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登仙》 第一章 执怨集 如果再给卢湛一次机会的话,他发誓,再也不要一个人走夜路。 冷月寒霜,秋风轻拂,路旁的杂草灌木蒙上了一层白纱,湿润的雾气令人倍感阴冷,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卢湛现在被人给围了。 四个高大威猛的壮汉,个个凶神恶煞,手持刀叉铁棍,将他困在中心,这里面随便挑一个,都能折腾得他死去活来。 很明显,他碰上劫道的了。 “呸!真他娘的晦气,又是个穷酸秀才。” 嗯?他为什么要说又? 卢湛并没有心情去思索这些,现在他只想保住性命,所以他乖乖把身上的所有钱财都掏了出来。 “好汉饶我一命,这些银两,各位拿去买些酒喝。” “笑话!杀了你,这些不一样是我们的?” 当中一名劫匪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于是用铁棍狠狠的捅了捅卢湛。 “大哥,一不做二不休,照旧杀了得了!” 一名持刀的壮汉,边说边朝着他步步逼近。 这种事他们不知道做过了多少次,早就是轻车熟路,杀人放火金腰带,不留后患,对于他们而言,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眼见得这帮人已经起了杀心,卢湛心里也慌。 眼下的形式,想跑是不可能的,再者已经入了夜,两侧又皆是山林,虽处于官道之上,方圆数里之内亦杳无人烟,至于奋起反抗,就他这七尺身板,想都不要想。 “好汉手下留情,且听我说!实不相瞒,其实我乃沅南县富商之子,家里有的是钱。各位劫道,无非为了求财,杀了我,对各位并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把我绑了当做肉票,我写封书信,让家里人拿钱来赎,价格全由好汉来定,不知意下如何?” 危急关头,保命要紧,卢湛当即如此说道。 当然他也有赌的成分,万一这帮人脑子一根筋,不受诱惑,就要他命,那么他说破了天也是白费力气。 好在他赌对了,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多数劫匪拦路抢劫,不过都是为了一个钱字罢了! 这番话一出,为首那名络腮胡子的壮汉便将手一挥,拦住了手下的弟兄,他盯着卢湛,嘴角露出一道阴冷的笑意。 “你小子倒是挺圆滑!把他绑上,带回去。” 他能做这帮人的老大,眼力自然独到,眼前之人虽是书生,却不是一般的书生,首先他的衣着打扮,其面料都极不普通,用的是上好的绸缎,再者寻常书生,哪能随手就掏出一二十两纹银保命? 由此可见,他所说的话,并不完全是假的。 两名壮汉卸下了卢湛的包袱,将他五花大绑,又将他的头巾扯下,堵住了嘴,趁着夜色,朝着山林深处行去。 …… 卢湛此刻真的是有苦说不出,老天爷就仿佛在跟他开玩笑一样,想他好好的一个二十一世纪杰出青年,毕业两载,工作才刚有点起色,结果云里雾里的就出了车祸,英年早逝。 这还不算完,当他再次睁开眼后,便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并成为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一连浑浑噩噩数日,几度让人以为是中了邪,艰难的融合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之后,他才明白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这里是大启王朝,今年是永和元年,一个类似于华夏汉唐时期的朝代,至今已享国运三百余载,但它却并不存在于华夏的历史长河之中。 至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叫卢湛,字文澈,是沅南县最大的布商之家的公子,家里经营着数十座绸缎庄,几辈子衣食无忧。 可卢湛这小子不甘心安于现状,总喜欢折腾,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十四岁一举考中了秀才,在当时的沅南县,可谓是轰动一时。 只是后来的乡试,却没有这么一帆风顺,一连考了三次,足足九年,每一次都榜上无名。 上个月的秋闱便是他第三次应试,落榜之后,心情郁闷,大病了一场,不曾想却就此郁郁而终,如此才使得现在的卢湛鸠占鹊巢。 因为那一场大病,足足休养了大半个月,与他结伴应试的同窗好友实难相候,故而便先行告辞回乡了。 武陵郡距离沅南县并不远,坐马车不过两天的路程,卢湛恢复之后,其实是请了辆马车护送的,不料行到半路,车轱辘忽然坏了一个。 没奈何,只能下车步行,准备到下个驿站换一辆马车,可谁知却在这儿,碰上了劫道的。 幽深的山林腹地,一座寺庙传出点点火光,几名壮汉挟持着卢湛,大摇大摆的进了庙里。 寺庙不算很大,甚至有些破旧,院内院外处处点着火把,虽常有人来往其间,却并不嘈杂,反倒显得颇为安静。 入庙之后,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便直冲鼻腔,庙里除了土匪还是土匪,早已没了半个僧人。 卢湛被人押着来到西院,一排厢房,原本是待客之用,此时里面却隐隐传出女子的啼哭声。 他被单独关进了一间厢房,只是手脚被绑,行动受阻,致使他不得不靠近墙面,稳住身形。 透过木窗,卢湛能看到外面的情形,院中有两名土匪守着,房门也被上了锁,他想凭自己的能力逃走,几乎是难如登天。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卢湛不禁有些怨天尤人,因为此刻他的确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脱身,并且换作是谁碰上这种事情,心情都不会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房门打开,之前见过的那名土匪取来了笔墨纸砚,同时为卢湛松了绑。 “我们老大说了,你要想活命,就让你家人送来三千两银子,否则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另外,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招,我们老大那可是才高八斗,状元之材,之所以让你写,就是为了能让你家人识得你的笔迹,以省去不少麻烦,废话不多说,赶紧写吧!” 卢湛望着他,频频点头称是,心里却是暗自忖度,你们要是识字,还会让我写?这不是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就地铺开了纸张,准备先照他们的意思做。 然而,就在他拿起毛笔的那一刻,却是蓦然一怔,因为这支笔他认识,这是他同窗好友吴登科的笔。 笔为硬毫笔,紫竹加狼毫所制,笔根处还刻了一个“吴”字。 这支笔他视若性命,从来都不会离身的。 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了卢湛的心头。 与此同时,在他握住笔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幕,朦胧之间,一册古朴的竹简,浮现在了眼前。 竹简缓缓地展开,从右至左,第一片简条中央,由上而下,显现出了“执怨集”三个金字。 除此之外,一句句真言,接连浮现其间。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当世万物,多生执念业障,可为善者化,为恶者消,以感天道,异人收录,记于《执怨集》。 这一段真言过后,从第三片简条开始,则是一行极为细小的信息。 执物:吴氏毫笔 物主:吴登科 类别:鬼 执念: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未化解) 品级:丁字五品 能力:文章出众、书法上乘(未获取) …… 第二章 附身 卢湛很快就写好了一封求救书信,那壮汉一把扯将过去,装模作样的扫了两眼,目光阴沉地望了望他,冷冷喝道。 “最好老实点,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说罢便不再理会,出门之后,反锁了房门。 此时房中四下无人,卢湛毫不犹豫,心念一动,脑海之中的那册竹简,便再度浮现了出来。 “果然如此!看来这东西只有我自己能够瞧见,只是不知它到底有些什么作用?” 卢湛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一般,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惊异,当即细细研究了起来。 说起这册竹简的来源,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这是他在出车祸之前,从古玩市场淘来的。 倒不是他喜欢这些玩意儿,而是他爸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赶巧过几天他爸生日,索性便投其所好,到古玩市场逛了两圈,想着挑几件靠谱的礼物以表孝心。 无意之中,在一个摊位上看到了这件东西,也算是有缘分。老板说是西周的,刚出土不久,他若诚心要,三万便直接拿走。 卢湛当时就白了他一眼,最终以八十块成交。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带着这些东西开车回家,路上不幸发生了车祸,再醒来时已经物是人非,换了人间。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也跟着他一起穿越了过来,并且沉寂了大半个月,直到现在才展露而出。 细细解析竹简上面的文字,再结合那一排同窗好友的个人信息,卢湛心中大概明白了一些。 既然叫“执怨集”,那么应该是收录世间执念怨念之物,那支狼毫笔,想来便是好友的执念之物。 笔上浸染了他的执念,所以自己碰到之后,立马便开启了执怨集。 他的执念是考取功名,而类别是鬼,这证明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吴登科真的已经惨遭了毒手,只因这一份执念难以消散,故而附于笔中。 同时从这一点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亦使卢湛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执怨集将吴登科分类为鬼,而不是死人之类的,这是否说明,这个世界远远没有他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妖魔鬼怪,神话志异,难道都是真实存在的?若真如此,这个世界未免也太过于危险了! 至于下面的品级,卢湛推敲过后,应该是按照甲乙丙丁的顺序来排列的,只是在这四个级别之后,还细分有微观品级。 能力的话不用多说,这些都是吴登科的拿手本领,只是卢湛有些想不通,既然他的文章书法能力都已达到上乘,为什么这次乡试,竟会再次落第? 再者,这册执怨集似乎只可以收录他人的执念怨念,那么对于自己,又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从竹简当中透露出来的几道信息推测,难不成是要让他做好事,帮助别人化解心中的执念,从而获取好处? 卢湛相信,这东西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自己的脑海当中,就好比他前世看过的各种网络小说一般,机缘不会莫名其妙的认主,这其中肯定隐藏着某种秘密等着他去验证。 一切尚且处于猜测阶段,卢湛也就没有继续在这上面耗下去,念头一动,竹简便自行收回,仿佛从来都不存在。 那土匪拿走了书信,却把笔墨纸砚留在了这里,卢湛此刻拿起那支狼毫笔,端详之下,不由长叹。 登科兄与他不同,他家境贫寒,十七岁才考中秀才,而且是廪生,这回是第二次应试。 吴登科的父亲早故,只与母亲妹妹相依为命,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考取功名,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所以他一直都很勤勉努力。 原本在他看来,此次就算是自己落榜,登科兄也一定会高中,可谁能料到最终竟会是这种结果。 落榜之后,他的心情也不好,只是想着家中老母身有旧疾,小妹又尚且年幼,需要人照顾,这才不得不收拾起情绪,比自己先动身几天,怎知最后却丢了性命,想来着实令人感概万千。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现在他才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为什么那帮土匪拦住他时,会说:又碰上个穷酸秀才。 “登科兄啊登科兄,时也命也!只能说造化弄人,你若在天有灵,便保佑我平安脱险吧!倘若我能逃离此处,定会回来为你申冤的。” 卢湛握着笔,无奈叹惋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屋子里唯一的一盏油灯忽然熄灭,紧接着手中的笔也发生了异象,一道刺骨的寒流自笔管内疯狂往外渗透,同时一缕白烟袅袅升空,转眼便化为了一道虚影,脚不沾地,披头散发,就这么静静的悬浮在卢湛身前。 这是一道人影,或者说是一道鬼影,在由木窗洒落进来的月光映照之下,显得格外的清晰。 “啊……” 突如其来的一幕,使得卢湛吓了一跳,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当场便大叫出声。 “大晚上的鬼嚎什么?活的不耐烦了!” 他的叫声,不出所料的引起了院中土匪的注意,当中一人扯着嗓子,怒气冲冲的喝道。 “没……没什么,灯灭了!” “淦!再鬼叫,老子打断你的腿。” 外面的土匪骂骂咧咧,渐渐的便不再理会。 卢湛此时整个人背靠着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他见到阿飘了,而且看上去并没有电视里演的那么可怕,这也是他没有被当场吓晕的一个重要因素,倒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眼下他也已经能够确信,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妖魔鬼怪存在,他的三观彻底炸裂了,只是关乎这些,前身似乎没有半分记忆。 “你……你是登科兄?” 从他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上来看,倒是不难辨认。 “文澈兄莫怕,我不会害你的,你大可放心,只是我死得冤枉,着实不甘心,你要帮我申冤啊!” 吴登科声音凄冷,幽怨万分,但貌似只有卢湛能够听到,而且似乎只有他,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登……登科兄,你的遭遇我知道,只是如今我也自身难保,又如何能够帮你呢?” 卢湛长舒一口气,心有无奈,轻声细语的回答道。 “这个无需挂怀,文澈兄既然把我唤醒,我便自有办法救你出去,只是文澈兄得受点苦!” 沅南县到此,快马加鞭也要半天的时间,等他们把书信送过去,再等老爹筹备好银两前来相救,少说也要一天,在此期间还得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避免被这帮土匪撕票。 所以有法子能够自救,只要是在保证性命安全的前提下,卢湛还是很乐意为之的。 再世为人,他的心性有了很大的转变,既然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自然会好好的珍惜。 只有真正死过,才会明白生命的可贵之处。 “只要能安然离开这个鬼地方,受点苦算什么,登科兄有什么办法,尽管说来便是!” 吴登科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娓娓说道。 “不瞒文澈兄,如今我已身为亡魂,没有了肉身,因而许多事情都办不到。但是做鬼也有做鬼的好处,所以我是想附身在文澈兄的身上,你我二人心意相通,互利互补,届时一举擒获这伙流寇,相信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事后,文澈兄可能会大病一场。” 第三章 脱困 已是三更时分,隔壁的啼哭声早已停歇,院中两名土匪正趴在桌子上打盹,万籁俱寂。 “砰”的一声闷响,卢湛运起双掌拍在门上,巨大的冲击力促使房门瞬间破开,门顶的灰尘被震得簌簌下落,但这般动静同时也惊醒了院中的两名土匪。 一见卢湛破开房门,顿时大怒,二话不说,提刀便赶了上来。 “妈的!还真有不要命的!老子成全你。” 他挥刀便朝着卢湛左肩砍去,只是并不敢用力,毕竟老大有所交代,这小子的性命暂时得留着,他们还得靠他赚钱,所以也是不敢下死手。 虽然现在不能杀他,但见点血给他个教训,却还是不成问题。 只可惜他们明显没有察觉到事情的反常,壮汉一刀挥下,竟然扑了个空,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卢湛便已经消失不见,紧接着后脑一痛,两眼一黑,壮硕的身体便软绵绵的瘫了下去。 另一名土匪见状,双目圆瞪,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然而他尚未完全反应过来,面门上就中了一记重拳,打得鼻血横流,门牙脱落,当即倒地不省人事。 他们的动作在卢湛眼中,都太慢太慢了。 如果你观察足够细致,就会发现此时的卢湛,双脚是完全踮起来的,移动也不是迈步走路,而是平地挪动,身体无比的轻盈灵活。 很显然,他这是被鬼附身了。 人有三魂七魄,死后天魂归天,地魂入地,人魂则跟随黑白无常入阴司受审,转世投胎。 至于七魄,离体后会自然的消散于天地之间。 当然,这是寻常人死后的流程,像吴登科这般枉死之人,又因为执念太深,入不了地府,连枉死城也去不得,便只能成为孤魂野鬼了。 他生前是读书人,一身正气,哪怕是枉死,也没有多少戾气,成不了厉鬼,不然他也不至于要附在卢湛身上。几名流寇,何须放在眼里! 被附身的卢湛,犹如神助,此刻全身心的放松,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了对方,但他的主流意识依然存在,所以所见所闻,乃至感受,都无比真切。 搞定了这两个土匪,他继而将周围厢房的房门逐一打开,解救出了三名女子、两名老僧。 快速询问过后,得知女子是土匪从山下的猎户家中掳来的,家里男人全都被杀了,她们被掳到此地已有数日,日夜受到土匪蹂躏,生不如死。 至于老僧,他们才是这庙里真正的主人,年轻僧人尽皆惨遭毒手,只剩下他们两个老家伙。 一连数日粒米未进,他们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土匪原本的意愿,便是将他们活活饿死。 不管是卢湛还是吴登科,闻言之后无不心生气愤,但好在并未失去理智,当下让三名女子找来绳索,先将地上的两名土匪绑住。 趁着现在还有余力,接下来,他得速战速决,毕竟卢湛的身体素质也不是特别好,高强度的打斗很容易会感到疲劳,到那时可就坏事了。 土匪的警惕性都很高,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够将他们惊动,此处的动静如此剧烈,毋庸置疑,已然引起了庙内剩余土匪的注意。 不过片刻工夫,为首的络腮胡壮汉便带着弟兄赶了过来,乍见眼前的情况,亦是吃了一惊。 五名土匪握刀弄棍,迅速将卢湛包围起来。 “好小子,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耍花招,真是自寻死路。” 卢湛此刻观察之下,场中的土匪加上之前被他制服的两人,总共只有七人,这证明他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不是寻常的山贼,而是一伙流寇。 若是山贼,必定会有自己的山寨,而且人手也绝不会这么少,出行做事都会有一定的秩序。 而流寇则不同,他们是劫完这家劫下家,行动迅速,居无定所,而且不用忌惮官府,因为等衙门得到消息,他们早就溜得没影儿了。 最重要的是,流寇都是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行事作风全凭个人喜好,再者人数相对较少,也完全不用遵守什么绿林规矩。 “哼!我早说过这小子留不得,不如照旧杀了得了,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怨不得谁,大爷我亲自送你一程!” 当中一名土匪目露凶光,杀心已起,而这一回,他的大哥并没有阻止他。 右手提刀上前,照着卢湛心窝便捅了过去。 “砰!” 可惜他的刀尚且没有近卢湛的身,小腹处便重重挨了一拳,仿佛被一头公牛撞了一般,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倒飞了出去。 “嗯?这小子有古怪,大家一起上。” 为首的土匪察觉到不对,招呼其余众人狠狠朝着卢湛砍去,但他们再狠再凶,终究是凡人。 凡人怎么能跟鬼斗呢?哪怕只是孤魂野鬼! 面对他们的合围,卢湛仅仅挪动闪避,飘忽不定,随后出拳,或抄起一旁石凳狠砸等等。 没有过多花里胡哨的招式,仅此而已。 因为吴登科本身也并不会武功,他所依靠的,无非是成了鬼之后的迅捷能力、反应能力、以及力大无穷之类的本能特性。 再加上卢湛的肉身,便等同于给了他实质性的倚仗,使他的各项能力都能够巧妙的发挥出来。 这些流寇,除了力量比常人大一些,行事狠辣一些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大本领,他们的老大也无非是学了几手粗浅的招式,衙门里但凡学过些正式功夫的捕头捕快,都能轻松将他制服。 面对被附了身的卢湛,则更不用多说。 几个回合下来,他们便纷纷倒地不起,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甚至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卢湛让那几名女子逐一将其绑好,同时又将绳索连成一片,牢牢缚于院中的树上,这才让她们下山去找人,届时一同将这伙流寇押解送官。 她们这几日在此受苦受难,原以为必死无疑,不曾想老天有眼,派来卢公子搭救,方才见他只身一人,独斗诸多土匪,只以为是一位江湖大侠,因此对于他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 此地也是处于沅南县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是距离县城尚远,若是让她们前往报官,再等衙门带人前来,时间上必定要等很久。 虽然这伙流寇目前已经被制服,但为防期间生变,还是得先找人前来,毕竟人多力量大。 她们离去之后,卢湛也是松了口气。 吴登科终究已是阴魂,阴气过重,不能占据活人身体太久,否则对人对己都不利,所以恳求了卢湛一些事情之后,随即便离开了他的身体。 虚影化作丝丝白雾,重新进入到了笔内。 吴登科离体的瞬间,卢湛重新获取了身体的掌控权,然而就在此刻,他却是一屁股瘫倒在地。 手痛、脚痛、浑身疼痛,伴随着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几乎晕阙过去。 好家伙,这回没个百八十万,这事儿可不算完。 第四章 父慈子孝 天色大亮,一轮旭日高高悬挂在天边,林中枝头,百鸟吟唱,仿佛在迎接这全新的一日。 原本幽静的寺庙,此时忽然喧闹了起来。 那三名受害女子下山之后,叫来了不少的村民,而经过大半夜的休整,卢湛也恢复了部分力气。 虽然浑身还是有些疼痛,不过好在能够忍受,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他们在寺庙里搜索了一番,搜出了一箱子金银珠宝,整体价值不会少于上千两,全是赃物。 吴登科的尸体,在寺庙后山的一处阴沟里挖了出来,与之一起的还有数十名僧人,死状极惨,而且都已经开始腐烂。 看到这一幕,就连一向朴实的村民们也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将这伙土匪抽筋拔骨。 卢湛吐了一肚子酸水,待适应下来之后,亲掏腰包,拜托村民们将吴登科的尸体好生收殓,准备一同送回沅南县城,交给他的家人安葬。 他难以想像,当老人看到儿子的尸首之后,白发人送黑发人,那该会是何等凄惨的场景。 临近午时,卢湛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他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男人,在这一刻竟会显得如此亲切。 “让开让开,江捕头来了!” 几名身着皂红色公服,腰胯横刀的捕快拨开人群,井然有序的来到院子当中。 村民们在得知了土匪的事情之后,当即就派人进城报了官,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被绑在树上的七名流寇,尽皆醒转,不过个个都是鼻青脸肿的,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周围有不少村民对其拳打脚踢,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为首的捕头名唤江怀正,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一张四方脸正气凛然,此时迈步上前验看。 “哼!一群宵小之辈,也敢在我沅南县犯案,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来人,全都给我带回去,听候发落。” 望了望这伙流寇,江怀正面色阴沉的斥道。 身后一众捕快当即依令行事,接收押解。 “行了行了,村里的里正留下,随我们前往县衙录供取证,其余的都回去吧,该干嘛干嘛,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们了。” 在几位捕快的催促劝导之下,周围一众村民逐渐散开,只是叫好声络绎不绝。 他们对于山贼土匪,向来是深恶痛绝。 “湛哥儿,没事吧!” 江捕头一早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卢湛,处理完公事之后,此刻径直来到他的面前,出言询问。 “没事!没事才怪呢,你看看我这一身的伤,这群流寇真是太可恨了。” 卢湛挽起袖子,一脸义愤填膺的说道。 他的手臂及拳头之上,都残留有不少淤青红肿,这是被吴登科附身后打流寇时所造成的,说起来这吴登科也太不知道爱惜他的身体了,真当他是铁打的,不过眼下倒是成为了他的借口。 想他一介书生,独斗土匪是有人看在眼里的,这个造不了假,不过个中原因倒是可以找理由解释,但若不受点伤,却是说不过去。 江捕头打眼仔细瞧了瞧,轻松一笑。 “得了得了!只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人活着就好,你爹和你舅舅,可是很担心你呢!” 今日清晨,他爹接到了土匪送来的勒索书信之后,立时便心急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好在他并不糊涂,当即就报了官,知县大人与他们商议过后,做了两手准备。 其一是他爹按照土匪的要求,筹备银两前往约定的地点,由知县大人亲自带人随同,看能不能将这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土匪一网打尽。 其二则是由他派人深入虎穴,前来搭救,若非如此,他们也没有这么快就赶到。 本来他们都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不曾想才刚刚抵达,便碰上了去报官的村民,当得知这帮流寇已经被制服,这才松了口气,匆匆赶来。 众公人依例处理了一番此间的后事,随后找了辆马车,运起吴登科的尸体,押解着这一帮流寇,在江捕头的带领之下,朝着沅南县城进发。 大约下午申时,他们抵达了沅南县城。 城门口,一名衣着华贵,满脸富态的胖子,带着一妻一妾,三位子女,站在那里翘首以盼。 而在他的旁边,身着官服的知县大人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他们都是一早接到消息,说土匪已经被制服了,这才打消了原来的计划,从而改为在此相迎。 “湛儿,湛儿,我滴儿啊!你可吓死爹了。” 中年胖子远远望见卢湛,迈开脚步便迎了过来,只是由于身材吨位原因,跑起路来左摇右摆的,活像一只大公鸭子。 “孩子,你怎么样?这帮天杀的土匪有没有虐待你,让爹看看有没有受伤!” 卢有财满脸关怀的神情,在他身上仔细检查起来。 “……爹!呃……谢谢爹关心,我没事,都是些小伤,无大碍的!” 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声爹叫出来,依然显得有些生疏。 不过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他想他也回不去了,倒不如尽快认清现实。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这个胖子就是他的父亲,不管怎么样,终归还是要接受的。 “唉!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这帮杀千刀的,敢欺负我儿子,我非得让你舅舅砍了他们的脑袋,为你出气不可!” 卢有财狠狠瞪了那帮土匪一眼,忿忿不平的说道。 此情此景,在旁人眼中看来,可真是父慈子孝,令人羡慕。 一旁那几名被五花大绑的流寇闻言,满目凶恶的望了过来,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自己心里没点数? 只可惜如今的他们,也没有机会再去辩解,被一众捕快押解着入城,知县大人下令之后,直接关进了大牢。 不出意外,等待他们的,将是刑场上的鬼头大刀。 卢湛跟随父亲来到城门口,脑海中存留的记忆,让他对眼前的众人都有印象。 “二娘三娘,舅舅,湛儿让你们担心了。” 卢湛面朝他们,拱手行以儒生礼节。 两名年轻女子面含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平安回来就好!” 知县大人打量了他两眼,双手负于身后。 “此次乡试,可是又没中?” 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关心的他安危之类的,反倒是询问他乡试的事情。 “湛儿无用,又让舅舅失望了。” 卢湛低下了头,故作惭愧之状。 “唉!罢了,你这次死里逃生,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下次努努力,相信一定可以高中的!” 卢湛闻言,只是点头回应,并不说话。 据他所知,他舅舅当年可是连考了五次,这才榜上有名,而且还是属于比较靠后的名次,之后被委派到沅南县,做了个七品知县。 世人只知文人相轻,却不知文人之间亦会惺惺相惜,更何况是一家人,他舅舅自然希望他能够一举高中,光耀门楣。 “先进城吧!你爹已经安排了酒席,为你压惊!至于那帮流寇,舅舅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第五章 病愈 卢湛的生身母亲卢王氏,乃是他爹卢有财的结发正妻,也是本县知县王廉大人的亲姐姐。 他爹他娘素来十分恩爱,这在沅南县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便是他舅舅能够考取到这个功名,还少不了他爹的资助。 只可惜天意弄人,在他七岁那年,母亲忽然患病去世了,为此他爹伤心了好一阵子。 直到他考中秀才之后,老父亲就好像忽然想通了一般,最终在媒婆的撮合之下,续弦再娶。 次年又纳了位妾,生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不过虽说如此,但他娘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始终不曾动摇,便是称呼,他也只会叫父亲现任的妻子为二娘,而不是后娘。 或许是自认对他娘有所亏欠,也可能是嫡长子的身份缘由,父亲对于他的宠爱,倒是远远胜过其他几位弟弟妹妹。 关于吴登科已死的讯息,他母亲以及小妹尚且不知,所以当卢湛派人把尸首送过去的时候,母女两人都不敢置信,但是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吴母原本就有旧疾缠身,忽闻噩耗,哭得死去活来,几度晕厥。 他妹妹年方十四,生得亭亭玉立,一边要安慰伤心过度的母亲,照顾她的情绪,另一边还得独自承受丧兄之痛,倒着实令人感到万分痛惜。 卢湛叹惋之际,虽然可怜他们一家的遭遇,但是却别无他法,也只能在经济上稍加援助了。 …… 沅南县在武陵郡的辖区之内,只能算得上是中等县,不过县城的繁华程度,却丝毫不弱于大县,因为本县的工农业都颇为发达,极具代表性的便是纺织业与茶业了,南北贸易往来也甚是频繁。 卢家便是沅南县最大的布商之家,所占布业比重几乎是全县的三分之二,每年上交朝廷的赋税,都足以供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生活十年,可谓是家大业大。 卢家正宅,位居于县城的内城区,是一座五进五出的大宅院,占地面积虽不是最广的,但其中的布局置景,却是数一数二。 脑海中融合了前身残留的记忆,印象当中,卢湛对于这个家早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此时乍见府邸之富丽堂皇,仍是不免有些吃惊。 好家伙,这要是在现代,妥妥的豪宅啊! 一回到家,卢有财便命人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身上的伤势,着实是关怀备至。 好在他周身都是些淤青红肿,跌打损伤,不是很严重,大夫开了个方子,嘱咐他好生休养几日,当可痊愈。 卢湛也自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照旧该吃吃该喝喝,同时一边适应新家,乃至是新的生活。 深秋季节,昼夜温差幅度较大,再者卢湛刚被阴魂附过身,阴盛阳衰,故而白天还是生龙活虎的他,当天晚上就忽然感觉浑身不得劲儿。 头痛脑热,神志不清,迷迷糊糊的还说着一些什么黑丝,什么御姐之类的胡话,可把他爹吓得不轻,匆匆忙忙又把大夫给请了过来。 一番诊治,最终确定是邪风入体,引发了风寒,相较于他身上的伤势,此症可就严重多了。 若不好生调养,极有可能会进一步加重病情,甚至还会危及性命,而且医药费用方面,也是极为昂贵。 换做一般的贫困家庭,根本就难以承担。 这也是古代为什么一个小小的伤风感冒,都能导致死人的原因之一。 灌了几碗汤药之后,卢湛当晚便发了一身大汗,直到次日上午,方才醒转过来,虽然脑子清醒了,但依旧浑身乏力,只感觉十分的难受。 如果有得选,卢湛宁愿挨上一刀,也不想染上这什么风寒。 在现代医疗条件极为发达的情形之下,感个冒都要难受个把星期,更何况是在医疗落后的古代,再者他这还不是一般的风寒,那种感觉,尝受过一次便不会再想去尝试第二次。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卢湛基本上都是在床上度过,足足休养了六七日,这才渐渐的好转。 而在此期间,他爹可是想尽了办法,不知购置了多少增强体质的名贵药材以及补品。 燕窝当饭吃,鲍鱼做点心,山参灵芝炖汤喝,在卢湛的眼中看来,实在是太奢侈了。 这就是古代富家公子的生活吗?我爱了呀! 当然了,养病期间,他也没闲着,脑海里的那册竹简,经过他仔细的研究推敲,倒是下定了不少猜测,只待他的验证。 或许,这册神秘的竹简,就是他将来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倚仗。 今晚的夜色很美,皓月当空,洒落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 这里是东院,卢湛的书房及住处所在。 卢湛是读书人,喜好清静,为了避免有人打扰,所以他的院子是独立开来的,两侧都修了围墙隔开,只有正门与后门相通。 书房内,灯火摇曳,卢湛披了件貂裘大衣,坐在窗前的书桌旁,面前,摆着一只狼毫笔。 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做一个了结的。 倏忽间,一股冷风鱼贯而入,灯火熄灭。 他房间里的灯烛都是有灯罩照着的,除非是狂风把罩子吹开,不然根本不可能吹灭,但是此时此刻,它却就这么熄灭了。 桌子上的狼毫笔,一道白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而出,随即化为虚影,飘荡开来。 鬼为阴体,怕阳光、怯暑火,所以吴登科每次出现时,都会扬起一股阴风,先将灯火熄灭。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所以这次,卢湛见到他倒是并不怎么害怕。 “登科兄,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你的身体我已经转交给了令堂,目前已入土为安!而那帮流寇也被定了死罪,不日便要被斩头,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你大可以安息了。” 卢湛望着他,缓缓开口说道。 知道卢湛大病初愈,所以吴登科并不敢靠他太近,悬在距离他一丈远近的地方,拱手称谢。 “文澈兄今日之恩,登科只有来世再报!其实我死了倒没什么,只是可怜了母亲与小妹,我这一去,日后她们娘俩该如何过活啊!” 吴登科满面忧愁,想哭却没有半滴眼泪。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你我同窗十载,友谊深厚,此次又救我脱困,日后我会多多照拂伯母与令妹的,也算是尽些绵薄之力。” 卢湛轻叹一声,只能给出这么一个承诺。 “如此,登科在此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