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之寒门枭雄》 第1章 抢媳妇儿 初春时节返寒,桃花上带着点点白雪,太原府文水县柳家营中,一户人家门口挂白幡招魂,门口空无一人,进入院内,只见里面败落破碎,正屋里跪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 大的约有十四五,小的只有十来岁,她们浑身缟素,跪坐在一副棺材前哭哭啼啼,纸灰像蝴蝶一样飞舞。 其时日不过午,太阳虽然出来,但散发着幽幽的冷光,丝毫不能让这个人间暖和,两人正伤感身世,忽然从外面进来一群人。 这群人人高马大,有四五个,其中领头的腆着肚子,戴着狗皮小帽,晃晃悠悠进来,他也就二十多岁,牙疼似的吸口凉气,扫了灵堂一眼,道:“弟妹,咱们的帐该清清了。” 许世秋醒来之后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他睁开眼发现一片黑暗,仿佛没睁开一样,他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但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脑子里混混沌沌,记忆就好像搅拌在一起的粥,动弹不得。 这时只听一个女声道:“叔叔,许官人尚未下葬,当初说好借款两贯,待明年再还,如何现在就来讨债?” “两贯那是过去啦,弟妹,咱们可是有凭证的,说的就是三月初四还款,如今正是时候,两贯那是本金,如今该还十贯啦,快些拿出钱来吧。” 女的又道:“叔叔如何说话不算话?欺负我们孤儿寡女不成?” “白纸黑字有凭证,就是官司打到县衙我也不怕,弟妹你快些凑些钱来,还了我一切好说,若是不够,那我也没办法,只好拉你去抵债。” 女的怒道:“你!许世秋是你的堂弟,你居然连丝毫亲戚情分都不讲,难道就不怕他做鬼也不放过你吗?” “哈哈,他若是真有能耐,何须做鬼?弟妹,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呜呜,嫂子——” 许世秋张开嘴,一股子凌冽的空气冲进肺里,差点让他呛出来,外面叮叮咣咣一阵乱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听那女人厉声道:“别过来,你若是敢过来我就死在这儿!” “你这疯婆子!哎哟,你个小杂种敢咬我!去你的!” “哇——” 少女的哭声充斥着灵堂,许世秋心急如焚,外面必然是闹翻了天,可他连根手指都动不了,此时他已经记起,自己是穿越了,原本只是平凡一个图书管理员,哪里知道出了车祸。 外面那两人虽然与自己并无太亲密的关系,但多年的教育让他本能地想冲出去。 可浑身就是动弹不了,脑子已经想到了,可是肢体却不能动,似乎指挥系统有些失灵,他只能焦急地听着外面乱成一锅粥,然后听那男人厉声喝道:“把她剪子夺下来,这疯婆娘!带她回去!” 然后就是女人挣扎的声音,凄厉的哭喊,声音渐行渐远,屋子里只剩下一个娃娃的哭声。 许世秋渐渐放松下来,听着外面娃娃的哭声,他闭上眼,默默地等待着指挥系统恢复功能。 “嘭——”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终于能抬起手臂,于是便狠狠在棺材上锤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这棺材还真是有够薄的,许世秋能感受得到。 外面顿时没了动静,许世秋又锤两下,外面传来微弱的呼喊:“哥哥,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许世秋张开嘴,试了试,终于喊出了声:“小妹,快帮我打开!” 起初声音比较小,但喊了两三遍后,他适应了这个身体,说话声音大起来,同时也变得更响亮。 “小妹我没死,快帮我打开,我要快憋死了。” 许世秋说了半天才把小妹说服,相信他真的没死,小妹年纪太小,没太大的力量,在两个人内外合力之下,倒是真的把棺材盖掀开。 眼前陡然放光明,许世秋慌忙爬起来,双手放在边缘,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小妹的脸冻得跟狗皮癣似的,瞪着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然后扑上来,抱着他的脖子哇哇大哭。 许家在这柳家营里,也算个大家族,柳家营据说是周亚夫所设立的某个营地,后来就因此取了这么个名儿,不过现在已经是北宋时期,这里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人都换了好几茬。 许世秋属于第三房,许家共五房,原本最出息的就是三房,三房祖上为京官儿,做到枢密副使,不过后来党争之下,那先祖也落得个流放琼州的下场,因此败落下来。 “哥,快去救嫂子!” 在小妹的帮助下,许世秋从棺材里爬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许世秋摸摸小妹的脑袋,道:“有什么吃的,先给哥拿点,哥现在浑身没半点力气。” “嗯!”小妹重重地点点头,然后跑去厨房,不一会儿他就闻到柴火燃烧的味儿,他很想去帮忙,但刚刚重生着实太过虚弱,连动也动不了。 趁着这个时间,他思索起来,这事究竟该怎么办。 被抢走的,是他的童养媳,原来名字叫高小妹,来到这儿后便改成了许文颖,在他的记忆里,许文颖一直照顾他,从小开始就是这样,说是童养媳,其实跟半个娘差不多。 抢人的是他的堂兄,二房的长子,二房这些年发达啦,辽人经常拿些皮毛之类的东西来贸易,他们一边贩卖皮毛,一边又贩些私盐,现在族里大事都要听二伯的,他最有钱。 这事要是直接去二伯那,肯定讨不了什么好,若是去族长那儿,也不好使,无论怎么看都是死结,许世秋愁得直揪头发。 正想着小妹捧着碗小心翼翼走进来,喜笑颜开,“哥,快些喝。” 许世秋接过碗一看,眼泪差点落下来,白米白面是别想了,里面却是些粟子,熬得黄灿灿的,在碗底薄薄一层,上面飘着几根野菜。 小妹吸溜下鼻子,笑眯眯道:“哥,快喝,喝完把嫂子接回来。” 许世秋听到她的肚子咕噜直叫,眼睛盯着碗看,道:“再去添碗水,煮开了咱们一起喝。” “哥——” “快去,小孩子家懂什么。” 第2章 闹得大点更好 吃完东西许世秋回了点魂,力气恢复不少,这才有空打量自己的新家。 家是用半砖半泥土建造,房梁上还挂着当初祈福用的短竹子,可见房子新建没多少年,房屋里空荡荡的,连张桌子都没有,他的灵牌在木板上,木板下方用石头支撑,算是简易桌子。 小妹年纪不大,脸上兀自挂着泪痕,喝了半碗粥后脸蛋红彤彤的,她穿着破袄,花色很不错,只不过破得已经补了好几个补丁,里面连个衬衣都没穿,光是看着就觉得冷。 许世秋拉起小妹,“不是想救嫂子吗?咱们现在就去。” “哥,你能救了嫂子?” “哥会想办法。” 今日村子里格外热闹,县老爷下乡来了,劝课农桑是县太爷的必做功课,每年都要列入考评。 村子里的贤达们——主要是地主老爷们组织人弄了个欢迎队,鼓乐班子吹吹打打,数家佃户带着家小在村子外五里地处的下马亭等着迎接县太爷。 许世秋的堂兄,许世杰也在其中,不过心里一直想着许文颍,跟猫抓了似的,坐立不安,被他老子呵斥好几次。 路过许世杰家的大青砖房子,小妹拉拉许世秋的手:“哥……”她的脑袋里很单纯,以为许世秋要去许世杰家里找嫂子。 许世秋却摇摇头,现在去也是白去,他看了一眼那高大的砖瓦房子,带着小妹出了村直奔下马亭,那里才是他的唯一希望。 他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了约有半个时辰,外面喧闹起来,从远处来了一队人马,三班衙役开道,摆开仪仗,中间夹着一顶软轿施施然而来,乡贤们也都各自带人慌忙上前迎接。 一群人正热闹,许世秋悄悄摸出去,大家都被县老爷所吸引,谁也没注意到他。 “许世杰!你还我娘子!” 晴天霹雳一般的声音突然炸响,众人无比懵逼。 许世杰瞟过来,只见许世秋穿着寿衣,脸上涂得跟个鬼似的举着菜刀冲过来,登时吓得腿软脚软。 “鬼啊!” 青天白日的大家却感觉汗毛直竖,冷汗直冒,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四处逃窜,许世秋冲进人群揪住许世杰好一顿痛打,直打得他鼻青脸肿,现场太混乱,居然没人来阻止。 县老爷林杼这会儿刚下轿,腿脚还有些发麻,陡然被许世秋弄的这一出吓一大跳,呆了片刻方才回过味来,命人上前摁住许世秋。 几个衙役胆子大多了,如狼似虎般冲入人群,三下五除二便摁住许世秋押到林知县身前,顺带也把许世杰搬过来。 许世杰浑身散发出一股骚臭味儿,原来这厮居然被吓得尿裤子了,许世秋下手也真狠,只这片刻功夫便把他揍得脑袋跟个猪头似的,鼻青脸肿全是血。 许家族长许谦信脸色跟锅底似的。 林杼命人摆开仪仗,便在下马亭中升堂,开始审问案情,听完缘由他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家务事,而且还是本县有名的贤达,登时陷入为难之中。 “林县尊,学生有愧,此乃学生家务事,倒是冲撞了县尊。” 许谦雄先拱手跟知县请罪,接着厉声朝许世杰喝道:“你这逆子做下什么好事,等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说完又朝许世秋道:“世秋,这件事我替你做主,你放心,倘若真是这逆子做下的好事,我定然不会饶过他。” 许世秋心道演的好戏,那就再让你演演,于是朗声道:“多谢叔父,侄儿相信叔父定然不会食言,只是侄儿娘子初逢大变,受了大惊吓,侄儿想先把娘子接回去,不知叔父意下如何?” 许谦雄哑口无言,自己儿子觊觎许文颍不是一日两日,可这事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当着这么多耆老乡贤的面,要真是拒绝指不定旁人怎么想。 许谦雄近些年做生意惯了,霸气也养出来,但今日之事让他仿佛挨了一记闷棍,憋一肚子气又无处发泄,听闻许世秋的说辞只好笑道,“说的对,这就派人回去让你娘子回家,都是一场误会。” “叔父不必,侄儿误伤堂兄,心中已是非常过意不去,不敢再麻烦叔父……”许世秋的演技拿个小金人毫不过分,涕泗横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死了爹。 许谦雄不耐烦摆摆手,他儿子被打成这样,自己还得对凶手嬉皮笑脸,天底下还有王法吗? 许世秋道:“非是侄儿信不过叔父,只是叔父的护院未必肯听侄儿的话,说不定还会将侄儿一顿好打……” 许谦雄暴跳如雷,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叔父,自家护院敢打自己侄儿,这是要把他脸上刻上刻薄寡恩四个字吗?他急忙打断陆长生的话,“那你还要怎样?” “叔父给我个信物吧,我看您腰间挂的玉佩就不错。” 许谦雄想上去暴打这兔崽子一顿,这玉佩一千贯买来的,他的眼力可真好!他攒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只想大骂几句。 “叔父,”许世秋见他犹豫,便又哭丧着脸,“叔父您忘记了,前几日您那护院到我们家……” “拿去,快把你娘子接走!这玉佩可贵着呢!给我小心仔细看好!” 许世秋得了玉佩便向知县告罪,口称:“知县大人英明神武,晚生对知县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 知县英明神武,乡贤们也不用担罪责,唯一吃亏的就是许谦雄,奈何他得招呼知县,脱不开身,憋了一肚子气,牙齿都快咬碎了。 许世秋拉着小妹的手往许家大院跑去。 许世杰家的门房正忙着收拾屋子,忽然听到有敲门声,还以为是许谦雄回来了,赶忙来开门,门外居然是许世秋,而且身上穿着寿衣,顿时把门房吓了个半死,一个踉跄扶住门框,哆嗦问道:“你是人是鬼?” 许世秋大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爷爷当然是活的,我来接我娘子回去。” 第3章 混子陈二 门房这才逐渐回过味儿来,若是死人不可能有影子,他肯定是个活人才对。想到这儿他就不怕了,胆子也大不少,骂道:“你个贼小子,吓煞我了,许家岂是你撒野的地方,赶紧滚!” 许世秋也跟着破口大骂,“狗奴才狗眼看人低,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家老爷的信物?县尊正在村口,莫不是要我叫来衙役捕头,你才肯放人?” 门房一看他手里拿着的果然是老爷的玉佩,正想接过,玉佩却已经被他收回,心中虽然将信将疑,却也不敢怠慢,慌忙回去禀告,不一会儿许文颖抹着泪,跟在门房后面走了出来。 乍见之下,她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来,扑进许世秋怀里放声大哭,“相公,我……” “好了,没事了,咱们先回家!” 家没变,可是多了人就显得不大一样了,许文颖在许世杰的家里表现得极为镇定,可实际上她吓得不轻,直到回到家里还在浑身轻微发抖,许世秋柔声细语安慰,过了半个时辰才安静下来。 许文颖想起来许世秋还阳之事,连忙询问细节,许世秋也没办法说自己就是穿越的,只好胡乱编造个理由,就说阎王爷不想见自己就这么死,于是给送回来了。 三人都显得很高兴,许文颖着急忙慌着要做饭,掀开米缸里面空空如也,她很是窘迫,手指绞着衣角,如今正是春荒,就算是去借也不大好借,主家显然不会这个时候借给他们粮食,今日方才恶了许谦信许谦雄两人。 许世秋拍拍她的肩膀,道:“我去弄点去。” 许世秋其实哪里有什么地方借粮呢?现在正是春荒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缺粮,去找族长借?那倒是也行,只不过自己那点地怕是保不住,而且他也实在懒得跟这些人打交道。 不过,他手里可是有块好玉呢。 村里有个酱油醋铺子,乃是黄家所开,也能当东西,许世秋拿着玉佩便当了,当了两百贯,一月为期,这些钱除了换些吃的,其余的都被许世秋换成了造纸所用的原料。 许世秋回了家,小妹高兴至极,许文颖倒是吃惊不小,拉着他到厨房里道:“相公,你这是……把家里的田当了?” “没有,不过是当了许谦雄一个玉佩。” 许文颖急得当场落泪,“你、你……” “娘子放心,”许世秋替她擦擦泪,“我虽然把你救回来,可是许谦雄吃了这么大的亏怎肯善罢甘休?我需要些银钱做本,才能成事,用不了几日就行了。” 许世秋也不是胡说八道,他在图书馆里当管理员,没事看了不少的书,如今倒是都能用得上了。 造纸是个很好的办法,这是足够诱惑的诱饵,不怕许家不上勾。 中午三人吃了一顿红烧肉,虽然少糖,但吃起来也是不错,小妹吃得满脸都是油腻,吃完了饭,许世秋便带着两人去了家里的小作坊。 现在许谦雄正在招呼知县,一时半会他还没时间抽出手来收拾他,但他的时间也不太多了,顶多明日县令就会回县城,许谦雄空出手来,他的好日子可就没了。 小作坊已经好多日子没开工过了,池子里都是污水。 太原此地盛产楮木,是造纸的好原料,因此当地有许多人造纸,但工艺不怎么过关,造不出来白如雪,柔如纱的纸,只能造厚厚的宣纸,因此卖不上好价。 许世秋埋头把池子清出来,然后让小妹烧火,许文颖操作处理树皮,这些都是以前剩下来卖又卖不掉,倒是正好废物利用。 三人在小作坊里忙活,却不知许世杰家里炸了锅,好好的人出门回来就变成猪头,许世杰的母亲勃然大怒,一问居然是许世秋搞出来的事情,气得直咬牙,联想起中午时他来接走许文颖,许世杰的母亲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门房进来把事情一说,许世杰暴怒,揪住门房的领子没头没脑一顿打,“你是猪脑子吗?有我爹的信物,你就把人放了你难道不知道去问问吗?!” 门房哭道:“小相公,这……我也不知道啊,要不我带人把她抢回来?” “你是猪吗?是猪吗?”许世杰边打边叫,“县尊正在这儿你就敢带人去抢,你把县尊放眼里了吗?” “让陈二去,就说两人有纠纷,县尊也不能说什么。” 许世杰沉默片刻,忽然大笑起来,道:“没想到你这狗奴才还有点用,不错不错,就叫陈二去,跟他说做的好了小爷我有赏。” 陈二是个无赖子,纠集了村里的十几号流氓,不事生产整日在村里游荡,帮着几家地主做些肮脏事儿,倒也自在。 门房找到陈二的时候,他正跟几个狐朋狗友喝得痛快,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口,连忙把门房迎进去,听他说完事便拍拍胸口道:“许爷放心,这事必须办得漂亮。” 门房道:“几位兄弟,许世秋那厮把我们家小相公打得遍体鳞伤,只是县尊在此,我不方便动手,陈兄弟,这可就看你的了。” 陈二那满是横肉的脸堆上笑容,嘴角挂着吃出来的油沫子,伸手揪个鸡腿儿道:“好兄弟你放心,话说许世秋那一家人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不过是看在许老爷的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许世秋倒是没什么,打死也就死了,那小娘子可不能坏了。” “放心,定然叫小相公今晚做新郎。” 陈二一脸淫相,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门房也跟着嘿嘿笑两声,问他何时动手。 “这……”陈二这时一脸为难。 门房懂,顺手掏出两贯钱,“这是定钱,待你完事,公子另有重谢。” 陈二也不顾满手油污,接过钱塞怀里,一抹嘴道:“好兄弟放心,我这就去寻他晦气去。” 陈二一声令下,十来个人呼呼啦啦站起来,抄上家伙,有人拿棍子,有人拿链子,有人拿竹子,浩浩荡荡往许世秋家里杀去。 第4章 一切都是意外 许世秋毫不知情,大半天忙碌后纸浆终于做好,经过漂白后的纸浆果然白了不少,捞出来的纸张炫白,只是还不够软,做宣纸倒是合用。 许文颖看着晾在石板上的纸张,发自内心地笑了,想不到相公还有这门手艺,只是之前的时候相公说什么也不肯到纸坊里来,现在怎地忽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她也顾不上去想。 有好的纸张就意味着有希望,只要两个人加把劲儿,日后的生活就会越来越好,想到这点她的眼睛不由眯起来。 许世秋拍拍手:“好了,今天就忙到这儿吧,回去烧点粥,不要再吃肉了,猛地吃这么多肠胃受不了,晚上清淡些。” “我回去做饭。”许文颖很高兴,现在就连做饭也积极起来。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自门外闯进来,咣当一声那破烂的门板差点震碎了,许文颖一愣,瞧见陈二带着十几个人冲进来。 陈二眼睛先在许文颖的脸上打个旋儿,咕咚咽口唾沫,暗暗想到,他娘的这小子真是好福气,真不知道哪找来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可惜要便宜了许世杰那王八蛋了。 许世秋急忙将许文颖跟小妹拉到身后,道:“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陈二眼睛一瞪,满脸胡子炸起来,道:“干什么?过来请许小娘子陪我们吃些酒去。” 许世秋冷笑道:“陈二,是许世杰让你来的?他给你多少钱?你这么给他卖命?我翻倍给你。” 陈二呵呵干笑:“我陈二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义气,别说给我翻倍,就是三倍也不成,今日爷们兴致来了,就想找许小娘陪酒,喝完酒保证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 众流氓哄堂大笑,其中一个道:“说不定小娘子太舒服自己就不想回来了。” “哈哈哈哈!”众人又笑起来。 许世秋道:“看来今日是没办法善了?” 陈二道:“想善了那就乖乖把许小娘子送过来,爷们玩完了还给你不也是一样的么?” 许世秋怒道:“好你个陈二狗,放着好好的人不做,专给人做狗,你祖上若是知道,定然含笑九泉。” 陈二最骄傲的就是祖上曾经跟随太祖定鼎江山,虽然只是一偏将,但他也经常以将门虎子自居,如今被许世秋揭了短,不由怒火万丈,气上心头,怒道:“今日便打死你这厮,叫你这张烂嘴乱说。给我上!” 数十个流氓冲上来,许世秋抡起来做纸浆用的棍子,胡乱挥打,虽然没什么章法,但他深刻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这个时候谁怂谁就会输,他这不要命的打法敲中了好几个流氓的脑袋,敲晕两个。 陈二见情势不利,这么多人竟然无法将许世秋挡住,不由大怒,袖子一挽冲了上去,许世秋知道擒贼先擒王,长棍转向刺向陈二。 陈二没挡住,被戳中肚子,但他身子本来就比较胖,这一下竟然没将他戳翻,反对被他捞住棍子头,用力一夺夺走了。 许世秋手臂发麻,顺手又抄起一根狠狠朝陈二劈过去,陈二抬手一档,咔嚓那棍子居然断了。 这家伙也不是白白号称将门虎子,倒是还有些本事。只见他面露狞笑,猛然往前冲,一下冲到水池旁,许世秋手里也没家伙,只得不断后退,退无可退之时,忽然瞥见地上放着烧碱。 想也不想就抓起一大把往陈二脸上撒,陈二躲避不及,啊地叫了一声,捂着眼睛犹如喝醉一般东倒西歪,不小心绊住一块石头,咣当倒了下去,脑袋正好磕在水池边缘,咕咚倒地上没了动静。 众流氓吓一大跳,急忙上前一看,只见这个家伙脸色青紫,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见着命都不要不保,有人神经质地大叫道:“你杀了大哥!” 这些流氓没遇到过这样的大事,一哄而散,倒是有两个好心地把陈二抬着跑了。 一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间就剩下三个人站在院子里,院里一片狼藉。 许文颖又急又无奈,道:“相公,你杀了人快些逃吧,逃到哪儿都行总好过在这儿送命。” 许世秋回过神儿,道:“不要慌,先回去,或许还有办法救命。” 当天晚上许文颖与许小妹惶惶不可终日,提心吊胆净想着事情败露,许世秋被判秋后问斩,挨到天亮,两人都熬了个熊猫眼。 许世秋倒是挺镇静,起来洗洗脸,刷刷牙,道:“做些小米粥就好,你们多少也吃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世秋的平静与两个人的惊慌形成强烈对比,他回到纸坊里,首先看到的就是纸坊里的纸张都晒好了,他拿下来一张仔细看看,与现在的纸相比,纸张更加洁白更加细腻,而且稍微也软了一些。 目前的纸很硬,如果折叠的话很可能会直接断裂。 如果想要折叠起来的纸,本地是造不出来的,技术与原料都不过关,需要使用南方的纸,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澄心堂纸。 这纸虽然比不上澄心堂,但却比澄心堂更加亮白。 许文颖送饭来的时候,许世秋正好把纸张收起来,她带来了小米粥,以及凉拌的野菜,以及窝头,许世秋一边吃一边交代她:“咱们成功了,这纸张比其他人的都好,但你不要对外到处乱说,我有大用。” “相公,你怎地还在考虑这事?我想咱们要不要去陈二家里看看,他家里只有个老母亲,你说——” 许世秋道:“别去,现在有了纸我就不怕。” 正说着,大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许文颖一惊,许世秋却在心底松口气,总算是来了,也不用再提心吊胆。 几个衙役推门而入,不过领头的并非是捕头,而是许世杰,他头上裹着白布,脸上还是青紫掺杂,大马金刀地往门口一站,“许世秋,你的事发了,快些走一趟!” 衙役们如狼似虎,冲进来就要抓人,许世秋扭着头对许文颖大声喊:“带上纸去找知县,就说我会造这种纸!” 许文颖心如刀绞,眼泪忍不住落下,许世杰走在最后,冲着她阴仄仄地笑笑,“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哈。” 第5章 狗三儿的大买卖 许文颖心乱如麻,待人离开后进了屋子,轻轻抚着纸张,过了片刻一咬牙把纸张藏进篮子,迅速离开小作坊。 许小妹还不知道哥哥被抓,回家听嫂子一说顿时慌了,放声大哭,许文颖抱着她一起哭,哭了半晌她替小妹擦干泪,道:“小妹别哭,我这去找族长,咱们散尽家财也要救人。” 苦主陈二如今不省人事,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看了情况连连称赞奇迹,他能活着已经很幸运,要想醒来那就得看天意。 陈二老娘又老又瞎,哭天抢地直抹泪,几个地痞流氓鼓动:“陈阿嫂,陈二能有今日全赖许世秋,今县尊正在柳家营,借着这个机会咱们告他,我就不信官府还不管了。” 陈二老娘哭道:“许世秋那是个二傻子,家里又穷,告他能济得了什么事?” 那流氓咬牙道:“不告他那便告许家,无论怎么说许世秋还是许家人,他出了事,许家不能推个一干二净。” 陈二老娘孤苦无依,年纪又大,唯一儿子躺着还能做得了什么事?于是便从了流氓。 几个泼皮无赖便一起跑到许家闹,惊动县尊林杼,人家苦主正在求告,县尊自然不能完全无视,便下了签子将许世秋抓来。 许谦信正陪着县尊说话,忽然听了这事,也是吃了一惊,正好此时县尊出去派人,他的目光不由转向许谦雄。许谦雄倒是没想到闹出来这样的事,脑子急转立刻有了主意:“大哥,趁着这个机会,把许世秋开革出许家。” 许谦信略迟疑片刻,“这不大好吧,这事几个得召集几个族老才行。”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召集什么族老?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我许家好歹也是柳家营大家族,出了这样的逆子,传出去我许家也没什么面子。” 正说着话,忽然有个家丁跑来,许谦信一瞧原来是自家心腹家丁,忙问怎么回事。 家丁道:“回老爷的话,许世秋那小娘子跑进咱家里又哭又闹,央求大娘子说说话,救许世秋一命,大娘子拿不定主意,差我来问问老爷什么意思。” 许谦信一听,立刻拍桌子道:“问什么?许世秋被开除许家,你去告诉许小娘子,就说她的事我们许家管不着,爱找谁就找谁去。” 家丁回身正要走,许谦信忽然又道:“回来,告诉管家,记得收回来族田。” 许世秋在祠堂内,丝毫不知外面情况,过了傍晚忽然听衙役在外面喊道:“许世秋,你家里人来看你了。”之后他看到许文颖挎着篮子进来。许文颖摘下帷帽,露出哭红的眼睛。 “相公!” 见到许世秋她忍不住又落了泪,边把饭菜取出来放地上,边哭泣不已。 许世秋笑了笑道:“娘子你哭什么?相公我还活蹦乱跳呢。” 许文颖哽咽道:“方才、我去族长家,族长说……” “说什么了?” “说把你开革出许家,自此后与你无关。”说到这里许文颖又痛哭起来,许世秋默然,在这个时代里,被开除族谱是非常严重的事情,这是极大的惩罚。 “没事。”许世秋对这些是倒是不大在意,喝口酒吃口菜,这才道:“咱们不是造出来纸了么,你献给县令,就说自家所产,若是能放了我,愿意把造纸术奉上。” 许文颖大惊,这可是能传家的宝贝,怎能献上呢? 许世秋嘿嘿笑着替文颍擦干泪,“傻姑娘,人都没了,这东西有什么用?听我的话,县令一定会放了我的。” 不提许文颖这边,许世杰带人抓了许世秋后,心中得意非凡,见到那许小娘子后心猿意马,回去便跟小妾胡天胡地一番,起来后便招来家丁,那家丁说小娘子去了祠堂,给许世秋送了饭菜。 许世杰摸摸大肥脸,道:“这小娘子还不死心啊,你去叫门房进来。” 门房进来后,许世杰道:“陈二怎么样了?” “公子,他昏迷不醒了。大夫说挺严重。” “他怎么还没死?他不死,那许世秋岂不是也死不了?” 门房秒懂,拱手道:“公子放心,他活不到明天,只是……”他像苍蝇似的搓搓手。 许世杰不耐烦挥手道:“去找账房支上十贯钱,务必要干净利索。” 门房嘿嘿笑道:“公子放心,他那老娘又老又瞎什么也看不到。” 门房领了钱喜滋滋地出了门,借着夜色找到另外一个流氓狗三儿,就是这货鼓动陈大娘状告许世秋,刚见面,狗三儿便道:“哟,您老怎么有空到我这儿?” “怎么,你这儿我不能来?我有笔大买卖找你。” 狗三儿往地上一坐,道:“您老还有什么大买卖?” “陈二昏迷不醒,想来肯定很受罪吧,你说这许世秋会判什么罪才合适呢?充军?发配?还是秋后问斩?” 狗三儿狐疑看着门房,门房伸出一把手:“五贯,不能留下手脚。” 狗三儿犹豫片刻,咬牙道:“钱拿来,事我去办。”得了钱他便准备一盒果子礼品,打着看望陈二的名义去了,陈二娘老子瞎,看不到东西,狗三悄悄摸到床边,拿枕头捂上陈二的脸。 不到几个呼吸,陈二便呜呼哀哉一命归天,狗三佯装刚刚发现,哭天抢地,陈二娘也跟着嚎啕大哭,不顾当天天色已晚,狗三亲自替陈二张罗起丧事,弄得整个村子都惊动了。 知县林杼听说此事的时候,正在天人交战。 他住在许家提供的房子里,天色渐黑的时候,门房忽然进来,说许世秋娘子差人送来份东西,说如果把许世秋放了,她就把技术奉给知县。 林杼有些不以为然,这村子里能有什么狗屁好东西?每次来这儿都得跋山涉水挺远的,等他打开木盒子,眼睛顿时亮了。 盒子里躺着的居然是纸,上好的纸! 他拿出来,双手颤抖不止。铺在桌面上,即便蜡烛不怎么明亮,这纸的质地依旧能看个一清二楚,看了一会儿他迫不及待地拿出毛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儿,不洇不染。 “好!”他情不自禁拍案叫好。 第6章 借花献佛 正在这时,师爷从外面进来,一眼瞧见桌子上的纸,惊讶不已,“东翁,这莫非是那小娘子送来的?” 林县令点头,手拈短须赞道:“这纸色白清亮,软硬适中,是好纸,与那澄心堂各有千秋,不相上下啊。” 师爷俯身仔细瞧那纸,只觉那纸张的纹理细腻,摸上去也比较光滑,确实是好纸,忍不住赞叹。过了片刻他忽又起身,道:“那许世秋东翁如何判?” “许世秋不过是过失伤人,人还未死,赔些汤药费也就是了。只是许家不好交代。” 师爷道:“那东翁是想要这造纸术了,东翁,恕在下多言,此术非是我等能拿捏得住啊。东翁请想想,此术惊天动地,澄心堂纸在王爷手里,咱们这纸一出,可就是跟王爷打擂,东翁,你可能扛得住王爷?” 林杼还真未想到此节,拈须沉吟片刻道:“只顾着想这事,却没想到此节,照你这么说,此术不可要?” 师爷闷骚一笑,“东翁此言差矣,此等好物,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况且那许家不过是拿东翁作伐,许世秋区区一个功名都没有的破落户,许家煞费苦心,不想落坏名声,又想得好处,东翁何须在意他们?” “那此术如何处置。” 师爷道:“东翁,听说梁相酷爱笔墨,东翁何不借花献佛?” 林杼道:“梁相在汴梁,我上面又无人通传,如何能献佛?” “东翁无须在意,某在汴梁尚有些故旧,只要东翁属意,某愿替东翁走一趟。” 林杼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许世秋既然有这么大本事,活该他不合死,于是林杼命师爷交代下去,好好看管许世秋,不得出事。 两人正得意,忽然门子回报,说陈二夜里忽然死了,陈家正敲锣打鼓办丧事儿,林杼一下就懵了,死了人那性质可就不同,他不由看向师爷。 师爷道:“东翁莫急,现在还是先去摸清究竟怎么回事再说。就算那陈二真因许世秋而死,也不过是过失杀人而已。” 林杼点头同意了师爷的意见。 却说许世杰听闻陈二死了,高兴得手舞足蹈,掐腰笑道:“你这贼子,瞧你还怎么跟我斗,快取些酒来。”丫鬟急忙取酒来,许世杰抢过酒壶咕咚咕咚灌一大气,看到丫鬟秀色可餐,又记起许文颖火热身材,拉过丫鬟便开始胡天胡地,发泄完毕却还觉得不过瘾,又叫人过来,要去祠堂瞧瞧许世秋。 谁劝也不听,许世杰醉醺醺去了祠堂,门口把守的是衙役,早就得了师爷招呼,夜色深了不想放他进去,许世杰摸出两吊钱,塞到衙役手中,“给弟兄们喝茶,许世秋乃是我表弟,我去探望也实属正常。” 许世秋在房间里睡得有些迷糊,晚上也不知道那些衙役发什么好心,居然给他拿两床被子过来,睡得正香时,大门忽然被撞开。 许世杰跳进来,大声喊道:“许世秋杀人犯给我起来!” 许世秋眯着眼站起来,骂道:“你他么神经病吧,大半夜不睡觉干嘛你。” “跟我斗,你怎么斗?许文颖是我的!”许世杰像是疯了似的上蹿下跳,边走边说:“陈二死了,你也要死!你早该死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死!哈哈,等你刺配琼州,她就是我的,我要狠狠蹂躏她,到时候还是不在我胯下承欢?” 许世秋怒不可遏,他还真没把许世杰放眼里,但他的话深深刺激了他,上前瞅准许世杰的脸就是一拳。许世杰嗷地惨叫一声,鼻血横流,兀自还在发蒙:“你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许世秋又一拳打中他的肚子,他痛得弯下腰来,许世秋提起拳头狠狠在他后背上锤,咚咚咚跟擂鼓似的发出声音。 一同前来的几个仆役听到动静吓一跳,急忙进来,衙役也跟着进来,那些仆役想上前帮忙,被衙役拦住:“你们想干嘛?这是犯人,岂能容你们肆意羞辱?” 仆役急忙道:“可他在打公子!差爷快让我们进去,公子要被打死了!” “慌什么,我们自会拦住,退出去。” 几个仆役急得脸红脖子粗,然而衙役寸步不让,他们又不敢把衙役怎么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世杰被打得鬼哭狼嚎。 打一阵许世秋累了,停下喘口气,几个衙役这才晃晃悠悠走过去,道:“你这贼配军,怎地随便打人,罚你关禁闭,这段时间谁也不要见了!” 许世杰气得鼻子都歪了,爬起来怒骂道:“你们他妈的眼瞎了?没看到我被打成这样了?” 衙役赔笑道:“许公子,我就说犯人凶恶,还是不要看的好,您非要来看看,你看这不出事了吧?还是赶紧回去吧,下次可别再来了!” 许世杰气个半死,可是衙役们放水,摆明了就是要护着许世秋,他也没办法,只得气呼呼离开,回房杯儿盏儿摔了一地,越想越生气,气冲冲闯进许谦雄的房间。 许谦雄喝了许多酒,迷迷糊糊抱着小妾正胡天胡地,被突然闯入的儿子吓得差点不举,待反应过来气得抓起枕头朝许世杰扔过去,大骂他不孝子。 许世杰瞧见那小妾半边白花花身子,不由咽口水,急忙退了出去,等了一会儿,许谦雄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喝道:“半夜不睡你瞎跑什么?!” “爹,许世秋必须死!”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许谦雄忽然发现儿子脸上的伤似乎更严重了,还有些泥土,“许世秋又是怎么回事?陈二不都死了么?” 许世杰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一遍,重点是那些衙役似乎偏帮许世秋。许谦雄酒醒不少,问了些细节,他一听就知道自己儿子没猜错,衙役确实偏帮许世秋,可这是为何? 似乎完全没有理由啊,要说林杼清如水,明如镜,那根本不可能,可现实发生了,怎么想也没道理。 “你先去睡,待明日自然见分晓,我谅他林杼也不敢闹出什么事来!”许谦雄沉吟道,今日天色已晚,很多事不方便做,且看看明日林杼如何断案。 第7章 弟子与先生 许世秋打了堂兄一顿,心情舒畅很多,从衙役的态度中他看得出来自己的计策奏效了,本来是给主家下的钩儿,没想到县令咬了,倒是意外收获。 无论是谁咬,对他只有利,他现在只需要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就行。 造纸术她跟本就没想握手里,因为根本拿不住,纸张在宋代以文为尊的世界里杀伤力太大,根本不是他这样无钱无势的白身能控制的。 许世秋躺下,拉起被子,美美地入睡了。 林杼的房间里,此时还亮着灯,林杼、师爷两个人正在听一个衙役的回报,陈二的丧事、许世杰去看许世秋又被打,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细细禀告。 师爷听完挥挥手让衙役下去。转头又对林杼道:“东翁,事情很明显,陈二肯定是被许家派人杀死的,这许世秋好歹也是许家子弟,究竟有什么仇怨,居然必须要置他于死地?” 林杼道:“如此便有些为难,许家势大,地方还有许多地方赖他们帮忙,不能得罪死了;这造纸之术又须势在必得,如何是好?” 师爷十分风骚地笑笑,“东翁您也忒实诚了些。您若是上了梁相的船,还怕他区区一个许家吗?” 林杼仍旧显得很是忧郁:“梁相为人风淡云轻,咱们这小小纸张能入得了他法眼?” “东翁,您不在汴梁久矣,”师爷很自信,“梁相自称乃是苏仙后人,每每以字画挂满正屋,来人必然请题跋,以梁相种种作为,必然极为喜欢笔墨,对这纸张岂能毫不意动? 再者东翁还忘了一个人。” “谁?”林杼疑惑不已。 师爷道:“当今官家。当今官家才高八斗,工书画,工笔、山水皆是一绝,又自创瘦金体,就算梁相不为所动,当今官家难道还不为所动吗?” 林杼恍然大悟,抚掌大笑,“说的是,明日如何判?” “东翁只推说需要调查,装模作样一番,带回县城也就是了,至于苦主,我看让许世秋出些钱财安抚住罢了,何须那么多手脚?” “如此甚好!” 大宋县令讲究一个民不举官不究,只要安抚住苦主不再继续告发,那就没什么问题,倘若真判了许世秋秋后问斩,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需要上报大理寺,到时动起手脚来难免束缚。 次日一大早师爷早早起床,饭没吃就先进了祠堂,许世秋还在酣睡,被衙役弄醒叫起来。许世秋惺忪双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四十来岁的年纪,一身儒衫手里拿个文士扇,大冷天的也不嫌冷。衙役告诉他这就是师爷,许世秋急忙告罪见礼。 “你就是许世秋,果然一表人才。某乃师爷俞文亮。” “见过俞师爷,晚生多有得罪。” 余文亮刷地打开扇子扇两下,道:“许世秋,你可知陈二已经死了?” “晚生知道。” “陈二死了,事情可就麻烦了,本来只是过失伤人,现在变成过失杀人,按律要刺配三千里,县尊也没什么太好办法。” 许世秋暗里嘀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纸不够好吗?已经献上去了,还想索要什么好处? “不过嘛,也不是全无办法,苦主陈二家里只有个老娘,只要安抚好老人家不再上告,那自然就无事了,你可愿意?” 许世秋松口气,原来是这样的事,看起来这知县也是个目光短浅之人,格局太小了,就这么点破事钱也不想出,光想着捞,他发自心底鄙视,表面上自然得附和,双方商议半天,许世秋赔偿一百贯了事。 这些钱也不知有多少能进那陈二老娘的腰包里。 大事已毕,余师爷才道:“小哥伶牙俐齿好口才,可曾进学?” 许世秋连忙道:“父亲在世时,曾为小子开蒙,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小子又得了病,没继续进学,若是先生不弃,请受弟子一拜。” 余文亮方才与他一番交谈,对他十分喜爱,虽然他年纪不大,只有十四五岁,却聪明伶俐,思路清晰,说出来的很多道理就没他这个老江湖也得反复思索后才能想明白,便起了爱才之心。 “哈哈,这怎么行?” 许世秋天天呆图书馆里,虽然不怎么社交,但又不是傻子,打蛇随棍上的本事还是有的,连忙道:“先生请勿推辞,弟子已为先生才学所吸引,待弟子出去,束脩自然奉上,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余文亮被这马屁拍得晕晕乎乎,许世秋又惯会演戏,一个公元十二世纪的老夫子怎么能挡住来自二十一世纪人的进攻,很快就真心喜爱了这个弟子。 余文亮道:“那造纸之术……” “先生放心,造纸之术弟子自己琢磨出来的,早就想拿出来献给县尊,只是一直都没有门路,待弟子出去后,自当全数奉上。” 余文亮道:“你小子倒是狡猾得紧,也罢,你不能留这儿了,我这就回去让你娘子过来,一来给你送些银钱,二来也让他们收拾东西,随县尊回县城去。” 许世杰晚上一夜没睡,气得哇哇大叫,早上起来想想怎么也不甘心,自己爹爹已经许诺肯定弄死许世秋,又动了歪心思,一大早便起床带着几个人去了许世秋的家里。 许文颖跟小妹正在做饭,准备给许世秋送去,突然闯入的几个人把她们吓得不轻,许小妹立刻躲在许文颖的身后,许文颖手里没趁手的家伙,看到菜刀顺手抓起来,挡在灶房门口,护住许小妹。 许世杰嘿嘿笑着走上前,道:“弟妹做饭呢,不知道有没有我的?” 许文颖握紧菜刀,道:“你又来做什么?” “许世秋要被判秋后问斩了,我来看看弟妹,许世秋没了日子也得过不是,不如从了我,保证亏不了你,小娘子,意下如何?” “你滚!”许文颖猛挥菜刀,虚砍一刀,许世杰往后退,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岂料许文颖手腕一扭,反手捏住许世杰的手腕,用力往下一按,将他摔了个狗啃泥。 几个仆役急忙冲上来,几个人抢回许世杰,另外几个人则去抢许文颖的菜刀。 第8章 大胆的许世杰 许文颖挥舞着菜刀,死死档住门口,地方狭小,他们竟然奈何不了她,双方僵持住,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几个衙役手持水火棍冲了进来。 许世杰立刻道:“你们快把她抓起来,她持刀伤人。” 衙役班头看看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上面有交代,这人不能出事,于是便赔笑道:“许公子,上面有交代,要把小娘子接去祠堂,见见许世秋,这事还是等上峰命令再说吧。” 许世杰狂喜,不由哈哈大笑,引得鼻子疼痛,又狂吸冷气,嘴里叫道:“好好好,叫小娘子过去看看,快些死了心,哈哈,几位兄弟定要照看好小娘子!” 班头也不点破,嬉皮笑脸胡乱敷衍着,许世杰命人又打赏两贯钱,班头悄声道:“许公子,待会儿可是要判了许世秋,您还不赶紧去抢个好位置?就在许家祠堂里。” 许世杰大喜,连忙道:“说的是,某这就去,多谢班头。”说完带着人兴冲冲离开。 班头这才转头对许文颖道:“许娘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许文颖脸色惨白,身子一晃扶着门框才没倒下,许小妹哭得昏天暗地,班头不耐烦,又连声催促,许文颖没得奈何,只能稍微安抚小妹两句,跟着班头匆忙去了祠堂。 进了祠堂许世秋嘱咐她赶紧把田地先佃给胡大叔,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把细软收拾了,今日便搬去县城。许文颖惊讶,询问为何,许世秋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许文颖道:“相公说的是,只是进了城我们怎么谋生?” “这你放心好了,我自然有办法,你先取一百二十贯钱送给师爷,一百贯是赔给陈家,二十贯那是送给师爷的。” “啊?”许文颖有些不舍得,这么多钱,够一家人安稳生活好多年。 许世秋笑道:“钱没了可以再赚,要是人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许文颖点点头,匆忙回去收拾。 上午过半,知县林杼便在祠堂里摆开仪仗,审判许世秋。许世杰早早便来了,同来的还有其他几家地主乡绅的人,这也算是村子里的大事,衙役们站两边,中间摆上桌案,两侧放着几张椅子,气氛肃穆庄严。 此案事实清楚,陈二的几个手下流氓、大夫、陈二的老娘、许世秋几个人问完,许世杰左看右看,都没发现许文颖的影子,心里有些纳闷,不过也没多想。 林杼惊堂木一拍,道:“许世秋打杀陈二致死一案,案情已问清楚,只是尚有几处疑点,本县须将犯人带回县城关押,仔细审问才可,来人呀,将犯人带下去。” 许世杰蹭地一下站起来,“县尊,他杀人的事实清楚,怎地不该秋后问斩吗?” 林杼有些不耐烦,道:“我说了尚有几处疑点,带回去问个清楚,你既不是苦主,也非讼师,如何敢咆哮公堂,若是再犯,大刑伺候!” 许谦雄一愣,这个县令跟自己关系也不错,按理说判个秋后问斩也不是什么难事,怎地他的反应这么出乎意料呢? 原本他压根就没把许世秋放眼里,摁死他跟摁死蚂蚁一样,要不是自己的儿子觊觎许文颖,他才懒得费这么大事儿,先前他先在县尊面前让他丢了面子,这会儿居然连林杼都站在他那一边,究竟怎么回事? 许谦雄站起来拱手:“县尊,这许世秋已经与许家毫无关系,县尊尽管依律行事,不必顾忌许家脸面,我许家虽然不是书香门第,却也不敢违背我大宋律。” 林杼皮笑肉不笑,道:“许官人通情达理,本县十分感激,只是案情确实如此,本县并无徇私枉法。”接着他又问陈二老娘,“陈杨氏,此事如此判法你可有异议。” 陈二老娘哭道:“全凭青天大老爷做主,只是民妇年事已高,恐不能随时问堂,望县尊恩准民妇撤销状纸,还乡养老。” 林杼道:“陈杨氏既然你愿意撤销,那本县便恩准,不日将派人送你还乡,你且安心。不过虽然状纸撤销,但毕竟死了人,本县还是要查个清楚,这一节你须得明白。” “民妇明白,多谢县尊!” 许世杰听完之后愣住了,苦主撤销了状纸,即便查清楚人是许世秋杀的,也没办法将他搞死。再者说,这知县手里一枝笔,到时候来个春秋笔法,胡乱一判,许世秋岂不是又活蹦乱跳了? “不行!绝不能这么判!”许世杰此时急了,急吼吼跳出来,“他杀了人怎么能就这么放了他?你是贪官!是不是他给你送钱了?” 林杼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惊堂木,“大胆!你胡说八道什么?此乃公堂之上,你满嘴胡言乱语,既非讼师,又非苦主,本县准你旁听便已开了天大恩典,你如何还敢咆哮公堂?来人给我打上二十棍,赶出大堂!” 许谦雄又惊又怒,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是一方面,自己儿子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又是一方面,他急忙走出去求情,还暗示可以再给知县送些银钱。 然而林杼早被许世杰触了逆鳞,死不松口,硬是让人按着许世杰打了二十大板,直打得许世杰哭爹喊娘,这才猛地惊醒,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地主之子,指责知县岂不是失心疯了吗? 当天,林杼便带着人马回了县城,同归的还有陈二的老娘、许世秋以及许文颖、小妹,大队人马走在前面,许世秋被押着上路,浩浩荡荡的队伍离了村,许谦雄一下便病倒了。 许世杰更惨,被打了一顿,屁股都打烂了,不过毕竟林杼没想要他的命,躺床上几日好了大半,谁知道忧思成疾,竟然一命呜呼了。 许谦雄痛失爱子,哭了三天,更是对许世秋恨到牙痒,他平日里走私贩盐,颇有些亡命之徒在手,自己儿子死了,那许世秋也别想好好活着,必须要死,于是找来心腹,派人刺杀许世秋。 不想这么一来,倒是又成全了许世秋。 第9章 营生 许谦雄的心腹在地面上也有些人脉,他当即找到一个人,道:“高兄弟,可别说哥哥不照顾你,如今有笔大买卖,不知你肯不肯做。” 那人身高八尺,异常魁梧,粗声粗气地把酒碗丢在桌子上,一条腿曲着放凳子上,嘴角吃得都是饭菜的汁水,“谢兄弟有事你说,若不是兄弟救命,某这条命早就交代了。” 那姓谢的心腹道:“兄弟说什么救命不救命?兄弟如此好的身手,我即便不救兄弟也能挺过来。咱们兄弟就不说二话了,还是说些正经事,有一人恶了我家主子,连累小相公也殁了,主家想要寻他晦气。” “此事好说。”姓高的端起碗一饮而尽,“姓名住址。” “那人名叫许世秋,现在人在县城里,花牙子街。” “兄弟等着好消息便是。” 许世秋跟着县令回县城后,便被安排在一处偏宅,事事都是余文亮操持,许世秋当了那玉佩还有些钱,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后还剩下些,虽然不多但也足够用一些时日。 院子不大,只有一间主房,两间偏房,三个人用起来倒是也够。余文亮对许世秋道:“这案子还需要些手尾,你先歇息几日,过几日再说造纸之事,此事也得操办一番。” 许世秋道:“先生,这造纸之事不知县尊如何安排?在下虽然不才,倒是也有些想法?” “哦,那也不着急,不如明日你跟我去见见县尊,说说你的想法,也好让县尊知晓,此事绝非易事。”余文亮笑了笑,想来林杼给他的压力也挺大。 送走余文亮,许世秋坐在树下的石凳子上,这院子很小,大约能停放两辆普通轿车那么大,靠近主房的南侧种了一棵槐树,树下有四个石凳子一张石桌子,就是吃水比较麻烦,需要到外面去挑。 灶房门口放着一个大水缸,每日里都需要早早挑水才有得吃。 许世秋正在想着事,忽然听门口有动静,急忙出去看去,只见到两个地痞流氓围着许文颖,“住手!”他厉声大喝,急忙赶过去。 其中一个青皮伸手想要摸许文颖的脸,只见她突然伸手抓住青皮的手腕,顺着他的力量往后一拉,接着往前一推,将青皮的手折起来,轻松一扭青皮便倒在地上。 许世秋颇为惊讶,上前接过许文颖手里的扁担,将剩下那个赶跑了。 “没事吧你?” 许文颖摇摇头,然后有些羞怯地摇摇头,许世秋道:“咱们先回去。” 原来方才许文颖去买柴,回来便遇到两个青皮骚扰,许世秋安慰她几句,让她坐石凳上休息,这才问道:“方才我见娘子似乎有些武艺,可是跟谁学过么?” 许文颍有些窘迫地摇摇头。 许世秋惊讶道:“怎地,这有什么害羞的?” 许文颖小声道:“女孩子舞刀弄枪,实在有些不便说出口。” 许世秋哈哈大笑,“娘子你误会了,我不是嫌弃你,有些防身的本事是极好的,你要是真有这本事,不妨也教给小妹。” “这……行吗?” “那自然行。”许世秋道,“不过我看你的手法似乎属于那种偏灵巧,不大适合我,若非这样我定然要跟你也学一学。” “这是我家传的,小时候学过一些,之前我没事的时候练上两手,好久不练都生疏了。”许文颖道。 “从明天起,你就教小妹也学习吧。女孩子学些本事总是没错的。” 县城生活不易,今天光是一担柴就花了五文钱,他们手里总共也没剩下几贯,吃完午饭许文颖跟许世秋说起这事来,满面愁容,“相公早晚要考个进士光宗耀祖的,奴也没什么本事,今日听隔壁张婶说她那要人,替人浆洗衣服,奴明日便去瞧瞧。” 许世秋皱眉道:“浆洗衣服?这太辛苦了,你等等,我想想办法。” 眼下这情况太眼熟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下岗潮的时候,有很多这样案例,当时大家都是怎么度过的?很简单啊,小吃摊啊! 想到这个主意许世秋自己倒是乐不可支,眼下两个人虽然还未成婚,也未睡一起,倒是颇有些老夫老妻的模样了,连夫妻店都要开起来了。 只是做什么有些难以选择,太简单的大家一看就会,没有门槛,过不了多久便弄得满大街都是,赚不到什么钱;太复杂的需要的时间也多,两个人的夫妻摊能有多精力搞? 所以选来选去,许世秋看中了卤煮,并非是卤肉,而是卤下水。一来原料易得又便宜,二来做法上也有些门槛儿,倘若不知其中奥秘,模仿也模仿不来。 许世秋邻居张家夫妻,卖炊饼为生,夫妻两人虽然生意很小,日子过得却安稳,他带着一些点心去了张家,当家的张大牛连忙迎出来,他脸上有灰,还有面粉,见了许世秋不安地在背后擦擦手。 “许哥儿,你怎地来了。快来坐,浑家去倒碗水去。” 许世秋被他的热情弄得很是招架不住,两人寒暄一阵,他才说明来意,“张大哥,我在县城里也不熟,想做事却也没有门路儿,你给我介绍介绍,哪有卖猪羊下水的?” 张大牛嘿嘿笑道:“许哥儿是想肥田么?猪下水不多,羊下水倒是有不少,你若是想要,明日我带你去找宋屠,他那儿每日宰羊数十只,下水多的很。” “我是想煮了吃,也做些小生意,还有些物件需打造,请张大哥帮帮忙,今日误了工算我的。”说完他排出两百文钱。 张大牛连忙推脱,许世秋坚决不同意,正巧这个时候张大嫂过来,听了许世秋的说法,大摇其头。 “大嫂摇头是什么意思?” 张大牛道:“许哥儿莫怪,你若是想寻个营生,我这里倒是认得几个人,想以此为营生却是算岔了。羊下水不好吃,只有穷人家偶尔才会吃一顿,谁会买那些吃?这营生却是赚不了几个钱儿。” 许世秋笑道:“张大哥放心,下水不好吃是没收拾好,张大哥且等两日,待我的东西弄出来你尝尝再说。” 夫妻俩却不信,苦口婆心劝解,奈何许世秋早已下定决心,两人怎么说也没用,只得作罢。 第10章 绝品美食 余文亮又一次来到许世秋的房子里时,被里面的气味震惊了。 张大牛帮着许世秋买回来一堆羊杂,把宋屠喜的眉眼不见,下水这种东西都是便宜处理给那些肥田的人,几个铜板就能买走,而许世秋个了更高的价格,他只当来了个冤大头。 羊下水太多,余文亮进来就被熏得头昏脑涨,连忙捂住鼻子,“许哥儿你这是做什么?” 许世秋连忙擦擦手,道:“先生,我准备收拾收拾卖些钱。” 余文亮听了表情很精彩,有震惊,有不解,有愤怒,又有鄙夷,憋了好半天才开口道:“许哥儿,你该立志向学,怎能操劳此等贱业?辱没门楣。” 许世秋苦笑:“先生,徒儿得挣钱养家,家中尚有幼妹,总不能坐吃山空吧。”他知道余文亮的思维转不过来弯儿,也懒得再多说,“先生今日来有何事?” 余文亮道:“你若是操持其他的,倒是也算了,怎地弄些羊下水,这些东西又没人吃,味道又大。造纸坊找好了,我已经请了几个工匠,带你去见见他们。” “好!” “把衣服换了,县尊也要过去。” 许世秋屁颠屁颠儿地跑去换了衣服,只是还遮不住那股味道,他也有些无奈,这个时间也不允许洗澡了啊。 隔壁就张大牛家也深受荼毒,这两日羊下水弄过来,可把他们给熏坏了,张大嫂便有些怨气,扔下面瓢,道:“我说当家的,你也不想想办法!” 张大牛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许小兄弟寻个营生不容易,你就别再说了。” “这是个营生吗?他要是真有钱丢水里也听个响儿,弄这些破东西算怎么回事?” 张大牛叹口气:“你少说两句。” 张大嫂更怒,猛地一拍案子,道:“我不说行吗?你看看这味道大的,整条街都闻到了,家里也熏得到处都是这种味儿,咱们的炊饼能卖得出去吗?喝西北风吗?” 张大牛怒道:“有什么用?我总不能上门不让他们做吧?” 张大嫂顿时扑上来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嫁给你真是遭了八辈子罪,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要不说,我就去说!” “你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我就是发疯!” 两人扭打在一起,气得张大牛连中午饭也没吃便跑出去,过了晌午才回来,陆长生尚且不知道自己给邻居造成了这么大的烦恼,见了县尊行个礼。 造纸坊的地方寻在城外,他一看便说这不行,造纸坊需要大量的水,这地方远离河道,怎么能成?况且现在也没办法处理污水,连排污设施都没有。 于是只得继续寻新的,这事也就耽误下来,临走时余文亮叫住他,虎着脸道:“你别胡闹啦,这几日跟着我先学四书!” “好的先生。” 宋代科举还没有发展到明朝那种变态程度,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过,考的内容也比较宽泛些,诗词歌赋、经义、时政都有,许世秋想考明经科。 只有这一科在大家的心中才是正经的进士,其他的都是杂学。 不过学四书就得买书,这又是一笔大花销。 回到家,许文颖做好饭还未动筷子,许世秋急忙让她端上来开饭,一开始吃许文颖的脸上就有抹不去的忧愁,许世秋忙问怎么了? 许文颖道:“今日张大牛跟大嫂吵架了。” “夫妻吵架不是很正常的事嘛!”许世秋笑笑,安慰道:“你放心我肯定不跟你吵。” 许文颖叹口气,道:“是因为我们。” “我们?” “羊下水,味道太大,张大嫂有些不乐意。” 许世秋难得沉默片刻,这才开口:“确实不大好,不过现在没办法,等过段时间咱们钱多了,我就去寻一处偏僻一些的房子,免得影响他人。” 许文颖道:“相公,这生意真能做吗?我出去见了人,他们都在嘲笑你。这千百年来都没有专门吃羊下水的,我心里也没底儿,这万一要是赔了,咱们弄了这么多东西……” 许世秋笑道:“那是世人都不晓得羊下水的好处,待我做出来你就知晓了,那口大锅下午应该好了,我去取来。” 许文颖脸现担心,“相公,要不咱们不做这个生意了吧,这世上有那么多营生,我去给人做个针线活也好。” “你放心吧,肯定没事。” 许世秋没想到卤个羊下水会得到这么多人反对,可见时代的观念有多么强大,但他作为一个后世人,坚信自己的见识到的世界,完全如磐石一般牢不可破。 下午铁匠果然做成了大锅,说是大锅,其实也就是比目前所用的锅稍微大了些,另外还有用铁皮制作而成的铁桶。 因为目前的技术不过关,根本无法制作他所需要口径的大锅,只能退而求其次,改用这种方式,好在卤煮对厨具的要求没那么高。 羊下水先下水焯水,去除浮沫,又以黄酒去腥增味,到这一步的时候其实原料还很容易找,但下一步炒糖色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 炒色最好使用冰糖,其次是白糖,但是现在白糖太少了,价比黄金,许世秋完全用不起,只好使用饴糖替代,虽然颜色不足,但可以用酱油增加亮色。 之后将这些东西都放入铁桶里,放上许世秋专门去药材铺配置的调料,大火烧开后便转小火慢煨。 许文颖完全不懂,于是帮着烧火,仔细观察许世秋的操作,小妹围在锅边转来转去,被香味吸引,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小妹你别急,这需要两个多时辰呢。”许世秋笑道,“文颖你也来,我们还需要熬一锅羊汤。” 羊汤的熬法倒是简单的很,洗干净羊肉、羊骨头,下入羊油,大火熬煮,之后便缓慢熬着就好了,没有葱,那就用水芹菜代替,春季水芹菜正旺,鲜嫩可口。 夜晚熬得差不多了,掀开桶盖一股香味飘出来,许世秋先给许文颖与小妹切了一些羊杂,用羊肉汤冲泡,端给她们品尝,他自己也弄了一碗。 小妹迫不及待,不顾羊汤热,稀里哗啦先扒一口,吃的嘴角冒油:“好吃,哥哥太好吃了!” 第11章 轰动全城 许世秋尝了尝,这个味道还是差些东西,辣椒,这个真的没办法,他没种子也没地,根本弄不出来,至于茱萸,那个辣味有些不大正宗,吃起来总是有些怪怪的。 许文颖吃得很慢,但她完全没忍住多吃两口,羊下水虽然处理起来极为麻烦,但吃起来却这么香是她没想到的,她不断用筷子夹起小块的羊杂塞嘴里,配合上那咸鲜的羊汤,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许世秋又盛了两大碗给张大牛送去。 张大牛家里早就闻到那股香味,许世秋拎着两只大碗过去时,张大牛才刚刚回来,今日的炊饼卖得不怎么好,还剩下些,见人进来,急忙赔个笑脸迎出来。 “张大哥,大嫂,这两天多赖帮忙,这是收拾好的,给你们送来也尝尝。” “哎呀,这是你的营生,还送来干嘛?”张大嫂特意强调了营生两个字,她坚信许世秋这是败家子的行为,根本不可能卖得出去,所以特意讽刺他。 许世秋像是没听到,不以为意,笑着说:“你们也尝尝,帮我掌掌眼,你们都是前辈,比我经验更多。” 张大嫂今日因为炊饼没卖完,所以心里有气,很是不痛快,越看许世秋那副嘴脸越是生气,“我们掌什么眼啊,许哥儿你是个有主意的,我们没什么意见。” 许世秋道:“大嫂,瞧你这说的,你们两位在这县城里这么长时间,怎么说也比我熟悉,哦,对了大嫂,明日早晨我需要一百个炊饼,你们这儿能帮我打出来不?” 张大嫂顿时转怒为喜:“能能能,许哥儿你什么时候要?” “辰时之前,尽量早些。” “好好好!”张大嫂这才高兴起来,只要有生意了那就是好事,张大牛见他们谈完了,这才站起来跟他寒暄,许世秋略说两句便回去了。 张大牛送走人,回来道:“许哥儿也是个厚道人,你说话千万注意点儿,还给咱们送了汤来,闻着挺香的。” 张大嫂怒道:“这能是什么好东西?都是羊下水,留着给宝儿喝吧。” 张大牛被那香味勾得忍不住,道:“我先尝尝。”说完又拿出两只碗来,自己要了一半,给张大嫂又留了一半,虽然嘴上说着不是好东西,可毕竟还是肉啊,张大嫂常年见不到肉,自然也很馋。 刚喝一口汤,张大牛忍不住闭着眼呻吟,太舒服了,夜里还有些寒气,喝上一口当真是浑身毛孔都放松了,待他再吃口肉,不由大为惊讶,这肉里竟然没有常见的腥膻味。 张大嫂吃了之后,同样震惊不已,与此同时,她的心里更难过了:这许哥儿,或许真寻了个好营生。 就因为这点事,让她一夜都没睡好,早上又需要起来很早打制炊饼,刚刚熬眼把炊饼打制好,许世秋便进了门取走,给足了银钱。 “许哥儿起来这么早?”张大嫂的笑容有些勉强。 许世秋笑道:“是啊,要早些摆摊儿,谢过大哥大嫂,我先走了!” 张大嫂瞧着他高兴的样子,心里更不舒服,诅咒道:“让你高兴,卖不出去你就不高兴了。” 小县城里做生意,讲究的是熟悉,突然冒出来的吃食,大部分人都没什么兴趣,而且这么早跑出去,街面上哪有几个人? 许世秋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事儿,带着许文颖、小妹两人,推着独轮车便走进晨雾。许文颖问他准备去哪儿卖呢?也没提前打招呼,真未必能找到什么地方。 “当然是县衙前啊。” 许文颖张大了嘴,过了一会儿才道:“要去县衙?” 许世秋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小县城里有消费能力的,还愿意早起的,恐怕也就是县衙里的衙役,他们这些人早晚都要上下值,不得不起,一般从家里出来也不会吃早饭。 当他终于在县衙门口摆好时,附近连个鬼影子都没,许世秋也不管那么许多,直接敞开锅口开始烧火,浓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就随着晨雾飘散到空气中,散出去老远。 林杼夜里没睡好,早上醒来还有些迷糊,坐床沿儿让小妾伺候着穿衣服,忽地闻到一股隐约的香味,勾得他肚子咕噜咕噜直响,张口问道:“你让厨房做什么呢,怎地这么香?” 小妾道:“没有啊,厨房现在还没开始做饭呢。这香味古怪的很。” 不说还好,一说这香味似乎更浓,林杼有些不耐烦地自己套上衣服,迈步走出去,随手招来一个兵丁,道:“哪里飘来的香味?” “似乎是外面。” “去看看谁弄的,买回一份儿。” 这衙役领了命立刻出了县衙,瞧见许世秋的摊子,好奇凑上去,这人跟许世秋认识,之前下乡的时候他也在,张口道:“咦,怎么是你?” 许世秋连忙道:“见过郑都头,都头怎地这么早,快些坐下,我这有熬好的羊汤,都头喝碗暖暖身子。”说完也不管郑都头愿不愿意,直接盛碗汤,扔进些羊下水,配上两张炊饼端上去。 郑都头客气两句,被香味勾得实在受不了,端起碗开始吃起来,好家伙不吃不当紧,真吃起来完全停不下来,不一会儿两张饼一碗汤进肚。 郑都头值夜,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想再来碗,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抹抹嘴问:“这是何物?” 许世秋道:“羊下水。” 郑都头愣住了,心说这东西怎么能买给县尊吃呢?县尊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这些下贱东西不能吃啊。 “果然好东西!”郑都头定了决心,便站起来,赶紧回去汇报。 林杼听着是羊下水,心里一阵犯恶心,便歇了买些的心思。郑都头回报完毕,赶紧回去跟自己的几个兄弟说起来,这些衙役们可没那么多讲究,一起都涌出县衙。 许世秋见来了这么多人心花怒放,赶紧上前招呼,“今日头天开业,所有来喝汤的人,赠饼一张。” 有人询问怎么卖,许世秋介绍道:“各位这羊杂汤分几种,有四文、八文与十文,区别便是羊杂的多少。羊肉汤十文一碗。” 第12章 强大壮士 余文亮作为师爷,前来上值的时间比较晚,还未到县衙,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待转过街角瞧见门口围了一大堆人。 好奇心驱使下,他也走过去,在这里的居然都是县衙里的衙役,卖东西的人更是眼熟,许世秋。 这可把余文亮气坏了,县衙向来是清静之地,而且神圣庄严,如何能容得下玷污?而且这个许世秋,早就告诉他要开始学习四书,居然还是来操持这贱业,烂泥扶不上墙。 许世秋早就瞧见了余文亮连忙打个招呼,切了羊肉与羊杂盛了一碗汤,连带两张饼,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余文亮尴尬至极,心里有火又发不出。 “先生早上肯定没吃饭,喝碗汤暖暖身子,学生这两天待生意走上正规,再来请先生赐教。” 余文亮很憋屈,但香味勾得饿了一夜的肚子咕咕直叫,当下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开喝,喝了一口便惊为天人,太鲜了,而且略带中药味,不油腻,不腥膻,当真是从未见过的好东西。 吃上了也就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早上第二班衙役来的时候,许世秋的羊汤倒是已卖完了,别说汤了,羊肉连同羊杂都没了,只剩几根骨头,许世秋懊恼得直拍头:“大意了,该留几碗的。” 许文颖忙道:“不碍的相公,我们回去再吃。” 次日再来,许世秋刚刚停下,便有衙役跑过来,“小哥儿怎么才来,这么多人等着呢。” 许世秋道:“起晚了,路也比较远,李班头少待,我这就给您盛。” “你赶紧的,我去把人都叫出来。” 县衙里的人不少,有兵丁还有仆役,昨日没吃得上的仆役,今日都早早起来趁着主家未起,赶来喝口鲜汤,许世秋准备了一张小桌子,早就不够用了,许多人捧着大碗,蹲地上就吃起来。 不两日的功夫,这小小的摊位竟然传遍了全城,谁都知道有家专卖羊下水的摊位,熬得汤鲜咸可口,乃是一绝。 慢慢地开始有富人大早上派人来守着,不到三五日的工夫,这小小的摊位就无法满足人们的需求,衙役们人数也多,富人的仆役们也多,有些人就吃不上了,开始抱怨起来。 许世秋也没招,不得不开始弄两锅,一锅专门留给衙役,另外一锅才拿出来卖。但这火爆程度完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摊位上都得排队,有些人天不亮就开始排,排上一个时辰的事也经常发生。 许世秋这个羊杂汤彻底火了,连带张大牛也累得够呛,他们需要的炊饼实在太多,他完全不需要出去卖,在家里日夜赶制都有些手忙脚乱的。 却说高宠接了许谦雄的任务,先赶到文水县城,日夜打听,不过许世秋是刚来的,认识的人倒是不多,竟然没打听出来,高宠也不着急,县城里虽然有许多来往客商,可本地人却不是很多。 他先找个地方存身,便等了几日,这时候许世秋做羊下水出了名,高宠这才得了消息,心中虽然奇怪许世秋与许谦雄的恩怨,不过也没多想。 这一日他准备去县衙门前看看,以便过几日动手,刚到那边便瞧见围得人山人海,他急于完成任务,就往前使劲挤。 这些前来买羊汤的,大都是豪奴类的人物,在文水县大大小小都有头面,被高宠这么挤来挤去,有几个人差点都摔倒,不由怒火大盛,其中一个豪奴喝道:“你这大个子,怎地这般不晓事?” 高宠不愿多惹是非,于是道:“对不住,我就是来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滚后面去!” 高宠不说话,踮着脚尖往里面看,许世秋低着头他瞧不清样貌,那豪奴豪横惯了,见人不走胆敢还往里瞅,伸手狠推他一把,“快滚!有娘生没娘教的玩意儿。” 高宠只是不愿意惹事而已,并非害怕惹事,他生平最恨之事就是不能床前尽孝,小时候母亲带着他逃荒,吃树根草皮,好容易讨碗饭来,又碰上地主家的豪奴,说他娘偷了地主家东西。 双方争执之下,高宠娘被活活打死,他深夜怒而潜入地主家,杀了地主连夜逃窜。 此时听那豪奴说话,脑子里登时浮出痛苦回忆,伸手抓住豪奴手臂往后一推,接着往下一按,那豪奴惨叫一声倒地,被高宠连续踢了好几脚。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几个衙役一看心想:“喝,好小子竟然敢在县衙门口闹事,活得不耐烦了!”簇拥上来就想动手,高宠脑子正发热,身后有人搭他肩膀,连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拳。 “哎哟!”衙役大叫一声,骂道:“你这贼厮好大力气,弟兄们快上!” 高宠扭头这才发现居然打了衙役,心中害怕,急忙想逃。 奈何这里衙役众多,很快就将他包围住。 数十个衙役冲上来想要拿住他,高宠深知衙门黑暗,哪里敢随着他们进衙门,左冲右突试图逃走。 衙役们见始终捉他不住,个个恨得牙痒痒,出手又狠又重,高宠见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命都得交代在这儿,也不再留力,双足一顿,身子往前冲,前方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手持短棍,分别攻击。 高宠伸手一抬,咔咔两声,两根短棍砸在他手臂上断了,借着两人愣神之际,高宠一手捉一个,将两人齐齐举过头顶使劲扔了出去。 许世秋目瞪口呆,一个人起码百四五十斤,在他手里竟然跟个玩意儿似的,这家伙怕不是天生神力吧! 有人回衙门取了绳索、水火棍以及铁链,并将里面的兄弟们都叫了出来,二十多个衙役全副武装围着高宠。 这高宠身手厉害至极,犹如一匹野马在人群中左冲右突,二十多人竟然奈何不了他,反倒又伤几个,就连县尊林杼都被惊动,派了师爷赶紧过来瞧瞧怎么回事。 余文亮见他武艺如此高强,顿时起了招揽之心,大声喝道:“且住!” 诸衙役不敢违拗,但也不敢放松,团团围住高宠,余文亮道:“这位壮士请进衙门一叙。” 第13章 危机 高宠不知余文亮是何意,惊疑不定。 余文亮笑道:“壮士好武艺,不如请壮士进屋子里一叙。”为表示诚意,他命令所有人都让开一条道路。高宠本就是刀尖上行走的人物,见此情形,心中一横迈步往县衙走去。 两人进了县衙,林杼吓得不轻,但人都已经进来,此时斥责余文亮毫无用处。余文亮把高宠好一顿夸赞,林杼见他果然没动手的打算,于是便放下心,挺直身子自后堂走出,腆着肚子问道:“不知壮士何方人士?” 高宠回道:“禀县尊,某乃是并州人士,小时候逃荒去了南方,如今才得回转。” “家里可还有人?” “已经没了。”高宠黯然回道。 林杼道:“壮士有什么武艺,可否演示一番?” 高宠心想:我在文水县毫无根基,倒是不如入了衙门,也好歹也是个去处,许世秋似乎与县衙关系匪浅,正好可以利用。 转头瞧见门外放着一个大磨盘,足有一两百斤,他大步走过去,双手扣住磨盘边,发声喊,脚下用力,竟将磨盘举了起来。 林杼与余文亮惊叹连连,林杼起了爱才之心,“壮士好膂力,县衙里还缺一个都头,不知壮士可否有意?” 高宠拱手道:“多谢县尊,高某正有此意。” 于是林杼做主将高宠留下来,成了县衙里的都头,负责缉盗追捕,高宠盘了房子,在文水县留下。 许世秋回去后,对高宠大为赞叹,许文颖却有些忧虑。 “娘子怎么了?” 许文颖道:“我瞧那人功夫有些眼熟,跟我的套路差不多,却不知他是从何处习来?” 许世秋道:“娘子莫非那人是老乡?” 许文颖思忖半晌,道:“我也不知,我似乎隐约记得,我们老家里人都习武,想来却是差不多的。” 许世秋道:“待明日见了他我询问一番,倒是另有一事须得跟娘子商议一番。” “相公请说。” “咱们这几日卖得多,但是却也挺累,我觉得咱们不如盘下间铺子雇些人,你我都有别的事要忙,瞧瞧你的手,都裂了。” 许文颖道:“相公考虑的正是,只是奴觉得要不等过段时间吧,这生意虽然火爆,但其实赚得不多,盘下铺子,咱们手里的钱可就没多少了。” 许世秋思索后,道:“那也成,不过雇几个人收拾那是应该的,日后娘子你就在家里看着就行,也不必抛投露面。” “好,相公不如找张大哥打听一番,雇几个手脚干净的。” 许世秋点点头。 许世秋一直都知道许文颖的身世,她自小被卖,脑子里的记忆不多了,不过据她说,她就记得家是在山里,至于具体是哪座山已经记不得。 这可教人好为难,附近都是山,连个山名都没有,哪里能找得到地方?好容易见着高宠武艺似有些眼熟,许世秋也上了心,哪里知道连续三天都没见到高宠。 到第四日早晨,许世秋又摆着摊子在县衙门口,正在忙碌忽然听到有个生人,“给我来碗汤,切二两羊肉。”他一抬头发现居然是高宠。 “哟,高都头怎么来了,快些请坐。”说完有些尴尬,这里坐的地方也没,他顺口道:“多给都头切些。”他雇了一个大娘,在这儿帮忙,解放了许文颖。 高宠道:“多谢小哥儿。” 许世秋切好把羊汤送到他手里,又塞过去一张饼,这才开口道:“前两日见都头好武艺,却不知道都头是哪里习得?” 高宠吃得呼噜呼噜响,道:“并州人士,家在吕梁山,后来躲避灾乱跑去南方了,跟着个道士胡乱习了些,兵荒马乱的也好防身。” 许世秋笑道:“高大哥一身好武艺,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将来定能光耀门楣。” 高宠道:“唉,光耀门楣倒是不想,能活着已经很不错。” 许世秋继续忙去了,这几个衙役班头边吃边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家国大事上,正好许世秋忙完了片刻,有了空闲,只听姓刘的衙役道:“这次大辽国是真的完了,我听从北边过来的人说,辽国皇帝都跑了。” “嗨!”又听一个姓牛的衙役道:“跑了又如何,大辽国地大人多,大金国未必能落个什么好儿。” 姓刘的衙役又道:“对咱们好啊,两边最好打个你死我活,咱们大宋才能安稳。” “怕不是又打过来,还得逃命。”一个姓张的班头说道。 “别胡乱说话,童枢密督抚河北,不日即将到太原,童枢密南征北战,咱们这儿能有什么事?”姓牛的衙役不服,张口辩解。 高宠道:“行了,这都是上头大人们考虑的事儿,你我何必多想?快些吃完上值。” 许世秋听了却是心头一惊,之前他大略知道这是徽宗宣和年,不过对于具体的事情却是不大清楚,如今听了几个人的议论,陡然记起件事儿来。 金军第一次南下折戟,西路军进退不得,就是被困在太原,听他们议论,似乎这件事就要发生。不过太原城到最后也没有被攻破,第二次南下时,太原知府张孝纯已经困守八个月之久,得不到援军,只好举城投金。 许世秋虽然有些担心,但却也没必要跑路,此事若是发生,他依然有机会逃走。不过他还是得准备下,眼下最需要的,是人。 回到家中,许世秋立刻把许文颖叫来:“娘子,我左思右想,咱们还是得开个门店,这样吧,咱们先盘下个小点的铺子,再慢慢经营,你说如何?” 许文颖诧异,“相公,为何非要现在开?” 许世秋道:“我也是今日有所感,要是现在不开,日后迁延时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开,你就听我的吧。我去央余师爷先去盘个铺子。” 许世秋其实也是无奈,想要人就得有个名头,总不能直接招募数十人吧,先不说能不能养得起,就算是能养得起,林杼会不会多想?大宋对武人的防备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他不能不考虑。 许世秋那边忙碌,高宠也没闲着,许谦雄的门子派了个人过来,询问进展如何,高宠说:“你们放心,也就在这几日的功夫了。” 第14章 夜袭 高宠现在身份敏感,他是个都头,自然不能当街杀人,见完许谦雄的人之后,他便悄悄摸到许世秋家附近,这几日他也不是单纯闲着,早就将许世秋的住处以及身边人的情况调查完毕。 许世秋会在天色未亮的时候出门,之后家里就会剩下两个女人,在道路上,因为许世秋身边一直都有一个大婶在,所以动手比较麻烦,最好的情况是在家里杀死许世秋。 这一日高宠早早出街巡逻,路过许世秋的家门时,骂骂咧咧道:“这天气早上冷,中午热,我渴了寻点水喝,你们呢?” “这家就是许小哥儿家,我们讨碗水喝。”旁边一个衙役开口。 高宠上前敲门,片刻后许文颖将门打开一个逢。刘姓衙役开口道:“小娘子,还记得我们吗?巡街有点渴了,找小娘子讨碗水喝。” 许文颖见这几个都是公门,心中警惕倒是放下一些,于是欠身让开,道:“几位官爷请进。” 许世秋这个院子很小,前面摆放的都是收拾干净的羊杂,后面有处小花园,被许世秋改造成收拾羊杂地方,高宠没过去看,但听得后面有人说话。 许文颖取来几个碗,给他们一人倒一碗水,高宠忽地瞧见院子里有个吊架,两根手臂粗细的木头交叉绑一起,上面吊着四个沙袋,惊讶问道:“这是何物?” 许文颖脸色一红,道:“都头见笑,奴做的一些玩物。” 高宠试探道:“这似乎是演武所用?” 许文颖点点头:“相公为了让我防身,所以做了这个让我胡乱练练。” 高宠不再说话,喝完了水把碗一放,道:“多谢小娘子赠水,走啦走啦,赶紧巡街去。” 离开前,高宠特意回头看了看许世秋院子的位置,地方不大,位置却比较偏僻,附近有几户人家,看着都不像是富贵人家,没有人出现,说明这些人白日里都有事情要忙。 凌晨时分,高宠换上一身黑色衣服悄悄摸出家门,小县城里街坊不是那么严格,起码没有出现高大的坊墙,夜间虽然有衙役巡逻,但实际上他们巡查的频次很低,一夜可能会查个一两次。 高宠一路上倒是并未遇到什么人,顺利摸到许世秋的院子旁,今夜月色不大好,高宠摸到墙边,往后退了几步,跑几步脚一踩土墙,伸手抓住墙头,就翻了上去。 后院很臭,到处都是羊粪的味道,高宠寻了个干净地方跳下去,没发出多大动静,他从怀里摸出刀,反手持手上,蹑手蹑脚靠近正屋。 门被门闩闩上,这难不倒高宠,用刀尖别着轻轻往旁边挪,很快就打开门闩,高宠伸手推门,不想这门却有些重,他使劲才推开。 正在这时,忽然从头而降一盆水。高宠完全没反应过来,被砸个正着,水盆落在地上发出巨大声音,一下惊醒许世秋,厉声喝道:“谁?” 高宠心里略有惊讶,但并没有慌,握紧了刀,不过令他意外是,许世秋的声音,是从旁边的厢房里传出来的,并非是正屋。 他掉头出去,循着声音去找许世秋。 模模糊糊中,许世秋瞧见一个高大模糊的黑影,他刚刚出了厢房,手里没兵器,只拿了一根用来抬东西的粗棍。 高宠抬手刺过去。 许世秋见寒光一闪,急忙躲避,顺手一棍砸下去。听到风声不对,高宠急忙后退。许世秋也没敢上前,棍子砸空急忙收回,防住门户。高宠突地上前,许世秋竟然来不及反应,只能下意识地将棍子捅出去,本想戳中高宠,哪料他身子一侧竟然躲过去了。 “相公!” 正在危急时刻,许文颖跑出来,许世秋大急,忙喊道:“快回去,哎哟!” 许文颖却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伸手搭在那高大汉子的肩膀上,高宠反手一刀戳过去,令他惊讶的是许文颖居然躲过去了,还顺带拉着他的胳膊使劲往后拧。 这一套乃是高家绝学,专门用来对付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于小说里的分筋错骨手,也是以各种关节技为主,方才许文颖伸手握住他的手,一手抓肩,使劲往上顶,正是高家的技术。 高宠急忙振臂,同时伸手将许文颖推倒。 许世秋一棍子砸下来,同时大喊:“快来人啊,有刺客杀人啦!” 高宠两边都被人缠住,许文颖倒下时,忽然伸手给了他腿弯里一拳,正中足三里的位置,让他猛地发软,许世秋胡乱砸下的这棍子便没地方躲,于是侧头硬是让肩膀挨一下。 他听到外面有动静,似乎是有人开门,知道今日肯定是没办法成事,抬脚踢了许文颖下,大踏步离开。许世秋追到墙边,只见他猛地一蹿上了墙头,闪身消失了。 许世秋不敢继续再追,返身回屋内,把许文颖扶起来,点亮油灯。许文颖的胸口被踢了一脚,许世秋急忙问怎么样,连夜就要去请大夫,许文颖拉住他的手,道:“相公,我没什么事,你没事吧。” “还好还好,我也没什么大事,小妹呢?” 小妹哇一声就哭出来,断断续续道:“哥哥,我害怕。” “不怕不怕,人没事就好。”想想这事许世秋就觉得十分后怕,要不是许文颖机灵在门上放了一盆水,恐怕今天晚上他们几个都要命丧黄泉。 张大牛等几个邻居平日里受许世秋的恩惠,大家都过来安慰一番。经历过此事后,许世秋觉得自己该买几条狗,次日一大早他便跑去买狗去了,一下买了四条,都是土狗。 土狗旁的不成,但却是看家护院的好手,买了后许世秋觉得安心许多,想想又跑去铁匠铺里打了两把刀,一把给许文颖,一把给许世秋。 余文亮听说许世秋出了这等事,这一日上值前找空跟他谈了几句。 “昨夜可有损伤?” 许世秋拱手道:“多谢先生挂怀,一切都安好。” 余文亮叹口气,道:“我不说你想来也知道这人是谁派来的,你啊,别弄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取解试马上就要开始,你此时还没进学过四书五经,这可如何是好?” 许世秋心知大宋过不了几年就要亡了,哪有什么心思科考? 第15章 科举 许世秋回到家里,许文颖又在忙碌。他上前夺过扫把,拉着许文颖上上下下好好看看,“没事吧你,怎么不歇着啊,忙什么呢?” “我没事。”许文颖撩开在眼前晃悠的头发,道:“相公你今日怎地回来这么早?” 许世秋笑道:“卖完了自然回来,我得去看看铺子,张大哥说有间铺子现在正在准备出售,我过去瞧瞧怎么样再说。” 许文颖给他倒碗水,道:“相公,今年有科考,你今年若不参加,可就得再等三年。” 许世秋苦笑,他并不想参加,因为大宋马上就要亡了,当然现在说出来谁也不信,从朝廷上传来的消息说,童枢密带领二十万大军,收回了燕京四地,虽然不知真假,但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此事昭示着我大宋国力强盛,文治武功!当年太祖费了多大劲儿也没能收回燕云一寸土地,如今我大宋已经收回部分,说大宋要亡,谁能相信? 许世秋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实际上并非是童贯带兵打下来的,相反的是,已经被金兵打残的辽军,揍得宋军抱头鼠窜,被逼无奈之下童贯买通金人,以大量金钱将幽州等地赎买回来。 买回来的也仅仅只是空地皮,地面上的一切财务都被金军搜刮干净了,若不是房屋无法搬走,恐怕连空屋子都剩不下。 “娘子,今年再考肯定来不及,我看还是等三年再说吧。” “相公,男子汉志在四方,你怎能在文水县里求安稳呢?如今的买卖已经上了正途,就是我跟小妹两个人也能应付,大不了多请几个人罢了,相公还是安心进学,待他日搏个功名,奴也跟着风光。” 许世秋叹道:“娘子,非是我不想考,只怕考不上。” “相公可知捕猎遇到熊时该如何办?” 许世秋道:“转身就跑?” 许文颖道:“不能跑,我爹告诉我,遇到熊狼一类的东西,千万不能表现出丝毫害怕,否则定然会被它们撕咬,就算是再怕也得瞪着他们。” 许世秋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安排好便去进学。” 我们先去看看店铺。 张大牛所说的店铺,乃是太原府的人所开的酒楼,面积不大,上下两层一共能坐下十五桌,老板不想干了,就想把这个店铺盘出去。 许世秋一眼就看中这个店铺,看起来非常不错,位置谈不上多好,但也绝不算差,而且上下两层更容易区分客户。 那人也不拿捏,这个铺子要五十贯,再少可就不怎么合适了,店里的桌椅板凳之类的全留下,后厨里的东西也都留下,这个价钱很公道,许世秋看完后当场拍板儿。 许文颖过去后看看,酒楼后还有个小院子,他们一家人倒是也够住,她就建议把这个小房子退掉,住酒楼里。许世秋却觉得房子不必退,放点东西也好。 这一点许文颖自然拗不过他,只得应了,许世秋又招了两个伙计,一个学徒,有了酒楼自然不能只卖一碗羊汤,许世秋思前想后,先定下几道菜,首先这个时代的鱼便宜,鱼菜得有,鸡鸭猪这些也得有。 之后就是面,这里就是山西世代以面为食,太复杂的面许世秋不会做,但几种简单些的面他还是会的,而且他有纵横千百年的视野,远超其他人。 一边安排店铺的事情,另外许世秋也得准备进学,之所以答应许文颖,并非是被说服,而是他忽然想到,大宋是个以文制武的年代,文官之尊,为历代之盛。 即便北宋灭亡,那么也可以在南宋继续做官啊,当了官后他所能享受到的权益就太大了,做什么事也方便得多。 新店需要装修下,主要是做些木匠活,他还需要多几张桌椅,早晨卖羊汤,中午就卖些其他酒菜。趁着这段时间,许世秋找到余文亮,说自己想进学。 余文亮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道:“许哥儿你聪明伶俐,早该进学,造纸坊那儿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只需前去指导一番便可,现在你白日里便在我这里进学,下午你回去自看书。” “学生谨遵教诲。” 宋代科考,考的知识非常全面,经王安石改革后,诗赋被取消,转而以经义、策问、论为主,经义指大经《易官义》、《诗经》、《周礼》、《礼记》,兼经《论语》、《孟子》为主。 至于论、策问,更像是命题作文,而且大宋还强调思想自由,以他经写己意,并未限定对经书的注解,所以可以自由表达,但也正因如此,试题难度很大。 策问更偏重解决实际的问题,比如马政、军政等等,一般都体现了主考的个人意志。 许世秋听师爷给自己讲解,就算是他常年读书,听到这些东西也是晕晕乎乎的,辞谢了师爷后,便回到家中,思来想去,这玩意真要写也不是不能写,只是肯定写不出什么新意来。 他需要的是训练自己作文的方法,至于经义本身反倒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于是他又跑去余文亮家中,求得一本所谓的策论菁华,这是历年来的状元文章汇编,方便他不少。 当日读了一个下午,晕晕乎乎的,长时间没有这么大强度的学习过,让他有些吃不消,看看夜色晚了,便起身走出去,许文颖正在忙活着指挥人处理羊下水。 许世秋走过去道:“我出去一趟。” 许文颖道:“相公去做什么?” “我去请高大哥来家里吃饭,喝些酒。” 高宠自那日失了手,几天没敢动,但他心中更加疑惑的,是许文颖的招式,她的路数实在太像是高家的功夫,他心里便有所怀疑。 只不过他打听到许文颖自幼便在许家长大,想想也不大可能是自己胞妹。但心中那股疑惑总是挥之不去,他甚至有些疑心,许文颖是不是就是他妹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妹妹当年年纪并不大,卖了一个好价钱,据他模糊的记忆,他妹妹那时是卖给一个姓王的地主,几十年过去,王家搬到南方去了,听说家大业大,怎么也不可能是许文颖。 第16章 科举的难度 但他始终不能忘记那一记招式的惊艳,小时候他教过妹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有人用过,这一招说是高家的也成,说他自创也无不可,在高家原本招式的基础上,他进行了改进。 当年小小年纪的他被爹娘夸耀,那种幸福感再过多少年也抹不去。 自许世秋家里回来后,他便一直在想这事,脑子里甚至都能模拟出当时许文颖的形态,但她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中使用出来了呢? 多年冷却的热血,此时再次沸腾起来。 “头儿,下值了咱去喝酒。” 高宠摇摇头:“算啦,你们去吧。” 他刚出公廨便遇到许世秋,只见他正低头思索,便上前打个招呼,许世秋急忙抬头:“哦,高大哥,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找你呢。” “何事?”高宠把刀扛上肩膀。 许世秋道:“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不妨到我家一叙。” 两个一同回到家中,许文颖已经收拾好饭菜,许世秋进门叫道:“娘子,快取些酒菜来,我与高大哥喝几杯。” 许文颖慌忙取了酒菜摆在石桌上,道:“慢用。” 许世秋给高宠倒上酒,两人说些闲话,他这才开口进入正题:“高大哥你武艺高强,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传人?” 高宠瞄他一眼,笑道:“贤弟你想学?” “如今这世道太不安全,有些武艺傍身,总好过赤手空拳。”许世秋夹口菜,“前几日在大街上看到高大哥一展身手,着实令人佩服,你也知道这两日有人摸到我家里。” 高宠点点头,“你确实得练几手,我这里倒是有适合你的功夫,待我来日传给你。” “如此便说定,多谢高大哥。” 高宠忙道不客气,能多来他家里几趟,他正巴不得。许世秋有意逢迎,专拣高宠喜爱听的话说,套出高宠许多事情来,原来他家里原本是个猎户,往前数几辈儿,祖上也是战阵上的英雄,后来才逐渐没落。 两人说的高兴,酒菜喝了不少,许世秋便叫许文颖再炒两个菜来。许文颖炒好后便往桌上端,突然瞧见高宠右臂的衣服有些鼓起,再定睛一瞧灰扑扑的衣袖上有几个斑点,瞧着像血。 许文颖登时一惊,那一日晚上,她与高大黑衣人打斗,匆忙中便伤了黑衣人的胳膊,正好是在这个位置,难道高宠就是那个黑衣人? 事情经不住琢磨,那一夜月黑风高瞧不大清楚来人的面孔,但许文颖家中是猎户,眼睛一等一的毒,先前没多想时,什么也瞧不出来,如今有了想法,那许多疑问便随之而浮出水面。 无论怎么看,这高宠的身体形态都与那一日的黑衣人颇为相似,甚至说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想到这一点许文颖毛骨悚然,借着端酒上去的机会,“不小心”碰到了高宠的胳膊,只听高宠嘶地一声,倒吸口凉气,许文颖忙道:“高大哥你怎么了?没事吧?瞧我这笨手笨脚,总也做不好事。” 高宠勉强露个笑容,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许文颖确定这个高宠就是那晚的黑衣人,待他离开后,找到许世秋,把自己的发现说出。谁想许世秋哈哈一笑,道:“你想多了,他怎么可能会是黑衣人,高大哥来自吕梁山,家原先在南方,这才回来不久,与许谦雄毫无联系,为何要来杀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高宠来历不明,咱们又不了解他,相公还是多加小心。”许文颖对他的问题无法回答,于是只好嘱咐他小心,心中也有些疑惑,莫非自己是真的看错了? “我自然省得。”许世秋回道。 自此许世秋白日里上午去余文亮那儿学四书五经,下午便跟着高宠练武,日子过得倒是也紧凑。令他头疼的是文章的写作,除了难写之外,还有一个方面的问题,毛笔字。 许世秋练过些毛笔字,不过却没有学得很高深,也仅仅是能写的地步,他的字被余文亮批评为:毫无风骨,让他多练练,省的出去丢人。 许世秋很惭愧,大宋一朝,书法家辈出,苏黄米蔡这些人不用说,就连余文亮都写得一手好字,至于林杼,更是让他自行惭愧。 这一日他又写了几个字儿给余文亮看,余文亮道:“写字最重要的是静心,瞧你的字便知你心中杂念甚多,倘若不能静心,你还是别写了,练不出什么名堂。” 许世秋道:“多谢先生指点。” “你也学一些日子,试着写一篇论吧。” 余文亮给他一个题目,让他回去写,这个题目叫做刑赏忠厚之至论,这话什么意思呢?这话出自《尚书》孔安国注:刑疑付轻,赏疑从众,忠厚之至。大致意思就是论疑罪从轻。所以说古代的科举是很难的,如果不精通《尚书》注,连题目的意思都搞不明白。 许世秋虽然搞明白题目的意思,但具体怎么写还没个头绪,忙了两日,写了一篇拿去给余文亮看,余文亮只是扫两眼便道:“狗屁不通,看看这篇范文,再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写。” 余文亮当即挥毫泼墨写下一篇范文,许世秋拿起看两眼便惊呼:“先生好文章!” “好个屁!”余文亮当即骂道:“此乃苏仙应试文章。” 许世秋颇为惊讶,苏仙便是指苏轼,怪不得文风这么大气,不过他惊讶的是余文亮。 这文章就相当于如今流行的高考状元作文大全,余文亮居然笔不顿墨直接默写出来,平日里也不知道背了多少遍,他不由感叹古代的状元可真是难得。 回去后他对照着书本上苏轼的文章,居然一个标点都不错,顿时对余文亮肃然起敬,这等功力,可当真下了不少功夫。 于是他收起轻视之心,认真读书。 这一认真起来,他的进步飞快,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余文亮便颔首点头,道:“不错不错,照着这么进步下去,今年科举还有希望。” 许世秋极为高兴,回去后便把这事跟许文颖说了,夜里喝了点酒,算是庆祝初步成功。 眨眼间三月三便到了。 第17章 踏青诗会 三月三日乃是上巳节,原本是纪念轩辕黄帝,不过这个时节春暖花开,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时机,所以这个时节也是踏青的好时节。 许世秋停了营业,搞得衙役们怨声载道。踏青前一日下午,许世秋在家里正在跟高宠学防身术,许文颖这段时间都习惯了,照旧准备好毛巾与热水。 此时高宠正在教许世秋一招近身技,这技巧也是关节技巧,许文颖瞧得挺认真的,能看懂,不过许世秋怎么做也做不出合格的动作来,高宠无奈叹口气:“我说许兄弟,你这意思是理解了,但你身体不怎么协调,这也没办法,只能你自己多练习几次。我再给你演示演示。” 许世秋道,“好,那就有劳高大哥。”说着两人对立而站,许世秋进攻,高宠防守,无意之中,许世秋绕到高宠身后,竟然复制了那一夜高宠与许文颖的局面,只见许世秋抓住高宠的手臂,高宠突然一个转身,顺势将他推倒。 许文颖顿觉毛骨悚然,高宠就是那夜的黑衣人!她手不由自主死死攥住毛巾,几乎都拧烂了。但许世秋不信,她又没有十分的证据,就算再说一次,也不过是弄得许世秋不大高兴,没有什么用。 她觉得只有自己证明这他就是那晚的黑衣人,或许才能让许世秋承认。 她脑子里开始思索办法。 许世秋与高宠两人练完,便停下来歇息,许世秋道:“高大哥明日可休沐?一起去踏青。” 高宠莫名其妙地往许文颖那边看看,道:“哦,明日你跟弟妹都去吗?你们可真是好福气,可惜我们不行,明日里衙门要加强巡逻,我还得多上值呢。” 许世秋有些遗憾,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事,没有过多强求。 次日一大早,许世秋便起来了,前往郊外踏青,文水县外有条河,河边有片小树林,是本地地主的财物,因为这片树林比较合适,所以大家一般踏青都在这片树林里,那地主也是个文人,自认跟其他地主不同,在树林里盖了几间小亭,专门辟出一片地方种桃花,是个妙人。 许世秋到来时,这里已经有许多男男女女,亭子他们是进不去的,地主都有人看顾,不过今日在最大的快哉亭里,貌似举办的有诗会,许世秋没闲情逸致,跟许文颖远远看了一眼,便往旁边去了。 许文颖多看几眼,走过后还一直恋恋不舍,两人寻了片干净的地儿,太阳能照到的地方铺下毯子,小妹又蹦又跳,一刻也不肯安歇,许世秋嘱咐她多注意安全,便没再管她。 许世秋拿出来昨晚做好的糕点,递给许文颖,据说这东西叫面包。许文颖吃口面包,开口道:“也不知那边诗会怎么样。” 许世秋笑道:“诗会嘛,便是应酬唱和之地,实际上没有什么意思。”他从心底里看不起大宋朝的文人,倒不是因为他们的才学,是他们的态度。北宋的文人实在太膨胀,真的以为自己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这是局部最优解的陷阱,华夏近百年来的落后,其实就是因为局部最优解的陷阱。 许文颖撇撇嘴,道:“相公,他日你也是要参加这种场合的。” 许世秋耸耸肩,对这个事情不大感兴趣,许文颖见他不愿意多谈,便没在多说什么。太阳晒得两人暖洋洋的,说些闲话,忽地听身后有人道:“你们也来了?” 许世秋扭头发现是余文亮,慌忙站起来,跟许文颖一同见礼,这才说道:“先生是来踏青的么?怎地一个人来了。” “宋家开了桃花诗会,邀请了为师,怎地没请你么?” 许世秋苦笑道:“先生忘了?我还没有学籍,与他们也素来无甚交集,他们怎会邀请我。” 余文亮道:“倒是为师忘记了这一节,回头我去跟县令说说,提学官与县令交好,倒不成什么问题。” 许世秋道:“多谢先生。” “你随我去吧,怎么说你也圣人子弟,日后你们同去赶考,与那些士子们多打些交道总归不会错。” 许世秋一想他说的也对,官场上同乡之情是个很大的关系,也不可荒废。不过他这一走有点不大放心许文颖与小妹,他们两个人在这儿万一出点事那就不大好了。 余文亮道:“让你娘子与小妹去见见我的浑家,也就是你师娘,他们说说话。” 许世秋跟着余文亮去了诗会,快哉亭是一个比较大的亭子,里面坐着几个人,都是本地有名的士绅,在亭子两侧摆了许多桌案,坐了一排排的士子。 这一日还有个习俗,那就是相亲,倘若看上哪家公子,便会请人说媒,所以这些士子们每个人都盛装打扮,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亭子里坐着的是本地提学官、县令、以及大儒刘文吉。余文亮带着许世秋走过士子们的座位,直接进了亭子,拱手道:“学生见过几位老父母。” 提学官张更年眯着打量一番许世秋,道:“师爷免礼,这位是……” 余文亮道:“这位便是劣徒,某观他聪明伶俐便将他收入门中。快见过张提学。” “学生见过张提学。” 林杼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现在许世秋正在传授工匠造纸之术,他有求于许世秋,但他仍旧觉得这样的地方不是他能来的。许世秋即便再厉害,也不过是杂学而已,另外他的身份也不好说,身上牵扯着命案,还是个厨子,带过来岂不是丢人现眼么? 因此他便有些不喜。 张提学问了许世秋几句,听说他现在是个厨子,心中更加不喜,孟子谓君子远庖厨,这家伙居然是个厨子,显然跟君子沾不上边。 他伸手一指,道:“就在那儿加个座儿吧。” 宋廉便是这次举办诗会的地主,他自诩文人,最大的梦想便是谋个官身,虽然他吃过几次许世秋的羊汤,但却认为他的到来拉低了整个宴会的档次,但他的地位比较低,不可能怨恨师爷去,所以只能把气撒在许世秋的身上。 宋廉抬眼使个眼色,下人便搬着一个马扎放在宴席最末位置。 众人不由笑出声来。 第18章 不肯吃亏 别人的身前都有一个案子,上面摆放着点心酒水,许世秋身前空无一物。张提学不明就里,虽然这个许世秋只是个厨子,但这么做也有点太过分,于是笑道:“怎地,许世秋难道不喜欢这里的饭菜么?” 其中一个士子起身道:“提学容禀,许世秋乃是本地最有名的厨子,所制作羊杂汤更是一绝,此等美味恐怕连京师也不多见,想来许同窗已经在家吃饱,就不必在这儿吃了。” 这话说的够混账了,吃不吃是一回事,你上不上又是另一回事。就好比人总不能因为总要死所以就就不吃饭了吧。 许世秋有些恼火,起身回道:“回禀提学,学生确实吃过了,些许酒食不值一提。” 宋濂听完脸色一变,冷冷哼了一声。听他这意思,自己的饭菜也不过如此,你这家伙不过就是会做个羊杂汤而已,能算得了什么? “看来许学子瞧不上我这些点心,这不过是太原城里的文昌老字号点心而已,想来许学子是看不上的,只是不知道许学子能不能献技一番,今日里张提学县尊大人都在,还有这么多的学子,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界?” 许世秋气炸了都快,我来是参加诗会的,不是来给你们做厨子的。 下面就有人起哄,许世秋有些骑虎难下,尤其是宋濂又提到张提学跟县令,自己要是不做,岂不是不给他们面子吗? “说的是啊,世秋,大家都知道你的羊杂汤好喝,却不知道你还有其他手艺,不妨露一手,他日诸位在笔记里记上一笔,也够你名传千古,倒也是一段佳话。” 许世秋勃然大怒,这群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却将矛头全都对准自己,不就是为了文人那点可怜的面子吗?强压下心头怒火,他拱手道:“诸位说的也是,只是今日不方便,这样吧,我那儿还有几块点心,可以给大家吃些尝尝鲜。” 许世秋昨天晚上不只是做了面包,同时还有鸡蛋糕、绿豆糕等等,反正都是挺常见的点心,但在这个时代里却是独创性的发明。 现在的许多点心许世秋虽然没吃过,但也见过,手艺不怎么样,尤其是油比较少,所以点心制作工艺没那么高明。 许世秋坚信这些点心拿出来,肯定会晃瞎他们的眼。 “诸位少待,待我去取。”许世秋说着便离席而去。 他身后有士子冷笑道:“可真是什么人都敢冒充士子,一个厨子不好好做东西,充什么读书人?” 余文亮出了一身冷汗,这倒是他疏忽了,之前光想着让许世秋见见世面,却忽略了这些人并不知道许世秋的真实才学,还以为他就是一个单纯的厨子。 余文亮跟许世秋接触比较多,知道他绝非那么简单,有一日跟他讲解论语,余文亮讲到为政篇,讲法律与道德的关系。 许世秋忽然道:“孔子说的不对,这法律是最低的道德标准,而道德应该高于法律,却不能将人民行为寄希望于自身的道德。道德如何只有自己知道,这中间会有许多弊病。” 余文亮勃然大怒,这是在质疑读书人的品质,不过事后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很有道理,法律是一个社会的底限,道德则是上限,怎么能拿虚无缥缈的道德去约束人呢? 但这些东西与他多年来所习得的学问相违背,一时间竟然有迷惑之感,却又不知该去问谁。 这个心病在心里好几日了,所以他才知道,许世秋绝非是单纯的厨子,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或者说自己的理解,绝非是人云亦云的应声虫。 过了不久,许世秋去而复返,手里挎着一个竹篮,道:“今日点心不多,诸位略微品尝品尝即可。”说完他竟然径直走进凉亭,将竹篮交给宋濂,“还请宋老爷发放,学生还认不全所有人,免得发放错误。” 宋濂脸色涨得跟猪肝似的,嘴唇直哆嗦。张提学暗暗好笑,这个许世秋当真是不肯吃一点亏,既然你不把我当作正常的客人,我也不当你是正常的主人,看你怎么办。 宋濂黑着脸叫过来一个厨娘,把糕点分了。 张提学瞧见其中一块晶莹剔透,状似绿玉,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振,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许世秋道:“此乃绿豆糕,也没个雅致名儿,还请提学赐名。” 张提学大悦,此事这等文人最喜欢干,你让他们做饭,他们打死也不干,但让他们赐名,那可就是最爱了,尤其是苏轼的东坡肉出名之后,大家都喜欢模仿先贤。 张提学捏着胡须沉吟片刻,道:“我看此物最似绿玉,不若改一字,绿玉糕如何?” 许世秋笑吟吟道:“多谢提学赐名!” 张提学心想这玩意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倒是个精巧玩意。他拿了块送进嘴里,不由眼前一亮,大宋的许多糕点,都是非常僵硬,而且只是略微有些甜味,还不耐放。 这绿玉糕软糯、绵甜,牙口不好的人也能吃,与那些日常所见的绿玉糕完全不同。张提学大为称赞一番,连称手艺不错。宋濂吃了后,也不得不承认,这玩意比自己花大钱从太原城里请来的师傅手艺好多了。 余文亮更是赞不绝口,他就属于牙口不好的人。 宋濂觉得丢了面子,于是道:“提学,这人都已到齐,还请提学出个题目。” 张提学连连点头,转眼瞧见桃花,道:“今日桃花若云,就以桃花为题。”他对方才许世秋让他赐名一事颇有些得意,便道,“给他一张桌子、笔墨纸砚。” 许世秋连忙道谢,下去后却有些为难,现场写诗词,他肯定不行,他看过韵书,但却没有仔细研读,对其中的内容也是一知半解,不像是宋朝这些人,他们都是自小学习,深入骨髓。 但是抄呢? 抄着问题不大,只不过抄也需要下功夫,现在他脑子里只想起来桃花庵歌,放这儿显然不合适。 几个士子诗词不大好,此时看着许世秋,倒是暗暗得意,他们互相抛个眼神,道:“这次怕是不会垫底,那厨子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 第19章 诗会 许世秋仔细思索后,便没有写,这个风头没必要出。有人咬着笔杆思索,有人交头仰头望着天,有人望着桃花念念有词,唯独许世秋平静淡然地坐着。 方才许世秋取点心的时候,许文颖想着这边有事,告别余文亮的家人带着小妹来围观。到达的时候这里已经有很多人,三五成群围成一团叽叽喳喳,这些人大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女,许文颖跟她们不怎么熟悉,不过倒是有人认识她。 “咦,这位莫不是羊汤西施姐姐?” “羊汤西施?那是谁啊?”有人还不知道。 “喏,便是上面那位厨子,在县衙门口卖羊杂汤的呀。” “呀,一个厨子怎么还跑去参加诗会了?” “听说是师爷带上去的,是师爷的学生。” “厨子也能读书了么?” “嗨,可别胡说,万一这位厨子真的很聪明呢?” “聪明也不行,君子远庖厨,做厨子岂不是斯文扫地?” 许文颖连两个人的脸都不敢看,一直低着头,只觉得脸上烧的厉害,心里别提多别扭了,暗中琢磨着一定要让相公好好读书,千万不能继续做厨子,就算是少赚些钱,也要雇人来做。 那两个人也只是一时好奇,说完后便去讨论哪个士子的才学更高,学问更深,长得更好看些。过了许久,许文颖才敢抬起头,透过人缝看到许世秋安安稳稳坐着,似是一点都不着急。心中不由欣喜,心道相公果然才思敏捷,这么快的工夫就已经写好。 小妹低声问她:“哥哥怎么不写啊?” “哥哥已经写完。不用担心。”害怕小妹看不到,她把小妹抱起来。小妹已经十多岁,抱起来着实有些吃力。小妹很懂事,看她有些吃不住,于是便下来了,她个子太矮看不到,于是便踮着脚尖。 又过一会儿,陆陆续续有人上去交诗文,评价的自然就是上面坐着的几个乡绅以及提学官、知县。林杼特意留意许世秋发现他果然没有上交,心中很是不屑,不由瞪了师爷一眼。师爷脸上发烧,起身走到许世秋面前,压低声音道:“你怎地不交?” 许世秋道:“先生,学生实在不擅诗文,写不出来。” 师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没办法,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自己代写吧,只能黑着脸回去。张提学笑着道:“看来大家都已写好,咱们瞧瞧。”几个人一人分了几张纸各自观看。 张提学拈着胡须道:“好,不错,此诗文工整大气,用典而不涩,难得难得。” 宋濂笑道:“张提学请看这份,此诗文构思奇巧,用语却极为平实,实乃佳文。” 张提学笑道:“令郎才思果然敏捷,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完成,着实不错。” 宋濂这才愕然,一看名字,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说这字怎么这么熟悉?” 众人不屑,你自己儿子的字你都不认识吗?妄称文人。此刻大家皆是在找个乐子,谁也不会拆穿这样的小把戏。待张提学与林知县一一点评后,本地的一名刘姓学子这一次拨得头筹,张姓学子得了第二,宋濂的儿子得了第三。 宋濂笑得合不拢嘴,其余的也都点评过,宋濂忽然瞧见许世秋安然端坐,想起方才的事情火气便上来,冷笑道:“许公子不知道作的是哪一篇?怎地似是没见到啊。” 许世秋道:“诗词一道,学生不擅长,不会写。” “哈,”宋濂失声笑出口,道:“诗词不擅长,不知道你擅长哪一路?今日大家齐聚在此,乃是为了诗文唱和,你不写,莫不是瞧不上大家?”他伸手虚指,将在座的所有人都包含进去。 许世秋不卑不亢,“实在不擅长,莫要为难我了。” 有人逗哏,自然就有人捧哏,下方有个士子朗声道:“区区一个厨子也敢来此献丑?此地往来皆鸿儒,俱无白丁,你说你瞎凑什么热闹?” “哈,人家不是瞎凑热闹,不是送来绿玉糕了吗?我觉得绿玉糕还是不错,当为在座第一。” 人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许文颖躲在人后,却也觉得脸上发烧至极,亏得她还以为许世秋已经写完,原来是没写,不由有些失望,同时也觉得羞愧不已。正要带着小妹走,旁边一个女郎忽然低声道:“今日如此盛会,怎地请了他来?他的厨艺虽然好,但怎么会读书?连个诗都做不出,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此事传出去,文水县的脸都被丢尽了。” 小妹登时大怒,道:“你胡说,我哥不丢人!没写诗也算不得什么丢人的事!” 许文颖急忙拉她一下:“小妹,别乱说话,走。” 那女郎长得一副尖酸刻薄相,被她抢白了怎能忍耐,喝道:“大人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这谁家小孩子,怎地没半分教养?” 许文颖很自卑,低头默不吭声拉着小妹就走。那女郎又道:“这什么地方,怎地什么人都放进来?宋老爷这里的下人怎么回事?” 小妹怒火更甚,突然用力挣脱许文颖,跑过去抱住女郎大腿狠狠咬一口,那女郎惊叫一声,手忙脚乱胡乱踢腾,将小妹踢开了,许文颖慌忙扶起小妹,道:“小妹你没事吧。叫你不要乱说话你怎么不听呢?”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许文颖赶忙道歉。 那女郎撒泼一般声音尖利地叫道:“你这个狗杂种,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这是疯狗么?我的裙子脏了,快赔我!” 小妹哇地哭了起来,许文颖一边安抚小妹,一边赔不是,“我赔,我赔,多少钱我赔。” “赔得起吗你?这条罗裙可是花了大价钱的!今日非要报告不可!” 外面的闹腾早就把上面的人惊动了,大家纷纷围拢过来,有人不明所以,就打探是出了什么事,那女郎连哭带说把事情讲了一遍,重点自然是这个小女娃子如何如何没教养云云。 许世秋挤进来,见是许文颖跟小妹,忙上前拉着许文颖的手,道:“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我待会就回去吗?” 许文颖又羞又急,忍不住也哭起来。 第20章 写诗的速度 许世秋安抚许文颖两句,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这么多人却也不好详细解释,于是便看向那个尖酸刻薄的女郎,裙子并没什么问题,只是沾了些口水而已。 女郎瞪着他,道:“看什么?你妹子这么不懂事,你这个当哥的难辞其咎!” 许世秋站前面挡住小妹跟许文颖,“你的裙子多少钱,我赔给你。” “你赔得起吗?这条裙子二十贯!” “我给你钱,给你二十贯,现在你就把裙子给我脱下来。”许世秋冷冷道。 众人哗然,那女郎相貌不错,此时更是梨花带雨惹得一众士子心生怜悯,其中一人道:“许世秋安敢如此侮辱斯文?人家只是要你的赔偿而已。” 许世秋道:“我既然赔了,那这条裙子难道不是我的吗?我带走有什么问题吗?” 女郎气得脸色通红,如此下流的话,她连一次都没听过,众人倒是见识了许世秋的无耻。有士子不忿,“此等粗俗言语怎地当众说出来?就算你想要,那也得私下里说。” “怎么粗俗了,见贤思贤,见齐思齐,只有那些满口之乎者也,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人,才会胡思乱想,我的要求光明正大,我做的事正大光明,怎不可宣之于口?” 又有士子道:“人家一个女郎,你妹妹做错了事,你道个歉不就行了,何苦如此苦苦相逼?” 许世秋冷笑,“她是人,我妹妹就不是人吗?她能苦苦相逼我的妹妹,我的娘子,如今报应不爽,放到她的身上就受不了了?” 刘姓士子怒道:“强词夺理!如此腌臜下贱之人,本不该出现这诗会上。女郎身份高贵,要你一句道歉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你居然还敢以下犯上……” “你是那个写诗得了第一的吧?你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她怎么高贵了?我们吃饭穿衣都是凭着自己双手,不偷不抢怎地就低贱了?不就一首破诗吗?吭哧吭哧半天才写出来,还以为自己多高贵?” 刘姓士子大怒,就没张提学跟林杼都有些生气,有些生气,瞪向余文亮。 余文亮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心中之懊恼,已经完全装不下,正待上前,忽然见许世秋走到桌子旁,拿起笔墨纸砚,张手就写。 “小红开也,问韶华、今年何事事春早。尽道文星临照久,勾引东风仙岛。一点恩光,列城生意,万物无枯槁。园扉深处,也应满芳草。 却怪有脚阳春,如何移向崆峒了。父老牵衣留不住,只有攀援遮道。翠柏杯中,蟠桃花下,君看朱颜好。路人邀指,他年黄阁元老。” 写完后随手交给旁人,那人一字一句念出来,众人莫不惊叹。这首诗严格来说却是在拍张提学的马屁,把春花百草茂盛的原因归结为张提学来了,最后一句黄阁元老更是让人心花怒放,黄阁一般代指的是丞相之位,虽然大宋没有丞相,但也不会让人误解。 许世秋拿着笔继续狂写:“也何须、晴如那日,欣然且过江去。玄都纵有看花便,耿耿自羞前度。堪恨处。人道是,漫山先落坡翁句。东风绮语坡海市语。但适意当前,来寻须赋,此土亦吾圃。 海山石,犹记芙蓉城主。弹过飞种成土。是间便作仙客杏,谁与一栽千树。朝又暮。怅二十五年,临路花如故甲子初见。人生自苦。只唤渡观桃,侵寻至此,世事奈何许。” 写完继续交给旁人,他又继续写,众人不由惊讶至极,原来这个家伙不是不会写,是真的瞧不起这些人啊,这词无论意境上,还是遣词造句上,比这些人不知高了多少倍,但他只是刚才听了题目,短时间内能做出一首词来,已经非常不错,这家伙居然连续搞出来两首,不会是抄袭的吧? 许世秋却不管那么多,什么虞美人、浪淘沙、满江红、采桑子,只要是有这个词牌的,带有桃花两个字的,全都默了一遍,最后又拿唐伯虎的《桃花庵歌》作结尾,写完扔了笔,诗词落了一地。 众人早就被惊得目瞪口呆,没人说话,没人有动静,静静的只能听到一些微弱的呼吸声。许世秋笑着看向刘姓学子,“怎么样?写的有你好吗?” 刘姓学子简直不敢相信,听了这话掩面而逃,连回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他得了第一正得意呢,谁知道人家转眼拿出来十多首,笔不加点,一气呵成,再看自己写的那首词恨不能直接烧了。 现场气氛一时有些冷清,许世秋拱手朝张提学,林杼行个礼,“张提学、县尊,非是学生有意要搅了这诗会,实在是学生不能忍,我娘子自幼照顾我,如今已有十几年,虽然她出身寒苦,却对我不离不弃,学生无以为报,但决不允许有人侮辱于她。” 林杼呆呆地问,“既然你有如此好的才学,方才为何不写?” 许世秋道:“禀县尊,非是学生拿捏,而是学生认为,诗词乃是小道,而今天下动荡,我大宋有金、辽、西夏、青塘虎视眈眈,皆恨不能生吞我大宋,诗词之道,于国事何益?童枢密如今正同辽人交战,我大宋数百万子民悬如累卵,学生不敢沉迷诗词之道,方才欺瞒县尊。” 林杼叹息道:“你所说的,才是为臣之道啊,奈何当今朝堂上奸佞横行,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许世秋昂然道:“县尊此言差矣,我等虽然微小,但有星星之火,便可燎原,男儿大丈夫,何须行大事?便有一分光,便发一分热,如黑暗之中萤火之光也如火炬,何须等待火炬?” 林杼只听得热血沸腾,张提学也忍不住击节叫好,“好!好!好!倘若我大宋有数百数千你这样的学子,何愁大辽不灭,西夏不平!来,上座,咱们好好喝一杯!” “多谢提学好意,只是学生家人如今闯了这么大的祸,学生不便多留,这就告辞,待他日去了太原,再去叨扰提学。” “好,过几日我便回去,待你秋试时,咱们再见面,希望你能高中。” 第21章 热衷功名的许文颖 许世秋舌战群儒在文水县广为流传,可怜那刻薄的女郎成了背景板儿,不过倒是也没人多说什么,反倒是她自己觉得难以见人,悄悄出了文水县南投了。 许世秋写下的那些诗词,倒是都流传下来,要说诗词写得多好那也不见得,关键是数量太大了,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居然连写数十首,各种词牌信手拈来。 写过诗词的人都知道,短时间内写诗肯定比写词要好,这次诗会上大部分人都写的是七言或五言,写格律的都少,原因很简单,字数太多,不好写。 而许世秋写的都是长词,除了采桑子、踏莎行字数较少外,像什么满江红、虞美人之类的字数都不少,普通人绝无可能写完。许世秋不但写完了,还连写数十首,他被当作了传奇,满大街都是这个荒诞的传说。 许文颖被吓得可不轻,怎么也没想到,相公居然如此深藏不露,回去后心中某种想法更加坚定。刚进家门,许文颖就拉着许世秋到院子里的槐树下坐好,“小妹,去倒两碗水来。” 小妹有些莫名其妙,平日里这些事情绝对轮不到她做,不过也没多想,倒了两碗水端过去。许文颖给许世秋一碗,端正坐姿,道:“相公,咱们应该在雇几个人。” 许世秋道:“不是说好了么,等小菜馆走上正轨之后再说吗?” “不行,马上就要秋试,相公你还是安心读书的好。” “这……”许世秋真的无法理解许文颖对做官的热衷,但身在这个时代你如果能多认几个字儿,那就天然的高人一等,大家都会尊重你。这是千年白来留下的印记。 在两晋时期,能识字的,无一不是大家族,普通的小家族都没机会认字读书,做官要识字简直就是刻进大家基因里的条件。 现在虽然普通人也可以读书,但要想达到后世义务教育的水平,却还是难如登天。简单来说,家中有一个人读书,就意味着家里少了一个劳动力,而在如今生产力极低的情况下,少一个劳动力多一张闲嘴,那起码意味着家中有巨大的财富。 而且这不是一代人努力就能达成的条件,每个状元的背后都是家族几代,甚至数代人的努力,再加上天大的运气方才成功,为何古代的宗族观念会如此重?就因为如此。 想明白这点,许世秋也不再表示反对,道:“其他的人倒是好说,不过有一点,这个厨子须得谨慎些。普通人做厨子,没天资不说,很多东西可能学不会。” 中餐的厨师,同样是一种经验学科,不像是西餐,厨子都得学习物理化学,甚至分子学。反正这种玄学的玩意许世秋不懂,但他知道,要想培养一个好厨子,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不过厨师这个行业,又有很大的通用性,比如许多食材可以用类似的流程来处理,比如说鱼肉跟羊肉,做香辣锅的时候,就完全可以同样的流程处理,鱼香豆腐、茄子之类的,处理流程也类似。 这就需要厨师善于总结。 许文颖点头道:“改日咱们一起到东市看看,厨子得稳定可靠,大意不得。” 许世秋笑道:“你是被我今天写诗的速度吓着了?” 许文颖点点头。 许世秋看看小妹,又看看许文颖,道:“你们俩的年纪都不大,也得自己学些东西了,改日我抽空写个课本,先教你们俩识字。” 小妹瞪大眼睛,道:“哥,我也能读书识字?” “当然,你不仅要读书识字,还得成一个大文豪。” 次日清晨,一大早张提学便带着人离开文水,师爷余文亮、县令林杼两人带着数十个衙役前来送行,清晨有薄雾,带着一丝微凉寒气。 林杼拱手,旁边的侍女送上来一杯水酒:“祝提学此去一路顺风。” “枢机兄请勿再送啦,这次来文水收获颇大。” 林杼一拍脑门道:“差点忘记了,提学说的可是许世秋?此人确实有大才,当今多事之秋,想来该有些用处,这是连夜命人抄录的诗,提学请带上吧。” 张提学仰头喝干了酒,自然有仆役接过诗词,他放下杯子道:“此人可要看好了哇,即便这一科不中,下科也必中,倘若被别人抢走,枢机兄可是要捶胸顿足了。” “自然,提学一路保重!”、 张提学上车走了,林杼跟余文亮一起回城,不过这次林杼没有坐轿子,安步当车与余文亮缓缓前行,边走边看着旁边柳色新新,林杼忽然道:“纸坊已经差不多完毕,今日把许世秋叫过来,我亲自问问。” 余文亮点头称是,回到县衙后,余文亮便派人去把许世秋叫来。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许世秋来了,得了通禀,进房子里拜见林杼。 林杼道:“起身吧,”他打量一番许世秋,道:“秋试在即,切不可荒废学业。” “学生谨记。” 林杼又道:“你表字取了么?” 许世秋道:“学生父母早亡,又未曾进学,是以并无表字。” 林杼点点头:“那我便给你取个吧,你名世秋,表字便为秋实吧。” 许世秋连忙叩谢,“多谢县尊赐名。” 接着林杼才谈起来正事,主要就是纸张的生产,许世秋晕晕乎乎地讲解完毕回了家,把这事跟许文颖说了,许文颖连忙惊喜道:“相公,这是好事。” 许世秋还不明白,许文颖解释道:“相公,这表字一般都是师长、或是长者所取,取了表字,便代表县尊真正将你纳入心腹,把你当成了自己人,否则根本不会取这么个表字。” 许世秋恍然大悟,虽然这个表字一言难尽,但不管怎么说,这代表着他越来越能融入这个时代,总归是件好事,也说明他在这个县城里真正站稳脚跟,于是便道:“那我明日买些礼物去知县那儿,感谢一番。” 许文颖道:“正该如此。” 次日许世秋买了些礼物去了知县家里,许文颖带着小妹去了小店里,装修已经做得差不多,再等几日便可开业,也该去好好看看。 第22章 知县的好意 许文颖前脚刚刚走进小店,后脚高宠便跟进来,他正在巡逻,还带着几个衙役,几人进来随便打个招呼,许文颖不得不招呼。她想好好看看装修,不想高宠居然还不走。 “这位是我兄弟,你们这些人,可要好好做工,若是做的不好惹得我兄弟生气,我可要拿你们试问!”高宠对着那些工匠一顿说,搞得工匠们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许文颖道:“高大哥,今日不忙了?” 高宠点点头,随便拉来一张椅子坐下,道:“天天能有什么忙的?街面又小,天天不过是那么几个人儿,除非是外来的客商,其他人不用担心。” “那高大哥你先坐会儿,我去烧碗水。” 高宠道:“不用了。”他伸手阻止,说道:“我们也是进来看看,刚刚吃过饭不怎么渴。弟妹,我兄弟呢?” “他去县尊那儿有些事,高大哥若是想找他,不妨下午再来。” “这倒是不用,只是他最近好像很忙,习武落下了,俗话说得好,一日不练百日空,照着这么下去,很快就会不行了。” 许文颖道:“高大哥说的是,待我回去便催促他。” 高宠点点头,沉默下来,现场的气氛尴尬得都快凝固,高宠手在桌子上不停敲。许文颖心中很警惕,这高宠确定就是那日摸进家门的人,现在又来这小店里踩点,恐怕还要对相公不利,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高宠心中却想着许文颖会武功这件事,那夜里许文颖的那一招始终让他无法忘怀。他逃难去了南方后,不久母亲便也死了,可想而知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而今终于回来,若是能寻得亲人,做梦都要笑醒。 看时间差不多,高宠起身,道:“那弟妹就在这里忙吧,若是需要弟兄们帮忙的,吱一声就行。” 许文颖松口气,谁知这时候高宠又开口道:“弟妹,我听兄弟说你也习武过?” 许文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就想否认,不过听说是许世秋说的,她也拿捏不住究竟该如何说,斟酌片刻后道:“高大哥见笑,我哪里会什么功夫?只不过是小时候遇到一个道士,传了我几手防身之用,与高大哥比起差得远了。” “哦,”看不出来他是什么心情,回了一个字儿便转身走了。许文颖看着他离开,脑子里不由转起来,思前想后,这事还是不能贸然行事,且不说如今高宠身为都头,好说也是个官身,就是他那一身武艺,寻常人便近不得他。 想来想去,她想到了县里小乞丐。 县里的乞丐也分许多帮派,最大的叫龙头帮,其余的人不愿意加入龙头帮的,便只能胡乱寻个地方讨口饭吃,有个哑巴乞丐名字叫小洛,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之前经常帮着许世秋他们摆个摊子什么的。 许文颖跟他也熟悉了,小洛年纪跟小妹差不多,但行事什么的可比小妹机灵的多,许文颖挺喜爱他,平日里给他一碗羊肉汤,给个饼子什么的。 她对小妹道:“小妹,咱们去寻小洛去,告诉他我们即将要搬家,免得他找不到。” 小妹跳起来,“好。” 两人倒是很快就寻到了小洛,给他带了些吃的东西,他就住在街头的一个桥下面,也不知道怎么熬过冬天的。两人把小洛唤上来,小洛咿咿呀呀比划着从桥下爬上来,咧嘴露出大牙来。 许文颖道:“我们换了地方啦,你跟我去认认门儿。”说着塞给小洛一大包东西,许世秋提起过让小洛过去帮忙,小洛说什么也不肯,他又是个哑巴,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也没人知道。于是这事也就作罢。 到了小店,许文颖告诉哑巴这里就是他们的新家,日后就在这里卖饭了,小哑巴若是没吃的了便到这里来,小洛急忙比划着谢谢。 许文颖道:“小妹,你去给小洛再拿些糕点来。” 小妹蹦着跳着进了后院,许文颖道:“小洛,你经常在这儿活动,姐姐有事要你帮忙。” 小洛咿咿呀呀比划着,大概意思是说,姐姐尽管说,有什么事他肯定帮忙,说完还拍拍胸口,咧嘴笑笑。许文颖笑道:“也不是什么大忙,只是要你帮我盯着高宠,高都头你知道吗?” 小洛点点头,许文颖道:“他可能想要对相公不利,我跟相公说了,相公不当回事,姐姐也只有找你帮忙了,你帮我盯着他,若是有什么外人之类的进了他的家,你可要跟我说。” 小洛一听他要对许世秋不利,登时便恼火起来,站起来就想往外冲,许文颖拉住他,道:“你别去,去了你也打不过他,你帮我看着就好。” 送走小洛,许文颖又想了想,花大钱去订了两个捕猎的夹子,这东西如今可是不便宜,买好后放在家里,她都已经想好,许世秋若是要问了,便说是为了以后捕猎用。想来以他的态度,估计也不会对这些东西太过在意。 回到家里,许世秋尚未回来,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居然耽误了这么久,她便先做饭,等着许世秋回来。 许世秋现在仍旧在知县的家里,知县见他这么懂礼数过来感谢,热情招待了他,两人说了几句闲话,造纸作坊里的事儿几句话就交代了,接着又说起来许世秋的学习。 知县便考校起许世秋的学问,那几本经书,许世秋倒是背得熟了,但要直接摘出来某句某句出自何典,他的反应还是有点慢,林杼嘱咐他要回去再多背背。 许世秋也知道既然要走这条路,那自然要好好走下去,自己确实对这些经典不大熟悉,回头尚且需要好好背诵。 知县说着又进了屋子,不久拿出两本书来,递给许世秋。 第23章 皇家厨子 许世秋打开一看,原来这不是书,而是读书笔记,林知县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字迹清晰,条理分明。 林杼手捋胡须,道:“此乃我当年读书时所记,你回去看看认真理解,对你大有裨益。” 许世秋震惊了,光看这厚厚的两本书,就知道林知县当年多么努力,对比现代高考,肯定要远甚于,急忙鞠躬道谢。 第二日,许文颖拉着许世秋必须要去人贩子市场上看看,找一个合格的厨子。人牙子见到两人笑得眉眼不见,像他们这样的主顾,最受欢迎。 但是像这种人口贩卖的场所在大宋跟之前是有所不同,在宋代之前,人口贩卖是完全合情合法的生意。 到宋朝时,贩人为奴的事情就属于不合法的,被刑法明文禁止,只有某些人还存在着贩卖奴隶的行为,是黑色地带。 一旦这些奴隶被发现,立刻就会被解救出去,释放为民。 所以两个人到的人口市场,实际上有点像是劳动力市场,许世秋肯定不可能承担这种风险,人牙子当即开始推销,询问两人:“二位是买女使、还是扫洒,咱们这里什么样的都有。” 许世秋推开人牙子,道:“我们要个厨子。” “厨子?”人牙子有点迷糊,厨子虽然是个下贱的职业,但也算有一技之长,这样的人很少会出来专门被人雇佣。 而现在也不像后世,厨师有各种学校可以上,现在的厨师完全都是师徒传承,学出来的厨师都已经预定好了出路,根本就不需要出来找工作。 人牙子笑道:“二位,如果要是找学徒,奴还能帮帮你们,如果你们找厨子,那不该来这里啊。” “你这没有吗?” “没有。”人牙子笑着说道:“莫说是我这里没有,就是整个市场里也没有。” 许世秋有些失望,他的要求本来就比较高,普通人不行,那些学徒也不行,来这里完全就是碰碰运气,但真得知没有后,也难免有些失望。 两人离了这家,去了下一家,这外面可真是热闹,街道两边或蹲,或站,或坐,到处都是人,他们年纪不大,身子骨瞧着也很虚弱。 走了一圈,问了好几家,谁那都没有厨子,许世秋准备回去了,看起来这里是真的没有厨子,许文颖却还不放弃,指着最后一家道:“这里还有家,我们可以问问。” 店里没什么人,当他们走进去说清楚缘由后,人牙子打着呵欠道:“倒是有一个,他自称是个厨子,以前是跟在什么王府里做饭,不知道真假,你们要是愿意,我这就去叫人。” 许世秋立刻对他表示极大兴趣。 不久后人就被带过来,三十来岁,一脸傲色,脸色极为难看,看谁都跟欠着钱似的,许世秋道:“你原来是在哪个王府里做?” “广宁郡王。” “那你怎么跑出来了?王府里不好么?” “你不是要雇我么?每个月我要二十贯,低于这个价钱我不干。” “哦?你值那么多钱?我是开饭馆的,需要个厨子,你确定我雇了不你不会赔本?” “那是你的事。” 许世秋总算是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会从王府里出来,肯定不是因为技术原因,而是因为嘴太臭。 “可以,我可以雇你,但是我要对你进行考试,不合格的话,你要免费给我干活,补偿我的损失。” “你不会故意为难我吧?如果不合格那我就免费干一月,补偿你。” 许世秋笑道:“你也太看不上我了,知道县衙门口卖的羊杂汤吗?那是我的生意,我会在乎你的三瓜两枣?” 这个家伙这才真正震惊一下,脸色变了变。双方谈好后,签订了合同,许世秋直接签订的是顶格十年的合同,连人牙子都有些惊讶,这可不是雇个女使之类的,签顶格合同为了防止中途换人,这可是饭馆,人不好,难道还能白养着不成? 签完合同,许世秋才知道这个家伙叫周通,蓝田人,从郡王府里滚出来,不过是这个家伙撞破了管家贪渎的丑事,被诬陷为做的东西不洁,意图谋害主人给赶了出来。 走到街上,许世秋对他说道:“回去后我要考考你,你做什么最拿手那就演示出来,需要什么材料现在就买。” 周通思索片刻,就道:“那就蒸软羊吧。” 蒸软羊有点类似于现在的红白肉的做法,只不过没有调料,需要重调料汁,这个菜看着挺简单,但实际操作中困难很多,第一就是火候,第二就是料汁。 越是简单的菜,越是难做。 就好比复杂的佛跳墙虽然做着比辣炒白菜困难得多,但要想炒好辣炒白菜需要的功夫,绝对比佛跳墙更多。 许世秋一听大约也猜到这个家伙,是有意识地表现自己,带着两人便到了菜场上,买了半只羊,回去让他收拾,一个合格的厨子,处理食材也是功夫的体现。 进了小店,周通又惊讶一番,这个酒店设计的颇为现代化,与其他小酒馆不大相同,桌子虽然也是八仙桌,但柜台与吧台合二为一,许世秋又鼓捣出个手工的榨汁机,卖点酒顺带还有果汁。 周通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风格,进来就被惊讶一番。 等到了后厨,他更加被惊讶的不轻。后厨有一个专门的工作台,又大又宽敞,专门用来处理食材,炉子就更加奇怪,居然不是平时常见的炉灶,而是一个模样古怪的大铁皮桶子。 周通只是惊讶片刻,便恢复过来,娴熟地处理着羊肉,至于洗菜的地方,许世秋也专门处理过,洗菜池上吊了一个木桶,桶上有个类似于水龙头的古怪玩意。 上面有个插板,拔下来后便开始流水,插上去水就断了,这比用木桶洗不知道方便多少。 许世秋也是没办法,毕竟现在的工艺技术无法制作出水龙头来,所以只能用这种略显得古怪的方式代替。 周通处理好后,便开始蒸。 许世秋许文颖两人就抱着手在一旁观看,许世秋不由暗暗叫绝,雇下这个家伙绝对的值了,光看他处理羊肉、淘洗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一般,叫人格外赏心悦目,单是这一项,便知道这个家伙是下了大功夫修炼的。 “不错不错,以这个时代来说,你的厨艺肯定不会太差,不过你还需要好好学习。” 周通冷哼一声便不吭声,盯着锅眼睛都不眨。 许世秋道:“既然这样,那我也露一手,让你瞧瞧我有没有资格这么说。” 第24章 得到认同 许世秋敢这么说,自然也是有底气。但他的刀工比不上周通,切肉的时候没少遭到他的嘲讽,这个家伙可真不会说话啊,说的话又毒又难听,许世秋恨不能拿刀开了他的头。 许世秋做的是孜然羊肉。 一开始确实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接下来的流程,让他大开眼界。宋朝虽然是美食的天堂,但炒菜这么个绝活,在国内尚未普及,许多人都不会。 当他把羊肉丢进油锅里炸好,接着又开始爆炒的时候,周通终于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被炸过的羊肉再经过爆炒,散发出极大的香味。 等撒上孜然后,香味更诱人,只是很可惜,现在还没有辣椒,总觉得这玩意少点什么。 “尝尝!” 一盘子孜然羊肉被推到周通面前,许世秋与给许文颖也拿了个筷子,羊肉不老不嫩,关键的问题是,完全没有膻味,而且又不会觉得油腻。 周通吃一口便闭上眼,半天才睁开,嘴里艰难地吐了三个字:“很不错。” 许世秋丢下筷子,“马马虎虎吧,只是还少了些调料,等到以后咱们大宋走出去便好了。南洋那边有许多好的香料。” 周通疑惑:“我听说南洋远在万里之外,而且全都是不毛之地。” “你不知道的多了,快些把你的蒸软羊取出来。” 坦白说,蒸软羊比许世秋做的要好看许多,毕竟许世秋并非是个专业厨子,造型摆盘这都是花费大量时间才能练出来的。 但是味道嘛可就一言难尽,羊肉还是很好吃,主要的问题在于膻味太重。 许世秋品尝后转头问许文颖:“现在都是这个味道吗?” 许文颖有些迟疑,道:“没吃过,我也不知道。” 许世秋思考片刻,看着周通,“挺好,虽然这味道我不怎么喜欢,但看你的刀工与摆盘,我就知道这钱没白花,你留下来吧。不过你的工资太高。” 周通傲然道:“我值那么多钱,你若是不给,我现在就走。” 许世秋道:“那你听说过试用期吗?咱们是双方选择的过程,你选择我,我选择你,总归是要磨合的吧。你听听我的方案。” 周通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三个月试用期,工资十贯,三个月后如果转正,按照二十贯计算。一年后,你将不再有工资。” “什么?”周通极为愤怒,这是什么意思?当初签合同的时候,说好的二十贯一个月,结果翻脸就不认账,这怎么能行? “听我说完,”许世秋打断了他,“一年后给你三成的股份,你不再拿工资了。” 周通忽然张大了嘴,有点没明白许世秋的意思,这个家伙之前一直都没人雇用,其实一方面是因为他总是觉得自己才高八斗,要二十贯的工资,另一方面就是他名声臭了。 但现在许世秋提出来的这个方案,让他有些懵逼,这是要把小饭馆送给他么? 许文颖也惊讶不已。 许世秋知道,太原守卫战估计也不远了,听说女真国的第一任国主阿骨打已经死在西征途中,按照历史进程,吴乞买即位后为了稳定国内局势,立刻就发动南侵战争。 更主要的是,激励一个员工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看到奋斗的希望。 即便将来太原大战,许世秋依旧会保留下来这个规矩,他可不是想一辈子当个厨子就行。 许文颖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许世秋,却没有出言反对,直到出了大门回去的路上她才轻声问道:“相公,你怎地给他那么多?” 许世秋道:“将来咱们的家业会越打越大,你会专门盯着一个小饭馆么?这些产业都分出去,我们坐地收钱多好,也省的操着分心。周通的厨艺不错,将来他就是我们最好的行政总厨。” “那是什么?” “厨子的管理者,专门对厨子进行管理。” 饭馆的开张,还需要准备许多东西,最为关键的,还是许世秋要对周通进行培训,周通在郡王府里学的是精细的菜品,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在郡王府里有一道菜叫富贵满堂,做一道菜需要用到四十多只鸭子,这在这么一个小饭馆里肯定是不行。 所以许世秋需要尽快培训他,让他能够以最为普通的菜品制作出可口的饭菜,满足小饭馆的定位。 以及小饭馆目前最为重要的收入支柱:羊杂汤。之后再依托羊杂开发菜品,目前种种都需要许世秋关注,而且许世秋的烹饪方法,主要来自后世。 后世多为炒,而现在流行的是蒸、炸、烹等诸多方式,主要原因说穿了还是穷,买不起铁锅,能够造出来铁锅的铁匠铺也不多…… 周通跟着许世秋学了几天,发现许世秋的菜品虽然制作上手法繁复花样也多,但所有的菜品似乎都有相似特点,足以成为单独系列。 而且经过许世秋的教导,他的思路也开阔起来,很快就能够举一反三,超越原创作者许世秋。 五天培训后,许世秋觉得他可以出师了,在一盘刚刚炒好的蒜蓉芹菜前,许世秋品尝两口,道:“你已经学习的差不多了,但这还不够,你还得多看多听,了解下民间或者其他地方的做法。等你把这些东西融会贯通,你就是最好的厨子,御膳房里也比不过。” 周通默然无语,耳朵一直在跳,那是他激动的标志。前几天许世秋一股脑将羊杂汤的熬制方法交给了他,只保留了配料秘方,放在这个时代,这都是老师傅吃饭的家伙,他就是传给子孙不传外人,周通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相反,他对许世秋的感激无以复加,足以传家的技术就这么白送给他,他要是不做出来点成绩,还真说不过去。 “行了,别扮石像了,教给你这些,就是希望你能好好干,将来咱们去京城里开个店,你过去撑场面。” 开业之前,许世秋先给余文亮、县令、督学、高宠等地头蛇送去菜品,其次还有各个乡绅,就连宋濂都送了,虽然这个家伙不怎么待见他,他也没失礼。 第25章 成功了一半 大家都有些不以为然,余文亮跟县尊更是捶胸顿足,许世秋才思敏捷,当初一口气作诗词十余首,震惊世人,是多么好的一个读书材料,偏偏去搞什么菜馆,这是他该干的事么?余文亮接到请帖便去找县尊,看到林杼手里也拿着请帖,不由苦笑。 “你也接到了?”林杼问。 师爷叹口气:“接到了,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怎么想的,有那么好的脑袋为何不多用在正途呢?再有四个多月就要秋试,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林杼道:“算了,他也得养家,他家里又是那个样子,没人供应,就一个小娘子跟妹子,真是有点可惜。” 师爷道:“六房里还缺个文吏,要不……” 林杼思考片刻,道:“我不是怕别的,六房里都是积年老吏,他去了能讨到好么?” 余文亮不说话,无论是他还是县尊,其实都是外来户,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吏房,这些老吏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许世秋进去恐怕真会被吞个渣滓都不剩。 “那县尊,咱们去看看他搞出什么名堂?” “行,去吧。” 夜里华灯初上时,尚未开张的小酒楼里灯火通明,县尊与师爷到了后,才发现整个县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被请来,若是普通酒楼的老板,在座的恐怕没几个人会来,但许世秋不同啊,这个家伙还背着个天才的名头。 所以到场率挺高,就连宋濂都来了。 几个主要人物自然是在主桌,其他都座上陪桌,两桌同在一个包厢,就是为了方便这样的请客,房间虽然局促了点,但却显得极为接地气。 许世秋笑眯眯地请大家坐下,献上酒水,席上摆了几个凉菜,有卤牛肉、蒸羊肉等等,十分丰盛。 许世秋端酒先敬县尊:“若不是县尊,容若也不会有今日,先谢县尊。” 林杼摇头叹息:“你这脑子要是都用在功名上多好。” 许世秋笑道:“县尊知道我家里事,也就不多说了,毕竟活下来才最重要,县尊我一饮而尽,县尊随意。” 到了这个时候,县尊才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他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嘿嘿笑声也是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嘛,我敬大家伙,我许某多谢大家伙关照,毕竟俗话也说远亲不如近邻,诸位都是我的近邻,多谢大家捧场。” 两杯酒下肚,许世秋这才道:“这小店明日开业,以后欢迎大家品尝,今日先让大家把把关,瞧瞧这菜品怎么样。” 动筷自然还是林杼先来,他先朝着一碗黑不溜秋的东西看过去,疑惑道:“这是何物?” 许世秋道:“这是鸡蛋做成的。” 县尊更加奇怪,“鸡蛋怎地是这个样子?这怎么是透明的?而且这蛋黄怎么这样?” 许世秋笑了笑,这玩意就是大名鼎鼎的皮蛋,在外国被黑得最惨的食物,大嘤帝国居然以未知名成分的名义将其全国下架,也是没谁了。 介绍完制作原理,许世秋道:“县尊可尝尝。” 林杼好奇夹一块送进嘴里,吃起来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居然还唇齿留香,大为惊讶:“这倒是个好东西啊,以前不知道鸡蛋还能如此香糯可口。” 许世秋呵呵发笑,林杼又指着一块近似透明的方块道:“这又是何物?” “以猪皮熬制而成,县尊可尝尝。” “豚皮如何能熬制成这样?” 许世秋无语,总不能说这里面富含胶原蛋白吧。林杼尝了一口后,大为称赞,“果然是好物!好物啊!” 接着林杼又发现一盘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东西,白色的带状,听许世秋说,这是豆腐做的。豆腐软软的,怎么可能做成这样呢? 现在他发现了,这桌子上的菜品,他能认出来的居然没几个,大多都是没怎么见过的。本来对许世秋搞厨子不以为然的林杼,尝过这些菜后便神色复杂。待一盘盘的热菜端上来,大家就更加惊讶,这与以往所吃到的菜完全不同,尤其是一道羊肉,吃起来口齿留香数息不散。侍女一道道端上来新鲜的菜,大家甚至从心底就有了期待,希望是自己没见过的。 上了数十道菜后,终于完全停下。众人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个个肚皮溜圆,他们虽然不是厨子,但几乎每人都敢断定,这个酒楼肯定会火起来。 “许老弟,”这时有个粗嗓门的乡绅叫起来,走到他旁边,先朝县尊见个礼,这才开口道,“不知道老弟这酒楼外送宴习不?” 许世秋愣住,道:“不知道有多少桌?” “四十多桌,过几日我家嫁女娃,那些厨子做的还没你这一半好吃,你要是外送,我回去就把那些家伙辞了,做的什么玩意?今年我先来一年的。” 许世秋连忙摇头:“金老爷莫怪,我这小店刚开张,实在没能里外送,等以后人手多了再说吧,不过金老爷想订一年的餐,这个好说,待明日我亲自到府上跟金老爷解释。”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表达了意向,许世秋一一应对,滴水不漏,众人又说会儿话,这才起身告辞。 许世秋自然是送县令,下了楼上轿前县尊嘱咐道:“再有四个多月,秋试就开始了,少不得你得提前赶往府城,可千万不要再瞎忙啦。” 许世秋连连称是,余文亮又叮嘱几句,这才跟着县尊一起回去,看着离去的轿子,许世秋有些感叹,这两个人虽然抱有目的,但却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到了宋代举目无亲,能有几个真心对他好的人,那感觉真叫暖心。 许世秋送走最后一个,回到后院,如今这里也添了新被褥,他们便打算在这儿过一夜。许文颖正抱着小妹,让她睡觉,周通坐一旁喝茶。见他回来几个人一起站起来。周通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哈哈,看把你们紧张的,挺好的,他们的反馈都很好,起码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继续努力再接再厉。” 周通冷哼一声傲然走了,这里只剩下三个人,许世秋喝了口茶,看小妹在她怀里睡得正香,于是道:“把她抱回去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26章 加强学习 许文颖有些紧张,许世秋从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导致她以为有什么重大事情,坐在椅子上一直用手绞着衣角。 “别紧张,”许世秋笑了笑,“不是什么坏事。” “好吧。”许文颖咕咚咽口唾沫,紧张的态势却没有放松。 许世秋道:‘是这样的,眼下咱们的小饭馆即将进入平稳期,再忙上一段时间,就可以完全撒手,你跟小妹两个人也就闲下来了。’ 许文颖点点头,之后又摇摇头:“虽然可以闲下来,但是还有其他事要做啊。” 许世秋道:“不,对你来说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你的重要任务就是学习。” “学习?” “是的,”许世秋下意识就要做个抽烟的动作,这才回想起来自己在大宋,这玩意虽然传进来了,但却无法做成烟,“我对你跟小妹的要求不高,但是希望你们能多少学习些东西。” “四书五经么?”许文颖小脸通红,掩饰不住的激动。 许世秋摇摇头:“那些东西你自然可以学,但却不是重点,对咱们家来说,学那些东西确实用处不大,你呢主要就是开阔眼界,了解即可。” 许文颖咬着嘴唇,这是在犹豫,过了半晌才开口道:“相公,学习那都是天上文曲星的事儿,我这个样子能读书么?” “什么文曲星,都是狗屁,大家都能读书,除了少部分傻子,只不过没机会接触罢了。” 许世秋停顿片刻又道:“以后家里肯定家大业大,就算我做了官儿,后宅也得娘子你看顾,人不读书,见识就少,人不学习就跟不上社会,我并不希望你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阔太太,那有什么意思?” 许文颖问言便知道许世秋对自己是真的有期许,思索半晌,咬牙点点头:“那好,我便学。只是从哪里入手呢?” “这几天我先写些东西,你对着先自学。还有小妹也是,你们俩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自己学一些,遇到问题就来问我。” 古代为什么考一个进士,会对家产有那么高的要求呢?其实考进士的花销并不怎么大,之后的交游也花不了多少。困难之处在于,家中有人读书就意味有一个劳动力常年脱产,这显然不是普通的家庭能承受,哪怕是一些小地主自耕农要保持家中有人完全脱产,也是很困难的事。 更何况,脱产了也未必意味着能考得上。 次日小饭馆正式开业,小饭馆直接起名三千客,倒是在一众闻香楼之类的名字中脱颖而出,第一天主要销售的还是羊杂汤,以及一些常规素菜。由于酒类大宋实行专营制度,所以他们必须得从万客楼购买。 开也时来了许多人,一些衙役班头也都赶过来吃饭,一来是为了捧场,二来也是他们吃习惯了,回家吃自己的饭总觉得毫无味道。开业当天人山人海,许世秋在门口直接架起两口大锅,提供新鲜的羊杂汤。队伍排出去好几丈远。 不过许世秋这个酒楼主要针对的还是平民客户,所以来的地主乡绅之类的人并不是很多。 许世秋站门口乐得呵呵大笑,朗声道:“诸位诸位不要挤,三千客新开业,今日所有消费都是半价。” 吆喝的热闹时,他忽然发现人群外有个小乞丐正在往这边张望。许世秋认识他,是小洛,思索片刻,便吩咐小二牛二道:“打碗汤,送个饼给那个小乞丐。” 他对小洛抱有同情之心,却没有太多举动,在他看来,小洛有手有脚的,虽然是个哑巴,却不妨碍干活。他邀请进店干活被拒绝,便以为这是个胸无大志混吃等死的孩子,于是也不再关注。 小乞丐接了羊汤却没有马上离开,慢悠悠地吃起来,吃完后送上碗朝着许世秋鞠一躬,然后又飞快地跑的旁边布料店的墙根蹲下,继续往这边看着。 许世秋有些奇怪,以为他还没吃够,便让伙计又给他盛一碗,小乞丐稀里哗啦吃完仍旧不走。 “他是怎么着?还想着打包么?”许世秋都被他的厚脸皮气乐了。 牛二道:“东家不用管他,只要他不来烦人就行。” 回到后厨见了许文颖,许世秋把这事当笑话说了,谁知道许文颖听了立刻慌着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他是找我的。”许世秋有些诧异,想着她心思善良,跟小洛一直都很好也没多想。 许文颖跑出店铺,见小洛仍旧缩在墙根下,急忙迎上去,小洛迅速站起来,手脚都比划一番才说清楚了来意:高宠家里来了个外地人。 “现在呢?” 小洛比划半天,方才传达出来意思,那人现在还在高宠家里。 许文颖思索半晌,这才道:“等那人出来你就带我去看看他。” 小洛听了立刻就跑了,许文颖拉住他塞他手里几枚铜板,小洛猛地摇头,把钱塞还给许文颖,挣脱她的手便一溜烟跑了。 傍晚时小洛又来了,这次许文颖就在店铺里等着,见到小洛立即就出来了,小洛拉着许文颖就跑。 两人到了高宠院子的拐角处,气喘吁吁的,高宠的门前有个人戴着斗笠,正在跟高宠道别,瞧着两人的亲热模样,似乎关系很亲近,但许文颖的瞳孔却缩起来,这是许谦雄家的门子! 果然高宠跟许谦雄有联系! 她狠狠咬了下牙,道:“走吧小洛,这里不用盯着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晚上,许世秋在桌子上盘账,许文颖坐一旁,给他倒了水,小妹、周通他们几个人都已经睡下。灯光闪烁,照在他的脸上,呈现出淡淡的金黄色,瞧他那专注模样,许文颖咬着嘴唇试了几次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许世秋盘完猛地抬头,才发觉许文颖已经站他身边许久,不由疑惑:“娘子坐下啊,你站着干嘛?” “我今天看见高宠跟一个人说话。” 许世秋一愣,道:“什么意思?” “那个人是许谦雄的门子,他们很亲密,想来是早有联络。” 第27章 许家来人 许世秋猛眯起眼。 许文颖不知道高宠究竟是谁,可他许世秋知道啊,此乃岳飞名下第一猛将,战阵杀敌忠勇无双,怎么会跟许谦雄扯到一起呢?同时他猛地想起今日小洛为何异常。那日晚上惊险万分,但之后高宠就一直没动静了,要说高宠想杀他,那可真是轻而易举,这于理不合啊。 许世秋道:“看来许谦雄这个家伙不死心。” 许文颖有些担心,道:“相公,高宠那边怎么办?” 许世秋有些迟疑,双方接触这么久,高宠什么性子他摸得很透,极重义气又很忠义的人,只要认准一件事,就会一往无前,但现在他为何不动手呢?莫非中间还有什么隐情?直接摊牌好,还是一直防备好呢? 暂时想不出头绪,他便道:“此事不用管。我来亲自处理。”见许文颖依旧有些担心,于是笑了笑,安慰道:“放心吧,高大哥又不是妖魔鬼怪。” 第二日上午酒馆正常开业,这几天许世秋要盯下,并且教教许文颖,两人带着小妹,正在与采购的小贩讨价还价。 小贩送来的鸡蛋、青菜许世秋仔细翻着看看,一边教导许文颖:“咱们开饭馆,不比自己家里买菜吃饭,菜坏点咱们捏着鼻子也能吃下去,可开饭馆不一样,这是个良心职业,买食材不要贪便宜,也不能让人故意给坑了。” 送青菜的小贩赔笑:“瞧大才子这话说的,我们都左邻右舍,坑谁也不能坑了你们。” “我就这么一说,你要敢坑我一次,下次爱卖谁就卖谁。”看着食材还不错,许世秋让人接了进去,正在这时,牛二忽然跑过来,“东家,前面有人找。” “谁啊?” “说是你堂兄。” “堂……” 既然是堂兄,那自然是从许家来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堂兄,家里堂兄还挺多的。 两人相互看一眼,许世秋去了前面。一个人正埋头吃羊杂汤,稀里哗啦地很响,旁边站着个小厮伸着脖子往碗里看,不断吞咽唾沫。坐的还真是许世秋的堂兄,不过他是许谦信的儿子,叫许世林。 许世秋走过去,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哟,堂弟,你这的羊杂汤做的不错,就是吧没了膻味不好吃,还有你这什么厨子,说他两句还敢翻脸,真是欠打。” 许世秋朝黑着脸的周通挥挥手,“你下去吧,去收拾收拾菜。” 许世林抹抹嘴,将那油乎乎的手巾塞进袖子里,道:“堂弟我来看你来了。” “你?”许世秋差点没笑出来,“什么事说吧,我这儿还忙着呢。” “过几日咱们家里祭祖,我爹让我通知你一声,你得回去。” 许世秋这才想起来,马上快到清明,不过清明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你爹把我开除族谱了,我还怎么回去?看热闹么?” 许世林吹胡子瞪眼:“你怎么还惦记这事?既然我都来了,那就是把你迁回族谱,都说你是神童,你怎么连这点都不懂?” “我懂,可我不回去,回去告诉你爹,我不是许家的人。” 许世林猛地一拍桌子,“许世秋,别给你脸不要脸!本少爷来了就是给你最大面子,别不知好歹!” “牛二,周通!还有你们几个,把他赶出去。对了,别忘了收钱。”许世秋丝毫不客气,几个伙计一听立刻围上来,架起许世林扔出门外,顺手还不忘从他怀里摸出来十个大子儿。 许世林气得哇哇大叫,骨碌从地上爬起,指着许世秋的鼻子骂道:“你个白眼狼,要是没有许家哪有今天的你,想不到你刚刚有了点名气就数典忘祖,忘恩负义,衣冠禽兽……” “给我打!出事了我负责。” 许世林一看他居然来真的,翻身就跑,边跑边喊:“许世秋你给我等着!” 许世秋也没真的想把他怎么着,就是觉得心里不爽,当初许谦信把他开除族谱时多么干脆利索,连族里几个族老都不知道,如今却看着他闯出来偌大的名头,又想把他请回去,这些人可真是风往哪边吹,人就往哪边倒。 此时在许家,族长许谦信正焦虑到头发都快白了,前几日许世杰冰亡,对许家是个打击,谁知道没两天,许世秋作诗的事情又传回来,引起轩然大波。几个族老纷纷质问许谦信为何要把许世秋开除族谱?几个年纪加起来都快五百岁的老头坐在他家里,弄得跟几尊菩萨似的,许谦信苦不堪言。 最后逼得没办法这才让许世林去县城里,把许世秋叫回来,按照许谦信的想法,许世林就代表着许谦信,有他出面那就够了。许世秋有了台阶下,他也保住了面子,皆大欢喜。 几个族老就是不敢找许谦雄理论,才让自己背了锅。当初事情闹得那么大,他们连个屁都没放,如今怎么可能转了性? 许家数代,也就是许世秋家里那一枝出了个大官儿,结果还因为党争被刺配琼州,从此之后一蹶不振,但无论是谁都坚信,许家也只有许世秋所在的三房有可能出个官儿。 这几代人中,就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料,顶多也就是小时候请个老师开蒙也就罢了。 许谦信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旁边做这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这人就是许世林的生母,她觉得不应该派许世林一个人去,县城距离此地虽然只有一天的路程,中间却不怎么安全。 听着小妾的哭泣,许谦信不由不耐烦,“哭哭哭,就知道哭,有什么用?能把他哭回来还是怎么的?” “我说了不让他去,你干嘛非要让他去啊?” “妇人之见!”许谦信袖子重重一甩,“族里那几个老不死的天天来闹,你不烦我还烦呢,让林儿去是做个面子活,堵住那些人的嘴!谁知道那兔崽子怎么就忽然开了窍!” 许谦信的懊恼之意溢于言表,实在是许世秋闹得太大,大家纷纷传言,许世秋乃是文曲星转世,必中进士,说的人多了大家也都信了,整个许家都成了笑柄。 “老爷,老爷!”突然一个仆役哭着喊着进了门,扑倒在地:“出事了!” 第28章 摊牌了 许谦信定睛一看,原来是跟着儿子去县城的仆役,心里登时便咯噔一下,小妾更凄惨,嗷地一嗓子就晕了过去。许谦信忙上前扶住,“来人,快来人,把她扶下去,快请大夫。” 好一通手忙脚乱才把小妾送回去,许谦信单独把那仆役留下,颤声问道:“怎么回事?少爷呢?” 仆役有点发懵,过了片刻回道:“在后面呢,马上就回来。” 许谦信气得甩手给了仆役一个响亮耳光:“那你嚎什么丧?!” 仆役捂着发肿的脸哭诉道:“少爷被打了,被许世秋打了!” 正在这时,许世林哭着喊着回来了,见了许谦信就跪下,“爹啊,你可要跟孩儿做主啊,那许世秋见了孩儿就打,丝毫不给孩儿说话机会,还说他不是许家的人,爹……” 许谦信气得肺都快炸了,仔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况,仆役跟许世林两个人添油加措,把许世秋描述的十恶不赦。 “好啊,”许谦信咬着牙,“好啊,你可真是许家的好子孙啊,林儿别哭,肯定不能让他得逞。” “爹,那怎么办?” “你放心,到时候走你二叔的路子,他不是想做官吗?做个屁,等他放了榜就告他不孝之罪,反正家谱还没动,做官,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许世秋赶走许世林,心里愈发厌恶许家,只不过这个时代,人都是有根的,做了官之后,家族的支持就更加重要,而且大宋朝以孝治天下,要是真的跟许家彻底断了联系,到时候还真不好说明。 这一日下午,左右无事,许世秋正在店里看顾,忽然前方一黑进来一人,原来是高宠,他身上还穿着公服,噗通坐下,“给来碗水。渴死了。” 许世秋亲自倒了一碗水端过去。 高宠一边用手做扇子扇着风,一边道:“今年这天,真要热死人。” 许世秋看看他,在他对面坐下,开口道:“高大哥,我对你如何?” 高宠有些莫名其妙,扑闪着眼睛:“自然极好。” “那大哥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何不对我说呢?那日夜里来家里的人,是高大哥你吧。” 高宠瞳孔猛地一缩,沉默半晌,许世秋丝毫不怵,就那么看着他,双方对峙十几秒,他有些顶不住,道:“你都知道了?” 许世秋道:“高大哥,我知道你的为人,你肯定不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会欺负弱小,你要杀我我知道是许谦雄的主意,我不怪你,可是我真把高大哥当作大哥一般的人,怎地大哥想要害我?” 高宠面露愧色,过了片刻道:“许兄弟,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迫不得已。” “咱们开诚布公,直接了当。许谦雄跟我有仇,可我跟高大哥无仇,我们之间的事,高大哥就不要掺和其中了。” 高宠沉默片刻道:“这事许兄弟不准备对外人说?” “法不传六耳,此时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如此就够,在此地高大哥依旧可安居乐业。” 高宠又不说话了,正当许世秋等的不耐烦时,他才开口:“既然如此,多谢兄弟了。”说完站起来拱拱手,径直离开。 许世秋松口气,对高宠,他既想拉拢,可又不愿意自己丢了性命,虽然他帮助岳飞抗金,是个大大的英雄,但现实里谁也能说得清呢?他还真害怕高宠暴起给他一刀。 回去后他把这事告诉了许文颖,许文颖道:“他真就放过了相公?” “嗯,看来这次事情是解决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若是他假意答应,暗中在动手,这可如何是好?” 许世秋笑了笑,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你跟他接触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么?” “总归还是小心些好。” 次日去了店里,许世秋正与许文颖忙碌,忽然瞧见进来两个衙役,大家都是熟人,许世秋招呼道:“二位来挺早,吃羊杂么?” “啊,行。” “今日怎么不见高都头?” 那衙役道:“高都头走了,昨夜连夜走的,留了封信给知县。” “啊?”许世秋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忙问:“可知他去了哪儿?” “这谁人晓得。”那衙役摇摇头。 许世秋看了许文颖一眼,她也是一脸震惊。不过仔细想想这还真是符合高宠的性子,他又有些失落,接下来就是好几年的乱世,若是能把高宠收到麾下,将来抗金岂不是大有助力?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高宠离开小县城,似乎没什么影响,许文颖倒是彻底放松下来。四月十二日,县衙里的门房过来给许世秋送了个帖子,说请他明日去纸坊一趟。 许世秋琢磨着白纸应该是造出来了,否则这林杼也不会给他发请帖。十三号早上,许世秋忙完店里的事儿,看时辰差不多,换了身衣服便去了纸坊,门口遇到余文亮。 师爷道:“最近功课怎么样?” “尚好。”许世秋道,“先生也是来看纸坊的?” “今日没外人,主要就是咱们几个。”余文亮笑道,接着又道:“秋试你参加吗?” 许世秋道:“今年参加,学生没有把握。” “我跟仙尊的意思一样,今年去参加一下,能不能中倒是其次,主要是跟张提学搞好关系,去府城里见见世面。” 许世秋想了想道:“凭先生安排。” 余文亮点点头,两人走进纸坊,县尊居然已经早到了,两人急忙上去告罪,林杼摸着胡子道:“是我来太早,实在等不及。不怪不怪。” 工人们在水槽旁忙忙碌碌,不过这些都是新造的,前几日造的纸,今日都该起出来了,三人等了一会儿,一个仆役跑过来,捧着几张白纸,道:“老爷,纸出来了,成色很好。” 三人一人拿了一张,各自观看,这纸比着后世差得太远,主要是没有硫酸,现在只能使用碱面漂白,所以纸张还是有些粗糙,不过比大部分纸张那可是好多了。听知县跟师爷忙不迭的赞叹就知道了。 “好,好,师爷,接下来就拜托你了。”知县笑眯眯地对师爷说。 第29章 童贯来了 许世秋并不清楚林杼的打算,这种事也没提前沟通,是以一愣,余文亮多解释两句,这才让他有些恍然。 当听到林杼打算走梁师成的路子时,许世秋不怎么看好。 梁师成现在确实有影响力,而且影响力还很大,因为他是宦官,经常伺候在徽宗皇帝身边,他的言行能直接影响官家,而且这个家伙还自称苏轼之后,留下千古谜团。 抛开这些不说,梁师成这个家伙也不是条好路,因为他是个宦官。 文官与宦官,天然对立,大宋朝以文为尊,走这样的路子会让人天然瞧不起,他不相信林杼不清楚,但还是这么搞,只能说这家伙想升官想疯了。 抛开双方身份,还有一点,王甫与梁师成的事情即将爆发,到时候恐怕林杼也要沦为炮灰。 “县尊,你怎么会走梁相的路子?” 许世秋问的有些不大礼貌,尤其是他年纪还小,在对面两个人的眼中就是个小孩子。 林杼也有些不大开心,脸色拉下来,道:“本官自有分寸。” 余文亮急忙打圆场:“此事乃是当初就定好。” 许世秋叹息,这帮子人,看到了纸张能赚钱,要不然也不会巴巴地给梁相送礼,但却没看到产业链的威力。 现在造纸中心在南方,造纸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那么为什么不在北方也搞出来一个造纸中心呢?而且,北方的大变就发生在今年,倘若能因此产业造福太原城,或许能改变北宋的结局也说不定。 许世秋斟酌片刻后,道:“县尊,我多句嘴,你把纸送上去,未必有什么大的影响力。” 林杼嗤之以鼻,“哦,我倒是想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许世秋笑了笑,“倒是有些浅薄见识。县尊的意思我明白,也是寻常惯例,只是拿这几张纸上去,恐怕没什么用。确实这个东西能赚钱,但梁相怎么赚钱?这个工艺还是依托本地楮木原料而发明的,换种材料,恐怕就不灵了。所以梁相势必还要在本地投产。” 许世秋舔舔嘴唇,道:“而且,这么点钱,梁相也未必会放眼里,他想要钱路子多了,何必巴巴地挣这个钱呢?而且梁相无后,挣下来这份家业谁来继承?” 林杼呆呆地定住,半晌没说话,他们确实没考虑那么多,就是看着这纸够先进,够完美,所以本能地觉得喜爱文化的梁师成会喜欢。还真没考虑过这玩意献上去后,会有什么用。 许世秋继续忽悠,“林县尊,说句不好听的话,梁相想要的东西,你根本给不了。” 林杼疑惑:“你怎么知梁相想要什么?” 许世秋嘿嘿笑道:“我听说梁相有个习惯,总是喜欢挂些名人字画在中堂,然后请人题跋,谁的题跋合他的意,他就提升谁,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事?” 这是他看的历史逸闻趣事,真假他自然不知道,因此紧张地盯着林杼。 林杼脸色略有些尴尬,看了余文亮一眼,之后迅速地点点头,许世秋松口气,“梁相需要的,就是认同,而且是有一定名望的人的认同,这一点你不能否认吧?” 虽然名词略有些新鲜,但意思表达清楚,林杼闻言还是点点头。 “那不就结了,你送上这些纸,或许会让梁相高兴,但送礼也要投人所好不是?否则送纸跟送铜钱,也没什么区别。” 林杼颇有些恼羞成怒,说不请是因为自己玩这些小花招被看穿后的恼怒,还是因为自己考虑的不如一个孩子而恼怒,他吐一口浊气,道:“那这怎么办?我难道要开个造纸作坊?” 许世秋嘿嘿笑起来,道:“我问下县尊,这多少人造纸?” “大约有十几家吧。” “那就联合这么十几家,我说县尊,既然咱们有这么先进的技术,完全可以把造纸作坊搞大,容纳员工数千人的,这么一来就算谁想巧取豪夺,也不好下手不是?而且还能扩大规模。” 这套就是后世的资本主义,其实不能说资本主义,只能说自由市场下企业的天然职责,当然这么多年的差距在这儿放着,县尊与余文亮能不能理解也是回事。所以说完后,许世秋就专门留出时间给两个人思索,没想到他们依然让许世秋先回去。 看来这中间的差距太大,他们需要费点工夫才能理解。 从县衙回来,许世秋一身轻松,到了家把这事跟许文颖说了,许文颖有些担忧,他说的话实在太得罪人,以后还是不要这么鲁莽。 许世秋满口答应。 五月中旬很快就到了,关于造纸作坊余文亮与林杼也没拿个主意出来,他们的顾虑很现实,就是怕被某些人盯上。 许世秋也不能怪他们。 这一日,许世秋照例去师爷那取经,到了县衙,却不见师爷,就连县衙里都空了,只剩下几个老书吏当值。 跟这些人许世秋也比较熟悉,于是连忙问怎么回事。 “童郡王来了。” 童郡王?许世秋很疑惑,“哪个童郡王,怎地还有姓童的……童枢密?”他不由惊呼。 老书吏笑起来,“小哥儿怕是最近读书读傻了,都没听到消息么?童枢密收回燕云两州有功,官家遵了祖训封王。” 许世秋当然知道,历史上童贯通过贿赂把幽、云二州十六县买下来,大金将土地上面的人口、财富全部掠夺一空,这才封了郡王,成了历史上唯一一个太监封王的特例。 “郡王来这儿了怎么?” “郡王总督北方战事,来此巡查也是应有之意。”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不以任何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该来的还是来了。 许世秋一路忧心忡忡回了家,即将进门的时候抹了把脸,这才进了门。 童贯来了,那太原之战就不远,靖康之变近在眼前,这是大宋一系列骚操作所导致的。如今的这场只是一系列灾难的开始,随后而来的才真正是灭顶之灾。 许世秋想要往南逃,却不知该如何跟许文颖开口,毕竟在这里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呢?说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