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兽人精心呵护的日子(西幻1V1)》 001 治疗师与刺客 这是古雷克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人类。他正从王宫回家,顶着月光,脚踏凹凸不平的后巷路,却在瞥见前方身影的时候立刻停下步伐。 那看上去……是个雌性。瘦瘦的,小小的,浑身血污。很明显受伤了。 为什么一个受伤的人类会出现在这里? 人类的领地可是和奥克多姆隔着千重山。四面的边境都有武装卫兵巡逻,时刻警惕敌人突袭。尽管兽人与人类的冲突早已平息,但是,让哥诺克王的法令始终有效:凡越境者,格杀勿论。 那么这个雌性是怎么过来的? 古雷克试图推想其中的缘由,但很不幸,他并不是脑筋多灵活的人。思索了一会,头脑有些混沌,古雷克放弃了折磨自己,继续观察雌性。 她有着苍白的金发,几乎与皮肤一样苍白。被撕裂的衣服凌乱地搭在她身上,露出狰狞的伤口。鲜血不断从她身下渗出来,染红了深夜无人街道。雌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从古雷克发现她至今,胸口都未曾起伏过,仿佛…… 仿佛快要死了。 古雷克突然感觉喉咙里堵了个东西。 死?他并不想让这个雌性死。 当然,他不认识她。而且根据法律,人类不能随意出现在奥克多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必须眼睁睁看着她失血至死。 所以有什么好犹豫的?他是个治疗师,看在独眼神的份上。救死扶伤是他的职责,无论对象是谁。再说了,人类和兽人的构造本就没什么不同。能对他同胞使用的咒术,同样能使用在这个雌性身上。可以说,除非他自己不想,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他救治眼前的伤者。 古雷克冲了过去。 他把昏迷的雌性从地上抱起来,发现她轻巧得不可思议。羽毛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重量了,他仿佛一路奔跑着把满怀的空气带回家。 天哪,她到底流了多少血? 到家后,古雷克把雌性放到客厅的地毯上。门窗紧闭,以免有人看到他在做什么。擅自收容异族人是违法的,谁都说不准对方是不是间谍,严重者可能被判处流放。但要他对一个伤者置之不理,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雌性穿着的衣物对于接下来的治疗只会有妨碍作用。古雷克干脆一把扯掉了所有布料,让她整个胴体暴露在空气中。眼前的画面让他不忍直视。雌性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青紫遍布,血肉模糊,大小伤口像是棋盘的纵横线一样交错。就算是古雷克,自觉经验丰富的治疗师,应付过病患的各种紧急情况,他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对她伤重的程度感到骇然。 这副惨象不可能自然形成,而是有人故意把雌性伤成这样。究竟是哪个混账东西,竟这样打一个姑娘?古雷克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牙齿格格作响,但终究无暇顾及内心的翻天巨浪。他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治疗这个雌性,别的问题都可以暂时抛在脑后。天知道,他若不立刻做些什么,这个生命必死无疑! 时间在紧张的救治中一晃而过。等古雷克松懈下来,第一个疗程已经结束了。他浑身的力气都被高等咒术抽光,勉强自己查看雌性的情况。 她依然处于昏迷中,即使已经止了血,仍痛苦地皱眉,时而抽搐。古雷克希望自己有办法消除她的疼痛,但他已经疲惫得快要睁不开眼了,强撑着,视线转到她的左半身。从肋缘到腰部的斜切口,目测十厘米左右,是她身上最致命的伤口。他在施术的时候率先把这个愈合了。其它的伤口也都在愈合,只是快慢的问题。但这没能宽慰古雷克,相反,他有种古怪的感觉,开始想起那道斜切口似乎不是普通锐器所致,因为它明显腐蚀了周边的皮肉。要不是他顺便净化了伤口,腐蚀效果将永久留在她的身体里。 魔法。只有魔法才能造成这样的异常伤害。雌性是被某个懂魔法的生物打伤的?可是,怎么会?有什么理由?她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受这么重的伤,并且昏倒在他家附近? 太多的问题盘旋在逐渐转不动的脑子里。古雷克再也撑不下去,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失去意识。 他是被荆棘鸟的叫声惊醒的。 深秋的荆棘鸟非常讨人厌。它们仿佛也知道自己到了冬天就要死,所以整个秋天都是它们像小孩疯狂尖叫一样地歌唱、拼命求偶交尾的时候。 古雷克揉揉自己酸涩的眼睛,瞥向墙上的挂钟。 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没错,今天是星期五,他还得再去上一天班才能休息。在王宫里给人问诊治病,这份差事不算太辛苦,至少对古雷克来说是这样。他通常是有点乐在其中的。帮助别人,这本来就是他想做的事情,况且官方治疗师的收入和福利都不错,没道理上班不积极。 只是今天…… 古雷克转向地毯上的雌性,见她双目紧闭,还在昏迷,他的心沉了一沉。 昨晚街上捡到的这个人类,伤势很重,虽然经过治疗,而且他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术后的一整天都是关键时刻。按理说,他不能离开她,应该时刻关注病患的状况,及时处理任何变化。但在这个特定场合下,不去上班还真的不行。下一个疗程需要配合中上品草药进行。家里有一些下品药材,但那都是应急的猛药。真正用得上的东西都是储藏在济世院。他非得去一趟不可。 古雷克伸展了一下没得到充分休息的身体,然后弯腰把雌性抱起来。相比昨晚,她的情况好多了。气息平缓,脉搏稳定。当然,还是失了很多血,被刺破的肝脏也需要时间恢复。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咒术仍然在她体内运作,一点一点修补那些破碎的组织。如果一切顺利,并使用合适的药物,她应该能在一个月内彻底痊愈。 古雷克走进卧室,把雌性放在自己的床上。之前的净化已经把她身上的脏污一并清除了。现在她浑身赤裸,雪白柔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一定是受冻了。古雷克暗暗懊恼自己的疏忽。兽人普遍体质强健,能抗风寒,但是人类不一样,听说吹一会凉风就会感冒发烧,而他居然把她留在地毯上过了一整夜…… 古雷克赶紧抓了件袍子套在雌性身上,然后给她盖上温暖的棉被,顺便把被角塞进去,确保她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就这样成功包好了一个玉米卷饼。 古雷克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咧着嘴,蹲下到雌性的脸侧说,“我要出门了。” 他也不知道跟一个昏迷的人讲话有什么意义,她不可能听得到,但他还是继续交代,“别担心,我只是稍微离开一会,马上就会回来。” 古雷克并没有指望自己收到回应,但神奇的是,雌性微微扭了一下头,仿佛听到了他的话。不过,这应该是错觉,古雷克寻思着,她只是恰好动了一下而已。按照咒术修复速度来估计,她还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 古雷克没有再多逗留,起身出去了,祈祷济世院那边不会有事情拖住他。今天必然是要请假的。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拿到治疗雌性所需的药材。 ※ 艾丽知道自己这次是九死一生。 严格来说,每个刺客都知道自己是九死一生,能活一天算一天。但是掌事决定了他们具体能活几天。掌事对他们每个人的能力和弱点一清二楚,在派发任务的时候从来不会偏袒任何人。 是了,不会偏袒,因为掌事没有喜欢的孩子。她是在他的注视下长大的,所以她知道无论何时望进那双眼,找到的只会是令人胆寒的残酷。 这份残酷把她的很多兄弟姐妹——不是血缘上的,而是一起长大的那些——送上不归的旅途。客死他乡,曝尸荒野。艾丽因此一直告诫自己小心,不要惹恼掌事。 不过现在看来,那都是无用功。掌事还是塞给了她一个没人能完成的任务,并告诉她,如果做成了这个任务,就会给她放一个长假。长到能让其他所有刺客嫉妒得脸绿。 “假如我做不成呢?”她当时问。 掌事的脸上罕见地现出一丝笑意。本该是温暖的表情,却让她打了个哆嗦。“这个可能性我也考虑到了。但综合来看,你是最有可能成功的。当然,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选择放弃。失败也没关系,只要你支付得起一个月的代价。” 没人支付得起一个月的代价。 艾丽缓缓睁开眼,面对贴着暖色墙布的天花板,一时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来着?她怎么会在这里? 记得她被分到那个任务是两天前的事。掌事把她传送到边境,然后她潜入了奥克多姆,然后……记忆有点模糊。艾丽使劲回想了一下,不自觉扯到伤口,疼得皱脸,这才想起自己有伤在身。 这是那家伙造成的。她记起来了。她的任务是潜入奥克多姆,刺杀兽人之王。边境的巡逻队尚且好应付,但刚踏进王宫,就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或者警报,因为有一个狂暴兽人战士马上就闻风前来“招待”她。 诸神在上,她这辈子没被那么使劲招待过,也没遇到过那么强的对手。刺客不是那种会留在战场上一对一决斗的人。他们是偷偷摸摸干完脏活拔腿就跑的鸡贼。可想而知,她跟兽人族最强的战士正面硬碰硬会有什么结果。那家伙高大得不可思议,两眼猩红,状似疯兽。同他战斗就像是试图撼动一座山。艾丽做不到这种事。如果她有事先做好准备,或许还能拼一拼。但也未必。 想起对方的威能,艾丽心有余悸。她扶着床板慢慢坐起来,尽量忽略身体的剧痛。这已经比她预料的情况好多了。虽然幸运地逃脱了狂暴兽人战士,但她晕过去的时候,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醒来了。现在她还活着,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而且她的伤口似乎正在愈合。怪了,不该恢复得这么快。难不成有人专门治疗她? 哈! 艾丽笑了笑自己的天真。这里可是奥克多姆,而她是一个人类。如果有人发现她,只会第一时间杀了她,再不然就是捉去领赏。这番逻辑把艾丽绕回了原来的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床,说明是某个人的住所,但除此以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艾丽环视四周,把自己拖下地,出去的同时保持警觉。她现在可以确定自己的伤势是经过处理的,毕竟就连她的衣物都被换成了一件过分宽大的长袍。但无论是谁把她带到这里来,她都猜不到对方的动机,因此绝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房子很大。艾丽边走边观察。装潢比普通刺客宿舍好多了,更接近掌事的住所。卧室在走廊里,穿过走廊就来到客厅。这里的壁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有的那种。艾丽不好解释。她以往执行任务的时候去过不少有钱人的家里,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却知道哪些原材料是顶顶好的。她继续打量一会环境,对自己的分析更加确信了。只有条件优渥的,才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至少在人类那边是这样。 参观完客厅后,艾丽走入了她推测是厨房的开放空间。这里除了整洁收纳的厨具,还有半篮子现成的圆面包,旁边还摆着一碗清水,就好像房子的主人提前猜到了她的需要。 艾丽稍稍犹豫,但还是没忍住,拿了块面包就着清水吃喝起来。她差不多两天没有进食过了,生理本能促使她迅速消灭了手中的食物。 饥饿有所缓解,艾丽便克制自己不再进食了。她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干净的切肉刀,用布裹着,藏在袍子的口袋里,然后回到客厅,思考下一步怎么办。 这个房子的主人显然不在家。目前这里只有她一个——如果不算上屋外的兽人。艾丽可以瞥到窗外的景象。对面是成排的房子,大概跟她所在的这个差不多。三三两两的兽人步行在建筑间的道路上,周围栽满了养眼的绿植和花卉。 所以这是住宅区吗? 她并没有多少时间思考。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了。艾丽转身。门锁处嘀嗒作响,她立刻明白是房子的主人回来了,抽出刀子准备应对。 根据先前的脚步声,可以判断出对方是兽人。艾丽的脑子飞速转起来。这个身份不明的兽人很可能把她带来了房子里,并且治疗了她。但这不能代表什么。她有任务在身,前来刺杀备受子民爱戴的兽人王,这就注定了她和所有兽人都是敌人。她必须先下手为强,赶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击封喉,然后离开这里。 至于对方是否真的该死?艾丽不知道。她没资格评判这种事。但人类有句老话:只有死掉的兽人,才是好兽人。而她恰好是一个不介意弄脏自己双手的人类。 -- ⒵ājǐāǒsんμ.ⓒǒм 002 饿不饿 古雷克一来到王宫就知道出事了。 在出入口那里,他发现警戒比平时严厉许多。守卫明知道他在济世院就职,还去他那里看过病,也要搜他的身,一边为冒犯他而鞠躬道歉,一边把他常年随身携带的尖头笔当成武器没收了。 好不容易进了宫,又被紧急召去君主的寝宫。但接见他的,却不是年迈的兽人王,而是宫中守卫部队的首领,埃格莫克。 在宫里待得久的人,都知道埃格莫克是谁。即使是不认识他的人,也能一眼从人群里分辨出他来,因为那如山般高壮的身形令人难以忘记。有些兽人天生就是战士的宿命,从体魄到精神都为此而打造,埃格莫克就是其中之一。 古雷克听说他早年参加过最后一场对外战争,杀敌无数,溅到他脸上的鲜血浓稠得发黑,于是获得了“战争面孔”的绰号。后来战事平息,他自然而然变成了宫中的统领。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埃格莫克都是兽人族最强的战士,狂暴状态下无人能敌。但除去这些众所周知的信息,古雷克不是很了解埃格莫克。他也不想去了解。治疗师和武夫很少有共同话题。这是他们罕有的面对面时刻。 “陛下呢?”古雷克清清嗓子,注意到寝宫的大厅里的卫兵数量比之前要多。“我以为是陛下将我传召来的。” 埃格莫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从现在开始,我们会严格盘查每一位出入陛下寝宫的人。你也不例外,古雷克。”他把裹着黑色皮革的手放在腰上。“昨晚你在哪里?” “为什么问这个?”áǐzんáńsんμ.ℂòм(aizhanshu.com) “回答我。” 古雷克皱起眉头。虽然他不是武将,没有埃格莫克的权势,但论级别,他并不比对方低。他完全有资格拒绝回答。但那样的话,也许会在这里耽搁不必要的时间,那不就无法及时回去照顾雌性?古雷克想了想,决定还是配合一下审问。 “我在家里。” “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 “黄昏后到早晨。” “有没有见到什么异常的人或事?” 古雷克的喉咙紧了紧。“什么叫异常的人或事?” 埃格莫克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你是在跟我装傻吗,治疗师?假装你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真的不懂,”古雷克诚实地说。“很显然昨晚出了什么大新闻,但我一直在家里休息。要么你给我解释一下,要么咱俩就在这兜圈子。” 埃格莫克眯起眼睛,打量他一会,好像要找出他身上的漏洞。古雷克毫不退缩,直视对方严厉的深灰色瞳孔。最终,埃格莫克微微点了头,告诉他,“昨晚有个刺客闯进宫里了。我截住了刺客,但陛下因此受了惊,一夜未眠。” “刺客?!” 震惊过后,古雷克顿时明白了王宫戒严原因。 “那个刺客是谁?怎么样了?”他问,心里已然有了个模糊的答案。 昨晚他捡到雌性的时候,就奇怪她是如何突破防卫进入奥克多姆的,明明最近没有任何异族代表团前来访问的消息。如今看来,她那身伤势倒也说得通了。埃格莫克不会对入侵者手下留情,但是雌性居然能从他们最强的战士手下存活?不可思议。古雷克为自己的找重点能力感到懊恼。有人试图谋害他的君主,他应该怒火中烧才对。可是他内心只有疑虑和担忧。 “雌性人类,身份未知,反正是个干脏活的家伙。倒很配她肮脏的种族,”埃格莫克鄙夷道,视线从未离开过古雷克。他上前一步,手握成拳,嗓门洪亮。“知道为什么拦下你吗?我没能斩杀那个刺客。她逃了。最后被发现的地点是你家附近的街道。你对此有什么好说的?” 果然。果然那个刺客就是雌性。 古雷克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拜多年的紧急事件处理经验所赐,他外表出奇的冷静。“我并不知道这回事。” “我对此表示怀疑,”埃格莫克说。“你可是少数拥有最高通行许可,能够随意出入王宫的人。那个刺客偏偏出现在你家附近,难道还能是纯粹的巧合?” 他俩已经在这里拉扯了好一会。古雷克有点不耐烦了。“你想指控我什么,随你的便。我是受陛下传召过来的,让我进去见他。”顿了一下。“除非你想置君主的安危于不顾?我不介意在这里多陪你聊聊,但陛下的健康至关重要。你也知道,我是近年主要负责管理王室医疗事务的治疗师,需要定期与陛下面对面交流各种……只有特定人士能解决的问题。” 他故意把最后几个字放慢了说出来,给人消化的时间。尽管埃格莫克整天带着卫兵队威风凛凛,但终究与君主隔着一层帷幕。只有内官能堂而皇之入室,纾解君主苦恼。久而久之,君主的信任自然倒向身边最亲近的人,对他们的意见多加参考。无法被自己侍奉的王者全身心依赖,反而可能被防备,这正是武将们长久以来的痛点。 如古雷克所料,埃格莫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地位被如此挑衅。然而君主的健康事务确实排在首位,无论他多想撕碎这个治疗师。愤愤地低吼一声,埃格莫克大踏步离开,身后跟着两个卫兵一起出去了。 古雷克叹了口气。他不喜欢唇枪舌剑,争锋相对,但有时候他不得不这么做,才能好好推进自己的工作。这是他在王宫里学会的处世之道,也是他对于自己的职务唯一不喜欢的地方。 入室后,君主并无大碍,只是脸色很疲惫。古雷克陪伴这位统治者已有数年之久,深知他为维护和平繁荣如何呕心沥血,因此落下顽疾,长年累月的疼痛这一年齐齐爆发出来。但经过他的调理,现在已经好多了。 古雷克诊断过君主的状况,却没开方,只安排一些助眠养神的膳食,确保他能得到充分的休息。经历一夜波折后,这就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而不是一堆名字特别长的药剂或者滋补品。事情处理妥当后,古拉直奔济世院请假,然后就拿上药材回家了,一路火急火燎。 他等不及见到雌性了。 不知道她在他出去的期间是否情况安稳?万一醒来会不会饿了?渴了?今天还比昨天冷,会不会冻得瑟瑟发抖? 古雷克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方才听说了刺客的新闻,现在想着的却不是第一时间把雌性供出去。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没有乍一听上去那么简单。人族究竟有什么理由,冒着两族重新开战的风险谋害兽人王?他们比兽人更需要和平,休养生息。搞不好这是一个误会。他还是希望先了解全部内情,再作判断。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埃格莫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卫队统领此刻一定发了疯似的全城搜索证据,试图找到刺客的下落。古雷克甚至在平常很空旷的小路上看到一队巡逻的士兵,全副武装,神情肃穆。这让他起了一身的冷汗,想起昨晚捡到雌性是在后巷——那里还有血迹! 古雷克赶紧跑向后巷。果然,血迹还在那里。他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是否为时已晚。但现在他只能尽力补救,迅速把后巷的环境净化一遍,就连墙缝里的杂草都给清除了。 等他终于赶回家,刚一开门,凛冽的寒光直直飞来。 古雷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躲过去的。他平常都没有这么快的反射能力,但也许生存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下意识扭头,让刀锋擦着脖颈过去了。尽管如此,尖刃还是刺穿了他的衣领,借着巨大的势头插进他背后砖石砌成的墙壁里,直接把他定在了门厅的墙上。 而在门厅的尽头,袭击者的样貌开始浮现在眼前。人类身高,娇小体型,瓷白皮肤,还穿着他的米白色袍子。古雷克瞠目结舌。 “雌性?” 人类一顿,似乎不明白他是跟谁说话。但她马上过来,抽出墙缝里的刀子,在古雷克惊异的目光中举起刀子紧紧贴住他的颈部,让他动弹不得。古雷克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小的生物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冷静一点,雌性,没有必要这样……” “回答我!” 古雷克没想到自己有被别人吼的一天。如果有,他以为吼他的那个人会是埃格莫克。 他有点震惊地俯视着雌性,渐渐地,注意到一件事。雌性握着刀的手有些许抖动。专业刺客自然不可能连自己的武器都拿不稳。这说明她状况不佳,很可能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古雷克忧心忡忡。他想直接询问对方的情况,但恐怕自己的问题会被解读成别的意思。雌性现在看起来非常的敏感,就像一只受惊的猫咪,害怕敌人进犯,不得不张牙舞爪,用强势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是古雷克,一名治疗师。”古雷克用上了自己最柔和的音调安抚对方。然而不知怎么的,听着还是很粗犷,音节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这是每个兽人都摆脱不了的特质。他有些懊恼。“是我把你带回来治疗的。” “为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古雷克看了看天花板,思考这个场合下最合适的答案。但他什么都没想出来,摇了摇头,然后问,“饿不饿?” “你说什么?”雌性好像没料到他突然把话题转了这么大的弯,满脸错愕。 “饿不饿?”古雷克好脾气地重复。“你醒的比我预计要快。我想你没有吃早餐吧。” “吃了,”雌性下意识回答。“一块面包和一碗水。” 古雷克记得这周初剩了半篮子面包,忘在厨房里了。清水也有,但都至少放了三四天。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病号应该多食用新鲜蔬菜水果,保持营养摄入。那种快变质的东西对她没好处。 “那我去做饭好了。” 雌性看着他,仿佛他疯了。“你——要去做饭?现在?”她的手抖了一下,刀锋不慎划过古雷克的脖颈,留下一道浅口子。她盯着他流出的血丝,略显恍惚。“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还是你以为我不会这么做?” “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但是储藏间里的食物不尽快吃完就会坏,”古雷克说。“蜜蒜鸡翅,南瓜馅饼,柠檬牛肉沙拉,酸乳酪。如果你觉得今天的菜单听起来不错,就放我去厨房。怎么样?” 他把自己的拿手好菜都报了出来,清除地看到雌性的咽喉结节滚动。她明显正在想象那些食物的味道,不自觉地咽着口水。 古雷克暗暗笑了笑,轻轻推开不再带力道的刀子,然后把沉重的公事包卸下来放到地上。 “那些面包已经放了好几天,别再吃了,”他一边说,一边去食品储藏间取菜。“正餐要晚点才会好。你可以先休息一会,雌性,客厅里的水果随意取用。”刺客削起水果应该会很麻利吧。古雷克摸了摸脖子,发现血已经止了,就没把这个小口子放在心上。 雌性到底是没有真的要杀他,否则,他现在已经死了。 想想也很不可思议,那么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刚才爆发出的力量却把他完全压制。这说不通。人类应该是很柔弱的才对。或许雌性是人族的好手,就像埃格莫克一样。不同的是,埃格莫克一旦进入狂暴状态就是翻倍强悍凶猛,短时间内忘记一切,发了疯般的杀戮。人类没有类似的能力,所以在当年的战争里也没讨得了好。如果雌性昨晚是对上了狂暴的埃格莫克,就难怪她伤势那么惨重了。寻常兽人战士从埃格莫克手里活命都难。最起码,她还是逃出生天了。 古雷克正后怕着,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不是‘雌性’。”他转头,看到她面带愠色,不知何时站到了餐桌上,仿佛要弥补他们身高的差距。“别把我叫得好像一个动物似的。” “噢,”古雷克关上食品储藏间的门,呆呆地说。“那叫你……人类?” 雌性翻了个白眼。“艾丽。” “艾丽。”古雷克笑了笑。“真是可爱的名字。” 他看到她僵硬了一下,转过身背对他。古雷克不再能看到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粗声粗气地说,“做你的饭去吧。这很有可能是你这辈子最后的午餐了。”她下地走向客厅的长椅,中途突然回头,若有所思。“记住,如果你敢玩什么小花招,比如在饭菜上动手脚,我会让你苦苦哀求我给你一个痛快。” “不会的,”古雷克保证。他从来不拿吃饭的事儿开玩笑。 -- ⒵ājǐāǒsんц.ⓒǒм 003 补血药水 这个叫古雷克的兽人可真怪。 艾丽一边剥着橘子皮,一边寻思。有眼睛的兽人都可以看出她是人类,古雷克应该也不会例外才对。 她昨晚闯王宫失败,到现在,人类刺客意欲图谋不轨的新闻想必传得满大街都是了。此时再发挥一下想象力,就能推测出她的身份。古雷克多半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她准备杀了他,免得他泄露自己的行踪。 但就在刚才,这个兽人明明被她威胁恐吓,却反过来问她饿不饿,要不要整点吃的。她没见过这样的路数,一时呆了,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过他报出的菜谱确实听起来很有诱惑力。艾丽觉得自己需要好食物才能更快地恢复。而且这个兽人不是很擅长战斗的样子,即使他撒了谎,打算偷袭,她也能轻松制服他。于是她让古雷克去了厨房里忙活,自己坐在客厅里可容纳四五人的长椅上,吃着水果,想着心事。 昨天闯王宫的经历很奇怪。她当时在潜行,身形非肉眼可见,照理说不会惊动任何人。她就是这么偷偷越过边境的。很显然,王宫的防卫力量更强。这一点毫无疑问。要不是触发了某种警报,她本来不会引起狂暴兽人战士的注意,导致行刺失败。所以,王宫为什么能够立刻识破她的潜行?到底是什么探测方法使她暴露了? 艾丽往嘴里丢了一瓣橘子,脑中回放以前见过的所有屏障。王宫肯定是有屏障的。有一种中小型屏障可以自动感应入侵者,只允许白名单上的人员进出。这类屏障常常是通过生物印记来识别人员。 无论她隐藏得多好,只要她的生物印记不变,她就会被识破。 若是这样发现她,那倒说得过去了。边境地广人稀,不好架设维护这种屏障。但在王宫,这样做是完全可行的。 艾丽把剩下的橘子都吃了,强行忽略体内的隐痛。之前的活动有些剧烈,肯定牵扯到哪个伤口了。即使她感觉到一股温暖的能量在四肢百骸循环,修复表面上的伤口,但是身体的机能仍未恢复,她必须克制自己动作的幅度,避免伤势恶化。áǐzんáńsんμ.ℂòм(aizhanshu.com) 一般治疗流程都是这样的。艾丽也不乏跟治疗师打交道的经验。每次受伤,表皮总是最先被愈合,看不见的内部修复却要花上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养伤期间什么也不能做。 艾丽小心翼翼站起来,扶墙行走。她想看看古雷克在厨房哐哐做什么。发现他没有异动,仅仅是专心切菜后,艾丽原路返回,却瞥见门厅的公事包。那是古雷克之前随手放到地上的。她过去拾起公事包,本想放到桌上,但里面的铭牌闪烁着黄金的光芒,让她多瞧了一眼。 不可能是真的金子吧。艾丽眯起眼睛,发现古雷克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是一个治疗师,而且从他的铭牌来看,还不是随便什么治疗师。他为宫廷服务,头衔处写着“圣手”,相当于最高级的官员了。 像他这样的身份,肯定是白名单上的人之一,其生物印记代表着出入王宫的许可。 要是她能获取他的生物印记就好了…… 艾丽坐到桌边,大脑飞速运转。她依稀记得有一种办法可以获取——准确地说,是窃取——其他人的生物印记。但这些知识平常无用武之地,导致她现在一时半会想不起,就连自己怎么获得的知识都不记得了。 艾丽泄气,趴到桌子上闭目养神,期望自己的不适会缓解。 等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 该死。艾丽打了个激灵。竟然在兽人的面前这么放松,谁知道古雷克趁着她憩息的时候做了些什么——他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杀了她! 一股奇妙的气味侵袭鼻腔,甜蜜与酸辣相混合,香味四溢,引得艾丽的肚子咕咕叫。她抬头,眼前的兽人正把一盘又一盘食物摆到桌子上,白蒸汽缓缓升空,满室温馨。 面对她愕然的注视,他笑了笑,绿色的大脸温和友善。 “你醒了?正好,午餐准备好了。” 他还真的做出了一桌美食。艾丽愣愣地盯着他,目光逐渐下移,扫视了各个上好的瓷盘。 “吃吧。”她听到兽人的鼓励。怀疑的想法短暂地闪过艾丽的脑海,但她吞了吞口水,还是忍不住,拿了一块表面烤到焦黄的南瓜馅饼。 入口的那一瞬间,艾丽感觉自己不在人世了。她一下子飞出苍穹,直达天堂,永远享受幸福和欢乐。当她落回到地面上,现实里,泪水差点喷涌而出。 太好吃了。 艾丽大口大口地吃馅饼,脑袋低到胸口,不想让兽人看出自己的情绪。 桌上没人说话。古雷克有些疑惑,不确定自己做的饭的反馈如何。他也吃了一口南瓜馅饼,感觉跟平常做得差不多。那应该是还行吧。古雷克探究地望着他的雌性,试图寻觅到蛛丝马迹,作为对他手艺的评价,却发现她垂着脸,怎么也不肯对视。 他只好盯着她满头仿佛被阳光亲吻过的金发,默默好奇那是怎样的手感。 是像太阳一样温暖吗?他想把自己粗糙的手指插进去,体验从发根到发尾的丝滑触感,细细把每一寸艳丽绸缎捋顺,让她蜷缩在他怀里舒服得哼哼。 古雷克傻笑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忍不住想着这些事,忍不住想要离雌性近一点,亲手触碰她的温度。现在他们只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如果古雷克真的伸出手,他无疑够得到对方。但是脑子里残存的一丝理智终究阻止了他。 跟他的肢体接触,这不是雌性目前需要的东西。况且,他也不能否认自己很在乎自己的性命。这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刺客,杀人不眨眼。如果他想好好活着,还是不要冒犯她为好。 两人静静用餐,心思各异。 艾丽感觉伤口还刺刺地痛着,尤其是腰侧那一带。她觉得自己可能流血了。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大吃大喝,但这牛肉,这馅饼,闻起来太香了。 艾丽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兽人的目的是用美食来保命,他成功了。她现在有点担心自己把他杀了后,再也尝不到这样的佳肴。再说了,饿着肚子什么也做不了,反正以前接受治疗的时候并没有忌口。没有哪个刺客敢那么娇气。艾丽把每样菜都尝了一点,然后慢慢起身,按着桌子看向古雷克。 “给我治疗。” 艾丽说得很平缓,并没有不好意思。锋利的刀具在她手里翻转一圈,直白地暗示了拒绝的下场。 古雷克也站了起来,随着艾丽去卧室,对她伤势逆转的事情心知肚明。 如果他可以像在济世院那样决定患者的一切,他不会让事情发展成这样。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让她随意活动,对摄入的东西也会严格把控,而不是允许她胡来。但眼下的情况是,他没什么选择的权利,只能被动地跟着她反应。他的言行无法跟平常保持完全一致,只能尽量维持双方互相牵制的状态,让雌性知道她此刻杀了他没有任何好处,因为他…… 古雷克微微一顿,望着雌性的背影先他一步,没入房间。即使套着宽大的袍子,也掩盖不了她细竹般的四肢,身板被每一个动作牵扯着晃动,单薄得不可思议。 他想要保护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古雷克自己都惊了。虽然诊治过无数的患者,但他并不记得对任何人怀有这种保护欲。就算对临死之人也不会。他始终做着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对于自己竭尽所能后迎来的失败,他并不会感到愧疚。人总有一死的。治疗师也不是能够起死回生的神。 他可能只是生命受威胁,一时产生了错觉而已。古雷克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因为局势所迫,保命要紧。虽然他很确信,若是他昨晚到现在的所作所为传到王宫的耳朵里,即使刺客不动手,他这个脑袋也别想要了。 刚进卧室,古雷克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雌性坐到床上的动作无比自然,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不是她的床一样。 这个小刺客是真的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对吧? 古雷克走到床边,在艾丽的指示下施展咒术治疗。神圣的光芒充满室内,许久才消下去。 “感觉好些了吗?” 艾丽点头,突然感觉很困。以前出了任务回去,接受治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身体会不顾大脑的情况,自发地想要陷入休眠状态,配合体内运转的咒术,让伤口早点愈合。 “我要休息了,”艾丽说着,打了个哈欠,有点困惑自己为什么一直在兽人面前表现得如此放松,这与她平时的戒备截然相反。“嗯……你最好别想着干什么蠢事……” 她伸手拉开一面透明的能量墙,嘴里还不忘警告,“我的屏障会拦截……你的攻击……然后……唔……” 古雷克眼睁睁看着雌性后仰倒下,话都没说完就睡着了。刚设的屏障随之消失。 真是个要强的小姑娘。 古雷克摇了摇头,伸出双臂把艾丽抱起来,放好位置后盖上被子。然后他出去了,把公事包里的草药拿出来,开始制作药水。 时间在专注的工作中飞快流逝。 古雷克在晚上煮好了药水,但没指望艾丽现在就醒来。她本来就应该昏睡很长时间,至少让咒术完成一个周期。否则即使醒过来,精神也会很差。 他把药碗搁在柜台上,等着放凉。这时候他感觉屋里的光线不够亮,又去拿来取火器,正点着灯,忽然瞥见一个细瘦的身影从走廊里出现。仔细一看,正是他以为会在卧室里休息的人类。 她怎么又提前起来了。古雷克大吃一惊。“有什么东西吵醒你了吗?” “啊?”艾丽迷迷糊糊。“不知道……我睡着睡着就醒了……” 她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古雷克刚点燃的灯上。 古雷克看出她跟今天上午一样,虽然能下地,但状况并不好。这样拖着自己四处活动,只会变得很疲倦。 不过雌性会屡次提前醒过来,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难道是他的治疗方法出错了?古雷克差点跳起来,被这个可能性弄得满脸通红,如坐针毡。 人类生理学是一门单独的学科,因为他们的确跟兽人有一些区别,尽管比较微妙。但作为资深治疗师,早就把不同的生理特性记得滚瓜烂熟了,不会连这么基础的东西都搞错。而且他在治疗学徒期间就去精灵族参加过学术交流,了解到哪些咒术在全种族的效果相差无几。他为雌性选择的就是最通用的咒术。所以不可能是这方面的问题。 那么,是个人体质差异?古雷克犹疑地打量着艾丽,却见她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是吗?”古雷克不相信。他酝酿着,决定告知实情。“正常患者应该昏睡至少一整天才对。而你的两次疗程结果都跟我预计的不相符。你提前结束了休眠,精神也恢复得不好。我没见过你这样的情况。” 艾丽呵了一声。“很正常。以前每次接受治疗都是这样的。他们有些人也会问你这样的问题。不过断断续续地休眠也管用,并不是非要等到咒术周期结束。” “我的问题被问过?”古雷克敏锐地说。“意思是,别的治疗师对你施术的效果也打了折扣?” 艾丽点头。“对。”不仅是对她。对所有的刺客都是这样。但她没在这个话题上逗留,而是扬了扬下巴。“那是什么?” 古雷克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柜台。“补血药水。” “给我的吗?” “是给邻居家刚做完绝育手术的黄金猎犬的。”古雷克停顿了一下,见艾丽的表情有些迷惑,他轻笑。“当然是给你的。” 好奇怪的幽默感。艾丽皱起脸,忍住了嘴角微微上翘的欲望。这一点都不好笑。她过去端来药碗,在油灯的照耀下端详这些气味刺鼻、形态浓稠的紫红色液体。 “我怎么确定这是补血药水而不是毒药呢?” 认真的?古雷克盯着她,感到无可救药地摇摇头。“你不想服用的话没必要服用,不过……”他把碗从她手里拿过来,自己喝了一小口,然后把碗还给她,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玩意无毒。不但无毒,用中上品草药制作而成的东西甚至对于健康的人群也有一定益处。 他的举动成功说服了艾丽。她将药水一饮而尽,然后把碗放到柜台上,用手背擦了擦嘴。 古雷克看得呆了。如果他刚才没眼花,她……她是直接就着他喝过的地方继续了。他们的嘴唇触碰了那个碗的同一处边缘。 这种行为,就像汲取了同一口清泉,就像咬下了同一块蛋糕。 就像分享了同一个吻。 这个认知让兽人的脸像火一样烧起来。 低低的惊叹声从他身边响起:“看来这个补血药水真的挺有效。” 艾丽仰着脖子,仔细审视古雷克,像在看一件稀罕的展览品。他面对她炯炯的视线,不明所以,直到她竖起一根手指,冲着他摇了摇。 “因为,你瞧,”艾丽戏谑地说。“你的脸都充血了。” 古雷克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面颊一定是红得更厉害了。一颗心跳到嗓子眼,搏动的声音大到耳朵快聋了。他无从解释这一切。雌性可能也没兴趣听他解释。 她走了。 而他背靠着柜台滑坐到地上,捂住滚烫的脸,给狂跳的心脏一些冷静的时间。 -- 004 小鸭子 兽人一定在好奇她为什么还没杀了他。艾丽坐在桌边,歪头瞥向阳台上的庞大绿色身影。但她错了。古雷克正在剥花生,小声地哼着听不清的歌。周末午后暖光斜射到他又短又黑的头发上,让他半眯着眼睛,看起来很悠闲,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不。艾丽意识到,她才是在好奇自己为什么还没杀了兽人。他掌握着她的行踪。他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即使原本不知道,看到外面时而经过的卫兵也该知道了。 为了不引来追兵,她应该尽快灭口才对。 然而…… 艾丽摸了摸下巴。她总觉得,杀掉古雷克的理由不够充分。没错,她是灭了口,暂时解决了一个问题。但是之后怎么办?还是不能进入王宫完成任务。还是不能排除掉那个狂暴兽人战士。 想到之前的战斗,艾丽皱起脸,全身反射性地隐隐作痛。 难以置信。她是有听说过“战争面孔”埃格莫克的厉害,但被那样单方面压制也太可怕了。诚然,她是猝不及防,没想到自己被发现,丢了先机后就难以挽回颓势,可是她差点就死在那里了。这就是她被送上这次任务的原因吗?因为并不是最好的刺客,所以可以牺牲?最差也就是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最好则是完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 艾丽愣愣地凝视着空气。她以为自己还会难受的,面对冷酷的事实。但意外地,她没什么感觉。已经习惯了吗?是好事。大概吧。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她拉回现实。 两个兽人。穿着皮革。佩有武器。艾丽眨眼间就从敲门的力道、脚步的轻重和环境噪音分析出来者的成分。她站了起来,望向快步走来的古雷克。他冲着她示意躲进卧室里,但艾丽没听他的,闪身进了厨房里。这样她离大门比较近,可以听清楚所有的动静,迅速做出反应。 艾丽在古雷克开门的时候探头偷看。果不其然,外面是两个卫兵打扮的兽人,跟王宫的类似。 “圣手阁下,”其中一个卫兵开口道。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古雷克的背。“我们来执行公务,盘查这一带的居民,搜索刺客的下落。可以请你理解一下吗?” 艾丽听到古雷克回答,“我不太清楚刺客的事情。”他的声音很自然。自然到她怀疑他是不是撒谎成性。 “我们明白,”卫兵说,“只是走个程序,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他们很有礼貌。艾丽望着古雷克站在门口,回答了卫兵的问题,假装一切如常。然后他们就走了,一刻都不多打扰。看来治疗师的地位真的很高。艾丽第一次见到这么温和的兽人们。不过话说回来,大概没人能比古雷克更温和。 等到古雷克把门关上了,艾丽走出来,抱着胳膊。 “你刚才的做法很明智。” 古雷克知道她是在说他对着卫兵撒谎的事。坦白说,他对此一点都不感到自豪。但他做都已经做了,后悔也没用。抑或他本来就没有一丁点悔意。古雷克已经拿捏不准了。他一直以自己的道德感为傲,但自从捡到雌性,他的行为就有点反常。目前他所做的事情,说是损害种族利益也不为过。只是他的直觉仍然坚持着相反的说法,让他继续自己的错误。 他瞥了一眼桌上空空的药碗。“你已经喝光了我的第二副药水。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艾丽说。“这说明我是在好转吗?” “是的,”古雷克尽量不带情绪波动地说。就像他对别的患者那样。没错,雌性只是他的众多患者之一。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的人类身份……或者说刺客身份。“可以向你提一个问题吗?” 艾丽示意他说。 “我知道你是那个刺客。”他点出两人都明白的事。“但是为什么你要冲着让哥诺克王来?” 艾丽嗤鼻。“谁说我是冲着他去的?我只是去御花园里散个步。” 古雷克微微聚起眉心。他不赞同的神色让艾丽心里一颤,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很坏的事情。好吧,确实是很坏的事情,艾丽不得不承认。现任兽人王一直厚待子民,对外族不能说是友好,但也没有敌意。这都是众所周知的。任何一个兽人得知她的目的,都会义愤填膺,想要把她推上火刑架,或是更严酷的东西,以儆效尤。 由此可见,古雷克的反应合情合理。但艾丽还是有点不舒服。她垂下眼,没再说什么,直到粗犷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弃这场暗杀吧。” 艾丽抬头看他,嘲讽的神色在她眼底浮现。“阁下没资格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古雷克露出一种表情。若非艾丽知道不可能,她会以为他被她的话语刺伤了。废话,他救了她,收留她。而她却像农夫与蛇里的那条蛇,反过来噬咬他。该死的。现在她真的开始觉得自己是个恶人了。明明这不是她第一次出任务。她的双手早就脏得发黑。不是应该受良心拷打的阶段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花了点时间各自冷静下来。古雷克张开嘴巴,正想说话,却被艾丽欺身上前的动作截下来。古雷克受惊地往后退,然而后面就是墙。她一下子就把他逼到退无可退,单手撑着墙面,冷冷地打量他。 “我留你一条命,只是因为你对我还有利用价值。”对,就是这样而已。她不可能会对一个绿皮肤的丑陋怪物有什么过多的想法。 艾丽暗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保持目前这种状态,听我的话,别对任何人透露我的情况,我们就可以相安无事。明白了吗?否则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她应该抓个武器什么的,艾丽想到。这样单纯的警告没有威慑力。特别是兽人比她高出几个头。她全程都得仰望他。这让她显得毫无气势。不过艾丽马上就想到如何弥补这一点。她利用厨房里的水凝聚了一把冰锥。这跟她丢失在王宫的武器没法比。不过对付这个兽人绰绰有余了。 她握着冰锥在他面前威胁性地挥舞了几下,没有真的伤害他的意思。毕竟古雷克不会反击。说来也奇怪,艾丽在此之前一直听说兽人的性情普遍暴躁。无论力量强弱,他们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尊严被践踏,哪怕拼上性命也要争口气。可是这个兽人不一样。她有预感,他并不是那种被人推来搡去的类型。他有自己的底线要坚定地维护,而她怀疑自己早就越过了他的底线。这就使她更加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吗? “明白。我向独眼神发誓,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你在这里。”古雷克低声说。等她把冰化掉了,紧张的气氛消失了,他才补充,“但是你的暗杀注定会失败。” “你怎么知道?” “我们的守卫统领太强了。没人能战胜他。” 兽人本来就拥有强壮的体质。配合高强的武艺、充满侵略性的魔法和狂暴状态,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罕有敌手。埃格莫克则是这批精英战士中最精英的那个。古雷克可以想象到,如果雌性又一次夜闯王宫,她是不会活着回来的。他心脏紧紧揪成一团,明知自己不可能劝说她改变主意,却还是想要再多努力一下。 “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若有困难,我可以帮你逃出去。我知道很多秘密的通道。所以你不必冒险去做不可能的事。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都不会比好好活着,度过长寿的一生更重要吧。” 雌性仰脸注视他,嘴角微微扯动。她似乎想要嘲讽他,但听出他一字一句的真诚,她沉默了。 定定地,她就站在原地,蓝色的眼睛蒙上釉光。这一刻,她不再耀武扬威,张牙舞爪,而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长寿……吗……” 古雷克屏住了呼吸,听她缓缓地说完:“那种事,没考虑过呢。”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他心脏钝痛。古雷克不得不多吸几口气,让自己感觉好受点。他望着雌性退开了一步,虽然并没有被他说服,对他的态度却是缓和了不少。 “还是谢谢你的建议。”她微微一笑,含满了苦涩的意味,这让古雷克一反常态地生出低吼的冲动。 他的直觉是对的。雌性很显然跟邪恶一词不沾边。他可以看出她并不热衷于这场暗杀,也知道自己所承担的风险极高。那么她还要执意这么做,是因为有人胁迫她吗?——谁?!古雷克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血液会有沸腾的一天,热流直冲脑门,脖子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像是那些整天在训练场上野蛮碰撞的战士,拳头攥得死紧,只想找一个东西狠狠地发泄。 他不在乎这有多错误。或者有多危险。他会从埃格莫克手中保护她。他会确保不管她受到怎样的胁迫,最终脱离桎梏,按照自己的愿望去生活,尽管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并非完全不了解一个刺客组织是如何运作的,只是他不愿意胡乱猜测。 因为他希望她心甘情愿告诉他一切的实情。 当然,在那之前,他得先想办法同时让他们两个好好活下来。古雷克叹了口气。他倒不怎么担心兽人王的安危,毕竟王宫的统领不是吃干饭的。就算一个军队攻进来,也未必突破得了那里的防守。 他还是比较担心雌性的身体。或许应该趁着这个周末在家,做一次更深入的检查…… “家里有洗澡的地方吗?” 突然听到艾丽的声音,古雷克愣了一下,然后脑中不断地回放这个问题。家,她没说是谁的家,但她的语气自然而然,就像在说她的家一样。他完全不介意把自己的家跟她分享就是了。古雷克尽力遏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干咳一声,说,“有的,浴室提供热水,不过需要调一下。” 艾丽歪了歪头。古雷克心领神会,跟着她去浴室。然而,出于一个治疗师的责任感,他还是在路上提醒道,“现阶段用净化术比较安全。泡澡有刺激到血管的风险。” “哦。”艾丽没有停下来。 虽然猜到了雌性不会听他的,古雷克还是叹了口气。 看来他有必要想个办法让她听话了。首先排除武力制服这个选项。也不能用停止治疗威胁她。这么一想限制还挺多。尽管如此,一个主意还是渐渐成形了。古雷克决定等到雌性洗完澡就开始执行这个主意。 他和艾丽一起进浴室,放好热水后就出去了。回头看看,门已经被关上,反锁。好像忘记了什么事。古雷克暂时想不起来了。 应该没问题。除了第一次治疗很费力,现在早已脱离了危险。古雷克摇摇头,决定去做自己的事。 艾丽一个人在浴室里呆站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该开始洗澡了。她已经脏了好几天,全靠着兽人的净化术维持洁净。但或许是心理作用使然,身上一直有种让她不舒服的黏糊感。 她把兽人的长袍脱下来,疑惑着他一开始是如何把这东西套到她身上的。他有看到她的裸体吗?艾丽倒不是多么害羞的人。她怀疑古雷克是。说不定他在给她穿衣服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不让自己看到不该看的地方。完全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艾丽对着自己笑了笑,滑进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起来。 浴缸很大,水没有特别深,是刚没过她肩膀的高度,边缘上放着一些洗浴用品。艾丽随手拿起一块香皂盒,打开后嗅了嗅。他喜欢生姜味? 她把香皂盒放下,又看到远处两个明黄色的东西,特意把身体前倾过去,拿来审视一番。 这回她忍笑忍到肚子痛。 究竟为什么这里会有小鸭子?想象一下:庞大绿色兽人扑通一声重重坐进浴缸里,拍起一片水花。远处游来了儿童用的橡皮小黄鸭,在兽人洗澡的时候,一会围着他转悠,一会漫游到四方。而且仿佛是怕它们寂寞似的,特意买来两只,让小鸭子成双成对漂浮在“江面”上,这样即使兽人离开了,它们也可以互相陪伴。 艾丽没有发现自己一直在想着古雷克,并且全程都扬着嘴角,直到外面传来咔嗒的脆响声。动静并不大,但她仍从浴缸里起来,凑到单向透明的玻璃窗前往外看。 兽人正在院子里,用火炉上的锅炒花生。 一副再普通不过的景象。然而艾丽眯起眼,注意到一个此前被忽略的细节。 那个火炉里没有柴禾或煤炭,火却一直烧着。兽人甚至能够娴熟地控制火候的大小。而他所做的仅仅是翻锅、颠勺、勾火等正常烹饪动作,周围的地上也没有任何燃料,应该不会有火的才对。 除非…… 他就是火焰的来源。 艾丽忽然睁大了眼睛,开始想通了这是怎么回事。 古雷克不仅是治疗师,还是一个法师。而且从他不必特意准备就能催化火焰,随心所欲地控制这一点来看,古雷克的魔法——至少火系魔法——是相当进阶的水平。尽管这对她来说也不难,但是古雷克驾驭着最具攻击性的元素属性,说明他完全有能力在受她威胁的时候暴起反抗。 放在平常,要以非偷袭的方式打倒她会有很大的难度,考虑到古雷克不是真正的战士。但现在她处于虚弱状态,用武力反制她还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艾丽缓缓坐回浴缸底,思绪纷乱。 -- 005 湿梦 雌性好像一直没出来。 古雷克把炒好的花生装进桶里,看了眼快要落山的太阳,心里有点犯嘀咕。到现在热水都该凉了吧。雌性应该洗好了才对。除非有什么原因让她没法离开浴室。 他想了想她在那里发生事故的可能性,虽然小到极点,他还是有点紧张。万一雌性在打湿的地面上脚一滑摔断骨头了怎么办?那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接待过一个年迈的患者就有那样不幸的遭遇,因为拒绝干预性治疗方案,不得不打了两周的石膏才好。 古雷克收工进屋,洗手后去敲浴室的门。没人回应。他就喊了几声雌性的名字。还是没人回应。他这下有点着急了。抓住门把一扭—— 当然没能扭开。门是反锁的。 古雷克想了想,决定利用风催化一把钥匙。火不是他唯一经常用的元素。实际上,风也不是。每种魔法运用得当的话,都能给日常生活带来更多便利。这就是为什么他,虽然当初选择了治疗的道路,让所有希望把他收到麾下指导的兽人法师失望了,还是偶尔出于兴趣研习一些魔法。他们说他这样的全系魔法天赋很稀罕。不过古雷克知道,这种天赋尽管数量少,却并非无可取代。人活这一辈子,还是要追求自己的志向,而他坚信自己最想做的是帮助别人。 隔着门催化好钥匙,他操纵它在门对面插入锁眼,根据记忆稍微调整形状然后旋转,门很快就打开了。 入目的画面让他吸了一口冷气。雌性躺在浴缸里,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才发现她半个身体枕着浴缸边缘,手里把玩着一只橡皮鸭,嘴里咕咕哝哝,白皙的脸蛋被蒸得粉红。 敢情是泡迷糊了。古雷克哭笑不得,过去轻轻摇晃她肩膀。 “你没事吧?” 雌性哼了一声,睁开半只眼打量他,然后把另一只手塞进他的大手里。“你的。” 古雷克低头一看,是第二只橡皮鸭。雌性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打了个哈欠,翻过身继续憩息。这人都泡在水里了,还能这样的?古雷克瞪大眼睛,难得地感到束手无策。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不管吧。 古雷克小心翼翼把雌性捞起来。她湿淋淋的,半睡半醒,站也站不住。他只好坐到地上,让她坐到他腿上,然后撤下厚实的浴巾擦拭她身体。 他尽量不去注意她美妙的曲线,专注手上的工作。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雌性的身体,但这跟刚捡她回家的时候截然不同。那时他精神高度紧张,全身心扑在治疗上,担心自己不能抢救成功,而现在,她软软地躺在他怀里,春光一览无余。恢复良好的肌肤白里透红,一看就知道手感细腻柔软。挺翘的双峰完整呈现在眼前,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仿佛任人抓取。 不知不觉,古雷克的喉咙变干了。他擦拭的动作渐渐停止,视线无法离开雌性的乳尖。那是红樱桃的颜色,在凉空气的刺激下,挺立成硬硬的小石子,让古雷克充满了爱抚的欲望。他想要一巴掌包住她小巧又圆润的胸脯,好好揉捏一番,再把可爱的乳尖玩弄于五指间,玩到留下红印了才心满意足罢手。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古雷克定了定神,强迫自己继续推动浴巾,从腹上擦拭到腰下,来到双腿之间。瞥见那道粉嫩的肉缝,他呼吸突然粗重起来,剧烈喘鸣。一时间,种种邪念疯狂涌入脑海。 他完全可以趁现在把雌性翻过来,抚摸她柔嫩的肌肤,尽情探索娇躯,甚至用大掌分开她的双腿,为所欲为。 兴许她并不会抗拒,反而扭腰迎合,细声娇吟…… 天哪,他居然起了生理反应。古雷克低头看到自己的帐篷,大惊失色,浑噩噩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了。他难以相信刚才有怎样的念头划过他脑海,哪怕并没有实施。他只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打得头晕目眩耳嗡鸣,打得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神知道,他从不是下作的色胚,甚至没有跟任何的异性发展过亲密关系。可是面对雌性,他总是产生各种异常的反应。 古雷克捂住面孔,冷静一会,匆匆把雌性的身体擦干了套上衣服,期间不敢多瞄她一眼。倒是送她回房间的路上,他想到自己应该给她添置一些新衣物。一直穿着他的旧袍子也不是回事。 况且天气渐冷,雌性会需要好好保暖的。 于是周末的最后一天下午,古雷克去了城里最大的女装店,带了一堆新衣服回来,给雌性一个惊喜。或者说,他以为是一个惊喜。艾丽只是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干嘛要做这种事。” “什么事?”古雷克懵懂地问。 艾丽指指他带回来的一大包衣服,神色古怪。“就是这些东西……我可没钱还你。” “不用还。”古雷克往字面意思理解了,乐呵呵地把东西塞到她怀里。“去试试看吧。”他看艾丽不动弹,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顺着惯性走进了房间。虽然她还是表情怪怪的,但古雷克可以听到关门的声音。她已经开始换衣服了。 古雷克留在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休息休息。今天的购物太累人了。谁能想到买衣服这么简单的事情能把他折腾得精疲力尽? 他原本是希望艾丽跟他一起去的,那样就能找到最适合她的衣服了。不过他显然不能让别的兽人发现艾丽。这就导致了他一个人踏进女装店,逛着逛着,便迷失在了那片浩瀚的汪洋里。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衣服有那么多款式,那么多面料?双绉是什么?姆米又是什么?面料的厚度跟保暖度呈正相关吗?他当时感觉自己误入了一个神秘的维度。以往他给自己添置衣物都是感觉行就行,并没有研究过这些,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失望。可惜他没在出门之前问问雌性喜欢什么样的服装。虽然她说了他也不一定能找到对应的就是了。人类和兽人的时尚没有那么相似。 “嗨,需要帮忙吗?” 他记得自己正迷茫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转头看到女装店的老板,奥格拉,冲着他露齿一笑。“我猜你是在给吉尔妲挑选衣服作为礼物吧,古雷克。” 奥格拉算是他家族的朋友,跟他妹妹吉尔妲比较熟悉。这里也是吉尔妲最爱的女装店。古雷克看了看四周,确认妹妹不在这里后,松了口气。他成年不久后独立出来,跟家人一直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也会去探望。但在这个场合,他并不希望吉尔妲出现,因为他妹妹有种超乎寻常的类似第六感的东西。如果她在这里,一定会在他撒谎的时候听出来,继而察觉出异样,逼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暂时不想把家人卷进他目前如此复杂的情况里。 “我是给一个朋友买的。”古雷克含糊其辞。 “哦哦,一个朋友啊……”奥格拉拖长音调,满脸会意的表情。虽然古雷克感觉她并没有会意。“你看起来遇到困难了呢。如果需要我帮忙挑选合适衣物的话,可以跟我描述一下你这位朋友。” 身为店主,奥格拉从事多年服装业,时尚嗅觉敏锐。如果能帮他选衣服,那是再好不过了。 古雷克连忙开始描述,“她很可爱,性格有点倔强,但很可爱。皮肤特别光滑,头发像是金色的瀑布,垂过肩膀。身上闻起来香香的……” 他在看到奥格拉一脸憋笑的表情时打住了。 哪里搞错了吗? “我是让你描述一下她的身高和三围,”奥格拉解释道,无奈中透着好笑。 古雷克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窘迫地四顾,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描述,只得手舞足蹈地跟奥格拉比划起来。还好,店主见多识广,分析出艾丽的身材处于中大号儿童尺寸和最小号成年尺寸之间。不过她似乎有些疑惑他的“朋友”为何娇小至此。古雷克很庆幸她没有提出疑问。他可能张口结舌,绞尽脑汁才能编出一个像样的谎言。 最后选了十套衣服和配饰带回家。结账时,奥格拉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还让他改天带着这位“朋友”一起来。古雷克面上答应,心里却明白这永远不会成真。 除非他能让所有兽人选择性失明,对雌性是人类的事实忽略不见。 古雷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等他回头的时候,雌性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她穿着一套黑色的针织连衣裙,面料厚实,包裹严密,但却是毫无疑问的性感风。剪裁非常贴身,紧紧包裹住每一处玲珑的线条,衬托出腰肢的纤细,还让某些饱满的地方显得更加饱满了。 古雷克看得两眼发愣。 他自动把嘴巴张开了,鼻孔翕动,下意识嗅着周围的气息。这是求偶的手段。但是,理所当然,雌性没有释放任何发情的信号。古雷克有点懊恼。看来人类和兽人终究是存在一定区别的。 “怎么样?”见他没说话,艾丽主动问道。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这么期待兽人的评价。但事实是,她确实很在乎。反正她现在这里养伤,没有多少事可干。抽空打理一下自己的仪容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嗯……很……很好看,”古雷克说,感觉裤子被顶得有点紧。 他不是产生了他想象中的那种反应吧?见鬼,这是一个周末的第二次了。要是雌性注意到这一点可怎么办?古雷克扭了扭,坐立难安。 “是吗?我觉得一般般。” 艾丽调头走了。古雷克松了口气,心知只要她不在,自己的帐篷马上就会消下去。 过了一会,艾丽又回来了。这次换上了宽松的绿色花边衬衫,同样宽松的白裤子。脚上没穿鞋,而是套着一双毛茸茸的袜子,踩着地毯过来。看上去很可爱,特别是她叉腰的姿态,像个放荡不羁的小精灵。 古雷克咧出一个巨大的笑容,真心地称赞道,“好可爱。” 虽然不再能看到雌性的好身材,有点莫名的遗憾…… 艾丽对于她的新衣服感到很满意。在试穿所有套装后,她把东西暂时都放到浴室里。因为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休息了。她在古雷克的督促下爬上床,而他去客厅过夜。他不是不可以睡别的房间,只是他觉得客厅最方便,而且离卧室最近,有什么动静都可以第一时间听到。 明天又要上班了。古雷克想着早点休息,熄灭了屋里所有的油灯,然后回到客厅躺下了。他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一睁眼没有迎来白昼。黑漆漆的夜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面对着他,荧荧发亮。古雷克眨了眨眼,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双淡蓝色的眸子。 “艾丽?” 蓝眼睛闪了闪,离得他更近了。柔和的光芒在他身边亮起。 这深更半夜的,雌性怎么会专门点灯来这里。古雷克困惑地问,“有什么事吗?” 雌性不语。她看起来有些反常。古雷克脑子钝钝的,望着她爬上了他所在的高背软垫长椅,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直到她把一只手放到他的大腿上,开始缓缓移动,上下摩挲。 他打了个激灵。“你……你?” 听到他那充满不确定的语气,雌性轻笑起来,不像他见过的那种威胁性冷笑,异常娇俏。 这时他发现她穿着白天试过的那身黑色连衣裙,凸显细腰丰乳,散发着浓浓性感气息。周围的景物都像是模糊柔化了,只剩隐约的轮廓,无足轻重。古雷克呆呆地看着她秾丽的面庞,感到不可思议。雌性这是在做什么?她怎么拿手到处乱摸?为、为什么还解开他的腰带,并把手伸进他的裤子里? “好大,”雌性呓语般的赞叹,“艾丽好喜欢。” 古雷克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开始用第三人称指代自己。但他非常明白,她正在对他的性器做什么。 “停、停下。”古雷克浑身火热,特别是某个部位,感觉快要爆炸了。但是雌性非但不听他的,反而加快了撸动的速度。 接下来一切都是难以形容的美妙。古雷克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浮到云端之上,释放出全部积蓄已久的压力。雌性跟他在一起,带着捣蛋鬼特有的坏笑,让他心痒痒的,想要拉过她亲吻一番,享受唇齿间的甜蜜。 然而他刚一触碰到她肩膀,手就穿了过去。 见鬼,这是个梦! 古雷克倒抽一口冷气,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然孤零零地躺在长椅上。 当然是个梦了…… 他拖着笨重的身躯坐起来,心情失落。裤子黏腻腻的,不用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上次出现这种事还是少年时代,身体刚发育的时候。古雷克想要清理一下,但却沮丧到动弹不得。 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他的体温是真的燃烧到滚烫。 古雷克重重倒回去。窗外夜色依旧。他闭上眼睛,脑子却不听使唤,一直反复地重播梦里的情景。雌性如何亲近他,诱惑他,巧笑倩兮间轻松破开了他多年来紧关着的闸门。激烈的洪水一下子倾泻出来,淹得他手足无措。 而她本人甚至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古雷克越是想,越是心里闷得慌。忍不住低吼一声,抓来枕头砸到自己脸上,好像希望自己能昏迷过去一样,因为那样便不必胡乱思量了。 这件事让他在意的地方并不是梦遗。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雌性。如果说,原本只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那么经过刚才的湿梦,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对着别人,他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欲望。这倒也解释了他对她莫名其妙的保护欲。这一点并未困扰他。一个生物对着另一个生物有些亲近的念头,有什么不对? 不,他在意的问题并不是这个,而是……她永远不会,像他渴望她一样,渴望他。 -- ⒵ājǐāǒsんμ.ⓒǒм 006 体液 艾丽不知道自己应该先为好消息而开心,还是先为坏消息而丧气。 好消息是,她在兽人家里已经待了一周。这段时间吃好喝好休息好,除了刚开始嗜睡一点,伤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根据兽人的说法,她还要养一下身体,而且能量被打散以后尚未完全恢复。尽管如此,艾丽判断自己的状态已经好到可以执行任务了。 这就引出了坏消息:她还没有想到怎么样成功执行任务。王宫是强闯不进去的,最近兽人王也没有出行计划,基本上把她的路子堵死了。 天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干完这一票。 艾丽狠狠咬下一口干酪火腿吐司。本有些泄愤的意思,却被甘美的口感弄得两眼泪汪汪。自从来到这里,每次吃饭都有一股感激的心情油然而生。奇怪吗?都怪兽人的厨艺太好了。 她又来了几口清爽的生蔬菜,再喝喝鲜榨树莓果汁,享受着豪华的早餐。 在兽人家里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他总是确保每一顿荤素均衡,营养丰富,而且从来不重样,仿佛在做饭的时候带着神圣的使命感。作为条件,兽人要求她不能到处乱跑,不能离开家门,似乎是想要通过美食来约束她的行为。艾丽不介意就是了。反正她暂时没地方好去。整天在家里吃吃喝喝不是美得很?艾丽毫不怀疑,如果她的前任室友知道她现在的处境,一定羡慕到眼红。áǐzんáńsんμ.ℂòм(aizhanshu.com) 不过羡慕归羡慕,她们还是不会想跟她互换位置的。临行前,宿舍楼里的姐妹,甚至小贱人梅丽莎都在她离去的时候低声抽泣。那在刺客听来,无异于将死之人的送葬曲。她就是那时候明白自己多半有去无回了。 一个月的任务时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事情没办成,难不成真的要给自己在奥克多姆找个地方收尸了? 艾丽拿起洁白的餐巾擦擦嘴,眉毛拧紧。 前两天她反思了自己暗杀失败的原因。固然有她不敌兽人族武神的成分,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潜行被识破。如何隐蔽行动而不引起触发警报,是个重要的问题,这就绕回了之前那个结论。生物印记。她必须获得一个拥有通行许可的兽人,也就是古雷克的生物印记,才能自由出入王宫。 具体怎么做? 艾丽想了想。她在成为刺客之前是一个孤儿。跟别的孤儿同样被送去一所学校。那跟普通学校差不多,也会教天文地理。只是普通学校的孩子们课间休息或者锻炼身体的时候,孤儿们学习怎么给人下毒,怎么偷人东西。她的前任室友梅丽莎是这方面的好手,不知多少次偷了她的蜜饯和牙膏,而她却无法现场逮住梅丽莎。没有证据。没法报告上去。梅丽莎因此成为了她最讨厌的贱人,但这没有妨碍梅丽莎成为最厉害的盗贼。艾丽觉得,梅丽莎肯定知道至少七八种窃取生物印记的方式,而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起来一种。 这一种方法能够应付眼下的需求,艾丽却不太情愿实施。 收回前言。岂止是不太情愿。她现在胃部抽搐,扶额呻吟,宁可自己从来没想到这个方法。 古雷克肯定会拒绝帮忙的。 没错,她的方法需要兽人的帮助才能实施。但光是开口求助就够尴尬了。他已经帮了她很多,再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自己都觉得很不识好歹。 可是她又没有别的选择。自杀是不会自杀的,好死不如赖活。虽然不可能像是兽人说的那样,度过长寿的一生,毕竟刺客的平均寿命不超过二十五岁,但在有限的光阴里,完成本职工作是唯一的活法。 或许下辈子会有好好过日子的机会……不过转世重生的说法只对信徒适用,她一个不信者应该连投胎的门儿都摸不到吧。 吃完早餐,艾丽起身去厨房洗碗。洗着洗着,就开始唉声叹气。想到古雷克回来之后还得提起这件事就头疼。她根本想不出要怎么得到他的帮助,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对方吧。就算是她,也拉不下那个脸,对着帮助了自己的兽人做得太过分。 要不走怀柔路线?硬的不行来软的总行吧。她可以给古雷克一个惊喜,先让他开心一下,然后再提出她的请求。这样做应该会成功率大很多。 艾丽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认真思索起自己能用怎样的方式讨好兽人,顺便往窗外瞥了一眼。 金色的王宫隐隐约约耸立在远处,细节模糊不清,但那巍峨的气派把它轻松跟周围其他建筑区分开来。这边很多房子也造得很好,还有自带花园的,不过王宫的规模那么宏大,到底是不能比的。古雷克整日在那种重要场所打转,见过的东西太多了,恐怕不好取悦。 艾丽苦恼地靠在水槽上,让水滴顺着手背淌下去。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想法很快来了。就是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古雷克有可能喜欢她准备的惊喜,然后同意她的请求吗?也许没那么顺利。但不试试的话,谁也说不好。 “圣手阁下,预约在今天的会诊都已经完成了。” 助手进来的时候,古雷克正在回顾一沓病例。他从办公桌后面抬起头,对着助手点点头。“那就好。”他在这个年轻兽人准备出去的时候叫住他。“对了,斯摩格,路线的事情查询过了吗?” “是的,”斯摩格回答。“我专门去确认过了。城北的码头每天都有一两趟凌晨开的轮船通往布鲁毕力格,就是我们常用到的世界中转站。从那里就可以坐车去到人族的混合贸易区了。”顿了一下,疑惑地问,“不过阁下你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需要大费周章到人族那边才能采购呢?” “没什么,就是听说他们有一些新奇的草药,想去看看。” 古雷克随便找个借口把助手打发出去,看一眼时钟确认可以下班了。他把文件拾掇好,带上包就走了。回家的路上脚步轻快,迫不及待。 刚进门,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 “你做饭了?”古雷克惊讶地看着厨房里出来的艾丽。之前他都是每天回家做饭的。 艾丽点头。“用了你备的菜,希望你不介意。” 她忽然变得有礼貌,让古雷克有点不习惯。他挠了挠头。“没事,反正都要做的。闻起来不错啊。” 古雷克把包放下,跟着艾丽去把厨房里的盘子端出来,放到桌上。看起来还不赖。也许艾丽这几天用心观察了他的烹饪方法,所以做得有七成相似。他若有所思地看过去,对上艾丽笑眯眯的表情。他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 雌性之前有这么贴心吗? “最近承蒙你的照顾,身体好转了许多,”他们落座后,艾丽笑着说。“所以准备了这点小小的惊喜,想要传达谢意呢。” 古雷克嗯了一声。如果说这就是雌性的惊喜,那他还挺受用的。因为她不仅遵照他自己的食谱做了两个菜,还准备了一种陌生的、看起来像是人族特有的砂锅菜。 古雷克好奇地尝了尝这道充满异国风情的菜肴。入口清淡,鲜美,保留了原材料营养的同时强调汤汁鲜味。可以看出雌性以前就自己做过饭。他想象了一下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样子,微笑起来。如果他们俩联合起来,各展所长,说不定可以发明一些融合两族特色的新菜品。就像一对搭档。 但他马上惊醒,内心暗暗警告自己离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远一点。这些天,他已经好多次沉溺以雌性为对象的幻想,其中的一些甚至……超出了得体的范围。仿佛他只要待在她身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一样,什么下流画面都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 那当然不能是真的。他可以控制自己想什么。他可以。 古雷克用力咽下食物,对着艾丽期待的神色,说,“挺好。”他有意把语气压得平平的,防止不恰当的情绪冒头。 艾丽流露出轻微的失望。古雷克立刻有些后悔了。看得出来,她花了一整天琢磨这道菜,而且似乎带着讨好他的目的。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必要,但他并不想轻视她的努力。 或许现在再说点什么还不晚。古雷克脑内搜寻着补救的话语,却听到对面传来极轻的笑声。 “也对。自从锅被没收了,好久没下过厨了。肯定做得不够好。” 古雷克不太懂她在说什么。“锅被没收了?” “都是以前的破事啦,因为我住在宿舍里,管理员不让做饭。”艾丽耸肩。“我们每天都得去食堂,十年如一日地折磨自己的味蕾。梅丽莎一时冲动买了锅,却又怕担责任,就叫我做。结果隔壁寝室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听到风声,天天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后来我们就被发现了。梅丽莎还骗管理员说,那是我买的锅。我猜她早就留着这一手了。” “梅丽莎是谁?” “我室友。”艾丽顿了一下,皱起脸。“你最好祈祷这辈子都不会跟她有交集,不然五分钟之内,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古雷克忍不住笑了。“听起来是个很厉害的人。” “差不多吧,她在盗贼部门里是数一数二的,虽然我们那个楼里的刺客比较多。”艾丽不知不觉就聊了起来,仿佛对面的是个朋友一样。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心里有点窘迫,开始通过喝汤让自己闭嘴。 “看来你是在一个很庞大的组织里。” 艾丽不想再透露自己的事情,开始转移话题,“不会比一个王宫更庞大。你们那里一看就很容易迷路。” “刚开始是有点找不到方向。”古雷克回忆起来。“我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因为找不到路,去问了一个侍卫,然后他好像听错了,给我指的是通往议政大厅的路。我从后门进去,那里的人想拦我,但我坚持说我是来工作的,他们就让我进去了。结果你可以想象到。一推开门,里面会议桌边上的几十号官员齐刷刷扭头,都惊悚地盯着我。而我惊悚地盯着会议桌尽头的那个兽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们的国王,让哥诺克,也是我人生中最乌龙的时刻。” 兽人的描述活灵活现,艾丽一边身临其境地尴尬着,一边想笑。“然后呢?” “让哥诺克站起来,环视四周,问,‘谁把这个治疗师叫过来的?’没人回答。因为根本没人把我叫过去。我是误闯进一个我没有权限进入的地方了。这对一个新人而言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错误。卫兵们过来了,准备把我架走。如果我就那样离开,我当时的主管必然会知道我犯了什么事。就在那时,陛下突然说,‘呵呵,看来就我一个人叫了治疗师。’然后他坐回去,示意我到他那边去。” “他就这么化解了你的困境?”艾丽感到不可思议。她从来没听过人族的宫廷有类似的故事。印象里,王者是高贵而严厉的,不容一丝忤逆。宫廷的规矩也是同理。 “他是个很少见的领袖,”古雷克承认道。“那天我就一直待在议政大厅里,给陛下按摩肩膀,假装我是被传召过去的,因此没被主管责怪。”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感叹起来,“我不是唯一有这种经历的人。让哥诺克非常体恤百姓,善待臣子。这就是为什么你随便到大街上问一个兽人关于他的事,都会得到真心的赞美。” 艾丽自然不可能会去大街上随机调研,不过她相信古雷克的话。兽人不以撒谎而闻名。那是人类的专长。她苦涩地想着,手捧温热的碗,掌心却是冰凉的。 她已经看出来,这次任务跟以往的不同。区别不仅是在难度上。以往的目标都是手脚不干净的权贵,在宏伟的博弈中得罪了更高层的人,惹来杀身之祸。可是轮到兽人王,她只能想到他种种兴国安邦的举措,会让外族的敌人不高兴。 除此以外,她都想不到让哥诺克王该死的理由。 她这次……是被派来害一个义人。 艾丽闭了闭眼睛,胃部猛地抽动,刚进去的食物都搅到一起,翻江倒海。尖锐的厌恶感油然而生。她从未如此唾弃自己。她希望自己从未诞生过。不来到这个世界,就不会因为卑劣而绝望。 可就算是如此,她还是想要活下去。仿佛多一天在世上,就多一分希望。至于是什么的希望,她也不太清楚。只是有种隐隐的期盼,祈望有人告诉她,过去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她还可以重新开始,洗脱黑暗,走入光明。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她这样习惯了躲在阴沟里不见天日的老鼠来说,光明又该被定义成什么呢? “你还好吗?” 肩膀被微微摇动了一下。艾丽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关切的面庞近在咫尺。她有些愣住了。 兽人的脸比她的大几倍,皮肤是偏深的绿色,某些地方透着亮黄和淡红。眉毛粗黑,眼眶深邃,凸出的嘴部像是动物一样,獠牙依稀可见。换作以前,她可能对这样的生物感到恶心,毕竟每个种族都欣赏跟自己长相接近的人。但现在,她开始注意到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瞳孔周边散落着橘红光点,眨眼的瞬间,如同夏日的萤火虫时隐时灭,美丽而又温暖。 古雷克的长相在兽人当中……算好看吗?艾丽不是很确定。可能她来到奥克多姆有一段时间,单纯习惯了这类粗犷的外形,看不出美丑了。对,一定是这样。 艾丽稳住了自己骤然间加快的心跳。“我很好,”她说,尽管这是谎言。 她是来暗杀兽人的君主的。若不成,她便要命丧黄泉。失败的刺客不会被允许透露任何信息。她何必要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放弃自己?兽人王再好也不是她的君主。再说了,她真的非常、非常想要那个漫长的假期,更别提每次任务都会有的丰厚奖金。她完全可以拿上钱,趁着假期为自己找好后路,脱离这个肮脏的行当。 只要别把古雷克牵扯进来就好了。艾丽告诉自己。他毕竟救了她一命,而她也不是毫无原则的人。如果一切顺利当然好,她怎么来的奥克多姆就怎么走出去,不让任何人发现古雷克为她做了些什么。即使任务失败,她也绝对不会连累到这个治疗师。 然而…… 想到自己还需要获得古雷克的帮助,艾丽苦恼起来,咬咬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古雷克看得出她的异样。这让他也忧心忡忡起来,起身走到她边上。“是不是哪里痛?” “啊,不是那个,”艾丽说。“我的伤都快好了。” “那是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古雷克蹲到她身边,直视着她,眼中满满的真诚。艾丽脸热起来,心知自己是在肆无忌惮地利用兽人对她的好意。也许刚来的时候还会怀疑他动机,但现在她明白,自己的手段十分卑鄙。 “没……没什么事……”艾丽有些犹豫,是否要贯彻自己的想法。还是把古雷克彻底排除在任务之外更好?如果他帮了她,他就会彻底跟帮凶一词脱不了干系。 古雷克皱了皱眉。他不喜欢雌性把自己的烦恼隐藏起来,不对他开放。“无论有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他强调。“我会帮你的。” 他会吗?艾丽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兽人。 古雷克感觉自己有必要补充,“除非你是让我去伤害别人。” “那倒不是。” “那就尽管说吧。” 兽人的热忱如同一颗定心丸,让艾丽略微放心下来。她咽了咽口水,终于交代出来,“我是想要你的体液。” “体液?”古雷克困惑。 在艾丽点头确认后,他才猛然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废话。一个雌性向一个雄性索取体液,还能理解成什么?独眼神在上,古雷克感觉自己脸颊猛烈灼烧起来。雌性真的比他想象中直接太多了。虽、虽然他也有偶尔幻想这种事——好吧,是天天都在幻想。但没料到,她竟然会是主动索欢的那一方。当然了,他一点都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还很开心。不过,这个进展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古雷克压抑着自己的蠢蠢欲动,拼命寻找残存的理智。他完全是逼着自己强行把反对的话语挤出牙缝。“这样,不太好吧。” “确实不太好。”雌性低着头,看起来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感到很愧疚。“我也不想的,但是……” 但是她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古雷克太能理解了。他最近都是闲不下来的状态,因为一旦闲下来,脑子里就立刻蹦出雌性的画面。这些画面往往都是布料少得可怜,接近于无,而雌性雪白娇柔的身体在他的下方,被大大地打开,弯曲成各种各样夸张的弧度…… 眼看脑子又朝下三路的方向一路狂奔,古雷克连忙干咳几声,在雌性略显奇怪的视线中回到现实。“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一点都不怪她有这样的想法,但还是得仔细确认她的意愿。求偶这件事,本来就该两厢情愿才可以。有些兽人做法比较粗鲁,甚至不尊重自己的雌性,他是全然不赞同的。 艾丽重重点头。她早就想好了。只有通过魔法转化兽人的体液,才能获取他的生物印记。她连采集用的试管都准备好了。 “我这边没问题,主要是看你愿不愿意。” “愿、愿意,当然愿意了。”他心里小鹿乱撞。明明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过了一遍,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反而不太敢直面雌性,觉得这一切美好得不像真的了。 万一她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呢? 古雷克犹豫起来。他终究是不希望雌性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无论他多么想要她。 纠结半天,他还是苦口婆心地劝说起雌性,“先别这么冲动。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在踏出这一步之前,我们可以先做点别的。” 比如牵牵手,接接吻,这之类的事情。古雷克不由自主,视线落到她红嫩嫩的唇瓣上,那微张的姿态仿佛是在等待他过来攻城略地,宣誓主权,肆意夺取那份属于他的甜美,看得他浑身烧着了一样,某个部位更是直挺挺地竖立起来。 亲亲他的雌性,光是这个想法就够他兽血沸腾,感到无比刺激了。 雌性看起来有点茫然。 “那么,按你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应该先做点什么,才可以开始抽血呢?” “抽……血?” 艾丽掏出自己的试管,比划一下。“就是这么个分量,大概10毫升,行吗?” 她望着满脸呆滞的古雷克,心里有点犯嘀咕。可能她的要求确实太过分了吧。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换位思考,她也不会平白无故献血给别人。 “如果不行的话就当我没提过这件事吧。我知道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没义务再这样做。” 兽人陷入沉默。 等到他终于愿意开口的时候,如果艾丽没听错,他语气有点虚弱。“抽血的话……当然没有问题了。只是……我刚才误会了,还以为你指的不是血液……” 那他以为是什么?艾丽好奇地挑眉,试图从兽人的脸上寻找答案。但他别开红彤彤的脸,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 007 亲近 “你要走了吗?” 艾丽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到门厅里。古雷克已经准备好出门,包都拎在身上,只是还没把拉链拉好。他点点头,看了艾丽一眼。 “早餐在厨房的柜台上。” “知道,”艾丽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每天都会听到这样的叮嘱。这是她在兽人家里待的第八天还是第九天?抑或是满十天了。居然有点不记得。她只知道,她早就熟悉了这里的一切。 “备的菜在冰柜里,饿了可以自己做。” “嗯嗯。”她还是决定等他回来再说,因为早餐一般就吃得很饱了。 古雷克顿了一会,等她走近,语气有点紧张。“别趁我不在的时候乱跑。我知道你会隐藏自己的身形,但如果真的要出门,至少等我回来。我可以带你一起,晚上在周边逛逛。” “放心,不会的。”这也是老调重弹了。自从她伤势好得差不多,兽人每天都会告诉她不能出门,外面很危险之类的。艾丽不清楚他是单纯地担心她,还是怕她再次尝试暗杀。无论如何,她没傻到大喇喇直接跑出去。 “你能保证吗?” “有必要每天都保证一次吗,”艾丽嘀咕。 但是兽人很坚持,艾丽无可奈何,只好承诺,“我保证不会乱跑,老老实实听你话。” 笑意浮现在粗糙的面容上。古雷克温和地注视她,看起来对她很满意。艾丽生出一丝骄傲感。她喜欢被兽人这样看待着。这让她昂首挺胸,浑身暖洋洋的,感觉很好。 当他微微低下头,她甚至主动垫起脚,仰起头,像在索要某种奖励一样。 四目相对。他们两个都愣了一下。 艾丽马上恢复正常的站姿。“呃,我……那个……”她眼睛到处乱瞟,有点不知所措。刚才发生了什么?“对了,我准备了一瓶水。” 她像是找到救星一样,赶紧抓来桌上的一瓶水,胡乱地塞到古雷克的怀里。 感知到气氛的微妙,古雷克没说什么,把水瓶放进了公事包里,嘴角微微翘起。他似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雌性明白吗?考虑到这些日子,他们的关系改善了不少,他有种预感,她会慢慢开窍,发现他的心思。而且她也许并不会感到那么厌恶。 古雷克微笑着,伸手摸了摸雌性的头发,然后心情绝好地出门了。 艾丽望着大门被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松了口气,瘫倒在客厅的长椅上,胸口随着呼吸的节奏剧烈起伏。 怎么回事…… 她刚才是在期待什么吗? 艾丽摸了摸自己的头顶。被兽人抚摸过的地方似有温度残留。她把手放上去,仿佛还能碰到他的手一样。 他平常会对所有人都这样做吗?还是……就她一个人? 艾丽反应过来的时候,抱头低吟,不敢相信自己在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 她应该去研究如何转化出生物印记才对。 虽然这么想着,艾丽还是赖在长椅上,回味了他们亲昵的接触好一会,才把自己拖起来,去房间里拿出那个装着血液的透明玻璃试管。 当时觉得10毫升看起来够用,但是这两天试着转化一次,意外地失败了,只剩三分之二,再瞎霍霍就没得用了。这个转化生物印记的咒术比她印象中还要困难一点。 艾丽心不在焉地走回客厅里,想到抽血那天,兽人好像受了什么刺激,神色恍惚,都没问她打算拿他的血液干什么。倒不是说她希望他问东问西。但还是稍微有点担心。还好他第二天就恢复正常了。 艾丽坐到桌边,脑子里已经有了转化的新方案。从技术上来说,一滴血就可以包含生物印记,量越大效果越好。不过,这次她不会盲目自信,认为咒术可以一次就成功。她会模拟王宫的环境做实验,每次都用最少量的血液。确认成功了再把剩下的血液都派上用场。 脑子里过了一遍转化的方案。艾丽把试管放到桌子上,拿来纸笔,写写画画,设计了一种跟王宫屏障类似的屏障。她花了点时间找到一支蜡烛,同样摆在桌上,施加一个小小的火魔法。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把屏障和蜡烛连接在一起。这样的话,如果她触发屏障的警报,火魔法就会自发启动,然后蜡烛就会烧起来。这跟触发王宫警报的原理一样。 艾丽一直摆弄到中午,建好屏障,感觉有点饿了。她暂时放下手头的事情,去打开冰柜看了一圈。除了周末,古雷克一般不在中午回家,但他早都把食物准备好了,只要拿出来热热就行,要想再加工当然也可以。 艾丽拿出一碗番茄浓汤面,配着炒肉和芦笋热了热,然后端走享用。每顿饭都有点变化,但不变的是美味。艾丽吃到八分饱,心满意足,感到一切刚刚好。她怀疑自己完成任务以后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尝到这么好吃的食物了,但她把这个念头强行压到了内心最深处的角落,不予理会。 她有自己的职责。无论多困难,正确的做法都是好好履行它,而不是躲在别人的屋檐下。毕竟她跟古雷克非亲非故,人家也不会想要一直留着她,让她永远住家里白吃白喝。 吃完午餐并且洗过碗,艾丽给自己弄了一杯清爽的红茶,放在手边,继续自己的工作。 屏障已经设好了。现在她只需要开始转化。说来容易做来难。一下午实验了三次,烧了2.5毫升的血,每次进入屏障却都会引燃蜡烛。艾丽哀鸣起来,暂时不敢再试了,但什么都不做,心里又很焦虑,于是做做卫生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个房子里一共有六个房间,可打扫的地方很多,更别提宽阔的客厅和阳台了。等艾丽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整个人灰头土脸,被刚回家的古雷克撞见,吓了一跳。 “你这是从哪个煤矿里爬出来的?” 虽然知道是打趣,艾丽还是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我把我的房间、对面的书房和你那边的三个客房都打扫了,不用谢。” 自从她平安度过了治疗的危险期,也就是第一周过去后,古雷克搬进了另一条走廊里。那边有四个客房,他住着其中一间,而她还是住在他原先的主卧里。她自觉不好意思,提出过要把卧室还给他,但是他拒绝了,说她可以先用着,反正她也不会一直待在那里。这番话一度让艾丽的胃部剧烈翻腾,难以形容自己复杂的心情。 兽人是盼着她离开的吗?倒没什么不对。于情于理,她确实应该离开了。 或许他已经开始嫌弃她了也说不定。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在她的脑海里牢牢扎根。艾丽决定在夜晚剩余的时光里不再搭理古雷克,免得引人不快。她就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冷冷淡淡。不过她没有拒绝他递来的迷迭香叶形烤饼。她永远拒绝不了他的食物。艾丽呜咽着咬下去,满满的一口都是香酥薄脆。 又是两天过去了。 古雷克不明白雌性最近怎么了。每天他回家就看到她满脸的疲惫,好像饱受折磨,尽管他很确定家里没有任何折磨人的东西。 他有考虑过雌性做家务累到的可能性,因为她这两天不知怎么的开始打扫卫生了。他为此劝说她安心养身体,避免劳累过度,但是她一口否认,表示这并不累,而且除了刚开始要擦洗的东西多一点,现在她每天的打扫都是两三个小时就结束。 说归这么说,她还是整天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到底怎么回事? 古雷克满腹疑惑。为了解答疑问,他夜里趁着炉子上还在烧水,自己坐在一边温习《人类生理学》。这部砖头书他十几岁的时候就看过,但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重要内容忘掉了。翻阅的过程中,古雷克时不时抬头瞥一眼。每次都看到雌性趴在对面,脸埋在臂弯里,精神萎靡。会不会是病理性原因?他忧心忡忡地思索,放下书本,轻轻碰了一下雌性的胳膊肘。 “我们来为你做个检查吧。” 她在这里接受治疗期间,已经做过了好几次检查。不过古雷克总是有种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东西,就好像之前做的还不够全面。这次他决意要比以往做得更加深入。 “要去你的房间吗?” “就这里吧,”艾丽恹恹地说。 这几天她都在尝试着转化生物印记。穷尽了一切办法,但不知怎么的,结果全都是失败。眼看着半个月都要过去了,再这样下去她就是死路一条了。艾丽承认自己就是很庸俗,就想每天都好好地过,吃好的喝好的。一想到自己做什么都不再有意义,只能等死,顿时麻痹到动弹不得。 她一定是缺了什么东西。一样对整个转化过程至关重要的东西。可她死活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让她施展不好这个咒术? 兽人想来也是察觉到什么,但并不了解她的困境,提出体检也是一片好心。 艾丽叹了口气,任凭兽人走过来,拦腰把她抱到旁边的长椅上。大概是觉得这样方便些。艾丽丝毫没有介意他们的肢体接触。不如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触碰。很难解释,但感觉再自然不过了。 古雷克也坐了下来,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粗糙而宽大,积有薄茧,一张一合就能完全包裹住她的五指,如同厚厚的棉衣般温暖。艾丽突然有了个想法。她勾起手指,故意抠了抠他的掌心。兽人立刻触电般的一颤,惊诧地望过来,却拿她无可奈何。 满足感悄然升起,艾丽窃笑起来,像一只背地里使坏的猫。 “别闹。”古雷克握得紧了紧,不准她胡作非为,自己却也忍不住扬起嘴角。雌性笑起来的样子比刚才的垂头丧气好看多了。 检查开始的时候,艾丽生出了一种被侵犯的感觉。对方的意识如同探针般进入她身体。尽管是和善的,仍然让她浑身不舒服,芒刺在背。她永远都习惯不了体内有一个外来物的感觉。不过她强压自己的不适,好让检查继续进行下去。原本是五分钟的事情,这次古雷克在她体内逗留的时间却变长了许多。长到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染上毛病了。 “你这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兽人听起来有些困惑。“为什么会有能量活动痕迹?” 艾丽花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 竟然感知到那个东西了。怎么会。她惊出一身冷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吗?”兽人的视线扫过她面容,微微眯起,仿佛看穿了她。“人体中有一种类似血液般流动在周身的能量,被当作魔法和其它神秘力量的燃料。这种能量有过许多的名字。以太,法力,灵液。太多了。以至于人们开始直接称它为能量,因为它是通用的。像你我这样驾驭着多种力量的人,体内也只有一种能量。” 就在艾丽以为自己要被当成小孩子一样教授“神秘力量101”课程时,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所以我为什么会在你体内找到第二种能量?” 艾丽呆了一下,猛地把手抽回来。 古雷克皱了皱眉,不理解她何来这么强烈的反应。这让他更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问题的答案了。当艾丽起身离开,他一下子把她抓回来。突如其来的力道把艾丽禁锢在墙上。她惊诧地睁大眼,被迫与兽人的目光正面相交。 “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艾丽愣愣地望着他。 习惯了兽人的温吞与宽容,面对他忽然展现出的攻击性,她一时适应不过来。两人离得这么近,身体几乎都贴在一起,火热的鼻息直接喷洒在她脸颊上。她以为自己会感到恶心。现实却是,一股美妙的电流急速擦过她脊梁,穿越四肢百骸,直冲耻骨而去。 艾丽下意识并紧双腿,嗅了嗅。淡淡的生姜味萦绕在空中。她曾经以为兽人都会有的那种汗臭,竟在他身上无处可寻。 她好喜欢他的气味。 艾丽脸颊有点热。她闭上了眼睛,原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兽人的声音又响起。“这跟你之前提到过的‘正常现象’有关,对吗?我的治疗效果会在你身上减弱,或者有一定波动。你说别的治疗师遇到你也会这样。” 他怎么猜到的?艾丽讶异地睁开眼。 兽人仿佛再次看穿了她的所想,苦笑道,“我的直觉一向很灵敏。”这或许是他的神秘力量之一,弥补了心思的迟钝。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仅凭模糊感知就猜到对方的品性,这会让他过早地针对别人下结论。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这个充盈着肉眼不可见的能量脉络的世界上,更多的天赋会给人带来更多的便利。 “哦。”艾丽低下头,想躲过他的问题。 但是兽人的大手把她下巴擒住了,缓慢却坚定地扳回来。“跟我说话。”他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头可怜的小鹿,被困在猎人的陷阱里。“告诉我这第二股能量是怎么来的。” “凭什么告诉你,”艾丽咕哝,底气却弱不可闻,好像自知理亏一样。 “因为这是为你好,”古雷克说。他身体向前弯曲,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琥珀色眸子挟住她的淡蓝,吐息间互相交换温热的气息。 “艾丽,”他粗犷的声音却比呢喃还要轻,“可爱的艾丽,我想让你放松,让你快乐,让你舒服得想要叹息。” 他的语气就像求爱一样甜蜜。艾丽明白其中的意思仅仅是为她祛除病痛,腿却不争气地软了。脑中想象出他把她弄得很舒服的种种方法,身子渐渐酥麻,先前那种电流般的快感再次穿过她小腹。艾丽情不自禁地仰起头,脸蛋烧得红扑扑,呼气的节奏开始紊乱。 兽人感受到她的变化,眸色暗了下来。野兽般的喉音滚动而出,充满占有的欲望,让艾丽打了个寒颤,难以言喻地兴奋。炙热的目光落到她张开的红唇上,他慢慢俯下身,离她越来越近。 快躲开。艾丽听到自己脑海里的警告,手却不听使唤,环上了兽人壮硕的腰部,像要找一个牢固的锚,为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做好准备。 “唔……” 不由自主溢出的呻吟,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 嘭!两人都震了一下。 艾丽惊得立马抽身而出,在古雷克懊恼的视线中,左右环顾。“什么东西爆炸了?” “不是你想的那种爆炸。”古雷克抓住她的手腕,试图把她拉回刚才的状态,但她像被烫到一样甩开他,迅速走开。 他怔住。“抱歉……” 艾丽站到阳台上,回头看到绿色的大块头孤零零地留在屋里,像个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眼底都是难过。她的心揪了一下,强迫自己移开眼。刚才差点与兽人接吻了,那不是她应该做的事。绝对不是。无论她多么想要顺应内心。 又一声巨响出现了,地面似在震动,吓得艾丽往后连退了几步,不知道怎么的失去平衡,跌进一个厚实的怀抱里。 “小心点,”兽人的嗓音略显沙哑。“外面在庆祝烟火节。” “烟火节?”艾丽稳住自己,感觉到结实的臂膀围着自己的腰身,她却没有立刻就挣脱。而是吸了口气。再在他的怀抱里待一会就好。就一会。 “嗯。我们每年要放多次烟火,跟外族的花色都很不一样。想去看看吗?” 没等她回答,古雷克就把她放开了。 艾丽有点失落,但看到夜空上炸开华丽的烟火图案,顿时眼前一亮。“你是说,我可以走出这个家门?” “只要别让人看到你就行。” 那还不简单。 艾丽原地转个圈,直接从古雷克眼前消失了。 -- 008 拥抱 虽然知道刺客会潜行,古雷克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技艺,愣了一下,开始到处寻找雌性的身影。毫无所获。仿佛人间蒸发一样,连个影子都没了。他差点着急起来,要不是感觉自己的肩膀被点了一下。 “这里。” 古雷克循着声音转过去,一伸手,抓到的都是空气。吃吃的笑声从旁边响起。一只手滑进他的手掌里,被他从善如流地握住,暗暗惊叹触感。柔滑如丝绸,细腻如奶油。他不太情愿去想自己最终必须放开这只手的感受了。如果能选,他这辈子都不想放开。 雌性显然被困在家里太久了。现在有了出门的机会,显得非常急躁,想要拽着他直接出去。但离开前,古雷克没忘记关掉烧着的炉子,还拿上一个袋子,里面装两个红苹果。 “你拿苹果干什么?”空气中的嗓音很纳闷。 “万一你路上饿了呢,”古雷克愣愣地说,在听到耳边的笑声后,脸红了红,把袋子放了回去。 反正路上多的是小商小贩。 两人把灯熄了,一起出了家门。外面亮的像白昼。当焰火退去时,又降下墨蓝的帷幕。古雷克感觉到雌性停下了,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弹,似乎是昂着脖子,在看天上绽放的火焰花。嘭嘭的声音连续炸响。她却站得很稳。看样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噪音。 “前面有更好看的,”他们在附近站了一段时间后,古雷克提议道。当他拉着雌性向前走的时候,她并没有反抗,脚步轻快地跟上他。 他们就这样穿过重重的人群,从一个街区逛到另一个街区。期间收到了若干陌生兽人的注目礼。古雷克知道那些目光都是冲着他来的。也知道他们为何那样看着他。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有点奇怪。一边的胳膊按照正常的轨迹去运动,另一边则是跟着雌性的节奏前后摇摆。如果别人能够看到她,就会觉得这样很正常。问题就是他们并不能看到。这就导致了他的行动轨迹观感上有点诡异。但他们摸不清是怎么个诡异法,最后还是转过脸去了。 不过,如果有心人真的仔细观察,可能会发现个中奥妙。 古雷克瞥见远处一队负责维持节庆秩序的卫兵,有点不自在地压低了声音,说,“艾丽,你能把我也隐藏起来吗?” “你的愿望成真了。” 艾丽发誓这个潜行咒术对她来说跟穿衣服一样容易。然而古雷克消失的那一刹,流露的表情就像生平第一次进入动物园般的稀奇。打量了一会重新回到视野里的艾丽,他盯着自己的手掌,连连惊叹,“原来这个状态是半透明的,现在我跟你一样了!就连衣服也是半透明的!虽然皮下的部分还是不可见。” “你这个说话的音量会让你马上对所有人可见。” 兽人立刻严肃起来。“原来这就是当刺客的感觉,”他用气音感叹。“穿行在人群中,脚步轻盈,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所见所闻都是顶级机密。这正是智者会做的事啊,身在幕后,却大隐隐于市,天下趋势尽在掌握中。” 不不,更像是半夜赶时间到处抄小道,翻墙途中屡屡撞见夫妻吵架、小孩挨揍、混混互殴。艾丽心想,没去戳破古雷克对这个职业的奇怪憧憬。 或许是考虑到本地居民的平均身高体积,奥克多姆的每条路都造得很宽,比人族的都市看着更庞大,尽管总面积和人口远远比不上。她家乡的密度比这大多了。艾丽观察到这一点,来到人群比较疏散的广场上。其实这里的兽人比刚才的街道上更多,但广场面积辽阔,显得没那么拥挤。艾丽巡视,看到当地的兽人都是拖家带口出来玩,早早找好避风的位置。一群矮胖孩童抓着父母的手臂,指着天上咯咯笑。艾丽顺势望过去,却对自己所见的画面摸不着头脑。 “那是什么图案?”她低声问。 古雷克追寻她的目光,看到杂乱的火焰如同星星般点亮夜幕,耳边不断有声音炸裂开来。“现在还在发射,没有形成完整的图案。一定要等到最后才能看到是什么。不过这种一般都是独眼神的图像。” “你们族的那位独一真神吗?” “是的。” 深秋的夜风呼啸着刮过,折弯一树月桂,也让艾丽抖了抖。她走到一个帆布篷下面,旁边是卖烤肉的流动摊贩,忙着给好几个排队的人服务,而她望着夜空,看得聚精会神。 不过片刻的工夫,更多的烟火被发射上天,夜幕上的图案逐渐成形了。一个魁梧的形象浮现出来,左手高高举起,握着斧头,右手贴着心口。艾丽觉得祂长得像是兽人,又不完全相似,比如脑袋的比例小一点,五官的观感没那么……类人。艾丽找不到更好的形容。太怪异了,祂脸上只镶着一个眼睛,大大的,跟立起来的鸡蛋一样。 但在一定程度上,这反而符合她对神灵的想象。毕竟谁会相信祂们会与人类长得一样呢?艾丽看得入了迷,尤其是当周围的烟火朝旁边散开,缓缓降落,在空气中燃烧的时候,显得独眼神仿佛身在银河中,众星攒月,遥远高贵,充满神秘气息。 周围的兽人们动了起来。艾丽看到他们凝视着夜空,一只手并成掌,微微弯曲,捶胸吹向胸口。嘴里喊着类似“哇唂”的声音。她瞥向同样做着这个动作的古雷克。“你们怎么弄得跟对月嗥叫的狼群一样?” 古雷克微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跟狼没有关系?” 她确实不好下定论。没人知道兽人是怎么来的,就像没人知道人类是怎么来的一样。虽有各种各样的神明创世造人论,但现在这些说法正在逐渐丧失公信力。 艾丽耸耸肩,不深究,继续看下面的烟火。还有更多神话主题的图像伴随着巨响在空中绽放,精致和复杂的程度非普通烟火所能比。当从古雷克那里听说这些东西都是私人手工制作而非商店出售,艾丽有些惊讶。这得花多少心血才能完成一出烟火秀?又不是收费的演出,似乎除了宗教纪念原因没有任何意义。古雷克也不好解释。据他所知,制作者基本上都是以此为乐,并不会计较自己付出的成本。 等烟火全放完,夜色已深,许多家庭已经带着娃娃回去休息了。街上留下来的兽人都在收拾清理残渣。古雷克正想提议回去,转过头,惊悚地发现身边空空荡荡,一丝人影都没有。 “艾丽?” 古雷克四处搜寻半天,心里着急,最后在一个拐角瞥见她。但是雌性正在向前走,脚步飞快。古雷克不得不跟上去,怕她一个不小心弄出什么动静,被路上随处可见的卫兵发现。自从夜闯王宫事件之后,城里的民生活动虽然照常进行,整体到底还是戒严了许多。 他走了约莫半小时,紧跟着雌性的身影,来到一座湖畔边。听到她悄然的吐气声。 “果然,这里有个小湖泊。我还在想是哪里来的反光。” 古雷克上前站到她身边,发现苍白的月光慷慨地倾泻在这一带,把湖水照得波光粼粼,蓝得发亮。 “这个地方好漂亮。” 夜风把艾丽的金发吹起来,遮住了原本开阔的视野。她整理起自己的头发,用忙碌的动作掩饰了眼底的遗憾。“可惜我不能一直看到它。” “人族一定也有美丽的风景,”古雷克说。 “没有今晚这样的。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庆祝节日,但……都不是这样的。”她把玩着耳边一绺头发,似乎漫不经心。“而且我可能这一阵都没法回去了。你们有很多法师被派去把守边关,强化屏障,日夜轮岗巡逻。我不能像来时那样出去了,除非我找到一处防备松懈的地方。” 她倒不是很着急离开,毕竟任务没完成,走了也没用。相反,若是兽人王死了,主城会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各方争权夺势,到时候趁乱行动,可能更容易偷溜出去。 古雷克恰好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不懂,“你怎么知道这些部署的?” “哦,你的邻居们经常在窗外的路上闲谈。”艾丽摊手。“有些法师的家属就住在附近。这不算什么国家机密吧。” 的确。最近变动很多,这一点保密不起来,因为百姓都长了眼睛和耳朵。古雷克沉吟了一下。“边境的出入虽然变难了,但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主城有轮船通往布鲁毕力格,然后转到混合贸易区。那里是人族的地盘,到那里就一切都好办了。” “你说什么?”艾丽错愕。 “我的意思是,你只要跟着一个兽人贸易队混上轮船,就能离开奥克多姆了,”古雷克解释道,刻意忽略了喉咙里升起的堵塞感。 如果雌性愿意——天知道,如果她表明自己想要留下来,他会立刻答应把她留下来。但他们都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没有那样做的理由。人类是不能无缘无故留在奥克多姆的,更别提她的身份敏感至此。整个卫兵队都在寻找人类刺客的踪迹,要把她绳之以法。他总不能一辈子把她当成逃犯窝藏在家里,对吗?那样的生活根本不叫生活。 艾丽愣在那里。 本来以为兽人会或多或少成为她任务的阻碍,谁知,他非但没有防着她这个威胁,还傻到连后路都给她铺好了,就好像,连老天都在帮助她。她应该感到高兴的……非常高兴…… 所以她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呢? 又一阵夜风吹来,不比刚才强劲,却忽然变作刺骨的寒冷。艾丽弓起背脊,微微颤抖。 古雷克察觉到她的动作,担忧道,“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艾丽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胸腔盈满了未知的情绪,像火一样燃烧,抽取着肺里的空气。回去的话,空间就更狭小了,更难喘息。她抱住自己的双臂,站在湖边,动也不动,放任体温降低,麻痹的感觉逐渐扩散到全身。 直到一对臂膀环住她。 艾丽往身后一瞥。兽人闭着眼睛,似乎不愿过多思考这个行为的意义,只是单纯地拥着她。他的手臂粗壮结实,布满毛绒绒的细毛,用令人安心的厚度包裹住她纤瘦的身板。 艾丽不舍得打破这样的氛围,悄悄后靠依偎到兽人的胸前,调整自己变成最舒服的姿势,安静地感受着这一刻。 风声仍在呼啸,但她浑身温暖,不仅是因为被拥抱,还有…… “古雷克?”艾丽微微动了动,语气里有一丝疑惑。“你是在给我传输能量吗?” “这有保暖的作用,”兽人小声说,仿佛在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的借口。事实上也是如此。艾丽感应到兽人的能量运行在她的体内,产生热量,自然而然把体温升高了。 感觉就跟深冬时节坐在壁炉前烤火似的,四肢都烘得热乎乎,需求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艾丽舒适地吐出一口气,容许自己进一步陷入厚实的怀抱里,骨头化成一滩水似的绵软。 望着泛起美丽波纹的湖面,品味着发自灵魂的宁静和欢愉,她内心祈望这一刻永远不会结束。但是,正如世间所有的美好事物,它结束得太快了。在艾丽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回到兽人的房子里,洗漱完毕,互相道了晚安。 所有的灯都灭了。唯有主卧还剩下一缕光芒,照亮了坐在床上做实验的艾丽。 她正在试图把仅有的血液转化成生物印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因为用完这份血液就再也没有了,艾丽不想搞砸。 从外面回来后,她想到了自己先前的失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缺了一样关键的东西,所以转化迟迟未完成。可是,今晚在湖边的时刻给她带来了灵感,让她顿悟了最重要的答案。她可以从一个人的血液里提取他的生物印记,但要转化到她自己身上?那就必须用到他的能量。这就像人体的心脏,大门的钥匙,引擎的燃料。没有他的能量,是不可能转化成功的。 但现在她有了。艾丽全神贯注,施展咒术,亲眼看着血液从透明的玻璃管中蒸发,升入虚空。 下一秒,外来物质的入侵感再次席卷全身。艾丽僵硬,等着古雷克的生物印记慢慢融入她身体,化开成为她的一部分。但这是暂时的而已,过几天应该就会消失了。艾丽倒在床上,体内的魔法被耗掉大半,筋疲力尽。这个精密的咒术要求的精力和能量太多了。每次施展完都很累。不过还好,这次成功了。 终于成功了。 明天就可以继续执行任务了。 艾丽爬进被窝,闭上眼睛,等着睡到自然醒。她确信自己这回是万无一失了。生物印记配合她出众的潜行技能,可以确保不被探测到。到时候不会有人阻止她。不会有人发现她杀了兽人王,直到她通过古雷克提供的路线逃之夭夭,一切为时晚矣。 治疗师肯定猜不到,今天就是她待在这个家……不,这个破地方的最后一天。 艾丽扯了扯嘴角,让自己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尽管没人看得见,还是有义务表现一下她对于事态进展的欢欣鼓舞。因为有的时候,身体跟不上大脑的反应,明明是在应该兴高采烈的场合,却不会表现出来。但愿这不是某种失能现象。她以后可没法依靠兽人治疗师给她排忧解难了——倒也不是说她真的很需要。哪个治疗师不都差不多?这个没了,下一个说不定更好。 艾丽笑了笑,脑子高速运转起来,演算着明天的各种可能性。如何搜查王宫。如何实施暗杀。如何安全逃脱。感觉自己把这世间能想到的所有想法都过了一遍。 唯独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失眠一整夜。 -- ⒵ājǐāǒsんц.ⓒǒм 009 奔逃 该死。 艾丽趴在洗手池上盯着自己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 昨晚没怎么睡着,醒来头发凌乱,面容颓废,精神萎靡。仿佛还不够糟糕一样,她的肚子居然有点痛。伤势恶化,还是肠胃发炎?她哪个方向都不敢细思。经过半个月的治疗和调理,她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但这种高难度任务需要的不仅是健康状况凑合。她必须处于自己最好的状态,高度敏锐,整装待发,准备好应付一切挑战。 现实却是,这么说吧,她看起来像是被打了一拳,然后对方觉得不对称,又给她补了一拳。现在她两只眼睛下面都是黑紫的一圈,浮肿得厉害。 艾丽从浴室走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到桌边,呻吟起来。这惊动了正在厨房做早餐的兽人。他转过身,围裙正面的紫丁香花纹让艾丽生出微笑的冲动。可是她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她垂下头,听到他关火后跑来。 “艾丽!你看起来……” “像坨屎,我知道。”艾丽有气无力地趴着,脸埋进胳膊里。 “我是想说,你看起来很累。”古雷克打量着她,不解地问,“你昨天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艾丽不说话。áǐzんáńsんμ.ℂòм(aizhanshu.com) 古雷克去把两份早餐端过来。她的盘子比他的小,不过两人的杯子都是一样大,装的也都是橙汁。艾丽拿过来喝了一口,满脸厌世。 “你知道,有什么事都可以讲出来。”古雷克小心翼翼地观察她。“我是关心你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艾丽对着自己嘀咕。她并不想要他的关心了。或许以前无所谓,但现在,兽人越是对她好,她越是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大的混蛋。 就是说,怎么能有人像她这样拼命利用别人的善意…… 艾丽猛灌了一口橙汁。咕嘟咕嘟。喝见底了。啪的砸回桌子上。那阵仗看得古雷克一愣一愣。 “没事。”她最后说,感觉肚子的疼痛消失了。可能只是一晚上没睡,外加腹中空空导致的。“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 “是吗。你觉得不好?” 兽人老实摇摇头。 艾丽叹了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她决定还是一条道走到黑。撒谎骗人。这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难。只要能转移兽人的注意力就好,以免妨碍她今天的计划。“我是有点不太好,因为——我的间歇性萎靡不振综合征又发作了。” “间歇性萎靡不振综合征?”古雷克困惑。“我没有听说过这种病症。” 当然没有了。艾丽继续编起来,“你没有听说过也很正常的。这个病只会在一部分人身上出现,而在另一部分人身上不会出现。没有症状的人,就是没有这个病的人,也就是不会去求医的人。既然你没有听说过这个病,说明你没有接触过这个病的患者,这也就解释了你为什么没有听说过这个病。”如果有废话学这门学科,她一定是最高级的大师。 古雷克有点绕晕了。“等一下……” 他嘴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在整理思绪。艾丽赶紧抓起一块薄煎饼塞进他嘴里。“快吃吧。你今天还要上班,不是吗?要是迟到就糟了。想想你的患者会有多么失望。” “嗯。”古雷克拿着香喷喷的饼子咀嚼起来,成功被她带偏了话题。“今天负责坐诊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同事们。我要带上院里的几个实习治疗师去给陛下做健康评估。他的调理周期结束了,成效良好。但为了日后参考,会有很多临床记录要写。” “听起来很有趣。” 这下就算是兽人也听得出她在说瞎话了。古雷克咧嘴一笑。“你今天起得蛮早的,打算做什么?” “就平常那些事吧。” 艾丽火速把早餐吃完了。难得顾不上品尝味道。之后她就跑去洗碗,以此为借口一直躲在厨房里,直到古雷克带上包准备离开了。想到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艾丽忍不住走到门厅里,望着兽人弯腰换好鞋,回头朝着她微微一笑。 “下班见。” “好的。下班见。” 艾丽看着他出去。还没来得及关门,忽然又回来了。大脑袋卡进门缝里,认真地说: “答应我不会乱跑,乖乖等我回来。” 又是这个。艾丽抑制不住笑意。“真的有必要吗?你觉得我能跑到哪里去?” “不知道。但我听说,有些坏孩子喜欢背着家人偷偷跑出去,结果在外面迷了路,回不来,让家人担心极了。”兽人走回门厅,高大的身躯竖在她面前,胸腔被沉沉的嗓音带得震动起来。“你不是那样的坏孩子吧,艾丽?” 与他拖慢的语调正好相反,艾丽感觉自己的脉搏加快了。“不、不是。”她拍拍心口,让自己冷静。他是单纯打个比喻,她也单纯配合一下而已。“我会待在这里当个好孩子。” “这就对了。”古雷克满意地笑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艾丽招招手,目送他远去。 关门的瞬间就像漏气一样,卸下了所有的伪装,艾丽倒在长椅上连连叹息。愧疚感与自我厌恶争相崭露头角,激烈搏斗,让胃里的食物翻江倒海起来。她想要爬起来呕吐,四肢却使不上劲,浑身的力气都像是随着兽人离开了。彻夜未眠的恶果开始展现出来。极度倦怠的她躺成了一滩烂泥,昏昏欲睡,很快就入了梦乡。 下午醒来,精神饱满许多,头脑也清醒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好像上个世纪的云烟,早已消散殆尽了。至少艾丽是一边做准备,一边这样说服自己的。 她换上最方便活动的衣服,穿上干净的袜子和平底鞋,正在系鞋带的时候,突然顿住,意识到这身行头都是兽人给她买的。还有很多很多,从衬衫和裙子,到腰带和发饰,在这些日子里逐渐地累积,快把那个专属她自己的衣柜填满了。基本上都不是她主动提要求,而是他自己想到了就去置办。有些单品她不是很喜欢,大部分都觉得还行,毕竟她觉得自己住在别人屋檐下,没资格开口要这要那,有的用就不错了。现在想来,兽人应该花了不少冤枉钱。也许她应该告诉他自己喜欢什么,或者跟他一起去逛街,免得他漫无目的地瞎买。 但……那是另一个女孩的责任,不是她的。 等到古雷克发现她做了什么事,他可能会愤怒,可能会悔恨当初治疗收留她的决定。不过没人会察觉她曾经躲在他家里,所以他不会受牵连。主城可能会混乱一阵子,但尘埃落定后,他还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安定下来,并且,学会把善意用于真正值得善意的人。 至于她?也许活着离开了奥克多姆,也许运气不好,没能逃脱。不管怎样,她会死在一个肮脏的角落,这一点确信无疑。她能做的只有,对现存的日子心怀感激,祈祷自己第二天还能睁开眼睛。 还好,她这样的人不会有家庭、丈夫和孩子。来去都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更多不幸。古雷克就不一样了。他会有正常人该有的一切。而且她有预感,他会很乐意像是正常人那样过完一生。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宽敞的屋子里迟早会迎来新的成员,而新的成员会带来新的生命、新的动静。不知不觉,晚餐的香味充满了厅堂,欢声笑语回荡在空中,全家人围桌坐着,幸福地享受他亲手做出来的美食。 她理应为古雷克拥有那样的未来感到开心。 然而…… 艾丽捂上眼睛,挡不住酸涩的液体从指缝间肆意流淌。她发誓自己踏出大门后,不会再有一刻耽溺于这些软弱的情绪。现在是她发泄的时刻。 艾丽没有哭多久。因为考虑到她的身份,就连哭泣都显得有些虚伪。她也真的像自己发的誓那样,走出治疗师的家,便没再回头看一眼,脑中彻底屏蔽了关于古雷克的一切。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王宫。艾丽给自己套上潜行层,开始闷头前进。 来到王宫附近,她毫无意外地看到比上次更多的防卫力量。就连居民区到处都是佩刀的巡逻者,这里自然只会多不会少。 由于佩戴着通行许可持有者的生物印记,艾丽轻松穿过了王宫的屏障,没引起一丝注意。 下一站,国王寝宫。 在通往寝宫的路上,艾丽顺手偷了个卫兵的统一配发短刀,没有她丢失的那把武器合适,但可以凑合着用用。对方浑然不觉自己腰带上少了个东西,在她蹑手蹑脚悄悄离开的时候,他继续唾沫横飞地跟同伴讨论着今天中午食堂的饭菜多难吃。不难看出,这些小卒的专业战斗素养还有待提高。 不过他们真的中午吃了辣椒炒草莓配番茄酱? 艾丽将信将疑地走远了,把玩着同样化作半透明的短刀寻找手感,绕过一个墙角。 她僵住了。 不远处的雄性兽人领着一个队,正在前端区域巡逻,脚步沉重,面色阴郁。他跟古雷克差不多身高,但更魁梧,肌肉发达。一道伤痕从鼻子划到嘴角,看上去很狰狞。背上是一把巨剑,削铁如泥的尖端曾经捅进她腰身,留下致命伤口。 埃格莫克。光是这个名字就让艾丽的脑子一片空白,进而联想到全身的剧痛。在她来到奥克多姆之前,她考虑到了自己与兽人族武神交手的可能性。但她脑海里构建的场景与现实天差地别。外界的传言没有丝毫夸大。他很强。不,他实在太强了。完全是压倒性的优势。如果再次对上,她仍然不会有胜利的可能。而且这次说不定他不会再让她逃脱。 她会死在他手上。 艾丽打了个冷战,双脚仿佛被粘在地上,动弹不得。以杀人为职业者恰恰是最怕死的。一股寒意从内心油然而生,刺得她的骨头疼。特别是看到埃格莫克正在朝她这个方向走,艾丽呼吸紊乱,手心止不住地出汗。 按理说,兽人应该不会发现潜行状态下的她,前提是她一动不动,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恐惧是个丑陋的东西。艾丽心跳如擂鼓,控制不住自己往后退步,试图离开这里,而这反倒引起了埃格莫克的注意。守卫统领停住了脚步,身后所有卫兵也都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竖耳倾听,嗅着虚空中似曾相识的气息。 突然间,他怒目圆瞪,大喝起来,“是你!” 完了完了完了。 艾丽眼睁睁看着埃格莫克冲过来,巨剑从空中砸下,她反射性挥刀格挡攻击。刀剑相交的那一刻,全身被震得产生了回音似的,耳朵嗡嗡直响。晕眩之际,艾丽意识到自己就是有九条命也打不过这家伙,因为每一次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斩杀。她往侧面一跃步,凭借身段的轻灵躲开了来势汹汹的斜刺,但她明白,埃格莫克是不会停下的。他已经发现她的行踪了。接下来他会一直劈,一直砍,迅疾而威猛,如同无间断发射炮弹的巨型攻城器一样不懈,直到她像他以往所有的敌人那般倒在血泊之中。而且她看见数十名卫兵跟着冲上来,要加入统领的战局。 正面迎击埃格莫克就够可怕了。一个刺客单枪匹马对抗一整个团体?不了,谢谢。 神奇的是,现在彻底暴露,艾丽反而不慌了。原本希望避过这个可怕的兽人,但如今,这稀烂的形势再也无法进一步恶化。最多就是死在埃格莫克手上。但说真的,死于如此强大的战士之手有那么糟糕吗?有些尚武者会把这当成荣誉。虽然她不是什么光荣的战士就是了。 艾丽拆了两招,预感自己撑不了多久,转身就跑。理所当然,埃格莫克和他的卫兵队开始追着她奔跑,路上吸引了别的巡逻卫兵,他们看不到她身形,满面疑惑,但也响应统领的号召加入进来。艾丽有点摸不准自己在朝哪里跑,时不时回头看一下,发现身后追兵的队伍越来越长,形成一幕滚雪球般的奇观。 一个脸色铁青,拼命奔跑,大吼着命令她站住的雪球。 艾丽哈哈笑起来,发出的却是哮喘般的刺耳声音。她的体力正在快速损耗。这样下去不行。若把全部的精力浪费在你追我赶上,最后必然是被抓到的结局,死路一条。 必须找个地方躲一下,然后想想下一步怎么做。 前方浮现出一座宏伟的建筑,不知道是哪里,大门紧闭,但这对艾丽来说不是问题。她毫不犹豫地跑上去,穿墙而过,消失在建筑的另一面。 ※ “嘿,古雷克圣手,陛下还好吗?” 古雷克顺着声音扭过头,看到了他的同事。“日安,毛兹圣手,”他回了个招呼。“我刚从寝宫回来。陛下很有精神,我想他很快就可以重新开始管理政务了。” “那真是可喜可贺。”毛兹的眼睛亮起来。“我也听说了他的情况。这个年纪能恢复得这么好,足以说明他是很强壮的。” “也许吧。先王肾衰竭去世,说不定同样的隐患埋在他的身体里。” “你太多虑了。先王统治期间,兽人族的治疗技术可没有这么先进。现在呢,不敢说世界第一,我们济世院最起码综合实力排前几吧,很多疑难杂症都是我们在这个世纪研究出解决的方法。”毛兹来到他身边,一起进入门诊楼,朝着前台的接待员点头示意,然后看向古雷克。“之前王宫里好像有个小调查,院里一半的人都觉得让哥诺克会成为我们历史上最长寿的王。” “如果是那样当然好。”没什么比一个繁荣昌盛的王朝和一个有能力维持现状的君主更好。那是每个兽人都想要的东西。古雷克笑了笑,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毛兹圣手,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什么问题?” “你有听说过间歇性萎靡不振综合征吗?”古雷克问道。他行医这么多年,在院里已经算是老资历。一般来说,他不知道的东西,同事也不会知道,然而医学是个如此庞大复杂的领域,他不敢太自傲。那是一种很要命的品质。 毛兹露出茫然的表情。苦思苦想一会,回答,“我没听说过。你从哪里得知的这个病症?” “哦,是从——” 大门哐一声被踹开。交谈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古雷克转身望见一群卫兵闯进来,带头的埃格莫克呼呼喘着粗气,仿佛刚跑完十里路,两眼猩红。 “她躲进这里来了!都给我散开,展开地毯式搜查。” “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毛兹受惊地说。古雷克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济世院里是禁止携带武器的,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惊扰患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治疗师的安全。所有非工作人员进来都会被检查,不过显而易见,扛着巨剑的埃格莫克并没有搭理门口的安保。 卫兵们四下散开,执行命令去了。统领留在他们的面前,硬邦邦地宣布,“那个人类刺客回来了,欲谋害陛下的性命不成,一路逃到济世院。我特此带人前来搜寻她。” “可是我一直在这里,没看到什么刺客啊,”毛兹说。 埃格莫克投去鄙夷的眼神。“你用肉眼当然看不到了。她的潜行技术很高明,像老鼠一样狡猾,像毒蛇一样致命。等你这种蠢材发现,人家早就得手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看不到这个所谓的刺客?那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编造出来的呢?上次也是,谁都没见到刺客的影子,就听你那么一说,搞得全城戒严。况且济世院是清净之地,岂能这样舞刀弄枪,大动干戈。古雷克圣手,我说的对吧?”毛兹试图从同事那里获得支持,但一转头,身边竟空空如也。“呃,古雷克人呢?” -- 010 共进退 天哪,这里是古雷克上班的地方。 进入大楼的十秒后,看到墙上精心设计的济世院字样,艾丽开始反应过来了。她四下环顾。来来往往的每个工作人员都把金色的铭牌别在胸口,跟古雷克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名字和头衔有些不同。 古雷克现在就在这里吗?艾丽东张西望。当然,并没有见到她预想的那个人。这个建筑仅仅是位于王宫侧翼的整个庞大复合建筑群的一部分,外面起码还有两栋楼,都是同样的高大和宏伟。她没法确认古雷克的具体方位,或者是否像他说的那样,今天不会坐诊。 她并不想知道他在哪里,艾丽内心强调这一点,深吸口气。卫兵队可能待会追过来,但这里人员众多,熙熙攘攘,他们想要找到她也不是容易事。至少在他们赶上她之前,可以有一段喘息的时光。这就够了。她要的就是重新部署。 艾丽开始向上走。她想要从高处俯瞰王宫的地形,判断自己所在的位置。 一楼和二楼包含总接待处、示教区、档案区,人还是比较多的。爬到三楼的时候,环境突然变了,人很少,没有说话的声音。艾丽穿行在走廊,发现每扇门上都写着名字。 乌兰巴 佐特 高德古克 毛兹 古雷克 她停下脚步。 ※ 一阵冷风灌进来。斯摩格抖了抖,回头确认自己把窗户关上了。他手里的笔悬浮着,视线呆滞地转移到门边。没人进来。 他放松下来,继续写了一点个人述职报告,然后又拖延起来了。还好,这个钟点离下班不远了,斯摩格露出很有精神的笑容,但马上就被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 “阁下,你回来了。” 古雷克大踏步进入接待室。斯摩格通常不会搭讪,维持办公室的安静,但今天,圣手的脸色罕见地凝重,走路也比平常快很多,这让斯摩格内心惴惴不安,忍不住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统领大人要搜查济世院,门诊楼和住院楼都被闯入了。你最好也做下准备。” “啊,好的。” 古雷克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突然听到什么东西砸落的声音。他抬头望去,自己的椅子歪着倒在地上。 “艾丽?”他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 无人回应。 古雷克上前扳起椅子,然后环视四周。他什么都看不到,但仍伸出一只手,描摹空气。 “让我见见你吧,艾丽。” 片刻后,一个人影浮现在眼前,正处于他手指的方向。 “我不是故意跑来这里连累你的,”是她脱口而出的第一句。“我、我只是……”看到他的名字就走不动路,鬼使神差地决定进来看看,但没料到他会忽然回来,惊得立马站起来,却把椅子弄倒了?艾丽扶额。现在她好像比第一次出任务的新人还要笨拙百倍。 古雷克目光微暗。“连累我?所以,你是真的又一次过来尝试暗杀了——明知道这不会成功。” 艾丽不敢看他的表情。如果说面对埃格莫克让她感受到莫大的恐惧,害怕死神降临,那现在面对古雷克是让她觉得自己不配站在这里,与他呼吸同一处的空气。 那双琥珀色眸子曾经闪耀着柔暖的光芒,如今却是黑黝黝的一滩死水,毫无温度。 她太令他失望了。 艾丽喉头滚动,却像被鱼刺卡着一样,发不出声音。她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挤出自认为恰当的回复。 “我、我先走了,免得别人看到你和我……” 古雷克在她经过的时候一把抓住她手腕,强行把她扭过来。艾丽对上他严厉的目光,心下慌乱。兽人从未像这样看过她。他总是眼含笑意,面目温和,一副抚育者的姿态。她的需求总是尽可能满足,即使他没必要如此。 不过今后再也不会了。兽人对她所有的帮助都是建立在一定程度的误解上。他以为她不会跟他的利益发生冲突。他以为她会按照他的意思空手离开奥克多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是敌人。现在兽人终于看清楚这一点,不会再有误解了。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 艾丽做好了思想准备,以为自己会听到兽人的辱骂,或者至少是愤怒的质问。为什么她要做出这种事之类的。然而兽人盯着她,眼神仿佛钻透了她的灵魂。 “你打破了承诺。” 艾丽怔了一下,听到他沉甸甸地强调: “你对我的承诺。” 自己说话不算话,好像确实挺过分。艾丽咽了咽口水,“对不起。” 道歉毫无意义,艾丽心知,但仍然不知怎么的渴望看到古雷克微微一笑,告诉她没关系,这只是一件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但她失望了。古雷克面无表情,注视她好一会,调头就走。 “你去哪?” “门口。隔音。”兽人仿佛一个字也懒得多说。 果然是生气了。艾丽黯然,望着古雷克在门边捣鼓一阵,确保隔音罩正常运行。艾丽知道这个房间没有任何保护性屏障,所以古雷克随后反锁门的行为毫无用处。破门而入对于埃格莫克和他的卫兵们来说太容易了。不过她吞下了这份意见,看着古雷克走回自己的面前。 “你怎么进来的?”古雷克问,看起来是想保持言简意赅,但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下,“我是说,王宫。” “从侧门进来的。” “你一直处于潜行状态吗?” “这不重要吧。”艾丽下意识躲避技术细节。交代这种东西会让她觉得自己做错事。虽然那是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进王宫。” 古雷克扬起一只手。艾丽差点以为他要揍她。但他只是捏了捏鼻梁,眉宇间显出一丝倦怠。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他语气反常地带了些愠怒。“转移我的注意力。试图摆脱困境,只为卷土重来,谋害吾王。但是,艾丽,你真该睁开眼看看你要做的事情多么愚蠢!不仅危险,而且无望!再这样继续错下去,你最好的结局就是被一剑穿心,来不及痛苦呻吟就撒手人寰。那是你想要的未来吗?告诉我,难道你是真的如此愚不可及,明知前路被堵死,也要盲目地走下去?!” ……说得好像她有别的选择一样。艾丽咬住下唇。 而且他干嘛这么大声音?! 莫名其妙挨了骂,艾丽越想越不是滋味,一股浓浓的委屈感涌上心头。 但凡她有另一条出路,不管是好是坏,她都会尽力抓住机会。可现实是,那样的出路不存在。她不得不沿着原来的轨迹继续往前走。 这家伙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凭什么长篇大论批判她。 艾丽狠狠瞪了古雷克一眼。对方僵住,显然看到了她眼底闪现出的水光。该死,这不是让情绪接管大脑的时候。艾丽用力咬唇,不允许自己流露出软弱,哪怕她疼得口腔里泛起一丝铁锈味。 古雷克看不下去,双臂一张直接把艾丽揽入怀中,制止了她无限接近自残的行为。 “好了好了。”他放柔了语气,轻拍艾丽的背部作为安抚。“先不说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东西了。卫兵队都已经过来了,我们时间不多,还是想想怎么解决最要紧的问题吧。我问你潜行的事情,是因为我知道别人都看不到你,对吗?” “应该是这样,”艾丽说,枕着兽人的肩膀,心里仍有一丝委屈。 “那么,埃格莫克是怎么发现你的?” 一时寂静。 先前的画面一一闪过脑海。从第一次遭遇战到第二次的不战而逃。艾丽深思一番后,才把结论说出来。“我……太害怕了。” 她可以辩解说自己的暴露是因为埃格莫克,因为他的五感比别人灵敏太多了,但那些都是粉饰。她原本可以隐藏好自己的。走到现在这一步,恐惧才是究极的原因。 古雷克理解地点点头。“这个王宫里不怕他的才是少数。”有时候他觉得陛下也是因为这个,对统领比较疏远,甚至对其手握一定兵力的事实感到防备。这一点也刺痛了统领的心,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埃格莫克上次把你伤得很厉害。虽然你从他手里逃脱了,但当你出现在我家的后巷,我亲眼看到你的奄奄一息,命若悬丝。如果一个人面对比自己强大很多的对手,还能英勇无畏地冲上去,充满胜利的信心,我倒会怀疑这个人神经有缺陷。你这样才是正常的,说明反应很机敏。” 他怎么有办法把她的懦弱说得好像是美德一样?艾丽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弧度。“好吧……咳……”艾丽的下巴离开了兽人的肩膀,室内温度明显升起来,兽人的目光也变得和蔼许多。她感觉轻飘飘的,努力把自己稳在地面上。“不过埃格莫克迟早会带人搜查这里,如果他们在济世院的别处一无所获。我应该离开了。”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古雷克把桌子对面的座椅搬到桌子背后,跟他的椅子成一排,挨得很近。 “这是?”艾丽问。 “我之前体验过潜行,就是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古雷克解释道。“那不是随便什么魔法都能揭穿的障眼法。相信我,我对这方面也有一定研究。 恐惧使得你败露,而非技艺不精。” 艾丽的视线落到椅子上,若有所思。“那你是说……我应该留在这里,继续保持潜行的状态?” “是的。现在逃出去可能会再次吸引埃格莫克的注意。他能听到你的脚步声,无论你多小心,这一点才是关键。我们应该做的是冷静地坐下,等待他们把整个地方都搜完。找不到你,他们自然会偃旗息鼓。之后我们就安全了,可以自由活动。” 他一直在说“我们”。 一股温暖的触动冲刷艾丽全身,让她想要立刻答应,就按他说的做。但她咬咬牙,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这很危险。” 古雷克叹了口气,看着她走开。 “要是我不想呢?” 艾丽顿住,转过来的面容满是不解。“不想什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你见过夜行蛾吗?跟蝴蝶长得很像,喜欢光,是那种会扑火的飞蛾。我小时候每次一点灯就会引来夜行蛾,看到他们钻到灯罩下盘旋上升,直至活活烫死。然后我就会想,他们为什么不吸取教训,学会离火焰远些。” 在说话的当口,古雷克已经走到门边,站到了艾丽的面前。 他背对着窗外的夕阳,阴影投射在地上,却没有遮住她的光。低沉而粗犷的声音如水般缓缓流淌,拖出细腻与绵长。 “后来我趴在灯罩前观察火焰。盯了很长时间。有一只小小的蛾子飞来了,环绕着油灯飞了一圈又一圈,速度缓慢,似乎非常警惕。他知道这个光芒背后是火焰,可能会很危险,但是,见鬼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火焰。暗金渗透朱红,冷蓝缠绕明黄,窈窕的身段摇曳着,忽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他立刻靠近过去,理解自己离毁灭更近了一步,但若能亲自触碰这份耀眼的美丽,死去又何妨?燃烧起来的那一刹,生命流失,但却获得了新的东西。他感觉自己被美丽的火焰紧紧拥抱着,身体逐渐融化了,痛苦却烟消云散,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他很满足。” 呃……她很确定一只蛾子没有那么丰富的内心活动……艾丽悄悄呲牙。不过她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就是这表达的方式着实有点拐弯抹角了。 背抵着房门,仰脸对上了兽人始终粘在她身上的视线,艾丽微笑起来。“那就是说,先不管别的事,这次我们共进退?” “是的。”他眼中风云激涌。“共进退。” 他一定会带她平安回家。 古雷克伸手打开门锁,脑中过着所有需要交代给斯摩格的事项。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助手年轻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统领大人,这里是办公区域,没有许可不能随意——” “滚开!” 古雷克听到斯摩格的痛呼声,推测他被推倒在地上。可怜的孩子。这下谁也不能阻止埃格莫克进来了。他和身边的雌性相视一眼,都明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于是默契地朝着反方向移动起来。 门开了。一队人马热火朝天冲进来。 “跟别的房间一样,给我把这个也仔细搜一遍。所有的柜子和窗帘后面都不能放过。” 指使完下属后,埃格莫克大步走到办公桌前面,盯住坐在桌子后面的治疗师。“你有见到刺客的踪迹吗?” “你知道我会说没有的。” “要是你有呢?” 治疗师笑起来,喉音颤动。“那我就更不会承认自己有了,不是吗。” 哗啦一下,旁边的小绿植摆设被搜查的卫兵撞翻了。埃格莫克眼皮一跳,扭头大吼,“别那么毛手毛脚!让你们来找人而不是砸东西的!” 在卫兵唯唯诺诺地应声后,埃格莫克把目光重新放回治疗师的身上,发现这家伙居然目不斜视,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碎片,好像完全不关心自己的物品被糟蹋一样。他眯起眼,疑窦陡生。“你干嘛要坐成那样?” “坐成哪样?” “就是……”埃格莫克也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怪怪的。治疗师规规矩矩坐在桌子后面,双手放在腿上,跟个端庄的小妞似的。 别人见了他都要么紧张,要么恐慌,更多的是恼恨他整天耀武扬威,又忌惮他实力,无可奈何。哪有这样神色一派淡然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埃格莫克围着治疗师走了一圈,犀利的视线四处扫射,鼻孔不停进出气,试图捕捉到可疑的气息。 但他最后只发现:“酥皮咔鲁安?” “呵呵,你鼻子还挺厉害的,不愧是统领大人。”古雷克单手拉开抽屉,掏出一个点心盒放到桌上。面对周围兽人们充满疑问的目光,他笑了笑,别有深意。“我答应了给一个好孩子带吃的。” 哇,是她一直想要尝尝看的兽人族传统美食。 艾丽眼睛睁得大大的,牢牢盯住包装精美的点心盒,想到自己在家里没事干的时候翻看了古雷克的好多美食杂志。《乐味》第91期就介绍了酥皮咔鲁安的来历,并且用插图和文字详细描述了它的味道。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酥皮咔鲁安本质是一种土豆泡芙,跟常见的甜泡芙稍微有点不同,外甜内咸,香酥可口。表面金黄酥皮散布着焦糖色浮雕纹路,圆圆的外形小巧可爱,方便携带,随时随地都可以享用。因为调味清淡,一口吃掉整个咔鲁安也不会腻歪,只有满满的香浓和果腹感,可谓是上班族和学生必备之佳品……至少杂志上是这么说的。艾丽从来没吃过,但已经开始兴奋地期待着咬下第一口的滋味。 想想就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哼!” 埃格莫克一巴掌重重拍到桌上,发出爆炸般的巨响。艾丽吓得差点跳起来,要不是古雷克紧紧握着她的手。 艾丽往下面一瞥,兽人的左手始终放在他的大腿上,微微张开,姿态好像很自然一样。实际上,她半透明的右手一直被他握在掌心里,厚实的触感和略高的温度令人无比心安。 最重要的是,除了正在潜行着的她,谁都看不到这一幕,而这奇迹般的消除了她全部紧张情绪。 现在的她,没有理由恐惧。 艾丽镇静地坐着,看埃格莫克在室内走来走去,对于她就在他面前的事实浑然不觉,却又好像猜到哪里不对劲,整个人烦躁不安。 “该死的,治疗师,你一定是在隐藏着什么。” 埃格莫克猛然停下来,双手撑着桌面往前倾。他的脸快贴上古雷克的脸了。艾丽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气味。而且那不是什么好闻的气味。艾丽皱了皱脸,听到旁边的古雷克道出了她的心声: “你几天没洗澡了,统领大人?” “闭嘴!” 埃格莫克恶狠狠咆哮,嘴里的碎沫子飞溅出来,喷到了古雷克的脸上。 “再挑衅我,小心我弄死你! ” 他拔出腰间的短刀,恫吓性地挥舞两下。 艾丽看着这一幕,胆汁沸腾,记起了自己对古雷克做过类似的事情。还不止一次。要么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威胁。要么持着冰制的利器,发出黑暗的警告。 但她并不是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生存本能作祟而已,她终究不会真的下手伤害他。不,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遵循着赤裸裸的双重标准。她对古雷克这样做?问题不大,反正都过去了。可是别人对古雷克这样做?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双手不知不觉紧紧攥成拳,力道之大,关节泛白,凸起得像要爆裂。 这混蛋必须要为他的言行付出代价。艾丽咬牙,死死地锁定了埃格莫克的面庞,脑中闪过一百种突袭的方法。 考虑到他们目前的距离这么近,如果忽然暴起,直击要害,或许就算是埃格莫克也不能—— “别。” 一个字。弱不可闻的气音。却让她瞬间凝固。 艾丽看向古雷克。他无法转过来与她对视,但此刻的侧脸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他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借此推测出她的想法,并且正在设法阻止她。因为,假如她真的莽撞行事了,可能把他们两个人都害得很惨。 兽人不该为她的冲动买单。 艾丽使劲眨眨眼,努力控制住内心的翻江倒海,望着埃格莫克犹疑地打量他们这边。 “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古雷克顿了顿,然后假意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我承认你抓到我嘀嘀咕咕抱怨了。只是觉得,这样干耗下去很没有意义。今天是本周最后一个工作日,大家都想着早点下班回去陪伴家人,不如我们就到此为止,别再继续纠结了吧。” “就是,统领大人。”一个艾丽不认识的脑袋从门缝冒出来。“你们都把这里搜遍了,一无所获。刺客显然不在济世院。还是收工走人吧。” “斯摩格!”古雷克斥道。“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就没我的事了,这是所有人的事,院里的大家都被严重干扰了,”斯摩格在他不赞同的视线下,声音逐渐减小。“我……我说的是实话啊,圣手。即使是统领大人也不能因为这个抓我吧。” 埃格莫克转过身,似乎有点被震住。艾丽可以看出,他没想到自己捉拿她的企图又一次失败了。正好,她的行动也失败两次了。所以她很能理解这是什么滋味。 接下来,艾丽看到埃格莫克环顾最后一次,然后挫败地招招手,带着他的人马离去了。 门重新关上的时候,艾丽感觉自己呼出的一口气奇长无比。 “终于走了。可恶的家伙,”她缓过劲来,愤愤地说。“真想一刀捅死他。” “不止你一个这么想。但众所周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看问题的角度。对埃格莫克来说,他是在做正确的事。”当艾丽的身形浮现出来,古雷克认真地告诉她,“他是个好人。” “我不信。” 古雷克笑了笑,并未争论。 他拉起艾丽的手,动作没有丝毫的不自然。“我们回家吧?” “嗯,”艾丽说,手指弯起后滑进兽人的大掌里,熟练得如同本能一般,而他牢牢扣住,再也不舍得放开。她抬头,从那对琥珀色眼睛里看到一个金发女孩倒影。那女孩长着最熟悉的脸,却有着最陌生的表情。怎么会有人把嘴巴咧到耳根那里?好丑。艾丽想着,笑容却止不住扩大。“回家。” -- 011 打pi股 艾丽是带着意图回家的。或者说是当前情况下做出的最好选择。很显然,她不能暴露完自己了还去执行任务。埃格莫克正好憋着一口气,箭在弦上等着发,巴不得她自投罗网。 既然无事可做,她就不能一直在王宫浪费时间,所以跟兽人回家是唯一合理的做法。当然,也是唯一能吃到酥皮咔鲁安的做法,因为他把东西从办公室带回家了。 艾丽进屋换鞋后,视线一直没离开古雷克手里的点心盒,嘴里口水泛滥。回来的路上她一直惦记着酥皮咔鲁安,越想越觉得好吃,脑子里已然无中生有了许多细节,但为了确认真实性,她非得亲自尝一尝不可。 古雷克瞥见她渴望的眼神,转头就把点心藏进储存间。 “不给你吃。” 艾丽大惊失色。“为什么?” “因为我只给好孩子带吃的,”古雷克说。“你是个坏孩子。” 艾丽噎住。敢情兽人还在记恨着她打破承诺的事情。不过这事的确是她理亏就是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再次表示抱歉。”艾丽能屈能伸,过去摇摇他粗壮的手臂,绽放最甜蜜的笑容。“原谅我吧。拜托了,原谅我吧,好不好嘛。” 兽人的脸皮抽了抽,似乎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他直直杵在原地,不肯答话,任她如何撒娇,都保持面无表情。不过艾丽能从他微翘的唇角看出来,这家伙只是强撑着坚硬的外表。他还是那个心软的大善人。艾丽嘿嘿嘿笑着,伸手就去够点心盒子。 结果啪一下,餐巾纸把她的手拍开了。 “嗷。”有点痛。 “说了不给就是不给。”古雷克收回餐巾纸,一板一眼地说,“偷吃也是坏孩子的行为。“ 艾丽揉着手,委委屈屈。“那,那你要我怎么样。“她试图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反正放在这里也会放坏的。看起来有十几个呢,你一个人又吃不完。还是我帮你解决烦恼吧。“ 古雷克哪能看不穿她的小伎俩,哼了一声。“馋虫,”他说,半是责怪半是溺爱。“可以给你吃,但你要先做一件事。” 艾丽笑嘻嘻的。“尽管说吧。” 古雷克锁定她眼睛,一字一顿。“告诉我,你为谁工作。” 她的笑容消失了。 虽然料到了她可能会是这种反应,古雷克还是叹了口气。他想着的是如果知道了她的来历背景,或许可以想出一些两全应对之法。当然了,雌性不会这么容易就交代,否则站在幕后策划者的角度来看,她这样的人就不好管控了。 但无论如何,他得试试。 “我并不是气你打破承诺这件事本身。”古雷克清清嗓子。“顶多有一点恼火,而且不是因为我想把你禁锢在这里。没人想过那样的日子。但要知道,这里——”他一扬手,指向四周。“是我买下的房产。我的私人领地。没人可以擅自闯进来,除非他愿意承担严重的后果。现在你明白了吗?你在这里,是安全的。” 而她一旦离开,他就无法再保护她了。 古雷克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但艾丽似乎明白了。她沉默下来,听他继续说: “只要你待在这里,我就会好好照顾你,保证你的安全……”起码在送她离开之前是这样。话说回来,应该订几号的船票?关于未来的可能性刺痛了古雷克。他甩掉多余的念头,专注眼下话题。“所以你不能出去。” 艾丽听到他的话,点了点头。 古雷克有点不确定。“你的意思是你会按照我说的做吗?” 艾丽摇了摇头。 她只是理解了古雷克的立场和那个承诺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要她放弃自己的任务是不可能的。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生命。 古雷克露出复杂的表情,对她的油盐不进感到很挫败。要是她又惹祸上身怎么办?就算现在跑去订船票,明天凌晨的也买不到了, 只能后天凌晨走。这段时间,她有的是机会乱跑,而他不能冒这个险。古雷克咬咬牙,意识到仅剩一种办法阻止她,于是开始卷起袖子来。 “你干嘛?”艾丽警觉。 “给坏孩子一个教训,”古雷克说。“我原则上是不支持动手的,但有些孩子非常的调皮。她会表面上积极地保证,转头却不管不顾地闯进危险的地方,差点又一次把自己害惨。所以……” 他把五指并成掌,缓缓道,“我只能通过打屁股这种传统方式,让她的身体记住自己不该做什么。” 艾丽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眨了一下眼睛,面前的兽人居然看起来很认真。 他是真想打她的屁股?还觉得这样“能给她一个教训”? 愕然过后,艾丽猛然大笑。 “那也要你能碰得到我再说!”她喊道,身影转眼就消失在空气里,但笑声仍然贯穿客厅。 古雷克知道这会是一件苦差事,想要抓到潜行的小刺客。不过他已经准备好了。古雷克低吼一声,笨重地跑起来,循着笑声来源搜寻整个房子。当所有的动静完全消失,找不到她的踪迹时,他短暂地考虑了她离开的可能性。不过把每个房间找遍后,回到客厅仔细环顾四周,他终于想到了真正的头绪。于是悄悄走向餐桌,来到他平常的座位的对面,张开双臂,忽然一下收紧。 “呀!”他抱住的不可见事物叫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看到那个扔在桌子上的点心盒子被打开了,馋虫,”古雷克对她耳语。起码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对着她耳朵说的,虽然雌性发出了一种类似被挠痒痒般的声音。 古雷克没有多犹豫,直接把她扔到肩膀上,像个穴居人一样扛着她走向主卧。 “放我下来。” 古雷克自然不会听她的。等到他把雌性放到床上了,她才浮现身形,懒懒地靠着床头板。 “我刚才不仅偷吃了点心,”她轻声说,“还走到你身侧,确认你的颈总动脉位置,想着,既然你对我如此不赞同,也许迟早会做出不利于我的事。还是趁你出卖我之前割了你的脖子比较好。” “嗯。”古雷克不置可否。 “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恶劣。” “没错,”艾丽承认。“我是个坏人。”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语,她的语气很冷漠,承载的冰霜足以冻住湖泊。古雷克却只注意到,她浓密的睫毛垂成一排小扇子,洒下阴影遮住蓝眼睛。 他曾在那一对玻璃球般通透的眸子里捕捉过成群舞动的光点,看到它们是如何带来勃勃的生机,特别是她吃到美味的食物时,不管她怎样努力隐藏,感激的泪花都会闪烁出来,无言而响亮地赞美着生活中最基本的东西。 她的享受来得如此轻易、纯粹,让他无法不相信,她是真的像每个普通人一样热爱着生命。 那么,一个热爱着生命的人,又怎会愿意夺走生命? 古雷克皱眉望着雌性,像在看一个失足掉入了深渊的人。胸腔窒闷,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帮她,但前提是她愿意接受他的帮助。如果她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拒绝别人施援,那他发誓没人能救她,而且她会在黑暗的无底洞里越掉越深。为什么雌性仍把他排斥在外?是他表现得还不够好吗?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他想要的仅仅是…… 古雷克滞了一下。 他对自己思绪的方向不是很确定。想要的仅仅是什么?她平安吗?可是想到雌性终究会坐船离开这里,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余生在他的脑子里忽然变成很难熬的一个概念。没有了人类刺客之类乱七八糟的烦恼,他的生活会重归平静,每天上班下班,周末尽情从事自己感兴趣的活动,节假日都跟亲朋好友相聚在一起,欢度黄金时光。多美好的日子。只是没了她而已。只是……没了时时惦记在心上,天天回家能看见的一个人。 巨大的空虚感猛然吞噬古雷克,留下虫洞般的可怕东西。胸口剧痛起来,兽人低吼,却缓解不了这种来源不明的痛楚。余光瞥见雌性撑着床单坐起来,吃惊地看着他,一种刹那的领悟划过他内心。 是她。 她给了他如此的痛苦。 “坏孩子。” 兽人的声音好像比刚才沙哑许多,艾丽不解地打量。而且他看起来一副很难受的模样。发生什么了吗?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顺着他的脸颊往上摸,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下一秒,世界却天旋地转。 艾丽突然间失去重心,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对接下来的事情毫无防备。等她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扒掉,整个人被搁到兽人的腿上,第一个巴掌已经落下来了。 “啊!” 艾丽的大脑一片空白。 兽人真的……打了……她的屁股…… 这个认知给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第二个巴掌乃至第三个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她都忘了叫痛。实际上,也没那么痛。她见过兽人在家里搬重物的样子。就算是治疗师,兽人治疗师也是力大无穷,一口气能扛好几根需要普通人合力抬起的原木。她可以断定他现在连百分之一的力气都没有用到,否则她早就皮开肉绽了。不,她并不是很痛,只是感到一股深深的羞耻。 成年人不该被打屁股。无论理由是什么。而这痛楚越是轻微,在她的承受范围内,越是提醒她这一点。自己失去了遮羞的布料,最私密的部位暴露在对方的眼前,还被一下又一下地掌掴,仿佛她是个犯错的小孩,需要身为家长的兽人严厉管教一样。 世上最为羞辱人的做法也莫不如是了。就算是沦为罪犯被拉去游街示众,承受路人的殴打和唾沫,都比这个要仁慈一点。 所以她怎么还没有开始挣扎? 艾丽咬住下唇,用力压回了呼之欲出的呻吟,内心惊慌。 她怎么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可能,打屁股这种事不会带来那种感觉的。一定是血液循环受阻导致昏头了。作为一个生理功能正常的成年人,她拒绝相信自己被施与如此奇耻大辱的时候会—— “嗯啊……” 古雷克的动作顿住了。 是他的错觉吗?雌性刚才好像……呻吟了一声。 右手悬停在半空,古雷克犹疑地看过去,发现雌性不知何时抓来了一个枕头,把脸埋了进去,导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然而,她肩膀微微颤抖,手指紧紧抓着枕头的两边,好像非常害怕,不得不躲起来一样。 不会是他打得太狠了吧?虽然有尽最大努力克制自己的力气,只想略施小惩,让她不再到处乱跑以身犯险,但或许还是不小心伤到她了。 古雷克懊悔地放下手,内心咒骂了自己一百遍。究竟是怎么会想到这个愚蠢的主意? “嗯……” 迟迟没有感觉到新的巴掌落下,雌性突然嘤咛一声,吸引了古雷克的注意。他奇怪地望着她扭动了几下,把身体往后送,雪白的臀部也撅得更高了一点。这是在做什么?他从来没见过谁这样表现,除了发情的母猫——哦。古雷克睁大眼睛,惊奇的光芒忽明忽灭地闪动着。 等等,这是不是说明,雌性……喜欢这样? 古雷克的喉咙有点发紧。但有个东西更紧。他的裤子。古雷克不用看也知道自己撑起了帐篷。天,这不会是他的又一场白日幻想吧?还是某种误会? 不甚确定,古雷克试探性地举起一巴掌,然后像刚才那样拍上雌性的臀部。白皮肤上立刻泛起薄薄一层粉红。他知道这马上就会消失,但听到雌性再次小声呻吟,他浑身热血沸腾,忍不住又打了一下。 “嗯啊!” 这下他是彻底确认她喜欢被这样对待了。没想到,雌性还有这种小癖好。 古雷克咧嘴一笑,兴奋的电流贯穿四肢百骸,使得他摩拳擦掌,激动不已。既然雌性想要,他当然要满足她了,就像他在其它方方面面也会满足她一样。 事实上,他想让她变得如此的满足,甚至开始听从他的话,再也不去做那种危险的事情了。 “坏孩子,”他一边拍打一边斥责,依然很控制自己的力气。“要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知道吗?” 雌性点了点头。宽大的巴掌每次落下去,她都会抖一下,呜呜地叫,仿佛也很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自责。娇嫩肌肤上的红印越来越多,覆盖了整个臀部,雌性也抖得越来越厉害,直到古雷克感觉自己的裤子都被浸湿了。他若有所觉地停下来,伸手一摸她前面,然后被满手的汁水惊到了。 “真的有这么舒服吗?” 艾丽没力气回答。这是她第一次通过如此奇怪的方式兴奋起来。当然了,以前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有自慰过,但跟这完全不是同一种感觉。 她喜欢被兽人掌控着的感觉。尽管现在,局面似乎失控了,她还是异常的安心,就好像明白自己可以在兽人的面前袒露一切,不必担心伤害或嘲弄。因为他只想好好照顾她,生活中是这样,床上更是这样。 小腹处热热的,暗流涌动,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艾丽呜咽一声,顾不上害羞,抓住兽人的手就开始引导他抚摸自己肿胀的阴蒂。 她好喜欢他粗糙的手掌,错落的茧。指腹擦过她最敏感的神经末梢群,让她浑身一激灵,软绵绵瘫倒在床上。古雷克不得不接管大局,在她眼神的示意下继续揉弄阴蒂。艾丽原本是趴在他腿上的姿势,现在躺在床上,脸红红的,双腿大张,放任兽人玩着她的下体。 雌性从未展现过自己如此柔软顺服的一面,古雷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发生。他偷偷用空闲的一只手掐了掐自己,然后意识到这就是现实,顿时幸福无比。他的性器胀得有点痛,不过他会先让雌性得到她想要的再说。没什么比她的快乐更重要。想到这里,古雷克揉得更欢了。他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只是单调地抚摸肉缝周边,重点疼爱阴蒂,但这似乎已经给雌性带来很多的愉悦。她弓起腰,细密呻吟,神情陶醉。也许他是有取悦她的天赋?不过雌性好像还需要临门一脚才能达到高潮。 古雷克稍稍思索,开始加大力道揉弄小豆豆。在看到她眼神迷离地呢喃“还要,还要”的时候,他确信自己做对了。但当她呻吟的声音变得激烈时,他忽然收回手,转而一巴掌拍上雌性的会阴。 艾丽尖叫一声,宣泄出来。 “好漂亮。”古雷克着迷地注视雌性高潮时的样子,想到是自己弄得她这样满脸红晕,手脚无力,浑身散发着挨操的信号,下面顿时硬得快要爆炸了。 他辛辛苦苦忍了这么久,本来就粗气直喘,急不可耐,现在更是受不了想要释放出来。 古雷克把手伸进宽松的裤子里,开始上下撸动,纾解欲望。 艾丽对兽人的行为毫无察觉。她从未高潮得这么厉害过。感觉就好像之前自慰带来的所有高潮都是假的,只有这次才是真的。但这次明明只是换成另一个人抚摸她而已。怎会有这么大的区别。这根本就说不通。可是此时冲刷她全身的感受温暖愉悦,确真无误。艾丽甚至感觉,自己从未品尝过这种美妙情趣的前二十年人生都像是白白浪费了…… 脑袋空空,艾丽回味了刚才的滋味好一会,才听到旁边的粗喘声。她侧头发现兽人正在直直盯着她,两只手都放在他的裤子里,不停动作,把弹性面料撑起好大一个帐篷。 明眼人都看得出兽人是在做什么。艾丽有点受惊。不过考虑到她刚才做了些什么,又释然了。做人不能太虚伪。好歹他让她爽了一下。她应该也让他爽一下。没错,只是互相爽一下。就这么简单,跟别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快去吧。 艾丽干咳一声,不明白自己怎么如此急于说服自己。 “需要我帮忙吗?” 兽人顿住,眼底欲望翻腾。开口时,沙哑的嗓音充满忍耐。“你确定吗?” “确定,”艾丽说。“交给我吧。” 自慰嘛,不就那么回事。撸撸就能出货了。 艾丽信心满满地挪过去,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蜜液顺着腿根肆意流淌下来,洇湿了身下的床单。 这一幕落到古雷克的眼里,他目光又暗了一分,不得不攥紧拳头,运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望着她倾身过来。低头间,白金色发梢垂落在他的肩膀,勾得他口干舌燥,心痒难耐,又嗅到雌性身上天然的体香,更是意乱情迷,欲火焚身,恨不得立马把她压在身下狠狠操弄一番。 独眼神在上,如果哪天他被以叛国罪处死了,那一定是因为她。但他会很快乐地死去,因为能与雌性如此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就算死,也值得。 艾丽迅速解开了兽人的裤子,想对整个部位有些大致了解,这样方便她帮忙。 结果兽人的家伙一弹出来,她傻了。 “怎……怎么会……这么大……”艾丽惊得都有点结巴了。虽然刚才的帐篷也是巨大的一坨,但她以为那是裤子的效果。 现在看起来,那全是货真价实。毫不夸张地说,这尺寸放在某些以雄风闻名的大型猛兽身上都没有任何不协调的感觉。对于普通的人类,这简直不敢想象,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更别提,大到这个程度,根本就没有办法跟她那里匹配…… 不对不对,她并没有想跟他匹配的意思! 艾丽的脸烧得通红。她开始努力回忆,这一天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原本只是想偷吃点心。但现在就算把全世界的点心双手奉上,她也兴趣全无,因为无论想不想承认,她双腿间翕张之处想吃的都是另一种东西。 -- ⒵ājǐāǒsんμ.ⓒǒм 012 情到浓时 “谢谢。”古雷克轻笑。“其实根据调查,这在我们这边属于正常尺寸。” 艾丽愣了一下。对……对哦。兽人的体积本来就比人类大很多,这……这个部位大一点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她没有思想准备,有点吃惊而已。 望着绿色的大肉棒骄傲地扬起,艾丽狠狠咽了一下口水,怀疑自己能不能搞定。但现在退缩已经来不及。只好双手张开,堪堪环住了粗长的柱身。急促的脉搏透过皮肤跳动着触及她内心深处,激起一片情欲的涟漪。艾丽情不自禁地滑动自己的双手,像是挤牛奶一样操作古雷克的性器。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牛奶没有母牛的那么好挤。 艾丽撸得手酸了也没见兽人有射出的迹象,过了好一会,只有几滴清液不情不愿地从马眼溢出来,整根肉棒还是那么的坚挺。怎么办。艾丽咬唇,瞥见兽人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很关心她的表现。 他估计是在奇怪为什么她还没能让他释放出来吧。要知道,帮忙是她主动提出的。如果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那可就太丢人了。 艾丽脸红了红,决定多努力一下。 她以跪着的姿势俯下身,张开的嘴唇凑到肉棒前,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龟头的顶端。头顶上立刻传来倒吸气的声音。艾丽抬头看了看,兽人好像没有排斥的反应,她就鼓起勇气含住了肉棒。现实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艾丽尽全力也只能吃进龟头的部分,而且这就已经把她的嘴巴撑得圆圆的,一点空隙都没了,想发出完整的声音都做不到。 “唔……”áǐzんáńsんμ.ℂòм(aizhanshu.com) 看着雌性的小嘴被撑到极限,说不出话,还在努力把肉棒往里吞的模样,古雷克的头顶都要冒蒸汽了。这一幕也太火辣了。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爆发出来。但时机不是现在。现在还太早了。 必须让雌性好好感受一下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渴望。因为她也想要这样。而他呢,可是万万不会拒绝给予雌性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古雷克笑了笑,低头问,“你还好吗?” “唔唔。”艾丽艰难地回应,竭尽全力把肉棒多塞了一分,但很快就支撑不住了,还是把硕大的龟头吐了出来。涎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出来,配上满脸酡红,气喘吁吁的神态,显得她像是刚刚被蹂躏过一样。 古雷克看得又硬了一分,如果那铁棍似的玩意还可能增加硬度的话。他料到了艾丽会在吞咽上有些困难,不过他也没失望,毕竟上面的小嘴不能用,总还有下面的…… 察觉他火热的视线在朝哪里移动,艾丽吓得立刻并拢起双腿。“不、不可以。” 他的那家伙要是进来了,直接能把她撕裂成两半。人类身体构造可不是被造物主设计来容纳兽人的。 艾丽使劲把上衣的边缘往下拉着蔽体,羞耻感重新浮现。 兽人被她这样拒绝了,神情有些沮丧,但没有对她施加任何压力。当然了,叫他看着眼前的肥肉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可能的事。他舔了舔唇,沙哑地开口,“要不我来吃你好了。” “吃我?”艾丽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虽然隐约能猜到是在说什么。 她心怦怦直跳,感觉像是小时候去修女的房间偷糖果那般刺激,腿心一跳一跳地响应这个提议。艾丽尽量坐得端正点,不让自己显得太饥渴,然而却是无用功。她甚至希望兽人能够直接扑过来,不顾她的意愿就进入正题,弄得她泄了又泄,浑身酥软。 光是这个想法就让艾丽湿得一塌糊涂,悄悄摩擦着被蜜液弄得黏腻腻的大腿,强迫自己清空了肮脏的大脑才能集中注意力说话: “那你怎么办?我答应了要帮你的。” “你这么做就是在帮我,”古雷克说,晦暗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现在,打开你的双腿。” 着魔似的,艾丽听话地分开了双腿。她先前被扛上床的时候鞋子蹬掉了,毛绒绒的袜子却还留着,上衣也穿得整整齐齐,仿佛特意把最羞人的地方暴露在兽人的面前,又难堪又兴奋,隐秘的入口一收一张,更加湿润。 “好孩子。” 温柔的夸奖让她红透了一张脸。“谢……谢谢。” 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说谢谢啦。艾丽有种捂脸然后缩进龟壳的冲动,但她深吸一口气,坚强起来,望着兽人趴下来,乌黑的脑袋埋到她腿心。 “这里水好多。”声音含混不清。 艾丽还没来得及反应,感觉什么温热的东西触碰到她的下体,然后重重一吸溜。 “啊!”她整个人都软了。 “怎么了?”古雷克茫然地抬起脸,满嘴都是她情动的证据,一口咽了下去。“是要我停下来吗?” 艾丽根本听不清兽人在说什么,耳边嗡嗡响,心跳如擂鼓。她只是无力地摇了一下头,给了他继续的许可。兽人也不客气,张嘴就把软嫩的肉唇含进来,像在吸食鲜甜多汁的果实一样吃得啧啧有声。 艾丽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她下体完全麻掉了,动弹不得,又想哭又想笑,但最终出来的都是绵长的呻吟,甜腻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的声音。 古雷克深受她的反应鼓舞,用布满凸起颗粒的舌头探进肉缝里,浅浅抽插,引来高亢的尖叫。雌性紧紧抓住他的头发,就像绝望之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转眼又有一大股汁液溢出来,淹没了他的脸。他大口大口地吃进去,一滴都不肯浪费,享受着无与伦比的美味。末了抬头看她,微笑着描述自己的感受: “好甜。” 艾丽躺在床上,四肢大敞,喘息间恍惚明白兽人为什么是兽人。 他们明显比人类更接近动物,舌头粗糙肥大,表面有凸起的颗粒感,光是舔一舔她敏感的肌肤就让她受不了,连连扭动,后面钻进她狭窄的肉缝里更是触发强烈快感,导致她放声大叫出来,淫荡得不可思议。 她一度怀疑自己的身体被别的灵魂控制了,但回过神,竟然是她自己真实的反应。实在是太舒服了。艾丽满足地叹息,小腹还像在高潮一样轻微抽搐,穴口吐出汩汩的蜜液,流到身下形成一滩水。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高潮了。但是古雷克好像还没有。艾丽疑惑地扫视,发现兽人的性器怒指天空,都胀得发紫了,他脸色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 “我不能……”古雷克动了动唇,艰难地说,“我以为我能,但本能终究需要我把种子播撒在雌性的体内。” “噢。”艾丽听懂了他的话。“你是说,你必须进入我才能射出来?” 古雷克点了点头。他这个年纪的兽人绝大多数都早已成家了,性需求就是原因之一。跟动物界的雄性一样,他们最害怕自己的种子没有落脚点,一般刚发育完成就开始积极追求对象。作为结果,雌性变得非常的抢手,有足够的时间挑选如意郎君。按理说,古雷克也该早早地加入求偶的竞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有感受到强烈的兴趣,还因此觉得自己可能有缺陷。 直到现在,古雷克终于明白了别的雄性是什么感觉。“忍到睾丸都蓝了”是他们常用来形容求偶过程的一句话。毕竟,看着心仪的雌性在自己面前晃悠,娇媚诱人,风情尽显,却不能立即占有,那种感觉真的可以把一个雄性逼疯。 古雷克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囊袋肯定也有变色,下腹隐隐作痛。他感觉自己像个吹过头的气球,再不漏点气就要爆炸了。但要这样做的话,首先得说服雌性允许他把巨大的肉棒插进她娇小的身体。 “当个好孩子,让我进去吧。”他打定主意,开始劝哄。“这次会比之前的还要舒服。” 她已经很舒服了。还能更舒服吗?那是什么感觉?艾丽脸红红地幻想,但想到自己的顾虑,不禁犹豫起来。“进来……会很痛的吧。” “不,你会适应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兽人明显忍得很辛苦。“如果真的受不了,我保证停下来。” 艾丽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方面觉得这种事不太可能成功。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爽了好几次,兽人却一点没爽到,实在很不公平。不就是忍一下的事。在基地训练的时候不比这要痛百倍?她咬咬牙,心一横就决定上了,只是,“我想自己坐上去。”那样至少她可以控制局面,选择是否放弃。 她愿意就已经很好了。古雷克连忙答应,一边脱衣服一边平躺下来,手臂般粗大的性器几乎与身体呈九十度角高高勃起,像个上了膛的武器一样整装待发,准备随时开炮把敌人摧毁。 艾丽看得发怵,还是叫他靠着床头板坐起来,自己左看右看想找个容易的角度来办事,但怎么都找不到。 她这边踌躇不决的时候,兽人都已经憋得满头大汗了。 “怎么样?” 喑哑的嗓音饱含欲望,却依旧以她的意愿为先。 艾丽磨磨蹭蹭爬到他腿上,望进琥珀色眼睛,迟疑地问,“你……你会伤害我吗?” 答案来得没有任何犹豫。“永远不会。” 艾丽不再踌躇了。慢慢来只会延长痛苦的瞬间,不如速战速决,也就一下子过去了。她坚定了决心,扶住兽人的性器对准了自己的穴口,然后一下子把整个人的重量沉下去。 “呜啊啊!” 进去的部分倒是没问题。蜜穴本来就湿得厉害,被连续两次高潮滋润得不停翕张,为更进一步的亲密做好了准备。可是谁能想到小小的容器会迎来这么个庞然大物,这一进来,直接就把她的身体撕成两半了。艾丽惨叫一声,疼得脸都扭曲了,两手紧紧抓住兽人的肩膀,指甲都陷进肉里了。 古雷克也没想到雌性会如此生猛,没有像他预想的那般一点一点进展,先把龟头挤进去,而是直接就把大半根肉棒都吞了进去。他立刻就感觉到自己撞破了什么脆弱的东西。低头一看,象征着纯洁的血丝从他们交合的地方渗了出来。 “艾丽……?” 肩膀处肌肉传来一阵刺痛,古雷克抬头,却看到雌性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心里顿时明白,无论他现在感受到什么,都远远不及她正在经历的痛苦。 于是他让她尽情发泄出来,并把她抱入怀中,反复安慰,“没事没事,很快就不痛了。” 他的话像有魔力似的,艾丽真的觉得没有刚开始那么疼了。 渐渐地,她手上的力道变小了,身体也放松许多。当两人都开始适应这种状态,古雷克终于动了。他缓缓把肉棒抽出来,中途摩擦到甬道里的敏感点,引来几声嘤咛。先前的痛苦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快感。艾丽眼底泛着迷蒙的雾光,感受着兽人一寸一寸离开她的身体,正空虚着,忽然一下又被填满了。 两人都发出愉悦的声音。 “好舒服……”艾丽融化在兽人的怀里,腿心酥麻,快感迅速扩散到全身。前所未有的充实感让她小腹涨涨的,感觉自己被撑到极限,以至于有些酸痛,却又不舍得放开体内的物事。 “对吧?我说过你会适应,然后感觉很舒服的。”古雷克咬她耳朵,气息火热。“你做得很棒,是个好孩子。现在我要给你一点奖励了。” “什么奖励?”她装作无知地问。 一阵低沉的笑声从对面胸腔里传来,震得她心脏也跟着舞蹈起来。 之后的动作都是水到渠成。一波又一波的快感把艾丽卷入欲望深海,使她溺毙其中,心甘情愿,无比沉醉。怪物般的海浪咆哮着拍来时,她并没有惊慌,而是顺着汹涌的浪潮倒在兽人身上,感受他汗津津的胸膛,白金长发凌乱地散布,蓬松美丽毛毯一般同时遮盖两人。 “我爱你,”是他最后一下冲刺时的脱口而出。 艾丽睁大眼,震惊到失语。 当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听见什么,一股滚烫的东西突然爆发出来,阻止她及时给出反应。艾丽难耐地弓起腰,夹起腿,下意识承受对方的馈赠——直到她发现兽人并没有在射完第一波之后就停止。 “啊……”艾丽低呼,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源源不断的热意在她体内持续迸发。兽人正在射精。但不像普通人类那样很快就结束,他一直维持着插入的姿势喷射种子,清空自己沉重的囊袋。每次艾丽以为完事了,兽人就会继续射出下一股滚烫的精液,弄得她不敢动弹,满脸通红地接受这一切。 等到许久以后兽人停下来,仿佛一个长年积水的池塘终于被放空,畅快地吐出一口气,心满意足。而艾丽已经数不清他到底射了多少股,只知道自己体内满满都是对方的浓精,涨到肚子都鼓起一个圆圆的小包,看起来像是怀胎三月的孕妇。 “好、好了没?”她头晕眼花地问,感觉自己做个爱跟打仗一样夸张。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艾丽开始放松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她望着窗外的黑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兽人低语,抚摸着她细软的头发。 “嗯。”艾丽枕着他热烘烘的胸口,懒懒地环住他的腰,汲取自己永远闻不够的生姜气味。 这场性爱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又如幻梦般改变了一切。先前的问题仍然存在,但已经显得无关紧要,被统统抛在脑后。至少艾丽暂时不愿去想了。她又打了个哈欠,听到耳畔沉沉的一句,“那就睡吧,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最好不要一直在这里,因为她要去洗澡,艾丽心想,必须洗掉这一身的湿滑黏腻。然而她的身体偏要跟脑子作对,不肯挪走,也不肯开口抗议。她只好继续窝在兽人的怀抱里,好像生了根的萝卜,无法自主从地里拔出来。宽厚的大手拂过发丝,微风般轻柔按摩肩颈,悄然无声地加重了她的困意。 淡蓝的眼眸终是合上了。意识沦陷之际,黑暗降临,万物寂静,仍然感觉到粗壮的臂膀牢牢包裹她周身,伴着平稳的呼吸声形成坚实壁垒,保护她不受外界风雨侵袭。 -- 013 事后 艾丽醒来的时候外面刚破晓,天空蒙着一层雾,看不清太阳的方向。 兴许是天气转冷了,曾经每一个早晨定时定点响起的荆棘鸟歌声已经不见了。没有任何社区的噪音透过窗户传进来。所有人仿佛沉浸在梦乡里,享受周末的慢节奏。 艾丽品味着这份意外的清净,半晌感觉自己有点不舒服。挪了挪,想下床洗漱一下,居然被两条臂膀锢着不让离开。 这样很难受的。她刚想出声抗议,却见兽人还在呼呼大睡,像搂着抱枕一样搂着她,对外界的动静毫无所觉。不过他马上就会被惊醒,如果她真的用上力气挣脱他。艾丽意识到这一点,沉寂下来,不忍心打破兽人的安眠。 转而悄悄掀开他们的被子,四下环顾。床上狼藉不堪,各种白色的、透明的液体混杂在一起,干涸了,脏兮兮。艾丽惴惴不安地打量自己的身体。还好,肚子不知道怎么的已经恢复正常,身上虽然脏了点,但没有预料中那么黏糊。也许兽人昨晚给她洗了澡,却懒得大费周章收拾整个床铺。抑或是故意保持这样,虽然她无法想象原因就是了。 此时此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叫人心领神会的腥气,艾丽闻着都有点脸红。昨天的疯狂历历在目。急剧转折一个接着一个地发生,现在想起来,还是很不可思议。说真的,她怎么就跟兽人做起来了?还是因为被打屁股打得太舒服这种事开的头…… 下意识扭扭腰,艾丽想看看自己后面是否还留有印子,但大腿不小心蹭到兽人的关键部位,伴有轻微酸痛的刺激感让她一个激灵,发现是硬邦邦的触感。 她低头,愣愣地审视着这个一大早就精神饱满的家伙。仔细一看发现,兽人的肉棒比其它部位皮肤深几个色号,表面类似橄榄的光泽感,但仍是明显的绿色。她昨晚到底中了什么邪,才会对一根绿色的鸡巴感到性趣盎然?更可怕的是,现在她一看到这个就会下意识收缩穴口,有点刺喇喇地疼。 后面留没留印子不知道,前面肯定是肿了…… 艾丽龇牙咧嘴,自暴自弃把被子盖回他们身上。她想再睡一会,但闭上眼,脑子里却有熟悉的声音不停盘旋。 还都在重复一句话。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古雷克……爱她?艾丽惊悚地睁开眼,不清楚自己应该如何作想。 他是指好朋友的爱吗?亲人的爱?还是,那种爱?但是怎么可能呢。就算古雷克说的是真的——仅仅是假设他说的是真的,她一点都不抱期望——半个月的时间也太短,太短了。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堕入爱河……吧?逻辑上来说确实是这样的吧?不过话说回来,她又知道什么是爱吗?也许昨晚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爱?做爱这个词的诞生一定是有其道理的吧。 不,也许这么想反而错了。是她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说不定古雷克只是随口说说。就是做得正火热,一时冲昏头脑,激动之下说了些奇怪的话。未经深思熟虑。可能他自己说完都后悔了。所以她不必想太多,越想只会越钻牛角尖,不要把那句话当回事就好了。 但假如不是她现在想的这样呢?假如……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正确的,要怎么判断他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失言? 艾丽感觉脑子打结了。 各种各样的理论冒出来,提出一个观点,然后马上有不甘的叫嚣声,提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观点。渐渐地,所有的声音开始重叠。有些同意,有些反对。谁也没能说服谁,同时叽里呱啦,吵得不可开交。 艾丽捂住耳朵,感觉整个世界在旋转,不得不把头缩进温暖的被窝里,隔绝所有噪音。 一直缠在她身上的大手动了动,若有所感。 “你在干嘛,一直动来动去。”慵懒的腔调鼻音浓重,欠了一丝清醒。艾丽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揉了揉。“是又馋那个了吗?不急不急,晚上一定给你吃。” 这家伙……说什么呢。 一股热气冲上艾丽的脸颊。是她的错觉吗?昨晚过后,兽人好像变得有点不知廉耻了。 “我想去洗个澡。” 身边安静了一会。 突然间,兽人跳了起来,庞大的身躯压得床板抖了抖。“没问题。” 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不等艾丽反应,古雷克就把她打横抱起来,急吼吼冲向外面的浴室。 艾丽有种自己是刚嫁人的新娘,圆房第二天体力不支,被丈夫抱下床的错觉。她假咳了一声。“我不记得我有要求你……触碰我。”诸神慈悲,她为什么不好意思说“抱”? 兽人露齿一笑,仿佛看出她的窘迫,却没戳破。“昨晚辛苦了。” 他暂时把艾丽放到地上,自己先去放水,而艾丽站在旁边,越琢磨越觉得像那么回事。古雷克称赞了她昨晚的表现,意味着他们开了个好头。马上还要进行一番鸳鸯浴,有比这更典型的新婚燕尔小夫妻活动吗?倒、倒不是说她很想跟他一起洗澡然后亲亲抱抱什么的,后面那部分绝对没有想过……太多次。 艾丽使劲咳嗽了一声,引来兽人的注目。他肯定在奇怪她怎么老是咳嗽,不过她觉得有些界线必须提前划清楚。 “待会我们共浴的时候,你可不能胡乱动手动脚,顶多只能摸一下我的——哦,天哪……”她突然看到他的表情。“你完全没想过要跟我一起洗澡,对吧?” 古雷克轻巧缓慢地点了一下头。“我会用另一个浴室。” 他没有出声嘲笑她。只不过,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艾丽还是看到了他嘴角的弧度。 啊啊啊啊啊啊丢脸死了! 艾丽倒栽葱扎进水底,潜水潜了好一会,假装溺亡。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换上了新衣服,艾丽走到客厅,闻到了早餐的香味。她坐到桌边捧起脸,开始发呆。 兽人穿着围裙的背影忙碌地移动在厨房,时不时翻一下锅铲,加点香料、水和阳光。盘子都准备好了,整齐的一堆放在旁边备用。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艾丽可以想象到他此刻的专注。兽人总是对这些生活上的事情很认真。而艾丽望着这一幕,心里鼓鼓涨涨的幸福感,前所未有,难以描述。 如果这种生活真的属于她就好了。 如果他真的属于她就好了。 但昨晚……只是单纯的性,不管她多么希望听到相反的答案。 看他完全没有提起昨晚的对话就可见一斑……大概他已经忘了。如果还记得那句话,无论是不是认真的,应该都会想着要解释一下吧? 艾丽趴到桌上,突然泄气。 古雷克端饭过来,意外收获了一个焉掉的小刺客。 “怎么了?”古雷克坐到对面,探究的视线扫射她面颊。“今天的早餐……不好吗?” “啊,不是的。”说什么都不能打击兽人的做饭热情。艾丽连忙抓来一个面包,塞进嘴里。“超好吃!” “可是……”古雷克明显不是很信服。“你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如果不是早餐的问题,那就是心情不好。”提出这个猜想后,他安静了一会。“跟昨晚有关系吗?” 有时候她真希望他不要观察这么入微。 艾丽没法否认事实。她点了点头。也许这是好事。也许她可以借此机会问问古雷克为什么要说那句话。“没错,我一直都在想昨晚。特别是你……那个以后,你明白的。” 不知怎么回事,有些东西显得特别烫嘴似的。关于“我爱你”的问题,跟她的想法毫无关系,有什么难以说出来的呢? 古雷克露出领会的表情。“是的,我明白,”他说,语气懊悔。“我不该那样的。” 果然还是后悔了吗。艾丽攥紧手掌,不准自己流露出一丝情绪。“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你随时都可以收回去。”这样回复,应该是妥当的吧。谁都不会难堪。艾丽强行忽略胸口一阵突突的难受。 “收回去?”古雷克突然疑惑。“这还能收回吗?” 艾丽潦草地点点头。“当然了,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有所要求。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昨晚的情况那么失控,我们谁都没想到。” 所以他想要收回那句话,就收回去好了。她不在意。一点都不。 对面沉寂了一会。 “可就算是收回……”古雷克观察着艾丽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他的雌性看起来好消沉。“我也不知道怎么收回。这种事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吧,毕竟已经洗掉了……” “洗掉了?”艾丽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在责怪我昨晚……那个了吗?”古雷克引用了她委婉的原话。“很抱歉没有经过询问就射在你里面。我们这里一般都没有保护措施,因为受孕率很低。但我没有考虑到你想不想接受我的种子。可是现在为时已晚,就算我想收回,那些种子也都在洗澡的过程中被排出去了……” 艾丽愣住,脸色猛然涨红。 “谁、谁跟你说这个啦!”难以置信。他们明明是在面对面交流,却仿佛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兽人到底是怎么会往这种地方想。 “啊。你不是指这个么。”兽人呆呆地反应过来。“那么你不讨厌被我内射,对吗?” 既然雌性可以接受他的种子,这是不是说明,她想要受孕了?至少兽人族的雌性都是这样。一旦开始交配就是默认以受孕为目标。古雷克沉思。按照他一贯的雌性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做法,这次似乎也没有任何道理拒绝…… “不要再谈论什么内射不内射的问题啦!”艾丽拍桌而起,变大的嗓门却掩饰不了满面通红。 没错,她昨晚是毫无抵抗之意就被内射了一肚子精液。没错,她非但不讨厌那种感觉反而还觉得饱饱的很满足。但这些统统不是重点。不是不是! “我是想知道你昨晚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感谢诸神,她好歹算是冷静下来了。 艾丽坐了回去,但胳膊仍然压着桌面,身体前倾,试图用充满压迫感的瞪视让对方交代实情。 兽人挑了一下眉,好像没想到她的关注点在这里。“我爱你?” “对,就是那句话。” 究竟为什么要抛出这种重量级的炸弹还不给任何解释…… 怎么想都是完全没有诚意的表现吧。 艾丽这边紧张着,听到对面传来一阵轻笑的声音。兽人的声线还是那么粗犷,但却盈满了柔和的愉悦。“原来你一直在想着这个吗。好吧,我承认,要不是你提起的话,我都忘了这回事。” 他……忘了? 艾丽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的声音。就像一块大石头猛地砸到脚上,疼得呼吸都凝滞,面上却因为冲击太大了,反而做不出表情。 跟她想的差不多,兽人根本没有把那句话放在心上。只是意乱情迷之际空洞的调情。 从头到尾都是她想的太多了。 该死的,她为什么要像个笨蛋一样自作多情? “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她努力压住鼻头的酸涩,嗓音里的一丝沙哑却仍背叛了她。“那你就不该撒谎。” “撒谎?我没有。”古雷克严肃起来。他忽然意识到雌性好像有一些误解。还是非常严重的那种。“虽然不确定你是怎么理解的,可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他抓过艾丽的手,不顾她挣脱的意图牢牢握在掌心里。“包括‘我爱你’也是。我的确对你有种非一般的感情,除了爱,似乎也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 艾丽不肯买账。“你刚刚才说你都已经忘记了。” “是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古雷克哪能料到自己无心的话语会让雌性如此难过。“我一醒来就想着今天要做什么菜,对昨天的事情并没有多加思考。所以我暂时忘了那句特定的话,这是真的。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对你是怎样的心情。”他紧了紧她的手。“相信我。” 艾丽没说话。 桌上的气氛如同食物一样冷掉了。 完了完了,都怪他先前说错话。古雷克眼皮狂跳,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挽救局面,进一步证明自己的真心,艾丽却突然开口,“我相信你。” 古雷克如释重负。 紧接着,又听她说,“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是我想的太多了。把一句话翻来覆去咀嚼。而我之所以胡思乱想,或许是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拥有怎样的心情。不管是对你,还是对这里发生的一切。” “嗯,我们是在不同的节奏上,”古雷克沉吟道。“但这没什么关系。你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梳理自己的想法,不用急着下定论。我知道那往往会引出鲁莽的决定。不过,我还是想让你明白,无论你最终打算如何看待我,都无法改变我想要的东西:你的安全和幸福。这永远是首位,也是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原因。希望在这一点上我们能同意。” 他的眼睛开始寻觅起她的。四目相对。若有所思。蓝色的深潭眨了一下,如他所愿,泛起宁静而美丽的波澜。 “我明白了,古雷克。谢谢你。” “那就好好吃饭吧。”古雷克笑了笑,放开了她的手。 艾丽蜷起手指,对那份温度感到有些不舍。还好,经过兽人刚才的解释,心中的郁结化解了,胃口顿时打开了不少。 她低头捧起手边的一杯可可奶。还没有变凉的迹象,一口下去,暖暖的直达心底。大脑稳定又清醒地重新运转起来,快速总结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 昨天晚上,兽人对她表明了心迹。 今天上午,她确认了这份心迹的真实性,因此而静悄悄地欢喜。 虽然她没有办法立刻给出回应,因为自己都还没完全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有件事是确定的。古雷克对她的善意,值得她用同等的善意来回敬。如果他尽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那她也不该背地里做各种小动作,给他带来不幸。 艾丽放下杯子,忽然,有一丝茫然。 是什么时候生出了类似道德感的想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类荣誉准则在她的行当里毫无用武之地,只会妨碍她手起刀落所需的判断力。 本身也不是有兴趣追求人生哲理的类型。现在却开始顾虑自己行为的后果,想去维护生命中的宝贵温度,而非丝毫不留恋地斩断这一切无益于完成工作的联系。这到底还是因为…… 被身边的人影响到了吧。 艾丽从盘子里拿起有一点冷掉的热香饼,遮住自己面上逐渐化开的笑意。 吃完饭后,他们一起洗了碗。好吧,好吧,艾丽承认自己只洗了自己的盘子,连杯子都忘了放进水槽里。但如果可以给自己辩护,她会表示这是因为她忙着整理思绪,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重要。 “嘿,大绿人,跟你说一下,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古雷克擦了擦手,转过身,看到雌性背靠着柜台抱臂,一脸对自己特别满意的小表情。他有点被逗笑地咧开嘴。“什么决定?”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谁工作吗?坦白说,我当时仍对你有些防备,所以没有透露。但是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情改变了我的想法。”实际上,是那三个字和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改变了她的想法。不过艾丽没打算说的那么详细。“如果你还愿意听的话,我决定告诉你一个故事……” 在兽人热切的目光中,艾丽吐出: “我的故事。” -- 014 艾丽的故事 十四年前。 修女们又在外面的廊道窃窃私语了。我发誓,她们每次窃窃私语的时候都没好事。 上次妮娜就被赶出孤儿院了,因为说她有传染性。我不知道妮娜到底得了什么病,但绝对不是有传染性的就对了。因为我偷偷去她那里好多次,也没有被传染。 “今天中午有个阔气的领养人要来,你们都给我老实点,不然一人挨十下鞭子,听到了吗?”一个修女过来警告说。 我点了点头,像往常一样安静地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共享我床铺的另外五个女孩也点了点头。 没人问这个领养人有多阔气。可能是失望太多次了。也可能是单纯觉得修女的鞭子喜怒无常,不长眼睛。 中午,我刚吃完一碗稀薄的米汤,就被修女赶进一个房间里。 “领养人想见你,”修女说。 “哦,”我说。 我在房间里待了一会,领养人就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高高瘦瘦,看不出具体年纪。他留着精心修剪的胡须,拎着一个很大的手提包。 里面装的都是食物吗?我不住地瞥向那个包,猜测它的内容,感觉到肚子咕咕直叫。 “你一定就是艾丽吧,”领养人跟我打招呼。 我也招呼他,“你好,先生。” “饿了吗?”他在我的注视下打开包,拿出一块包装好的蛋糕。“吃吧。” 我惊呼,不敢相信我的好运气。很少有人一上来就给好吃的。通常都是要这里的孩子先跟他们……玩游戏。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孤儿院玩游戏。我也没被他们看上过,但别的女孩都得跟他们玩了才会拿到这种上好的食物。那些人名义上都是领养人,但我感觉不是那么简单。 “谢谢,”我接过蛋糕,深深吸了一口。好香。 “你怎么不吃?”领养人问。 “待会吃,”我说,感觉肚子又叫了一声。 领养人说,“好吧。”他继续在包里摸索了一会,忽然顿住。“艾丽,听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是的。”大概吧。 “那我需要你为我做件事。但首先想象一下这样的生活。每天都有新鲜的蛋糕吃。每天都有自己的床睡觉。每天都有热水来洗澡……” 领养人还在继续描述,但我的思绪已经被蛋糕、独享的床和热水勾走了。如果我能有这些东西,而且是每天都有,那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这辈子别无所求了。 我一定是想得太过着迷了,因为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冰凉的东西。 “用这把刀,杀死你在这里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谁都行,然后带着刀作为证据回来找我。”他对我说。“然后我就会带你走,每天都给你提供刚才承诺过的所有东西。” “哦,”我说。 “别让我失望,艾丽。” 领养人离开后,我拿着刀和蛋糕,却没学他,像我来时进来那样出去,而是从隐蔽的后门离开。 我很快就来到妮娜所在的破屋里。 这里是个废弃的场地,原本好像是什么不知名小神的神龛,但现在很破败,摇摇欲坠,也没人来朝拜了。自从被修女们赶出去,妮娜就一直住在这里,平常自己去野外觅食,再不然就是等我带点东西过来。 “妮娜,我有蛋糕咯,”我一进破屋就喊她过来。 我每次来的时候,妮娜总是很激动地过来迎接我,然后看我手里的东西。可能是因为这个,我不好意思空手过来,不管带点什么,哪怕是一截断掉的绳子,妮娜都会高高兴兴地收下。 但今天,她没有出现。 “妮娜?妮娜!”我一边喊,一边到处找人,最后在漏风的墙角里看到她。 妮娜闭着眼睛,身上裹着我从孤儿院偷来的毯子,睡得很平稳。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剧烈咳嗽。 “妮娜?”我蹲到她面前,使劲摇晃她肩膀。 大约摇了十分钟,她一点动静都没有。皮肤发青,手脚僵硬。这时我才算明白,妮娜死了。 我跌坐到地上,发了一会呆,然后掏出蛋糕自己吃掉了。 好可惜。如果妮娜还活着,她会很喜欢这个味道的。她总是喜欢甜的。 吃完东西,我突然想到那把刀的事。思考了一会,我把刀插进妮娜的身体里,然后拔了出来。希望这能蒙混过关吧。 我回到孤儿院。依然走的是小道,从隐蔽的后门进入了那个房间。领养人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了。 “你回来了?”不知为何,他看起来很惊讶。 我把沾血的刀子递给他。 领养人接过刀,看了一会,说,“知道吗,我给了这里所有的孩子同样的东西。一块蛋糕和一把刀。并叫她们去做同样的事情。但只有你成功了。” 别的女孩也都被叫去杀人了?我疑惑了一会,释然道,“她们应该都对彼此有感情,下不去手吧。” 领养人扯了扯嘴角,“你的幽默感真特别,艾丽。” 我不明白他是在说什么。他也没解释,直接打开房间的门,率先离开。我回头看了眼后门,然后跟着他出去,进入孤儿院的大厅。 在大厅,我看到数十具尸体散落在各处。地上、墙上、柱子上到处都是血迹。 “实话告诉你,我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反响这么热情。大家都疯了一样互相残杀,只为离开这里,过上更好的生活。”领养人带着我穿越尸体堆,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惊奇。“你是唯一一个身上没有伤口,却顺利完成任务的孩子。看得出来,你具有非凡的天赋和本领。” 我想笑。 “那么,艾丽,准备好开启你的新生活了吗?” 他给不知从哪里鱼贯而出的修女们塞了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跟她们交换了神秘的微笑,然后对我伸出手。 我把手放到他的手里,机械地回答,“准备好了,先生。” “那我们走吧。” 出去后,孤儿院的门在我背后轰然关上。 ※ 十年前。 我坐在自己的床上,揉着好像快断掉的肩膀,忽然听到嘎吱的响声。 我扭过头,看到门边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走进来,波浪般的深色卷发让她显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 “嗨,你一定就是我的新室友吧。”这个女孩对我伸出手。“我是梅丽莎。” 我跟她握了一下手。 “我猜你换寝室的原因跟我一样?”梅丽莎一边玩头发一边说。 我点头。“我之前的室友……被淘汰了。” “让我继续猜猜,你四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肯定没想过会是这样吧。以为来到这里就会有吃有喝,从此走上了人生巅峰。”梅丽莎走到床边,把行李卸了下来,回头冲着我露齿一笑。“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我叹了口气。 从领养人带我来到这里开始,已经过去四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现在领养人也不叫领养人了。在这里,他被称为掌事,是我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司。 掌事对于所有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公平。完成每日训练,通过定期考核,就可以留下来继续有吃有喝有住。不过,就算是这样看似简单的要求,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完成的。我的前室友就是因为连续三次没能在考核中及格,被淘汰了。掌事亲自来把她带出去,就像他把每个孩子亲自带进来一样。 我不知道前室友最后怎么了。我也不确定我想知道。 “好啦,差不多也是该吃饭的时间了。”梅丽莎把东西整理好之后,拍了拍手,问我说,“你是去食堂还是出去吃?” “食堂,”我说。 虽然食堂的蛋糕早就已经吃腻了,因为每天都是那个花样,现在闻到味道甚至有点想吐,但是出去吃要花钱。我还是倾向于把我仅有的几个铜板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好吧,那我出去吃了。”梅丽莎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端详。“嗯……这些应该够我买雪糕的吧。” 我定睛一看。“这不是我的钱包吗?”我急了。“还给我!” 梅丽莎在我扑过来的时候躲开了。“才不。” “还给我!” 我又一次扑了过去。这回掏出了我随身携带的小刀。梅丽莎见状不躲了,跟我实打实地搏斗起来。刚交换了两招,我的胳膊就被她撞到,痛得我当场弯下腰,用力咬唇才勉强压回呻吟声。 “天,你怎么了?” 梅丽莎打量我一会,见我不是装的,伸手把钱包还给我。“我并不知道你训练受伤了,抱歉。” 我把钱包拿回来,塞到了衣服的夹层里。 梅丽莎左顾右盼,好像感觉到经过刚才的冲突,气氛有点尴尬。“要不,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把我领的那份鱼蛋给你?” 每人每天只能领一份鱼蛋。但这个还不算难吃,营养也很丰富。我点头同意了这个交易。 梅丽莎喜笑颜开,勾起我的手肘就一起往外走。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艾丽。” “艾丽,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因为换寝室很麻烦,所有的私人物品都要尽快搬走,不然就会被管理员扔掉。为了省点事,不如我们就一直一起住下去好了。只要我们努力训练取得好成绩,保证自己不会被淘汰,就可以不用换寝室了。你说怎么样?” “好。” “嗯嗯,太好了,艾丽,我有预感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 六年前。 “艾丽,为什么种咒需要把人吊起来?” “不知道,”我说。 “那就说明他妈的不需要。”旁边的女孩骂骂咧咧,开始激烈扭动。“来人啊!把我放下来!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最好别动,不然血液会更快在脑部凝结,导致脑出血然后死亡。” “呸!他们才不敢让我们死得那么快。快跟我一起喊。来人!快来人!把我放下来!不然我就死在这里!你们未来最好的盗贼就要香消玉殒了!” 望着梅丽莎在空中疯狂踢打,我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动作太让人眼花缭乱,还是因为长时间的血液逆流。 “冷静点,”我说。 “冷静?我们可是要被吊上好几个小时,然后切开肚子,往里面塞进一只活生生的虫子!” “严格来说,血祖不是活的,而是咒术的具象化,每个条约成员在正式开始接任务之前都要接种。种了血祖以后,掌事就可以用它约束我们的行为,提高任务的成功率,改善我们所有人的生活。” 梅丽莎停下来,歪头看了我一会。 “我怎么有时候感觉,你对自己是死是活都很无所谓呢,艾丽?” “才没有,”我说,“跟你一样,我很想活下去。” “那就别跟我讲那套屁话!”她大吼。 我闭嘴了。必须承认,我的确是在说屁话。“因为反抗也没用。”我嘀咕。“从我们被带来这里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人生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那个时候我们才几岁。”梅丽莎嗤之以鼻。尽管她并不是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据我所知,掌事是从不同的地方收集被遗弃的儿童带来这里,其中甚至包括一些父母还在世的人。我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们是怎么跟孤儿一样沦落到这个境地的。“现在我们长大了好几岁,学到了许多东西,可以力所能及地反抗。就算没法真的离开这里。” 梅丽莎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的。我们可以做出一些小小的反抗,但我终究不相信这些小小的反抗会有任何作用。所以我消极应对,等着专业的种植师出现。 梅丽莎还在继续踢打,喊叫,威胁。但半个小时后,她的声音消失了,人也不动了。我怀疑她晕过去了。但我又有些羡慕她,因为,这么说吧,种咒的过程跟轻松快乐是一点都不搭边的。 最后我们腰酸背痛,头昏眼花,带着肚子上缝的针,东倒西歪走出了种植室。 “你感觉还好吗?”我一边询问刚醒来不久的梅丽莎,一边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回我们的宿舍房间。 “死不了。你呢?” “如果你把偷走的那十个银元还我,我会感觉好很多。” 梅丽莎哈哈大笑,不小心扯到伤口,脸扭曲了一下。“你的幽默感真特别,朋友。” 看来是不会还钱了。 我翻了个白眼,倒在床上。 腹中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如野火燎原,如地雷爆炸,撕裂着我的身体,直击灵魂痛点。我痛苦难忍地闭上眼,等着这一轮煎熬过去。 ※ 三年前。 我把一袋芦笋和一罐香料塞进衣服的夹层里,然后抬头挺胸,来到宿舍大楼门口,在管理员鹰隼般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没人发现。我松了口气,摸到自己的房间。有时候想起来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管理员会很介意别人把外食带进来,但却不在乎另一些东西。一些他们真正应该在乎的东西。 我推开门对着满屋的烟雾,皱了皱眉,过去把蔬菜和香料放到桌子上。 这番动静引起了对面床上人的注意。她动了动,坐起来,透过空中的气雾打量我带回的东西,然后笑了。 “今天又有新花样啦,”她说。 “是啊,”我说,脑子里已经有了菜谱的主意。之前还剩了一些腌肉,拿来给青菜提味应该很不错。 “不过……”我坐到自己的床上,眉头依然蹙着,看她吞云吐雾自如的神态。“你什么时候才会戒掉这个呢,梅丽莎?” “怎么了,”她继续吸着麻烟。“这又不是什么毒药。你那么忌讳干嘛。” “我听说这个会带来严重的疾病。” “哈,你说的好像我们现在就很健康似的。隔壁那俩小贱人每周都会弄一批‘仙尘’,你也知道,我这真不算什么,就是消遣罢了。”梅丽莎吐出一口气,表情满足。“反正赚了钱不花白不花。你说对吗?你自己也有奖金,为什么不用来享受一下生活?” 我不知道。 “你啊,艾丽,一直都是这副没什么热情的样子。”梅丽莎又躺了回去,放下帘帐,自己享受去了。但我仍然能听到她梦话般的呓语。“好好打起精神吧,别浪费你辛苦攒起来的小金库。” 我望向窗外。森严的地下设施里,四面都是通风口,不见日光。 “也许那些钱可以有别的用处,”我说。 “比如呢?” “比如购买一些特殊的服务……平常接触不到的那种……” 梅丽莎突然精神一振,鲤鱼打挺起来,掀开帘账炯炯有神地盯着我。“你是在提议我们去嫖吗?” “哈?”我呆住。 “不错不错,你长进了,艾丽。” 在梅丽莎欣慰的目光中,我无言以对地捏了捏鼻梁。“不,我是说,我们可以去找人……弄掉我们被种下的那个东西。” 我没有直接说那个东西的名字,但是梅丽莎已然大骇。 “闭嘴,你个蠢货!”她急促地咒骂。“你会把我们两个都害死的。” “没人在听。我能感应到周围是否有人潜行。” “你疯了,”梅丽莎啐道。“掌事随时可以激活血祖,让血从我们的每个洞里流干净。我可不要那么难看地死去。我宁愿死于这玩意引发的疾病,无论那是什么。”她摇了摇手中的烟卷。 “好吧,”我说,“当我没提过。” 梅丽莎却没被糊弄过去。她眯起眼,犹疑地打量我。“你不会是真的在考虑这么做吧——违反条约,背着掌事,想法子去除血祖。” “没有,”我撒谎。“要是被掌事发现,他会弄死我们的。你刚才都说了。” “那就好。别打那种主意,因为早就有人干过类似的事了。”梅丽莎狠狠吸了一口烟。“还记得三号楼的诺德吗?他就偷偷找过治疗师,结果非但没能如愿以偿,反而被掌事发现了,死得真惨。而且他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以为没人想逃离条约吗?你以为没人喜欢自由?不好意思,从我们被带来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性命就属于条约了。” 这不是我以前对她说过的话吗?现在两人的位置倒是反转了。我没说出自己的心声,挂上一副安全的麻木脸,点点头。“知道了。我不会做那种蠢事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 “偶尔会觉得,横竖都是一样的。我们按照掌事的意思好好训练工作,也无法获得想要的生活。光是今年就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去世了。都不到二十五岁。一部分是任务失败被杀的,另一部分直接死在自己的房间。” “废话,他们几个都是最喜欢用‘仙尘’那种劲大的,不但弄坏了他们的脑子,还会影响到任务的发挥。就算他们走在路上暴毙我也不觉得稀奇。”梅丽莎压低嗓子,“像我这样就好了,什么时候想乐乐都行,后劲也不大, 该干什么干什么。再说了,我们离开这里又能做什么?以为我们会像普通人一样普通地活着吗?我们一次任务的奖金比很多人一辈子赚到的钱还多。只要不在宿舍里乱搞,到外面什么都消费得起。” 我感觉额头被弹了一下。吃痛抬眼,看到梅丽莎收回手,身体回到原来的位置,对着我嫣然一笑。 “所以说,别傻了。” 我愣愣地看着吞云吐雾的梅丽莎,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并不想离开这里。 不是因为不好奇其它生活方式。而是她已经离不开这一种。就像很多兄弟姐妹那样。 我们是刺客、盗贼、间谍和更多角色,在同一个基地训练和成长,被同一个条约绑定在一起,为这世上有权有势的客户提供不可公开的服务。 我们行走在夜晚,隐藏在阴影中,灵魂戴着面具。因为正常人的世界阴阳更替,不应该被迫看到我们真实的颜色。那是丑陋的黑。足以毁灭所有美好事物,吞噬一切真挚情感的黑。 我们是“影子条约”的成员,也是维持其运转的齿轮。 但更重要的是,我们都是掌事的孩子。 ※ 三周前 我走向掌事的办公室,心里七上八下。 掌事一般不会随便叫人来谈话。除了分配工作或者下达某种指示的时候。他又能对我有什么想说的话呢?或许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离我上次出任务已经差不多半年了。按理说应该也是再出一次的时候了。掌事可能单纯是要交给我一个新任务。 “艾丽,你来了。”在我推门而入后,站在落地窗边的男人转过来,一对灰蓝色眼睛笔直地钻入我的面孔。 我打了个寒颤。有件事一直都让我奇怪。为什么在一座没有日光的地下复合设施里,建筑物的通风孔都做成窗户的样式。是为了麻痹我们的感官人,使得我们相信这里的生活与普通人无异吗?还是掌事的审美观决定了这一切如何设计?我曾想过提出这类问题,不过很清楚自己不会得到任何答案,所以放弃了。 我的目光向上移,游走在掌事的周身。 跟初次见面相比,这个男人几乎没有什么外表上的变化。一直是那么的高瘦和优雅。如果一个整天与谋杀等各种犯罪活动打交道的家伙也能被称为优雅的话。几缕灰白线条点缀了他的鬓角,显出额角的细纹,但也仅此而已。他站得像是松鹤一样挺拔,背着双手,面沉如水。 “有什么新任务要交给我吗,掌事?”我试探性地问。 他把左手端出来,在虚空中纵横画线。碎黄金般的光尘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下来,萦绕在他修长而突出的指节间跳跃舞动,顺着他指出的轨迹,在空中形成莹莹发光的图像。 这是掌事介绍任务时惯用的信息输入方式,准确而精炼的文字凝聚在整齐排序的图像中,胜过千言万语。 不管第几次看到他的魔法,我都暗自惊叹。掌事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施术者,精通神秘之道。可能就是因为自身很了解这些微妙的事物,只有他才能设计出那些特殊的训练方法,把平凡的孤儿变成高效率的暗影行者。 也只有他能找到血祖这样残忍的东西。 就算我恨着这个男人——跟所有被他带来这里,然后被迫加入了条约的孩子一样,恨之入骨,却不敢说出来——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老练和厉害。 视线扫向空中的图像,我看清那上面显示的信息,脸一下子白了。 “前往奥克多姆,进入主城的王宫,杀死兽人王……?”我扭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掌事。“我们从未涉入过兽人的领地。” 以前我最高层的目标也就是市长之流,因为跟市议会的利益发生冲突而被要求除掉。我会替教会灭口一个知道得太多的神父。解决一个被全镇集资摆脱的治安官。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人族的地盘上发生的事情,司空见惯,善后熟练。 可是,去暗杀兽人的统治者?倘若一族之王被这样谋害了,搞不好要因为发现了蛛丝马迹而开动两族战争……还是说,这就是本次任务的目的?掌事不该会如此鲁莽的才对。即使是要把业务范围扩大到异族,也不会挑选我这个顶多算是排名中上的条约成员。 “这一定是搞错了吧。” 我急切地寻求他的验证,但他只是笑了笑。 “怎么会。这个任务来自非常重要的大客户,叫我务必找到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在尽量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完成工作。” “可我并不是最合适的……” “你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潜行者。过往的经验也证明你有足够的能力按时交付任务。”顿了一下,掌事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对了,我有说吗。如果你能做完这个任务,将有双倍的奖金和一整年的长假。” 一整年的假期。我下意识吞了下口水。一般最长的也就是半年,而我正好休完了。这个一年的假期如果是真的,够让其他所有人嫉妒到脸绿。想想看我可以在休假的期间做成多少事。 不过……“传闻兽人族高手如云,力量比人类强百倍。” 我犹豫不决。“假如我做不成呢?” 掌事的脸上罕见地现出一丝笑意。本该是温暖的表情,却让我打了个哆嗦。“这个可能性我也考虑到了。但综合来看,你是最有可能成功的。当然,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选择放弃。失败也没关系,只要你支付得起一个月的代价。” “一个月的代价?” 我没太听懂这句话。但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我看到掌事的笑容加深了,不详的阴云笼罩了视野。 “梅丽莎犯了个小错。”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作为弥补,她告诉了我一个小秘密。知道是什么吗?” 梅丽莎……?不……不……她不会是说出了…… “你想要解除条约,”掌事肯定了我的猜想。望着我想必血色尽失的脸,他淡淡地说,“第一步就是摆脱血祖。找人把它从你的体内拔除,但你不知道上哪里找到这样的人。”一丝标志性的嘲讽从他锆石般冷硬的面容上划过。“你真以为我所选的咒术如此不用心,什么寻常的治疗师都可以破解?艾丽,我以为你会比这聪明。” “我、我很抱歉。” 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 “算了吧,现在道歉已经是覆水难收。”掌事挥了挥手。“我知道你并没有真的采取任何行动。这也是为什么你此刻还站在这里,而不是像一些不知感恩的孩子那样……” 他的声音短暂地消失。不言自明的结局浸透空气,无需语言描述,便让我浑身战栗。 这个男人的残酷远远超乎想象。 “不过你现在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很多孩子都会在成长的途中迷失方向,但只要他们及时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未必是不可挽救的。”掌事走到我面前,修长的手指托起我脸颊。刺骨冰凉。他的眼神像毒蛇一样。敏锐,贪婪,致命。“一个月,艾丽。你只有这么多时间。” “我……明白了。” “很好。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期待你带来一个惊喜。愿你像我们初见时那样,在所有的孩子当中脱颖而出。” 在我领下任务离开之前,我一度张了张嘴, 但却没发出声音,因为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 我没有杀掉妮娜?那种事已经无关紧要了。没人在乎。就连我也忘了妮娜长什么样子。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活过,死了,没留下丝毫痕迹。像我也是注定被遗忘的人之一。我能做的只有让自己好过点,本能地延长在世的时间。 但要说,活下去是为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也许是为了多吃一天的食物吧。想要再品尝一次乡村面包的微咸,再体会一次蜂蜜牛奶的清甜。填饱肚子,睡个好觉。就是这样而已。 -- ⒵ājǐāǒsんц.ⓒǒм 015 毒咒的解法 “等等,等等……”古雷克看起来有些晕眩。他甩起双手,停留在空中,脸上是呆滞的表情。 艾丽心知自己讲得有点太长了,于是没再说话,给兽人消化整个故事的时间。 过了好一会,古雷克终于找到自己想说什么。“我有好多问题。但首先,那个所谓‘一个月的代价’是什么?跟血祖有关吗?” “是的。一个月后,如果我没有回去复命,血祖就会被激活。” “然后你就会……”古雷克梗住了。看着艾丽点了一下头,他露出愤怒的神情,拳头跟大理石柜台发出咚的一声撞击。“看来那个就是你体内的第二种能量来源。你是被胁迫的!他们怎么能这样做!” 艾丽摸了摸他的胳膊,安抚难得炸毛的大兽人。“我原本是打算好好攒钱,拔除血祖。但是我私下找了很多人都没听说过这是什么东西,没有把握,所以一次也没尝试过手术。” “但是掌事发现了你的打算,不管你有没有尝试过,他都是在用这个时限苛刻的任务惩罚你。”áǐzんáńsんμ.ℂòм(aizhanshu.com) 惩罚。用这个词好像没什么不对。艾丽想了想。“就算我回去成功复命了,他可能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信任我。如果那算是信任的话。很多条约成员都莫名其妙失踪,或者死在任务中。我怀疑就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因为条约成员的年龄越大,经历越多,自己的想法也就越多了。” “所以他们把孤儿从小抚育培养,就是为了利用这些孤儿来做脏活。等这些孤儿不再满足于现状,就会着手清除,培养下一批孤儿。”古雷克总结了她的话。“是这样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愤怒又沮丧地皱眉。“为什么会有人专门做这种事?还形成一个组织的规模在运转。就没有高层的决策者来阻止他们吗?” “很多问题是没有答案的,”艾丽说。“虽然在基地生活了十几年,但我甚至不知道一共有多少成员,一共有几个基地,都分布在哪里,以及掌事是不是条约的真正经营者。” 古雷克看起来还想问些什么,但是艾丽有点疲倦了。 讲了一上午关于自己的事情,就像沿着回忆长廊走了好长一段路。越是小时候的久远记忆,就越显得模糊,不太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而越是近期的记忆,细节就越是清晰。但不管怎么样,精力是实打实消耗了许多。 “今天天气好,先把床单洗了然后拿去晒吧。”她一边走向卧室一边说,回头看到兽人跟在自己后面亦步亦趋,眉头紧皱,似乎还在想刚才的话题。 但床铺确实也该整理了。他们把脏兮兮的床单和被子都拿去清洗。忙活了好半天,都拿去后院里晒上,已经是下午的事了。艾丽望着挂得整整齐齐的一排,颇有些骄傲的感觉。透过院门可以看到外面的社区。孩子们奔跑在草坪的边上嬉闹玩耍,一些老兽人闲来无事坐在公共的长凳上,边唠嗑边晒太阳。不知从何而来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大肆庆祝着秋冬的花期。 艾丽受吸引地走向外面,想要把这个世界看得更清楚,却突然感觉自己被拽了一下。 “出去的话,别人会看到你。”兽人的语气并无指责,但眼底有一丝担忧的情绪。“注意保护自己。” “啊,”艾丽说,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 古雷克看到她停在院门前,借着两三棵乔木的树荫庇护,朝外面的场景投去注视,就像笼中的小鸟面对广袤的天空一样,充满了天然的渴望。但片刻后,她转过身来对他说,“我们进去吧。” 然后他们就进屋去了。 “我想到一件事,”古雷克在热菜的时候顺嘴说。“你提到找人去除血祖,但一直没有找到能帮你的人。那么别的协议成员有找到过吗?” “据我所知,没有。”艾丽没骨头似的靠在厨房的推拉门上,吃着刚洗好的水果。中午基本没吃饭,但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于是她开始沉迷零食。“嗯……倒也不是说人族的法师和治疗师水平很差。有些人很厉害。” 她咽下一个超水润的葡萄,满足地叹气,然后说,“但即使是他们也没有办法立刻就找到对策。这个是要花时间的。而花的时间越多,事情败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时候就是必死无疑了。血祖被视为条约的化身,拿掉它就是违反条约,也就是变成叛徒。而掌事绝对不会留叛徒的活口。” “可是为什么血祖很难去除?” “因为它就不是我们人类与之打过交道的东西,谁都没有应对它的经验。”艾丽摊手。“这玩意是从异族传来的远古秘术。大概只有那个种族的人知道怎么解决。” “那个种族是?” “如果我知道就好了。以前试着寻找过相关的资料,但几乎没有记载。仅有的那点信息也缺乏参考价值。” “这样啊。” 古雷克陷入沉思。 艾丽把水果吃完了,去洗洗手,回来一闻到空中的气味差点跳起来。“锅糊了!” “什么?”古雷克惊醒过来,赶紧关火收工。 这锅菜有点糊底了,但还能吃。艾丽布置好桌子,坐下后看着古雷克把餐具拿过来,粗黑的眉毛全程拧巴在一起。 “你怎么了?”艾丽问。 “只是想到你的一个月期限……还有十几天就要到了吧。” “差不多。” “到时候你会死的。”古雷克扫了她一眼。那一闪而过的是……惊恐吗?艾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你怎么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急的样子呢。” “我当然有着急了。只是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艾丽说,想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态转变,有些五味陈杂。“我一直觉得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因为身边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夹缝求生,不择手段。但现在,如果我横竖都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的话,我觉得怎么度过有限的人生比延长它要重要得多。” 古雷克愣愣地看着她。 “那你不打算回去复命了吗?就这样放弃性命攸关的任务了?” “也不能说是主动放弃,”艾丽含糊地说。“本来就不太可能成功。没有谁能打得过埃格莫克。这就像是一个自杀任务……嘿。”她惊讶地发现兽人站起来,大步往外走。“你这是去哪里?” “去找我的治疗师朋友。他们有的读过很多古籍,可能会知道一些关于血祖的事情。我想去问问他们。” “噢。”艾丽看着他换鞋。“晚餐不吃了吗?” “回来吃。” 兽人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火急火燎。 艾丽耸了耸肩,视线转回满桌的食物上。但不知怎么,没了兽人在场,这些菜都没什么吸引力了。艾丽随便对付了几口就放下碗勺。之后一个人在客厅里做些训练,出了身汗,感觉舒服许多,虽然期间止不住地想着兽人现在身处何方,正在做什么事。 说去找朋友咨询血祖的问题…… 他不会认为自己是个治疗师,就能帮她解决这个远古秘术带来的困扰吧? 兽人族的技术再怎么先进也没有到吊打人族的程度。两边都很难断定谁更胜一筹。那么多人族的奇人异士都对血祖闻所未闻,无可奈何。古雷克又能做什么。 还是等他回来,就劝他放弃这方面的想法比较好,免得奔波忙碌一场最后打水漂。 艾丽洗了个很长的热水澡,以为自己出来后,兽人肯定就回来了。但她一直在客厅里活动到深夜都没见到兽人的影子。最后她把体力耗尽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杂志。不知不觉,头一歪就在长椅上睡着了。 她是被开门的咔哒声弄醒的。迷蒙睁眼,四周一片漆黑,熟悉的脚步声走到客厅里,点燃了一盏油灯。 “怎么不去床上睡?” 艾丽没管他的问题。“你回来得好晚。”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带了些嗔怪的语调,像是妻子指责半夜才归家的丈夫。兽人却听出来了,赧然一笑,过来坐到她身边。 “抱歉,”古雷克低声道。“一定是吵醒你了吧。” “算了算了。”艾丽打了个哈欠,懒得跟他计较。“既然你回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我在朋友家顺便吃了点。” “行吧,”艾丽说。“那我去睡觉了……” 她刚起来要走,就被抓住手腕。扭头一看,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发光。 “陪我坐会,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就非得半夜说吗? 艾丽翻了个白眼,还是坐下了,听兽人缓缓开口,“我朋友不仅看过很多古籍,家里也有很多藏书。为了找到相关的信息,我在那里待了七八个小时,终于发现了一本提到血祖的书。” “还真的查到了?”艾丽惊讶。 “是的。我以前也见过这个。但当时印象不深,也不觉得以后会派上用场,就忘了。只是你提到的时候我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好像我应该知道一样。所以我忍不住出去了。还好毛兹……就是我那个藏书很多的朋友,猜到我想找的是什么。然后我们顺着那本书的线索翻阅了另外几本古籍,发现血祖在兽人族有千年的历史,曾被用作下毒的咒术,但因为太阴损,被逐渐废弃了。没错,这个东西其实就是我们兽人的古代发明,只是现在没人用,就没人知道了而已!” 古雷克说到激动处,眉飞色舞,没发现身边人的沉寂,继续慷慨陈词。 “更棒的是,古代兽人早就总结了血祖的各种破解之法,把针对不同体质的解药配方都用奥秘的古文字记载下来了,因为这个毒咒不能通过手术摘掉,也没有魔法破除,只能用天然药物化解。正好,我们济世院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药材,可以说是自带全国最大的药房了。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想起来看看雌性的反应,却发现她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他差点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要不是观察到她的肩膀轻微颤抖。 “艾丽?” 他弯下腰,粗大的手指托起了她下颚,动作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自己弄碎了瓷做的娃娃。 当他看清楚她脸上的泪水,他呼吸停滞了。 “艾丽……” 究竟为什么在哭泣? 古雷克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更想把可怜的雌性拥在怀里。于是他做了后者。让这个娇小的姑娘在他的臂弯里默默颤动,无声啜泣。 “没事的。”等他察觉到怀里的动静息止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会好起来。” 配方已经找到了。做出解药只是时间问题。 等她恢复健康,获得安全保障,就不必再受任何人、任何事物的约束。 她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自由恣意,不留遗憾。一种不被外界定义,只属于她的生活。 他会确保这一点。 艾丽没作声,脸埋在兽人的怀里,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她有种自己很久以前就失足掉进深谭里的错觉。一直都在水面上挣扎着,手脚乱舞,丑态毕露,只为避免自己沉下去。但现在,她不用继续扑腾了。因为终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一点一点把她带着往前游。 视野里,海岸越来越近了。目光却从远处的景物上移开,永恒定格眼前的一幕。世界褪色变旧,如潮水般退去。只剩对方的呼吸声源远流长,与她互相呼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上岸已经变得不重要。只想确认自己还在对方的范围内,扎根停留,而不像浮萍一样随水漂流,轻易就被冲刷走。 “不管我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艾丽小声开口,声音闷进宽阔的胸膛里。“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仿佛她早就准备好接受其它的、不好的结局。古雷克听得心一紧。他宁愿她毫无感激,毫无惭愧,昂首挺胸地活出自己的方式。只要她是真的快乐。消极悲观并不是她美丽的本色。 但是古雷克没有说出这些,唯恐自己逾越。他仅仅顺着她发丝的纹路抚摸金色绸缎,然后落下一吻。而当这个吻翻了倍,便成了数不清的吻,如同细细密密的雨点垂怜她面庞。他能感觉到她有意识地迎合,扬起优美脖领,张开唇瓣迎接他的入侵。 古雷克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味的事物。 吸吮。轻咬。舔舐。怎么吃都不够。他紧紧搂着柔软的雌性,像要把她整个人揉进他的身体里。唇齿间疯狂交换的津液犹如誓言,一旦打破就会万劫不复。但他甘之若饴,因为他必然会死在背叛雌性之前。 “我爱你,”分开时,古雷克本能地低语。 “你之前已经说过了。” 他笑了。“我想再说一遍。”他还想在余下时光中的每一天都说一遍。早上说,中午说,晚上说。就算哪天忘记了也没关系。刻在骨子里的反射只需要转个拐角就会想起。 她给他的回应有些出乎意料。一个鲜花般缓缓绽放的微笑,透露发自内心的快乐与满足。这让他的心膨胀丰实起来,前所未有地充盈。 -- 016 吃她 谁能想到人生就是这么巧?血祖碰巧是兽人族失传已久的毒咒。古雷克又碰巧接触到相关古籍,从中获得解药的配方。他工作的地方甚至碰巧有需要的药材,可以用来制作解药。一切的难题迎刃而解,顺理成章……或者说,看起来是这样。 找到配方应该是好事。只要古雷克做得出来解药,她就不用死了。不用死,就可以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了。 她的人生将会重归她自己掌管。还有比这更棒的吗? 艾丽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她在院子里闲逛着,嗅嗅树木和花草,看看蔚蓝天空与周边绿植的交界处,悠然打发时间。 但在平静的表象下,思绪如野马般奔腾。 既然已经放弃了暗杀的工作,那么一旦她被治好了,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会被古雷克送上轮船,去布鲁毕力格,然后去人族的地盘。因为古雷克之前就说了这样安排,帮助她安全地离开奥克多姆。 而她也没有反驳的借口。还能怎么说?这里又不是她的家。她一个人类在奥克多姆永远也不会获得合法的身份。反倒是待的越久,给兽人带来的麻烦越多。于情于理都应该早点收拾东西走人。 只是,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兽人了。 艾丽停下步子,耳朵耷拉。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提到血祖这回事。 而且最近兽人为了早点给她做出解药,每天从早到晚都泡在药房,不到凌晨不回家。还提前透支了年底的假期,一心扑在这个跟工作无关的事情上。理智告诉艾丽该为此而喜悦,甚至感动,但现在,每天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日日夜夜都见不到兽人,时间仿佛流逝得越来越慢了。 她还不能因此责怪古雷克。因为他的确非常辛苦,此时说什么都会显得她很不知感恩的样子,只会平白破坏他的心情。她不想要那样。她想要的是…… 是什么? 艾丽努力想了想。 前一段时间与兽人相处的各种片段闪过脑海。一起做家务活,少少的辛苦中透着轻松愉快。一起散步游玩,欣赏另一个种族历史悠久的文化。他会附到她耳侧喷吐鼻息,粗犷雄性的绵绵细语温柔到能把她融化。但偶尔,那道平稳而低沉的声线也会变得沙哑,然后他一反常态地强行把她折叠到腿上,啪啪啪地惩罚…… 艾丽脸一热,试图把这些奇怪的画面驱逐出脑海,却只让它们更加根深蒂固。美妙的电流从指尖穿过四肢,来到小腹下方汇聚成一股热流。她夹了夹双腿,感觉天气热得不像话,赶忙进屋给自己降降温。 不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兽人现在每天都很忙,没心思顾及很多事情,可能在药房连饭都没有好好吃。但越是这样,她越是应该力所能及地帮忙,保证他在家里的短暂时光是应有尽有,没有任何烦恼的。 没错,是时候换她来照顾一下他了。 艾丽下定决心,充满仪式感地穿上围裙,然后开始忙活起来。 ※ 解药一共分成四阶段。每阶段的药物各需数天制作。与此同时,距离雌性的期限只剩一周出头了。古雷克无法形容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的焦虑。还好,最近有两个治疗师会在下班后义务帮忙,把要用的药材提前准备好,这给他减轻了许多的负担。回头这事过去了,必须好好感谢他们一番。 时值深夜,四周寂静无声。古雷克困到睁不开眼睛,不得不搁置正在进行的工作,拿起包回去了。 他希望能把工作带回家里做,免得承担丢失的风险。可惜,家里虽然安心些,但却没有同样好的设备,所以还是得把未完成的解药留在药房这边。 明天得来早一点,尽快开始煮药,然后测试上一个阶段的药物是否成功。配方提到成功的解药应当可以被分解,然后原样重制回去。因此他给每阶段的药物制作了多份备用,这样即使中途出岔子也不会损失太大。古雷克每天都祈祷什么岔子都没有。原因无它,时间太紧张了。他承担不起……雌性承担不起。她的性命完全取决于他最后的成果。 古雷克脚步急促,一路奔跑回家。这几日他感觉时间过得太快了,丝毫不敢放松,都没有哪天睡过四小时。不过这么做的恶果也是体现得很明显,他觉得今天的注意力一直不太集中,效率比昨天低了不少,而且疲惫都写在脸上,导致同事们都奇怪他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提前销了假却还如此辛苦,不知忙些什么。他也没办法解释自己。总不能说他正在想办法救治一个被搜捕的人类刺客吧。 似乎察觉到他的窘境,来帮忙的两位治疗师都没有询问他制药的原因,只是花了些时间了解他具体是在做什么,以便提供协助。作为交换,他也承诺了他们以后若有需要随时可以让自己顶替加班。 尽管如此,担忧的情绪仍然在那里,对失败的恐惧就像阴影一样拖在他的身后,挥之不去。 万一他没能成功做出解药怎么办? 万一她最后还是…… ……不行!不能这么想!古雷克拍了自己一巴掌。但没注意力道,痛得他龇牙咧嘴,脑壳像要裂了。不过后者也可能是连续多日缺觉的效果。 顶着呼呼作响的夜风回到家,古雷克开门进去,意外地发现屋里有一丝光芒。 雌性还没有休息吗? “你回来啦。” 墙角冒出一个白金色的脑袋。古雷克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推着向前走,按到一把椅子上。 “先喝口热茶吧。夜宵再过两分钟就好了。” “夜宵?”古雷克茫然地环视,借着暖黄色的灯光看到厨房里确实有锅在烧。“我们一般不做夜宵的吧。” 兽人的确没做过。艾丽挑眉。“但是你今天好好吃饭了吗?” “呃……”古雷克回忆了一下。上午拿着一袋面包出门了。中午则是随便买了两个卷饼,坐在嘟嘟冒蒸汽的坩埚面前囫囵吞枣。晚上蹭了王宫膳房送来的全麦粥。但他预感,这些在艾丽的眼里都不算好好吃饭。 “不说话就默认没有。还是等等我准备的夜宵吧。”艾丽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古雷克这时才看清她穿着自己的围裙,就是紫丁香花纹的那件,好像已经把他的物品视为她的一样。这个认知让古雷克升起奇异的悸动,说不清自己的心情,视线随机游移。 嗯?那裙子是半透明的? 古雷克愣愣地注视着雌性的背影,怀疑自己看错了。也许这几天的缺觉到底带来了重大影响。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吃惊地发现她身上的连衣裙确实是略显透明感的丝绸。好像还是他之前某次上街觉得好看就买下的衣服,但因为缺少经验,当时没看出是夏天的款式,带回来以后被雌性指出料子太薄了,一次也没穿过。 所以她怎么现在穿着这件衣服? 还……还不在里面穿任何的内衣裤打底…… 古雷克听到自己重重吞口水的声音。眼珠子好像被烫到,转来转去,就是不敢落到厨房里的人身上。但想着雌性现在背对他,应该也不会发现他的小动作,还是偷偷多看了几眼。 昏黄的光线下身姿绰约,曲线曼妙,浑圆的部位若隐若现,随着雌性的动作左右摇摆,跟水波似的一阵阵颤动。轻薄的布料色泽艳丽,更显得底下的肌肤柔嫩雪白,适合被宽大的手掌完整包裹,揉搓捏扁,留下宣示主权的红痕。 古雷克好不容易回过神,擦擦嘴巴,顺便低头瞅了一眼。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下面塞了根原木。 他尴尬地拿包挡住袍子上的凸起,望着雌性把夜宵端过来,有点怀疑她是故意这样扭腰摆臀地走到他面前。 “请享用。”她把碗放到他面前,鲜香四溢,然而古雷克几乎没工夫注意。他只看到她正面对着自己,刚才的春光都被围裙遮住了,不禁满心失望。 “艾丽……你能不能……” “嗯?” 转过去给他看看屁股。古雷克咽下了这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的话。简直太下流了,他现在的想法。 雌性才不会故意穿着透明的衣服来他面前晃悠,更不会把身体向前倾,趴到桌上,露出半开衣领下一大片白嫩嫩的胸脯给他欣赏。他把她想成什么了?热衷于诱惑雄性的小狐狸?满脑子色色想法的小野猫?如果她真的是,他估计得乐到当场翻跟斗,感谢独眼神的格外垂青。但她很显然是个端庄严肃、头脑清楚、本领非凡的雌性,而他为此敬重她。 这一定是缺觉导致的幻觉。一定是。 “不吃吗?” 听到雌性的声音时,古雷克有那么一瞬间不确定是指吃什么。他的目光流连在她挺出的乳房上,幻想抓住双峰,把自己的舌头放上去舔个痛快,舔到她娇喘连连,浑身发软,不得不倒在他怀里,任他为所欲为。 半晌,他突然想起自己面前有一碗食物,大惊失色地吃起来。担心自己刚才的表情出卖了所有淫秽念头,最后还惴惴不安地抬头瞥了她一眼。 万幸的是,雌性似乎没有发现不对劲,转身离开客厅。古雷克盯着那一扭一扭的背影,愈发怀疑她是故意的。 但她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古雷克摸了摸头顶,感到脑袋彻底堵住了。思考已经成了不可能的重任。他放弃地起身,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向自己的房间。别的问题都可以搁置,他今天太累了,只想睡一小会,然后早起工作。 结果一回屋,就被房间里拿着灯盏的人影惊得跳起来。 “艾、艾丽,你怎么在这里?” “来帮助你休息,”她说。“你很累吧,这几天。总觉得你走路都东倒西歪的。” 古雷克苦笑。“还好吧。我就想早点把解药做出来,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变故,能多争取一点时间都是好的。” “我为此感谢你。” “别说这个了。”古雷克不是很喜欢听到他的雌性如此生疏客气。他招了招手,示意她随便找个平台放下手里的灯盏,然后奇怪地发现她还站在原地。时间也不早了。“你不回自己的房间吗?” 一抹薄粉浮现在她的脸颊上。“我想帮助你休息。” 帮助他……休息?这个要怎么理解…… 古雷克脑袋空空,茫然地望着雌性走过来。两人离得这么近,他都能闻到她身上的体香。他不知道那个具体是什么气味,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很想一把抓她进怀里,像条狗一样从头嗅到尾。或许雌性不会介意的。他利用残存的一丝力气控制了自己,看到她把双手铺到他胸前。 一颗扣子。两颗扣子。三颗扣子被解开。她的手继续在他的胸前灵活动作,毫无停顿之意。古雷克低头看着这一幕,耳边仿佛轰的一声炸响了。 “你在干什么?” “宽衣解带。”嗓音轻得像羽毛一般刮过他心扉。“你不是想睡觉吗,我这是在帮你。” 更像是在帮他某个部位维持精神抖擞一整夜。 古雷克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把他的上衣脱掉了,丢到一边。细白的手指不经意擦过绿色兽人皮肤,蜻蜓点水,却轻易点燃欲火。他头皮发麻,喉头不断滚动,非常明白自己现在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明白的是,雌性为什么表现成这样。 “停。”当雌性要去够他裤子,古雷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有什么意图?” 雌性仰头,似乎不理解他的质问。 古雷克决定说得更直白一点。“这不像你。你不会做出这种事。”他压低了嗓子。“你也不会穿上这种衣服。” “‘这种衣服’是什么意思?”雌性扑哧一笑。“这可是你给我买的。” “是的。”古雷克脸红了红。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搞得好像他才是不对劲的那个人。他努力找到辩论的依据。“但你还是……穿的太少了。不管怎么说,内衣裤还是该好好穿上吧。” “噢。”雌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好像明白了的样子。然而她抬起头的时候,表情却很无辜。“可是今天很热啊。” 古雷克回忆了一下夜里回家路上的狂风。 “哪有很热。” “可是……”她扭了扭身体。“感觉上,就是很热。 ” 古雷克盯着她,目瞪口呆。 倒不是觉得她的话语莫名其妙——今天完全不热,甚至还比前两天降温了些许。而是突然理解了眼下的情况。 他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往相反的方向想,但其实,事实就如他猜测的那样。雌性故意装扮成这样,扭腰摆臀,搔首弄姿,还拿天气热来当借口。这姑娘,就是赤裸裸地在勾引他! 也许她是怀着某些不可告人的阴谋。想要通过这种肉体的引诱来达成目标。他完全想象不到。但事到如今,古雷克已经不在乎了。他下面那玩意恨不得多来点这样的福利,好好发泄一下自己克制数十年的欲火。至于原因?逻辑?统统靠边站。她想要什么都给她就是了。 “你这是在逼我干你。”他一把将她抓过来,贴身摩擦,让她感受一下自己的蓄势待发。 蓝眼睛闪烁了一下。“假如我真是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古雷克粗声粗气地说,手上飞快解开了裤子。 他前胸与雌性的背部紧密贴合,相互的体温都热得发烫。充血的鸡巴往前一挺,不偏不倚卡进臀缝中,两人都倒抽冷气。他开始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前后摩擦,模仿性交动作,弄得雌性小声呻吟起来,满脸都写着舒服。趁着这个机会,古雷克摸索起她裙子的开口,打算就地正法,一逞兽欲。但是雌性察觉到他的动作,轻笑着,像条泥鳅一样扭动几下,忽然从他怀里挣脱出去,一溜烟跑到门外消失了。 古雷克呆住。 “艾丽?!”他大叫,“你去哪里?” “我已经帮你宽衣解带完毕。”雌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隐含一丝窃笑。“现在你可以去睡了。” “什么!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晾在这里。”古雷克快要抓狂了。 难道她不知道欲求不满能把一个雄性逼疯吗?还是说,这就是她的奸计?不行,这是她挑起来的火,无论如何都得叫她亲自给灭了。 古雷克磨着牙,正要冲出去理论一番,这时雌性却重新出现在门口,探头说: “好啦好啦,我也不是那种撩了就跑的过分家伙。” 她就是。 “这样吧,跟你做个交易。只要你今晚充分休息,睡眠达到八小时以上,然后像以前那样好好在家里吃早餐……” 顿了一下,逐字逐句地补完道: “我明天就是你的。” 她说完就走了。门被带着关上。古雷克泄气地瘫倒在床上,跟性器一同瞪着天花板发呆。 明天。明天。这种十万火急的需求,哪里忍得到明天。 但想到她折腾这么半天,就是为了让他好好休息一晚上,放弃明天去药房起早贪黑的计划,古雷克又觉得无可奈何。总不能辜负了她的……姑且称之为一片苦心的举动,虽然欲求不满听着比缺觉还要糟糕就是了。 他心情复杂地拿褥子盖住自己,强行闭上眼睛。一开始,入睡是很困难的,因为脑子里全是雌性的画面。性感撩人,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间把他挑逗得浑身着火,自己却脚底抹油。 但是她休想就这么全身而退。 想着明天要怎么教训那个肆无忌惮的坏女孩,古雷克咬牙切齿,手在被窝里疯狂撸动。不一会出了货,顿时就累到动弹不得。过去几天透支的体力仿佛一瞬间集体来报应。他头一歪,沉沉地陷入了梦乡,临睡前最后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是:或许她的办法真有那么点效果。 第二天,厨房里热气腾腾。 艾丽正站在灶炉前,认真地观察烧水壶的状态,忽然感觉一对臂膀从背后环住她。 “啊,你醒了。” 心知背后是谁,艾丽并没有惊慌。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满意地发现兽人的确是睡了八小时左右。这下他应该得到充分休息了。虽然现在已经过了正常早餐时间,但食物保温妥当,仍可享用。 “那么,要吃早餐吗?” 艾丽得到的回应是一个猛地把她转过去的动作。她惊诧地发现,面前的兽人眼角赤红,呼吸粗重,落到她身上的眼神活像是饿狼看到了肥美的小羊羔,马上就要恶狠狠把她拆吃入腹,一根骨头都不剩。 她被盯得有点心里发怵。“不……不吃吗?” “吃。” 兽人嗓音粗哑,一伸手却不是够向盘子,而是直接把她的围裙扯下来。 该死的,底下果然还穿着这件半透明的裙子,不是勾引他是什么。如果说昨晚是因为缺觉而脑子迷迷糊糊,被她戏弄一顿,无可奈何,那今天清醒了,怎么能不好好报复回来。 这种坏女孩就该被肏到哭着求饶。 他忍无可忍地把雌性抱到柜台上,在她的惊呼声中掀起裙摆,分开她的双腿,脸埋到粉嫩的小穴上开始尽情享用他的早餐。 -- 017 疼ai她 兽人这一套动作霸道得很,不给她反抗的余地。不过艾丽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她向后仰起头,双腿大张,享受着被口的感受。原本干燥清爽的小穴被舔了几下就来了感觉,溢出透明的液体,被兽人第一时间汲取和吞下,然后备受鼓舞地继续奋发耕作。 下面不断传来酥麻的快感,贯穿四肢,艾丽感觉晕晕的,渐渐有种飘到云端上的感觉,从高处俯视自己,魂魄离体。奇怪的是,她看不清自己的样子,倒能把兽人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 他时不时抬眼打量她,像是在猜测她现在的感觉,然后把视线转移回去,专心吃穴,仿佛世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一波又一波的电流窜上脊椎,迅速遍及全身,快感越来越强烈。艾丽听到自己亢奋的呻吟,尖得像是以前隔壁寝室经常传来的、让梅丽莎低声咒骂的那种噪音。哦,天哪,原来那两个姑娘是在做这种事。艾丽眼前一黑,仿佛经历了短暂的失明,然后就像被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开闸放洪,泄得淅淅沥沥。 兽人吃得狼吞虎咽。 “真甜。” 他的评价让艾丽红了脸,特别是他完事后舔舔嘴巴的动作,充满色情暗示。 “好想插进去,让你喷得更厉害。”古雷克揉揉她饱满的阴阜,低声问,“要不要吃肉棒?” 艾丽无力地点点头。现在否认自己想要已经来不及了。她把腿张得这么开,身上几乎没有遮蔽物,根本就是等着对方干进来的模样。况且她就算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她就是喜欢上了被兽人占有的滋味。 艾丽主动在柜台上躺好,准备好了迎接粗长的事物。想想自己马上就会被干到高潮,腿心更加湿润了。 但是兽人却没有动弹。 “多穿点衣服,别在家里着凉了。”他把裙摆小心翼翼放下来,觉得不妥,又把外套卸了搭到她身上。“我突然有个灵感,或许会大幅提高效率。” “哼?”艾丽迷茫地看着他。这家伙在说什么呢。“不做吗?” “我得去药房了。” “可是……”艾丽扭了扭。小小的穴口空虚地翕张,期待着有人填满自己。“都做到一半了……就这样停下来好难受……” 她看到一抹笑容在古雷克的面庞上划过。不同于往常的宽厚,有些阴谋得逞。“谁叫你昨晚做出那种事。坏孩子,现在知道撩了就跑有多过分吧。”他惩罚性地往雪白的臀部上扇了一巴掌。艾丽立刻呀呀叫,拖长的尾音甜腻上扬,听得他目光一暗,双手攥拳。“在家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一定要回来再说吗。”艾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精虫上脑似的,恨不得像只树袋熊一样跟兽人贴贴,直白求欢。可是尊严不允许她这样豁出去。艾丽咬唇,委委屈屈。“要是你回来了也不做怎么办。” 独眼神在上,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勾人。 古雷克看着雌性的媚态,狂咽口水。他哪能看不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想怎么胡来都可以,毕竟是她明确表示想要的。 但是——“你的健康更重要。” 古雷克吻了吻她因不满而撅起的嘴角,然后笑着揉乱了一头金色的毛发。 “回头见。” 兽人竟真的走了。 艾丽泄气地躺在柜台上,生理上的空缺没得到填补,感觉生无可恋。半晌听到烧水壶的尖叫,才发现它早就开了。她过去处理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到后院里开始思考人生。 最初想的自然都是下流玩意,接着之前被打断的地方继续。各种想尝试的姿势。各种想爱抚的部位。艾丽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图文并茂地多线程思考,更加不知道原来人还会喝水越多,嘴巴越干,喉咙里直冒火星,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 最后回顾这番高强度内心活动,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哀嚎: 好想做爱! 艾丽滑倒在草地上,饥渴地滚来滚去。 等冷风一吹,她清醒过来,哆哆嗦嗦跑进屋里添衣服去了。这回感受到降温的威力,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两层上衣,三层裤子,还不算贴身衣物和袜子。她很感激自己昨晚到今晨的操作没有换来风寒。 接下来因为闲着没事干,艾丽把碗橱柜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她没碰那些最常用的厨房用品,让它们还待在原来的位置,免得古雷克回来之后找不到东西。不过她在清理柜子角落的时候,找到一个奇奇怪怪的糖果罐,里面都是独立小包装的白色棉花糖。会不会已经过期了?艾丽转了几下外层积了灰的罐子,看不出是什么情况,擦干净以后就随手放到餐桌的边角上不管了。 临近黄昏,艾丽去洗了个澡,准备香喷喷地迎接归家的兽人,虽然,如她预料的一般,他又很晚才回来。 大门那边传来响动时,艾丽猛然把自己手里的闲书往后一扔,冲外面大叫起来: “这里这里!” 脚步声一顿,逐渐靠近过来。 当古雷克来到卧室门口,只见黄灿灿的灯光下,雌性自觉趴在床上,屁股对着他翘起,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引出他一声轻笑。 “看来有个人今天表现很好,没惹麻烦呢。” “是的,是的。”艾丽频频点头,就差没把乖字写在额头上。 她眼巴巴瞧着兽人,希望他过来继续办白天没办成的事,或者至少温存一下,亲亲她,摸摸她,那样才叫舒服。一股热气涌上面颊,艾丽不敢相信自己变得有多么不知廉耻。但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她看到古雷克如同期望那般凑过来,坐到床上,心里小鹿乱撞,双腿不自觉摩擦起来。 “既然如此,我有个惊喜给你……”古雷克娓娓道来,但艾丽几乎没听到除了开头以外的话,直愣愣地注视他的脸。 以前怎么没发现兽人的嘴唇很丰满?上下都是菱形,肉肉的,一看就很适合接吻。 可惜上次接吻的时候她心事重重,没有掌握主动权,现在都忘了是什么感觉,如果再来的话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品味。不是有句老话吗?情人的吻好像茶里的一匙糖。说不定可以把舌头派上用场,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那么甜蜜…… “嘿,艾丽,你有在听吗?”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 艾丽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把视线上移到他的眼睛。“当、当然有在听!”她没什么底气,反而说得很大声。“你不是要给我惊喜吗?在哪里?我可没看到什么惊喜。” “我说的是有个惊喜给你,但明天才能带回来。” “哦哦。”艾丽心虚,也没敢追问那个惊喜是什么,生怕暴露了自己刚才色眯眯盯着人家意淫的事实。“明天就能带回来了啊,那真是很不错呢,先谢谢你啦,感觉是个非常实用的东西哇。” 古雷克听出她的糊弄,脸抽了抽。 “你今天倒是穿得像话了。”他干脆换了个话题。 “这样就不会冻着了。”这么说着,语气却不无遗憾。 艾丽又眨了眨眼。 “嗯……”她手指滑到衣服的下摆,悄悄卷了起来。“要是我穿得不像话,会怎么样?” 古雷克的视线顺着她手指滑动。卷起的衣衫下,露出一寸白嫩嫩的肚皮,不算私密的部位,却让他看得口干舌燥,浮想翩翩。 “那要看是有多不像话了。” 艾丽笑了笑,又把衣摆往上卷了些。整个小腹和腰肢都暴露出来,还有雪白的半圆形隐约可见。 “这样呢?” 古雷克盯着她的胸,声音有点哑了。“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艾丽继续往上撩衣服。 “现在的光线……”她慢吞吞地说着,“够明亮了吗?” 古雷克没说话,眼珠子像是粘到了她身上。艾丽也不催促,随便他看,逐渐把上衣都脱了。动作就是寻常的动作,没有刻意魅惑。但她脱完了钻进被窝里的时候,听到一声低吼,然后身边就多了一个人。 “啊……”艾丽低吟,感觉自己的乳肉被含住,落入温热的口腔。她往下瞥见兽人趴在她身上,跟小孩嘬奶一样吸吮着胸脯,神情陶醉。丝丝冷空气灌进被窝里,让她的乳尖硬成小石子,被他发现了,立刻凑上来轻轻咬一口,然后发出兴奋的呼噜声。 “好可爱,雌性的小奶头。”沙哑嗓音从喉咙的深处滚动出来,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这边的也可爱。” 他开始疼爱另一边的乳尖。粗糙的大舌头一刮上去,艾丽就打了个激灵,全身被一阵强烈的电流冲刷而过。她爽到不知所措,两只手无助地抓紧了床单。 “舒服吗,艾丽?” 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嗯嗯的声音。身体早已融化成一滩水,愉悦地迎合兽人的动作。 保暖的裤子不知何时也被褪下了。等艾丽反应过来,自己浑身上下只剩一件白色棉质内裤,而古雷克的大手就放在那里,微微摩挲,感受着布料表面的水痕,琥珀色眼睛染上深重的欲望。 “是不是趁我不在,偷偷玩过自己?” “哈……没有……” “那这里怎么湿成这样?”他故意往里戳了戳布料,把内裤弄得更湿了,穴口也溢出更多的汁液。 艾丽难耐地喘息,面色爆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知道自己想要更多。比这要多得多。她伸手抓住了古雷克的头发,把他带上来跟她接吻。他毫不客气地开始攻城略地,蚕食她口腔的每一寸空间,正如她幻想过的那样。 唾液交换的滋滋声当中,她自觉把内裤扯到脚踝处,正要摆脱,却感觉下面有一根火热的东西对准她窄小的入口,不由分说就挤了进来。 尽管甬道里充满天然润滑,但是兽人的性器粗大得不可思议,进来的感觉一点不比第一次轻松。艾丽痛得脸都白了,缓过来狠狠捣了他胸口一下。“猴急的混蛋!” 这一下没收敛力道,古雷克纵使皮糙肉厚也疼得抽了抽,承认自己活该。但毕竟忍了一天一夜没碰雌性,这会实在是忍不住了。插进来的瞬间就如同置身极乐天堂,被紧紧包裹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美妙难以言喻。但是,这还不够。必须彻彻底底地占有她才行,留下他的标记,永远把她变成他的人。 古雷克提了口气,往前进发。他的目标是全根没入,但知道雌性怕痛,故而在这个过程中不停地亲她。 “好女孩,”他在她眼泛水光的时候安抚道,“再放松一点。马上就好了。” 艾丽仰着脖子,七荤八素。刚开始的痛仅仅持续了几秒,现在脑袋晕晕地转着,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体内被塞得满满的,涨得厉害,好像自己都不再属于自己,完全被另一个人掌控了。她眼泪流出来,却不是因为痛苦,而是说不清的千百种情绪堆积在胸腔,宣泄般的释放。 古雷克只当自己太粗鲁,真让雌性疼哭了,顿时僵住。 “你没事吧?”他惊慌又自责。“我不该这样乱来的,对不起,我马上就出去,你别哭——” 剩余的字眼都被一个吻堵住。 艾丽捧着他的脸,无法解释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嘴角,被他们各自品尝到,几分咸涩,几分甜蜜。兽人震了一下,在她挺起腰肢的时候拥抱她,让他们的身体无限贴近,生殖器也因此进得更深了。 这一刻,他们完全交融,重叠的肉体毫无空隙。 当体内的事物终于开始动弹,快感卷土重来,顷刻间遍及周身。艾丽舒爽得呻吟,柔媚到骨子里的嗓音被兽人悉数吞进唇齿间,温柔消化。接下来,他每往里撞一下,她腰就更软一点,平躺着把自己的命运交出去,随着风雨摇摆。 兽人伏在她身上前后律动,一身沉甸甸的重量压下来,却不会重到她窒息,而是像厚实的棉被将她从头到脚裹住,提供令人安心的温度。 她伸手搂住他的背,紧紧不放,像小船抛了锚,从此离开变幻莫测的海洋,靠岸稳稳当当。 “想要我射在里面还是外面?” 恍惚间,这个问题伴着火热的鼻息传到她耳畔,让艾丽呆了一下。 “在、在里面吧。”她听到自己下意识的答案,愣了愣,突然羞耻得满脸通红,难以相信自己是在主动邀请别人内射。 可是无法否认,被射了一肚子热热的特别舒服。 不过,如果真的跟上次一样,后续的清理应该会很麻烦…… “也许还是……在外面……”艾丽正要改口,却被猛力顶撞了一下,顿时没了声,只剩下细细的呻吟。 “只能回答一次喔,反悔的不算数。”古雷克咬她耳朵,低沉的嗓音里含着狡黠笑意。“现在,”他一本正经地指示道,“打开你的子宫口,让我好好浇灌你。” 艾丽不确定那种东西如何能打开。生理上好像不太可能吧?但在气氛的推动下,她凭直觉放松身体,感到一大股浓稠而滚烫的液体喷溅在深处,迷迷糊糊全给接住了。甬道自动绞紧,吸得古雷克连连抽气。 “对,就是这样,把所有的种子都吸收进去。” 他满意地揉揉雌性的屁股,保持着插入的姿势又射了好几股浓精,分量加起来非常可观,断断续续才把囊袋清空了。 繁衍后代的本能深深刻印在每个雄性兽人骨髓里,而如今他把自己的种子全部倾倒给雌性,就像完成了一个人生重大使命,内心无比满足。虽然族里的受孕率普遍不高,但正是因为如此,雄性才进化出了超多的精液量,以便提高留存后代的可能性。像他现在这样把雌性填得满满当当,一滴不漏,可谓是教科书级别的正确交配方法! 眼看着雌性的肚子又鼓起来了,古雷克昂首挺胸,升起一种强烈的自豪感,想学大猩猩那样猛锤自己胸膛庆祝一番。万幸的是,他说服了自己悬崖勒马,只是默默埋在雌性的体内,许久后拔出性器,并且在离开的时候特意把她双腿并拢了,微微抬起,悬在空中。 艾丽本来就涨得有点难受,瞧见他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又好气又好笑。“你干嘛,放我下来。” 古雷克把腿放下了。 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等性爱的余波褪去了,艾丽也差不多平静下来,长吐一口气。 “呼……” 激烈的活动后难免有一丝疲惫。艾丽闭上眼想要休息一下,脑海里却浮现各种画面,走马观花般的轮流闪现出来,挥之不去,难以释怀。 记不太清楚的童年。比较有印象的少年期。经历诸多波折的青年期。 在这些不同的片段里,不同的人物闪进闪出,一会退回记忆的潮水中,一会重登意识的舞台。毫无章法的思路恰恰提醒她,他们无一例外,都给她带来许多的影响,无论这些影响是好是坏。 妮娜是她永远抹不消的伤痕。好心领养她的掌事,实为披着人皮的魔鬼。还有梅丽莎,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次面对梅丽莎。那个女孩让她的心情太复杂,还是永远不要重见比较好。但是,梅丽莎似乎也是对她影响最大的人。享受生活,珍惜当下,是盗贼的行为准则,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或许是明年。或许是明天。如果把想做的事情一直往后推,到了临死的那一刻,留下的只会是悔恨。 既然如此,有什么道理不好好度过每一天。 还在条约的基地时,梅丽莎一直想劝她加入自己,用麻烟来放松精神,寻欢作乐。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玩法,在新兴贵族圈子里流行。她也不是没有了解过,但始终没找到自己非得寄托于此道的理由。当她明确拒绝了,梅丽莎便会摇头晃脑叹息,说她这个人没有生命气息,得过且过,一点也不懂享受。 但是梅丽莎错了。 她享受和古雷克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享受和他平淡的日常,打理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享受和他做爱的感觉,哪怕因为彼此需要磨合,会有少许的尴尬,但跟丰厚的奖励相比较,那很值得。享受可能还不足以形容。她爱极了与他唇齿交接,抵足缠绵。这让她心里无比的踏实。 若知道她有多么享受现在的一切,她那位曾经的好朋友一定也会由衷地高兴吧。 就算生死未卜。 就算她从未真正期望被拯救。 有些人是不配被拯救的。做错了事,就像身上多了块泥巴。错得越多,人就越脏。做错了大是大非,则是泥潭里打滚,满身龌龊,永远别想把自己清理干净。 古雷克就不一样了。他什么都没做错。干净善良,一尘不染。 他值得比她更好的人。 “要洗澡吗?” 艾丽仍然闭着眼,依偎在兽人的胸怀里,抚摸着他厚实得不同于人类,以至于略显粗糙的皮肤。 这份温度最令她留恋,也最难割舍。 “一起吧,”她小声提议。 “好,好,一起。”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兴冲冲下床离开卧室。稍后在走廊里响起交谈和笑声,如风铃般悠久回荡,传播到房子的每一个角落。 -- ⒵ājǐāǒsんц.ⓒǒм 018 一起走 中午的煎药室人烟稀少,环境安静。三个大脑袋围成一圈,盯着空中悬浮着的黑色圆形物体。左右两个兽人时不时发出“哇”、“嚯”、“噫”的声音。谁也没有动一下,仿佛被眼前这个小小的东西震住了,视线难以移开。 “你们有必要那么惊讶吗?” 古雷克感到有点荒唐,第一个抽身退出,顺便让药丸自然坠落到他手上的药瓶里。 另外两个治疗师仍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将其转到他身上。 “上次来的时候你还卡在第二阶段呢,”其中一个比他年长的圣手说道。“怎么转眼间全部完成了?” “就是啊。也太快了。”另一个年轻些的治疗师说。 “这是因为我之前在家里突然来了灵感。”说到这个,古雷克难免有些得意。“第三阶段不是需要长时间以接近沸点的温度慢煮大量乌头根吗。你们帮忙准备药材后,我得把东西煮到酥烂,碾成粉末,倒入提前制作好的汤剂,配合原蜜加工成粘物,然后实验其与拂落鸦之骨的配伍性。这些活儿没个两三天干不完。况且之后还有别的事要做。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按部就班,而是用一个火咒和一个水咒把蒸汽锁定在坩埚里,不让水沸腾的前提下提升水温,大大加快乌头根的酥烂。” 古雷克停了下来。用魔法加速制药进程,这不是他的首创,但他觉得自己的一系列操作也是颇有些奇思妙想。 于是花了几秒钟观察同事们的表情。发现他们很给面子地露出惊叹神色,古雷克满意地点点头,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拍了一下。áǐzんáńsんⓊ.ℂòм(aizhanshu.com) 古雷克顺势看向更年轻的治疗师。“毛兹?” “道理我都懂,”毛兹说,“但你怎么知道用哪个特定的火咒和水咒可以做到这种事?” “非常好的问题。这是我某次做饭时想到的组合。为了尽快把牛肉炖到软烂,才首次尝试使用了这些咒语。”古雷克转向另一个治疗师,兴致勃勃。“你也有问题吗,乌兰巴?” 被点名的治疗师耸了耸肩,看起来兴趣缺缺。但在他疯狂的眼神暗示下,还是勉强开口。“行吧。既然你这么想炫耀自己的小发明。那么,古雷克圣手,请问你是怎么知道如何施展火咒和水咒的?” “噢,这个。”古雷克想了想。“住院实习的时候学过吧。” 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没学过。” “没有吗?那大概是在某本魔法书上学到的咒术。” “你还专门去学魔法。”乌兰巴皱起脸。“那玩意不是容易跟我们的治疗学互相冲突吗。” “是有这个可能,”毛兹接话。“虽然不是每个修两门的人都这样,但我听说曾经有一个治疗师把魔法施咒顺序跟治疗的记混,导致能量在患者体内走岔了。啧啧,那叫一个惨剧。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不是要治疗毒咒吗。魔法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嘿,这么罕见的毒咒一辈子也就见这么一回了。” 古雷克无法反驳。的确,平常一周五天班,有四天不是治疗跌打损伤,就是胸闷气短皮肤病之类的。真正无力回天的,他们治疗师也做不了太多,只能尽量缓解临走前的痛苦。 “说起来……”毛兹想到什么似的,投向古雷克的目光变得探究。“你从哪里找到有这种罕见毒咒的患者的?” 古雷克心里一咯噔。 本以为朋友们不会打探,结果还是触及了这方面的问题。 要回答吗? 古雷克想了想,决定用半真半假的说辞蒙混过关。“患者是一个偶然认识的雌性。身世可怜,四处求医无果,都快放弃自己了。但我觉得这种毒咒还可以抢救一下。就去找毛兹查询相关古籍,结果还真的找到解毒的方法。” 古雷克转头看了一眼毛兹。后者点头同意,证实了他的说法。 乌兰巴却显出一丝狐疑。“雌性……”她深思着摸了摸下颚。“什么样的雌性?” 古雷克没说话。 “不会连这个都要保密吧。”毛兹和乌兰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转向古雷克。“知道吗,你最近的行为有点反常,接二连三请假,大家都不懂你在忙些什么。我们只是担心你。也许……”他顿了顿。“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反正我是没见过如此古老的毒咒出现在现实中,因为很难种进身体里,又不能立刻杀死人,意义不大。说不定你是被愚弄了,这药物不会被拿去治疗任何人,而是……不知道做什么用。” 毛兹的怀疑并非毫无根据。若有人图谋不轨,毒物和药材是最好的手段。古雷克对此非常清楚。他希望可以直接告诉他们实情。但把更多人卷进来绝对是大错特错。 古雷克叹了口气。“只能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哦,真的吗?” “真的。” 毛兹摇摇头。“这些日子你是怎么泡在药房里的我们都看到了,不待到凌晨不走。就算人家真的需要你帮忙,你又何苦这么拼死拼活,绞尽脑汁地给她做解药。说句冷血的话,世界上那么多人身患顽疾,一个一个救怎么救得过来。抛开治疗师的名头,我们也只是拿钱办事的服务者。这个患者甚至都不是济世院的病人,你没必要对她如此上心。” “可是我爱她,”古雷克想也不想就反驳。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懵了一下,只见毛兹张大了嘴巴,满脸震惊。 见鬼,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 古雷克僵在那里,心脏狂跳,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在场的另一位圣手倒是很镇定,眼中闪动着了然的光芒,跟毛兹的痴呆样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乌兰巴总结。“换位思考,我为了自己挚爱的伴侣,舍弃生命都可以做到,更别说是做这些付出了。” 挚爱的……伴侣? 后面那个词让古雷克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释然。没错,就是伴侣。 他坦坦荡荡地迎接乌兰巴的审视,神色坚定。 “我有好多问题。”毛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整个人晕头转向。“太多问题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就突然……天哪……但是午休已经结束了。” 毛兹含恨地示意工作台旁边的机械钟摆,然后跟着乌兰巴一起离开了。跨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扒住门框,冲着古雷克大叫道,“等咱们下班了,我要知道全部的细节!全部!听到了吗哥们?!” 古雷克汗都下来了。 都怪他刚才鬼使神差冒出来的那句话。到时候可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具体的经过。 虽然他没有透露任何关键信息,而且这两人打死也不会联想到他的患者是导致全城警戒的人类刺客,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应该管好自己的嘴巴。 反正解药已做完,干脆这两天都别来济世院好了…… 古雷克急忙撤退。 回家时太阳还没落山。雌性从门厅的转角侧出半个身子,冲他扑扇着浓密的睫毛,似乎等候多时。 “你说的那个惊喜呢?” 她居然还记得这回事,左看右看,嗅闻空气。 古雷克笑了笑。“不是吃的……啊,好像也算吃的。” 他把药瓶拿出来,放到手边的桌子上,然后打开塞子,让里面的其中一颗药丸飞出来,有意识般的悬浮在空中。 雌性多看了几眼他的瓶子,然后打量起空中的圆形物体,“这是什么?” “解药,”他说,尽量不流露心里的紧张。虽然早就期盼着这一刻,做好思想准备,但还是希望一切顺利。“吃了这个,你体内的外来能量就会被消融,血祖也就破解了,之后谁都不能再妄图以此控制你。” 艾丽闻言,伸手接住药丸。碰触到它的一瞬间,表面的黑粉哗哗剥落,露出一个果冻般的物质,雪白鲜嫩,表面光滑有弹性,格外讨人喜欢。但她捏着药丸,没有进一步动作。 古雷克以为她心存顾虑,就说,“别担心,我已经实验过了,没问题的,绝不会对人体有害。” “我知道。” 听到这句话,古雷克耐心等了一会。 “那个,”无事发生两分钟,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打算服用吗?” 一个人受了血祖控制那么久,现在终于获得了摆脱它的机会。按照常理,应该迫不及待就把解药服用了才对。 可是艾丽却摇了摇头。 “算了吧。” “哈?”古雷克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不需要这个了。” 古雷克呆了一下。“什么叫你不需要这个了?”看着艾丽毫无表情的面孔,他蓦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拼图丢失了一角。问题缺少了答案。哪里不太对劲。“我以为你是想要摆脱血祖的。那样你才能活下去,不是吗?你确实是想要活下去的吧?” 他说到最后都有点不确定了,因为艾丽的脸上突然划过了一种似喜又似悲的神色。转瞬即逝,但却不容错认。 “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活下去,”她慢慢地说。“有人的生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见不得光。如果强行推到阳光下,并不会茁壮成长,而是加速夭折。能苟活这二十年,已经是我的幸运了。没资格奢望更多。” 古雷克懵了。 什么阴沟老鼠,什么加速夭折。这都是哪门子的胡话? 他都把解药做好了,她服下去不就没事了。为什么要质疑自己有没有“资格”活下去…… 莫非这是传说中的存在主义危机?! 古雷克惊疑不定。这种非物理的状况不是他擅长的领域。有心理治疗师专门研究此道,比他要专业得多。作为一个主要跟肉眼可见损伤打交道的治疗师,他未必能把这处理好。 一丝异样的情绪开始崭露头角,跌宕起伏,被他认出是恐慌。不。不能恐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成为那个冷静的人。那个可靠的人。 这是雌性最需要他的时候。 尽管如此想着,当看到雌性转身走向阳台,古雷克还是立刻就慌了。 他大步冲刺过去,赶在艾丽抵达栏杆之前,用身体挡在她面前,双手乱舞。“别这么冲动,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走到跳楼这一步!” 雌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们住一楼。” “噢。” 古雷克看了看四周,才想起自己家是独栋房屋。怎么搞的,他这个脑子。雌性肯定当他是在发神经。 兽人脸色通红,手臂仍然横在半空中。“总、总之,你先把解药吃了再说。” 他很坚持,但是雌性同样很坚持。 “先把床单收了再说。” “啊,好的。” 古雷克火速把阳台的床单揽到胳膊上,一边跟着雌性朝屋里走,一边苦口婆心劝说道,“你看看你,年纪轻轻,什么坎过不去。人生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你发掘,只要服下解药,一切毛病就都迎刃而解了。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让自己好过点。” 他踏进主卧室,发现雌性站定了,背对着他,雕像似的不动弹。 “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 艾丽语气淡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你眼里看得到世间的美好,家庭的欢乐。在你看来,明天是新的一天,有无限的可能性。在你看来,我的故事只是一个故事,比较耸人听闻,但仍只是故事。你从未体验过那样的生活。因为你是……”她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贴切的词汇。“一个正常人。” 这跟她是否服用解药有什么关系?古雷克有点晕了,但顾及她心情,还是尽量跟上话题。 “你也是个正常人。” “我不是。”否定来得如同雷霆般迅猛。“我的前六年人生在孤儿院。后面都是作为刺客在活着。不是生活,只是活着。而你呢,我猜你是在稳定的环境里出生和长大,父母双全,吃穿不愁,像很多同辈那样被鼓励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因为,如果盲目从众,没有自己的想法,人生就毫无意义可言。所以你把这样的教诲铭记于心,坚定又热情地走上自己选择的道路,最终实现理想,过着称不上大富大贵但却体面安稳的日子。” 她转过身,视线直直撞进他灵魂。“你敢说不是吗?” “……是的。” “很高兴听到你承认,”艾丽表示。“本来还担心你假装自己能够理解我,一个毕生学习如何走到别人背后,悄无声息斩首的鼠辈。就算接下来的十年不出一次任务,我也不会忘记我所学的这些东西。它们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定义了我这个人。” “可是,那都是你过去的日子。现在你可以离开条约,创造你想要的生活。” “你是如此认为的。我可以直接离开条约。是的,我现在可以了。但我离开它之后,又能去哪?去做什么?我所有的朋友都在那里。所有熟悉的事物都在条约的控制下。就连我的钱也是。从头开始,意味着什么也没有。意味着失去一切。开启新生活说起来很容易,可我甚至都不知道哪个地方会接收我这种黑色背景的人。” “这样吗……”身为一个孤儿,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的确非常艰难。但是,这也不该成为她拒绝解药的理由啊。古雷克感觉脑袋里一团乱麻。 直觉隐隐告诉他,有什么巨大的线索尚未浮出水面,被压在舌头下、喉咙里,苦苦遏制不让爆发。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古雷克捏了捏鼻梁,舒缓心神。 “我可能是对你的处境考虑不够周全,没想到你未来面临的困难。不过你迟早会弄清楚这一切的。我会陪着你弄清楚。” 他强调了最后一句,试图把自己的力量分享给对方,但是雌性望着他,笑了笑。一个充斥着孤独和绝望的笑容。他无法形容自己看到她的表情时,内心有多惊骇。 “艾丽——” “你不会陪着我的,”她打断道。“你说过等我痊愈了就让我坐船离开,还记得吗?” 古雷克愣住了。 脑海里咔嗒一声响,嵌入最后的碎片,拼图总算完整。 原来如此。 怪不得会说那些悲观的话。那都是她一直以来憋在内心深处的想法。 是觉得他一定会把她送到海洋上,无所归依,四处流浪。是觉得自己一定会变成一个人,生来死去,不留痕迹。 孤独与绝望中挣扎求存的痛苦,几乎与死无异。 而他不能否定她的痛苦,也不能空洞地安慰她情况会变好,说她终会得偿所愿,应有尽有。因为某种程度上,她的想法是对的。他必须把她送出奥克多姆,否则她处在兽人族的追捕下,永远不会安全。 闪耀的星星不该一辈子躲在他家里,而要随心所欲发光,给世界刷上铂金般美丽的色彩。 她的色彩。 “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古雷克深思熟虑后决定。“我们离开这里,把这个房子卖掉,去一个人类的城市或郊区,置办新的房产,定居下来。” “那种事永远不会发生,”艾丽一下子把他驳斥了,面容决绝。古雷克却看出,她眼底闪动着希望的水光,仿佛在乞求他证实自己的心意。“你怎么可能丢下你在这里苦心经营的一切?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工作……” “说到最后一点,我朋友今天才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太多需要治疗的人。我想,到哪里都不会缺少工作的。”兽人把床单摞一边,继续理论。“况且我本来就不跟家人生活在一起。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相聚。如果我们搬走,我和他们的关系会一如往常。想见面的时候再探望。并不是从此就失去他们了。朋友之间联系倒是会变少,但是我以前也有朋友被调岗,然后就去了别的地方,再也没回来过。现在偶尔才见一次。我觉得这是人生的一环。想要得到某些东西,就会失去某些东西。而我……我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话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表达得足够清楚了。现在的问题是,两边是否达成了最关键的共识。 古雷克锁定了对面的淡蓝色视线,一字一句地问: “你想要我吗?” 她怔怔的。 然后是一个很大力、很郑重的点头。 古雷克觉得雌性现在很渴望一个拥抱。抑或是他自己想要拥抱。无论如何,他上前搂住了雌性,让她把脸埋进他宽厚的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肩胛颤抖。 片刻后,她心境平复了,出去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古雷克亲眼看到她就水把解药服下了,心里的大石这才算落地。“很好很好。这样就对了。一切都对了。” “也许吧,”艾丽低声说,盯着手里的杯子,神色有些恍惚。“我还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比起一个道德沦丧的前刺客,你本可以找到一个智慧、强大、美丽又真诚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听起来可真不错。”古雷克蹲下来,把她垂在身边的一只手放进他掌心,温柔裹挟。 当艾丽扭过头来,与他相视,深绿色脸庞开始绽放笑容。 “还好,我已经找到她了。” -- 019 变化 艾丽得承认,她最近很开心。 没办法,值得开心的事情太多了。就算她努力板起脸,也会马上就破功,开始像个傻子一样咯咯笑,沉醉在幸福的现实中。 首先她的血祖消失了。虽然她本人还没什么实感。根据兽人的说法,药物是他所能想到最隐蔽的破咒方式,远远没有手术摘除和魔法攻克那么有侵略性,因此对身体的损害也是最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要不是她今天醒来发现体内一直潜伏着的外来能量不见了,身体也变得轻盈许多,整个人神清气爽,艾丽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自由了。 这下是彻底摆脱跟条约有关的一切了。不仅如此,如果她今后有病痛,也不必再因为血祖的约束而导致治疗效果折损,身体免疫机能恢复正常,可谓是获得了真正的健康。 但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兽人答应跟她一起离开奥克多姆,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建立新生活。他们这样应该算是正式变成情侣了?昨晚要不是怕吵醒身边呼呼大睡的兽人——没错,他现在回到原来的卧室里过夜了——艾丽早就控制不住自己在床上滚来滚去、兴奋尖叫的欲望了。 还有比这更棒的事吗? 兽人做的饭大概算一样。为了庆祝她的痊愈,他表示要做大餐。这多半将会成为他们在奥克多姆最丰盛的一顿饭。 艾丽当天下午就开始收拾东西做准备。不过她的心思至少有一半都在如何享用美食上。出于对浪漫烛光晚餐的设想,她顺便找了些烘托气氛的东西来装饰桌子。例如香薰蜡烛。这玩意她只在餐厅里见过。但是浴室的柜子里意外地有存货,据说是古雷克从本地奇趣集市上淘来的,摆在桌角的感觉像模像样。此外,还当有一些甜美又耐看的植物。艾丽专门潜行去外面收集了淡紫、米白、嫩黄的野花,放在藤制的篮子里,跟各色糖果蜜饯摆一起显得格外吸引人。 等到桌子布置得差不多了,墙角里一个孤零零的陈年老罐头吸引了艾丽的注意。那是她之前打扫橱柜的时候找到的,随手扔到桌上,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滚到地上了。她拿着罐头去找古雷克。“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啊?”兽人正在切菜,闻言停下来看了一眼。“也是奇趣集市上淘来的。” “我是问这里的东西是什么。”艾丽掏出里面的东西,攥在手里。“看起来像是棉花糖。不过我发现罐头的时候,它都有点积灰了。是不是已经过期了?” “不会过期的,”古雷克说。“那是毛巾。” “哪有这么小的毛巾?” “真的是毛巾。只是看着像糖果,其实遇水就会膨胀,不断扩大,直到变成正常毛巾的尺寸。我当时觉得有趣就买了,一直没用过。” 怎么尽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艾丽心里嘀咕。但经过好一会的端详,她也无法否认这个东西很新奇,而且外形很可爱,就拿两个“棉花糖”放到小碟子上,这样可以在吃饭的时候用来擦手。艾丽对自己的安排感到非常满意。 晚点饭菜做好了。他们面对面坐下了。艾丽快乐开动,几口下去,发现对面完全没动静,一脸沉思的表情。 “你怎么了?” 很明显是在想事情。她看到古雷克抬起眼睛,顿了一会回答,“我恐怕要花几天时间把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才能走。”他就这个话题稍微解释了一下。“递交辞呈,交接工作,跟朋友们打招呼,或许还要拜访家人一次。船票我也会订的,但可能没有我们原先想的那么快。” “慢慢来,”艾丽摆手道。她都在这里待了快一个月,哪在乎多待几天。 “我可能还要加几天班,补上透支的假期。” 艾丽点头。“没事。我可以等。”在如此这般消除古雷克的顾虑后,她终于看到他开始动勺子,于是安心地继续干饭了。“今天的鱼好好吃,有点辣但是好香。” “是吧?我记得你上次说不喜欢太辣的,所以这次调味只用了食谱的一半量。” 正好是她能接受的范围。 艾丽嘿嘿笑起来,感觉嘴里的食物更香了。 但饭吃到一半,她忽然听到远处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身体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古雷克还在埋头吃饭,但很快,注意到艾丽的异样。 “怎么不吃啦?被卡住了吗?”他困惑。“这种海鱼应该没有多少刺……” 话音未落,就见艾丽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正脸面对大门。古雷克立刻闭嘴了。他从她紧张的神态中接收到一些不好的信号。她听到什么了?他怎么毫无感觉?理智告诉古雷克不要轻举妄动,但他无法忍受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他用食指点了点艾丽的手腕,让她把视线转回来,用口型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艾丽嘴唇动了动。他差点以为她也是在对口型。但有一丝气音溢出来,被他听得清楚:“外面有十六人。每个人都带着武器。” 十六名武装人员。相当于两个守卫小队的规模。就在房子外面。 ……他和艾丽的事被发现了? 古雷克仿佛遭到了当头棒喝。这不可能。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被发现?谁泄露的秘密?他的朋友们压根不知道关键信息,就算想通报上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可以直接排除掉。但是剩下的人,也都对他最近的动向毫不知情,不该会引来这么多士兵。 除非—— 记忆突然闪现回一个月前的夜晚。古雷克陷入呆滞。 ——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见到雌性的时候。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应该掩饰现场。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做法简直太过潦草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捡到可疑人士后,直接把后巷的证据留在那里,等着引火烧身。干出这种糊涂事,真是愧对他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 古雷克想要狠狠捶打自己的脑壳,修理一下这个生锈玩意,但现在怎么懊悔都于事无补了。一定是有人路过时看到后巷里的血迹。而他第二天回去清理,已经无法撤销目击者的记忆,就像他现在也无法撤销那些堵在他家门口的士兵一样。 现如今大局已定。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再也不会更坏。古雷克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叹了口气,唯一不明白的是,“那些人怎么还没有闯进来?” “因为埃格莫克也在外面,”艾丽低声道。“他在等我采取行动。” 两边都已经察觉了彼此的存在。她没有处于潜行的保护下。他更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一个她非常不喜欢的意图。 “这次我无处可逃,只能迎战。他会等我一开始占领先机,再反过来用他的力量全面压制我。”艾丽紧紧抓住了桌角,牙齿咯咯作响。“他想要羞辱我。那个混蛋。” 古雷克皱眉。 “那他要失望了。” 不等艾丽反应,古雷克直接过去开了门。 “你?!” 似乎没想到是他出现在面前,门外的兽人愣了愣,然后面露不悦,一把将古雷克推到边上。“滚开。” “是你该从他身边滚开!” 一声大喝落下,古雷克来不及反应,只看到一道金色的光束擦身而过,如同闪电般劈向不速之客。他目瞪口呆,扭头发现埃格莫克也失去踪迹,然后院子里开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砰!砰!砰!古雷克感觉自己脚下在地震。草木炸裂,尘土飞溅。 这是那两个人在战斗? 古雷克内心极度惊骇。自家的前院沦为战场,转眼竟被拆了个遍,到处是倒下的树木,仿佛受了天灾。可是一看四周,卫兵们都是习以为常的神情。其中一人还过来搀扶他差点跌倒的身体。“你没事吧,圣手阁下?” “没、没事……” 他以为自己懂得魔法。他以为自己懂得实战的理论。 但他不是战斗人员,从未被卷入激烈的冲突,更没有亲眼见过雌性战斗的样子。 每一击都是直冲要害而去,阴狠毒辣,凶相毕露,因为敌人也是同样的毫无怜悯之意。面对兽人族武神如同暴风雷雨般坠落的剑影,雌性的人类别无退路,明知差距悬殊也要拿命相搏,甚至以攻代守,不惜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对方眼前,只为守住家园。古雷克看得呆怔在那里,内心充满震撼。这样野蛮又残酷的世界,根本与他的天差地别。 再看看他的身边。卫兵们象征性地举着武器阻拦他去路,待在原地不动。古雷克理解他们尚未对自己动粗的原因。他从事着传统意义上被视为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救死扶伤,且需要专人保护的职业。即使在真正的战争中,出手袭击一个治疗师也是极为不齿的事情。不过维持现状的另一个前提是他没有主动攻击他们。古雷克使劲眨了眨眼睛,勉强跟上这场飓风般的战斗节奏,寻找着阻止的机会,直到—— “呜啊!”娇小身躯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踉跄后退,一下子撞到背后的树上。骨骼的断裂声清脆传来,古雷克耳道嗡鸣,血液冰冷,不敢想象雌性现在有多痛。 她顺着树干滑倒在地上,明显伤得不轻。挣扎着爬起来,上方却投下巨大的阴影,转眼就将雌性整个人笼罩其中。 “不!”等古雷克回过神来,他全身的血液已经冲到了头顶。他咆哮着,像头公牛一样撞倒了所有试图约束他的卫兵,横冲直撞到战场,赶在那道巨大的阴影落下前张开屏障,使其同时包围他和雌性两个人。 刺耳的声音瞬间划破空气。剑锋顺着保护性屏障一路下行,擦出电光火花,却没能刺破厚实的表面。 古雷克松了口气。 埃格莫克则是啧了一声。他离就地处决刺客只差了那么一点。 “这不是你该插手的场合,治疗师。”埃格莫克紧紧盯住了横在他与刺客之间的兽人。“我这一趟只是来抓捕那个异族逃犯。” “没人会用捅穿心肺的方式来抓捕犯人,”古雷克大声说。“况且她没犯罪!” “看来你我对犯罪的定义截然不同,”战争面孔冷笑道。“原本还考虑你可能被刺客挟持了,身不由己,被迫合作。现在事实证明你这段时间一直主动窝藏她。要不是我恰巧找到目击者提供你家后巷的线索,还不知道你要为虎作伥到什么地步。” 果然是没有及时清理证据的缘故。 古雷克闭了闭眼。绝望、愧疚、自责等情绪疯狂涌现,在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兴风作浪,一遍又一遍告诉他事情搞砸了,而这很可能没有挽回的余地。 该死。该死。都是他的错。 现在要怎么办? 黑暗中,所有的声音都被屏蔽了,仅剩雌性的呼吸声,音量细小,起伏却粗重,中间夹杂着痛苦的咳嗽。 是哪根肋骨断了?千万别刺伤肺部。古雷克睁眼后迅速回头看了看。不幸中的万幸是,雌性还没有咳血。她浑身紧绷地凝视着埃格莫克,好像认为战斗远远没结束。古雷克也把视线转到屏障外。他的能量暂时不能多用途。故而支撑屏障和治疗雌性只能选一样。必须想办法让这场战斗终止才行。 “埃格莫克,我知道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可能很严重,但我向独眼神发誓,这件事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艾丽不是你想的那种穷凶极恶——” 他没解释两句,就被埃格莫克打断了。“艾丽!”统领冷冷地说。“真够亲昵的啊。都是互通过姓名的交情了。谁知道你们私底下还做过什么?实际上,别告诉我。我不想了解那种恶心事。我只有一个问题。” 埃格莫克举起剑,指向两人。“你是选择安全地走开,还是选择……跟她一起被斩杀?” 斩杀。雌性。 两个词同时浮现在脑海,古雷克突然卡壳,仿佛听到哪里咔嗒的一声响,然后某根看不见的线就被切断了。 玄妙的状态降临了。不同于以往所有感受,又像是以往所有感受的融合。复杂到无法被理解。 视力尽失,其余的感官却仍高速运转着,甚至比之前灵敏好多……太多了。 好奇怪,这种感觉。身体难以动弹,呆呆地停留在原地,连回头这种小动作都无法做到。但通过背部的灼热感清楚地察觉到,有人正在望着他,并且急切地喊了一句话。 那是提到了他的名字吗?为什么要叫他离开? “她说的对,那才是明智的做法。”沙哑的声线似曾相识。“退下吧,治疗师,别逼我对你动手。” 这是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眼前看不到任何事物? “最后一次机会。” 或许是看见他一直在这里,迟迟不动,声音的主人有点不耐烦了。“我倒数三下。过后不管你是走还是留,我都要杀了她。” 杀了谁? “三。” 怎么回事,他正在经历的这种奇怪变化…… “二。” 还有…… “一。” 为什么世界变成了红色? -- 020 狂暴状态 治疗师的状态好像有点奇怪。 埃格莫克倒数完最后一个数字,顿在那里,有点不确定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他威胁了治疗师,但那本质上只是强硬地劝退。在他找到关于人类刺客的线索,上报调查进展后,得到的命令是前去抓捕刺客。如果对方反抗,那么完全可以就地处决。他对逮捕后投入监牢的软弱做法毫无热情,但对处决的方案非常感兴趣,所以想了个法子,把刺客主动引出来跟他战斗,这样就可以直接把她杀死了。 但眼下情况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那个治疗师也被卷进战斗了,其身份比较敏感,即使他想要斩杀这种等级的官员,也得顾虑如何向王宫交代。 或许,可以先将治疗师打伤到不能随意活动的程度,逮捕起来留待事后处理。如果有人问起,就用妨碍公务解释这一行为。毕竟治疗师本人已经摆脱不掉共犯的罪名了。 埃格莫克自觉想法妥当,正要破坏屏障开始执法,那面坚实的保护性穹顶却突然咔啦一声,裂开缝隙,然后自行瓦解了。 哦,已经撑不住了吗?这样倒是给他省了很多事。 期望着两人束手就擒,埃格莫克却意外地看到治疗师垂着头,耷着肩,拖着脚走过来。 这是什么诡异的姿态?埃格莫克眯起眼,望着治疗师逐渐地、缓慢地靠近。眼看就要主动送上他剑尖变成烤肉串,埃格莫克及时收回了武器,转而一脚踹上去。“走开,别在这拦着我的路。” 周边响起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埃格莫克不用看也知道是自己那些没用的下属作了反射性回应。有荣誉的战士不能伤害非战斗人员。呵呵,多好听的废话。也就一群从未经历过实际战争磨练的小年轻会真的把这种格言往心里去了。旧日的战场上,任何妨碍军令的对象都要像蟑螂一样狠狠地踩死。 埃格莫克把注意力转到刺客的身上,发现她半跪半坐在地上,张着嘴巴,望着远处的方向。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刚才被踹飞的治疗师居然重新站起来,垂着脑袋,晃晃悠悠朝他这边过来了。 还没有挨够打吗? 埃格莫克冷笑一声,干脆站在那里等着治疗师过来,然后轰出一拳。 “不!古雷克!”他听到刺客的叫喊,伴随着治疗师再次飞出去的动静,惊恐毕露。“你这是干什么傻事?别再过去了!” 埃格莫克发现他又一次同意刺客的看法,尽管立场相反。先前她叫治疗师离开,他是非常赞同的。非战斗人员本来就不该插手这种冲突。现在也是一样。除非治疗师天生就是喜欢受虐的类型?埃格莫克短暂考虑了这个可能性。 虽然欺负一个非战斗人员有点不像话,但如果是自找苦吃,那就怪不得别人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埃格莫克一次又一次把治疗师打飞出去,然后眼见对方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如同鬼魂那般不依不饶。每当他想对刺客下杀手的时候,那家伙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跑到他身边多加阻挠。同一个过程重复太多次,饶是埃格莫克也有些心惊了。治疗师这是怎么回事?他可没有手下留情。可是,明明已经受伤了,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似的,还一直过来挨揍。这份怎么打也不受任何影响的姿态……简直就像是…… 一丝熟悉的感觉在心底升起,埃格莫克喉头剧烈滚动。 不会吧。 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那份独属于少数战士的荣耀……哪有可能会落到一个非战斗人员身上?! 然而亲身的经验发送着截然相反的警告。他必须验证一下才行。埃格莫克直接把刺客丢在一边不管了,大步上前,在治疗师歪歪扭扭过来的时候,抓住对方的肩膀仔细审视。 入目的红光令他双手微颤。 还真的是,狂暴状态。 更准确地说,是狂暴状态的适应期。 埃格莫克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狂暴的经历。不同于多数人只记得模糊片段,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有怎样的感受。 眼睛是最初被改变的感官。视野几乎彻底关闭了,只能隐隐感知到一片模糊的猩红。体能发生剧变,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无法控制自己。甚至因为信息量超载,就连最基本的身体协调都很难做到。但过一段时间适应了,他就开始逐渐了解自己的新状态,能把感官与肢体协调妥当,发挥出狂暴战士最大的潜能。就像婴儿学习走路一样,其实也是在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身体。 当然,那一切都是建立在他早已预料到自己会狂暴的前提下。作为万里挑一培养出的精英战士,他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所以他知道怎么做。可是治疗师不知道。说不定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狂暴状态中,只是凭着本能在行动。 “唔呃!” 冷不丁迎面挨了一拳,埃格莫克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统领大人!你没事吧?” “闭嘴!”埃格莫克扭头冲着卫兵们怒吼。“你们这群废物从来都指望不上!连个治疗师都看守不住,还让他挣脱了,跑过来坏我的好事!” 卫兵们低着头,不敢看他,一声不吭。他们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废话,他当然是对的。埃格莫克重重地喷了声鼻息,下巴刺喇喇地疼着。妈的,那小子居然把他打痛了。训练有素的刺客都难以刺穿他钢铁般的身躯,一个非战斗人员却是毫无疑问在他脸上留下了伤口。 ……哼, 不过是趁着他不防备偷袭罢了。 埃格莫克站了起来,收起武器,重新迎接朝着自己冲来的治疗师,打算实打实肉搏一回,免得把人误杀了。 但这次,他敏锐地发现治疗师的动作跟之前不一样。整体灵活很多,速度也变快了。非要比喻的话,就像之前是身体各个部位在打架,而现在终于协调一致,平衡完美。 这么快就度过初次的适应期了吗?埃格莫克暗暗心惊,看准对方上前的时候挥出一拳。如他所料,治疗师躲开了。紧接着,一个相似的勾拳送过来。埃格莫克故意接下了,只为抓住时机狠狠地反击。 他的下一拳虎虎生风,正中脑门! 令人意外的是,治疗师没再倒下,只是后退一段路,然后就稳住了。而他也尝到了勾拳的威力,连退两下,拉开距离。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步法因此而紊乱,一股强烈的羞耻感顿时涌上心头。 他一介武夫竟被一个治疗师屡次击中,还受到切实的影响,简直是奇耻大辱。就算待会胜出,恐怕也会因为战斗持续时间太长了,而落得被人耻笑的境地。 听说了吗?埃格莫克,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埃格莫克,出手打一个治疗师了。 嘿,不仅如此呢,听说他还挨揍了。 什么?被一个治疗师揍了吗?哈哈哈哈哈不会吧! 是真的!哈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其他的战士将如何嘲笑自己,埃格莫克脸上阴晴不定,双拳攥得死紧。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治疗师笨重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其它的杂音。可是埃格莫克却感觉,所有人都盯着他看,想知道他的下一步动作。想看他能不能应付自己的对手。哪怕这个对手放在平常根本就不够资格当他的对手。 可恶。 埃格莫克涨红了脸。 区区一个治疗师,凭什么能够接入狂暴状态?还仗着他不敢真的杀了他,就这样胡乱放肆,恣意妄为,害得他大庭广众之下丢脸。 不,他身为战士的荣誉绝对不容许这样肆意的玷污。 他不会再给对方任何机会了。 既然治疗师已经接入了狂暴状态,那就是一个战士,无论以前被视为怎样的人员。从现在开始,他会把古雷克当成与自己匹配的对手。而为了尊敬对手,他也必须认真起来,抛开一切顾虑,展示自己全部的力量! 见古雷克开始狂奔过来,眼冒红光,势不可挡,埃格莫克眯起了双眸,让雷同的猩红色闪现出来。 “统领大人!万万不可!” 身边蓦然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接入过程。 埃格莫克顿了顿,转头看到一个跟了他许久的卫兵,神色恐慌,嗫嚅着提醒道,“这、这里是居民区啊……” 居民区? 这个词仿佛有魔力,瞬间让埃格莫克清醒过来了。他环顾四周,想起古雷克住在本地一个环境很不错的小区里。可是现在,整个院子被他们的战斗破坏得七零八落,坑坑洼洼。娇嫩的植物比不得兽人皮糙肉厚。树木倒了一片,花草尽遭践踏,现场可谓是台风过境一般,惨不忍睹。 而在早已坍塌掉的栅栏外,围满了小区里的居民,个个神色惊惧,翘首观望,不明白这里是在发生什么事。甚至还有几个孩童紧抓大人的衣角,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僵立不动,仿佛身形被冻住。 下属们很清楚他狂暴的后果,但这些平民什么都不知道。 埃格莫克深吸一口气。当古雷克的拳头迎面轰来,他选择了平常死也不会做的事:躲闪。很丢脸,没错,但他必须把平民的安危考虑进来。 狂暴状态通常是只有接受过训练的战士才能接入。在这个状态下,力量、速度、耐力等各项体能指标都会飙升十倍以上。作为代价牺牲掉的则是神智。一旦进入狂暴就必须把敌人杀死。这期间即使被击中要害也未必会立刻倒下,而是继续战斗。 像古雷克这样没受过训练的兽人,毫无预兆地接入狂暴状态,只会更加危险。对他人、对自己都是。 而且一个兽人狂暴也就罢了,只要杀掉敌人就完了。但是两个兽人互相狂暴,针锋相对?那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决出胜负的事情。谁也不会因为受伤就退却,不到你死我活不罢休。到时候产生的附带损害将会不可预估。 埃格莫克往旁边一跃,再次避开了古雷克的攻击。治疗师似乎已经彻底失了智,充分展现与以往大不相同的侵略性,双臂举过头顶,如同疯兽般咆哮着狠狠砸下一拳: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击绝对不能硬接。兽人再怎么皮糙肉厚,面对体能飙升十倍甚至更多的雄性同胞,都要被活活打断筋骨。所以,在已经放弃了狂暴反击的情况下,埃格莫克不得不从地上抓取一根粗直树枝,往前一伸,绊住了毫无思想准备的治疗师。望着古雷克头朝下原地栽倒,埃格莫克面红耳赤,就连脖子都红了一大片。这搞不好是他最狼狈的时刻。不能堂堂正正地战斗,而是诉诸于诡计般的小花招来放倒别人。 但是古雷克并没有就这样被放倒。他又站起来了。只是,感官似乎陷入了混乱,没有像埃格莫克预想的那样冲着自己来,而是呈直线狂奔到远处一面围墙那里,拳打脚踢,暴怒大吼: “啊啊啊啊啊!死!死吧!” 埃格莫克看着他赤手空拳把岩石硬生生劈开了,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通过训练和实战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可以接入狂暴状态,也可以主动退出,即使是在最深陷其中的场合。但是古雷克从未接触过相关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退出来。不知道怎么退出来。 现在古雷克只会遵从本能,不断地进攻,不断地破坏,把自己折腾到力竭而死为止。 但他不是来这里杀死治疗师的。 埃格莫克低咒一声。脑中迅速想出一个临时解决方案,他扭头,冲着身边的卫兵大吼道,“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去把周边居民疏散了!” “是!” 卫兵们四散行动起来。埃格莫克则是把视线调转到另一个方向。 “刺客,你去阻止他。” “哈?”刺客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叫到,愣愣的。 实际上,她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傻站在那里,张大嘴巴盯着古雷克,满脸跟不上事态发展的晕眩样。明明可以趁着他被古雷克弄得束手束脚的时候开展偷袭,却把大好的机会浪费了。人类刺客都是这么不专业的吗?埃格莫克皱皱眉,有种看到自己废物下属的恨铁不成钢感。 “我叫你去阻止那个治疗师,否则我只能也狂暴,然后把他脑浆拍出来。” 刺客这下听懂了。“你不打算杀他?” “我是来杀你的。”其实是来逮捕她的。只不过,他不喜欢留一个刺客活口的概念而已。埃格莫克藏起了自己的私心。“那个治疗师最多会坐几年牢,前提是他老实点,配合我们的行动。” “这样吗……” 刺客微微失神。“只要我死,他就能活下来……” 她死不死,跟治疗师活不活有什么关系? 埃格莫克感觉她好像误解了什么。但他懒得管那些,挑重点说,“古雷克现在狂暴了,神志不清,属于害人害己,需要有一样唤醒物让他退出狂暴状态。” “什么是唤醒物?”刺客问。望着远处的古雷克徒手拆掉一面砖头墙,然后捶胸顿足,嗷嗷直叫,她的神色变得很复杂,埃格莫克难以判断出来,不过他也没有兴趣判断就是了。沉吟一会,他用最简单的话语解释起来。 “唤醒物就是用来帮助狂暴战士退出这种状态的东西,因为并不是所有狂暴战士都能在任意场合下顺利清醒过来。通常,唤醒物必须与战士本人存在精神上的联系,对其有重要的意义,平时需要随身携带,万一他无法主动清醒就会派上用场。你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古雷克最珍惜的某样东西。我认为你这段时间躲藏在他的家里,应该对他的私人物品有一定了解。”顿了顿,埃格莫克决定举个具体的例子,进一步加深理解。“像我的唤醒物就是母亲制作的棉花兔子娃娃。” 刺客露出震撼的表情。 埃格莫克不知道她那副下巴快脱臼的模样是因为棉花兔子娃娃,还是因为治疗师用自己的脑袋把院子里最后一棵树撞倒了。他愿意相信是后者。毕竟其他人携带的唤醒物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像是童年时代交换来的信件,奶奶编织的蓝色毛线袜,放到变质都不忍心吃的姜饼人。对了,还有一个家伙太喜欢自己养的猫,就把用过的猫砂装进一个瓶子里带着。无论如何——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唤醒物,不然他会把整个小区都拆了。” “唤醒物……” 刺客回过神来,匆匆跑进屋子里寻找起来。 她很快就抱着一摞书出来了,脸色苍白。“这些都是古雷克最爱看的旧书,平常也很珍惜,会用专门的袋子装起来。”刺客咳嗽一声,看向远处在发狂的治疗师背影。“是要把这些东西放到他面前吗?” “对,必须让他亲手触碰到物品。只要能感觉到是正确的唤醒物,他就会停止攻击。” “好的。” 刺客跑去照做了。埃格莫克感觉她的脚步有些颠簸,似乎站立不稳。怎么回事,她有受伤吗?哦,对,好像是被他打伤的。埃格莫克撇开这个念头,继续密切关注刺客的动向。 只见她跑到治疗师的面前,冲着他摇了摇手里的东西。“古雷克,你看这个。” 毫无回应。治疗师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径直闷头狂奔,来到院子的对面左一拳右一拳,怒吼着打穿了残存的墙壁。 刺客不得不追过去,一边咳嗽,一边把书塞到他怀里。 这下应该好了吧? 望着治疗师忽然停下动作,低头打量怀中物的样子,埃格莫克感到非常笃定。这个唤醒物应该能够让他从狂暴状态中成功脱离出来。但下一秒,红光大盛,治疗师怒吼着把书撕得稀巴烂。“啊啊啊啊啊啊!” 妈的。 “古雷克……”刺客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这是个愚蠢的做法。非常愚蠢。不赶紧跑开的话,必然会因为挡在他面前,而被狂暴的兽人当作新目标攻击。 埃格莫克无法更加不在乎刺客的死活了。但不知怎么的,她在那一刻流露的眼神让他感到时光错位。突然间,他仿佛不在破落的院子里,而是回到了自己与老战友相隔十年重逢的场景。同样的吃惊。同样的迷茫。曾经是最亲密的伙伴,生死相依,却因为分离太久,变化太大,已经认不出来他是当年的那个人。 人生中鲜少有比这还痛苦的事情。 “跑啊!”埃格莫克鬼使神差地喊了句。 但是刺客好像没听到一样,愣愣地站在那里,正好卡在了狂暴兽人和他的目标之间,随时有被波及的风险。 算了,埃格莫克转念一想,就让她被治疗师活活打死好了。这样还省了他自己动手的麻烦。 眼见狂暴兽人怒吼着一把抓住刺客的脖子,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提起来,埃格莫克幸灾乐祸地嗤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刺客脑浆迸溅的画面。 但事情不如他所想,治疗师正要下手,拳头却停在半空。 “艾……丽……” 嗓音嘶哑,不比先前高亢。每个音节生拉硬拽出来,吃力而又执着。 空中的拳头迟迟落不下,身体也没有新的动作,狂暴兽人只是梗着脖子,注视面前的刺客,定定地,似在分辨,似在确认。 最终,眼中的红光逐渐消退。 怎会如此? 埃格莫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人。他确信,从来没人,能凭借肉体凡胎阻止一个狂暴失了控的兽人。要么是自己发泄够了,主动清醒过来,这当然也包括力竭而死的情况;要么就是借助那种存在精神联系的特殊物品来控制结束的时间。 问题是古雷克根本就没有拿到正确的唤醒物,怎么可能就这样脱离狂暴状态? 除非…… 埃格莫克惊疑不定地眨了一下眼。远处的治疗师刚清醒过来,身体蓦然虚软,滑倒在地,被刺客接住了。 狂暴是有后果的,特别是对于没有充足准备的兽人。埃格莫克不用想也知道,古雷克此时一定头脑极其混乱,浑身散了架般的疼痛,眼皮肿得睁不开。因为他第一次也是这样。不同的是,当时并没有一个娇小的雌性把他庞大的身躯拥在怀里,轻轻抚摸他流过血的额角,满脸心疼地低语:没事了,没事了,我就在这里,你会好好的…… 如同被催眠般,兽人闭上了眼睛,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 微风拂过,四方安定。 越是望着这一幕,越是有种奇异的感觉。埃格莫克心脏停了半拍,紧随其后,一种醒悟般的波动直达头顶。就好像之前不理解的谜题,现在豁然顿开,满心通透。 一个兽人狂暴时,体能得到数十倍的全面增强,但也因此失去更微妙的感知能力。受狂暴情绪驱使,兽人会变得热血沸腾,勇猛无敌。可一旦杀红了眼,连着最亲近的人也会一起伤害。这就是为什么需要唤醒物。它负责唤起战士内心的安宁,用相反的情绪冲淡那份狂暴。 通常而言,唤醒物的效果立竿见影,万无一失。但那前提是找到正确的唤醒物。刺客以为能给古雷克带去安宁的东西,并没有发挥作用,反而是古雷克触碰到刺客的时候,突然清醒过来。 埃格莫克觉得自己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就是他狂暴的原因。 那么,理所应当,也只有她能给他带去真正的安宁。 -- 021 入狱 头痛欲裂。古雷克醒来时就这一个感觉。 接着全身都痛起来了。大脑恢复运转,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但却是破碎的,模糊的,无法完整地告诉他实情。尽管如此,凭借着少许的片段和入目的景象,古雷克可以大致判断出发生了什么,以及他和雌性是如何被投入这个地牢。 看来,埃格莫克终究得偿所愿了。虽然不知为何没有下杀手,但还是把他们都抓了起来,当作罪犯处置。 他没能保护好雌性。 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古雷克叹了口气,控制自己尽量不去理会心底的焦灼感。痛苦,后悔,自责,都已于事无补,只会平白浪费了有限的时间。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挽回局面更有用。他揉揉麻木的胳膊,感觉自己好像被倒吊起来烘烤一整天,然后被扔进沙漠里煎熬一整夜,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刺痛到每次呼吸都充满灼烧感的喉咙。 “你还好吗?”古雷克勉力开口,看向身边的雌性。 昏暗的光线下,她背靠肮脏的牢房水泥墙,双手放在膝弯里,身体折叠着坐在地上。但听到他的话,她立刻把头转过来,眼神不可置信。 “怎么了?”他纳闷地说。 “你醒过来才几秒,就开始询问我的状况。”雌性叹息。“难道不该先问问你自己还好吗?” “我还好。”古雷克咧嘴一笑,不小心扯到脸颊的伤口,狂吸冷气。“嘶——” “笨蛋。”责骂声包含着不容错认的心疼。“快给自己治疗一下啊。” 古雷克摇了摇头。 “我这都是皮肉伤,倒是你的骨折……”古雷克顿住,目光上下扫视,对于观察的结果感到有些意外。“你的骨折是好了吗?你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 他依稀记得她被埃格莫克打伤后,断续咳嗽过一阵,脸上毫无血色。 艾丽给出肯定的答复。“是的。你脱离狂暴后就昏了过去。埃格莫克叫卫兵把我们押送到地牢,但他自己却不知去哪了。在我们被押送到这里的路上,遇上了一个治疗师。好像是你认识的人,叫毛兹。他看到你被抬着的样子很吃惊,在听说你被逮捕的时候就更吃惊了。然后他给了我一块菱形的石头,说他正在王宫外出诊的路上,如果你醒来有什么需要,让人给院里值班的乌兰巴传个话。”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古雷克艰难表示,感觉自己此刻的嗓音犹如指甲刮擦黑板般刺耳。但愿雌性不会嫌弃他。“毛兹给了你修复石。所以你来到这里后,伤势已经好转许多了。” 这种自动治疗患者的修复石很珍贵,由纯粹的能量组成,通常只用于需求最紧急的患者。古雷克很庆幸毛兹恰好随身带有一个修复石,并把它给了她。雌性比他更需要治疗,因为兽人的体质普遍比人类强壮。想必毛兹也是如此判断的。回头必要好好感谢朋友一番。前提是他还能离开这里。 “我们现在是要装作不想谈论那件事吗?” 古雷克给自己治疗了一会,听到这句冷不丁的话,疑惑地转过头来。“什么事?” “你的狂暴。” “噢……”古雷克呆呆的。 他不自觉沉默了一会,直到艾丽又说,“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狂暴?”在看到她点头后,古雷克努力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我以为只有少数兽人战士可以做到。” “但你的确是狂暴了,”艾丽指出。 天知道,她一开始看到他变成那个样子,都没反应过来。她也不是对狂暴状态毫无了解的。第一次闯王宫的时候,埃格莫克就开了大的,导致她后面看到他都有心理阴影。但是古雷克也能那样?想都没想过。现在说出来都还感到不可思议。这种温和宽厚的居家型,怎么会跟愤怒到失智的狂暴兽人战士沾上边? 古雷克一时没有回复,似乎正在思索。考虑到他要给自己治疗,一心多用,艾丽没有打扰他,视线跳跃在牢房的内外。 这里的环境糟透了。不到十平米的牢房又暗又脏,阴冷潮湿,让她如同身临基地的酷刑室。小时候训练成绩不理想,就会被带去那里受惩罚。表现再没有改善的话就会被淘汰。她从来不知道那些被淘汰的孩子是送去了哪里,也不敢去深思。还好,她一直都以中上的分数通过考核,因此少吃了很多苦。多个教员对她的评语都是“善使技巧,剑走偏锋”。可惜,来到硬碰硬的兽人世界,什么花招都没用。战争面孔的铁拳把她摧残得遍体鳞伤,也把她从此生活无忧的梦境打破。 也是她太天真了吧,居然认为兽人的承诺可以兑现。他尽管想,现实却不会容许。还是说,这叫命运?当古雷克把解药呈到她面前,她一度真心相信自己可以逃离一切,与他离开这里,携手建立新生活。可实际上,不管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过去的枷锁。 那是她的罪孽。 她的错。 “对了,我们来这里应该有好一会了吧。也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古雷克给自己治疗完了,随口说道,扭头却发现雌性一脸消沉。“怎么了吗,有什么事情困扰你?” 除了他们都被投入地牢了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以外? 艾丽摇头,缩在墙边没说话。 雌性看起来精神好差。古雷克开始忧心忡忡,想法子安慰她,“我们被关起来只是暂时的。按照正常司法流程走,之后会有审判,说不定律师能证明我们无罪。”不过就他们现在这处境,能不能联系上律师还是两说。古雷克吞下了这句话。“呃,往好处想,至少我们还没戴镣铐。” 艾丽把双手从膝盖下面抽出来,在空中摇晃几下,发出声响。古雷克这才看清,她跟他不一样,是被铐在墙边的。他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普通金属镣铐还是附了魔的特殊桎梏?能用蛮力打开吗? 古雷克拿过她的镣铐默默研究起来。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望过去,只见一个狱卒打扮的中年雄性兽人出现在牢房外,朝他投来关切的目光。 “圣手阁下,你在那里感觉怎么样?”话一出口,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蠢,狱卒连忙改口,“我是说,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如果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请尽管开口。” “你是……”古雷克感觉对方有点眼熟,起身走到铁栏前,面对面仔细打量了一会。“诺鲁?你是半年前在博尔德大道突发胃病的那个人,对吗?” “对,就是我,”狱卒惊喜地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可忘不了你冲着我身上的帆布包尖叫,追问它的皮从哪里剥来的样子。” “……当时醉得太厉害,实在很不像样,”名为诺鲁的狱卒脸红道,干咳一声。“总之那次承蒙圣手阁下的关照,才不至于遭受什么严重的后果,事后还没有收取我任何费用。我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圣手阁下呢。” “不必放在心上。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告知我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吗?现在是几点?” “你是昨天黄昏时分被押送过来的,一直昏睡不醒。现在是下午四点多,可能已经五点了。”诺鲁顿了一下,视线短暂地斜着落在艾丽的身上,但马上就收了回去,好像怕自己的眼睛被污染似的。 “不用担心,圣手阁下。”古雷克意外地听到宽慰之言。“这么多年下来,大家都知道你妙手仁心,医术高超,是奥克多姆最宝贵的资产之一。你在这里逗留只是暂时的。统领大人正在外面快马加鞭调查案件真相。不肖多时,一定能证明那个该死的人类刺客如何威胁你,迫使你屈辱地服从她。到时候她就会被推上断头台,而你沉冤昭雪,获释出狱。” 看来外界已经得知他被逮捕的事情了,这在古雷克的意料之中。他毕竟在宫廷有官职,而宫廷丑闻往往传播最快。但是人们都认为他一个体型更大、个头更高的兽人是受了人类的胁迫?哪怕他已经当众狂暴过? 古雷克掩饰不住面上的惊讶,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实际情况都没有传闻的那么夸张。” “你是说,她没有把利刃架到你脖子上威胁你吗?” “呃……”好像雌性还真的做过一模一样的事。古雷克陷入沉默。 这段时间,他和雌性的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且他光速习惯了她现在的样子,已经有点记不得之前是如何表现的了。虽然那只是一个月前的事。 古雷克回头瞥了眼。雌性不知何时把自己的脑袋埋进膝盖间,整个人像是乌龟缩进了壳里一样,不理会外界的动静。也许刚才那些话让她心里不好受。或者单纯是饿了?毕竟已经在牢房里待了一天。他皱皱眉,把脸转向狱卒,这次换了个话题。 “可以请你给我们一些食物吗?” “啊,这个……”诺鲁露出为难的表情。“统领大人专门传下话,要这边好好看押住你们,还说不准把膳房的粮食浪费在一个阴险刺客和一个,呃,他口中的无耻叛徒身上……” 倒是很符合埃格莫克一贯的恶霸作风。 古雷克捏了捏鼻梁,没有为难狱卒,而是换了个请求,“可以去一趟我家吗?那边也有食物。” “好的,这不违反规定,包在我身上了。”诺鲁说完,转身就走。 古雷克感觉有点不对劲。 过一会,果然见诺鲁回来了,脸上带着尴尬的神色。 “圣手阁下的家是在哪里呢?” “主城区白鹿街斐雅花园15号。去西路鲜花市场对面左转走小道最快。不用为钥匙而费心。大门和整个院子应该都被轰飞了。” “收到。” 诺鲁又走了。 等狱卒终于回来的时候,古雷克已经饥肠辘辘。他本来就受了伤,经过治疗,耗费许多能量,正是需要补充体力的时候。可以看出,身边的雌性也很虚弱,尽管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吱声。诺鲁的身影刚出现在外面,他立刻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有些东西不方便携带,所以我就拿了面食、糖果和蜜饯过来。”诺鲁提起自己拎着的一个大袋子,然后展示了自己腋下夹着的东西。“还有这几条过夜用的毯子。” “谢谢了,”古雷克诚恳地说。 他很清楚狱卒没有帮忙的义务,特别是考虑到他和艾丽的罪名有多么难听。危害种族安全和叛国肯定是少不了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提供协助,即使是为了报答他往日的……姑且说是恩情,搞不好要把自己搭进去。 “没事没事,”诺鲁连忙表示。“我给你从这个缝隙里塞进去可以吧?注意不要让皮肤碰到栏杆,否则会触发强电流。顺便一提,这里也不能使用魔法。” 原来整个牢房都是附魔加禁魔。 古雷克无言以对。往好处想,起码没禁了治疗术。他望着诺鲁走过来,歪着脖子,扭着身子,勉强把东西从缝隙里塞进来。 “明天下午就是审判了,”诺鲁等他接下东西之后说。“陛下已经得知了此事,会亲自审判你们,然后作出裁决的。今晚好好休息吧,圣手阁下。相信陛下一定会秉公执法,还你清白。” 古雷克已经放弃解释自己最起码也算个共犯了。目送诺鲁离开,他转身把多余的毯子铺到地上,然后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 “有烤饼哦。”小小地雀跃了一下。“要吃吗?” 他看到一直沉寂着雌性动了动,似乎对这个提议有兴趣,但马上又耷拉下来了。 看来还是很消沉。古雷克盯着雌性的背影,有点发愁。他低头又看了看袋子,意外地,在昏暗的光线下发现若干新玩意。一个主意冒出来。没有惊动雌性,他悄悄把东西放到了地上,布置完了,然后轻点她的肩膀。 雌性好像是以为他要重复刚才的提议,眼睛闭着,嘴里嘟囔,“算了吧,我没什么胃口。” “先转过来看看,”古雷克轻声说。 她犹豫一会,转过来了。入目的火光点亮了蓝眼睛,冷色掺了橙红。 “这是……”艾丽微微张开了嘴巴。地上有一个金属容器,里面放着小型圆蜡烛,火光摇曳,为黑暗带来明亮和生机。淡淡的薰衣草气味开始弥漫在空中。她使劲嗅了嗅。“我之前拿出来的香薰蜡烛……” 虽然拿出来了,但在家里没派上用场。她原本是想用的,可惜当时天没黑,点蜡烛会显得奇怪。所以她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浪漫烛光幻想。没想到竟然在地牢里又见到它了。 艾丽微笑,委身靠近,让自己浸满了美好的香味。 古雷克看出她心情在好转,趁机递出烤饼。“来吃点东西吧?” 这次艾丽接过了。慢吞吞吃起来,没说话,也没问他怎么把蜡烛点燃的。温和的兽人都能突然陷入狂暴,变成两眼冒红光的疯子,在禁魔的地牢里凭空点个蜡烛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的事情。说不定那个叫诺鲁的狱卒顺手把火柴塞进袋子里了呢。 不过…… “以后别再狂暴了,好吗?不管你是怎么接入那种状态的,尽量控制自己,避免重蹈覆辙。” “为什么这样说?” 艾丽的视线流转他周身。从肿得有点变形的脸庞,到嘴角的缺口,再到破烂衣服下暴露的青紫瘀伤。显而易见,狂暴状态会把一个兽人推出身体极限,不是接受过相关训练的战士都难以承受体能飙升带来的反噬,而之前那个疗程并没能让古雷克的伤势完全恢复。她可以大致推测出,经历了长时间的狂暴,他的能量本来就所剩无几。 即使如此,他仍在尽力照顾她的感受,动手给昏暗的牢房带来一丝光明,用香味冲淡这里令人窒息的潮湿气息。 艾丽用力咬了一口饼,说,“因为很疼啊。” “你不是也很疼吗?” 艾丽看了看自己。她从未如此后悔收下陌生人的礼物。要是她早知道修复石的功能就好了。有人比她更需要。 “我的话,没关系,”她说,沮丧地想到唯一能帮到兽人的事物已经消失了。 现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忍受痛苦,没有缓解的办法。 “怎么会没关系!” 兽人的嗓门突然变大了。不同于往常的温和。似乎还有一点……生气?艾丽不确定地看向他。古雷克脸色涨红,神情却不好说。复杂到融合了愤懑、失望、怜惜、悲伤。 “艾丽,你又变成这样了。” 艾丽一懵。“我……我变成什么样了?” “这样把我排斥在外面,”古雷克隆隆地发言。“上次拒绝解药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你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态度,仿佛你的决定只跟你自己有关。” “难道不是只跟我自己有关吗?”艾丽有些糊涂了。她愣愣地望着那张绿脸进一步变红。 “怎么可以这么想!”古雷克气得直哼哼,鼻孔疯狂喷气。“怎么着也得把我考虑进去吧。我可是你的——你的——” “兽人?” “……暂时就这样定义好了。”略感挫败。“总之,我无法认同你的事情与我无关的想法。明白吗?” 艾丽胡乱点点头。 “你看起来不像是明白的样子。” 艾丽又摇摇头。 她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然后整个人都被揽进厚实的怀抱里。艾丽下意识开始调整角度,找到最舒适的姿势安顿下来。挣脱出去的选项从未踏入过脑海。她枕着他完好的臂膀把烤饼吃完了,期间听到古雷克也在吃东西。冷掉的食物变硬后不断与牙齿摩擦,产生了一串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却不恼人,反而让她静下心来,寻找到一种单调又稳定的韵律。在艾丽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自动打了个哈欠,更深地陷入令人安心的温度中。 “不管怎么说,现在还不是灰心的时候……”含混的声音从头顶上缓缓传来。“我会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困境,然后帮助你洗脱罪名……” 是啊,他会想办法的。 就像他之前想办法帮助了那么多人一样。 那名狱卒就是一个例子。因为帮助过很多人,所以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也会想着帮助他。 不像她…… 艾丽目光闪烁,思绪游移。长年潜伏内心最深处的猜测悄然浮上水面。一个听起来不可能,但仔细一想还有那么点道理的猜测:她早就死掉了。现在活着,其实是在借用着另一人的寿命。想想看,她并不是孤儿院最强壮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唯一活下来的呢?为什么偏偏那么巧,她就在妮娜的破屋里待了那么长时间,直到孤儿院变得安全了才回去? 那究竟是她的选择吗?还是她冥冥之中被什么指引了? 也许死掉的是她。也许妮娜才是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因为一直躲在破屋里,远离了孤儿院的杀戮。但不知怎么的,妮娜死了,她却活了下来。这非常不合逻辑。这么多年下来,她仅仅琢磨出一个像样的解释,那就是她的确死掉了,但妮娜同情她,便把寿命借给她使用。 于是便有了之后发生的一切。 若真如此,倒是解释了很多事。比如,每当她以为生活会变好的时候,形势就会发生可怕的转折,如同晴天霹雳般打碎她的美梦。离开孤儿院的时候是这样。认识梅丽莎的时候是这样。跟兽人在一起也是这样。 过去的经验教训似乎都在提醒她,是时候结束这种恶性循环了。用着不属于自己的生命,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还不如干脆点,自己主动离开这个世界好了。 况且跟她罪证板上钉钉的情况不一样,古雷克很可能最终被证明是无辜的,不止一个兽人这么认为。 所以现在的古雷克其实非常需要她的帮助。 平常没这个机会,那便让她在最关键的时候推他一把,让他从泥潭中脱身吧。 就当是一个罪人最后的善举。 艾丽裹上毯子,阖了眼,身体却在黑暗中挪动了几下,顺着薰衣草的淡香,让自己离那份光明更近点。 -- ⒵ājǐāǒsんц.ⓒǒм 022 审判 艾丽记得自己青少年时期跟梅丽莎一起旁观过罪犯的审判。 审判本身不公开,她们是没有被邀请的。但是梅丽莎不知怎么听说了裁判所要审一个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妇女,非得拉着她过去看看。于是她们就在潜行的掩护下,蹲在成列的柱廊上观望神官如何审问罪犯。 那给艾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为当那个女人否认罪状,试图提出原告是污蔑的时候,神官一声号令,让一群打手过去折磨她。她当时惊得手里的零食都掉了,但在梅丽莎的阻止下,她什么也没做,眼睁睁地看着女人经受折磨,最终承认了自己红杏出墙,聚众淫乱。判决是把她推到广场上吊死。梅丽莎说这样的事儿很正常,要是不请十几个辩护者来帮忙,打造声势证明她无罪,那么一切就由神官说了算。 艾丽永远不会觉得这样的事情“正常”。她有段时间经常做噩梦重见那个可怜女人。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很多见。 在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一个人被控告时,往往已被视为有罪了。这样的人自然很难保住尊严,甚至连性命也不能自己做主。 所以卫兵们过来拽她出去的时候,艾丽对他们动作的粗暴毫无意外。 “你会晚点受审。” 那是她很长时间内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前一天晚上没能休息得很好,尽管有毯子和古雷克的身体帮忙保暖,还是手脚冰凉,四肢发麻,而且一直盘算着今天该如何行事,无法放松下来。这直接导致艾丽现在浑身酸痛,没有挣扎的力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古雷克分开了。等到了室外才想起,古雷克是先她一步被带走,参加上半场审判,而她的是下半场。 有人往她的头上套了个东西。她的视野彻底黑暗下来。没人叫她动弹。于是她直直伫立在寒风中。又过了不知多久,她被推着站起来,从现在的地方走向别处,全程被背后顶着的武器所指挥。 “二号被告人带到。”áǐzんáńsんμ.ℂòм(aizhanshu.com) 艾丽听到卫兵的喊声,然后她被狠狠往前推了一把。这下搞得她差点跌倒在地,还好平衡了重心,在关键时刻稳住身体。 这里似乎是一个全新的空间,很宽敞,但未必很空旷,因为周围的声音嗡嗡作响,如同潮水般涌入大脑。 “这就是她啊,那个人类。” “竟敢闯入奥克多姆行刺国王,真是胆大包天。” “这样的家伙必须处以极刑,然后把消息传播出去,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异族人。” “没错,可恶的人类必须被处死。” 这类嘀嘀咕咕都刻意压低了音量,似乎是为了遵守某种默认规则,但还是被艾丽听得一清二楚。她扯了扯干裂的嘴唇,真心实意地希望他们的愿望能实现。 在弄死她自己这件事上,她和兽人们绝对站在同一条阵线。 事实上,她选择活到现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获得当庭说话的机会,这样才能把所有的罪责揽下来。她不敢说自己能让古雷克摘个干干净净,但无论结果如何,都比她什么都不做要来得好。等到法官得知她的罪大恶极,自然会同情古雷克,对这个被恶人胁迫就范的治疗师网开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应该是她的审判现场才对吧,为什么四周好像有很多人围观的样子? 艾丽纳闷,想看看什么情况,眼睛却仍被头套蒙着。轻微的灰尘味、肥皂味和来源不明的汗臭味融入空气,一起在鼻子附近游走。她只能听到有个人走进来,然后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小了,满堂肃静,仿佛仅剩她的呼吸声。 那个人坐下了。 “被告人,你的姓名?” 正前方传来的嗓音低沉浑厚,充满雄性气息。艾丽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法官问话了。但她之前就已经得知兽人王会亲自审理案件,意思就是,她现在面对的就是兽人王?起码六十岁的长者了,还有这等精力,真不一般。这地方的法庭也是够奇怪,这样把被告人的脸蒙着,让很多事情都变得不方便了。 “艾丽,”她回答。孤儿院的孩子大多都没有姓氏。所以她从出生开始是艾丽,死去时也会是艾丽。 “你的年龄?” “二十岁。”也可能是二十一岁。她不太记得自己从未庆祝过的生日。 “你的身份?” “影子条约098号成员。” 艾丽说出这句话,四下静默。 然后,突然间,周围一片哗然。 “她承认了!” “果然跟古雷克圣手陈述的一样,她属于一个邪恶人类组织。” “为什么还不把她拖下去施以绞刑?” “就是,拖下去绞死吧。” “绞死!绞死!” 不是,这些人到底是谁?为什么都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艾丽心里纳闷。一般庭审都不会让闲杂人等进来吧。这些人既不像是辩护者,也不像是律师,她只能听出他们拥有兽人独特的粗犷声线。 而且他们提到了古雷克?考虑到他的审判提前她进行,现在已经结束了,而他们都知道他交代了什么,看来他们是连续两场审判都要围观? 就算好奇大胆如梅丽莎,也只是看完一场审判就失去兴趣,然后拉着她继续逛街了。这些兽人可真是奇怪。 “肃静!”兽人王突然爆发出来的声音盖过所有人,镇住逐渐增强的“处死”呼吁。艾丽听到身后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不过已经变得微不可闻。 “被告人,你是否明白在此之前已有一场审判,提到了与你有关的事?” “明白。”古雷克被问到她的事也是理所当然。按照他的个性,肯定是老老实实,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过艾丽有点摸不准他具体透露了哪些东西。但愿不会跟她的说法有所冲突。那个兽人应该没有愚笨到在这种关键场合下编造谎言吧? “很好。那我希望你不会胡言乱语,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多方的陈述,并且搜集了相关证据。下面告诉我,你进入奥克多姆的目的是什么?” “杀你。” 又是短暂的喧哗。被另一道声音大声呵斥着制止:“谁再蔑视公堂就会被打断双腿扔出去!” 等等,那不是…… 在听出那个亢奋的声音是来自埃格莫克时,艾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攥紧的手心微微冒汗。理智告诉她,他只是来维持秩序的,仍免不了紧张。但不是恐惧。她已经度过了恐惧的阶段。 无论他在这里做什么,维持秩序也好,看她笑话也好,随他去。她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她必须做好自己的事情。 法庭安静下来。跟刚才相比堪称死寂。艾丽甚至听得到前方法官翻页的声音。 “你对此具体采取了什么行动?”兽人王语气平缓,岁月磨砺出的男低音从容不迫,仿佛不是在审问一个试图谋杀自己的人,而是在谈论这几日的天气。 “我潜入了王宫, 试图找到你寝宫的位置。” “成功了吗?” “失败了,因为被埃格莫克拦下。” “失败后你去了哪里?” “我……”艾丽略有一丝迟疑,不完全确定自己想要说什么。她没有想到兽人王作为法官会问得如此细致入微。当年的神官可谓是草草应付,糊弄了事。她以为兽人族也会这样,但他们的审判过程似乎有些不一样。 “公堂上容不得谎言和扭曲的事实,”听出她的犹豫,兽人王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如果你在此编造谎言,你和另一个被告人都可能被处以极刑。绞死对你们来说将是过于仁慈。践踏法律之人必要受罪,以最缓慢和痛苦的方式迎接死亡,明白吗?” “……明白了。”看来他们对待审判要认真得多。至少这场是如此。 艾丽原本考虑过杜撰一些事情,但现在看起来,那样做不是好主意。搞不好这里有东西正在实时监测她的话语真实度,但不让她看见,所以才有了这个头套。此外,室内流动的微弱能量气息也不容忽视。贸然说出的假话可能被识破,从而干扰到她的目的。为了让她的陈述显得可信,她必须把真相说出来,因为俗话说得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相。不同角度的真相会制造截然不同的印象。与其公然撒谎,还不如选择性提供信息,引导他们得出她想要的结论。 “失败后你去了哪里?”问题再次抛过来。 “我只想着逃跑,漫无目的,身受重伤。昏迷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但我醒来后就在一个兽人的家里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一路留下了许多痕迹。像是血液、脚印这之类的东西,却从未考虑过它们背叛她踪迹的可能性。要是她但凡有一点警觉,就可以想到兽人族官兵随时可以通过这些线索找到她,而不是沉溺在自以为可以得到的幸福假象里,连累着古雷克一起背上罪名。 艾丽垂下眼睛。 “我设想那个兽人就是古雷克?” “是的。”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治疗我,因为我威胁他。” “你是如何威胁他的?” “用武力。我多次用锐器袭击他的要害,好让那个懦弱的蠢货明白谁掌握控制权。” 艾丽话音刚落,周围爆发出一阵愤怒的私语。 “懦弱的蠢货?!古雷克圣手才不是那样。我有一次见过他出诊,他并不怕造访传染病患者的家,并且会确保随行人员都做好必要的防护。” “对啊,我也是这么听说的!这个人类居然当庭说出这种话,太嚣张了。” “不但试图谋杀国王陛下,还如此迫害我们宝贵的治疗师,这个人类简直作恶多端,罪无可恕。” “绞刑对她来说太轻了,必须给她更严酷的惩罚!” “说的很对!” 这些兽人待这里的意义似乎就是评论她。或者,更准确的说法是评论这个案件。艾丽若有所思。她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招呼一群人来法庭对罪犯评头论足。不过这样也好,他们积极表达意见,她就能更好地衡量局面了。 尽管如此,当听到“把她钉进墙里,四肢灌上水泥,再把墙砌起来,活活闷死”的呼喊声突出重围,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一致,艾丽还是从内到外打了个寒颤。 看起来……家乡那些关于兽人残暴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肃静!肃静!”某些东西碰撞,发出重重的响声。兽人王的嗓音带了些恼火。“埃格莫克,你是干什么吃的?” “我,呃,陛下恕罪……”艾丽第一次听到埃格莫克用这种语气讲话。不得不承认,她感到很新奇。如果不是镣铐的缘故,她真想摘下头套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她暂且只能满足于他突然变回正常的吼叫声:“杂种们!想死是吧?我现在就来把你们一个个的腿都亲手折断!” 一阵骚乱。有人在奔跑和尖叫,上下跳跃,巨响连连,震得实木地板抖了抖,艾丽尽量站在原地不动,茫然地怀疑自己究竟是在法庭还是菜市场。 好不容易等到周围消停了,安静下来,她听到埃格莫克粗重地呼吸着,像是干了什么体力活一样,哼哧哼哧地跑回了原位。 “审判继续,”兽人王宣布道,发出翻页的响声。“被告人,你在古雷克的家里躲藏了多久?” “一个月。” “他是否尝试过举报你的所在?” “他……”艾丽停顿了一下。兽人王明显想要借她之口判断古雷克的主观意图。这个问题绝不能掉以轻心。“应该想过,但是我确保了他无法做出任何对我不利的事。” “如果他把你的情况透露出去,你会怎么做?” “我会赶在卫兵过来之前,把那个出卖我的家伙剁成十几块,塞进冰柜,防止腐烂,这样我离开以后,别人也不会找到他。” 艾丽说完,竖起耳朵,意料之中听到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不过兴许是刚才被埃格莫克弄怕了,这次,没人大喊大叫。艾丽有点莫名的失望。她感觉自己临时想出来的这段台词很不错,狠毒的同时,还有基于现实的浓浓画面感。 “这么说,他完全是出于对你的畏惧,才把你窝藏在家里这么长时间,没有向宫廷方面告发你了?” “是的,”艾丽回答得干脆利落。“他这段时间一直处于我的控制下。” “哼。”兽人王发出不置可否的声音。又是翻页的动静,然后艾丽听到他沉吟,“你明白你被指控危害种族安全、一级谋杀、绑架这三项罪名吗?你本来还可以被指控更多的罪名,但是……”微微顿住。“你看起来也没有否认自己罪行的意思,对吧?” “没有。” “你不打算作任何的辩护吗?” “辩护什么,陛下?” “关于你为什么想杀我。为什么一直留着古雷克的活口。考虑到现场没有律师,现在你可以陈述任何可能存在的苦衷。等到我做出判决以后,你将不会被给予喊冤的机会。” 原来还有一个给自己辩护的机会。兽人族法庭真奇特。艾丽想了想,决定朝着相反的方向来,把自己的罪名进一步落实。 “为什么想杀你,很简单啊,因为你的人头可是价值千金。谁都不会嫌自己钱少的吧?”这些都是客观意义上的事实。只是稍微经过筛选就变得符合她的意图。艾丽面不改色地继续说,“至于那个治疗师,我原本没想留他的活口,但突然发现他在宫廷里身居要职,有通行证可以随意出入,然后我就想到可以窃取他的生物印记,出入王宫也不会被魔法屏障探测出异常。” “什么?环宫屏障还能被这样饶过?”兽人王大吃一惊。“我的安保部队一直都没发现吗?” “啊,”埃格莫克赶紧说,“这个小漏洞马上就会被修补!明天!” 艾丽扑哧一笑。“总之我没有什么苦衷喔。被抓住只怪我粗心大意。现在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那告诉你们真相也无所谓了。” “真相是?” “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跟那个治疗师没有任何关系。他没有参与过我的行动,也没有主动为我提供支持。” 现场陷入静默。兽人王暂时没有提出新问题,也没有继续翻页,似乎正在沉思。而之前吵吵嚷嚷的那些兽人听众,此时奇异地安静,一言不发。要不是艾丽还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她差点以为他们都已经被扔出去了。 “你知道吗,”慢吞吞地,兽人王重新开口。“供出其他罪犯是可以减刑的。如果你有证据表明古雷克参与或帮助刺杀,你可以免除死刑。我在此以君主的身份给你承诺。” 啊?兽人王这是不相信古雷克的清白,想让她陈述他到底还是犯了罪? 这好像,不对吧。 艾丽眨了眨眼睛,茫然地面对着黑暗。 “如果古雷克没有参与,他就可以被释放,是吗?” “是的。” “那我没有证据。” “你确定没有吗?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证明他是你的共谋,然后你们两个都只会坐牢,不会死刑。当然,你是无期监禁,他则是二十年起步。” 二十年?古雷克人生这么大的一部分都要浪费在暗不见天日的牢狱里,就因为好心救了她一命? 他绝不该被这样对待。 艾丽喉头滚动。“……没有。” 跟无期监禁相比,死刑也没有糟糕出多少。这本来就是她意料之中的结局。现在终于来临了,她也没有特别大的心情波动,只是……大概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兽人了。 不过,能拥有过去的一个月,与他日夜相伴,已经很好很好了。 “原来如此。” 兽人王冒出一句点评,但是艾丽没太懂他的意思。是心里已经判断好案情了吗? 艾丽僵直起来,等着最终的判决被宣布。不管如何说服自己做好了准备,真的来到这一刻,果然还是免不了内心忐忑。仿佛知道有一把利剑悬在自己头上,马上就要落下。但在剑尖真正刺穿她头颅之前,总归要祈祷一下,希望自己不会太痛的。 “摘下被告人的面遮。” 这声命令一出,艾丽就感觉自己头上少了个东西。 炽亮的光线突然充斥了视野。艾丽有些不适应,低头眨了眨眼睛,看到光滑的地砖上明晃晃倒映着一盏大吊灯。 她扭头看了看,果不其然,二十余个兽人坐在她背后的两排长凳上,直愣愣地围观她。一个兽人头上顶着肿起来的包,龇牙咧嘴,可能就是之前叫喊声最大的家伙。她的视线朝着墙边转移,将埃格莫克的样子收入眼底。他看起来跟平常没什么两样,换了身端庄的常礼服,脸上还带着前天战斗时留下的少许青紫。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面无表情地回视,让她揣摩不出他正在想什么。 倒不是她有兴趣知道。 艾丽看向自己的前方,讶异地发现一个水晶球悬浮在眼前。表面光滑圆润,内部则是透明的,空空如也。明显的魔法填充这个水晶球,理应化作一股能量持续运转,但此刻,它似乎处于休眠状态。 艾丽搞不清这个水晶球的来历,只能猜测到是法庭上的某种用品。现在暂时没有派上用场。 她放弃了进一步推断,视线落到自己正前方的法官身上。兽人王长得跟她凭声音想象出的形象差不多。他坐在长桌后,一袭红袍,朱颜鹤发,脸上皱纹密布,但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几乎是第一眼,艾丽就能看出他缘何受到古雷克的尊重和人民的喜爱。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平和冷静的气质,特别是在一个经常被视为粗鲁的种族里。 “在茫茫苍穹的见证下,凭着独眼神赐予的神圣权利,我已知悉本案内情,现做出如下判决。” 艾丽听到一道沉甸甸的声音。兽人王吐字清晰,每个字缓缓道来,像是故意把这一刻拉长,好折磨她的神经。 “二号被告人作恶多端,且毫无悔改之意,将被处以死刑。神明慈悲,允许她饮下蚁蛇的毒液,即刻麻痹心脏,自我了断。” 艾丽敛眉垂首,默然不语。 一名卫兵过来呈上了木碗。碗里是红色的液体。闻起来好像有点熟悉。艾丽疑惑地动了动鼻子,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跟蚁蛇的毒液打过交道。不过她又不了解全世界的所有动物。或许这是兽人族的什么致命毒蛇,其毒液被提取出来用作毒药。 只是,感觉挺讽刺的。 被毒物控制一辈子,本以为摆脱了,到头来还是死于毒物。 被在场所有兽人注视着,艾丽从卫兵端着的托盘上拿起木碗,一饮而尽。 没有想象中难喝。有点酸酸甜甜。 她把碗放下,周围突然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个人类还真的喝了。” “而且一点犹豫都没有,明知道自己会死。” “这不就是跟古雷克圣手提到的一模一样……” “不会吧,难道真是他说的那样?” “太难以置信了,也许她真的无罪。” 他们在说什么? 艾丽头脑晕晕的,感觉毒液发作了,但神智还是大体上清醒。她望着卫兵退下去,从侧门处离开,忽然怀疑起自己是否身处于现实,抑或这是一场梦。 不能怪她这样想。这一切似乎太巧了。仿佛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用毒液处死她,早就安排了一个人在外面等候,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进来,给她灌了药就走。但是,兽人王怎么可能提前预测到她会放弃辩护,直接承认自己的罪行,然后自己会当庭赐死他?那除非是像人类一样,审判只是走个过场,真正的判决提前就下达好了。 真是如此吗? 艾丽环视四周。所有的兽人都异常安静。卫兵们站得笔直,如同雕像一般。墙边的埃格莫克不发一言,满脸阴晴不定。长椅上的围观群众则是交头换耳,窃窃私语。法官席上的人则是若有所思,审视着她,然后露出了然的表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丽微微张开嘴,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倒下,器官运作正常。别说心脏麻痹了,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麻痹感。 可是,明明说毒液喝下后就会即刻发挥效果,让她自我了断来着…… 为什么她还没死? “我想你现在应该有很多的疑问?”兽人王终于说话了。在看到艾丽点头承认后,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一个兽人到艾丽那里。“书记员,去开启幻影仪,给二号被告人回放上半场审判。” 书记员依言过来,在艾丽疑惑的目光中,举起手臂触碰了空中的水晶球。 猛然间,光影变幻,拉开画幕,眼前出现了另一个法庭。 说是另一个法庭也不太准确,因为艾丽可以确定这就是她现在所处的地方,装潢布置一模一样,法官、书记员、守卫乃至围观群众都是同一批。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站在被告人席位上的不是她,而是古雷克。 这显然就是上半场审判,其过程被水晶球记录下来了。而现在,在兽人王的授意下,她正从第三方的视角观看古雷克的受审过程。 艾丽咽了咽口水。 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旅途将会非常狂野。 -- ⒵ājǐāǒsんц.ⓒǒм 023 结局 “你坚持自己无罪?” 上半场审判已经回放了一段时间。艾丽始终望着水晶球投射的画面,目不转睛。古雷克就站在她现在的位置上,头上顶着被他们称为面遮的东西,声音隔着布料闷闷地传过来。 “是的,陛下,我没有参与任何暗杀行动。” “但你的确窝藏二号被告人至今,而且有证据表明你对她进行了治疗。”兽人王顿了顿。“难道是二号被告人强迫你帮助她?” “没有,陛下。”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兽人王吼道。艾丽看得出这个长者非常的愠怒,没有面对她的时候那么冷静,甚至可以说是痛心疾首。“你也算是宫廷里的老资历了,古雷克,这种事——这种叛国之举,我是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做出的。” 古雷克没说话。 艾丽看不到他面遮下的表情。或许他正在思考如何应答?但是周围的兽人们已然骚动起来,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没想到古雷克圣手会做出这种事。” “听说他不但窝藏了人类刺客,还为她狂暴了,跟埃格莫克打起来。” “真的假的?狂暴状态不是能让力量疯涨十几二十倍吗?连军队里的战士都未必能做到。”áǐzんáńsんμ.ℂòм(aizhanshu.com) “谁知道,反正我二姑的表舅的大侄子是这么说的。” 趁着后方那些兽人评论的当口,艾丽仔细打量了他们一番。有雌有雄,有老有少,外形都已成年。穿着打扮都比较整洁,但明显不是宫廷里的侍从或官员,更像是她和古雷克出门时见到的市井小民。艾丽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也在好奇地看着画面上的自己,跟同伴一起指指点点,神色非常新鲜。 没错,这群兽人应该都是居住在奥克多姆的普通人,跟法庭上的各方不存在直接利益关系。就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审判现场会有这样一群平民出现了。 “我还是不相信古雷克圣手会为了一个人类刺客背叛兽人族。” 另一种观点冒出来,很快就得到积极的响应。 “我也这么觉得。” “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吧。” “一定是不得已而为之,比如在地牢里的时候,那个人类逼迫他背诵这样的话。” 艾丽听到这里,渐渐皱眉。 她倒希望自己有在地牢里跟古雷克达成一致,可是他们都十分的疲惫,身上还带着伤,没机会好好沟通出庭的事情。古雷克只是承诺自己会帮忙,并反复告诉她,说实话,别想着隐瞒事实。 她自然是不会在这件事上听他的了。问题是,古雷克刚才已经否认了受她的胁迫,跟她的陈述正好相反。 这对洗脱他的罪名绝对有害无益。 “艾丽才是受胁迫的那个人。”终于,古雷克说话了,似乎已经整理好思绪。“她无意谋害任何人,只是被一种诡谲的毒咒控制着行动。” “哦?你是想说,她的行动都是拜毒咒所赐?” “是的。” “谁能证明这一点?” “这……”古雷克迟疑起来。艾丽可以想象到,他是在衡量是否应该交代出他的朋友们,毕竟他们帮助他制作了解药,但若提起此事,就会把他们也牵扯进这个麻烦里面。 “我可以作证。”一道出乎意料的声音响起来。艾丽惊讶地望着埃格莫克进入画面的中心。“陛下,我这两天都在紧急调查案情,也去济世院审问过工作人员,了解到古雷克近期动用了药房里的许多东西,正是为了制作某种解药。然而他的患者里没有中毒者。由此可以推断出,他一定是为了解决艾丽的毒咒才会这么做。” “竟然有这样的内情。”画面上的兽人王陷入沉思。画面外的艾丽则是目瞪口呆。 没听错吧?埃格莫克居然站在古雷克的立场辩护?而且他也叫她的名字?之前不是直呼她刺客吗?感觉好奇怪。 艾丽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顺便瞥了一眼墙边的统领。仿佛没有感应到她的目光,埃格莫克闭着眼,跟聚精会神观看的其他人不同,好像对幻影仪投射出的景象毫无兴趣。 真是个谜一样的家伙。 “就算二号被告人存在受胁迫的事实,也不能证明她没有犯罪的意图,”兽人王半晌又说,语气质疑。“即使没有毒咒的影响,她仍有充分的动机潜入奥克多姆。众所周知,人类一直对我们怀有强烈的敌意。” “艾丽不是那种人的一员,”古雷克说,“她是个好人。” 毫无预警,艾丽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强烈的渴望油然而生。如果她能看到他这时的表情就好了。如果她知道他正在想什么。如果她能验证他的心情是不是与她现在一样……但没有那么多如果。兽人听众们愤怒地跳起来,一声接一声地高呼,抗议他的表态: “人类?好人?呸!” “那个人类一定是把我们的治疗师洗脑了!” “只有死掉的人类才是好人类!” 最后这句怎么那么耳熟呢。艾丽微微一抽,想起了自己熟知的那句人族谚语,只是对象变成了兽人。 看来某些说法太有普适性,以至于全球各地都有自己的版本。 “肃静!肃静!” 这一阵骚动好不容易才给平复下来。 “古雷克……我是说,被告人。”兽人王揉揉自己的额头,看着自己面前摊开的文件。“解释一下你所谓的‘好人’。” 古雷克想了想。“就是说她有良善的本性。根据独眼神的教诲,一个人出生时即有本性,而他们的本性决定了他们此生的走向。面对邪恶的人,可以谆谆善诱,可以苦心劝告,但不管怎么样,邪恶的人都会在某一时刻流露出真实的底色。良善的人则相反。即使身处于最深的黑暗,只要有朝一日看到光明,就会回归正道。艾丽就是后者。我可以感觉到。” 兽人王看起来很头疼。“‘你感觉到’可不是合适的呈堂证供。我们现在是在讲事实。” “我讲的都是事实,”古雷克坚持道。“俗话说得好,法律不外乎人情。规章制度、条条框框制定出来的初衷,也都是为了保证社会的公平。如果陛下能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饶恕艾丽的过失,她必会感激不尽,用余生报答兽人族的恩情。” “你这一套诡辩都是建立在她本性良善、知恩图报的假设上!”兽人王怒斥道。“一个良善的灵魂纯洁无私,宁可牺牲自己,而不折损他人。你觉得那个人类有可能是这样的吗?” 古雷克没有立刻回答。兴许意识到自己说再多,也无益,光靠嘴皮子证明不了任何事。所以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紧随其后的话语清晰可闻,掷地有声: “如果不给她一次机会,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画面凝固。 艾丽眨了眨眼睛,望着空中的影像缓缓消失了。她转过来,见所有的兽人都在盯着她,逐渐顿悟。 这就是她的机会。 上半场审判里,古雷克已经把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案情基本清晰。而这下半场审判,只是用来验证他的话,测试她的本性。 她所说的一切都被看穿了。兽人王早已知晓内情,只是拒绝相信,毕竟不能排除她与古雷克提前串通好了,故意这样演戏的可能性。但当古雷克提出,给她一次机会的时候,兽人王应该是采取了这个建议,在两场审判之间安排一个人准备毒液,并且避免了她和古雷克发现他的算盘。 至于毒液在这里的用处是什么?很简单。兽人王认为好人应当纯洁无私。如果她愿意牺牲自己,换取古雷克的无罪释放,那么她还有一丝可能是古雷克说的那样。反之,她恐怕会被真正地处死。 她喝下毒液的时候,都没觉得难喝,证明那大概只是掺水的番茄汤。 不过她这下完全就是掉进了兽人王的陷阱。一开始,还自以为能够引导别人得出她想要的结论,实际上,被各种心计玩得团团转的只有她一个。 艾丽耷拉下来,愁眉苦脸。 先前法官要求她证明古雷克是共谋的时候,她就有点奇怪了。兽人王应该是对自己的子民很仁慈,很照顾自己这位最亲近的治疗师才对,于情于理都不会督促她做出妨害他的事情。别忘了,古雷克新人时期犯错,陛下还帮他打过圆场,化解矛盾。她当时一听那个要求就感觉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哪里出了问题。直到现在,一切才终于解释得通。 说白了,这整个审判只是一场人性测试。 现在测试的结果出来了,也是时候,接受真正的判决了。 艾丽抬头。 只见兽人王满面严肃,举起一个槌子,往桌面上敲了几下。当在场所有人的注意被吸引过来,他开始宣布事情,一如民众期望那般,但却唯独超乎了艾丽的意料: “今日就此休庭。准许陪审团散席,讨论后投票裁断。最终判决将于次日公布。” ※ 三日后。 艾丽看着卫兵走过来,咔哒一下,用钥匙把她的镣铐解开了。她活动了一下被重物虐待已久的手腕,然后转向身边的兽人。 “我以为最终判决是前天就出来了?为什么我们现在才被处理?” “听说是陪审团意见不统一,投票的时候吵得不可开交。”古雷克摊手。“一边说综合考虑,情有可原,要判我们两个无罪,另一边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要把你关进监狱里。虽然法官拥有推翻陪审团意见的权利,但他都得不到陪审团的一致意见,也很难办。就这么连续拖了三天。最后还是他自己决定了,给我们两个都判了一年监禁,一年缓刑。” 如果放在以前,这段话足以让艾丽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见,什么权利,只要一律听神官的决定不就完事了?但这两天被跟古雷克关到一起,她了解到奥克多姆法律的运作方式,得知陪审团是兽人从仙灵那里引进的一种制度。只是因为时日短,很多东西还没有完善,故而法庭上经常有各种各样的混乱。 艾丽很庆幸自己赶上了新制度的引进。也许换个时代,或者更简单,换个地区,她就不会被释放了。她非常清楚自己有多么幸运。 她不清楚的是,埃格莫克在整件事当中扮演的角色。最初,他是她不共戴天的敌人,誓要把她抓住后大卸八块。后来,她学会了如何躲避他。最终,她还是被抓住了。可是不同于她期望中的残忍凶暴,他……间接帮助了她? 虽然他只是挺身而出为古雷克作证,但无法否认,她的确从中受益了。 当她表达自己的疑惑,古雷克告诉她,埃格莫克从头到尾的目的都很明确,那就是保护宫廷。包括宫廷的人和事物以及价值观。这一点并未动摇过。至于他所做的事情,那都是为了服务这个目的。 所以埃格莫克看似立场转变非常大,甚至自相矛盾,实际上,却是唯一没有改变过想法的人。 没有任何事物能改变那顽固的战士。 与此同时,不管是她还是古雷克,都在这段时间不断迎来新挑战,接受变化,被一波又一波始料未及的心情推着向前走,直到以全新的姿态来到陌生的终点站。 等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感觉就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两人踏出法院的大门,来到宽广街道。周边的建筑物稀稀落落,背对阳光,洒下绿荫,铺出一条不规则的小路。 “你的意思是,我一年后还要坐牢吗?” “嗯……多半不用……如果我没有揣摩错陛下的意思,他也想放你一马,但是直接无罪释放的话,面子上很不好看,就选了这个折中的方式。这一年你都会处在观察下,只要安守本分,不触犯任何法律,一年后就会自动免除刑期。” “好吧。” 艾丽望着脚下的大道逐渐变窄。越往前走,越有人烟。他们马上就要进入主城区了。 “但是你为什么也被判刑了?” “别忘了,我可是攻击了执法人员,”古雷克苦笑道。“陛下现在对我失望透顶了,这点惩罚还是要有的。” 终究被她连累到了呢。 艾丽叹了口气。 “不过,这件事也有好的一面。”她身边的兽人很快振奋起来。“我们重获自由了。不会再有人来抓捕我们,可以好好放松,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了。” 艾丽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古雷克却敏锐地停下了脚步。 “你又在想了吧。” “想什么?”艾丽摸不着头脑。 “自己不是正常人,不配拥有正常的生活什么的。”兽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气呼呼地说,“表面上若无其事,背地里却有着可怖的念头。要你过了自己这关简直比登天还难。 “……啊。” 幸好他还不知道法庭上发生的事情。 “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法庭上说过什么吗?连辩护的机会都放弃,只想着牺牲自己,像个笨蛋一样义无反顾地饮尽了毒液。万一那玩意是真的,你可怎么办?” 这就有点吓人了。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能读她的心吗? 艾丽惊悚地打量古雷克。 他别过脸,大步流星,丢下她径自往前走。艾丽连忙追上去,陪着他穿过闹市区,在大街小巷居民的瞩目中戳戳他的背。 “嘿。” 不理她。 “古雷克?” 兽人假装没听到,闷头前进。艾丽拿他没办法,想着他回家歇歇可能就会消气,于是跟在他后面,一路回到家中。只是那家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他们站在屋外头,目光越过了不复存在的院子,停留在倒塌的大门上。 “这比我记忆中还要糟糕,”古雷克感叹,尽管他不太记得那场战斗的细节。 艾丽看着他进去,消失在房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到她眼皮上。她抬头,感受到更多的雨点打击皮肤。外面玩耍的孩童们开始匆忙跑回家,小区里很快就变得空空荡荡。 “你还站在那里干嘛?” 古雷克的质问从屋里传出来,让艾丽眨了眨眼睛。 “我……” 她不确定兽人是否还想要她回去。 这曾经是她的家。他们的家。但这个幻象仅仅持续了一个月,然后就不可避免地破裂了。 现在他们都是戴罪之身,要在官方的观察下改过自新。而这都是她的错。他应该也发觉了吧。她和他不是一路人。甚至不是同一个种族。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很多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算了,你在那里待着吧,别进来了。” 当古雷克的声音再次传出来,艾丽笑了笑,掩住了自己的苦涩。 当然。当然。 他既然明确表态了,她也不会厚着脸皮再赖在这里。 没了兽人,也没了条约,从此以后,她就要迎来自己的新生活……孑然一身。 艾丽转身迈开灌了铅似的腿,刚走几步,背后突然叫嚷起来。 “你怎么走了?” 艾丽顿住,回头看到古雷克跑出来,满头雾水地来到她面前。“我刚进去一会,你就离开,不至于这么心急吧。” 她喉咙有些堵塞。“反正你都不想要我了,不是吗。” 这话出来以后,艾丽已然分不清自己是真的想走,还是在幼稚地赌气。她只知道,自己粘在地面上的模样跟钉子别无二致,嗓音里透出浓浓委屈,想必像极了一个受委屈的孩子,拼命寻求关注。那是一份她从未渴望或者在乎过的关注,直到兽人出现。 是他把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奇怪的、别扭的、充满秘密渴望的样子。 现在她已经看出来,古雷克不是真的会读心,因为他明显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因为我进去以后发现屋顶受到了破坏,有好几处漏水的地方,我才叫你留在外面,没叫你走。”他解释。“再说了,你现在能去哪里,缓刑期间可是不能离开奥克多姆的。” “哦,”艾丽闷闷地回复。 说得好像她在乎那些条条框框一样。她都能放下自己的生死了,还会关心离开奥克多姆有什么后果吗? 可恶,为什么他宁愿站在那里说废话也不肯抱她一下? “看来这场雨是要下大了。” 艾丽感觉自己一只胳膊被勾住。她斜瞥过去,看到兽人认真地提议,“要不我们开跑吧。” “去哪?” “我父母家。我妹妹也跟他们一起住。这个房子被破坏成这样,肯定要一段时间才能修补回原状。在此期间,我们先借住他们那里好了。” “那、那怎么可以!”艾丽慌忙把手抽出来。“我是说,我怎么可以跟你去……你父母的家……” 听起来像要带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去拜访公婆一样。不可能发生的事。 还是说,有可能? 艾丽偷偷瞄了瞄兽人,发现他一直盯着她,心里顿时更慌了。“你、你看我做什么?”她问,尽量忽略脸颊的升温。 “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浑身湿透了,”古雷克无奈地指出。骤然转大的雨泼到他头上,顺着面部的起伏一路下行,滑进敞开的衣领里,让厚实的布料紧贴着他每一寸肌肉。“我们可以至少边走边说吗?” “我不跟你走。” “为什么?”古雷克困惑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是你在生我的气。”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好吧。”他想到之前的事情,率先承认。“我是有点讨厌你自暴自弃,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而我讨厌你非要把我当成正常人——我明明不是!”艾丽大喊。 “你就是!”古雷克火也上来了,嗓门猛地抬高。“你是我见过最好、最高贵的灵魂!” “放屁!你才是!” “我是不是都不影响你是!” “你为什么要吼我?!” “你也在吼我!” “你的邻居正在透过窗户津津有味地围观我们吵架!” “那是我们的邻居!而且我们没有吵架!” 兽人最先把音量降下来,然后快速补充了一句:“现在没有了。” 艾丽昂着脖子,拒绝退让。然而语气多少软化了一些。“你父母不会想看到我的。无论你怎么想,他们肯定没有招待一个人类的意图,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比较好。” “招待一个不知哪里来的人类,当然不会。”古雷克反驳道,“可我了解他们。他们绝对会热情地接纳未来的儿媳妇。” 艾丽呆住。 她是听到兽人说出了那个词吗?还是……? “抱歉。”她看到古雷克的脸变得通红,有些懊恼。“我不是有意如此冒犯的。如果你不想——” 艾丽握拳干咳,缓一缓自己疯狂雀跃的小心脏。 “没有不想……咳咳,我是说,既然你都提出这样的请求了,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考虑,以那个身份跟你一起回去。”她越来越小声。“但是你确定吗……带着我这样的罪犯……回家面对父母……还有其他的亲属。” 说不定会被瞧不起的呀。 面上薄红未散,古雷克想了想。“我确定,但有一个条件,你要先做到才行。” “什么条件?” “不许再罪犯、罪犯地称呼自己,”古雷克重重地说,粗黑的眉毛深深锁起来。艾丽愣了愣。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眼里的……那是心疼吗?“不许再把自己想得低别人一等。你的生命与别人的一样宝贵,所以我希望你先把自己的态度端正起来,认识到自己很正常,之后我们才能谈别的事。” 端正态度? 听起来不难做到。 大概吧。 不……果然还是不可能…… 无论怎么给自己洗脑,都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前职业杀手是正常人。 艾丽短短时间经历了从斗志昂扬到垂头丧气的剧变,勉强收拾好自己,给出回复,嗓音变得跟蚊蝇一样细。 “我尽量。” 但不能保证任何事。 因为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崭新领域。 哈,就连这份人生也是崭新的。 如果步子迈太大,说不定反而会把自己绊倒。 “那就好。慢慢来。”艾丽感觉自己湿漉漉的头上被湿漉漉地抚摸了几下。兽人的声线还是那么粗犷,语调却比以前还要温厚柔软,像团海绵,准备好迎接摇摇欲坠的女孩。“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等你忘记了再提醒你。” “一直吗?” “一直。” “具体是多久呢?” 她不依不饶的问题,换来了一声沉稳的低笑。“啊,不知道,也许是几个月。”望着她因不满而纠成一团的脸庞,他嘴角悄然翘起。“也许是一辈子。” “噢……”艾丽确信自己从脖子到耳根都红透了。 看不出来,这家伙嘴上一套一套的。 她低下头掩饰,却被两只大手捧起了面颊。兽人不知何时把距离拉到了最小,约等于无。两人的鼻尖几乎触碰。湿润皮肤触感让艾丽睁大了眼睛,看到琥珀色眼睛倒映出的自己,满脸期待神情。 “艾丽。”他丰满的唇瓣微微开合,渡去情人呢喃时的气音。“你好美。” 雨点噼里啪啦,砸入口腔,带着一丝丝的甜味。 抑或那是吻的味道? 艾丽被亲得头脑发热,浑身绵软。好像随时要化成一滩水,控制不了自己,随着瓢泼大雨滑向城市的引流口。只好把重量都依托在对方的身上,揽紧了敦实的腰。生姜味挟着劲风席卷而来,把她拽入旋涡,心甘情愿溺亡于满怀浓情蜜意。 如果时光可操纵,她祈祷这一刻永远不会停止,或者至少,让它在未来重演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们被彼此的体温融化成春泥。 最后是兽人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不能继续站在这里了。再这么淋雨,我们一定会感冒,”他哑声道,顺手拨开她沾湿在额头的发丝。 岂止感冒,人都快要发烧了。艾丽咯咯笑起来,满脸红晕。 “接下来是要一路跑回你父母家吗?” “那倒不是。只要跑去驿站就好了,然后坐车回去。我想想,如果连续不断地奔跑,从这里到驿站,可能要花二三十分钟。你能受得了吗?” 艾丽大力摇头。 “要是被别人看到我们在雨中狂奔,连个雨伞都没有,多不好意思啊。”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古雷克刚想张口,就见她抓过他的手,一股能量如同闪电般窜过他们的全身。他打了个激灵,望见自己的身体变成半透明,再看看她眼底狡黠的光芒,他会意地微笑。 没了长久以来的制约。限制她离开奥克多姆的命令只是一纸空文,不构成切实有效的束缚。 现在她可以去世上的任何地方,受潜行的掩护,不被外界发现。她可以做到真正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卸下所有负担。 但她仍旧选择带上他一起。 共同奔赴目的地。 飞奔的脚步声双双响起,穿过大街小巷,恣意地踩踏着石板铺成的街道。雨水四溅,世界泥泞,却丝毫没有减少空气中的欢畅氛围。那是最鲜活的嬉笑怒骂,被风声赋以节奏,奏成乐曲,传颂在每一个转角和每一个社区。 偶尔有居民听到声响,好奇地打开窗户往外看,想知道谁在雨中打闹嬉戏。 但是定睛一看,哪有人呢? 外面只有稀里哗啦的大雨,以及滚滚驶向老家的马车轮,在摩擦路面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 024 尾声之 家人 两个小时后,马车停在了乡间道路上。这时候雨也停了。两人已经在车上用魔法烘过衣服,下了地。望着古雷克给车夫支付最后一部分费用,艾丽记起自己在驿站时的惊讶。原来他回去一趟是为了取走财物和证件。这很符合逻辑,总不能把重要的东西都留在无人的房子里。只是她当时没想到这一点。 等到马车离开后,艾丽转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大楼,第一眼就开始惊叹起来。“你家的房子也太气派了吧。就是感觉上有点肃穆,跟我想的不一样。” “那是政府大楼。”古雷克笑出声。“我对车夫说送到这个地方,只是因为这栋楼在附近最容易辨识。”他拉她去正确的方向,随口问了一句,“不过你想的是什么样?” “温馨的村舍吧,比这小些。但有个大院子用来养鸡养鸭什么的。” “想的很接近了,”古雷克评价道。 两人顺着乡间道路往前走,十指自然地相扣,步伐不紧不慢。有种户外散步的感觉。艾丽左看右看,注意到道路修得不错,方便车辆行驶,可见平常没少过人来人往。独栋的房子散落四周,距离较大,跟城市居民区相比多了一分悠闲的气息。 找到兽人父母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兴许因为看到了熟悉的家园,古雷克脸上露出笑容,然而艾丽的心脏却狂跳起来,越是靠近大门,越是整个身体往反方向挪动。 眼看只差几步路,却怎么都拽不动她,古雷克这才发现不对劲。 “你这是在朝别人家去呢?”他说,试图把艾丽拉回正道。“我家是在这边。” 艾丽死死卡在地面上。“要不……要不还是你先进去吧。” “哈?我们一起进去不好吗?” 古雷克听起来真实地困惑。艾丽掌心冒汗,胃部轻微抽搐。“可是,嗯,那个,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其实没必要非得进去。有很多别的地方可以住,位置也更方便。这里离你上班的地方太远了。” “济世院那边还没有给我通知,什么时候恢复上班。他们可能会直接开除我,毕竟我确实有刑事上的罪名。” “什么?!真的吗?”艾丽愧疚到极点。 “说不好。过几天才知道。我们还得去社区报到做点义务劳动。但住这里也不会碍事。” “啊……”艾丽拧眉,心情跟语气一样纠结。她马上就要见到古雷克的家人了,天哪,她什么礼物都没带,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一层,要是惹得他们不快怎么办。“我还是觉得……” “好了好了。”兽人捏捏她的手,有点哭笑不得。他哪能看不出她是在紧张。“你可是经历过生死攸关的危机,这点场合算什么。我发誓爸妈会喜欢你的。”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想推拒也没了借口。 艾丽磨磨蹭蹭地跟着登入门廊。兽人的身躯像面墙一样堵在她和大门之间,平白增添了些许安全感,仿佛前面什么未知的凶险都有他抵挡。她缩在他背后,紧张地望着他抬起手臂,但还没开始敲门,一阵噔噔噔的跑步声音传过来。艾丽下意识扭头,正好看到一道高大的虚影闪出来,猛虎般扑到古雷克这个猎物身上。 “哇哈哈!抓到你了!” 艾丽反射性作出战斗姿态,正要解救遇袭的兽人,但听到对方的话语,她顿住了。 怎么是个尖尖细细,跟小孩子似的声音? 她狐疑地看过去,只见一个比古雷克体型小些的兽人吊在他身上,摇来摇去,晃晃荡荡。是她的错觉吗?这个兽人好像跟古雷克长得很相似。还是她还没有看惯兽人的长相,区分不出? “天呐,吉尔妲。别闹了。”古雷克手忙脚乱的把身上的东西扒下来。“今天我可是带了一个重要的人回来。” “知道知道,我听到了。就是那个人类,对吧?”吉尔妲正经起来,开门进去招呼他们也进来。“爸妈都听说了这件事,正商量着要不要过去找你呢,哥。” 原来是妹妹。艾丽礼貌地跟吉尔妲打了声招呼。看他们换了鞋,自己有样学样地换了鞋,还没来得及走到客厅里,就看到另外两个兽人冒出来。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应该就是古雷克的父母。刚刚才平静的胃部突然又翻腾起来,兴风作浪,没个消停。 “你……你们好。”等他们跟古雷克寒暄过, 艾丽才开口说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结结巴巴。 他们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仿佛一把尺子,精准衡量价值,却又像是面对从来没见过的流动商贩一样,扫视的动作里面带着质疑,还有一丝警惕。 “妈,爸,”古雷克说。“这是艾丽。” “就是那个意欲谋害陛下的人类?消息都在我们这边传疯了。”妈妈紧张地抬高了嗓音。“听说你被带坏了,违法乱纪,作奸犯科,还跟执法人员起了冲突。” “是不是她威胁你带着她来这里?”爸爸说,转身质问艾丽。“你想要什么?” 艾丽愣在那里。 来不及体会自己被当成入室抢劫犯般的滋味,就听到古雷克火急火燎地解释:“你们误会了。艾丽是个好人。” “可是她不是被抓起来了吗?”爸爸大喊。“还有你,我听说你也被抓起来了,你怎么也在这里?过两天就要被陛下亲自审判了。你这个不肖子孙,做错事还不老老实实接受法律的裁决,居然越狱出逃,实在是让全家人蒙羞!” “那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你们的消息到底是有多落后啊……” 古雷克哭笑不得,好说歹说让爸妈坐下了。等大家稍微冷静下来了,他开始早有准备地给他们详细地叙述来龙去脉。艾丽确信,即使换成自己上,也不能说得更加有理有据。 一切解释清楚后,爸妈颇受冲击,坐在客厅里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神色恍惚,一言不发。 倒是尖细的嗓音从他们背后冒出来。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呀?”兽人妹妹的脑袋卡进他们中间,面向艾丽,脸上写满了好奇。“有么么哒过吗?” 艾丽过了一会才听懂她是什么意思。她脸一下子红了,望见妈妈突然站起来,抓起茶几上的抹布作势去打吉尔妲,嘴上骂道,“不知羞耻的小丫头。” 吉尔妲到处乱逃,被妈妈一路追出去,边跑边叫。爸爸则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拿来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些水。只是他动作有些不熟练的笨拙,抑或单纯是紧张,一时手抖,洒了点茶水到桌上。 “你们先喝点水吧。我看看晚餐什么时候好。” 爸爸也出去了。 留下艾丽和古雷克,面面相觑。家里并没有在烧饭。甚至没有开火。“他们应该不是出去举报我们吧?” “别想太多,”古雷克安抚道。“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接受现实而已。其实都是很好的人。” 艾丽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感觉到古雷克始终在桌子底下,牢牢勾着她空闲的那只手,没有放开的苗头,心情莫名地平复了许多。 过了好久,他们一家子才都回来了,手里提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远远地,艾丽就能闻到肉香味,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是熟牛肉,炖得透透的那种,被鼠尾草放大的香味飘满室内。 “敢情你们是去购物了?”古雷克纳闷。 “还说呢,我们原本打算去城里看看你,出庭作证什么的,谁知道案子已经结束了。”妈妈打发另外两个人处理食物,自己对着古雷克埋怨。“你这孩子也是的。带人过来一趟,也不提前跟我们打声招呼,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又快到吃饭的时间了,这不得赶紧出门买点东西吗。” “不用那么隆重吧。” “对你当然不用,”妈妈没好气地说。“这不是……” 她没有说出完整的句子,但是艾丽听懂了她是指自己突然造访的事,顿时又紧张起来,人也坐不住了。“夫、夫人,很抱歉没有提前告知就过来打扰你们。” “别这么说。”妈妈连忙摆手。“我们才是很抱歉把你当成恶棍。刚才在外面也考虑过了,如果古雷克说的是真的,那你一定不是坏孩子,否则陛下是绝不可能饶过你们的。” 兽人王在民间还真有威望。 艾丽如释重负地坐回去,但望着古雷克冲着家人露出太阳般明亮的笑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也许那只是一个托辞。再英明的君主也不能事事都迎合百姓的心意。与其说是相信他的判决,不如说,父母单纯是相信自己儿子的品行,也因此相信他选人的眼光。这是一种需要足够友善的家庭氛围才可以打造出的信任。 回想起来,古雷克之前说到要回父母的家,语气是那么自然。他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对他敞开大门,一如既往用抚养他时的态度对待他。因为他们的纽带已经建立起来了,牢不可破,永远都会存在。 艾丽没发现自己是如此想要这样的纽带。直到现在。但她早就没有家人了。这是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无法改变的事实。 按下内心的酸涩,艾丽在中年雌性兽人邀请她吃零食的时候微笑着说,“谢谢夫人。 “叫我玛德琳就好了,我丈夫是库劳格,”妈妈温柔地说。“目前只有牛肉是熟的,所以离晚餐还有一些时候。你们都别饿着,这里有水果和干果,想吃什么吃什么,知道吗?” 点头后目送妈妈离去,艾丽依旧有点坐立难安。来到这种场合还是第一次。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去厨房帮忙。一般人去别人的家做客都不会干活,但顾及她的身份,什么都不做会显得她太懒惰吗?好像听说过哪个地方的姑娘第一次拜访公婆都必须包办家务,证明自己未来会是一个好媳妇。如果公婆嘉许,则给予丰厚的金钱作为奖励…… 不对,不对。艾丽狠狠摇头。这都想到哪里去了,又不是真的要跟兽人结婚。倒不是她持有强烈反对意见。不过现阶段他的家人肯定不会同意就是了。贸然提出只会显得很奇怪。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比较好。没错。不要胡思乱想。 但越是这样反而想得越多。艾丽发着呆,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期间吉尔妲过来跟哥哥说话,艾丽下意识应和几句,夸她戴的金镯子好看。吉尔妲哈哈大笑,表示自己的镯子都是假黄金,真塑料,只是看中外形。艾丽立马忐忑不安起来,怀疑自己言行出了错。毕竟没人喜欢承认自己的服装配饰是赝品。 啊啊啊…… 要顺利应对这种场合,简直比刺杀兽人王还难。 艾丽面上保持着微笑,看起来大方得体,其实暗中焦虑得想要揪头发。所幸她的假象还没来得及被戳破,晚餐就准备好了。一家人围在桌子跟前,说起祷告。艾丽虽然不是他们这个神明的信徒,但也配合地闭了一会眼睛,然后等他们开始用餐以后,自己才谨慎地动碗。 刚吃几口,就听对面的妈妈说,“你从人族领地过来,可能吃不惯这里的口味。但今天时间比较有限,不方便尝试新的菜谱。如果哪里不合胃口,还请多担待。” “没有那回事,”艾丽回答。实际上,这让她想到古雷克做的饭,虽然花样对不上,但是食物所承载的善意那么相似。“很好吃。” “那就多吃点。”玛德琳笑了笑。“听说人类口味偏淡,你家人应该做法不一样吧。” “我没有家人。” 这话没过脑就出口,艾丽懵了一下,发现全桌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完了完了,好像说错话了。 艾丽心跳如擂鼓,血液直冲头顶。爸妈明显不知道如何应对她出乎意料的答案,僵在那里,叉子悬在牛肉上方一寸。没人接话。餐厅的气氛仿佛凝固了。艾丽慌得想要求助古雷克,但没等她转头,一个字冷不丁蹦到空气中: “酷。”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吉尔妲。 作为发声者,她面对各种炯炯的眼神,无辜地摊手道,“怎么了嘛。难道你们没发现故事的主角往往都是孤儿吗?特别是英雄冒险题材的。虽然老套了点,但你也得承认他们很酷。” “别在那胡说八道,”妈妈斥道,然后带着歉意转向艾丽。“这孩子口无遮拦,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不会的。”艾丽意识到之前的沉默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大概只有两三秒。可是她却有了数年转瞬即逝的错觉。“我确实是……嗯……孤儿。” “那不重要。跟古雷克一样,你可以在这里居住任意时间。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为什么?”艾丽忍不住问。 不管怎么想,他们都没有理由这样对待一个陌生人。 除非是看在古雷克的面子上?他们其实并不想接收她,但儿子带了人回来,总不能把她赶出去。只好勉强让她留下来。 想到自己会多么麻烦他们,艾丽如坐针毡,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没说话。她向前倾身,伸手碰到了艾丽的额头,像在叠衣服的时那样轻轻摸了摸,抹去了因焦虑而出现的皱褶,使艾丽变得光滑又平整。她满意地笑了笑,坐回去说,“因为你看起来很需要,亲爱的。” 艾丽恍然发现自己被兽人们围绕了。大家都在看着她,眼里饱含的却不是排斥,不是嫌弃,而是发自内心的关切和些许的茫然。尽管每个人都跟她长得不一样,餐具比她所需的大几号,碗里的菜量注定要让她吃撑,但是一个荒谬的主意还是控制不住地在她脑中形成了。 或许,只是或许,这不是别人的家,而是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