑杰扎布真的疯了,抱住阿尔斯楞那慢慢失去温度的身体,悲怆地喊着:“阿尔斯楞!阿尔斯楞!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子啊!你是替阿爸挡的这一枪啊!阿尔斯楞呀,我的儿子啊!”他凄凉地哭喊着:“阿尔斯楞你让阿爸可怎么活呀!”他拿起汤姆逊冲锋枪,疯狂地朝天上“哒哒哒……”乱射着,一直把弹夹中的子弹打光为止。最后,他把枪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阿尔斯楞的尸体旁,双眼失神地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冲锋枪子弹打落了老柳树林里细密的枝杈,簌蔌地落在地上,枯黄的树叶上。枪声惊动了树枝上的老鸹,“哇哇”地叫着,贴着树梢飞走了。枪声也惊动了老林中的另一些居民,有四个人端着枪围了上来,想问一问是什么人竟如此胆大妄为,敢一个人到这里开枪使动静?要问这几个人又是何方神圣,待我慢慢道来。 这正是: 进了地狱门,再无出门日; 走上不归路,哪有回头时! 这四个人当中,领头的竟是曾受崔三爷委派去赤岭专程看望桑杰扎布的七爷。如今,他们也流窜到老柳树筒林子中,原本想劫个路断个道解决点儿盘缠。尤其是当他们看见桑杰扎布单身一人,有好马好枪还有行李,就想下手。等走到近前时一看,七爷上前一步,吃惊地叫了一声:“这咋说的,这不是桑旅长吗?”然后转过身对后面三个人大声地说:“这就是我给你们说的,咱们要投奔的赤岭桑旅长桑杰扎布旅长呀!”于是,那三个人也连忙跟着七爷打躬作揖喊道:“桑旅长,小的拜见您啦!” 此时,桑杰扎布仿佛梦中一般,亡子之痛让他精神崩溃几近疯狂,觉得生不如死;七爷几个人的到来又像冥冥中有一线光明透进眼帘中。他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七爷说:“桑旅长,崔三爷他人殁啦!我们那疙瘩都让人家给灭啦!听说还都喝着酒哪,大军就冲进去了。后来那些伐木头的、开小火车的都跑了进去,把崔三爷身上砸得砍得一块好肉都没了。我们几个原本是三爷让出来抓小鸡,冬至月给他过生日摆百鸡宴,躲了这一劫。后来想这上哪儿去呀,东北这边各个绺子都让大军一个一个擖擦啦。我就跟这几位弟兄说我带你们去投一位明主吧,那人可仗义了,就是赤岭的桑杰扎布旅长,哥几个都非常乐意。咋走呀,先说坐火车,可火车都让大军占着调兵用呀。我们哥几个就地撵吧,一蹓边关地跑过来了,没想到在这就碰上明主啦。”七爷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总算把事情说明白了。桑杰扎布苦笑了一下说:“不瞒几位兄弟,赤岭的也都完啦。我的骑兵旅在张口让人家给打散了,我是只身逃出来的。那些人现在到处追杀我,这是我儿子阿尔斯楞啊,他被打死了。”说罢又不禁潸然泪下。 七爷拍着胸脯说:“桑旅长,这个仇我们哥几个帮你报!”然后又说:“这大人小人也都是个入土为安。桑旅长,我看咱们就把小少爷给葬了吧。”桑杰扎布点点头,站起身子。七爷领着跟来的那几个人掏出匕首,就在那棵老柳树下剜了个坑子。桑杰扎布抱起冰冷的阿尔斯楞在坑子边上跪了下来,轻轻地把儿子放在土坑中,捧起土洒在儿子的身上。七爷说:“眼泪掉在坟坑里不好,就让我们哥几个来吧。”桑杰扎布站起身子,又看了儿子一眼,便扭过身去。待七爷他们几个把小坟堆堆起来,桑杰扎布用匕首在老柳树上用蒙文刻上了“爱子阿尔斯楞”几个字。想了想,又在字的下边刻上“36103”几个阿拉伯数字。他心里知道,这是三十六年十月三日的意思。 七爷这时又说话了:“桑旅长,我们哥几个过来人生地不熟的,我看就你领着我们哥几个拉杆子干得了,哥几个还不快给大当家的叩头!”几个人不由分说就在桑杰扎布的对面跪了下来一齐喊道:“大当家的!”连叩三个响头。七爷带来的那三个人接着说:“即然咱们扯杆子了,大哥是大当家的,七爷你就是二柜啦,容我们三个也拜一拜。”于是三个人把七爷推在桑杰扎布的下手坐下,又一起跪下给七爷磕了三个响头喊了一声:“二当家的!” 这场闹剧还没演完,不知道七爷又要整出些什么幺蛾子时,就听不远处一棵大柳树后“哈哈”一声大笑说道:“把事儿还真的整得人模狗样的哟!” 桑杰扎布闻言,立刻和七爷等人跳起,隐在树后喝问一声:“什么人?”对方在树后说道:“都是道儿上的朋友,桑副司令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的声儿也听不出来啦?”桑杰扎布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又想了想说道:“莫不是老二好大哥?”只见老二好一帮人纷纷从老柳树后闪了出来。桑杰扎布把枪收了,也从树后走了出来。老二好一拱手说:“桑司令桑旅长大驾光临,提前也不说一声儿,我们也好早点儿接应接应啊。”桑杰扎布也拱一拱手道:“一言难尽,落难之人何谈接应?”老二好说:“不知桑司令今后有何打算?”桑杰扎布说:“也是走一步说一步了,刚才几位兄弟的举动想必老二好大哥都听到了。他们原在我一位哥们儿手下做事,只是我那哥们遭了暗算。这哥四个跑了出来投奔我,没想到我也是到了这步田地。” 老二好说:“兄弟,那都没啥,谁也都有走背字儿的时候。兄弟若不嫌弃,莫若和几个弟兄都去老二嫂那儿再做打算?”桑杰扎布转一下身说:“我这都好说,只是几位兄弟意下如何?”七爷几个都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听大哥的!”桑杰扎布这才对老二好说:“就依大哥刚才说的,我们去老二嫂那儿吧。”一边走着,桑杰扎布也就把老二嫂这边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原来七、八十人的队伍,现在还剩下个四十多人,都是些没家室拖累的光棍汉,图希当土匪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老二嫂早就又跟老二好好上了,他俩搭伙住在一起,郭大牙也还在。老二好提前打发人先回去报信儿,告诉老二嫂就说桑副司令回来了,另有四位兄弟入伙。老二好带着众人走了一阵子,估计快到驻地了就说:“咱们还是按老规程,得挡挡眼(江湖话:蒙上眼睛)。”用黑布把桑杰扎布等五个人的眼睛蒙上了。 老二嫂听到报信儿后便有了思想准备,领着郭大牙走出地窨子,拍着巴掌朝着桑杰扎布说:“打一早晨喜鹊老鸹这个闹扯,原来是桑副司令到了。这真是麻果蓝子(漠北对一种鸟的称呼)转山坡,转来转去回老窝呀!还不快把挡眼去了。”过来几个人把蒙布解开。桑杰扎布看那老二嫂除了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些,别的地方似乎没啥大的变化,人还是矮胖得像个酱缸似的。蓝地白花带大襟的夹袄,挽裆的青夹裤,头发向后撸撸耷耷地梳成个簒,脚上穿了一双男人的皮鞋。看到这里,桑杰扎布的心里像吃了苍蝇似的不是个滋味,可是一想这是又来到人家的房檐下,也只好打躬作揖地说:“咳,天堂再好没我桑杰扎布的安身之处,还是老二嫂的地窨子安稳呀。” 老二嫂大笑了一阵子说:“别净整些没用的话了,快都上屋吧。”郭大牙也走上前招呼着说:“司令让上屋呀,咱们就快进屋吧。”老二嫂、老二好头前进了屋,郭大牙推桑杰扎布先走,桑杰扎布却将郭大牙硬推在前面下了地窨子,七爷几个人也跟在后面进了屋。 地窨子屋的地上放着一张长条白楂的柳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两大盆的猪肉炖粉条子。桌子的一头放着一个大酒坛子,桌子边上放着一溜倒满酒的白瓷大碗,旁边还站着几个倒酒的喽啰。墙上的蜡台上点着五、六根大红蜡烛,屋子里便不那么黑暗了。 (本章完) 第224章 螳臂挡车 第224章 螳臂挡车 老二嫂待大家坐定,抄起一碗酒说:“各位弟兄,没多说的话。桑副司令过来了,桑副司令不是外人,我没二话说,还是那句话你来就来走就走,来去咱们都是朋友。来吧,咱们先干一个。”她端起酒碗一仰脖就像喝凉水似的“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老二好和郭大牙也叫一声“好!”随后把酒干了。桑杰扎布端起酒碗真的是百感交集,要是以往的性子早也是一仰脖酒碗就见了底儿。可是今天这碗酒端起来时心中如同有一块石头堵着。老二好把嘴巴凑在老二嫂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老二嫂说:“喜酒腌臜烟,桑副司令心中要不顺就不干。”桑杰扎布突然举起酒碗说:“不,司令嫂子这酒我干。我不但干一碗,我要一连干三碗。这第一碗我喝了司令嫂子这碗酒,今后决无二心,司令咋说我咋干!这第二碗酒我桑杰扎布来这里不求啥名啥分,老二好大哥和郭大哥你们说咋干,我决无二话!这第三碗酒,我桑杰扎布有杀妻灭子之痛,我与那些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坚决跟他们干到底!”说完一仰脖就把一碗酒倒入口中,接着又连着干了两碗。众人也都一声叫“好!”。老二嫂又端起一碗酒说:“桑副司令爽快,咱们是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司令,老二好、郭大牙是副司令,你来了也不能顶了他们俩,你也是副司令,就是管咱们绺子的总催(江湖话:进攻总指挥)副司令吧!”众人又是一声“好!”端起碗来将酒喝下。 老二嫂又说:“要我说呀,他不是哪家人真的就不进哪家门,想当年咱们在大军那功夫,周文国那王八犊子把咱们欺负毁了。咱们炸出来那会儿桑兄弟虽然没跟咱们一堆儿出来,可还是这桑兄弟把那周文国给收拾的不是?那帮人就是咱们共同的仇人,桑副司令的仇我们大家报!咱们再干一个!”又是一碗酒下肚。老二好端着酒碗趔趄到桑杰扎布跟前,舌根有点儿发硬地说:“桑兄弟你甭忌恨我,我打你那一枪把子也是为,为你好。”老二嫂在一边说:“一家人别扯两家话,你那回对桑兄弟是下手狠了点儿,多余的话就甭说啦!”桑杰扎布端着酒碗连说:“那是,那是。” 这时,七爷又来事了,领着他带来的那三个人端起酒碗,离开酒桌,面对老二嫂等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说:“司令、副司令,小的们原在林子中崔三爷手下混口饭,当个马拉子(江湖话:身边卫士)。哪想到三爷的队伍花打了(江湖话:被打散了),便投奔过来插边儿(江湖话:入伙),还望各位老大给口饭吃收留我们几个。”桑杰扎布也站起身,将与崔三爷等人的人情关系以及七爷等人的来历又都做了介绍。老二好把脑袋歪向老二嫂说:“听,听说话还,还真是棵上来的(江湖话:正经胡子中来的),我看就,就收下吧。”老二嫂说:“那好吧,你们四人就编成一个小队,让七爷当队长,单住一个地窨子。咱们绺子又添人进口是好事儿,都再来,来一碗!”七爷等四个人忙叩头谢恩,爬起来端起酒碗。众人“噢”地一声,连声喊着“干!干!” 桑杰扎布又当上了土匪“老二嫂”绺子的副司令,老二嫂叮嘱他,“桑副司令你可得把咱们这帮人给我好好训一训,一个个的拖着腚懒,死吃死凿的,这往后遇着个事儿啥的还受得了?”桑杰扎布说:“司令要是信得过我,那我就给你好好训一训,不过兵力调配也得我给你去做。”老二嫂说:“那还有啥信不过的?我就把军事都交给你,你就干吧!”又立即把老二好和郭大牙招呼过来说:“你们俩那两泡尿我知道,这用兵打仗的事儿就都让桑副司令操持着得啦。”老二好和郭大牙马上迎合着说:“桑副司令要说用兵打仗那是眼珠子扎刺没个挑,让他去操办我们没说的。”老二嫂背地里又对老二好和郭大牙说:“姓桑这小子脑后可有反骨,他反了多少家啦?你们俩别的啥也甭干,把他给我看住就行了。让他可劲儿训去,只要别再反了咱们就行了。”老二好和郭大牙点头称是。 桑杰扎布把这帮土匪编成五个小队,给七爷的小队又增加了几个人。天天训练土匪们瞄准打枪,又把一些倒在地上的死柳树抬在一起做成障碍物,从上面蹿来跳去。他心里话:“没几个顶硬的人,别说找大军报仇,就是一、两个区小队打来也招应不了。”桑杰扎布又拽上老二好和郭大牙在营地周围转了转,把火力点重新做了安排。老二嫂等土匪从赤北县支队炸出来的时候,还带出了一挺重机枪和三挺轻机枪。现在那挺重机枪就在地窨子外面扔着,锈得已经不能再用了。三挺轻机枪中有一挺撞针断了,只有两挺能用。桑杰扎布把其中一挺机枪调给了七爷的小队,他觉得这几个人的军事素质还要好于老二嫂原来的人。训了一些时日,桑杰扎布还给老二嫂来了一场小演习。 一天半夜时分,正是人们酣睡之时,突然几声枪响,就听有人大喊:“大军来啦,大军来啦!”黑暗中人影绰约,来回跑动着,枪械碰撞着。老二好和郭大牙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问:“咋的啦,哪儿打枪?”黑暗中,老二嫂和桑杰扎布看了着表,在各小队中,七爷的小队最快,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进入了阵地,最慢的也二十分钟就进入阵地了。美得老二嫂拍了桑杰扎布的屁股一把说:“你这驴长马长老将少将的真没白当!这要搁早先没两个时辰站个条子(江湖话:列队)都到不了人。”桑杰扎布秣马厉兵决心要螳臂挡车报杀妻灭子之仇,将土匪们训练得还真见了成效,博得老二嫂的称赞。 杨成龙的热察骑兵独立师根据上级的命令,也在运筹帷幄着。上级命令热察骑兵独立师务于三十七年九月完成赤岭地区的剿匪任务,而后做好休整,准备进入全国之作战序列。在剿匪中,杨成龙的作战思想是将那些政治土匪放在第一位,那些小股的以抢掠财物为主的土匪,应以县大队、区小队为主。在对王林和刁二先生的参谋长的审讯中得知,刁二先生、敖音达赖、金辉三个匪股都各带有一部电台和一个谍报组。这个谍报组在正常情况下只许和诺音高娃联系,在特殊情况下则可以和最上面直接联络。这就是说,对赤岭地区威胁最大的仍是这几股政治土匪。杨成龙首先命令骑兵三团赶往赤岭西北地区配合热察纵队围歼逃往多伦地区的金辉匪帮,热察纵队已经堵住了金辉匪股继续西逃和北窜的道路,军区要求骑兵独立师从锡林方向对金辉匪帮展开攻击。杨成龙安排师参谋长龙平跟随三团行动,命令宝音团长率骑兵一团进入赤西地区对敖音达赖匪股进行围剿,师政委李山跟随一团行动。一团和三团各带一部电台,随时和师部取得联系。杨成龙率二团留守大营,一则机动支援,二则以防不测。 龙平参谋长带三团到达锡林后便一直向西插进,在多伦附近一个名叫西干沟的地方与金辉匪股遭遇。原来,金辉匪股在阴谋策动黑龙会失败后,又知诺音高娃谍报队已覆灭,便惊慌失措起来。再加上锡林县公安大队追得很紧,金辉忙令谍报组启动与最上面联络的密码,极言此地区形势恶劣已无法生存。最上面电令要其往察哈尔方向靠拢。谁知金辉匪徒刚到半路,就让热察纵队堵住,打了一仗,金辉匪股损失过半。金辉见这条道走不通,又领着残兵败将踅回头再往赤北跑,热察纵队派一个团在后面紧紧追赶。 这西干沟东面是山,西面是一道干河谷。金辉匪股跑到这里已是人困马乏,喊饿的,叫困的,一迭声地喊叫起来。金辉看了看地势,吩咐手下人说,“派个小队上山顶站岗,立即埋锅造饭,吃完饭一鼓气翻过这座山再往东就进了赤北了,大军想追咱们也追不上啦。”金辉匪股个个低头耷拉脑地坐在河沟里正等待开饭,山上岗哨报警的枪声便响了。 金辉喊了一声:“不好!这咋那边也上来大军啦!快上山,上到山顶的一人赏三块银大洋!”匪兵们也顾不得吃饭了,抄起枪就往山上爬。这时,龙平参谋长已带着三团冲到了山顶,消灭了金辉的岗哨,对还在山坡上向山顶上攀爬的敌人开了火。大军居高临下,一通扫射和手榴弹爆炸,打得金辉匪徒连滚带爬地从山坡上退了下去。在金辉匪股后边,热察纵队也追了上来。两面一夹击,金辉腹背受敌,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金辉看大势已去,自知罪孽深重,拔枪自杀。 敖音达赖带领着他的人马从赤岭出来后又跑到赤西县二区巴里庄子一带的山沟大川里活动。他先是靠着把兄弟的关系策反了巴里庄子红枪会的会长史云,并派人护送到赤岭去参加诺音高娃组织的会议。敖音达赖原本想这次行动要是成功了,赤岭地区乱起来,九十三军来一个回马枪,他在赤岭可是大功一件。然而噩耗传来,不仅史云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连音高娃连和她的谍报队也全给端了。 敖音达赖本能地感到大事不妙,让谍报组给最上面发电报请示如何行动。最上面回电就是六个字:“就地坚持游击”,然后派飞机往巴里庄子后山洼投送了一次给养,美制汤姆逊冲锋枪、轻机枪、手榴弹,饼干、罐头,服装、毛毯,一应物品丢了一山坡。这其中还有一个锦盒,锦盒中有对敖音达赖的委任状,任命其为司令。他欣喜若狂,马上派人上姚家杖子村把大辣椒接过来做了随军夫人。大辣椒自打敖音达赖上次来姚家杖子,算是贴上了。因为伙同敖音达赖杀了孙洪和他儿子孙国玉,舒平区长带着区小队回来把洪喜枪崩了。对大辣椒只是教训了一通,还算给她留一条活命。 敖音达赖匪股在赤西山区窜来窜去,前面有十几个人做探马,见哪个村子没有大军和县大队就闯进去,连吃带喝带抢夺,闹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这敖音达赖处事又极其奸诈,还派些人化装成老百姓四处打探消息。 这天,李山政委带着宝音的一团从巴里庄子过来,一个挑着货郎担子的河北口音的人跟宝音的侦察连碰了个对面。侦察连问货郎从哪儿这来,货郎说从姚家杖子那边过来。侦察连又问碰见土匪了没有?货郎说,听说是有,但不知是匪还是兵,昨天黑夜住的姚家杖子。侦察连立刻派人将情况报告给李山和宝音团长,两个人一商量,命令侦察连迅速跟进摸清敌情,大部队则加快行进的速度去包围姚家杖子的匪帮。当侦察连进入离姚家杖子还有四、五里路远一个叫元宝洼的地方时,突然遭到从两边山包上的猛烈射击。这里的山势虽不险峻,但敌人毕竟居高临下,况且敖音达赖匪股新补充了轻机枪和汤姆逊冲锋枪,所以侦察连出现了伤亡。侦察连长方知上了那个假货郎的当,见骑兵目标大,赶紧叫战士们下马疏散隐蔽向敌人还击。 (本章完) 第225章 最后的挣扎 第225章 最后的挣扎 枪声就是命令,李山政委和宝音团长立刻指挥部队呈战斗队形扑了上去。但当战士们骑马冲上山包,只见到山包上有一些临时修筑的单人掩体和满地的子弹壳。这一场小小的战斗让侦察连伤亡了十来个人,一位排长也牺牲了。把个宝音团长气得用拳头直砸自己的脑袋喊道:“我打了十来年的仗就没受过这么个窝囊气!”这时战士来报吿说:“赤西县三区区长舒平带着区小队来了。”说话间,舒平也就到了。舒平区长见过李山政委和宝音团长,说:“我带着区小队正在那边的吴家营子复查土地改的事儿,听到这边有枪声还以为我们的工作队遇上土匪了呀!我就急忙带区小队赶了过来。”李山政委把骑兵师的作战意图向舒平简单说了一下,舒平区长气愤地说:“咱们大部队真该快点儿把这股政治土匪消灭掉。大前天我们一个土地改复查工作队四个人就惨遭敖音达赖匪帮杀害了。这个匪帮现在到处乱窜跟我们打起游击来,再加上一些反动的恶霸、红枪会的死硬分子给他们做眼线,这一阵子闹得我们这里人心不太稳定。” 三个人商量着怎么才能把敖音达赖匪股的动向把握住,然后将其一举歼灭是最重要的事儿。舒平区长说:“要我说咱们给他来个以静制动,大部队别盲目地到处去追,就驻在巴里庄子。我们区小队的人化装成老百姓侦察敌人的动向,这样可好?”宝音团长一拍大腿说:“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骑兵一团便返回到巴里庄子驻了下来。 第三天,一个区小队队员赶来报告,说是在姚家杖子西面的大川里发现有一百多骑马的人正从南往北过去了。李山政委对舒平区长说:“让区小队注意跟踪这队人的动向,据我们掌握敖音达赖匪股的情况,他至少应该有七、八百人,而且都是骑兵。”舒平区长立刻找区小队把任务又布置下去,让区小队的队员化装成砍柴的樵夫,放羊和放牛的羊倌和牛倌,走亲戚的老百姓,沿着姚家杖子西边的大川进行细致地侦察并及时将情报进行汇报。 原来,那大川上的一百多人正是敖音达赖放出的疑兵。上一次他用小部队设伏袭击骑一团的侦察连得了手,觉得这大军也没啥了不起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所以他这次用一个中队做诱饵,从南向北再从北向南晃了两遭。两、三天过去了,大军仍无动静。敖音达赖躲在一个山洞子里,一边拿根酸栆刺剔着牙,一边跟大辣椒说:“你说这大军也怪了,头些日子到处找咱们追咱们。这几天咋这么老实,连个屁也不出来放呢?”大辣椒说:“大军也没你歪歪心眼子多,兴许人家有啥事了吧。”张山抬手摸了一下脖子说:“夫人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真就有可能大军出了啥事儿了,那大军能出啥事儿呢?”正在这时,巴里庄子红枪会负责跟敖音达赖联络的朱三斜楞骑着头驴跑了来,喜滋滋地报告说:“司令,大军撤了。”敖音达赖赶忙问:“啥时候撤的,咋撤了呢?”朱三斜楞说:“就这过晌撤的,走的挺急的。村上的说,大军都调走打锦州去了。我还看见那个叫舒平的区长跟一个大军的大官拉手告别呀。”敖音达赖回过头对卫兵说:“快去叫谍报组的人来。”不一会儿谍报组的人来了,问:“司令有事儿?”敖音达赖说:“立刻给上级发报,问锦州有无战事?”谍报组的人答应一声:“是!”转声走了。不一会儿,谍报组拿着电文来了,双手递给敖音达赖。敖音达赖一看,用手指弹着电文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大辣椒问:“怎么对了,啥话多咱也不说个明白!”敖音达赖说:“电文是‘锦州正遭围攻’。哈哈,夫人高见,夫人高见哪!”大辣椒马上说:“那还不快点儿搬村子住去?找个暖屋热炕的屋子住去。这些天山洞子住的,往那儿一躺冰凉冰凉的,睡得腰这个疼。”敖音达赖说:“你也忒虚张了,地上铺着好几床毛毯呀!”大辣椒立刻呛他说:“你不虚张,下回你躺下边!”敖音达赖“嘿嘿”笑着说:“那今儿个黑夜也不能进村,再看看,一定得防止大军使诈。” 再说这李山政委、宝音团长和舒平区长把区小队队员侦察来的情况经过仔细分析,判定敖音达赖匪帮就藏匿在姚家杖子西面大川的西侧山岭中。这匪帮就像一条藏匿在洞里的毒蛇,有机会就钻出来咬一口,没机会就在窝里趴着,现在最好是引蛇出洞。于是李山拟定了一个“引蛇出洞”的作战计划,发电报给杨成龙师长。杨成龙的回电是:“同意,我即带二团二、三营出发。”李山政委的作战方案是放出大军撤走驰援锦州的消息,骑兵一团撤向赤岭途中从赤西县一区向西插入姚家杖子西面的大川北端隐蔽起来,见匪帮从大川西侧山岭中跑出来,骑兵一团立刻插进去堵住他们的退路。杨成龙率领骑兵二团的二营、三营迅速赶到巴里庄子,迎头攻击匪帮。待匪帮撤退到大川时,两面包抄夹击,一举歼灭这股政治土匪。 冬天的赤西山区一片荒凉的景象,由于这一年又是大旱年景,荆棘这样的灌木都没长起来。山坡上的野草在春天刚一露头就旱死了,只有山榆树、山枣树这样一些极其耐寒耐旱的树木散落在山上山下。山山岭岭就像长着秃疮的光脑袋一样癞癞疤疤的,浅黄与灰褐的颜色夹杂着。骑兵一团插入赤西山区后,加快速度向姚家杖子西大川赶去。第二天下午,当骑兵一团到达姚家杖子西大川北头时,李山政委和宝音团长登上一个最高的山包举起望远镜向姚家杖子西边看去,只见匪帮正不断线地越过大川向姚家杖子进发。李山政委和宝音团长商量,先让部队休息一下,待敌人完全越过大川进入姚家杖子后,骑兵一团再尽快冲过去,占领大川西侧的通道和制高点。 敖音达赖匪帮是吃完中午饭才出发的,一个大队在前面探路,半个小时后才一个大队接一个大队地出发。敖音达赖和大辣椒与第三大队一起行动。前面的第一大队到了姚家杖子后派人跑回来向他报告,前面平安无事,问是否在姚家杖子安营。要是依着大辣椒就在姚家杖子住下了,她说:“我有俩好姐妹好些日子没见着了,想到一起近便近便。”敖音达赖说:“别,别,姚家杖子村小人家少,这些天弟兄们在山里都困够呛,找个大村子人家多的地方让弟兄们都好好松快松快,还是去巴里庄子吧。”于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奔向巴里庄子村。 太阳偏西了,敖音达赖的人马全部越过大川,待他们行走的烟尘完全消失,姚家杖子也显得安宁平静。李山政委对宝音团长说:“该我们出发啦!”宝音团长一声令下,只见千余匹战马奋力奔驰,战士一手策马,一手高举马刀,像是一道灰色的长剑劈将过去,身后扬起滚滚烟尖。一团的战士冲进大川西侧的山里时,发现了土匪的营地。营地里还有一些土匪的伤病员,全都举手投降。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伤员坐在地上举着手说:“大军你们可来啦,你们就是救苦救命的活菩萨呀。你们要是不来,饿也得把我们饿死。”李山政委对宝音团长说:“通知各营立即进入阵地,不许放一个敌人再跑进山里,要把这股土匪干净彻底地消灭在大川里!”宝音团长立刻叫上参谋长和各营营长到山上布置作战任务。 正晌午的时候,杨成龙师长带领二团的二营、三营和迫击炮排到达了巴里庄子。他首先命令部队立即对全村进行戒严,不管什么人,只能进不能出。见到舒平区长后,杨成龙提议将可疑人员都控制起来。 朱三斜楞斜楞着眼睛说:“干啥抓我,我可没做啥坏事儿!”舒平区长说:“你干没干坏事儿,待会儿再跟你讲,你先闭上嘴!”安排好戒严后,舒平区长开始疏散老百姓。杨成龙带着两位营长和迫击炮排排长到村子的西边路口察看地形,布置战斗任务。他让二营在左边,三营在右边发起攻击。炮排长则选了靠村西口的一个场院(热北方言:打谷场)做了阵地。杨成龙说:“一开始火力就要猛,轻重机枪、迫击炮都要上,一下子把敌人打懵打回去。然后就是追击,我们歼灭匪股的主战场在大川,咱们一团正等在那里。” 按热北老百姓的话讲,就是日头爷儿离下山还有一竿子高的时候,巴里庄子西边的大道上烟尘滚滚,土匪们背着枪骑在马上,嘈嘈嚷嚷地奔了过来。他们都在做着黄粱美梦,有想吃的,有想喝的,有想睡的,喜笑颜开。离村口不到五十米了,一撒马就能冲进老百姓的院子里了。但土匪们觉得天还早,还要玩个大爷的派头,很悠闲地放马跑着。 杨成龙大喊一声:“打!开火!”立时轻重机枪、迫击炮、冲锋枪、步枪可就如疾风骤雨般地朝着土匪的队伍兜头罩了下来,“哒哒哒”“咕咕咕”“咚咚咚”……响成一片。有一些匪兵还骑在马上做着温柔乡的梦就当糊涂鬼去了。跑在前面的一大队立时大乱,命大的拨转马头就往回跑。敖音达赖听到前面的枪炮声,第一个念头就是大军根本就没走,又上当了。于是,他马上命令传令兵:“快,传我的命令,前队变后队,一、二大队马上阻击大军!后队变前队赶紧往山里的营地撤,中间谁也不许停留!一定要快,晩一步就完蛋啦!谁耽误了我的事儿我枪毙谁!” 可是,如此一来,后头的土匪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前面的则无心恋战,打一阵枪就赶紧跑吧。杨成龙坐在他的大白马上,手举马刀大喊一声:“出击!”两个营的骑兵就像离了弦的箭朝着敌人冲杀过去。匪帮虽然都骑在马上,可算不上是骑兵,连桑杰扎布的骑兵旅都不如,多数人不会使马刀,连马上射击都不会。这一回,见着真正的骑兵了,匪徒们一见寒光闪闪的马刀,魂儿都吓没了,只有拼命打马逃跑的份儿了。 人说“兵败如山倒”,这话一点儿都不假。敖音达赖的命令已经没人听了,他也只是被溃兵裹挟在中间向大川的方向跑去。大辣椒早晨起来心情不错,脸上涂的脂粉如今让汗水一冲,和灰尘一粘,像灶膛里刚扒拉出来的山药蛋,黑一块,黄一块的。 几十里的山路,土匪跑得屁滚尿流,好不容易才气喘吁吁地跑进大川。 这时的太阳就要压山了,晩霞把赤西山岭上的半拉天烧成金红的颜色。大川的地面开阔了,匪帮也散开了。敖音达赖也好像喘过一口气来了,转脸对大辣椒说:“夫人,得亏我撤的快,要不包围在那里,就是山洞子夫妻咱俩也做不成喽。”大辣椒说:“你瞅瞅你这帮人,有一个保主儿的没有,跑起来比你还快。”敖音达赖张张嘴正要说什么,枪声、炮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又爆豆子似的响了起来,接着便是震天动地般“冲啊!”“杀啊!”的喊声。敖音达赖抬头往四周瞅了一眼,到处都是大军骑兵冲杀的身影,他“妈呀!”一声从马上跌了下去。 李山政委和宝音团长率领着骑兵一团从正面和两翼包抄过来,杨成龙率领着骑兵二团的两个营从后面追杀上来。这是一场不对称的战斗,骑兵战士挥动着马刀呐喊着:“谁不投降就让他灭亡!”马对马,人对人,纵横交错,刀光闪闪,很快就将那些顽抗的匪徒消灭了。 骑兵战士们将一队队的土匪押到一大片空地上,俘虏们都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一群群的马匹也被骑兵战士赶着圈在了一起。骑兵战士们举着马刀围着一个大圆圈,圆圈中的地上躺着十几个战死的匪徒,敖音达赖低着头举着手,大辣椒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着。由诺音高娃组建的最后一股匪帮,被热察骑兵独立师全部歼灭了。 这正是:其势如猛虎,可摧枯拉朽; 虽垂死挣扎,也无力回天。 (本章完) 第226章 王花花 第226章 王花花 上一节说了,杨成龙的骑兵独立师在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的统一指挥下,在地方县、区政府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下连续作战,剿灭了三股土匪,匪首刁二先生、金辉、敖音达赖被击毙的击毙,自裁的自裁,处决的处决。至此,到三十六年底。赤岭地区的一些小股土匪也投降的投降,隐匿的隐匿,再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处横行霸道了,只剩下一个“老二嫂”仗着老柳树筒林子林深枝密,不知“人间有汉”,还在过好日子。 桑杰扎布的到来给老二嫂增加了继续过土匪日子的信心,她瞅着这群土匪在老枯树上蹿上跳下的那股轻便灵活劲儿,看见土匪们争先恐后地跑向自己防守的工事,心中美滋滋的。老二嫂不住地夸赞桑杰扎布,“这要说截道砸杠子,桑副司令下不了手是真,可这要说练兵布防大牙和老二好俩也不顶他一个。”这让老二好和郭大牙的心中很不舒服。两个人一合计,说咱们也整出点儿事来,让大当家的看一看。于是,老二好和郭大牙找老二嫂说,“大当家的,这一进腊月门子,眼瞅着要过大年了,我们哥俩想出去整点儿年货回来。”老二嫂说:“是啊,你们是骡子是马的,也该拉出去蹓蹓啦。我跟桑杰扎布说说把人交给你们俩,他也该歇歇了,你们出去把年吃年用的东西多划拉回来些吧。” 老二好和郭大牙把四十多个土匪分成两帮,都是昼伏夜出,一连几天从西辽河的河南抢到河北。在河北沿儿,这些土匪一进村子,牛不管牤牛、乳牛、犍牛,赶起来就往林子里跑;羊不管绵羊、山羊,是公是母还是羯子,抓住往马背上一扔就跑。在河南沿儿,从下伙房到漠北村再到马架子,土匪们蒙着脸进屋,摸条口袋不管年糕、豆包、猪肉、冻豆腐还是酸菜拾掇满了就跑。起初,人们还都以为这是哪家过不起年的人出来抢点儿摸点儿回家,让老婆孩子过个年,过去多少年都是这个样子的。可也就有几家有心的人家偷着跟出去,见是一个马队抢完就奔了老柳树筒林子,方知这都是老二嫂那帮土匪所为。 如此匪情被纷纷找到区里,区里找到县里、旗里。区里、县里、旗里又都因为临年傍节的想让老百姓过个消停年不宜大动干戈,所以也就没什么大的动作,只是让民兵队、区小队的人加强一下巡逻。 老二嫂的营地里这下子可热火了,几乎天天杀牛宰羊的。老二嫂瞅着成堆的猪、羊、牛肉,看着黄乎乎的小山似的豆包、年糕乐得屁颠屁颠的。过了小年,又有两帮小贼也就十几个人跑进林子里入伙了。老二嫂正在高兴的时候,来者不拒全都收下。老二好看老二嫂乐呵了,觉得这一阵子自己功不可没,就给郭大牙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来到一棵老柳树下,坐在隆起的树根上。老二好先是发了一阵牢骚,说这些天好是好,就是没酒喝。郭大牙说酒就在你们地窨子里,你想喝还喝不着?老二好说今年整的酒少就两坛子,你姐说过年喝。“她把酒看得绷绷紧,还在酒坛子口贴上封条,我连个味儿都闻不着。”郭大牙说:“那就没法了,我这些天没喝着酒,肚子里的馋虫都钻到嗓子眼来了。”老二好就把嘴巴噘到郭大牙耳边说:“就着大当家的乐呵,人还都在咱们手里,咱俩带上两个兄弟去王爷府玩玩去?”郭大牙马上赞称说:“我早就想跟你说玩玩去,要不把人都憋疯了。”老二好说:“还用跟大当家的说说不?”郭大牙说:“你是找挨骂呀,这种事儿你也问她?”老二好说:“老王家那个小酒馆也不知道还开不开,那个妞儿这两年可能更出息了。”郭大牙说:“出息不出息到那儿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两人不等日头落下去就出发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老柳树筒林子里是一种轻黛的颜色。两只黄鼠狼从树洞里钻出来,鬼鬼祟祟地瞅了瞅,向附近一棵更大的老柳树跑去。干枯的树枝上,麻雀和在山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召开睡眠前的会议。 老二好和郭大牙一人叫上两名亲信悄悄地离开了营地,策马向王爷府跑去。他俩很兴奋,心中火燎燎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乐呵够了,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他俩的羔皮皮祆的口袋里都沉甸甸的,带上了足够挥霍的银大洋。 夜色中,王爷府大街上的那几盏灯还是那么的暗淡,行人也很少,民兵队和区小队、公安队还没出来巡逻。老二好悄悄说:“这咋这么肃静,满大街上看不着几个人呢?”郭大牙说:“他们也就是到夜深人静时出来转一转,捎带说临年傍节的谁家没点儿活干?”老二好、郭大牙带着四个亲信满街转了一圈,除了王家酒馆的屋里还明堂瓦亮的,别的酒馆都关门了。老二好对四个亲信说:“你们牵着马,东山花俩,西山花俩,找背影地方去了水(江湖语:站岗)。待会儿我们哥俩吃喝完了,酒菜都给你们带出来。”四个亲信忙答应说:“是,二当家的、三当家的,有我们哥几个在外面看着,你俩可劲儿快活去,保你们没事儿。” 老二好和郭大牙把狐狸皮帽子的迎风往下拉了拉,一掀棉门帘就进了王家酒馆。两个人找了一个靠着火炉子的桌子坐下来,看看屋里还有三、五个干部模样的人坐在靠窗子的地方喝酒,大概是过年回不了家的外地干部。老二好喊了声:“掌柜的!”“哎,来啦!”随着一声清脆的像敲击银铃般的答应声,从后屋里闪出王家酒馆的闺妞王花花。都说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老二好和郭大牙拿眼一瞅,只见这王家的闺妞王花花越发的好看了。两只眸子像是两颗刚水洗的闪着亮的黑葡萄,个子也像又长高了些,脸盘比先前也长得开发了,那两条油黑的大辫子梢儿还在屁后水蛇般地扭动着。快过年了,王花花上身还穿了件红地白花的小棉袄,更显得娇媚可爱。郭大牙的两只眼透过帽子迎风的狐狸毛都看呆了,张着嘴,哈喇子都流了下来。老二好见状咳嗽了一声,郭大牙才闭上嘴,收敛了些。王花花依然用娇美的声音问:“同志,都要点儿啥?”老二好说:“两瓶二锅头,一条炖鲤鱼,一只炖鸡,一盘酱牛肉。”王花花一扭身大辫子一甩就上了里屋了。 郭大牙呲着大牙光顾着看美人了,完全没觉察到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冷峻的光芒。王花花早已不是昔日软弱可欺的小丫头了,她现在是旗妇女会的会员,经常参加妇救会的一些活动,正在和公安局的王政委谈着对象。王花花进了里间屋就小声对正在炒菜的父亲说:“爸,来了两个吃饭的,我怎么看像是那年在咱们家喝酒闹事儿后来又当了土匪的老二好和郭大牙呢?”王花花脸又一红说:“特别是那个郭大牙,他那两颗大门牙挺膈应(漠北方言:讨厌)人的。”王老板说:“你把这盘酱牛肉和两瓶酒先给他们送去,我扒着门缝儿瞅一眼就能认出来。” 王老板把门一开,随着一股热气和炒菜的香味,王花花喊了一声:“来啦,两瓶酒,一盘酱牛肉。”一手端着酱牛肉的盘子,一手扲着两瓶酒来到老二好和郭大牙的桌子前。这一声“来啦”让老二好和郭大牙都不自觉地扭头看了一下,扒着门缝向外瞅的王老板立刻就认出来这两人正是老二好和郭大牙。他蹑手蹑脚悄没声地进了王花花睡觉的屋子,给公安局的王政委要了电话,小声说:“啊,我不是花花同志,我是花花他爹。是,我店里来了两个土匪头子,叫啥?一个叫老二好,一个叫郭大牙。错不了,烧成灰我都认得的,外面有没有人不知道,这也不敢出去呀。是,不惊动,你们可快着点儿呀,别让他们跑了。”王老板打完电话又蹑手蹑脚地走回厨房,小声对回到厨房的王花花说:“王政委他们一会儿就到。”王花花心里有了底儿,把炖鸡和炖鲤鱼也端了出去。老二好和郭大牙咧开大嘴,颠着大牙,边吃边喝连连说道:“好吃,这味道好!”眼瞅着一瓶酒、半条鱼、半只鸡就下了肚。老二好小声说:“兄弟,吃不大离了,咱们就走?”郭大牙瞅一眼里屋门口也小声说:“忙啥,喝一会儿再说。我眼盯着呀,他们没出去人。” 到年根儿了,河南沿儿、河北沿儿的村子都在报告土匪老二嫂祸害人的事儿,这让腾格里旗公安局的王政委非常光火。乌恩局长调到赤岭县公安局当局长并担任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副组长后,旗公安局长、政委的工作就由王政委一肩挑了。 冬至月的时候,色勒扎布旗长奉调到上面了。新来的色旺旗长也是从部队里过来的,人生地不熟,什么都找不上头儿去。这可把王政委忙坏了,又得忙着布置工作,又得忙着检查工作,难怪他跟新来的色旺旗长抱怨:“这上级也不是咋想的,也不再派个人来,这白天忙治安,夜里忙保卫的,我一个王政委哪儿哪儿不赶趟。这大过年的我就没点儿事啦,我都两、三天没见着我对象王花花的面啦!”色旺旗长一笑说:“再坚持坚持嘛。”色旺旗长又接着问了一句:“把一些单位和酒馆的电话都安上了没有?”王政委说:“都安上了,都安上了,听着可清楚了。”色旺旗长说:“你守守电话就行,不用啥事儿你都得亲自跑。”色旺旗长接着又问:“你们公安大队现在怎么样哪?”王政委说:“战斗力挺强的,乌恩局长在时就调整得差不多了,不少人都是从咱们部队里调来的骨干,最近又招了几个新战士,立场都是特坚定的。”色旺旗长点点头说:“这是最重要的。” 王政委还没有带着人来,王花花又打了两遍电话,那边没人接,把王老板急得直搓手。原来,王政委接到电话后,立刻打电话给色旺旗长。色旺旗长一听是老柳树筒林子中的两个土匪头子出来了,此事非同小可。他要王政委集中所有公安队的战士做好准备。“具体作战时,先摸掉酒馆外面的土匪,再冲进屋里去,注意别伤害到酒店的店主人和其他吃饭的客人。”王政委接完色旺旗长的电话,先派几个人去酒馆房前屋后侦察一番,发现房东和房西的山花旁都有土匪的马拉子(江湖语:贴身警卫)牵马放哨。为了稳妥一些,王政委让几个非常精干的公安战士分成两组,把在两个山花站岗放哨的土匪摸了,但东山花的那两个却只抓住了一个。稍前,站在东山花的一个土匪说他闹肚子,要去拉屎。另一个土匪小声说:“要拉,你远着点儿拉去,这些天吃些肉,在跟前拉忒臭。”那个土匪就骑着马出去拉屎了。 酒馆里,喝到兴头的郭大牙朝老二好一呲牙,随口喊了一声:“那闺妞再,再给拿,拿两瓶子酒来!”王花花为了稳住土匪,只好又一手扲着一瓶酒从里屋走出来。郭大牙正嘻皮笑脸地伸过手去要接酒瓶子,王政委举着手枪一挑门帘子,带头冲了进来,大喊一声:“不许动,举起手来!”老二好和郭大牙呼地站起身子去摸枪,王花花也不知哪来的劲儿,举起酒瓶子就朝郭大牙的脑袋砸了过去。老二好的手刚摸到枪把子,王政委手中的枪先响了,正打在那条摸枪的胳膊上。郭大牙的酒劲儿也吓没了一多半,先是一歪头,大狐狸皮帽子掉在了地上。他就势一脚踹翻了桌子,跳在一边儿。靠窗子吃饭的那几个干部也冲了上来,将郭大牙抱住。这时,公安大队的战士也冲进屋十来个,一齐上手就把老二好和郭大牙摁在地上五花大绑地绑了起来。王政委说:“把他们押回公安局去,砸上大铐,等待处理。”公安队的战士们推着老二好和郭大牙往外就走,王政委关心地问王花花和王老板说:“没吓着你们吧?”王老板说:“这两个孽障,那年来闹事儿就放了他们了,没想到又来了。”王花花说:“咋这半天才来,把人家都急死了!”王政委笑一笑说:“等我去把他们安置了再回来说话。” 公安队的战士们押着老二好和郭大牙刚出屋门,那个跑出去拉屎的土匪也骑着马跑了回来。他大老远地就看见酒馆门前闹闹哄哄的,还有几只手电筒晃来晃去的,知道是出事了。他就着手电筒的光看到老二好和郭大牙以及那三个马拉子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赶紧骑上马回去报信儿去了。 (本章完) 第227章 快去救吧 第227章 快去救吧 老二嫂吵吵嚯嚯一天也累了,躺在炕上睡了一觉却不见老二好回来,就穿上衣服进了桑杰扎布住的地窨子问了一句:“桑副司令,你见着老二好和郭大牙了没有?”桑杰扎布爬起身子说:“没有啊,这些天他们俩不说是领人去打窑(江湖语:打村、镇)吗?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老二嫂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的地窨子中点上灯坐着。她心里很忐忑,知道这两个人出去没好事儿,可又不知道他俩去干什么了。 快***叫的时候,那个在王家酒馆逃脱的土匪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站在地窨门口喊报告。进了屋,他朝老二嫂“卜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大事,大事不好,副司令让大军抓啦!”老二嫂忙下地问:“哪个副司令?你慢慢说。”土匪说:“就是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老二嫂上去揪着士匪的棉袄领子把他拽起来问:“你说?到底咋回事儿?”那土匪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个遍,气得老二嫂哆哆嗦嗦地踹了那土匪一脚喊道:“滚!都让大军枪崩了才好呀。省得成天跟他们操这个心!” 待那个土匪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老二嫂叹了口气,把桑杰扎布叫到她的地窨子中来。她低声说了一句,“桑副司令,出事儿了。”桑杰扎布惊愕地问:“出什么事儿啦?”老二嫂就把刚才那个土匪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桑杰扎布说:“那司令是什么意见?”老二嫂说:“咳,啥意见,他们俩落到大军手里就是个死罪。跟了我这些年了,大牙是我亲表兄弟,二好我俩也是两年多的夫妻了。气话是气话,该救他俩还得救他俩。过咱们这刀尖舔血的日子,别说是自个儿的亲戚,就是一般的弟兄也得救,我就寻思跟你商量个救他们的法子。”桑杰扎布说:“押他们的地方就是早先的伪局子,那里边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可是就咱们这几十个人能打下来吗?”老二嫂说:“兄弟,我也知道咱们打不过人家。可是不打心里又过不去。要是趁他们都回去过年了呢?咱们闯他们个空子,也备不住能把二好跟大牙捞回来。”桑杰扎布站起身说:“司令非要打,我也没啥说的,容我再想一想,看怎么个打法。”老二嫂拍着两条大腿说:“咳,兄弟呀,我命咋这苦啊!” 桑杰扎布回到自己的地窨子时,天也就亮了。 这两天,“老二嫂”又是杀牛又是宰羊的,林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一些不能食用或不愿食用的牛、羊下水扔得遍地都是,招惹来许多喜鹊和老鸹。天一亮,它们就“喳喳呱呱”地叫着飞过来,叼起地上的东西又飞到附近的老柳树上啄食着。夜间站岗的土匪还看到好几条狼和狐狸也来光顾过,都是叼起东西就跑了。黄虎不用自己去找食,和主人住在一个地窨子里。桑杰扎布每天都把牛肉、羊肉带回来,用匕首切碎了给它吃。只有拉屎尿尿的时候,桑杰扎布才领着黄虎出去,怕它吃了不洁净的东西闹肚子。现在,能和桑杰扎布近便一点儿的只有黑豹和黄虎了。 桑杰扎布在自己的地窨子里坐下来,想了想,把七爷找过来。七爷说:“要按绺子里的规矩,大当家要办的事儿没有不办的。你要不办她就觉得你跟她不是一条心,你往后在这也没个待了。”桑杰扎布说:“明明打不过,我怕兄弟们跟我去白送死。”七爷长长叹了口气说:“咳,干这行,弟兄们的命不是个命。只要为仗仗义义的当家的,谁还在乎这条贱命。要我说,你就去打,打的时候一定让大当家的也去。看实在打不进去了,就赶紧往回撤,你可要把退路先想好了。”桑杰扎布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再说王爷府这边,生擒了土匪头子老二好和郭大牙后,王政委找色旺旗长做了汇报。两个人一商量,此事非同小可,怕是土匪马上报复。这伙土匪的头子是老二嫂,新近又跑进去个桑杰扎布,力量万不可小觑。于是立刻写了报告,派人骑快马赶去赤岭向赤岭上级做专门报告。杨成龙接到报告后也觉得事情严重,找来吴飞和乌恩商量。商量完后,便对腾格里旗来报告的说:“你快赶回去,告诉色旗长和王政委要组织好旗里现有的武装力量,对抓获的土匪要严加看守,坚决让人民群众过一个太平年。我们商量了,马上派一个骑兵连去支援你们,估计得比你晚到半天。大规模的剿匪行动要等到过了年,到来年春天。”去报告的战士得到杨成龙的回复后,快马加鞭回到王爷府时,已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了。 色旺旗长和王政委得到杨成龙和吴飞、乌恩的意见后,腾格里旗anju便立刻行动起来。an大队总共三十个人,看守和各要害部门就占去了二十多人。色旺旗长又把临近的三区、四区的区小队各抽调过十个人来,在院墙四周布置好岗哨。王政委指挥着工作人员把办公桌、椅子、板凳都抬到墙下,站在桌子上正好露出头去,把枪就架在墙头上。王政委让几个新战士跟着老战士行动,院内如临大敌,气氛紧张,晚饭就在岗位上吃的,是王家酒馆王老板和王花花送来的羊肉芹菜馅的水饺。一位老战士和王花花开玩笑说:“要是天天有花花送来的饺子,我乐意天天都在这站岗。”别的战士说:“你呀,别作梦娶媳妇净想好事了,你这还不是兔子跟着月亮走沾了好人光了。”说得王花花脸一红,笑着说:“只要你们把土匪消灭掉,我天天给你们包饺子吃。”说完一甩大辫走了。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暗灰色的穹庐上繁星闪闪,家家户户红灯高挂。 “嗵,叭,嗵,叭”,西辽河两岸的村子里爆竹接连地响了起来。大年三十晚上这顿年夜饺子是必须得吃的,吃饺子前还得祭奠一下祖宗和灶王爷,放上一挂大鞭,漠北人管这叫“发纸”。 老柳树筒林子暗了下来,老二嫂和桑杰扎布带着土匪们倾巢出动。他们从黑暗的老柳树筒林子里钻了出来,又像一个个幽灵般地闪动在黑夜中,很快便来到王爷府镇子外边。 头一天下午,老二嫂又找了一趟桑杰扎布。她阴沉着脸子问:“桑副司令,明儿个都大年三十了,去救老二好和郭大牙的事儿你还干不干?”桑杰扎布说:“我正想要跟司令说呀,咱们明儿个夜里动手。趁着发纸时鞭炮一响,咱们就攻打他们安局。”老二嫂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就说:“你还别说,这八成是打响窑(江湖话:打村镇土围子)最好的机会,到时候爆竹和枪都响分不清哪打枪哪放爆竹,亏你想得出来。”桑杰扎布又说:“这是场硬仗,司令你得亲自去督战才行。”老二嫂说:“那我得去,救二好和大牙的仗我还能脱得了身?兄弟,怎么打你自管安排,嫂子信得过你。”于是,桑杰扎布把五个队长叫到一起,蹲在地上,用一个柳条棍子在地上划拉着,推演起来。“围着这个院子,一、五小队在东,二小队在南,三小队在西,四小队在北,五小队就是七爷那个小队兼做司令卫队。”桑杰扎布说,到时候听见机枪一响就开始往院子里进攻,各小队长一定要找厚道点儿的人当马桩子,别等打起来马桩子先跑了。 anju院子和鬼子时的没什么大的改变,还是分前院和后院,就是院墙又垒高了一块。王政委前后院跑着告诉大家:“今天夜里最关键啦,土匪有可能认为过年的时候咱们会麻痹大意。咱们的援军估计半夜前后就能到,坚持到过半夜咱们就是胜利,打跑土匪咱们再吃年夜饺子去!”色旺旗长说:“老王你负责全面指挥,我在正面带战士们守着。” 有几家开始发纸了,成挂的爆竹“啪叭啪叭咚……”地响了起来。 老二嫂骑着马,站在桑杰扎布的马后说:“开打吧!”桑杰扎布命令身旁的机枪手朝着大门先打一梭子。“哒哒哒……”机枪声,随后的步枪声夹杂着成挂的爆竹声,王爷府镇响声一片。趴在墙头上的战士见一大片黑影端着枪扑了过来,色旺旗长一声喊“打!”,立即就是一阵排子枪打过去,一个土匪“妈呀妈呀”地倒在地上。但老二嫂在后面不停地喊着:“谁冲进去救出两位副司令来,我赏十块大洋!不往前进攻的给我就地枪毙!”土匪们端着枪,猫着腰,向墙头上的战士开着枪。尤其是土匪的那两挺轻机枪,桑杰扎布都安排在正面也就是东面的进攻上了。 已经有三、四位战负伤倒在桌子上。 王政委前后院跑动着喊着:“看号子的也都上墙,把墙攻破了,里面也不好守!”土匪的四面进攻着实给兵力不足的安队防守带来很大困难,墙西有两个土匪都搭着肩上到了墙头上,被刚好带人赶过去的王政委抬手“当当”两枪,又打了下去。 牢里的老二好和郭大牙听到外面枪声响成一片,知道是老二嫂他们来了,于是拖着脚镣跑到牢门口喊道:“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现在不放,等我们人进来,把你们都枪崩了!”监狱的走廊里空无一人,他俩拚命地砸一气铁门也无济于事,只好蹲在地上喘粗气。 战斗进行一个多小时了,土匪还是没有攻进院里的,但安队的伤亡也很重。色旺旗长的左臂受了伤,仍然站在桌子上用右手向进攻的土匪扔着手榴弹。一个大个子的新战士胸部受了伤,他把四颗手榴弹的拉环都抠出来套在手指上说,“土匪要是冲上来,我就跟他们同归于尽!”王政委跑过来对色旺旗长说:“不行咱们就退到屋子里去吧,西墙已经让土匪攻破了,我让战士们退到后院的屋子里打哪!”色旺旗长沉着地说:“土匪一会儿半会儿不是还打不到前院来吗?”王政委说:“一时还打不到前院来!”色旺旗长坚定地说:“那就再坚持一会儿,我估计我们的援兵快到了!” 枪声激烈地响着,土匪的两挺机枪打得墙头的砖不断地往下掉,手榴弹也扔进了安局的院里,“轰轰”地爆炸着。色旗长右手把步枪抽了回来,他准备让战士们向屋里撤了。突然,院子西面传来更密集的枪声。色旺旗长听了听,高声喊道:“打呀,我们的援军到啦!”这时攻打安局西面、南面和北面的土匪骑在马上拼命跑过来,有的还喊着:“扯乎扯乎(江湖语:跑吧),起水啦(江湖语:官兵来啦)!” 七爷提着枪跑到桑杰扎布跟前说:“副司令,大军援兵又到了,我们撤吧!”桑杰扎布找到老二嫂说:“大军援兵来了,我们再找机会救他们,现在撤吧!”老二嫂带着哭音说:“咳,往后还有啥机会了,撤吧撤吧!”桑杰扎布一拨马头喊了一声:“撤!”七爷也连忙招呼一声:“三老四少,顺水啦(江湖语:大家逃跑吧)!”土匪们跳上马,没命似的朝老柳树筒林子跑去,只有七爷的小队在老二嫂和桑杰扎布的马后护拥着。 大军骑兵连追到老柳树筒林子的边上,连长怕进了林子道路不熟容易遭到土匪的暗算,停止了追击,返回了王爷府。 (本章完) 第228章 这辈子就这样了 第228章 这辈子就这样了 老二嫂劫了一次大狱不但没劫成反倒又丢了十几个弟兄的性命,回到营地里又拍着双腿一通大骂。先是骂老二好、郭大牙不长记性,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去找死;接着骂手下这帮土匪不顶用,“吃着我的,喝着我的,到时候连两个人给我救不出来!”骂一气哭一气,哭一气骂一气,哭够了骂累了便头朝里脚朝外躺在地窨子炕上睡着了。桑杰扎布查了查人数,少了十三个人,就说:“没打着狐狸还惹了一身的骚,都小心着点儿吧,说不上哪天大军就追下来。”他又找了五个队长,让他们经管着点儿放哨的,防止大军趁着热乎劲儿追上来。 gonganju这边伤亡也很严重,五名战士牺牲了,包括色旺旗长的十五人受了伤。那名大个子新战士牺牲了,可手指上还紧紧攥住四颗手榴弹的环。打退了土匪的进攻,一连骑兵根据杨成龙师长的命令驻在王爷府,保卫旗政府保卫人民群众,让老百姓过一个太平无事乐乐呵呵的戊子年。王政委搀扶着用绷带挎着左胳膊的色旺旗长,招呼着赶快清理战场,掩埋战友,庆祝胜利。 色旺旗长对王政委说:“抓紧对老二好和郭大牙的审问,待审清了,就马上将他们处理了,免得时间长了土匪再生劫狱的念想。” 过了正月十五,老二好和郭大牙被枪毙了,西辽河两岸的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都说这回少了两个祸害。可有的老百姓还是担心地说,管崩了他俩那还是消停不了呀,老柳树筒林子那才是贼窝呀。那伙子人不是砸就是抢的,他们连旗里的兵都敢打,还有啥不敢打的?有他们在,就没有消停日子过。 腾格里旗色旺旗长带着王政委去了一趟赤岭,把老百姓的意见和说法向剿匪指挥部做了汇报。杨成龙一拍桌子说:“我们再将这伙土匪消灭掉,整个赤岭地区就都太平了。”商议的结果是派一团长宝音带领骑兵一团主攻老柳树筒林子。杨成龙说:“宝音团长你要像用篦子刮头发上的虱子一样把老柳树筒林子里的小贼大匪都清理掉,绝不能给老百姓留下一个祸害!”宝音团长举手敬礼大声说道:“保证完成任务!”杨成龙又和剿匪指挥部的其他几位商量,由吴飞县长带领赤岭县大队在西辽河南岸做策应,色旺旗长带腾格里旗大队和三、四两个区的区小队在王爷府和梅林地一线及老柳林以北的小腾格里沙漠做策应,战斗定于农历二月初二打响。杨成龙又讲:“根据上级的指示精神,我们的剿匪工作要尽快结束。决战阶段即将开始,我们还要做好支援前线的人员和物质准备。我们的剿匪工作到了收尾阶段,所以打好老柳树筒林子剿匪这场仗非常关键。” 老柳树筒林子里,老二嫂因为没能救出老二好和郭大牙而闹了一阵子心。过了正月十五,听说老二好和郭大牙枪毙了,就更没个想了。这天夜里,她把桑杰扎布找了过去,火盆里煨着一锡壶酒,小炕桌上放着一大碗炖牛肉和一大盘炒羊肉。她拿起酒壶来,倒了一盅酒递给桑杰扎布,又倒一盅放在自己面前,然后盘腿坐到炕上,端起酒盅说:“兄弟,嫂子这些天心情不好。来,陪嫂子喝一盅,也算过个年了。”桑杰扎布忙端起酒盅迎了上去说:“司令过年好,新一年就大吉大利了。”两个人碰一下酒盅就都一仰脖把酒喝了下去。老二嫂又拿起酒壶,桑杰扎布抢先把酒壶拿过去先给老二嫂酒盅斟满酒,然后又给自己酒盅倒上酒。 老二嫂说:“兄弟,你说嫂子咋这命苦。咳,啥也别说了,嫂子这心里要多苦有多苦哇。”桑杰扎布说:“嫂子,就把心放宽些,一就摊上了,多自己解劝自己吧。”老二嫂又伸手拿过酒壶来说:“这酒必须我来满,兄弟,嫂子往后可就得依靠你了。”桑杰扎布说:“我听司令的吩咐。”老二嫂嗔怪地说:“桑杰扎布,你咋一口一个司令的,这么外道?我现在啥心情你就不知道?”桑杰扎布瞅了瞅眼前这个龌龊的女人,几天没梳理的头发散乱地拢在脑后,带大襟的棉袄上面两个纽扣也没系露着黄乎乎的半拉胸脯,嘴里嚼着牛肉,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桑杰扎布觉得一阵恶心,直想要到外面去吐两口。 他尽量回避着老二嫂的目光,于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炒羊肉放在嘴里。这时就听老二嫂又说:“桑杰扎布,你就没想过,这往后的日子就得咱俩过了,谁也别嫌乎(漠北方言:讨厌、瞧不起)谁。”桑杰扎布觉得老二嫂的目光对他有一种灼烧的感觉,浑身的不自在。就撂下筷子说:“二嫂你慢慢吃,我吃好了。”然后将盘着的腿抽开撂在炕沿下。老二嫂“啪!”地一下,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说道:“桑杰扎布你上哪儿去?这暖房热屋的不比你那冷窖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屋你要待不了,你就滚,愿意往哪儿滚往哪儿滚,我看你像个汉子才跟你说这几句话,你还给我拿捏摆怪上了,要走你走,走走我看看!” 一时间,桑杰扎布被镇住了,不走也不是,走也不是。老二嫂一扭身下了地,走到桑杰扎布跟前说:“桑杰扎布我的好兄弟,姐知道你为人厚道,可姐也是不到万不得已才说这话的,你说现如今姐不依靠你还依靠谁呀……呜呜……”说着说着,她把头竟依在桑杰扎布的胸前哭了起来。桑杰扎布忙用手抓住她的两个肩膀说:“别这样,别这样,有事儿好商量,好商量。”老二嫂接着又把桑杰扎布拥到炕上继续喝酒,这一夜桑杰扎布就住在了老二嫂的屋里。 第二天,老二嫂让土匪们大吃大喝了一天。 农历二月初一,宝音的骑兵一团来到了王爷府,先来的那一连骑兵归回一团的建制。吴飞带赤岭县大队驻进了漠北村,色旺旗长也召集旗大队和三、四区的区小队开了动员会。老百姓一听说要清剿老柳树筒林子的土匪了,都拍手叫好,说这才是真为老百姓想事儿办事儿。 二月初二一早晨,宝音的骑兵团向老柳树筒林子进发了。队伍的前面是随老二好、郭大牙去王爷府王家酒馆后被俘虏的那三个土匪马拉子。 这天早晨一起炕,老二嫂光着膀子,双手揉了揉胸前挂着的那一对沙袋子似的**娇嗔地说:“压得死疼死疼的。”然后又揉着眼睛说:“桑杰扎布,你起来出去看一看,我夜来个后晌(漠北方言:昨天夜里)这右眼皮咋这跳呀。左眼跳财右眼跳来,许不是又有了啥灾星?”桑杰扎布把被子掀开,披上衣服说:“整不好就是烧香引来了鬼。”老二嫂说:“放屁,不该来的怎么也不来,该来的怎么也得来,那还啥来啥不来的,少说那些丧气的话。”桑杰扎布出了地窨子,去找七爷问哪个小队当值,七爷说就是他的小队。桑杰扎布说:“那好,把哨多放出几里地。”七爷说:“那就放出五里地。”打从年前,老二好和郭大牙被抓后,桑杰扎布就提议让七爷当了参谋长,可老二嫂一直不点头。七爷知道桑杰扎布对他好,他也就对桑杰扎布言听计从的。 傍晌午的时候,远处传来“当当当”三声枪响,这是派出的哨兵报警的信号。桑杰扎布一个高从炕上蹦到地下喊道:“来啦!”便一边把马褂抡在身上,一边把长、短枪和子弹袋都扲上,只几步就出了地窨子。他见到七爷就问:“哪打枪,什么情况?”七爷也很紧张地说:“枪声是从西边传过来的,要是有事儿我估计人也快到了。”正说着,七爷队里的一个土匪飞马跑来,还离着挺远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喊道:“报!报!大军来啦!”桑杰扎布说:“你慢点儿说,来了多少人?”土匪说:“海拉浩啦(江湖语:多了去啦),从西面全推过来啦!”桑杰扎布急忙喊:“各小队快进阵地,快上位!”土匪们呼呼拉拉地提着枪,跑向用枯柳树搭成的工事。 桑杰扎布看老二嫂从地窨子中钻了出来,就上前一步说:“大军来了,是可面推过来的。我看这回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行你先带人走吧!”老二嫂嘴一撇,脸一撂说:“桑杰扎布,大军刚来一枪没递你就让我跑?我往哪儿跑?你不是存心糟践我吧?”桑杰扎布无言以对,就说:“那咱们就到前边先看看再说。”桑杰扎布带着老二嫂来到用死柳树干垒起的阵地上,双方交火的枪声已经很激烈了。只听“咕咕咕……”“哒哒哒……”“叭叭”“轰轰”,轻重机枪声,步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打在枯树上发出“卜哧卜哧”的声响。 这时,原来归郭大牙管的那个小队的小队长跟头绊块地跑过来说:“司令,实在是顶不住了。大军的枪子儿下雹子似的打过来,好几个弟兄都挂花(江湖语:负伤)啦!顶不住了呀,司令走吧!”这时又跑来一个也是原先的小队长对老二嫂说:“司令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一会儿让人家转着圈儿一围想跑也跑不了啦。”老二嫂这才咬咬牙说:“那就走,还是先过河,上了河南沿儿再说!” 桑杰扎布这才对两个队长说:“郭队长,你们四个小队护着司令冲过河去。把机枪给我留下,我带着七爷的小队留在后面掩护!”老二嫂说:“桑杰扎布,你最后再走?”桑杰扎布说:“不搁些人打掩护谁也走不了!”老二嫂似乎真受了感动,眼睛里还挤出两滴泪来说:“桑杰扎布,要是有下辈子我先嫁给你!”桑杰扎布一边往七爷小队的阵地跑一边说:“下辈子再说下辈子吧,这辈子就这样了。”桑杰扎布跑到七爷跟前如此这般地一说,七爷忙叫人将机枪接过来,猛一通扫射,压住正往东北方向包抄的大军。 这时,桑杰扎布发现大军的火力开始偏向南边,知道老二嫂已向河南岸突围了,对七爷说:“咱们走司令那条路是条死路,大军都已经堵上了。现在只有趁包围圈还没封上,咱们往东北方向突围进小腾格里沙漠吧!”七爷说:“我们跟着桑旅长走!”桑杰扎布说:“猛打一阵子,叫人把马拉过来,多拾掇点吃的跟我走!”桑杰扎布指挥着土匪们又是一阵猛烈的射击,投掷了十几颗手榴弹,暂时阻挡一下大军的进攻。桑杰扎布看见两个土匪将马拉过来了,说了声:“上马,走!”他在头前骑着黑豹马领着黄虎就着老柳树的掩护,向着老柳树筒林子的东北角狂奔而去,七爷和另外四、五个土匪紧紧跟随。那两个机枪手和几个土匪还没等把马拉过来就被大军密集的火力打死在阵地上了。 桑杰扎布的身后,有骑兵一团的一个连和旗大队及两个区小队紧紧地追赶着。 再说老二嫂让四个小队的土匪护卫着,跑到河南岸时也就剩下二十来个土匪了。往后一瞅,几百名穿黄色军装的已经屯在河北沿儿正在下河。老二嫂说:“别进村子了,快往南沙子跑!”土匪们打马向远处的沙漠狂奔而去。这些土匪刚从下伙房村的西边跑过来,吴飞县长带着县大队一边开枪一边贴着南沙子边迎了过来。前面说了,在赤岭东郊攻打桑杰扎布骑兵独立旅时赤岭县大队的装备就不比正规军差。经过这段时间,围剿诺音高娃的战斗、清剿刁二先生的战斗,县大队都参加了,所以战斗力更强了。 老二嫂一看这情形,喊了一声:“进村!”直接奔了贺秃子的家。贺秃子家已经不是贺秃子住了,一个院里连正房带厢房住了三家贫雇农。老二嫂就说:“都各人找个地方躲躲吧,命大的等大军走了再都出来,郭兄弟你找几个人就留在这院,先让他们几家的女人拿着针线活计上正房西屋来!”不一会儿,三家的女人都拿着鞋底子、鞋帮子、袜子来到西屋。老二嫂用手枪点了点,面带笑容却目露凶光说:“几个姐妹,我老二嫂今儿个遇难了,我不需要你们咋保护我,你们姐几个就跟我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就是了。要是有人敢露出我来,我外面的人杀你们全家!行啦,都快上炕坐吧。”待几个女人都哆嗦着坐好了,老二嫂上炕靠窗户坐在炕里,拿起一只鞋底子也穿针引线地做起活来。 (本章完) 第229章 哈斯 第229章 哈斯 屋外,那二十来个土匪有钻柴禾垛的、羊草垛的,有跳到猪圈和菜窖的。大军和县大队在村干部的协助下,挨家挨户地翻找。没用一顿饭的功夫,便将土匪都捜查出来了,只是没有找到老二嫂。吴飞县长带着几名战士冲进了贺秃子的院子里,在门、窗外布置好战士后,吴飞县长带战士端着枪进了屋厉声问:“你们中谁是老二嫂?”几个女人都依旧低着头做活。吴飞县长突然说:“要是没人承认,她们几个就都是老二嫂,都拉出去枪毙!”这时,有一个女人惊慌地拿嘴向老二嫂一努,吴飞县长的枪口立刻对准了老二嫂说:“你敢动一动,我就开枪!”战士们先把几个陪坐的女人接下炕,然后上炕将老二嫂摁住,从她的屁股底下抽出两把手枪,五花大绑地押了出去,将她和外面排成一排的土匪放在一起,由骑兵一团押回王爷府。 桑杰扎布带着四、五个土匪蹿上一个个沙丘又冲下一个个山洼。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黑豹马又蹿上一道沙梁。展现在眼前的景象让桑杰扎布欣喜若狂,这里竟是他来过多次的柏树洼。晚霞并没有染红西方天际,太阳又落进乌黑的接驾老云中去了。柏树洼周围的沙梁坡上,白白的桦树林和黑绿的松柏树,像是不规则的镜框镶嵌在沙洼的四周。洼里的草是一片枯黄的颜色,洼里的水泡子中间是青蓝色的冰,周围的冰则是灰白的颜色。冰上干枯的蒲苇大多被风吹断了,一幅残败的景象。 黑豹“咴咴”地鸣叫着,黄虎也“噢噢”地嚎两声,显得非常的兴奋。桑杰扎布明白,黑豹和黄虎对它们的出生地是留有记忆的。如果不是他把它俩抓过去,这两个家伙可能已经在这里成王成霸了。他牵着马,一步一步地向沙梁下走去。 眼前的一切,桑杰扎布都太熟悉了,躺着跃起抓兔子的地方,和诺音吉雅上梁下梁的方位,诺音吉雅扎帐篷的地方,和大马倌布和朝鲁抓马的地方,以及他和诺音高娃路过时休息的地方,历历在目。在他的记忆中,自从他把诺音吉雅送走后,他就没碰上一件好事儿,全走了背字了。 桑杰扎布来到冰冻的泡子边上,在这里,他永远忘不了他流着眼泪听诺音吉雅唱《森吉德玛》,唱出心里话时的情境;忘不了在给诺音吉雅送葬回来后的路上,在万分悲痛五内俱焚时,就着诺音吉雅的唱词,从肺腑中喊出来的《诺音吉雅》。想到这些,桑杰扎布的心情悲凉到了极点,不由自主地又唱出口来: 西辽河水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心爱的格格诺音吉雅,嫁到巴林那遥远的地方。 大垄的庄稼看不见,打瓜西瓜吃不上。 小腾格里沙漠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美丽温柔的诺音吉雅,嫁到遥远的虎狼地方。 襁褓的时候温又暖,阿妈的乳汁甜又香。 去巴林的道路长又长,黄骟马儿拖着缰。 苦命的格格诺音吉雅,葬在那荒凉的地方。 从此再也见不到面,只能梦里吐悲伤。 …… 桑杰扎布泪流满面,凄凉的歌声让七爷手下的那几个土匪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副司令许不是疯啦?”另一个就说:“那可备不住,人家是那么大的官,要搁我憋屈也得憋屈疯了。”七爷立刻呵斥说:“不知道的事儿别乱说!” 天黑了下来。 大军没有追下来,桑杰扎布对七爷说:“咱们就在这里歇一宿吧。”他们的周围不时地响起野马的“咴咴”声和野狼嚎叫的“噢噢”声。黄虎竖着警惕的耳朵,来回摆动着脑袋,黑豹则不时地向野马鸣叫的方向扬起头。七爷让手下的几个人到水泡子的北头捡来一大堆桦树枝子,点着火。这里离水泡子南边的沙梁远一些而离北边沙梁近一些,便于在大军突然追来时脱身。桑杰扎布等人把带出来的熟牛肉放在火里烧着吃。 桑杰扎布坐在火堆旁伸出手烤火,火光照着出一脸的悲怆。他突然站起身,把黑豹马背上的马鞍子揭了下来,马笼头、马嚼子也都摘了下来。然后,他拍了一把黑豹的屁股说了一声:“走吧,回你的马群去吧!”黑豹马颠颠地跑走了,消失在黑夜里。他又朝黄虎踢了一脚,扬了扬手说:“你也滚吧!”黄虎像是很委屈似的一边“呜呜”地叫着,一边跑进了黑夜中。桑杰扎布喘了一口粗气,躺在了火堆旁。七爷坐在一旁,似乎看透了桑杰扎布的心思。他和他手下这几个人,马都没揭鞍子,只是松了马肚带,摘了马嚼子,是让马吃点儿草,大军突然追来时,逃跑会迅速一些。 桑杰扎布一觉醒来,柏树洼东边桦林的梢头已现出熹微的颜色。他惊异地看见黑豹马还站在身旁,而且马鞍子又扣在了马背上,马笼头、马嚼子也都戴齐备了。黄虎也趴在身边,张着大嘴,打着哈欠。蹲在一旁的七爷说:“桑旅长,我还叫你旅长,你啥心思我知道。你想放马放狗归山,然后自个儿一死了之。那哪行啊,像我们这些草民死就死了吧,你就可惜啦。捎带说这马和狗都是通灵气的,早就回来了,它们就在你旁边站着,怪可怜人的,我这才把鞍子备上。”七爷停顿了一下又说:“你现在就走吧,咱们就此别过。你也别觉着谁欠谁的情,人就是这个活法。今儿个我搭搭手让你过去,明儿个你搭搭手让我过去,凑合着来呗。”七爷的话还没落地,枪声突然传了起来。两个人站起身一看,水泡子南面的沙梁上有大军,正一边开着枪一边向梁下冲来。七爷让手下的几个人趴在水泡子沿儿上射击着,揪着桑杰扎布的袖子吼道:“你走不走!你要想死,不用大军,我一枪就要你的命!”大军的喊杀声和“活捉桑杰扎布,报仇!”的喊声传了过来,桑杰扎布叹了口气,攀鞍上了黑豹马。七爷用枪托子砸了一下马屁股,黑豹马像一股黑旋风似的钻进了水泡子北面的沙丘中。 七爷见桑杰扎布跑远了,提着枪向水泡子沿儿跑去,刚跑两、三步就被迎面射来的子弹击中,扑倒在地上。这时,从水泡子东边的桦树林子里突然冲出一群野马,黑马和白马居多。这群野马有六、七十匹,或是让枪声惊吓的,或是什么原因,发疯似的沿着水泡子沿儿奔跑过来,一下子冲乱了骑兵连进攻的队形,然后沿着水泡子沿儿扬长而去。 赤岭剿匪指挥部对桑杰扎布下达了第二份通缉令,通缉令上还有一张桑杰扎布穿马褂的画象。通缉令上写着:“桑杰扎布,男,41岁,该犯长期以来与人民为敌,手上沾满了鲜血。现该犯正在逃亡中,骑一匹黑花马名叫黑豹,领一条狼狗名叫黄虎。望我军民协助予以缉拿,有对其行踪进行举报者,给予奖励。”落款是“赤岭地区剿匪指挥部三十七年三月十五日”。 很快,老二嫂在腾格里旗被执行枪决,其他的土匪也分情况进行了审判处理。从此,西辽河平安无事,却独独又跑了个桑杰扎布。这个桑杰扎布逃跑后犹如人间蒸发一般,一直杳无音讯。 杨成龙的热察骑兵独立师在赤岭地区完成剿匪任务后,又奉命南下参加战斗。杨成龙的儿子杨石柱和宝音的儿子朝鲁都在宝音的骑兵师当兵,乌云随军。 杨石柱参军前,乌云撺掇杨成龙说:“你那玉龙珮保佑你又当师长又当副司令的,得该保佑保佑儿子啦,你摘下来戴给儿子吧。”杨成龙笑呵呵地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郑重其事地用双手挂在杨石柱的脖子说:“杨石柱,就看你的啦!”玉珮晶莹润泽,熠熠生辉,戴在杨石柱胸前分外养眼。乌云在旁边说:“儿子,这玉可有讲究呀!是你们杨家的老祖宗留下来的,你爷爷听你亲爷爷说,这还是辽国传下的宝玉呀。可惜我就生你一个,要是也一块儿生一对儿儿子,我就去找你桑杰扎布叔叔把那一块玉也要过来。”杨成龙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如今桑杰扎布的销声匿迹已成了军区和他的一块心病。很多人把桑杰扎布这样的人看做是定时炸弹,说不上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就会爆炸了。可问题是,桑杰扎布连人带马带狗活不见人见物,死不见尸,真怕哪一天这人马狗突然冒了出来,又会是一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件。 这两年,杨铁匠老婆子和老其其格相继去世。 达兰花被抓住后,见她不是土匪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儿,就教育一通给放了。放出来后,她就去找老其其格要孩子。她说,她不管从哪头说,她都该经营这个孩子。可老其其格坚决不给,只是说:“到该给你的时候再给你!” 老其其格去世前让人把乌云和达兰花都找了来,对她俩说:“当兵打仗兴国立业是男人们的事儿,就让他们去闹腾吧。咱们女人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是在家里把孩子经营大,把牛犊子羊羔子经营好就行啦。咳,老布和朝鲁来叫我两回啦,就在我头前站着不走。咳,这老东西他在那边也不让我省心。咳,我走了。乌云顾不上我这儿了,达兰花你来吧。我已经都跟村上说过了,你不是要这个孩子吗?先前我不给你,这回连孩子带房子和牛、羊我都给你啦。咳,这孩子够可怜的。我给他起了个哈斯(汉语意:玉)的名字,你就好好把他经养大吧,也是一支子人不是?咳,我就想,就想让他们哥俩到一块儿,就没到成。咳,多的话我也说不动了,我该走啦,走啦……”老其其格就这么说话搭理地走了,乌云和达兰花痛哭着把老其其格发送了,让她和老布和朝鲁葬在了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