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级军宠:七叔,我疼》 第1章 歹徒 民国二年的十月初,海风咸湿寒冷。 夜晚,甲板上空无一人,只船头两盏灯,照亮黢黑的海面,雪白浪花在船舷翻滚。 云乔趴在栏杆上,看了半晌。 她睡不着。 她这次去香港,本是定好了两年的学习计划。不成想,她突然收到家电报,说外婆病重,让她速归。 云乔是个遗腹子。她尚未出,父亲去了,母亲早早丢下她改嫁,她是外婆养大的。 陡然听闻外婆重病的消息,云乔心急如焚。 她简单收拾了行李,乘船北上。 邮轮头等舱很小,鸽笼似的,云乔觉得透不过来气,故而半夜裹了厚厚大衣,出来吹风。 心情稍微舒缓几分,云乔往回走。 甲板上很安静,半个人影也无,云乔却听到了脚步声。 她诧异,四下望过去。 仍是无人。 她轻轻蹙眉。 云乔既不怕人,也不怕鬼,故而她继续往回走。她保持着警惕,走得不紧不慢。 然而,下一瞬远处的脚步声却在她身后。 她急忙回身,已经被人推进了旁边小小的房间。 不是她的房间。 这也是头等舱之一,可是船舱里黑暗无人,有种别样的阴冷。 云乔从小习武,身手敏捷,急忙想要脱身;然而,对方却像是洞悉她每一个动作,招招压制。 几息之后,云乔被人死死按在船舱的地板上,没了还手之力。 对方吻住了她的唇。 灼热气息,男人像一团火般燃烧着她,拼了命从她身上汲取。 云乔羞怒交加。 “你可知我是谁?”云乔肺里空气几乎被挤干了,这让她说出来的话,并无气势,显得微弱可怜,“我是萧婆婆的外孙女,你若是再不放开,我要你碎尸万段!” 她身上的男人愣了下。 继而,他低低笑了声:“萧婆婆的外孙女……乔儿,是你……” 云乔一愣。 他认识她? “你是谁?”她急急问。 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男人动作极快,云乔衣衫在他掌心不如薄纸,一撕就碎,“大家相识,本不该占这个便宜,可我……” 而后,几乎是一场酷刑。 她疼得几乎要哭。 她自以为好本事,一口气能打趴下十名壮汉。 可有这么个男人,稀里糊涂对她行凶、施暴,她却无还手之力,任由他予取予求。 这人强悍得过了分,可能是吃了药,或者是被人下了药。 云乔觉得刀子一寸寸凌迟她。 她在他面前,这般渺小软弱。 后来,她晕死了过去。 待她醒过来,室内光线幽淡。她衣衫凌乱破败,船舱里空无一人。 待要站身,她惊觉自己浑身酸痛,尤其是双腿,又酸又涨,几乎站立不稳。 昨晚种种,并非一场梦。 云乔立在那里,浑身冰凉如水,一口银牙死死咬紧。 她一定要亲手剁了那歹徒! 可是这天下午,邮轮就到了她要下船的地方,云乔心里念着外婆,要赶紧回去,没空留在船上查昨晚欺负她的人。她带着这样的屈辱和一身的痛,下船去了。 第2章 一定要去席家 云乔匆忙归家。 外婆病重,奄奄一息。 “……怎么会?”她坐在外婆床榻,拉住了她枯瘦微凉的手,“外婆,您怎突然这样了?” 她半年前离家,外婆状况还好。 虽然身体欠佳,熬过三五年却不成问题。也正是如此,云乔才放心外出。 不成想,事情突变。 外婆眼神慈祥,温柔看着她:“人老了,状况日下,谁又能想到?这次叫你回来,是外婆有话交待。” 云乔坐正身姿,认真倾听。 “我走后,你跟你妈去席家生活几年。”外婆收敛了温柔,皱纹纵横面颊上,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 云乔一愣。 她生母名叫杜晓沁,生下云乔就离家了,而后在燕城改嫁。 杜晓沁现任丈夫姓席,是席家四爷。 云乔和外婆去过好几次燕城,有次还路过席公馆门口。 外婆问她是否想去看看杜晓沁,她拒绝了。外婆也说,杜晓沁不愿意娘家人麻烦她,不见最好。 那时候,云乔年纪尚幼。 现如今她长大成人,年满十八,怎么好去席家投靠杜晓沁? 外婆暗势力庞大,钱财过人,云乔这些年也管理一些。她这次去香港既是读书,也是为新的势力铺路。 她好好一个人,有钱有本事,跑去席家生活算怎么回事? “外婆,我妈未必愿意接纳我。”云乔苦笑,“您看,我都这么大了。女子十六岁成年,若是嫁得早,我孩子都能走路了。” 外婆并未同她说笑。 她只是死死捏住了云乔的手:“云乔,你在顶撞我?” “没有。”云乔立马道,“外婆,我没有顶撞您。” “那你记住,去席家。”外婆眼睛盯着她,“重复我的话!” “我去席家。”云乔一字一字复述,“我会去的,外婆。我去席家生活几年,我答应您。” 外婆慢慢透出一口气。 她整个人卸了力气,这会儿眼皮都撑不来,虚虚垂着,像是睡着了,嘴里却仍是轻声同云乔说话。 “我有个仇敌。”外婆说。 云乔错愕。 “往事说来,三两句也说不清楚。我让你去席家,你今后就懂。云乔,你到了席家不要着急走,至少住三年。”外婆又道。 云乔又道是。 外婆继续说:“云乔,我放不下你妈。外婆不担心你,只担心她。她啊……” 尾音袅袅,消散在屋子里。 外婆睡着了。 云乔从外婆寝卧退出来,询问家里管事,外婆病情什么时候恶化成了这样。 “……有段时间,婆婆让我们都出去,半个月后再回来,我们不敢违逆。”管事告诉云乔,“待我们回来时,她就受了伤,吐了很多血。” 云乔攥紧了手指。 管事又道:“婆婆不让我们请大夫。” “没有大夫能治外婆的病,外婆自己的医术最厉害。”云乔道,“所以,外婆是被人害了?” 管事点头:“应该是,之前还好好的。” 云乔又问是什么人。 家里管事和下人们纷纷帮忙回忆,只记得有个人,颀长削瘦,像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从家里后门出去。 不过,大家都没看到他的脸。 “他穿一件红衣,比较暗淡的红,像血那种颜色。”管事又道。 云乔满头雾水。 外婆说她有个仇敌,而外婆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却突然把云乔送去香港,就好像是故意让她躲难去了。 家事一团糟,外婆却让云乔走。 云乔立在院,良久挪不动脚。 她回家的第二天夜里,外婆就去了极乐界。凡苦难,都随风而去,外婆解脱了。 云乔一边抹泪,一边办理外婆的葬礼。与此同时,她给燕城的生母杜晓沁发了一封电报,请她回来奔丧。 第3章 你姐姐比你优秀百倍 杜晓沁姗姗来迟。 云乔等了她二十一天,日子看了三次,实在不能再拖延了,才给外婆下葬。 而杜晓沁是在外婆下葬之后的第十五天才到。 外婆五七都过了。 杜晓沁一来,没有先去祭拜外婆,而是对云乔道:“既然老太太走了,家产咱们母女分一分。房子田地都归你,家里玉器都归我,你没意见吧?” 七年前,杜晓沁回来过一次,索要外婆的一件宝物。 外婆没给。 那件东西,就是玉的材质。 那天杜晓沁和外婆吵了一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都没有看一眼云乔。云乔也是从那天知道,她亲妈对她毫无感情。 云乔对杜晓沁的小九九心知肚明。 既然杜晓沁有所图谋,云乔就可以赖上她。 毕竟,外婆临终再三叮嘱,让云乔去席家。她贸贸然去,还不如傍上杜晓沁,由杜晓沁带着进入。 “你不带我走吗?”云乔问她,“若你不带我走,家里任何东西,你都不能动。” 杜晓沁眯了眯眼,审视云乔。 云乔生得极其美艳。她和杜晓沁一样单薄小脸,红唇饱满,鼻梁高挺,那双眼斜长妩媚,美得不够端正,妖气极重。 杜晓沁在估量云乔的价值。 一瞬之后,她心有了计较。 “我是怕你不肯跟着走。既然你愿意,那你跟我回去吧。”杜晓沁道。 云乔道好。 她心毫无波澜。 翌日清早,云乔把家所有下人都聚集来。 外婆身边有三十几名下人,她们祖孙过非常豪阔的好日子。 “她为什么想跟我走?”杜晓沁有点费解,而后又自己找理由,“是不是过够了乡下生活?” 云乔依照外婆遗言簿子上的记载,给家里下人遣散费。 杜晓沁在旁围观,觉得云乔太过于大方。 这些下人,每个人都是一笔不菲的费用,云乔装钱的箱子很快见了底。 金银、大洋、纸币,云乔都放了出去,家里只剩下古董、玉器。 好在杜晓沁要的,并不是钱财,她肉疼归肉疼,没有打草惊蛇。 “还是依照先前说的,宅子和田地归你,家里所有的玉器都归我。你跟着我去燕城,我要养活你的,还要给你说亲,你没意见吧?”杜晓沁问她。 云乔点点头:“可以。” “你这两个丫鬟呢?”杜晓沁指了指云乔身边。 云乔没有给这两个年轻丫鬟钱。 “她们俩跟着我。”云乔道,“您府上缺不缺女佣?给她们俩一个人的工钱就行了。” 年轻丫鬟是长宁和静心,很有本事。她们俩没地方可去,愿意继续跟着云乔。 杜晓沁见这两个丫鬟都机灵勤快,容貌又不算特别出挑,点头同意了。 杜晓沁这次来的时候,带着一个空箱子,回去的时候装满了玉器等物,沉甸甸的。 又过了两天,云乔锁了大门,带着自己的丫鬟长宁、静心二人,跟杜晓沁走了。 她满心疑窦,但脚步并不迟疑。 她听外婆的话! 外婆是这个上最疼云乔的人,她临终交代,肯定自有深意。 一路上,杜晓沁跟云乔讲述席家种种,让她要听话守规矩。 “你有个姐姐,她最是聪明漂亮,家里人人都喜爱她。你到了燕城,事事以她为榜样即可。”杜晓沁道。 提到了自己的继女席澜,杜晓沁与有荣焉。 杜晓沁嫁的,是燕城席家四爷。 四爷是庶子,原本很不得老夫人喜爱。不过,四爷原配生了个女儿,就是席澜,她从小养在老夫人身边。 一家子孙儿孙女,有二十几人,老夫人独爱席澜。 因此,四房水涨船高,在席家有了点体面;杜晓沁更是因为继女的关系,能在老夫人跟前说得上话。 席澜很敬重杜晓沁,又疼爱杜晓沁生的三个儿子。 她们不是亲生母女,胜似亲生。 每每提到了席澜,杜晓沁满面荣光。 杜晓沁也不指望云乔能有席澜出息,只求她别给自己这个做娘的丢脸。席澜的优秀,普通人无法匹及,云乔更是拍马都追不上。 第4章 向我道歉 看着云乔,杜晓沁叹了口气。 其实,杜晓沁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就后悔答应把云乔带来了。 “……等回到了燕城,找个人家把她给嫁了,眼不见为净。好歹我也算是尽到了做母亲的责任。”杜晓沁想。 母女俩各怀心思,一路到了燕城。 杜晓沁再三叮嘱云乔,到了席家要谨言慎行,切不可给她丢人现眼。 云乔说自己记住了。 她们在火车站下了车,有司机专门等着,把杜晓沁母女接回了席家。 席家老宅位于闹市区,闹取静,占了很大的一块地方。 车子在席家大门口停了停,居然又往里面开。一路上,云乔瞧见了房舍、亭台楼阁,居然还有个偌大的湖。 “席家果然豪奢。” 杜晓沁观察她表情,见她一直看着车窗外,心有了几分得意。 云乔和外婆的生活虽然富足,可到底只是乡绅一流,席家如云的富贵,云乔还没有见识过呢。 约莫开了十分钟,车子停在一处小院门口。 这是园院。 院墙不高,内外都种着翠竹,寒冬腊月翠浪翻滚,风致婀娜。 雕花院门被打开,一条雨花石小径,通向一栋小楼。 小径两旁都是花坛,这个时节光秃秃的;花坛之后,种着矮矮冬青,也是翠碧颜色,给冬日添了几分鲜艳。 尽头的小楼,一共两层,五彩玻璃窗反衬着日光,光华流转,有种别样的时髦。 杜晓沁领了她进门。 半下午的,四房的大人孩子们都不在家,出去工作、念书去了。 “你继父如今在财政部做事,还有两个小时就下班了,到时候你要叫爸爸;你姐姐和弟弟们都去上学了,只有你小弟弟在家。”杜晓沁又道。 她喊了佣人。 很快,女佣从楼上下来,领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儿。 杜晓沁改嫁之后,又生了三个儿子,这是最小的。 “叫姐姐。”杜晓沁把小儿子牵过来,指了云乔对他道。 小孩子生得白净圆润,穿背带裤、小皮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此刻好奇打量着云乔。 然后,他抬脚踢了云乔一脚:“她才不是我姐姐,我姐姐长得好看,丑八怪!” 云乔:“……” 小孩子的皮鞋,踢得很挺疼的。 杜晓沁不教训孩子,反而哈哈笑来,好像觉得小儿子很有趣:“你还会说丑八怪?” 云乔:“……” 所以,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个熊家长。 杜晓沁还以为,云乔也会附和着笑笑。 不成想,云乔捏住小孩子的耳朵,把他给拎了来。 “向我道歉!”云乔板着面孔,对这小王八犊子说。 杜晓沁微微变了脸。 女佣们看得目瞪口呆。 云乔把人家千骄万宠的小少爷,拎着耳朵半提来。 那小孩子一愣之后,开始哇哇的哭,同时去抓云乔的手。 杜晓沁声音放厉:“放手,你做什么?你这个乡下野蛮人!” 云乔放了手,然后重重踢了杜晓沁一脚。 杜晓沁:“……” 她几乎被踢倒了。 毫无防备被踢一脚,哪怕云乔只用了五成力气,也是很疼。云乔表情淡淡,甚至说得上有点慵懒:“我觉得挺疼的,你觉得呢?” 第5章 外来客 杜晓沁又疼又气,说话都不顺了:“他才五岁,你多大?” “我多大,妈你不知道吗?”云乔问她。 杜晓沁:“……” 这一刻,杜晓沁已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云乔是这么个野蛮、不通人情故的性格,就应该将她扔在乡下,怎么鬼迷心窍把她带到了燕城? 这不是带个祸害吗? 杜晓沁气得半句话说不出来。 她抱着小儿子上楼去了,把云乔扔在了楼下,没有安排她的房间。 云乔让自己的两个小丫鬟跟着女佣,去了餐厅旁边的小梢间,那是佣人们平时呆的地方,不做事的时候她们就在那里等候着。 而云乔自己,坐在客厅沙发里,翻阅一本杂志。 女佣们个个指指点点,不知云乔身份,又听到她叫“妈”,都在偷偷打量云乔。 云乔和杜晓沁长得倒也不是十分相似,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是遗传了她生父的。 晚夕时,四房的小姐席澜放学回家了。 席澜一进门,就瞧见了坐在沙发里的女子。深灰色丝绒沙发,被灯光照得颜色很浅淡。女子斜斜依靠着沙发背,漫不经心翻阅杂志,羽睫在她眼下落小小阴影。 听到脚步声,她抬眸看向了席澜。 席澜愣了一愣,旋即微笑:“你,是不是云乔?” 云乔表情很浅,站了身:“对。” “我是澜,你的姐姐。”席澜笑容甜美,“你和妈今天回来了?” 杜晓沁回家奔丧,没说去接云乔,但她在老家有这么个女儿,她还是告诉了席澜。 席澜极其聪慧,她见云乔穿着白色长袄,那绸缎上有浅粉色缠枝花纹,灯光下颇有光泽,面料很讲究,便知她绝不是家里新来的女佣。 “是。”云乔应道。 席澜让她坐,自己也坐下,和云乔闲聊。 云乔话不多,打量了几眼席澜。 席澜是圆脸、大眼睛,嘴唇饱满。她像是菩萨跟前的童女,珠圆玉润,是非常讨喜的面相。 怪不得说老夫人喜欢她。 这样有福气的面容,肯定招老人家喜爱;再加上她聪明努力、从小没有娘,既惹人好感,又让人怜惜。 所以,席澜把一众兄弟姊妹都比了下去,在老祖母跟前独占鳌头。 杜晓沁听到楼下席澜声音,带着小儿子下楼了。 她脸色不佳。 “妈!”席澜热情扑向了杜晓沁。 杜晓沁这才露出了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果然,女儿像席澜这样的,才能让她生出几分母爱。 云乔实在缺乏教养! 杜晓沁怀疑她娘是故意把她女儿养残,让她来和自己作对。 而后,杜晓沁的丈夫、两个念书的儿子都放学了,晚饭正式开始。 晚饭桌上,气氛很融洽。 杜晓沁的丈夫席四爷斯寡言,看上去很是沉默老实;杜晓沁的三个儿子,最大的十五岁,间那个九岁,最小的五岁。 这些男孩子,一个个都很活泼,完全不像席四爷。 长女席澜在小家庭里也是众星捧月,三个弟弟都很听她的话,也敬重她。 对于外来的云乔,杜晓沁的孩子们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对陌生人进入他们的家庭有种本能的抵触。他们很戒备云乔,也很讨厌她。 第6章 武艺 云乔把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然后,装作看不见。 吃了饭,席澜就主动问:“妈,云乔住在哪里?要不要住在我隔壁?” 杜晓沁:“这样也挺好。” 就这样,云乔被安排到了二楼的第三间,也是最靠近洗手间的那间客房。 四房的孩子们都住二楼,席四爷和杜晓沁两口子住一楼。 很快,四房的孩子们放了春假,等着过年。 几个男孩子对云乔都很有意见,因为云乔和幼弟一般见识,还踢母亲,很没礼貌。 老二席清决定给云乔一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轻重。 有天下午,席澜和杜晓沁、席四爷都不在家,老二对云乔道:“你往西边去,妈让你去找她。” “找她做什么?” 老二:“不知道,你快去!” 云乔站身,顺着老二指的方向往前走。 她在席家已经住了六天,这几天只出过一次门,因为杜晓沁带着她去见了见席家老夫人和诸位夫人。 云乔生得太过于美艳,那双斜长眸子妩媚至极,老夫人和诸位夫人虽然没有给她冷脸,却也不是很热情。 对于席家园子的庞大,云乔也有了粗略概念。 此园子占地两千亩,院墙深深。 听闻席家已经四代人住在此处了,可见席家门第之深、根基之厚,绝非暴发户一流。 席家祖上就是武将,席家老太爷拥兵三十万。清帝退位之后,席家很顺利接管了燕城,成立了督军府,统辖一方。 从四房出去,往西是一片小竹林,竹林之后有堵墙。 那边是席家七爷的院子。 七爷是老夫人的老来子,身体比较差,平日里神出鬼没。 他也在他大哥军领个官职,只是他平时很少去营地,也不怎么穿军装。 云乔心门清,还是想看看老二搞什么鬼,便往这边去了。 倏然,身后有人偷袭她。 她耳边风声袭来时,她往前疾奔,两三下撑在墙壁上,借住墙壁撑身子,反腿向偷袭者踢了过去。 闷哼一声,有人倒地。 云乔不紧不慢站稳了身形,转过身子。 地上倒了一名壮汉,身高超过了一米八,体重估计在二百斤之上,故而很大一堆似的,被云乔一脚踢得半晌才能爬来。 对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个细长身段的姑娘轻易击倒。 爬来之后,再次袭向云乔。 云乔神色淡淡,静静看着这壮汉,好像眼皮都懒得多抬一下。 竹林后面传来打斗动静。 动静不大,毕竟肉搏而已。 四房的老二席清、老三席湛非常兴奋,鬼鬼祟祟往那边去,等着看云乔被打得鼻青脸肿。 “你们俩干嘛呢?”长姐席澜从祖母那里先回来,就瞧见了这一幕。 老三当即出卖了哥哥:“姐,哥哥叫人打那个丑八怪呢。” 席澜微微蹙眉:“谁?” “哥哥叫了家里的护院,打乡下来的那个女的。”老三如实道。 老二恨不能捂住他的嘴。 席澜大惊,在老二脑袋上不轻不重磕了下:“你闯祸了,等妈回来,看不打死你!” 她快步过去救人。老二和老三在背后挤眉弄眼,也跟了过去,他们俩要去看云乔的惨状。 第7章 姐姐给的纪念品 燕城的冬日很冷,但这天比较温暖,因为阳光极明媚,暖暖照在人身上,像是添了件锦衣。 四房姐弟三人冲到小竹林后面的时候,云乔正好俯身。 席澜叫了声她:“云乔?” 云乔站身。 阳光照在她身上,她那双漆黑瞳仁在强光之下,颜色显得有点浅,羽睫半垂,她淡漠而慵懒。 她朝这边走过来。 兴奋着等待看云乔鼻青脸肿的老二和老三,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因为老二找过来的强壮护院,迎面倒地,爬都爬不来。 云乔却毫发无损,只是双手有点血迹。 很明显不是她自己的血迹。 她朝这边走过来,老二席清吓得后退数步,差点跌倒。 云乔走到他身边,轻轻拉过他的手,将什么东西放在他掌心,然后摸了摸他的脸:“顽皮的弟弟,姐姐送给你的纪念品。” 说罢,她冲长姐席澜点点头,穿过了小竹林。 她脚步不快,也不拖沓。 她总像是一朵安静盛绽的花,闲闲的立在枝头,冷傲又懒散。 老二掌心,豁然放着两颗大门牙。 大门牙上血迹斑斑。 他回神,吓得把那两颗大门牙扔得老远,尖叫了来。 他脸上被云乔抹了一脸血。 席澜看着地上的壮汉,再看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弟弟,美丽的柳眉紧紧蹙。 后来,这件事是席澜善后的。 席澜给了护院一笔钱,让他去找个西洋教会的牙医,补补他缺失的两颗大门牙。 “此事不准告诉家里人!”席澜对护院如此说。 护院拿了钱,又忌惮九小姐在家里的威望,点头道是。 席澜也警告两个弟弟,不准把此事告诉父母。 “你买凶打人,一旦爸妈知道了,你错处更大,到时候少不得罚你。”席澜对老二说,“家庭得和睦。兄弟姊妹打架,只会叫外人看笑话。” 老二心服口服:“姐,我不敢了,我不告诉爸妈。” “以后也不能找云乔的麻烦。她刚刚来,咱们亲切待她,给她温暖,她才能把咱们当一家人。”席澜又道。 老二嗤之以鼻:“她凭什么?丑八怪,根本不配做我姐姐。” 他姐姐只有席澜一人。 席澜美丽端方,大度宽容,是云乔那乡巴佬无法比拟的。 他凭什么要认一个乡下土鳖做姐姐? “她挺漂亮的,干嘛叫她丑八怪?”席澜忍不住笑了来,伸手摸了摸弟弟脑袋。 “她就是丑!”老二说。 老三席湛跟着搭腔:“丑八怪。” 说着说着都笑来,姐弟温馨异常。 两个弟弟都被她劝住了。 而后,席澜还把此事告诉了杜晓沁。 “妈,我不能瞒着您,咱们娘俩从来不藏秘密。不过,您也要给我个面子,可别去说弟弟妹妹们,我都做主把事情平息了。”席澜柔声撒娇。 杜晓沁很是感叹。 看看,澜多会做人,练达得体。为何自己亲生的女儿,没有这继女一半的涵养? 还是老太太的错!是那老太太,把云乔养得这样小家子气,骄纵任性。 此时已经到了年关,大过年的,讲究个热热闹闹,而且督军他们全家从督军府回来过年了,暂时住到了老宅,这个时候,更不能叫人看笑话。 杜晓沁心里还藏着一件大事,更是要上进的,所以云乔这件事她也没有深究。只是,四房几个男孩子恨透了云乔,暗地里想着要给她下拌子。 第8章 送衣 席家过年,还是老式习俗,到处悬挂红灯笼、贴春联。 大年三十那日,杜晓沁带着女佣到了云乔房间。 女佣抱了几套衣裳。 “……燕城好的裁缝难约,想要做过年衣衫,得提前一个月;洋装更是要提前两个月去订,临时买的多半不合身。”杜晓沁笑容温婉,“只得委屈你,穿你姐姐的旧衣裳。” 说罢,她拿着一件银红色夹棉旗袍,往云乔身上比划,“这是上好的料子,去年给你姐姐做的,她大年初一才穿了一次。 你们姊妹俩身段差不多,这个可以给你穿。” 说罢,她又拿出一件大衣,是白底浅绿格子纹,这个是洋货。 “这件也是你姐姐的,去年督军府的大伯母给她买的,她才穿了两次,也送给你了。”杜晓沁道。 见云乔站在旁边,杜晓沁转身就往外走,“你试试看,应该都合身。” 云乔:“……” 这天晚饭的时候,杜晓沁还问云乔,“衣裳都合适吗?” 席四爷看了眼云乔,见云乔穿着老式的短袄,接话道:“今天去给云乔买了衣衫吗?” 云乔的衣裳,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料子非常贵。 虽然样式老旧,但她年轻窈窕,大镶大滚的旧时衣衫穿来也不会显得她老土,席四爷就一直没说这话。 杜晓沁:“现在去买衣衫,都是成品。咱们席家的人穿成品出去,叫人笑话死。是去年澜穿的几件,都是极好的,澜的心头爱,我挑给了云乔。” 穿成品衣衫丢脸,那穿人家旧的,难道很光荣? 席澜立马道:“妈,还是把我今年做的衣衫给妹妹吧,怎么能给妹妹旧的?”杜晓沁:“糊涂,你要跟在你祖母身边,来给她老人家拜年的都是什么人物?那些阔太太眼睛最毒辣,一看你穿去年的衣衫,背后还不知怎么嚼舌根,岂不是给你祖母丢脸 ?” 说罢,杜晓沁又对席四爷说,“咱们澜,心太软了,总是替旁人考虑得多。” 席四爷看了眼女儿,心暖融融的,也是很骄傲。 云乔从头到尾都没开口。 这个家里人,搭台子就能唱戏,根本没有云乔表演的机会。 所以她懒得说话。 家里女佣们倒是私下里议论开了。 “看来,咱们太太没把亲生女儿当回事,让她过年穿九小姐的旧衣衫。” “九小姐每件衣衫都昂贵极了,旧的也是好的。” “到底丢脸。特别是那件白色格子大衣,去年咱们九小姐穿得出尽了风头,还上了晚报,燕城名媛贵妇们都见过了。要是云乔小姐再穿出去,东施效颦,要闹笑话。” 女佣们嘀嘀咕咕的。 跟着云乔来的两个丫鬟长宁和静心,都听到了。 她们俩悄悄把这话告诉了云乔。 云乔听了,不为所动:“知道了。” 然后,她拿出两个红包,给了长宁和静心,“给你们俩压岁红包,自己收来,想要买点什么就上街去买。” 两个小丫鬟道谢。 转眼便是除夕了。 燕城的除夕,午饭之后要祭祖,晚饭才是一块儿吃的团圆饭。 云乔不参与他们的祭祖。 而杜晓沁她们要去忙着放祭品,一大堆事,四房所有人一大清早就走了。云乔没心没肺睡到了日上三竿,漫不经心吃了午饭,才梳洗打扮,等着晚上跟杜晓沁一去吃席家的年夜饭。 第9章 美丽 席家的祭祖,下午四点半结束,老夫人直接去了晚上宴席的花厅,大部分人都跟着去了。 只有少数人有事,或者回房更衣。 坐定之后,众人彼此闲聊,席澜一直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着。 杜晓沁抽空,吩咐女佣,让女佣回趟四房,把云乔接过来。 女佣道是。 从四房走到宴席的花厅,约莫一刻钟路程,来回就是半个小时。 杜晓沁只顾与妯娌们闲话家常,慢慢把这件事放到了脑后。 快要开饭的时候,席澜从老夫人身边走开,往杜晓沁这边来,低声问她:“妈,云乔来了吗?” 杜晓沁随意找了找,没找到。 “不管她。”杜晓沁今晚的心思,是巴结督军夫妻,根本没空管云乔。 席澜只得折回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笑问她:“和你妈说什么悄悄话?” 席澜温柔而笑:“是云乔。这会儿她还没来,快要开饭了。” 一旁的督军夫人听到了,诧异问:“云乔是谁?” 老夫人解释:“你四弟妹在老家的女儿,之前那个。老家的老太太去了,你四弟妹把那孩子接了过来。” 督军夫人:“……” 席家虽然门第高,但现如今道大变,离婚变成了时髦事。 而席家四爷是庶子,身份不高。当初他续弦,非要娶来历不明的杜晓沁,老夫人并不同意,可杜晓沁用苦情戏打动了老夫人。 杜晓沁说她是丧夫,还有个女儿。 老夫人想了几天,才说:“不同意娶她,主要是不知她秉性,怕她将来待澜不好。她既然生过孩子,定然有些母爱,倒是比一般的小姑娘懂得疼人。” 所以,老夫人一开始就知道杜晓沁有个孩子,这些年也偶然问那孩子如何。 只是督军夫人也没想到,杜晓沁居然把那孩子接到了席家。 “人在哪里,叫过来我也瞧瞧。”督军夫人笑道。 老夫人也问。 杜晓沁就赶紧派人去找。 云乔人在花厅外面的走廊上,屋子里太多人了,又烧了暖炉,热烘烘让她几乎窒息。 杜晓沁把她领到了督军夫人跟前,让她叫“大伯母”。 众人都在打量云乔。 席澜表情一愣。 云乔并没有穿席澜淘汰的衣衫,而是穿了件雪色披风。 披风上面用银线绣了缠枝海棠,花厅的水晶灯极其明亮,映照之下,周身像是有光华流转,她步步生莲走了进来。 众人都觉得此女贵气逼人。 进了屋子,云乔随手解了披风,不经意递给佣人,似乎习惯了有人服侍,也不是很在意自己昂贵衣衫丢在何方。 她跟着杜晓沁走向了老夫人和督军夫人。 待她走近,督军夫人细细打量她。 云乔披风里面,是件大红色绣繁盛牡丹的夹棉旗袍。 大红色的衣衫,若不是喜服,总会显得很庸俗,但云乔的这件旗袍,在领口和袖口都镶嵌了白狐毛;又用白狐毛滚了边,用白玉做了盘扣。 白色冲淡了大红的艳,添了几分矜贵与俏皮。 云乔梳了个高高发髻,戴了珍珠头饰。 那头饰用了十二颗大珍珠,个个有龙眼大小,圆润饱满,灯光下珠光熠熠。 珠光莹白、红衣如火,衬托得年轻女子明艳贵气,矜娇非常。 “真漂亮!”督军夫人由衷赞叹。 没有什么比这件衣裳更适合过年了,既秾丽又喜庆。 老夫人也是眼前一亮。 上次见云乔,老夫人觉得这孩子一张狐媚子脸,对她有些不喜。 可今天见她,穿戴得这样讲究,既红火又时髦,同时不失年轻女子品位,有种大家闺秀的高华气质。 “的确是漂亮!”老夫人也赞道。 她还顺势回头看了眼席澜。 席澜穿一件水红色旗袍,在云乔这身衣衫的对比之下,黯然失色,被云乔比得小家子气了。 席澜自己也察觉到了。她那张温婉恬柔的脸,有点僵。 第10章 七叔这个人 云乔退回了小辈们那桌。 她坐下之后,席家的少爷小姐们,多半都会和她搭腔,说上几句话。 她虽然话不多,神色也不热络,但该回答的并不敷衍。 “七叔回来了!” 倏然有人说。 他这话因一落,花厅静了下。 云乔的桌子靠近门口,她又是背着门而坐,闻声她回头,正好瞧见一男子走进花厅。 男子身材修长,穿一件象牙白旧式长衫,衬托得他肩背曲线优雅。他脚步不紧不慢,气质温润,谦谦君子。 云乔看了他好几眼。 男子却没看她,往主桌走去。 那边热闹了来。 坐在云乔旁边的是席家八少,和云乔差不多年纪,正在热情向云乔介绍那人:“你还没见过他吧?他是七叔。” 席家七爷是老夫人四十五岁时候生的,老来子,从小受尽宠爱。 只是,七爷身体一直不太好,平素深居庭院,不怎么念书,也不交际,在军领个差事,空有名头而已。 他本该是个纵马风流的纨绔,却偏偏是个单薄弱的药罐子。 云乔又往那边看了眼。 这时候,席七爷突然望向了门口,目光远远的,好像落在云乔身上了,又好像没有。太过于远的眼神,穿过人群,飘忽不定。 “不要惹七叔,七叔最有洁癖,也千万别靠近他。”席八少又道。 云乔虚虚听着,并不怎么在意。 年夜饭还没结束,七爷手捂住胸口,隐约是不太舒服,故而他最先身告辞了。 路过云乔的时候,云乔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点气息,有点清苦。 等年夜饭吃完,庭院的戏台就搭好了,众人坐在一处看戏。 云乔有点犯困。 普天之下最好的戏班、最有名的名角,都要拜她外婆的码头,逢年过节时常去云乔家里,替她们祖孙演一场。 云乔觉得索然无味,看到席家几名少爷偷偷溜了,云乔也不动声色溜出门。 城里的除夕极其热闹,比乡下更热闹,到处都是鞭炮声;黢黑夜空时不时炸开烟花,流光溢彩。 云乔往回走,却看到席四爷从四房那边回来,原来他也溜回来了,现在要重新去听戏。 她不想和他打招呼,就打算抄小路,往小竹林那边走去。 她脚步很轻,习武让她可以落足无声。 待她走近小竹林的时候,瞧见了席七爷。 席七爷仍是那件象牙白的长衫。只是此刻他修长匀停手指间,一把锋利短刃,袭向了跪在他面前那人。 那人脖子被划开。 血喷薄而出,又被一阵烟火照亮,洒了席七爷一身。 那件白色长衫,顿时染了红,红得妖冶。 她整个人一僵。 但见席七爷转过脸,定定看了眼她。远处灯笼微弱的芒,落在他脸上,那张斯温润的面孔,一瞬间全部变了样子。 他修眉斜飞,一双点漆眸子弯了下,唇角就噙了点有意无意的笑。 不怀好意的笑。 他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却披上了最温柔的人皮。 只有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他才会露出真面目。 云乔下意识后退半步。 席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过来,小丫头。”他招招手。 云乔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而席七爷也没有变成妖怪,他只是那般吊儿郎当闲闲站立。 她脚步不受控制般,走上前。 席七爷把手里短刃递给了云乔,上面血迹未干,隐约还带着血的温热。 他拿出巾帕,细细擦了擦手上血迹。他那双手很修长,骨节分明,最是好看不过的。 “七叔身子不好,做不了重活。你帮七叔个忙,剖开他的胃。这混账小王八犊子,偷了七叔的钥匙,居然吞肚子里去了。”席七爷漫不经心说。云乔:“……” 第11章 你会有前途的 大过年的,云乔目睹了杀人现场。 而行凶者没有逃走,也没杀她灭口,反而让她渎尸。 云乔看了几眼。 席七爷一副“我娇弱我柔美你必须得宠我”的理所当然,示意云乔快点开始。 他有理有据地说:“天太冷了,一会儿冻僵了不好下刀子。” 云乔:“……” 最终,云乔也没有帮席七爷这个忙,她只是想了个办法,替他把死人胃里的东西弄了出来。 席七爷很嫌弃,指使云乔:“帮我把钥匙捡来。” 云乔:“脏,你自己捡。” “我也怕脏。”席七爷道。 云乔:“……” 她只得用席七爷方才擦手的巾帕,替他包裹着捡了来,胡乱擦了擦,递给他。 席七爷不接。 他敲了敲院门。 有人开门,看了眼席七爷,又看了眼外面的尸体,默默走了出来。 席七爷请云乔:“进来坐坐,喝杯热茶。” 云乔:“……” 进了屋子,席七爷去更衣洗手,很快出来陪云乔喝茶。 云乔一直打量他,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这个人在人前,冷漠疏离、病弱温柔,怎么在她面前杀人,又露出原本面目? 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你是萧莺的外孙女?”席七爷端着茶盏,轻轻撩拨浮叶,那茶水的水雾氤氲了他眉眼。 就像他面前升了一团雾。 云乔后背有点紧:“你认得我外婆?” “三教九流的人,都要拜萧婆婆的码头。她老人家声名显赫,只要是吃道上这碗饭的人,何人不识她?”席七爷懒懒道,“她死后,衣钵传给你了吗?” “没有。”云乔撒谎。 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底细,对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 “没有就好,道上的饭不好吃,累。”席七爷又喝了口茶,“做席家的继女,会有前途的。” 云乔:“我是不是见过你?” “你来过燕城几次?” “六次。” “也许见过。”席七爷放下了茶盏,“也许没有。” 待云乔离开的时候,小径上已经空无一物,就连青砖都洗干净了,好像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 云乔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却发现席七爷站在门口送她。 他一直望着她,面容逆光看不真切。瞧见了云乔回头,也没什么表示,站成了一樽神像,定在那里不言不动。 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字难言。 云乔快步回了四房。 她没有睡,一直坐在沙发里发呆,等着杜晓沁他们回来。 席七爷名叫席兰廷,云乔居然在道上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字和事迹,而他却很清楚外婆的底细。 杜晓沁都不知道。 比如说云乔带过来的长宁和静心这对姊妹花,杜晓沁就完全不知道她们俩的出身,也不知她们的能耐。 而席兰廷无疑都知道。 他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并没有困扰云乔很久,因为过了年她就没有再见过席七爷。 “七叔又病了。” “七爷总是生病,一年有八个月卧床。” 而根据云乔的猜测,他可能是出门去了。他不在家的日子就称病,故而他在家人面前装弱。 那么,他背地里又是做什么的? 很快,云乔就没心思去研究席家七爷了。杜晓沁带了人给她认识,要给她说一门亲事了。 说亲,就是要把云乔扫地出门。 云乔答应了外婆,要在席家住三年,故而她轻易不肯走。她打精神应对。 第12章 发病 旧历年刚刚结束,杜晓沁便张罗为云乔做媒。 她要把云乔嫁出去。 云乔年满十八。政府规定,女子年满十六岁即成年,可婚嫁。 于情于理,替成年多时的女儿谋个婚姻,母亲的这个行为很恰当。 杜晓沁选了一户苏姓人家。 “以前相看,都是去寺庙,借口上香的时候,两家碰个头;现在,公然在咖啡馆见见面。”杜晓沁道。 她又问云乔,“你还带了什么衣衫?有适合见面的吗?” 云乔:“没有了。” 见面当天,杜晓沁打扮一新,藕荷色繁绣旗袍,外面是浅棕色大衣,同色高跟鞋。她烫了头发,蓬松松的一脑袋,故而用一只玳瑁发卡别住。 云乔简单梳个发髻,仍用珍珠头饰。 “……你这些珍珠,一个个都如此大,很值钱。”杜晓沁道,“外婆给你置办的?” 现如今,这样大的珍珠,价格堪比黄金了。 年轻女孩子戴这样名贵珍珠,的确是好看、贵气又俏丽。 “是。”云乔回答。 母女俩去了咖啡厅。 对面苏家一共来了四人,男方、他母亲和他两个姐姐。 男孩子一瞧见云乔,顿时局促不安。他可能是很紧张,着急表现,故而说话漫无边际,油滑又蹩脚。 男孩子的母亲反而夸自己儿子:“他最擅长交际了。现如今吃富贵饭的,都要会交际。” 男孩子的两个姐姐,则说云乔:“衣着应该朴素些。咱们家最是有规矩的,一般长得太轻佻,我们是看不上。不过,四太太您教出来的女儿,自然另当别论。” 说云乔长相太过于妩媚,不适合当妻子。 云乔不动声色,端咖啡时不时喝一口,始终含笑不语,一副大家闺秀的内敛温柔。 杜晓沁听不下去了。 老实说,她很想随便把云乔嫁了的。但这样的亲家,将来甩都甩不掉,会给杜晓沁和她其他孩子抹黑。 途,杜晓沁去了趟洗手间,让云乔陪她。 她不问云乔意见,只顾自己吐槽,最后总结苏姓那家人:“一家子脑袋都拎不清。” 再次回到座位上,云乔便心不在焉了。 因为她瞧见了席七爷。 席七爷像是与人谈事情,同桌是两位男士。 只是说着说着,席七爷面如金纸,很显然是发病了。 同桌男士吓得半死。 那边乱了来,云乔推了推杜晓沁。 杜晓沁望过去,就瞧见了七爷。 七爷那模样,杜晓沁也吓一跳,当即拉了云乔身:“走,快过去看看。” 云乔走过去,席兰廷被人搀扶着,倏然伸手,死死握住了云乔的手。 她微愣。 席兰廷的手指非常好看,修长削瘦,只是他手掌冰凉,宛如千年寒冰。云乔似乎被冻了,打了个寒颤。 “小七,你没事吧?别愣着,快快送教会医院!”杜晓沁大声道。 有人要抱席兰廷,席兰廷推开。 他扶着云乔的手,一步一挪出了咖啡厅,他的随从在外面接应,开了汽车过来。 杜晓沁要跟着,却被苏家母子缠住了,非要问她怎么回事。 “那是我们家七爷。七爷是老夫人的命根子,是督军最疼爱的胞弟,他有个万一,席家就要翻天了。”杜晓沁对苏氏众人道。 苏氏众人不敢阻拦。 杜晓沁急忙出来,却发现七爷的车子开走了。她愣了愣。 第13章 心狠手黑的女人 车子开得很急。 云乔和席兰廷在后座。 上午阳光明艳,从车窗撒入,正好落在席兰廷脸上。他脸白得过分,眼睫低垂着,被骄阳染了层金粉,更显得他病弱,一副病骨难支的模样。 他开口,声音轻微。明明很虚弱,却像是慵懒:“苏家三代都只有一个男丁,把儿子当命。嫁到苏家,还不如卖身为奴。” 云乔:“哦。” “谁选的人?”席兰廷又开口。 云乔:“我妈。” 她顿了顿,又问,“你什么病?” 席兰廷抬了抬眼帘,被阳光映照的眸子有点浅,目光却似能摄人心魄。 “我是被人害了。”他淡淡道,“一个……心狠手黑的女人。女人真不讲道理。” 云乔:“……怎么不讲道理?” “要说这个,一年半载都说不完。”席兰廷笑了笑,手指轻轻解开了领口扣子,让自己呼吸更顺畅一点。 云乔瞧见了他胸口一点皮肤。 冷白,毫无温度,就像他的手。 “看什么?”席兰廷转头,撞见了她一错不错的目光,虚弱的眼睛里,顿时添了分促狭。 云乔:“你好看。” 席兰廷:“叫七叔,别你你的,没大没小。” 云乔:“……” 到了医院,护士小姐是华人,医生却都是西洋面孔。 席兰廷鬓角全是冷汗。他面上强撑镇定,实则这会儿痛得要死了,走路极慢。 他不让随从搀扶,只云乔可以扶住他的手。 他的手仍是冰凉,比方才更凉,简直像是握住了冰块。他掌心一片湿濡,出了满手冷汗。 随从领路,云乔将席兰廷慢慢搀扶进了最后一个诊室。 这次是华人面孔。 年轻医生急急忙忙站身,扶住了席兰廷:“七爷!” “没事,老毛病又犯了。”席兰廷虚弱,声音已嘶哑得听不清。 云乔和随从被医生赶到了门外。 他们俩等了很久。 云乔手指间三枚古铜钱,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算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转着玩。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医生出来。 诊室里面有个小小休息室,医生安排席兰廷暂时躺下。 “给他打了针,他要睡一会儿。”医生对随从道,“大概要休息两个小时,再打一针,才可以回去。你若是闲得无聊,到处去走走。” 说罢,他又看到了云乔,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您是……席家亲戚?” 怎么一开口就是亲戚,不猜测我是他女伴? 医生似乎看懂了云乔表情,笑着解释:“七爷素来谨慎,不肯与女子有绯闻。若不是亲戚,断乎不让你送来。” 云乔:“……” 这个倒没人告诉过她。 “我是……”云乔不知如何形容她和席兰廷的关系,只得硬着头皮,“我是他侄女,我姓云。” 医生:“……” 席家门第很深,医生也不太清楚这位小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侄女,他没多问。 “你是出去逛逛,还是进去陪陪七爷?”医生问她。 云乔想也没想:“我陪陪他。” 医生:“……” 他让云乔进去,自己走出来,无奈摇摇头:“又一个可怜的伤心人。” 这些年爱慕七爷的女子太多了,像云小姐这么美丽的也有,最后都不过是落得心碎一地的结局。可怜可叹。 第14章 要给我做老婆 随从回家去替七爷拿东西。 云乔被医生放进了诊室。 医生自己去了其他诊室,这间反锁了门。 她坐在旁边椅子上,看着熟睡的席兰廷,不停打量他。 哪怕他如此病弱,也有种劲骨坚韧之感,不容小觑。 他很白,淬玉般的白净,五官漂亮得不像话,闭眼睡觉也是一副画,浓墨重彩。 席兰廷睡了足足两个钟,医生重新进来给他打针,把他叫醒。 云乔瞧见医生把一根很长的针,戳进了席兰廷尾椎骨处,又问:“他什么病?” 医生笑了笑:“这是病人的秘密,云小姐。” “骨头上的病吗?”云乔又问。 席兰廷开口了:“小丫头别打听这么多。知道太多了,是要给我做老婆的。” 云乔:“这位医生都知道,他也是你老婆备选人之一?” 席兰廷:“……” 医生哈哈笑来,说席兰廷:“早就说你了七爷,别成天捉弄人家小姑娘,这回踢铁板了吧?” 席兰廷也笑了笑。 他的笑容极其好看,似叠锦般绚丽。那双乌沉沉的眸子,看人时候多情温柔,总叫人忍不住多想。 云乔跟他对视几秒,有点承不住似的,撇开了目光。 医生给席兰廷打了针,又给了他很多西药。 回去路上,席兰廷就倒着吃了来。他也不需要水送药,随手放在嘴里,跟吃糖豆似的。 云乔确定他不是装病。 他身体的确是不太好。 车子快要到了席公馆门口,席兰廷问云乔:“苏家那事,要我帮忙吗?” 云乔不想出嫁,更不想嫁到苏家,当即点点头:“有劳七叔。” “你欠我一次。” “上次我帮你从死人身上弄出来钥匙,你还没有还我人情。”云乔道,“这次,不算我欠你。” 席兰廷低低笑了:“真会计较。” 车子没有走大门,而是拐到了西南边。那边有铁栅栏,平时紧锁,只有席兰廷的车子到了,才会开门。 西南边的院墙靠河,席家在河边修了路,只容纳一辆汽车通过。 有个小角门,门口两名随从站岗,守卫严密。 席兰廷敲了敲门,里面还有几名护院,个个人高马大。 云乔随着他进了门,再次穿过一条小甬道,又是一道门。 小甬道的墙壁上有好几个窗口,窗口架了长枪,有人值守。 云乔不动声色,跟着席兰廷拐进了门,终于到了他的小院子。 “我这次发病,不要跟旁人说。”席兰廷告诫她,“好了回去吧。” 云乔没回答。 杜晓沁已经知道了,云乔还能堵住她的嘴? 席兰廷转身进了自己寝卧,并没有送云乔。 她便从小院的大门口出来,终于到了熟悉的地方,那片树林翠浪曳曳,风过有声。早春的雀儿叽叽咋咋,鸟鸣林更幽,此处显得寂静过了分。 云乔快步回到了四房。 杜晓沁急忙问她:“你七叔怎样?” “去医院打了针,吃了药。妈,您可以去告诉老夫人了,就说咱们今天送七爷去了医院。”云乔道。 杜晓沁:“……” 她真讨厌云乔,总是把很有人情味的事,说得如此功利。不过,杜晓沁还是去了。这么好卖人情的事,怎么能不去说? 第15章 替我谢谢七爷 杜晓沁果然去卖了个人情。 老夫人很担心,亲自看望了席兰廷。 翌日,云乔早时候,听到杜晓沁在客厅里和席四爷说话。 “……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吗?” “不知道。” 云乔缓步下楼,杜晓沁急急忙忙冲她招手,让她过来。 “苏家那个婚事,恐怕是不成了。”杜晓沁告诉她。 云乔心有数:“那就算了。” “你可知道苏家出了什么事?”杜晓沁压低了声音。 席四爷啧了声:“别说这些了,云乔还是个孩子。” 结果,席四爷去上班,杜晓沁还是把秘密告诉了云乔。 “……苏家那孩子逛堂子,居然跟人家清倌人厮混到了一处,破了人家的瓜。堂子的老板气性大,把他给阉了。”杜晓沁说。 云乔:“……” 堂子里的清倌人,是最高级的伎人,贩卖的是爱情。 培养清倌人,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花钱又花时间。因此,清倌人要把这些年培养她的费用赚回来,再卖个高价。 不少清倌人赚得名头,最后接待的都是名流。 等于是培养“花魁”,这样的清倌人,是一家堂子的招牌。 不成想,苏家那孩子既没钱又没名,轻易破了人家清倌人的身,等于毁了人家摇钱树。 所以,杜晓沁觉得合情合理,没有多想。 但云乔心知此事不简单。 “人家清倌人,怎么看得上苏少爷?”她问杜晓沁。 苏少爷长得一般,油腻又浅薄,哪个清倌人这么不长眼,赔上自己性命去跟他? 杜晓沁:“那苏少爷嘴巴挺甜的,忽悠一个清倌人跟他,倒也有可能。就是他妈和姐姐挺讨厌。” 云乔看了眼杜晓沁。 老实说,云乔一直觉得杜晓沁很有眼光,当初她选择云乔生父,听下人们说,是个很出色的男孩子,只可惜太穷了点。 而后杜晓沁选择席四爷,也是个老实本分又英俊的。 怎么到了苏少爷这里,她就像失心疯似的,居然说他嘴巴甜? 苏少爷那些话,分明是既低俗又恶心。 云乔一心想要傍上杜晓沁,这是她头一回觉得杜晓沁不太正常。 她不动声色。 晚夕,云乔去找席兰廷。 随从将她挡在门外:“七爷睡下了,他这几日身子骨不太爽利。” 云乔:“苏家那孩子的事,是七爷处理的吗?” 随从:“七爷让人去办的。这些事,七爷自己不会经手。” 云乔:“替我谢谢七爷。” 她转身走了。 随从关了门。 他打算下去休息,听到里卧摇铃,便推门走了进去。 席兰廷穿一件乳白色衣,衬托得他鬓角鸦青、眸子乌黑,有种别样的黑白分明。 “怎么说?”他手里捧着一卷书,是古本。 随从帮他整理的时候翻阅过,发现上面的字很奇怪,看不懂。 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古籍。 “云小姐问苏家少爷那件事。” 席兰廷嗯了声。 随从:“她说谢谢七爷。” 席兰廷的眼睛,从书上抬来,看了眼随从。 随从立马会意:“云小姐不像是生气,倒是真心实意感谢七爷。” 席兰廷的眼睛弯了下,唇角却有点无法言喻的苦笑。 “女人。”他声音轻微,“心狠。” 随从:“……” 七爷您叫人把苏少爷给阉了,又不是云小姐的意思,怎么反过来说她心狠? 狠的不是您自己吗? “出去吧。”席兰廷重新垂眼看书,轻轻翻动一页,声音也不高,“以后再腹诽我,我便要打断你的腿。”随从:“……” 第16章 冲冲喜? 定亲一事,暂时作罢。 云乔配合,男方不争气,杜晓沁也不好找云乔撒火。她们俩维持表面上和睦,谁也不撕破脸。 只是杜晓沁那两个比较大的儿子,仍是会暗地里给云乔使坏。 比如说,席清和席湛会把死老鼠放在云乔被窝里。 不过,等他们俩回去睡觉的时候,会有双倍的死老鼠在他们被窝里,把他们俩吓得半死,大哭着说云乔欺负他们。 杜晓沁气得大骂:“你们还有没有规矩?” 她要惩罚云乔和这两儿子。 云乔抱臂围观,淡淡道:“我可不知是怎么回事。” 杜晓沁:“那好,把负责打扫的佣人拿过来打死。” 云乔耸耸肩。 席四爷急忙拦住了,劝妻子消消火,又让席澜出面,去教育那两个儿子。 “你的话,他们俩肯听。”席四爷道。 反正席四爷自己是没啥威望,管不住老婆也管不住儿子,倒是席澜颇有权威,家里人人都能听她的劝。 席澜温柔恬静:“爸您放心,弟弟们不过是小孩子心气。” 席四爷:“清十五岁了,我这么大都定亲了……算了,你替我管教管教。” 席九小姐出面,很快就维稳了。 两个男孩子答应不再找云乔的麻烦——主要是,他们俩从来没占到便宜,又被云乔的反击吓得半死,已经没心情再捉弄云乔了。 正好姐姐求情,满足了小小男子汉虚荣心,两个孩子就专心做功课去了,避着云乔走。 小打小闹,云乔没放在心上。 她的目标是杜晓沁,这是她的使命,她又不能和外婆争辩。除了杜晓沁,其他人她都可以下狠手。 平日里,云乔闭门不出。 她并非无所事事。 她从香港离开,料想自己可能一时半会回不去,故而她买到了她那个专业四年的所有课本。 她每天都在自学英。 云乔自学能力很出众,她去香港也没打算念四年书,她只有两年时间。她在学校里,也是以自学为主、上课为辅。 “第一步是书面学习,差不多了,再去找个会说英的老师。” 云乔做好了计划,按部就班。她成天闷在房间里,也不觉得无聊。 待席家的事情结束,云乔还是要照原计划去念书的。 她不能荒废了自己。 转眼到了元宵节。 席公馆很热闹,屋檐下、树梢悬挂了各色花灯;道路两旁,也放着半人高的花灯。 花灯清一色琉璃材质,光华夺目,明亮灼耀,把整个夜都点燃了般,处处繁盛温馨。 席家再次一块儿吃饭,庆佳节。 不过,这次席七爷没来。 “小七这孩子,一年到头总是生病。”开饭之前,女眷们在老夫人跟前闲坐说话。 云乔也在,她坐在靠门的地方。 二太太接话:“是啊。娘,您说,若是给小七说一门亲事,能否冲冲喜?” 这话,年年都有人说,或明说、或暗示。 老夫人态度一如往昔:“别折腾小七了,什么冲喜,都是老思想。” 众人听到这里,还以为话题就断了。 不成想,二太太抿唇笑道:“办喜事还是有好处的。娘,我其实想保个媒。” “给谁呀?”老夫人问。 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很热衷把小辈们凑成对。听到保媒,顿时来了兴致。 二太太指了指坐在最外面的云乔:“云乔如何呢?” 云乔眼睛不看她们,耳朵却专心听她们说话。 闻言,她抬眸看过去。 二太太冲她招手:“云乔,你来。” 云乔走上前。 二太太挪了挪位置,让出沙发一角,强行拉了云乔坐下。 “娘,您说云乔配我娘家侄儿,如何?”二太太笑道。 一旁的杜晓沁,心骤然一喜。 二太太娘家,可是很显赫的。若得这门亲事,既可处理掉云乔这个拖油瓶,又能有个好姻亲,将来给她其他孩子铺路。 一举两得。老夫人表情却是一敛,笑容也不那么足了:“此事,还是得你们妯娌自己商量。” 第17章 做妾 云乔早已讲席家众人背景,烂熟于心。 席家二爷是督军亲兄弟,也是老夫人所出。 他在交通局担任长官,身份显赫;席家又是代富贵,权势滔天。嫡出二爷的妻子,肯定也是出身名门。 二太太娘家在南京,兄弟们都在北边政府任高官。她娘家在清代出过六名进士,一名状元,书香传家近两百年了,和席家一样的高门大族。 云乔出身不明,地位低微,她继父席四爷又是庶子,二太太瞧都懒得瞧她一眼。 突然要给她做媒,对方还是她娘家侄儿,此事蹊跷。 “……云乔,你可愿意?”二太太拉住云乔的手问。 杜晓沁平素很巴结二嫂,闻言心花怒放,当即殷勤至极:“她自然愿意。” 她恨不能亲自把云乔送过去。 老夫人打岔:“以后再说吧,先吃饭。” 饭后,席家花厅依旧搭了戏台,这次请了有名的戏班,其两位名角登场,亲自给老夫人献艺。 杜晓沁却拉了云乔回去。 她把事情细细说给云乔听,态度很热络,希望云乔答应。 云乔坐在沙发里,客厅吊灯光芒落在她的珍珠头饰上,珠光莹白,衬托得她头发乌黑,面颊似玉。 她神态也似玉,稳而静,不动声色。 “妈这么想让我出嫁?”她问杜晓沁。灯光给她铺了层浅粉,她眉眼勾勒得越发妩媚,有妖气暗生。 云乔是极美,不管坐在哪里、和谁相比,都鹤立鸡群。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两岁了。”杜晓沁道,“现如今,十八九岁的姑娘,哪个不说亲?” 云乔眨了眨眼。 她仍是不想现在和杜晓沁闹僵,被她扫地出门,故而她决定随机应变:“那我听妈的。” 成不成,还两说。 除了捆牢杜晓沁,云乔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不是谁都可以算计她的。 杜晓沁很激动,把此事也告诉了席四爷。 席四爷一听便觉得不对劲:“二嫂娘家门第高,她一向清傲,怎么会把云乔嫁给她娘家侄儿?” 哪怕她侄儿是庶出的,也可以选一个比云乔更好的女子。 毕竟,云乔没有来历,也无财产,图她什么呢? 美色吗? 杜晓沁才不管人家图什么,把云乔嫁出去要紧。 席四爷又道:“二嫂娘家哪个侄儿?” 翌日,二太太身边的女佣过来,请杜晓沁去她那边说话。 杜晓沁午才回来,非常兴奋:“原来,是二嫂的大侄儿。” 席四爷心里咯噔了下:“二嫂那个大侄儿,结婚了呀。怎么,她要云乔去给她侄儿做妾?” “什么妾不妾?现如今哪里还有妾?”杜晓沁不悦,“二嫂说,她侄儿现如今到了燕城,过完年就要在政府谋个差事。 以后侄儿在燕城,在南京那几房太太都不带过来了,要在这里重新安个家。” 席四爷骇然:“他到底几个太太了?” “三个。”杜晓沁道。 也就是说,二太太的侄儿,已经有了一妻两妾。 席四爷不同意:“云乔到底是你女儿,送出去给人家做妾,别人怎么看我们?” 杜晓沁啧了声:“你死脑筋……” 此时,席澜下楼。 她问父母聊什么,得知是此事,席澜沉吟了一瞬,对她父亲道:“爸,这也是好事。云乔到底没什么出身,将来未必能嫁得权贵。 昨日谈这话,云乔没反对,她心里未必不乐意。爸,您考虑自己的名声,也要考虑云乔的前途。” 杜晓沁立马道:“还是澜通透。咱们不能挡了云乔的好运气。”席四爷:“……” 第18章 没有不羡慕你的 云乔趴在二楼阳台上,乳白色栏杆堪堪够让她攀附着。 春寒料峭,细风掀长窗的窗帘,投入暖暖阳光,金芒万丈。 她侧耳,隐约听到了一楼交谈。 抽身回屋,云乔关了门,把自己婢女长宁叫到了房间来。 “去找钱叔,让他查我要的消息。”云乔翻出一块玉牌,“这是对牌,让他抓紧时间查。” 婢女长宁道是。 很快,整个席家都知晓,四太太杜氏和前夫生的女儿,要给二太太娘家侄儿做姨太太了。 众人倒是不意外。 “那云乔,一张狐媚子脸,哪里上得了大台面?天生就该是个玩意儿,供爷们顽笑取乐解解闷。” “柳家可是大族,听闻二太太的兄长现如今在内阁地位颇高,俨然要做总长了。” 二太太娘家姓柳。 “这么厉害?真是便宜了云乔,多少比她显赫的小姐,想给柳大少做姨太太还不成呢。” “柳大少妻妾都在南京,不会往燕城接。在这里置办家业,这边的姨太太可以跟着他出入交际、应酬,哪里比正妻差?” 佣人们说来说去,都觉得云乔高攀了。 席家除了督军、二爷、七爷是嫡出,其他几房老爷都是庶出的。 现如今是民国了,从前大户门第的规矩,早已被人踩在脚下。别说佣人们,其他房头也羡慕。 “虚名有什么用?得看实际好处。” 若不是云乔那般美艳,这等好事也落不到她头上。 杜晓沁把这些话都学给云乔听。 “没有不羡慕你的。” 云乔坐在沙发一角,手肘撑头,膝盖上放一本书。她低垂羽睫,眼帘不抬,像一樽静止的塑像。 白玉做底、精雕细琢的塑像。 “你怎么说?”杜晓沁见她一直懒懒的,一点表情也无,把她的书抢了过来。 居然是一本外国字的书。 杜晓沁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认不出是哪国的,云乔她能看得懂? 怪不得她半天不动,原来是装腔作势。 杜晓沁有点好笑,同时又很心烦。云乔这架势,都是学她外婆的。而杜晓沁这一辈子,都恨透了那老太婆。 “谁放出去的风声?”云乔终于眨了下眼,眼波艳潋,似一只妖要现行。 杜晓沁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没有谁特意放出风声。我早就告诉你了,在席家生活要谨言慎行,家里什么事都瞒不住人。” “我总感觉,有人故意爆料,弄得人人皆知,好像生怕你们反悔。” 杜晓沁:“你不能总把人往坏处想,这性格太讨厌了。” 云乔瞥了眼她。 她目光幽幽,似乎看透了杜晓沁的皮肉,深达她灵魂,这让杜晓沁浑身不自在。 “当初不该接她回来!”杜晓沁再次后悔。 当时之所以答应,是害怕云乔不肯把老太太的遗物给她。 她又不能明抢。 况且乡下是云乔和外婆的地盘,杜晓沁抢也未必抢得赢,只得同意了云乔的要求。 她后悔极了。 唯一能弥补的,就是赶紧把她嫁出去,越早越好。 当然还不能嫁得太差,免得将来招惹祸端,甩不掉极品亲戚。 她们母女闲聊时,云乔的丫鬟长宁进来了,杜晓沁趁机身告辞。 半下午,云乔要出门。 杜晓沁问她去哪里,云乔淡淡道:“我去趟二房,见见二太太。”杜晓沁:“……” 第19章 您可真缺德 同在一个大园子里,二房却又比四房宽敞奢华。 云乔第一次到二房来。 二房位于园湖的西岸,需得绕一大圈。他们这边雅洁幽静,富丽恢弘。 院墙深深,缠枝大铁门打开,两边连廊通幽,一整排气派房舍,也是同样五彩玻璃窗、雕花木门。 此乃前书房、客厅和餐厅。 和四房相比,二房讲究极了。 客厅很宽敞,屋脊高,用了最透亮的琉璃瓦,半下午日光从穹顶撒入,室内亮堂。 屋内陈设,都是很西洋风:一张繁复的地毯,延伸到了门口;成套的丝绒沙发,旁边整排小柜子,摆放着唱片机、咖啡杯等物。 女佣请她坐下,端了糖果上来,又到了红茶。 “您稍坐,二太太马上就来。” 云乔喝了口茶,瞧见旁边还有糖罐和奶壶,就往红茶里加了两勺糖和一点牛奶,慢腾腾喝了来。 二太太稍后进来。 她穿着家常素色长袄,围了一条浅咖色浓流苏披肩。流苏随着她步履曳曳,她高贵而娴雅走进来。 云乔站身。 二太太笑道:“别客气,云乔,往后是一家人,你还得叫我姑母呢。” 云乔复又坐下。 她端茶,慢慢喝着。红茶很热,奶香与茶香随着氤氲水雾散出来,阳光又从屋顶落下几缕,让午后时光幽静温馨。 二太太见她这般自如,倒是对她刮目相看:“和杜晓沁不太一样,这孩子稳重。” 佣人也给二太太端了红茶,同样加了奶和糖。 二太太轻轻抿了一口,问云乔:“喝得惯这样的茶么?” “还可以。” “那就好。”二太太笑道,“安曾经在伦敦念了四年书,他最是时髦一个人了,这些新巧玩意儿,你都得会。” 她娘家侄儿叫柳安。 “时髦的人,娶这么多姨太太吗?”云乔笑了来。 二太太一愣。 云乔把茶杯捧在掌心,笑容甜美,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平静无波。 “二太太,您可是真缺德。我好好一姑娘,年轻貌美,出身清白,你居然想让我去做姨太太?”云乔漫不经心道。 二太太:“……” 哪有姑娘夸自己“年轻貌美”? 二太太太过于正经,反而忘记了生气。 她习惯了高高在上,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这样冒犯她,她有种不真实感。 她沉了脸。 “云乔,我看在你从乡下来,粗俗无知缺教养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我倒是很想跟你计较。”云乔打断了她的话,“柳玉景,你这样巴结你娘家侄儿,是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吗?” 柳玉景是二太太闺名。 她嫁到席家二十多年了,已经很少有人叫。 “你……” 不管是娘家还是婆家,都很显赫,导致人人都捧着二太太。 二太太习惯了自己一句话,旁人奉为圣旨。就连她婆婆,也是很尊重她的,她已经忘记了被人这样顶撞是何等滋味。 她恼怒极了。 同时,她心隐隐不安。 “柳玉景,请你回复你侄儿,他可没资格娶我做小老婆。”云乔轻轻放下了杯子,“否则,我就把你的秘密抖出来。” “我有什么秘密?” “当我诈你?”云乔笑了来,略微歪了下头,她身后似升腾了一股子妖气,这一刻的媚态顿现。她细细说了二太太的秘密,一字不漏。 第20章 抖落往事 云乔把二太太柳玉景抖了个底朝天。 柳玉景跟席家二爷席兰峥,年轻时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可时过境迁,谁又记得这段爱情里死掉的那个女人? 席二爷恐怕永远都不知道,当年自己未婚妻逃婚的真相吧? 当然也可能知道,但已经二十多年了,他跟柳玉景有儿有女,过去的人都已经死了,他难道要把现在的一切都打碎吗? 大家睁只眼闭只眼。 是的,在席二爷眼里,他的未婚妻柳芳景背叛了他,与人私奔。 柳家门第高,为了替席二爷挽尊,把柳芳景的胞妹柳玉景嫁给了他。 一切过错都是那个跑掉的柳芳景背。 席家面子保住了、柳家的也保住了。 所以,如果十年后柳芳景再次回来,还带着席二爷的孩子,不管是席家还是柳家,都要翻天了。 有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既然做了,自然就要善后。“……如果,老夫人和二老爷知道,当初是你和你哥哥绑走了芳景,他们会不会恨你?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杀了二爷不满十岁的儿子和柳芳景,他们又该不该找你报仇?”云乔 的声音很低。 柳玉景的手一直在发抖。 “你、你满口胡言!”她太过于震惊,忘记了遮拦,把自己的情绪全部露给了云乔。 云乔浅浅一笑。 “嗯,我胡说的。”她道,站身俯视柳玉景,“二太太,我去把这胡言乱语告诉老夫人和二老爷,他们俩……会不会疑心? 我听人说,老夫人特别喜欢芳景,当女儿似的。芳景在席家住过三年,她和二爷该做的都做过了,二爷心里至今都有她。 老夫人到现在都不相信芳景做糊涂事,还派人去查当年往事。我手里有点证据,叫人放给老夫人,你说老夫人会怎么办?” 柳玉景冲过来,死死捏住了云乔手臂。 “怎么,你也想杀我灭口?”云乔不觉痛似的,表情舒缓,“别挣扎了,二太太。” 她推开了柳玉景。 柳玉景摔倒在地,半晌没有爬来,她两个女儿回家瞧见了,大惊失色。 孩子在耳边喊“妈”,惊醒了柳玉景,她阔步冲了出去。 晚夕二爷回来,佣人告诉他:“太太说回趟南京,有点事。” 席二爷:“知道了。” 急匆匆回南京,可能是家里人病了吧。 二爷发了封电报,询问何事。 他大舅哥给他回电,说他岳母突发小疾,没想到妹妹这么紧张,急急忙忙回去探病,也没跟妹婿说清楚。 席二爷工作忙,去不了南京,只是让家里管事带了补品,也跟着去一趟,顺便再接太太回来。 等二太太回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她一回来,便说自己娘家侄儿被调到北京去了,不到燕城工作了。 云乔跟他侄儿的事,就此作罢。 “怎么不了了之?” “是不是柳家听说了,不同意让云乔小姐嫁过去?” “二太太这样热情做媒,她侄儿不来了,她娘家也没把她当回事吧?” 家里下人嚼舌根,一半说云乔,一半说二太太。 二太太脸色很不好看。 她私下里收买云乔,要给云乔钱。 云乔接了。 “你这些鬼话,毫无证据,根本伤不了我。你若是识趣,就把鬼话烂在肚子里。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二太太恩威并施。 云乔:“自然,我的确没有任何证据……” 二太太让她回去,心里却是恨得紧。只是把柄在人家手里拿着,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光脚不怕穿鞋的,云乔孤身一人没个怕处,二太太却不敢和她硬碰硬。她望着云乔缓缓走远的背影,紧紧攥住了手指。 第21章 七叔买单 云乔最近不走桃花运。 两次“做媒”,惨淡收场,杜晓沁一时熄了把她嫁出去的心思。 家里有些闲言碎语,云乔当听不到。 云乔继续住下来。 她每天都很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杜晓沁也不知她偷偷忙什么。 很快春假结束,席家的孩子们都去上学了;毕业了的孩子们,也上班或者玩乐,白天都是女人们在家。 杜晓沁陪同老夫人打牌、听戏。 云乔一人在屋子里学习,累了她也会出去逛逛街,带着她的丫鬟长宁与静心,有时候就她自己。 “小姐,您真的不找个大学念念?”静心问她。 云乔:“我没时间,我得多留在席家。” 自学也一样。 开春之后,天气一日日暖和,云乔要置办些衣衫。 杜晓沁懒得管她。 裁缝铺子不少,但手艺好的师傅凤毛麟角。 缙云斋是一家非常出名的铺子,料子好、师傅经验丰富、手艺出众,引得全城贵妇人竞逐。 云乔这日去排队,偶遇席兰廷。 席兰廷今日做贵公子打扮,一身深青色西装,同色马甲,胸前口袋装怀表,表链露在外面,随他抬手时轻轻晃动,有碎芒。 他气色不错,唇上有了点浅浅颜色,闲闲坐在裁缝铺子走廊上的藤椅里抽烟。 瞧见了云乔,他微微扬眉,算作打了招呼。 “七叔。”云乔走近。 “你一个人?”席兰廷吐出轻雾,他点漆眸子被笼上了几分迷蒙,并没有身。 他懒得像只猫,在早春的阳光下沐浴着,神色闲淡。 “对。” “进去逛逛,看了什么料子跟席荣说一声,七叔付账。”席兰廷按灭了香烟。 云乔看了眼他的手,手指洁白修长,按烟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优雅。 最近听人说,七爷身边有四名随从,名字分别是“安富尊荣”,平素跟着他出门、做第一保镖的,乃是席荣。 “多谢七叔。” 席兰廷摆了摆手,示意她进去,别在跟前碍眼。 云乔进了裁缝铺子,席荣很快到了她身后,叫了声“云乔小姐”,裁缝铺子的小伙计顿时热情来。 席七爷是这燕城督军的幼弟,而督军没有儿子,从小把幼弟当儿子宠。他是最有权势的少爷。 这少爷出手豪阔,高兴了就一掷千金。 做生意和气生财,任何店铺的老板、伙计都愿意奉献殷勤。 云乔极美,很容易让人连想到一只昂贵的金丝雀——美艳、无脑,被男人养在深宅,用锦缎华服装点着。 小伙计忙把最好的料子都搬出来,供云乔选择。 云乔果然选了六种,然后裁缝过来给她量尺寸,商量旗袍的样式:旗袍的领子、盘扣、滚边都有讲究,花样繁多,需要一一说明白。 “……元宝襟的,用白玉盘扣。”云乔对裁缝道。 裁缝见她很娴熟,不敢马虎。 待云乔选好了料子,商量好了样式,量好了尺寸,席荣已经替云乔付钱了。 她还想跟席兰廷道谢,出来时候,就瞧见席兰廷已经走下了台阶。 他身边跟着一名女郎。 女子穿桃粉色如意襟旗袍,外面是一件白色风衣,烫着时髦卷发,挽住了席兰廷胳膊,粉腮含笑,楚楚动人。 席兰廷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眸看了眼云乔。他这么一回眸,顾盼神飞,云乔在心里感叹:“七叔这个人,好漂亮!” 第22章 给你把玩 裁缝铺子临街,种了一株梨树。 这个时节开满了花,洁白晶莹。席兰廷走下台阶,正好立在树下,阳光铺陈了他满头满脸,他黑发有了淡淡光泽。 一瓣梨花,落在他肩头,他不着痕迹拂去。 云乔便觉,此人手指定然有花香。 席兰廷本要走,瞧见她立在门口,回头看她一眼。他略微沉思,把胳膊从女郎臂弯里抽回,转身问云乔:“是回家,还是逛街?” 云乔:“回家。” “来。”他招招手。 云乔不明所以,跟了上去。 席兰廷便对身边女郎道:“你自己回去吧,今天有事,不能送你。” 女郎打量云乔。 她眉头蹙,重新拉住了席兰廷胳膊:“你轧上了新欢?” “这是我侄女。” “我不管,你得陪我去听评弹。”女郎撒娇,“今天要陪我一整天。” 席兰廷表情淡淡,并没有失约的尴尬。他懒懒道:“我不太舒服。” 女郎:“……” 席荣这个时候上前,把女郎和席兰廷阻隔开。 女郎气急了,在身后骂席兰廷:“你借口都不找个好的,每次要爽约就说身体不舒服。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不舒服?” 席兰廷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药罐子嘛,不舒服说来就来,哪里会挑时候。” 女郎:“席兰廷!” 云乔随着席兰廷上了他的汽车,见他阖眼打盹,便问:“七叔不舒服吗?” “倒也没有,烦了而已。” “七叔谈恋爱会烦?”云乔打量着他。 席兰廷叹了口气般:“我吃饭喝水都烦。” 云乔:“……” 七叔为了活着,真是受苦了。 席兰廷好像走在哪里都没骨头,随便找个地方就要靠着。此刻坐在汽车里,他也是依靠着后座。 他左手放在膝头,漫不经心敲打着。 云乔一直看他的手。 手指很好看,干燥削瘦,又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云乔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手,目光一直落在他左手上。 等她看到了一定的程度,席兰廷抬手,轻轻扬了扬:“你喜欢我的手?” 云乔点头:“喜欢。” 她又补充,“好看。” 席兰廷笑了下,笑声也是懒懒的,眼帘往下耷拉着,没什么愉悦与温度。 他把手伸了过来:“给你把玩,顺便替我捂手,手冷。” 手几乎伸到了云乔面前。 云乔倒也没矫情,她原本就很想看看这样的手,果然接住了。她好色,但不猥琐,故而看了几眼之后就收敛了目光。 席兰廷的手的确很冷,一点温度也没有,饶是天气已经逐渐暖和了。 “你真该去南边生活。”云乔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我去过广州,那边冬日也很暖和。” 席兰廷阖眼,好像睡着了,一动不动。 云乔以为他不回答,不成想他却开口了:“太远了,我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云乔反问,“旅程吗?” 去广州,乘船或者坐车,都要好几天的工夫。 身体不好的人,无法承受长时间的旅途,云乔也能理解。 她觉得可以选择坐船。 这句话不知哪里好笑,席兰廷哈哈笑来,并且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把手放回到自己膝头,笑容不减,有种绚丽的温暖在他周身徜徉:“对,旅程。” 云乔:“……”所以,这句话到底哪里好笑? 第23章 亲自送回家 席兰廷送云乔到了席公馆大门口。 停了车,席兰廷问她:“要自己走进去,还是我把你送到四房门口?” 云乔诧异:“你不回家?” “约了人吃午饭。”席兰廷掏出怀表看了眼,“还有三十分钟。算了,让他等着吧。” 云乔:“……” 她回想了下在裁缝铺子门口的对话。 席兰廷问她是回家还是逛街,听说她要回家,他理所当然招招手,让她跟他走,还把女伴扔下。 他又说自己不太舒服。 云乔以为,他也是要回家的。 不成想,他只是送她。 何必多此一举? 街上黄包车多得是。 席兰廷说完话,见云乔半晌不答,他纡尊降贵转了转脸,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在腹诽我?” 云乔:“……” “骂我什么呢?” 云乔:“没有。” “你走回去可以吧?我车子进去了不好调头。”席兰廷又催促。 云乔哦了声,乖乖下车。 这天阳光很暖,她下车之后,席兰廷摇下了车窗。 她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却只见他略微歪头:“再见,云乔。” 他同她认真道别。 云乔一头雾水。 不过,七叔有病,他的行为乖张任性,这点可以理解。正常人非要用自己思维去替换一个长期生病人的思维,会把自己累死。 云乔觉得这个逻辑很顺通。 凡事能有个顺通解释,云乔就接受了,哪怕她不能理解。她也说了句“再见”,折身往回走。 天气晴朗,碧穹万里无云。 从大门口到四房,一条宽阔大路,路旁种满了树,这个时节,桃蕊开了花,落英缤纷,草地被染得富丽锦绣。 云乔做的旗袍,第四天就送到了。 她给了送货上门的小伙计一笔丰厚打赏,接下了旗袍,抱回自己房间。 “不是说缙云斋的旗袍,约上了也要等一两个月吗?”云乔一边试衣,一边暗揣。 旗袍做工精致,绣活栩栩。穿上之后,尺寸刚刚好,一寸多余的都没有,勾勒得云乔腰身曼妙。 “席七爷的面子真好使。”云乔忍不住想。 店大欺客的缙云斋,三天就把旗袍赶了出来,绝对是看着席七爷的面子。 丫鬟长宁和静心上来,看云乔试新衣。 “……静心,你最近没事的话,帮我跑跑漕帮,暗查一查席兰廷这个人。我觉得他不像单纯的二祖。”云乔道。 静心:“小姐,提醒您好几次了,人家现在叫青帮。” 云乔嘟囔:“还是漕帮好听些。” “让他们改回去?” “算了。” 长宁则问云乔:“小姐,怎么要查个药罐子?他有什么可查的?” “他这个人,挺……”云乔一时也说不上来。 席兰廷的背景,她也查过的,只是什么也没查到。他就是个深居宅院的少爷,一个病弱不堪的年轻人。 可云乔总记得他除夕夜杀人的娴熟,他知道云乔外婆的势力。 以及,她能从他身上嗅到危险的气息,这点很莫名其妙。 那般虚弱的席兰廷,云乔能一脚踢死他,却愣是感觉他这个人很不好惹。 能不要惹他,就不要惹他。 云乔的感觉素来很准。 所以,她想让静心去查一查,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危险感。 静心去了。 两天后,静心给云乔回了信。她还真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第24章 淋雨 静心往青帮转了一圈,拿到了一些消息。 席兰廷此人没什么疑点,他干净得像一张纸。 “小姐,席七爷的确不简单。您拿着老太太的令牌,青帮的人还敢糊弄咱们,说明席七爷面子比咱们大。”静心道。 云乔静静听着。 长宁不解:“不是说没有疑点吗?” 静心:“我一开始也相信的,而后我去查了查缙云斋。缙云斋做的都是大客生意,人家打赏的钱,比旗袍还要多。 就连督军夫人都捧着缙云斋。缙云斋傲气得很,谁定的衣衫,没有十天半个月都做不出来。 但是,咱们小姐偶遇了席七爷,七爷身边的人付钱,缙云斋破天荒为小姐赶工了。这单单‘席家七爷’、‘督军幼弟’的名头,可是办不到。” 长宁:“……” 云乔唇角弯了下:“静心很有长进。” “所以,青帮给咱们的情报,说席七爷没啥问题,不是他们草包,就是糊弄咱们。”静心又道,“敢糊弄咱们,意味着他们更怕席七爷。” 云乔听着,并不动怒。 长宁则说:“青帮越来越狂妄。老太太一走,他们没把小姐放在眼里。” “正常。”云乔道,“人走茶凉。” 接下来几天,天气温暖得过分,有点初夏的炎热了。 云乔换上了簇新旗袍。 杜晓沁一下子就看出,是缙云斋的手艺,这元宝襟、白玉扣,都带着很明显的缙云斋特色。 她非常吃惊:“你何时定的旗袍?” “前些时候。” “我和你姐姐正月初七去定的,至今都还没到,你比我们早?”杜晓沁狐疑看着她。 云乔没回答。 不正常暖和了几日,变了天。 这日下了暴雨,狂雨如注,夹杂电闪雷鸣。 云乔走在窗口看雨,想着心思。 竹林被狂风骤雨打得东倒西歪,原本的林子变得稀稀疏疏,云乔隐约可以看到席兰廷的院门口。 平常是看不到的,竹子正好挡住。 她隐约瞧见一人,立在风雨里,一袭红衣如血。 云乔脑子里嗡了下。 家里下人说,外婆出事那段时间,她家出现过一位红衣年轻男人。 她冲下楼。 杜晓沁今天正好在家,见状要说什么,却突然见云乔发疯一样冲出去,错愕看着漫天相连的雨幕,半晌才问佣人:“我是不是眼花了?” 佣人:“……” 雨很大,也冷,风又急,云乔有点睁不开眼。 她快步往席兰廷那边跑。 穿过竹林,果然见一人立在门口,席兰廷真的在淋雨。 只是,他穿一件象牙白长衫,雨水打湿了,贴着他天青色衣。离得太远,云乔只能看清楚一个黑点,衣衫颜色是她脑补的。 等她冲到了跟前,席兰廷迷乱目光有点聚焦。 他笑了下,然后用力闭了闭眼。 不知为何,云乔觉得他哭了。 “七叔,你身体不好,怎么淋雨?”云乔焦急问他。 席兰廷:“我手下人都被我派出去做事了,我忘记了带钥匙。” 云乔:“……” 她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怔怔看着席兰廷。 所以,她脑补半晌,他居然只是忘记了带钥匙? 席兰廷看着她表情,没心没肺笑了来。笑着笑着喝了口雨水,他又轻轻咳嗽。“乔儿……”他似这样叫了她一声,又好像没有。 第25章 怕冷 云乔看了眼七叔大门上的锁,手,一声轻响就劈开了。 席兰廷浑身湿透,看了眼之后,还有心情挤兑她:“真厉害,上街卖大力丸能养活自己。” 云乔:“七叔过奖。” 进屋之后,席兰廷进去更衣,寻了巾帕擦头发;而后,他拿出自己衣、长衫,丢给了云乔:“你凑合当裙子穿。” 云乔:“……” 她犹豫了一秒,钻进了七叔的里卧。她借着更衣,把席兰廷的房间打量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就开始动手翻。 外面有点动静。 云乔慢腾腾翻了个遍,发现席兰廷这里干干净净,几乎没有任何出格的东西——她还以为,他枕头下会有一把枪,或者一柄刀。 唯一很奇怪的,是他的书。 他有很多书,都是手写誊抄版,上面的字云乔不太认识,偶然几个字她能猜出来。 席兰廷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听在耳朵里字字清晰:“别乱翻,男人的寝卧里也有秘密,翻遍了我要你负责。” 云乔:“……” 她急急忙忙脱下了湿透衣衫,穿了七叔的。 松松垮垮,能遮蔽。 等她出来,席兰廷立在门边,将宽大巾帕覆盖她头顶。 云乔视线一黯。 席兰廷接了她换下来的衣衫,走开了。 云乔拿下巾帕,轻轻擦拭湿漉漉头发,终于瞧见厅堂摆放了一只暖炉,烧了银炭,一点烟灰也不见。 上面还罩了个大大藤架。 冬日连绵阴雨天,家里会用这种藤架,架在火盆上烘烤衣衫。 衣衫长时间不干就会发臭。 席兰廷将云乔衣衫放在藤架上烘烤,自己坐在另一边,凑近火盆取暖。 “……都快仲春了,七叔这里还有火盆?”云乔也坐下来,差点被衣衫拌了下脚。 她个子高挑,但七叔更高。 “除了盛夏,我都得烤火。”席兰廷道,“我很冷。” 他说这句话,倏然看向了云乔,目光深邃而灼热。他表情很静,只有眼睛里涌动几分情绪。 像是……恨。 这恨,不是空泛的,而是直接指向了云乔。 云乔心咯噔:“他不会是外婆的仇敌吧?” 外婆手段颇为狠戾,这点云乔听人说过,自己也见识过。 可席兰廷…… “……你派人去漕帮查我?”席兰廷开口。 云乔的思绪被打断。 “‘漕帮’,还是这个名字听了顺耳。”云乔说,“我对七叔有点好奇,闲着无聊,就派人去问问了。不过,漕帮那些杂碎,没把我放在眼里。” “对我好奇?”席兰廷往后一靠,人又陷在椅子里,似病骨难支,“为何会好奇?” 云乔:“七叔,一般长得特别好看的人,招人喜欢。一旦喜欢了,就恨不能把这个人剖析一番,什么都好奇。” 席兰廷咀嚼这话,忍俊不禁:“你看上了七叔?” 云乔:“……” 这位叔叔,有点顺杆爬,很是不要脸。 “你真是……”席兰廷笑着笑着,脸上表情收敛,倏然眼神晃荡了下,漆黑眸子在无强光的情况下,毫无预兆变成了淡金色,他声音不自觉有点冷,“不长进!” 云乔看向了他。 屋子里雾,有什么萦绕在席兰廷眼前,藏住了他的表情与视线。 这雾诡异。 她猛然站身。 席兰廷的脸,在烟雾之后,闲闲淡淡、平平稳稳:“烧到衣裳了,今天这火盆没弄好。”云乔:“……” 第26章 妄图勾搭 云乔换下来的裙子被烧。 她把裙子从藤架上扯下来,用脚踩灭了火,裙子烧破了一个洞。 席兰廷伸头看了眼:“料子不错,可惜了,这条裙子应该值点钱。” 云乔的衣裳,用料都很讲究,做工也精致,每件都值钱。 她外婆是挺豪阔的,比杜晓沁看到的更阔,只是杜晓沁不知道罢了。 “回头赔你一件。”席兰廷道。 云乔:“上次七叔送了我好几件旗袍,不需要再赔。” 席兰廷果然不坚持了。 外面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与天幕连成了片,云乔又穿着席兰廷的长衫,不太好走回去。 她依旧坐下。 然而这个时候,席兰廷已经不耐烦了。他站身,伸了个懒腰:“坐得腰疼,我要回去躺着。” 他往寝卧回,路过云乔的时候,拍了拍她肩头:“你也回去吧。” 他掌心冰凉,似乎穿过了衣衫,落在云乔肌肤上。 云乔想了外婆的话,又想他除夕夜杀人如斩鸡,心微凛。 她扣住了席兰廷的手。 她目光冽冽,定定望着他:“七叔,你是光明正大的君子,还是肮脏猥琐的小人?” 席兰廷看向了她的手。 他低垂眼睫,轻轻眨了下。睫毛浓密且长,与鬓角一般乌黑,再抬眸时,眼底添了几分秀狭:“小侄女,贪恋你七叔美色,你真是很有出息!” 他的手,不轻不重打在了云乔手背。 云乔便松了力道。 席兰廷抽回手:“你的确很美,相信你自己也知道。只不过,七叔身子骨不好,不会见色就扑。对我耍这样的花招,你找错了人。” 她的试探、怀疑,他全部定义为“勾引”,并且拒绝了她的引诱。 手段高明。 云乔满心疑窦,没有得到解释,又被席兰廷扫地出门,只丢了一把伞给她。 她回到四房,杜晓沁与女佣全部张大了嘴巴,震惊看着她。 云乔扯了下衣袖下摆,解释:“七叔的。他方才一个人在门口淋雨,我从窗口看到了。他院子里没人,忘记了带钥匙……” 说罢,她上楼去了。 衣摆太长,云乔差点绊倒,她半提着,快步回到了自己房间。 换上睡衣,她舒了口气。 这一日的闹腾,终于结束了。 云乔让丫鬟去了趟席兰廷那边,把他的衣衫送回去。 丫鬟静心去的,回来告诉云乔:“七爷的随从开了门,没让我进去。” 云乔颔首。 而后几天,杜晓沁有意无意,总在提醒云乔,不要犯傻,妄图去勾搭席七爷。 席澜也听到了,还劝杜晓沁:“云乔不会的,妈您别担心。” 在晚饭桌上,席澜突然又提此事,她问云乔:“你进过七叔的院子?” “对。” 四房几个人都看向了她。 云乔回视,没言语。 席澜笑着解释:“云乔跟七叔真有缘分,咱们家的人,除了祖母,没人可以进七叔的院子。” 杜晓沁脸沉如水。 云乔定然会闯祸,杜晓沁很想将她扫地出门。 过了几天,四房发生了一件事。 准确说,是丢了一件很要紧的东西,整个四房都闹腾了来。杜晓沁要搜查众人房间。 第27章 本票簿 丢的,是云乔继父的本票簿子。 银行发行一种本票簿子,盖上了大印,只需要填写数额和签名,就可以从银行兑换出真金白银。 席四爷虽然庶出,但到底做官,又出身席家,在燕城算妥妥的上流贵族,银行给他本票簿子也属平常。 只是,席四爷在钱财上向来谨慎克制,除非必要,一分钱也不肯乱花。 虽然家里公帐上每个月都会给他一笔不菲的零用。 其他老爷们,每个月的零用还不够使,席四爷却能存下来,给杜晓沁和孩子们。 “从各个方面讲,席四爷人不错,当年杜晓沁很有眼光,也会调教。” 这是云乔住了一个多月得出来的结论。 银行送给席四爷的本票簿子,他放在书房抽屉。 那簿子一年更换一次,好几年了。 这次银行来人,亲自登门给席四爷换新的本票簿子,席四爷上楼去找,却发现不见了。 “模仿我的签名,就能从银行换到钱。”席四爷吓得半死。 他签名规矩,很好模仿。 杜晓沁也吓到了,急急忙忙寻找,想要把家里翻了遍。 “从来没出事过!”杜晓沁说这话的时候,瞥了眼云乔。 云乔假装没看到。 佣人们四处翻,云乔上楼去了。 长宁也上楼。 “小姐,怎么好好丢了东西?我看太太和佣人们的态度,可能是怀疑咱们。”长宁压低声音。 云乔:“不用怀疑,一定是咱们。” 杜晓沁当初答应云乔,带她回来,只不过是贪图外婆的东西。拿到了东西,杜晓沁就后悔了。 前几日,云乔往席兰廷那边去,杜晓沁更怀疑云乔勾搭席七爷,会惹恼席家,害得杜晓沁地位不稳。 赶走云乔,这是杜晓沁的计划。 想要赶走云乔,不仅仅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还需要席四爷闭嘴。 席四爷是个老好人,没事就爱替人说情。若杜晓沁执意要撵云乔,席四爷肯定要劝她,甚至会做主留下云乔。 故而,杜晓沁要让席四爷闭嘴。 席四爷最在意钱财。 丢了本票簿子,会要了席四爷老命;再撕掉几页,下落不明,席四爷会想撞墙。 到时候,他再也不想挽留云乔,杜晓沁才能真正得偿所愿。 “……小姐,那怎么办?”长宁问她,倒也不是很焦急,“咱们要搬出去吗?” 其实,依照长宁的性格,她宁愿搬出去。 燕城三教九流,不少人是萧婆婆门徒,他们饶是不肯听云乔派遣,也会照顾云乔;甚至,政府长官里,也有萧婆婆的门生。 哪怕云乔散尽家财,那些叔伯们也可以给她安置个家,让她过豪奢日子。 “外婆让我在席家至少住三年。”云乔道。 长宁:“小姐,咱们真的要听婆婆的话?” “嗯。”云乔道。 然后,她伸了个懒腰,“东西肯定在咱们房间里,你找一找。” 长宁道是。 她寻了半晌,然后发现沙发与梳妆台的缝隙里,有一本薄薄的本票。长宁艰难推开沙发拿了出来,吸了口气:“小姐,这是谁要害你?” 第28章 到底谁是贼? 谁要害云乔? 云乔:“太太。” 长宁:“……” “你揣好了,悄悄放到太太和四爷寝卧,然后该干嘛去干嘛。”云乔道。 长宁道是,出去了。 云乔坐在沙发里,手里又在拨弄着她的三枚铜钱,心里盘算着:“过几天我得换个锁芯。杜晓沁这样容不得我,也不是办法。” 她也没跟杜晓沁作对。 只要杜晓沁不烦她,她就很乖巧安静。 “她到底是不是我亲妈?哪怕十几年没见过面,毫无感情,也不至于容不得如此听话的女儿。” 楼下传来了动静。 杜晓沁要把家里所有人房间都搜查一遍。 然而,她却先从云乔这里开始。 席四爷没有反对。 在他们看来,家里只有云乔与她两个丫鬟是外人。四爷的本票簿子,从来没丢过,云乔来了才出事。 说什么搜查全家,其实只是为了搜查云乔。 云乔这里寻不到,他们就会去长宁和静心住的那个佣人房间找。 见杜晓沁带了人进来,云乔便道:“既如此,我楼下去等吧,免得我说不清楚。” 她身走了。 杜晓沁带着两名女佣,并不着急去搬沙发,而是把云乔衣柜和抽屉都翻了一遍,仔仔细细。 楼下客厅,不仅仅有席四爷,还有席澜、杜晓沁的三个儿子。 “……是不是你偷了我爸的本票?”老二问云乔。 老二今年十五岁了,比云乔高,说是大人又不够老练,说是孩子又特别刻薄,云乔不与他一般见识。 云乔:“当然不是。” “我看你就是贼!”老二恶狠狠说。 席澜呵斥弟弟:“清,不许胡闹!” 老二很听姐姐的话,给云乔翻了几个白眼,闭嘴坐在旁边。 云乔坐下,席四爷看了眼客厅里的孩子们,他心情不太好。 “慢慢找吧,我去躺一会儿。”席四爷道。 他身回房了。 丫鬟长宁端了茶,放在诸位少爷、小姐手边,又看了眼云乔,默默退下去。 云乔端茶喝了一口。 席澜和云乔闲聊,宽慰她:“爸妈没有怀疑你。咱们是一家人,丢了东西都心急,你也希望早点找到,是不是?” 云乔手指扣动茶盖,撩拨了几下浮叶,漫不经心嗯了声。 席澜还要说,便瞧见父亲重新走了出来。 他对席澜道:“上去叫你妈下来,别翻了。” 席澜:“哦,好。” 席清和席湛兄弟俩不解,纷纷问席四爷:“爸,不找了吗?” “爸,肯定是这个乡巴佬偷了您的本票薄。她眼界浅,什么都好奇!” 席澜再次呵斥两个弟弟:“你们别胡说,云乔不是贼。” 说罢,她上楼去了。 杜晓沁被叫下来,心情不悦,对席四爷道:“您别管了,我一定要替您找到!这个家里,肯定有人偷了!” 席四爷:“你跟我回房,我有话说。” “干嘛藏着掖着?”杜晓沁不走,当着一家子佣人的面,大声嚷嚷,“丢了东西还了得? 咱们这房做事的人,手脚都干净,平白无故不查清楚,弄得他们人人心慌,凭什么呀?” 佣人们听到了,深感四太太这次明事理。 席四爷轻咳:“回房说。” 佣人最擅长传话,什么事情很快就传得满园皆知。 席家人口多,四爷不愿意旁人看笑话。 杜晓沁却执意不肯,让席四爷有什么话就公开说,还非要再次去翻云乔的房间。 “别翻了,我找到了,在……在你梳妆台的杂志下面压着。”席四爷声音放轻。屋子里静了下。 第29章 母女争吵 席四爷的话,佣人们也听到了,表情各异。 屋子里一时很安静。 席四爷不知向谁解释:“可能是我昨晚拿下来,忘记了。” 杜晓沁脸色骤变。 她错愕看着席四爷,又瞧见佣人们鬼精鬼精打探的神色,一瞬间后背发凉。 她拉了席四爷的手,夫妻俩回房去了。 席澜也是微微吃惊。 老二老三兄弟俩,同样听到了父亲的话,两个人表情讪讪。 杜晓沁和席四爷回房之后,两个人还争吵了几句。一向好脾气的席四爷,说话声音有点大。 “……跟你说过了,不要动本票。”席四爷如此道。 佣人们听到了,倒吸一口凉气。 四太太想要动四爷的钱,还想栽赃给其他人,这件事很快就在席家传开了。 连老夫人都问。 佣人们私下里嚼舌根,觉得杜晓沁上不得台面。 “她是不是外面欠了赌债?她很喜欢打牌的。” “上次去夏家打牌,四太太就输了不少钱。怪不得要偷四爷的本票簿子。” 这个传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家都在说,觉得这个最可信。 老夫人也问杜晓沁。 杜晓沁哭着解释:“我真的没有赌瘾。” 老夫人:“你若是想要本票簿子,就用我的吧。” 当着妯娌们的面,老夫人如此说,认定了杜晓沁偷丈夫的本票簿子,杜晓沁颜面彻底扫地,被上上下下当笑话瞧。 她本要算计云乔的,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知晓是云乔搞鬼,可没人信任她。 杜晓沁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时间,她在丈夫、婆婆和佣人们跟前都颜面扫地。 席四爷太生气了,两天晚归,回来睡在了书房,不肯搭理杜晓沁。 杜晓沁拼命巴结。 好不容易把席四爷哄得好转了,她到了云乔房间,关上门,要找云乔算账。 云乔坐在沙发里,穿一件淡黄色柿蒂纹如意襟旗袍,和早春盛绽的迎春花相比,人比花更娇艳。 乌发松散,从肩头倾泻,衬托得她肤白胜雪。 “……你为何害我?”杜晓沁压低声音,但神色狠戾,一副找茬模样。 “何时害您?”云乔眨了眨眼。 杜晓沁切齿:“你少装蒜!那本票薄,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那应该在哪?”云乔问她。 “你最清楚!” 云乔微微沉了脸。 她看着杜晓沁,凛冽爬上了她眼底,她不怒自威:“看样子,你比我更清楚!失败了就认输,你居然还想找场子,输不?” “这可是我家!”杜晓沁被她逼视得坐不住,几乎要暴跳,“云乔,你少得意!” “你对我十八年不养不问,现如今借住你家,你要如此待我?”云乔反问。 杜晓沁眼底,没有半分愧疚。 “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我给了你性命,是你欠我!”杜晓沁盯着云乔,“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你若还有一点良知,就赶紧给我滚!” 云乔觉得,不养的母亲有过错;杜晓沁觉得,生出了云乔就是天恩,云乔不知感激就是犯贱。 母女俩各自占理。 “……再住一年,行不行?”云乔用缓兵之计。 既然杜晓沁对她没负疚,就用计谋拖住她。 外婆临终,句句都有深意,云乔已经摸到了一点边儿,她要弄清楚。 杜晓沁甩门而去,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也许,她对黏上了的牛皮膏药没办法,只得另想高招。 第30章 夸奖云乔 云乔也知自己讨人嫌了。 没办法,她得听外婆的,唯有对不杜晓沁了。 “等我将来离开的时候,给她一笔钱好了,算作弥补。”云乔如此想。 杜晓沁这件事,后续也没人多提,毕竟她有没有赌瘾,旁人都知晓。 仲春时节,席家女眷们时常出游,各种名目的宴会颇多。 一到周末,宴会更多了,席澜忙里偷闲参加。 杜晓沁从来不带云乔。 云乔自己也不愿意去,她很忙。 转眼到了暮春,天气更暖了。 桃樱凋落,香韵流散,只余荼蘼圣洁而绽,繁茂幽香,徐徐拉开初夏帷幕。 席家姑奶奶置办了一艘邮轮,专走燕城和香港航线。邮轮上有餐厅、舞厅,很是新颖好玩。 一切都准备妥当,尚未启程,姑奶奶邀请席家众人上船游玩,权当“暖船”,给邮轮带来人气。 “都去玩玩,散散心。”老夫人兴致很高。 姑奶奶虽然不是老夫人亲生的,但从小养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把这个庶女当宝贝宠着。 后来,姑奶奶嫁给了周家。 姑爷在海关做事,油水丰厚,周家也因此做很多船舶生意。 老夫人还记得云乔。 “四房的云乔呢?这些日子都不见那孩子出门走动,她没事吧?”老夫人突然问杜晓沁。 除夕夜,云乔的表现让老夫人刮目相看,对那孩子印象很不错。瞧见了席澜,不免想到了她。 云乔的确好些时候不露面了。 “她忙呢。”杜晓沁急忙道。 老夫人:“忙些什么?” “她……她学做刺绣。”杜晓沁胡扯了一句。 老夫人笑来:“这孩子有点守旧。现在年轻的小姑娘,哪个还肯学刺绣?学得如何?” “我也不知道,她关门学。”杜晓沁越说越顺。 老夫人就更觉得云乔不错:“肯学刺绣,这是耐得住性子。年轻小姑娘,真难得。” 杜晓沁:“……” 老夫人如此夸奖云乔,杜晓沁倒是真没想到。 席家门风开化,姑娘家都要念新派的书,愿意出国留洋的,老夫人也是很赞同。 从前三房的一位小姐不爱读书,成绩很差,还被老夫人骂了。 老夫人说:“道变了,现如今大户人家的千金,只有读书识字,才算真正的体面。” 杜晓沁有意泼云乔脏水,才说云乔在家里刺绣,毕竟老夫人并不欣赏旧式女子。 不成想,老夫人的话风却完全不同。 杜晓沁根本没有揣摩清楚老夫人的心意——老夫人当初之所以骂三房的小姐,是因为那孙女长相普通,人又不够机灵,若没有新派学识装点,将来恐难高嫁。 云乔却不同。 云乔实在太漂亮,长得妩媚极致。 这等容貌出众女子,若一味潇洒玩乐,很快就会流于轻佻。若她能静得下性子,将来会有一番造化。 所以,老夫人听说她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琐碎的绣活,心里便觉得云乔有得救,很是高兴。 老夫人评价旁人,因人而异。杜晓沁猜测她心思,完全没猜在点子上。 待席家众人出发时,老夫人特意让云乔到跟前,还夸奖了云乔几句:“等学会了,给我做一副绣活吧。”云乔的目光,却落在老夫人旁边的席兰廷身上,心不在焉应了句:“好。” 第31章 七叔美貌无敌 云乔好些日子不见席兰廷了。 上次暴雨之后,云乔几乎不出门,席兰廷也深居浅出,两人没有再碰面。 今日天气晴朗,女眷们都换上了袖旗袍,阳光晒在脸上,火辣灼人,有了初夏的炎热。 席兰廷穿得比较多,他一件象牙白长衫,下摆长及脚踝,外面罩天青色马甲。他个高腿长,肩宽背薄,衣衫勾勒得他倜傥优雅,俊美无俦。 他立在那里,阳光给他镶了个金边。 今日他略有点不同,因为他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气质更雅。 雅将他的风度翩翩衬托到了极致,他赏心悦目,哪怕是家里兄嫂、侄儿侄女们,都要多看他几眼。 “七叔,你打扮得很好看。”席家八少爷说。 席兰廷懒懒的,站这么一会,没地方可以依靠,他神色里有了几分不耐烦。 “你七叔不用打扮,披个破布都好看。”席兰廷道。 老夫人握住了儿子的手,轻轻拍了拍:“做叔叔的,说话不着调,不像样子。” 不管怎么说,老夫人还是希望儿子要点脸。 “实话也不给说?”席兰廷并不要脸,很是坦然反问。 众人笑来。 老夫人也不再关注云乔了,只顾和席兰廷闲聊。 上车的时候,席兰廷却突然喊云乔:“你过来。” 今日周末,一大家子男男女女,个个盛装出行。 云乔穿一件樱桃粉五蝙捧云的斜襟旗袍,跟在四房众人后面。哪怕所有人都穿戴华贵,云乔在其也很醒目。 她身段、容貌,胜这些人一筹,自然不可能被华服淹没。 席兰廷突然叫她,众人都过来,瞧了瞧云乔,又去看席兰廷。 老夫人率先上了汽车,她老人家的汽车第一个开了出去。 云乔乖乖走上前。 席兰廷:“你坐我的汽车,有话跟你讲。” 众人:“……” 七叔素来不爱出门,一年到头见不到他。哪怕见到了,大家都要谦让他,从来没见过七叔给谁好脸色。 燕城名媛们,不少人倾慕七叔;诸位嫂子的娘家,也有侄女或者姊妹登门,妄图攀附七叔。 可七叔身边的“安富尊荣”四随从,乃是督军府里用培养密探的方法培养出来的,个个身手了得。 没有席兰廷首肯,旁人轻易不能靠近他。 不成想,他居然对云乔另眼相待。 众人很是诧异。 五太太悄声对杜晓沁道:“看到没有,英雄难过美人关。四嫂,你这闺女了不得呢,说不定可以给小七做房里人。” 杜晓沁心一动。 她一直很讨厌云乔,想要赶走她,除了本就不喜她,也是怕她得罪了席兰廷。 现在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身体不好、对女色敬谢不敏的席兰廷,好像真待云乔不一样。 上次,他让云乔进他院子。 若云乔跟了席兰廷…… 高门望族间,讲究的是利益。现如今又不是前朝,名声值几个钱? 席七爷可是席家第三个嫡子,将来分家,督军、二爷和七爷,能分到大头;其他老爷们,大概只能捡捡边角料。 云乔有这等造化,杜晓沁也能跟着沾些好处。 “看来,应该留住她。”杜晓沁立马改了心思。把女儿给小叔子做妾,杜晓沁也做得出来,她反正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第32章 钻石发卡 汽车平稳开了出去。 路过席氏众人时,大家都在看他们,目光里带着探究。 席兰廷备受瞩目。 云乔坐正了,看了眼席兰廷:“七叔,你找我有什么事?” 席兰廷依旧靠着椅背,神色悠闲。他头发好像重新理过了,鬓角剃得整整齐齐,有点淡淡青色。 他白得毫无瑕疵,似最尊贵的白釉花瓶,让人忍不住估量他是否价值连城。 席兰廷习惯了目光,回视云乔:“上次替我开门,还没有道谢。” 云乔:“……” 你不仅没道谢,还把我扫地出门,并且不准我丫鬟进门。 席兰廷:“这个送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绒布袋子。 袋子很小,约莫巴掌大,拿在掌心也不重。 云乔接了过来,好奇打开。 里面装两只钻石发卡。 发卡上的钻石,有两颗比较大的,然后围绕一圈碎钻,做工精致又昂贵。光这两个大钻,就是非常值钱。 云乔不是不识货。 她外婆给她买过一条钻石项链,是普通银链子坠一个钻石吊坠儿。那钻石还没这个大,已经花了不少钱,云乔每次想都很心疼。 “七叔,你也太豪阔了。”云乔放在掌心,有点无措。 收人家贵重礼物,真的很需要强悍内心,云乔多多少少有点承不住。 “我有钱,没地方花。”席兰廷语气淡淡,“我身体也不好,可能再过几年就死了。到时候,那些钱便宜旁人。既如此,还不如我自己挥霍了,能落个人情。” 云乔:“……” 席兰廷接过那发卡:“过来,我替你戴上。” 云乔今日没有束发,流瀑长发披散肩头。她学时髦女郎的装扮,用小小玳瑁发卡,把两侧头发别在耳后。 她没矫情,当即把自己发卡取下来。 席兰廷替她别好一只,云乔转过身子,让他别另一边。 她这个时候,整个人几乎落在席兰廷怀里,视线在他胸前。 云乔再次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有点清苦,像森林的晨雾,不染俗尘埃。 席兰廷的手指还是凉,指腹好似不经意落在她脸侧,云乔后背紧绷,没言语。 “好了。”席兰廷坐回了方才姿势,看了眼云乔,“还不错。” 正好有阳光从车窗撒入,那一缕金芒落在发卡上,钻石的光璀璨,映照着云乔乌黑眸子,她侧颜精致。 席兰廷收回视线,唇角微微翘了翘。 云乔从手袋里掏出小镜子,对着照了照,也觉得很不错,比她那两个玳瑁发卡更好看,她似被钻石衬托得光华流转。 “多谢……” “这是谢礼,不用再道谢。”席兰廷打断了她的话,“今天好好玩。” 云乔道好。 席兰廷又道:“上次你们四房闹腾。怎么,你妈容不得你?” 七爷平时不出面,却尽知天下事。 “有点吧。” “以后不会。”席兰廷道,“四嫂嘛……比较务实。” 云乔:“……” 这是什么评价? 待车子到了海堤,云乔下车,席兰廷也下来,和她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叮嘱她好好玩的废话。 云乔有点奇怪。 席家的汽车,陆陆续续停稳了,大家先后都到了,席兰廷的话也说完了,他复又拉开了车门。 云乔:“你拿什么?” “不拿什么,我走了。” 云乔错愕:“你,不上邮轮去玩?” “不了,我晕船。”席兰廷道。云乔:“……” 第33章 娇花 席兰廷比花更娇贵。一般高门千金,都没有席七爷这般柔弱。 他需得人捧着,轻不得、重不得。 老夫人可能是担心这小儿子夭折,所以事事顺他的心。 席兰廷说杜晓沁欺负云乔,还说“以后不会”,云乔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自己不上船,却特意送云乔过来,还赠送她昂贵首饰——哪怕心再大,也觉得云乔入了席七爷的眼。 云乔望着他,哭笑不得。 七叔素雅圣洁,说完话转身上了汽车,汽车很快消失在海堤。 剩下席家众人,目光落在云乔身上,瞧见了她头上发饰,表情各异。 杜晓沁也看到了。 她走上前,热情挽住了云乔胳膊,还故意大声问她:“这是钻石发卡?小七送给你的?” “是。”云乔回答她。 席二太太看了眼她,意味深长。 云乔恍若不觉。 席家人多,七叔在家里地位举足轻重,大家的注意力便都在这件事上。 侄儿侄女们,吃醋倒也不至于,但不太舒服是真的。 一些人觉得七叔把云乔当侄女,却把她看得比亲生侄女更重,很是不平:“她不过是漂亮一点。” 另一些人觉得,七叔看上了云乔。不过,云乔是四太太前夫生的女儿,到底跟七叔有个“叔侄”名分,席家不可能同意七叔明媒正娶她。 那就是要把她收在房里。 “要做小老婆的狐狸精。” 众人或忌惮、或鄙视,纷纷避开了云乔,没人跟她打招呼。 老夫人那边,还不知这件事。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仍是席澜。 众人上了船,等了片刻,督军夫人也带着督军府的几位小姐来了,这才开船。 船不走远,只到附近海域逛一圈,目的是游玩。 姑奶奶领了众人参观。 云乔去过广州,乘坐邮轮去的,故而她对邮轮兴趣不大。 大家到处参观的时候,她寻了餐厅的椅子坐下。 这天,众人在船上吃了午饭,黄昏时候才靠岸。 大家都玩得很尽兴。 回去时候,没有了席兰廷的汽车,云乔便和四房众人挤一辆车。 席四爷坐在副驾驶座位,后面是杜晓沁和她的三个儿子,加上云乔就是五个人。 非常拥挤。 “你下去!”十五岁的席清挤云乔,不给她上车。 杜晓沁呵斥,席清仍是不让:“坐不下!妈,她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要弟弟让着她?” 这个时候,有黄包车到码头送人。 杜晓沁没办法,从钱包里掏出几块钱给了云乔:“要不,你乘坐黄包车回去。” 云乔:“行吧。” 她转身去了。 席四爷觉得不恰当:“这样不好吧?她一个年轻女孩子。” “没什么不好。”杜晓沁很心宽地说,“她机灵着呢。再说了,现在道太平,她只要报席家名头,哪个流氓无赖敢欺负她?” 席四爷不再说什么。 那么个美艳年轻的继女,过度关心她,可能会招惹闲话。 席四爷最怕旁人说三道四的。 云乔乘坐黄包车回城,感觉坐了很久。 黄包车路过一处闹市区,云乔坐得腰酸背痛,又饥肠辘辘,她决定下来吃点东西,活动活动。 不成想,她却看到了席兰廷。 席兰廷身边没有随从,他一个人快步往暗巷拐过去,身后有人跟踪他。 云乔精神一凛,当即悄悄跟了过去。七叔是一朵娇花,需要呵护,若是被人欺负了,他会哭的。 第34章 戏精七爷 暗巷里一片漆黑。 此处并不是闹市区,而是偏城郊的工厂区。这个小街道之所以热闹,是因为工厂的人来来往往消费。 此处距离席家,还有约莫三十分钟车程。席家附近的街道,才算真正闹市区。 云乔悄悄跟着往里跑。 拐进了暗巷,里面是废弃工厂,残破不堪。 她怕被人发现,也打算背后偷袭,所以她落后了约莫两分钟才进来。 待她追过来时,正好遇到了席兰廷与人对峙。 云乔在更暗的地方,而席兰廷在废厂间,那厂子顶棚破损了一大块,投下了如霜琼华。 席兰廷与人说着什么,讲的是外国话。 旋即,有人枪上膛,对准了席兰廷。 云乔心一紧。她功夫虽然很好,但她没办法赢过用枪的人,腿脚没有枪快。 她忘记了带枪出门。 她紧紧盯着,妄图找到破绽出手,却见席兰廷倏然抬眸,看着众人。 他目光极其阴寒,比月色更寒,继而利落飞脚,狠狠踢了过来。 云乔看得呆住。 她从小习武,教她的都是名家。她从来没见过像席兰廷这样快的身形、锋利的拳脚。 病弱斯的席兰廷,快得不像个人。他似豹,猫科动物那种爆发力迅捷凶猛。他面前一共七人,前后不过一分钟,他已经讲六人打倒。 倒地的人直接昏死过去。 最后一人,就是拿枪对着席兰廷的。 席兰廷立在他跟前,近距离看着他,突然伸手。 他手指堪比利器,一下子就刺穿了那人喉咙。 云乔没有站稳,脚步一晃,差点踢到了旁边的石头。 “这……他手里藏了刀吗?” 她弄出这点动静,打算正一下身形,可在她十米远的席兰廷,好像一瞬就到了她跟前。 云乔后退两步,呼吸都紧了,赶紧出声:“七叔!” 席兰廷:“……”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伸手摘掉了自己的眼镜。 这位方才还大杀四方的席七爷,这会儿有点站不稳似的,伸手示意云乔搀扶他。 云乔腿肚子转筋,还是扶住了他。 席兰廷浑身都像没骨头,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依靠着点什么东西。 此刻,他就靠着云乔。 他像是累极了,低声抱怨:“血溅到我眼睛里了。” 云乔:“……” “搀扶我出去。”他低声对云乔说,“我脚痛。” 云乔:“……” 这个戏精! 走出了暗巷,云乔和席兰廷走到了街尾,席兰廷就不走了。 他很理所当然:“不行了,等席尊开车来接,我走不动了。刚刚打架,腿有点疼。那些王八羔子,骨头还挺结实。” 云乔:“……” 骨头再结实,命也不够结实。 席兰廷伸出手,递给了云乔:“帮我擦擦,有点脏。” 手指猩红,全是血。 别人的血。 云乔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她当即拿出帕子,替席兰廷擦干净手上血迹。有些血迹干涸了,云乔还往帕子上沾点口水,打算好好擦。 席兰廷很嫌弃譩了声,抽回自己的手:“你敢把口水涂我手上,我就把血抹你脸上!”云乔:“……” 第35章 要听话 席兰廷这朵奇葩,杀人如斩鸡,毫无律法与道德观念;同时,他戏又多,平日里骨头没有二两重,一副半死不活模样。 “你的眼睛……” “没事,溅了点血。”席兰廷语气淡淡。 暮春夜风,温暖和煦,商铺屋檐下稀薄灯影里,闪过晚归的家燕。不远处的街树,是一株梧桐,翠枝茂密,绿叶扶苏。 夜景并不热闹,静得连风声也无。 云乔沉默不语。 席兰廷漠然坐着,没有半分忐忑。 片刻之后,席兰廷的随从席尊把汽车开了过来,神色焦急:“七爷!” “我没事,就是有点腿疼。”席兰廷道,“带水了吗?” 席尊跟了他多年,一眼瞧见了他手上还没有擦净的血迹,当即会意,从车子副驾驶旁边找到了一个水袋。 扒开塞子,倒出来微凉的水。 席兰廷看了眼云乔。 很奇异,他什么也没说,云乔却懂了,上前接过水袋,小心翼翼倒在席兰廷手上。 他慢条斯理把手上血迹洗了。 指缝间还有,洗不掉。 席兰廷看着那指缝,有心把手指剁了了事。 “行了吧?”云乔问。 席兰廷:“凑合。” 这哪里是七爷,分明是七小姐。云乔觉得,这种处处挑剔的大小姐,又作又娇,不管长得多天仙,都够烦人的。 随意擦了擦手上水珠,席兰廷又冲席尊伸手。 席尊跟云乔的感觉一样,哪怕这祖宗什么也不说,他一抬腕一扬眉,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所以,席尊把车钥匙给了席兰廷。 席兰廷走过去,打开了驾驶座车门,对席尊道:“那边有几个杂碎,处理掉。我不想警备厅的蠢货找上门,也不想再见到日本人,明白?” “是,七爷!”席尊毕恭毕敬回答。 席兰廷点头,一脚踏上了汽车,却见云乔还愣着,手里拿着那个牛皮水袋,他便道:“上车。” 他站在街道的外侧,不远处路灯橘黄色的芒,落在他头脸上。他俊朗侧颜精致,一双手极其优雅搭在车门上,眼睛被灯光染成淡淡琥珀色,像猫。 云乔望着他,又看了看席尊远处的背影,突然说:“我去帮帮席尊的忙,七叔您先回去。” 席兰廷:“你帮不上,听话。” 声音不高,带着莫名的力度,令人臣服。 云乔在他跟前,总有点“力气使不出来”的错觉。 不需要她有什么能耐,在他跟前,听话即可,做他用得顺手的傀儡。 他的……奴。 她激灵了下,再次看向席兰廷。 席兰廷那双好看的眸子,静静落在云乔身上。夜晚的灯很黯淡,宛如在他身上批了迷蒙的纱,他的英俊更添一成,有种莫辩性别的风华绝代。 云乔很突兀想:“若睡了这样的男人,是我占便宜吧?” 这种想法太过于惊骇俗,云乔打了个寒颤,怀疑自己被人下了迷魂术。 然而,这想法像一只藏在暗处的狼,尝到了血肉滋味,哪怕被赶走了,也会悄悄溜回来,贪婪看着席兰廷。 云乔拉开了车门。 当她得知是席兰廷自己开车,云乔又后悔了。席兰廷开车时候,也是依靠着车座,浑身就好像骨头要散架般。 第36章 阴阳怪气 云乔胆战心惊,怕席兰廷把车子撞树上。 然而没有。 席兰廷出奇稳,车速也不快,非常安全回到了席公馆。 “七叔晚安。”云乔道。 席兰廷略微颔首:“早点休息。” 说罢,他将车子开回了自己小院。 云乔回到四房时,四房众人都上楼休息了。挂钟滴滴答答,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云乔喊了长宁。 她让长宁去跟踪席尊,找到他藏人的地方,看看那些被席兰廷打伤的人如何了。 长宁:“小姐放心。” 然而,天亮时候,长宁灰头土脸回来了,很尴尬立在云乔身边。 云乔正在梳头。 “小姐,被席尊发现了。”长宁嘟囔,委屈又难堪,“他让我转告小姐,别太过好奇。” 云乔:“……还有吗?” “席尊把尸体都送去了乱坟岗,就是城南那边的,不少乞丐死了都埋在那里。”长宁又道。 云乔手里的梳子一顿,像是卡住。 半晌,梳子才缓缓从秀发穿过,云乔从镜子里看着长宁:“都?他送了几具尸体去乱坟岗?” “他一次扛两个……应该有七具。”长宁道。 云乔:“……” 那些人,都死了吗? 云乔记得,席兰廷对前面六个人,都是用腿踢的。 他好像是每个人都踢了几脚,前后不过一分钟,速度很快。 拳脚厉害的师父,的确可以把人脏腑踢破。但是,人本身生命顽强,想要当场打死其实也不容易。 踢上几脚,当场毙命的,这等高手云乔还是头一回见。 席家七爷,还真是个迷。 “没事了。”云乔道,“你去休息吧,今天不用你上工,我回头跟太太说。” 长宁道是。 席兰廷那边,也在听席尊说昨晚种种。 “雁门的小丫头,居然有点本事,被她跟了半路我才发现。”席尊低垂了头,非常担心七爷一巴掌拍死他。 “然后呢?” “我吓唬了她,她走后我把尸体重新换了个地方。”席尊道,“没有叫人发现,这次绝对干干净净。” 席兰廷听了,点点头:“下去吧。” 席尊又看了眼他,似乎还想要说点什么,哪怕道个歉也好。 七爷应该骂他几句。 挨几句骂,席尊才会心安。 席兰廷挑眉:“怎么,还想让我夸你不成?” 阴阳怪气,是自家七爷不错了。 席尊受了这么一句,终于舒坦了,不敢耽误,麻利退下。 七爷今天心情挺好,席尊犯了错,他居然没骂人,席尊有点意外。 而后,他在园子里碰到了长宁。那丫头穿着佣人的蓝布衣衫,老老实实低头走路。 察觉到了目光,长宁警惕望了过来,看到了席尊。 她瞪了眼他。 席尊:“……” 这是个什么蹬鼻子上脸的死丫头?她难道不知,自己昨晚饶了她一命吗? “无知无畏,算了。”席尊很宽容想着,不跟小丫头一般见识。 经过此事,席兰廷这人,在云乔心变得更加神鬼莫测。 他体弱多病是真的,他异于常人的速度与功夫,也是真的。但这些“真实”,并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席七爷。 云乔不是常年养在乡下的,她去过很多地方。 从她六岁开始,外婆每次出门,或者让管事出门办事,都会带上云乔,言传身教。有些时候,他们一年有八九个月在外面。 多年走江湖,云乔以为自己遇到过很多事、很多人,内宅把戏都是毛毛雨,所以她从未畏惧深宅大门的席家。 她坦坦荡荡进入了席家。 然后,她认识了席兰廷。突然之间,云乔觉得自己有点天真了。这间千奇百怪,高手如云,她才见过几人啊? 第37章 美男子 席兰廷又好几天不出现人前。 隔了十日,云乔才见着他。 他之前好气色都没了,人很苍白。云乔刚刚散步到他院门口,他的汽车从前门进来,堪堪停稳。 席荣打开车门时,席兰廷还在吃药。 云乔便驻足,低低喊了句:“七叔?” 席兰廷伸头看了眼她,冲她轻轻微笑。风过竹林,翠枝簌簌。云乔只感觉心随风吹竹浪伏,情绪莫名。 他不紧不慢下了车,阳光照耀在他身上,笼在暖暖金芒里的他,眼波清湛,似能摄人心魄。 “……没出去玩?”他随意问。 云乔摇摇头:“没。” “成天闷在家里,不无聊?你真该交几个朋友。”席兰廷道,“我记得萧婆婆门徒无数,燕城不少家跟你们有牵扯,那些人家没有同龄女郎?” “倒也不是。”云乔道,“我没兴趣。” 席兰廷似乎来了点兴趣:“你对什么有兴趣?” “医学。” 席兰廷:“……” “我原本该在香港,学习英,然后去考美国的大学,念西方的医学。”云乔道。 她说罢,还以为席兰廷会说,现在她外婆已经走了,她可以继续去念书。 不成想,席兰廷只是静默了一瞬,眼神无端寂寂,然后他开口道:“念书多累,还跑到国外去念,疯了。” 云乔:“……” 他往回走,邀请云乔去他院坐坐。 他走路不快,一动就蹙眉,像是忍受极大的痛苦。 云乔再次忍不住:“七叔,你什么病?我可以帮你治……” 席兰廷笑了笑:“用萧婆婆的医术治?” “你瞧不上?” “不,我的情况跟旁人不一样。”席兰廷道,“你以为我自己没去求过萧婆婆吗?她没跟你提过我?” “什么时候?”云乔立马问。 席兰廷:“我去过三次。两次你都不在家,只见过一次。我看到你和你两个丫鬟在院子里摘桑葚吃。 你当时吃没吃相,弄得一脸一身全是桑葚汁,紫的、黑的、红的,简直比叫花子还脏,我都没眼瞧你。 你瞥见了美男子,自惭形秽赶紧跑了,这事有印象吗?” 云乔:“……” 自称“美男子”的七叔,大概永远不知道什么叫要脸。 不过话说回来,云乔还真有点印象。 那时候她不过十二岁,当时很顽皮,也很馋嘴。 外婆从来不拘束她,也不要求她做个淑女。 爬树、爬墙这种事,外婆看到了,只会叮嘱她当心,别摔下来,其他一概不管。 远远看到年轻英俊的男人进来,她怕羞似的跑了。待她洗脸更衣出来,外婆那边管事把守,不准她和丫鬟们过去。 事后,外婆说那人是求医的。只是她没办法治,那人走了。 再重的病,求到外婆跟前,都没有治不好的。 独独那人。 当时云乔没看清他五官,只笼统瞧见了外形,就能猜出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不成想,居然就是席兰廷。 可外婆对此事讳莫如深,而后再也没提过。 她们偶然说杜晓沁,提到席家,外婆也没顺口说过席家七爷求诊的事。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我外婆治不好的病。”云乔道,“你是唯一一个。” “你能治吗?”席兰廷笑着问她,“你外婆治不好,你可以吗?” 云乔端正神色,认真摇摇头:“我还不如外婆。” 席兰廷端茶,喝了两口,低头笑了笑,并不是很介意。 他想着什么,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了?” “回想了你摘桑葚吃的样子,真跟猴子无二。”席兰廷放声大笑。 云乔:“……” 你烦人不烦人? 这会儿就不疼了吗? 云乔暗暗磨牙,觉得七叔再漂亮也是个混账,她想要咬他一口,席荣进来了。席荣走到了席兰廷跟前:“七爷,老夫人让您过去,家里来客了。” 第38章 旧识 席兰廷有事,云乔身欲回。 不成想,席兰廷直接当着云乔的面问:“什么客?” “北平来的贵客,姜总长家的夫人和少爷小姐。督军不在,他们过来拜访老夫人。姜少与小姐都是年轻人,老夫人让您去款待。”席荣细细回禀。 席兰廷颔首。 他站身,复又看了眼云乔:“一去吧,你也该多结识些朋友。” 云乔摇头:“我不跟这些高官子弟打交道,不去了。” 说罢,她转身,利落走了。 回到了四房,家里闹哄哄的,年轻男女谈笑声几乎冲破屋顶。 云乔愣了愣。 婢女静心早已瞧见她回来,急忙到门口迎接,低声向她说明屋内情况:“九小姐的同学,男男女女来了十几人。” 席家子女排序,是大家族一,故而席澜被人称“九小姐”。 只是家里孩子太多了,记住她们的名字,反而比记住她们的排行容易。 大部分佣人称呼席澜都是一句“澜小姐”。 云乔心了然。 她尽可能低调,打算悄悄进屋,悄悄上楼。 不成想,客厅里几名男女学生,在云乔进门瞬间,都看向了她。 云乔生得极其打眼,年轻人阅历浅薄,还没见过太绝色的人,故而目不转睛。 席澜的笑声,在后响:“云乔,你回来了?” 然后向她同学介绍,“这是我妹,云乔。对了云乔,你姓什么?你是跟外婆姓,还是跟妈姓?” 同学们很费解。 席澜丢下一个疑团,却不解释。 云乔没什么表示,对席澜暗将她和席家撇清的言语,也不放在心上。 人人都知席家人尊贵。 席家的便宜,岂是那么容易占? 她待要上楼,倏然余光瞥见一人。 那人站在客厅长窗边,阳光铺陈了他满身。他穿一件咖啡色平纹衬衫、深咖色西裤,站得笔直,近乎锋利。 瞧见云乔转脸,他笑了来,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 他瞳仁漆黑,像是想要把什么都吸入,剥皮拆骨碾成齑粉,毫不掩饰他浑身的侵略气息。 云乔眼神一紧。 席澜察觉到了,笑问:“徐同学,你认识我妹妹?” 徐寅杰往前走了几步,低头看着云乔,锋眉舒展,可笑容却带着嗜血般的进攻:“不太认识。不过,这位小姐倒好像认识我。” 云乔转身,快步上楼。 她轻轻按了下胸口。 怎么回事,徐寅杰怎么跑到燕城来了? 她更衣休息,拿出书来看。这次看的,是一本英小说。 半个小时后,楼下响了钢琴声与歌声,更加热闹了。 云乔的房门却被轻轻敲响。 她以为是长宁,身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徐寅杰。 他冲她笑,一口白牙几乎能闪烁寒芒,像是随时要咬云乔一口:“乔乔,好久不见。” 云乔:“……” “躲我做什么?”他仍是笑着,哪怕眉目舒展,他面部线条也比旁人锋利几分,“怕我?” “谁怕你?”云乔板着脸,“手下败将,你还敢搞鬼不成?”徐寅杰爽朗笑来,举了举手:“是是是,不敢搞鬼。败将亲自上门了,不请我吃个饭、喝杯咖啡?” 第39章 你真无赖 云乔没让徐寅杰到她房间。 她走到了二楼走廊尽头,推开长窗,借助墙壁上的几处短檐,翻了下去。 客厅都是席澜的同学,她不好大摇大摆和徐寅杰出双入对。 她落地之后,看了眼还在窗口的徐寅杰,挑了挑柳眉。 徐寅杰今日是一身贵公子装扮,衬衫西裤,不知他爬墙本事还剩几成。 她略带挑衅。 徐寅杰气笑了,当即卷裤腿,攀附着下楼。 他一身西装很板正,但他人极其灵活,三两下落地。 “怎样?”他问云乔。 云乔:“再显摆,你也是三次输给我的人。” 徐寅杰凑近,几乎要贴在她面颊上,低声说:“我让着你的。” 云乔气急反笑:“徐少牺牲自己的名声成全我,我真该谢谢你。” 她举步往外走。 徐寅杰跟着她。 他们俩又翻过四房后花园的矮墙,一直往外走。 边走边聊。 徐寅杰说:“我已经入了燕城大学,半个月前办理的入学手续。你怎么回事?” “什么?” “你不回港,也不读书,成天闷在家里做什么?”徐寅杰问。 云乔:“我有事。” “有事也要念书。”徐寅杰说,“你不是要成为西医吗?我联系到了美国一家学校,咱们可以随时去。” 云乔往旁边挪了挪:“谁跟你咱们?” 徐寅杰便是笑。 他这个人,哪怕笑得再灿烂,也带着几分锋芒。温和二字,无法贴在他身上,用外婆的话说,“煞气重”。 云乔真不想招惹这样的人。 “乔乔,我是追你到燕城来的,你信不信?”他又问云乔。 云乔:“少放屁!你是不是挨打挨少了?” “真无情。”他捂住了胸口,很受伤模样。 云乔不跟他闹,问了他很多关于香港的事。她这段日子没去,只是派了家管事前往,听闻那边的势力已经铺开了。 年底的时候,云乔争取过去看看。 既然徐寅杰来了,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 徐寅杰却东拉西扯,说两句正经话就要插科打诨,跟她说些不着调的。 云乔恨不能死揍他一顿。 可这人浑身肌肉,结实不怕打,脸皮又厚,云乔很多时候拿他没办法。 她在香港呆了不过四个月,认识的人不多,却跟徐寅杰纠葛不浅。 “……乔乔,其实我这次来燕城,是来收债的。”徐寅杰又把话题拉回了自己身上。 云乔知晓他家是做什么的,他说收债,她不疑。 不成想,他却往她跟前一站,挡住了她的路。 他手指在自己唇上点了点,像是沉思,也像是暗示:“你欠我的,何时还?” 云乔当即沉了脸:“你没完了?” “我收到了我的债,自然就完了。”徐寅杰笑道,“否则,我这辈子都跟你不死不休。” 云乔:“……” “我们徐家的人,素来恩怨分明。你欠我的,必须还给我。”徐寅杰笑道,“一个吻而已,你不肯给,是不是放不下我,想把我留在身边?” 云乔剐了他一眼:“你真无赖。” 徐寅杰眼底眸色渐深:“的确。不闹了,说句正经话……” 云乔还以为,他当真要说句正经话,却听到他慎重其事告诉她:“好些日子不见,我非常想你,乔乔。” 云乔:“……”这货恐怕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第40章 不要跟下三滥的人来往 云乔要回去。 她挥挥手,让徐寅杰自己滚蛋。 不成想却瞧见了七叔。 七叔身边,跟着一对年轻兄妹。 男的约莫二十出头,打扮得非常隆重。他有头浓密短发,用发油全部疏到了脑后,这让他无端添了几分成熟。 这样成熟,却不油腻,因为他有张白皙英俊的年轻面孔。七叔白,这人更白。不同于七叔的苍白,这人是一种玉质的白。 他轻描淡写撞进了云乔的眼睛里,云乔对他第一眼的眼缘不错。 而他身边跟着的女孩儿,穿淡蓝色素面短袖旗袍,年纪比云乔小些,一张圆嘟嘟的脸,十分娇俏甜美。 “谁给他们兄妹穿戴打扮的?”云乔忍不住腹诽,“弄得这样成熟……” 席兰廷也瞧见了云乔和徐寅杰。 他略微颔首。 七叔此人,站在人堆里会更醒目。就好像红花需要绿叶衬,单单看他,觉得他俊得单调;与人一比,才能看得出他容貌的得天独厚。 谁都不及他。 “云乔。”他招招手,像是招呼小孩子。 云乔便上前。 “这位是姜家的大少爷和三小姐。”七叔道,“老夫人那里,午要吃素斋,正好姜夫人也信佛。 年轻人不爱吃素,我要带他们出去下馆子,你一吧。” 云乔:“……” 七叔这时候仿佛才看到徐寅杰,有点诧异:“这位是……” 云乔怕徐寅杰胡说八道,抢在他前头开口:“是我在香港时候的同窗。” 席兰廷又看了眼徐寅杰。 徐寅杰高大壮实,从小习武,本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他在席兰廷的目光之下,也有那种“无力感”。 这种敏锐从何而来,他不知,故而他锋芒尽敛:“鄙姓徐,徐寅杰。” 席兰廷同他握手,微微拖长声调:“港城徐家……幸会。怎么,你们徐氏把生意做到燕城来了?” “没有,我只是求学。”徐寅杰解释。 云乔在旁说:“这位是七叔,席兰廷。” 徐寅杰和云乔一样,道上没听过“席兰廷”的名号,却听闻过席家七爷的尊贵。 他不是到燕城寻仇的,没必要惹恼地头蛇,故而徐寅杰很客气。 彼此介绍一番,席兰廷让席荣去备车。 他把客人和徐寅杰安排在一辆汽车上,自己和云乔乘坐一辆。 “……你外婆跟港城徐家也有交情?”席兰廷闲闲依靠着车座,手指缓缓敲击膝头,漫不经心问。 云乔:“倒也没有。” “那这位徐少爷,他来找你作甚?”席兰廷又问。 云乔:“他不是找我……” 她就把徐寅杰和席澜的关系推了出来。席澜的同学,席澜招惹回来的人,跟她云乔没关系。 “不是你的朋友,便好。”席兰廷懒懒道,“上不得台面的门第,不值得结交。” 云乔听了这话,立马说:“我跟徐家差不多……” 她也是不入流的。 “差远了,现在整个燕城的人都知晓,你是席家继女。”席兰廷道,“席家的人,自有尊贵。” 云乔:“……” “记住七叔这句话:你踏入了席家大门,从此就是席家人,你跟他们不同。”席兰廷声音仍是懒懒的,“那些下三滥,离他远远的。” 天之骄子的七叔,谁也看不上。 云乔听着七叔的话,好像她卖给了席家似的。她哪怕踏入了席家的门,也永远不是席家的人。 第41章 无私情 车子开得比较平稳。 席兰廷慵懒随意,和云乔说着闲话。 天南地北的秘密,他都知道。说港城徐家,席兰廷能把人家祖宗三代挖出来奚落一遍。 他知晓很多人家的密辛,说话又刻薄。云乔听着他说,便觉得七叔的舌头比剑还要锋利,能见血封喉。 能不要惹七叔,最好不要惹。 云乔异常乖巧,待七叔长篇大论说完了,从口袋里掏出药,当糖豆似的慢慢吃着,她才问:“七叔又疼了?” “嗯。” “你想不想去国外看看?”云乔问。 席兰廷:“去过了。你叫得上名字的医院,都有我的病例。我从八岁开始,就周转四处治病。” 云乔:“……” 她到底说了句什么样子的蠢话? 席家这等门第,怎会让七叔一直病着?自然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 “老爷子在的时候,在英国、美国捐了好几所著名医科大学的实验楼,设立的奖学金,至今每年都要掏钱,与大学达成了协议。 席家可以选人去攻读,大学有了最新研究,也会通知席家。上次你看到的那个医生李泓,他就是席家资助生。”席兰廷又道。 云乔:“……” 还真是什么法子都想过了。 云乔听到这里,思路走偏了。 如果席家跟美国那边的医科大学有关系,云乔能否直接去读? 她这话没说。 席兰廷却似乎能读心。 他转头,幽淡眸光静静落在她脸上:“你还想去美国读医科?” “暂时不想……” 毕竟,外婆临终欲言又止,云乔要弄明白她到底何意。 她还年轻,读书以后有的是时间。可外婆再三叮嘱,让她住三年,这三年她是要熬完的。 “那就别想了。”席兰廷道,“可以招揽人才回国,在燕城办同样的大学。国外那么远,异国他乡,无聊无趣。” 云乔:“……” 七叔真讨厌念书,已经好几次攻击云乔想要求学的想法了。 待车子到了餐厅,徐寅杰与姜家兄妹等候多时。 他们一路同行,又在餐厅门口等着,彼此倒是聊熟了,热络来。 徐寅杰健壮高大,虽然不够雅,但男子汉气魄十足。姜小姐可能偏好这类,一直与徐寅杰说话,小脸红扑扑的。 姜少爷偶然插几句。 一行人进了餐厅,云乔刚刚坐下,徐寅杰就挤到了她身边。 “你换过去。”云乔出声提醒,“姜小姐,你坐我这里。” 姜小姐看了看她和徐寅杰,抿唇笑了。 徐寅杰只得站身,把位置让给了姜小姐。 七叔去了趟洗手间。 云乔和姜小姐做了自我介绍,得知姜小姐叫做姜燕羽,云乔说她名字好听。 至于姜少爷,冷淡疏离,不怎么开口。 七叔很快回来。 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因为姜小姐和徐寅杰都是爱说笑之人,他们俩足以撑场面。 回去时,徐寅杰不同路,他要直接回学校了。 云乔和姜燕羽等七叔抽烟,两个人站在台阶下闲聊。 “云乔,你是否意那位徐先生?”姜燕羽突然问她。 云乔:“不。” “他看你,眼神不太一样。”姜燕羽笑道,“他对你有心。你若是也喜欢他,你们俩倒也般配。” “他只是我从前同窗,没有私情。” 姜燕羽抿唇笑:“你说的,那我就当真了。” “自然是真话。” 姜燕羽又是一笑。姜少爷再次看了眼云乔,然后淡淡转开了眸子,情绪莫辩。 第42章 故意等我吗? 徐寅杰在女生里颇受欢迎。 这天他突然消失,席澜的同学们询问半晌。 晚膳时候,云乔坐在客厅沙发里,等着吃饭,席澜过来与她闲聊。 “你认得徐同学?”席澜开门见山。 云乔微微眯了眯眼睛,端详她:“怎么……” 席澜笑来:“别紧张,我不意他。只是我闺蜜,她很喜欢徐寅杰,让我问问你是否跟他很熟。” “为何要问我?” “云乔,你对同性而言是极大的威胁,你没意识到吗?若是要跟你争男朋友,她毫无胜算。”席澜笑道。 云乔语气不咸不淡:“不用跟我争,我同姓徐的只是同窗过几个月,不熟。” “那我真是替闺蜜松口气。”席澜笑道,笑容格外真诚。 云乔不置可否嗯了声。 姜燕羽对徐寅杰很有好感,席澜的朋友亦然。 徐寅杰很讨人喜欢吗? 云乔只感觉他很烦人,黏糊得厉害,说话不着调,怎么别人看他还挺有魅力的? 最让云乔不喜欢的,是他的眼睛。他看云乔的时候,像一只野兽,带着嗜血的芒,直白贪婪得叫人心神惧颤。 云乔若是打不过他,怀疑自己要被他吃了。 她很不喜这样的人。 男子温柔斯,才招人爱,比如说像七叔那样…… 想到这里,云乔心头似被烫了下,她当即站身,往餐桌旁边去了。 接下来几日,没人谈论徐寅杰,云乔却听到了不少八卦,都是关于姜氏兄妹的。 “姜家大少爷要到燕城求学,他们住在南苑那边了。” 南苑也在席氏大园子内,位于最南边,靠近外河,曾经是老太爷静养的院子。而且,距离四房这边很近,走过去约莫五六分钟。 至于姜家母子三人为何住在席家,云乔的丫鬟也打听到了。 “姜总长府要跟督军府联姻。” 一位内阁大佬,一位军阀强权,这是强强联手。 督军府乃军事重地,除了督军自己的妻妾儿女,其他人是不能随便住进去的,所以客人安排在老宅。 “姜燕瑾要娶督军府的洁小姐。”静心又说。 姜燕瑾,就是姜家大少爷的名字。 很雅的一个名字。 席洁是督军嫡女,比席澜还要小一岁,家族排行第十。 云乔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并不是很上心。 她还在看自己的英课本,赶上进度,尽量把这门语言搞懂。再过些日子,她要请一名会讲英的老师。 她很忙。 但是从这天开始,云乔几乎每天都能遇到姜少爷。 她早晚会散散步,碰到姜少爷出门,或者归家。 几次之后,姜少爷蹙眉,那张玉似的俊朗脸上,多了几分不耐:“请问,你是故意等我吗?” 云乔:“……” 是不是男人有几分姿色,就把自己太当回事? “不必费心。”姜燕瑾冷淡道,“也多谢你美意。” “你想多了。”云乔端正了面孔,“这是四房附近,是你往这边走。” “我出门必须经过这里。” “我散步也就在这里。”云乔道,“要说来,我还以为你故意掐点堵我。也多谢你美意,你也不必费心!” 说罢,她转身回去了。 姜燕瑾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闹了个误会,一时有点尴尬。 云乔把他的话,都还了回来,一点亏也不肯吃。“女人,麻烦死了。”他嘟囔了句,快步回去了。 第43章 是输还是赢 “七爷,云乔小姐近日天天遇到姜少,不知他们俩是凑巧碰到了,还是谁故意等谁。”席荣把此事禀告了席兰廷。 席兰廷坐在走廊里抽烟。 日影西斜,走廊一角黯淡,只有烟火微弱的光闪烁。 天气一日日炎热,众人都换上了夏布衣裤,七爷还是长衫加马甲,很怕冷。 他让席荣看着云乔,云乔那边有什么不同寻常就告诉他。 和姜燕瑾多次偶遇,两个人还发生了点口角,席荣觉得应该回禀。 可他说完,七爷毫无表示。 他安静坐着,食指一点,半截烟灰轻轻落入了玻璃缸,静谧无声。 “七爷?” “我让你看着云乔,是看看她是否有危险,不是让你盯着她是否红杏出墙。”席兰廷冷淡道。 席荣后背出了层薄薄冷汗。 他恭敬道是。 家里人都在说,七爷铁树开花,相了云乔小姐的美色。 席荣成天跟着七爷,没见过他待谁这样体贴入微。 七爷自己活得很难,故而都是旁人照顾他,他从来分不出心思去照顾别人。 唯独对云乔,不同寻常。 所以,云乔和其他年轻小白脸有了纠葛,席荣自以为肯定得回禀,让七爷心里有数。 咱这铁树,好不容易开一回花,珍贵无比,可比姜家那个小白相强多了。 不成想,受了一顿冷嘲。 这会儿,七爷不高兴了。 席荣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心里惴惴不安。 席兰廷把烟按灭在雕花玻璃缸。 他平素懒得没骨头也似,这会儿按烟,手臂线条骤然紧绷,手背骨骼顿现,是用了极大力气。 席荣心下一紧。 他相信,若不是他多年忠心耿耿,凭他今天像个老娘们嚼八卦给七爷听的蠢态,七爷能一巴掌拍死他。 七爷很想捏扁他的,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七爷大概找不到比他更好用的人,故而忍了,只是把那香烟当成了席荣的脑袋,狠狠按在烟灰缸。 席荣这厢脑补,满地血腥,席兰廷只是淡淡一撩眼帘,问他:“还站着作甚,要赏钱?” “七爷……” “下去吧。”席兰廷又靠在椅背里,依旧懒散。 没有生气。 生气不杀人,没意义,还费劲。 席荣道是,麻溜退了。 席兰廷拉过旁边的薄毯,盖在自己身上。他望着远处青灰色天空,夜幕一点点入侵,他整个人都飘忽了。 他想了很久远的往事。 往事里,有个人俯身,轻轻擦掉了他额头血迹,问他:“没事吧?” 他定定看着她。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人。饶是早已耳闻,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被惊艳到了。 间任何辞藻都难以描绘她。 她有双特别好看的眼睛,斜长妩媚,看人的时候水光潋滟,像是蓄了满眸深情。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她问。 当时的他,很得意。小小计谋得逞,他无心无情,看着她落入他编织的网里。 哪怕是那等绝色又显赫的女子,也敌不过他的处心积虑。 可后来,稳赢的局面,他为何惨败? 他把一切都输了。 回想这些,他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痛得他手臂发颤。他艰难从长褂口袋里摸到了西药,往嘴里塞了两粒,思绪从回忆里抽出来,慢慢放松了身体,这才舒服几分。 第44章 爱记仇 云乔依旧每日温习她从香港带回来的英课本。 早晚散步,她都拖后一个小时。 没有再遇姜燕瑾。 不成想,姜燕瑾却到了四房。 这天云乔下楼,准备吃晚饭,瞧见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双手放在膝头,非常规矩。 杜晓沁坐在他对面,正在与他闲聊。 他有问有答。 和最开始见面的情景不同,姜燕瑾把头发理短了,比时下流行的头发更短,几乎贴着头皮。 没有头发遮掩,他大大方方露出他白玉似的面孔,俊朗无俦。 只是,他从眼神到表情,都是很疏淡的。他像是玉像成了精,外表每一处都精致剔透,偏偏表情与眼神都太冷漠,没有人的活气。 云乔听到杜晓沁对他道:“你以后可以跟澜一上学,乘坐她的汽车。澜的汽车是老夫人那边的,每天专门接送她。” 姜燕瑾待要回答,却瞧见了楼梯蜿蜒处的云乔。 云乔穿着家常夏布衣裙,露出半截雪藕手臂,扶着楼梯迟疑。 他冲她点点头。 杜晓沁也望过去,顿时心生不悦。 她要说云乔几句,席澜也下楼了,手里捧着两个笔记本。 “云乔。”她先同云乔打了招呼,然后拉了云乔的胳膊,一下楼。 她还问云乔,“你见过姜少了吧?” “嗯。”云乔应了声,不热情也不算冷淡。 姜燕瑾也收回目光,并不看她,只是转向了席澜。 席澜把笔记本双手奉上,笑容甜美:“我的字写得难看,不要介意。其实,你学问应该比我好,不需要看我们这个学期的笔记,也能跟得上。” 她又对云乔道,“姜少下学期要到我们班念书。” 云乔听闻,姜燕瑾在北平也是念大学的,他这次到燕城来,联姻是真的,但一时半刻走不了。 席家是华东一股强大力量,姜家想要在内阁站稳脚跟,就需要席家支持。而和姜氏相比,席氏无疑更强悍。 防止政客出尔反尔,姜家把大少爷和三小姐送到燕城念书,商讨联姻,而本质上,姜燕瑾和妹妹姜燕羽,是“人质”。 若是从前,他们俩就是到敌国做“质子”的“皇子”、“公主”了。 姜燕瑾和妹妹的行程,一年半载无法返回。他们俩都年轻,正是求学阶段,所以姜燕瑾下个学期要继续去读书了。 “大户人家的小孩,也不容易。”云乔想到这里,便觉自己更幸运。 外婆从来不拘束她,也不会牺牲她。 她只是下楼吃晚饭的,没打算说话,故而她沉默站在旁边。 不成想,姜燕瑾却突然问:“云小姐,你不念书吗?” 云乔:“不。” 姜燕瑾:“为何?” “我不爱学。”云乔道。 姜燕瑾:“……” 还记仇呢? 真是个小心眼的女孩子。 杜晓沁便说云乔:“你怎么跟姜少说话?太没礼貌了。” 云乔:“……” 他有问、她有答,哪里不礼貌?难道非要赔上笑脸,假作甜滋滋卖个乖,才叫礼貌? “没有,是我多嘴了。”姜燕瑾道。 他抢了这么一句,倒好像有了点活气,像个正常人了。 云乔没理会他们,径直去了餐厅,等待吃晚膳。 姜燕瑾似乎跟席澜言语投机,两个人聊了半晌,杜晓沁邀请他用晚膳,他居然答应了。 他正好坐在云乔对面。云乔心无旁骛,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第45章 少女心思 转眼到了端阳节。 云乔到席家半年了,只有两点收获:七叔这个人不简单;杜晓沁还有个秘密,外婆没告诉云乔。 半年时间,她也自学完了大学四年的英课。 她从小就擅长学习,记忆力和领悟力都远胜过同龄人。 除了自学英,云乔也会复盘外婆交给她的知识。 天气一日日暖和,她有时候一个人独坐,三枚古铜币在她掌心转来转去的,她像是入了定般岿然不动。 外界热闹,都跟她无关,她活得安静极了。 然而,她不去找热闹,热闹自然来找她。 她那日在阳台上静坐,观测天象,一时有点入神。 待她休息时,瞧见了不远处的席澜与姜燕瑾。 他们俩好好走路,席澜足下扭了下,姜燕瑾搀扶她。她还没有站稳,再次扑倒,整个人落入了姜燕瑾的怀里。 云乔看到这一幕,索然无味。 席澜却也瞧见了她。 她当即推开姜燕瑾,一张脸微微发白。 晚饭前,席澜特意到了云乔房间,向她解释:“……只是扭了脚,现在还疼,不知是否肿来。云乔,你可不能告诉任何人,姜少是要跟洁联姻的。” 云乔瞥了眼她。 席澜眼浮动水光,楚楚可怜:“云乔,你是不是怀疑我?若是传出闲话,我真不用活了。” 云乔收回了目光,落在自己膝头书本上:“没有怀疑,我不喜嚼舌根。” 席澜又解释一大堆。 她还试图收买云乔:“你好像在学习英?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跟祖母说,安排你到学校去念书。” 云乔摇摇头:“不用了。” 席澜从她房间出去,心里惴惴,晚饭之后又去找了杜晓沁。 她把今天误会,都告诉了杜晓沁。 席澜很是委屈:“……谁知道崴了脚?” 杜晓沁听了,心微动。 姜燕瑾出身不俗,寡言稳重,又英俊不凡,配席澜是绰绰有余。 这么好的男人,如果澜争取一下…… 杜晓沁也不愿得罪督军府。可联姻嘛,往往是两个家族。四房虽然是庶出,也算是席家,未必不妥。 只要大是大非上过得去,至于谁联姻,又有什么关系? “傻姑娘,这是你跟他的缘分。”杜晓沁道。 席澜顿时羞红了脸:“妈,可不能这么说!姜少爷是要和洁联姻的。” “洁早已听闻了此事,可她从未来过老宅,就连你大伯母也不登门,可见她们并不满意。”杜晓沁笑道,“联姻嘛,席氏女就行,你也是堂堂正正席公馆小姐。” 席澜脸更红了:“妈,到底不妥。” “你喜欢姜少吗?他好像对你不错,还跟你借笔记,说不定是有意亲近你。”杜晓沁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席澜轻轻咬住唇,尽是小女儿的娇态,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妈……” “咱们不需要做什么,等姜少自己去说。”杜晓沁低声道,“你若是不讨厌他……” “他好好一个人,我讨厌他做什么?”席澜打断了母亲的话。 然后,又惊觉自己失言,她把头埋在杜晓沁肩头,“妈,你把我带沟里去了。”杜晓沁大笑来。 第46章 给姜少送礼 这天晚上,云乔关了灯,却一直没睡。 她坐在门边,手里三枚古铜钱还在转悠,静听外面动静。 不消片刻,席澜上楼了。 她脚步比往常轻。 云乔听到了,这才放心去睡觉了。 翌日清早,长宁上楼,云乔吩咐她:“你往七叔那边走一趟,替我传个话。” 长宁有点紧张:“还往七爷那边去?等闲七爷也不会让我们进门。” “你去试试,他不让进门你就告诉他的随从。”云乔道,“总之,一旦我背了黑锅,我可是会大开杀戒。” 长宁:“……” 她附耳过来,云乔就把自己要传的话,悄声告诉了她。 长宁听罢,转身去了。 这次运气不错,应门的是席尊。 席尊对长宁有点印象,又听说她是传云乔小姐的话,让长宁稍等,自己去通禀了。 席兰廷这个时候还没床。 然而,这位爷不讲究,直接让随从推开了卧房的窗户,让长宁站在窗下回话。 长宁大概没见过这样的主,愣了愣,差点忘了小姐交代的,半晌才把话儿找回来,一五一十慢慢说了。 她说完,寝卧里没动静。 长宁不敢往里看,便暗示席尊。 席尊伸头看了眼:席兰廷在发呆。 片刻,他发呆结束,转过脸看向了窗外,正好对上席尊探究目光。 席兰廷的眼睛黑白分明。这样的人,应该有很清澈的眼神,可席兰廷总显得慵懒,眨一眨眼皮都费劲。 他冲席尊点点头。 席尊最了解自家主子,当即会意,对长宁道:“回去告诉云乔小姐,七爷知晓了,不会让云乔小姐吃亏。” 长宁道是。 从七爷那里回四房,很近的一段路。 长宁的思路也很短,故而她想到:“小姐臆想的话,七爷居然当真了。别说,七爷对我家小姐真不错。” 回到了四房,四房众人正在用早膳。 云乔看了眼长宁。 长宁眨了两下眼睛,云乔心会意,轻轻颔首。 然后,长宁就去打扫了。 用了早膳,云乔坐在餐厅里,等杜晓沁和她说几句话。 杜晓沁却忙着安排孩子们去上学,又让佣人带着她的小儿子去玩,自己则去妯娌那边打牌。 云乔这才上楼。 四天过去了,家平安无事。 到了第五天,突然传出闲话,说澜小姐相了姜少,亲自给姜少送了礼物,姜少爷拒绝了。 听到这话,席澜当头一棒。 她整个人愣在那里。 杜晓沁错愕不已,看了眼席澜:“你给姜少送了礼?什么礼?” 席澜:“不,我没有……” 怎么会这样? 她倏然看向了云乔。 云乔一脸茫然,回视了她。 席澜如堕冰窖,她浑身发冷似的颤抖了下。 席四爷也问:“怎么传出这样的话?澜素来稳重懂礼,怎么会给礼给姜少?” 姜少是要跟督军府的席洁联姻。 “我……”席澜透不过来气,当着父母的面哭了。 席四爷和杜晓沁都安慰她。 特别是杜晓沁,非常激动让人去查,一定要查清楚,不能这样诬陷澜。 “还有老夫人呢,她会给你做主。别哭了。”杜晓沁对席澜道。 席澜哭得更狠了。 怎么会这样?事情不应该这样的,谣言也不该如此。 第47章 镜中花 席公馆最近很安静,大家都闲得无聊。 有个八卦,就像星星之火,顿时成了燎原之势。 众人嚼来,有滋有味。 四房的席澜小姐,看了姜燕瑾。 快要到端阳节了,燕城习俗要佩戴长命缕。 长命缕不同于香囊,它本身很精致,可以随意挂在身上,或者系在手腕上。哪怕时髦派的小姐们,也爱系一只充当手环。 席澜送了一只给姜燕瑾,姜燕瑾没收。 “上次,澜小姐给姜少送笔记,非常殷勤。” “澜还往姜燕瑾身上靠,假说自己扭了脚。” “这次又是送长命缕。不是说澜性格内敛吗?我瞧着她倒是热情大方,勇敢追求爱情。” 家伯母婶婶、妯娌姊妹、叔伯兄弟,以及下人们,都在说此事。 澜得老夫人独宠,大家多多少少对她有些嫉妒。 一旦她犯蠢了,那自然都要踩上一脚。 席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 镜的女子,年轻美丽,一张圆嘟嘟小脸,柳眉杏目,本该是最慈善温柔的好相貌,此刻却阴寒扭曲。 “怎么会这样?” 镜人狰狞,再三反问。 席澜外出念书,见过些面。 现如今的男人,多半不靠谱。稍微有点家的,三妻四妾,甚至一个地方置办一个家,娶一房太太,极其荒唐。 还不如前朝。 至少前朝除了正妻都是妾。现在呢?道变了,那些妾都大摇大摆以“太太”自居了。 就像前不久,二伯母想把云乔寄给她娘家侄儿,不就说云乔是燕城这边的太太么? 同学里可靠的,绝大多数家庭普通,甚至寒酸。 席澜断乎不会低嫁。 冷眼看来看去,姜燕瑾真真不错。 他实在太英俊了,第一眼看上去就令人心动;他冷漠寡淡,不屑于拈花惹草;他看到了美貌的云乔,也没特别殷勤。 席澜意他。 可他,是洁的联姻对象。 想要抢夺,席澜得用点手段。 本该是她的女佣去传话:“云乔说九小姐与姜少有私情,拈酸吃醋。” 云乔撞破了席澜与姜少亲近;云乔看到了姜少借笔记;云乔心有不甘,她让席澜去送长命缕。 云乔是焦点。 不成想,传言却变了。 席澜去送长命缕,也是对姜燕瑾说:“有人让我送给你的。” 姜燕瑾果然非常冷傲:“那就请还回去。” 这件事,本该姜燕瑾身边的人都听到,席澜也解释了是“云乔所托”。 是云乔的错。 流言的重点都在云乔身上,这样席澜就有借口去找督军夫人和洁哭诉,也可以去找老夫人哭。 她既委屈可怜,又暗和姜燕瑾传八卦,有意无意和姜燕瑾凑成一对。 这样的暗示下,姜燕瑾会把她放在心上,又借着安慰她,和她亲近。 她的计划便成功了。 不成想,流言蜚语却成了她送、她被拒绝。 她想要放出去的流言,跟此事南辕北辙。 “哪里出了错?” 如错了,不应该是整个流言都消失吗?为何抹去了云乔? 谁在从作梗? “七叔吗?” 可七叔病恹恹,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看不见人影,他如何能操控这件事? “那是云乔?” 也不可能! 云乔是个初来者,除了那两个女佣,她没有任何亲信。 镜人眉目狠戾:“是谁在暗害我?” 为何事情会失败? 这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镜女子的眉目,立马换上了一副温柔笑颜。 打开门,女佣阿槿小心翼翼站在门口。 席澜和颜悦色,笑着对她道:“又给我做了燕窝?进来吧。” 女佣道是,股栗欲颤。席澜轻轻关上了房门。 第48章 想看七叔 “九小姐,我真的不知谁传错了,我就是照您的话去说了……”阿槿哽咽道。 席澜慢慢喝着燕窝,表情舒缓。 她仿佛看不见女佣的惧意,手里动作不紧不慢,瓷质汤勺一下下磕碰着小碗,清脆悦耳。 女佣始终白着脸,后背淌汗。 “……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怪事,是不是阿槿?”席澜柔声细语,是四房最温柔大度的九小姐。 阿槿却似见了鬼。 她眼泪流淌更甚,已经站不稳,给席澜跪下了:“九小姐,我真有用心办事,您饶了我吧。” 席澜放下了碗。 一碗燕窝吃完了,她站身,居高临下俯瞰阿槿。 阿槿几乎低入尘埃。 良久,席澜才道:“算了,这次不怪你。你去忙,机灵点。” 阿槿如蒙大赦,端空碗溜走了。 四房气氛到底变了。 四爷和杜晓沁心疼女儿,小心翼翼照顾澜感受;两个弟弟迁怒云乔,虽然流言蜚语跟云乔丝毫不沾边;最小的弟弟不敢淘气了,怕挨打。 姜燕瑾一开始怀疑云乔勾搭他,现在又被澜泼一身脏水,彻底避着四房走。 他妹妹姜燕羽挺喜欢云乔,偶然过来寻她作伴,这几日也不来了。 家里众人还当此事是个笑话。 老夫人那边,倒是若无其事,只道:“闲言碎语少说些,大家都安生。” 镇住了家蠢蠢欲动诸人。 这日天气闷热,有暴雨欲来,又正好周末,所有人都在家。 房子里时不时传来人声,又闷热,让云乔半个字也看不下去。 她掌心三枚古铜钱一闪,差点露出恶念。旋即收了古铜钱,下楼去了。 客厅里,席澜正带着弟弟们玩,好像前几日的丑事都揭过去了。 声音便是他们几人发出来的。 瞧见了云乔,男孩子们顿时沉了脸,很戒备。 云乔没打招呼,走了出去。 若是从前,席澜一定要提醒她,外面快下雨了。 但她今天没有。 她打不这个精神。 云乔往七叔那边去,想看看七叔在不在家。 不过,想见七叔就要凭运气,有时候七叔在家也不准云乔进门。 这次运气还不错。 她敲了门,随从席荣开门,然后请云乔进去了。 “又有事?”席兰廷坐在软皮沙发里看书,神色慵懒。 云乔穿短袖上衣、夏布裙,也觉得热,可席兰廷依旧长衫长裤,鬓角一点汗意也不见。 “没事,想看看七叔。” 席兰廷抬眸。 他瞳仁颜色比平常人浅,是琥珀那种褐色,可眼底情绪深不见底。 此刻,他撩了一眼云乔,完全看不出喜怒:“看完了吗?” “看完了。” “回吧。”席兰廷复又垂眼看书,“没事就出去玩玩,外面街道繁华,有年轻漂亮的男女愿意给你作伴,跑来看我个半截身体埋黄土的人做什么?” 云乔:“……” 不依老就敢卖老,说得就是七叔这种臭不要脸的人。 听听他这话,倒是能做云乔的爷爷了。 “外面繁华、漂亮男女,我都见过。”云乔道,“所以不好玩,想跟七叔说说话。上次的事,多谢七叔。” 她说席澜那件事。 席兰廷不再搭理她,依旧看书,看得很是专注。 云乔又道:“我只是让七叔堵住佣人的口,怎么变成了另一个版本的谣言?” 席兰廷复又抬眸。 他放下书,褐色瞳仁里泛出几分意味深长。云乔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第49章 云乔的体贴 席兰廷望着云乔,目光灼燃,难得他心情不错。 “另一个版本,是七叔送给你的礼。”席兰廷道,“你不喜欢这个小礼?” 云乔:“自然喜欢。” 席兰廷:“倒也不是一味善良。方才听你话音,还以为你同情澜来了。” 云乔:“……” 怪不得方才眼神那般奇怪,有些意外,也有点戏谑。 就好像……他认定她不是老好人。 云乔到席家短短半年,除了最开始和四房那几个男孩子有点矛盾,大部分时候她都安静得没有存在感。 怎么七叔就觉得她不够善? “我不该同情她?”云乔故意反问,“七叔,你捉弄自家侄女,是不是失了做长辈的温和。” “‘长辈’是张面具,我需要的时候才戴戴。”席兰廷不以为意,“想拿这个大帽子压我,就打错了算盘。” 云乔甘拜下风。 七叔脸皮之厚,云乔不及。 这个时候,窗外的天更黯淡了,层云乌泱泱压下来。 了风,屋檐下悬挂着的电灯吹得东倒西歪;窗外的树拼命击打玻璃窗,带着狂风的急切。 席兰廷看了眼云乔。 云乔会意,他老人家这是让她身去关窗。 七叔很懒,能不动就不动。 云乔果然站来。 关窗时候,几滴雨水落在她手背,片刻风裹挟了雨丝,迎面而来。 暴雨终于落下。 风吹雨打,外面一片喧嚣。 席兰廷拉开电灯,打算看书的,但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看着落在玻璃窗的雨水,有一瞬间下颌线条紧绷。不像是戒备,更像是忍受了一阵痛苦。 “其实,我很喜欢暴雨天。”席兰廷突然对云乔道。 七叔此人很怪,他的喜好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绪去评判。 云乔听了,只是点点头,并没追问。 席兰廷却继续往下说:“每每这样的天,我总能得偿所愿。” “是吗?” “是的,每次都是。”席兰廷似回神,眼角的笑带着几分不怀好意,“方才我还觉得,一个人看书怪寂寞。 若有人作伴,在暴雨落下的时候陪我下下棋,肯定很不错。不成想,我刚想到这里,你就来了。” 云乔:“……” 她成了七叔的消遣。 看在七叔这次帮忙的份上,云乔不与之计较。 “我围棋下得很一般。不过,西洋棋挺好玩的,七叔你会吗?”云乔故意刁难。 不成想,席兰廷表情不变:“会一点皮毛。我这里还有西洋棋。” 说罢,他喊了席荣。 席荣去他寝卧,很快就端出了棋盘与棋子。 云乔先开局。 西洋棋是在香港学的,却不是去年。她八岁的时候,也去过香港,那时候学会的。 她的棋路很稳,席兰廷也出乎意料精通,两个人对弈颇有意思。 一场暴雨结束了,他们俩的棋盘上也只剩残局。 最终,云乔推倒了自己的后,主动认输:“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赢你,我输了。” 席兰廷愣了愣。 他冷笑了声,站身回房,把云乔甩在了客厅里。 云乔:“……” 怎么好好的发火? 幸而外面雨已经停了,云乔闻到了雨后泥土芬芳,空气清新,她深吸几口,自己走了,免得七叔赶她。 “都让他赢了,还不高兴,大小姐脾气真难伺候。”云乔慢腾腾回四房那边去了。但凡在席家这园内她还有第二个去处,她一定不会这样自讨没趣。 第50章 洋裙 一场暴雨之后,天气更炎热,初夏已至。 庭院的树木都换上了新装,深绿浅翠,颜色鲜艳。就连阳光,也比平常时节亮了几分,更添暑热。 云乔等闲更不会出门了。 席澜原本对姜少爷有好感,打算利用云乔,她自己置身事外捡便宜,不成想席兰廷那不靠谱的叔叔,把她面纱揭开,让她露出了本来面目。 吃相太难看,席澜哪怕再厚脸皮,也不好照原计划,故而她这段日子不怎么招摇,每天老老实实念书、去看祖母,然后在家练琴。 云乔不怎么搭理她,她也不再故意硬凑上来。 不过,也不知她怎么弄的,杜晓沁对云乔更冷漠生疏了。 云乔把杜晓沁底细摸了个八成,考虑何时掀牌桌。但后续问题还有很多,云乔只得暂时忍耐。 她让静心给青帮传了消息,替她处理。 端阳节过后,席家有了个很热闹的事:五月十六,三房的六少爷要结婚了。 婚礼筹备多时,只是云乔不怎么关心,才知道罢了。 新派的婚礼,都在饭店操持,不兴自家摆宴了。 虽然席家的宴席,远胜过饭店规格。 她现在知道,是因为杜晓沁给孩子们置办的新衣送到了家。 这次全是洋装。 四爷是衬衫西裤,男孩子们衬衫加背带裤,杜晓沁和席澜是洋裙。 她也给云乔买了。 毕竟,云乔和七爷关系匪浅,杜晓沁还是想要拢住她。 “……这件给你,看看尺寸如何。大了、小了,叫裁缝上门来改。”杜晓沁道。 她给云乔的洋裙,白纱里面衬托大颗大颗红牡丹,艳丽又俗气。 杜晓沁还在旁说:“这件最喜庆了,比我们的都好看。” 她自己是一件天水碧素面洋裙,席澜是一件桃粉色带蕾丝花边洋裙,都是清雅高贵,可见她有品位的。 云乔接了过来:“尺寸挺好的,不需要改。” “你不会又换了吧?”杜晓沁问她,“若是不好,你直接说,别到时候好像我委屈了你一样。” 席四爷看了眼妻子。 怎么她跟云乔说话,每次都像是要吵架?到底亲母女,因何如此? “我没觉得不好。”云乔道,“多谢妈。” 杜晓沁:“……” 被如此不轻不重顶回来,杜晓沁有点堵。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感觉自己在云乔面前很低端。 云乔回房更衣。 她生着一张小脸,凤眼斜长,本就是很出众的容貌。衣衫再俗,也只能衬托得她秾艳无比。 尺寸也是刚刚好。 到了五月十六的午后,云乔更衣下楼,她果然没有换掉这件洋裙。 她将流瀑般的青丝披散,两侧头发用席兰廷送的钻石发卡别在耳后,再无其他首饰,略施脂粉。 杜晓沁看着她,心有点嫉妒:“她生得太好了。” 云乔雪肤黑发,洋裙穿在她身上,虽然不够洁雅矜贵,却也不会太失格调。 年轻、美丽就是好,披个破布都耐看。 席澜则和云乔不同。 今日的她,穿戴打扮都很隆重,气质高华,有大家闺秀的优雅从容。 “云乔,回头咱们一。”席澜笑着对云乔道。 杜晓沁看她们俩,觉得云乔虽然比席澜漂亮很多,但席澜比云乔更高贵。 然而,这个时候有人来了。佣人开门,便见席兰廷走了进来。 第51章 她的装点 午后骄阳,从长窗撒入,满地碎金。窗外树影摇曳,微风带来了一丝清爽凉意。 席兰廷风度翩翩走进来。 他像是披了身阳光,熠熠生辉,整个人都焕发光彩。 四房众人对他到来太过于意外,都怔怔看他。 他穿件雪色立领平纹衬衫,袖口用黑曜石做了扣子。日照之下,扣子泛出温润光泽,同他一样耀目。 “四哥、四嫂,我来借一样东西。”席兰廷闲闲开口。 他俊朗至极面容,没有多余表情,眸光浅淡扫了眼席四爷和杜晓沁。 席四爷这才开口,对自己这位幼弟毕恭毕敬:“说什么借?小七想要什么,直接来拿。” “我要借云乔,充作我女伴。”席兰廷道。 他口吻太过于理所当然,没人觉得可以拒绝他。 席四爷看向了云乔。 云乔则看了眼杜晓沁。 杜晓沁立马对云乔道:“那你要好好照顾你七叔,千万别给你七叔添麻烦。还不快去?” 云乔微笑。 她一笑,宛如夏花灼灼盛绽,美艳不可方物;加上她这件满是红牡丹的洋裙,更衬托得她姿容谲滟。 她走上前。 席兰廷抬了抬胳膊,示意云乔挽上。 待他们俩出了四房的门,四房众人还在愣神。 “不要脸,想给七叔做小老婆!”大弟弟席清骂道。 杜晓沁立马瞪向儿子:“住口,不许胡说八道!” 能给七叔做妾,也是云乔造化。 外面汽车发动,席兰廷与云乔先走了。 下午阳光明媚,从车窗照进来。席兰廷眯着眼睛,像是很不喜这骄阳的照耀,云乔便主动拉上了车窗帘。 深色帘子,是盛夏用来遮署的,平常时节不怎么用。 一旦拉上,车厢里黯淡很多,也多了丝丝缕缕清凉。 席兰廷略微弯腰。 他脚边放了个食盒。 打开,里面是汽水,他递给云乔一瓶。 云乔拿在手里,喝了两口:“凉的,真痛快!” 席兰廷微笑了下。 他笑容说不出的温柔。 云乔还以为七叔改了性子,从此要做个体贴、温润公子哥,不成想他看了看云乔裙子,蹙了蹙眉:“洋裙绣红牡丹,不不洋,这裁缝手该剁了。” 云乔:“七叔,这叫古典时髦,你不懂。” 席兰廷:“……” 云乔把喝了一半的汽水瓶塞到席兰廷手里,她从小手袋掏出一副白色蕾丝手套。 手套挺长,齐胳膊肘。 然后,她又从包里拿出一条钻石项链,是外婆给她买的。 这两处点缀,越发显得她娇艳、贵气。 “你妈让你穿这个,你就老老实实穿?”席兰廷又看了眼她,“太艳了。” “七叔,你可能不懂时髦。”云乔笑道。 “很多人都不懂时髦……” 云乔瞥了眼他:“我的意思是,我今晚有特别昂贵的装饰品,哪怕衣衫再艳,也是旁人竞相模仿。” 席兰廷打量她。 云乔却挽住了他胳膊:“七叔,你才是我最贵的装点。席七爷身边的女子,自然尊贵无比,穿什么都好看。” 席兰廷:“……” 他哑然片刻。 每次都是云乔被他怼得无言,难得他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又问:“你怎知我会做你的装点?” 第52章 红毯 云乔有点摸透了席兰廷脾气。 这位七叔,偶然喜怒无常。过了几日,他定要向云乔赔礼道歉,送些小东西弥补。 不知他是外冷热内,还是单单对她不同。 上次云乔故意输给他,可能是冒犯了其自尊心,他当时甩袖而去。 这段日子他也不露面。 今天这等场合,云乔猜测他肯定会去,毕竟侄儿结婚,也算是大事。 除非他真的病得不能下床。 “……我原本想着,到了婚宴大厅,七叔瞧见我像个花蝴蝶,替我尴尬,自然会上前为我解围。 到时候,我跟在七叔身边,又这样引人瞩目,肯定能赚些名声。”云乔如实道。 不成想,席兰廷却是直接到四房接她。 她猜对了。 席兰廷:“……” 怪不得她肯穿这件出来了。 车厢里沉默一瞬。 云乔从他掌心接过那半瓶汽水,不小心碰到了他手指,惊觉这个瞬间,他指端寒如冰。 冰镇汽水给他手指染了层寒霜。 七叔这样的,不知还能活几年。云乔看着他,心下便觉可惜。 如此出众美男子,寿命不长,真乃损失。 不过,等七叔要死的时候,云乔大概结束了席家诸事,可以离开了。 她正想着,就听到七叔道:“我手凉是常有的,并不会一时半刻就死了。” 云乔:“……” 她诧异看了眼席兰廷。 七叔难道会读心术? 不仅如此,七叔杀人时候速度比枪还快、手指比刀还锋利;他每次看人,眼神一扫,哪怕跟他不算亲近的人,也能接受到他的暗示,好像他眼神能言语。 旁人腹诽,他也总能一口道破。 七叔,到底是个什么人? 云乔想到这里,席兰廷突然出手,轻轻按了下她眉心。 他手指太凉,一股子寒意,几乎入侵了云乔的大脑。 她打了个激灵。 可能是太冷了,她脑子里嗡了下,所有杂念一扫而空,好半晌都没想自己方才琢磨什么。 这时,车子到了婚宴的饭店。 从马路到饭店门口,铺了长长红毯,红毯两侧站着军政府的副官们,守卫森严;而副官身后,聚集了大批小报记者,对着宾客拍照。 镁光灯照得人眼睛疼。 席兰廷在报界不算红人,毕竟他平时深居浅出;云乔虽然美艳无比,却也没什么名气。 一对美得惊心的男女路过,饶是他们俩不算名流,也引来记者的兴奋,对着他们俩一通狂拍。 云乔眼睛真的被闪瞎了,好半晌眼前都看不清。 那么多镁光灯,特别刺目。 席兰廷微微侧头,低声跟她耳语:“放心,没有我首肯,照片半寸都登不出去。” 云乔:“……” 七叔实在很霸气威武。 她和席兰廷快步走过了红毯,终于进了饭店大门,云乔轻轻舒了口气。 “想做个名流,也不是很容易。”云乔对席兰廷感叹。 席兰廷深以为然。 婚宴大厅里已经坐了半室的人,锦衣华服装点着,个个都是一张喜气脸孔。侍者端着酒盏,在衣香鬓影穿梭。 一阵阵酒香,令人沉醉。 席兰廷原本让云乔挽住他胳膊,却在进门瞬间,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隔着薄薄蕾丝手套,他掌心的寒意几乎浸透了云乔,让云乔心神一紧。 席兰廷却恍若不觉,与她带着手套的五指相扣,把她领到了座位上。 他一进来,吸引不少目光;见他们俩这般亲密,更多人看了过来,目光里带着探究。 “你先坐,我烟瘾犯了,找个地方抽根烟。”席兰廷道。 他这一去,好半天都没回。宾客越来越多,云乔也越发不安,故而她站身,去找席兰廷了。 第53章 美丽女郎 宴席大厅内,也有人抽烟。 抽烟是时髦事,并不需要特意避开人群。七叔也在人前抽的,倏然说要另辟地方,云乔只当他身体不适。 他可能不喜旁人窥探他吃药,所以避开。 这么久不回,难道是晕倒了? 饭店很大,一楼除了大厅,还有无数个休息间。 云乔知晓席兰廷出门总有随从,她没有贸然去闯。 一楼不见,她复又上了二楼。 二楼房间也是公开的,充作梢间,每个房间外面不锁门,但可以从里面反锁。 席尊站在西边靠近角落一处房门口。 这不是客房,而是个挺大会议厅。 瞧见云乔,席尊冲她颔首,低声叫了句云乔小姐。 “七爷怎样了?”云乔问。 席尊为人比较寡淡,但也和善:“七爷有客,云乔小姐,您不能进去。” 云乔:“……” 她担心半晌,感情他是有客在! 她不知是舒了口气,还是失落,对席尊颔首:“既然没事,我先下去了,不用特意跟七叔说。” 此时,房门打开。 席兰廷与客人走了出来。 客人是一女子。 云乔有点意外。 这女子很漂亮,几乎不输云乔。她黑发柳眉,雪肤明眸。瞧见门口站着的云乔,她似乎有点诧异,旋即露出笑容。 她笑来很甜美,一口雪白整齐糯米牙,两个深深酒窝,这让她的美貌更添一层可亲,越发讨喜。 她比云乔矮一点,席兰廷个子高,她立在他身边,小鸟依人般。 “你怎么来了?”席兰廷先开口,声音懒懒。 云乔一时失语,慢了半拍才说:“我不见七叔……” 席兰廷了然。 既然遇到了,他便给云乔和这位女郎做了介绍。 女郎名叫盛昭,是军政府盛师长的女儿。她之前在美国念书,上个月才回来。席兰廷以前在国外治病,和她住在一栋房子里,彼此很熟悉。 席兰廷拉了云乔的手:“走吧,快要开席了。” 盛昭看着他动作,愣了愣,表情有点控制不住似的,露出了她的情绪:有震惊,也有难过。 云乔随着席兰廷往下走。 他们俩入席,不少宾客看过来。这桌是席家侄儿侄女,席兰廷不能坐,故而他把云乔送过来就走了。 大家仍是在议论。 “听闻是四太太前夫的女儿。” “她没入席氏族谱,不算四爷的继女吧?否则就……” “没听说席家最近有孩子新入族谱的。都这么大了,估计住在席家罢了,不会真的上族谱。” “前夫的女儿,接过来做什么,这还不是一目了然?” 云乔只当没听到。 而主桌那边,盛昭随着她父母坐一,紧挨着席兰廷。 云乔看了好几眼。 她左右坐着席氏小姐少爷,居然议论开了。 “盛昭回来了。” “她和七叔,会不会结婚?” “以前七叔借口说身体不好,拒绝了一回。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七叔看着也没事嘛。” 云乔听了,才知道盛昭跟席兰廷还有一段往事,故而她不开口,只是侧耳倾听。 这些说八卦的人,故意半遮半掩,云乔听了一耳朵缺胳膊少腿的往事,拼凑得乱七八糟,也没得出真相。“我回头直接问七叔好了。”她轻轻抿了口酒。 第54章 胜券在握 新式婚礼很热闹。 席家请了一支白俄人乐队,现场演奏各种舞曲。 云乔对新郎官没什么印象,想着要是下次街上遇到了,她未必还识得他。 新式婚礼也有成套礼数,只是和旧式拜堂迥异。云乔在广州见过两次,席家的也没玩出什么花哨。 她的位置比较好,正好对着台上,只需要端坐就能看到高台,也能瞧见前面主桌。 席兰廷在主桌。 一开始,他和云乔方位一致,云乔只能看到他后脑勺。 盛昭坐在他旁边。 可不知怎的,云乔抽空往他那边看一眼的时候,发现他换了个位置,背对高台,正对云乔。 云乔看他,他却没有往这边瞧,而是扭过身子去看新郎、新娘。 今日新娘是白色嫁衣。 席兰廷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感叹:“道一日日荒诞。谁能想到,有一日孝服也能做成婚服?这到底是结婚,还是出殡?” 他素来刻薄,可惜身边没有让他愿意说话的人,否则这话他定然有本事说出口。 想到此处,他转过身子,端桌上高脚杯喝了一口,然后看向了云乔。 云乔一直望着这边的高台,目光撞上了他的。 席兰廷冲她遥遥举杯。 云乔回应,也端酒盏,隔空和他碰了下。 他们俩此举,没有引来大范围的围观,因为婚礼仪式正在进行,众人觉得新鲜有趣,个个聚精会神,无瑕旁顾。 席兰廷看着云乔,再看她那件洋裙,比新娘子的白纱更像是喜服。 他的记忆,毫无预兆跳到了过去。 他两次见她穿喜服。 每次,席兰廷都是胜券在握,置身事外。仿佛她身上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他精心编织的蛛网。 他一次次得逞。 云乔真好骗。 她其实挺聪明的,只不过是贪婪。她贪婪想要从他身上获得更多,故而总是掉在他的陷阱里。 他是最优秀的猎人,而云乔是他的猎物——非常好捕捉的猎物,快让他没了征服的快慰。 再回首,怎么得意不来? 席兰廷低下头,只感觉喝下去的酒都是苦的,从喉头,至心尖。 他轻轻捂住了胸口。 老夫人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席兰廷:“稍后我得走了,去趟医院。您别担心,拿些常用药罢了。” 老夫人可能是麻木了,点点头:“你的身体,你要自己当心。把烟酒都戒了吧。” “再说。” 新式婚礼的仪式刚刚结束,宾客掌声如雷时,席兰廷站身。 他看了眼云乔。 很奇异的,云乔又读懂了他心思,当即也站身。 她随着席兰廷,一前一后走出了宴会大厅。 盛昭的母亲看到了,低声问旁边的督军夫人:“夫人,那位是谁家千金?随七爷出去的。” 督军夫人如实告诉了她。 盛夫人欲言又止:“她没上族谱吧?” “没人提这事。”督军夫人淡淡道。 谁会提呢? 这不是自讨没趣? 杜晓沁不替云乔争取,云乔在席家永远都只是客,不能算作四爷的女儿。 而杜晓沁,根本不会替云乔考虑到这个地步。 盛夫人看了眼自己女儿,见盛昭情绪低落了不少,有点心疼。 席兰廷对盛昭还可以——仅仅如此,比陌生人稍微熟悉几分,却绝不亲近。 盛昭这等绝色,都难入席七爷的眼。 突然之间,冒出这么个女子,倒能跟着席七爷出双入对。 盛夫人心添了几分怒意。她女儿怎么能被个狐狸精比下去?她可是盛家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 第55章 跟我走吧 云乔随席兰廷走出了婚宴大厅。 两人立在门口走廊上,灯光斜映,拖长他们俩的影子。因站的位置不同,两人之间虽然颇有距离,但影子却似交织一,难解难分。 云乔抬眸看着席兰廷:“七叔,你叫我出来,有事?” 灯光有点淡,她眸子被染上了蔚蓝,像一片海。 “此处无聊得很,我要先走了。”席兰廷道。 云乔:“……” 你这位叔叔也太不靠谱了吧?侄儿结婚,结一半你就要遛? “……你坐席,还是跟我走?”席兰廷问。 云乔:“我还没吃饭。” “找个地方吃,也是一样。我走了,你回头有车子坐么?”席兰廷又问。 云乔想到上次,她被杜晓沁打发去坐黄包车。 今日回去,恐怕又没她的座位了。 她犹豫了下:“咱们去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所以想看看婚宴上有没有什么可口的。”云乔道。 席兰廷:“一日三餐是保命的,这等要紧事,你居然不知道?无药可救。” 云乔:“……” “既然你喜欢惊喜,随我走吧。我来安排。”席兰廷说。 云乔这才点点头:“行。” 其实她还想着,留下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也是不错选择。 不过,七叔打定主意要走,云乔猜测可能跟盛小姐有关。 盛小姐一腔赤诚,云乔都能感受到;而七叔这没心没肺、谈恋爱嫌累的主儿,大概不会把人家真心当回事。 两人上了汽车,依旧是席尊开车。 车子先去了医院。 云乔微愣。 席尊扭头:“七爷,我去拿药,您稍等。” 席兰廷点点头。 云乔看着他,光线幽淡的黄昏,他侧颜精致,一动不动似没有活气的白釉瓶。 有时候,她看七叔,眼前一团迷雾。 七叔真真假假,叫人琢磨不透。他突然离席,云乔自当他真烦了。不成想,他只是又发病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一声叹息,好像搅乱了车厢里的空气,席兰廷从沉思回神。 “怎么叹气?”席兰廷问她。 云乔:“心疼七叔,又要吃药了。” “又不难吃。”席兰廷道,“我喜欢外面来的很多好东西,比如说这西药,就比咱们老祖宗的汤药容易吃。” 云乔:“……” 苦作乐,倒也别有一番心肠。 席尊很快出来。 一出来的,还有医生李泓。 此人是席家资助生,此生目标除了匡扶病痛,就是治好七爷。 他往车子里瞧了瞧,对七爷说:“您得下来,做个检查。上次给您的,是一个月的量,怎么才几天就吃完了?” 他很是焦急。 席兰廷神色淡淡:“不用。” “七爷,您得听医生的!”李泓急了,“乱吃药,对您并无好处。这药容易有瘾,您是不是……” 云乔看了眼席兰廷。 席兰廷始终没有动怒,任凭李泓絮絮叨叨长篇大论。 他听倒是听了,但反应丝毫不改:“知道了,以后再说。” 李泓:“……” 李医生的好心喂了狗,一时气结,忘了言语。 席尊上了车。 车子开出去,李泓还站立原地。 云乔回头看了眼,问七叔:“真的不做个检查?” “不用,我心里有数。”席兰廷倒出药吃了来。 云乔看着他把药当糖豆吃,觉得他并没有数。正如李泓所言,他可能对药物有了瘾,没事就要吃。然而医生劝不了他,云乔也就不浪费口舌了。 第56章 钱多没地方花 云乔关切,问席兰廷是否要回家。 吃了药,回去躺一会儿。 席兰廷却拒绝:“去吃饭。” “回去让小厨房随便弄点馄饨吃,别折腾了。”云乔道。 席兰廷笑了笑,笑容倜傥:“跟着七叔,还能让你挨饿?走吧,咱们吃点好的。我知道一家酒楼,厨子可是御厨。” “御厨的馆子,我们吃过很多家。”云乔道,“噱头而已。现如今流行这个,味道都不怎样。” 席兰廷:“我找的这家,肯定不会错。” 云乔来了点兴致。 席兰廷说了个地名,席尊就把车子飞快开了出去。 两人闲聊,不知怎的提到了汽车。 席兰廷说新式的戴勒汽车,德国造的,特别好开。 “……你会不会开车?”席兰廷突然问她。 云乔:“会。” 席兰廷笑来:“果然什么都会。” “我和外婆在广州住过三年,你可能也知晓吧?当时,那边出了点大事,需要外婆坐镇。”云乔道。 席兰廷:“几年前的事,略有耳闻。” “那时候见识过不少好玩的,汽车是其一。我外婆素来鼓励我去学习新鲜好玩的事,不要故步自封。”云乔道。 席兰廷深吸一口气,笑容难得很温暖:“萧婆婆这个人,很有见识。” 云乔:“多谢你夸我外婆。” 席兰廷岔开了话题。 他说要给云乔买辆汽车。 汽车很昂贵,油也不容易买到,非得大富大贵门第才用得。 云乔会开,养不。 “……无功不受禄,七叔。”她拒绝。 席兰廷脸色有点黯淡。 云乔见他不悦,又问他:“为何对我这么好?” “就是……”能言善道的他,这会儿语塞了。 他想对云乔好,无非就是内疚。 往事真不堪回首。 那时候,怎么就分不出一点善心给她?她到底是萧婆婆养大的人,若哪一日突然记千年前的纠葛,会不会找席兰廷拼命? 席兰廷想到这里,脊椎缝隙里,涌上一股钻心疼痛。 这些痛,永生永会伴随他。 西方兴的医学,真的可以救他吗? “……就是我快要死了,钱多没地方花。”席兰廷一口气压住了满心情绪,闲闲道。 云乔:“……” 最终,她还是拒绝了七叔的汽车。 说到底,不需要她张扬,外婆给她的任务,她还只是浅浅摸到了一个边。如果她想要汽车,她也买得。 车子很快到了餐厅。 餐厅名字写得龙飞凤舞,云乔瞥了眼,没怎么往心里记,随着七叔往里走。 里面大堂,陈设古色古香,全是成套的花梨木桌椅;每两桌之间放置一座黄杨木底座的绢布屏风,屏风上的花草鱼虫栩栩,一切都雅致。 在燕城众人疯了似学洋派、赶时髦的时候,这家仍保持传统,可见自身傲慢。 既傲慢,定然有些真本事了。 云乔带着几分期待,和七叔寻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招牌鱼羹要一份,用心做。其他的,你看着置办。”七叔对小伙计道。 小伙计认识七叔。 开这样讲究的店,肯定要认识贵客,哪怕贵客偶然才来一次。“七爷放心,定然给您置办妥当。” 第57章 你不喜欢他? 燕城菜,鱼羹是一绝。 上好的鱼羹,要色泽鲜亮、嫩滑爽口,这道菜很是考验厨子手艺。 云乔和外婆来过好几次燕城,也被人请客,吃过燕城鱼羹。 她觉得还可以,外婆却说不地道,不够好吃。 上菜不算快,云乔和席兰廷闲聊等待着。 鱼羹先上的。 云乔喝了一碗,才明白外婆每次都说别的不地道是什么意思了。 “真不错!”她不吝褒奖。 席兰廷也喝了几口。 他对食物的兴趣不大,不过这家鱼羹的确合他胃口:“老店了,传承上百年,从来没降过规格。去京里做燕菜御厨的,都是他家传人。” 云乔一口气喝了一碗。 席兰廷又跟她谈论鱼羹:“这家鱼羹用的鳜鱼,都是自家饲养,从小用料就讲究;配的火腿、鸡汤,从养猪、养鸡开始,都有独特秘方。” 云乔听罢,立马问:“不是野生的更好吗?” 席兰廷:“既野生的好,老祖宗驯化家禽作甚?手艺不好赖食材,蠢货罢了。” 云乔:“……” 七叔刻薄来,能言善道。 除了鱼羹,陆陆续续也上了其他菜。 每道菜都不多,摆盘精致,菜色香味俱全。 只是,燕城这地方,真没什么特色菜。上来自称“特色”的,都是云乔见过的,而且其他地方比它做得更好。 饶是不够独特,味道却也上乘。 她吃得很开心。 席兰廷不怎么吃,在旁有一搭没一搭和云乔闲聊。 云乔一边吃,还要抽空回答他,很是忙碌。 他们俩心情挺好,谁都没找茬,愉快吃完了这顿饭。 云乔都快要吃饱了,余光一瞥,突然发现有人看了她半晌。 她一望过去,对方立马看过来,并且冲她微笑。 云乔:“……” 此人目光像是一团火,灼灼燃烧。他肆意而笑,一口整齐牙齿,全部露出来,几乎带上了森森寒意。 她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徐寅杰。 云乔对他的嬉皮笑脸,一向不纵容,她当即沉了脸。 七叔也瞧见了,扭头看了眼。 “港城徐家那孩子。”七叔道,“怎么,你不喜欢他?” “你看他那五大三粗的模样,是个讨喜的吗?”云乔道。 徐寅杰生得高大,浑身结实腱子肉。饶是穿着白衬衫,肌肉线条都能瞧见一二,锋利得像一把刀。 云乔不喜他,不是因为他强壮不好打发,而是他的神态。 他每次看到云乔,总有种刺目的侵占欲,云乔总感觉他想要一口吞下她。 这点就很烦人。 她这厢说徐寅杰坏话,徐寅杰已经站身走了过来。 “七爷。”他倒是不傻,走近先跟席兰廷打了招呼。 “徐少,倒是巧。”席兰廷一直靠着椅背,懒懒的,此刻那脊梁骨也没直来,淡淡看着徐寅杰。 徐寅杰笑来:“很巧!” 然后他又看向了云乔,“乔乔,难得遇到,你等会儿干嘛去?” 云乔:“有事。” 徐寅杰:“什么事?” “有事就是不想搭理你的意思。”云乔直言不讳。 徐寅杰一愣,继而笑来。 他自顾拉了椅子,坐在云乔旁边:“乔乔,等会儿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电影是个新鲜玩意儿,每次都爆满,抢不到票。“当然不好。”云乔道,“我有了约。” 第58章 捏死你很容易 徐寅杰没脸没皮,凑在云乔身边,非要问她等会儿去做什么。 云乔今日很美,美得霸道。 徐寅杰不觉得女子清雅算气质,反正在他看来,云乔今日这件绣了大朵大朵红牡丹的洋裙,就是极其秾艳绮丽。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她。 吃饭时候,云乔脱了白手套,白纱与她玉臂一色,她似仙子下凡。 徐寅杰看到她,就按捺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可惜云乔武艺太高,徐寅杰没把握赢她,否则怎么也要搂住她,索一个亲吻。 既然遇到了,他哪里肯走? “……带上我,如何?你就对旁人说,我乃是你随从。”徐寅杰毫不要脸。 港城徐家,好歹算响当当的门第,至少云乔到了港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徐家老爷子,征求徐家同意,才敢在港城行动。 而这位徐家嫡出的少爷,丝毫不把脸面当回事,自认“随从”的话都能说出来。 这样的人,特别难缠。云乔既不能杀了他了事,又跟他掰扯不清,放在膝头的左手紧紧攥,声音尽可能平和:“我要见督军府的贵客,带你这样的,旁人还以为带个杀手。我到底是去见客,还 是去挑衅?” 徐寅杰哈哈笑来。 他往云乔那边凑了凑:“带着我,就是挑衅?云乔,你这么看得我?” “你要点脸!”云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难得遇到了,你今天这样好看,我得保护你。”徐寅杰又道。 云乔:“我七叔会保护我。” 徐寅杰偏头看了眼席兰廷。 他知道席兰廷不好惹。 这个“不好惹”,是他身边的随从厉害、家显赫、父兄的权势过人,而不是他自身。 虽然徐寅杰上次在他跟前,有点不敢抬头的压迫感。 可理智想一想,席兰廷就是个娇弱病公子,徐寅杰一个手指就能按死他。 “那我保护你和七爷,行吗?”徐寅杰道。 席兰廷听到这里,声音不咸不淡:“聒噪!” 徐寅杰没理会。 “走开,莫要在此吵闹。”席兰廷仍是不见动怒,表情很舒缓。 徐寅杰不当回事。 席兰廷倏然坐正了,伸手握住了徐寅杰手腕。 徐寅杰一愣。 席兰廷表情仍是很娴雅,甚至不见他手臂绷紧,徐寅杰却感觉自己腕子要被人生生捏断了。 徐寅杰一下变了脸。 他忍着没叫出声,已然是很有忍耐力。只是脸色发白,额头一下子见了汗,可见他的手腕有多疼。 “徐少,对我侄女尊重点,可明白?”席兰廷又道,声音还是很轻,像是毫不费力,“你知道,你捏死我不容易;而我要捏死你们徐家,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他手上更用力。 徐寅杰失控般,发出一声短促的“啊”,额头冷汗刷的流淌下来。 “听懂了就点点头。”席兰廷又道。 徐寅杰能屈能伸,当即重重点头。 席兰廷这才松开手。 他快速在徐寅杰额头点了下。 他丢下了钱,走到云乔身边,低声对她道:“走吧。” 云乔看了眼徐寅杰。 徐寅杰坐在那里,没有跟过来,好像失魂落魄。 待他们走出餐厅,徐寅杰才回神般,手腕上一阵阵刺痛。 他手腕肉眼可见发紫。 怎么回事? 徐寅杰忍着剧痛,一时间后背发凉。那个席兰廷,他是个什么怪物? 第59章 约我看电影 云乔吃饱喝足。 饶是偶遇徐寅杰,也没让她生出太多不悦。 她只是满心好奇。 上了汽车,她一直盯着席兰廷的手。 她曾仔细看过这双手。 席兰廷手指匀停,骨骼不粗,故而十分修长纤瘦。他肌肤白,手指也是冷白。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这样的手,如它写出一手漂亮小楷,云乔觉得理所当然。 但是,它能捏得徐寅杰那莽夫差点跪地求饶,它能一下子捅破敌人的咽喉,就显得非常不同寻常。 “……七叔,你的手,到底怎么回事?”云乔问他。 席兰廷一手撑头,一手闲闲放在膝头。听闻这话,他拿来自己端详了下。 “不怎么回事,手有点废了。”席兰廷道,“好日子过太久,我也有点废了。” 云乔:“……” 不是,您老人家对“废”这个词,到底是有什么误解? 云乔又问徐寅杰的事。 席兰廷丝毫不以为意,声音懒懒:“徐家那孩子,的确是不太讨喜。我也不是很喜欢他。” 云乔:“……” 她问来问去,七叔每句话都回答,但全部都答非所问。 云乔就闭嘴了。 车子回到了席公馆,婚宴应该还没结束,整个席公馆静悄悄的。 席家比云乔逛过的所有公园都要大,他们家内部都可以造个公园了;而很夸张的是,席家内部有个湖,从湖的东边到西边,得划船好几分钟。 而这湖,直接连通外面的河,居然是引河内活水。 那条河是燕城的城内河,穿城而过。河东交通不便,但房舍奢华簇新,是新贵们住的地方,大家出入都有汽车;河西便捷繁华,但新旧交杂,是老城。 席家就是在寸土寸金的老城里,占这么庞大一块地方。 饶是住了半年,云乔还是会忍不住感叹席氏根基深。 汽车在大门口停下了,因为七叔说要走走:“消消食,我今晚吃多了。就这么回去睡觉,晚上肯定不舒服。” 云乔:“你没吃多少。” “相对你而言,的确没多少。”席兰廷道,“但我平常吃得更少。我不是猪。” 云乔:“……” 要不是七叔生得这么好看,云乔真不想搭理他。 他有时候可烦人了。 两人并肩往里走,一边彼此攻讦,一边闲庭漫步。 琼华如霜,铺陈得满园素洁。树下路灯橘黄色光线,照亮方寸之间,似投下一缕缕纱幔。 初夏的虫鸣阵阵,远处湖边蛙声连连。 吹面的风,薰甜微暖。 云乔和席兰廷凑得有点近,能闻到他身上烟草淡淡清冽,也能嗅到一股淡淡清苦气息,像是清晨的森林。 “……我还没看过电影。”席兰廷突然道。 云乔:“七叔可以约了人去看。” “不想约旁人。跟旁人说话,累、烦。”席兰廷道,“要是说重了,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会哭。” 云乔:“……” 言下之意,他想和云乔去。 因为攻击云乔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云乔反正不会哭。 “七叔,你做个人!”云乔道,“将来我走了,还能想你一点好。” 席兰廷的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下。 他侧头问:“去哪儿?” 云乔没回答。 席兰廷想了来:“还想出国去念书?” “理想嘛。”云乔道,“我一定要去学西医。” 她要了解西医。 这样,旁人说外婆的医术不好,云乔可以从各个方面来辩驳。而不是当别人拿西医打压外婆的时候,云乔百口莫辩。这是她的理想与执念。 第60章 掌上明珠 席兰廷对于“理想”这个词,嗤之以鼻。 他慢腾腾往回走,顺便将话题拉了回来:“何时请七叔看电影?” 云乔:“……” 她还没有被人宠过,就要宠着七叔,把七叔当千金大小姐供奉着。 “七叔何时有空?时间你定。听闻电影票不好买,七叔多给我留点时间,我让长宁去排队。”云乔道。 席兰廷:“现在还没想好,过几日吧。” 云乔:“那为何现在提?” “你应了,我就高兴!” 云乔:“……” 七叔打定主意不肯好好做人,云乔也无计可施。 她在席家,杜晓沁不肯庇护她,而她又不能走,更多依仗的是七叔。 故而,七叔做作,云乔也只能宠着他、惯着他。 回到了四房门口,云乔便进去休息了。 四爷等众人,直到夜里十一点多才回来。他们回来,要吃宵夜,要洗漱,又是谈笑,热热闹闹的。 几乎没人想,这栋小楼还住了个云乔。 云乔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她在喧闹睡着了。 关于婚宴,席家还是有谈资的。除了新郎新娘,就是谈论跟席兰廷一的云乔,以及盛师长的女儿盛昭。 “盛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宝贝得很。” “盛家从前是臣,门第显赫。盛师长从小爱武学,自己考了武备学堂,现如今在督军手下做事,乃是督军心腹之一。” 盛家配得上席家。 而盛昭家里,有叔伯七人、兄弟六人,两代人就她这么一个闺女,从上到下都非常疼惜她。 她很小启蒙,聪明伶俐。 唯一不太好的,是她的婚姻。盛昭比云乔大三岁,今年二十一了,至今也没适合人选。 众人冷眼旁观,盛昭自己意的,是七爷席兰廷;而盛家长辈们,却并不想把盛昭嫁过来。 七爷身体欠佳,哪一日一命呜呼,盛昭就得守寡。 盛家对这掌上明珠的婚姻,非常慎重,还要问她自己意思。 她和家里长辈意见相左,这些年挑来挑去,也没一个适合的。 四年前因为这事,盛师长差点打了女儿;老太太疼孙女,真打了儿子两拐杖,闹得不可开交。 为了断绝盛昭对席兰廷的心思,席家送她出去念书、开阔眼界。 不成想,现如今盛昭还是鬼迷心窍般。 盛夫人问她:“你到底怎么想的?” 盛昭不是四年前那青涩小丫头了,国外的生活让她性情开朗了不少。 她笑盈盈对母亲道:“我只求能实现心所愿。” “可是,兰廷身体太差了……” “若他能活一辈子,便是我的幸运;若他早早死了,我也不会守着,到时候改嫁,难道席家会阻扰吗?”盛昭甜甜微笑,两个深深梨涡,十分动人。 盛夫人:“!!” 她倒是一直把事情想得太过于严重。 留学经历,的确是让盛昭有了改变。 后来,盛夫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丈夫和婆婆。 盛师长和老夫人听了,自然也是很骇然。不过,惊讶之余,他们心也松动了不少。 正如盛昭所言,现如今离婚改嫁都算时髦事,更何况丧夫改嫁? 席兰廷身子那么差,盛昭只是鬼迷心窍。若真让她嫁了,说不定过一年半载,她自己先受不了要闹离婚呢。盛氏这等门第、盛昭这般姿容,离婚或者丧夫,再嫁也是高门大户,怕什么呢? 第61章 出风头 席家六少结婚之后,还住在席氏大园子里,只是单独有栋小楼。 六少奶奶活泼贪玩,云乔只偶然早晚散步出门,也见过她两次。 六少从前纨绔,结婚了之后被长辈叮嘱,收敛不少。不过性情难改,总想出去。 少奶奶新婚,很黏丈夫,不愿意他出去鬼混,小两口很快有了矛盾。 ——那场婚礼的后续,本该是六少和少奶奶的,跟云乔无关。 但刚到盛夏,云乔那天穿过的裙子就红火了来,成为崭新时髦。 不仅仅名媛贵妇们,就连大学里那些天之骄子的女学生也穿。 客住席家的姜氏小姐燕羽,还邀请云乔一去定:“这种洋裙,一条几十块大洋。这样贵都买不上,燕城有钱人太疯狂了。” 云乔:“……” 杜晓沁对此事,心情复杂。 那条洋裙,当时不过是卖不出去,店家让她添一块大洋,附赠给她的。 她瞧着是云乔尺码,就拿了回来。这样,四爷既不会数落她苛待云乔,瞎猜疑什么;也不会让云乔盖过席澜的风头。 在四房,甚至整个席家,女孩子们都是席澜陪衬。 待席澜毕业,她的婚姻是重之重。 可杜晓沁没想到,云乔穿上之后,那条裙子整个儿变了样。本来艳俗的裙子,愣是被她穿出花团锦簇的美感。 当时不少人谈论云乔。 说得更多的,是云乔和席兰廷出双入对。 “那是席七爷的女伴,她是谁?” 大家都好奇。 “她那条裙子真好看,哪里来的?” 既然是席七爷的女伴,身份背景自然非同凡响;时髦是个很主观的东西,是高贵还是低俗,都要看人。 席七爷的女伴,品位还能差? 那裙子虽然秾艳,但若时下流行这种,那自然很好看了。 宴会之后,不少人去洋行问。 洋行还有些存货,不多,这种裙子先前不太好卖。 遭到了疯抢、诸多询问,洋行自然加重了这条生产线。 于是,这条裙子比天气更早热了来。 杜晓沁很是懊丧,好几次对席澜说:“当时,那条裙子应该给你穿。你要是穿了,肯定能再上一次燕城晚报。” 席澜曾因那件浅绿格子大衣上过一次,受人追捧。 不过是一年前的事了。 “妈,那是云乔好看,我可没她那般漂亮。”席澜笑道。 杜晓沁不觉得:“你气质更高贵,莫要妄自菲薄,你可不输任何人。” 席澜依偎在她肩头,母女俩很是亲昵。 那种裙子,杜晓沁隔三差五就会看到有千金小姐穿。估计今夏到明年春上,这种花纹裙子都要时新一段时间。 杜晓沁觉得很烦。 “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云乔穿个另类裙子而已,就成这样了?”杜晓沁不太服气。 她仍不相信云乔当天能那般惊艳众人。 倒是席澜提醒了她:“云乔跟七叔在一块儿嘛。” 七叔是这燕城最金贵的单身汉,多少人盯着。他身边的女伴,岂能不让人想要模仿?哪怕东施效颦,万一入了七爷的眼呢? 这如云富贵,顷刻即得。 “这倒是。”杜晓沁心舒服了不少。 云乔,真是个天生狐媚子!杜晓沁想了另一个人,顿时恨得眼睛通红。 第62章 露天赌场 杜晓沁很少想往事。 往事里,她总是陪衬——另一个人的陪衬。就连她娘,待那人都温和无比,爱她更甚。 一股子锥心刺痛,让杜晓沁呼吸急促,她匆匆忙忙回房去了。 端阳节之后,梅雨季来临。 梅雨季又湿又闷,天空灰蒙蒙,随时下两滴太阳雨,无风且热,是江南最难熬的一段光阴。 云乔这些日子,梳两条长辫,露出她光洁后颈。 客居的姜小姐燕羽过来寻她玩。 姜燕羽剪掉了长长头发,齐耳短发利落干脆,露出她半截修长颈项。 “……你也把头发剪了吧!你们这边的天气,太恶劣了。长头发洗了都干不了,一天到晚湿黏黏的。”姜燕羽对云乔道。 云乔:“不。” “为何?” “我老派。”云乔道,“觉得长发好看。” 姜燕羽:“……” “你来有事?”云乔又问。 姜燕羽压低声音,兴致勃勃告诉云乔:“我们发现海堤那边,晚上有露天赌场。我和我哥哥打算去探险,你要不要去?” 云乔:“……” 这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不知人间疾苦,探一探简陋的露天赌场,就是极大的刺激事情。 云乔对赌场毫无兴趣。 她在香港,登过最奢华的销金窟,与名流在顶层玩西洋牌;她在广州,坐在十三行门口跟人赌骰子,一个星期赢遍整个行当。 赌,对云乔而言是个没什么挑战性的玩意儿。 “不了,你们自己去玩吧。” 姜燕羽却拉着她的手,撒娇:“去嘛云乔,咱们俩还能有个伴。我谁也不认识,就认识你。” 云乔:“真不行,我妈夜里不让我出门。” “我去求四太太。” “上次澜和你哥哥的误会,让我妈很讨厌我跟你们兄妹俩走得近。你去求她,自讨没趣罢了。”云乔又道。 姜燕羽打了退堂鼓,非常颓败。 她悻悻然走了。 屋子里和外面一样闷,湿热黏糊,衣裳潮潮的,隐约能捏出水。 云乔实在不想看书,拿出她的三枚古铜币,在手掌心飞速转动。 她本是无心的,可不知怎么转来转去,居然把姜燕羽给算了进去。大概是姜燕羽刚刚来过的缘故。 然后,她脸色有点疑惑。 这三枚古铜币她四岁就会玩,向来很溜,外婆说她天赋异禀。 这一刻却是稀里糊涂的。 她正在出神,长宁快步进来。 “小姐,刚刚钱叔传信,说飞雁来了燕城。”长宁道。 云乔:“……” 飞雁是很厉害的杀手。 他是雁门上一任帮主的关门弟子,帮主去之后,雁门由萧婆婆接手。这个“飞雁”,早该和萧婆婆或者钱叔接头,或者见见长宁、静心姊妹。 但,这位徒弟一直不露面。 钱叔只听说过他很厉害,却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多大年纪、什么相貌,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是非常肯定。 他师父去之后,他销声匿迹,突然有了动静,不同寻常。 “钱叔怎么得到的信?”云乔问,“飞雁联系钱叔了?” “不是,是有人要买军政府高官的命,说自己托人请到了飞雁。”长宁道,“钱叔也是转了好几道才知晓这个消息。好几方人马已经去埋伏了。” 云乔额角跳了跳:“去哪里埋伏?” “海堤,露天赌场。”长宁说。云乔:“……” 第63章 殷勤 屋子里闷,外面树叶低低垂着,无精打采。 气温不低。 云乔从四房出来,去南苑。路不长,她走得也不算快,但不知不觉一身汗,贴着她衬裙。 “要是没席家这些事,这个时机上山,肯定很舒服。” 她边走边想。 山顶的寺庙,有外婆投钱建的,最顶端的小院子是留给云乔的。 山顶终年寒冷,盛夏也要穿件长袖衣裙,一年至少八个月白雪皑皑,是避暑最好的地方。 “等席家的事情理清眉目,我仍可以过最好的生活,和从前一样。” 她加快脚步,忍着一身湿热,往姜氏兄妹那边去了。 没人在家。 小院门落锁,静悄悄的。 云乔犹豫了下,翻墙而入。院墙两米,她足下一撑,轻轻松松过了墙头。 院内干净,小径打扫得不留片叶;回廊之外种满了花,这个时机团团盛绽,姹紫嫣红。然而多却不乱。 云乔如果没有记错,姜氏兄妹住在这里,只有一名负责做粗活的老妈子,替他们打扫、浆洗。 能维持这般井然有序,姜氏兄妹生活应该很规律。 她继续往里走。 走了几步,她就不走了。 花坛深处,一簇簇芍药开放着。花瓣大而蓬松,软软垂落,遮住了一根根思如蛛网的丝线。 丝线透明,再往前走,不是被这丝线割伤,就是触动室内其他机关。 “手艺不错。” 这对兄妹,北平来的高官子弟,自视甚高的大少爷、自信开朗的贵小姐,云乔对他们俩兴趣不大。 哪怕姜燕羽示好,云乔应对也是懒懒的。 谁能想到,他们院子里藏这样高明的机关? 这是提防谁? 云乔原路返回,退到墙根再翻出去。 快步回到了自己院子里,她喊了长宁和静心:“静心随我出门;长宁去见钱叔,叮嘱钱叔万事当心。” 顿了下,云乔又道,“我想一件事:当年雁门的五爪燕,死因不明不白。外婆说,雁门内部传是被人暗算……” 五爪燕,就是飞雁的师父,雁门上一任帮主。 若是真的,飞雁可能把跟雁门有关的人都当做仇敌。 短兵相接,他会痛下杀手。 要不然,他能两年多不露面、不接触吗? 他可是五爪燕唯一的继承人。 长宁道是。 云乔带着静心,下楼时跟佣人说,她要出去逛街,让静心帮她拎东西。 走到四房门口,发现停了辆汽车。 席尊下来,对云乔道:“云乔小姐要出门吗?七爷说,若你要出门,这辆车借给你用。” 云乔:“替我谢谢七爷。不过,我去的地方,越是低调越好,汽车恐用不上。” 席尊不纠缠。 他只是道:“云乔小姐也请上车,我送你们去大门口。” 走过去蛮长一段路。 云乔这次没拒绝,带着静心上了汽车。他们到大门口的时候,还遇到了长宁。长宁脚步很快,也只是刚刚到。 长宁已经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云乔见状,对席尊道:“今天七爷不出门吧?” “这几日都不出,七爷又不太舒服。” “那你这车,能否送送长宁?她那边可以去。”云乔道。 席尊道是。 长宁难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句:“谢谢尊哥。”席尊听着小丫头说了句人话,从前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去哪里?别客气,这车今天都给你使,我是司机。” 第64章 磕头 云乔与静心在弄堂口,隐藏身形。 她们俩等了快五个小时,从黄昏等到了半夜。 半夜终于风,吹散了白日闷热。 今晚没有雨,拂面夜风裹挟丝丝缕缕海水咸腥,远处浪逐沙滩、水拍岩石,渲染得夜并不静谧。 “小姐,咱们守株待兔,能堵到人吗?”静心问云乔。 云乔:“那边三条路,我都做了障眼法。其他的路,钱叔和各方势力都堵住了。他若成功得手,定要从这里撤退。” “到现在都没来。” “也许失手,被人抓了。”云乔低头看了眼手表。 一点微弱的芒,她隐约只看到十一点多,具体时刻就没法看清楚了。 “极有可能被抓了。”静心道,“传得那么厉害,也不过如此,还不如我和长宁呢。” 云乔笑了下。 就在此时,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准确说,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低。 两个人都像是喝醉了,酒气冲天,脚步踉跄;男人嘴里,醉话不断,声音嘟嘟囔囔不成句子。 静心看了眼。 “你不要动,听我吩咐。”云乔突然对静心道。 她站身,往亮处走了几步,朝那对醉鬼走过去。 静心被她吓一跳。 云乔吩咐让她不动,她不敢乱动,只看着云乔大摇大摆走出去。 迎面的醉汉,脚步停了下,打量云乔;而他搀扶着的女伴,像是彻底昏死了过去。 “有酒吗?”醉汉舌头发僵,直挺挺问云乔。 云乔速度极快,闪到他身边,一手托住他怀里女子的肋下,一手扼住了女子喉咙,冲他使了个眼色。 醉汉微微眯的眼睛,一瞬间放出精锐厉芒。 他似接受到了云乔的善意,一言不发,并不松开拉着女子的手,三个人快要抱成一团,消失在弄堂阴影处。 在这对醉鬼身后,跟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只是随意盯着,并没有把前面这两位从歌舞厅出来的当回事。 可人突然从眼前消失不见,两人吓一跳,疾步追过来。 这时,整个弄堂静悄悄的。再往深处追,是堵死的一面墙,约莫有两米多,轻易翻不过去,更别说醉鬼了。 “怎么回事?”两个盯梢的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底震惊。 真的见鬼了? 凌晨时分,督军府后院的门被敲响,督军刚刚睡下又来。 云乔把姜燕瑾兄妹俩带到了一处阁楼。 房子有了点年月,陈旧矮小,阁楼更是狭窄拥挤。 好在打扫得挺干净,既没有灰尘,也没有霉味。 就是挤了四个人,有点转不开身。 云乔让静心下去。 “把她放下吧。”云乔看着姜燕瑾怀里的妹妹,低声对他道。 姜燕瑾如玉似的面颊,更显苍白。阁楼更闷,他身上浇了半瓶洋酒,一身汗一身酒,气味难言。 “你怎会在这里?”他艰难开口。 云乔:“接到了消息。” 姜燕瑾欲启齿,又不知从何说。他望着云乔,目光冷得可怕。 “你和你妹妹,谁是杀手飞雁?”云乔没等他猜,直接问。 姜燕瑾还抱着妹妹,这时候按在妹妹腹部的巾帕已经被血染透了,一滴血落在地板上。 很轻、很微弱一声。 姜燕瑾的脑子,却好像嗡了下。 “是我,我是飞雁,五爪燕的徒弟。”他把妹妹轻轻放在地板上,倏然双膝一跪,给云乔磕了三个头。 “我年轻不知事,不服萧婆婆管束,姑娘别怪我!姑娘好人做到底,救救我妹妹,她是无辜的!”说罢,他又磕了三个头,“本该给萧婆婆磕头敬茶,现在没机会了,请姑娘替婆婆受了我的礼。” 第65章 爱国的志向 外面气温略降,也清爽不少,可小小阁楼仍像个蒸笼。 姜燕瑾的妹妹躺着,脉搏逐渐微弱。 妹妹失血过多。 姜燕瑾计划好了一切,混进赌场,去杀了军政府的一位旅座。 买他命的,是南边的革命党,因为那旅长屠杀过他们的一支队伍,有十三人死在那旅长手里。 姜燕瑾的师父五爪燕,曾刺杀过跟洋人合伙出卖铁路的朝廷高官;也杀过称霸一方的军阀;还刺杀过日本人。 师父临终有言:“唯有革命是出路。报国,护革命成功。你暗处是刀,明处是华夏顶天立地的男儿,脊梁骨要比刀更硬。” 他从小在日本念书,学救国策。 他绝望过,痛苦迷茫受到了日本人的蛊惑,以为和他们合作才可以救国救民。 他师父杀了那日本人,本也要杀他。 可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父亲乃一方高官,他志向远大,满腔郁郁不得志。 他恨父亲的贪婪、昏聩,恨家族给满目疮痍的华夏雪上加霜,居然做复辟美梦。 他也恨自己软弱无能。 他幼时身体不好,从小也习武,仅仅是锻体炼魄。 “你这样的年轻人,眼睛里有光。”师父这样说。 一年多的训练,他靠着从小炼体打下的结实基础,成为另一把刀。 可师父结仇太多了。 师父是被人害死的。 临终时,师父让他回家。 “你太年轻了,不适合接我的班。你回家去,等你到了三十岁,再去找萧婆婆。”师父如此道。 师父去了。 可萧婆婆没有等到他长到三十岁,也去了。 外人以为他背叛师门,各有猜测。 身为雁门的传人,他早该露面,该去给萧婆婆上柱香。 他没有。 他在绝望里找到了新的路。这些年他见识过很多,他也了解很多。 他知道除了热血,还有另一样东西可以实现他的理想抱负,那就是钱。 他回家了。 他不再忤逆父亲,不再顶撞叔伯,他规规矩矩做姜家少爷。他暗地里与商会勾结,利用他家族的声望,赚得盆满钵满。 他的钱,全部流向了南边。 南边的革命人士又兴旺了来,没人知道资助是哪里来的。 他藏得很好。 他到席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到了萧婆婆的外孙女云乔。他只需要看着她,就能知晓道上对他的看法。 可他接了这单任务。 他没想到,连雁门和漕帮的人都在逼迫他现身,故而他撤退的困难比他想象更多。 若不是妹妹冲出来,挡那一枪,他现在肯定被警备厅的人抓了去。 “……她伤得很重,要送去医院。”云乔对姜燕瑾道,“你应该给家里发电报。你求我,知道我的规矩吧。不划算,你妹妹并非死症。” “不,不能去医院!”姜燕瑾恳求道,“现在警备厅肯定在排查各处医院和小药铺。这样的枪伤,我一旦露面,军政府不会容许我发电报。” 刺杀军政府高官,督军会弄死他。“求你,救救我妹妹,我会照规矩办事。从此,我就是你的门徒,这条命都是你的,任凭驱使。”姜燕瑾情真意切,“我知道萧婆婆可以活死人、肉白骨,求求你!我要叫你 婆婆吗?” 云乔听到这里,淡淡笑了笑:“叫姑姑。”“姑姑,救救我妹妹!”姜燕瑾认认真真再次磕头,“求你!” 第66章 云乔的医术 云乔让姜燕瑾下去。 静心在旁边扶住梯子。 云乔交代几句,让她带着姜燕瑾去洗个澡,弄几套干净衣衫来。 “……小姐,咱们不趁夜回席公馆吗?”静心问。 云乔:“姜小姐重伤,姜少不肯送她去医院,我得救她。” 静心顿时变了脸。她当即拉住了云乔的手,压低声音:“婆婆为何同意你去念英、打算送你去美国学西医?还不是因为你学婆婆的医术,学得半桶水吗?小姐,婆婆不在身边,你有个万一 ……” 姜燕瑾竖耳朵听。 静心瞪了他一眼:“姜少,你可别胡闹!我去想办法,替你请个医生来。” “好。他看完了,我得杀了他,才能放心。”姜燕瑾冷冷对静心道。 静心:“……” 云乔拍了拍静心肩头:“上次是我太冒失,蚍蜉撼树,这次没事。” 静心还是满心焦虑。 云乔又道:“我已经答应了。现在,飞雁是我门徒,他叫我一声姑姑,我们协约已成!” 静心差点气得吐血。 云乔吩咐完了,又跟姜燕瑾说,她可能需要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切不可打扰,一定要守住这里。 静心还在瞪姜燕瑾,云乔已经折身上了阁楼。 姜燕瑾把梯子搬开,侧耳听外面动静。 深夜了,整个弄堂里安静无声,但他听到了远处犬吠。 静心当即指了指浴室,让姜燕瑾赶紧去洗洗,洗掉他身上味道。 姜燕瑾艰难道谢。 浴室里没有热水,好在这个时节不冷,他当即把自己头发、身上都用力洗刷干净,又把脏衣服扔进去,一搓洗。 旁边放置几套衣衫,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姜燕瑾随意套了件,有点大。 他走出来,发现阁楼静谧无声,而静心躲在窗帘后面,打量弄堂门口的路。 远处,有人和车过来。 “还是警备厅的人。”静心悄声对姜燕瑾道,然后很不屑,“你弄出这么大动静,连你师父一成本事也没学会!” 姜燕瑾脸上有点尴尬,不言语。 的确,他两年多没出任务,手生,而且对暗处的势力预估过少,造成这样狼狈局面。 静心又道:“我也是雁门的,你叫我师叔就行。” 姜燕瑾:“……” 你不是云乔的丫鬟吗? 楼下的人越来越多,好像是要上这栋楼。 这是一栋老楼,一共三层,楼道破旧狭窄,一间房里可以住几十人,拥挤不堪。 “他们要上来了。”姜燕瑾低声道,“我去引开他们!” 静心回头又瞪了眼他:“我来应付,你别动!你闯祸还少?” 姜燕瑾手指略微收紧。 静心说话特别不客气,已经伤了这年轻人的自尊心。 姜燕瑾在云乔跟前是门徒,在静心面前是师侄。两个女孩子年纪都比他小,但辈分比他高,他得听话。 屋子里关了灯。 警备厅的人一家家查,查到了三楼这间时,静心慢半拍才去开门。 她换了件睡衣,头发有点乱,挡住门不给人进:“我是独身住,这么晚了,男人不能进。” 警备厅的人一听“独身”,就知道这位不是良家女子,轻蔑有之。 他们还是要闯。 “要闯可以,回头去问问你们傅部长,问问他这是什么地方。”静心声色俱厉,“没有眼色的狗东西!” 警备厅的军警愣了下。 傅部长特别花心,听闻他有半城情人。静心虽然不十分貌美,但年纪小。 傅部长很喜欢小女孩子。 军警们将信将疑,有人道:“那就我进去看一眼,就一眼,这样我们也好交差。” 静心待要答应,突然有人气喘吁吁跑上楼。 这次来的,年纪稍微大点,穿戴也不同。他神色焦虑,上来就扇了自己这几名下属一人一耳光。 然后,他恭恭敬敬对静心道:“小姐,他们眼拙不认识,打扰了,打扰了!” 他回头,狠狠瞪了眼自己下属,“还不快滚!” 静心没有找到后援,见状,她也是莫名其妙。不过,她面上不显,非常配合露出了她的骄傲神色,这群人退了下去。 第67章 我们七爷脾气可好了 军警们挨了队长的打,稀里糊涂。 有人还要问:“队长,那真是傅部长的……” 队长脸色特别难看:“闭嘴!” 几个人下楼,发现弄堂门口,停靠几辆车。 车子戒备森严,每辆车旁边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守卫。 军警们心下一惊。 有个男人,依靠着车头抽烟,百无聊赖。 这人生得高大,一身腱子肉,衣衫都遮不住他浑身肌肉线条。饶是如此,他的五官并不凶恶,反而是看上去笑眯眯的,很是随和。 瞧见了军警们过来,男人踩灭香烟。 队长赶紧去敬礼:“尊爷,人都撤了下来。” 军警们听了这个称呼,还是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到底是谁。 那位爷,说话和气:“有劳。这么晚了,兄弟们去吃些宵夜,喝点酒。” 他塞了一把钱过来。 队长不敢不接,双手奉上。 军警们见队长吓得说话都不利索,形容举止都很诡异,就好像老鼠在猫跟前。 这位尊爷只不过壮些。人家挺好相处,还给钱吃宵夜,怕什么呢? 事情说完了,队长带着自己几名下属撤了,一直退出弄堂口,他才大大舒了口气,后背汗透。 “大哥,那是谁?” 队长抹了抹额头虚汗,把钱塞这人手里:“席家七爷身边的席尊。” 军警:“……” 几个人后知后觉腿肚子打转。 他们冒犯了尊爷的女人? 今天运气真好,尊爷跟他们客客气气的,没有直接叫人把他们扔海里。 几名军警暗暗出冷汗,就听到他们队长继续道:“后面车子里,坐着七爷。” 捧着钱的军警踉跄了下。 他们刚刚还鄙视老大谄媚。 了解实情,发现老大真了不得,在这样大人物面前,还能不打磕巴,站得稳稳回话。 换作他们,估计吓尿了。 冒犯了七爷的人,那就不是简简单单被扔到海里喂鱼,而是会被一块块活剐了去喂鱼。 几个人屁滚尿流跑了。 席尊在后瞧见了,摇摇头:“我们七爷斯着呢,从来不乱杀无辜,怕什么这些人?” 他走到了席兰廷那边。 席兰廷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望了眼楼上,发现窗帘缝隙里,有人向外偷窥。 他对席尊道:“留在这里,我去看看。” 席尊道是。 席兰廷独自走上逼仄楼梯,被楼道里的人间烟火气扑了个满怀,有点不适应似的。他深吸两口气,才继续往上。 敲开门,屋子里终于开了灯。 一个小小电灯泡,昏黄黯淡,照着客厅方寸之间。 屋子里没有沙发,只餐厅摆放了几把椅子。席兰廷走进来,灯影斜斜落他身上,将他影子拖得很长。 他径直寻了椅子坐下。 姜燕瑾走过来,开口要说话,席兰廷指了指楼上,示意他不可喧哗。 “坐。”他声音轻微。 姜燕瑾坐下了。 静心半句话不敢讲,默默立在旁边,席兰廷就没管她。 足足半个钟头,阁楼想轻微敲击声。 静心急急忙忙把梯子搬过来。 她迫不及待想要上去,余光却瞥见席七爷走了过来。 “七爷,您上去看看,还是在这里等?”静心问。 席兰廷:“我去看看。” 他上了梯子。静心感觉他速度特别快,三两步就上去了,非常轻飘的感觉,并不像是个久病之人。 第68章 摔下去就不活了 阁楼矮小、狭窄。 席兰廷是个高个子,进来就直不腰,微微猫着身子。 云乔见状,立马道:“七叔,你先下去,我这就下了。咱们下去说话。” 席兰廷打量一眼地上的姜燕羽:“如何?” 云乔把一枚子弹摊在掌心,给席兰廷瞧。 她手上都是血迹,只胡乱擦了擦,连带着那子弹头也是血迹斑斑。 席兰廷素有洁癖,云乔没打算给他,只是让他看看。 “那好,回去吧。”席兰廷道。 他又下去。 静心和姜燕瑾没想到他这般快捷,还以为要说点什么,席兰廷只是扫了他们俩一眼。 很奇异,他们俩好像明白了他心思:别浪费时间说有的没的,七爷不乐意听,都乖乖闭嘴。 他们俩果然不言语,非常有默契。 云乔也下了梯子。 静心急急忙忙去搀扶她,想要看看她如何了。 “还好,不像上次那样……”静心搀扶着云乔手臂,见她肌肤温热、手脚使得上劲,只是唇色稍微有点白。 看样子,她上次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真的是个意外。 “伤口需要静养,你上去抱她下来,当心一点。带她回席公馆,伤口不能碰水,最好卧床三五日。”云乔道。 静心听她声音也有力气,轻微但吐字清晰、语速正常,心又放下大半。 她还想说点什么,席兰廷伸手,拥住了云乔肩头。 他非常自然把云乔往怀里一带,对静心和姜燕瑾道:“楼下席尊会等你们,慢慢来,不要着急。” 说罢,他裹挟着云乔出门了。 走出门,云乔双腿就不受控制般,有点颤抖。 席兰廷见状,打横将她抱。 “七叔!” “别乱动,下楼呢。要是一脚踏空,咱俩都滚下去,摔破相了我就不活了。”席兰廷道。 云乔:“……” 她实在没力气和七叔拌嘴,乖乖缩在他臂弯里。 席兰廷走路像是飘,云乔略微闭眼打个盹,他们俩已经到了楼下。 她又想他上次在破败厂房里杀人,然后也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他就到了云乔跟前,比枪都要快。 她端详着席兰廷。 席兰廷将她小心翼翼放到汽车上,自己打开另一边车门。 席尊在跟前,静候吩咐。 席兰廷扫了眼他。 他还是没说话,转身上了汽车,席尊却下意识明白,七爷让他接了人再走。 席兰廷关上车门,司机发动了汽车,云乔依靠着椅座,身上力气一点点流淌。 “……你怎来了这里?”云乔问席兰廷。 这般深夜,他因何出现? “你那丫鬟长宁,不是跟席尊出门去了吗?”席兰廷道。 然后呢? 长宁也不清楚这栋房子。 这不是外婆的私产,而是云乔的。云乔见这边地形不错,夜测天象很方便,没有其他遮掩物,还有个阁楼,所以她前不久买了下来。 “睡一会儿。”席兰廷伸手过来,轻轻覆盖住了她眼睛。 他手掌冰凉,带着一点点烟草清冽。云乔一直觉得烦热,突然被他的手盖住,她心情平静。 已经深夜,她又刚刚救人,这会儿疲倦得眨眼都费劲,故而她很快入睡了。 她睡了,席兰廷拉过她的手。 她双手血迹斑斑。席兰廷最怕脏了。但这会儿,他拿帕子,拧开牛皮水袋,倒水把帕子沾湿,一点点替她把手上脏污擦干净。 第69章 我又发病 云乔睡得很沉。 待她醒过来,屋子里前后门都打开了,吹进来丝丝缕缕清凉河风。 外面骄阳胜火。 不远处有蝉鸣,声嘶力竭,盛夏就这样毫无预兆闯入了。 云乔先在床上发呆。 说发呆,是她真的脑内空空。就好像,她只是身体清醒了,意识还在沉睡。 好半晌,她才坐来。 坐来之后,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是哪儿?” 这个问题,她下一瞬就有了答案:这是席兰廷的寝卧。上次她进来过,还到处乱翻了一通。 房门被推开,席兰廷走了进来。 他今日一切如常,一袭象牙白长衫,衬托得他鬓发更加乌黑。屋内阳光明亮,他眼睛在强光下呈现一种琥珀色,有妖气。 “醒了?”他问,伸手倒了杯茶给她。 是甘草加了其他药材熬煮的凉茶,清甜解暑。 云乔喝完了,又讨一杯。 席兰廷给她倒,笑着提醒她:“别喝太多,等会儿吃不下饭。你饿不饿?睡了两天了。” 云乔一口茶呛到了。 她差点要当场呛死,忍不住大声咳嗽来。 席兰廷没有上前,吊儿郎当看着她咳。 “……什么两天?” “这是第二个上午。”席兰廷解释,“这样,你明白了?” 云乔:“……” 她两天两夜不归,杜晓沁怎么想她? 会不会趁机发难,将她赶走? 云乔在这个瞬间,有点怪外婆语焉不详:就不能说清楚,让她到席家到底什么事吗?她天天应付那个极品亲妈,已经够心力憔悴的。 外婆对云乔,疼爱、宠溺、纵容,云乔一辈子不知何为约束。 也许,外婆让她到席家,让她和杜晓沁相处,磨磨云乔的性格也是目的之一? 反正从前的云乔,从来不会在意谁对她的看法。 “四房那边……”云乔慢腾腾问。 “我又发病了。”席兰廷却答。 “然后呢?” 你不是好好的吗? 席兰廷脸色不错,唇色也健康,并不像是发病了。 “然后,我特意派人去把小侄女接过来,给我作伴。病人无理取闹,想要谁就是谁,所以这段日子,你可以合情合理在我院。”席兰廷道。 云乔错愕。 这也可以? 不过,应该是可以的。 上次杜晓沁借口本票薄的事,为难云乔,席兰廷就亲自送她去邮轮,又给她买钻石发卡,还真的镇住了杜晓沁。 杜晓沁丝毫不介意把云乔给七爷。 云乔舒了口气。 席兰廷反而端详她,眼情绪浓得化不开:“怪我自作主张?” 云乔慢慢喝茶:“不。” 她当然也知晓这样对她名声不好。 可间凡俗,跟她关系不大。外婆给她留下庞大家业,她一辈子不需要靠别人吃饭。那么别人如何评价她,于她何干? 七叔这里,清净舒服。 她每次治病,都要休息很长时间,故而需要一个安静环境,好吃好喝。 “我饿了。”云乔两杯茶下肚,胃口开了,有了饿感。 席兰廷摇铃。 很快,席荣端了个大托盘进来,里面一共四菜一汤,两碗米饭。 菜是两荤两素,汤是虾泥青菜汤。 云乔大快朵颐时,席兰廷捧一杯茶在旁边静坐。 “你不吃?”云乔把那碗饭推过去。 这时候她才发现,饭虽两碗,筷子却只一双。 “我吃过了。”席兰廷道,“再说,这些菜浓油赤酱,跟喂猪似的,我不吃这些。”云乔:“……” 第70章 一张床 浓油赤酱,菜色香味俱全,云乔大饱口福。 至于七叔的嫌弃,云乔假装听不到。 一顿饱饭,云乔又睡一觉。 她学外婆的医术还不够娴熟,每每自我损伤比较厉害。治一次病,她自己得倒下半个月,而后慢慢恢复。 她贪食、嗜睡。 七叔这里,不知是枕头特别香软,还是美食更有营养,云乔吃得好、睡得香,到了第五天,天色蒙蒙亮她便醒过来。 睁开眼,风撩窗帘一角,送进来馥郁幽香。 是尚未凋零的栀子花。 席家庭院爱种花,什么花都有。 他们家养了二十几名花匠,定期给每个院子的花草修剪、施肥,确保一年四季满园花香。 这是老太爷在时候留下的规矩。 老太爷是个武将,一生所盼就是退下来之后养花弄草。 可惜,朝廷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他这样的老臣,到了年纪也不让退,最后他死在任上。 他的长子是正规讲武堂毕业,然后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念过书,再后来回国继承了席家军。 老太爷自己没空打理花花草草,就让家里每个院子都种上,请花匠好好养护。每每他休沐回家,走到哪里,花开到哪里。 栀子花是最常见的花,端阳节前后开,味道特别好。 云乔床,落足时候感觉脚上有力气了。 这次缓过来比较快。 她穿好鞋,发现七爷睡在临窗的长榻上。 这长榻是他盛夏午休时候睡的,或者偶然打个盹的时候用。 虽然铺了锦被,但长榻狭窄,翻不了身。 云乔走近。 席兰廷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他明明刚醒,却像是未睡,眼神与声音都清澈。 “醒这么早?”他问。 云乔上次睡,是昨天午后。 她从午后睡到了翌日天亮,不算早醒了。 她以前好像很难有这么长而安详的睡眠,怀疑七叔在饭菜里下药了。 不过,效果极佳。 饱食与长睡,让她最快缓过来劲。 “……再不醒,我就要睡死了。”云乔道,“七叔怎么不去床上睡?” “同床共枕?”席兰廷微微眯了眯眼睛,瞳仁在晨曦幽深,“你七叔有个自私脾气,若上了你的床,便不肯只担虚名。” 席七爷不屑于玩那相拥入睡却彼此清白的暧昧。 若一张床、一条被,那便是一双人。 云乔听了他的话,站在晨曦熹微处,无语良久:“客房也有床。再说,是七叔你坚持让我睡你的床。” 谁问你要不要上我的床了? 她只是问他,怎么不去客房住? 是他留她,说他这里风水好,而云乔在他这里睡得的确舒服。 她没力气拒绝。她能坐来吃饭,已然是幸运。 她见七叔这几日气色还好,就占了这个便宜。只是她不知,在她睡得天昏地暗时,他也歇在这里。 他是个很复杂的人,但犯病时候痛苦是真。 所以,他也算是真正病患。 让病患彻夜睡长榻,这是欺负人。 云乔发现跟席兰廷说道理,需得精神饱满的时候。 她去更衣梳洗,席兰廷这厢也来了。 随从端了早膳过来,两人用过了,云乔便说要回四房那边去。 她已经休养得差不多。 不成想,席兰廷却不依。 他淡淡道:“我还没好呢。你出去了,我就必须得好了。”云乔:“……” 第71章 他什么都知道 席兰廷喜称病。 云乔听到他话锋,便觉自己和他一困在了此处。 他愿画地为牢,囚禁自己。 饭后,他洗手喝茶,神态悠闲。 云乔却焦急。 “我得见见长宁和静心。”云乔道,“外面现如今怎么说,我得知道;钱叔、漕帮和雁门那边,我也要问问情况;还有姜燕瑾的妹妹……” 席兰廷拿出那副西洋棋。 上次他们俩下过的。云乔为了讨他欢心,故意输给他,让他气得甩袖而去。 他再次拿出来。 边摆棋,他边说话:“军政府高官被暗杀,革命人士所为,报界与民众一致叫好,顺道奚落军政府无能,督军为此很生气。 你的两个丫鬟,都在四房端茶递水,没出门;漕帮有意打击雁门,放话说飞雁被乱枪打死;雁门那边,这段时间内乱,让他们自己打吧。” 云乔:“你什么都知道。” 席兰廷已经把棋子摆好,顺便开了局:“鸡毛蒜皮小事,知道也不算能耐。” “燕羽呢?” “你难道对自己医术有怀疑吗?那丫头福运好,有你相救,自然是活蹦乱跳的。”席兰廷道,“该你走棋了……” 云乔:“我若是赢了,就去看看燕羽。” “行。”席兰廷低垂眼帘去看棋子,漆黑眼睫落下淡淡阴影,他情绪莫辩。 云乔便认真同他下棋。 他上次棋力就很好,这次又精进了。云乔好几次故意卖个破绽,都被他识破。 这一盘棋难解难分,时间都过了,还是无法定胜负。 谁也无法战胜谁的时候,席兰廷突然推倒了自己的后,主动认输:“你赢了。” 云乔微愣:“没有吧?” “算平手。和对手打成平局,对我而言就算输。”席兰廷大言不惭。 云乔见他轻狂,怀疑风大能闪了他舌头。 不过再想想,席兰廷短短时间有如此进步,已然很了不得了。 所以,云乔和他平局,其实算云乔输。 输了就要认。 云乔这天没出去。 下午,她终于睡不着了,和席兰廷坐在室内看书。 阳光正好,从长窗撒入,满室辉煌。 她看席兰廷珍藏的一本英小说,席兰廷自己看他那些手抄本。 窗台上摆放着一个水晶碗,本该盛夏时节装一碗冰凉葡萄,放在茶几上。但此刻,碗里蓄满了水,养满了洁白栀子花。 一朵朵丰盈的花,簇拥相抱,争先恐后将花香随风散入室内。 云乔嗅着花香,偶然抬眸看到席兰廷侧颜,心竟意外甜蜜。 仿佛这样的日子,是她期待已久。 黄昏时,晚照从窗口倾泻,把庭院染成璀璨金红色。 席兰廷站身,伸了个懒腰。 他突然对云乔道:“咱们出去玩,喝酒打牌都行。” 云乔:“……” 不是说装病不出门吗? 席兰廷走到了窗台旁边,从水晶碗里捻出一朵栀子花,进房去了。 片刻之后,他更衣出来。 他走近云乔,拉她的手,将一个红绳系在她雪腕上。 红绳那头,系了一朵浓香栀子花。 芬芳香甜,云乔定定看着他,一时失神。 席兰廷低头,手指在她眉心一戳,冰凉刺骨。他的声音爽朗悦耳:“你又觊觎你七叔美貌了,傻孩子。” 第72章 没占到便宜 云乔幼时随外婆东奔西走。 不管什么年代,三教九流都有自己的活法,外婆替这些人撑一片天。 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苦力乞丐,也有巨贾高官,年轻的、年老的。 从未有一人,像席七爷这样令她瞩目。 去年除夕那晚,他信步走进花厅,云乔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当时她心感觉很奇怪,至今才明白,这怪异来自何处。 他像是云乔相识很久的人,远行数年,倏然归来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她低头嗅了嗅自己手腕,一阵阵花香。云乔至此,也说了话:“七叔好看。” 席兰廷伸手,轻轻在她额前弹了下。 不重。 他刚刚摘花,云乔闻到了他手指上的栀子花香。 她捂住额头,斜眼白他。 席兰廷便笑来。 像是捉弄了小女孩子那样,有点幼稚,也难得开怀。 暝色彻底落下,没有路灯的地方黢黑一片,云乔和席兰廷拐过他庭院后门的弄堂,走出了小门。 门口早已停靠一辆汽车。 席尊打开后座车门,席兰廷却让云乔先上。 云乔不客气。 这次充作司机的,还是席尊。车子慢慢开了出去,沿着河边的小路,出了席公馆大门。 席公馆附近是整个燕城的心繁华地带,入了夜霓虹遍地,人影穿梭。 街道两旁玻璃窗被灯光映照得透亮,大大方方展示精美商品,以及那些衣着摩登的男女顾客。 云乔一直看街景,席兰廷似乎察觉到了,对席尊道:“车速慢些。我们白天睡得很饱,夜里通宵玩乐也使得,不着急过去。” 云乔听了,立马纠正:“咱们俩各睡各的,彼此都睡得很饱。有些词,你不要节省。” 前头开车的席尊,想笑不敢笑。 席兰廷则说云乔没大没小,还没良心。 “和我睡怎么了?”席兰廷眸子微转,“不是说七叔好看吗?和我睡,还不是你占便宜?” 事实虽如此,云乔却不太想惯七叔这臭美的毛病。 “我并没有占到便宜,故而不担此虚名。”云乔道。 这是他的话,云乔还给他。 席兰廷:“淘气……”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拌嘴,谁也不肯相让,完全是两个争糖吃的幼童。 席尊在前听到了,感觉自己带着两孩子出门,不免荡漾出了一些父爱。 到地方的时候,他们俩吵架也结束,云乔稳胜一局,以至于下车时候,她殷勤搀扶席兰廷:“善待俘虏。” 席兰廷捂住胸口,不知是犯病,还是被气的。 这“俘虏”被云乔掺着胳膊,两个人往里走。 此处是一家歌舞厅,四层楼高,装饰奢华。五彩玻璃门口,站着穿金色制服的印度侍者,替他们开了门。 钢琴声从门缝里旖旎而出。 触目辉煌,但席兰廷没有往前走,而是另有一名穿西装的大堂经理,上前恭敬见礼,领着他们往帘布后面拐。 很快,他们就进了个小房间。 小房门里侧,装了电梯,铁栅栏的电梯门,上上下下,直达顶楼。 而电梯口站一名舞女,她穿着绯红色旗袍,腰身被旗袍勾勒得曼妙纤瘦,手里捧托盘。 托盘里,摆放着诡谲的西洋面具。“挑一个。”席兰廷对云乔道,“生病的人出来玩乐,总得掩耳盗铃。” 第73章 七叔太蛮横 托盘里,全是西洋面具,一个个精致华美又诡异:有亮片的狐狸脸,唇角高高翘,笑得不怀好意;有羽毛点缀的女人脸,一行用红色碎宝石点缀的血泪;还有小丑、歌 伎、美人等等。 云乔一眼扫过去,没一个是她意的。 席兰廷已经拿了一个,是黑白二色的面具,简单不花哨。 他见云乔迟疑,拿出一个猫脸给她。 黑色猫脸,点缀了漆黑羽毛,两撇小胡子微颤,惟妙惟肖,只是眼睛部分空空的,十分有趣又惊悚。 他亲自给云乔戴上。 七叔身上,总有点药草清香,沁人心脾。 他手指拉过面具的绳子,撩开她耳侧碎发,替她绑好。 指端冰凉。 手指无意在她耳朵上滑了下,留下一阵寒意,以及亲密触感的酥麻。 云乔屏住呼吸。 戴好了,席兰廷端详她:“很不错,像个猫女。这么看,你的眼睛与这面具非常相配。” 云乔:“……” 她也想看看。 舞女笑着,托盘底下的手拿出来,掌心一面小小圆镜子。 席兰廷接过来,给云乔自己看。 云乔一直知道自己好看,然而她不靠美色吃饭。好看而已,没什么意义。 可陡然看到自己面具下的半张脸,她还是愣了愣,比她自己认知里更出色一些。 这就是她吗? 舞女也在看她,目光里有惊艳之色。 电梯等候多时,他们俩上去,侍者拉上了电梯门,按了顶楼层楼。 电梯里没有灯,一层层上去,忽明忽暗;待到了四楼,停稳时候哐当一声,云乔差点没站稳。 铁栅栏门外,站了好几人,都是等电梯下去的。 侍者又用力打开门,请里面的客人先下。 然而,等着下楼的客人像是喝醉了,云乔还没出去,他们就跌跌撞撞要挤进来。 席兰廷一把拉过了云乔的手,另一只手挡住电梯门:“急什么,莫不是要投胎?” 云乔:“……” 七叔你这么横,很容易挨揍的。 四楼接待的都是贵客,不单单有钱。对方既然有些权势,又喝醉了,再听席兰廷声音是个毛头小子,岂能任由他骂? “你是不是活腻了?”男人满身酒气,神色不善往席兰廷身上撞。 席兰廷眼眸一沉,手在这行人眼前一晃。 云乔觉得自己没有眼花,她的的确确瞧见了一阵轻雾。 但很快,雾气散尽,像是舞厅客人们抽烟飘荡出来的。 云乔到底是眼花看错了。 然后,那些要找茬的客人,好像懵了似的,乖乖往电梯里走。 云乔错愕看着席兰廷:“七叔……” 席兰廷:“怎么?” 云乔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道:“你下次客气点,别动不动就问别人是不是找死。你这叫挑衅。” 席兰廷笑来:“替我担心?” 云乔想到,他那怪异的速度、他手指偶然一戳带来的震撼,还有他的力量,没什么值得担心。 “不是说出来玩?”云乔道。 席兰廷听了,颔首:“你说得对,出来玩就应该开心。今天是我错了,七叔给你赔不是。” 云乔:“……” “等会儿陪你喝酒,当做赔罪,可使得?”席兰廷又问。 云乔此刻才听出,他在调戏她。 七叔仗着自己比旁人有本事,不作妖就难受,云乔彻底败给了他。“好,使得。”她从善如流,宠着七叔。 第74章 混血女郎 四楼是一方小天地。 它有个偌大舞台,坐着白俄人乐队;最漂亮的歌女,此刻正在登台演唱。 舞台之下,一共六张圆桌。 有两张圆桌坐了人。 云乔和席兰廷选了临窗的,可以俯瞰整条街道。 正值晚上八点,人流如织、车水马龙。隔着玻璃窗,听不见街上喧哗,但繁华热闹可以窥见。 侍者给他们端了酒水。 席兰廷面前是一杯洋酒,而云乔跟前是一个高脚杯,里面装着甜丝丝度数不高的红葡萄酒。 “你酒量如何?”席兰廷问云乔。 云乔:“白酒能喝三两,洋酒喝得不多,没计算过。” “三两白酒,不错了。”他笑了笑,把自己面前那杯威士忌递给她,换走了她的红葡萄酒。 云乔:“……” 席兰廷端来,抿了一口,唇色被酒染得透亮。 “看什么?七叔是病人,喝不了烈酒。”席兰廷理所当然,“以后,要养生了。” 云乔对他如此自觉,有点不太理解:“七叔受了什么刺激?” “就是那些西药,越吃越频繁,效果越来越微弱。”他道,“再吃下去,真跟糖豆无疑。还不如自己注意几分。” 云乔:“……” 他们俩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云乔自当只是出来消遣,故而一边慢慢饮酒,一边看台上歌舞。 却在此时,两位女郎端了牌,朝他们走过来。 对方说英语。 女郎都是混血儿,一位黑头发、湖蓝色眼珠子,肌肤微黑紧致,一双圆润小脸,十分可爱;另一位红发、黑眼睛,皮肤苍白,笑容很浅。 她们俩都没戴面具,是这地方服侍的。 云乔学英还没有到能听懂地步,只见席兰廷与两位女郎闲谈。 他问云乔:“打牌,会吗?” 云乔点点头。 她以前在香港学过打西洋牌。她这个人记忆力超群,学了几次就打得很好。 “会就好。”席兰廷说,“发牌吧。” 云乔稀里糊涂的,陪着七叔和两位女郎打了大半夜的牌。 他们说英,一开始她几乎听不太懂。可她到底学了半年,一肚子书面知识,慢慢就能和言语对上,偶然能听懂几句简单的。 直到晚上十一点,四楼客人越来越多,呼朋引伴很是吵闹,席兰廷才放下牌。 他低声问云乔:“这两位,你喜欢哪个?” 云乔被问得莫名其妙,还是回答了他:“蓝眼睛那个。” 席兰廷就冲蓝眼睛那位招招手。 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名牌,递了过去。蓝眼睛的女孩子约莫二十出头,比云乔大几岁,但性格活泼。 她非常激动,再三向席兰廷道谢,整个人都很雀跃欢喜。 她又拥抱云乔。 “下周一见。”她如此道。 这句云乔听懂了。 席兰廷颔首。 出了电梯,她和席兰廷走到了外面,呼吸微暖的空气,云乔才问:“方才那女郎说下周一见,是吗?” “嗯。” “下周一我们还要来打牌?”云乔又问。 席兰廷有点疲倦,不经意打了个哈欠。他用手挡了挡,回头才对云乔道:“不,她下周一是要见你。 你不是一直学英吗?我瞧你看英小说很流畅。你基础打得不错,应该请个老师,教你如何说话。” 云乔:“……” 这正是她想做的,却因为种种原因,她拖延着没做。七叔却替她做了。 第75章 替她考虑周全 他们今晚去的销金窟,是一家有洋人背景的俱乐部。 席兰廷派人出去,替云乔找个能说一口真正流畅英语的老师。 他想要个外国人。 然而外国人傲慢,自身又不太懂,席兰廷不想云乔被老师压制。 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俱乐部里有些混血儿,都是俱乐部老板从国外带回来的。 这些人身份低微,在国外是穷而贱,靠年轻身体吃饭。 她们不是歌女、舞女,说得好听是高级交际花,其实就是歌舞厅养的散伎。 她们英好,同时在权贵跟前,态度殷勤,不至于高傲讨厌;而她们自身化不算高,会说、不会写。 席兰廷想了很久,还是觉得这样的人更适合。 云乔需要的,不是会写会念,她需要会说的。 深夜,街道仍很热闹,销金窟门口华服男女,个个精神饱满。 回家路上,云乔特意问席兰廷:“七叔何时学会了说英?听你口音,倒是真不错,很像外国人说话。” “周转多国治病,总要学的。”席兰廷道。 云乔又问:“除了英,七叔还会说其他语言吗?” “略懂。”席兰廷懒懒的,眼皮阖上了,他似乎很困顿。 他一旦入了夜就不太舒服,今天又破格打了一晚的牌。 云乔也不是很舒服。 她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但底子还是有点虚,故而这会儿依靠着车座,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从俱乐部回到席公馆,其实路程很短,但云乔疲倦得狠了,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睡熟了。 停车之后,席尊往后看了眼。 席兰廷下了车,亲自将云乔抱了下来。 他手指在她眉头轻轻点了两下,云乔就睡得很沉,怎么动她也不会醒。 他抱着云乔往回走,小小庭院,因他慎重,愣是走出金阶玉堂之感。 席尊看席兰廷进了门,重新把车子发动,送到车马房那边去了。 云乔睡得很安稳,但她已经不需要太多睡眠,故而她半夜就睡饱清醒。 她坐来,发现屋子里没人。 她以为席兰廷去客房睡了,然后瞥见房门没有关,而客厅里飘荡着一点烟草气息。 她走了过去。 席兰廷坐在客厅沙发里抽烟。他很懒,往后躺着,香烟放在手边,偶然一点烟身,敲落多余烟灰,才往自己口送一下。 “七叔?”云乔觉得时辰不早了,具体几点看不清。 席兰廷似回神。 他在暗处,面无表情看了眼云乔。这个瞬间,云乔感受到四周空气流淌得不太正常,好像无端了一阵风。 “怎么不睡?”席兰廷问她,声音有点嘶哑。 云乔说自己睡醒了,又问席兰廷:“七叔不是说戒烟戒酒?怎么大半夜不睡觉,坐在这里抽烟?” 席兰廷笑了下。 他并不是个深沉的人。很多时候,他作天作地,尽显小妖精本色。 但这个瞬间,如水的夜色覆盖他满身。虽然他没说什么,那点伤感与沉痛,却格外明显。 “我睡醒了。”席兰廷道,“我一向睡得不多。” 说罢,他拉开了手边茶几上的台灯。 偶然明亮光线,云乔眼睛有点不适应,她略微遮了遮。席兰廷就在此时开口:“后天周日了,你可以回去。准备准备,周一要上课了。” 第76章 抚摸 云乔陡然听到这席话,莫名呆了一呆。 不是失望,只因他之前说,他装病还没装够,不想“病愈”。 一夜之间改了主意,真喜怒无常。 不过,久病之人大概都有这等反复脾气,云乔顺从点头:“那我后日吃了晚饭再走。这样,七叔可以装病到周一或者更久。” 席兰廷没了声响。 他阖上了眼帘。 灯下,他唇与脸异常白,与毫无生机的白釉瓶无疑。 云乔又叫了声:“七叔?” 他不答,面无表情。 他似乎连呼吸也没了。 云乔犹豫了下,推了推他肩头,没反应;她伸手放在他鼻端,也没感受到气息。这让她有点错愕。 她下意识想要拿出自己的三枚古铜币,然而忍住了。 她摸向了席兰廷脖子。 他的脖子肌肤冰凉,一点活人气息也没有。用力贴着,好像也没了搏动,云乔神色顿时全变了。 她待要收回手,去喊随从等人进门时,她手背被冰凉手掌覆盖住。 席兰廷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终于有了点动静,颈项脉搏也活络来。 他拉过云乔的手,缓缓往前滑,覆盖在他喉结上。 他做了个吞咽动作,喉结上下滚动,露出了生机。 云乔重重舒了口气。 席兰廷慢慢睁开眼睛。灯光下,他那乌黑瞳仁颜色转浅,静静看向了她:“七叔不会这么快死了的。” 顿了下,他又道,“你可以摸摸我的心跳。” 他说话时候,喉咙那里也略带颤动。他牵引着云乔的手,滑进了他衣领,一路探到他胸口。 衣衫下的肌肤,也不够温热,只是比脖子和脸稍微好一点,还是凉。 心口没有多余的肉,那心跳在她掌下,缓慢而有力。 云乔大大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抚摸着七叔的喉结,然后是胸口…… 她后知后觉有点尴尬,低低叫了声“七叔”,并且抽回手。 “看,我还活着。”席兰廷道,“也许,将来你老死了,我都不会死。” 云乔:“……” 你做什么美梦? 我反正是要长命百岁的,怎么也不会死在你前头。 席兰廷好像能听懂她心里的话,忍俊不禁。 他笑来,整个人鲜活了。方才那苍白褪了不少,脸上与唇上都有了几分颜色,生命力一点点回来了。 云乔也慢慢舒了口气。 接下来几日,她和席兰廷白天补觉、看书,晚上出去玩。 他们还乘船过河,到河对面去喝咖啡、打牌,以及听评弹。 他们还去了趟戏园。 名角罗筠生这几天不太舒服,没有登台。不过戏班老板认识云乔,碰到之后很惊讶,派人去通知了罗筠生。 听闻云乔来了,罗筠生还是急匆匆赶过来,见云乔一面。 “大小姐,我这就去披挂,给您唱一段?” 云乔见他鼻子红红的,声音也嘶哑,便知他染了热伤风,感冒多时了。 “不要这样客气,罗老板。”云乔笑道,“我陪七爷过来坐坐,我们俩都不太懂戏,要辜负您罗老板了。” 罗老板虽然对燕城权贵们很熟,但席七爷的确不是戏园里的常客,云乔又没说姓名,导致罗筠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个七爷。 他只是冲席兰廷略微颔首。 席兰廷点点头,态度不冷不热。 罗筠生说了几句话,见云乔没有恼怒,就直言自己热伤风还没好,怕过给贵客,捂住口鼻退了出去。 他一走,席兰廷便对云乔道:“我听他叫你大小姐,很顺耳。 做个大小姐多好,跟这些人没有利益纠葛,就是萧婆婆留下来的小外孙女,人人都因萧婆婆余威给你体面。何苦要让人叫你姑姑?” 云乔:“……”姜燕瑾那件事,七爷憋了这么多天,终于还是谈了。 第77章 多管闲事 席兰廷言语很慢。 哪怕夫妻那等亲密关系,说话也要注意分寸,更何况他和云乔什么也不是,仅仅是席氏大园子里两个作伴的年轻男女。 他有什么资格,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 他说过,不喜她去国外求学,可转头还是替她寻了个英老师,只因她想。 这才是绅士。 席兰廷刻薄惯了,装绅士需得用力。若在不经意间,他就要露出他的小心思,不怎么讲理。 云乔听了,却不动怒。 她不爱动怒。 对方还是七叔,对她很好的七叔,更不值得动怒。“我外婆是这样,谁拜她码头,她瞧着有可取之处,就会同意。她庇护这些人,教他们规矩,也给他们好处,指他们一条明路。”云乔道,“但是我不同,我只会接纳自己选 择的门徒。” 比如说罗筠生,他六岁被卖到戏班,打小嗓子就出色,将来肯定有一碗饭吃。 然而他时运不济,戏班老板总是出事,他自己单独干过,也跟其他戏班搭伙,但总处处碰壁。 唱了十五年,二十出头,最好年华快要过去了,他还是籍籍无名。 有人指点他,让他去见萧婆婆。不过,见萧婆婆,需要有人引荐,还需要萧婆婆那边同意了,才能登门。 一年之后,二十二岁的罗筠生终于见到了萧婆婆。 他交上自己生辰八字,主动认作门徒,跪拜萧婆婆。 萧婆婆指点他:“离开北平,去燕城。城西有家戏园子,女老板,甭管她什么身份,也别管什么条件,你去唱就是了。” 他果然来了。 的确有个女老板,长得不好看,穿短靴马裤、剃着比男人还短的头发。为人非常苛刻,擅长刁难人,比一般男人都心狠,极其难相处。 她这戏园子,合作过的戏班都走了,慢慢落寞。 落寞而已,混口饭吃还不成问题。 罗筠生主动来了。 时来运转,他短短半年红遍了燕城。北平、上海那些响当当的权贵,亲自驱车到燕城,只为听他一曲。 女老板还是很苛刻,但戏班愿意傍上罗筠生,故而很不少人来搭戏,分一杯羹。 罗筠生和女老板慢慢相处,发现她这个人规矩极严。 她说早上五点吃饭,你来吃,她就会高兴。而她一口吐沫一个钉,说五点就五点,风雨不改。 摸透了她门路,和她相处并不算难。 她给钱大方;她应付权贵有一套;她会打骂戏班的人,但她打骂都有道理,只是她自己不说。 罗筠生这两年红极一时。 云乔却不会接这样的门徒。 她会以医术为主,就像姜燕瑾的妹妹,求到了她跟前,而她想要救她。 “……七叔,外婆的余威,总有散尽那一天。到时候,我拿着旧时情分去求人,不可笑吗?”云乔又道。 席兰廷听罢,微微笑来。 他端茶喝了口,神色浅淡:“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不肯再谈。 一晚上,两人都在听戏,没有再开口说话。 周日晚上,云乔待四房众人吃晚饭的时候,回去了。 几个人都停箸看着她。云乔恍若不觉,简单叫了声妈,就快步上楼去了。 第78章 云乔是否怀孕了? 云乔前前后后,在席兰廷院待了八日。 席公馆说什么都有。 席澜放学归家,给老夫人买了点新鲜糕点,亲自送上门。 正好五婶也在。 五婶为人机灵泼辣,席澜有点忌惮她,尽可能跟她交好。 “……娘,若是云乔有了孕,到时候怎么说呢?”五婶问老太太,“她到底是四嫂女儿嘛,伦理过不去。” 老太太听了,丝毫不动怒。 自从清帝退位,道大变,兴了很多新规矩。 远的不说,单单说姜燕瑾家里,他祖父就把庶出女儿送给同僚做姨太太,换取两家联盟的好处。 若是前朝,这断乎拉不下此面子。 从前的礼义廉耻,都成了腐朽,众人恨不能全上去踩一脚,标榜自己是新派人。 席氏这等门第,能给七爷做妾已然是福气了,管她什么身份。 老太太年纪大,思想却不老化。 她听了儿媳妇的担忧,不咸不淡:“小七那身子骨,他若是能让云乔留下一儿半女,他有了后,我要去给祖宗烧香。” 五太太:“……” 席澜听了,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屋子里既有儿媳、孙女,也有服侍的佣人,总之是满屋子人。 席家下人之间传话最快。 老太太的话,自然也会传到各个人耳朵里。 “看样子,咱母亲对这女孩儿挺满意。”二爷也听说了。 二太太柳氏脸色不善:“到底不妥。四房也是不讲究,女儿都能送到小七床上去。” “没什么不妥。”二爷反应很平淡,“这些年,小七那院子里连个服侍的丫鬟都不让进,简直成了和尚庙。 他身子又不好,谁知道能活过哪一日?现如今终开窍了,只要跟咱们家没血脉亲缘,都妥当。” 言下之意,不是亲侄女就行。 “……他能留下一点血脉,娘也算去了一块心病。”二爷又道。 众人议论纷纷。 有人羡慕云乔,说她真的好看,占了大便宜;也有人背后骂她和杜晓沁无耻,勾引七爷。 而更多的人,是关心云乔是否有孕。 毕竟她在那院住了这几日,贴身照顾七爷。 杜晓沁也关心。 云乔进去,是七爷那边的人说,七爷病得不行了,要个细心姑娘贴身照顾。这话,席兰廷、席荣全部给云乔复述过。 面对杜晓沁的探究,云乔便说:“我进去的第六日,七叔才清醒,之前都是昏昏沉沉的。直到昨天早上,七叔勉强能下床。哪怕有心,也无力。” 杜晓沁:“……” 她竟觉失望无比。 云乔也听说了流言蜚语,百感交集。 道真变了,现在真是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来。 而老夫人那边,在周一一大清早,给云乔送了一盅燕窝,还让佣人当面问云乔:“味道如何?” “挺好的。”云乔道。 于是,老夫人叫人送了两斤极品雪燕窝过来,言明单独给云乔,说云乔照顾七叔辛苦了。 “照顾”二字,佣人说的时候,格外咬重。 云乔听了,侧头看了眼燕窝,撇撇嘴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有补品吃是好事;有老夫人赏赐东西的这份“喜爱”,也是好事,至少杜晓沁对云乔客气了不少。至于她的名声和颜面,谁在乎? 第79章 你未婚夫真大方 周一当天晌午,那个混血儿来到了席家。 长宁亲自将她接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洋裙,烫着时髦卷发,把一头乌黑青丝弄得焦黄。 她会说几句华语,说得还可以。 她的几句里,包括介绍她自己的华语名字:艾莉。 她每天都来,一天有六个小时陪伴云乔。 云乔在第一天的时候,写了一行英给艾莉看,她摇摇头。 她不认识字,只能读懂非常浅略的几个词。 云乔虽然才写了不到十个单词,但艾莉大部分词都不认识。 她们俩不拘泥在家,可以散步,也可以上街。反正是艾莉看到什么,就细细说给云乔听,一个词、一个词说。 云乔只是不太习惯英表达和口语,她的基础还是很扎实的。在艾莉放慢语速的时候,云乔就能听明白她说了哪个词。 所以,到了第二周的周一,云乔就用英问艾莉:“那位先生,如何支付你费用?” “日薪。”艾莉告诉云乔,“小姐,我一直都是日薪工作。” “那日薪多少?” “九十大洋,三个月,每周结付。”艾莉笑道,“你未婚夫真的很大方。” 云乔:“……” 现如今的燕城,最高级白领,就像银行行长,月薪也不过六百大洋。 席兰廷给艾莉的,是最高工资的三倍。 怪不得在俱乐部的时候,云乔选择艾莉,艾莉当时那般兴奋;而那个红发女子,表现得很失落。 感情是这等高薪工作。 “小姐,不要舍不得男人的钱。”艾莉笑道,“他们只肯为年轻女子花钱,而我们年轻不了几年了。午我请你吃饭,开心点好吗?” “不,外出花费由我支付。你拿的,是你知识的费用,知识本就很贵。”云乔道,“你应得的。” 艾莉愣了愣。 不知为何,这天开始,艾莉好像沉稳了不少,对云乔也恭敬了些许。 一个月之后,云乔几乎能和艾莉进行流畅对话。只要不是专业词汇,云乔基本上都能听得懂,也会表达。 言语就是这样的东西,会者不难。 云乔本身记忆力过人,学东西速度很快,她已经不太需要艾莉了。 但席兰廷答应了人家。 第五周快要结束的时候,艾莉没有欢欢喜喜下班。 她坐在云乔旁边,支支吾吾。 云乔问她怎么了。 “小姐,你能否教我书写、认字?”她忸怩着问云乔,“我……我快不年轻了,俱乐部的钱越来越难赚。” 云乔听了,有点伤感。 艾莉似乎怕她不同意,又补充:“我想学点知识。你上次说,知识也可以赚钱……” 云乔点点头:“我说过。可以,我可以教你如何拼写,这个不收费。” 正好她和艾莉还有两个月的合约,故而她教艾莉书面的词,艾莉和她说口语,两个人相互学习。 盛夏便到了。 整个夏天,云乔都在学英口语,她也教会了艾莉很多单词。 到了初秋,艾莉三个月教学任务结束时,云乔已经学会了她的纯正口音,表达自如;而艾莉能借助词典看懂小说了。 在云乔学习英口语的期间,姜燕瑾和他妹妹姜燕羽也分别登门,见过了云乔。 特别是姜燕羽,对云乔的医术好奇极了。 “……我流了那么多的血,外伤得如此严重,居然躺了三天就可下床。云乔,你太厉害了。”姜燕羽感激又崇拜,“我也要做你的门徒!” “你会什么?” “啊?” “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云乔道,“你要会点什么,才有资格做我门徒。”姜燕羽:“……” 第80章 怕他们不够死的 盛夏时节,席家孩子们都放假在家,席澜姐弟也在。 云乔嫌吵,每天都出门。 除了和艾莉的互学任务,云乔偶然也陪席兰廷吃饭,或者跟姜家兄妹见面。 席兰廷夏天的时候,又“大病”了一回,因为他要出去一趟,半个月才回来;而姜燕羽缠着云乔,非要给她做门徒。 云乔不堪其扰。 “……我直到出事,才知道我哥哥居然如此厉害。”姜燕羽提到她哥,丝毫不介意他的秘密,反而为他骄傲。 “的确很厉害。”云乔淡淡道。 姜燕羽听了:“你不像是夸奖他。” “你误会了,我的确是夸奖。”云乔不咸不淡说。 姜燕羽:“……” 这回讽刺更明显,她听出来了。 上次哥哥的行动,好像太过于轻率,惹了大祸。 所以云乔和她手下的丫鬟们,都觉得哥哥不怎样,徒有其名。 姜燕羽却知道她哥哥很了不得! 哥哥居然暗地里利用父亲的关心,跟人合伙开矿呢。 总之,哥哥本事了得,又非常爱国有理想,简直是姜燕羽的榜样! 姜燕瑾也单独见过云乔。 他见云乔目的很简单,希望云乔帮他和雁门、漕帮搭个线,让他们别针对他。 他从未叛变,也不是故意不现身。 “你消失两年,不按规矩办事,现在轻飘飘一句话就过去了?”云乔瞥了眼他,“你这是把钱叔和其他叔伯们置于何地?” 姜燕瑾冷着脸:“我请姑姑周旋,不是担心自己,只是怕他们不够死的。” 口气极大! 云乔:“所以,你到底是跟我求情,还是向我挑衅?” 姜燕瑾年轻气盛,心高气傲。 他虽然自认了门徒,也叫了姑姑,可等他妹妹好转没事,他是不太服气的。 云乔比他还小。 “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姑。”姜燕瑾挣扎了下,放低姿态,“只不过,我现如今乃姑姑门人,您能不能替我求情?” 云乔冷哼了声。 这货还是不想给雁门和漕帮面子,想把云乔退出去做挡箭牌。 云乔不庇护他,倒好像她无能了。 “别耍小心机。”云乔道,“我会安排宴席,让钱叔带着你。你自己去敬茶赔罪。我求情,是让他们喝了茶就原谅你,而不是非要你性命。” 姜燕瑾:“……” 而后,她果然让长宁和静心去办此事,又让她们姊妹俩陪着姜燕瑾去。 回来的时候,云乔结束了一整天的口语练习,正在自己房间沙发里打盹,长宁就把事情回禀了她。 总体说来,姜燕瑾和那些叔伯们各有委屈,但又彼此退让,和和气气喝了茶、吃了饭,然后作辞。 “好,我知晓了。”云乔道,“跟雁门说,香港那边会有一批好货,到时候分他们一点。” 长宁道是。 雁门那边,的确是看着萧婆婆余威,也觉得云乔年纪轻不懂事,非要搅合其,这次算是忍让了。 迟早,他们要找云乔和姜燕瑾讨回面子。 门徒就是这么麻烦。 云乔闭上了眼睛,此刻她只想洗个澡躺床上,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听。然而洗澡时候,她脑海里不停想:“七叔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第81章 吃饱了撑的 盛夏最炎热的时候,席兰廷回来了。 黄昏暑气稍减,河风拂面,有水的气息,略带凉爽。 晚霞尚未落尽,云乔去了席兰廷的院子。 这次,她见到了席兰廷的另外两名随从——这半年,“安富尊荣”只有席尊和席荣天天在席兰廷跟前。 “安”的那位随从叫席长安,和席兰廷差不多的年纪,有点黑,但笑容和蔼,人情练达,像邻家大哥哥。 而“富”那位,叫席双福,取谐音。他修长内秀,瞧见了云乔有点吃惊,同时很局促不安,是一副不怎么跟女人打交道的模样。 长安、双福、尊、荣,便是七叔的全部心腹。 听他们名字,七叔此人虽会说洋,骨子里还是挺传统的。 “云小姐。”席长安与双福给云乔见礼。 席荣上前,对云乔道:“他们俩平时不怎么在家,云乔小姐跟他们不太熟。不用担心,都是自己人。” 然后,他指了指里卧,“七爷等您,您请进。” 云乔点点头。 酷暑天气,席兰廷还是穿长衫、长裤,足上一双双梁布鞋。 他正弯腰整理桌上藤箱,青衫之下的后背骨骼,强韧优雅,一点也不像个病人。听到云乔进来的脚步声,他直身,鬓发乌黑,冠盖风流。 云乔每每和他混久了,看他平常;但隔了数日不见,又会被他惊艳。 他的确是上佳皮相。 最佳皮相,不需要颜色点缀,哪怕病态也俊美无双。 “过来,给你带了小礼物。”席兰廷招招手。 云乔走上前。 席兰廷在藤箱里摸来摸去,衣衫下面摸到了个小匣子,递了过来。 “一些石头,你拿去打首饰。”席兰廷随口道。 绒布匣子,触手柔软。 云乔接过来的时候,碰到了席兰廷指端。他的手,一如往常的凉,甚至更凉。 她接了匣子,下意识去拉他的手。 他肌肤紧致、干燥,凉得像块冰。盛夏肌肤温度高,对比鲜明,云乔总感觉他是又发病了。 席兰廷则有点诧异:“你手怎这么烫?” 云乔:“……夏天这样才正常。” “是吗?”席兰廷像是有点意外,回握了她的手不放,“我等闲不与人握手,怕人问我手凉。倒是不知道,你们夏天手这样烫人。” 云乔:“……” 她被他握住,几乎五指相扣,无端添了些旖旎。 可能是他手太冷了,她觉得自己更热。 席兰廷握了一瞬,松开了她:“这么烫,怪不得人人说酷夏难熬,你们真是够受罪的。” 云乔:“……” 七叔这个人,一年三季要点火盆,只暑天稍微好点。他不心疼自己,反而有空怜惜正常人熬暑天的艰难。 真是……吃饱了撑的。 她这厢腹诽,那边席兰廷转过身,继续收拾他的藤箱,同时告诫她:“去看礼物,别站在这里骂人。” 云乔:“……” 他什么都知道。 云乔很想问,但料想席兰廷会胡说八道扯一大通,没一句真话,云乔索性懒怠了。 她在旁边坐下,打开了席兰廷给她的匣子。 然后,她倒吸了一口气。“这……”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给我的吗?” 第82章 吃醋一辈子 席兰廷随手给云乔的小匣子,有点沉。 他又说“石头”。 云乔自以为是些宝石。 不成想,等她打开,里面居然是钻石。 应该说,是纯天然的原钻,没有经过切割,全部都是不规则多面体,其一颗足有鸽子蛋大小。 现如今,宝石虽然值钱,它不时髦。若哪位小姐戴一枚宝石戒指出去,定然要叫人笑话“老土”。 钻石是时下最流行的。 在华人眼里,这玩意儿远不及宝石昂贵,但它就是值钱、新潮,引人追捧。 上次席兰廷送云乔的发卡,那两枚钻石价值不菲了,何况这鸽子蛋大小的原钻? 是天价! 除了这大的原钻,还有一颗小一点的黄色钻石,这个更贵。 一共六颗,加工出来价值不菲。 她不要,当即走过去放在他藤箱旁边的桌上:“七叔,你别拿我取笑了。哪怕我没见识,也知晓这样一枚大原钻,至少值百万大洋。” “石头罢了。现在不过是兴,过几年就不值钱了。”席兰廷懒懒微笑,“送给你,你就拿着。” 云乔还是摇摇头。 她很坚决回绝了。 席兰廷笑了笑:“无本买卖,讨你开心,何必非要拒绝?” “无本?” “自家的矿上采出来的。自己的人、自己的矿,地下挖出来的东西,要什么本钱?”席兰廷说。 云乔:“……” 她仍是不肯收。 她占了席兰廷很多便宜,若一味索取,不成体统。 她能给席兰廷的很少。 “我不要。”云乔道,“七叔,我态度坚决。” 席兰廷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坚持了。 “将来你若是要结婚,告诉七叔。七叔把最大的那颗拿出来,给你做婚戒。”席兰廷笑道,“到时候,叫所有人都羡慕你。” “好,到时候叫我未婚夫跟七叔买。”云乔说,“那就说定了,最大那颗别卖出去,留给我。” 席兰廷的手,轻轻柔柔在她额头弹了下:“都说了不用买,死脑筋。” 顿了下,他又笑道,“我偏要送你,叫你丈夫猜疑一辈子、吃醋一辈子。我黄泉之下,都能捡乐子。” 云乔脸色微微变了变。 她狠狠刮了眼他:“为何总是这样口无遮掩?上次还说,恐怕我死了,你都还活着,怎么又提到黄泉之下?” “百无禁忌。”席兰廷道,“生死,也不是嘴上几句就定下的。” 云乔:“……” 那一盒子钻石,席兰廷交给了席荣,让他在阁楼里找个角落放着。 七爷不怕东西被盗,只怕东西太多了回头找不到,特意叮嘱席荣用心记牢。 席荣看了眼:“六颗呢,都是极品原钻,一个也不卖?” “不卖。”席兰廷道,“好东西要留着追女孩子。” 席荣:“……” 您就说好东西留给云乔小姐,指名道姓得了。 这么多年,您追过谁啊? 因席兰廷非要送钻石一事,云乔吓得好几天不敢往他那边去,生怕他一个心血来潮,又送她什么贵重东西。 反正七爷有钱。 席家暗处的水,可比云乔见识到的深多了。 比如说钻石矿,华夏原本就没几处,但席兰廷能挖出这么极品钻石,可见席家占据的是最大的矿了。 席兰廷可有钱了。他有时候随手拿出点什么,都能把人吓一跳。 第83章 撒泼打滚 暑热难消,云乔和艾莉也不怎么出门。 四房众人成天见艾莉进出,都拿眼睛打量她。 但她说英,不敢轻瞧她。 只不过,艾莉混血。在华夏传统里,混血都是低等人,艾莉一看就出身不高。 佣人和杜晓沁等人都在暗揣艾莉这个老师到底多少日薪,云乔哪里请来的等等。 席澜好几次暗示云乔,说可以给云乔请个更好的英老师,云乔都装作听不懂,依旧每日跟艾莉进进出出。 席兰廷回来,去看望老夫人,席家众人便知七爷“病愈”了。 “……天气这般热,外头不适合走动,不如去听戏。”姜燕羽来邀请云乔,“我们在家的时候,时常去听戏。” “你们那边,戏园子不是有规矩,不接待女客么?”云乔问。 听闻北方的戏园很讲究,只款待男宾。戏园子里有名角、美酒、上等如意膏,最是销魂之所。 “你也知道?”姜燕羽似乎很惊喜,“老实说,我最讨厌这点了。还是你们南边好,女人地位高。” 云乔:“……” 进个戏园子,就说地位高,这标准真是太卑微了。 她认真打量了几眼姜燕羽,突然问她:“你几岁?” 姜燕羽莫名其妙:“满了十七,再有三个月就满十八。” 她似又想什么,“我过生日时候,要热闹热闹。可惜我亲朋都在北平,这边不认得什么人……” 云乔表情不变,并不同情孤单的姜三小姐,只是对她道:“你该去念念书了。” “我还要念书?”姜燕羽错愕,“我都这么大了。况且我认识字,我还学过英,识得几个外国词呢。” “念书不是为了认字,而是为了增长见识、开拓眼界。”云乔道。 姜燕羽:“……” 云乔拐弯骂她没脑子,她还是听懂了的。她白了眼云乔:“就你聪明机灵,会骂人!我问你,今晚跟不跟我们去听戏?” 云乔:“若不去呢?” “我要撒泼打滚了。”姜燕羽道。 云乔:“……” 因不想见识姜三小姐耍赖,云乔答应了,并且告诉她,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姜燕羽美滋滋走了,很明显她没听进去。 半下午时候,四房这边热闹了来,原来是五太太、六少奶奶等人,过来陪杜晓沁打麻将。 她们打麻将,有时候半夜才歇。 今天周五,席四爷晚上会跟同僚们出去喝酒,估计不到十二点不归;孩子们放假在家,也不用早睡。 云乔原本对出门兴致不大,但此情此景,还是出去逛逛舒服点。 她开始更衣梳妆。 快到了六点,骄阳尚未落山,明晃晃的日光似火,照到哪里、烧到哪里,外面还是一团炙热。 姜氏兄妹登门。 姜少穿白色短袖衬衫、咖啡色长裤,暑天也穿皮鞋。他头发短,全部向后梳,露出他得天独厚的一张年轻俊脸。 姜小姐则是雪色短袖洋裙,头发高高挽,活泼俏丽。 杜晓沁非常热情,主动下了牌桌:“姜少、姜小姐怎么来了?是来寻澜的吧?” 不成想,开口的却是寡言的姜燕瑾。 姜燕瑾表情淡淡,一如往常:“我们是寻云乔的。今天买到了罗老板的票,我妹妹邀请云乔去听戏。”杜晓沁:“……” 第84章 搅弄风云 杜晓沁脸色变了变。 她待要说点什么,姜小姐冲她身后挥手,热情洋溢:“云乔!” 杜晓沁回头,就看到云乔正要下楼。 她今天也穿了件洋裙,高挑优雅。她和姜小姐一样,把一头浓密青丝都盘来,露出修长雪颈与光洁额头。 她下颌纤柔,微微扬时,又有点倨傲。 光这么轻巧走下楼,云乔艳光四射,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她走下楼,牌桌那边的六少奶奶瞧见了,忍不住赞叹:“云乔,你好漂亮!” “像四嫂嘛。”五太太接了这么一句,有点不怀好意。 云乔只五成像杜晓沁,其他像她生父。故而,她比杜晓沁要漂亮很多。 云乔冲牌桌那边点点头,说了句“多谢六少奶奶”,就和姜氏兄妹出门去了。 杜晓沁追了出来。 “你们先上车,我跟云乔说两句话。”杜晓沁拉住了云乔胳膊。 姜氏兄妹识趣,先出去了。 杜晓沁拿出了她的钱包,假装要给云乔零花,低声警告她:“你若自负美貌,就能在席家搅弄风云,那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上次老夫人给你送燕窝,可是看着你进了七爷院子的;而那个姜少,他到燕城是跟督军府联姻。 你跟他出双入对,多少人眼馋嫉妒,背后说两句闲话,咱们母女如何在席家立足?你最好找个借口推辞。” 上次杜晓沁鼓励席澜去勾搭姜燕瑾,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小姐约了我。”云乔提醒她,“姜少陪妹妹出门。” 杜晓沁沉了脸:“我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去听戏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干的。你看你姐姐,她何时去听过戏?” 云乔:“妈说得对。” 杜晓沁:“……” “我早点回来。”她说着,走下了台阶。 说一千、道一万,云乔半句也不肯听,真是快要气死杜晓沁了。 姜家兄妹还在等着,姜燕羽甚至又叫了声云乔。 她只得让云乔先走。 等云乔回来,杜晓沁再教训她。 门口停着的黑色汽车,是姜燕瑾自己置办的,他借口自己过些时候要上学。 不过,席家佣人们猜测,姜少是打算在学校里谈恋爱,有汽车更阔气、方便。 姜燕瑾自己开车,姜燕羽打开了后座车门,请云乔上去。 杜晓沁还站在门槛上,看到这里,发现姜小姐对云乔很恭敬,突然就看不懂了。 “她巴结云乔做什么?”杜晓沁狐疑。 汽车一溜烟走远,杜晓沁还是没想通,故而给自己一个安慰,“许是姜小姐热情好客。” 她后来麻将也懒得打了,心不在焉。晚饭时候,她留了众人吃饭,饭后就散了,没有继续打。 她专心致志等云乔。 席澜问她何事。 杜晓沁一一说给女儿听。 “要这么说,云乔的确不应该。”席澜顺着杜晓沁,“祖母最疼七叔了,若知晓云乔三心二意,恐怕……” 杜晓沁正有此意。 澜才懂她,才贴合她的心。 “我真不该接她过来!”杜晓沁再次对席澜道,“那老巫婆死了,还给我留下这么大个累赘!” 她以为她会爱云乔的,毕竟云乔身上流淌着她深爱人的血。可实际上,云乔特别像她外婆,毫无可爱之处,处处都让她憎恶! 第85章 义士 燕城的戏园子,远不及北平讲究,但胜在时髦。 这边戏园子的雅座,铺陈得很新潮:皮质沙发软椅,靠上去很舒服;旁边小案几上,也有烟灯、烟枪;还有咖啡、小蛋糕。 不不洋,把有钱人爱好都供应齐全了。 “云乔,你会抽大烟吗?”姜燕羽问她。 云乔摇摇头,同时斜睨姜燕羽:“难不成你会?” “她不会抽,但是她会烧。”姜燕瑾接话,“我们的妈,她会抽。” 云乔在广州待过。 那时候,广州禁烟特别严格,报纸天天谈论此事。 爱国人士字字泣血,劝朝廷禁烟、人戒烟,恢复大好山河,莫要把国土化为烟雾,吞吐间拱手送人。 “……不仅仅我们家,权贵门第都以抽大烟为风流趣事。”姜燕瑾又道,“多少金钱,一上午就消磨干净了。” 云乔看了眼姜燕瑾。 用时髦的话说,姜燕瑾是个爱国青年;在军阀们看来,姜燕瑾是革命党,是反对军阀的叛逆。 道上的人则觉得,姜燕瑾是不入流的杀手;在北平,他是显赫姜氏的大少爷,自家和外祖家都富贵,以至于他母亲敢在家里大大咧咧抽大烟,还让亲生女儿烧烟。 可在云乔看来,姜燕瑾仅仅是个义士。 古语云:“渐民以仁,便为义”。 “好了,不要提这些。”姜燕羽笑着打岔,“老是说这个,我总感觉回到家里了,烦死人。咱们听戏。” 楼下锣鼓已经开始了。 云乔他们这个雅座,不是最好的,故而他们只是听。 而第一官那边,有贵客点了戏。 戏不是年轻人喜欢的,也不是名角,姜燕羽就主动给云乔和她哥哥倒了咖啡,又把小点心搬过来。 隔壁雅座有人推开了窗,不少声音叽叽咋咋,有男有女,都是很年轻的。 姜燕羽好奇,趴在窗口看了眼,然后赶紧退回来。 “怎么?” “看到熟人了。”姜燕羽有点尴尬,同时看向了姜燕瑾。 姜燕瑾顿时明白。 云乔:“席家的人?” “应该说,席督军府的人。”姜燕羽道,“我看到十小姐了。” 十小姐席洁,就是即将要和姜燕瑾联姻的人。 云乔也瞥了眼姜燕瑾。 姜燕瑾站身:“应是她朋友们,我过去打声招呼。” 他刚要走,这厢雅座的门被人敲响。 尚未等他们应答,敲门之人自己推门走入,打量他们。 正是席洁。 席洁烫着时髦卷发,穿着粉色洋裙,整个人都透出青春气息。她生得明眸皓齿,肌肤白净,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 她环顾一圈,然后冷冷笑了:“我当是谁,原来又是四房的!四婶真够用心,继女不行了,亲生的上。怎么,姜家有金元宝给你们捡?” “你说什么?”姜燕羽顿时恼了,“好好的,你凭什么骂人?” “轮得到你插嘴?”席洁瞥了眼她,“你以为这是哪里,你们姜家吗?” 姜燕羽顿时气了个脸通红。 姜燕瑾当前几步:“请十小姐说话客气些!” “我不客气,你能怎样……” “不怎样,会教训你一顿,而已。”倏然,有人在门口,声音慢吞吞。 席洁进来,雅间门还没关,故而一道象牙白身影出现在门口,直截了当走了进来。席洁背后发紧。 第86章 你要道歉 席兰廷进来时,楼下正好一阵锣鼓喧天。 他踩着这般鼓声,闲庭信步。 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扫,席兰廷径直走到了云乔身边。 他低头冲云乔微微笑了笑,在她身侧软椅上坐了。 再看席洁时,他眸光清冷。 “方才闹什么?”席兰廷口吻闲淡,撩长衫下摆,架二郎腿。 他穿得比所有人都厚,却不见一点汗意。众人热得多多少少面带红潮,独他仍是冷白面皮。 他望向席洁,目光似冰箭。 “七叔,他们不要脸,私下里约会……”席洁居然有点结巴,“姜燕瑾他……” “他们三个人,来的也是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就成了不要脸、私下约会?他们是你家奴才,任由你闯到他们的雅间叫骂?”席兰廷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他冲门口喊了声,“席荣。” 席荣低头进来。 “送十小姐回督军府,说她喝醉了大闹戏院。问问大嫂,侄女要不要我帮着管教!”席兰廷道。 席洁眼眶都红了:“七叔,你拉偏架!” “你若再废话一句,我便把今日种种告诉你爸爸。”席兰廷幽静眸子落在她脸上,带着窒迫感。 席洁咬了下唇。 她待要走,席兰廷又喊住她:“回来。” 席洁不敢不从,在她七叔跟前很怂。 “向云乔道歉。”席兰廷说,“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半句云乔闲话,别怪七叔不慈爱。” 席洁咬唇。 姜氏兄妹屏住呼吸。 不知为何,他们都感觉席兰廷气势逼人。他直勾勾看着,似乎能把人心里的颤栗都勾来。 让人必须服从! 席洁也有此感,她甚至不知惧意从何而来,就是很害怕。 故而,她恭恭敬敬对云乔道:“对不云小姐,我不该那样说你。” 云乔只是轻轻颔首。 席洁随着席荣离开了雅间,后知后觉心生不满。 她凭什么道歉? 席荣强行送她回家,虽然她同学朋友们还在隔壁玩。 督军夫人听人说席荣送了女儿回来,有点诧异。 席洁瞧见了督军夫人,顿时滚下泪,扑倒母亲怀里:“妈!” “这是怎么了?”督军夫人不禁诧异,“别哭了。” 她尚未问席荣,也没安慰席洁几句,副官通禀说,姜少来了。 席洁脸上露出了憎恶。 “请他进来。”督军夫人道,然后又问席荣,“这是怎么回事?” “姜少会跟您解释。”席荣道,默默往旁边站了站。 姜燕瑾阔步进来。 他给督军夫人问了好,然后不看席洁,开门见山把今日之事,都仔细说了说。 “……我要请示我父母,夫人,是不是联姻还没定下,我就成了席家奴隶?我与妹妹、友人出门,光明正大听戏,居然被误会是私下里勾勾搭搭。 这不仅仅羞辱了我们,也玷辱了督军府。我记得督军也是提倡自由,不许买卖人口的。”姜燕瑾脸色严肃。 督军夫人:“……” 她一时气女儿任性,又气姜燕瑾霸道,居然直接问上门。 然而,她还不能发作,只是安抚他:“这点小事,何必惊动家长?燕瑾啊,洁她只是吃醋。” 她把事情简单化小。 “我来燕城好几个月,只见过十小姐两次,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十小姐正眼都不曾看过我。 夫人您也让我别介意,还说联姻未定,十小姐不是将我视为未婚夫,才傲慢无礼。既如此,怎么又说她吃醋? 在我看来,十小姐若不是毫无教养、性格跋扈,就是打心眼里看不我和姜氏。我相信您对女儿教导有方。 如此说来,是姜氏和我让您母女不满意了。此事尚未定下,夫人和十小姐不满意,何不早说?耽误两家时间。”姜燕瑾板着脸,言语不间断,字字句句把督军夫人问得哑口无言。 第87章 拜码头 姜氏兄妹请云乔听戏,雅间却成了云乔和席兰廷的。 姜燕瑾追随席洁去了趟督军府。 依照姜少爷那脾气,定然要讨个说法,他可不是受气的软蛋。 正如他对上人人敬畏的青帮和雁门,也只会说“怕他们不够死的”。 姜少爷一身本事,又自负,的确是傲气得很。 至于姜燕羽,这位小姐虽然也欣赏席七爷美貌,但她在席七爷面前很紧张,连呼吸的节奏都不对。 当雅间只剩下他们三人,她坐立难安,借口不太舒服,要先回家。 席兰廷让戏园安排人送她。 “……怎么对洁那样客气?”席兰廷问她。 云乔回想了下席洁的话。 席洁一直骂杜晓沁“母女”,以及姜燕瑾,并没有骂到云乔头上。 他们几个人一问一答的,都没云乔插嘴机会。 “席家侄女嘛。”云乔端桌上香茗,抿了一口,“得罪了她,把我赶出去怎么办?” 席兰廷:“害怕这个?” “对。” “七叔给你撑腰。” “我先谢谢七叔。七叔你不走吗?我还要听戏。”云乔又问。 席兰廷:“……” 云乔转颐,再问他:“你怎突然就来了?” “我在隔壁雅座,方才你们上楼时,我就瞧见了。”席兰廷道,“这边有点动静,我过来赶个热闹。” 云乔:“……” 真是败给了七叔的恶趣味。 云乔又打听他隔壁雅座有谁。 席兰廷懒懒靠着椅背,也端茶喝了口,笑道:“是一位南下做官的老爷,刚刚调到了燕城的监察局。” 云乔听了,点点头。 而后,却又听到席兰廷说:“他求我的事,其实你也能办到。他想拜漕帮祝老板的码头,可惜见不到人。” 云乔继续喝茶。 这些年,朝廷不管事;现在更是没了朝廷,政府形同虚设。 不管是做官还是经商,这些有钱有势的人,都拼命想要巴结漕帮。 若不拜漕帮码头,还在漕帮地盘内活动,谁知道哪天的黑枪就瞄准了自己? 用外婆的话说:“天道无序,青帮就是端平道的那把刀。” 外婆的想法很理想化,事实上青帮威望没这么大,但也差不多。 燕城政府的监察局,这个官不好做。 不拜青帮码头,死在任上是迟早的。 “祝老板是龙头,自然要拜他。”云乔闲闲说,“外婆在时,祝老板敬她一声‘婆婆’,任凭外婆驱使。 可是我来燕城这么久,加上飞雁的事闹得那么大,祝老板也不曾派人上门问候一句,甚至我让钱叔查七叔你的时候,漕帮给我打马虎眼。 祝老板眼里心里,恐怕没有我这个晚辈。”云乔淡淡道。 “你时常说的钱叔,就是漕帮二把手钱昌平?”席兰廷又问。 云乔颔首。 钱叔跟萧婆婆的关系,就不仅仅是门徒与主人的关系。 钱叔是萧婆婆捡的孤儿,六岁在萧婆婆身边长大,有点像萧婆婆的养子。萧婆婆死后,她的那些势力,现在都由钱叔执掌。 云乔来燕城之后,私下里和钱叔见过几次。 他们叔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云乔只敢相信他。 钱叔很有能耐,但他不是萧婆婆传人,他也需要云乔;而云乔要个人情练达的帮她,钱叔又是在萧婆婆跟前长大。 他们平分利益,彼此信任。 “祝老板那里,的确是不好走动,现在他贵人事忙,就连督军都要捧着他。既如此,介绍钱老板给那位官员认识,倒也使得。”席兰廷说。 云乔听了,兴趣不大。这个时候,罗筠生在门口通禀,他要上来看云乔了。 第88章 不着急翻脸 罗筠生今日披挂齐全,扮相惊艳。 他唱旦角,戏腔婉转,声情并茂,吸引无数人追捧。 “大小姐。”他进来,居然做戏人装扮,给云乔打了个福礼。 水袖微扬,妩媚妖娆,皎皎眉目全是风情,令人沉醉。 云乔知他身价贵,一晚上演出,出场费高达两千大洋,比北平城里那些名满天下的名角更贵。 听闻北平城最有名的谭老板,一场费用一千大洋,已经很令人唏嘘。 燕城码头开得早,与国外通商,富商如云,花钱似流水,故而罗筠生更值钱。 他现如今身价不菲,还能特意给云乔演一场,并且降低身份给云乔行礼,云乔自然不会托大。 说到底,对罗筠生有恩的,是外婆。 “罗老板。”云乔也学着他的样子,给他行了个更深福礼。 因罗筠生今日扮贵妃,云乔就和他逗趣,把这一页揭过去。 罗筠生果然笑了来,水袖微微卷:“大小姐今日捧场,乃是罗某荣幸。您要什么,跟底下人说,都给您置办周全了。” 云乔颔首。 罗筠生又给席兰廷点点头,这次比较正经,只是客客气气叫了声:“七爷”。 他终于打听到席兰廷身份了,惊讶之余,倒也为席七爷的好相貌而惊艳。 他给云乔半蹲,那是他知恩图报,婆婆走后还给大小姐面子;他若是给席兰廷这样,就显得巴结权贵,自降身价了。 席兰廷手里端着白瓷茶盏。他白,手与釉同色,脸上表情也如白釉,冷而淡。 “辛苦罗老板。” “您二位稍坐,戏快要开了,我这便下去了。”罗筠生笑道。 送走了他,云乔复又入座。 席兰廷说罗筠生:“人情练达,会做人。” “聪明人罢了。”云乔道,“他倒是比祝老板可爱些,没有着急翻脸。” 席兰廷端详她一眼。 看来,青帮糊弄她这件事,云乔耿耿于怀,连带着记恨上了龙头。 此事因席兰廷而。然而这位爷慢腾腾喝茶,撩拨得茗香满室,置身事外,好像跟他一丝一毫关系也无。 云乔也不点破。 戏台上,贵妃登场,今日要演一出醉酒。 席兰廷还坐着。 云乔这时便提醒他:“你不是有客?” “嗯。”席兰廷似被台下惊艳无比的贵妃吸引,目光专注看着,回答得心不在焉。 “把客人就这么扔下?” 席兰廷不喝茶了,改摆弄桌上小望远镜,对着楼下戏台,看个不停。 他态度散漫:“将来我求人,人这般待我,我也不怨。” 云乔听了,不再言语。 戏园里还是有点热,不时有小伙计进进出出,送些冰镇汽水、冰湃水果和凉茶。 云乔不太懂戏,只是看了个肤浅热闹,觉得贵妃今晚美得颠倒众生。 罗筠生这个人,并不女相,平时言行举止也不算阴柔,但他的扮相非常好,能把妩媚映入骨髓,然后抛水袖、转流眸,一点点沁出来,叫人忍不住为他沉醉。 “这样的本事,一晚上值两千大洋。他真美!”云乔道。 席兰廷时常听戏,不像云乔。 他听了云乔的话,手略微顿了顿,放下小望远镜,口吻闲淡:“咱们燕城豪奢成风,现如今有些生意日进斗金,故而这些有钱人挥金如土。 谭老板前些年一场戏才五百大洋,是这两年越发精进,才涨了价。他罗筠生和谭老板相比,还是太稚嫩了点。 他得如此身价,是有人擅长吹捧。这家戏园的老板,可是个厉害人物。罗筠生是她一手捧来的,这花团锦绣的,不知能红火到几时。” 云乔听了这番话,觉得席兰廷一如既往刻薄。 他刚刚还挺欣赏罗筠生的,怎么一转眼就挑剔人家来?是云乔对罗筠生赞不绝口,引了他的反感吗? 第89章 七叔很不爽 席兰廷乖张任性,又作又娇。 这是大美人的特权。 云乔是愿意捧着他的,毕竟这么好看的男人再难遇到。 人家有傲气资格。 故而,她不再夸奖罗筠生,虽然她一肚子赞美之词。 她不说,席兰廷也不再找茬。 他们在戏园子消磨了三个小时,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 再有一个钟,戏园就要闭园谢客了。 云乔坐久了,略感疲乏,又因这个时间是她睡眠时间,她打了个哈欠,站身活动活动。 席兰廷也身:“回家吧。” 云乔:“行。你回去,还是去见见你的客人?” “席尊会处理。”席兰廷淡淡道,“我要回去了,累得很。” 席荣送完了席洁,重新回到了戏园,正在门口等候着。 两人上了汽车,车厢里很安静,只琼华从车窗照入,落在席兰廷脸上。 他沐浴在月华之下,眉眼浅淡,但仍是很英俊。若是罗筠生华丽,那席兰廷便是锦绣堆就,绚丽得让人神往。 云乔收回目光。 席兰廷似察觉到了,问她:“你在偷看我?” 云乔:“嗯。” “要看就大大方方看,看一晚都行。别说两千大洋,我分不收。”席兰廷道。 云乔:“……” 她就是夸了罗筠生几句,这事没完了?七叔话里话外怼她,云乔又不好怼回去,只得假装没听懂。 她装傻充愣,席兰廷没了对手,也自觉无趣,不再说什么了。 开车的席尊,悄悄用余光瞥后座二人。 见他们俩都不说话,席尊突然道:“七爷,您不是说要送云乔小姐一个好东西吗?” 云乔不记仇。 她对席兰廷很好,只有席兰廷找茬的份,故而她立马打破了沉默:“什么好东西?” 席尊笑笑不答。 席兰廷也笑了下:“你们一个个,胳膊肘往外拐。” 云乔:“……” 这句话,还是有指桑骂槐之意。 有七叔珠玉在前,云乔还大夸罗筠生,简直是不知亲疏了,她也是往外拐的胳膊肘。 云乔攥了攥手指,心想公主都没七叔难伺候! 七叔要真是个女的,恐怕嫁不出去,谁有心思成天这么捧上天的哄着他? “七叔不会又想送我钻石吧?”云乔不往回接,只顾顺着席尊的话往下走,也不去听七叔的弦外之音。 “自然不是。”席兰廷道。 他卖了个关子。 车子到了席公馆,进了园内又往河边小径拐过去。 这次,席兰廷在小径入口处就要下车。 他想要走走,吹吹河风。 白日炙热,入了夜就慢慢凉了。河边更凉爽,丝丝缕缕的风带着充盈水汽,驱散满身烦热。 月亮倒映水面,波光粼粼。 河边蛙声与夏虫鸣成一片,树上蝉声应和着,盛夏夜很热闹。 进门时,席兰廷很自然拉了她的手,因为小甬道里漆黑。 “七叔,这里怎么不装灯?”云乔和他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感觉很怪异。 她倒是不怕,就是有点奇怪,以及看不见的时候,脚下特别笨拙,生怕一脚踩空。 席兰廷的声音,平平稳稳:“这是防控道,就是让人摸不进来。装个灯,怕贼人迷路?” 云乔:“……”今晚,席兰廷的阴阳怪气,云乔算是见识到了。 第90章 电风扇 云乔这会儿真有点烦了。 这大小姐脾气,也不知哪里不对劲,反正一晚上就没哄好他。 不过,也有点有趣:云乔终于见识到了席兰廷花样骂人。 各种阴阳怪气的,不带重样。 “最好不要惹他!”云乔再次警告自己。 从后门进了席兰廷院子,他堂屋摆放着一个小小铁制玩意儿。 有点像台灯,通体刷了绿漆,瞧着很是新鲜;几片铁制叶子,外面一个粗糙框架;比台灯稍微大一点,也需要通电。 “是此物吗?”云乔问。 席兰廷颔首:“对。” 他说着,拧动开关。 叶子呼啦啦转动来,送出一阵又一阵清凉的风。 夜里本就凉爽了不少,再有这风,舒爽宜人。 “这是电风扇。”席兰廷对她道,“此物是美国那边来的,我前些时候买了披机器造它,这是第一台,我们自己厂子里造出来的。” 云乔一直对着吹。 席兰廷则往旁边挪了挪。他喜热畏寒,凉风吹得他骨头缝里疼。 “真是好东西!”云乔很感叹,“不太好卖吧?肯定贵,还费电。” 只有钱人用得。 “慢慢改进技术,降低成本,到时候自然人人用得。”席兰廷说,“这并不是我想弄的,而是几个人求我投钱。” 席兰廷活得很冷漠。 他的随从席长安常在外面行走,认识不少朋友。 特别是年轻人。 那些年轻的男女,一个个激情饱满,对着席兰廷就大谈“救国”、“实业”、“民族存亡”。 席兰廷听了,无动于衷。 曾经他为人热血沸腾过,他也保护过这些渺小的生灵。后来他被囚禁,那些人很快就忘记了他。但一旦他们受难,又去求他,反复无常。 人,不值得。 他身边的随从,却总是被蛊惑得热泪盈眶,恨不能上去和洋人打一架,亲自讨回他们的租界。 无数的男男女女,他们在挣扎、咆哮。 他们的国土被任意宰割,他们的家园被肆意践踏,他们的尊严一败涂地。 席兰廷见过两次游行,听着学生们的口号,只感觉白底黑字是一行行血泪,那一张张年轻的脸,都似在哭喊“不做亡国奴”,他动了点恻隐之心。 说到底,这些无辜又软弱的生灵没有错,他们只是在求生。 席长安又不停劝说,他就出钱,投了这个厂。 很大一笔钱。 实业救国,他也想看看能救出个什么好歹。 无知年轻人。 “七叔,若是外界知晓了,要夸你是良心商人。”云乔道。 席兰廷:“……” 他是军阀门第的少爷,没少被那些新派报纸骂。 虽然他既不是新派人,也不是军阀,他只是个游荡天地的鬼。 “电风扇送给你。”席兰廷很自然转移话题,“你自己搬回去,还是明早我叫人送去?” 云乔关了开关,抱来试了试,不重。 她当即道:“我搬回去。” 今晚她就能睡个好觉。 席兰廷却又改了主意,让席尊替云乔搬到四房门口。 女佣给云乔开门,她把电风扇运回自己寝卧。云乔坐在那里,吹着风,心情前所未有的惬意。夜更深,她却毫无睡意,心里荡漾出了一点涟漪。 第91章 没面子 云乔黎明时才睡。 堪堪睡了一个钟,她又床。 早餐桌前,众人围着吃饭。这个时候,骄阳升,从窗口照进来,满室辉煌。 早时,风还算凉爽。 杜晓沁不满云乔昨日晚归,故意在餐桌前问她:“你夜里鬼混到几时才回来?” “有点晚。” “不成体统!”杜晓沁不悦,“你一年轻女子,这样深夜晚归,以后传出去,不仅仅你自己声名狼藉,还要连累你姐姐和我们!” 云乔:“早就想回的,可遇到了七叔,才耽误了一会儿。” 杜晓沁:“……” 席澜看了眼云乔。 云乔已经知晓把七叔推出来做挡箭牌,当真有恃无恐了。 席四爷最害怕听女人们吵架,当即出声:“好了好了,吃饭呢,都少说两句吧。” 杜晓沁忍气吞声。 男孩子们给云乔做鬼脸,很鄙视她,云乔没理会。 众人默默吃饭,饭桌上仅余碗箸相碰之声。 席四爷却又开腔了。 “今日要晚些回来。新来的林总长,颇有点来头,好像是太子私人。”席四爷看向杜晓沁,“晚上政治厅有个欢迎晚宴,推辞不了。” 他口的“太子”,是指大总统的儿子;而私人,意思是这个人是大总统儿子的势力,不容小觑。 军政不分家,席家包括督军在内,从来不得罪这些当官的,虽然也不把他们当回事。 督军是个很圆滑的人,八面玲珑会做事。一手外交,一手强权,谁也奈何不了他。 “……哪个林总长,监察局那个?”杜晓沁问。 席四爷:“你也听说了?” “他太太是大总统的干女儿!”杜晓沁激动道,“大嫂都登门拜访她。” 席四爷撇撇嘴:“都是惹不得的。不过,这些当官的也是可笑,现如今没了朝廷,他们把青帮当朝廷,一来就要结交青帮的老板,寻求庇护。” 云乔静静听他们说。 她默默夹了一筷子小菜。 席澜很有见识:“青帮上不得台面。无非是现在局势混乱,律法像儿戏,否则哪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他们杀手、地痞成堆,又能走通租界外国人的路子。当官的、富商们,谁的命都值钱,这才怕这些无赖。” 杜晓沁立马咬牙切齿:“就是些无赖,将来道清明,第一个要收拾他们!” 云乔默默听着。 席四爷则说:“话也不能这么说。现如今,最威风的确就是他们。他们人脉通达,手腕强悍,就连大哥都要请祝老板吃饭,和他共用码头。” 杜晓沁顿时又很羡慕。 “祝老板的三姨太是个热络人,时常请太太们打牌,不知我能否递个名帖去?”杜晓沁立马说。 刚刚还说青帮是无赖,转脸就想要巴结无赖头子的三姨太了。 席四爷则觉得,人家心气高,根本不会接杜晓沁的名帖。 席家哪位爷是体面人、哪位只是附庸,外头都很清楚,四房最没地位和面子了。 他们边说边吃,云乔慢慢喝粥。 一碗热粥,吃得她浑身冒汗,很想回房去吹吹风。 这个时候,佣人送进来一张名帖:“给云乔小姐的。” 杜晓沁好奇看了眼:“哟,还送名帖,这样正式。是外面认识的哪位小姐送的?” 云乔自己也狐疑。 她接过来,打开一瞧,居然是一位姓林的太太,说明天要拜访她。 若云乔同意,晚上九点之前给林太太回电话。 “林太太?”云乔在心默念。 是方才席四爷说的那位林总长的太太、大总统的干女儿吗?若是的话,那她肯定是没有走通祝老板的关系,甚至也没见到钱叔,辗转才打听到了云乔。 第92章 穷酸亲戚 云乔回房。 她的丫鬟长宁借口送茶,和静心一上了楼。 看到电风扇,两丫鬟惊奇不已:“真痛快啊大小姐,比自己扇要凉快太多了。” “七叔厂子里造的,估计很快要上市。”云乔说。 两丫鬟涨了一番见识,对着电风扇连连夸奖。 又说七爷很厉害。 云乔拿出名帖,让长宁去找趟钱叔,问问怎么回事。 长宁看了眼:“是不是早餐时候,太太和四爷说的那位林总长夫人?” “是。” 长宁双目放光:“她可是大总统的干女儿!” “大总统的干女儿,被祝老板和钱叔拒之门外,特意求到我跟前,倒是很有趣。”云乔淡淡道。 她又想昨晚,七叔借口过来找云乔,把那位看上去很显赫的林总长扔在雅间。 这间,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那我去找找钱叔。”长宁道。 两个小时后,长宁一身汗回来了。 她坐在电风扇前,猛灌了一口冰镇汽水,才能匀出舌头说话:“钱叔说,事情有点复杂,怕我传不清楚,让您去他府上吃晚饭。” 云乔到了燕城,一切低调行事。 钱叔那边,人多眼杂,每天都有各种大人物出入,很不方便;再加上,他太太和孩子们都在广州,家里也没女主人接待云乔。 饶是显赫,钱叔也不纳妾、蓄伎。这方面,钱叔是受了外婆影响,持身清白、擅长克制。 云乔只和他在外面碰过两次面。 “怎么让我去他府上?” “太太带着孩子们回来了,昨晚刚到。”长宁笑嘻嘻,卖了个关子。 云乔抬手就要打她:“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 她当即更衣。 外面烈日炎炎,钱叔邀请她晚上去吃饭,但云乔等不及了。 她急匆匆出门。 杜晓沁正好在家,还问她去哪里。 “去趟钱叔家。”云乔道。 杜晓沁立马道:“跟这种穷酸来往什么?去了,他还得要你接济。钱平在燕城,是不是还拉黄包车?” 钱平是钱叔在家时候的名字。他出来做事,外婆给他改名叫昌平,有祝他一路顺畅之意。 “可能吧。”云乔道,“我也没去过,所以去瞧瞧。” 杜晓沁跟娘家十几年不来往。钱平比她大两岁,被萧婆婆捡回来的时候又脏又丑,杜晓沁从来不拿正眼看他。 当然,钱平从小就机灵懂事,萧婆婆早有心把他当养子,这个杜晓沁也知道。 杜晓沁离家那一年,萧婆婆还给钱平结婚了,娶了个温柔敦厚的女人。 后来的事,杜晓沁就不知道。 她之所以知晓钱平在燕城,是因为在街上遇到过。 当时,钱平浑身破旧,拉着黄包车。 杜晓沁生怕这厮黏上自己,避之不及,这些年没有再遇到。 “早点回来。”杜晓沁道,“还有,千万别把他们招惹到席家来,听到不曾?” 被妯娌们知晓她有这种破烂穷酸亲戚,她得被人嘲笑死。 现在,席家众人都知道她是乡绅家的小姐,不知她深浅,还能敬重她几分。 至于钱平为什么被赶出来,没有留在老家伺候那老巫婆,杜晓沁丝毫没兴趣知晓。 云乔则点头道是。 她走到了大门口,有一辆新式沃拓轿车等候着。 下车的司机,也是熟悉面孔,是钱叔惯用的老人。 这位司机枪法好,武艺也不错。 “这车豪阔。”云乔上了汽车,发现车厢特别宽敞,比席兰廷那辆还要好。 “新到的,一共三辆。两辆送到大总统府了,这辆是大老板特意给咱们老板的。”司机笑道,“大小姐喜欢的话,让老板送给您。” “我没地方搁,我现寄人篱下。”云乔道。 司机笑来:“大小姐客气,您那是尽孝道,听婆婆的话。”两人一路闲聊,到了钱公馆。 第93章 称帝? 钱公馆很气派。 它位于河东岸,左邻右舍全是这样豪阔洋房,占地面积极大,装饰奢华。 缠枝大铁门,进去是雨花石铺就的小径,一个偌大花坛;花坛间安置了喷泉,盛夏水花四溅,又被烈日照出粼粼波光,添了几分清凉。 喷泉外面,种了一圈喜水的花,开得丰茂凛冽。 绕过了大喷泉,迎面收紧,两排乳白色雕像。 前面一排二层小楼,上下约莫三四十间。间有个天井,开小小拱形门,可以直接通到后面。 再往里面,才是钱公馆正院。 三层洋楼,和席家一样,镶嵌五彩玻璃,外面又是红墙,整个房子璀璨灼目,令人眼花。 这是时髦派的建筑。 云乔还没走进去,就有两个穿着洋裙的女孩子跑出来。 “乔姐姐!” “乔姐姐!” 云乔被人抱了个满怀。 这是钱叔的一对双胞胎女儿,都比云乔小两岁。 钱叔一开始到燕城的时候,家眷留在老家。钱婶更像外婆的女儿,照顾外婆又照顾云乔;两家的孩子,也是和云乔一长大。 钱叔的两个双胞胎女儿,和云乔关系最好了,加上长宁、静心,云乔小时候的玩伴特别多。 “我可想你了!婆婆葬礼结束,我们就回广州了,好些时候不见。”钱大姑娘说。 “其实也没多久。”云乔道。 “进来说话吧,外头不热?”有人在门口笑盈盈说道。 穿着银白色短袖旗袍、修长婀娜的,是钱太太。 云乔上前几步,和她拥抱。 钱婶轻拍她后背:“昨晚才到,就想着你,你这么快来了。” 钱家四个孩子,除了双胞胎女儿,剩下两个男孩,一个个恭敬叫云乔“姐姐”。 钱家热热闹闹。 孩子们问云乔,席公馆住得如何。 “乔姐姐,我们暂时不回广州,你搬过来住!”钱二说。 钱太太也道:“是呀,住在那里,全是陌生人,你真够受罪的。想要查什么,在家里一样查。” 在钱家众人看来,云乔、婆婆和他们,才是一家人。 云乔笑了笑:“我住得挺好,他们很疼我。” 钱叔也打岔,让他们别多问。 饭后,云乔终于有机会单独和钱叔说话。 钱昌平今年三十八岁,颀长削瘦。他穿立领短衫、同色长裤,风度翩翩,眉目清隽。 他生得颇为英俊,岁月不减他俊朗,更添几分深邃;在萧婆婆身边养尊处优,身上总带着贵气。 说拒绝林总长的事,钱昌平叹了口气。 “很麻烦?”云乔问。 钱昌平:“倒也不是,就是不知如何启齿。” “钱叔,现在没了外婆,就咱们叔侄俩。你若一味把我当小孩子,将来家业您一个人承担,我可就帮不上忙了。”云乔道。 钱昌平回味过来,忍不住笑了笑。 他有时候的确把云乔当不懂事的娃娃。 “咱们的消息总是比较灵敏。林总长是总统府的人,现在我和祝龙头比较谨慎,是因为……”他沉默了下。 他似乎想找个更适合的词,但寻了半天,好像也没了,只得直言,“我们不想得罪全天下人。” 云乔眼皮跳了跳。 总统府要做什么与天下为敌的大事吗? “……有人说,大总统可能想要称帝了。”钱昌平最后道。 云乔听了,反而不算特别意外。 帝制取消才不到三年,有人幻想恢复从前的荣光,这很正常。 “现如今是民国了,大家剪了辫子,一心要过崭新的好日子。可大总统预备倒行逆施,只怕会引来民愤。”钱昌平说。 因此,他和祝老板,谁也不敢做林总长的靠山。一旦此事成真,他们也一身腥。 第94章 捏软柿子 帝制取消,不是自然而然,而是推翻了帝制。 绝大部分人对民主政府抱有幻想,希望政府能参战,打败列强,恢复河山,避免做亡国奴。 这时候复辟,自然受人唾弃。 此事应该是刚刚有了苗头,尚未传开。但青帮情报网极广,这些大老板们已经知晓了。 他们原本就不想和政治牵扯太深。 “我明白了。”云乔道,“那林太太怎么知晓我身份的?” 不是谁都知道云乔是萧婆婆的外孙女,只有萧婆婆门徒清楚。 “婆婆一走,人心就散了。”钱昌平道,“有人想吃肉又怕被咬,收钱又不能不办事,就把你推出来了。” 送到手的好处,肯定要拿。 既然拿了,自己不出面,就要推荐一个能出面的。 “祝老板太不厚道了!”云乔冷了脸,“他真当我是软柿子!” 钱昌平苦笑了下。 祝龙头的确想过河拆桥。 钱昌平手里若不是有雁门,而雁门的杀手连祝龙头都敬畏三分,祝龙头肯定第一个把钱昌平处理掉。 “当年他是个活死人,婆婆救了他的命。”云乔咬了下后槽牙,“不知好歹!” 钱昌平让云乔消消气。 他又问云乔,“你来了之后,他是不是一直不曾露面?” “我不计较这个。”云乔道,“但他这次过分了点。” “过几天我做东,大家一吃个饭。”钱叔道,“你还怕他?他这样轻狂,大概是忘记萧婆婆是什么人了。他把你当个普通人,才会如此无礼。” 云乔心了然。 “我是个普通人,我敬他,反而助涨了他气焰。”钱昌平又道,“到底是我没做好。” “钱叔,你不必担责。”云乔道,“是人心不古。” 她和钱昌平聊了很久,直到日暮西山,灿红晚霞把庭院乳白色雕像染红,喷泉池里亮了灯,他们俩才聊完。 钱婶留云乔吃饭。 不过,钱叔随从进来好几趟,意思是外书房坐了好些客人。 钱叔忙,钱婶这厢刚到,也是一堆事。 “我改日再来。昨晚出去玩,回去太晚,我妈有点不高兴了。今天得早些回去。”云乔道。 钱叔不虚留她。 钱婶送她出门,刚刚走到大门口,预备上汽车时,突然有人喊:“云乔?” 回眸时,便见一人站在外书房的屋檐下抽烟。 夕阳落了他满身,他眸光热情而专注,一错不错盯着云乔。 是徐寅杰。 云乔心一梗,对这个人说不出的戒备。 徐寅杰踩灭香烟,朝这边走过来。天气热,他穿着短袖衬衫,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饱满,线条锋利。 他身材高大壮实,黑色短衬衫塞在裤腰里,下面是同色西裤。衣衫合身,他肩宽腰窄,体型健硕。 他直勾勾看着云乔,目光贪婪在她脸上流连,又在她唇上不正常停顿几秒,才问:“你怎么在这?” “这位是?”钱婶挡住了云乔。 云乔便主动道:“在香港时候,跟港城徐家的少爷同窗过几个月。” “是,太太。”徐寅杰对着钱婶笑,笑容规矩了不少。 他只有对着云乔,才会肆无忌惮。 从他第一眼看到云乔,他就用这种直白得令人心悸的目光看她。“钱老板这里太忙了,我明日再来。”徐寅杰自顾笑道,“云乔,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第95章 姨妈 云乔怕徐寅杰当着钱婶的面胡说八道,徒惹误会,就和他一离开了钱公馆。 徐寅杰自己开车。 他心情很好,时不时侧头看一眼云乔,灼热眸子落在她脸上。 云乔蹙眉:“你好好开车。回头撞了车,我白白死你手里。” 徐寅杰端正身姿。 他想了上次见面,被席兰廷打断。 这段日子,徐寅杰到处派人查席兰廷,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他的力气从何处练来。 不成想,在人眼里,席兰廷就是个废物点心。 席兰廷总生病,一年到头吃药;席兰廷花钱没数,挥金如土;席兰廷受席家庇护,千骄万宠,比一般大小姐还要矜贵。 但徐寅杰看到的席兰廷,不是这样的。 他那诡异的力量、他手指的冰凉,都不同寻常。 “……吃了饭,我送你回席家,顺便去看望七爷,如何?上次有点不愉快,我要向七爷道歉。”徐寅杰笑着,就露出他一口整齐大白牙。 “七叔倒没有不愉快,挨打的人又不是他。”云乔道,“我不吃饭,你直接送我回家。” 徐寅杰不以为意,笑着继续逗云乔开心,非要云乔答应和他吃饭。 云乔不接茬,态度冷淡,只是道:“送我回去,我不想重复第三遍,你听懂了?” 徐寅杰:“好好好,绅士要体贴女士,我送你回家。你还没吃饭,那边有蛋糕店,我去买些蛋糕给你,行不行?” 云乔这次没有再拒绝。 拒绝徐寅杰太难了,这个人总是废话特别多。 天色渐晚,西洋蛋糕店门口飘荡出浓香,勾人馋虫;玻璃门被屋内灯光照得透亮,可以瞧见柜台琳琅满目商品,以及屋内的华服顾客。 她刚刚走下来,就后悔了。 不为旁的,她又看到了席兰廷。 “怎么总在外头碰到他?”云乔忍不住怀疑,七叔是否跟踪她。 席兰廷仍是长衫长裤,鬓发整齐。他低头看蛋糕柜台,旁边女伴叽叽咋咋,拉着他手臂说话。 “要这个。”席兰廷指了一个小蛋糕。 女伴立马道:“这是巧克力味的,我不爱吃。” “没给你买。”席兰廷道。 他直腰,女伴又黏在他身上,非常热情。 云乔看到了那女孩子的脸,见过的——有一回在裁缝铺,席兰廷就是陪她去做衣裳。 只是,大半年不见了。 看他们俩黏黏糊糊的样子,席兰廷应该常跟她见面。 看到云乔时,席兰廷似乎也有点意外。 他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落在了徐寅杰身上。 不知怎的,徐寅杰后退了一步,被他这眼神逼得心生怯意。 “又是你侄女!”很显然,女伴也认识云乔,当即出声,然后抱紧了席兰廷胳膊,“说好了我们去看电影,票都买好了。你若是反悔,我就要闹了。” 席兰廷任由她贴着,表情疏淡:“给你买了吃的,乖,自己去看。没人答应陪你看电影。” “我不管!” “替你找个男伴,如何?”席兰廷低头看了眼女郎。 然后,他指了指徐寅杰,“徐少,我身子不太爽利,你能否陪我姨母去看场电影?” 徐寅杰:“……” 云乔:“……”“不许你这样说!”女郎气得脸通红,“旁人以为我是老妖怪!” 第96章 跟七叔逃走 女郎年轻娇俏,圆脸粉腮,生得十分讨喜。 她叫闻路瑶,是席家老夫人娘家堂妹。 席兰廷是老来子,老夫人四十五岁才生了他。 在亲戚朋友里,他几乎比所有同龄人都高一个辈分,只有大家叫他“叔”的份,还没听过他喊别人“姨”。 闻路瑶却不同。 老夫人有个小叔叔,她祖父的姨太太生的,比督军还小两岁。 当初发水患,到处都是义军,家里人四处避难。小叔叔被人丢下,老夫人怀里抱着两岁多的长子,拼命救了这个小叔叔。 后来,小叔叔在席家生活了十几年,直到成年了才回闻家。 也正是如此,闻家这一脉跟老夫人很亲近,时常走动。 闻路瑶就是那小叔叔的女儿。 她特别迷恋席兰廷,每次来做客,都要缠着席兰廷不放。而老夫人疼爱她,总叫席兰廷陪着。 云乔不怎么往老夫人跟前凑,她没见过。 闻路瑶在家族辈分特别高,同龄人至少比她低两个辈分,她是“奶奶”级别的。 席兰廷还好,只是叫她“姨”。 这就导致闻路瑶特别讨厌旁人认真称呼她。 只准他们叫她名字,大小一概不论。谁敢客客气气叫她姑奶奶或者姨奶奶,她就要气得杀人。 现如今席兰廷戳破这一层,闻路瑶眼瞧着变了脸,很想和席兰廷决一死战。 “……好了,给你寻到了伴儿。”席兰廷敷衍,“我心口突然疼得厉害。” 闻路瑶:“席老七!” “真不行了,要是在电影院晕倒,会吓到人。”席兰廷又补充,说得煞有其事,但他装都懒得装,就那么闲闲站着。 闻路瑶:“席兰廷!” “大家都知道我叫什么、行几了。姨妈歇歇嘴,回头让徐少带你去吃饭。”席兰廷道。 这个时候,店员把席兰廷要的小蛋糕打包好了,他接了过来。 徐寅杰围观至此,很想拒绝,但突然想到,这位“姨母”大人,恐怕比外人更清楚席兰廷底细。 问问她又如何? 于是,徐寅杰笑道:“可以。这位小姐,您介意我和云乔陪您看电影吗?” 云乔:“我也去?” “自然了。现在的千金小姐出门,得有女伴作陪,也要有男伴护航。”徐寅杰一本正经。 闻路瑶上下扫视了云乔。 她不认识。 不过,她也没多少惊讶。席家人口众多,孩子一窝窝的,闻小姐哪里认得齐全? 就连席澜,总能在老夫人跟前见到,闻路瑶也没记住人家的脸。 她见云乔也回视她,甚至打算开口,便恶狠狠先压住云乔的话头:“你敢叫姨奶奶,我大巴掌抽你!” 云乔:“……” 你不稀罕,我也不想叫。 几个人说妥,席兰廷回家“生病”,云乔和徐寅杰陪同姨奶奶去看电影。只因大家都没吃饭,徐寅杰大大咧咧买了很多蛋糕、面包和饼干。 席兰廷先出去了。 正好又进来几个客人,而闻路瑶凑在徐寅杰身边,要挑个自己喜欢的蛋糕,云乔没跟过去。 她也退出了店。 门口路灯投下橘黄色暖光,席兰廷站在那里,灯光落在他头发上,给他添了层温暖。 汽车正好开了过来。 席兰廷打开车门,侧头看了眼云乔:“上车。” 云乔只犹豫了两秒,当即决定抛弃徐寅杰,跟着七叔走。 她果断上了车。 席兰廷关上车门,自己从另一边上来。两个人无声却很默契,车子毫不迟疑开了出去。 他把手里拿着的蛋糕盒子递过来:“吃蛋糕,你喜欢的巧克力味。” 云乔低低笑出声,有种做坏事成功的窃喜。席兰廷却没笑,表情甚至有点严肃。 第97章 好心当驴肝肺 云乔喜欢巧克力口味。 上次他们去咖啡厅,她要了一杯热可可,顺便说了此事。 不过,云乔从来不沉迷任何东西,喜欢也是淡淡的,并非随时随地只要这一种。 她吃蛋糕,也会吃其他的口味。 这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点,云乔原本戒备徐寅杰,不怎么饿;这会儿一小块蛋糕下肚,胃口大开,反而有些受不住了。 她往外看了眼:“到了吗?” 席兰廷:“还早,还没过桥。” 云乔都快忘了他们在河东新城,开车至少得半个小时才能过桥。 一旦过桥,很快就到家了。 “饿了?”席兰廷打量了她一眼。 车厢黯淡,路灯的光偶然照进来几缕,又快速后退。夜风钻进来,带着一点清凉,解了暑意。 席兰廷周身也凉。 “有点。这蛋糕怎么回事,越吃越饿。”云乔如实道。 席兰廷没接她这句,而是对开车的司机道:“就近寻个馆子,吃点饭。” 云乔这才留意到,今天开车的不是席尊或席荣,而是席双福。 她没反对。 车子很快停在一处餐馆门口。 是一家西餐厅。 河东岸很多这样的洋式餐厅和洋行,是整个燕城最时髦奢华的地方。就连这边的路,都比河西岸宽敞。 席兰廷问她:“吃得惯番邦菜?” “还可以。” 他自己下车。 这次,他没有过来给云乔开车门,而是司机快速下车,替云乔打开了。 席兰廷率先走上台阶。 穿着制服的侍者在门口迎接,态度殷勤恭敬。 云乔快步跟上。 餐厅里光线黯淡,隐隐绰绰,飘荡着很好闻的香味;不远处的钢琴声,悠扬飘渺。 没有开灯,每一桌放几盏小小蜡烛,烛火微箬,有些暧昧气氛在空气里充盈着。 云乔坐下,侍者端了茶水,以及一只小小白玉瓶,里面插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 “……这餐厅太用力了,恨不能给人家来吃饭的男女操办一场婚礼。”云乔忍不住吐槽。 每一处都在渲染气氛。 席兰廷表情淡淡,没接她的玩笑话。他低头喝了口水,翻开侍者递上了的菜单。 菜单是黑色底子、烫金字,又是另一种奢华。席兰廷手指太白,落在那菜单上,别样分明。 他看完了,喊了侍者,点了两个人的份例,也没问云乔想吃什么。 “上菜要快。”他点完之后,对侍者道。 侍者称是。 云乔还以为,这不过是随便叮嘱。不成想,上菜真的很快。 他们旁边几桌很明显比他们来得早,却迟迟没有食物端上来。 “餐厅的侍者认识你?”云乔问。 席兰廷正在喝酒。 他端着高脚杯,目光遥遥往门口指向。云乔顺着他目光回头,看到席双福寻了个座位,刚刚入座。 是他去后厨交代了。 云乔吃了个巧克力蛋糕,又吃了两块餐前面包。虽然她面前的烤羊排很鲜嫩,她吃了两块还是吃不下了。 “不好吃?”席兰廷问。 云乔:“吃饱了。” 席兰廷把自己面前的牛排递过来,交换了她的:“尝尝我这个。说了要吃饭,就好好吃,别总是把别人好心当驴肝肺。” 云乔诧异抬头。席兰廷回望她,漆黑眸子在幽淡灯火下深不见底,表情前所未有的冷。 第98章 很甜 席兰廷不高兴。 云乔与他相识大半年,席兰廷刻薄的时候多,挑剔的时候也很多,有时候她也很烦他。 但从未见他这样冷脸。 回忆今天种种,云乔几乎没怎么开口,只有要求半路停车吃饭,可能做得过分了点。 她接过席兰廷递过来的牛排,慢慢吃了来。 虽然不怎么饿了,但胃里还有空余。 她只是习惯了晚上七分饱。 牛排份量不算多,云乔慢腾腾切着吃。 她不再说话,席兰廷也不说。 他甚至不吃,只是慢悠悠喝酒。云乔偷偷打量他,他似乎神游天外。 “好吃吗?”云乔牛排快要吃完了,他突然开口问。 云乔:“挺好吃。” 她本想说还行;而后又觉得这个答案像敷衍,就临时改了词。 “我尝尝。”席兰廷道。 云乔切好了一块,往他那边推了推。 席兰廷身子略微前倾,双手交叠压下,并没有拿叉子。 居然要她喂。 云乔把自己叉子擦了擦,这才把那块牛排叉来,递给席兰廷。 她略微垂了手,等席兰廷来接。 不成想,席兰廷却只是扶正了她的手,然后就着她的手吃掉了那块肉。 他手掌还是凉,凉得刺骨。 云乔:“……” 他慢条斯理吃掉了牛排,点头评价:“不错。” 碟子里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他又道:“再来一块吧。” 云乔见他脸色好转,当即切好,主动递到他嘴边,不等他伸手来扶,十分殷勤喂他。 剩下的,他都吃了。 明明点了两人份,可最后却是两个人分食一份。 席兰廷吃完,端酒杯喝掉了剩下的葡萄酒,略微往后靠。 这个时候,他那种慵懒神色再次浮现,像只吃饱喝足的猫。 “你怎样,还想吃点什么?”席兰廷问。 云乔摇摇头:“我吃饱了。” 席兰廷转了性子,竟主动给云乔倒了一杯红葡萄酒。 云乔酒量不错,红葡萄酒对她而言像是甜丝丝的饮料。她正好有点渴了,也懒得品,直接当饮料灌下。 见她一口闷了,席兰廷看了看酒的牌子。 他喊了侍者:“这种酒,拿两瓶给我带回去。” 侍者道是。 吃了饭,两个人从餐厅出来,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拂面的风,有点暖。 云乔和席兰廷站在门口台阶上,等司机把汽车开过来。这时候,有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也从餐厅出来。 孩子们手里还拿着冰淇淋,不停追打嬉闹。 云乔被撞了下。 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 她其实能站稳,可席兰廷的双手特别凉,让云乔情不自禁有点异样。 那位太太道歉,拉着自己孩子走了。 席兰廷瞧着,突然让云乔稍等,他去去就回。 云乔不明所以。 等了片刻,汽车来了,席双福不见了主子,走过来问云乔:“云乔小姐,七爷呢?” 云乔:“他可能去了洗手间……” 正说着,席兰廷走了出来,手里捧了个小碗。 小碗里装冰淇淋,是有点深的巧克力口味。 云乔:“……” “看到小孩子吃,觉得应该好吃。”席兰廷道,“不过我不能吃凉的,你替七叔尝尝吧。” 她接了过来。 至此,她今天其实有两次很开心。只是,她低垂了头,把笑容悄悄敛去,没有让人瞧见。 坐在汽车里,她一口一口吃。 席兰廷问她:“甜吗?” “甜。你真的不尝一口?也不是很凉。”云乔道。 席兰廷看着她,倏然伸手,在她唇角擦了下。 唇角沾了点冰淇淋。 他手指蹭了下来,放在口舔了,然后道:“的确甜。”云乔:“……” 第99章 求你 徐寅杰果然陪同闻小姐去看电影。 无声的电影虽然有趣,但略显单调。电影院坐满了人,时不时有人发出笑声,也有交谈声,甚至孩子哭闹声。 旁边男士抽烟。 徐寅杰也拿出香烟,问闻路瑶:“我能抽吗?” 闻路瑶点点头:“可以。” 划燃火柴,把香烟点了来,猛吸一口,再缓缓吐出来,徐寅杰心头那点窒闷才松快了点。 他动了杀念。 自从见到了云乔,徐寅杰总感觉心口在沸腾,浑身的血都在燃烧。 云乔的唇太红、眉眼漆黑,而肌肤太白,这让她整个人美艳得有妖气。这股子妖气,在徐寅杰的梦里缠绕着他。 他从香港追到燕城,不是要和她做同学、做朋友,也不是可以看着她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 他想要疼爱云乔,同时也想把她压在自己身下。 这些念头,像潮水一阵阵冲刷着他。 他再次吐出一口烟雾,就像一声沉重叹息。 旁边的闻路瑶开口:“席老七身边的那个女人,你喜欢她?” 徐寅杰回神。 他平时挺会讨女孩子欢心,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子的话。就像此刻,他和闻路瑶坐在电影院,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心烦。 女人问这话,想要什么样子的答案,徐寅杰一清二楚。 但他心底的欲望,几乎从漆黑的眸子里荡漾出来。 他咬住后槽牙,浑身肌肉都锋利了,像是要打一场大战:“喜欢!” 当然喜欢! 喜欢到日日夜夜想着她,为她神魂颠倒,为她不远千里北上,背井离乡。 “那你别放弃,席老七活不了几年。”闻路瑶道,“他死了,那女人就是你的了。” 顿了顿,闻路瑶又冷笑一声,“真讨厌,那女人像只狐狸,你们男的就喜欢那骚样儿的。” 徐寅杰笑来。 他笑着站了身。 闻路瑶蹙眉:“坐下,还没结束。” 徐寅杰却挤了出去。 闻路瑶无法,只得赶紧去追。但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却发现徐寅杰已经没了人影,他的汽车一溜烟不见了。 她气得跺脚。 云乔和席兰廷回到席公馆。 洗手间暂时没人用,云乔就赶紧先去洗澡,免得等会儿排队。 她不怎么累,但是撑得慌,故而洗了澡之后一个人坐在灯下看书。 这时,女佣来敲门。 “云乔小姐,有位姓徐的先生打电话给您。”女佣道。 云乔:“……” 她下楼时,席澜正在接电话,似乎对着电话说什么。瞧见了她,冲她招招手,然后对电话里道:“云乔来了。” 她把电话递过来。 云乔接在手里,就听到了徐寅杰的声音:“云乔,你到家了?” 席澜意味深长看了眼她,笑笑上楼去了。 云乔望着她背影消失在楼梯处,这才开口:“你怎么把电话打到了这里?” “你姐姐是我同学,我有她电话。”徐寅杰笑道,“你和七爷真不够意思,我买个蛋糕,你们俩就跑了。” 云乔:“也没有。” “云乔,你每次见到我就跑。怎么,你躲债?”徐寅杰笑道。 云乔脸沉了沉:“你没完了?” “抱歉。”徐寅杰的笑声,仍是很足,“其实我打给你,是有件要紧事告诉你。” “什么事?” “我昨晚梦到了你。”徐寅杰认真道,“梦到你求我……” 云乔:“我求你什么?” “你哭着求我……温柔些。” 云乔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当即眸一片阴沉。 “徐寅杰,你再嘴贱,迟早有一天死在这上头!”云乔说罢,重重挂了电话。徐寅杰握住电话,低低笑了。 第100章 永不罢休 云乔在香港短短时日,有过两次惊心动魄的经历。 很凑巧,那两次都跟徐寅杰有关。 应该是,是和他在一。 他说云乔欠他一个吻,其实也是他自己要求的,云乔并没有答应。 不成想,这人如此无赖。 她刚到香港,去拜访地头蛇徐家。徐家跟英国督察关系好,又是香港青帮的分舵,云乔自然要去拜徐老爷子的码头。 犹记是初春,春寒料峭。 她带着几样礼品,在一位叔叔的带领下,去了徐家。 徐家住在城里,老式的大门口,两只石狮子威武霸气,云乔第一眼对徐家印象很好,觉得他们保持华人家族的传统,很有良心。 徐老特意在书房等她,还把自己的儿子、孙子们都叫过来,和云乔打个照面。 “云小姐要在香港逗留几年,这段日子你们多帮衬她。”徐老爷子对自己的儿孙这样说。 他的孙儿之一,就有徐寅杰。 徐寅杰站身,主动和云乔握手。 其他人都不这么干,因为旧时没这个规矩。但徐寅杰念英国人的学校,他礼数比较新派。 云乔年轻,也不好太过于古板,她伸手握住了徐寅杰的。 徐寅杰拉住她的手,笑着问她:“云小姐几岁?你这么年轻,萧婆婆就派你出来做事?” 他这态度,让云乔心生抵触。 这个时候,徐寅杰突然一拉云乔,像是要把她带入怀里。 云乔后背一紧,手臂骤然收紧发力,足下一转,一个过肩摔,把徐寅杰重重摔倒在地。 连带着身后急急忙忙跑过来的小孩子,一被摔倒了。 徐寅杰拉她,是因为徐家最小的孙儿,手里拿了果子,满手脏污往这边跑,徐寅杰怕他撞到云乔。 同时,他暗暗藏着几分抱一下云乔的心思,也是有的。 但云乔这一手,让徐氏众人吃惊。 为了缓和气氛,徐寅杰的大堂兄笑了来。 那是个特别英俊白皙的男人,带着金丝边眼镜,笑容倜傥:“寅杰白学了几年功夫,不是云小姐对手。萧婆婆更厉害,会教人。” 众人就都跟着调侃徐寅杰。 徐寅杰当时有点尴尬,又不好找补,只得对云乔道:“改日一定要找云小姐切磋。” 这是他们俩的开端。 而后,他们俩又在同一所学校。徐寅杰从那时候开始,就不停缠她。 云乔仔细回想,仍觉得那天是徐寅杰过分了,而不是她的错。 他那双眸子,那种贪婪得有点疯狂的目光,云乔第一次就感受到了。所以,徐寅杰那么一拽她,她才会当机立断出手。 “真是牛皮膏药!”云乔叹了口气。 好话、歹话,徐寅杰都听不进去。说得好听,他爱上了云乔;说得难听,他对云乔了色心,不填饱他,他永远不会罢休。 云乔不想得罪徐家。 徐老在青帮里地位重要,外婆去之后,云乔根基浅薄,她目前还没有资格和徐老斗。 然而徐寅杰这厮,是打定主意跟云乔不死不休。 “若哪天事情都解决了,定要剁了这厮解恨。”云乔转身上楼,心情前所未有的郁结。一个徐寅杰,就把她逼成这样,她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第101章 心魔 云乔挂了徐寅杰电话,上楼睡觉,心绪难宁。 电风扇也解不了她的烦闷。 她想晚饭时候,七叔带回来两瓶酒。 时间是晚上十点,楼下还有说笑声,云乔越发难以入睡,她从长窗翻出去。 她悄无声息离开了院子,去了七叔那边。 席兰廷坐在灯下看书。已经洗了澡,他头发半干,乌黑浓密,衬托得他脸更白,瞳仁更黑。 他抬眸看着云乔,情绪莫辩。 他心情复杂,眼神也复杂,落在云乔面颊上,云乔感觉自己打扰了他。 他今晚并不是很愉悦。 “……七叔,你带回来的酒,能不能分给我一瓶?”云乔说明来意,“我这就走,不打扰您睡觉。” 席兰廷似叹了口气。 他指了指对面沙发:“坐。” 然后他又喊了随从,让随从去把那两瓶酒拿过来。 “打开吧,取点佐酒小菜。”席兰廷道。 酒和醒酒器放在茶几上,已经打开了瓶塞。 云乔索性往地毯上一坐,挪过去倒酒。殷红酒液缓缓注入透明水晶杯,荡潋滟的涟漪,秾艳胜血。 她倒了两杯,剩下一瓶全部倒入醒酒器里。 随从端了佐酒小菜,有五香花生米、香酥小黄鱼、酱牛肉、红油猪耳、凉拌芸豆虾仁、鸡蛋三丁、甜酸莴笋、彩霞蔬菜等。 每一样都用很小的碟子装了,零零总总十几样,摆了一茶几。 席兰廷也索性席地而坐,用手抓花生吃。 云乔和他碰杯,他碰了却不喝。 “夜里不睡觉,喝什么酒?”席兰廷又问,“谁让你受气了?总不会是我吧?” 云乔摇摇头:“当然不会,我干嘛跟你生气?是徐寅杰……” 花生米外面一层紫色薄衣,席兰廷缓缓碾碎,吃里面白净果肉。 他不紧不慢嚼花生米:“你若是不喜他,我派人赶他回香港。” 云乔:“我没有不喜他,也不想麻烦七叔。青帮的事,七叔还是别插手了,以免更乱。” 席兰廷伸长腿,靠着沙发的底座,懒懒捻着花生吃,仍是不喝酒。 云乔也不急,慢慢抿了两口。 葡萄酒甜丝丝的,酒味淡,喝来也没劲。 她其实很想和席兰廷聊聊天。 “……七叔,我能不能向你倾诉一点事?”云乔沉吟半晌,突然问他。 她喝了酒,饱满唇瓣被酒色染得更红,比桃蕊娇艳。一双眼,在灯下湿漉漉的,软而柔,任谁都不忍心拒绝。 席兰廷默然看着她,颔首。 云乔便道:“我觉得,徐寅杰是我心魔。哪怕他死了,也是心魔。” “心魔?” “我……我在邮轮上……”云乔斟酌半晌,不知如何启齿。 邮轮上的那一夜,太让她难堪了。她稍微回想,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来。至于那晚偷袭她的人,将来她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虽然她可能还没那个本事。 云乔这辈子,第一次吃那么大的亏! 席兰廷眨了下眼,低头弹了弹自己月白长衫上的花生碎屑。 “……就是我曾经在邮轮上遇到点事,害得我出丑的,却是徐寅杰。”云乔道。 “什么事?”席兰廷追问。 云乔:“……” 席兰廷:“不能跟我说?” 云乔:“很尴尬,是我此生尴尬之事,我不知如何启齿。”“有些事,你想来觉得羞赧,说开了其实也没什么。”席兰廷道,“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第102章 他是笼中鸟 云乔脸色微微发白。 “不,我不想说!”她语气强硬了几分,“总之我会找到仇人,等我杀了他,解决了徐寅杰给我的心魔,我再告诉七叔。” 席兰廷:“也可。” 他端过酒杯,轻轻和云乔碰了碰。 葡萄酒实在太柔缓了,云乔喝了半晌,越喝越觉得没滋味,故而后面连杯灌。 一瓶葡萄酒,席兰廷一口都没喝,全部进了云乔肚子,包括席兰廷面前的那杯。 云乔不是千杯不醉的酒量,而红葡萄酒的后劲还是有的。 说着话,云乔舌头有点不听使唤。 她倒也有些优点,比如说她喝醉了倒头就睡,并没有发酒疯。 席兰廷没有动,伸长胳膊关了沙发旁边的小台灯。 怕热,屋子里原本就只开了这盏灯。灯灭,客厅陷入短暂黑暗,如水凉意似铺天盖地。 待眼睛适应光线,琼华从窗牖缓缓送入,落地似霜。 云乔坐在地上,上半身趴着沙发坐垫,长发倾泻了满身、满沙发,已经睡得很熟,呼吸均匀。 席兰廷没有动。 他也没看云乔,而是陷入了很久远的往事里。 往事令他一阵阵心悸,后背的疼痛如潮水般,他的肌肉不受自己控制痉挛了来。他粗重喘气,来抵御这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 痛感缓下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云乔还在睡。姿势不舒服,但她醉了,睡得无知无觉。 席兰廷后背前胸,都被冷汗浸透。他双手和后背肌肤,也冷得像冰。 故而他站身,摇铃喊了随从。 摇铃声没有惊醒客厅的醉鬼,随从却很快进来了。 “烧点热水,我要洗澡。”席兰廷道。 席双福立马说:“备了热水,七爷。” 席兰廷看了眼身后。 云乔来了,还要喝酒。盛夏这么热,她若喝醉了吐一身,就需要梳洗,故而随从一直备着热水。 没想到,云乔小姐安安静静,倒是自家七爷要洗澡。 替七爷更衣的时候,发现他衣衫全湿透了,后背出现了青白颜色,席双福神色变了变:“七爷,疼得很了吗?要不要叫李医生来?” 席兰廷摆摆手:“没事。” “您怎么不吃药?” 席兰廷没回答这话,进了浴缸。 温热的水,滑过他肌肤,他先是感受到一点刺痛,皮肤还不适应这样的温度;而后,他四肢慢慢回暖,轻轻叹了口气。 “真该去南洋生活。”席兰廷自言自语,“暑天都这么难熬,到了秋冬,如何是好?” 但是他不能走。 他可以出门一两个月,这是极限了。除此之外,他是笼鸟。 云乔一场醉,早时晨曦熹微,房间里影影绰绰,她渴得厉害,爬来喝水。 她睡在了席兰廷床上。 “昨晚不是在客厅地上睡的吗?”她睡前只有这么点意识了,而后怎么到了席兰廷床上,她一点也想不来。 推开房门,客厅沙发里睡了一人。盛夏暑天,睡凉席都冒汗,席兰廷身上却裹了薄被,把自己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 他人高马大,艰难缩在沙发里。 云乔知晓他身体不好,顿时就有点怯意,推了推席兰廷:“七叔……” 席兰廷支吾了声,睡意很足。 “您去床上睡,我回去了。”云乔道。席兰廷不愿睁开眼,他像是疲倦极了,艰难伸出一只手,冲云乔摆了摆,示意她自便,又陷入了睡梦里。 第103章 贵客登门 云乔只得先走了。 在清晨的略微光线里,云乔看到茶几上剩下那瓶酒,当即揣在怀里,脚步轻盈离开了。 回到家,她心情舒泰不少,徐寅杰给她的那种窒息,也终于消失。 云乔想自己昨天出门,是因为林总长太太的事。 她没有给林太太回电话。 这天席四爷没吃早饭,因为他凌晨五点多才回家。昨晚的款待宴席之后,他们歇在了禄筠楼。 上午,云乔在家看书,楼下杜晓沁进进出出的,时不时打个电话。 也不知谁说了什么,杜晓沁兴高采烈出门了。 晚夕她才回来,对着佣人和席四爷、孩子们大发议论:“今日在大嫂那里,见到了林太太。林太太真和气,说四爷待林总长亲厚,他们夫妻想要拜访咱们。” 这次别说席四爷,就是席澜也震惊了。 佣人们表情各异,心里在估量太太这话的真假。 “林总长和太太,要专门拜访咱们?”席澜声音很慢,有点不太敢置信。 杜晓沁大笑来:“还不是你妈会做人,林太太赏识。林太太一直夸我,你二伯母脸色都不太好看,她可是很想邀请林太太的。” 席澜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不过,大家都欢喜了来。 云乔听到了,留了个心眼。 翌日,杜晓沁早时候,吩咐佣人大扫除,又要亲自给孩子们挑衣裳。 云乔见她这里兵荒马乱,就道:“我出去走走。家里要来贵客,我恐怕有点拘谨,给妈丢脸。” 杜晓沁没有勉强她:“那你去吧。身上可有零钱?晚点回来。” 恨不能亲自将她扫地出门。 云乔唇角微翘:“我身上有点钱,不用您给了。那我晚上十点左右回来。” 说罢,她转身走了。 她带着书去了钱公馆,看看书、陪钱婶说话,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夕她回来,四房静悄悄的。 第二天早上,早膳桌上很安静。 杜晓沁像霜打的茄子,提不精神。 早饭之后,云乔上楼,准备等艾莉来上课,长宁上了楼。 她告诉云乔:“林总长和太太上午早早就来了,做了一会儿,明着、暗着问了小姐您三次。” 云乔慢慢梳头,墨色青丝从梳齿间滑落:“怎么说的?” “‘听说四太太还有个女儿,怎么不见她?’”长宁学腔,“太太说您今天有事,恐怕不会回来,林太太脸色就不太好,后来又确认了两次。” 云乔放下梳子。 长宁继续道:“再后来,林太太和林总长说去拜访老夫人,就没有再回四房,这边厨房备下的菜都没烧。” 云乔颔首:“他们午在哪里吃的?” “没吃,在老夫人那边坐了坐,直接走了。”长宁道。 杜晓沁吹嘘得厉害,说林总长和太太特意过来吃饭,多么欣赏她。 结果,人家摆明是为了拜访老夫人,不过是客气,先到她这里坐坐罢了。 偏偏杜晓沁高调爱显摆,早早把话给传了出去。而后惨遭打脸,整个人都蔫了,躲在房里骂林太太神经病。 而四爷和佣人们,都认定人家林太太没这个意思,是杜晓沁故意拔高自己。席澜反而有点糊涂,私下里问杜晓沁:“怎么我听林总长和太太的意思,是想见见云乔呢?” 第104章 永远记得你 杜晓沁微愣。 见云乔? 难道林总长也迷恋云乔美色? “他太太在身边,他要见云乔做什么?”杜晓沁下意识反问。 席澜:“……” 然后,杜晓沁也明白了席澜的意思。她摇摇头:“肯定是你误会了。林太太这个人,脑子不清楚,说话稀里糊涂的,昨天她分明不是这样。” 席澜倒是没反驳这话。 这个上,有些人地位高,仅仅是因为会投胎,不见得多有智慧。 所以,林太太说话不着调,也可以理解。她是大总统的干女儿,又不是亲生女儿。 接下来几日,云乔依旧和艾莉学习英,不怎么出门了。 从七叔那里顺回来的酒,她和艾莉午餐的时候喝了。 艾莉赞不绝口。 席兰廷又不见踪迹。 也可能是他不肯见云乔。反正每次去那边,随从都说七爷不在家。 转眼到了九月,孩子们开学了,家里顿时冷清了些许。 艾莉也结束了她的教课任务。 临别之际,师生二人心生不舍,彼此都有点伤感。 云乔赠送艾莉一百大洋,作为她的奖金。艾莉推辞,可云乔给得真心实意,艾莉只得收下了她的美意。 有过几日,艾莉打电话,约云乔出去吃饭。 这次云乔请客,去了一家高档西餐厅,点了艾莉爱吃的几样,然后要了上次那种红葡萄酒。 “云乔,我是来道别的。”艾莉道。 云乔错愕。 前几日结束课程的时候,艾莉还说要时常和云乔见面。当时,她没有离开的打算。再说了,她能去哪里? 似乎看出她疑惑,艾莉笑着解释:“我要去香港。” 云乔对香港,既不算有好感,也没什么恶感。 云乔学校附近的公园,立一牌匾,上书“非英国侨民不得入内”。 云乔的同学喝醉了,大骂英国人,上前去撕烂那牌匾,被关到了警察署,后来他家里花了很多钱才把他弄出来。 所以,香港并不是什么天堂乐土。 国将不国,哪里都凑合活着。 “你去香港做什么?”云乔问。 艾莉虽然有一半英国血统,但她的黑眼睛、黑头发,还是看得出她混血。在这个年代,混血儿都是低等人,跟华人在香港的地位差不多。 反而是在燕城,她身价不错。 “我这次赚了一大笔钱,还有你给我的奖金,足够我衣食无忧生活三年。我想去香港,学一年的书写,然后去警署或者学校找份工作。”艾莉笑道。 云乔沉吟了下。 她和艾莉是朋友,更是师生,所以云乔对她说实话。 “艾莉,不管是警署小员,还是老师、校监,薪水都很低,一个月可能二三十块钱。”云乔直言不讳。 她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艾莉十四岁就被俱乐部老板带到风月场,她在这里好吃好玩。 风月场的客人,一掷千金。哪怕没生意,艾莉一个月的赚头也能有个几百块。她存不下钱,意味着她花销很大。 由奢入俭难,她真的能习惯正常人拮据的生活吗? “我知道!”艾莉笑了笑,“我都清楚,我是考虑了很久。云乔小姐,我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但我想要个前途。” 云乔听了,微笑点头。 上进是好事。 每个人都有折腾的资本,尝试过了才知道自己是否适合。 艾莉既然想走这条路,云乔觉得不错,她是担心艾莉坚持不下来。 “祝你前途似锦。”云乔和她碰杯,“将来可别忘了我。”“我永远记得你。”艾莉笑着,也端了酒杯,“你是我启蒙恩师。” 第105章 送书 艾莉走后,云乔重新去买了几本英书。 她已经不看小说了,而是看英医学著作。 专业词有点难,幸而她有本英词典,词典里面的通译她看得懂,这样解决专业名词的问题。 她甚至去见了李泓。 李泓就是教会医院的医生,席家资助他拿到了凭。 他英极其流畅。 云乔跟他交流,他发现云乔说英已经不费劲了,而且口语很标准,就建议她到医院来做事。 “语言需要环境,医院有同事,大家交流来,对你说话更有利。”李医生道。 云乔仍是摇摇头:“我这三年不做事,只学习……” 李泓又说,医学需要实验、临床,不是靠书本念出来的。 云乔一概往后推:“磨刀不误砍柴工,我将来是要入学慢慢念。现在要做的事,我还没有做完,这些都只是辅助。” 李医生不太清楚她要做什么,却也不好再追问。 他把自己从国外带回来的珍贵无比的书和杂志,送了云乔一半。 云乔去他公寓搬书,如获至宝,接过来道:“我都誊抄一遍。” “很累的。”李医生骇然,“你先看,如果能看懂,我托人替你买,我知道哪些书对你有利。” 她道谢。 回家之后,云乔除了日常和杜晓沁明争暗斗,就是自己看书。 她真的决定抄书。 云乔并不怕累。她情况特殊,天生记忆力超群,抄一遍的书,她全部能记住,比看更有用。 她打算出去买纸、缝制书的线、钢笔和墨水。 估计得抄很久。 出门之前,云乔遇到了席荣。 席荣特意过来寻她。 “七爷请您,云乔小姐。” 云乔想着,定是她去找李泓的事,被李医生告诉了七爷。 她点头,踩着明晃晃的毒日头,跟着席荣去了趟七爷那里。 席兰廷那奇葩,坐在屋檐下。虽然骄阳不照在身上,但屋檐下炙烤难捱,他长衫长裤,恍若不觉,正在眯眼打盹。 瞧见了云乔,他睁开眼:“你要医学方面的书看?” 云乔点点头,同时问他:“七叔,不到屋子里说话?外头好热。” 席兰廷站了来。 他倒是随和,跟云乔在客厅坐下,又让席荣给云乔拿冰镇汽水。 他自己是不碰任何冰镇的东西,这是给云乔预备的。 只是云乔不知道这层。 “看李泓给你的书,如何?”席兰廷问。 “只昨晚粗略翻了翻,有点晦涩难懂。不是词,而是专业。”云乔如实道。 席兰廷:“你可以雇一个西洋医生,专门教你。” “我不急,这是提前预习,将来肯定要去学的。”云乔道。 席兰廷不置可否。 他又问云乔打算去做什么,听说云乔想把李泓的书抄一遍,席兰廷突然沉默了很久。 他苦笑了下:“你这毛病,怎么改不了?你是有多喜欢把别人的东西誊抄一遍?” 云乔的确是从小喜欢做这件事。 外婆的笔记,她都抄了一份,变成她自己的。 只是,席兰廷如何知晓? “变成自己的东西,更安心。”云乔如实道。 席兰廷摇了摇头。 他低头,无奈笑了笑,并且轻轻叹了口气。 “你啊。”席兰廷的声音,一时间变得悠长而沉重,“五天之后,我送你一些书,都是李泓确认过权威的书。别誊抄了……”怪累的。 第106章 人靠衣衫 五日后,云乔晚饭后散步,去了席兰廷的院子。 席兰廷在摆弄一台无线电,听里面女人依依呀呀唱曲儿;旁边桌子上,摆放了好几本书。 “都是给我的?”云乔走过去翻。 全是英版,而绝大部分都是外科的,还有些骨科的。 李泓虽然什么都学了,但他现如今工作是在外科,以及偶然在骨科轮值。他比较关注这方面的著作。 席兰廷问了他,得到了书名。 想要在燕城买到美国最新的医学著作并不容易。 席七爷手眼通天,五天时间也只搜罗到了这六本书。 “对。”席兰廷依旧弯腰。 他在调无线电,嘴里嘟囔,“不是有舞曲收听吗?” 无线电被他弄得呲呲拉拉乱响,刚刚好听的声音才放了几句,又被他转开了。 云乔觉得他像个不安分的孩子,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把无线电逼迫得烦恼不安。 要是无线电长了手,这会儿恐怕要打人了。 云乔拿人手短,还是忍不住道:“七叔,你让无线电歇一会儿吧,随便听一个不行么?” 席兰廷终于直了腰。 眸子璀璨,灼灼照人,他这一瞬间的神态,几乎有了点少年感——因为眼神太过于澄澈了。 “想找个舞曲。”席兰廷转过身,又斜倚着桌子,“好久没跳舞了。” 云乔看了眼自己手边的书,都是难寻的,有钱也没地方买。 她占了七叔大便宜。 “要不,我陪七叔出去跳舞?”云乔主动示好。 席兰廷听了这话,反而蹙眉,像是很嫌弃她。 “我舞跳得很好!”云乔磨了磨牙,恨不能咬他一口。 席兰廷神色慵懒:“不是嫌弃你跳不好,而是……” 他上下打量云乔,一身家常衣裙,不修边幅,他嫌弃她这个人。 云乔:“……” 她无端想了那天见闻路瑶,对方咬碎银牙,一口一句骂他“席老七”,真适合云乔此刻心境。 然而,云乔到底不是闻姨妈,她不敢托大卖老。 席兰廷拿出烟,想抽又觉得无趣,往沙发里一靠,无聊到了极致,隐约是要找茬寻点乐子的态度。 云乔就是他的找茬对象。 为了自救,云乔抱书:“我回去更衣梳妆,保证漂漂亮亮不给七叔丢脸,等我!” 待她再次出现在席兰廷面前时,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她穿了件乳白色绣银线花纹的旗袍,素净里暗含奢靡。灯光一照,她衣衫流光,通体绚烂。 头发披散,用黑色发卡别在耳后,整个头发干净、柔顺;耳朵上戴两只红宝石耳坠子,是她穿戴上唯一的亮色。 红宝石的光,映衬着她小脸更洁白如玉,樱唇娇嫩。 她立在席兰廷面前,认认真真问他:“如何,还给七叔丢脸吗?” 席兰廷坐着,此刻仰头看她。 他先是一错不错看着,目光悠远,像是透过她的皮囊,看到了另外的面容。不知为何,他眸子里倏然蒙上了一层水光。 云乔待要细看,他站身,转过脸去。 他往里卧走,声音平平稳稳,没有任何伏与温度:“不错,人靠衣衫。” 云乔:“……” 你夸我一句好看会死吗?他回房更衣,片刻之后出来。云乔走到他身边,两个人一样出色容貌,分外惹眼。 第107章 醉翁之意 日头尚未落山,半下午骄阳艳艳。 席兰廷的车子上安装了窗帘,盛夏用来遮阳。帘布细滑凉软,云乔轻轻拉上,那帘布从她掌心掠过,投下一片阴影。 车厢里顿时黯淡些许。 “七叔想去哪里跳舞?”云乔主动询问。 席兰廷却道:“蕙兰学那条街,有个歌舞厅很不错,去看看。” 云乔:“……” 蕙兰学是燕城最好的女子学。入学的女孩子,不仅仅功课出色,家殷实,更重要是她们容貌不俗。 最后一条,其实有歧义。 蕙兰学的招生规矩是:入选学生要容貌端正。 这句话,学校老师都明白,就是告诉那些身体或者五官有明显残疾的学生,不要报考蕙兰学。 很多学校都不收有明显残疾的学生,只是不会明标注出来。 千人千言,慢慢这条规矩也被误解为:“蕙兰学只收漂亮女学生。” 此条规受人诟病,蕙兰学偷偷删了,不过名声在外,堵不住悠悠众口。 说蕙兰学的女学生,众人都会不自觉带上几分高看的目光;饶是那女生容貌普通,也能得好姻缘。 如此一来,蕙兰学水涨船高,越发难考。 报考的女学生太多了,有得挑选,而后招收的学生,当真个个容貌端正,反正没几个歪瓜裂枣。 这是燕城一景。 不少浪荡子会去蕙兰学门口,想看、或者想勾搭女学生,不在话下。 校方多次抗议,甚至请政府出面,也赶不走这些看热闹的人。蕙兰学比较偏僻,可临近学校那条街,很热闹。 街上咖啡店、西餐厅、洋行一溜烟开了来;甚至,最近还新开了一家歌舞厅。 去那边消费的,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 席兰廷突然提出要去蕙兰学那里玩,云乔不明所以:“七叔也要去看女学生?” 她这话问得认真。 席兰廷侧过脸,打量了她一眼。 今日云乔,白裳雪肤,宛如一朵盛绽在枝头的白玉兰。她眉梢幽静、容颜绝艳,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也令人神往。 “对。”席兰廷回答她。 云乔:“……” 原来你是这样的七爷。 老不正经,不要脸呢。 云乔默默在腹诽他,不再开口,坐靠着等车子前行。 席家老宅位于城心地带,往哪里去都不算太远,只要不过桥。 约莫三十分钟,就到了蕙兰学那条街。 最近刚开学不久,又到了快要放学的时候,临近两条街都被轿车堵得水泄不通。 若不知情的,还以为燕城富贵如云、轿车成灾了。 “……这些学生家里,都好有钱。”云乔感叹。 席兰廷表情淡淡:“有些是男朋友接,或者未婚夫接。现如今的燕城,大户门第以能娶到蕙兰学的女学生为荣。要不然,督军何必比女儿都塞到这里?” 云乔了然点点头。 席兰廷突然道:“我帮你写个申请,你也去念两年书吧。” 云乔错愕。 她下意识反问:“你说笑吧?” “为何说笑?” “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在广州考到了女子学的毕业证。”云乔道。 席兰廷忍不住笑了下:“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神童。” “我不神,我只是从小记忆力好。”云乔道,“不敢说过目不忘,但一本书旁人花一个月背下来,我誊抄一遍就能全部记住。” 席兰廷的手背,略微有点僵。他似乎很不喜欢云乔不停说“誊抄”这件事。 第108章 风水宝地 汽车停滞难前。 已经是晚上六点,盛夏夜幕降临比较晚,这会儿骄阳尚未落山。半树斜阳,风过树枝、树叶簌簌作响,似绵绵细语。 街道被金灿夕阳笼罩着,夜风娇惰,轻柔拂面。 席兰廷抬了抬手。 云乔会意,把手臂搭在他臂弯。 “走过去?”他问。 “好。”她答。 路旁行人不少,不少人回眸打量他二人。这是一对太过于美丽的男女,女子修长高挑,娇颜粉融;男子高大挺拔,气质咄咄。 两人相得益彰,十分般配。 云乔对众人注目礼见怪不怪,只是问席兰廷:“七叔,尚未入夜,歌舞厅开门了不曾?” 席兰廷表情疏淡,一副置身事外的淡漠,完全没想过他们做什么来的。 他无所谓:“先去吃饭。” 云乔:“……” 七叔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他以前也这样? 云乔素来对他偏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也不反驳。 她好好一个人,跟病人较什么劲?况且这病人还如此好看,又不知寿命几何,他作任他作。 他们俩走过一条街,到了歌舞厅门口。歌舞厅已经开业了,里面热热闹闹,不少华服男男女女进出。 其,有些女孩子面容稚嫩,不施脂粉,一看就是刚刚放学、换下校服的女学生。这些女学生生得都好看。 十七八岁无丑女,这话不假,年轻占了很大便宜。 云乔老气横秋在心里点评一番,其实旁人看她,也是跟这些女学生差不多年纪。 她待要进,席兰廷却往旁边拐:“我饿了,先去吃饭。” 云乔和他在一,他吃东西的时候不多。有时候,云乔都怀疑他要成仙。 不过她也明白,久病之人胃口差,不爱吃就不吃。 这条街上的餐厅,都是番邦菜。 蕙兰学的女学生最追求时髦,就喜欢这样半生不熟的吃食。商家们眼尖,最会投其所好。 云乔和席兰廷寻了个靠里面的座位坐了,侍者过来给他们俩点餐。 席兰廷一进门,就懒懒靠着椅背,像没长骨头似的,让云乔点餐,不要麻烦他老人家。 云乔询问他想吃什么。 他道:“上次那种牛排就好吃。” 云乔很想说,这家餐厅规格远不及上次那家,恐怕做不出那么好的口味。但侍者就站在旁边,打人不打脸,云乔咽了下去,替他点了牛排。 云乔自己则要了鱼。 点好了餐,云乔和席兰廷闲聊,却发现对面总有目光落在她身上。 好几次了,绝不是无意的,云乔当即顺着那视线望过去。 不远处三张餐桌拼凑,一共三男五女,都是年轻面容。 男孩子们都在看云乔和席兰廷。在云乔回望的时候,他们顿时哄,笑嘻嘻闹得满室喧哗。 席兰廷也回头看了眼。 “你认识?”席兰廷问。 云乔本不是因为认识才看的,不过看了之后,她的确认识其一人。 “不算认识。”云乔道。 男孩子们这边,情绪有点激动。 “二少,那美人看你呢!你看他那男伴,这么热的天穿长衫,肯定身体虚弱,又穷。二少快去,指不定人家姑娘多心花怒放。”男孩子撺掇间穿青色短袖衬衫的男子。 “真漂亮!”二少眼睛有点拔不出来,“蕙兰学真是风水宝地。”他们同桌的女孩子们,带着谄媚与讨好,并不敢露出不悦。 第109章 我是云乔 夜幕降临,餐厅开了更多的灯,不营造暧昧气氛。 灯火落入云乔眸子,她水盈眸更动人,旁边的男子看得心头酥软了。 罕见这等绝色! “我去打个招呼。”被称为二少的男子,朝云乔和席兰廷那桌走了过去。 他径直走到了云乔身边,不经同意,拉开云乔旁边的椅子,坐在她身边。 云乔和席兰廷不紧不慢,转头看着他。 他们俩这反应,男子也没放在眼里。他只顾对着云乔笑。 “小姐你好,自我介绍,我姓祝,祝志诚。”他伸出手,要和云乔握手。 他生得俊朗,衣着讲究。青色衬衫,勾勒得他气质温润,风流不羁。 他又姓祝。 有钱、有颜、有势,让他在情场无往不利。 他其实不太喜欢女学生,今天是陪狐朋狗友来这里玩,顺便送他堂妹入学。 不成想,蕙兰学的女学生,却比他想象更优质。 他堂妹的朋友、他兄弟的未婚妻,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子;而餐厅随便一坐,就能偶遇这等国色天香。 早知道,他去年就该时常到蕙兰学来。 他还以为,女学生都是呆板无趣。几年光阴,这些女学生都学得市侩了,也一个个更美丽了。 云乔握住了他的手。 她含笑,黢黑眸子幽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我知道,你和你大哥祝禹诚有五成相似。” 祝二少一愣。 她认识大哥? 他有点慌了,总不至于是大哥的相好吧?要是这样,大哥会打断他的腿。 他不怕父亲,最怕大哥。 不过想想,他大哥天生一张冷脸,生人勿进,怎么会结交女学生? 云乔有恃无恐,握住他的手不放,祝二少被这气势所迫,心里有点不自在。 他故作更风流的模样,也握紧云乔的手:“你认识我大哥?” 祝二少的朋友们,看着这边,又在哄。 “二少真了不得,拉着那位美人的手不放。” “美人也没恼!” “美人在笑,看来是真喜欢二少。” “整个燕城,还有谁比得上青帮龙头府的二公子?要是我,我也拉着不放。” 女孩子们听着他们如此说,表情各异。 有人觉得云乔不要脸,如此主动,降低蕙兰学女学生的格调;有人后悔自己没更主动一点,抓住机会。 能得祝二少青睐,就算在这燕城站稳了脚跟。 祝志诚听到了哄,把那点不适抛开,又问云乔:“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着话,把云乔的手往自己这边拉,想要亲吻一下。 倏然,云乔手腕发力,祝志诚发出一声意外又痛苦的尖叫。 不少人看过来。 他们只瞧见,云乔将祝二少的手扭转了个圈,祝二少疼得快要痉挛,云乔却不像用了大力气。 “你……你找死……” “我是云乔。”她声音低低,“回去问问你爸,或者你大哥。再遇到你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要你两只眼珠子!” 说罢,她像是轻轻一推。 祝二少被她从椅子上推下来,踉跄数步,跌坐在地。 变化之快,令人诧异。 餐厅的侍者和老板都吓得半死,生怕客人打架把餐厅拆了。 “你!”祝二少被他朋友们架来,面皮紫涨,气得不轻,同时又心生警惕。 云乔是谁? 祝二少好像有点印象,却又一时想不来。而祝二少的堂妹,见自己兄长吃亏了,当即去报警,让警备厅过来抓云乔。 第110章 一对五 席兰廷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他端侍者递上来的水,慢腾腾喝着,眼帘虚搭。 那边闹翻天,席七爷连一个眼神也欠奉。 云乔怕他不舒服,还耐心询问他:“七叔,要不要换个地方吃饭?” “不用。吃饭前看你打狗,我当开胃菜。”席兰廷淡淡道。 祝二少刚刚站稳就听到这话,当即大怒。他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已然气糊涂了。 在燕城,他可是横着走。就连那些高官,都要巴结他父亲,谁敢给祝二少这么受气? 一个小白脸、一个妖艳毒妇,他们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来人,把这孙子给我扣住,爷爷要亲自赏他几个嘴巴子,当饭前甜点!”祝二少大声咆哮。 顾客里不少胆子小的,已经悄悄溜走了。 餐厅老板与侍者,想劝不敢劝。那可是青帮龙头的儿子,他若是一不高兴,开枪毙了人,都讨不回公道。 “我饭前不吃甜点。没人饭前吃甜点,小狗儿没事别说人话,叫人笑了去。”席兰廷那乌亮眸子,在这个瞬间有点浅,呈现浅褐色。 不过餐厅灯光亮,强光灼灼被他眼睛吸收进去,他情绪莫辩。 祝二少破口大骂。 餐厅顿时乱了。 为数不多的食客,纷纷结账走人,也不管吃没吃饱。 祝二少那边的女学生,默默退到角落,想要躲来。 祝二少的随从很快进来。 “去拿刀,老子今天不痛快,要这厮一只手!”祝二少怒喝,指了席兰廷,然后又指云乔,“把她给我带过来。” 随从们要上前。 云乔活动了下脖子和手腕,挡在席兰廷跟前,低声对他说:“七叔不怕血糊糊的吧?” “我怕脏,血别溅我身上。”席兰廷依旧闲闲坐着。 云乔道是。 随从一共六人,一人转身出去拿刀,另外五人分工,两人朝云乔来,三人朝席兰廷去。 尚未靠近,云乔突然出手。 她距离餐桌不过两拳距离,始终把席兰廷护在身后。 随从们功夫不错,硬攻上来,却没有把云乔逼得离开桌子半寸。 她手快,脚更快。 只是今日穿了旗袍,双腿施展不开,故而云乔专心致志用手上功夫。一随从被她胳膊肘撞击,居然直接撞飞出去,半晌爬不来;另一随从迎面而上,云乔双手迎战,几下击打在他肋骨处,随从虽然硬撑,但心肺都感觉裂开了,不过几息 跌了出去。 祝二少目瞪口呆:“你……” 他的两名同伴,也是错愕不已。 今日遇高手了。 谁能想到,这么娇艳似花朵的女孩子,手上功夫这等了得? 想要去抓席兰廷的三人,当即包围了云乔。 祝二少还以为,这次能占到一点便宜,可几招之后,三人四下跌倒,也是爬不来。 五名随从全部倒地,一个个狼狈不堪,鼻青脸肿;出去拿刀那位,进门看到这一幕,愣是立在原地没敢动。 祝二少狞笑:“练家子啊,真了不得!” 说罢,他从腰间掏出了枪,指向云乔,“练了身功夫,了不得吗?妈的!” 此时,军警们冲了进来。 祝二少紧绷的精神大大松弛了,他拿枪对着云乔,同时跟军警打了招呼,“来得正好,把这妖女和这小白脸给老子绑来,带回去慢慢审。” 却见两名军警,拿着长枪对准了他。 领头那位三十来岁,一看就是有点资历,着便服,穿戴讲究。 只是他脸色非常不好看。 神仙打架,他深陷其,他能得罪谁? “你他妈疯了吧,程三?”祝二少瞧见了枪管,愣了愣,“你活腻味了,敢拿枪对着老子?” 叫程三的这位副局长,却恭恭敬敬走到了席兰廷跟前:“七爷,您没事吧?”祝二少:“……” 第111章 血腥气 祝二少和他同伴,连带着他堂妹等四名女学生,都被警备厅带走了。 青帮龙头家的公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祝二少一直在叫骂。 警备厅怕担责,让程副直接给祝家打了个电话。 大少祝禹诚到了警备厅,态度真诚给程副道歉,又说:“我明日会亲自去席家,给七爷道歉。人我先领回去,还请局座替我们遮掩一二。” 警备厅靠着军政府,原本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青帮不一样。 就连督军,也要和青帮共用码头,强龙压不倒地头蛇。现如今的道,青帮是端平权势的那把刀。 谁敢和青帮作对? “大少客气了。”程副笑容很足,然后又对身后还在不停骂人的祝二少道,“二少,今天得罪了。谁知道七爷在场呢?” 总之,七爷惹不。 连你们青帮的面子都不好使。 祝二少:“程三,你他妈给老子记住……” 他话音刚落,挨了一个大嘴巴。 祝二少被打蒙了。 打他的,是他亲哥祝禹诚。 祝禹诚斯内秀,饶是打人也不露半分凶相,依旧是和和气气。 对着他弟弟,他声音温柔:“清醒点了吗?若是清醒了,给局座赔不是。” 祝二少半边脸都是木的。 心头震撼,他被他大哥吓到了,虽然他大哥温温柔柔的。 他牙齿酸痛,一口血水自己咽了,口齿不清:“局座,是我年轻不知事……” 程三忙说不敢当,又说自己要摆酒,亲自给二少压惊,然后客客气气送这对兄弟出门,才算解决了此事。 上了车,祝二少捂住脸,心里害怕,故而先示弱卖惨:“大哥,我今日可是吃了大亏!” 此时已经晚上八点多,夜风清凉。 祝大少晚上有事,刚刚被人从宴会上叫出来。他穿着衬衫,戴着温莎结。 此刻,他修长手指松了松领结,才能透出一口气,否则真要被自己这个蠢货弟弟气死。 “你吃了亏?”他语气冰凉,丝毫不见了方才温和,“你可知你得罪了什么人?” 祝二少现在知道了。 督军的弟弟嘛。 有什么了不的? 这些军政府当家的,今后还不知什么前途?听说北平那边要撤督军,改用从前的将军了。 当然,哪怕是将军,统辖燕城这一方人马的,还是席家的人。 “一个药罐子,怕他什么?”祝二少嗤之以鼻。 药罐子? 祝禹诚借助他父亲的手,知晓不少情报。席家七爷这个人,特别神秘。 非要说他是药罐子,也使得,他的确身体不太好,常年服药。 但药罐子也有可怕之处。 祝禹诚很敏锐,他从几处情报上,嗅到了席七爷身上的血腥味。若席七爷张开口,那是要把人活活嚼碎。 这些,没必要跟二货弟弟说。 “没说他,我是说云乔。”祝禹诚鼻孔里哼出一声冷气,“连爸爸都不敢公然对云乔不敬,你长了几个脑袋,敢调戏她?” 萧婆婆门徒很广。 她老人家刚走,青帮就摆明欺负大小姐,岂不是叫人唾弃忘恩负义? 义气二字,怎么也要端来,做好表面功夫。 若传出去,说祝家二少调戏云乔,其他***怎么看祝龙头? 祝二少:“……”所以,那位云乔到底是谁? 第112章 打人打脸 祝二少很惊讶。 “你知道云乔?”他问,“她也说见过你,还说咱们兄弟俩长得有点像。” 祝大少就把云乔的事,说给了二少听。 祝龙头现在地位显赫,但萧婆婆门徒里,不乏能人。 若祝家欺负云乔,不说欺凌弱小违背了青帮帮规,且说他们这忘恩负义,任谁都要唾弃。 祝二少很吃惊:“原来是她!” 她还以为,萧婆婆的外孙女,肯定是个又黑又丑的乡下丫头。 不成想,居然是这等绝色美人! “大哥,既然她是萧婆婆的外孙女,她人又在燕城,咱们可以把她接到家里。爸爸抚养她,应该可以得个美名!”祝二少道。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很靠谱。 祝禹诚推了下眼镜。 他白净手指,纤瘦修长,骨节匀停,很是好看。 他低下头,自己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云乔,是两年前。当时父亲让他进去,他瞧见一少女坐在沙发里。 那套绿色皮沙发,被灯光照得透亮,女孩子坐在其,穿一件月白长袄。灯火葳蕤,她眉目精致,皎皎动人。 祝禹诚坐在她身边,和她闲谈。 她不怕人,目光看人的时候直接对视,秋水盈眸能倒映人影,干净澄澈。 祝大少人情通透,在她跟前却愣是有几分不自在。 佣人端茶,用红漆托盘端来。 祝大少亲自从托盘里端下了茶杯,递给云乔。 云乔看了眼:“你的手好看!” 而后这两年,祝禹诚偶然会对着自己的手发呆,会想她那句话。 那就是云乔,萧婆婆的外孙女,一个不容小觑的女孩子。她太美,总让人忽略她那一身过硬的功夫。 祝二少在这上头吃了亏,转身想把云乔弄到家里来养,真是色迷心窍了。 “此事要问过爸爸。”祝禹诚没有拒绝弟弟的奇思妙想,“不过,云乔年纪已经很大了,接回来养,未必是佳话。” “我去跟爸爸说!”祝二少没什么脑子,又了色心,一脚踩进他哥哥的陷阱里。 祝禹诚尚未来得及透口气,突然车子一个打突,不由自主往前方栽。 紧接着,想了枪声。 祝禹诚骇然,按住了弟弟:“当心!” 他们身前身后,都有车辆,车上有他们的随从,怎么突然遭遇了枪击? 然而,子弹却不是打在他们身上,而是把四只轮胎全部打爆。 祝禹诚尚未反应过来,车门被打开,他迎面被人用巾帕捂住了口鼻。 那人高大,力气很重,巾帕上用了什么药,祝禹诚很快失去了意识,手脚不受控制软了。 祝二少吓疯了。 “你们……” 来人却没有这样对他,也没用枪,而是对着他拳打脚踢。 对方把祝二少打得半死,低声对他说:“回去告诉你老子,席七爷的人打了你。记得冤有头债有主,报仇知道找谁,明白吗?” 祝二少努力去看这人的脸。 席荣拍了拍他,转身叫上自己的人,开车走了。 祝禹诚很快惊醒过来。 他一个挣扎,浑身冷汗,发现自己还在汽车里;司机腿上了一枪,倒地不;他弟弟被人打成了猪头,还在哀嚎。 “是席七爷……”祝二少口齿不清。祝禹诚:“……” 第113章 跳舞 一场闹剧,西餐厅只剩下云乔和席兰廷。 侍者们见这两位如此能耐,一个娇柔美人却是能一人打垮五名青帮打手;另一个弱公子,却能让警备厅的人诚惶诚恐。 所以,西餐厅的老板领头,快速把旁边桌椅收拾干净。 席兰廷还催:“我们的牛排,什么时候上?” 老板:“……” 您还吃得下,是太镇定还是没心没肺? 这么一催,很快牛排就上来了。 云乔还主动问:“要不要我帮你切?” 席兰廷:“你那双手,切人肯定比切牛排厉害。” 云乔:“……” 食物普普通通,牛排不合七叔口味,他吃了两块就放下了。 葡萄酒也不够好喝。 席兰廷说要先吃饭,结果他吃了两口牛排、一口酒,两杯温水,屋檐下的金丝雀都比他胃口大。 云乔不仅仅吃完了自己的鱼,还把额外送的甜点都吃完了,又喝了两杯酒,心情舒泰。 临走时,席兰廷放下一大笔钱,足够补偿今晚收益,以及云乔打人时损坏的桌椅。 他们俩走了,老板大大松了口气;数了数钱,老板心情又大好,至少没亏本。 “……那位小姐,看着柔柔弱弱,还穿旗袍,居然如此能打!”侍者忍不住感叹。 “她好像不是学生,没见过她。” 这些侍者在打烊的时候,也会守在窗边,看蕙兰学女生进进出出。 “她若是进了蕙兰学,肯定是校花。现在的校花席小姐,没有她美丽。” 现任校花是席洁。 她固然很美丽,但选她也有其他因素:她可是席督军的爱女。 侍者们说云乔厉害,又说席兰廷生得英俊。 他们笃定,这位就是传说的席家七爷,因为警备厅的人敢为了他得罪祝龙头的儿子。 “席七爷是这样的?很是英俊,怪不得他侄女是校花。席家的人生得好看。” 然后,他们就猜测云乔和席兰廷的关系。 有人说是女随从,保护七爷的;有人说是女伴;也有人说是亲戚。 这个时候,云乔已经和席兰廷到了歌舞厅门口。 席尊替他们订好了雅座。 雅座在二楼,有一桌子美食和酒水。 云乔吃饱了,对食物兴趣不大;席兰廷原本吃得就很少,他也没动筷子。 楼下有歌女登台献唱。 舞厅那边,也有人在跳舞。 席兰廷略微坐了坐,朝云乔伸出手。 云乔会意,当即把手放在他掌心,站身来。 席兰廷手掌冰凉,握着云乔绵软温热的手,心情不错,两个人漫步下了楼,滑入了舞池。 他今日仍是长衫长裤,然而并不显落伍,反而有种别样的讲究和精致。他鬓发乌黑,与眼眸同色。 云乔纤柔玉臂搭在他肩头,另一只手被他握住,两个人缓慢跳舞。 他手凉,她手软,两人都觉对方的手很舒服,各取所需。 对于跳舞,云乔不算特别熟,但席兰廷选的舞很容易跳,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步调,只需要注意别被他踩脚即可。 两人沉默,跳了两支舞。 “开心点了吗?”云乔问他。 席兰廷神色淡淡:“我从未不开心。有人作伴,怎么都高兴。” 云乔看了眼他。这是夸她相伴得体吗? 第114章 名媛的身价 歌舞厅热闹。舞台上铺满了鲜花,窈窕妩媚的歌女,歌喉婉转,唱着绮靡之声,添了繁华。 云乔和席兰廷跳累了,回雅座歇息。 侍者端了酒水。 云乔抿了口,味道普通,就放下了。 席兰廷侧头:“不好喝?” “一般般,不算好喝。”云乔道,“上次那种葡萄酒很好,可惜找不到一样的。” 席兰廷:“没什么可惜,去那家买就是了。” 云乔:“……” 她又不是酒鬼,谁成天没事去买酒喝?无非是碰到了。 她总不能去哪里吃饭、跳舞,都自己带一瓶酒吧? “再说。”云乔打了个敷衍。 两人玩了很久,直到晚上十一点,席兰廷才说困了,要回去睡觉。 回程时,席兰廷一手撑头,阖眼打盹,的确像是很疲倦。 云乔也闭上了眼睛,打算小睡片刻。 不成想,席兰廷却开口:“今天本打算带你见见蕙兰学的校长。” 云乔都快要入梦,陡然听到这话,怀疑自己耳朵,下意识反问:“什么?” “校长。”席兰廷简单重复。 一缕路灯的光照进来,落在云乔脸上,她的红宝石耳坠子似一点血,缓缓在她凝脂肌肤泅开,给她添了谲艳。 那双眼,斜长妩媚,清湛乌亮,因疑惑而迷茫看着席兰廷,又被路灯橘黄暖光映照出了细碎波纹,有叠锦神采。 她总是这样好看! 而她不自知,还迷恋旁人的容颜。 席兰廷心口似被什么堵了下,他近乎窒息。好在车子往前,高大茂密梧桐树挡住了路灯,车厢里短暂黑暗。 他用力拉过那细软车帘,让本就幽淡光线更暗了。 他的声音,在黑暗处幽幽,毫无温度:“希望你混个蕙兰学的凭。” “为何?” 席兰廷依靠着后座,在这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老了。过去千年的光阴,一下子落在他肩头,他垂垂老矣。 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有点苍老:“这道,活得很难。从前萧婆婆疼你,你可以不顾任何俗。 但现在没了萧婆婆,今后的路就是你自己走。 我很喜欢旁人叫你一声大小姐。大小姐,就该有大小姐的样子,别动不动打人,跟人抬出萧婆婆或者自己的名头。” 还有句话,他没说。 他岁月不多了。 席兰廷为何能活到现在,他很清楚缘故。他也知道,寿命尽头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三两年,也许明日,他会和庭院的树木一样枯死。 他其实自作多情,总想着云乔的未来。 云乔明明是个主意很正的小姑娘,她要什么,她很明确,不需要席兰廷为她操心。 但他总想让云乔过一种他期待的生活:名门淑媛、知书达理。 有好的凭、好的家、足够的财富,以及一两个能替她撑腰的人。 “我会考虑。”云乔道,“等过了年再说。其实我再过几天就要满十九岁了,念学不适合,大学倒是可以。” 大学的凭,不是锦衣。 燕城虽然开化,可骨子里守旧。在燕城望族们看来,女孩子念书适合,是最雅不过的;一旦过量,意义不大。 学止步是最佳。 所以,蕙兰学的凭,比任何凭都重要,这是名媛们的必备之一。没有此凭,也敢说自己尊贵? 第115章 喜欢就多叫你几声 云乔对凭兴趣不大。 她想要学真本事,比如说西医。 蕙兰学学的,是国、算数等,根本不适合云乔。 席兰廷不再开口。 云乔有时候琢磨不透他心思。还是那句话,要体谅七叔的奇思妙想。 两人回到席家,已经深夜。 云乔最近时常跟着七叔熬夜。夜里回来,她也懒得走正门,直接翻墙上二楼。 第二天,长宁早早出门。 钱叔传信给她,让她去一趟。她回来之后,找了云乔。 “……钱叔说,昨日席家七爷把祝志诚打了一顿。祝志诚住进了医院,缝了好几处,胳膊和腿三处骨折。”长宁道。 云乔:“胡说,我一直和七爷在一。” “小姐,没说七爷亲自打。”长宁抿唇笑,“你这么着急替七爷辩护,七爷可知晓您一片痴心?” 云乔:“……” 她作势要打长宁。 长宁笑着退开了,又说正经事。 “钱叔说,祝龙头要请小姐吃饭。”长宁道,“问小姐何时有空。” 祝龙头这个人,真是市侩过人。 没有席七爷出面这档子事,他估计也不会想见云乔了。 云乔神色浅淡:“没空,最近太忙了,没时间吃饭。祝家的饭,我也吃不,你让钱叔把这话告诉祝龙头。” 长宁道是。 她家小姐可不是软柿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祝龙头想要拿捏小姐,恐怕也是痴心妄想。 长宁去回话了。 这天闷热,半下午乌云密布,然后下了暴雨。 暴雨持续两个小时,黄昏时分放晴。地面深深浅浅水坑,被暖阳映照出了一片片金箔,璀璨辉煌。 云乔坐在窗台上,掌心三枚铜币,望着天空。 她默默计算,铜币转得极快。 敲门声打断了她思路。 “云乔小姐,有您的电话。”女佣在门口道。 云乔一听电话,头皮要炸,顿时想到了那个该死的徐寅杰。 “是谁?” “一位姓祝的先生,他说是您朋友。”女佣回答。 祝? 不是徐寅杰就好。 云乔这才开门、下楼。 电话里的人等了片刻,云乔喂了声,那边立马有了回应。 “云乔,是我,祝禹诚。”声音温柔,低沉动听。 祝禹诚原本有点模糊面容,随着这声音,在云乔脑海逐渐清晰。 那是个很白净的男人,戴着金丝边眼镜,喜欢穿得很正式。他系温莎领结,气质翩翩。尤其是他的手,修长洁白。 在遇到席兰廷之前,那是云乔见过最好看的手了。 云乔不迷恋谁的手,只是若男人手指好看,在云乔心里很加分。 “你好,祝少。”她回应。 祝禹诚笑声温醇:“上次还叫我大哥,现在不认得了?” “情万变,这点相信大哥你更有体会,是不是大哥?”云乔道。 你喜欢听,那多叫几声给你听。 反正忘恩负义的人又不是我。 “云乔,这其实真有点误会。”祝禹诚道,“电话里说不清,咱们见个面吧,一吃顿饭。 你若是觉得太正式,不如这样,大哥先请你吃饭。你有什么话,大哥都可以替你转达。” 祝公馆的大公子,笑面虎,杀人时都能保持唇角噙三分笑。 他的亲切,对云乔毫无意义。 这是个很危险的男人。 “大哥,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云乔拿着话筒,“大哥若是回答了,那不用你请客,我请。”“你说。”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十二分诚意。 第116章 真嫉妒她 “大哥,我想问问,我有没有成为你们祝家的拦路石?” 祝禹诚拿着电话的手,略微紧绷。 他的声音,平平稳稳,笑意很足:“对不云乔,这段时间真是太忙了。哪怕爸没空,我也该去看看你。你误会了,真的。” 他会做戏,云乔也会。 “不妨事。”她道,“既然是误会,那说开了便好。饭我请吧,大哥明天有空?” 祝禹诚说有空。 云乔又说了餐厅地点和时间。 她这边通讯不便,让祝禹诚不用打电话来。 祝禹诚挂了电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总感觉他现在太容易心软了。 云乔目光冰冷。 她今天这席话,虽然带着敲打之意,却也有求和姿态,主动放低了身段。 她不想和祝家闹翻。 她和钱叔,暂时还没有灭了祝家、取而代之的本事,最好别招惹祝家。若能和平相处,云乔不介意委屈些。 至于祝家父子兄弟,一个个势力又自负,倒是没把云乔放在眼里。 他们忌惮的,是席家和督军府。 席兰廷出手,所以半年后的祝大少打了这个电话。 得谢谢七叔。 云乔晚饭后,又去了趟席兰廷院子。 这次,被拒之门外。随从说七爷又不太舒服,不想被打扰。 第二天,天气难得添了几分凉爽。 云乔早梳洗更衣。 她穿了件素面夏布短衫,月白色长裙,头发高高挽,露出的雪颈上,戴一条黄澄澄项链;手腕上戴一只黄金卷草纹镂空镯子。 雪肤上的黄金,越发澄亮。 她梳妆好了,下楼吃早饭。 她最早,席四爷和杜晓沁、男孩子们尚未床,早餐也还没准备好,云乔拿桌上早报看。 雨后的清晨,阳光明媚温暖,从窗棂照进来;风掀窗帘一角,蕾丝边带着短穗的帘布在云乔身后飘荡着,掀了她裙袂一角。 席澜最先下楼,远远看到了这一幕,心头发闷。 她这是无法自控地嫉妒了。 云乔真美! 素色上衣穿在她身上,丝毫不遮掩她的妩媚。她光洁白皙的肌肤,从领口、袖口露出半寸,已然明艳动人。 手腕、脖颈上,老式黄澄澄的首饰,丝毫没有老土之感,反而成为她身上仅有亮色。那金芒落入她眼底,给她添了几分大气温婉。 她像是养尊处优的高门千金,任何人走在她身边,都要被她气势所逼,像个小丫鬟般不眼。 席澜出身席氏,自幼乃天之娇女,她从未在某个同龄女郎跟前有这种强烈的“自愧弗如”感。 她在楼梯处站了片刻,云乔余光撇开了,远远朝她望了过来。 席澜当即收敛了情绪,露出最得体微笑。她笑容恬静,眸色绵软:“云乔,早上好。” “早上好。”云乔冲她一点头,羽睫低垂,继续看报。 席澜也要等早饭,毕竟父母还没。她没话找话,“今早有什么新闻吗?你看得很认真。” “青岛前几天没了。”云乔道。 席澜:“……” 用借口对徳宣战,占领了青岛,这件事席澜知道。 她同学们义愤填膺,不少人走上街头去抗议。但席澜觉得,若日本人能打败德国,不是挺好的吗? 租界一个青岛而已。 “也不能说没了,租出去而已,将来还是会还回来的。目前是要打赢这场仗。” “还能赢什么,国都快没了。”云乔丢开报纸。席澜:“……” 第117章 更惊艳了 早饭桌上,席家众人谈了谈对徳宣战的事。 席四爷和席清觉得,一定要对德国和奥匈帝国宣战,恢复华夏千百年荣光,趁机将列强赶出去。 杜晓沁则觉得:“又打不赢,让些土地给他们算了,反正咱们土地多。” 席四爷:“妇人愚见!” 杜晓沁气结。 她拉席澜:“澜你说,当前这一滩烂泥,各处军阀没几个听内阁的,还宣战什么呀?” 席澜也不知哪里来的见解,她说:“日本人不是帮咱们吗?咱们都是亚洲国家,应该互帮互助。” 席四爷:“这是饮鸩止渴。” “爸,您太极端了,报纸上那些主笔,从前同情维新派,现在暗戳戳支持革命党,他们的言论不可信。 您看看北平那边,跟日本大使馆走得很近。”席澜有理有据。 他们谈论家国大事,云乔一句话不插嘴,默默喝粥。 杜晓沁见席澜和席四爷意见相左,父女俩快要吵来,主动拉了云乔进来:“云乔,你和澜一样大,你觉得姐姐说得如何?” “政府参战,对德国宣战,把日本人赶出去,是唯一出路。”云乔说,然后补充道,“报纸上讲的。” “你就会拾人牙慧。”杜晓沁不悦。 席四爷仿佛找到了同盟:“看看,天天在家不出门的云乔都知道,现如今对德宣战是唯一出路。 若是将来胜利了,咱们就是英国、法国、俄国、意大利和美国的同盟国了。从此之后,再也不用受列强欺负。” 云乔看了眼席四爷。 想法真很美好,但实际上估计没这么理想。 她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她上楼拿了自己的钱包,再次下楼时,席四爷和席澜还在讨论这件事,云乔出门去了。 她在街上遇到了学生募捐,是为了督促政府对德宣战的资金。 云乔把自己钱包里所有的钱都给了。 顿了下,她又对那学生道:“首饰要吗?” 几名女学生诧异看了眼她。 云乔脖子上和手腕上,金镯子和项链很醒目。金首饰很容易换成钱,女学生犹豫着点点头。 她取了下来,给了她们。 女学生们大喜,连连说云乔很有良心,将来战事胜利,会有云乔一份功勋等等。 云乔绕开了她们,去了餐厅。 侍者见她衣着朴素,本该提防。但她实在太漂亮,是那种一看就有男人肯为她花钱的妩媚,侍者恭恭敬敬倒水。 她在餐厅等了一个多小时,祝禹诚来了。 现在距离他们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瞧见了云乔,祝禹诚那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神色,温柔似春风:“云乔。” 云乔站身:“大哥。” “你早到了?”祝禹诚微笑,“约好了十一点半。” “在家无趣,所以早早出门。”云乔说。 祝禹诚望着她,端详着,笑容很明媚:“你好像长大了不少。” 更惊艳了。 她薄妆浅黛,眸光盈盈如水。 “对了,大哥有件事问你。”不等云乔回答,祝禹诚又道。“何事?” 第118章 七叔会救我 “你方才在街上,是不是捐钱了?”祝禹诚问。 云乔看向了他。 祝禹诚有一张很具有欺骗性的面孔。他肤白无须,单眼皮,眼神很清澈,带着几分稚子般的单纯。 单单看他,任何人都想不到,这位大少会是龙头的左膀右臂,是最出色的军师。 他今日穿了衬衫。不是正式场合,他没有系领结,但衬衫用的是银质纽扣,扣子熠熠生辉。 “大哥派人跟踪我?”云乔笑问。 祝禹诚:“不过是刚好有人遇到了你。若不是他们去告诉我,我都不知你提早到了。” 一来一回去通禀,祝禹诚接到信就赶紧过来了。 饶是如此,还是让云乔等了一个小时。 “我捐了钱,还把自己的金镯子和项链也捐了。”云乔如实道。 祝禹诚:“你太轻率了,要是查到你头上,就很麻烦,这是要杀头的。” 云乔:“不怕,我七叔会救我。” 祝禹诚:“……” 这句话堵得祝禹诚一时不知该接什么。好在祝大少练达,拿菜单,就当没这回事,直接忽略过去了。 他只是道:“大哥也是担心你。想吃什么?” 云乔是个普通人,她对政治的理解,基于外婆和报纸;祝禹诚是只狐狸,不会对云乔说实话。 他们俩不会谈论时局,而是说了家务事。 祝禹诚直言不讳:“我爸爸去年腊月遭遇了一次暗杀。查来查去,最后有点蛛丝马迹指向了钱叔。” 他在解释,为什么祝龙头这么久不搭理云乔。 云乔和钱叔,那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叔侄,若是钱昌平要篡位,云乔肯定站在钱昌平一边。 所以,祝龙头很提防,一直没见她。 “大哥这样睿智聪明,肯定知道是有人挑拨离间吧?”云乔淡淡。 祝禹诚故作苦笑:“看来,你很信任钱叔。” “我说的是公道话。”云乔道,“大哥,不管旁人如何,钱叔和我对龙头是很敬重的。特别是我,不会与祝家为敌。” 祝禹诚颔首:“这个自然。” “还有一点,哪怕是为了大哥,我也不会。”云乔纤浓羽睫眨了眨,盈盈浅眸落在祝禹诚身上,“总不能叫大哥左右为难。” 祝禹诚脸上,浮动了几分感动:“云乔乖,大哥知道你很好!” 两个人一番做作表演,你来我往,然后大家心里就明白:对方也不想撕破脸。 祝禹诚把过错推给了钱叔,说钱叔那边有问题,祝家才冷落云乔;而云乔口口声声自己一介孤女,无依无靠,需要更多的靠山。 她那意思,要祝禹诚做她靠山。 祝禹诚当即拍胸脯,表示大哥一定会对妹妹好。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神一片冰冷。 云乔低头喝水,羽睫覆盖的眸子,也是一片漠然。 两只狐狸面对面,彼此唱了一出好戏,暂时安抚了对方,继续过现在的日子,等待下次机会来临。 他们来得早,餐厅又知晓是祝大少,特意请大厨早早给他们开火。 他们吃完了,餐厅还是没人。 上甜点的时候,祝禹诚还开玩笑,把祝二少的事说了一遍。 祝二少被打得很惨。 席荣亲自动手的,绝对让他哪儿断就断,利落极了。 “……也不知七爷气消了没有。”祝禹诚道。 云乔就把上次讽刺徐寅杰的话,再次拿出来给祝禹诚:“七叔没有生气,挨打的人又不是他。”祝禹诚:“……” 第119章 讨好她 云乔与祝禹诚吃了顿丰盛午饭。 祝禹诚提出:“你可要去家里坐坐,看看我爸爸?” 云乔可以故作天真,但不能低声下气。 依照规矩,怎么也该是祝龙头先邀请她,而不是她主动上门。 有些事的界限,一旦踏过去,以后她的尊严就毫无价值。 祝禹诚边扮演好哥哥,边给云乔挖坑。 云乔眨了眨眼睛:“好。不过,得改日去,我什么也没准备。” “不需要准备。” “外婆教我要懂礼貌。”云乔道,“去看望长辈,得备好礼品。” 她既没拒绝,又不说什么时候去。 祝禹诚喜欢挖坑,那就挖,反正云乔会把他的坑晾在那里,让他自己看个够。 她搬出外婆,又言之有理,祝禹诚才惊觉自己被摆了一道,笑笑点头:“是我欠考虑。” 他端详云乔:“首饰都捐了出去,等会儿大哥陪你去逛逛珠宝行吧。女孩子怎么能没点首饰?太素净了,看着叫人心疼。” 云乔:“听大哥安排。” 他们俩吃完了,还品尝了饭后甜点,时间刚刚到十二点。 九月燕城的午,骄阳毒辣,照得树影低垂,满地浓阴。 走出餐厅,汽车停靠门口,祝禹诚亲自替云乔拉开了车门。 待云乔坐稳,他才从另一边上来,让司机送他们去了燕城最大的珠宝行。 珠宝行一共两层,正面五彩玻璃墙,里面柜台也用玻璃装饰,正午光线充足,尚未进门就能瞧见其奢华。 “经理呢?”祝禹诚一进门,就问负责招待的小伙计。 小伙计恭敬叫了声大少,转身去叫经理。 很快,出来一名四旬年纪的男人,手上带着白色手套,客客气气给祝禹诚打了招呼。 “这位是云小姐。”祝禹诚对男人说,“我要给云小姐挑选几样首饰。” 男人打量云乔。 祝大少洁身自好,身边没有莺莺燕燕。也许深宅内,会有几个干净女子服侍他,但绝不会跟他出门。 他到珠宝行,公然要替女人买首饰,还是头一回。 “云小姐喜欢什么样子的?”男人问。 云乔:“随便。” 男人一笑,心想这位云小姐会狮子大开口。她都随便了,大少怎么好意思拿便宜东西敷衍她? 她又如此美艳。 男人待要说话,祝禹诚却道:“上二楼吧。你上二楼看看,也许有自己喜欢的。” 这家珠宝行是祝家私产,除了卖金银玉珠,也卖钻石。 二楼专门卖钻石,接待也是贵客。 男人还想给大少省钱,不成想大少爷开口就让人上楼,这是打算一掷千金为红颜。 经理是个人精,知晓大少爷这是不怕花钱,想要哄佳人高兴,故而他前头领路,把他们俩带上了二楼。 二楼柜台比较少,但货齐全。 偌大区域,一半是展柜,另一半则是沙发茶几,设了四处。 有两拨客人正在休息,喝茶,面前放着首饰托盘,还在犹豫不决要买哪个,钻石堆了半茶几,夺人眼球。 云乔和祝禹诚往展柜那边瞧。 瞧着钻石首饰,云乔还是觉得没有黄金的好看。 会发光有什么可名贵的? 电灯泡也会发光,怎么不戴在脖子上? 金饰多好看,黄澄澄的,能点缀衣衫和妆容的单调,同时又能衬托肌肤雪白。若没这点用处,戴首饰作甚? 她百无聊赖看着。 祝禹诚见她不是很动心的样子,温柔低垂了头,悄声问她:“喜欢哪个?” 态度十分暧昧。 然而这个时候,有笑声从楼梯那边传过来,隐约是男女一路欢笑着,上来挑选首饰了。 十分喧哗,众人都望过去,包括云乔。这一看,又瞧见了熟人。 第120章 冤家路窄 云乔最近不顺,出门遇邪祟。 她往祝禹诚身后站了站,几乎贴着他后背。 祝禹诚顺着她的视线,也瞧见了进来的顾客,是一群年轻人。 三男三女,男的背带裤、白衬衫;女的洋裙,统一都是很时髦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把整个二楼弄得很喧嚣。另外两拨客人,不经意蹙了蹙眉,但这些人没瞧见。 这三男,其一个特别高大,衬衫宽松,但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他生得英俊,也挺和气,脸上笑容璀璨,却让人感觉他很不好惹。 他进门之后,原本没留意这边,但云乔这么一躲,他反而觉得眼熟,往这厢看了好几眼。 祝禹诚略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男子也笑了下,很懂礼貌。 祝禹诚看得出云乔窘迫,故而快速转身,低声问她:“怎么了?” “没事,我想去洗手间。”云乔道,“这边可有洗手间?” 二楼有的。 祝禹诚知晓她要躲避,却不点破,带着她往洗手间方向走。 不成想,那边男子声音洪亮:“云乔!” 云乔假装没听到,并且加快脚步。 男子又喊,朝这边走了过来:“云乔,你别跑。” 他跑得很快,二楼又不大,几息他就到了云乔和祝禹诚身后。 祝禹诚停住脚步,往前一挡:“先生,您是认错人了吧?” 徐寅杰哭笑不得:“我又没老花眼。” 他比祝禹诚稍微高一点,掠过他肩头去看云乔,“你躲我做什么?又怕我追债?放心,我不会天天讨债的。” 云乔最恨他颠倒黑白,又恨他荤素不济,胡言乱语,恨不能揍他一顿解恨。 她终于转过脸:“是你啊?刚刚没认出来。我尿急,你等会儿!” 徐寅杰:“……” 大庭广众,她能说得出“尿急”这样的词,足见她逃之心切。 正好祝禹诚挡住了路,云乔快速往走廊尽头走。 洗手间的位置很醒目,她进去之后反锁了门。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有人敲了敲门。 祝禹诚温和声音,在门外响:“云乔,云乔?他们走了,你可以出来。” 云乔打开了门。 祝禹诚镜片后面的眼神,带上了三分笑意:“香港徐家的。怎么,你真欠他钱?要不要大哥替你还?” 云乔一时恶趣味。 她提防祝禹诚,恶心徐寅杰,总之这两人她都讨厌。 “大哥要替我还?我欠他的可不是钱。”云乔说。 祝禹诚:“欠了什么?大哥都会尽量帮忙。” “欠他一个吻。”云乔道,“大哥你帮我?” 祝禹诚:“……” 他忍不住笑出声,伸头在云乔额头弹了下:“戏弄大哥,你太调皮了!” 然后,他又低声问,“真欠了他的?” “没有,他诬赖。”云乔道,“反正我当时没答应,现在也不承认。” 祝禹诚:“我就知道不会,云乔素来谨慎。他们走了,今天下午他们有活动。你出来吧,厕所里不难闻?” 厕所很难闻,还热。 云乔感觉自己身上沾了味道,死活不肯再回柜台,让祝禹诚带着她从旁边楼梯下去。祝禹诚温温柔柔的,听从了她的话,两个人从内部通道的楼梯下去,到了珠宝行后门,离开了珠宝行。 第121章 我记仇 云乔同祝禹诚散步。 两人沿着街道,换了一家首饰铺子,祝禹诚给云乔买了条金项链。 “要送家里老人吗?”小伙计还问云乔。 云乔往自己脖子里比划:“不,我自己戴。” 小伙计:“……” 她戴上了,丝毫不显老土,因她这个人太过于美丽,任何装饰都只是锦上添花。 小伙计连连夸好看、高贵,又说先生好福气。 祝禹诚含笑听着,眉头都没动一下。 买了项链,两人任务算是完成了,祝禹诚要送云乔回家,云乔拒绝。 “我乘坐黄包车。” “半下午日头还毒,当心晒伤了你。”祝禹诚道,“你坐我的汽车,我等会儿去隔壁洋行有点事,要见个朋友。司机送完你,再回来接我。” 云乔不想他亲自送。 他早已看出,故而这样安排。 云乔点点头,又说谢谢大哥送的金项链,软语温柔,盈眸噙水,是最乖巧听话的小妹妹。 祝禹诚只说“寒酸”,还说下次再带她去买钻石首饰。 客套几句,云乔上了汽车。 汽车送到了席公馆门口,云乔下了车。她身无分,上午时候都捐了,就没钱打发司机,只是道了句谢。 待要转身回去,突然黑影一闪,墙角窜出来一人,挡住她的路。 云乔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下意识往后退半步,同时朝那黑影踢了过去。 足下一紧,她小腿被挡了回来,同时听到熟悉爽朗笑声:“这么不客气?我可是推了约会,再这里被日光干烤一个小时,才等到你。” 云乔表情阴沉。 “你上次打电话说那等无耻的话,还指望我给你好脸?”云乔冷冷道。 徐寅杰笑来。 他一口洁白牙齿,笑容肆意,双眸灼灼望向云乔,带着浓浓的侵略意味,恨不能将她包裹来。 他挺拔如松,静静站在那里,也让人心生敬畏。 “明明是你先惹我。说好了请你吃蛋糕,一陪闻小姐看电影,你却跟七爷一跑了,丢下我。”徐寅杰笑道,“我一肚子气,说几句难听话,你还记仇了?” “我记!”云乔道,“你让开,别逼我动手,你打不过我!” 徐寅杰却打量她。 他肆无忌惮笑来:“你脚上功夫胜过我,可你今天穿了裙子。乔乔,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云乔:“……” 她一开始就想到了这层,故而心里有点怯。这层色厉内荏,在她躲避去洗手间的时候,已经暴露了。 现在她不过是垂死挣扎。 “别生气嘛。”徐寅杰依旧笑得灿烂,万丈阳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明亮得像一团火,能把人燃烧来。 他的热情,云乔从未遇到过。 她惊慌失措,所以很憎恨这样的他。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首饰,挑了半晌,选了南珠手链。”徐寅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首饰盒子,“送给你。” 钻石很贵,依照云乔那避之不及的性格,她肯定不会收。 南珠虽然也贵,但好歹比钻石便宜几分,而且云乔很喜欢珍珠。 徐寅杰也觉,珍珠更配她。 珠光与她肌肤同色,她也像珍珠一样,完美无瑕,令人沉迷。 云乔不接:“无功不受禄。” “就当我那晚胡说八道,向你赔罪!”徐寅杰借口早已找好。云乔还是不接。 第122章 他的傀儡 云乔对着徐寅杰,无可奈何,很想一巴掌拍死他,同时又感觉后续棘手。 徐家轻易不能得罪。 她转身要走。 徐寅杰伸手拉住她胳膊。 云乔今天穿短袖,露出一大截玉藕似的手臂。 徐寅杰人热情,他的手掌也滚烫。他拉住了云乔,那热量近乎灼人。他像是把南国的艳阳带到了燕城。 云乔眼眸一紧,下意识就要给他来个过肩摔,徐寅杰察觉到了,及时松开手。 被他掌心握过的手臂,还是烫。 “我的错!”他急忙举手,“我不是故意。” 他说罢,趁云乔没有反应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把首饰盒子塞到云乔掌心。 然后,他双手用力攥了下。 他体温应该比正常人高,掌心抚到哪里,烫到哪里。 他这样灼热而生动的存在感,让人想要无视他都难。 “收下吧。”他低声道。 云乔还没来得及翻脸,徐寅杰已经松开了手,并且识趣后退两步,和云乔保持距离。 云乔想把盒子扔他脸上。 这时,有汽车驶过。 她不想被席家人看到她与徐寅杰闹矛盾,立马收敛了凶神恶煞,表情平淡。她故作若无其事:“我收了, 你先回。” 徐寅杰也看到了身后来的汽车。 汽车在他们跟前停下。 车门推开,席兰廷闲闲下了汽车,端详云乔和徐寅杰。 他眸子在日光下,呈现一种不太正常的浅褐色,冷冷扫视一眼徐寅杰。 徐寅杰心口莫名一凉。 云乔神色也变了下,低声叫了声:“七叔。” “大午日头这么毒,你们俩站在门口做什么?”席兰廷问,语气不阴不阳的,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没什么,我给云乔送礼赔罪。”开口答话的,却是徐寅杰。 徐寅杰回过神,挑衅般不甘示弱。 席兰廷却不看他,而是望向云乔,眸子幽淡:“是吗?” “是,他送了我珍珠手链。”云乔道。 席兰廷瞥了眼她。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云乔却懂了,乖乖把盒子奉到他跟前。她那表情与神态,就像给菩萨上供一般。 徐寅杰没说话。 他认识的云乔,武艺高强、靠山强悍,一个人只身去香港,走徐家,淡定从容;她在香港,杀日本奸细、杀英国兵,面不改色。 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侠。 偏这侠女在席兰廷面前,温顺得像只猫。 明明很不对劲,但徐寅杰却没感觉有什么不妥。 这是他第四次面对席兰廷,他在席兰廷跟前抬不头。 这不是他错觉。 不仅他有这种感觉,云乔亦然。所以,云乔对席兰廷言听计从,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席兰廷像是会下咒,把人变成他的傀儡。 徐寅杰这厢走神,那边席兰廷打开了首饰盒子,瞧见细细绳子上,穿了八颗饱满南珠。珠光熠熠,动人心魄。 席兰廷拿来,细细端详。 云乔和徐寅杰都以为他要说点什么,却见他手指略微一紧。 只是轻微的一紧,因为他手背骨骼都没露出,那珍珠在他两指间碎裂。他往掌心一收,轻轻碾了碾,细粉从他手指飘落。 云乔:“……”徐寅杰:“……” 第123章 特意留冰淇淋给她 席兰廷不说话,一串珍珠顷刻间被他血肉手掌磨成粉。 云乔和徐寅杰两个练家子,不由自主后背冒冷汗。他们俩情不自禁代入了自己,感觉席七爷一巴掌,能把他们俩的脏腑震碎。 武术大家,都罕见能做到席兰廷这样——硬物指尖碾成碎粉。 “……质量不行。”席兰廷云淡风轻,把盒子扔回云乔怀里,“以后交几个大方点的朋友,赔礼也买点好东西。这种一碰就碎的首饰,打发叫花子都寒酸。” 徐寅杰:“……” 徐少愣是没开口。 若他惹恼了席七爷,席七爷五指如刀,大概能一下子刺穿他胸膛。 刀子都不如他手锋利。 上次他捏住徐寅杰的手腕,差点捏碎他骨头。 席兰廷拍了拍手,打开车门对云乔道:“回家吧,站在这里晒什么日头,又不是咸鱼干。” 云乔:“……” 席七爷损人的时候,什么恶毒词都能说出来。 云乔当即钻上车。 徐寅杰终于识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站在那里,脸色很不好看。 想到他就会欺负自己,现在却被七爷压得喘不过气,云乔心一阵痛快,感觉报了大仇。 她心情不错。 “七叔,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云乔问他。 席兰廷:“刚好忙完。” 他顿了下,又问云乔,“你做什么去了,怎么又跟那小子混在一?” 云乔忙解释。 她没有和徐寅杰混在一。 她说了祝家二少挨打,又说了她对祝家父子的戒备,同时不想和祝家撕破脸,所以出去陪祝大少演这么一出戏。 她还把金项链给席兰廷瞧:“看,今天的出演费。” 席兰廷:“……” 云乔把脖子伸了过来,撩项链。 席兰廷伸手,也拿那项链看。云乔还以为他又要捏碎,不成想他看了几眼,说成色不错。 放下时,他手指在云乔锁骨上碰了下。 只一下,云乔打了个激灵,像是被冰到了。 席兰廷和徐寅杰,真是冰火两重天。 “好好戴着,挺好看。”席兰廷道,“金项链很有诚意,将来挨饿了也能换钱。” 云乔抿唇笑。 席兰廷没有损她,云乔心松了口气。 车子到了四房门口的那条路,云乔看了眼席兰廷:“七叔,我这里下。” 席兰廷却道:“去我那坐坐,给你留了好吃的。” 云乔道好。 他们依旧从河边进去。 席兰廷回来,席长安倒了茶给他,茶杯里氤氲出白雾,居然是滚烫的茶。 这么热的天…… 席兰廷接过来,捧在掌心,又对席长安说:“午买回来的冰淇淋化了没有?” 云乔正热得难受,不是渴,就是烦热。陡然听到“冰淇淋”三个字,她耳朵都像是有了一抹凉意。 席长安:“用冰块镇了,没化。” 说罢,他转身去拿。 云乔吃到了冰凉的冰淇淋,而且是西瓜味的,她坐在沙发里,浑身血脉都舒展了。 “七叔真好!”云乔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 “你不来的话,下午会叫人送给你。”席兰廷不紧不慢,喝了口热茶,才算舒服几分。云乔没有再多问。 第124章 七叔替我杀了他 一整天,直到这一刻云乔才放松下来。 在祝禹诚面前,她故作天真,扮演一个无脑单纯的少女,时不时要露出点微笑,笑得她脸酸,做作得她想吐。 而在徐寅杰面前,她每根神经都紧绷着,随时打算跟他大战一百回合,生怕自己受到他的调戏——不管是身体上接触还是言语调戏。 只有在席兰廷这里,云乔才能放松。 她开开心心吃着冰淇淋,感觉这屋子里微凉的气息,心熨帖。 一碗冰淇淋见了底,云乔轻轻舒了口气。 “够吗?”席兰廷还问她。 不够也没了。 云乔待要回答,席兰廷似乎明白她的意思,补充说:“还有西瓜,也是用凉水冰着的。” “不够!”云乔立马说。 席兰廷摇铃。 席长安端了半个冰镇西瓜进来,放了个小银勺在西瓜里,让云乔挖了吃。 云乔又坐在地毯上,把西瓜放在茶几上,扶住慢慢吃了来。 席兰廷一边喝茶,一边和她闲话。 提到徐寅杰,席兰廷问她:“还是怕他?” 云乔:“……” 她一想到徐寅杰,下意识后背发紧。 “有点。”她如实道。 席兰廷:“我捏碎他脑袋,就像捏碎那些珍珠一样。你若是怕到无法克服,直接告诉我。” 云乔重重点头:“行!若我还怕他,七叔替我杀了他!” 席兰廷:“……” 她倒是不忸怩,直接把席兰廷当成她的刽子手了。 云乔吃了几勺西瓜,有点撑。 外面太阳还是毒,秋老虎挺厉害的。 云乔不打算回去了,要在七叔这里消磨光阴。 席兰廷喝了一杯热茶,心情不错,拿出西洋棋要和云乔切磋。 云乔不喜欢西洋棋,问席兰廷:“没有围棋吗?” 席兰廷:“有是有,懒得找。” 云乔:“……” 她还是和席兰廷下西洋棋。 因为在这上面,他们俩几乎平手,故而现在也不会一较高下,一边下一边闲聊,权当消遣。 是消遣,就不至于太用心,也不会在乎胜负。 云乔赢了几局,席兰廷也赢了几局。 就在这个时候,席尊从外面进来,浑身大汗。 他气喘吁吁:“七爷……” 瞧见了云乔,立马止住了声音。 席兰廷看了眼他:“云乔不是外人,你有话直接说。” 席尊一脸的惊恐,说话不太利索:“情报上传回来的消息,督军在外视察军务,遭到了刺杀。” 云乔和席兰廷一抬头看着席尊。 席尊艰难吐字:“了两枪,其一枪打在胸下位置……” 云乔手里的棋子落地,在棋枰上一磕,发出清脆声响。 “情报怎么说,直接说。”席兰廷声音平平稳稳。 “安顿在那边的一个临时军医营,暂时还不知,但随行军医们很慌,很危急……”席尊道。 云乔听了这话,下意识想要摸自己那三枚铜钱。 当着席兰廷的面,她忍住了。 席兰廷听到他大哥可能已经死了的消息,脸上没有半分慌乱。 他的声音,清淡而迟缓:“备车,我们现在过去。” 云乔站身。 席兰廷看向她,眸子一瞬间又漆黑,浓郁得化不开,像溺人深潭,要把她吸入:“你跟我一去。” 云乔:“……”席尊跑得快要断气,又急又紧张,还是分出心思腹诽自家主子:连去救命都要带上云乔小姐,七爷沉迷太深了吧! 第125章 未卜 三辆汽车从席宅出发。 出了城,道路坑洼不平,汽车又飞快,颠簸得能让人骨头散架。 云乔侧头,看了眼旁边的席兰廷,关切问他:“七叔,你受得住吗?要不要叫司机开慢些?” 司机是席荣,他开车最稳了,从后视镜看了眼席兰廷。 席兰廷冲他点点头,意思是继续开。 他回眸对云乔说:“这不算快,我没事。你感觉如何?要是不舒服……” 他后面的话没说,云乔却感受到了他的意思:人命关天,不舒服也要忍一忍。 她倒是能忍。 “七叔没事,我也没事。”她说。 席兰廷:“多大脸啊,你还跟我比?” 云乔:“……” 你一病号,我年轻健康,真比较来,吃亏的不是我吗? 她白了眼席兰廷。 席兰廷唇角微弯。 督军生死关头,关系到席氏存亡的大人物命运未卜,席兰廷还能因云乔一个白眼笑得出来,云乔不知该怎么说他。 她一个寄居外人,都莫名紧张。 云乔不知自己在紧张些什么,明明跟她无关的。她掌心三枚古铜钱,又转了来。 倏然,冰凉手指覆盖了她手面,将她手包裹住。 “不要怕。”席兰廷开口,“督军这次是血光之灾,没有性命之忧。” 他很笃定,很有说服力的样子,虽然他也没见到督军现如今的伤情。 说罢,他收回了手。 给云乔手背留下一抹凉,凉得舒服,降了云乔心的烦闷与燥热。 云乔当即把古铜钱收来,没有再摆弄;而席兰廷,他余光瞥了眼,同样不动声色。 原本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席荣愣是两个小时赶到了。 车速太快,以至于下地的时候,云乔脚步踉跄了下,有点站不稳。 临时的军医营,非常简陋,连最基本的卫生都没做到。 军医在处理伤口。 副官们把守,不准任何人往里闯。 “怎样?”席兰廷问副官长。 副官长眼眶通红,不知是急的还是哭的。面对席兰廷,他恭恭敬敬,只是声音嘶哑得厉害:“伤得很重,子弹取了出来,军医说擦破了心包。” 说到这里,副官长眼泪涌了上来。 日常跟着督军的四名军医,都是早年间席家送到国外去的西医。回国之后,他们都在西医院工作过好几年,才调回督军身边。 他们一个个有经验、有技术。 现在,他们都慌了,副官长心知凶多吉少。 他不能对着副官们哭,但他实在有点承受不住。 在七爷面前,他忍不住似的。 席兰廷拍了拍他肩膀:“去叫一名军医出来。” 副官长用力一抹眼泪,在窗下直接喊:“七爷来了。” 里面窸窸窣窣,很快就有一名军医走了出来。 军医面色灰败。 避开了副官们探究目光,军医和席兰廷挪旁边说话;云乔也跟了过去。 军医特意看了眼她。 席兰廷:“你说你的,云小姐不是外人。” 军医心的诧异,不涟漪,这会儿他万念俱灰,任何事都不会让他大惊小怪。 “的确擦破了心包,而且伤了大血管,止不住血……”军医的声音,绝望而飘渺,“督军再次休克了。七爷,可能要……要宣布……” 云乔愕然。也就是说,在军医看来,里面抢救着的督军,已经死了吗? 第126章 我试试看 云乔看着军医。 “一分钟前的事。”军医努力找回了自己声音,“七爷,您看……” 席兰廷却看了眼云乔。 云乔手心发凉。 这种情况,她没有把握。上次她也救过这样的,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当时吓到了外婆和长宁、静心,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外婆都不许她治病救人,并且同意她去念西医。 “云乔?” 席兰廷低低叫了声她。 云乔用力咬了下唇,豁出去了。 她冲席兰廷点点头:“七叔,试试看!” 军医听了个稀里糊涂,什么试试看? 席兰廷颔首,又道:“试试,不要勉强。” 说罢,他带着云乔进了“手术间”。没有人敢阻拦,包括副官长。 他们俩进来时,另外三名军医都在看手表,好像是确定督军死亡时间。 席兰廷突然闯入,还带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士,军医们很惊讶。 “出去,这里交给我。”席兰廷道。 他素来气场强大,短短一句话,能压得人喘不上气,生不出拒绝他的念头。 军医们莫名服从,虽然他们应该说点什么。但他们下意识觉得,七爷不想听他们废话,只想让他们赶紧滚。 三人退了出来。 门口的副官长、随行副官和另一名军医,都看向他三人。 他三人也是微愣。 “怎么能交给七爷?”其一人埋怨同伴。 同伴也糊涂了:“你刚怎么不说?” 最年长的低垂了头:“方才,是几点几分?” 这话说的几名军医同时闭嘴;而副官长似被人打了一闷棍,脑子里嗡嗡的,和外界短暂失去了点联系。 半晌,他才能找回自己神志:“什么几点几分?钟医生,你这话什么意思?” 钟医生沉默,脸色颓然。 这时,席兰廷出来了。 他一袭象牙白长衫,干干净净,宛如谪仙。 阳光照耀在他身上,他神色堪称温和,一种异样的慈悲:“督军还有气。云小姐也是个医生,让她救治。” 军医们震惊无比。 同时,他们也大大舒了口气。 看来,刚刚督军真的只是休克,又救回来了,不用特意记他的死亡时间了。 副官们很显然也兴奋了下,压抑的空气破开了个口子。 “云小姐,她……”钟医生不太放心。 席兰廷反问他:“你能救?” 钟医生不能。 要是能,他刚刚也不至于那么狼狈。督军这次太危急了,心包划破,大血管缝合不住,他是大半截身子进了鬼门关。 钟医生不知云小姐怎么救。 既然他们不行,云小姐还能行吗? 院内很安静。 席兰廷依靠着门柱,在走神。他表情空白,默然望着远方。 无人靠近他。 军医们轻手轻脚出去洗手,换下满是血污的手术服,又重新换了崭新的,等待里面的人喊他们。 副官们一个个站得笔直。 副官长比所有人都要紧张,但他此刻不敢宣泄内心情绪。 跟着席兰廷的,有他四随从的三人。 这三人闲坐坐在旁边,倒是这院内唯一放松的人。 这一等,从半下午等到了黄昏。席兰廷来的时候,不到四点,现如今七点整。 第127章 七爷来了 三个小时了。 席兰廷木雕似的身形终于动了动,往室内看了眼。 人不进去,什么也看不到,他这只是象征性的一眼。 这个时候,院外传来汽车刹车声,还有些喧哗。 席兰廷眉头微蹙。 席荣快步出去,然后又快速折身回来,低声在他耳边禀告:“七爷,城内军医院的人来了。” 席兰廷的情报最灵通,一出事,席尊立马接到了电话,转告席兰廷。他也没犹豫,当即带着云乔赶来。 饶是督军生死一线,这等大事也不可能嚷嚷得天下皆知。城内的军医院知晓消息时,席兰廷人都到了。 待他们再赶过来,就比席兰廷晚了三个小时。 一般的伤情还好,伤了心包与大血管,等他们赶到,督军恐怕尸体都硬了。 城内军医众人下了大卡车,除了院长,其他人并不清楚内情,只知道督军这边受伤,他们心情不算沉重往里走。 席兰廷身边的席长安拦住了他们:“院内人太多,先在外面等一会儿吧。” 副官长和四位军医也出来。 几个人凑在一,说督军现如今情景,大家心里疑云重重。 这时,有人敲了敲房门。 席兰廷率先进去。 片刻之后,他怀里抱出来一女子。 女子缩在他臂弯,不知是睡了还是昏了,一动不动。 席兰廷:“钟军医,你们进去两个人,自己当心,别让督军伤口再感染。督军已经无碍了,休息两天再回城。” 钟军医:“……” 督军那样的情况,哪怕手术成功,没过四十八小时,也不能说无碍吧? 七爷到底不懂医术。 席兰廷抱着那女孩儿走了,他的随从们也跟着撤了。 钟军医和院长进去看督军。 督军躺在那里,身上没有任何仪器,但他胸前伤口缝合了。 军医立马去抓督军的手腕脉搏。 这些军医,多半都是西医兼顾。督军这会儿脉象平稳,像是睡着了。 钟军医脸色变了变:“这……这不太可能……” 他又拿出听诊器,听了听督军的心跳。 他呆若木鸡。 院长见他这样,不免费解:“怎么了?” 钟军医:“这是什么医术?这是玄术吧?” 院长:“……” 席兰廷的车子拐上了官道,却没有回城,很快又从官道下来,走小路往一处村落去了。 村落临山,山路修缮过了,有几处山庄房舍。 席兰廷放下云乔的时候,席荣发现她脸色惨白,唇上毫无血色,整个人都像是没了气息。 “七爷……”席荣觉得云乔小姐这样很可怕,心惴惴。 席兰廷:“这是单子,你去镇子上买菜。不用着急赶路,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记得要齐全。” 席荣道是。 单子上都是各色肉菜,还有几样常见的补品,比如说燕窝、人参。 他赶紧去了。 半夜时候,督军醒了过来,声音嘶哑。 军医们不敢动他,任由他躺着,问他感觉如何。 督军只说浑身疼。 “我记得子弹打在了胸口。”督军说话很费力气,“我还活着?” 钟军医百感交集:“是,您没事了。” “怎么……”督军有点意外,突然又问,“是不是……小七来了?” 他这话问得突然。 七爷又不会医术。 怎么督军觉得自己不行了,七爷来了就会得救? “是,七爷下午时候来了,他还带了一名……神医,您是她救的。当时,大血管缝不住,我们……”钟医生的话越说越轻。 督军却摆摆手。他又沉沉睡了。 第128章 陪我玩 云乔醒来时,下雨了。 陡然降温,凉透袖底。她在陌生的地方,屋内光线暗淡。锦帘垂地,细软轻薄,云乔轻轻将窗牖推开。 外面细雨霏霏,斜风轻掠,雨丝顺势落在她面颊上,一阵薄寒。 身后房门轻轻吱呀。 她尚未回头,先闻到了热气腾腾的香味——鸡汤面的香醇,盖过了薄薄秋雨的气息,把屋子里填充得满满当当。 “醒了?”席兰廷闲庭信步,手里托盘轻若无物,“饿不饿?” 饿! 刚刚没感觉,可胃被食物的香味唤醒,她胃里火烧火燎了来,饿得有点钻心。 云乔坐下。 托盘里热气腾腾的,除了鸡汤面还有好几样点心。 “这是人参鸡汤,放凉了,你一口喝下。”席兰廷推过来骨瓷小碗。 小碗精致轻薄,里面放了小小汤匙。汤匙尾部描一朵艳红玫瑰,鲜艳欲滴。 云乔端了来。 的确半温。 一口灌下,胃里有东西垫底,接下来的吃相倒也不至于狼吞虎咽。 她尽可能每一样都细嚼慢咽。 饶是如此,所有的食物全部下肚,她才有了饱腹感。 她不觉得撑,但胃那一块有点鼓了。 她站身活动了下。 身上绵软,力气不是很足,但不头疼,比上次的情况好太多了。 “我睡了多久?”她问。 席兰廷:“四十个小时了。” 还好,一切正常。 云乔又问督军:“他怎样?” 席兰廷漫不经心,“你对自己的医术没信心?” “不是。” “那又何必多问?”席兰廷道。 “想听你说督军已经好了,没有性命之忧,顺便夸夸我的好医术。”云乔道。 席兰廷:“我喜欢旁人捧我,不会捧人。等哪一日你治完病,能像你外婆那样行动自如,而不是倒下就好几天不来,我再夸你。” 云乔:“……” 席兰廷见她有点委屈,又道:“不要得意自己的进步,你还太弱了。” 云乔正了正神色,同意这话。 她真的太弱,不及外婆万一。她以前没意识到,因为她不靠这个吃饭,况且她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现如今想来,外婆传授给她的,她还是半桶水,更别说旁的。 将来真找到了外婆仇敌,对方要杀她泄愤,她如何自保? “……将来会有进步。”席兰廷这棒槌打击完了云乔,又补充一句,似在安慰她。 云乔听了,没觉得好受点。 她很疲倦,吃饱喝足之后,身上乏力,倒下又睡了。 这次睡了三十个小时。 如此循环往复,吃、睡两件大事。 到了第八天,她下午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力气都回来了,甚至睡得脑壳疼。 客厅里烧了暖炉,外面还在下雨。 云乔和席兰廷在炉火边下棋,问他这是哪里。 “温泉山庄。”席兰廷道,“我有时候冬天会在这里住。” 云乔又问,外面的雨是不是下了八天,怎么每次她醒过来都在下雨。 “这场秋雨是没完没了。”席兰廷道。 她这边好了,就可以回城。 云乔没什么可收拾的,第二天可以直接上车走人。 走到了半路上,她才想席公馆那些人、四房那些嘴脸,有点担忧:“七叔,咱们出来快十天了,怎么交代?” “席荣早就回去说了,我要出去玩,让你陪同。”席兰廷道。云乔:“……” 第129章 要做七太太 云乔这几天好吃好睡,坐在车上精神饱满。 旁边席兰廷闭眼休憩,云乔看着窗外景色,想了他方才的话。 现在,整个席氏都知道云乔和席兰廷不清不楚了。 “杜晓沁再也赶不走我了。”云乔想到这里,心里踏实点。 至于她的名声,在席公馆内部肯定很糟糕了——“臭不要脸”这牌匾,肯定挂在她胸前。 外面倒不会说什么,因为她是籍籍无名小角色,谁在乎她? 当然,席兰廷的八卦,还是有人感兴趣的。在八卦他的同时,“四房的继女”,大概就是云乔代称。 这些云乔都不在乎。 她将来肯定不会在燕城生活。 她要出去念书、从医,说不定等她回国,会在广州落脚。 到那时候,她可能还会改个名字。她很想跟外婆姓萧,也许学成归来,她会是萧医生,有崭新的名字、光辉的履历。 有这些铺底,跟七叔这边解释不清,云乔也没放在心上。 这三年,七叔这粗大腿云乔要抱紧。若她本事进步, 能超过外婆,说不定她三年后会治好七叔,还掉七叔的人情。 一直阖眼的席兰廷,突然问她:“这次督军的伤,你帮了七叔大忙。你想要什么奖励?” 云乔:“还有奖励?” “自然。” 云乔倒一时没想来要什么,她沉吟片刻。 席兰廷淡淡道:“督军可以叫你一声姑姑。” 云乔:“……” 这倒也不必吧? 外婆年纪大,人人叫她婆婆都使得,云乔还只是个小姑娘。 “督军知道这件事,心里记得我的情就行了。”云乔道,“别叫姑姑,我快被叫老了。” 席兰廷侧头打量了眼她:“这么年轻就怕老?” “比我父亲都老的人叫我姑姑,我很难觉得自己还年轻。”云乔说。 席兰廷:“……” 他不再深究此事,只是告诉云乔,这个提议永远有效。七叔要给她一个奖励,她想要什么随时提。 只要席兰廷能办到。 此事暂且搁置。 两人回到了席公馆,席家内部自然又是一番嚼舌根。 不过,老夫人那边的举动却让人非常意外:她老人家在正院摆宴,规格很高,特意请云乔吃饭。 陪坐的,是督军、二爷和七爷。 此举掀千层浪,别说佣人们,就连各房头的老爷、少爷、太太小姐们,都好奇不已。 “澜,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杜晓沁特意问席澜。 席澜脸色不太好看。 她与老夫人最亲近,然而这次老夫人却没告诉她。 请云乔吃饭,这是非常给云乔面子的事;而更抬举云乔的,是让督军和二爷也作陪。 这什么意思? 把云乔当席府上宾? “云乔小姐不会真的要做七太太吧?” “四太太是她亲妈,这不是乱套?” “四房有什么要紧的?若是嫌他们碍眼,给点钱打发出去,甚至送到国外,根本不耽误什么。” 宴会还没结束,席家内部的猜测就热火朝天了来。 连青岛丢了、山东半岛给了日本人,都没引他们这么大的讨论兴趣。可见,桃色八卦能盖过家国大事,可悲可叹。 第130章 谢礼 云乔喝了好几杯酒。 老夫人亲自敬她一杯,她不能不喝;督军身体还没养好,不能饮酒,故而二爷替督军敬云乔三杯,云乔也喝了。 席兰廷没喝。 “……云乔酒量不错。”老夫人夸奖云乔。 席兰廷:“她什么都不错。” 老夫人含笑看了眼儿子。 督军和二爷也听到了,各自暗笑。 席兰廷:“夸夸她。她喜欢别人夸她,上次还求我褒奖她几句。” 云乔:“……” 我不是,我没有。 老夫人笑着打圆场,而后果然夸奖了云乔好几句。 军医们一致都说督军重伤,钟军医私下里告诉督军,其实最后那半分钟,他们已经放弃了,无能为力。 督军进了鬼门关。 云乔在里面三个小时,把督军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没人知道她怎么做到的。 督军这样重伤,本该卧床半个月。可两天之后,督军自己觉得各方面良好;钟军医和院长反复检查,也觉得督军恢复得惊人。 驻地不安全,临时搭建的军医营也不够卫生。 为了督军,钟军医和院长做主,在大卡车上多铺放被褥,开车慢些,把督军送回燕城。 一番奔波,督军情况也没恶化。 到了今日,前后才十天,那样严重的伤情,督军却能坐席吃饭。 军医们经验丰富,对云乔的医术好奇不已;督军自己也有点预感,故而很感激云乔救命。 此事,督军告诉了老夫人和二爷,只是瞒着军政府那些高官,也没告诉督军府的妻妾和女儿们。 军政府和督军府众人还以为他只是受了点轻伤。 老夫人感激云乔,设宴款待。 “这是河东的一处小公馆的钥匙,距离钱公馆只有十分钟车程。”老夫人把一个小匣子放在桌面上,“云乔,这是督军的谢礼。” 河东的房子,虽然奢华讲究,但河东的地价不高,整体而言不如老城这边贵。 云乔是年轻人,新派的、临时爆发户,都爱往河东扎堆,毕竟那边是新气象,时髦又新潮。 云乔大大方方接了过来:“多谢老夫人、多谢督军。” 顿了下,她又对老夫人道,“虽然有了这宅子,我可能还要在席家小住,老夫人别赶我走。” 老夫人笑道:“你爱住多久都行。” 给这小公馆,是因为老夫人知晓云乔身份,所以明白她在席家不会久住,将来迟早要自己出去的。 并非要让她走。 “多谢。”云乔道。 老夫人这边宴席很晚才散,时不时传来老夫人的笑声。 散席的时候,老夫人叮嘱佣人:“督军的司机呢?让开慢一些,督军伤口还没好。” 席公馆原本只有少数人知晓督军受伤。 现如今,大家都知道了。 “督军受伤了,还要特意赶过来陪老夫人吃饭,这到底怎么回事?” 太过于神秘,大家对云乔的态度都发生了改变。 最紧张的,是二太太和杜晓沁。 二太太柳氏特意问二爷:“真的要娶云乔做七弟妹?” “没这回事。”二爷说,“这次是感谢云乔,她救了大哥一命。” 二太太:“……” 她震惊了。 救命? 怎么救的?她再追问,二爷就不仔细说了,只说是老夫人的话,肯定错不了。具体如何救的,二爷没看到,说不明白。 第131章 不要打听她 督军是一方土皇帝,他的生死关乎局势。若他真被暗杀了,那燕城这片天地短时间内会乱来。 故而,督军遇刺,只军政府高层和席家内部少数人知道。 报界和民众压根儿不清楚这回事。 晚膳之后,云乔的生活一成不变:她除了观摩席家众人、杜晓沁和席兰廷,就是看书。 而席兰廷出去了一趟。 这一趟去了五日。 等他回来,刺杀督军的凶手,连同买凶和背后主谋,都找到了。 又过了两天,燕城一处洋房发生了大爆炸。 此事掀惊涛巨浪,因为那套洋房里住着一位下野的大人物。 “……内阁要改督军制,频繁受挫,故而想拿几个出头鸟开枪。”席兰廷坐在督军外书房,修长手指扣住白瓷碗盖,边说话边撩拨浮叶。 督军伤情好了七成,此刻坐在他弟弟旁边,沉默良久。 “姓张的下野之后,我待他不薄,他居然拿了内阁的好处,想要趁机刺杀我,狼心狗肺!”督军气结。 刺杀他的那位张某人,曾经地位不低。他与大总统不和睦,主动辞职,还是席督军邀请他南下的。 不成想,他居然是来刺杀席督军的。 席督军一时心口冰凉。 席兰廷表情淡淡:“甭管他什么心肺,现在都炸成肉泥了。” 席督军:“……” 他想军医们说他的伤情,一阵唏嘘。 当着席兰廷的面,他又问了云乔:“她……跟你,是不是一样的人?” 席兰廷抬眼帘,不轻不重看了眼他:“你打探她?” 席督军立马说:“我打探她做什么?不过是随口闲聊。” “不要多聊,我不喜旁人花心思琢磨她。”席兰廷淡淡道,“你这么忙,还是操心操心自己身边的保卫。” 大督军在自己地盘内能受这么重的伤,他的随行副官责任很大。 “……一训练的,当时周阳最敏锐,我让给了你。现如今看来,做副官长的优越性,磨掉了他的利爪,他远不及我身边那四个了。”席兰廷道。 他身边的“安富尊荣”,和大督军身边的副官长周阳等人,是一受训,脱颖而出的八个人。 他们兄弟俩一人分了四个。 周阳的综合能力,比“安富尊荣”加来还要强。 十年光阴,周阳像一把生锈的刀,钝化得厉害。 要是席荣、席尊等任何一人跟着,都不会让主子吃这么大亏。 “这次是旁人蓄谋已久,不怪周阳。”督军说,“他是忠心敬业的,教副官们也不错。” 席兰廷不再说什么。 他站身,打算离开,席督军又喊住了他。 “明晚,晚云要在南华饭店开个舞会,我让她给云小姐下帖子。你若是无事,也去凑个热闹,是募捐的。”督军道。 席兰廷似有点兴趣:“因为什么募捐?” “医学会那些人,打算筹建个西式的妇婴医院。”督军说。 医院…… 云乔应该感兴趣。 “行,你让郝姨太给她下请帖。”席兰廷漫不经心,举步往外走。 这天晚些时候,督军府的副官慎重其事给云乔送了一张大红烫金字的请帖,邀请她明晚出席南华饭店的募捐晚会。 她拿在手里,翻着看了又看。“郝晚云?”她念这个名字,然后对身边的长宁和静心笑道,“原来是她,闻名已久,明晚能见到了。” 第132章 挑拨离间 这天晚饭时候,老夫人那边的佣人,过来送请帖。 “郝姨太要在南华饭店开个募捐舞会,为新开的妇婴医院筹钱。”佣人如此道。 一张请帖,给四房的老爷太太。 他们可以带孩子们去,也可以光自己去。 “她干嘛出这个风头?”杜晓沁有点不屑,“妇婴医院关她什么事?” 四爷很公正:“她以前在国外学过几年西医的。” 杜晓沁:“那也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四爷:“现在医学会那些人,还是拉了郝姨太做名誉副会长,所以她出这个头。” 杜晓沁撇撇嘴。 她又问:“咱们去吗?” “肯定要去。不给她面子,就是打大哥的脸。”四爷说。 杜晓沁当然知道。 不过,她又有点犹豫,“大嫂不知道会怎么想。” 一旁的席澜笑道:“大伯母知道,她还帮着张罗。这是好事,大伯母也乐意做点善事。” 杜晓沁不再说什么了。 她和席澜商量明晚的礼服,瞧见云乔一直沉默,杜晓沁又问:“你明晚跟不跟我们去?” “不了。”云乔回答。 席澜似不忍心:“云乔,你跟我们一吧,我们都要去的,你一个人在家不无聊?” 云乔:“我是说,我不跟你们去。郝姨太单独给我送了请帖。”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 席澜脸上,有无法遮掩的尴尬。 她这边同情云乔,不成想云乔却等着卖弄她的人脉。 杜晓沁顿时不悦:“你不早说!” “没人问我。”云乔道,“我若是自己无缘无故提,不是显摆过头了吗?” 杜晓沁:“……” 也对。 她的确是不好没话找话说这件事,杜晓沁肯定要骂她。 大弟弟席清闻言,有点不高兴,又不理解:“郝姨太为什么单独给你下请帖?” “她巴结我。” “凭什么巴结你?”席清语气不善,声音微微拔高。 云乔:“凭督军和老夫人专门请我吃饭,给我敬酒。” 四房众人:“……” 席澜温柔恬静的眸子,有一瞬间的阴沉。 席清气结,脸上扭出鄙夷:“你不过是迷住了七叔,祖母和大伯才请你!不要脸,狐狸精!” “清!”席四爷呵斥儿子。 这话太过分了。 “给你姐姐道歉。”席四爷沉声道,“你一日日大了,说话口无遮拦!” “我不!”席清不当回事,仍是很讨厌云乔,“她就是不要脸!” 席四爷脸色变了变,想要发怒。 席澜这个时候才打圆场,让席清跟云乔道歉:“清,别惹爸爸生气,你要懂事!” 这样一来,道歉是为了不让爸爸发火,而并非为了云乔。 席澜一开口就偷换概念、改变事实,云乔不动声色听了,没当回事。 “哼!”席清倔强。 席澜又对云乔道:“云乔,我代弟弟跟你道歉,行吗?别弄得大家都不愉快。” 云乔看了眼席澜,目光幽静:“我说什么了,怎么成我弄得大家不愉快?” 席四爷当即也看了眼席澜。 一时间,饭桌上气氛更糟糕了。 云乔索性放了筷子:“你们慢慢吃,我先上楼。” 她直接走了。 席澜咬紧银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席四爷和杜晓沁看到了,都很心疼她。特别是杜晓沁,安抚席澜:“她那样不给你面子,是她愚昧不知理。不要生气,气坏了自己。” 第133章 自己争取的地位 南华饭店在河西岸边,奢华讲究。 它一共六层,里面安装电梯,是目前燕城最好的饭店,接待也都是政要名流,或外国人。 “南华饭店的醋鱼特别好吃,你还记得不记得?当时外婆都夸。”云乔坐在梳妆镜前化妆,跟身后的静心说。 静心记得。 那次她们到燕城,钱叔特意请她们去南华饭店的餐厅吃饭。 那道醋鱼特别好,静心、长宁和云乔三个人抢,以至于萧婆婆一块也没吃上。钱叔无奈,让侍者再上一份。 这次,婆婆终于吃到了,夸赞说:“味道 不错。” 而后回去,婆婆还说过一次,说南华饭店的醋鱼,比其他地方都好吃。 “……第二份也是我们抢了吃的,婆婆就吃了两筷子。”静心笑道,“咱们那时候小,不懂事。” 云乔:“三年前的事,咱们能小到哪里去?馋就是馋,别甩锅给年纪。” 静心:“……” 打扮妥当,静心见她今日盛装,脸上画了精致妆容,笑道:“小姐这么热情,是看着郝姨太的面子,还是吃醋鱼去的?” 云乔:“当然是吃醋鱼。她郝姨太再大面子,也轮不到我去巴结她,只有她巴结我的份儿。” “哎呀风好大,小姐当心闪了舌头。”静心笑嘻嘻调侃她。 云乔在她头上敲了个暴栗,转身下楼去了。 她下楼时,杜晓沁他们还没穿戴好,一个个忙忙碌碌。 今天他们所有人都去。 在席家长房,也就是督军府,郝姨太和夫人平平坐。郝姨太的宴请,相当于督军夫人,受邀之人谁敢不给她面子? 自然要举家去捧场。 听闻老夫人今日都会去,还是督军夫人亲自邀请她的。 杜晓沁等人不喜云乔,云乔也懒得等他们,自己出门去叫黄包车。 不过,她今日脸上有脂粉,若是黄包车弄得她一头灰,再粘在脂粉上,恐怕妆容会很狼狈。 这时,有汽车路过。 车在云乔前面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露出一截光洁纤瘦小腿,然后是葱绿色繁绣旗袍。 姜燕羽亭亭站定:“云乔,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南华饭店?” 云乔有些日子没见这对兄妹。 上次闹的不愉快,姜燕瑾怕再给云乔添麻烦,让妹妹也远离云乔几分,大家好相安无事。 云乔自己忙,不是成天瞎混,的确是好些时候没碰面。 “你们也是?”云乔问。 姜燕瑾也下了汽车。 他主动走过来,打开另一边车门,眼睫微垂,看不出喜怒:“姑姑,请上车。” 姜燕羽偷笑。 云乔不觉得好笑,她态度板正,认认真真点点头,坐了上去。 “……听闻郝姨太邀请了不少人,可能要在南华饭店的大宴席厅内摆五十桌。”车子发动之后,姜燕羽跟云乔八卦。 云乔:“嗯。” 说了郝姨太,姜燕羽又说自己听到的不少消息。 她分享给云乔。 云乔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姜燕羽得到的消息,都是外界传说的,半真半假。 “听说当初督军结了婚才去日本的,然后在日本遇到了郝晚云。谈了两年恋爱,郝晚云跟着他一块儿回来的。”姜燕羽道。 郝姨太在席家如此有地位,外界都说她美艳无双、督军深爱她。 而事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郝姨太在席家的地位,不是督军给她的,而是她自己挣来的。 第134章 姑姑貌若天仙 云乔没有打断姜燕羽喋喋不休。 姜少开车,余光往后瞥了眼云乔。 云乔今日穿了件乳白色绣缠枝海棠旗袍。海棠用红金线绣成,在洁白布料上缓缓泅开,秾艳妖娆。 似妖。 云乔柳眉红唇,瞳仁漆黑,妖娆得过分,也像一朵盛绽在月下的海棠。 她今日装扮特别隆重,有种碾压众名媛的姿态。 “姑姑今天有什么事吗?”姜少对八卦没兴趣,打断了他妹妹的话。 他比妹妹懂事、故,很清楚知道督军府里的暗潮汹涌,绝不是简单“宠爱”而已。 八卦把事实往家长里短上带,反而忽略了根本原因。 “什么事?”云乔被他问得一愣。 姜少:“看姑姑今日精心打扮了,好像打算艳压全场。是有什么用意吗?” 云乔:“正式场合,我穿了件合身得体的衣衫、化个淡妆而已。” 姜少:“……” 云乔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太出色了,随意礼貌性的穿戴打扮,就能把人逼得狼狈,独她尽显风华。 真是……太得瑟了。 姜少表情淡淡:“那的确是姑姑太优秀了,随便一打扮就胜过天仙。” 姜燕羽听出了哥哥话里讽刺,错愕看了眼他。 云乔却好像没听出来,她表情仍是很闲淡,任何事都不涟漪:“的确如此。” 姜燕羽:“……” 她插不上话。 姜少开车,想想她的话,兀自摇头,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我已经开学了,姑姑知道吗?”姜少又道。 云乔:“听说过。是在席澜同班么?” “嗯。” “学习可吃力?你跟得上?”云乔口吻,好似长辈关切。 姜少也有问有答,像个孝顺懂礼的晚辈:“跟得上。我在家一直温习,他们的功课比较简单,我以前就学过。” “那就好。”云乔道,“跟同学能处得来?” “同学不多,我们班上一共二十一人,倒是都能相处得不错。”姜少道。 姜燕羽头一回听她哥哥说这么多学校的事,而不是一句敷衍“别多问”,她听得入神,还插话:“那女生多吗?” “六名女生。”姜少道。 “这么少?” “算很多的。”姜少说,“我们是英专业,女学生可能对这个感兴趣。隔壁天天和我们一上国课的机械专业,十八个学生,全是男的。” 姜燕羽:“……” 云乔也说,自己在香港那边念大学,整个班级三十七人,就五个女生。 女孩子读大学是有的,但不多。 华夏民风开化尚且不够,在燕城这样的地方,也主张女子早嫁。 学毕业嫁人,是最理想的。 上次七爷还让云乔去念学,也是这个意思。 姜燕羽吐吐舌头:“念书怪累的,我反正是不想读书。” 姜少则说:“这是社会原因,不怪你们。” 当前社会,能提供给女子工作的机会很稀少。哪怕有,学历和学识也不怎么加分。也就是说,女人读了书,用处也不大。 念书的确辛苦,若不是为了前途,谁愿意去吃这个苦? “将来可能会好。”云乔说。 姜少想前不久丢失的山东半岛,心情低沉,不再接话。 将来,真的会好吗? 会有一个强盛的国家,国土都归自己吗?会有繁华的经济,每个人学以致用,都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吗?将来……这国、这民,还有没有将来? 第135章 要不要借钱给你? 汽车慢腾腾到了南华饭店。 今日贵宾如云,整个燕城的贵妇人们,都携眷出席。 门口两条马路上,已经停满了汽车。还有侍者早早在路口等着,瞧见了汽车就阻拦。 侍者恭恭敬敬对姜燕瑾说:“先生,前面车子停不了了,您可以先停这里。若是您开进去,再退回来停,这里都被占了。” 姜燕瑾是个肯听劝的,当即下了车。 路旁一株高大梧桐树,入了秋树叶尚且浓密,夕阳照耀,在地上投下树叶的清晰脉络。 姜小姐挽住云乔,姜少跟在她们俩身后,三人往里走。 路上遇到了不少人,他们有的彼此认识,相互打招呼。也有人认得姜家兄妹,和他们寒暄。 南华饭店门口,铺了长长红毯。 华服男女,一个个踏上这红毯,迈入饭店。 云乔进来的时候,大厅内已经有了不少人。尚未入夜,水晶灯已经亮,千根枝杈的灯透亮,照得室内如白昼。 大理石地面,在灯光照耀下,泛出人影。 空气里飘荡着酒香、食物的香醇,还有动听乐声。 整个宴席大厅极大,分两边安置桌椅,约莫四五十张大桌子,铺着乳白色桌布,透明玻璃瓶装鲜艳欲滴的玫瑰。 “真气派!”姜燕羽低声对云乔说,“我只带了五百块,作为今天的募捐金,会不会太寒酸?” 云乔:“不会。” 五百块大洋,放在任何场合,都算得上大气,绝不寒酸。 姜燕羽又问云乔:“你带了多少?我哥哥身上还有钱,可以借给你一点。” 姜少正好听到了这么一句,一时无语。 他跟妹妹解释过萧婆婆和青帮、雁门的关系,但妹妹肯定没怎么理解。 她要是理解了萧婆婆的势力,就不会觉得云乔需要旁人借钱给她。 “我带了本票簿子,英国人银行的。”云乔道,“到时候看吧,可能我也会捐五百块。” 姜小姐不再说什么。 宾客们越来越多,云乔也见到了几个熟人,其就有钱婶和钱家那对双胞胎姊妹;还有祝禹诚和祝家的小姐们。 “云乔,等会儿跟我们坐一席。今日没有安排座位,随便坐。”钱婶对云乔说。 云乔:“好。” 祝禹诚也凑过来,想要跟云乔和钱婶一席。 然而,祝家大少是何等显赫,总有人上来搭腔;钱叔的地位虽然不输祝家,但钱婶刚到燕城,还没交际过,大家都不认识她。 姜家兄妹也有些朋友,早已被人拉着去说话了。 云乔抽空走了个神:“今天这等热闹,不知七叔会不会来?” 门口那边传来喧哗。 云乔望过去,瞧见督军夫人和席老夫人。她们俩身边,还跟着一名四旬年纪的美妇。 妇人穿着银红色旗袍,纤瘦窈窕,脸上有了点岁月纹路,胜在白净。她温婉端庄,自有一股子安分劲儿,不招人恨。 她就是督军的爱妾郝晚云。 督军府显赫,郝姨太虽然地位高,但她平时不怎么交际,在场七成人只是听说过她,没见过。 今日见到了,大失所望。 “好普通一人。” “远不及督军夫人保养得好。” “她怎如此老?” “她跟督军一样大,四十多的人了,如何不老?” 大家小声议论着,然后上前搭腔。 钱婶也特别好奇,往那边看了好几眼,笑道:“外头说郝姨太和督军的故事,都能成一台戏了。” 云乔却在走神,因为她余光瞥见了一人。 那人也在看她。 见她望过来,他冲她淡淡微笑,目光沉静而绵长。云乔站身,朝他走了过去。 第136章 二哥 宴席大厅内,有几根柱子,垂着青绒帘布;柱子旁边,则是落地长窗,推开出去是小小阳台。 一共六处这样的阳台。 穿着天青色衬衫西裤的男人,转身往小阳台走去,云乔不紧不慢跟了过去。 夜幕降临,大厅内的灯光,透过磨砂玻璃门照进来,小阳台光线充足。 小阳台门可以反锁,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柄宽大遮阳伞,撑在桌面之上,是盛夏给客人遮阴的。 秋老虎还毒,午阳光也强烈,遮阳伞没收来。 夜里的伞下,一片漆黑,别样静谧。 “二哥。”云乔出声。 男人的脸隐匿在暗处,看不太真切,但笑容很足。 他身上有岁月沉淀的稳重与英俊,一双眸子似能摄人心魄。 云乔与他在广州相识。 十三行门口,二十岁的他,带着才十二岁的云乔,跟来来往往的人赌骰子。他一双手,骨骼分明,只赢不输。 人人都说,富盖广州的程家,几位少爷芝兰玉树。比兄弟们,程二少更出色一些,满腹才华、人情练达。 他八岁跟着家里管事去英国念书、做买卖,一年到头往返各国,说一口很流畅的英。 云乔为何非要学英?也许,在小小的她心里,与人谈笑风生的程二哥值得她学习、模仿、追随。 她那时候没日没夜粘着他。 他会做生意、说好几国洋,他还擅长赌。他不进大赌场,只喜欢坐在十三行门口,与人赌上几把。 每次都赢,从不输。 他的赌注有大有小,大的可以是一箱子金条,小的可以是一块糖。 “乔乔,十三行是希望,全界各国的商人,都跟十三行通商。开国门是我们的出路,将来,遍地都可开门通商,我们国家才会强大富足。” 广州十三行,是康熙年间就对外通商的衙门。 用程二少的话说,这是希望之火。 所以,他总爱带云乔去十三行门口玩。 “二哥,你怎么到燕城来了?”云乔瞧见他,从往事里剥落,回到现实。 程二少名叫程立,他今年二十七岁,身上有很浓郁的成熟气息。虽然他眸子幽静漆黑,但看云乔的时候,他总是平和而温柔。 有点像父亲的目光。 云乔没有父亲,她很贪恋这样的温柔。 “我送货来的。”程立微笑,“钱婶不是过来了吗?顺便过来看看钱叔和钱婶,还想着过几天去看望你。” 外婆葬礼之后,云乔没有再见过程立。 当时,程立请她去广州,将来在广州安家,她其实有点心动。 只是外婆遗言,她不能不从。 “送货?是做什么买卖?”云乔问。 程立笑来:“医院必备的一些器材,对方希望由我接手,从英国采购回来。东西到了,价格不菲,买家要跟我对面接交才肯付尾款,所以我亲自来了。” 云乔想了今晚的募捐仪式。 说是募捐,其实也是给妇婴医院造势。目前燕城还没有专门的妇婴西医院,这是大的进步。 西医院是医学会筹办的,属于医学会。不管是拉人入股,还是单纯想要筹钱,都需要燕城这些名流帮忙。 “原来如此。”云乔笑了下,“你不着急回去吧?” “事情办完了应该不急,回去也没什么事。”程立道,“我可能要在这边开个贸易行,留一段时间。” 云乔心一喜。 她也不知这欢喜从何而来。外婆去之后,真正和她亲近的人,除了钱家和长宁静心姊妹,就是程二哥了。 她笑来。 程立也笑。夜幕之下,他的笑容柔和极了,比春风更温暖。 第137章 怎么惹了云乔? 云乔没和程立多聊。 宴席大厅人来人往,他们俩站在暗处,万一被人留意到,平添口舌——虽然大家可能都不认识他们。 坐席时,钱婶和钱家双胞胎间,特意留了两个位置。 “二哥!” 双胞胎姊妹瞧见了程立,也是欢喜极了,纷纷站身和他握手。 程立修长挺拔,有一张线条明朗的俊脸。这样的人,本该杀伐果断、冷峻孤傲,但他不。 他总是很平和,待人接物柔声细语。他说话慢条斯理,做事一丝不苟。 程家那么大的生意,全在他脑海里。 提到广州程家,就忍不住要感叹程氏泼天的富贵;提到程二爷,都要赞一声良心商人、华商骄傲。 “二哥,你晚上住我们家,别住饭店。”钱家大姑娘对程立道,“明天我们带你去吃鱼羹。” “鱼羹好吃吗?” “好吃,特色菜。”钱大姑娘说。 程立微笑,如沐春风:“可我吃过的特色菜,都一般般。” 钱大姑娘:“……” 云乔忍俊不禁,笑着帮妹妹的场子:“其实我知道一家,味道特别好。那家叫……” 叫什么来着? 上次席家六少结婚,七叔那奇葩临时溜号,他们去吃了一家鱼羹,味道特别好。 只是那家招牌字写得龙飞凤舞,云乔不钻研书法,她当时就没认出来。 她话说一半,程立和钱家姊妹都看向她,她自己补充:“反正是有这么一家,鱼羹做得很地道。我回去问问七叔,要个地址。” “七叔?”程立突然接话,“是谁?” “席家的七爷。”云乔道。 程立那漆黑眸子静了一瞬,才笑着问她:“你和那位七爷,很熟悉?” “还好,七叔知道我外婆的事,故而和他很亲近。”云乔道。 程立颔首。 钱婶看了眼他们。 这个时候,有人大嗓门而来,打断了云乔等人的聊天:“乔乔!” 云乔:“……” 她听到这个声音就很烦,看到这个人更烦。 燕城足有两百多万人口,怎么哪哪都能遇到徐寅杰? 不少人看过去,徐寅杰引来了一阵围观,云乔恨不能捂住脸。 钱嫂和钱家姊妹看过去。 她们都见过徐寅杰。 徐寅杰是港城徐家的,他祖父乃是青帮在香港分舵的舵主。他人到了燕城,拜访过祝家,也拜访过钱家。 不管云乔如何贬低他,在钱婶和钱氏姊妹眼里,徐寅杰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他高大俊朗、为人热情,同时他又很有眼色,还有自己的心机。 “钱太太,两位妹妹。”徐寅杰一个不落打招呼,目光扫到了程立,他忍不住大喜,“二哥!” 程立站身,和他握手。 徐家祖籍也是广州,两家隔着海港,平日里常走动,关系很不错。 徐寅杰很崇拜程立。和云乔一样,他觉得程立是个特别了不的人。 “……怎么惹了云乔不高兴?”程立用广州话问徐寅杰,“她看到你就拉了脸。” “她和我闹脾气呢。”徐寅杰也用广州话。 原本,程立是要跟云乔和钱氏姊妹聊天的,不成想徐寅杰突然出现。他们俩越说越劲,广州话旁人又听不懂,他们俩索性去小阳台聊了。 就这样,才见面不久的程二哥,被徐寅杰拐走了。“这个上,真是没有比徐寅杰更讨厌的人!”云乔在心里骂道。 第138章 你吃醋 宴席大厅内逐渐坐满了人。 绝大多数云乔不认识;有些认识,彼此座位比较远,没瞧见。 程立与徐寅杰闲聊半个钟,被燕城医学会的主办人邀请出去了,一直没回来,导致云乔身边的位置,便宜了徐寅杰。 徐寅杰虽然不动手动脚,但他那眼神,恨不能把云乔调戏一遍。 “……你何时带二哥去吃鱼羹?上次那家鱼羹很好,咱们一块儿。”徐寅杰道。 提到那家鱼羹,就不可避免想席兰廷,徐寅杰心头闪过几缕阴霾,唇角略微下沉。 席兰廷是徐寅杰遇到过的最可怕之人。 “如果你想献殷勤,你可以请。”云乔冷淡,“对二哥而言,能吃到鱼羹就可以,没必要拘泥谁请。” “想和你一请。”徐寅杰凑近几分。 云乔把叉子插在桌面上,入木半寸,警告之意一目了然。 再靠近,这叉子就要扎他眼睛里。 徐寅杰后退一点,尴尬摸了摸鼻子:“何必如此狠心待我?” 一旁的钱二小姐听了半晌,此刻才出声:“徐少,你这般言语轻佻,姐姐待你已经很客气了。若不是看着你祖父,姐姐能割了你舌头。” 徐寅杰:“……” 这张桌子,还有其他客人。虽然云乔和徐寅杰声音不高,但云乔太过于醒目,对面几个人还是专心听了半晌。 钱婶主动开口:“都别闹了。徐少,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徐寅杰只得收敛。 云乔不想理会他,用目光全场搜寻,想要找一找七叔的位置。 她倒也不是想跟七叔坐,而是想拿他来镇压徐寅杰。如果七叔在,徐寅杰肯定能老实点。 结果寻了半晌,也没瞧见。 而这个时候,有人从门口进来。 一男一女,同样的华服锦衣,步履轻缓。两人都是极佳容貌,引得不少宾客围观,云乔这桌的客人也在说。 “好像是席家七爷。” 云乔当即扭头去看。 的确是席兰廷。 他今天穿了件雪色平纹衬衫,浅咖色马甲,很意外打了领结,十分正式。灯光落在他身上,给他的俊朗添了几分明亮,他墨发在等下泛出淡淡光润。 他依旧是最俊美的,胜过所有人。 “七叔一如既往的好看。”云乔在心想。 她慢半拍才看到七叔身边还跟着一名女郎。 女郎她认识,是盛师长的女儿盛昭。 盛昭娇小玲珑,站在高大的席兰廷身边,似小鸟依人。 她今日穿了件碧色旗袍,上面花纹浅淡不显眼,而她又肤白胜雪,被旗袍衬托得更娇艳,宛如一汪碧泉,沁人心脾。 他们俩走在一,十分相配。 云乔看到这一幕,心说七叔总不来,原来去接人了。 上次她还想问七叔和盛昭到底什么关系,结果遇到了徐寅杰,云乔就忘记了那一茬。 她看到了,徐寅杰也回身看到了。 他当即笑来,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哟,七爷有了新欢!七爷厉害,身边相伴的都是美人儿。” 云乔懂他调侃,不以为意:“美人儿乐意相伴七叔,那是拔高身价。” 徐寅杰:“……你吃醋?” 云乔:“……” 七叔谈个恋爱,她为何要吃醋?她只是实话实说。 席兰廷的美貌,罕有敌手,谁在他身边不是抬高自己身价呢?“看来,今晚七爷很忙,没空照顾你,不如让我献献殷勤,可好?我保证不胡说八道。”徐寅杰道。 第139章 大爱无疆 今晚热闹。可没人告诉云乔,她也会如此热闹。 重逢程立,于她乃是一桩喜事:他乡遇故知。 喜里偏又添烦:徐寅杰这厮,阴魂不散。 “我要是有七叔那手功夫就好了。”云乔心想。 她有心换个桌子,就怕徐寅杰这货再跟过去,一路闹笑话。 她满心就盼着程立赶紧聊完正事,回来替她镇镇场子。 她一张冷脸。 徐寅杰不看她脸色,亦或者说不在乎,就是下定决心要死缠烂打。 “云乔,咱们换个座位,我这里进风,吹得我脖子疼。”钱婶早已看出云乔不耐烦,主动为她解围。 云乔果然同她换。 她一动,徐寅杰也站身要换。 钱婶却拉住了他:“那边也有风吹进来,徐少麻烦你坐在这里,替我挡挡风,好不好?” 理由正当合理。 徐寅杰再混账,也不敢对钱太太不敬,当即含笑道是。 钱婶又拉着他说话。 就这样,云乔和徐寅杰间,隔了钱婶和钱大小姐,终于能让云乔喘口气。 途,云乔身去洗手间。 徐寅杰瞧见了,身也要走,钱二小姐拉住了他,询问他关于大学种种,非常热情,就是不准他纠缠云乔。 他忍不住笑了:“乔乔不待见我,你们也不待见我?” 钱婶和大姑娘装傻:“徐少这话何意?” 二姑娘实在些,有话直说:“徐少,我们很待见你,不想姐姐一巴掌拍死你,才替你解围。你怎么还不领情?” 徐寅杰:“多谢二小姐!” 他又故作委屈,“二小姐如此好心,替我在乔乔跟前说些好话嘛。” “这个自然。”二姑娘道。 云乔从洗手间出来,在狭长走廊上遇到了程立,他在走廊尽头抽烟。 他身边还有一名男士,两人低声闲聊。 那男士抽烟的动作无比优雅,也是个熟人。 云乔打算转身回去,那边男士却瞧见了她,远远喊了声她:“云乔?” 她只得折身回来,往他们那边走去:“大哥、二哥。” 祝禹诚薄唇噙着半截香烟,吞吐间一点薄雾,他含笑看着云乔:“被你这么一叫,我平白成了老大,占二哥便宜了。” 程立比祝禹诚大一岁。 云乔去了姓氏,倒好像他们是兄弟俩似的。 程立也笑。 这两男人,在外人看来是相同的谦谦君子,温柔知礼。 但云乔很清楚,祝禹诚性格阴冷,为人狠辣,他的温柔是表面上的;程立虽然做事颇有手段,但他人品良好,他的温柔多情是刻在骨子里的。 程立爱人、爱国家。 他努力经商,与外国人做生意,学得好东西,再分享出去,盼望家国有一日强大繁盛。他信奉实业救国,故而到处开厂。 他曾一次次仰望十三行,去汲取星星之火。 心有大爱,程立那俊朗眉眼,仿佛刻上了层柔光。 他有霹雳手段,也有菩萨心肠。 “你们俩也认识吗?”云乔问。 祝禹诚笑道:“那你觉得,我们俩是谁认识的谁?” 这是比谁的人脉广。 云乔知晓祝家是地头蛇,程立对祝禹诚肯定有事相求,当即说:“那定然是二哥来结交大哥的。大哥贵人事忙,估计没空交朋友。” 祝禹诚推了下眼镜。他笑,眼底却浮动几分冷意。云乔的马屁,拍得高级,但祝禹诚并不买账,因为是他主动结交的程立,并非程立讨好他。 第140章 钱没有良心 程立不到三十岁,可他黢黑眼眸深邃,沉稳有礼,总好像比谁都成熟稳重。 这样的人,很容易获得信任。 祝禹诚看得出,云乔忌惮他、戒备祝家,对这位程二爷却是满心的崇拜与亲近。 旁人都知程二爷是一只虎,他是要吃肉喝血的;云乔却以为他只是猫,一根小鱼干就能满足他胃口。 瞧见这一幕,祝禹诚有点好笑。 程立恍若不觉,只问云乔:“开席了么?” “还没,宾客尚未到齐。”云乔道。 程立颔首:“今日来人多。” “郝姨太能一呼百应。”接话的是祝禹诚。 “听闻督军的这位姨太太爱做善事。”程立道,“我倒是没见过她。” “很多人都没见过,她不上报纸,平日里交际也少。”祝禹诚道。 一根烟抽完,话似乎也说完了,三人往回走。 祝禹诚那桌,正好有几个空位,只坐了数名男士。这几位都在五旬年纪,穿长衫,像是旧式商人。 当然,能出现在郝姨太的募捐晚宴上,都是富商,燕城叫得上名号的人物。他们身后就是柱子。 垂着青绒帘布的柱子后面,隐约藏了几名穿黑色短上衣的男人。 “这些人的随从。”云乔当即会意。 她打算往钱婶那边去,程立却拉开了椅子,目光柔软,示意云乔坐下。 云乔往钱婶那边看了眼,发现徐寅杰还在,仍是滔滔不绝、精力充沛的样子。 她头皮发麻,实在没精神应付那厮,当即点点头:“谢谢二哥。” 同桌男人们,都看了眼云乔。 云乔实在太过于美艳,今日又是盛装,这些男人眼底的情绪莫测。 不过,他们倒也没贸然搭腔,因为把云乔当成了程立的女伴。而他们,估计都认识程立和祝禹诚。 其他桌子至少坐十二人,这桌却比较宽松,和主桌一样,只坐八人。 “二爷何时回广州?” “大少最近有什么买卖,带着大家发发财?” 程家、祝家都有老爷子在,但旁人称呼程立,就是叫他“程二爷”,把他当独立的大人物;而称呼祝禹诚,则是“祝大少”,他是祝龙头的附庸。 祝禹诚似乎也听得出差别,他笑容不达眼底,镜片后面的眼神有点阴冷。 他不高兴了。 程立始终态度温和,与人交谈时言语礼貌。 哪怕对方说话不太客气,暗讽刺他与英国人走得太近,明着是良心商人,实则良心卖给了英国佬,程立也不恼。 他也不辩解,只说:“人有良心,钱没有。赚谁的钱不是赚?” 他宽和至极。 云乔却瞧见那五名旧式商人的嘴角都不约而同紧绷了下。 她不明所以,只感觉程立说出那席话,他们都肉疼了下。 是程立赚了他们的钱吗? 有一位微胖富商,说着话目光总往云乔身上瞟,大概是很喜欢美色。 程立瞧见了,借着和云乔说话的功夫,伸长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手指距离她后背不过一点空隙,稍微不注意就会碰到。 云乔不由屏住呼吸。 那微胖商人见状,转开了目光,不再看云乔。 程立也就收回了手臂。 云乔慢慢透出一口气,心里竟是无比紧张。奇了怪,有什么可紧张! 第141章 捐款 晚上八点,宴席才开始。 今天是医学会的人主持,在上菜的空隙里,说了好些关于新开妇婴医院的种种。 而后,还请了几位很有名的歌女登台献唱。 宴席到了尾声,撤掉了饭菜,端上茶水和点心的时候,舞池那边的乐队也奏乐了。 这个时候,郝姨太上台说了几句话。 她落落大方,没什么陈词滥调,只说妇婴医院对大家都有利,因为谁家都要生孩子。 有了这样的医院,可以降低生产时候妇人的死亡率,也会降低新生儿的夭折率,功在千秋。 “她这个人,说话很务实。”祝禹诚评价说。 云乔点点头。 郝姨太前后不过三分钟,要说的就说完了,动作娴雅走下了台。 主桌那边,虽然督军没来,但督军夫人、席家的老夫人、二夫人都在场;市长夫人、祝家三姨太也在。 几位有权有势的贵妇悉数到场。 募捐的环节也到了。 侍者给每个人发了个信封,上面可以写上自己名字;然后,在信封里放上本票,或者现钞。 到了这桌,程立从口袋里拿出了本票簿子,也是英国银行的。 云乔好奇他会捐多少,故而伸头看他写。 见他一开始写了个“拾”,云乔心诧异。 拾,总不能是十块,只能是拾万。 拾万大洋,很豪阔了。 果然,他第二个字写的是万。 他写完了,侧头看了眼云乔,笑问:“看什么?” 他的目光,温柔而专注,像是宠溺至极。云乔没有父亲,总感觉程立看她的眼神,就是一位慈爱过度的老父亲了。 她心不由温暖。 “看你捐多少。”云乔道。 程立笑:“别参考我。这家医院找我买设备,我从他们那里赚了很多。我捐出去的,不过是盈利的边角。” 云乔:“……” 虽然如此,云乔拿出本票薄,也写了个“拾万”。 程立看了:“有点多。” “做善事。”云乔说,“外婆要是在,肯定愿意出更多钱。” 程立微笑。 大家写完,又有侍者端了小箱子过来,收众人的捐款。 待募捐结束,宾客们有人散场离席,回去睡觉;有人去酒水台那边闲聊;有人原地不动,喝茶吃点心;有人则滑入舞池,翩翩舞。 云乔见祝禹诚和程立一直聊天,两人甚至说换个地方去喝茶,估计是有生意上的事要谈。 她便道:“二哥,我先回去了。留个饭店电话给我,我明日打电话给你。等你有空了,请你吃鱼羹。” 程立看了眼手表。 时间尚早,才晚上九点半。 “你母亲管得很严,必须早回家?”程立问。 云乔:“倒也不是……” “一块儿去喝茶吧。”程立说,“我和禹诚打算去听戏。” 祝禹诚伸头看向这边,笑道:“云乔一去。你在罗筠生那里,面子比我们都大。” 罗老板背靠着萧婆婆,与祝龙头算是“同门”,他不怕祝龙头,也不用专门给祝家面子。 “你们又不是罗老板的戏迷,未必就非要他唱。”云乔道。 她倒是没拒绝。 他们待要身离席,有人朝这边走过来,步履很快。 “云乔小姐。”对方恭敬道。 云乔一瞧,是七叔身边的席荣。 “……七爷问您吃完了没有。若是吃完了,一块儿回府。”席荣又道。 程立与祝禹诚目光,一落在席荣身上,带着探究。 尤其是祝禹诚。当初打他弟弟的,就是席荣。 第142章 七爷请 席荣坦坦荡荡,任由探究警惕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云乔则往四处看了眼。 她看到了盛昭,却没看到席兰廷。 “七叔人呢?”她问。 席荣:“七爷说乏了,外面小阳台上抽根烟。云乔小姐,可以走了吗?” 云乔立马对祝禹诚和程立说:“很抱歉,两位哥哥,今天不能陪你们听戏。七叔找我,我得先回去了。” 程立和祝禹诚表情都微愣。 特别是程立,那张线条明朗的脸上,陡然浮动几分沉色。 他问:“怎么回事?” 云乔被他问得一头雾水:“什么?” “有人威胁你?”程立目光,仍落在她脸上,却没了之前的柔和。 他眼神有点冷硬。 “云乔,我可没见过你对谁这样言听计从。怎么,在席家的日子这样艰难?”祝禹诚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神色也冷漠。 若太难了,可以搬到祝家去。 上次祝二少伤好出院,主动提了此事。祝龙头心知儿子色迷心窍,挨了打也不知收敛,扇了他两个耳光。 祝禹诚把恶人留给父亲做,从一开始就没拒绝弟弟。 他也知道,家里不可能把云乔接过去,钱叔不会答应。 在钱昌平看来,祝家哪里是接云乔去享福,分明是绑架人质。 然而,这“人质”不在祝家,却好像在席家。 云乔看着这两人表情,又听到这样的言语,微微拧眉。 “我搭七叔的车回去。”云乔解释,“没有旁的事。七叔身体不好,免得他多等。” 祝禹诚神色不善。 程立却道:“席七爷这样厉害,能让你乖乖听话,我倒是很敬佩。不替二哥介绍介绍?” 云乔:“……” 她很崇拜程二哥,也真心把二哥当亲人。但她并不想介绍二哥和七叔认识。 二哥很好,很有本事,生意做得很大,人脉也广。 但,二哥只是个人,肉体凡胎普通人。 而七叔却不算。 她尚未拒绝,一旁席荣开口了:“七爷说了,若程二爷有兴趣,一去小阳台抽根烟。” 祝禹诚唇角更沉:“我呢?” 席荣淡淡瞥他一眼:“七爷没请你。” 程立笑了来,表情恢复了柔和。他轻轻拍了下祝禹诚肩膀,低声跟他说了句什么。 祝禹诚点点头,脸色缓和。 就这样,席荣带着云乔和程立,往后面僻静的小阳台去了。 仲秋夜风微醺,有桂蕊清香。小阳台的玻璃门被室内灯光照透,满地斑驳光影。 席兰廷坐在角落的藤椅上,慢腾腾抽烟。他吸了两口,修长手指把烟抵在烟灰缸上方,轻轻一点,半截烟灰洒落。 他眼皮半垂,斜了眼云乔和程立,淡淡道:“坐。” 他懒得没骨头,此刻还是半靠着,没身迎接。 程立同他握手。 他这次倒也没直接打脸,伸手握了。 “程先生头一回到燕城?”他问。 程立:“来过很多次。” “那你跟我侄女,不是新识,而是故交了?”他问得理所当然。 程立微笑:“的确是故交。” 云乔听了,觉得他们俩话里有话,却又句句言辞简单直接。 程立转向了云乔:“我嗓子干,七爷也抽了半晌的烟。你能不能去找侍者,替我们要两杯酒来?” 居然想支开云乔。 云乔心下一紧,怕程二哥不知死活,在七叔跟前吃亏。 他可不是徐寅杰。他要是被七叔打了,云乔会觉得过意不去。 第143章 支开她 云乔看向席兰廷。 程立立马笑道:“怎么了,现在不听二哥的话?” 云乔也不知自己怎么了。 总之,她在席兰廷面前特别没主见,什么都要听他的,而且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七叔就是这样,让人在他身边就沉沦,只想做他的傀儡。 云乔尴尬笑笑,目光还在席兰廷身上。 程立表情不着痕迹收敛,笑意全无。 席兰廷漫不经心把香烟按灭,眼帘微抬。灯光下他瞳仁略浅,没什么情绪在里面,不咸不淡:“要红葡萄酒。” 云乔如得圣旨,这才问程立:“二哥喝什么?” 二哥心情很复杂,这会儿只想要烈酒:“我要威士忌。” 她点头,转身出去,还好心替他们关好门。 云乔很懂眼色,不是个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她知程立要支开她,也经过席兰廷同意了,她最好拖延一点时间,别着急回去。 人家也没真的要喝酒。 宴席大厅的西南角,挂了一只巨大西洋钟,这个时候九点四十。 “我十点再进去。” 她打算混过这二十分钟。 宴席大厅内的人已经不多,疏疏郎朗,主桌那边却还有人在。 有人朝她走过来。 居然是席澜。 席澜笑容甜美:“云乔,你方才去哪儿了?一晚上都没寻到你。” 云乔:“我坐得比较靠后。” 席澜不以为意,指了指主桌:“祖母看到了你,让你过去说说话。” 云乔点头。 主桌除了老夫人,还有督军夫人、郝姨太,还有另一名贵妇。 贵妇穿一件玫瑰紫二色繁绣旗袍,戴着珍珠项链,珠光盈盈,衬托得她双颊白皙饱满,美丽又温婉。 她约莫三十来岁,腰身曼妙,保养得体。 “这就是云乔。”老夫人拉了云乔的手,把她介绍给郝姨太和贵妇。 然后,老夫人对云乔说了郝姨太,又说贵妇:“这位是祝家三姨太。” 祝龙头的正妻去多年,目前有四妾,外头情妇无数。 他的四妾,三姨太是用龙凤花轿抬进门的。虽然名义上不是续弦,但实际上和续弦无二。 祝家应酬交际,也都是三姨太出面。 不管是祝家内部还是燕城权贵们,都把三姨太当祝太太。 不过,有人巴结叫她“太太”,被她训斥过。 原因是当年她过门,祝龙头的嫡妻还在,祝母不同意。她自认小妾,才得到了进门机会。 听闻,她下了龙凤花轿没有跟祝龙头拜堂,而是直接跪了病危的原配。 现在,祝龙头的原配死了,老母也过了,她本该叫祝太太的,可她不知是赌气还是真有良心,坚守旧诺,依旧以姨太太自居。 “她忌惮的,应该是祝禹诚吧。”云乔每每听到这些闲话,都会如此想。 祝禹诚可不是吃闲饭的大少爷。 不管外面怎么看他,他在青帮是有一席之地的,祝龙头要是没了这个儿子帮衬,权威会大降。 原配的儿子还活着,且活得有权有势,三姨太真敢自称“太太”,就是在挑衅大少爷。 聪明人不会这么做。 “云乔小姐。”三姨太笑容温柔。 祝家的“主母”,自然知晓云乔身份。只是非萧婆婆门徒,没人敢轻易把云乔身份戳破。 “您好。”云乔和三姨太打招呼。 “您最近还好吧,吃住习惯吗?”三姨太问。老夫人、督军夫人和郝晚云,都看向三姨太。 第144章 挨打 席家这三个女人全是精明过人,三姨太言语那点恭敬,她们都听了出来,有点诧异。 席澜则没懂。 她坐在旁边,眼珠子转了转,去看云乔。 “挺好的,劳您挂心。”云乔道。 三姨太含笑,又叮嘱她改日去府上坐坐,还说想请云乔吃饭。 席澜见状,心生出了几分涩意。 “她无非是漂亮一点,大家都以为她将来有前途,提早巴结她。就连祝家那么傲气、势利的三姨太,都给她好脸色。”席澜深吸一口气。 年轻女子,攀比自己的容貌。 而云乔外形出众,是碾压性的胜利,这通常叫人很无力。 越是无力,嫉妒的苦涩就越重。 而老夫人、督军夫人和郝姨太,都知道云乔救了督军性命,自然待她又是一番热情。 几个贵妇们捧着云乔,旁边还有没走的,顿时看了个热闹,心里猜测云乔身份。 席澜立在旁边,被人不可避免的忽略了。 这个时候,席洁来了。 席洁刚刚与一位年轻男士跳舞,玩得一脑门汗。 她向来骄纵,回来瞧见云乔在场,想前不久云乔和姜氏兄妹去听戏,自己被七叔羞辱,当即恼怒。 而她男伴,看到云乔的时候,目光里不由自主露出两分惊艳,更触怒了席洁。 “你在这里做什么?”席洁上前,毫不客气问。 她也不顾祖母和母亲、郝姨太在场,声音很大,引来不少人侧目。 幸而宴席大厅内已经不剩多少人了。 “不做什么,同诸位长辈说说话。”云乔道。 她用“诸位长辈”,而不是“诸位夫人”,拉近了自己与众人距离。 “说说话?我看你是巴结讨好!你有没有自尊心,赖在我们家好吃好喝,还非要站在这里给自己脸上贴金?”席洁声音更大。 督军夫人当即变了脸:“洁!” 老夫人的脸也微沉。 郝姨太叹了口气:“洁,不可胡闹!” “她就是!”席洁不服气,“二妈,你们为什么要给她面子?她不就是上了我七叔的床,以为自己很体面了吗?” 郝姨太心里咯噔了下。 督军夫人怒不可遏,站身扇了席洁一巴掌:“住口!你还有大家闺秀的教养吗?这是你一年轻姑娘说的话?” 场面一静。 宾客们在席洁大声嚷嚷的时候,已经看了过来,此刻更是震惊。 督军夫人打千骄万宠的十小姐,为了这个陌生美艳的女子。 席洁也惊呆。 她从来没挨过母亲的耳光,还是在大庭广众下,睁大了眼睛,眼泪似滚珠。 郝姨太急忙上前抱住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姐,别生气了,洁有不对,回去慢慢教。” 席澜站在旁边,她因为太过于震惊,嘴唇微微启着。 她不敢置信。 大伯母最疼洁,祖母也很喜欢洁。但此刻,大伯母因为洁随意说了几句实话就当众打她,而祖母居然没出声解围。 千金小姐的脸面都可以践踏,只为了云乔。 为什么呀!席澜想不通,她无法理解这一幕,所以怔怔的。 第145章 私事 席澜目光呆呆一转,却看到祝家三姨太,居然站身把云乔护住。 祝家三姨太最是势利眼了,她只请贵客打牌。而且,打牌时候供奉的香烟、糖果,会按照客人的身份地位不同而不同。 就这么个势力到骨子里的女人,居然维护云乔! 席澜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感觉像做梦。 席洁一边低低哭,不敢闹得太大声,怕丢脸,一边也和堂姐一样震惊。 她也没搞懂。 老夫人这时候说话了,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漠:“晚云,叫副官送洁回去!停了她的课,在家好好反省几天!这么不懂事,还念什么书?” 席洁:“……” 她只差给老夫人跪下了。 郝姨太搀扶席洁出去。 席洁抱着她的腰,一出门就又哭又撒娇:“二妈,二妈你要替我做主!” 郝姨太比督军夫人还大,但她没有自己的儿女,故而她很疼席洁,从小看到大的。 督军府的孩子们都叫她“二妈”,而不是姨太太,这是督军夫人要求的。 “二妈会的。”郝晚云替她擦脸,“好了不哭了,你先回家,回头我劝劝老夫人。” “二妈,为什么祖母和我妈……” “回去说。”郝晚云道。 副官开了汽车,把闹腾的十小姐接走了。 郝姨太再回来时,云乔坐在督军夫人身边。 督军夫人再三向她道歉:“洁是我惯的,粗莽无礼。云乔,你不要怪她,你怪我!” “夫人言重了,洁小姐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云乔道。 老夫人也说洁该打。 督军夫人和老夫人都很清楚,没有云乔,席家这会儿就该办葬礼了,哪里还能有今日高朋满座? 郝姨太办这个募捐晚宴,热热闹闹的,也是有庆贺督军死里逃生的意思。 洁却丝毫不知道,还敢对救命恩人出言不逊。 祝家三姨太消息灵通,知晓督军上次重伤。那样重伤,能救的,大概只有云乔了。毕竟当年祝龙头成了活死人,是萧婆婆救了的。 “云乔,明日有空,去家里打牌!”祝三姨太对她说,“你伯伯还说,要接你去家里小住呢。” 席家众人:“……” 这次,她们都很吃惊。 就连老夫人,也不太清楚云乔底细。 云乔一有事就自报家门,并非她以为自己和外婆的名声人尽皆知,而是她在危险的时候,本能想要甩出最大的王牌自救。 萧婆婆其实挺神秘,除了门徒,也就是消息很灵通,或者很关注她的人才知道。 席家不是很关注道上的风吹草动。 杜晓沁在席家做了快二十年的媳妇,老夫人却压根儿不知道她亲家的背景;别说老夫人,杜晓沁自己也不知道。 突然见祝家三姨太示好,席家女眷们有点懵。 “三姨太,您……先前认得云乔?”郝晚云问。 祝家三姨太故意一捂嘴:“不好意思,私事打扰你们了。” 郝姨太:“……” 居然真认识。 席澜这会儿,心里像猫挠一样,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云乔,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146章 两败俱伤 热闹还没到头,云乔身要告辞了,她说自己还有朋友。 时间快到晚上十点,老夫人等人都该回去休息了,三姨太也要离席。 郝晚云送三姨太,云乔就去拿酒水。 等她从酒水台回来,手里捧了个小小托盘,里面放了三个酒杯。 主桌的人,已经走了。 她径直去了小阳台,没把方才那点闹剧放在心上。 小阳台上,席兰廷和程立一人坐一边,隔着小桌子说话。 “……怎么去这么久?”席兰廷一瞧见她进来,语气慵懒询问。 云乔:“遇到了老夫人她们。洁出言不逊,被督军夫人打了,我看了场热闹。” 席兰廷:“不像话。” “爱看热闹是正常的,怎么不像话?”云乔反驳。 席兰廷:“洁不像话。” 云乔:“……” 那的确。 云乔废了半条命,救了督军,等于挽救了席洁奢华富贵的人生。她却那么对她,的确不像话。 好在督军夫人是成年人了,知道权衡利弊。哪怕当众让女儿难堪,也不能叫云乔寒了心。 这点而言,督军夫人还算知恩图报。 当然,更有可能是督军夫人在婆婆跟前拿出态度。 “反正我解气了,她像不像话不与我相干,又不是我女儿。”云乔说。 席兰廷点点头,从她的托盘里接过酒水。 等云乔再次把酒水给程立的时候,发现程立目光怪异看着她,似不太认识,想要看透她一样。 她在席兰廷面前,表现得很奇怪吗? 程立接过威士忌,一口饮下。 云乔:“二哥慢点喝,这酒后劲大。” 程立:“没事,这点酒量我还是有的。” 他看了眼腕表,又对席兰廷道,“夜深了,我便先告辞。七爷还有什么话说?” “慢走。”席兰廷语气不善。 他酒接在手里,没喝。 程立站身。 他脚步略微踉跄了下。 云乔:“二哥,你没事吧?” 程立扶了下桌子,低声笑了笑:“这酒真厉害,果然有后劲,我有些醉了。” 小阳台灯光暗淡,云乔只感觉程立有点站不稳,却没看出他脸色苍白如纸。 他告辞,云乔只说明日打电话给他,没送。 待程立走后,云乔和席兰廷也出了饭店,两个人立在门口,等席荣开车过来。 余光瞥见了席兰廷袖口一片湿润,云乔还以为他不小心沾了酒水,伸手要拉他:“七叔,你的袖子……” 她拉了来,灯光下一看,席兰廷满手鲜血。 她错愕:“怎么受了伤?伤哪里了?” 席兰廷冷笑,很是阴鸷:“被王八羔子咬了一口,妈的!” 云乔:“……” 所以,是被程立伤了? 那程立方才站身的踉跄,不是因为醉意,而是也受了伤?毕竟,七叔不会无缘无故吃这么大的亏。 “是哪里被咬了?”云乔让他松开手。 席兰廷松了。 他虎口裂开一道深深口子,鲜血正不停往外涌。 而这个时候的程立,坐在汽车里,用帕子捂住口。 司机把汽车开得飞快,过了桥,直接进入钱公馆。 程立顾不上打招呼,一只手还捂住口,满头冷汗对钱昌平道:“钱叔,要一个僻静所,三天内不要任何打扰!” 钱昌平满眸担忧:“阿立,你这是……” 程立摆摆手。 钱昌平没有废话,把他领到了后花园的一处小院落。 程立走得很慢,额头后背全是汗水,他整个人像是浸透了。 钱昌平满心的疑问,但程立快速关上了院门。他手劲一松,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血。 第147章 不会死的 云乔用力按住席兰廷伤口,眉目冷凝,噙了薄霜。 她很生气,却又不知气从何来。 席兰廷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云乔一直很喜欢。她也知道,这双手杀人如碾死蚂蚁,是不会吃亏。 可她就是觉得很烦。 她把程二哥引荐给七叔,结果七叔受了伤,云乔觉得此事因她而,故而心的烦闷都是内疚所化。 “……流点血而已,不会死。”席兰廷的声音,在幽黯车厢里响,不带任何情绪,无怒也无喜。 云乔用力按紧,怕伤口再流出血。 “怎么和二哥打了来?”云乔问。 况且,程立怎么伤了席兰廷? 徐寅杰武艺高强,面对席兰廷时,就仿佛蚍蜉遇到了参天大树。而程立斯儒雅,他还不如徐寅杰,怎么就能伤了席兰廷? 她很费解。 不是谁都可以弄伤席兰廷的。 程立怎么做到的? “没人打架。”席兰廷懒懒,“你当时又不在,说了是被王八咬一口,你非不信,还要自己乱猜。” 云乔:“……” 她也很想信,但不幸的是她乃一正常人,有正常思维,没办法去信这种鬼话。 她不再多问。 车子到了医院,云乔搀扶着席兰廷往里走。 第一次送席兰廷来这里,她也是如此搀扶着他。不成想,半年后又来一次,情景简直相似。 医生李泓很诧异:“怎么弄的?” 他从来没见过七爷有外伤,伤口至今还在流血,太深了。 七爷的病是身体内的,绝不是这样简单粗暴的外伤。他身边的四名随从,个个身手了得,不会让主子轻易受伤。 再看云乔,李医生怀疑跟她有关,是她害了七爷。 “他说被王八咬了一口。”云乔对李医生道。 李医生:“懂了。” 云乔:“……你懂什么了?” “就是不想多说。”李医生见云乔有点激动的样子,对她笑了笑,“你多跟七爷几年,就明白他的意思。” 云乔:“……” 好吧,原来傻子只有她一个。 伤口很深,但不复杂。 简单清创、缝合,再拿些消炎药,很快就处理好了。 席兰廷一直淡淡。 云乔问他:“现在感觉如何?” 席兰廷:“衣裳脏了,我要回去更衣。刚刚血不仅蹭到了袖子,还滴到了我裤子上……” 他余音袅袅,云乔觉得他咽下了一句脏话。 李医生无语,半晌才想叮嘱他过几天来换药、拆线。 出门的时候,席兰廷走得很慢。 云乔立马问:“是哪里疼吗?” 席兰廷:“不是疼,我饿!” 云乔:“……” 你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出了医院,席荣把汽车开得飞快,回到了席公馆。 席兰廷要更衣。 云乔见席荣出去了,席兰廷手又受伤,就下意识问了句:“需要我帮忙吗?” 席兰廷不情不愿:“也行吧。” 很嫌弃的口吻。 云乔好无奈,七小姐特别不好伺候。不太愿意的人应该是她,毕竟她一年轻女孩儿,七叔也是年轻男子。 但开口了,人家也答应了,再难云乔也不会反悔。 席兰廷指了一个柜子:“开那扇门。” 云乔依照他的指示,拿出他衣衫。这个时候,席荣端了盆热水进来。 把毛巾递给了云乔,席荣跟她交接:“替七爷擦擦后背,他可能淌冷汗,他不喜欢有汗;有血迹的地方一定要擦干净。”云乔:“……” 第148章 摸过头了 云乔没脸拒绝。 程二哥伤了人,她怎么好意思说跟她无关? 她把毛巾沾了热水,又拧干,回头看席兰廷。 屋子里只开了盏床头灯,光线暝黯。席兰廷头发乌黑,眼珠子也黑,隐约能和黑夜融为一体,深沉得毫无活气。 他看云乔,目光疏离而冷淡。 云乔也看他,见他衣着整齐,没有自己宽衣的意思,就询问他:“七叔,怎么擦?” 她这话,是让他自己把上衣脱了。 席兰廷不为所动,好像没听懂:“随你,你高兴就好。” 云乔:“……” 她突然也想爆一句粗话。 把毛巾重新放下,她往前两步,先问过他的意思:“那我替您脱了外衣啊?” 席兰廷不置可否,垂下目光看她。 他没有不乐意,当然也没有半分愿意,晦暗不明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阴冷气息,如他的手指。 云乔没有等到明确的拒绝,就当他默认了,上前去解他衣扣。 他外面是咖啡色马甲。 马甲的白玉质地扣子,触手微凉柔滑,云乔刚刚拧过毛巾,手上有点湿,导致第一颗扣子从她手指间滑了过去,没解开。 席兰廷低低开口了:“不用!” 云乔:“七叔,我劝你别作妖,要不然没人伺候你。” 席兰廷冷笑一声:“愿意伺候我的多了是,比你能干也多了是。你少点腹诽,多用点心。” 云乔:“……” 她败下阵。 好不容易解开了他外面马甲所有的扣子,云乔踮脚脱下。 里面是雪色平纹衬衫,还有领结。 领结就不太好解,云乔无奈极了,叹了口气:“七叔,你能不能坐下?我够不着。” 席兰廷这次没找茬。 他在椅子上坐了,云乔顺利多了,解开了领结,然后去解衬衫扣子。 脱衬衫时,云乔小心翼翼不让袖子碰到伤口,非常仔细褪下来。 席兰廷打着赤膊,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目光低垂着,没看云乔。 云乔看着他,觉得他并不算瘦,肌肤白而冷,胸膛宽,线条硬朗,腰腹窄而紧,是一具非常好看的身体。 呼吸时,胸膛略有点伏。上次他穿着外衣,让云乔的手伸进来,触摸他的心跳。 她陡然想到了这里。 可能是她站立的时间有点长,席兰廷抬眸,疑惑看着她:“你打算冻死我?” 云乔:“……” 她赶紧转身去拿毛巾。 水有点烫,她手指略微泛红,把一个热毛巾拧好,转到了席兰廷后背,替他擦拭来。 他后背处,有几个淡灰色痕迹,在这样冷白肌肤上很明显。 云乔没有多问。 待要擦胸口的时候,她手有点无处可放,就放在他手臂上。 来来回回擦了两遍,再看席兰廷,他表情平淡,但裤子那里…… 云乔咬了咬唇。 她转过目光。 席兰廷坦坦荡荡:“怎么,你很意外?” 云乔:“我以为七叔你……” “我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残废。”席兰廷道,“我没什么想法,你刚刚摸得太过头了,身体本能。” 云乔:“……” 我没有摸! 她手都小心翼翼不往他身上放,真的没有多摸。 云乔觉得她应该是脸红了。可能也没有,反正她接下来还是很镇定替他擦干净手臂上的血迹了。至于裤子,席兰廷原本也没打算让她换,她立马出去了。 第149章 七叔好阔气 伤口一事,席兰廷闭口不谈。 翌日清早,云乔下楼,却没吃早饭。面对席澜的目光,她解释:“我有事找七叔,去七叔那边吃。” 席澜:“……” 很快,四房众人下楼吃饭。 他们还聊了昨晚募捐。 四爷走得比较晚,凌晨他才回来。募捐九点多就结束了,而后统计,听闻足有两百万。 这个数目,把四房众人吓一跳。 “这么多?”杜晓沁眼睛有点发热,“医学会的人要发财了。” 四爷不喜欢她这口吻,立马道:“医学会会做账的,每一笔花销都有去处。” 杜晓沁说他死脑筋:“不能作假吗?” 席四爷:“……” 席澜也问:“爸,怎么会那么多?我看四周那些军政府高官太太,比如说盛太太,也才捐了两千。” 两千大洋算很多的了,至少席澜那边除了盛太太,其他人都是五百。 宾客几百人,一人几百,过千的都不多。若是凑了个三四十万,席澜能理解,两百万大洋太夸张了吧。 席四爷有点支吾,半晌才道:“你们别外传,我听说是小七,他给了六十万大洋的支票。还有两个十万的,几万几万的也有好些。” 席澜错愕:“七叔……他这么有钱?” 她好像头一回意识到席兰廷的豪阔。 席兰廷从前很低调,几乎不出现在人前,席澜不太了解他。 她也知道,席家嫡子每年拿到的份例,肯定是庶子们比不了,七叔有钱是毋庸置疑的。却不知道,七叔这么有钱! 六十万大洋,他随便就拿出来捐了? “他是不是贪了公帐上的钱?”杜晓沁立马问。 席四爷不悦:“胡说什么!” “那就是督军私下里贴补了他!” “不是,小七是拿自己的钱,开了不少工厂和银行,买了不少矿。”席四爷道,“所以,钱生钱,他手头比较宽松。” 那也太宽松了。 席澜又问,两个十万是谁捐的。 这个席四爷就没打听了,他当时困倦得不行,想要早点回家。 这天下午,席家老宅还是传遍了。 当然不是四房说的,消息来自督军府那边。 席兰廷捐了六十万,云乔捐了十万。 席家炸开了锅。 不少人好像头一回意识到七爷这么有钱。他不仅仅自己捐,还替云乔捐。 “她拿七叔的钱买面子,真虚荣!” “七爷太疼她了。不过,她实在漂亮,怪不得七爷为她着迷。” 杜晓沁也听说了。 她气哼哼问云乔:“你真的拿小七的十万块去捐?” 她差点心疼死了。 那可是十万块,四房所有的积蓄加来,也才十万多。 云乔说捐就捐,她以为她是谁! 况且拿席兰廷的钱做人情,她怎么如此不要脸? “没有呢。”云乔道。 “那你哪来的钱?”杜晓沁见她嘴硬,更是生气。 云乔:“外婆的。” 杜晓沁听来,这是蹩脚谎言。那老太婆虽然有点资产,却不会如此丰厚。再说,她们俩离开老家的时候,云乔不是都散出去了吗? “你一句实话也没有,迟早要气死我!”杜晓沁道,“你浪费那么多钱,能落下一句好话吗?” 云乔不以为意。她转头走了。 第150章 席文澜的怀疑 席澜对云乔,了疑心。 她仔细询问杜晓沁:“云乔的外婆,到底是做什么的?” 杜晓沁很不想提。 “为何问这个?” “我看到她和徐寅杰坐在一妇人那桌,后来听人说,那是不怎么露面的钱太太。”席澜道。 昨晚宴席,杜晓沁忙着结交贵人,根本没往云乔那边瞧。 听到“钱太太”三个字,她也没敏感,因为她知道青帮副龙头叫钱昌平。 她从来没把钱昌平和钱平联系来。别说名字有点差别,哪怕是同名同姓,也大有人在。 钱平不过是乡下孤儿,他有什么资格做青帮副龙头? “云乔好像和钱太太、钱小姐很熟。”席澜道,“当时她们谈笑,很是热络。” 杜晓沁蹙眉。 “妈,钱家会不会是外婆亲戚?”席澜又问。 杜晓沁立马否认:“不可能!” 当年杜晓沁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她抛弃了那个地方、那段关系。 既然是她丢弃的东西,假如它是块宝贝,她心里会非常难受、遗憾。所以,她下意识宁愿那地方更破烂不堪。 萧莺一女流之辈,年纪又大了,离婚之后带的薄产,足够她在乡下买田买地,仅此而已。 她不可能还有什么造化、什么奇遇! 钱平在燕城穿得破破烂烂拉黄包车,也是杜晓沁亲眼所见。 难道她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以及自己的判断吗? 青帮大佬,绝对跟萧莺没关系,也绝对跟云乔没有丝毫关系! “外婆家没有这样显赫的亲戚!”杜晓沁道,“我自己娘家,我还能不知道吗?她就是有点小钱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人!” 席澜:“那钱太太善待云乔,难道是因为徐寅杰?” 徐寅杰到燕城念书,目的是云乔。 他在学校虽然也算用心,但为人平和,并不会把自己青帮子弟身份拿出来。 他的同学,多半不知道他家里到底做什么的,只知道他从香港来,家里略有薄产。 席澜也不知道。 “肯定是,那个徐少看上去不简单!”杜晓沁道,“也许是他的关系,钱太太才高看一眼云乔!” 杜晓沁昨晚没瞧见钱太太,要不然她肯定认得出。她还没有离家的时候,钱太太就嫁过来了。 说到这里,杜晓沁又有点嫉妒。 要是如席澜幻想那样,她娘家有个显赫亲戚,她现在在妯娌跟前多风光! “祝家三姨太对云乔很好,那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七叔?”席澜又问。杜晓沁立马道:“小七一口气能捐六十万大洋,足见他在外面有点名声。青帮家的三姨太最会钻营了,她提前巴结云乔,将来她们这些做妾的凑一打牌,彼此算作帮衬。 ” 这话有些刻薄。 席澜将信将疑。 待回房之后,席澜仔细想了想,又相信了七成。 她不了解云乔,但她了解杜晓沁。 若是继母娘家真显赫,外婆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继母那轻浮虚荣的性格,早就嚷嚷得天下皆知。 所以,云乔现在的体面、钱财,都应该是七叔给的。 “漂亮,真是资本啊。”席澜想到这里,眸光一瞬间有点阴沉。 真想毁了她的漂亮! 这个念头,她很快丢弃了。她是高贵的席家九小姐,她根本没必要去嫉妒谁。女人要有身份地位,才能漂亮一辈子。云乔现在的确风光,她又能风光几年?再过二十年,她绝不如席澜美丽高贵! 第151章 找他 隔了三天,云乔才打电话给程立。 她心情很复杂,不知用什么态度和他说话。 接线员那边问她接几号,她沉默良久,才说了程立那边的号码:“请接050。” 良久,无人应答。 接线员很好听的声音,询问她:“还要再接一次吗?” 云乔:“再接一次。” 还是没人接。 云乔只得挂断,心无端有好些猜测。程立给云乔的号码,是饭店的,他是退了房间搬到朋友家,还是出了什么事? 程立伤席兰廷一只手,已然比徐寅杰厉害,就是不知他付出了何等惨痛代价,毕竟席兰廷从不吃亏。 她前几天还怪程立不知轻重,这会儿又担心来。 到底是程二哥,云乔不会真和他置气。 她沉吟再三,拨通了饭店电话,打算试试运气,看饭店的人能否告诉她程立的去向。 这次很顺利接通。 接电话的人也毫无心机,直接告诉云乔:“程先生付了半个月房钱,但他一天也没住过,他行李还在。 我们也在寻找他,想问问程先生是否遇到了危险。小姐可有线索提供?” 云乔:“……” 她这个时候隐约明白了什么,立马更衣出门,去找钱叔。 黄包车从河西岸过桥到河东,需要将近一个钟;而电车不过河东岸。 “得有自己的汽车。”云乔出行不便,就忍不住感叹。 席公馆不是人人都有汽车坐,故而他家门口总有好几名黄包车夫等候着,从不会让人多等。 云乔说了地名,又道:“到了少不了你赏钱。” 她知道车夫不愿跑那么远。 她说这么一句,终于换走了车夫脸上的犹豫,愉快上了路。 黄包车的遮棚,挡住这半上午滚烫日光,云乔坐在棚阴里,昏昏欲睡。 到了钱公馆门口,云乔给了车钱和赏钱,敲开了钱公馆的大门。 钱叔事忙,管事一路把她领进了正院,钱婶正在打麻将。 同桌几名贵妇,个个时髦精致,看得出身份不低。 钱婶看到了她,立马放下了手里的麻将,笑盈盈走过来:“云乔。” 不待云乔说话,她又问,“今天怎么想过来坐坐?有事找你叔?” “是啊。”云乔笑道,“钱叔忙吗?” “有点事。”钱婶道,“不过,你弟弟妹妹在后面打网球,阿立也在。” 云乔心一动。 钱婶冲她眨眨眼,云乔会心微笑。 不需说什么,钱婶都能懂她来意。这边贵客不好丢下,钱婶让云乔先去。 钱家后院很大,停靠了四辆汽车,修建了偌大游泳池和网球场。 钱家姊妹俩带着弟弟们打网球,一男子坐在旁边树下的躺椅里,手里拿着一本杂志看,偶然往球场那边看一眼。 风吹过他短短头发,带着莫名温柔。 “二哥。”云乔出声。 程立转过脸,眉目温润,似一块上等的玉石,头发在阳光下有清辉。 “什么时候到的?”程立笑问。 云乔:“刚来。二哥怎么没去饭店,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还以为你出事了……” “是差点出事。”程立笑道。 他要把和七叔的冲突说破吗?一旦他说破,云乔要不要拿出个立场? 而现在的云乔,完全没立场,她既想偏袒二哥,也想偏袒七叔。“我那天从南华饭店离开,遇到了几个小毛贼。他们跟踪我,知晓我的去处。对方不知来历,我担心会影响饭店其他客人的安危,所以向钱叔求助了。”程立道。 第152章 打球 程立与云乔心知肚明。 但程立找了个台阶,云乔就下了,听了他编制的谎言:“那是要当心点。二哥你这样有钱,当心拆白党的绑票。” “是,你二哥只是个没什么用的商人,自然要当心。”程立笑道。 云乔假装听不懂,点头说:“拆白党很可恨,谁有钱就盯上谁。” 不知为何,说到了这里,云乔有点心酸。 这样暗戳刀的行径,是她用来对付祝禹诚一流的人。 现在,她却如此待二哥。 她神色落寞。 程立瞧见了,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息,让紧绷的气氛顿时泄了。他慢悠悠跟她说:“云乔,是我先出手试探席七爷。技不如人,我受了点伤。” 云乔立马看向了他。 程立微笑,想要抚摸她柔软的青丝。这个念头被克制住了,他下颌线条更显利落,仍有三分平和。 “七叔也受了伤。”云乔道,“二哥,你不该出手试探他。他是席家捧在掌心上长大的七爷,身体又不好。你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你和他不一样。” 程立颔首:“我太冒失。” 他没说,是席兰廷太过于挑衅。 席兰廷那人,一眼戳破程立底细,说话又非常不客气。程立当时有点心惊,他行走间二十七年,还是头一回有人看破他。 所以,席兰廷的挑衅,程立没绷住。 能让程二爷失控,这些年也就席兰廷做到了。 席兰廷的确很有本事,比程立想象更棘手。程立在他跟前用了全力,也没能占到便宜。 本都遮掩过去了,但他看到云乔伤感,于心不忍。 他和云乔,不能变成这样假惺惺的关系。 程立没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云乔。如席兰廷不说,旁人也不知,程立没必要去解释。 他今天状态还不错,见那边打球很热闹,主动对云乔道:“陪二哥打一局?” 云乔:“衣衫不太适合,有轻慢二哥之嫌。” 她今日穿长裙,拖拖拽拽的。打网球又跑又跳,很容易绊个跟头。她这样和程立打网球,是多瞧不程立? 程立莞尔。 笑容在他眼角荡开,他温柔得像一团柔软的棉,能把人暖暖柔柔包裹进去。 “借身衣裳。”程立道,“我也要去借。” 云乔:“二哥的衣裳不好借。” 其实,她和程立都没得借。 钱家没有云乔这么高的女眷,也没程立这么高的男人。劲装本就不太穿,平日里肯定不会准备。 程立却笑:“找佣人来问问。钱叔这里的网球场,应该不单单是给自家人玩的,平日肯定也待客。” 佣人上前。 程立询问衣衫,佣人打量了他和云乔,然后道:“有客用的。不过,没有崭新的了,都是穿过的。洗得干干净净放着。” “干净就行。”程立拿出赏钱,“去寻两套。” 在网球场外伺候的,没有愚蠢木讷的佣人,都很聪明。 很快,佣人寻过来两套长衣长裤,有点像骑马装的样子,打球很适合;又给他们准备了两双马靴。 云乔去换。 上衣有点长,裤子又有点短,不过都能凑合;靴子倒是正和脚,轻便舒服。她把头发高高扎成马尾,露出修长脖颈,英姿飒爽,有了点在广州时候的样子。 第153章 定个输赢 程立很快也出来。 他的衣衫正合身,像是量体裁衣;不过,靴子却小了点,有些挤脚。 他修长挺拔,往阳光下一站,墨发浓密,眼波幽深,越发显他俊朗。 钱家姊妹让出场地。 “就这样打,不定个输赢?”钱二姑娘问。 云乔:“赌点什么?” “谁输了,谁请客吃饭。” 程立在旁笑:“实在没新意。” “那二哥要什么新意?”钱大姑娘也问。 程立:“我不是和你打球,而是和云乔。这个得问云乔了。” 云乔只得接话:“二哥想要赌点什么?” 程立斜睨了她,笑容很足:“真的要跟我赌?我逢赌必赢。” “我不信邪。”云乔说,“这是网球,不是骰子。” “年轻人。”程立笑了来,“那就赌吧。若我赢了,你对我言听计从……” 云乔:“……” 钱家姊妹:“……” 程立拖长尾音,补足自己后面的话,“一天。” 言听计从一整天,不算特别苛刻的要求。云乔信任程二哥,在她心程二哥高大伟岸,她完全可以把自己放心交给他。 她毫不迟疑:“好。” 程立:“你若赢了,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那晚七叔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们怎么打来的,我要知道过程。”云乔说。 程立表情微敛。 这一刻,他那线条利落的下颌微微紧绷,有了点杀伐气。 云乔转过脸,假装没留意到:“可以开始了。” 她和程立打球,钱家姊妹带着两个小弟弟在旁边,一边喝佣人端过来的冰镇桔子水,一边围观。 和他们不同的是,云乔和程立两个人球技更娴熟。他们俩都有功夫,速度特别快,打来就酣畅淋漓。 程立把双臂袖子卷,打球时候肌肉顿现,紧实裹在袖筒里,力量不容小觑。 “姐姐好厉害,不愧是从小蹲马步的!” “那是,姐姐练武的时候可吃苦了,连婆婆都心疼她。” “二哥这么斯一个人,居然不落半分,男人体力真不错唉。” 钱家姊妹口无遮拦,在旁点评。 程立和云乔球技相当、体能相似,两个人都好胜心切,故而一来一往,谁也没落下风。 他们的比赛,定时五十分钟。 到了时间,程立险胜。 云乔走过来,撑着椅背休息,气息不稳。 程立状态也不佳,过度透支了精力,他脸色这会儿发白。若不是前几天重伤,他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他对云乔道:“再不到时间,我就要输了,我后面几乎顶不住。” 云乔也累得很:“我最近体能大降,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钱氏姊妹:“……” 这两人能打得她们找不着北,在她们姊妹看来是无敌的高手,他们却觉得自己发挥失常? 太可怕了。 “二哥,你赢了。”云乔半晌才喘匀一口气。 程立拱拱手:“云乔大气,那我就愧领了。” 佣人端了凉凉的桔子水过来,云乔和程立休息得差不多,可以坐下,就各自接了水,慢慢喝着、休息。钱家两个男孩子嚷嚷饿了,佣人说厨房做了新鲜蛋糕,钱家姊妹也馋蛋糕,跟着弟弟们跑了,把云乔和程立单独留在网球场。 第154章 他死了吗 云乔喝了半杯桔子水,呼出一口凉气:“何时要兑现承诺?” “明日如何?不要你一天,就要你十八个小时。”程立温柔一偏头。 云乔:“愿赌服输。从几点开始?” “明早六点。”程立道。 云乔:“……” 个大早还赌债,她也真是够有出息的。不过,人家是债主,时间由他定,云乔无怨言。 程立继续道:“我开车去席公馆门口,你六点准时出来。晚上十二点,我送你回去。” 云乔点头:“行。” 一身大汗,云乔在钱家洗了个澡,换上自己衣裙,又吃了午饭,半下午才回到席公馆。 她一回来,瞧见餐厅开了牌桌,席家几名女眷陪杜晓沁打牌,包括那位很讨人嫌的五太太。 “云乔回来了,去哪儿了这一整天?”五太太远远打招呼。 知道的,是她在寒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逼问。 五太太比杜晓沁还烦人。 云乔是看出来了,大户人家对嫡子婚姻很重视,女方人品、性格、家,精挑细选;对庶子婚姻就随便,差不多就成。她在席家这大半年,发现督军夫人做长嫂、做第一夫人,都没得挑;二房选的女主人原本是柳芳景,听闻聪慧娴雅,后来出事了临时用柳玉景顶包,老夫人一直不太满意 ,但二夫人明面上也过得去。 这两位夫人不必说,有派头、懂交际、重身份,不会给席家抹黑。 而其他几房的太太们,就是些普通人,比乡绅家媳妇高明不到哪里去。 三太太软弱、杜晓沁自私贪婪、五太太爱嚼舌根、六太太沉迷听戏,反正都不太能拿得出手。 云乔走近,依靠着五太太的椅背,跟牌桌上众人打了招呼:“出去逛街了。” “你一个人?”五太太又笑道,“下次约了你妹妹她们,大家一去逛。” 五太太也听说云乔捐了十万块,私下里猜测七爷大手笔贴补云乔,故而愿意让自己女儿们陪着云乔去逛街。 云乔颔首:“好,下次一,人多热闹。” 她礼貌客套,在杜晓沁看来算是能上台面了,难得没找茬,还接了几句话。 云乔刚刚站定不过五分钟,七爷那边的席荣来了。 “……七爷请您。”席荣道。 牌桌上的女人们抿唇笑,或打趣几句,让云乔快去。 她们当着杜晓沁的面,恭维云乔漂亮、会笼络人心,能得七爷宠爱;背地里却说得很难听,骂云乔是杜晓沁蓄养的瘦马,目标就是七爷那份家业。 云乔知晓闲言碎语满天飞,不过她不在乎,面上不显露什么,只对杜晓沁道:“妈,我先过去了,晚饭可能在七叔那里吃。” 杜晓沁:“去吧。” 云乔离开了,众人还在谈论她。杜晓沁得意洋洋,俨然席兰廷那一份家产已经到手了,十分轻飘。 到了席兰廷那边,云乔问他何事。 他懒懒的:“今天要去换药,你陪我去。” 云乔道好。 坐在汽车里,席兰廷问她:“今天去见了谁?” 云乔如实:“去看了程二哥。” “他死了吗?”云乔:“……这倒没有。” 第155章 七爷生日 席兰廷冷哼了声。 云乔又问他,到底因为什么和程立闹了来,也没听到他们俩打架,怎么受了伤等。 席兰廷一概不承认:“谁告诉你我们打架了。” “程二哥说的。” “那你去问他,问我做什么?我没打架。”席兰廷道。 揍人倒是有。 云乔识趣闭嘴了。 车子到了医院,换了药之后,李泓叮嘱席兰廷过几日再去拆线,然后就没事了,伤口愈合得挺好。 回去时候,席兰廷又问她:“你明天有空?” “没空,明天有点事。”云乔道。 开车的是席荣,他余光瞥了眼席兰廷和云乔,想说什么。但瞧见主子慵懒神色,很明显他不想提,席荣也没敢说。 车子快要到家,席兰廷又问:“你明天几点回来?” 云乔见他问了两次,也有点好奇:“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席兰廷:“你不回答我,还反过来问,成何体统?” 云乔:“……” “没什么日子。”席兰廷又补充。 大小姐阴晴不定,很难伺候,云乔就直接道:“我明日一整天都有事,晚上可能不回来,住在钱家。” 这是她的打算,住在钱家,总比半夜十二点回来强。 席兰廷沉默坐定,不再开口。 车子到了席公馆,他在岔路口放下了云乔,没有像往常那样,让云乔去他院子里坐坐,或者吃晚饭。 云乔出来转一圈,又回去,恐怕席家那些女眷们要说三道四,故而她回去的时候,从后院翻墙,再从旁边长窗翻上二楼。 晚饭是静心偷偷给她煮了一碗面,既当晚饭又当宵夜。 席兰廷回到了院子里,看了会儿书,打算直接睡觉。 席尊没有跟着去医院,不知道原委,还问席兰廷:“七爷,明晚包厢定几点的?现在年轻人过生日,都要吃西洋蛋糕,要不要也给您准备一个?” 席兰廷抬眼帘,淡淡瞥他:“不用。” 席尊了然,又问:“那包厢定晚上七点,行吗?” “不用。”席兰廷再次道。 席尊不解:“啊?” “出去!” 席尊退出来,还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他去问席荣,到底主子什么意思,席荣就把云乔的话告诉了他。 “……七爷一向不过生日。”席荣道,“他这次肯定是找个理由,带云乔小姐去玩。既然云乔小姐有事,这还过什么?” 席尊:“……” 席兰廷的确从不过生日。 “安富尊荣”跟了他十年,他生日这件事,提都没人提过,包括老夫人。 就好像,完全没这回事,也没人解释过为什么。 这次要不是席兰廷自己提,随从等人也不知明天是他生日。 头一回说了,就遭到这样冷遇,怪不得他心情不佳。 “要不要和云乔小姐提一提?”席尊问,“她能有什么事?推了就是了。” 席荣:“太晚了,去四房那边找她,估计要传闲话。” 席尊:“去找长宁,让长宁去问。” 这个主意不错。 席尊果然去找了长宁,把这件事告诉了她,让她去转告云乔。 云乔听了,很是为难:“可是,我先答应了程二哥,这不是口头约,而是赌债。七爷那边,我回头买个礼物送他。那明天席家是不是要大肆操办?” 她以为,席七爷这样娇贵的人,生日肯定很隆重,缺她一个人不算什么,席家一大家子人呢。 反正席七爷在哪都是那副德行:不太高兴、莫挨老子。 “不知道。”长宁说,“那我去告诉尊哥?”“去吧。”云乔道,“顺便问问尊哥,七爷喜欢什么礼物。” 第156章 拴住人的绳子 长宁出去了。 片刻之后折回,对云乔说:“七爷那边睡下了,尊哥不敢去问。不过,尊哥说七爷没什么偏好。” 云乔颔首:“嗯,明白了。” 长宁问她明白了什么。 云乔:“尊哥的意思是,七爷没什么特意喜欢的,送什么都行。” 长宁:“……” 云乔心可能有事,睡眠比较浅。第二天凌晨四点不到她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庭院悄悄,柔软窗帘静静垂挂,帘外月色朦胧。 云乔方才做了个梦,梦到外婆。 再有两个月,就是外婆去一周年了。云乔这段日子很少去想外婆,因为想来就遏制不住难过。 不想,她当自己一个人在外地,外婆还留在家里,永远守着她。有外婆的地方,才是云乔的家。 “我得回趟老家,去给外婆扫墓祭拜。”云乔想。 到了四点半,她床更衣。 仲秋时节,微风卷地,落叶无边,早已经有了萧瑟寒意。 云乔特意换了件天水碧云纹长袖旗袍。 旗袍勾勒出曲线,同时也紧绷着,行动不便;外面一条长流苏羊绒披肩,既算装饰也能御寒;同时,她又梳了个高髻,戴上次那珍珠珠花。 云鬟锦衣,她是举手投足温柔细致的佳丽,她不信程二哥不会怜香惜玉,让她去做为难事。 看在她盛装份上,程二哥大概会顾惜她几分,让她今天好过一点。 “言听计从……” 云乔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琢磨这话。这要求,怎么都不像程立能提得出来的。 程立并不欣赏女子温顺。 云乔十二岁,还是个孩子,程立就带着她去赌博,手把手教她;云乔习武,程立也介绍广州厉害的拳脚师父给她;云乔喝的第一口酒,是程立给的。 外婆纵容云乔,让她活得随心所欲;程立也惯她,像体贴的兄长、慈爱的父亲,从来不用绳子拴住她。 “听话”这根绳,没上过云乔的脖子,突然之间程立抛了过来,云乔的确有点懵。 “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没琢磨明白,懒得多想。 仲秋早晨,骄阳升得晚,云乔五点多出门时,天际灰蒙蒙的,尚未天亮。 她五点五十到了席公馆大门口,却瞧见一辆汽车停靠着。 见她出来,车门立马被推开。 正好此时,旭日东升,程立站在最后的月光与最初的晨光里,笑意浓郁又温柔,双眸漆黑得似深潭,能摄人心魄。 “……不到六点,二哥你来早了!”云乔略感诧异。 程立:“不想你多等,早一点来。我也是刚到。” 他今天穿件天青色衬衫马甲,外面是深蓝色西装,仪表堂堂。 单看穿着,他们俩今日颜色很接近,像是故意商量好的。 “今天真漂亮。”程立夸奖她。 云乔也回敬他:“二哥今天也英俊不凡。” 两人互捧,程立打开了车门。没有司机,他亲自开车过来的。 云乔待要往里走,却瞧见了方向盘,一时尴尬。她以为程立替她开车门,不成想人家是自己要上车。 她琢磨事,稀里糊涂的。 待要后退,程立虚虚拦了她一下:“想不想开车?”云乔眼睛微微一亮。 第157章 没人不喜欢 云乔很久不曾开车。 她今日穿了双高跟皮鞋,有点不太方便。哪怕心有所想,也力不从心。 她望着那驾驶座,似无法收回目光,半晌才把视线撇开:“二哥开吧,我没带适合的鞋子。” 程立:“后备箱有双牛皮靴。” 他转而去拿了过来。 是云乔尺寸,她的脚很标准,跟普通女孩子差不多尺码。 昨日在钱家打球,程立就察觉到她的靴子很合脚,故而拿了双相同尺码的给她。 云乔没矫情,接过来换上。 她上了驾驶座,程立在副驾驶,她用力打着了汽车。 踩下油门瞬间,云乔的身子往后靠,心却飞扬了来。 “这车真不错。”云乔赞叹说,“很好开。” “钱叔那边的。” 云乔在钱家后院的确见过这辆车,只是不太确定。 车子开离了席公馆,云乔才问程立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先去吃早饭。前面那条街有个粥铺,听闻有很好吃的海鲜粥,咱们去尝尝。”程立道。 云乔知晓那家。 她前段时间和艾莉去过,艾莉一个外国人都夸味道不错。 车子很顺利拐了弯,约莫十分钟就到了地方。云乔的手略微生疏,停车时候差点撞到了路旁大树。 好在最终有惊无险,顺利把车子停稳了。 粥铺里除了粥,还有各色早点,一应齐全。 程立选了靠窗位置,可以瞧见粥铺的后院。 这家粥铺特别讲究,后院没有堆放杂物,而是做成了小小花园。 这个时节,花园里或黄或红的各色秋花,繁茂怒放。没有彩蝶围绕,只稀薄日光映衬着,给花园添了几分清傲。 庭院深处,还摆放了几张桌椅。遇到了雅致贵客,可移步花园吃饭。 “想吃什么粥?”程立问。 云乔:“海鲜粥吃过好几回了,这次想吃牛肉粥。” 程立就点了,同时要了几色点心。 早餐端上来,他对海鲜粥赞叹不已,说比广州的不遑多让。而广州的海鲜粥,本应该更地道。 不成想,燕城的馆子也有这么好的手艺。 云乔的牛肉粥更是鲜美爽口。牛肉调制过了,特别嫩,混合米粥咸香,很美味。 “钱叔说他会早坐四十分钟汽车,过来这边喝粥,我只当他夸大了。不成想,真这样好喝。”程立道。 云乔点点头:“我和长宁、静心也时常来吃。席家的人口味算刁钻的,提到这家的粥也很赞叹。” 没人不喜欢。 粥的确很好,而点心也不错,汤包尤其一绝。 汤包皮劲道、馅儿新鲜,汤汁鲜美,入口是每个味蕾都被安抚到。 原本只点了一笼,但实在太好吃了,云乔又要求加一笼。 程立从小吃惯了美食,也挑不出错。 两人吃了顿丰盛早餐,程立也不着急走,坐在那里和云乔闲聊。 “……云乔,其实今天有事相求。”程立笑了笑。 云乔忙道:“别说‘求’啊二哥,是你赢了的。” 程立笑来,笑容宠溺又温柔:“那我不客气,今天可能会很麻烦你。” 云乔听着他话里有话。 程立顿了下:“我要带你去个地方,也许你不太愿意去。”云乔:“去哪儿?” 第158章 我哥哥死得早 程立虽然赢了,凭实力赢的,但他到底是大哥哥,不太愿意占便宜。 他知为难云乔了,话说得比较简洁:“是这样,北平有贵客托我走一批货。祝家码头跟督军府是共用的,码头居然有军警盘查。 我四下疏通,但还是卡住了,不给放行。我想要见见祝龙头,可他称病不见。而祝禹诚,他到底要顾念他父亲……” 云乔:“……” 程立苦笑:“你是不是怪我?” 云乔摇摇头:“没有,愿赌服输,我十二岁的时候二哥就教过我。只是,我昨日一直想,二哥这赌约到底何意,现在明白了。” 程立愣了下。 他有很多手段可以让祝龙头屈服,但他没这么做。 燕城不是他地盘,他心有忌惮;同时,席兰廷在暗处,码头又跟席家有关。 程立被他伤得吐血,一时半会没把握稳赢。 他一向要有信心才会赌。 这会儿没信心了,他更愿意十拿九稳。他不需要云乔说什么,只需要把云乔带到祝家去即可。 他从祝禹诚口得知,云乔和祝家现在不怎么来往。 祝龙头得罪了云乔,而祝家和钱家关系微妙,让云乔更是对祝家敬而远之。 “二哥要去跟祝龙头说说此事?”云乔又问。 程立摇头:“我带你去祝家打麻将。你只要记住,尽可能赢。” “我的牌技,二哥放心。除非是你要我输,否则不会输。”云乔说。 程立很满意。 云乔没有恼他,他心里轻松不少,一旦轻松了,他更游刃有余。 他们俩吃了早饭,又坐了坐,直到早上九点才去祝家。 祝家二少跑出来迎接,态度十分殷勤,丝毫不记得上次挨的打:“云乔,听说你来了,我还不敢相信!” 云乔则很冷淡:“二少爷。” “别啊,叫哥哥就行。”祝二少热情至极,“我天天盼着你能来。” “我是孤儿,做我哥哥的都死得早。”云乔道。 祝二少:“……” 幸好祝禹诚出来了,打断了祝二少单方面的示好。 云乔亲自来了,祝龙头肯定得见一见。 祝龙头等身量,有点发福。他手腕上盘一串佛珠,笑容慈祥,所有的阴损刻薄都藏匿在深潭底下,不露端倪。 “祝伯伯。”云乔打招呼。 祝龙头好像云乔是刚到燕城来的,非常热情款待她,同她寒暄,又问她住得是否习惯、吃得还好等。 来了贵客,也不是一味说话,自然要打打牌。 三姨太很快过来,把牌局安排了来。 在华夏,各界名流当,能让祝龙头亲自陪着打牌的人可不多。 这次,三姨太没有上牌桌,而是在旁伺候茶水点心。 云乔麻将打得很好,一直都是她在赢。除了她之外,没人胡牌。 祝龙头脸色越发不太好看,云乔也装作没瞧见。 快要午膳之时,几个人停了牌桌,祝禹诚夸云乔牌技出色,祝龙头也明白了云乔的意思,心添了几分警惕。 饭后,祝龙头主动邀请程立去外书房,提了提他的条件。 只要程立答应,那批货立马就可放行。“什么条件?” 第159章 杀伐气 一上午麻将,云乔杀气腾腾。 祝龙头一开始示好,几次放冲给她,她不接招,非要自摸。 祝禹诚也帮着表忠心,仍被云乔无视。 倒是程立几次的放水,云乔都接了。 祝龙头也恼火,明着和云乔较劲。云乔却停下来休息,喝茶时候左手端茶,右手放在旁边桌子上,指缝间三枚古铜币转来转去。 有点昏头的祝龙头似被人一棍打醒,他后背发寒。 再想到有人说席督军上次遇刺,已经断气了,有神医死回生。 云乔指缝间那三枚古铜币,不正是萧婆婆的吗? 祝龙头知道钱昌平什么都没学会,以为云乔也是。不成想,她竟有这样能耐,而她丝毫没把祝家父子放在眼里。 后知后觉,祝龙头怕了。 云乔若是学会了萧婆婆的本事,哪怕只会了三成,杀祝氏全族就像碾死蚂蚁。 是青帮龙头又能如何?在人家面前,整个青帮都不够玩的。 祝龙头去哪再找个人来对付云乔? 他一怕,他和程立的关系,顿时调转。两个小时前,是程立求他;现在,是他求程立。 “祝伯伯有什么条件?您只管说。”程立又问。 他慢条斯理点了一根烟,轻吐云雾。漆黑眸子藏匿在暗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周身顿时陷入诡异气场里。 祝龙头心头发寒。 然而下一瞬,程立笑了下,那种令人窒息的气场破了,屋子里恢复几缕温暖。 祝龙头受人追捧,再大的官都要客客气气给他送礼,和他攀交;手头再多兵的军阀,也要跟他称兄道弟。 他很久不曾因为谁的笑容而松口气,直到这一刻。 “阿立,云乔对我有点误会。你看今天打牌,她一直气鼓鼓的,怎么哄她都不消气。我是老头子,跟她说不到一,你们都是年轻人,好说话。 我就拜托你,替伯伯劝劝云乔。真不是我有意冷落她,而是因为上次刺杀的事,跟老钱没扯清楚,不敢见她。”祝龙头巧舌如簧。 他把过错都推给钱昌平。 钱昌平手里的雁门一天不除,或者不交给青帮,祝龙头就难以信任他。 手握一个杀手组织,里面几十名能杀人无形的刺客,谁知道钱昌平什么时候就来个谋反? “祝伯,那批货是北平要的,订金早已经给了。再不发货,那边的大帅以为我私吞他钱财,派人来杀我。 我这会儿自身难保,哪有心情替您劝人?”程立慢慢道。 程立这个人,人脉颇广。 他敢大摇大摆走燕城的码头,就是没把祝龙头放在眼里。 祝龙头想给这年轻人一点教训,让他知道江湖规矩:他们这些老的还没死,道轮不到他这种小年轻横行霸道。 不成想,程立不说情,只是让祝禹诚帮忙。 祝禹诚做不到,程立也没上门道歉赔礼,直接带了云乔过来,做威胁之事。 “马上就会放行。”祝龙头道,“等你吃了饭,就可以给北平发电报了。” 程立颔首,笑容更显俊朗温和:“多谢祝伯伯。” 他亲自给祝龙头递了一根烟,然后化燃火柴,把火柴递到祝龙头跟前,伺候他抽了这根烟。 他态度还算可以,祝龙头心稍微舒服。 两人又密谋几句。 程立打一巴掌给颗甜枣。 他威胁完了祝龙头,得到承诺,又给祝龙头许诺不少好处。程二爷的好处,那可是真金白银,祝龙头也很动心,心里终于舒服了点,那口气散了七成。 第160章 色迷心窍 祝家午饭极其丰盛。 有道鱼羹,味道很熟悉,是上次那家饭店一样的。 见云乔疑惑,祝禹诚道:“特意派人去请了孙大厨,他会做特色菜。” 算是很用心了。 云乔在牌桌上杀得乌烟瘴气。但下了牌桌,她客客气气,静内敛,并不把赌桌上的杀意带到饭桌上。 她越是这样,祝家众人越觉得她憋着气。 “鱼羹很好吃。”云乔道,“二哥,你也吃。上次还说带你去,一来二去耽误了,不成想今天在这里吃到了,真是好口福。” “我尝尝。” 程立吃了几口,也夸好吃。祝龙头虽然没教训到程立,但该拿的好处都拿了,云乔这边笑容也足,加上祝禹诚胳膊肘往程立和云乔那边拐,明里暗里说云乔没有在外人面前给祝龙头难堪,到底只是 牌桌上的嚣张,祝龙头剩下的气也慢慢散了。 打牌的时候,祝家二少被赶了出去,吃饭的时候他又来了,时不时给云乔献殷勤。 云乔烦他。 不过,祝二少像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嗡的叫,让人心烦。 烦而已,不怕,跟徐寅杰还不一样。 “云乔,你要不要搬到家里来住?一家人相互照顾嘛。”祝二少色迷心窍,再次提这话。 祝龙头之前也想过,把云乔当人质,来对抗钱昌平的雁门。当然,他只是想想,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不算特别靠谱。 但现在,他不敢了。 云乔住在他身边,那他们全家都是她的人质,青帮彻头彻尾成钱昌平的了。 祝龙头怕云乔,是因为萧婆婆。他冷静之后,也想试探云乔底细,看看她是有真本事,还是狐假虎威。 故而,儿子这么提了,祝龙头也试探着问云乔:“如何,云乔?搬到家里,处处都方便,好过寄人篱下。” 云乔慢慢喝鱼羹:“没了外婆,哪里都不是我家。门头姓席还是姓祝,对我没什么不同,何必折腾?” 祝龙头:“……” 程立听了,看了眼她,目光幽深。 午饭之后,云乔和程立告辞。程立还有事,但他没有去办,而是打了个电话,让自己身边的人去。 他开车带着云乔,问她想去哪里玩。 云乔:“今天是二哥做主,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程立:“那我就安排了。” 云乔道好。 程立把汽车开到了南华饭店,要了两间房。 云乔也不问做什么。 程立笑道:“你午休一会儿,二哥出去办点事。晚上咱们出去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云乔道好。 程立送她到客房门口,这才转身离开。 云乔的确很疲倦,她刚刚在车上就打了好几个哈欠。 不是因为午睡时间到了,而是上午打麻将太费脑子了。虽然有程立护航,云乔知道所有的牌程立都算好了,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脑力比体力更累人,云乔倒头睡下。 待她醒过来,已是黄昏。金灿夕阳从窗口照进来,满室辉煌,带着秋浓浓暖意。 云乔脑海里第一件事,不是程立,也不是上午在祝家那场戏,而是七叔。 “等会儿去买个礼物,给七叔买点什么呢?”她的脑子在琢磨这件事。 七叔好像什么也不缺。 她简单梳洗,门铃响了。 侍者送了成套的胭脂水粉上来,还有下午茶。云乔知晓是程立吩咐的,心微暖。 第161章 七爷福寿如松 云乔今日淡妆出门。 她略施脂粉,打算出门。南华饭店附近都是洋行,可以买到不错的礼物。 送礼嘛,挑贵的肯定不会出错。 她出门之前,问饭店的侍者:“你可认得程先生?” “认得,小姐。”侍者殷勤道。 程立上次来取行李,给了打赏和房钱,很是阔气,他人又特别英俊,加上广州程氏名声显赫,想不认识他都难。 云乔拿出钱打赏了侍者:“等会儿程先生回来,跟他说我上街买点东西,让他在这里等我。” 侍者道是。 这位侍者不敢小瞧云乔,因前几天在南华饭店,云乔和督军府小姐了冲突,督军夫人和老夫人却维护她时,侍者正好在不远处伺候。 席家两位夫人相护,这女子身份地位肯定不简单。 得程二爷青睐,不算什么,毕竟她这样漂亮,男人都愿意给她献殷勤;但得督军府的夫人维护,这就厉害了。 侍者客客气气,云乔过了旋转门,街上这会儿夕阳西垂,遍地金芒。 傍晚的风凉爽。 云乔披着的羊绒长流苏披肩,早上御寒正好,下午有点热了,她搭在臂弯。 南华饭店附近几家洋行,都是卖高档货。尚未入夜,柜台就很奢侈开了电灯,映照得室内辉煌夺目。 她没进去,只四下看了看。 心目标明确,云乔走到了街尾一家钟表行。 钟表行也是洋行,主要卖各色表——腕表、怀表等。 掌柜是个三十来岁的人,不算年轻也不老,穿着一身西装,西洋做派。只是他衣衫全是暗红色调的,时髦又张扬。 瞧见了云乔,他也不加掩饰自己的欣赏,热情款待她:“小姐,是自己买表还是送礼?” 云乔:“送礼。” 他又问送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朋友还是长辈等。 云乔早已想好了送什么,直接去了怀表柜台。掌柜还在旁絮絮叨叨,云乔已经选了一块怀表。 金怀表不算什么稀罕物,十几年前就有人戴,规矩。 老板很摩登,大概对落伍的东西深恶痛绝,再三建议云乔不要买这样的怀表,年轻人不喜欢。 云乔:“送给我太爷爷,他今年九十九了。” 掌柜:“……那真是福寿如松。” 金怀表样式都差不多,云乔选了个做工最好的,怀表外壳刻了个猫脸。 她一看到猫,就会想席兰廷:骄傲又慵懒。 云乔乡下家里养过猫,猫的瞳仁在越是光线黯淡的地方,越是漆黑圆润;越是光线充足的地方,越是浅淡,甚至收成一线,整个眼睛变成淡金色。 和席兰廷一模一样。 他可能天赋异禀。 云乔虽然没仔细观察过其他人,但略微扫一眼就知道,其他人没他这样的。 席兰廷穿西装或者长衫,都会穿马甲,也会学着新派的男人们,在马甲胸前口袋挂一块怀表。 “就要这个。”云乔道。 这家洋行东西贵,怀表比云乔想象要贵十倍不止。 她拿出本票簿,签了一张支票。 店里小伙计已经替她包装好了,云乔拿着打算出门时,有客人进来。 她与他,正好打了个照面。她先笑了,主动打招呼。 第162章 给他的我也要 “二哥。” 程立走到了她面前。他个子高,挡住了光线,光与影交错落在云乔身上,她嗅到了清冽烟草气息。 淡淡的,好闻。 “怎么不等我?想要买什么,可以等我回来了一买。”程立声音平和极了,而他额角有点光泽,是薄汗映衬了灯光。 他走得很急。 云乔道歉:“一点私人的事,实在不好麻烦二哥。我还以为,你事情要办很久。” 程立微笑:“办好了。” 看了眼她手里袋子,又问,“买了什么?” “怀表。” 程立:“送我?” “不,送席七爷。”云乔如实道,“今天他生辰。” 程立的唇角不经意往下沉。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兀自笑了来:“这家钟表行很贵。七爷生日你送重礼,下次二哥生日呢?” “也送。”云乔说。 一样的都行。 钱财身外物,没了可以再赚。 程立笑容有点僵。 “我怀表多。”他道,“我不用怀表。以前在广州的时候,你学发绣。后来学会了吗?” 发绣,是用头发丝做线的刺绣,这是一门已经快失传的手艺。 现如今的一幅发绣,价值十几万大洋,还所求无门。 “学会了。”云乔如实道,“二哥知道我记性好、性格执拗,想要学什么,自然要学会才罢休。我不仅仅学会了盛姑姑的发绣,还学会了她的看门手艺双面发绣。” 程立忍不住赞叹:“听闻盛娘子自己学双面发绣,学了十二年。” “嗯。” 程立:“你这么快学会?” “十二年琢磨,浓缩精华,再传授给我。我是站在姑姑的肩头,凭借的还是姑姑的高度。”云乔道。 他们俩一边说,一边走出了钟表行。 云乔素来不吹牛,程立听了点头称赞。 他跟云乔要一副发绣的作品,作为自己的生日礼物:“只要发绣,不需要双面的。” 头发用云乔自己的,发绣又是独门手艺,这可比一块金表贵多了。 云乔听了,只道:“没时间做太大的绣品,一副扇面大小的,如何?” “当然可以。” “二哥你何时生日?”云乔又问。 程立:“明年四月。” “我也是四月生日。”云乔说,“咱们俩一个月份吗?以前没听你说过……” “我也不是很在乎。”程立笑道,“我四月初五,你呢?” “二十九。”云乔道。 距离他们俩生日还早,礼物可以过完年再准备。一副扇面大小的发绣,半个月就可以完成,不急。 程立又问:“你想要什么礼物?” 云乔没什么想要的,沉思片刻,只道:“想要什么都行?” “对。” “那要套广州的公寓呢?”云乔问。 程立:“对我而言,房子最不值钱了,你也知道我是盖房子的。” 广州很多的房子,都是程家盖的,而程立负责这块。他有很多房产,对他而言的确不值什么。 云乔:“将来我若是去广州安家,二哥替我选块好地方。” 程立:“自然,包给二哥。”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饭店,简单收拾一通,云乔让人把自己买的礼物送回家,交给长宁。 长宁会给七爷的。 她自己则和程立去吃饭、听戏,直到戏园十一点关门,程立才送她回去。 回到席公馆时,已快十二点,云乔没敲门,直接跟从前一样翻墙而入。 翌日早时,她还记挂着昨天席兰廷的生日礼,特意摇铃把长宁叫了上来,询问她:“你把礼物给七爷之后,他说什么了吗?” 长宁却沉默。云乔:“怎么了?” 第163章 被七爷拒绝 长宁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怀表。 云乔:“你没送?” 没送不打紧,怎么还拆开了? 长宁觑着云乔微锁眉头,出声道:“我送了。七爷他一开始没说什么,还拆开看了。看完了就说不要,让我带回来。” 云乔:“你去他院子了吗?他怎么说的?” 长宁当然去了。 不过,她没进屋,七爷自己坐在屋檐下的长廊上看书。 把礼物递过去时,正好黄昏,屋檐下光影黯淡,七爷表情不辩喜怒。他眼睛一直在书上,没看长宁,只问她什么事。 长宁说云乔买了礼物,让饭店的小伙计先送回来。 席兰廷翻书手指略微一顿。 他白皙指尖,点着书页,仿佛那书卷上满是墨香。 他当时怎么说的? “带回去,不用给我送礼。”他声音不高不低,无喜无怒,平平常常的话。 长宁听在耳朵里,莫名心慌。 她转身要走,走了几步,七爷却又喊她站住。 他坐正了点,脸出现在长宁视线里。黄昏晚霞落尽,院内光线不足,但七爷的眼睛特别亮,瞳仁一片漆黑。 长宁急忙将礼物递上。 包裹得很严实,还用礼品带捆扎了。长宁想问要不要拿剪刀,席兰廷却轻易撕烂外包装。 拿出里面怀表,七爷仍是表情淡淡。 他随手丢给长宁:“拿回去。告诉云乔,下次送礼用点心,谁稀罕这种破烂东西?我的怀表一抽屉,比钟表行都多。” 长宁一句话不敢说。 她觉得七爷比较斯,又非常英俊,不该怕他的。七爷相比,席尊、席荣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可怕多了。 可长宁不怕席尊、席荣,只怕席兰廷。 她在席兰廷跟前,喘气都不顺。 席兰廷让她拿回去,长宁不敢替自家主子辩解,麻利滚了。 云乔听了长宁表述,脸上也有点尴尬。虽然她没打算敷衍,但席兰廷这么一说,云乔也没办法否认。 她找补道:“他有归他有,我买的是我的心意。我可是花了不少钱。” 长宁:“小姐,您别跟我解释,您去跟七爷解释吧,我看他不太高兴。” 席兰廷总是不高兴。 一个人成天疼,吃药比吃饭多,怎么高兴得来? “下次碰到了再解释。”云乔把怀表收了。 她拿出一块巾帕,擦了擦之后,仔细裹好。 她一边梳头,一边又问长宁:“席家昨日热闹吗?有没有请戏班唱堂会?” “没有。” “没有?”云乔不解,“那是怎么过的?” “没人提这件事。”长宁说,“我私下里问了其他佣人,有些在席家做了七八年的事,说席家老夫人、二爷过生辰非常隆重; 其他老爷、太太过生日,老夫人那边也会有所表示。自己房头的佣人,也能得些打赏。独独七爷没有。” 云乔再次微微蹙眉。 “……七爷从来不过生日,甚至提都没人提过。”长宁再次道,“小姐,这是不是很奇怪?” 云乔点头:“有点奇怪。” “七爷那边,昨天我去的时候静悄悄的,反正没人替他过。”长宁道。 云乔:“……” 那昨天到底是不是他生日? 这件事,云乔也有点糊涂了。她还以为昨日会非常喧闹,席兰廷身处其,估计想骂娘,不成想居然冷冷清清过去了。 第164章 谁等她半天? 云乔梳洗之后,下楼吃饭。 吃饭时她假装不经意,询问杜晓沁:“妈,您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生日礼?” 杜晓沁听了这话,心情倒也不错。 云乔记得她是十一月生日,因为外婆偶然会念叨。 “你有这份心就行。”杜晓沁道。 她想说什么都不要,又想小七会给云乔钱,而云乔居然拿去捐款,还不如送给她。 “……我最近喜欢玉镯子,你随便买,别太花钱。”杜晓沁又说。 云乔没答应买,只说玉镯子养人。 她又问席澜和席四爷送什么。 说生日,八月二十是席澜生日,杜晓沁和席四爷打算替她操办一场宴会。 宴会目的,是相亲。 明天就是秋节,眼瞧着就要到日子了。 云乔没掺和此事,只问席家的大日子,她顺嘴一提:“七爷过生辰的话,咱们要送礼吗?” 几个人愣了愣。 杜晓沁、席四爷和席澜听了云乔的话,都一时沉默。 席四爷没说什么,杜晓沁心里有鬼不敢接话,只席澜道:“我从来不记得家里给七叔过生日。” 杜晓沁松了口气,立马道:“对,怎么从来不给小七过?” 她们看向席四爷。 席四爷:“别问我,我也没见过。” 大家一对话锋,好像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 “这是为何?”杜晓沁一肚子疑问,“怎么不给小七过?” 席四爷对这些事不太关心,摇摇头:“不知道。” 杜晓沁心痒难耐,席澜也很好奇,她们母女俩去了老夫人那边。 今天周日,明天又是秋,席澜的学校放了四天假。 提到生日,老夫人语气随意:“小七不过生日。他很小时候身体就不好,我到处求医求神。有高僧说他命薄,投生咱们这样人家,恐怕承不住。 如此,不能太娇贵他。就像他生辰,越是悄悄的越好,当做不知。贱养些,还能保他一条命。 逢年过节的,有时候他不想来吃饭,我也随他,他自己乐意就行。今后不要问,一切照旧。” 杜晓沁:“……” 席澜笑道:“我们也不是想问,是云乔提的。她和七叔好,怕是她想给七叔过生辰。” 老夫人笑了笑:“那她有心了,不必如此费心。” 云乔不知杜晓沁母女去老夫人跟前黑她了。 她上午在家看书,效果甚微。 她老想着七叔那边的事,心情复杂,书也看不进去。 犹豫再三,云乔决定去趟席兰廷的院子。她出门之前,把那块怀表放在手里。 敲响院门,是席荣开门。 看到了云乔,席荣笑容满面:“云乔小姐。” 云乔:“……” 这么高兴,好像憋着什么坏水。 “你没事吧荣哥?”云乔一头雾水。 “没事。”席荣笑容灿烂,“你能来就好了,七爷等了半天。” 云乔还是没懂席荣的笑点,举步进了屋子。 席兰廷这次没看书,他正在处理一些件。有些需要他签字,故而他龙飞凤舞快写,满脸不耐烦。 旁边站着席长安,跟他汇报着生意上的事,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云乔进来,席长安冲她微笑颔首,然后道:“七爷,我先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云乔和席兰廷,席兰廷看向她时,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第165章 难伺候 云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换作她,从不过生日,却巴巴告诉了七叔,而七叔有事不能来,她也会不快,甚至有点难堪。 感同身受,云乔几欲开口,又觉话不适合,停住了。 三番两次,席兰廷出声:“怎么,要站死在我跟前?不要你送的怀表,倒好像是我欺负了你?” 云乔:“……” 席兰廷向来爱阴阳怪气说话,云乔见怪不怪。既然他提到了怀表,云乔重新拿出来,终于寻到了说话的由头。 她把怀表递过去:“七叔你看,这是我精心挑选的,这表壳上有只猫头。你虽然有一抽屉怀表,上面有猫头吗?” 不等席兰廷说话,云乔又道,“内壳还可以放小照片,你的怀表也不能吧?将来七叔你成亲了,可以把七婶小像夹在这里,思念就看看。” 她卖力推销。 席兰廷懒懒听着,表情都没变一下。 云乔好话说遍了,打算抬出价格,说自己这怀表贵,不收也得收。 他却接了过去。 猫头、夹小像,都不是这怀表特色。但旁人送的,是它与那一抽屉同类唯一不同的地方——他所有怀表都是自己买的。 “和尚念经,你嘴不疼我头疼。”席兰廷说,“我收下了。你去问问钟表行老板……” 云乔端正神色,以为他有什么要紧话问:“您说。” “问问他,还要不要小伙计。你这口才,不去卖表可惜。”席兰廷说。 云乔:“……” 花钱送礼的人是她,小心翼翼讨好的人也是她,为什么最后受气的还是她? 七叔太难伺候了! 早知道席家不给他过生日,云乔昨日无论如何也要爽了程立,陪他。 她能预料到,席兰廷接下来会没完没了翻旧账,大小姐就是这么又娇又作,非要把人折磨死。 云乔若不是有所求,真不想受这份罪。 她这厢沉默才不到一分钟,席兰廷又开口了:“站在那里骂我?” “七叔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如此招骂?”云乔了反抗暴君的心思。 席兰廷毫不要脸:“我这般公道坦荡,凭什么招骂?” “是是,七叔最善良不过,所以我也没骂你,你别多疑。”云乔道。 席兰廷斜睨她,眼神懒懒的,又有点冷意。 云乔又问他:“七叔,今天要不要补过生日?” 席兰廷听了这话,索然无味。 不是每一次错过了,都可以弥补。而弥补得再好,也看得出痕迹。 他心里荒凉得厉害。 一瞬间,千年岁月加身,他心里沉重,身上也沉重。 良久,他摆摆手:“怀表我收下了,回去吧。” 云乔还要说什么,听到席兰廷继续道:“你拜佛很虔诚,佛感受到了,可以走了。” 云乔:“……” 她当时心里正在想:既然你叫我回去,那我真回去了,反正我佛也拜了,佛门也进了,心诚则灵。 不成想,席兰廷转而说出这番话。 她无数次以为,席兰廷能猜透人心是因为他敏锐。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七叔真是太难捉摸了。 云乔短短十几年的人生,第一次遇到席兰廷这种性格的。她也算见过了面,将来遇到再难搞的人,她都可以淡然处之。 回去的时候,她不生气,不恼火,只是不停念经:“修行、修行。”和七叔相处,任何挫折都是一场修行。 第166章 他骗傻子 云乔回到了四房。 长宁端水果给她,借口八卦:“七爷骂你了吗?” “没有。” “还是小姐面子大。”长宁很感叹,又问,“那怀表呢,七爷收下了吗?” 云乔用叉子吃果盘的香瓜,闻言点点头:“收下了。” 长宁沉思一瞬,突然对云乔说:“小姐小姐,七爷肯定爱慕你!” 云乔:“……” 这个瞬间,云乔真有想死的冲动,因为长宁这话导致她一口香瓜直接吞了,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呼吸不畅,她使劲捶了捶胸口,才把这口气顺过来,眼不免泛泪。 长宁见状,很诧异:“小姐,你这般感动?” 云乔:“……” 她是受了惊吓,不知是被长宁的话,还是被那块噎住她的香瓜。总之,她一时竟然不知用什么反驳。 太匪夷所思,反驳什么都显得不够份量。 她只得威胁长宁:“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就算了,若是被席家其他人听到,他们……” “他们都说七爷意您。”长宁道,“他们成天说您要给七爷做小老婆呢,这不是夸您美貌得像个狐狸精吗?” 云乔:“……” 这会儿口没有香瓜,但云乔被噎得更难受了。 当初长宁和静心不爱读书,钱婶、外婆都随便她们,毕竟这两孤女,能学会雁门的本事已经很难得了。 认识几个字,已然不错,大环境下的女孩子们,有些富家千金也就是认识几个字的程度,何况长宁、静心? 现如今,不读书的坏处就显露了。 云乔听着长宁的话,不动喜怒——她辩解一句,都算她输。 “他们不算什么,若是七爷也听到了呢?”云乔端正神色,心里默念自己高风亮节,狐狸精就狐狸精。 她依傍七爷开始,就是个狐狸精了。席家这些人,将来又跟她没关系。 席家事情一了,她哪怕不在国外生活,也在广州,谁说得着她? 长宁:“他听到怎么了?” “你诬陷他,他会一巴掌拍死你。”云乔说。 长宁:“不会吧?尊哥说七爷脾气可好了,一般不杀人。” 云乔:“这种鬼话你都信?尊哥把你当傻丫头,他骗傻子呢。” 长宁挠挠头,觉得云乔在诬陷七爷。 云乔:“我第一次让你跟踪尊哥,尊哥是干嘛去的?” 尊哥抛尸。 那七具尸体……都是七爷杀的。 长宁打了个寒颤。 云乔终于说通了她,心里好累,叮嘱她该干嘛去干嘛,别在自己跟前碍眼。 另外,水果端下去,云乔再也不想吃了,看着就糟心。 这天夜里的月色格外明媚,琼华如银,包裹着这座繁华城市,给夜晚上了层浅妆,尽显温柔。 明天是秋了。 “席家的事,其实也就这些吧?”云乔依靠着乳白色栏杆,心思飘荡着,“我要年前去趟香港,再回去祭拜外婆。” 外婆去一周年快到了,云乔要回去上坟。 香港那边,生意刚刚铺开不久,虽说有家里得力的管事接手,云乔总要去看看。 要在年前办完这些,她得早点出发。 “二哥何时回广州?其实我可以跟他一。”云乔又想。 她心诸多盘算,一个人默默站了很久,直到夜风吹得她袖底生寒,这才回去睡觉。不远处的竹林深处,有身影一闪而过,云乔没发现。 第167章 小狐狸精 云乔下定了决心,九月初出发去趟香港。 若程立近期打算回去,云乔可以跟他一;他有事的话,云乔就要先走,香港事毕她还要回乡祭拜外婆。 一大清早,云乔下楼吃饭。 今天难得天气晴朗,早晨空气微凉清新,带着几分沁人馨香。 餐厅玻璃花瓶,插一枝丹桂,幽香散了满室,令人心驰。 待众人到齐,佣人们上了早餐,云乔打算喝粥时,席兰廷那边的席荣进来了。 席荣总是很活泼。 这活泼不在他的动作,而是他表情。他眼神明亮,言语爽直,有几分少年感,故而显得他很容易亲近。 和他相比,席长安老成持重、席双福羞涩沉默、席尊寡言耿直,独独他比较快乐。 他跟众人打了招呼,又对云乔道:“云乔小姐,可否方便出门?” 云乔:“方便。” 她没问什么事。 杜晓沁等人肯定好奇,但云乔不负责满足他们。 她身,看了眼自己衣着。今天是件淡黄色柿纹元宝襟旗袍,应该算拿得出手。 她还记得上次七爷嫌弃她打扮不好看,那次云乔是穿斜襟短上衣、半身长裙。 走出了四房大门,云乔瞧见门口停了辆汽车。 她没说什么,打开车门。 席兰廷坐在另一边,穿了件象牙白长衫,外面是同色马甲;而马甲口袋里,挂着金怀表,那金链子熠熠生辉,衬托得他眸子越发乌亮。 云乔叫了声“七叔”,上了车。 席荣把汽车开出去,云乔这才问:“七叔要去哪?” “吃个早饭,然后去把伤口线拆了。”席兰廷道。 提到伤口,不免想程立伤人的事,虽然跟云乔无关,云乔无端内疚。 她顿时不接话。 席兰廷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云乔立马望过去。 表壳上有猫头,是她送的那支。 席兰廷似察觉到了,微微侧脸:“你看什么?” 云乔笑道:“不看什么,就是觉得七叔这怀表好看。” “睁眼说瞎话,怀表都长一样。”席兰廷口吻闲淡。 金灿灿的表,落在他白皙修长手指间,哪怕俗气的金色也添了几分贵气。他生得极好,手也特别好看。经过他的手,普通怀表都变得动人了。 云乔看杂志上有广告,若七叔也拍一个,肯定引来风潮。 “这个有猫头,跟其他的不一样。”云乔说。 席兰廷:“你吃饱了吗?” 云乔还以为他认真问,摇摇头说:“我还没吃,你就叫我出来了。” “哦,我还以为你吃饱了撑的,非要跟我抬杠。”席兰廷道。 云乔:“……” “我说一样,就是一样。”席兰廷补充道。 云乔:“……” 就他这样的,还好意思说旁人抬杠,杠精明明是他自己。 云乔懒得多嘴。 也没时间多嘴,席荣已经停车了。云乔伸头一瞧,是那家粥铺,前日她才跟程立来过的。 他们进来时,大堂坐满了人,雅座还有两个空的,席兰廷就上楼了。 小伙计点菜,看了好几眼云乔。 云乔明白他看什么——上次和程立来,他们俩长得都很醒目,又特别早,小伙计肯定留意到了。 而程立给了不少赏钱,更叫人印象深刻。 今天她又和席兰廷出现在这里。 云乔无端想长宁的话,猜测这小伙计估计在心里暗揣她是哪个山头的狐狸精吧。 思及此,她不免莞尔。席兰廷埋头看菜单,眼睛不抬,声音却传了过来:“偷乐什么?” 第168章 又怼她 云乔端正神色:“没乐什么。” 席兰廷随口一问,不算特别好奇,点了几样点心、小菜,又问云乔喝什么粥。 云乔这次要了青菜粥。 席兰廷则要了一碗白米粥。 “白米粥最难喝了。”云乔吐槽,“七叔可以试试海鲜粥,或者牛肉粥。” 席兰廷:“口味不同。” 云乔立马闭嘴。 小伙计端了各色早点上来,还附赠了他们两个月饼。 “今天秋。”云乔又对席兰廷说话了,“今天席家是不是会很热闹?” 席兰廷应了声。 云乔又问晚上会不会一块儿吃团圆饭,席兰廷说会的。 见云乔不停问,席兰廷淡淡打断她:“你晚上有其他去处?” 这个倒没有。 她没和钱叔那边说,而钱叔也知道她在席家有事,应该不会找她。 “……我陪七叔过节。”云乔道。 席兰廷:“过节就过节,为何是陪我?我死了,你就不过节了?” 云乔:“……” 她现在有点想死。 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又怼她? 两个人吃了早饭,云乔觉得七叔还是气不顺。这位大小姐本着我不舒服你也别想好过,所以把云乔拉出来练。 云乔的脸皮也被磨出来了,她这会儿很是淡定听着,没接话。 早餐之后去了医院。 席兰廷伤口已经愈合,拆线也很容易,故而李泓没怎么跟他说话,反而是和云乔聊了来。 李泓说,他们医院想要招收一批实习医生,他可能要带他们三个月。如果云乔想来观摩,这是个好机会。 云乔要回乡祭祖,又要去趟香港,恐怕没时间,只得拒绝了他。 李泓有点失望,因为他需要英语好的实习生。他不遗余力又让云乔参加他们的“双十节”晚宴。 双十节是最近几年兴的,具体是在十月十日,为了纪念辛亥革命,一般都会放几天假。 而他们这个日期,是用“西洋历”,并非农历。依照西洋历,现在都十月初了。 “我真没时间,我过几天要回乡一趟。”云乔道。 李泓不再说什么。 回去的时候,席兰廷拇指轻轻摩挲着伤口处的新肉,有意无意问她:“回乡做什么?” 云乔如实告诉了他。 席兰廷听了,不置可否,而是转移话题,询问她关于“双十节”,她想要什么礼物。 “双十节还要送礼?”云乔有点诧异,这个她没听说过。 她还没过过双十节。 “想送礼,什么名目都可以。”席兰廷道,“你想要什么?” 云乔觉得,问这话的人很讨厌,因为想礼物是个烦心事。 特别是没什么想要的情况下,她还得主动提。 就不能他想好了,直接给她? “想要一瓶桂花味道的香水。”云乔说,“这个好像不太常见。” 席兰廷:“我叫人找找看。” 云乔也问他要什么。 他就很懒,直接大咧咧推了回来:“什么都不想要。你若真心要送,就自己看着办吧。” 云乔:“……” 她刚刚为什么不如此回答他? 早知这货如此德行,刚刚她也该这样回答他! 她光明正大冲席兰廷翻了个白眼。席兰廷唇角微翘,像是做了坏事的孩子,露出几分得逞后的愉快。 第169章 捏扁枪管 拆了线,时间尚早。 秋节的天晴朗,燕城笼罩在秋高气爽的空气里,令人舒适。 席兰廷心情极好,哪怕他不笑,云乔也看得出来,因为他不找茬了。 他要去逛百货公司。 云乔跟着他去,发现百货公司新进了不少皮草。 外面秋阳温暖,里面就开始供应皮草了,云乔少不了要跟席兰廷吐槽几句。 席兰廷:“没人到了寒冬再买皮草,肯定要提前预备着。” 他端详云乔,又问她,“你有几身皮草?” 云乔忙说:“我不穿!年纪轻轻的,穿个皮草,很奇怪。我要是在香港穿皮草,他们肯定以为我是内地逃婚的少奶奶。” 席兰廷:“香港不热吗,还能穿皮草?” “就是啊,所以用不上。广州一年到头冷就是那么几天。”云乔又说,“将来更用不上。” 她自己没有感觉,但的确是从这时候开始,席兰廷心情一落千丈。 他又在不停找茬。 云乔一开始没察觉,直到他们偶遇了盛昭。 盛昭生得娇小美艳,一双乌亮眸子,无辜又聪慧。她也在买皮草,正在试一件银狐皮的坎肩。 她身边跟着两名男士,个个高大英俊,穿着德式军装,更添了几分气质。 他们和盛昭都有几分相似,应该是盛昭的兄长们。 盛昭瞧见了席兰廷,露出欢喜;再看到云乔,顿了下,微笑和她打招呼。 她主动问席兰廷:“兰廷哥,这衣裳好看吗?” 席兰廷:“不好看。” 盛昭微讶,笑盈盈又问:“哪里不好看?” “你太矮,披个皮草就像被压了一头,更矮,跟只老鼠精似的。”席兰廷道。 云乔:“……” 盛昭瞠目结舌看着他,一张精致小脸瞬间惨白,眼睛里蒙上了层雾气。 盛家是军政府的,也就是席督军麾下,本不敢招惹席兰廷。但他如此刻薄说盛家掌上明珠,盛家的少爷们不干了。 “七爷,请你向我妹妹道歉!”盛家大少往前一步,挡住了席兰廷。 席兰廷斜睨他:“为何要道歉?” “你无缘无故羞辱舍妹,可有半点风度?”盛家大少脸色紫涨,手按在腰侧枪上,俨然要动手。 盛家孩子,个个争气,独独对妹妹疼爱得不行。 “听不得真话,就帮令妹长高几寸。”席兰廷说,“成天捧臭脚,还真把自家当皇室,千金之躯为尊者讳了?” 盛大少立马拔出了腰间配枪。 席兰廷见状,只微微冷笑。 盛大少用枪指了他:“席老七,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敬重督军,才对你忍让,你凭什么目无人?” 席兰廷的手,握住了枪管。 下一瞬,那枪管被他捏扁变形。 盛家大少眼底了风暴,是一瞬间的滔天惧意,让他后背出了身冷汗。 他这是枪管,不是面团。 一个人,那只血肉做成的手,怎么可能轻轻用力就把枪管捏扁? 盛家大少后背冷汗一层层涌。 盛昭这个时候扑过来,抱住了她哥哥的腰:“不要闹了,都是我不好,大哥你别跟七爷生气。” 然后,她又泫然欲泣看着席兰廷,“七爷,是我的错,你别伤害我哥哥。” 席兰廷索然无味。 他转身走了。旁边站着的盛家三少,也震惊看着他,半晌没回神。 第170章 少奶奶在此 盛三少接过了大哥手里的枪,关了保险之后,仔仔细细看了那枪管。 这个时候,云乔和席兰廷已经走远了。 盛昭还在哭。 盛家兄弟安抚她,说她穿什么都好看。为了证明这一点,更应该多买几套衣裳,又说席兰廷人品烂,对女孩子出言不逊,毫无品德,这种人不值得妹妹记挂。 盛昭抹了眼泪。 最终,她一件皮草也没买。 云乔跟在席兰廷身后,感觉后脖颈凉飕飕的。 幸好她没说什么蠢话,也幸好盛昭出现了。 要不然,这些难听话憋到了一定程度,席兰廷就会对着云乔开炮。 这祖宗可不会留半分情面给她。 “前几天南华饭店的募捐晚宴,七叔还亲自去接了盛昭小姐,怎么今天这样为难她?她惹你不高兴了?”云乔问。 席兰廷停下脚步。 他认真看着云乔:“收你的龌龊心思,哪个告诉你我去接人了?只不过在门口遇到,一进来。” 他到了门口的时候,发现盛昭一直等着。看到他之后,盛昭也跟着往里走。 然后,席兰廷就听到流言蜚语,说他和盛师长家可能会联姻。 席兰廷素来刻薄寡情,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旁人哪有资格算计他? 今天没打盛家的孩子们,是他自持风度,保持长辈的体面。 可笑,盛家孩子们还以为他欺负了人。他们没见过真正的欺负,把自己太当回事了。 “我也是听旁人议论。”云乔说。 席兰廷:“权当他们放屁。” 云乔:“……” 七叔还是气不顺,云乔什么也不敢说了,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们还是没回家。 吃了顿午饭,席兰廷带着云乔去一家销金窟打牌去了。 打的是惠司特牌。 这牌靠计算,比麻将简单。当然,如果不擅长计算,想要凭运气,那是不可能赢的,麻将还能凭运气赢几把。 这就导致玩这种牌的人很少。 程立什么都会,他教过云乔,云乔是个令人惊叹的好学生。 俱乐部派了两名美人儿,陪云乔和席兰廷玩,目的是多赢钱,同时又不能让客人扫兴。所以,赢的时候要赢大面,输的时候输小额。 她们打着好算盘,但云乔一个人掌控了局面,哪怕七叔心不在焉,也是他赢。 不知不觉,两位交际花有点急了,开始撒娇:“先生,让我们赢一回吧,要绅士一点嘛。” 云乔知道七叔心里不快,怕她们撒娇到了反作用,当即笑道:“他不敢绅士。” “为何呀?” “少奶奶坐在这里,他敢对你们怜香惜玉,回头是要吃大亏的。”云乔道。 两名交际花:“……” 她们俩见云乔实在太过于美艳,年纪又轻,当她是贵客带过来的玩伴。哪怕不是玩伴,也是家里美妾——从来没有男人会带妻子来这种地方。 不管真假,两交际花顿时收敛了。 她们俩再看时,就发现牌局其实掌控在云乔手里。 最后,席兰廷和云乔赢了将近十万大洋的筹码,两名交际花脸都绿了。 不用说,让客人赢这么多走,老板会剥了她们俩的皮。哪怕不死,也要让她们好几天下不来床,今后可能没资格再到顶楼服侍了。 这是断人生路。云乔低声问席兰廷:“七叔,出气了吗?” 第171章 这个人就是这么坏 席兰廷点燃一根香烟,轻吐云雾:“从来没气过。” 他走的时候,筹码一块都没拿,反而放下一根小黄鱼,作为赏钱。 看样子,他消气了。 云乔大大舒了口气,冲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交际花眨眨眼,跟席兰廷走了。 两风尘女看着桌面上的赏钱和筹码,只感觉死里逃生,后背都湿了。 “那少奶奶太狠了,我们俩打不过她一个人,是她一直在给那位爷喂牌。” “她那么美,我还以为她是个草包。” “的确没见过这等美丽又有点头脑的女人。” “有点头脑?你看看这些筹码,说她一句聪明绝伦不过分。” 两人拿了筹码和小黄鱼,下楼交差去了。老板果然大喜,给她们俩各有丰厚赏钱,二女感激不已。 这个时候,夜幕已经悄悄降临。路灯亮,橘黄色暖光照耀着街道,又被月华冲淡,繁华喧嚣。 云乔问席兰廷:“现在回家?” 这一下午,应该玩痛快了吧? 席兰廷却道:“回去也是听戏。我不是戏迷,听着心烦。” 云乔一直迁就他,询问他想去哪里。 席兰廷想一出是一出,突然道:“露天赌场好像挺好玩,咱们去赌几把。” “那你想输吗?” “瞧不我的牌技?” “不是。要是你赢了,那些赌鬼可能会报复,到时候不让我们走。”云乔说,“所以,最好是输一点。” 席兰廷:“随意,输赢无所谓。” 云乔这会儿很累,一下午打牌快要耗尽她精力,她头晕目眩的。 上了汽车,她想着闭目养神睡一会儿,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待她醒过来,她听到了阵阵虫鸣,还闻到了河水的气息。 她坐了来。 汽车里只她一人,四周没有灯光,只琼华遍洒,照得四周如白昼。 这是席家外面的那条河旁。 云乔推开了汽车,远远能听到锣鼓声,应该是席家内院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唱堂会。 而席兰廷,仍是那件象牙白衣衫,坐在河堤上,时不时喝点什么。云乔走近,先闻到了淡淡酒香。 他侧眸打量了眼云乔。 “睡觉真沉,把你卖了都不知。”席兰廷一说话,酒香四溢,也不知他喝了多少。 云乔:“七叔不缺这点钱。” “不缺钱也想卖了你。”席兰廷说,“我这个人,就是这么坏。” 云乔:“……” 她没接话。 席兰廷手里一个酒坛,一只大酒碗。他大大咧咧倒出来,一滴不撒,云乔由此判断他没醉。 他把碗递给了云乔:“桂花酿,秋节喝很应景。” 云乔尝了口。 绵柔香甜,桂花味道很浓郁,但酒后劲也不低。 她点头:“真好喝。” 席兰廷:“少喝点,没菜,咱们还没吃晚饭,空腹喝酒最容易醉。” 云乔这才想没吃晚饭,怪不得她饥肠辘辘的。 河边的水波,被月华照耀着,波光粼粼;对面岸边垂柳,落下倩影。 云乔打算喝第二口时,听到席兰廷轻轻叹了口气。 “七叔,你有心事?” “有。”他沉默一瞬后,如此回答她。 “能告诉我吗?” “能。”席兰廷道。 云乔等了片刻,他不再出声。 能,你倒是告诉啊。“不是现在。”席兰廷像是捉弄成功了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你还太小,我的心事你不懂。” 第172章 厌烦她 席兰廷的心事,没人能懂。 过去太久了,千年光阴里酝酿了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他要还债,还是要报仇,他也讲不明白。 云乔端着酒碗,没喝。 这酒后劲肯定大,因为七叔现在就有点失态模样,云乔以他为鉴。 河边的风,带着丰沛水汽,比其他地方更凉,几乎要沁入肺腑。手里端着的酒盏,丝丝甜香不断,云乔忍不住喝了两口。 她真饿了。 “七叔……” 她打算劝席兰廷回去,随便找点东西给她吃,席兰廷却在这个时候站身。 他一手拎着那坛酒,一手拉了云乔。 他手指冰凉,透过薄薄衣衫,又把云乔冻了个激灵。 太冷。 哪怕快要喝醉了,他手指也没暖和来。马上就要到深秋了,他煎熬的日子又开始了。 “回去吃饭。”席兰廷说,“你陪我玩了一天,不能叫你饿肚子。” 从河堤往回走,几步路到了小角门。守门的人云乔不认识,她也没仔细去看人家面孔;进去之后,仍是有枪管对着甬道,云乔每一步走得谨慎。 她也在想心事。 方才席兰廷那么一拉她,她心里了点念头。 一边往里走,她一边对席兰廷道:“七叔,我下个月初打算去趟广州。那边冬天,跟咱们这里春天差不多,你可要随我一去?” 席兰廷走在暗处,听了这话,脚步不停,没搭腔。 待两人进了院子,席兰廷才问:“你打算怎么去?” “原本想坐火车。”云乔道,“不过火车需要周转五六次,很是麻烦。七叔要是想去,咱们可以坐船。” 现如今的邮轮,比车慢很多,但胜在舒服。 无需转车。 转车,意味着等待。有时候可能要等好久,才有下一班火车。这时候,吃饭和睡觉都不能保证。 邮轮就不同,在头等舱等着到目的地,不需要风吹雨淋,定时有人送饭,或者自己去餐厅吃。 豪华邮轮不仅仅设备齐全,歌舞厅、酒水台、高档餐厅一应俱全,下面还能有个室内游泳馆。 总之,如果有钱,邮轮肯定比火车舒服。当然前提是不晕船。 “再说。”席兰廷听了,不是很心动的样子,“我身体不好,坐船难受。等我考虑考虑再告诉你。你去广州做什么?” 云乔把自己计划告诉他。 到了广州,再乘坐渔船去香港。 她去香港,主要是露个面,免得那边的人以为她从此杳无音信,生了异心。 徐家那边,她也要去打个招呼。徐寅杰这样骚扰她,她得跟徐家老太爷告状。 徐寅杰以为自己可以随心所欲,云乔给他来个釜底抽薪,让他知晓跟她作对的后果。她治不了他,有人能。 “……广州事情结束后,我回趟老家。”云乔说,“可能留在老家过完年再回这里。” 席兰廷听了,只感觉时日漫漫,她要一去不回之感。 可能是醉了,也可能是心情不佳,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决心,只道:“我不去,你自己去吧。长途奔波,要了我老命。” 云乔看了眼他。 她不敏感,但这个瞬间,席兰廷对她的那种厌烦情绪,她还是体会到了。她有点尴尬。 第173章 祝福七叔 老实说,云乔对席兰廷没什么想法,虽然他长得极其好看,手指也很好看。 她像欣赏古董花瓶,带着虔诚,没想过占为己有,更没想过用这花瓶去插花。 建议他南下,也是因他害冷,真心实意替他考虑。 不成想,却遭遇了他的反感,弄得云乔都怀疑自己是否别有用心了。 长宁还说席兰廷喜欢她。 云乔一开始觉得无稽之谈,现在更觉得可笑。 长宁那丫头,人情故还不如她通透,自己怎么还听那丫头胡说八道了? “也是,身体不好,在邮轮上也受罪。”云乔给自己寻了个台阶。 院内没有开电灯,云乔一进来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她太饿了,食物的香气冲淡了她心所有情绪,她现在只想坐下大快朵颐,什么也不会多想。 “好饿好饿!”她道。 席兰廷不咸不淡:“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一天到晚就知道喊饿。” “我年纪小,正在长身体。”云乔说。 席兰廷:“长脸皮吧?” 他还瞥了眼她身高——身高没见增长,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云乔:“……” 斗嘴赢不了席兰廷,他这个人刻薄来,恐怕要把云乔家祖宗三代挖出来骂,所以她不挣扎了,坐下吃饭。 庭院琼华如霜,满地明媚。一张小小饭桌,摆满了食物,旁边两个小几上,一边放着新鲜瓜果,一边放着月饼。 没有开灯,只桌旁点两盏蜡烛,像西餐厅那样。 桌上的菜,也都是云乔爱吃的,有一品蒸、翠珠鱼花、清炖蟹黄狮子头、青豆虾仁、烧羊排、螃麒豆腐、鲜笋火腿、麻鸭三套、五彩鳝丝、几样素炒等,还有一道鱼羹。 云乔舀了一碗鱼羹,先递给了席兰廷:“七叔吃饭。” 席兰廷推了回来:“不用你服侍我,你先吃,我慢慢来。喝了太多酒,我缓一下。” 云乔不再客气了,反正席兰廷损了她一晚上,她也该补补了。 她吃了来,席兰廷慢条斯理先喝水,再吃菜。 月色妩媚,风轻柔细软,庭院丹桂花香阵阵,一切都很宁静。虽然不远处时不时飘来锣鼓声,扰乱这份安静。 云乔吃了个半饱,又想那桂花酿的滋味,举酒杯让席兰廷给她倒。 “敬七叔。”云乔和他碰杯。 席兰廷刨根问底:“因什么敬我?” “过节嘛。”云乔道,“希望七叔身体早日康复,结婚生子,将来有一大群人围绕着你,共享团圆佳节。” 席兰廷听了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一时满脸嫌恶。 他碰了下云乔杯子:“七叔是没指望儿孙满堂了,没这个能力。” 他喝了。 云乔喝完了。酒壮怂人胆,她开始偷瞄席兰廷。 席兰廷作势要打她:“你往哪里瞧?” “你说你没能力……上次你还说,自己不是残废。”云乔道,“你到底行不行?” 席兰廷往后一靠,大大方方任由她打量:“你这么好奇?” 云乔白了眼他。沉吟片刻,她又大着胆子问:“七叔有过吗?” 第174章 她死了 云乔问得直白。 席兰廷微笑,知道她问什么:“当然。” 云乔顿时很感兴趣,又问他:“那……那位小姐没有身孕,所以七叔觉得自己没能力?” 席兰廷沉默了下。 他没恼火,像是回味着什么:“对。” “她是谁,我认识吗?”云乔又问。 她以为闻路瑶是席兰廷的红颜,没想到只是姨妈;她也以为盛昭会是七叔知己,不成想七叔嫌弃人家像只老鼠精。 而无论闻路瑶还是盛昭,都是美人,出身高贵。 席兰廷这样挑挑拣拣,什么样子的女人能入他眼? “她死了。”席兰廷说。 云乔:“……抱歉。” 席兰廷:“这倒不必。” 云乔:“……” 听他口吻,好像不是很难过,提来也索然无味。 那个和七叔睡过、没怀孕却又死了的女人到底是谁,云乔一时猜不到。她不用去问,席家人肯定不知道。 比如说,席家众人都不知前天是席兰廷生日。这么简单的秘密都不知,更何况如此重大的了。 云乔压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又跟席兰廷碰杯。 也不知哪一道菜有点咸,还是云乔自己口渴,桂花酿实在好喝又解渴,云乔一杯接一杯,和席兰廷喝完了一整坛。 喝完了她才问席兰廷:“这多少啊?” 席兰廷:“三斤。” 云乔:!!! 她至少喝了一斤半。虽然七叔一开始在河堤上喝了不少,但进门之后,云乔喝了剩下的。 她这会儿感觉还好,就怕后劲上来受不了。 “七叔,我先回去了。回去洗个澡,等会儿酒劲上来我直接睡了。”她道。 席兰廷点头。 云乔站身。坐着还好,这么一站来,脑子里嗡了下,天旋地转。 她扶住了桌子。 席兰廷手里捧着酒碗,很闲淡,漠不关心看了眼她:“晕得厉害?” “嗯。” 席兰廷:“你猛了,慢点儿。” 云乔:“……” 席兰廷从来不会怜香惜玉,毕竟他自己就是娇花,谁也没资格在他面前扮柔弱。 云乔不指望七叔将她送回去,她扶住桌子醒了醒神儿。她一动,仿佛压在血脉里的酒精也在动。 晕眩感一阵阵翻滚。 她得快点走。 “七叔,晚安。”她还顾得上礼貌一句。 待她走到了门口,门槛就在眼前,但她双腿失控般动不了。她扶住那门框,使了半天劲。 席兰廷走过来,袖手旁观了片刻,问她:“请你喝酒,你还想把我门框拆了搬回去?” 云乔:“……” 她实在没力气说话,只剩下最后一点清明。 不至于,她酒量很好,红酒白酒没有她不行的,威士忌那种烈性洋酒,她也能喝好几杯。 这点桂花酿,不可能如此轻易放倒她。 唯一的解释,是她在河堤上空腹喝的那一碗酒,后劲太大,现在给她作祟了。 她双腿发软,趴伏在门槛上。 她脑子还可以,知道自己在干嘛,但身体绵软无力。 “七叔,你送我回去吧,求求你了。”她嘟囔着。 声音软糯,混合着酒香,月色下这么一张秾艳至极的脸,又因酒而添一抹霞色,简直是人间尤物。 席兰廷端详着她,无动于衷。 云乔迷迷糊糊的,突然觉得他这个表情很熟悉——好像曾经有这么个人,她爱得死去活来,他却永远冷漠。她付出一切,心甘情愿,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第175章 和七叔睡了 这念头来得莫名其妙。 云乔活了十九岁,从小太过于出色,男人爱慕她居多,她一个也看不上。她相信,只要她想,任何男人都会臣服她。 不可能有这么个冷心冷肺的人,在她面前不动心。 她伸出手,抓住了席兰廷长衫的下摆。 她听到了一声叹息。 无奈、沉重,又烦躁。 她身子凌空,被人抱了来。席兰廷的呼吸轻微,哪怕抱这么个大活人,他也没什么感觉似的。 云乔被他放到了床上,开始发酒疯了。 她拉住席兰廷的手,死活不松开,好奇问他:“七叔,你为何这样好看?” 席兰廷:“天生的。” 云乔:“不,我觉得不是。你知道为何吗?” 席兰廷居高临下看着她,任由她拉住自己胳膊。在这个瞬间,他眸光幽深宁静,像穿透层层叠叠的光阴,落在她脸上。 那样深邃却无温度。 “……因为我觉得你好看,你才这么好看。”云乔说。 席兰廷:“等你酒醒了,回想这些话,你会不想活。” “七叔就是好看,比所有人都好看!有时候,我恨不能和你换一张脸。我要是也这么好看,肯定能迷惑人。”云乔很笃定说。 席兰廷:“你也好看。” “七叔承认我好看了?” “醉鬼还知道给我设套,看样子你不想好了。”席兰廷微微俯身,按住她额头。 他手指太凉了,云乔难耐似的动了下。席兰廷没有松开,寒意一点点侵入大脑,云乔用力打了下他的手。 很重。 席兰廷仍没松开,而是打开了手掌,往下覆盖住她眼睛。 闹腾的云乔,很快安静下来。 她睡着了。 席兰廷的手,落在她面颊上,良久才拿开。他觉得很累,身心俱疲,索性往她旁边一躺,也睡了。 云乔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梦。 梦里在下雨,暴雨如注。幽黯的室内,男人略带薄茧的手滑过她肌肤,她听到了自己难耐的气息。 两人纠缠,唇齿、四肢与身体,都缠在一,难解难分。 隐约,她叫了声:“兰廷。” 云乔一下子醒了过来。 她醒过来之后,觉得四周既熟悉又陌生;一侧头,入目是一张俊颜。 云乔一时间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她受到了惊吓,往后退,然后就撞到了床柱。 这一下撞得狠了,加上宿醉头疼,她低吟出声。 席兰廷:“你怎这么磨人?夜里发酒疯,早又发疯。” 云乔:“……” 早去洗手间,云乔终于把昨晚没吐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头疼欲裂,她半晌才洗了脸出来。 席兰廷已经床更衣。 席荣端了醒酒汤进来,殷勤对云乔说:“云乔小姐喝一点。” 云乔有点不自在。 喝了醒酒汤,外面天色尚未大亮,刚到早晨五点。 云乔当机立断:“我回去了。” 再次翻墙回家,没人察觉,云乔去洗手间洗了个冷水澡,终于舒服了点。 她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怎么都睡不着了。 好死不死的,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她在梦里,亵渎了七叔。 “完了,我真的贪恋七叔美色了。”云乔哀叹,“我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色迷心窍了?” 七叔要是知道她有这个想法,会想要捏死她。 他还会讽刺她。 云乔想他说盛昭那些话,打了个寒颤。她还是不想惹他——谁愿意被比作老鼠精?七叔真是嘴毒、心毒。 第176章 满足我呀 秋节之后,云乔不敢再去见席兰廷。 实在没脸。 饶是席兰廷什么也不知道,云乔也不能放纵自己。万一她真爱上了席兰廷,后果可想而知。 在席兰廷面前,她年轻浅薄,席兰廷肯定不喜欢她这样的,到时候自讨苦吃。 趁着刚有苗头,云乔决定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秋节后的清晨,四房又热闹了来。 饭桌上,杜晓沁提到过几日给席澜办生日宴,打算邀请席澜的同学、各处相好人家的同龄人。 “你同学里那个家里卖鱼的,就别请了。人家送不礼,来了也尴尬。”杜晓沁说。 席澜笑道:“不收礼。都是同学,班上女生又只那么几人,不好贸然不请她。” “你死脑筋。”杜晓沁说她。 云乔在旁听着,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吃她的早饭。 杜晓沁却突然对她说:“你姐姐生日宴,你不准跑,到时候一定要出席,可明白?” 云乔看了眼她。 席澜当即说:“云乔,我希望你在场!从小到大,我就羡慕旁人有亲妹妹,你可得满足我呀。” 云乔听了,表情淡淡。 她原本打算那天躲出去的,也以为席澜不想她在场。 非要她也参加,有点奇怪。 杜晓沁的心思很简单,无非是把云乔当花瓶,让席澜的同学和朋友们看看,四房有这么美丽的姑娘。 美艳花瓶,宴会的时候拿出来摆一摆,很有面子。 这次宴会,也是变相给席澜相亲。杜晓沁也要看看,哪些人不受云乔迷惑,对席澜忠贞不二。 所以她极力让云乔参加,用云乔做筛选女婿的工具。 “好。”云乔道。 她月底就要离开,想要征求杜晓沁同意,也担心杜晓沁不准她再回来,故而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杜晓沁闹矛盾。 想让她参加,她就参加。 若想把她当猴耍,那也要看看自己是否有这个本事。 饭桌上热闹了来,杜晓沁和席澜得偿所愿,心情不错。 这天,席澜一直在打电话。 晚夕她回来,对杜晓沁与四爷说话,撒娇卖萌,二十岁年纪,三岁腔调:“爸爸,妈,答应我这回嘛,我保证会乖的。” 她想要把生日宴安排在外面,而不是自家。 新开了一家俱乐部,有特别好吃的西餐,后院可以摆露天餐桌,鲜花草坪、乐队美酒,是最时髦不过的。 席澜是从盛昭那里听说的。 盛昭也要来,还建议她包下这家的露天餐厅。 “这个时节不冷不热,这几天天气晴朗,夜里月色明亮,最适合露天宴会了。”盛昭道。 盛昭比席澜大两岁,但她生得更娇小,看上去比席澜还要年幼些。两人最近建立了私交,正是要好之时。 席澜也想自己的生日宴被人羡慕。唯有标新立异,才可以让人耳目一新。 她说服自己父母。 杜晓沁听了,满心同意;席四爷却觉得太招摇了。 他一辈子保守古板,不喜出风头。但席澜撒娇得他心软,就同意了。 包下这么个露天餐厅,花费不赀。为了给女儿抬高身价,杜晓沁咬牙放血。 席家小姐,不能叫人轻瞧。“对了云乔,我也邀请了姜小姐,你到时候同她一去,可以吗?我要先去待客。”席澜又道。 第177章 云乔送礼 云乔不介意跟任何人出门。 她只需要满足杜晓沁的要求,对方不给她找事,让她顺利完成外婆遗言。 “好。”云乔言简意赅。 席澜却观察她,笑容很歉意似的:“云乔,你不会生气吧?如果……” “我不生气,我跟姜小姐认识。”云乔打断了席澜的话。 她错身上楼。 席澜:“……” 接下来几日,家平静,云乔也过得很安静。 没人找她。 杜晓沁偶然和她聊聊天,云乔也故意引导她,说几句自己想要的消息,然后在心估量她的价值。 席七爷那边,也没有再找云乔。 而程立要出自己那批货,最近频繁与人见面、结交,很是忙碌。他知晓云乔在四房不受待见,不好贸然打电话给她。 云乔把几本专业书都背熟了。 转眼到了席澜生日当天。 席四爷和杜晓沁分别给席澜送礼:席四爷买了块腕表,价值不菲;杜晓沁送两套旗袍,都是缙云斋的手艺。 席澜自然满心欢喜。 席清给姐姐送了台唱片机,还有几张新唱片,席澜也表示感谢。 席湛才十岁出头,他和小弟弟席洛一样,没钱送姐姐好东西,分别给姐姐送了一幅字和一幅画。 轮到了云乔,众人都看向了她。 云乔拿出个盒子,递给了席澜:“生日快乐。” 杜晓沁忙道:“打开看看。” 席澜笑着打开,里面装了只钢笔。她现在还在念书,送钢笔实在挑不出错,也不能说云乔小气,毕竟此物雅。 “太好了,我最近正好缺这么一支钢笔,谢谢你云乔。”席澜也做欢喜状,然而云乔却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上次云乔募捐时掏十万大洋,让杜晓沁等人都以为她从席七爷那里赚得丰盛金银。 杜晓沁也说,云乔可能会送贵重物品:“她总要给自己做脸,彰显她有钱。到时候你就收下,别跟她客气。” 席澜当时还笑,说自己会还礼,等云乔生日的时候,她也要送回去。她可没钱,宁愿云乔送个便宜东西。 不成想,云乔真送了个便宜的。 杜晓沁看了眼,发现不是金笔,一时间在心里骂云乔小气。 今日席澜生日,瞧见杜晓沁脸色不太对,席澜在桌子底下碰了碰她的腿,同时出声说:“其实弟弟妹妹们没必要送礼物,你们今天乖乖的,姐姐就高兴。” 杜晓沁不好在她过生日的时候发脾气,忍了这口气。 席四爷不太明白就里,没说话。 他只是对杜晓沁说:“今晚都是孩子们,你就别去了。” 席澜立马道:“妈要去的,我都跟我同学们说好了,到时候妈坐首位。这些年,妈照顾我不容易,她若是不去,我不过生日了。” 这话太假。 杜晓沁非要去,无非是她比较好用,席澜可以躲在她身后做自己的千金小姐,雅内敛,恶人由杜晓沁充当。 杜晓沁呢,则本着替席澜择婿的目的,想要看看今晚那些男孩子的表现,物色几个,再去考究他们家庭背景,替席澜精挑细选。 “你们俩感情倒是好。”席四爷难得露出点笑容,很欣慰的模样。 杜晓沁:“澜比我亲生的更贴心,我们自然要好了。” 说罢,她还瞥了云乔。 好像她不喜云乔,都是云乔的错。是云乔不够低声下气恭维她、不肯吃亏,才导致她们俩没有母女亲情。云乔假装听不懂、看不见。 第178章 虫子吃你 宴席安排在晚上。 吃完早饭,席澜与杜晓沁就先出去了,她们俩今天要待客,一堆事要办。 云乔坐在家里等待着。吃了早饭,她拿一本新买的英小说,在客厅沙发里看。 最小的弟弟玩皮球。 他瞧见了云乔,故意把球往她身上砸。云乔捡来,也朝他砸了过去。 皮球疼得有限,但那熊孩子会来事,哇的哭了。 乳娘胆战心惊跑过来,抱了他,他却朝乳娘扇巴掌,非常清脆两声响。 “她砸我,她砸我!”他心里念叨着云乔砸他,却打乳娘。 乳娘对他毫无办法,只是耐心哄着:“少爷乖,我带你去吃糖,好不好?” 小孩子伸手去挠乳娘。 云乔打眼一瞧,发现乳娘眼角有一条旧伤痕,刚刚结痂,看样子没少被小孩子打。 这小孩今年六岁了,手劲很重,指甲又硬。 乳娘微胖,一张脸总是红红的,云乔还以为她皮肤不太好。她平日总是带着孩子出去,很少在云乔跟前,云乔今天才知道,她总是被孩子打、挠和咬。 云乔上前,像拎小鸡似的,拎了那个正在踢打乳娘的孩子。 小孩伸手要打云乔,云乔捏紧了他细小腕子。 她不顾乳娘阻拦,把小孩子拎上楼。 将他关到他自己房间,云乔对他道:“坐好了。” 孩子不听,大声叫嚷。 他叫,云乔不理会,冷漠看着他;他若是动手,云乔会避开,然后在他手掌打一下。她也不欺负他,没有拿硬物,就用自己的手打。 男孩子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又哭又叫,凑上前就要挨云乔的打。 三个小时后,他发现根本没人救他,而他也不是云乔对手。 云乔对他说:“你要知道,你爸妈时常不在家。今后你要是想打我,或者打乳娘,我就打你。趁他们不在家,我不仅仅打你,我还要放老鼠咬你,一块块吃掉你的肉!” 小孩子尖叫。 云乔继续道:“你若不打人,我可以给你小礼物。” 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桔子水。 小孩子闹腾了三个小时,这会儿又饿又渴,还以为云乔示好,当即恶狠狠接过来喝了。 他一口气喝完,云乔才道:“我下了虫子,你等会儿会肚子疼。以后,你每次撒谎、打人,虫子就会咬你的肠子,把你整个肚子都吃了。” 云乔淡淡看着他。 小孩子感觉毛骨悚然,手里瓶子落地,叫嚣骂道:“你骗人,打死你!” 云乔抓住他,按了下他肚子。 小孩子顿时觉得疼了。 乳娘在外面急得不行,不敢和云乔硬扛,只得默默等着。 云乔把小孩子还给她,对她说:“你可以跟太太说。” 乳娘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她接过了孩子,反反复复检查他,想看看云乔有没有弄伤他。 小孩子不耐烦,在乳娘面前又来了气焰,当即伸手打乳娘:“你走开!” 他一动手,肚子顿时一阵钻心刺痛。 他抱着肚子,痛得弯下腰。 乳娘很紧张:“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她下虫子在我肚子里!”小孩子吓得脸色都变了,“我肚子疼,虫子吃我!”姜小姐来接云乔时,四房满室都是小孩子的哭叫声,非常凄惨。 第179章 别逼我打你 云乔与姜燕羽出门。 她们俩都没汽车,沿着小径往外走,远远还能听到小孩子的哭声。 “你弟弟怎么了?”姜燕羽有点担心,“哭得这么惨,别是有什么事吧?” “没事,我给他下了点泻药,这会儿肚子疼难受。我告诉他那是虫子,会吃穿他肚子爬出来。”云乔道。 姜燕羽:“……” 半下午阳光温暖,几缕金芒落在脸上,带着秋后木樨清香。 姜燕羽也说云乔的小弟弟不懂事,将来会是个不折不扣的浑蛋。 但是给这么小的孩子下药,会不会有危险? 云乔则说:“要他命的,不会是这样少剂量的泻药,而是他的性格。席氏子弟纨绔霸道,将来会有很多人因他而痛苦。” 席家有权有钱。 哪怕四房不受宠,也是妥妥高门。席家的孩子在外面欺男霸女,可以为祸一方。 杜晓沁对小儿子纵容得厉害,那孩子不知何为礼数,小小年纪已经恶毒无比。 席四爷可能是觉得,等他长大了、懂事了,慢慢就好了。 可云乔知道,所谓“慢慢变好”,只是被残酷的现实教育好了。 席家的孩子,社会未必敢教育他,他一辈子都是这德行。 “你妈不会骂你?”姜燕羽笑问。 云乔:“她会。我不在乎。” 姜燕羽笑来,又问云乔给席澜送了什么样子的生日礼。 云乔告诉了她。 姜燕羽要给席澜送一条珍珠手链,是很普通的小米珠,价格也普通,问云乔可适合。 云乔:“当然适合。礼物是衡量你们俩交情的,你跟她平日里无往来,又没收过她重礼,送了就是你心意。” 姜燕羽很喜欢和云乔说话。 云乔总是很利落,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架势,在姜燕羽这样年轻女孩子看来,是非常有魅力的。 两人在门口分别上了黄包车。 姜燕羽车子先走,云乔的落后一步。 车夫的雨棚今天有点问题,弄了半晌才弄好。云乔刚刚坐上去,突然一辆汽车冲过来。别说车夫了,云乔也吓一跳。 然而那汽车稳稳在他们面前停下,并未失控。 车门推开,英俊面孔带着肆意笑容,灼热得胜似酷夏阳光。 云乔看到他,先是头皮一麻,烦死他了。 徐寅杰好像不会看人脸色,丝毫不觉,上前撑住了黄包车把手:“乔乔,我特意过来接你,坐我的车去吧。” 云乔沉着脸:“不用。” “我求你嘛。”徐寅杰笑容不减,热情几乎从他呼吸里喷薄出来,让人无法退让。 云乔:“别逼我动手!” 她说完,有辆黄包车过来,下车的是五太太。 五太太见状,当即笑问:“云乔,这是你朋友?” 云乔懊恼。 这位五太太最擅长八卦。 大家族内部,一点秘密都没有,什么事很快都会闹得人尽皆知。 “是。”云乔下了黄包车,对五太太点头,“我先走了,还有事。” 她快速上了徐寅杰的车。 早知道会遇到五太太,不应该和徐寅杰打嘴皮官司。 也是徐寅杰这货讨厌,非要跑来接她。 云乔更应该早点出门,错过徐寅杰。反正今天是事事不顺,她坐在汽车里,一脸冷漠。徐寅杰一直逗她开心。 第180章 你的爱情很危险 一路上,徐寅杰在和云乔说话。 云乔目光投在窗外,想找找姜燕羽的黄包车。 然而街上黄包车众多,云乔又不太认识姜燕羽的那位车夫,没找到。 徐寅杰却在耳边说话:“你妈和你姐姐是不是不知你身份?” 他说了很多句,只这句让云乔回神。 她侧眸打量他,眸光潋滟又犀利:“你想说什么?” 徐寅杰爽朗而笑:“不是我,而是你姐姐。她向我打听钱家的事。我想着,她肯定不知晓。” 云乔心估量轻重。 等席家事毕,她肯定不会再跟杜晓沁有什么交情,但钱叔跑不掉。 钱叔人就在燕城。一旦杜晓沁知晓了钱叔的身份,依照她的性格,死活都要黏上去。到时候,不仅仅是她,还有席澜和杜晓沁那三个儿子,都可能会占钱叔便宜。 此事烦不胜烦,能不说最好。 当然,钱叔不怕杜晓沁。哪怕事情真的藏不住,也等云乔离开了席家再戳破。 没了云乔在间,钱叔也会无所顾忌,可以用些手段对付杜晓沁。 徐寅杰却窥见了这点秘密。 他为人丝毫不鲁莽,胆大而心细。 因此,云乔得打精神应付徐寅杰:“我不想别人知道。就像你,你也不想同学、老师知道你的身份,对吧?” 徐寅杰神秘一笑:“我不在乎。” 云乔:“……” “不过你放心,我对你一片赤诚。你的秘密,绝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徐寅杰又道,“乔乔,我分得清亲疏。” 云乔听着听着,就知道他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她直言不讳:“你要什么?” “今晚,做我女伴。”他低声笑道,“到时候咱们一块儿。” “不行。” “同学们都是两两结对。除了吃饭,还要跳舞嘛。”徐寅杰笑道,“你忍心见我落单?我要是心情不好,喝醉了,真的被人套话了。” “徐寅杰,我很讨厌受人威胁!”云乔声音板正,“我现在只是躲着你,别逼我把你当仇敌。” 徐寅杰端正了身姿。 他难得严肃了几分,好好开车。 其实他心里也有点委屈。他觉自己样样出色,从小就有女同学围着他转。现如今在大学里,为数不多的女生,也有好几个爱慕他。 他生得强壮高大,家庭殷实,他是女人最普遍的理想男伴。 可不知为何,云乔见他第一面开始就戒备他、忌惮他。 她眼里的徐寅杰,不是同龄男子,而是一个难对付的壮汉。 “我没其他意思,只是为你鞍前马后。”徐寅杰道,“给我个机会,乔乔。你去打听打听,我从来不拿女孩子当消遣。” “我不喜欢你,不是怕你不认真,而是你的态度。”云乔道。 她这算是把话说明白。 云乔一直装傻,不肯说破,就是不太想当面让人难堪。 但徐寅杰步步紧逼。 徐寅杰不解:“我什么态度?” “你想睡我!” 徐寅杰噗得笑出声。 “不可以?” “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你若是爱慕我,哪怕我不喜,也会心存感激,感谢你看得上我。 但是你想睡我,对我而言你就是个危险。你自以为的爱情,在我看来是潜在伤害。我不仅仅要躲避你,我还想反杀你。”云乔道。徐寅杰:“……” 第181章 死不悔改 云乔这番直白的话,让徐寅杰倏然心发紧。 他从未往这方面想。 他想要云乔,直接而炙热。 在他看来,两人情投意合,付出彼此的贞洁,是理所当然。但他忽略了,这种事对女人而言,一旦顺序错了,就是暴力。 怪不得云乔一直拿这种态度对他。 徐寅杰虽然一时清醒,但本性难移。他心里还是想要云乔,只是他明白,应该让云乔先爱上他。 “好,我以后不骚扰你。”徐寅杰道,“今晚呢?你要不要做我女伴?我保证不胡说八道。” 云乔:“……” 对牛弹琴了半晌,她口干舌燥,无奈对方死不悔改,她心顿时认定,徐寅杰无可救药。 她不再说话。 徐寅杰还时不时逗她一句,云乔一概不理会,阖眼打盹。 待到了餐厅,云乔先下车。 徐寅杰要停车,云乔就说自己先进去。虽然是徐寅杰载她来的,可也是徐寅杰强迫她上车的。 云乔往里走。 侍者领路,先将席九小姐的客人都领到后面那个休息厅。 外面黄昏,露天餐桌、餐椅已经安置妥当了。一条长长桌子,客人分坐两侧。华夏没这个规矩,若是席兰廷看到了,肯定要说不伦不类。 外面有三三两两的人闲聊。 休息厅内,也有三五成群凑在一闲聊的年轻男女。 云乔进来,打眼搜寻姜燕羽。 “看,澜的继妹。”有女生悄悄指了云乔给同伴瞧。 同伴女生惊讶:“肯定不好相处吧?看她的样子,脾气不好。” 生得太美,让人一瞬间了敌意。 男生们也瞧见了,偷偷打量云乔,低声议论她出身。 “……继女,不是席小姐。” “说不定你可以追求她。你跟我们不同,你家里和席家有点交情。” 云乔没找到姜燕羽,打算退出来时,席澜正好领了客人进来。 客人是盛昭。 盛昭个子娇小,打扮时髦。她今日一见薄风衣,里面是淡紫色洋裙,卷发上戴一顶小淑女帽,美丽又俏皮。 席澜的男同学再次看过来,然后悄悄比较云乔和盛昭谁更美。 美是很主观的东西,大家审美不一样。 盛昭一笑来就有个酒窝,表情恬柔,这给她的美艳添了几分贞淑,不同于云乔的面无表情。 男生一半觉得盛昭更美丽,另一半觉得云乔更艳。 但是提到婚姻,大家一致觉得,盛昭稳压云乔一头。美丽乖巧,又是盛师长的女儿,娘家位高权重,谁不想要娶这样的女子? 因此,还是盛昭赢了。 只是当事人并不知晓,盛昭看到了云乔,主动和她打招呼。 “难得在外面看到你。”盛昭笑道,“我应该请你喝茶的。” 云乔:“盛小姐事忙,不必这样客气。” 盛昭则说自己没什么事。 徐寅杰停好了车子,凑过来打招呼。 盛昭有点看不上他,对他不冷不热。好在徐寅杰脸皮极厚,人家不把他当回事,他也不太在意。 他反正只顾给云乔献殷勤。 云乔和盛昭寒暄,没等到姜燕羽,她自己寻了个地方坐。徐寅杰鞍前马后,极力奉承云乔。 第182章 吃醋 今天的宾客,一半都是席澜同班同学;而姜燕瑾有事来不了,徐寅杰在男生独占鳌头。 席澜的闺蜜周妍爱慕徐寅杰已久,也和徐寅杰有不错交情。 她没告白,但同班同学都知她爱慕徐寅杰,时常拿他们俩说话。徐寅杰也只是笑笑,让大家别开玩笑,并没有明确拒绝过和周妍来往。 这让周妍觉得,她和徐寅杰的关系是默许了的。 不成想,徐寅杰却在云乔跟前那样殷勤,她顿时怒火烧。 “狐狸精!”她暗暗骂道。 席澜握住了她的手,低声笑道:“别惹事,今天我生日呢。” 周妍:“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这位周妍,身份地位有点奇怪。 她是祝龙头三姨太娘家的侄女。随着这些年青帮显赫,祝家三姨太在燕城贵妇地位超群,周家地位水涨船高。 大家都怕青帮,又想结交青帮。 席澜能跟周妍做闺蜜,也是看重周妍家。 周妍向来跋扈,心里根本不把云乔当回事。 见徐寅杰始终围绕在云乔身边,哪怕云乔旁边来了女伴,徐寅杰也亦步亦趋,周妍忍了一肚子气。 晚宴在晚上七点准时开始。 长桌首端,坐着席家四太太杜晓沁,席澜坐在旁边。 杜晓沁祝酒词,祝贺女儿生日快乐;又对来客们表示感谢,多谢众人捧场。 在小辈们面前,杜晓沁表现得体。 众人举杯。 坐席时,男的一边,女的另一边。徐寅杰正好在云乔对面,而云乔旁边是姜燕羽。 徐寅杰伸过筷子,要给云乔夹菜。 云乔拒绝了两回,险些翻脸,但徐寅杰不依不饶。 而盛昭那边,也有男生献殷勤。 除了云乔和盛昭,更多的男生是给席澜庆贺。 宴席到了一半,周妍灌了好几杯酒,已经有了醉态。 就在徐寅杰再次要给云乔敬酒的时候,周妍开口了,隔着几个人,大声质问:“徐寅杰,你怎么不敬我?” 长桌一静。 众人看过去,只见是周妍,顿时了看好戏的心思。 徐寅杰表情不变,端酒杯:“我敬你,周同学。” “你换个杯子!你用同一个杯子,是把我当什么人?寄人篱下的狐狸精吗?”周妍大声道,“我可没那么贱。” 席澜错愕。 大家都往这边瞧,却没人开口。 只见徐寅杰站身,缓缓往周妍那边走,主动扶住了周妍肩膀:“你喝醉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周妍并没有见好就收。 徐寅杰示弱,她蹬鼻子上脸,努力一甩他的手臂:“我没醉!我就是要你敬酒,你到底敬不敬?” “自然。”徐寅杰笑着,一口白牙很醒目,非常活泼一个人。 他朝旁边男同学伸手,同学把他的酒杯递了过来。 徐寅杰又拿了周妍的杯子,递到她手里:“来,我敬你!今天是澜生日,我多敬你几杯,算是给澜祝贺。” 席澜接腔:“好啊,多谢徐同学。” 徐寅杰仰头先喝了一杯。 他又去倒。 周妍却不喝,只是对徐寅杰道:“给澜庆贺,你敬我酒做什么?你应该给某些人敬,毕竟人家漂亮有本事。”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众人又看云乔。 第183章 打你是轻的 云乔恍若不觉。 周妍却推开了徐寅杰:“你不敬,我去敬!” 说罢,她端酒,朝云乔走了过来。 云乔坐着,她居高临下审视她,毫无预兆把一杯酒泼向了云乔。 有人低呼。 徐寅杰慢了一步,想要拉住周妍的时候,周妍已经动手。 云乔装了好久的孙儿,这会儿被泼了一头一脸的红酒,耐性告罄。 她用力一踢椅子,站身。 回手一巴掌,她抽在周妍脸上。 随手拿过桌布,她擦了擦脸颊上的酒水,神态闲淡到了极致,哪怕湿漉漉的头发,满面酒污,也格外妩媚。 周妍被她打蒙。 她尖叫着,想要冲上去撕烂云乔的脸。 大家没看清楚云乔动作,反正她就是那么随意一个转身,原本扑向她的周妍就扑歪了。她还想要再扑,云乔手肘用劲,一肘子击打在周妍胸口。 周妍被打出去好几米。 所有人既兴奋又忐忑。 女人打架,不管搁在哪里都是趣事;而好好宴会闹成这样,大家又担心。 周妍试了两次,被云乔打了一巴掌,胸口又挨了她一下,疼得差点吐血。 她大叫来:“你等着,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来人,我要打电话,我要给祝家打电话!” 学生们微微变脸。 席澜上前,扶住了周妍,低声劝慰她:“别闹了。” 周妍还在骂骂咧咧。 这时,不知是谁说:“我方才好像看到了祝大少,他在楼上宴请呢。” 周妍听到了,更像是发疯,要去找祝禹诚给她做主。 祝禹诚性格和软温柔,平日里对她也很好。今天他在场,自己一定要压住云乔一头,找回场子。 她哭哭啼啼走了。 众人心思各异。 徐寅杰知道云乔不想身份泄露,更不想这么狼狈见祝禹诚,解下自己风衣,披在云乔肩头:“要不,咱们先走吧?” 姜燕羽则担心云乔吃亏,也上前搀住云乔一只胳膊:“云乔,我们先回。” 云乔看了眼席澜,又看向杜晓沁。 杜晓沁和席澜站在一,两个人表情复杂,都看向了云乔。 特别是杜晓沁。 “走什么?”杜晓沁出声,“你得罪了人,赔礼道歉再说,怎么能一走了之?” 徐寅杰气笑了:“席太太,不是云乔得罪了人吧?” “她打人了。不管多占理,打人都不对。”杜晓沁沉着脸,“你就会给我和你姐姐惹事!” 她的态度,让众人明白,云乔在家里多么不受欢迎。 自负点的男生,更加想怜香惜玉,照顾云乔;自私点的,则觉得云乔除了美丽没什么价值,不值得为她的美丽买单,要离她远远的。 盛昭没动。 她很欣赏眼前这一幕。 闹剧、丑角。 原本云乔就跟她没法比,现在更是狼狈不堪,压根儿比不过盛昭了。 盛昭慢慢端了酒杯,轻轻抿了口。 片刻之后,有人进了后院。 大家都看过去,瞧见了青帮的大公子祝禹诚。 祝禹诚外表斯,一副好看面容,矜贵雅。他带着眼镜,颇有几分师兄气度,令人心生好感。 他身后跟着自己两名随从,周妍反而被远远坠在后面。 席澜见他脚步很快,还以为他真的要替周妍撑腰,要打云乔,立马走到了云乔面前,想要阻拦。同时,她心里暗暗诧异:“大公子这么在乎周妍?” 第184章 不准叫我大哥 席澜一直以为,周妍只是借她姑妈的势,而三姨太又不是祝家公子小姐们的亲妈,凭什么要照顾她娘家人? 不成想,祝禹诚居然替周妍出头了。 “大少,您……”席澜出声。 却只见祝禹诚走到了云乔跟前,拿出一方干净手帕,递给了她:“没事吧?” 众人一愣。 云乔摇摇头。 祝禹诚又道:“我刚刚才听说,不知你也在这里,否则怎么也要过来敬一杯酒。” 他说“敬酒”。 气氛一时怪异,众人沉默无声。一旁的席澜想不久之前,祝家三姨太捧云乔的样子,心里骇然。 “是她欺负你吗?”祝禹诚又指了指身后的周妍,询问云乔。 在场这些人,一半是席澜同学,另一半是朋友。 席澜的朋友,个个非富即贵,有人认识祝禹诚。哪怕不认识,也偶然耳闻祝大公子的外貌风采。 而方才说过了大公子在场,现在祝禹诚冲过来,没见过的也知是他无疑了。 所有人都以为,云乔今天会很惨。 美人受难,大家心里不太好受,可谁也不敢替她出头。 和祝大公子作对,找死吗? 云乔听了祝禹诚的话,没言语,只是慢慢擦拭自己脸上红酒。 她表情冷淡。 祝禹诚微微挥手,随从反剪了周妍双手,将她推过来。 形势逆转、变化极快,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周妍。 周妍被随从推搡着,直到了云乔和祝禹诚跟前,她才惊慌失措叫嚷:“大哥,大哥是她欺负我!她打了我!” “云乔最是公正,若你不先招惹,她绝不会动手打你。既打了,也是你该打!”祝禹诚声音冷然,不带半分温度。 席澜怔怔听着。 杜晓沁错愕得张大了嘴巴,下颌半晌合不拢。 盛昭微微眯眼,眼底的意外难以遮掩。 周妍整个人都懵了,又被人压着:“大哥,我……” “不准叫我大哥!”祝禹诚一字一顿,说得极慢,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攀亲?” 周妍的脸,顿时一层灰败。 她嚣张的嘴脸,从天堂堕入地狱。旁人看向她的目光,也让她痛苦万分。 祝龙头宠爱三姨太,前提是三姨太不冒犯大少爷。若三姨太和大少爷了冲突,祝龙头肯定站儿子那边。 祝家对三姨太娘家,睁只眼、闭只眼,逢年过节有礼品,偶然周家办大事,祝家也会派人登门充门面。 这都是三姨太的体面。 可三姨太进门时,祝禹诚已经很大了,他记得事,记得三姨太端茶磕头的样子。 “你刚刚怎么泼云乔的?”祝禹诚又问她。 旁边男男女女几十人,没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大公子是笑面虎,哪怕他温和含笑,也可能内含杀心;更何况他此刻面沉如水,一副盛怒模样。 周妍平日里嚣张跋扈,借助青帮名义摆架子,人缘不佳。 这种情况下,更不会有人替她说句话。 周妍不敢答,呜呜哭了来。 祝禹诚走近餐桌,拿一瓶红酒。他对着周妍脑袋,直接往下倒。 周妍躲也不敢躲。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连衣裙,此刻那红酒流淌到哪里,就染到哪里。一朵朵血红似的花,在她衣襟上泅开。 她缩着脖子。刚刚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可怜。 第185章 花容月貌 一瓶酒倒完了,祝禹诚看了眼云乔,意思是够了没有。 云乔没说话。 席澜倒吸一口气:“她也太狠心了,一句场面话都不说。” 倒是旁边的徐寅杰主动开口:“祝大少,看着我的薄面,算了行吗?今天是席九小姐生日,您也看着几分席家面子。” 众人倒吸一口气。 他们怀疑,徐寅杰接下来也要被祝大少打脸。 不成想,祝禹诚却道:“那就算了。” 他又走向了餐桌。 拿着桌上酒杯,祝禹诚倒了两杯,端着走向了席澜。 席澜强撑着没动。 要是祝禹诚泼她一脸,她也不敢退缩。哪怕她去督军府告状,大伯也未必会理她。 不成想,祝禹诚却是把酒杯放到了她手里,对她道:“九小姐,生日快乐。愿你年年岁岁花容月貌。” 席澜意外极了。 她赶紧和祝禹诚碰杯,一口喝了。 “多谢大少。”她道。 祝禹诚也喝完了,这才看向了云乔:“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云乔颔首:“妈,澜,我先走了。” 她说完,还看向了杜晓沁和席澜。 杜晓沁此刻的表情,相当精彩。她就知道,狐狸精一样的云乔魅力十足。在家能勾搭七爷,在外能勾搭上祝大少。 “你快去吧,回去换身衣裳,别冻坏了。”杜晓沁道,然后又跟祝禹诚说话,“麻烦大少了。” 祝禹诚点点头。 席澜也问:“要我陪同吗?” “不了,你们好好玩。”云乔道。 徐寅杰跟上去:“我也送送。” 姜燕羽没说话,默默和他们一走了。 几个人出了餐厅,大门口开过来祝禹诚汽车,云乔先上车。 姜燕羽家族势力在北平,她在燕城愣是不太敢和祝禹诚平平坐。云乔让她也上车,她说:“我等徐少,你先去吧。” 祝禹诚关了车门。 上车后,祝禹诚再次跟她道歉:“让你吃这么大的亏。回头我告诉三姨太,她会管束娘家人。” 云乔:“没什么大事。” 周妍当时速度太快,云乔还没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就被她泼了一身酒。 云乔打了周妍一耳光,又在她胸口击打一下,足够她闷疼好几天的,云乔不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真的,就是争风吃醋了点小龃龉,大哥见笑了。”云乔道。 祝禹诚失笑:“你们为谁争风吃醋?”“还能有谁,徐寅杰!”云乔道,“这厮到了燕城之后,给我找了一大堆麻烦!我过几日要去香港,到时候去徐家告他一状。哪怕徐家不能带他回去,也要断了他生活费,让 他饿死街头!” 祝禹诚又忍不住笑。 云乔能咬牙切齿骂人,看来的确是不怎么生气了。 祝禹诚心稍安。 他又跟云乔闲聊几句。 云乔问他这几天见到程立没有,他说见到了,又说程立最近也要回广州。 “你何时动身?”祝禹诚问。 云乔:“怎么,二哥也要最近回去?” “你只记挂程二哥?”祝禹诚笑。 云乔不解。 祝禹诚没有卖关子,笑着对她说:“不止程二哥,还有我。他邀请我去趟广州,看些买卖。我打算去一趟,年前定下来。”“什么时候?” 第186章 你容易上瘾 “时间未定。他事情已经忙完,有些收尾交接,估计随时能动身。”祝禹诚道,“你呢?” 云乔:“我也随时。不过不能太晚了,超过九月初十,我就不等你们。我去香港办完事,还要赶回去祭拜外婆。” “我也该去给婆婆上周年祭。”祝禹诚道,“那我恐怕得和你同行。” “相互照应,挺好。”云乔说。 这天,祝禹诚感觉有点醉意。可能是车厢里时刻飘荡着的酒香,让他沉醉。 到了席公馆,徐寅杰汽车先到,他和姜燕羽站在车旁闲聊。 徐寅杰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容明媚,性情爽朗。 云乔发现他和姜燕羽聊天,是很讨人喜欢的,英俊活泼又不失幽默,眼神澄澈不带私欲,是个阳光的大男孩子。 唯有在云乔面前,他的眼神、肢体语言,才显得轻浮油滑,令人憎恶。 所以,很多女生喜欢他,云乔讨厌他。 “乔乔,今天是我的错。”徐寅杰向她道歉。 云乔:“对,的确是你的错。” 徐寅杰:“……” 云乔还要说什么,又有汽车开了过来。车灯直直照耀,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云乔下意识挡了挡。 车子里人没动。 片刻之后,席尊走了过来。 他扫了眼众人,又看向了云乔:“云乔小姐,是回家吗?” 云乔点点头。 席尊:“上七爷的车吧。” 云乔看了眼旁边的姜燕羽。 姜燕羽立马说:“你先去吧。进了大门还怕什么呢?都到大门口了。我跟徐少说几句话。” 云乔颔首。 她又对祝禹诚道:“今天麻烦大哥了。” “不麻烦,你别生气,好好休息。”祝禹诚说。 云乔颔首。 她朝席兰廷车子走了过去。 车厢里一片黯淡,席兰廷依靠着车座打盹,眼帘低垂着。 云乔上来,叫了声七叔,他懒懒应了,像是很困顿。 席尊把汽车开进门。 车子没有在四房那边停,而是走河堤,往席兰廷院子去了。 席兰廷和云乔进门,拿了个大巾帕给她擦擦头发。 他自己坐下,气定神闲点了香烟,慢慢吸了口才问:“怎么吃了亏?” “没有吃亏。” “被人倒了一身酒,就是吃亏。”席兰廷道,“跟我说说。” 云乔就把今晚种种,告诉了席兰廷。 她觉得,席澜非要邀请她,无非是利用她压制盛昭,免得盛昭独占鳌头,抢了席澜的风采。 可席澜愚蠢在于,她把两大绝色美人放在一,对她并没有半点好处。 云乔与盛昭再如何相互别势头,也轮不到席澜出彩。 而周妍,她闹出那么大事,纯属跋扈惯了,今晚踢铁板,俗称“活该”。 “小妾娘家侄女,就能这么大架子。如今这道,可笑至极。”席兰廷慢腾腾吐出一口轻烟。 烟草清冽香味,在空气里弥散。 云乔突然说:“七叔,给我一口烟。” 席兰廷看了手里香烟,摇摇头:“不好。” “为何?” “容易上瘾。你这个人,自制力薄弱。”席兰廷说。 云乔:“……”她哪里自制力薄弱?再说七叔这样,身体不好还烟酒不忌,好意思说别人没自制力? 第187章 就是喜欢他 席兰廷按灭香烟,修长手指似带了点暖意,轻轻在云乔头发上摸了下:“还是潮的。回去洗头睡觉。” 云乔道好。 穿过竹林时,茂盛修竹把光线遮蔽得一丝不剩,真有种阴森森之感。 云乔头皮发麻。 她一路小跑,回到了四房。 席澜的宴席,后续还是很热闹,大家都尽量打精神,倒也圆满。 祝禹诚当时回了家。 他没去找三姨太,而是找了祝龙头,说三姨太娘家侄女欺负云乔之事。 祝龙头很恼火,正好白天有点事让他不顺,整日心情都不佳,这会儿一并发火了,把三姨太叫过来痛骂一顿。 三姨太委屈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哭也不能哭出声,只是默默掉眼泪。 “什么人都能招惹,一点眼色都没有,还出去读什么书!干脆早点嫁人,嫁到内地去,眼不见为净!”祝龙头道。 三姨太得了这句话,知道祝龙头不迁怒她,只怪她娘家侄女。 她连夜回了趟家。 周家新,没什么家底与靠山,全依仗青帮和祝家吃饭。 虽然不知云乔什么来历,三姨太连夜赶回去,也知问题严重。 周妍的父亲令人绑了她,连夜塞上回内城的火车,先送到一远房亲戚家。至于嫁人还是其他,等过了这阵子风头再说。 盛昭这日回家,精神倦怠。 宴会时她没怎么吃,现在有点饿了,让女佣端燕窝给她做宵夜。 燕窝一时还没煮好,她坐在餐厅,手撑头等待着。 她三哥下楼,远远瞧见了她。已经晚上十一点,她还没卸妆,就问她:“这么晚不睡?刚回?” 盛昭走神了半晌,听到人说话,凝眸去瞧。 她乌亮双眸似冰魄照人,淡薄脂粉更有娇媚,灯火笼罩满身,她美得令人惊心。哪怕是自家兄长,也要承认亲妹国色天香。 无奈她个子娇小,这份美艳少了点魄力,用男人的话说,没那份妖气。 若论妖气,上次席七爷身边那女人——盛三少回想了下,真是个妖冶入骨的女子。可能席七爷爱这种,所以妹妹不知不觉输了。 “……看了一晚上热闹,瞧了一晚上笑话,累死我了。”盛昭低声抱怨。 盛三少失笑:“累还不去睡?” 盛昭:“饿了,先吃点东西。席澜真是上不得台面,应付她好累。席家老宅的女孩子,只她与我年纪相仿,否则我真不想搭理她。” 盛三少:“她还好吧?能念大学,又得祖母宠爱,应该是个聪明又机灵的。” 盛昭撇撇嘴。 大学,席家那样的关系,子弟都能上。席澜那大学也不是她自己考的,她是花钱去读的;至于老祖母,可能是同情她没亲娘吧。 “我最不喜欢她自作聪明,好像其他人都是傻瓜。”盛昭道,“那些把戏,低劣得可笑。” 盛三少心疼妹子,就道:“既如此,就别跟她来往。” “不行啊,我得找机会去老宅。兰廷哥他……”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蹙眉也楚楚动人。 盛三少心愤愤不平。他妹妹这等容貌、才华和人品,加上盛家现在地位,整个燕城同龄儿郎供她挑选,何必要去席家受苦? 第188章 输在外貌上 “我知道,三哥,我知道你想劝我。”盛昭打断哥哥劝说苗头,“但上赶着的不叫买卖,那些喜欢我的人,我都腻味。我就喜欢兰廷哥。” 盛三少:“……” 说席兰廷,就少不得要说他身边的人云乔。 盛家与席氏不算交,因为盛师长是跟着督军发迹的,并非跟着席家老太爷。 盛昭很漂亮,早年督军夫人开玩笑,说要给盛昭做媒,替盛昭与席兰廷牵线,以此拉拢席督军身边的心腹盛师长。 后来席兰廷明确拒绝,此事才不了了之。 那边了了,盛昭却添了一桩心事,从此无法自拔。 她看谁都不及席兰廷,心田一片冷若冰霜,只放着席兰廷的地方火热。 没人能打动她。 席兰廷这些年神出鬼没,盛家也查过他,什么都没查到,只当他真是在家养病。 盛昭想见他一面很难。 不成想,云乔住到了席家,听闻席兰廷病重时,是云乔贴身照顾。 盛昭不认识席家老宅其他人,只得从席澜那里着手,否则她无缘无故总去席家,会引来反感。 说云乔,盛昭都忍不住赞叹她好本事。 “……三哥,你替我查查,为什么祝禹诚那么维护她?”盛昭忍不住道。 这时,女佣端了燕窝来。 盛昭舀了一银勺,放在唇边还没喝,就听到她兄长说:“咱们哪有资格查祝禹诚?燕城的情报网,还能绕过祝家?祝禹诚自己就负责这块。” 盛昭心一梗,那勺燕窝到底没喝下去。 “也没听说祝禹诚认识她。”盛昭嘟囔。 盛三少很浅薄实际:“她漂亮,祝禹诚在追求她也未可知。” 盛昭:“……” 这话深感刺心。 盛三少继续道:“当然你也好看。若你想要得到祝禹诚,是很容易的。” 盛昭回想了下祝禹诚。 他拿红酒泼周妍一身,毫无君子风度,是盛昭最讨厌的那种男人。但盛昭一点也不嫌恶他。 可能是祝禹诚气质不错,哪怕他做事不入流,也不会惹盛昭反感。 “祝禹诚,倒也值得结交。”盛昭道,“待寻个机会,我可以给他一个追求我的机会。” 盛三少微笑:“这才对。” 应该给其他人机会,免得席兰廷骄傲自满,以为盛家姑娘非他不可。 席澜回到家,心里说不出空虚。 今晚邀请的几个人里,有两个是她比较看好的。对方跟她其实不算特别熟,毕竟她年轻矜持,不可能跟那么多男人相熟。 然而她看的那两个,目光统一都在云乔身上,挪不开似的。 还有几个家也不错,是燕城本地权贵名流之子,他们都在给盛昭使劲,逗盛昭开心。 给她献殷勤的那些,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杜晓沁也意识到了。 她回来之后,跟席四爷说这件事,懊丧得厉害:“真是奇怪,喜欢澜的那些,都不太能上台面。 稍微有几个不错的,都朝盛小姐去了。不捧盛小姐的,也没怎么捧澜。澜输在外貌上,她要有云乔那么漂亮,就无往不利了。”席四爷听了,微微诧异:“澜不漂亮吗?” 第189章 谁都会被云乔迷惑 席四爷觉得自己女儿生得周正聪慧。 杜晓沁:“澜漂亮得太端正了……” 席澜自带正房太太气质:温柔、端庄、认真。哪怕是开个玩笑,她都要上纲上线。同龄人嬉闹,她凑在其像个家长。 十几岁、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正是被母亲管得烦死了,哪里还受得了女朋友再管?找席澜,跟找个妈似的。 要是席澜是席督军的女儿,另当别论。 所以,门第相当的少爷,都不乐意围着席澜;而在席澜身边的,多半出身不太高,或者外貌普通。 席澜好看,但毫无情趣,这让她的美丽也变得乏味。 云乔也乏味、无情趣,但她太美了。席澜要能美成云乔那样,才可以挽救局面。 今晚对席澜有意的男生,杜晓沁一个也看不上。不是她眼界高,是真没一个家庭好的。 她又叹了口气。 席四爷让她别急,澜不着急结婚。 “这是她二十岁生日。”杜晓沁道,“得急!” 除了着急席澜的婚姻,杜晓沁又想了云乔。 “……你说云乔厉害不厉害,青帮的大公子都倾慕她。”杜晓沁提到这个,心情很复杂。 她想要巴结云乔,撺掇云乔和青帮大公子来往,又担心七爷那里过不去。 杜晓沁现在越发觉得云乔用了。当初她还想把云乔随便嫁了,幸好没成功,否则这会儿都后悔死了。 青帮的大公子啊! “未必吧?”席四爷感觉不太对劲,“没见过云乔出门。” 这话说得杜晓沁也是微愣。 “的确,她平日总闷在家里,怎么认识青帮的大公子?”杜晓沁疑惑。 席四爷也不知。 这件事太好奇了,占据了杜晓沁全部心神。 第二天一大清早,席澜还在想着要给昨晚几个朋友回礼,然而杜晓沁坐下之后,只顾和云乔说话。 “你怎么认识祝禹诚的?”杜晓沁直接问。 云乔:“上次南华饭店,郝姨太举办的募捐晚宴,我正好坐到了祝大少同桌。” 杜晓沁:“……” 这都行? 果然,一张好脸就是开路利器。 外面传说祝家大少如何了得,看他那色迷心窍的样子,也不过如此。 席澜却比杜晓沁更有见识。 她还记得祝家三姨太对云乔的善意。现在机会好,她也跟着问了:“你也认识祝家三姨太吗?” “祝大少介绍我们认识,在洁闹事之前。”云乔淡淡说。 席澜:“……” 这下就能说通了。 三姨太巴结大少,而大少介绍的人,三姨太岂敢怠慢? 果然,美貌真好用。 席澜满腔苦涩,再次尝到了嫉妒滋味。虽然不是为了某个男的争风吃醋,但她的确嫉妒云乔。 云乔乡下来的,不读书、不交际。 在家里能勾引七叔,随便出个门能引来祝大少倾心。 她的人生,也太容易了吧? 七叔病恹恹的没见过面,可祝大少不一样。 看祝大少昨晚那做派,真是被云乔迷得晕了头,不知他回家怎么跟三姨太交代,这样打三姨太娘家侄女的脸。 席澜打精神。等她上学的时候,班上不见了周妍。 第190章 我以理服人 席澜还以为周妍生气逃学,放学之后特意去了趟她家,打算安慰安慰她,顺便打探点祝禹诚的消息。 不成想,周家的人告诉席澜,周妍要退学,去内地嫁人了,已经走了两天。 席澜回去的路上,死死捏住手:“是祝禹诚干的!” 也就是说,祝禹诚很生气,不惜和三姨太杠上,让三姨太娘家赶走侄女,只为了替云乔出气。 云乔哪里气着了? 周妍倒酒,没伤她,她可是对周妍又打又踢。 席澜盖住了眼睛,死死咬住了后槽牙。她太痛苦了,她嫉妒这样的人生。 云乔太顺利了。 为何美貌的不是她? 云乔自己并不知晓这些,她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 她这几日对杜晓沁特别好,无事献殷勤,为出门做铺垫。杜晓沁正因为她“勾搭”上了祝禹诚,也对她和颜悦色。 母女俩突然就情深了,看得家里佣人一愣一愣。 杜晓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小儿子变了点,特别听云乔的话。 午,其他人都在上学,就云乔、杜晓沁和小儿子一块儿吃午饭。 红烧牛腩太烫了,小孩子摔碗不肯吃,正在发脾气。 杜晓沁习惯性哄他,又说要打厨子给他出出气,还对人道:“去把厨子叫出来,烫了我们小少爷!” 她一直这么教孩子:摔倒了,是地的错、乳娘的错、佣人的错;饭菜烫了,是厨子的错。 小孩子在这样的溺爱之下,骄纵任性。 云乔在旁围观,只是淡淡道:“别折腾了。好好吃饭,洛。” 小孩子一个激灵,当即坐正了身姿。 他果然好好吃饭了,吃得用心。平日吃顿饭总要闹三回,有时候还需要乳娘或者杜晓沁亲自喂。 这次利落极了,把饭菜吃掉了。 杜晓沁目瞪口呆:“你怎么他了?” 云乔:“妈,洛快六岁了,他自己有嘴会说话。洛,妈问姐姐怎么你了?” 小孩子摇摇头:“我吃饭,姐姐让我吃饭我就吃饭!” 被云乔在桔子水里下了药,小孩子肚子疼了好几回。 昨晚云乔告诉他,只要他听话、不打咬挠人,不把秘密告诉任何人,虫子就不吃他,否则会咬烂他肚子。 如果云乔在家,要听云乔的;如果云乔不在,要听乳娘的。 杜晓沁还是难以置信。 待吃了饭,她又问云乔:“你打他了吗?他为什么怕你?” “没有。”云乔道,“我跟他讲道理……” 她搬出一套说辞。 话虽如此,但杜晓沁一个唾沫星子都不相信。 家里除了乳娘,没人知晓内幕。而乳娘感激云乔救她,自然不会拆台。在乳娘看来,这样的小少爷更好,将来会有出息。 又过两天,祝禹诚打电话给云乔:“程二哥说九月初二出发,需要帮你订船票吗?” “要的,多谢大哥。”云乔道。 祝禹诚说应该的。 云乔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又跟长宁和静心姊妹俩交代了,她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都去找钱叔。 然后,云乔告诉杜晓沁,她要回趟老家,去祭拜外婆。 杜晓沁听了,支吾了下:“要我陪你回去吗?” 云乔知道她不想:“妈哪里走得开?这个家里,里里外外都是你忙,外婆知道的,她不会生气,我替妈多上一炷香。” 杜晓沁欣慰点点头。 云乔前面铺垫得好,杜晓沁被她顺毛捋了,还主动要给她路费。 “不用了,我身上有点钱。”云乔道,“那我初二就出发了,自己搭黄包车去车站,妈你不用操心。”杜晓沁果然不管。 第191章 嫁不出去 云乔收拾好了行李,定下了出发时间,又跟杜晓沁那边处理好了关系,只需静等出发。 她心情不错。 就在她愉悦之时,又接到徐寅杰电话。 “一看电影吧。” 云乔立马就要挂电话。 徐寅杰赶紧说:“别误会,不单单是你,还有一位小姐。我想请她看电影,你做个帮衬,如何?” 云乔心仍很警惕。 现在是有这样风气:年轻男女约会,女方会带一同性朋友在旁掩人耳目。要不然,年轻小姐为了矜持,不肯同男朋友出去。 找朋友帮衬,怎么也是女方找。 云乔觉得,徐寅杰请的那位小姐,才有可能是帮衬,而自己是徐寅杰的鱼,他投饵要钓她。 “我没空,只怕帮不了你。这样吧,我介绍姜燕羽小姐给你,让她帮衬如何?”云乔道。 她还以为,徐寅杰会拒绝,没想到他却同意了:“也可以,她那边电话多少?” 云乔:“……” 她沉吟了下,把姜燕羽电话告诉了他。 挂了电话,她还在琢磨徐寅杰怎么转了性? “他是不是知道我要去香港,怕我告状?”云乔忍不住想。 毕竟她把此事告诉了祝禹诚。 祝禹诚应该不会无聊到去提点徐寅杰的地位,祝大少眼高于顶。 饶是这般,云乔还是了满心警惕。不过她再过几日要走了,徐寅杰对她骚扰也持续不了多久。 屋子里有点闷,云乔拿出书,打算去竹林那边看。 她尚未出门,姜燕羽来了。 姜燕羽穿了件黑色连衣裙。她粉白肌肤、杏仁水眸,与这件黑裙对比太过于明显,衬托得她眉眼越发醒目。 她又剪了头发。原本短短青丝更短了,齐耳,乌黑有光泽,如同她身上的布料,质感精美。 云乔第一次见她,她像只精致洋娃娃,被放在古老呆板盒子里,暮气沉沉;现如今,她越发活出了自己的个性。 “云乔,徐少约了我去看电影,给他女伴作陪。”姜燕羽笑道,“他还说你引荐的……” “你不想去?” “不,我想去。”姜燕羽粉腮微扬,笑容明媚,“在家里憋闷死了,我要出去交朋友、看电影。” 见云乔手里捧着一本书,她又问,“你宁愿看书也不想出去玩?” “嗯。” “你完了。你成了书呆子,将来会嫁不出去。”姜燕羽说。 云乔与她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 “这个你放心,我哪怕嫁不出去,也不需要你哥哥养老。”云乔道。 姜燕羽捏她脸。 云乔的确冷漠,也就是姜燕羽这种不怎么敏感的大小姐,能和她说笑。 “养什么老,你可以给我做嫂子。”姜燕羽道。 云乔:“你哥哥的庙太小了,恐怕装不下我。” 姜燕羽最喜欢云乔一本正经放豪言,特别好玩。 云乔往竹林那边走,姜燕羽的汽车过来了,她哥哥开车,她还嚷嚷着:“真不去看电影?报纸上说,这部电影特别好笑。” 云乔摆摆手。 电影是时新消遣。云乔对时新的东西不敏锐,也不沉迷消遣。她听闻电影票很难买,而电影内嘈杂,并不是很好的体验。还不如在家看书。 第192章 他的心跳 竹林一年四季翠绿如新,修长竹子参入天际,格高韵远,风过翠浪翻滚,极尽缠绵婉约。 这边的一把藤椅,还是云乔自己搬过来的。 夏秋时节的午后,此处适合读书。 专科书都背熟了,云乔最近又开始看英小说,增加自己的阅读量。 小说很有趣味,她看得入了迷,沉浸到另一个界去了,故而有人在她旁站了半晌,她都没察觉到。 直到小石子朝她打过来,她本能感受到了危险,猛然伸手去挡,人也回神。 抬眸间,席兰廷面无表情立在她身侧,一件天水碧长衫,闲闲站定。那长衫上绣竹纹,云乔一瞬间觉得他是竹仙下凡。 闲庭飞絮,画帘垂地,此处因席兰廷而仙气袅袅。 “七叔。”云乔出声。 席兰廷:“看什么?半晌只眼珠子动,还以为你魇住了。” 云乔:“……” 她眉头不经意蹙了蹙。 席兰廷捕捉到了,立马问:“嫌我打扰了你看书?” 云乔连忙道:“没有没有。” 不敢不敢。 她正在书里,看得酣畅淋漓,女主角正在受她喜欢的男子眷顾,就好像一场好梦里浓情蜜意,突然被叫醒。 滋味不太好受,有点失恋错觉。 “七叔有事?”云乔站身,打算拿着书换个地方读。 席兰廷:“到我那里去,坐下慢慢看。这地方光线不行,把眼睛读坏了。” 云乔道好。 席兰廷的客厅,光线充足。云乔坐到沙发里,寻了个自己舒服角度,继续阅读来,无瑕旁顾。 后来她好像是拿水喝,索性依靠着沙发,坐到了地板上。 待她一本书读完,室内竟然电灯光亮。云乔一抬眼,见席兰廷坐在旁边沙发上,搭一条薄毯,阖眼打盹。 他如玉肌肤在灯下更白,白得近乎透明。而头发又乌黑,眉睫浓郁,很是好看。 窗外有尚未落尽的天光。 秋节后,夜晚来得早,云乔看了眼墙上挂钟,刚刚五点四十。 她动了下。 席兰廷没反应。 云乔自顾去喝水、上洗手间,然后坐下来打算吃点心。 席兰廷还是没动。 他胸口毫无伏,就像是陷入了晕迷。云乔想他上次的动作,犹豫着靠近。 伸手试了试鼻息,没感受到炙热的气息。不过,七叔向来呼吸浅。 云乔又把手按在他胸口上,隔着薄薄衣衫。因没有按到,她加重力气。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心跳,云乔舒了口气。 席兰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定定看着她。 云乔尴尬:“七叔,你醒了?你刚刚睡得像死了一样。” 席兰廷微微蹙眉:“我要是死了,一定会告诉你。哪怕我不说,你也会知道。” “怎么知道?” “自然有办法让你知道。”席兰廷说。 云乔没跟他争辩。 到了晚膳时分,云乔看了一下午书,这会儿饥肠辘辘,只关心七叔是否管饭。 席兰廷站身:“咱们出去吃。” 云乔听了,心一喜。不是她没出息,而是家里饭菜吃腻了,她想换个口味。 人本能追求新鲜感。 她也讨厌一成不变。唯一令她惊讶的是,认识席兰廷快八个多月了,她至今也没腻烦他。虽然他一堆臭毛病。 第193章 和七叔看电影 普通男的十个加来,也没席兰廷一个人难伺候、难相处,云乔却很乐意往他这里凑。没有其他原因,他好看! 云乔有时候也鄙视自己浅薄,看人看脸。但脸真好看,有什么办法。 她这厢胡思乱想,席兰廷伸手,在她眉心戳了下:“去吃饭,发什么呆。” 他手指冰凉,云乔一个激灵。 她脑子里短暂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了。 随着席兰廷出了门,两人寻了家餐厅。这是一家法国菜餐厅,云乔很喜欢蘑菇汤和甜品,席兰廷则说松露尚可。 这顿饭吃得可口,两人心情都还不错。 饭后,席兰廷坐在那里发了片刻呆,云乔正在吃烤苹果,没理他。 他兀自出神,突然对云乔说:“请我看电影。” 云乔:“怎么突然要看电影?” “想看。”他言简意赅。 云乔:“……” 这会儿,恐怕电影票难买。排上一个多小时的队,也只能买到十一点多的最后一班,耽误睡觉。 她为难看了眼席兰廷。 她一边希望席兰廷不要发疯,另一边又想着如何拒绝他。 正在为难时,餐厅经理进来,把两张电影票放在旁边:“七爷,您要的电影票,还有半个小时开场。” 云乔:“……” 感情是早就准备好了。 云乔吃人嘴短,这会儿实在想不出拒绝的话了。虽然她吃饱喝足,想回家躺着。 席兰廷的随从已经结账,他们俩下楼乘车,五分钟就到了电影院门口。 电影院门口站了不少男男女女,六成是年轻身影。 云乔跟他们差不多大,却愣有种老气横秋感。 她和席兰廷往里走。 两人是前排座位。 电影院屏幕不大,跟看戏差不多,所以前排座位也是最佳位置。 云乔刚刚坐下,旁边位置上坐了年轻夫妻,带着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最大的七八岁,最小的才不到三岁,云乔头皮发麻。 男人坐下就开始抽烟,席兰廷也点燃了香烟。电影院内闭塞,香烟充盈着,众人一边交谈,一边等开场。 这也是为何云乔不喜看电影。 太吵了! 电影没有任何声音,但观众太吵了,还夹杂孩子们的吵嚷声。 云乔看了席兰廷好几眼,希望他也受不了,然后两个人赶紧出去。 但席兰廷表情平淡。 作天作地的席七爷,平日里一点不顺就要翻脸,这会儿反而能忍耐了。云乔搞不懂他,觉得七叔是个奇葩。 电影就在此时开始了。 电影院短暂静了一瞬,然后开始被电影逗乐。 云乔不觉得可乐。 旁边小孩子要喝汽水,两个人抢,汽水瓶子朝云乔砸了过来。 席兰廷目不斜视,却突然伸手,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那瓶子。 他淡淡扫了眼那对夫妻:“带孩子出去,别惹我发火。” 男子蹙眉,正要发火问席兰廷是谁,他却突然表情愣怔了下。然后,他稀里糊涂去拉自己太太,带着孩子们要走。 他太太满心不悦:“难得看一次,刚开始呢。” 然而男子比较有权威,拉着太太的手不放。 太太只得慌忙招呼孩子们跟上。 云乔在该男子变脸瞬间,去看席兰廷,只见他眼睛颜色莫名其妙很浅,成了淡金色。然而一个转瞬,他眸子如常。 一切都像是云乔的错觉。可能是电影屏幕方才的光,正好落在他眼睛里。 第194章 你躲什么 旁边那一家五口出去之后,旁边的吵闹就减少了五成。 途,云乔实在觉得憋闷,借口去洗手间。 她出来之后懒得进去,在门口小贩那里买了汽水,打算就在这里等着,等七叔出来。 不成想,方才那对夫妻俩还没走。 男子与太太吵架。 “我真不知道,我好不容易买到了票,凭什么不看完就出来?我还以为是你要出来。”男子发脾气。 太太气急了。她头发烫得焦黄,披散肩头,一恼火就有点披头散发要发癫的架势:“是你非要出来!” “见鬼了!票呢,咱们再进去,没道理不让我们进。”男子说。 他太太:“票都在你兜里。” 然而男子浑身摸了一圈,口袋找遍了,也没找到电影票。 为了防止有人混进去,哪怕途离场了再进去,也要电影票。 云乔往旁边一拐,隐没在电影院门口的柱子后面,看着那对夫妻骂骂咧咧带孩子乘坐黄包车离开。 她心说不出的怪异。 “你在躲什么?”突然,身后有人问。 云乔吓一大跳。 她手里的汽水是冰镇过的,有点凉。她立在阴暗处,突然凭空出现个人,她又在想方才那男子的异常,脑子紧绷,这一声吓得她一哆嗦。 席兰廷审视她:“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云乔按了下胸口,回神时有点恼火:“你怎么……你从哪里来的?” 席兰廷翻了个白眼:“我还能从哪里来?看到你躲,招呼你半天。” 云乔:“……” 席兰廷又道:“你说出来上厕所,人就不见了。夜深了,有个万一怎么办?” 云乔:“我没事,一般小毛贼不敢招惹我。” 席兰廷心情不悦。 好好看电影,途不见了她,他被迫无奈出来寻人,电影都没看好,这会儿一肚子气。 云乔却说了其他:“方才那个男的,就是刚刚坐我们身边。七叔,你怎么他了?他好像成了傀儡。” 席兰廷:“我哪知道,我是神仙吗?” 上次打架的事,云乔都问不出来,更何况这么大的事。 席兰廷一定不会说。 云乔又去看他眼睛。 暗处只有几抹月华,灯光照不过来,适合男女幽会。而她抬眸,不眨眼望着他,像是少女索吻。 席兰廷手指戳在她额头:“别这么看男人,不讲究!” 云乔回神。 她尴尬摸了摸鼻子。 后来席兰廷一直不高兴,因为电影被云乔打断了,没看舒服。 云乔不占理,像只鹌鹑。七叔对她好一点,她就忘记了七叔有多难缠,又作死惹恼了他。 她得听他唠叨一路。 云乔耳朵疼,又不敢抱怨,默默听着席兰廷冷嘲热讽。他骂人不带重样,好几次妙语连珠,云乔甚至有点想笑。 吃一堑长一智,没事千万别犯在七叔手里。 车子终于回到了席公馆,云乔感觉大大松了口气,半路上要求下车,绝不去七叔的院子讨人嫌。 时间是晚上十点,有点晚了,云乔还是用老办法翻墙回去。 她下定决心不去七叔那里找罪受。 “还有几天就要走了。”她对自己道,“走之前,别惹七叔。” 她在家里装孙子,这个时候李泓打电话给她了。 李泓上次说双十节有个同行聚会,想让云乔去参加,与众人交流学术。这次是纯学术交流,不涉及临床,云乔也能说得上话。 云乔觉得机会难得,问李泓:“几点?” “下午两点。”李泓道。云乔说自己一定会去。 第195章 夸你美若天仙呢 云乔对西医充满好奇。 她好奇任何的治疗,都能有个名堂说清楚,令人信服,而不是稀里糊涂的。 她看了这么久的医科专著,默默对照自己的知识,还是觉得西医更好。 它能让更多的人掌握,它可以救死扶伤。 心里期待,云乔有点紧张。到了日子,云乔早时让长宁和静心替她参考,穿什么衣裳去适合。 长宁小孩子心气:“小姐穿得漂漂亮亮的,吸引几名爱慕者,将来在这一行更容易。” 云乔白了她一眼:“你诚心让我混不下去。” 静心则道:“小姐穿洋裙。那些医学生都留洋过,虽说回国有拳拳之心,内在孤傲着,未必看得老式女子。第一眼缘很重要,别叫人低瞧了。” 长宁却不同意:“小姐没有出去过,他们会笑话你东施效颦。不如穿旗袍,雅好看又时髦。” 云乔斟酌再三。 不是她穿不了洋裙,而是她的洋裙颜色都比较鲜艳,她想要稳重点。 她有件驼色薄风衣,里面可以配月白色素面旗袍,低调内敛。 “……还是穿旗袍。”云乔说。 然后首饰、妆容,她又纠结半天,励志要给这群人一个好印象。 反正不能让人觉得她徒有其表。 长宁:“小姐,太太带你去相亲,你都没这么重视。你这次是不是要勾搭个姑爷回来?” 云乔:“你看我搭理不搭理你。” 静心在旁笑。 更衣完毕,云乔下楼去了。 杜晓沁看到了,评价她:“去哪里吊丧?” 云乔:“……” 她想要严肃板正,而她的两个丫鬟觉得自己小姐美若天仙,怎么打扮都漂亮。想要低调,就得往老成方向弄。 这让云乔无端添了点年纪。 她还梳了个低发髻。 杜晓沁觉得除了吊丧,真是没理由把年轻姑娘弄得这德行。 云乔懒得再换,直接出去了。 到了地方,李泓在大门口迎接她。瞧见了她衣着,李泓也有点诧异。 “云乔,你嫁人了吗?怎么一副旧式少奶奶的打扮?”李泓问。 云乔:“……我想要端庄点。” “那也不必如此老气横秋。”李泓道,“我还跟他们夸你美若天仙呢。” 云乔:“……” 他们是在一处民宅,进了院子,里面堂屋连接书房,坐了十几名年轻人,都是和李泓一样留洋过的医生。 这些人,有七成是拿席家设置的奖学金出去的。 瞧见了云乔,众人眼前一亮。 李泓个死直男,觉得云乔今天装扮太素,是因为他见过云乔光彩照人的样子;其他人没见过,只听闻是个大美人。 这些年轻人想象的美人,都基于自己的见识。而他们还没见过像云乔这样的,故而都略感惊喜。 云乔装扮又很正派,有点做学问的样子。 大家客气一番之后,分了主次坐下,开始今日的研讨。 这次,他们要讨论最新的外科手术,以及一些药。 他们还说了吗啡。 提到吗啡,云乔有点印象,她之前在香港听说过。 “说是吗啡可以辅助戒掉鸦片,是不是真的?”云乔问,“我从香港回来的时候,那边不少人再说。他们觉得有效,还说华夏有得救。” 这话,说得众医生一阵沉默。 李泓告诉云乔:“然而临床证明,吗啡成瘾性更高,是另一种比鸦片还要残忍的药。” 云乔脸色微微发白。 也就是说,旧伤还腐烂着,又添新疮。华夏这片锦绣山河,还能有清朗的日子吗? 第196章 七叔救命 一位医生话不多,提到鸦片,以及新的吗啡,气愤不已,说了很多断绝办法。 然而却有人告诉他:“现如今走鸦片的,都有钱有势。想要断绝,广州有过例子,成功不了的。” 屋子里再次沉默。 李泓打断了大家:“我们说医学,别说政治了。” “医学能救人,不能救国。”那位激进的医生说,“我不想做医生了,我想回家办厂,做实业。唯有实业,才可以救国!” 云乔静静听着。 一开始讨论得好好的,后来就变成了青年们倾诉的场子,话题越说越伤感、悲愤,有人还哭了来。 李泓见状,发现讨论彻底拉不回来了,就对众人道:“走,去吃饭喝酒,一醉方休。” 云乔本是想听听医学讨论,结果听了这么多的国计民生,她心也很沉重,需要排解一二。 “云小姐一。” “对对,我们只顾说话,忘记了你,等会儿敬酒赔罪。” 云乔想要走,无奈他们热情挽留,李泓也留云乔。 不好推脱,云乔答应了。 她对今天充满了期待,是想结交这群人的。将来她学习的路上,需要这些朋友帮衬。一味推辞不去,与她今天目的背道而驰。 她点头同意了:“好。” 她打算等会儿买单。 一行人移步去了附近的饭店吃饭。 雅间内,大家谈笑风生,有人甚至还问云乔:“云小姐成亲了吗?” 云乔:“还没。” “那您跟李医生……” 众人哄。 李泓没想到大家会如此误会,非常诧异。这位笔直的李医生,想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当即制止大家:“别胡说八道,我与云小姐只是朋友。” 大家闹来,相互敬酒,云乔也稀里糊涂喝了好几杯。 今天白酒度数不低,云乔酒量不错。她只要不是空腹喝酒,基本上就能掌控局面。 然而喝了几杯之后,云乔感觉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手慢慢失力。 这不正常。 她之所以知晓不正常,是因为她有过相似经历。 前几年在广州的时候,她和程立出去听戏,有人端茶给程立喝。 云乔矜娇,在程立面前无所顾忌,又吃了不少瓜子口渴,等不及新茶凉,抢着喝了那杯。 喝完之后,不消片刻她胃里火烧火燎,浑身绵软。 那茶里下药了。 正好外婆在,解了她的药。然而痛苦滋味,记忆犹新。 程立说,风月场教性格烈的姑娘,才用这种药。那次程立盛怒,一向好脾气的他,叫人绑了两男一女。 两男的,他一人扇了十几个耳光,扇得那两人面颊充血、牙齿脱落;那女的,生得娇媚可人,楚楚可怜求饶,程立一脚踢在她胸口,踢断她两根肋骨。 外婆也说,该打。 现如今,相同的感觉,云乔知晓大事不好。外婆不在了,她能不能自救? 不管能不能,云乔首先要做的是打电话给七叔,然后躲进一个包房,先把自己反锁藏来。 “电话在哪?”她问小伙计。 她说话的时候,面颊酡红,更添艳色,脑子已经在嗡嗡作响了。 小伙计领她下楼打电话。 云乔一边拨号,一边在心里想:“谁给我下药?” 今天在场这十几人,都是热血爱国青年医生,又是李泓的场子,云乔对他们毫不设防。她心里敬佩这些人,觉得他们都光明磊落。 不成想,却着了道。 电话打了半晌,终于接通。 云乔:“七叔,救命。”  她快速说了地址,支撑不住似的。对面席兰廷说了句什么,云乔没太听清。 第197章 找人 饭店是旧式的,每个雅间都有门,可以反锁。 云乔脚步极快上楼。 她这个时候,身体绵软无力,但脑子还有几分清明。 若旁人有心使坏,此刻那歹人就在这饭店里。他可以假装朋友,让伙计开门、撞门,然后借口送云乔去医院。 云乔到时候说不清楚话,又挣扎不脱,只能任由摆布。 想到这里,云乔利用最后一点力气,从二楼窗口翻下来,尽可能确保没人瞧见,躲进了一楼杂物间。 她赶紧用外婆的办法,给自己解了这药性。 满脑子灼热,她渴望水,更渴望席兰廷——席兰廷的手冰凉,身上也凉。若他在这里,自己能舒服很多。 云乔出去之后,一直没回来,李泓有点诧异了:“云小姐呢?” 其他人也回过神。 “她出去多久了?”有人问,“我们刚刚说话的时候她就走了。” “得有二十分钟了吧?她是不是先回去了?咱们说话,她不爱听。” 毕竟家国大事,女孩子不感兴趣,又不好明说,只得自己先溜走。 “不会,云小姐不是这种人。”李泓说,“她虽然不怎么读新派书,还是很爱国的。再说了,她哪怕真的想走,也会支会我们一声。别是出事了吧?” 众人脸色变了变。 道不安稳,这是众所周知的。燕城城内相对好一点,但拆白党、革命党、青帮横行,也是三教九流。 云乔生得美艳,饶是她打扮得像个内地少奶奶,她也是美的。 有人相她美色,将她掳走的话…… “别墨迹了,赶紧都出去找。”李泓心急如焚。 要是云乔有个万一,七爷得剁了他。 李泓把云乔约出来的,他有义务保障云乔的安全。 十几人都挤出来。 小伙计、店家全部说:“那位少奶奶下楼打了个电话,好像说了句‘救命’,然后她又上楼了,没有再下来。” 李泓声音很大:“你们得配合找,她不是什么少奶奶,她是席家的小姐。你们知道督军府席氏吧?丢了席小姐,督军会剥了你们的皮!” 他这样说,果然让店家、小伙计们都紧张来。 众人私下里搜寻。 没人见过云乔下楼,她的确应该在二楼。若是二楼没有,她可能离开了没人注意到。故而,李泓等人分散。 有人还在四下找,有人去街头询问,有人打电话给警备厅。 乱七八糟的时候,席兰廷到了。 李泓急忙上前:“七爷……” 他最了解席七爷,平日里懒得没骨头。但这会儿席七爷行动迅捷,眼眸锋利。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瞳仁是不正常的浅金色。 只是,李泓不敢看席兰廷眼睛:“七爷,都是我的错!” 席兰廷推开他,手劲极大,几乎能把李泓推个跟头。 李泓瞧见,席兰廷指缝间凭空多出三枚古钱币。他立定之后,古钱币在他手指转得飞快,然后又像是不见了。 他往一楼的后院走去。 小伙计告诉他:“那位小姐没来过后院。我们后院一直有人,从来没瞧见她。” 席兰廷不理会。 他不言语,只是往后院走,准确推开了一间门。 这是杂物间,堆放破旧桌椅的,平日里也会放些不常用的东西。 李泓跟在身后,拦住小伙计:“别说话,让七爷看看。”他和小伙计交谈时候,席兰廷跳进了杂物间里面。他也没有任何借力,轻飘飘一跃就进去了。 第198章 这位爷会飞 很快,一阵乱响之后,席兰廷抱出来一个气息奄奄的人。 李泓的瞳仁震动。 小伙计张口结舌:“这……这……不是我们藏的。” 他本能要替自家辩解,然后才看到这位小姐生死未卜,脸色惨白。不知哪里受了伤,她素色衣衫血迹斑斑。 李泓也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一时怔怔不知该说什么。 席兰廷抱着云乔,脚在小桌子上一撑,人就利落跳了出去。 他不说二话,带着云乔往外走。 李泓站着没动。 小伙计受了大惊,有点麻木了,反而能腾出心思感叹一下:“这位爷,有点本事啊。他会飞似的。” 李泓:“……” 他十几岁就认识席七爷。他靠着席家的奖学金,去读席家在国外有关系的医科专业,目的是治好病恹恹的席七爷。 在他印象里,七爷性格怪了点,有时候爱捉弄人,有时候比较毒舌,但基本上是个病弱的美男子,在他心情好的时候唠叨他几句,他也会听。 突然之间,瞧见七爷走路带风,行动敏捷,比猫还要灵巧,李泓将近十年的人生受到了颠覆。 那是七爷? 要是七爷这么厉害,他还治什么病? “我这脑子!”李泓快要钻牛角尖了,突然重重一拍脑门,“琢磨七爷做什么呢?云小姐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重点。 他把云乔约出来,这样热闹的双十节,云乔突然消失,一个人躲在人家饭店的杂物间,脸色惨白昏迷不醒,浑身是血,问题很严重! 她到底怎么了? 她是否要去医院,七爷带着她去了哪里? 李泓赶紧追出去。 七爷的车子早已不见了人影,但他随从追过来,错过了一点时间,刚刚到门口。 随从是席荣,跟李泓老熟了,直接问:“七爷呢?” 李泓:“抱着云乔小姐走了。” 席荣:“云乔小姐怎么了?” “不知道。”李泓简单描述了下云乔情况。 不容乐观。 他对席荣道,“你快送我去医院。万一七爷送云小姐去了,我也能帮帮忙。” 席荣拍了下他肩膀:“你想什么呢?云乔小姐要是沦落到被你治,她问题就大了,到时候你也治不好。” 李泓:“……” 他看着席荣,震惊脸上只表达了一个意思:你说得什么鬼话? 席荣没空跟李泓胡扯,只是道:“你若是不放心,回办公室等。一旦云乔小姐那边有事需要追查,我可以及早打电话给你。” 李泓点点头。 他在这里帮不上忙,席荣接手的话,李泓能做的就是不添乱。 很快,警备厅的人来了。 席荣倒也没让他们走,而是把整个饭店都围了来。 除了李泓,所有人都不能走,包括李泓的那些朋友。 李泓知晓轻重,对他们作揖,再三道歉:“咱们清清白白,不怕人查。问心无愧即可。云小姐出了大事,半死不活被救出去,咱们怎么也要给她个公道。” 他这么一番话,这些医生们又都坦荡,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个个点头同意:“那就查。我们不走,就在这里等,回去了反而说不清楚,染一身脏水。” 李泓先走了。 他还是担心云乔需要他医治,他回办公室比较恰当。 他没说什么客套话,因为他知道七爷和席荣信任他。若不信任他,也不会让他给七爷治病这么多年,李泓心很明白这些,所以他也不矫情。 第199章 用力过猛弄伤了 席兰廷开车回到了席公馆。 除了席荣,其他三名随从都在。见他怀里的女人,几个人齐齐变脸。 席兰廷:“准备凉水,越凉越好。再去冰窖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冰,有多少拿多少来。” 随从三人听了他的话,分头行动,没有半分迟疑,也不询问缘故。 席兰廷将云乔暂时放在沙发里。 云乔浑身滚烫,皮肤、呼吸,都灼人,有种快要燃烧来的错觉。 席兰廷仔细检查了她,发现她是把胸针的尖头刺入了自己左手大拇指里,弄得鲜血到处都是。 席兰廷替她拔出胸针的时候,她在昏迷痉挛了下,应该是很疼。 除此之外,她身上并没有其他外伤。 昏迷不是因为被下药,也不是因为胸针,而是她给自己救治时候没有掌握好分寸,用力过头了。 她那时候,肯定很害怕。 席兰廷想到此处,胸前里一团冰在用力冲撞,又冷,又难受。 “七爷,水放好了。冰窖里还剩下一点冰,也放到了浴缸。”席长安在门口说。 席兰廷颔首。 把云乔抱到了浴缸,脱了外面的风氅,没有动她的旗袍。虽然他知道,她旗袍里面还有衬裙。 水温太低,云乔似乎又痉挛了下。 席兰廷站在旁边,看了半天才知道她早已醒了。不是什么痉挛,是水太冷冻了她一个激灵。 她很无力,别说四肢这会儿动不了,谁都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单说她的表情,她连睁开眼皮都费劲。 看到了席兰廷,她似乎很安心,重新阖眼。 她不能动,但薄薄眼皮之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着,她还是有满心的话要说。 席兰廷对她道:“你先泡着,一会儿体温降下去了就没事。” 这等高温,是身体对药物了抵御,自发形成的。 他要转身出去了。 云乔似乎拼了全力,睁开了双眼。她望着席兰廷,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席兰廷对她道:“不怕,这里很安全。这是我的院子。” 云乔如果是健康的,她此刻用力过度的表情应该很狰狞;然而,她浑身无力,哪怕是表情都欠缺。 席兰廷要出去,她很不情愿,然而他还是走了。 他亲自打电话给李泓:“带上你们医院最好的退烧药,赶紧过来。” 李泓接到了正事,立马道是。 挂了电话,席兰廷又对席双福说:“你去趟督军府,叫上周阳,一去那家饭店查。顺便告诉督军,这次谁拦路,我会宰了谁。” 席双福领命而去。 席尊很担心,见席兰廷吩咐完了事情,坐下来发呆,他趁机问:“七爷,真的不去医院?” 席兰廷回神:“让李泓来是一样的,没什么大事。” 席尊觉得云乔事情可严重了,然而七爷说没大事,哪怕天塌下来了也没什么大事。 他不再多嘴。 席兰廷吩咐完了,重新进了浴室。 他拿了个巾帕,坐在云乔旁边。 云乔身体浸泡在冷水里,温度慢慢降下去了点,但她的头热得似乎要爆炸,一张小脸通红。 席兰廷用巾帕沾了冰水,敷在她额头。 云乔努力睁开眼。她用力抬手,想要拉住席兰廷的胳膊。 “别折腾,你好好泡着。”席兰廷道。云乔绵软胳膊抬又跌落,两次之后,席兰廷妥协了,握住她的手。 第200章 她需要的 李泓进来时,席兰廷拿过一条巾帕,盖在云乔身上。 云乔比方才好了不少。 她温度散了些,冰水浸泡着,让她发冷。力气好像也回来了点,舌头不再僵硬,她可以说话。 声音轻微。 “给她打一针。”席兰廷对李泓说。 李泓还是不知云乔到底怎么了。 他伸手要摸云乔的脑袋,席兰廷挡了下,只说:“她还在发烧。” 李泓哭笑不得。 不给看,他只得拿出人体温度计,给云乔含在嘴巴里,同时告诉席兰廷:“这个不是很准。” 席兰廷不冷不热:“你做这么多年医生,看不出她在发烫?啰嗦什么,直接给她打退烧针。” 李泓无奈解释:“七爷,不能这么用。滥用药物,对身体并无好处。若是不过三十九度,还是别打退烧针。” “她现在泡水里,怎么测得准?”席兰廷神色不善。 李泓听得出他在故意找茬。 他最了解席七爷,每次他心里不爽,就要各种阴阳怪气的。 李泓带云乔出去的,然后云乔现在变成了这样,李泓内疚至极。七爷怎么暗讽,他都不敢回击。 他也有点好奇:“云小姐她到底怎么了?” “被人下了药。”席兰廷道,眸子微冷,“愚蠢……” 李泓立马辩解:“云小姐是信任我,也信任我的朋友们,才着了道!是我该死,七爷,我没照顾好云小姐。” 那些医生们一个个抒发爱国情怀,云乔对他们很敬重。 正是如此,她才不设防。 李泓觉得这不是愚蠢,她不该如此被骂。 席兰廷:“没说云乔愚蠢。那个下药的,愚蠢。他也不打听打听,就敢这么对我的人!” 李泓:“……” 温度计测量结果,刚过三十九度。李泓知道是烈药,才会导致云乔现在浑身滚烫,最好别打退烧针。 他如实建议:“七爷,您让云小姐继续泡着,冷水降温。若是四个小时后,还是高烧不退,您再打电话给我。” 席兰廷眼风从李泓身上掠过。 李泓在专业领域不怕他,非常坚定自己诊断:“现在不需要。” “不用打针,我是……”一直沉默的云乔开口,声音很低,几乎轻不可闻。 她是用力过头。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 没有外婆在身边,她像是脱缰野马,时常要出圈,不知轻重。 她浑身绵软无力,需要慢慢调养;而她滚烫,是残余药效。 药效不会持续太久,一旦退了就无碍,她也不想打针。 席兰廷摆摆手:“你先去。有事我打电话给你。” 李泓道是。 从浴室出来,李泓没有离开,而是在客房休息。 一旦云乔这里有个万一,他能立马出现。 云乔那边,身体快要冻僵了,非常冷。她对席兰廷道:“搀扶我出来。等会儿烫来,再进去。” 席兰廷依言做了。 他让云乔出了浴缸,依靠着浴缸边沿,席地而坐。 “知道何人对你用药吗?”席兰廷又问她。 云乔摇摇头:“我想不到。今天在场的,除了李医生那些朋友,就是陌生人。没有看到仇敌影子。” 谁对她下药,她很是茫然。 席兰廷:“没看到算了,我会查清楚。”云乔听了他的话,微微笑了笑,然而笑容很吃力。 第201章 撒娇也不顶事 云乔浑身无力。 她大脑空空,唯独曾经梦里那双手,令她格外神往。 手的主人坐在旁边,她能想象到那双手的力度、冰凉,纾解她此刻的痛苦。 只这一样,耗尽了她为数不多的清明。 可这样不对。 她和席兰廷如果发展成这种关系,以后她怎么面对他?在席公馆,他是唯一善待她的人。 接下来还有两年,怎么熬? 云乔无比冷静,又无比冲动,冰与火交汇在她心里,她备受煎熬。 她也想了上次。 上次她没有,她只是难受,烧得她恨不能把皮给揭了,没有其他的任何想法,不渴望谁给她一点力量,哪怕是痛也好。 “热。”她对席兰廷道。 席兰廷摸了摸她手背。 云乔没有反过来握住他的,克制自己保持镇定。 虽然她很想握紧那双修长寒冷的手。 “手上皮肤还是凉的。”席兰廷道。 他身拧了个巾帕,凉丝丝盖在云乔额头上,又随手用旁边舀子舀浴缸里的水,要给云乔灌下去。 云乔:“……” 这一刻,她什么绮思都没了,拼命挣扎不肯喝。 席兰廷这货太懒了,懒得身给云乔倒杯凉茶,索性用浴缸里的水灌她。 见她躲避,席兰廷很坚持:“你这种情况,就是该多喝水、排泄,撑过去就没事了,死不了。只是受点活罪。” 云乔:“……” 她更用力挣扎躲避。 她毫无力气,在她看来是暴风雨一样的剧烈闪躲;在席兰廷看来,她只是微微侧过身子,撒娇不肯喝。 于是,他扳过她的脸,硬灌。 云乔脑袋被他固定住了,死死闭住嘴巴,齿缝间艰难吐字:“水脏。” “不干不净的东西,反而无碍。”席兰廷很有生活经验的样子。 云乔心里大骂他,抬手捶打他。然而胳膊软,捶打的力气变成了轻轻抚触,在席兰廷看来还是在撒娇。 他道:“撒娇也不顶事,快喝!” 后来云乔哭了,她觉得自己是被气的。 凉水下肚,燥热的确减了大半。好在那浴缸只她自己躺过,而她本身又不算有洁癖,所以事后想想也平常过去了。 她小时候和长宁、静心姊妹进山去打猎玩,好几天不下来,还喝山沟里的泉水,可比浴缸里的脏多了。 云乔这么安慰自己。 她肌肤温度在半个小时后再次烫手,席兰廷又把她扔到浴缸里。 她皮肤泡得发皱。 后来她不挣扎了,任由席兰廷折腾她,泡冷水、喝脏水。 都这样了,她还求什么? 两个小时后,云乔迷迷糊糊睡了。席兰廷在旁观察良久,发现她体温偏正常。她能睡熟,意味着她难受劲过去了。 药效之所以如此容易过去,是因为云乔一开始给自己治疗了。要不然,她得在床上软个三五日,任由旁人摆布。 他让随从去把云乔的丫鬟长宁、静心叫过来。 席双福还有点吃惊,因为七爷不准其他人进他院子,现在却肯为了云乔小姐破例。 很快,长宁和静心来了。 特别是长宁,急得要哭,她很小孩子脾气;静心则稳重很多,她转身回去拿了云乔的干净衣衫,要给她换。 “七爷又病了,又让云乔小姐进去服侍。这次,四房的两个女佣也去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四房以后和七房可能就是一家了。” 七叔的钱财,原本还以为他死了会平分,现在可能会被四房独占。 嫉妒没用,谁叫他们没云乔这样漂亮的继女?五太太倒是动了心思,决定回趟娘家,看看自己娘家族里,有没有出色的姑娘,也带一个来。 第202章 见色起意 云乔半坐半躺在席兰廷的藤椅里。 半下午日光照耀在她身上,暖融融的。日光不仅仅是暖,还带着一种勃勃生机,能源源不断灌入身体里。 “这里晒太阳真好。椅子舒服,阳光也舒服,怪不得七叔你有时候能一个人坐大半日。”云乔感叹。 席兰廷的“宝座”被占,他搬了个太师椅,坐在旁边看书。 他这厢正好有树荫,阳光斑驳,有片刻的阴影。 “废话那么多,你现在是缓过来了?”席兰廷不抬头,仍在看书,目光幽静。 光圈落在他脸侧,他俊颜被镀上了金边,莫名温柔。 虽然他此刻满口嘲讽。 云乔不跟他一般见识:“我没事,明天我就能好了。对了,我后天的船票,千万别耽误。” 她被席兰廷抱回来,已经第八天了。 当时她太过于紧张,给自己治疗时候再次失控,用力过猛。虽然解了药效,让她短短半日恢复正常——泡冷水、喝脏水都是外因,辅助手段。 任何事,过度都会受伤,云乔半死不活完全是自作的。 她吃了睡、睡了吃,直到昨天晚上才算好转。 好转而已,身体还发软。 她坐在这里晒太阳,仲秋骄阳妩媚,洒在她玲珑脖颈,有一缕青丝半垂,缠绕不息。她神色安宁,不带任何情绪。 席兰廷亦不说话。 两人静默片刻,云乔再次转颐,问席兰廷:“给我下药的,真的只是见色意?” 席兰廷已经查到了下药之人。 云乔与诸位医生进饭店时,有两男子正好也进去。 当时,那人还跟其一名医生说了话,甚至问了云乔是谁。 只不过云乔随着李泓先上楼,没注意到这茬。人太多了,她在李泓旁边什么也不怕,不会特意提防李泓的朋友。 男子之一姓宋,云乔曾经跟他姨母表弟苏少爷相亲过。后来他表弟与清倌人乱搞,被人阉了。 苏少爷被阉了,还是对云乔念念不忘,几次想要重提婚姻。不过,他家里自知不可能,没有再说旧话,还打算去乡下亲戚家里,替他寻个媳妇,再领养个孩子什么的。 总之,姓宋的男子对云乔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陡然遇到,对方介绍是席氏继女,宋少立马询问来。 “果然是她!” 姓宋的平日里偷鸡摸狗,并非善类。他常到这家饭店,跟几名小伙计私下里很熟,时常打赏他们钱财。 小伙计上汤的时候,特意帮每位客人盛汤。 同桌等人没人觉得不妥,毕竟饭馆小伙计勤快些,客人可能会打赏,他们对这样的事不以为意。 云乔也没上心,且那个时候医生们说国事,情绪悲愤,云乔的心思也不在吃喝上。 后来她喝了汤,才感觉不对劲。 只有她碗里被小伙计悄悄下了药。 姓宋的告诉小伙计,等半个小时,如何安排。 小伙计转身去了。 只是没想到,云乔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自己下楼去打了电话。 她打完了又上楼,后厨又喊小伙计,他只得先走。等他回来时,已经找不见了云乔,那时候云乔就躲来了。 姓宋的也四处寻找。 “……宋少给我十块大洋,我才替他办事。这是第一次,我不知那位小姐是谁,只当是这群医生的同事,某家医院的护士小姐。” 当前道,出来做事的女子身份地位都不高。 医院护士虽然有点社会地位,却绝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 宋家却有钱有势。 小伙计平常伺候宋少,见过好些女子投怀送抱。他也帮宋少给一位小姐下药,当时宋少抱了那小姐离开。 几天之后,那位小姐挽住宋少胳膊来吃饭,两个人很亲昵。小伙计觉得,说不定云乔也想要这样的机会。他毫无负罪感,做得心安理得。 第203章 七爷是混蛋 被警备厅抓了,小伙计痛哭流涕。 他一边说自己被钱财迷惑,是宋少的错,不是他的;他又说自己今年才十七岁,不懂事。 “打了他两顿,要关一些时候,可能到时候送他去码头做苦力。”席兰廷说小伙计,口吻淡淡。 云乔只关心主谋:“那个宋少呢?” “他啊。”席兰廷慢慢翻一页书,目光不抬,修长浓郁的眼睫被阳光照耀着,落下两片小扇子形状的阴影,“他不见了。” 宋少不见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字里行间却是浓郁血腥味。 云乔没有再问。 外婆惩罚做错事的下属,也会用残忍手段,云乔并不同情谁。 若她无警惕心,上了当,谁又可怜她? “我很担心是那些医生做的。”她对席兰廷倾诉。 她心,那些回国的医生,都有一颗博爱仁慈之心。他们伟大而神圣,他们忧国忧民。他们既想靠自己的手术刀救死扶伤,也想救国。 云乔觉得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若这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害她,她会感觉到信念崩塌。 幸好没有。 “他们可以接触到药物,想要下药也容易。”云乔又说,“出事之后,我心情很复杂。还好,李泓交朋友还算有眼光。” 席兰廷再次翻一页书。 关于李泓,他没说什么;那些医生,在饭店被关了四个多小时才走,倒也没人抱怨什么。 李泓的确是交了一帮人品不错的朋友。 或者说,奖学金会那边的负责人,挑选席氏奖学金发放的时候,目光长远。他们看重医学生的成绩,也看重他们的人品。 云乔又问席兰廷:“七叔,你当时没想过占点便宜吗?” 席兰廷嗤之以鼻:“对我投怀送抱的不计其数,不乏比你还美的。别成天以为自己美貌无敌,谁都稀罕你。谦虚点,出去见见面。” 云乔:“就直说你对我没兴趣,何必非要挖苦几句?” “直说怕你记不住!”席兰廷道。 云乔:“……” 她在心里默念“七爷是混蛋”,然后阖眼打盹。 待要出发去广州,她尚未完全恢复。能走路,但浑身绵软,有种大病初愈之感。 她早去拿行李,遇到了杜晓沁。 听闻云乔还要照原计划“回乡”,杜晓沁拧眉:“你走了,小七那边怎么办?你不是照顾他吗?” “七爷已经好了,他同意我才走的。”云乔道。 杜晓沁还要说什么,长宁和静心姊妹俩过来了,帮云乔拎了行李,又说:“太太,七爷要送小姐一程,车子在门口呢,别让他多等。” 杜晓沁立马换了副嘴脸:“快去吧,记得要谢谢你七叔。祭拜完了,早点回来,也别让我挂心。” 云乔道是。 席兰廷的确来送云乔了。 他的随从开了两辆车,把云乔的丫鬟也带上,一行人先去粥铺吃了早饭,再去码头。 登船时,云乔发现席尊、席荣都跟着,两个人手上各自拎了两只行李箱。 长宁和静心姊妹俩,也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来。 云乔:“唉?” 静心在她身边停下:“小姐,七爷说您大病未愈,我们陪您南下。” 两个小丫头很兴奋,对广州之行充满了期待。她们俩正是爱玩的年纪,又很喜欢坐船出门。云乔:“……‘我们’,指哪些人?” 第204章 截胡 静心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席兰廷,低声道:“我们三,还有七爷,尊哥和荣哥。” 云乔:“……” 怪不得跟搬家似的。 席兰廷之前还说,他晕船不喜坐船,这会儿又改了主意。 这是三天内唯一一趟去广州的船,旅客众多,码头熙熙攘攘。 云乔也顾不上感叹,怕旁人冲撞了身娇体贵的席七爷,尽量护住他,上了邮轮。 大型豪华邮轮极其恢弘巨大,听闻这艘船能容纳两千多人。不过,它的专门客房不多,八成旅客都要住大通铺。 “七叔,您真的要去吗?”上了船,云乔还有点过意不去,“这艘船要半个月才到广州。半个月呢,您受得了吗?” 席兰廷:“我一时半刻不在,你就要出事。让你一个人去广州,还不知你是否有命回。” 云乔:“……” 她想说,人生意外常有。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一招上当,以后当心即可,未必就会处处有危险。 席兰廷这话,有看扁了云乔的嫌疑,然而论骂人,云乔不及席兰廷万一。 她没敢多说,怕招来他更不爽的奚落。 她不是一个人,还有程立和祝禹诚。退一万步说,席兰廷还把她的两个丫鬟送了上来。 云乔是做好了一路睡到广州的打算。等她到了,身体自然康复了。 “那您先去房间休息,我找一找同伴,回头咱们一吃午饭,您看行吗?”云乔好声好气。 席兰廷点点头。 他往里走。 船上的大副过来接他,恭恭敬敬叫七爷,把他领到了特等客舱。 “特等客舱一共有三间,原本都卖了出去,勉强腾出一间。”大副对席兰廷道。 席兰廷:“三间我都要,你去安排。” “七爷,剩下两间是贵客预订的,已经通融替您安排了一间,您看这……” 席兰廷语气平淡,声音不容置喙:“去安排吧。” 大副:“……” 他叹了口气,非常不情愿走了。 云乔则道:“七叔,我可以去住头等舱。特等舱讲究些、宽敞些,头等舱也不错。” 席兰廷不理会,只说:“你去挑一间,剩下一间给席荣,他得近身照顾。席尊和你那两个丫鬟,他们住头等舱去。” 说罢,他推开了一间。 云乔心里记挂着程立与祝禹诚,没有再说什么,也没顾得上参观特等舱的房间,就转身走了。 甲板上挤满了人,大家都从船舱出来,与送行的亲人挥手作别。这些人里,有五成可能是到广州转航洋邮轮出国,所以一去千里,经年难见,正在偷偷抹泪。 云乔到处看,也没瞧见程立与祝禹诚。 随后,他看到有小艇从驾驶室放了下去,然后船长服饰的人乘坐小艇,往码头偏西的地方过去。 片刻之后,两人与船长一乘坐小艇,从驾驶室上来,正是祝禹诚与程立。 云乔在最上面,他们在最下面,喊都听不见。 她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只得先留在甲板上等待。 “云乔小姐。”有人站在她身后,声音恭敬。 回眸一瞧,是程立的随从之一,他正在四下寻找云乔。 好不容易才寻到。 “您跟我来,二爷安排了船舱。”那人道。 云乔不会住程立安排的,但也要去打声招呼,说明原委。 她道好。 不成想,程立的随从却是往特等舱那边走去。 等她和随从到的时候,远远看到程立与祝禹诚站在走廊上,船长、大副等人也在。 席兰廷纡尊降贵立在门口,神色不耐烦。云乔这才知道,原来特等舱是被程立订下了。席兰廷后来居上,他截胡了。 第205章 有点吃醋 场面一时僵住。 船长与大副苦口婆心,劝席兰廷至少腾出一间房来。 席兰廷闲闲站立,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云乔心里觉得,此事是七叔不对。毕竟程立和祝禹诚早就买好船票,是七叔临时加塞。 人家订好的三间船舱被撬,现在只想要一间,已经很给面子了。 云乔也明白程立的意思,三个特等舱,一间是给云乔的。现如今,云乔还占了一间,他只是让了间给席兰廷。 程立愿意多交个朋友。 不成想,席兰廷却丝毫不肯通融。 哪怕七叔不对,云乔也不敢说他。毕竟七叔这大小姐脾气,有时候对人不对事。他错了,也要云乔帮他,说不定他高兴了,真的会同意腾出一间来。 “七叔身体不好,需要随从贴身照顾。不管怎么说,七叔这里是需要两间房的。”云乔走上前,冲程立微笑颔首,“二哥,我这间让给你,你看行吗?” 席兰廷瞥了眼她。 他似乎猜透了她心思,冷哼一声,同时表情又舒缓。 他哪怕知道云乔的小心机,也为她的识时务而高兴。 程立眉头则微拧。 “头等舱也不错,唯一缺少的是私人甲板。私人甲板上没什么,就一个露天游泳池。”云乔又道,“楼下的游泳池更大,更好玩。” 她苦口婆心,程立先松弛了。 他笑了笑:“那就算了,不叫你左右为难。你的心待谁好,二哥都知道。” 席兰廷的嘴角往下沉了沉。 程立暗处递刀子,知道自己示弱更惹云乔感激,所以卖了这个人情。 他和祝禹诚去住头等舱了。 席兰廷心口莫名窒闷,赢了也像输了似的,很不痛快。 大副急忙去安排,把最好的五间头等舱留给了程立和祝禹诚,他们俩选了,剩下的给贴身保护的随从。 程立刚刚安顿好,云乔来了。 打开门,云乔手里端了个小小托盘。托盘里有水果、酒水饮料和西洋点心。 她对程立笑:“二哥,你饿不饿?” 程立高高大大,头等舱的船舱不算特别高,他略感拘束。侧头微笑,他接过了托盘:“进来。” 头等舱比特等舱小很多,没有私人甲板和独立洗手间。程立如果坐船出门,肯定是定特等舱,这还是他头一回被挤出来。 “二哥,吃点水果,不要跟席七爷生气。”云乔道。 程立端那杯酒,慢慢抿了口:“云乔,你太过于偏袒他,我有点吃醋了。” 从前,他们俩关系很好,现如今却被排到了席兰廷之后。 程立说“吃醋”,既像是认真,又像是说笑。云乔解释:“我上次治病用力过度,把自己弄伤了。席七爷不放心,这才跟着过来。二哥从小跑国外,风餐露宿的苦都能吃,席七爷却不同。我没有偏袒他,只是体谅他不 容易。” 程立手里的酒杯没挪开,听了云乔的话,他沉默着把剩下半杯一口灌下。 轻呼一口气,满室酒香。 程立转动手里杯子,笑容还是有点苦涩:“你也体谅体谅你二哥。我从前的确吃了很多苦,现在还不准我享受享受?我头一遭住头等舱……” 云乔:“我的房间可以让给你,我住这里,我习惯了!” 程立说不用。 而后,随从带了人过来,好像是生意上的伙伴。 程立则说客舱太小不适合,要去酒水台那边聊。 他又问云乔:“一去喝一杯?” 云乔很小的时候,他与人谈生意也会带着她,让她见见面。他是真心邀请,并非口头随便说说。 云乔:“我就不去了,不太会喝酒。”她回到了特等舱。 第206章 他不是你什么人 云乔合衣躺下,闭目养神。 她什么也没思考,因为吃了早饭昏昏沉沉,她只想睡觉。 这时船还没开。 外面隐约能听到人声,是公共甲板上的旅客与亲人作辞,大声呼喊;又被海风飘荡,吹到了这边。 云乔稀里糊涂睡着了。 这一觉很饱。 待她醒过来时,感受到了船轻微摇晃。她去了趟洗手间,从洗手间窗口瞧见了一望无垠的海。 半下午日光照耀海面,巨船行驶时翻雪浪被骄阳照得波光粼粼。 已经下午一点半。 云乔错过了午膳时辰,这会儿真有点饿了,赶紧梳洗出去找吃的。 才推开门,她瞧见穿着金色制服的侍者,上前殷勤问她:“小姐,您需要什么?” 云乔知晓特等舱有几名专门服侍的应侍生,很娴熟一点头:“我想去吃饭。现在还有餐厅开午饭吗?” “特等舱和头等舱共用的专门餐厅,一天二十四小时供应餐饮。”侍者道,“需要我去替您拿菜单来吗?您可以在房间里等,点好了我去端。” 云乔觉得怪麻烦。 她摇头:“我去餐厅吃。” 侍者又问她知道不知道餐厅在哪里,可需要领路等。 这时候,席兰廷的房门也开了。 云乔回头,和他打招呼:“七叔。” 席兰廷点头。 云乔又问他:“七叔吃午饭了吗?我正要去餐厅。” 席兰廷:“一吧,我也没吃。” 侍者在前面给他们俩领路,绕过几条回廊,就到了专门的餐厅。 此处还在头等舱和特等舱的范围内,普通客舱和通铺的客人上不来。 头等舱有三四十来间,现在刚过午饭点,有几个人吃完了还在闲聊,餐厅零零落落坐了好几桌。 云乔和席兰廷选了靠里面的一张桌子。 待坐下,有人回头看她,冲她微笑,云乔才发现程立和祝禹诚也在餐厅里。他们俩桌上还有一对年轻夫妻,彼此聊得热络,吃完了也没走。 云乔这边要吃饭,程立没过来。 餐厅侍者问他们要餐还是西餐,席兰廷要了餐,云乔则要了一份鸡蛋面。 他们俩吃完了,程立和祝禹诚等人居然还没走。 云乔:“七叔,我去打声招呼。” 席兰廷正在吃餐厅送的小橘子,补充维生素,他点点头。 程立和祝禹诚跟这对年轻夫妻是旧相识,他们俩是广州人,和程家有密切关系。 见云乔过来,程立还引荐他们认识。 “你们等会儿要是没事,咱们去旁边咖啡室打麻将,那边有人已经开了牌局。”年轻太太对程立和祝禹诚道。 长途旅行,赌博是常有的。 程立笑道:“怕是今天不行,我等会儿要回去补个觉,昨晚没怎么睡。” 年轻夫妻身告辞,云乔和程立、祝禹诚说了几句话。 祝禹诚邀请云乔:“去我们那边打牌。” “二哥不是要补觉?” 程立接话:“推托之词。” 云乔失笑。 她往席兰廷那边看了眼,话不说死,只道:“我先看看七爷那边有没有什么事。” “他有随从跟着。”祝禹诚推了推眼镜,“云乔,你待旁人可没这么体贴。” 云乔:“他生病了嘛……” “他又不是你什么人。”祝禹诚道。 的确不是,席兰廷和云乔没有血缘关系,不算什么人。云乔却很愿意照顾他,谁叫他生得好看?她抿唇笑,不再回答祝禹诚。 第207章 作弊 云乔和他们俩聊了几句,终于身回到了席兰廷身边。 这个时候,席兰廷已经不耐烦了,自己站身要走。云乔忙跟着,两个人在门口的时候差点撞到。 席兰廷慢慢往回走,她亦步亦趋跟着。 她走在他身后,正好可以瞧见他后背肩胛骨那里的曲线,坚韧又优雅,丝毫没有那种久病的虚弱感。 船有轻微晃动,云乔的心旌也莫名有点摇曳。 她想祝禹诚的话:他又不是你什么人…… 怎么不是?他是她七叔,是她的朋友。 什么也不是的人,岂能无缘无故跟着云乔上船,想要照拂她? 他自己身体不太好。 思及此,云乔上前几步,关切问他:“七叔下午有什么消遣吗?” 席兰廷:“看书。” “船摇来摇去的,看书久了眼睛不疼吗?”她又问。 席兰廷:“不疼。” 云乔锲而不舍:“七叔,你想不想游泳?咱们那个私人甲板,下午阳光好,可以游泳。” 席兰廷:“不游,怕冷。” “那……” “你想去打牌就自己去,别东拉西扯。”席兰廷打断了她的话。 云乔:“……” 什么叫好心喂了狗,这就是!她明明是怕他一个人无聊难捱,他却以为她想找借口溜走。 七叔需要捧着,不能顶撞他、忤逆他,要不然后果更严重。 云乔识时务,不会为了一时口舌之快惹恼他,当即笑嘻嘻,对他讽刺视若不见:“那七叔你打牌不打牌?你要是打牌,叫程二爷和祝大少陪你。” 席兰廷略有所思。 上次秋夜,他们打算去露天赌场,云乔还怕席兰廷会输。 现在又叫人陪他打牌。 她到底是信任他牌技,还是想看他笑话? “可以。”他这次终于爽快,答应了下来。 云乔随着他往回走,然后派了席荣去问程立和祝禹诚,是否愿意到特等舱来打牌。 他们俩很快来了。 牌桌摆在私人甲板上,旁边就是游泳池,桌旁撑着大伞,但只能够两人遮阴。 席兰廷不喜阴凉,他先选了个位置坐;而程立则客套,把伞下让给了祝禹诚。 就这样,四个人坐定。 云乔还以为,他们要打惠司特牌,不成想席荣拿过来一盒麻将。 云乔:“……” 她有点担心麻将牌不稳,受水波伏而塌掉。 但程立和祝禹诚都没反对。 “照哪里的规矩打?”祝禹诚问。 席兰廷:“照燕城的。” “怎么不打广州的?”程立问。 席兰廷:“我们三个人打燕城的,你可以自己单独打广州的。” 程立:“……” 最终少数服从多数,大家还是照燕城麻将的规矩来。 好在规矩就那么几样,随便说说就懂了,程立也没觉得生疏。 程立牌技特别好,他可以提前算牌。然而好几次他手一顿,因为洗牌时候席兰廷在捣乱,故意破坏他的底牌。 席兰廷干脆挑明:“不要在洗牌的时候做手脚。” “洗牌就是洗牌,怎么算做手脚?”程立笑道,“难道大家不是一样的洗牌吗?” 言下之意,你有本事你也可以算好。 祝禹诚家里虽然管赌场,大少爷却不需亲自赌,他的牌技是三个人最差的。听闻赌场老手可以把麻将提前算好。 怪不得上次云乔去祝家打牌,无往不利,原来是程立帮她作弊。 不过,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凤毛麟角。 祝禹诚心情复杂看了眼程立。程立坦坦荡荡回视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第208章 我又没输钱 洗好了牌,第一局正式开始。 席兰廷先打一张,程立碰了;然后程立再打,席兰廷又碰了。 前前后后不过五六个回合,席兰廷自摸胡牌了。 云乔和祝禹诚,各自只打了个白板。他们俩看着那两张白板,感觉自己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云乔和祝禹诚自问。 第二局开始,云乔和祝禹诚才放了两张牌,程立赢了,不是自摸,而是祝禹诚放冲了。 “这是我打的第二张牌,对吧?”祝禹诚问云乔。 云乔有心拍拍他肩膀,但自己和他难兄难弟,她没心思同情他。 接下来半个小时,云乔和祝禹诚麻木了,甚至麻将都懒得理,拿来看一眼放那儿,等着给钱。 以及,看看程立和席兰廷谁赢得多。 程立赢的次数多,但席兰廷的赢面大,他赢钱比较多。 云乔和祝禹诚各自输光了钱包里所有钱,顺便看了下两个高手炫技。 “这不叫打麻将,这叫单方面屠杀。”云乔对程立和席兰廷说,“我以后再跟你们俩打麻将,我就是小狗!” 程立笑道:“那晚饭我请客?” “我输掉的钱,够吃半个月。”云乔道。 程立:“吃完了我陪你去楼下游泳?” 席兰廷点了根烟,听到这话,淡淡道:“楼下是公用游泳池,都是些男的用,不方便。” “楼下有两个游泳池,多给些钱,专门包一个。”程立道。 席兰廷挑眉:“船上将近两千人,就两个泳池,你包了一个别人玩什么?毫无公德心。” 云乔诧异看了眼他。 “公德心”这三个字,怎么从七叔嘴里出来了? 果然,男人吵架,也是什么鬼话都说。 上次程立和席兰廷就打了来,还弄伤了彼此,云乔也不知他们到底什么过结。她有心劝和,又不知内幕,很容易弄巧成拙。 “那二哥请我们所有人吃饭,包括我们的丫鬟和随从。”云乔打圆场,“不游泳了,太累。” 席兰廷站身:“我不去了,我又没输钱。” 云乔:“……” 席兰廷的嘲讽,永远刚劲有力。不过他也不是头一回这么难伺候,云乔也跟着身,再三劝说一。 程立在身后道:“楼下也有小电影院,吃了饭不去游泳,去看电影如何?” 云乔对席兰廷道:“七叔,吃了饭去看电影吗?” 席兰廷上次电影没看痛快,闻言终于停下脚步。 他把半截香烟扔海里,很给面子:“看看电影倒也不错。” 晚上五点半,海面上的落日余晖璀璨,把整个海面染上了金红色,视线没有尽头,非常壮丽。 一行人去餐厅吃晚饭。 云乔鞍前马后,询问席兰廷要吃什么,席兰廷都一概说随便。 祝禹诚看了云乔好几次,云乔都假装瞧不见。 吃饭时候,他们再次遇到了程立的朋友。程立的朋友又认识另外一家子人,男男女女不少,其还有一年轻公子、年轻小姐。 程立身去打招呼。 祝禹诚去了趟洗手间。 桌旁只剩下云乔和席兰廷,席兰廷又点燃了一根烟。 云乔问他感觉如何:“还晕船吗?” 席兰廷:“不晕。” “这次还挺有趣。”云乔道,“我有次一个人坐船,被人暗算了。”席兰廷抬眸,认真望着她眼睛:“哪次?” 第209章 七叔的天赋 席兰廷眸子幽静漆黑,倒映着云乔的影子,清清楚楚。在灯火黯淡的时候,他瞳仁好像格外大而明亮。 云乔被他这样的眼神蛊惑着,完全没了自己的主见般:“就是我外婆去那次。 上次我不是还跟你说了吗,那次暗算让我特别丢脸。之所以那么丢脸,是徐寅杰的错。” “徐寅杰暗算了你?”席兰廷问。 云乔:“不是,他还没这个本事。是他在香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我才会那么出丑。” 席兰廷:“我没听懂。” 云乔:“因为很难说明白。我也是没话找话说,并非要您听懂。总之,就是我曾经坐船,遇到过一个很厉害的人,他暗算了我,还看了我一场笑话。” 席兰廷深吸一口烟:“你想找到他吗?” “找到做什么?让他把我的丑事讲一遍,然后再丢人一次吗?”云乔摇摇头,“不找。他要是出现在我面前,我跟他算账,他不出现就算了。反正我也找不到他。” 席兰廷轻吐一口薄雾,不做声。 程立交际了一圈,祝禹诚也从洗手间回来,侍者开始上菜了。 今晚有一只大龙虾。刚刚端上来,程立就笑道:“特意给云乔点的。” 云乔道谢,同时又说:“我不会弄。” 程立:“我来……” 他话音未落,席兰廷已经把整盘龙虾端了过去。 大龙虾要附赠钳子与剪刀,无疑侍者忙忘了,程立也是打算喊侍者去拿来。 席兰廷擦干净手,也不见他怎么用力,龙虾尾部的肉就剥落;龙虾钳在他手指间动了动,碎开了,露出里面鲜嫩的虾肉。 他又用钗子把肉都挑出来,切好,递给了云乔。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速度极快,也很完整。 程立和祝禹诚瞧见了,表情各异;云乔对他的手劲习以为常,高高兴兴接了过来,眉眼微弯:“多谢七叔。” 席兰廷神色淡淡。 弄龙虾时候,手有点脏了,他身去洗手间。 祝禹诚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云乔打断了他的视线:“大哥,你看什么?” 祝禹诚收回目光,拿出自己的手对比:“席七爷身体不好,手劲倒是不小。” 程立默默端水,喝了口,没接这话。 云乔:“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天赋吧,七叔就是会用巧劲。” 祝禹诚不知这巧劲有多巧。 他心腹诽,对席兰廷的力气又有点好奇。 席兰廷去了片刻,折回吃饭。 晚饭丰盛,云乔后来有点吃撑了,惹得程立说她嘴馋。 “贪嘴猫儿。”他这样说,口吻有点宠溺。 席兰廷看不惯,冷冷道:“她前些时候给自己治病,身子未愈。平日倒也不会贪。” 只能他说云乔,什么刻薄都可以,旁人无伤大雅的玩笑就不行。 云乔再次打圆场,免得他们俩打来。要在这船上同行半个月,第一天就打架,以后日子怎么办? 祝禹诚在旁围观,不动声色。 几个人吃完了,挪步去小电影院。席兰廷则说自己要去公共甲板抽烟,还需要吹吹风,他有点困顿。 “你们先去,我稍后过来。”他道。 云乔:“七叔,我陪你……” “你也先去。这么大了,怎么还粘人?”席兰廷不悦。 云乔只得先走了。 他们是一行人,除了他们四个,还有长宁静心和席尊他们,以及程立、祝禹诚自己的贴身随从。 邮轮上的小电影院,是真的挺小,约莫二十张椅子。 程立早已包下了,等他来了开场。席兰廷还没到,程立非常有风度:“等一会吧,七爷还在外面抽烟。” 第210章 云乔没这个意思 云乔也不急。 她和长宁吩咐侍者给他们拿汽水、小点心和糖果。 祝禹诚笑说:“你们女孩子的胃是无底洞?刚刚吃了饭,又能喝汽水?” “不是,是我们有很多个胃。”云乔道,“一个胃装正餐,一个胃装汽水和零食,还有个胃要装水果。每个胃都要安抚到。” 祝禹诚大笑。 程立也忍俊不禁,再次说云乔:“馋嘴猫儿。” 云乔觉得自己不像个猫儿,七叔才像,他又骄傲又慵懒,同时美丽得令人沉迷。 他们这边等席兰廷,席兰廷却在公共甲板上沉思。 他一边抽烟,一边走神。 席荣担心他出事,过来寻他。 见他还在发呆,席荣就道:“您快进去吧,姓程又在逗云乔小姐笑呢。云乔小姐也真是,怎么老跟姓程的那么亲近?” “程立喜欢她。”席兰廷一语道破。 席荣急了:“他喜欢就准了?他凭什么呢?” 席兰廷:“谁不准?我难道是云乔的爹?哪怕是爹,也不能管着谁喜欢不喜欢自家闺女。” 席荣:“……” 您到底怎么个意思?不要云乔小姐做七太太了吗? 席兰廷回眸,目光嫌弃又冷漠:“再乱给我点鸳鸯谱,我要打断你的腿——谁告诉你我要娶云乔?” 席荣:“……” 不给说就算了,不给想就过分了啊! 席荣有点拿不准自家主子的意思。 他冷眼旁观,主子的确对云乔特别好。要是他没那方面的意思,说不通,他可从来不对旁人这么好。 在其他人面前,他冷情得过分。最明显的对比就是盛昭小姐。 看看盛昭的美貌和家,以及对他的迷恋,再看他对盛昭的态度,就能看得出他待云乔多么用心。 但真说他爱慕云乔,倒也不是很像……上次云乔小姐受伤,七爷恼火归恼火,却丝毫没有暧昧待她。 他要是真爱慕云乔小姐,还给人家灌脏水,那他真够奇葩的。 所以席荣不明白。 席兰廷对自己的四名随从,比其他人要亲厚。为了防止他们给自己招来麻烦,他拿出十二分耐性,对席荣道:“我欠萧婆婆一个人情。 以后不要谁对她好一点,就跑过来告诉我。我善待她是我的事,旁人善待她是旁人的事,完全不相干。” 席荣:“可是,云乔小姐好像更喜欢您一些。” “她没这个意思!” “不可能……”席荣下意识反驳。 席兰廷横掠了他一眼:“你猜得比我准?” 席荣:“……” 不敢不敢,猜人家心思这方面,没人比七爷更厉害。有时候,席荣都怀疑他能听到旁人内心的声音。 当然这不可能。 只是能猜。 七爷更聪明,猜得更精确。 “云乔不是小孩子。适龄婚配的女子,有她的敏感。你心里成天把我和她凑对,时间长了她能感受到。”席兰廷又道,“到时候她怎么想我?” 席荣低下了头:“我错了,七爷。” 席兰廷把香烟按灭,看了眼怀表,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他往上层的小电影院走了过去。 他到时,电影未播。 前排三个位置,程立与祝禹诚各占一个,留一个给席兰廷。 云乔则和她丫鬟们坐在后面,正在吃东西。 黑白无声电影,说多有趣倒也不见得,还不如听戏或者评弹,至少热热闹闹的;但船上光阴漫长,用来打发日子倒也不错。 席兰廷看得面无表情。 他可能是烦躁,也可能是仅仅懒得有表情,就那么闲坐着。 云乔吃饱喝足,又因为身体只恢复了八成,这会儿困顿极了,她依靠着长宁打盹,不知不觉睡着。 程立往后看了几眼,脱下自己外衣,轻轻盖在云乔身上。 席兰廷不为所动,目视前方。在这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很老很老,与千年古树一样岁月,几乎要石化了。 第211章 又是那个梦 云乔睡着了。 私人小电影院内,安静极了,连说笑声也无,只一点淡淡烟草清香,偶然飘荡而出,给空气里添了几分清冽。 她稀里糊涂又做了个梦。 梦里在下雨,到处湿漉漉的,水声淅淅沥沥,丰沛水汽萦绕不散。 突然有人抱住她。 一只手搂住她腰,另一只手肆无忌惮游走。 云乔烦躁来。 随着他略微薄茧掌心一寸寸摩挲,她被点燃了,面颊、四肢与身体,都在燃烧。身上热,心口痒,好像上次那药的药效未退,云乔呼吸一瞬间急促来。 猛然一个挣扎,她醒了。 没人留意到她,只席兰廷很突兀回头看了眼,问她:“没事吧?” 云乔额头全是汗。 她眼神凛冽,带着蚀骨杀意,似乎想要找谁拼命般。 看来,她做了个噩梦。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外套,这才明白梦境从何而来——这个时节不冷,小房间坐满了人,更热,程立还给她披了件外套。 “没事,我做了个梦。”云乔道。 席兰廷往后伸长了胳膊,手按在她眉心。 他手指白皙、冰凉,贴上来之后有种别样清明,云乔只感觉自己浑身燥热减轻了大半,很舒服。 程立和祝禹诚也回头看时,席兰廷收回了手。 程立表情莫测;祝禹诚看着这一幕,心下有点好笑。 程立也关切问她:“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云乔摇摇头:“我电影还没看。” “放了一大半了。”程立笑道,“你看不看都无所谓。” 云乔没动。 说心里话,她现在特别不舒服,不愿意和任何人说话。 看电影的时候可以放松精神,不让她胡思乱想,也不用担心旁人好奇。 一场电影结束,云乔好像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跟他们讨论电影。 席兰廷走在众人身后,沉默不语。 “小姐,等会儿去我们那边,咱们喝酒。”长宁低声对云乔说。 云乔:“有什么好喝的?” “就是玩嘛。”长宁道。 程立他们也住在头等舱,大家可以凑一块,喝整夜的酒。 云乔有点意动,她正烦着呢,也想借酒浇愁。 不成想,最后面的席兰廷开口了:“有什么好玩的?你自己身体,自己不知注意,生病了旁人能替你吗?” 长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祝禹诚有意和席兰廷较劲:“喝点酒没什么的,喝完了正好睡得更沉,对身体有益无害。” 程立却反对:“云乔得多休息。好了,我们自己去喝酒打牌,让云乔早点睡觉吧。” 他非常体贴,成熟。 席兰廷瞥了眼他,表情寡淡。 一行人半道上分开,云乔和席兰廷、席荣三人往特等舱去,其他人回头等舱。 程立和祝禹诚不论,长宁、静心决定晚上喝酒打牌,反正小姐那边不需要伺候,她们还约了席尊。 除了席尊,还有程立和祝禹诚的贴身随从,这些人在府上都是二等主子,个个有点城府。 席尊也想摸清楚他们的秉性和底细,同意了。 云乔回到了房间,倒头躺下。 她没睡觉。 在电影院小睡了那么一会儿,打断了她的睡眠,她现在精神抖擞。她满脑子都是上次坐船那个梦。 不知躺了多久,浑身难受,云乔坐了来。她打开了房间的后阳台门,往私人甲板上走去。 第212章 他的泳池 私人甲板的泳池,正对着席兰廷的房间阳台。 为了不影响他睡眠,私人甲板上的地灯都关了。 邮轮还在前行,夜空澄澈,天与海连成一片,早已分不清哪里是尽头。海面黢黑,只浪花在船舷蹁跹舞。 云乔吹了片刻的风,心里知晓这地方很安全,除了她和七叔没有旁人,更不会遇到歹徒。 可她后背紧绷着。 这是她心里的痕迹,平日在岸上没什么感觉,一上船,这种随时随地的摇晃感让她心绪难宁,她怎么都逃脱不开。 吹风无法排揎,云乔一个转身,跳入了游泳池里。 池水被下午的日光晒得暖融融的,这会儿也是温热,像个大型浴缸。 云乔把自己沉入水底,一动不动。 席兰廷在她跳入泳池的瞬间,就从房间走了出来。 他不紧不慢。 云乔若是想自杀,她会跳海,而不是跳泳池。 所以,他知道云乔在烦闷。 席兰廷视线好,夜幕也无法阻止他视物。他看到云乔半坐在水底,鸦青色青丝在水泅开,衬托得她肌肤胜雪。 他静静看着。 云乔憋闷,浮上了水面。 瞧见席兰廷,她似吓一跳,抬头仰望他。水珠沿着她瓷白紧致的面颊,滑过修长雪颈,落在她锁骨上。 她像塞壬海妖,从海底爬来,诱惑人心。 “七叔?”她叫了声席兰廷,湿漉漉头发贴着面颊,她璨然眸子更明亮了。 眼睛有光。 席兰廷撩长衫下摆,脱了鞋,又把裤管卷上来,坐在泳池边。 “水挺暖,你可以多泡一会儿。”席兰廷道。 云乔这会儿不好来。 她没穿泳衣,而是穿着衬裙与外套出来的。跳下了的时候,她把外套放在旁边,只穿了衬裙。 白色衬裙轻薄,沾水贴身,近乎透明。水下没有灯,还能遮蔽一二,出来就等于在七叔跟前袒露身体了。 虽然七叔也不稀罕看。 云乔没有游泳,她半趴在泳池边上,大半身子在水里,像只美人鱼似的摇晃着自己双足。 “七叔,我真有点成心里顽疾了,以后坐船估计都会害怕。”云乔决定和席兰廷聊聊,把她内心的恐惧释放出去。 要是一直憋着,一直害怕乘船可怎么办? 云乔不能接受自己有这么巨大的弱点,被敌人抓住了,她会很被动。 她知七叔不在乎。 要是对程立,云乔反而不敢倾诉,因为程立一定会安慰她,说些好听话逗她开心。七叔不同,七叔会一针见血,戳破她最想要隐藏的软弱。 云乔生了个大疮,她现在需要有人替她戳破,放出脓血,再自己上药等它痊愈。 “我能否告诉你?”云乔问。 席兰廷:“随你,我不会安慰你。” “我不需要安慰,就是想随便说说。”云乔道。 席兰廷示意她开始说。 明明是很简单一件事,云乔却要转个大弯:“我想和你说说徐寅杰,以及我们在香港遇到的事。” 席兰廷一脸“不听也得听、我怎如此倒霉”的无奈,点头:“你说。”云乔和徐寅杰的事,她从未告诉过旁人,只他们俩自己知道。当然,徐寅杰有没有说过,她就不清楚了。 第213章 欠他的吻 云乔第一次见徐寅杰,是她去拜访徐寅杰的祖父,然后意外把徐寅杰给摔倒,弄得他有点尴尬。 第二次,是在学校里。 云乔他们学校有不少英国侨民。那些英国佬高人一等,不少女学生愿意投怀送抱,他们无往不利。 云乔外形出众,很快引了几名英国男生的兴趣。其一人围着她,上来就要亲吻她。云乔当时避开。 她没有打人,因为她刚到香港,不知这是不是人家的礼节,怕弄巧成拙。在香港,英国佬比他们高贵,云乔没想过一来就惹事。 谁知道那英国佬不依不饶,放学专门堵她。 “……徐寅杰揍了他一顿。他告诉我,在学校里不是每个英国佬都那么有权有势,只需要记住几个人别得罪,其他的该揍就揍。”徐寅杰说。 当时,云乔心有感激。 她也是少女,哪怕稍微比旁人多去了几个地方、多点见识,也不能忽略她的年纪。她心口微微热了下。 “我觉得徐寅杰人不错,毕竟我们女的都有英雄救美的情怀。”云乔道。 然而,她这感激还没有深达内心,徐寅杰就问她如何报答。 云乔问他需要什么。 徐寅杰很认真却又像流里流气告诉云乔:“你亲吻我一下,持续三十秒即可。” 云乔大怒。 徐寅杰给她的好感一扫而空。 “那你赢了我再说。”云乔道。 她和徐寅杰约定好了打一架。两个人找了家武馆,换了衣裳,还请了个老师傅在旁边评判。 云乔险胜。 徐寅杰笑说:“哪怕你赢了,还是得给我一个吻。吻又不是这次比赛的输赢,是我上次替你解围的奖励。” 云乔气得差点要炸。 徐寅杰屡次拿这个开玩笑。 被徐寅杰打的英国佬不甘心,用云乔的名义把徐寅杰骗到码头,然后雇佣了几名英国海军要杀了徐寅杰。 云乔从自己人那里知晓了情报,手持两把短刀,刀枪匹马去救徐寅杰。 她到的时候,徐寅杰已经杀了两名英国兵,累得力竭,对面还有三人,一个个穷追不舍。 云乔替他断后,杀了剩下三名英国兵。 他们俩亲自开船出海,把英国人的尸体捆上大石头扔到了海央。 回来时,徐寅杰旧事重提,说云乔爱慕他,才去救他。 云乔说已经还清了,以后不必再纠缠。 徐寅杰却不同意这话。 “你欠我一个吻,这个我不用其他东西换。你救我,我还命给你,吻我要保留这个权利。”徐寅杰道。 云乔那时候,就被徐寅杰逼得有点狼狈。 最狼狈的是,有次码头出货,云乔听说日本间谍会把他们的军火混在商队的船上,偷偷一个人去踩点。 结果,日本人没发现她,徐寅杰把她堵了个正着。 他们俩躲在日本人的仓库里,徐寅杰还调戏她,云乔说过几天再约一架。 不成想,这个时候有人进来。 一对男女。 男的是英国佬,负责码头这块货物检查的官员;女人娇小玲珑,说一口流畅英,是个日本间谍。 云乔还以为他们俩密谋什么,却突然发现这两人拥吻了来。 她一动不动。徐寅杰和她缩在货架后面小小缝隙处,看着外面旖旎春光。 第214章 启蒙 那两人折腾了两次才走。 徐寅杰在云乔身后,呼吸炙热,身体反应强烈,云乔几乎要死。 快要出去的时候,徐寅杰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云乔不顾外面还有日本间谍的风险,把徐寅杰给打了一顿。 那是她第三次赢徐寅杰。 第一次,徐寅杰是不小心就被她摔倒;第二次,徐寅杰正式比赛,的确是输给了她,没得狡辩;第三次,则是他心虚,故意输给她。 云乔人生最生动的一场男女教育课,是在这个仓库里,和徐寅杰一上的。 “……那是我回家的一个星期之前,印象特别深刻。”云乔道。 席兰廷:“……后来呢?” “后来我们俩杀了六名日本间谍,放火烧了他们那个仓库里的军火,就撤退了。”云乔道,“但是,我们目睹的那件事,给了我极大震撼。” 席兰廷不言语。 可能他也觉得很糟心。 云乔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好了,前奏就是这些,我几乎被徐寅杰逼得想杀人,然后我回了老家。 我一想到回家就要面临和外婆死别,一想到去香港就要面对徐寅杰的骚扰,心情特别烦。有人跟踪了我一路,我以为他强了我。” 席兰廷看了眼她。 他眉头微微蹙。 云乔急忙解释:“他没有!” 顿了下,她又解释,“外婆去之后,我准备葬礼,又担心自己受难的遭遇会怀孕。要是生个野种,我会想死。 所以,我去求助佟婶,想要一碗避子汤挽救一下。佟婶擅长接生,最懂女人的身体。我们很亲近,我也把自己遭遇的不幸告诉了她。 佟婶担心我身体受伤,替我检查。一检查才知道,我仍是处zi身,那晚根本没人强我。 佟婶跟外婆多年,本事了得,她说我可能遭遇了术士暗算。对方设了个小小阵法,煞气入脑,让我出现了幻觉。” 席兰廷:“是吗?” “应该是。”云乔说到这里,浑身鸡皮疙瘩都来了,“我在陌生人的幻象里,出现的是被人强的幻觉……那人留意到的话,一定觉得我这个人放荡!” 这是她最大的心病。 她不想和任何人提,但太尴尬了,已经快要成为她的心魔。 “术士阵法里的幻觉,什么都有。”席兰廷口吻轻松,“就像医生,什么样子的人体都见过,见怪不怪。难堪的只有你,也许对方关注的重点,根本不在这件事上。” 云乔:“……” 她就知道,七叔会是这种轻松口吻。 她需要的,也是这样:有个人可以刻薄评价这件事一番,然后让她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那对方关注的重点是什么?”云乔问。 席兰廷:“我哪里知道?” 云乔趴在岸边,再次恨不能把自己藏来:“都怪徐寅杰!就是他一步步紧逼,我总担心被他伤害,才会把内心最大的恐惧放在这种事上。” 也怪徐寅杰,当时把她堵在那个仓库,让她亲眼目睹了活春宫。 总之,丢脸是徐寅杰造成的。 席兰廷表情仍是淡淡:“我不觉得此事丢脸。对方看到你那样,还没有趁机侵害你,说明你有他惧怕的东西。”云乔一愣:“是吗?” 第215章 你求我 “若你是真正任人宰割的鱼肉,这么大的便宜为什么不占?人眼里,你很有魅力。要么那人是女的,要么就是他忌惮你。”席兰廷道。 云乔:“你觉得是女的?” “不知道,都有可能。”席兰廷道,“一个忌惮你的人,装神弄鬼,让你有了场不轻不重的幻觉,这有什么可难受的?” 云乔突然就有了点底气。 她从未这么想过。 对方忌惮她的话,那么她就还是有点优势的。 若真如此,云乔就不用害怕了。 两人的眼睛适应了甲板上的光线,都能看清楚彼此。 席兰廷伸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还害怕吗?” 云乔微笑了下:“好点了。” “回去睡觉吧。”席兰廷道,“你若还是害怕,今晚跟我睡。” 云乔:“真的?” 她真有这个想法,因为席兰廷可以保护她,他什么都不怕。 在他身边,云乔会觉得很安心。而且,七叔看不上她这样的,她也不用担心他对自己图谋不轨。 席兰廷:“逗你玩!” 云乔:“……” 回去重新洗澡更衣,擦干头发,云乔耳边不停回荡着席兰廷的话:那人忌惮你。 她突然明白自己尴尬的症结在哪里:真正令她丢脸的,是她被人暗算了却毫无还手之力。 云乔从来不肯对照自己的心,承认自己的过错。直到被席兰廷点破,她整个人大彻大悟了般,她才明白过来。 困扰她大半年的事,被席兰廷三两句话就解开了。 云乔用厚厚毛巾裹了头发,去睡觉了。 这一觉不再做梦,云乔睡过头,睁开眼就是午了。 床梳洗,云乔去敲隔壁席兰廷房门。 席兰廷懒得出奇,此刻窝在床上不想动弹,声音慵懒:“进来。” 房门没锁。 云乔进来时,席兰廷穿戴整齐,躺在床上看书。他目光专注,开了床头灯,暖黄色光照之下,他眉目温润。 他皮囊太好看了,时常具备欺骗性。 “……七叔,咱们要不要叫了饭在房间吃。昨日程二哥那群朋友,女的都在看你。”云乔突然道。 席兰廷斜睨她一眼:“怎么,你还想金屋藏娇?” 云乔:“……” 那得多大的屋,才能藏得住您这樽大佛? 云乔没这样的野心,她养不七叔。再说了,七爷太难伺候,成天和他在一会发疯,只偶然见见面,才会被他的英俊诱惑。 “别废话,去吃饭。”席兰廷道,“男的也看你。看就看,怕什么?要这么说,咱俩以后别见人了。” 云乔笑来。 她今天心情不错。 他们俩来得比较早,程立等人都还没来吃饭,餐厅也比较空。 待他们俩吃完了,才过十一点半,餐厅陆陆续续来了人。 云乔和席兰廷往外走,问他:“七叔下午做什么去?” 席兰廷:“回房睡觉。” “老这么睡觉,会得病。”云乔道,“不如咱们去公共甲板?那边有歌舞厅,我请七叔跳舞好不好?” “累。”席兰廷说。 这位爷平日就爱坐着、躺着,好不容易站一会儿,也想要依靠点什么。让他受罪去跳舞,那得看对方是什么人,面子如此大。 “你看,才睡了一天就筋骨酥软了,不动弹,以后会越来越累,咱们还有十几天的航程。”云乔道,“去跳舞吧七叔,顺便还能喝点酒。”席兰廷:“你求我。” 第216章 他有漫长光阴 “求求你了,七叔。”云乔能屈能伸。 席兰廷:“唉,你真烦人,比小狗还要磨人。” 云乔:“……” 嘴上这么说,席兰廷还是跟云乔去公共甲板那里跳舞了。 船上的歌舞厅最热闹是晚上。现在大午的,正是吃饭时间,几乎没有人。 唱片机里播放着音乐,舞厅刚刚开门,空无一人。 到了晚上,这里会有乐队演奏,还有舞女、歌女助兴,甚至还有些交际花出没,总之让旅途绝不寂寞。 云乔让席兰廷跳舞,席兰廷拒绝:“傻不傻?就我们俩。” 云乔:“我都求你了。” 席兰廷叹了口气。 两人滑入舞池,他握住云乔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搭在她腰侧。他手太凉了,不管是握住云乔的,还是搭在她身上的,都非常有存在感,以至于云乔有点走神。 她居然莫名其妙不敢看席兰廷眼睛,有些怪异的心慌。 她这么一心慌,一连踩了席兰廷两次。 席兰廷没说话。 云乔:“抱歉七叔。” 席兰廷:“没事,你踩你的。有没有膈到你的脚?要不要我把骨头都捶碎,让你踩得更舒服点?” 云乔:“……” 她真是一天不受七叔几句嘲讽就浑身不对劲。果然,他一番话之后,云乔终于镇定了很多,后来也跳顺了。 一曲结束,云乔因表现不佳,不敢要求再跳一曲。 席兰廷倒也没离开,而是走向了钢琴。 云乔也走了过去。 “会弹吗?”席兰廷问她。 云乔:“会。” 对于云乔,学一样东西很容易。 若仅仅需要练习就可以达到娴熟,她都可以学会,但若是需要天赋才可以做好的,那她就未必。 比如说,弹琴她可以弹出正常流畅的曲子,但不带什么感情,她没音乐这方面天赋;她也学过唱歌、唱戏,也练习过,嗓音条件一般般,至今也不能算入门。 席兰廷问完了云乔,没有让她弹,而是坐下来自己弹。 他弹了一首非常轻快的曲子。 云乔很是感叹,立在旁边道:“七叔也会弹钢琴?” “我岁月漫长,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学习。”席兰廷道,“要不然怎么打发光阴?” 云乔:“……” 你也不就是二十七八岁吗? 七叔大言不惭,云乔也不敢戳破。只有七叔数落她的份,她不敢说他。 惹恼了七叔,她没办法收场。 她在旁边听。 席兰廷谈完了一曲欢乐的,又换了个调子,琴声变得悲伤。 他也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很是忘我。 云乔看到这里,心想:“也许,在七叔心里藏着一段悲伤往事。” 跟他说过的那女人有关吗? 有人路过舞厅门口,好奇往里看一眼。 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欣赏钢琴,但云乔和席兰廷两人的外貌太过于出挑,进来的人更多是在看他们俩,就不走了。 云乔专注听席兰廷弹琴,席兰廷也沉浸到了音乐的界。两首曲子弹完,舞厅已经零零落落坐了不少人。 席兰廷身,看着这些把他和云乔当猴看的人,微微蹙眉。 他牵了云乔的手:“怪无聊,我们去公共甲板上抽烟。”云乔随着他往外走。 第217章 不知天高地厚 有一位年男人看云乔入神,只当这是对年轻夫妻。 舞厅里正好有经理进来,年男人非常财大气粗,对经理说:“刚刚那个人,你们可以聘请他做钢琴师,他比你们昨天那个钢琴师厉害多了。” 经理看了眼席兰廷和云乔背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年男人又说:“后天我过生日,你去问问他,能否给我弹一晚上的琴,我给钱。我们要办个生日宴,在头等舱那边,可以让他带着太太来参加。” 经理忍无可忍了,直接告诉他:“先生,那两位是特等舱的客人。” 年男人:“……” 豪华邮轮的特等舱是不对外售票的,一般都会留给贵客。若是没有贵客,等开船了之后,侍者会问头等舱的客人,是否要加钱换过去。 年男人无疑有点钱,他上船之后还特意问过特等舱,得知早已被预定了,他蛮失望。 不成想…… 这家邮轮公司背景深厚,他们的贵客,那自然了不得。 年男人很遗憾,望着云乔的背影,说不出的失落。 时间到了下午一点半,正好是午饭之后,不少人到公共甲板散步、晒太阳或者闲聊,到处都是人影。 云乔和席兰廷选了一处僻静角落,正好有一张小桌椅。旁边时不时有小孩子跑过,打闹尖叫,一刻不停。 还有一对年夫妻吵架,两个人谁也不让谁,吵得热火朝天,引来围观与议论。 云乔听了一耳朵,都是在说女人泼辣:“不知温顺,应该休了她。” “挨打少了,多打几回她就知晓尊卑。哪有这种女人,公然敢跟自家老爷们吵架?” 有人则说:“这位太太失了涵养,女子该修养心气。” 反正不管对错,都是女人不好。 云乔的眉头蹙了来。 她听那对夫妻吵架,分明是昨晚那丈夫在酒水台喝酒,与旁边女子勾勾搭搭,还把他太太取下来放在钱包里的金手镯送那女子。 饶是如此,围观的人还是觉得这位太太错得更多。 一旦成了谁的太太,大概就是个模糊的轮廓和附庸,她的喜怒哀乐都变得毫无意义。帮衬丈夫、给丈夫面子,为丈夫打理好一切,就是她活着的意义吧? 云乔打了个寒颤。 她低声对席兰廷道:“我将来绝不嫁人。” 席兰廷也往那边看了眼。 他手指在桌下一弹,隐约是一道光,朝着那对争吵的夫妻而去。 只是天晴白日,阳光本就灼目,谁也没看出异样,包括云乔。 吵架夫妻俩却突然闭嘴,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往回走了。 围观众人见他们吵得热火朝天,还没出个结果,突然偃旗息鼓往回撤,都不太尽兴。他们略感遗憾,也散了。 这一庽终于有了片刻安静。 海上的阳光不冷不热,总带着水气,哪怕晒再久也不烫人。 不过,席兰廷很明显不太舒服。对云乔来说正好的温度,对席兰廷而言就有点冷。 见状,云乔只得说:“七叔,咱们去喝点酒?”席兰廷刚要点头,突然瞧见几个人朝他们走过来。 第218章 拿云乔消遣 走过来的人,一个个面容熟悉,是自己的随从和程立等人,还有云乔的丫鬟。 “小姐,我们到处找你。”一瞧见云乔,长宁先叫嚷了来,“还以为你们走丢了。” 幸好程立说,船上的侍者肯定知晓他们去向,故而一路问过来。 两个人变成了一大堆人,公共甲板上没地方坐,他们就换了个酒水厅。 公共区域也有好些个酒水台。船上一杯酒卖得特别贵,故而酒水台最赚钱,零零总总有三四十个。 这属于洋派作风,华人并不会无缘无故拿喝酒消遣。 在华人眼里,喝酒相当于一次很正式的社交。除非极个别,没人在不需要社交的时候跑去喝几杯。 当然,也是因为华夏比较常见的几种酒,比如说白酒、黄酒,喝来趣味性不是那么强。 而现在流行的葡萄酒,虽然华夏也有,却是洋派带来的风,它甜丝丝的,闲来无事凑一杯,倒也不错,就像一杯饮料。 几个人坐定,各自点了酒水,一边闲聊一边品酒。 话题说到了钢琴,程立还揭短说云乔丑事:“她跟我打赌,一定要两天学会弹一首曲子。” 祝禹诚也练过钢琴,当即道:“太狂妄。” “是,我也说她狂妄。她总仗着自己记性好,狂得没边。然而真练来,发现钢琴也没那么容易。 她为了赢,没日没夜练了两天,吵得左邻右舍怨声载道,萧婆婆叫人买了罐头、香烟糖果登门赔罪。”程立又笑道。 萧婆婆是很会做事的。 高档香烟、糖果和罐头,是当时广州最流行的几样礼品,收到的人家自然很高兴,也就原谅了云乔没完没了折腾他们的耳朵。 “后来学会了?”席兰廷接话,他似乎对这个后续很感兴趣。 从来没听云乔说过。 萧婆婆曾经在广州生活过几年,而她在广州也有生意,每年都要去一两次。云乔从小到大常去广州。 她如果跟管事们去,就住在程家,跟程家众人很熟。 程立的姑姑还认了云乔做干女儿。 “学会了。”程立笑道,“只不过,两只手连同手臂,全肿了,好几日都吃不了饭,需要人喂。” 众人都笑来。 云乔无力扶额。 席兰廷也打趣她:“小时候怎么如此轴?” “这叫做事勤勉。”云乔给自己挽尊。 但程立拆台:“就是很轴,至今也是这个性格。云乔从小就不相信没有她做不到的事,故而想学一样东西就拼命。你们知道她学汽车的事吗?” 祝禹诚在旁边,也是笑得不行。 云乔现如今这般美艳,小时候肯定特别漂亮。 这么个漂亮又爱一根筋的小姑娘,肯定特别讨人喜欢。 “……二哥,你饶了我吧!”云乔在旁边捂脸。 程立这是把她公开处刑,要将她小时候的丑事都说一遍。他有点像个慈爱的老父亲,借口吐槽,其实字字句句带着炫耀。 他说云乔两天就能学会钢琴,这口吻里的得意,谁都能听出来。 席兰廷和祝禹诚对她的往事很感兴趣,都会鼓励程立多说一点。于是这个下午,他们拿云乔消遣。 第219章 可以喜欢吗 云乔后来就麻木了。 她也知道程立的不少事,还听说过祝禹诚的,也讲出来博人一笑。 只有席兰廷的过往,他们不知道。 席兰廷慢慢喝酒,很好脾气听他们说话,心平气和,难得一见的开朗。在云乔说程立和祝禹诚的时候,他还能帮衬着点评几句,犀利又狠辣。 四人因此拉近了关系。 云乔午饭吃得早,下午四点多又饿了,叫嚷着去吃晚饭。 晚饭时要了个大桌子,一行人凑在一,吃了两个钟头。 等他们出来时候,海面上一片黢黑,船上开了大大小小的灯。 祝禹诚兴致不错,对众人说:“等会儿再回去。我听说公共舞厅那边夜里很热闹,今晚还有歌星献唱。” 说罢,他又问云乔,“要不要去跳舞?” 他知云乔爱赶热闹。 云乔并不是,她是不愿意席兰廷一直躺着,怕对他身体不好,所以才极力劝说他多动弹。 祝禹诚不了解她。 “去。”云乔答应了,又对席兰廷道,“七叔,去跳舞好不好?” 席兰廷这个人,随时随地能倒下,但他又极有韧性,不会轻易就脱力。 他略微沉吟,还真同意了。 祝禹诚头的,他率先走前头;云乔的两个丫鬟人来疯,也跟着祝禹诚跑了;云乔和席兰廷落后几步。 程立身结账,他最后出来。 几个人去公共区域的舞厅,所有人都觉得习以为常,只程立的贴身随从低声对他道:“二爷,会不会有危险?这船上两千多人,鱼龙混杂。” 要是可以,随从都希望自家主子躲在船舱里不要出来,这样绝对安全。 当然主子们关不住,那随从也希望他们活动的范围在头等舱稍微隐私点的地方。 程立听了随从的话,只是微笑:“别扫兴。” 随从不再说什么。 到了公共舞厅,席尊和席荣变得紧张,时刻留意四周动静;静心也耳听八方,尽可能保护自家小姐。 只有长宁没心没肺,玩得开心。 众人分别去跳舞,也有人过来邀请他们。 年轻活泼的女士,走过来邀请这边的男士们。毕竟,这边几位男士,连同着随从们,个个体面高大。 程立、祝禹诚都去跳舞了。 “尊哥,你请长宁跳舞好不好?”云乔在旁边开口。 席尊看了眼长宁。 长宁很眼馋,特别想去。然而有男士邀请,她又拒绝了,席尊不明所以。 他茫然点点头:“好。” 长宁突然红了脸。 幸而舞厅灯火黯淡,什么也看不清,长宁的异样被遮掩住了,席尊只是感觉她有点拘谨而已。 他们一走,静心低声对云乔说:“长宁喜欢尊哥,她没事就要说几句尊哥的事。” 席兰廷在旁边听到了。 他倒是觉得新鲜,也问静心:“以前我外出,遇到年轻女孩子,哪怕不喜欢我,也是喜欢席荣。怎么长宁会喜欢席尊?” 席荣在旁边听得兴致勃勃,突然被主子点名,有点尴尬。 静心也看了眼席荣。 席荣的确比席尊英俊几分,也爱笑,容易亲近。 但长宁那丫头心思异于常人,静心也说不准。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云乔接话,“不是说荣哥不好。” 席荣啼笑皆非:“云乔小姐,我没多心。”云乔又问席兰廷:“你身边的人,给喜欢吗?” 第220章 这就恼羞成怒了? “给。”席兰廷淡淡,“当然,强扭的瓜不甜,也要问问席尊。要是他们两情相悦,我不阻拦,还可以出钱给他们置办一份家业,顺便再给席尊在军谋个差事。” 云乔:“成亲了,就不能给你做随从?” “没人需要做一辈子随从。”席兰廷道,“高升一步,对他们是好事。成家了,牵挂太多,不符合我要求。” 席荣在旁听着,没做声。 云乔:“不是说八卦吗?怎么好像咱们是父母,认真给儿女规划婚姻似的。” 席兰廷站身,朝云乔伸出手。 他们俩也去跳舞了。 一曲结束,大家送完了女伴,都回到了座位处。 程立邀请云乔跳舞。 云乔去了。 他们俩跳完了一支舞,程立遇到了上次在餐厅遇到的那位熟人,带着云乔过去说了几句话。 然后,他们俩又跳了一支舞。 席兰廷并没有一直在座位上。云乔和程立离开后,有两拨人过来邀请他,都是年轻大胆的女士,他拒绝了。 防止没完没了,席兰廷出去抽根烟。 夜里的公共甲板上人不算多。他刚刚点燃一根烟,祝禹诚也出来透口气,问席兰廷借火。 席兰廷把自己的火柴盒扔给了他,漫不经心问:“祝大少,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 祝禹诚不解:“什么?” “你不会没发现,有两男的从餐厅开始就一直跟踪你吧?”席兰廷口吻云淡风轻。 祝禹诚后背一紧。 他到底是青帮大公子,哪怕一时疏忽,也不至于在听到实情之后手忙脚乱。他对席兰廷笑了笑,不动声色抽烟:“他们现在在哪儿?” “你左边。”席兰廷目光看着黢黑海面,表情淡淡,“云乔今晚很开心,别打扰了舞厅的气氛。你去洗手间,把他们领过去。自己能解决吗?” 祝禹诚咬着烟蒂,这会儿也有点恼火。他平素自负,被人跟踪却需要席兰廷提醒他,他非常没面子。 因此,他心了一股子狠劲:“能,不用七爷操心。” 说罢,他转身走了。 席兰廷也不知祝禹诚哪来的脾气:“这就恼羞成怒了?” 平日没受过挫折吗? 一根烟抽到了头,席兰廷估算了下祝禹诚去洗手间的时间,觉得他至今还没出来,恐怕事情还没搞定。 他沉吟一瞬,本不想多管闲事,无奈人有三急,他此刻也想去趟洗手间。 席兰廷吊儿郎当去了。 洗手间反锁了门,有位客人折身返回,还好心对席兰廷道:“那厕所坏了,下一层还有厕所。” 席兰廷略微一点头。 他待那人下了楼,这才用一个手指推了推洗手间的门。没有推动,所以他伸出两根手指。 门锁咔擦,从木门槛上裂开、脱落。 洗手间的场景,让席兰廷有点意外。地上躺了三个男人,两个鼻青脸肿,像是挨了重拳,昏死了过去;还有一个清醒着,然而腹部鲜血直涌,到底不来。 另有一人,拿枪对着祝禹诚。 瞧见门锁脱落,那人侧脸看席兰廷,很是震惊。 席兰廷:“青帮的大公子,你是废物吗?还在磨蹭什么?” 祝禹诚很尴尬,他脸上的眼镜已经不见了。他不至于在室内看不清楚人,但习惯了眼镜,没了他像被剥了衣衫似的,总有点裸奔的怪感,很不舒服。 他又指了指前面这人:“这些杂碎哪来的?” “江湖人。”祝禹诚道,“拿钱办事。” “买主什么人?” “法国领事馆的。”祝禹诚道,“青帮前不久跟法国领事馆私下里做了点买卖,是我去办的,所以他们要杀我灭口。” 席兰廷:“你们这些人,什么钱都赚,不道德。” 他始终口吻轻飘飘。 拿枪的男人,是法国人雇佣来的杀手,他们一共四人,只两人露面,另外两人在暗处堵。 祝禹诚以一敌四,要不是席兰廷进来,他现在恐怕要被人一枪打死。 而席兰廷还在废话。 “你他妈……”拿枪的男人看席兰廷斯孱弱,只当是个贵公子,说话特别不客气,想要赶紧毙了祝禹诚,再杀了席兰廷。 在毙祝禹诚之前,还有让出股份的件要祝禹诚签,这也是法国人的意思。 所以男人迟迟没开枪。 祝禹诚伺机寻找机会,却见席兰廷倏然快步上前,一只手扶稳拿枪男人的肩膀,另一只手转动他的头。 就那么一秒,拿枪男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的头已经在他脖子上转了个圈。祝禹诚的瞳仁猛然收缩。 第221章 救命之恩 拿枪的男子眼睛里的光尚未散去,膝盖一软倒地了。 地上枪的,失血过多也休克。 席兰廷俯瞰一地尸体,对祝禹诚道:“处理干净。” 可能是此处影响了他老人家的心思,他慢悠悠转向了楼下洗手间。 席荣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此刻回到了舞厅,跟祝禹诚的随从耳语几句,两个人赶过来帮忙。 夜幕漆黑,又是在海上,杀人抛尸最容易了。 席荣没有留下来帮忙,叫来祝禹诚的随从已经仁至义尽,他转身也下楼去了。 席兰廷正在细细用水冲自己的手。他很嫌弃的样子,恨不能再次把手给剁了了事,洗了一遍又一遍,把手掌手背搓得通红。 席荣很想告诉他,云乔这段时间一直和程立跳舞,七爷还是应该赶紧回去。 然而想上次警告,席荣把话给咽了下去。 席荣属于很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要不是此事没办法代替,他真想亲自替七爷谈恋爱,把云乔小姐娶进门。 洗干净了手,席兰廷回到舞厅的时候,舞池里的人都歇了,众人正围绕着舞台,听一位美艳歌女唱歌。 他进来没过多久,祝禹诚也回来了。 大家若无其事。 只云乔问席兰廷:“七叔出去好久了,干嘛去了?” 席兰廷:“抽根烟。你好好玩,跟老妈子似的管东管西,我欠了你的?” 云乔:“……” 程立在旁听到了,笑道:“七爷,干嘛好好冲小姑娘?” 云乔:“没有,二哥。七爷的心是好的,他说话就这样,我习惯了,我知道七爷没有冲我的意思。” 程立:“……” 他这次重逢云乔,早已发现云乔不对劲了。她跟了邪似的维护席兰廷,简直低声下气是捧着席兰廷的。 云乔被萧婆婆养得大气又洒脱,程立眼的她,哪怕不傲气,也有三分硬骨,平日动不动就会问知道不知道她是谁,一副“你敢瞎了眼不认识我”的架势,很是嚣张。 唯独在席兰廷面前,她蔫蔫的,像个应声虫。 处处听席兰廷的话、看他脸色。若不是程立早年认识云乔,会觉得云乔谄媚过度。 这间原委,程立没问。 云乔不说,他就不会问,这是他与人相处的准则。没有任何感情靠强求得来,也没有任何的真心是通过强求获取。 席兰廷没理会程立,寻了个位置坐下。 祝禹诚去酒水台买了酒,亲自端过来,递给了席兰廷:“席七爷,今天多谢了。” 这次敌人买来的杀手,个个隐藏痕迹了得。若不是席兰廷提醒,祝禹诚就错失先机。他和随从等人,未必能抢先制服四名杀手。 所以,席兰廷救了祝禹诚一命。 “不客气。”席兰廷和他碰杯,面无表情对他说,“以后多来往,你就知道我这个人最和气不过。” 祝禹诚:“……” 要不是席兰廷刚刚救了他一命,冲他好好人话不说、非要说鬼话的劲儿,祝禹诚能啐他一脸。 “和气”二字,跟随手扭断人脖子的席七爷不沾边。 席兰廷那一手,祝禹诚越想越心惊。 扭断脖子很难。脖子上筋骨坚韧,随随便便不可能就直接弄断。 得武艺高强的大师。 而席兰廷做来,似拈花拂柳,轻轻松松。 祝禹诚心除了震撼,就是服气。 席兰廷神秘莫测,祝禹诚以前对他有点误解。 青帮比外人知道的秘密多,祝禹诚知晓席兰廷有很多的实业。不仅如此,他还挖矿,办重工业。 席兰廷私下里也投资学校。 从燕城通往南京的铁路,是督军府兴建的,席七爷出的钱。他对外说自己身体不好,不想走官道奔波,所以要给自己修一条铁路。 然而铁路对于民生的影响巨大,对经济的发展也是极大助力。 祝禹诚一直以为,是军政府想要实业兴国,督军把此事托付给弟弟办,所以对于这个类似管事身份的席七爷,祝禹诚不太在意。 不过,不管是哪种,席兰廷本质上都在做“兴国”这件事。 现在在看他,祝禹诚突然怀疑,席兰廷也许内在就是个爱国青年,并非他哥哥的帮衬。一时间,祝禹诚看席兰廷的心情变得更复杂了。席兰廷表情淡淡,继续喝酒。 第222章 光鲜亮丽 那边歌星唱完了,全场雷动。大家鼓掌赞美,闲聊几句,各自退回旁边座位。 程立与云乔也回来了。 时间到了晚上十点,程立说:“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众人纷纷回房。 接下来几日,云乔和席兰廷上午都在自己房间或者私人甲板上看书、看报纸杂志,吃了午饭去公共甲板上玩。 偶然也会遇到程立他们。 不过,程立还有另一批认识的人在船上,他也需要应酬,并不会天天往公共甲板上跑。 然后就一连五天,云乔和程立没碰上面,天天跟席兰廷看书、吃饭跳舞,晚上喝酒甚至在私人甲板的泳池里游泳。 到了第六天,程立专门约云乔。 “……好些日子没碰到了,一吃晚饭。”程立道,“今天有烤蜗牛,再配上松露酱。” 云乔忙问:“哪来的蜗牛?” “傍晚时候补货,送了一批新鲜的,数量极少。”程立笑道。 傍晚时候,有小船过来给邮轮上送补给。小船是附近海域的,此处距离岸边不远,只是邮轮不靠岸,直接去广州。 云乔很馋,又对程立道:“只请我?有了好吃的,不是大家一吗?” “可以大家一。”程立笑道。 他笑容温润,对什么都不太在意,非常成熟理智。云乔和他相处总是很轻松愉快,心里觉得他无比温暖。 “那好。”云乔答应了。 她转而去问席兰廷。 席兰廷正在看书,修长手指翻动书页,表情纹丝不动,几乎快要淡漠了。 他不看云乔,心思还在书上:“我不吃乱七八糟的番邦菜,我不是野人。” 云乔:“……就是普通的法国菜嘛,我们上次去吃了,你还说挺好吃的。你可以不吃烤蜗牛,点其他的。” 席兰廷:“不去。” 云乔还要开口,席兰廷道,“不要逼我说第三次。” “那我去了?” “随你。”他口吻淡淡,听不出喜怒。 云乔要观察他表情,就见席兰廷抬眸。这个时候,他眸子漆黑如点墨,能倒映出云乔面容。 “想去就去,我捆住你手脚了?”席兰廷道,“别在这里烦人。” 云乔:“……” 因为期待吃点新鲜东西,云乔晚上特意换 了件旗袍,还洗了个头、化了淡妆,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 这是她对待美食的诚意。 下午五点,程立到了特等舱这边。特等舱轻易不能进,不过席荣站在门口,与管家立在一,放了程立进来。 程立亲自接上了云乔。 “七爷不想吃,他不喜欢番邦菜。”云乔解释,“走吧,其他人到了吗?” “没有其他人。若席七爷不去,就咱们俩。”程立笑道。 云乔:“祝大哥呢?” “他一听是蜗牛就一脸痛苦,他吃不惯。”程立朗声大笑。 他们在走廊上,席荣远远听到了声音,心想姓程的真够得瑟。 这个时候,席兰廷推开了阳台的门,上了私人甲板。 晚饭他没出去吃,席荣敲门也无人应答,就去私人甲板上找他。 席兰廷趴在栏杆上抽烟。 席荣问他:“七爷晚上吃什么?我去端来。” 席兰廷:“饺子,什么馅儿的都行。” 席荣:“……”还以为七爷不想吃饭呢。 第223章 哪里来的风暴雨? 席荣很快去了。 黄昏时候,晚霞灼燃,几乎把海面都燃烧了来,处处霞光璀璨。 席兰廷看着逐渐隐没的晚霞,表情微动。他手指间有什么滑动,然后火光四,被他远远弹了出去。 席荣回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家主子一个个扔出火星,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是什么?”席荣有点好奇,“七爷扔火柴玩?” 他端了个托盘。 除了两份饺子,另有些点心饮料小菜,甚至还有一碟子醋。 席兰廷坐在私人甲板上,和席荣一吃了晚饭。 席荣收拾收拾要回去了,对席兰廷道:“七爷,我等会儿在这里游泳,会不会打扰到您?” 席兰廷面无表情:“等会儿要下雨,你最好回自己房间。” 席荣看了眼天空,碧穹万里无云,一轮明月悬挂半空,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他只当主子不愿意他过来打扰,不再说什么,把装了碗碟的托盘交给了门口的侍者。 邮轮上只有一个法国菜的餐厅,四张桌子。虽然程立早已预定,但还有人比他更早,故而他和云乔等了约莫半个钟头。 蜗牛还没上来的时候,邮轮猛然晃了下。 云乔扶住了桌子,很诧异:“怎么回事?” 程立往窗口看了眼:“风了吧?好像要下雨了。” “不可能,上午才下过了,这会儿没有雨。”云乔道。 她出门的时候,还特意看过了天象。 海上无云,天象更容易看。云乔虽然不能说出什么大事,但阴晴雨雪还是看得准的,今晚没有雨。 程立却没听懂的意思,只是笑道:“海上天气多变。” 云乔没有和他争辩。 她还是觉得并非下雨,可能是遇到了旋涡或者其他。 不成想,下一瞬她就被打脸。 海上好好的天,骤然变了,下了暴雨。暴雨裹挟着狂风,把巨大邮轮吹得东倒西歪,餐厅一片狼藉。 桌子上所有的餐具都落地。 椅子和桌子是固定的,云乔和程立两个人死死抓住桌沿,才能稳定住。 程立还对她道:“暴风雨是一阵一阵的,很快就过去了,别害怕。” 云乔不是害怕,她是疑惑。 怎么好好的变了天,突然这么大的暴风雨? 不应该啊。 邮轮摇晃得太厉害了,程立说片刻就停的话,也打脸了。 云乔胃里没有食物,饿得不行,又不停受船身颠簸,非常想吐;程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刚刚还空腹喝了一杯葡萄酒。 这会儿稀薄的酒气上涌,够他受的,他还要照顾云乔。 现在不能走动,能在固定地方就尽量固定好,要不然可能被邮轮甩出去,跌入大海。 “云乔,再坚持一会儿。”程立道。 “我没事,你呢?感觉如何?”云乔的确很稳定,既不害怕也没惊惶。 程立苦笑:“我有点想吐。” “我何尝不是?”她也苦笑。 两人苦作乐。 这场暴风雨太叫人意外,邮轮下了重锚,原地停了,任由它在风浪翻滚个不停。 莫名其妙的风雨,比想象更长久,两个小时后慢慢停歇。停歇了暴风雨,天空立马露出了月色,层云散尽。 就好像刚刚是场错觉。 这鬼天气,变化叫人目瞪口呆。 船上一片狼藉。云乔冲到了洗手间,吐了,程立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224章 七叔你过分了 这会儿什么吃的也没有,厨房受灾更严重。 “我房里有点饼干。”程立对云乔道,“抱歉,要请你吃饭却没看天气,真是倒霉。” 云乔无力笑了下:“是挺倒霉。二哥,我不去你那里了,我自己房间也有点饼干,我现在就想躺着。” 程立道好。 云乔回来时,侍者等人正在打扫她的房间,把灌进来的水擦干净,换上新的床单被罩,又把地上的物品都捡来。 她道谢。 拿了自己的点心,云乔没心情吃。她被摇晃得脑子都要碎了,这会儿昏昏沉沉只想睡觉,以及睡醒了去餐厅吃点热的面条。 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有人在阳台上站了片刻,她一点也不知道,毫无警觉。 一觉醒来,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满屋明媚,又是个晴朗好天气。 云乔梳洗完毕,又去敲席兰廷的房门:“七叔,去吃早饭吗?” 席兰廷打开了房门。 他穿戴整齐,也是打算去吃饭。 云乔问他昨晚感觉如何:“我们都吐了,你有没有被摇晃吐?” “我没那么废物。”席兰廷淡淡道。 云乔:“七叔,你老这样爱骂人,以后没人跟你玩了。” 席兰廷冷哼声,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不稀罕,让你们给我作陪,那是给你们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云乔想着想着,把自己给逗笑了。 席兰廷看着她这样,忍不住又说她:“傻乐。” 两人去了餐厅。 昨晚那场风暴停歇之后,餐厅的厨房连夜收拾了。 早时,各种早餐一应俱全,就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处理这种风暴,船上众人都有了经验。 云乔要了一碗鸡汤面,又要几样小菜和点心。 席兰廷只要米粥。 一碗鸡汤面下肚,云乔感觉胃里半饱,还缺点什么似的,当即又喊了侍者,再给她上一份小馄饨。 小碗馄饨并不多。 待侍者端了上来时,程立等人也过来吃早饭。 看到云乔的馄饨,程立笑道:“昨晚没吃饭,早上就吃这么点?” 云乔:“我刚刚吃了一碗面,一个小糯米裹肉圆子。” 程立:“……” 长宁和静心也来了。 长宁从小就没长心眼这种玩意儿,她看了眼云乔碗里的馄饨,又听了她的话,觉得她一个人吃两人份早餐有点过分了。 “小姐,你当心胖。”长宁道,“到时候好看衣裳穿不了了,你又要哭。” 此事有个渊源。 云乔小时候特别爱臭美,有一年新买的长袄,做工特别精致,她爱得不行,第二年她长开了不少,死活穿不进去,气得她坐在门槛上哭,谁也哄不好。 直到哭累了才停歇。 “好看衣裳穿不了就哭?”席兰廷眉梢微扬,“真的?” 云乔:“……” 席兰廷目光淡淡,眼睛里却实实在在噙了笑意:“你小时候还有什么丑事?” 云乔:“七叔,你过分了啊。” 席兰廷笑来。 他本就极其英俊,笑来宛如叠锦流云,有夺目光彩。 云乔和两个丫鬟一瞬间觉得席七爷把满屋子男男女女都比了下去,任何人在他跟前都黯然失色。 云乔不免有点神往。 她喜欢一切漂亮精致的好东西,比如说衣裳,以及,人。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气氛很不错。席兰廷平时不爱搭理人,难得见他开怀。这天午,云乔还是吃到了烤蜗牛。 第225章 她和七叔一样的怪胎 法国菜的小餐厅被程立包了下来,邀请他们去尝尝鲜。 席兰廷很有原则,没吃,不过餐厅的奶油酱里加了松露,用来抹面包很不错,他倒是颇为赞赏。 而一开始谈之色变的祝禹诚,在程立和云乔的怂恿下,吃了好几个,意犹未尽。 其他人意思着也吃了,没尝出什么好,又说番邦佬可怜,天下山珍海味那么多好吃的,他们不吃,偏偏要吃蜗牛。 下午没地方可去,酒水台昨晚损失惨重,关了大部分;咖啡厅也没开门。 大家吃了午饭回去睡觉。 云乔这一觉睡得特别香甜,然而迷迷糊糊,听到了人争吵。 她以为是梦里,醒来又听不到了;等她稍微洗漱,又听到了。 推门出来,吵架声更近。 云乔问侍者:“怎么回事?” 侍者要站在这里,不能擅离职守,只得伸长脖子观望:“还不知道,小姐。不过,您家随从过去看了,是头等舱那边。” 云乔又想过去时,席荣回来了。 “是跟大副吵架。那男人的妻子昨晚受了惊吓,从床上滚下来,羊水破了。船医说她胎位不稳,可能会难产,那男人要把船靠岸。” 云乔听了,踮脚往那边看了眼:“不能用小艇过去吗?” “我们不是在近海,小艇划靠岸恐怕得几个小时。昨晚那么大风暴,男人说天气不好,怕半路上遇到了风暴,小艇翻船。”席荣说。 “那就让船医做剖腹产。”云乔又道。 席荣:“船医不会,他不是产科的。” 云乔:“现在在吵什么,非要邮轮靠岸?” “是的。”席荣道。 云乔:“……” 这不是死脑筋吗? 妻子临盆,船医都说了胎位不正,生不下来,这个时候就该有什么办法用什么办法,赶紧用小艇回去。 不过,海程太远,考虑半路上遇风暴,也算很谨慎。 那位丈夫,估计是个谨慎又霸道的人。 云乔沉吟片刻,对席荣道:“你去问问他们,我能不能过去看看。” 席荣沉吟:“您会吗?” “试试。” 席荣道好。 这个时候,席兰廷的房门打开。他闲闲站立,稀薄光线落在他脸侧,勾勒得眉眼越发浓郁深邃。 他看向了云乔:“回来。” 云乔往回走。 席兰廷声音不高,正好席荣能听到:“你身体还没养好,掺和闲事做什么?有船医在,自然会想办法。” 云乔:“我就是问问。” 她想救,人家也未必愿意让她救,毕竟她没有任何的从医资格证。 席兰廷让她进屋。 他扔了一本英小说给她。这是云乔的,上次她看得入迷,席兰廷好奇内容,借过去看,一直没还给她。 她接了,又问席兰廷:“七叔看完了吗?” “嗯。” “感觉如何?” “用词很优美,值得一读。”席兰廷道,“故事一塌糊涂。金镶玉的盘子里,装一泡臭狗屎。” 云乔:“……” 她差点吐了。 后来,这本书她再也没看过。每次想,她都会同时想席兰廷的评价,然后就怎么都看不了。 她一直和席兰廷闲聊。 席兰廷热衷于打击她,不介意和她聊天,话题也不会冷场。 在很多事情上,云乔和席兰廷的看法出奇一致。她觉得七叔是个怪胎,那么她自己恐怕也是。 只不过云乔包装得很好,平时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从不泄露出来。一个小时后,头等舱那边又吵来。 第226章 程立定夺 吵架声升级,隐约听到了男人的怒吼:“要是我太太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杀了你全家!我自己杀不了,就用钱买遍天下杀手!” 船长亲自过来,就受了这么一耳朵威胁。 屋子里的太太,羊水破了快十八个小时,再拖下去可能会母子都难保住。 “我们要按规矩到广州,没有途停靠的道理。”船长苦口婆心,“您看现在天气晴朗,才下午三点半,你们若是乘坐小艇,晚上就能到岸边。” 男人不同意。 船长不肯靠岸,怕丢了差事,又怕晚到其他乘客有意见;男子不肯乘坐小艇,怕半途出事。 大家僵持不下。 头等舱的客人们纷纷出来看热闹。 乘客们有人告诉男人:“现在靠岸,对岸是什么地方你都不知。若是小渔村,别说西医了,恐怕连赤脚大夫都没有。” “对,还不如船医,至少船医懂些医理。” 也有人说:“人命关天,把邮轮靠近近海,再放小艇,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这是不把乘客的命当回事。” 大家乱成一团。 这个时候,程立站了出来。 他对船长说:“把邮轮往近海靠,差不多半个钟头的行程,再放小艇。此事我可以替你跟你们东家说情。” 闹哄哄局面得以缓解。 船长赶紧下去调度,男人再三向程立道谢。 一个多小时之后,船靠了近海。男人让家仆先乘坐小艇下去,看看对岸是什么地方;邮轮暂时停靠。 家仆去了,回来一个小时,上岸就带了哭腔:“三少爷,那边真的是渔村。他们说话我听了半天才懂,说没有西医院,要去市区坐牛车得一天一夜呢。” 男人眼前一黑。 大副等人这时候也马后炮:“就说了,未必靠岸就有医院。” 男人大怒:“我太太是在你们船上摔了的。” “这个我们不管,赖不着我们。”大副也是一肚子气。 程立阻拦了争吵,只问这男人:“你冷静点,拿个主意。邮轮耽误两千多人的时间,把你们送到了近海,又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你现在应该决断点,到底要不要下船?” 男人被他气势所迫,不再叫嚷。 程立像天柱,他往那儿一站,莫名叫人心服口服,都要听他调度。他生得俊朗,气质又好,说话自带威望。 男人用力一搓自己的脸:“下去了我们也没办法。” “那就开船,慢慢想办法。”程立道。 邮轮又开了。 程立联合船长等人,又请船医帮忙,找寻船上有没有擅长接生,或者外科手术经验的大夫,帮忙救命。 两千多人里,肯定有。 有一位接生婆,但听说是胎位不正,而且羊水已经破了快一天,她立马闭嘴,知道此事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没有外科大夫,但有七八个医学生,他们前不久刚刚回国,这次是从燕城到广州的一家医院去工作。 云乔一直让席荣去打听。 席荣时不时进来告诉云乔:“船医请医学生帮忙剖腹,船上有些药可以使用。” 云乔舒了口气。席兰廷烦死了,对此事毫不关心。 第227章 事关生死 这天晚饭的时候,程立没来,他还在安排此事。 他热心又正值,家里有钱有权,能说得上话,所以他可以管得了双方,调和矛盾。 “……好像是在做手术。”祝禹诚对他们说,“等我们吃完饭,可能手术就做完了,把孩子取出来就没事。” 席兰廷:“没人关心这个。” 祝禹诚:“不是云乔问的吗?” “她问你就要说?” 祝禹诚:“……” 我做什么了挨这一顿怼? 要不是上次席兰廷救命之恩,祝大公子现在肯定翻脸骂人了。 “我关心。”云乔立马道,“事关生死呢,这是大事。” “陌生人的生死,是陌生人自己的大事,跟你无关。”席兰廷道。 云乔:“我好奇嘛。” 席兰廷不再说什么。 他心里很想说,好奇就拿头撞墙,然而祝禹诚还在,他生生忍住了这句话,憋得他有点难受,更火大了。 云乔不太好意思直接去看。 不过,翌日凌晨,云乔被夹杂着哭泣和咆哮的声音吵醒。 她捻开电灯,看了眼手表,凌晨三点十八分。 声音极大。 她更衣推门,远远看到席荣背影,他已经去看情况了。 席兰廷的房门也打开。 “七叔,那边不知怎么回事。”云乔道。 席兰廷:“你去看看吧。” 这次,他倒是大方了,因为他自己也要去看看。 两人往头等舱那边走,越是走近,哭声越大,几乎震人耳膜。 哭的不止是男人,还有一老仆妇和一家丁。男人一边哭,一边要打一个年轻学生模样的男子。 走廊上围满了人。 此刻外面黢黑一片,只走廊上橘黄色的光,那些家属的面容都蒙的上了一层暗淡的沙,显得蜡黄,更添凄惨。 云乔问旁边人:“怎么了?” “昨天生孩子的,母子都没保住,好像都没气了。” 云乔:“……” 她咬了咬牙,想要往里挤。 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了她。 席兰廷的眸子在灯火下格外冷,似淬了寒冰的剑光:“云乔,你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人已经死了,你听到了吗?” “我知道,我可以……” “你不知道!”席兰廷的手倏然更用力,几乎要捏碎她骨头,“上次你也碰到过这样的情况,后来呢?” “后来救活了。” “你自己呢?”席兰廷问。 云乔:“……” 她自己也差点丢了半条命。 席兰廷再次拉紧了她:“你不是医生,没有义务。” 云乔倏然落泪:“外婆说,若非寿终正寝,不可见死不救。” 她不知为何要哭。 只是感觉在这一瞬,一种莫名心酸涌了上来。 席兰廷眉心凝聚了一点黑气。 很淡,很快消散。 他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放开了云乔的手,转身阔步往回走了。 云乔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她看到了程立,此刻他与船长站在一,神色凝重。 云乔拉了他的袖子:“二哥,二哥让我进去看看!” 程立似回神:“云乔……” “没时间废话,让我进去。”云乔道。 程立看了眼地上嚎哭不止的男人,此刻船舱门口没人守着,里面也无人,只余下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程立不动声色点点头,云乔进去了。 她先去看妇人。 掌心很突兀蹦出三枚硬币,很快就有了结果;云乔当机立断,又去看那孩子。 外面还在哭闹。云乔反锁了门。 第228章 关进小黑屋 哭闹声不知何时止息,男人站身,要去替妻子和刚出生才几个小时的女儿收殓。这时,他才发现程立站在门口。 程立对他说:“你暂时不能进去。” 男人一愣:“什么?” 其他人也看过来。 程立:“要等一会儿,你们暂时不能进。” “怎么回事?” 程立的随从立马涌了过来,四人手里都拿了枪。 众人戒备看着他。 这男人姓丁名子聪,父亲是燕城市政府一名不大不小官员,祖上负责管漕运的,家境颇为殷实。 他平日里的交际圈子,跟祝禹诚、程立等是不相通的,大家相互不认识。 丁子聪自己开一家报社,平日里也写章报道时事,又天性多疑,是个十足阴谋论者。 “你是何居心?”他盯着程立,大哭过的双目赤红,声音嘶哑,“你又是何人?” 他妻儿咽气,是他自己亲眼瞧见的。现在却被关上门不给看,是不是这些人需要尸体做什么不法勾当? 丁子聪想前不久他们报社报道过的挖坟掘墓的新闻——想要办冥婚的可有不少人。 “我叫程立,广州程氏你听说过吗?”程立稳稳站定,“别急,我无心害人,只需要你两个小时。” 丁子聪一时各种阴谋都涌入大脑,非常激动:“你要做什么?你们程家生意做那么大,是不是背后搞什么诡异的邪术?把我妻子和孩子的尸身还回来,否则我跟你拼命!” 旁边众人也不能理解,又听到“邪术”二字,各自先入为主。 这种带着神秘色彩的说辞,更容易叫人相信。 丁家仆从和老仆妇也要硬闯。 程立与家丁寸步不让。 他之所以不说实话,是因为云乔没说过一定可以救活。 要是失败了,到时候更说不清。 索性什么也不说,任由他们去猜。 丁子聪还要冲,程立看出了苗头,突然伸手,重重一圈击打在他面门。 读书人的弱,在此刻尽显。 丁子聪被程立一拳打晕。 主人昏迷,家丁和老仆妇当即失了主心骨,坐在地上哭,没人再敢硬闯。 程立对一名随从道:“把他拖到杂货间,先关来,两个小时后再放他。” 此刻还是围了不少人。 有人觉得程立霸道,此举不妥,又觉得他行事诡异。但在很多情况下,路人的热心肠需要极大刺激才可以激发出来。 亦或者别有用心。 程立没有惹众怒,只是行事叫人摸不着头脑;而人群也没人想挑事,故而围观的人不散,却也不擅自出风头。 甚至有人和程立搭腔。 广州程氏富可敌国,若能跟程立搭上话,接一笔程家的买卖,也许今后就衣食无忧了。 程立生得俊美,脾气温和,谁搭话他也能聊上几句。 丁家老仆和家丁哭累了,默默依靠着舱壁坐下,听程立春风拂面交际。 情景很诡异,却也抵挡不住金钱的魅力,家丁无能为力了。 被拖到杂物间关来的丁子聪,片刻后醒来。他流了不少鼻血,又叫又骂。而后慢慢冷静。 黑暗发霉的杂物间,只有他自己,他后知后觉想妻儿已经都去了,再次落泪。都是他的错。 第229章 起死回生 妻子即将临盆,本不该离开燕城,是丁子聪和父亲闹了矛盾想要离家。 他一个人份量不够,他走了就走了,父亲不会妥协,所以他带走了自己的妻子。这样,将来父亲会低头求他,他的目的也能达到。 他以为邮轮很安全,也以为妻子还要两个月才生。 不成想,居然出了意外。 “出门在外,意外的可能性就是比在家大。”他狠狠掴了自己两个耳光。 他是畜生。 是他害了妻儿,他是杀人凶手。现在,他可能连妻儿的遗体都保不住,无能又软弱。 不知过了多久,丁家少奶奶的屋子里传来轻微敲门声。 程立闪身而入。 很快,他又出来,让随从客客气气把围观的旅客都请走,空出走廊。 随从客气是很客气的,但手里都拿着枪。旅客们明白什么叫“先礼后兵”,倒也个个识趣,回房去了。 程立抱了云乔出来。 打开房门时,席兰廷站在门口。他穿了件象牙白长衫,浅灰色马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像个温润公子哥,只是目光阴冷寒凉。 他伸手接过云乔。 程立犹豫了下,没有和他争,只是道:“云乔她……” “我比你了解她。”席兰廷淡淡道,“我会照顾她。” 程立似乎想要说什么。 席兰廷阔步转身,带着云乔回去了。 云乔其实没睡,她太累了,眼皮都不愿意睁开,只想软软任由他人服侍着。席兰廷身上,有种古木森森的气息,令她心神安宁。 她很喜欢这味道,像早晨充满了晨雾的树林的味道,是云乔最熟悉、最喜欢的。 回到了特等舱,云乔沾上了床,倒头就睡。 在她昏睡过程,邮轮上发生了大事。 丁子聪被放回来,发现自己“去”的妻子和孩子都有了呼吸。 船医们称“神迹”。 因为不能用奇迹来形容了。 丁子聪大悲大喜,心火冲上来,他又流鼻血了。 丁少奶奶虚弱至极,忙问他:“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她说得很急,但她的声音轻微,断断续续。 邮轮就这么大,很快旅客们就传遍了,说有位丁少奶奶生产时难产,母子都断气了,却又死回生。 大家很震撼。 不过,大部分人不太相信,他们觉得那对母子是重度昏迷,被医术高超的人唤醒。不过,有这本事也很厉害,因为重度昏迷醒不过来,也是个死。 船医更激动,想要见见死回生的那个人:“当时,她们的确是没了脉搏和心跳!” 另有懂点医术的老大夫,帮忙解释:“医有假死的说法,假死之人半日内若是施救得法,能活过来。” 那产妇和婴儿,肯定是呼吸脉搏全无的假死。 “不是什么神仙,就是个医术高超的医生在船上。”老大夫如此说。 丁子聪一直陪着妻儿,寸步不离。他看着孩子喝奶、妻子喝水,看着她们都睡了,两个小时后孩子又饿醒,慢半拍才喜极而泣。 翌日,他去找程立,想要给程立磕头谢恩。 “我太太想见见那位神医。”丁子聪道,“程二爷,您是我全家老小的救命恩人,您救了我妻女两条命!” 程立笑容依旧温暖,让人如沐春风。 他拍了拍丁子聪肩膀:“那位神医暂时不便见你。”“为何?” 第230章 七叔啥都知道 “她太累了,需要休息。”程立笑道,“不过,她要谢礼的。” “一定,一定!”丁子聪急忙道,“我准备二十万大洋,会不会寒酸了点?” “她要的,应该不是大洋。”程立笑道。 丁子聪有点紧张:“那她要什么?” “信奉。”程立道。 丁子聪微愣。 程立拍了拍他肩膀,又低声问他:“你不会以为,你妻儿随随便便就能救回来吧?” 丁子聪瞠目结舌:“这……”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程立笑道,“具体要等她的意思,过几天再说。” 丁子聪一头雾水。 云乔上次旧伤刚好,又添新疾,这让她两三天都没力气下床。 她需要大鱼大肉滋补。 席兰廷的随从几乎要包下头等舱这边的小厨房,预备云乔要吃的东西。 云乔每次吃很多,然后就睡三十多个小时。 还好她并非废物点心,她也是在一点点进步。 两场大梦之后,她终于恢复了七八成。她暗地里手脚发软,但外人看不出来。 静心和长宁想过来服侍,席兰廷不同意,他可以照顾好云乔。毕竟,云乔也没什么需要服侍的,她就是不停睡觉。 睡醒了饱餐一顿,上一趟洗手间继续睡。 过了四天,云乔夜里醒过来,再无睡意。她这时候才发现,席兰廷夜里睡在她旁边。 特等舱的床能容纳两人,各占一半,可以谁也不用干涉谁。然而云乔是滚在席兰廷怀里的。 她很尴尬,悄悄动一下。 这时候,席兰廷醒了。 他睡意很浓,瞧见了云乔,有点心烦:“瞎动什么?大半夜的,是不是要我唱个小调哄你睡?” 云乔实在没力气和他吵架。 她居然点点头。 席兰廷也真的唱了来。他唱一种很古老的小调,悠远空灵,更像是一种安抚人灵魂的吟唱。 很快,云乔又睡了。 待她好了,程立和祝禹诚都到私人甲板上看她,陪着她和席兰廷打惠司特牌。 “这几天,公共甲板那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了。”祝禹诚告诉云乔,“都在说船上有个神医。船上有好些医学生,他们也想见见云乔。” 云乔慢条斯理打出一张牌,“不见。” “也是,你这个说不清楚。”祝禹诚道,“况且哪怕你真诚说了,旁人也未必相信。” 云乔嗯了声。 程立也开口:“丁家夫妻俩想要见见你。你治病要收诊金的,你要不要去见见?” 云乔沉吟了下。 她对席兰廷道,“七叔,能否让席荣查下丁家背景?” 船上不太容易查。 席兰廷:“不用查,我知道。” 他简单说了说丁家的家史。 云乔听说丁子聪自己开报社的,当即来了点兴趣。丁家殷实,是几代人的积累,丁子聪的父亲在市政府不上不下,人缘普通;而丁子聪自己的报社也不大,不够权威,但挺有名,因为这家报社擅长阴谋论,会挑拨是非, 是报界有名的“无节操、无底线”搅屎棍子。 所以,丁子聪跟他父亲不合,也是因为他父亲看不惯他做事手法。 云乔倒觉得此人有用。 她对程立道:“二哥,你告诉他们,明晚在小咖啡厅见个面。”程立颔首。 第231章 二哥很伤心 第二天的傍晚,云乔果然在小咖啡厅见到了丁氏夫妻,甚至也把孩子抱了过来。 云乔对丁少奶奶道:“你伤口未愈,不应该下床。” 丁少奶奶:“船医和那些学生们都说,我伤口愈合得出奇好,应该下床走动,对身体更好些。” 云乔点点头:“西医的说法,应该更先进。” 丁少奶奶又让云乔看孩子。 丁子聪非常诧异看着云乔,因为她年轻美艳得过了分。 云乔回视他,眼眸镇定而冷漠:“丁先生,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丁子聪急忙收回视线。 云乔继续问:“怀疑我是假的?你这个人,应该很难相信旁人吧?” 丁子聪:“……” 他的确是,但被点破又有点尴尬。 云乔也不废话,只说自己的“报酬”,是丁子聪要做她门徒,叫她一声姑姑。此生任凭云乔驱使,忠心不二。 丁子聪更诧异。 丁少奶奶那边出声:“姑姑,多谢你救我和彤彤的命!” 丁子聪回神,也道:“是,姑姑,今后我们都信奉您!” 云乔:“我的事,不要对其他人讲,自己知道即可。否则,我会不高兴。” 她离开之后,丁家两口子说了很久的话。 丁子聪觉得,还是应该给云乔一些钱财,否则不安心。 船医们想要见云乔,问问她如何救治的,云乔没同意。 她说不出所以然。 这是她最羡慕西医的地方,他们能把每个步骤都用令人信服的术语记下来,表达清楚,省了很多麻烦,而且容易传授给其学生。 医也有很多说法,云乔也学过,然而当前社会,西医更吃香。 接下来数日,云乔依旧是每日吃吃喝喝,睡觉、打牌。 等船到了广州,她又活蹦乱跳,生龙活虎了。 “七爷,到了广州让我尽地主之谊,安排吃住如何?”程立问。 席兰廷表情淡淡:“不用麻烦,我们住饭店。” “饭店不如我的小别馆便捷。”程立道。 祝禹诚也道:“是啊七爷,广州这边程二哥很熟,听他安排肯定错不了。” 席兰廷再次道:“不用。” 门口有人开了汽车,身后还跟着三辆。那人远远恭敬和席荣打了招呼,然后把驾驶室让给了席荣。 席尊帮着拿行李。 程立又问云乔:“你住到家里吧,他们都很想念你。” 程家的太太小姐们,都很喜欢云乔。 哪怕外婆去了,程家也不会翻脸,这是云乔的自信。 只不过,席兰廷是陪云乔来的,云乔不能转身就丢下他。 要是其他人还好说,席兰廷可不好伺候。这位大小姐需要捧着,稍微怠慢了点,回头就得挨他一箩筐骂。 云乔对挨骂没瘾,只得拒绝程立:“我还是跟七爷走。等我安顿好了,再去看她们。” 说罢,云乔上了汽车。 席兰廷已经坐稳,等候多时。 汽车开了出去,程立还站在原地,良久都没挪脚。 祝禹诚凑近几分,低声笑道:“二哥,你很伤心?” 程立苦笑了下。 少女心思,真是易变。两年前云乔缠着他,二哥长、二哥短,热络得不行。现如今就把他甩在身后,与其他男人离开了。 程立笑罢,口吻倒也不是十分失落,对祝禹诚道:“走吧,你住老宅那边,到时候见见我们家人。” “二哥不生气?” “不会。”程立笑道,“云乔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了。多谢你关心,还是别说我的私事了。”言下之意,暗含警告:我把你当朋友,你再看我热闹就别怪我不客气。 第232章 美人出浴? 下了邮轮,云乔和席兰廷住到了饭店。 饭店一共五层,第五层最是奢华,还有一架专用电梯,保密性很好。 平素接待的,都是政府要员、外国参赞,以及豪商巨贾。 五层一共四个套间,每个套间都是大小两寝卧、两个洗手间。另外有个居室,可以见客。 云乔要了一间,长宁和静心跟她同住。 邮轮上再怎么好,也不如地面踏实。但在船上摇晃久了,刚刚踏上地面,反而很不适应,总感觉足下太硬了。 “你们俩想出去逛就去,我这里不需要谁服侍。”云乔说,“我要泡个澡!” 两丫鬟欢欢喜喜去了,还对云乔道:“小姐,回来给你带烧鹅。” 云乔:“……” 深秋时节的广州,温暖如初夏。从洗手间的窗口,可以瞧见窗外高大的宽叶树。有一株特别高,延伸到了窗前,郁郁葱葱。 整个广州都多了些活力。 北国快要下雪了,这里的骄阳烤人。 云乔泡澡时候,特别把水温放高,让自己能出一身汗。她喜欢出汗,这样会感觉轻松点。 这一泡一个小时,她听到了敲门声。 席兰廷在门口喊:“云乔,去吃饭。” 云乔裹了浴巾,任由湿漉漉头发垂在身后,一路走一路滴水,去开了门。 席兰廷换了身装扮,铁灰色平纹衬衫,料子滑软,穿在身上很容易显得轻浮油腻,但他板板正正,愣是有种矜贵气。 衬衫之外,深灰色的西装马甲,马甲口袋里那只怀表,还是上次云乔送的。 席七爷一身正装,就看不惯云乔这德行:“这么大半日,你还跟淹死鬼诈尸似的,在忙什么?” 云乔:“……” 她好歹是个女人,哪怕席兰廷不觉得此刻的她是美人出浴,也不至于跟鬼一样。 所以她恨恨瞪了眼他。 席兰廷像是明白了她心思,指了指她头发:“你看看这乱的,出去准能吓死人。” 云乔叹了口气。 早知道直接去程家好了。程家人人都会夸她好看,热情洋溢接待她。 她去冲了冲,然后更衣。 头发擦得半干,云乔就盘了来。外面骄阳浓烈,走下阳光下一会儿就晒干了,广州就是这点好。 她寻了件嫩黄色绣迎春花旗袍,亭亭站立,人比花娇。 进了电梯,云乔才想问席兰廷:“咱们去吃什么?” 席兰廷:“去见个朋友,那边安排饭局。” 云乔忙问:“什么朋友?” “算下属吧。”席兰廷道,“我在广州也投了几家厂,这边有专门的人负责,去见见他。” 主要是对方打电话来,说安排了本地菜。席兰廷对吃的无所谓,但他知道云乔很爱美食。 云乔却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一下船就要见自家管事的。 外婆也有不少产业在广州,很赚钱的纺织厂就有三家。当然,这三家厂最初是依靠着程家来的。 程家也是外婆的信徒。 这几年稳定了,纺织厂和程家的生意勾连,属于彼此帮衬,不再是程家单方面的扶持。 云乔大概要把香港的事情处理完毕,再去见广州厂子的负责人。 她与席兰廷出门,站在饭店门口等席荣开车过来。南国暖暖骄阳撒了他们满身。她沐浴在这样的暖阳里,身心愉悦。 席兰廷心情也不错。 云乔透过金芒看他:“怎样,广州是不是很舒服?冬天就像咱们仲春,不冷。” 席兰廷神色散漫,慵懒享受着骄阳源源不断流淌入体的暖意,淡淡说:“故土难离,我也知道燕城有很多不好。”云乔立马闭嘴。 第233章 女朋友 燕城是席兰廷的家。 云乔三番两次说他的家不好,不如广州,他忍住没翻脸,是真待云乔亲厚了。 “……等会儿咱们去吃什么?”她转移话题。 “佛跳墙估计有吧。”席兰廷随口道。 云乔愣了下:“佛跳墙不是广州菜吧?” “南方菜系差不多。”他说,“是不是有什么要紧?我反正要吃佛跳墙。” 云乔:“……” 要是南方人听到了,肯定得打七叔一顿。 要说来,燕城菜真没什么好吃的,就鱼羹比较闻名。 而鱼羹这东西,跟燕城的思豆腐类同:难做、精巧,说出去让人赞叹,但吃来就那么回事,并不是很好吃。 难做、难吃,已然不配叫美食,只能叫艺术品了。 云乔在燕城那么久,就吃过那一家不错的鱼羹。 广州却遍地是美食。 烤猪、烧鹅、叉烧,拿出一样都是硬菜,不同门店的口味可能不相同,但都好吃。这些是常见普通的,还有其他的,云乔想着口水都下来了。 席兰廷看了眼她:“你是从小这么馋,还是最近变馋了?” 云乔:“我不馋。” 席兰廷:“你听听这话,自己相信吗?” 云乔:“……” 七叔好烦人。 云乔决定先不发火,看看七叔带她吃什么好的。要是今天午饭排场足够,云乔就不计较;要是不好吃,她再秋后算账。 这个时候,席荣的汽车开了过来,席尊坐在副驾驶。 出门在外,他们俩都要保护席兰廷。 到了一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的饭店,席荣在前面领路:“七爷慢些。” 云乔脑子里想着吃的,过旋转门的时候挤到了席兰廷那里。 席兰廷少不得再次嫌弃她,因为一个旋转门只能容纳一人多,绝对挤不下两个人。 要不然他们俩都不胖,此刻就要贴着玻璃叫人看笑话了。 席兰廷低头看了眼云乔。 云乔以为他要骂人,却见他伸手,将她一缕碎发别在耳后。微凉手指滑过她面颊,带着几分无奈的宽容。 有人急匆匆下楼,正好在大堂遇到了席兰廷一行人。 “老郭。”席荣打招呼。 郭先生今年约莫四十岁,身材保养得挺好,不胖,等个子,一头浓密青丝。南国阳光足,他稍微有点黑。 他立马给席兰廷见礼,居然想要打千儿,席兰廷扶住了他:“别,旁人瞧见了,只笑话咱们老古董。” 老郭想要握手,席兰廷摆了摆,拒绝了。 他从不与人握手。 “七爷,楼上安排了雅间,您快请。”老郭道。 他也看了眼云乔,想要打招呼,又不知如何称呼。 席荣看到了,主动对他说:“这位是云乔小姐,你叫云小姐就行。” 老郭又是一愣。 云小姐…… 这稀里糊涂的,算怎么回事? 跟在七爷身边的,肯定是他的女人。既不是七太太,也不是姨太太,应该就是“女朋友”了。 在这个时期的广州,不少男人以交女朋友为时髦,哪怕家里有妻妾无数。 有些男人家里太太、姨太太老派,不能带出来交际,而他又不想再添一房,就在外面交个女朋友。 “女朋友”不是什么人都能充当的。这女朋友得漂亮,念过几年书,人情练达,与“交际花”类似。 老郭再次看了眼云乔,只感觉席家七爷尊贵至极,交的女朋友都是这样极品美人儿。 席兰廷往前走了几步,却又折身回来,拉住了云乔的手:“走快点,吃饭都不积极。”云乔:“……” 第234章 随手帮个忙 到了雅间,席兰廷一坐下就对老郭说:“要一道佛跳墙,其他随便安排。” 老郭毫不犹豫:“已经点了,七爷。” 云乔:“……” 其实,云乔囿于成见了。现在有了火车、邮轮,交通比从前便利,各处的菜就不再拘泥本地菜,也会改良其他菜系的名菜。 广州也有佛跳墙,只是不同于福建菜系里的,更改了几样配菜,同样叫这个名字,口味也差不了多少。 这顿饭很丰盛。 老郭不停汇报厂子里的进度给席兰廷听。云乔在旁听了,才知道席兰廷在广州的厂子,居然是加工汽车零配件和灯泡。 当前汽车是奢侈品,各种配件也贵。在广州加工了,再运往南洋和北方分销;电灯泡亦然。 厂子收益都不错。 云乔默默听着。 席兰廷只问一个问题:“今年厂子里新招了多少念机械专业毕业的学生?” “招了十五人。”老郭道。 席兰廷点点头:“在专业人才上,要舍得花钱。” 云乔看了眼他。 不知为何,她觉得七叔目的虽然只是赚钱,其实和那些想要救国的实业商人殊途同归。 席兰廷没有再问什么。 吃饭结束,老郭送席兰廷和云乔出门。这条街道繁华,云乔打算吃了饭逛逛街,就当消食。 老郭还在送,和席兰廷说话,心里却想:“要是找个这样漂亮的女朋友,一个月得花多少钱在她身上?” 他只是单纯有点抠门,心疼七爷的钱。 云乔不知他想法,默默往前走。 就在此时,有人朝他们快速跑过来,身后还有女人带着哭腔喊:“抓贼,抓贼!” 街上的人听了,没有阻拦,反而纷纷躲避。 广州和燕城一样,帮派横行,敢在街上抢劫的,肯定有点背景,普通人最害怕跟帮派份子纠缠不清了。 云乔听到声音的时候,那人已经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 她当即追上。 她这是本能反应,自己都没意识到,人已经窜了出去。那贼人好像有点本事,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手亮出了匕首。 雪白刀光,被日光照耀得刺眼。 老郭啊的一声,差点要惊呼出声,急忙去寻找席荣、席尊,让他们去救人。 “七爷这女朋友怎么回事?如此冲动逞强,这要是被弄花了脸,七爷之前的钱,不是白花了吗……” 他正想着,紧张看着云乔,却见云乔欺身而上,也不见她怎么用力,那人胳膊被她向后别了下,手里雪刃落地。 她再顺势一推,贼人踉跄两步。 回身要跑,云乔抬了腿,一脚踢过去,将他踢倒在地。脑袋挨了下,那贼在地上挣扎,半晌没爬来。 围观的人:“……” 老郭:“……” 跑得气喘吁吁的妇人哭着到了跟前,抓地上的小手袋,又是哭又是喘气,叽里呱啦骂了一大通广州话。 老郭震惊看着云乔,突然问席兰廷:“七爷,这是您女朋友,还是您随从?” 席兰廷:“都不是,这是我侄女。” 老郭:“??” 您侄女不是席小姐吗,怎么云小姐也是?不管是什么侄女,这位小姐着实厉害极了,老郭此刻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 第235章 没有我打不赢的 妇人向云乔道谢。 她一开始说话很快,后来意识到云乔可能听不懂广州话,就用很蹩脚官话告诉云乔:“……是小叔子……早分家了……成天就知道赌,还抢我金镯子……” 原来是家贼。 云乔点点头,妇人再三道谢,拿了镯子,啐了口地上还没爬来的小贼一口,转身走了。 席兰廷拉了云乔:“走吧。” 两人沿着街道散步,席兰廷让老郭别送了,该干嘛去干嘛。 老郭道是。 只剩下他和云乔,他便有话要说了:“以后不得仗着自己三脚猫功夫逞强。万一是陷阱,有人诱你上当,你当如何?” 云乔:“还能如何?自然是打赢他……” “若打不赢呢?” 云乔:“没有我打不赢的……” 席兰廷只准自己放大话,不准云乔如此臭屁,当即说:“你在船上吓得噩梦连连,是怎么告诉我的?那次遭人暗算时,你打赢了吗?” 云乔:“……” 她第一是觉得此话在理,第二又不想和七叔争长短,只得很老实点点头:“我错了,以后不敢这样冒失。” 席兰廷:“要用心记住,别光嘴上答应。” 云乔道是。 她虚心表示自己真的用心记了,席兰廷才结束了唠唠叨叨,放过了她。 他们俩逛了逛街。 云乔除了看看广州新近的风土人情,也是想买点礼物,明天去趟程家,拜会程家众人。 闲逛半晌,每种都买了点。 席兰廷又问云乔:“何时去香港?让席荣安排船。” 云乔本想说,程家有自己的船可以过去,但席兰廷应该不想麻烦程氏。自己能办到的,为什么要欠个人情? “后天。”云乔道。 席兰廷点点头。 翌日,云乔早早床,问席兰廷去不去程家,席兰廷说不去。 云乔:“那我自己去了。估计得吃了晚饭再回。” 席兰廷略微颔首。 云乔和两个丫鬟,拎了礼品去程家,受到了程家众人的欢迎。 程家大少爷当年了一枪,击心脏,云乔的外婆救了他的命。 在这之前,大少和程立兄弟俩争夺家主地位,相互看不顺眼。 大少爷才华平庸,远不及弟弟聪明,又不如弟弟从小跟着家里管事周转各国的经验丰富,处处被压制。 但,大少觉得自己是嫡长子,理应由他继承家业。二弟再如何惊才绝艳,都应该辅佐他。 兄弟俩都好强,相互较劲,后来索性撕破脸,不怎么说话。 程太太为此没少抹泪。 更有甚者,两个人政见有了极大分歧,甚至彼此靠山也是敌对,两人闹得不可开交。长此以往,兄弟俩必定你死我活,程家也会在兄弟内斗覆灭。 不成想,大少了一枪,醒过来说自己到了黄泉边,生前事都有了判定,被人硬拉了回来。 死回生,大少像是参透了人生,突然说要去英国念书。 他带着妻儿走了,现如今在英国过得挺好。虽然需要家里接济金钱,但他自己悠闲豁达。 程家老爷太太,对萧婆婆感激不尽。这不仅仅是救了命,更是避免了一场兄弟阋墙。 除了大少,程家其他兄弟都比程立小很多,又是弟弟,不管是身份还是能力,都没资本和程立争。每次云乔去程家,程家都是以上宾款待。旁的不说,光吃饭都要拿出过年时候才用的碗筷来招待云乔。 第236章 程六送的 云乔一来,程家顿时热闹来。 “你住到家里,多住些日子。”程太太对云乔说,“要我说,你干脆搬到家里来。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程家六小姐在旁说:“对啊,你过来住。你都这么大了……” “跟我这么大有什么关系?”云乔问她。 程立打断了六妹的话头:“别说这个,叫云乔为难,她有自己的打算。” 云乔侧头看了眼程立。 她和程家六小姐程殷同龄,两个人混熟了就相互掐架。 程殷怕自己母亲,约云乔去看他们家新建的锦鲤池。离开了母亲,程殷立马问:“你何时跟二哥结婚?” 云乔:“我若是跟二哥结婚了,你得叫嫂子。那我是不是能管你?” “不要脸,还没进门就想管小姑子!”程殷立马道,“你想怎么管?” “把你送去念英。”云乔道。 程殷惊呆了:“最毒妇人心!” 云乔就哈哈笑来:“所以,你盼自己点好,别成天想着让我做你嫂子。一旦我做了嫂子,我不仅仅要折腾你,还克扣你陪嫁!” 程殷:“歹毒!” “你才知道?”云乔哼哼。 程殷伸手要挠她痒。 云乔闪身要躲,又被程殷追了上来。这货最讨厌的地方,是她也从小习武,身手不比云乔差。 两个人打架,几乎平手,还要被长辈骂,所以最近见面不拳脚相加了,只打嘴皮官司。 程殷说不过就要动手,她一动手云乔就告状。 以至于程殷看到她就咬牙切齿的,非要挠死她不可。云乔怕痒,被她挠得笑软,心里盘算着程殷一百种死法,才稍微解恨。 云乔下午从程家离开,程殷送了她一根手链。这手链是珍珠串的,程殷早已相多时,买了两条。 她自己一条,这条留给云乔。 云乔戴上了,说程殷:“真是个好孩子,有了好东西知道孝顺我!” 程殷:“别逼我动手揍你。” 程太太立马数落程殷:“说什么话?姑娘家的不成体统。” 云乔偷偷给程殷做了鬼脸,又把程殷气个半死。 程殷不记仇,当面和云乔能吵能打,背后不见了云乔,还怪想念她的。 从程家回来,席兰廷已经吃过了晚饭,正在房内看书。 他瞧见了云乔手腕上的手链,问道:“哪买的?” 云乔:“程六送的。” 席兰廷听了“程六”二字,没头没尾的,他就微微蹙眉:“男的女的?” 云乔微讶:“当然是女的。男的送我手链,我能随便收吗?” 席兰廷:“……” 云乔又狐疑打量了他一眼。 席兰廷沉眸,眸光横掠而过,掀了一点涟漪似的。 原本还打算深问的云乔,当即打消了念头。 云乔在程家的时候,程立和祝禹诚都没私下跟她闲聊,可能是不想占用太多时间。倒是程家老爷,单独让云乔去他书房,和云乔说了说香港那边的事。 他说了说香港的徐家。 云乔不太懂为何,但程老爷话里话外,言有未尽,云乔还是听出来了。 徐家恐怕有点变故。 云乔本想一个人去,可她单枪匹马,未必有胜算,那可是徐氏的地盘。 她没有狂妄到自以为天下为尊的地步,于是她向席兰廷求助:“七叔,你明日同我去香港,行吗?” 席兰廷:“我都送你来广州了,再去趟香港,有什么区别?行。” 云乔:“……” 你直接说个“行”不可以吗?既干脆又显得你很酷帅。 非要罗里吧嗦讽刺几句,再答应下来。吃力不讨好。 第237章 钱不烧手 席兰廷答应了去,云乔心安稳多了,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翌日,云乔和席兰廷,带着各自的仆从去坐船,结果在码头遇到了祝禹诚、程立和程殷。 几个人早已等候。 瞧见云乔这边浩浩荡荡一大群人,程殷当即说:“真是千金大小姐做派,出门仆从无数。” 然后她又看到了席兰廷,“还有美男子相伴。云乔,你果然好福气。” 云乔:“别胡说。” 她把席兰廷介绍给程殷。 “席氏”二字,响当当的大军阀,哪怕市井小民都听说过,何况程殷? 故而,她收了调笑之心,大大方方要跟席兰廷握手:“您好,席先生。” 席兰廷见她就是送云乔手链的人,知云乔待她亲密,对她稍微客气点:“抱歉,我不习惯这样西洋式的打招呼。” “没事。”程殷不以为意。 有人喜欢时髦,有人愿意守旧,这都是个人意愿,程殷从不强求。 大家都安排了船。 云乔和席兰廷的船比较大,程殷这厮“嫌贫爱富”,立马抛弃了她亲哥和祝禹诚,跟云乔走了。 速度很快,片刻就到了香港码头。 他们停靠的地方,提前打点过了,不需要检查,可以直接上岸。 程殷立马说要去香港大饭店吃午饭。 她说的饭店,云乔正好也知道。 云乔眼睁睁看着程殷为了口吃的,有理有据编瞎话:“大午跑去徐家,人家还以为你蹭饭呢,多不礼貌。不如吃完了再去,徐家老爷子也午休好了。” 云乔:“为了吃醉虾,费脑子想这么多理由,看来你是真馋了。” 程殷:“……” 云乔谁都宠:“行吧,先去吃午饭,吃了再去徐家。” 依照程老爷昨天的提示,徐家这会儿还不知憋了什么坏水等着云乔。所以,泥潭晚一点螳,也没什么要紧。 她发了话,其他几人没异议,上岸之后乘坐黄包车去了饭店。 他们要去的是香港大饭店,同治七年开的,一共六层楼高,是整个香港最高建筑,可以俯瞰整个港城。 云乔和程殷一路上拌嘴,到了饭店也不停歇。 程殷拿不住云乔把柄,云乔也拿不住她的,两个人输赢相当,谁也没占过大便宜。 “等你们去徐家,我要去买东西。”程殷对众人道,“就这家饭店下榻,如何?” “我原本也是订了这边的房间。”程立道,“云乔来香港,不是一时半刻能走的,总不能住管事家里去。” 云乔道谢。 席兰廷慢慢端茶。 程立还故意调侃他:“七爷这次不会又要抢?顶楼的套房可只有四间。” “不抢,你订就你订,我的钱放自己口袋里并不会烧得慌。”席兰廷淡淡道。 云乔:“……” 七叔噎死人不偿命。 程立不再说什么。 安排是云乔和程殷住一间,她的两名丫鬟住在次卧;席兰廷等人各占一间,贴身随从也住次卧。 留下程殷和随从等人,云乔四人出发去徐家。 程立和祝禹诚到香港有自己的事,并非特意陪云乔。只是人都到了香港,应该先拜会地头蛇,这是规矩,所以他们也要顺道去趟徐家。席兰廷是单纯看客。 第238章 七爷作陪 他们到徐家的时候,徐家老太爷刚刚午休醒来,佣人让他们稍等。 约莫等了半个钟,徐老太爷出来了。 几个人见礼,徐老太爷热情和气,把他们当孩子似的夸了一通。 然后,徐老太爷的大孙子,也就是徐寅杰的大哥,也来陪同,招待他们几人。 正事聊完了,徐老太爷说打牌,程立和祝禹诚闻音知意,身告辞;云乔见徐老太爷挽留,又想程父那些话,留了下来。 打牌时候,云乔就很不讲究地告状:“……他总是行骚扰之事,屡次明确告诉了他,他还是不肯听。” 徐家大少:“……” 徐老太爷却哈哈笑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他也不够君子。”云乔沉了脸。 徐老太爷这才道:“回头发电报给他。他若是不听劝,让他回来吧。” 徐大少:“是,爷爷。” 这件事后,徐大少和云乔聊了聊燕城那边的码头、青帮以及赚钱的生意。 席兰廷陪坐打牌。 他今日一身锋芒尽敛,言语不多,像个保镖似的,徐老太爷和徐大少慢慢的注意力就不在他身上。 云乔第一次知道,席兰廷也可以做到如此低调。 “……云乔,钱副龙头跟你关系亲近吗?”徐大少问。 云乔:“还好,钱叔很照顾我。” “你别怪我挑拨离间,我有话直说了。”徐大少道,“内地军阀和高官,都要走烟土的私线。 钱副龙头卡住不给通行,他手里有好几条线都被他断了。云乔,西贡码头现如今还在你们手里,那边就走走洋货,什么香皂、火柴,那才几个钱?” 云乔似乎愣了愣。 她沉默了下,才问:“大少,徐家也有码头吧?” “我们有的,都用上了,英国佬一直盯着我们。现在有两位大人物,手里至少数十万军队,都要一条私线。 这钱不用分给英国佬,咱们就可以多分一点。萧婆婆在西贡那两个码头,你若是让出来,一年至少百万大洋的红利。”徐大少笑道。 云乔似乎很慌,手里麻将都不稳。 “……外婆去之后,那些管事不太听我的,听钱叔的比较多。”云乔慌张无措,“大哥,你问我,我肯定想赚钱,我这么年轻,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但钱叔那里……” 说罢,她去看徐老太爷,似乎想让徐家帮她想个办法。 徐老太爷微微笑了笑:“不要急,赚钱得慢慢来。钱昌平再厉害,他也不是萧婆婆的继承人。云乔,你该立来。” “是啊,云乔。”徐大少立马道,然后还指了指席兰廷,“你现在在席家,席督军难道不想要私线吗? 一包烟土能换一根金条,一船货多少钱,谁不眼馋?云乔,你可别让钱副龙头扼住了咽喉,到头来一碗汤都分不到。” 席兰廷表情缺缺,丝毫没有因为提到了席家而露出异色。 云乔则一脸贪婪,又一脸犹豫,是个想吃怕烫的样子。 徐大少就觉得云乔容易搞定。 徐家原本是打算等萧婆婆周年祭去祭拜,然后和云乔谈这件事,不成想云乔提前到了香港。 云乔是个孤女,年纪小、见识薄,徐家随便说出个“百万大洋的红利”,云乔就难以自持了。 大家聊得很开心,云乔晚饭留在徐家吃。 晚饭时候就没聊码头的事。从徐家离开,云乔脸上所有的表情收敛。席荣租赁了汽车,专门在门口等着接他们俩。上了车,云乔就冷了脸。 第239章 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敢打我外婆码头的主意!”云乔咬着后槽牙。 席兰廷慢条斯理看自己的手,表情疏淡:“今天表现得不错。我还以为,徐家那小王八蛋说出那番话,你就会翻脸。” 云乔没有。 她当时做作表演,是想让徐家大少多说些,让她摸清楚徐家最近跟什么人来往,好知道徐家如此狂妄的底气在哪里。 原来是和内地军阀们勾结。 西贡码头是外婆跟英国总督府拿到的,他们走的货物关税很少,故而这些年从码头赚了不少钱。 外婆在的时候,各路牛鬼蛇神都害怕,从来没人敢提出用码头走鸦片这等鬼话。 鸦片是华人的耻辱。 外婆去不到一年,徐家公然打算抢这码头,用来给内地军阀们走私鸦片,实打实抽外婆的脸。 “翻脸不在早晚。”云乔道,“家里有管事在这边,回头看看他的意思。若是他叛变了,我先宰了他。至于徐家,慢慢拖吧。” 外婆的东西,云乔哪怕空放着,旁人也休想染指。 “这件事程家知道,我还得多谢程伯伯提醒我,我及早有了心理准备,做戏才可以很像,否则那老匹夫肯定能看出来。”云乔道。 程家不提前告诉她,云乔大概只会震怒,除了怒没有其他情绪。 在程伯伯暗示了之后,云乔就想到了码头。 这是徐家唯一可能从她这里图谋的。 她要适时表现出一种贪念,徐家才会上当。果然,她做得很不错,徐家老狐狸和小狐狸还以为她上钩。 为了钩住她,他们不停投喂鱼饵,自己先泄了个底朝天。 接下来五日,云乔都很忙。 她要见家里管事,要去看码头和房产,还需要去拜访外婆的一位朋友。 到了第五日,事情终于理清楚。 程立和祝禹诚昨天就忙完了,他们等云乔一回广州。 晚上无事,约好一去吃饭。 提到徐家,祝禹诚也有几处不满。身为青帮大公子,徐家对祝禹诚的态度算不上恭敬。天高皇帝远,徐家完全没把祝家当回事。 程立则说:“人往下走很容易,往上走挺难。” 徐家想要放弃原则和坚持,的确只需要一念之差。 赚钱的手段千万种,自然是什么赚钱做什么。 只是,想要抢占云乔的码头,就做得过分了。在青帮看来,鸦片不算什么,但欺负孤女就是大忌。 徐家也怕成为众矢之的,在青帮犯众怒,所以假惺惺和云乔商量。 至于商量不成,后续怎么办,还是后话。 “你们别成天谈这个那个的,说点名角、八卦不行吗?”程殷打断他们。 话题当时就转了。 吃饭时候,席兰廷也不怎么说话。大概除了讽刺,其他话都不值得他老人家开一次尊口。 他原本好好坐着,见门口小伙计进来,席兰廷却突然站身。 他将小伙计阻拦住,让他退出雅间。 祝禹诚看了眼。 小伙计忙问他:“贵客,您有何事?” 席兰廷:“这道菜退下去,不要再端上来,明白吗?” 小伙计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汤碗,上面盖了盖子,肉眼看不出是什么,他出声解释:“贵客,这是金龙汤。” “撤下去。”席兰廷道,“听明白了吗?” 小伙计这才赶紧点点头:“是,这就撤下去。” 席兰廷片刻后回来,在场没人问他出去做什么,因为大家只顾说话,没看到小伙计进来,自然也没瞧见席兰廷把人拦出去。 这顿晚饭很丰盛。吃完出来,祝禹诚落后一步,特意问老板:“方才退了个什么菜?” 第240章 云乔最害怕的 菜是大家点的,饭钱是席兰廷方才出来付的。 老板:“金龙汤。” 祝禹诚虽然第一次来南边,却也知道什么是金龙汤——蛇羹而已。 这边的蛇羹做得很美味,和黄鳝没什么二样,甚至味道也只有细微差别。 没人害怕吃金龙汤。 突然退了,是怎么回事? 祝禹诚最后出来,和程立一坐车回去,两个人又聊了点闲话。 大部队在饭店门口遇到了,云乔和席兰廷也是刚到。 祝禹诚想到什么,突然问云乔:“你最害怕什么?” 一旁的程殷哈哈笑来:“她缺心眼,什么也不怕。” 云乔:“……” 程立不解,目光在祝禹诚和云乔身上逡巡。 云乔被祝禹诚和程立看得很不自在,又听了程殷的话,回答道:“没什么怕的。” 程殷:“就说嘛。” “不怕蛇?”祝禹诚又问。 程殷刚想说蛇有什么可怕的,却见云乔微微变脸似的,脸上露出一种无法遏制的惊悚。 记忆的云乔天不怕地不怕,这还是程殷头一回见她有这样的表情。 “……怕。”云乔颊肉作紧,近乎咬着牙对祝禹诚道,“很怕蛇。谁敢拿这个开玩笑,谁就是我死敌。” 祝禹诚:“……” 程立立马打了个圆场,要把此事揭过去。 好半晌,云乔脸色才慢慢恢复了几分,她快步往回走。 为什么怕蛇? 云乔小时候经常做梦,梦到自己掉入蛇洞被啃噬了。然后,她还听到自己大哭的声音:“阿爹,阿爹!” 那一幕像是真的。 以至于她后来总怀疑,她父亲是被蛇咬死的。她跟外婆说了,外婆说不是,但云乔不太相信。 长大之后,她没有逼问过外婆,也没却查父亲死因。 她信任外婆,知道外婆疼爱她、保护她。若外婆撒谎,那么父亲肯定做了错事,需要被惩戒。 哪怕惩戒很残忍。 过去的恩怨是非,可能当事人都说不清,更何况云乔? 只是她从此一看到蛇就手脚冰凉、呼吸急促得差点昏死过去。 祝禹诚突然提,毁了云乔所有的好心情。 回到了饭店,席兰廷问她:“需要我打祝家那孩子一顿吗?” 云乔这会儿心情好了点:“不用,多谢七叔。只是……” “晚饭时候有道蛇羹,我让小伙计退了,祝禹诚看在眼里,他才那么问。”席兰廷道,“他机灵过头。” 云乔诧异看了眼他:“你知道?” 席兰廷没否认。 云乔:“你怎么知道的?” 席兰廷:“我说猜的,你可相信?” 云乔:“七叔,你怎么知道的?” “打听的。”席兰廷慢条斯理,“我想知道,总会知道。” 云乔:“……” 后来坐船回广州的时候,祝禹诚还跟云乔道歉。 他当时只为了验证自己猜想。 云乔没想过和他闹翻,自己在燕城还需要和祝家保持良好关系,故而她也笑了笑:“大哥,你若是抓一条蛇到我跟前来求证,那我会恨你。你只是问了问,那没事。” “多谢云乔如此大方。”祝禹诚笑。 而后程立还单独问了云乔。 为什么怕蛇,怕到什么程度,云乔一一告诉了他。 程立拧眉:“这个不好办。” “是啊。” “后来还做过这样的梦吗?”程立又问。 云乔摇摇头:“长大之后就不做了。我小时候经常做各种乱梦,有些很血腥,现在都不记得了。” 程立:“那就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其实怕蛇没事,很多人都怕蛇。我也怕。” 云乔:“……”回到广州之后,云乔跟程立去了趟程家老宅,向程伯伯道谢, 还说了徐家的意思。 第241章 男人的温度 云乔在程家小坐。 和程老爷说完正经事,她又去程立的外书房坐了坐。 她最喜欢程立的外书房。 这里陈设和从前相比,没有丝毫改变。后窗外种了一株芭蕉树,高大树干越过了窗,正好遮住窗檐,投下婆娑绿荫。 广州日光强,屋顶琉璃瓦透亮,室内光线充足,故而半窗芭蕉遮蔽也不压抑,反而添了点阴凉。 窗下放小小沙发,坐在其看书,别样幽静慵懒。 “二哥常回来吗?”云乔见书房一尘不染,问程立。 她知晓程立现如今搬了出去。 理由是催婚。 程家比他小一岁的堂弟,孩子都能上学了。程立这些年忙生意,耽误了婚事。现如今程氏蒸蒸日上,他空闲时候多,程太太逮住机会就要唠叨他。 不仅仅唠叨,程太太时常借用各种名目,邀请适龄女郎到家做客。 她甚至还学前朝风俗,买了两个穷苦出身但干净秀气的女孩子,要放在程立房里服侍,将来做姨太太。 程立不堪其扰,搬到了小公馆去住。 这些事,程殷绘声绘色学给云乔听。云乔没办法感同身受二哥的痛苦,反而觉得大户门第里的家长里短特别有意思。 所以她也知晓,程立最近不怎么回老宅,她是故意问的。 程立翩翩君子,目光温柔带着宠溺:“是不是小六把我卖了个底朝天?” 云乔忍不住哈哈笑来。 程立望着她笑,眼底情绪浓郁,近乎专注看着她。 待她笑完了,他伸手捏了下她面珠:“你跟小六学坏了,也笑话二哥!” 广州的骄阳暖,广州的男人也暖。程立的手像浸在那暖阳里,带着灼热温度,落在面颊上。 他以前被云乔磨得无可奈何,也捏过她的脸。 可那时,似乎从未留意过他灼人的体温。 现在突然有了异样感觉,是因为和七叔的手指有很明显对比。 七叔的手好凉。 哪怕到了广州,七叔的体温也无法升高半分,他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云乔?”程立声音微微提了提。 云乔:“什么?” 程立无奈看着她:“怎么走神了?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云乔忍不住笑:“没有没有,我刚刚突然想到,以前你偷偷买了烤乳鸽,咱们俩躲在这里吃,然后程伯伯进来说闻到了味道,是不是屋檐下的雀儿被阳光烤熟了……” 程立:“只记得吃。七爷说你馋,我以前还没留意。你好像真的很馋。” 云乔:“……” 我不是,我没有! “等会儿想吃什么,二哥带你去。”程立又道。 云乔肚子饱饱,一时想不到。 她往沙发里一躺,没骨头似的放松了身体,又想了七叔。 晚上可以和七叔去吃海鲜。 云乔想到此处,对程立道:“二哥,我早点回饭店,免得他们担心我。” 程立:“不急,我送你。” 他们俩闲话时,程殷进来了。她居然不敲门,大大咧咧进了小书房,手里还拿了两瓶冰镇汽水。 云乔坐了来。 程殷递给她一瓶,挽留云乔:“你今晚跟我住嘛!”“为何?” 第242章 什么时候结婚? “想和你说说悄悄话。”程殷道。 程立笑道:“你能有什么悄悄话?你有点心思,全广州都知道了。” 程殷:“哎呀!你快去小公馆吧,天天在家烦人!周小姐等着你呢。” 云乔一听这话,当即双目放光:“什么周小姐?” 程殷:“你晚上跟我住,我偷偷告诉你。我亲眼瞧见的,保质保量!” 程立:“……” 云乔既不想被程殷折磨一晚上,又想听二哥的八卦,一时间踌躇不已。 程立则说:“我送你回饭店。” 程殷用力吸了口汽水,对云乔道:“看到没有,过度殷勤,这是做贼心虚!” 程立望着她:“你真是一母同胞亲妹子。” “是呀。”程殷对她二哥暗含的警告不以为意。 云乔听到这话,觉得程殷的八卦有点料。毕竟程立那沉稳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云乔还是捕捉到了。 在她看来,二哥是紧张了。 “好,我陪你睡。”云乔答应了下来。 她和程殷嘀嘀咕咕,汽水都没喝完就走了。 程立站在窗口,手里捏着云乔喝剩下那半瓶汽水,嘴角微微下沉。窗外微风而过,芭蕉树叶簌簌,婀娜舞。 他心情更添烦乱。 程立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别说同龄人,哪怕父辈都不及他机敏。 云乔是个大孩子。不管她在外头如何充当“姑姑”,在程立眼里她都是个孩子,尚未长大。 她的心思很好猜。 程立一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知道,所以他很泄气。 “你什么时候长大?”他喃喃,“再不快点长大,我都要老了。” 岁月不饶人。 他慢慢放下了那汽水瓶子,心五味杂陈,尤其是酸涩充盈着他,程立又深深叹了口气。 而这个时候的云乔,正在程殷的房间里。 两个人脱了外裳,打算换上泳衣去游泳。程家后院有个大的泳池,这个天气池水温暖又不烫人。 程殷最喜欢和云乔一玩。 云乔这个人不矫情,虽然她也会告状,但她基本上输赢都认账,而且很好玩。她们俩下水,痛痛快快游了几圈。 夕阳西下时,两个人趴在泳池边聊天。 程殷说:“周小姐叫周阑枫,我有次去二哥那边,敲了半天门不给我开,我还以为他不在家。 我要去他书房拿那把刀,所以自己翻墙进去了。结果呢,就瞧见周小姐裹着浴袍从洗手间出来。 她看到我,大声尖叫,然后二哥从卧室出来,光着上身。” 云乔:“那他们何时结婚?要是年初办事,我祭拜完外婆就赶过来,不耽误。否则,我还要专门从燕城来,很远的。” 程殷压低声音:“二哥收买我,让我不准告诉妈。你知道周小姐做什么的吗?” 云乔摇摇头。 “她是报社记者。”程殷又道,“这件事之后的一个多月,附近乡镇发了水灾,我们家捐钱又捐粮。 二哥还带头组织家丁去抢修堤坝,以及在城里募捐,帮助那些地方重新建房子。报社就天天想要采访他。 二哥不想接受采访,让那些记者都出去。其有周小姐。他让随从去赶人,周小姐摔了一跤,二哥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走了。” 云乔:“……”那他跟周小姐,到底要不要结婚呢? 第243章 渣男呢 云乔觉得程殷的话不靠谱。 她又道:“也许二哥是不想给周小姐惹麻烦,可能私下里安抚。” 程殷:“也有可能。” 云乔又问:“后来呢?” “后来我在二哥办公楼楼下,遇到过两次周小姐。但是我去问二哥,他说不清楚怎么回事,他装傻。”程殷道。 云乔听到这里,就差不多明白了。 二哥既想睡周小姐,又不想负责。 云乔当即啧啧:“没想到,二哥私下里作风这样浪荡,居然不想负责。” “是吧?”程殷很喜欢云乔的评价,“他肯定不想咱们知道。平日里在咱们跟前装正经人。” “做兄长的都这德行。”云乔说。 程殷就说她:“你有几个兄长?说来就好像自己都见识过一样。” 云乔:“……” 她没几个兄长,就程立一个。 “这话应该我是来讲,我有三个哥哥呢。”程殷见自己把云乔说无语了,很是得意,重复了云乔的话,“做兄长的都这德行。” 云乔:“……” 比哥哥的话,那的确是程殷赢了。 晚夕,云乔还在程家吃了饭,然后打个电话给席兰廷,告诉他自己明早再回。 席兰廷没有异议。 晚饭后,程立邀请云乔去散步。深秋的广州,白天虽然很温暖,到了夜晚也多了份凉爽,拂面的风很宜人。 云乔很想听他和周小姐的事,故而试探着问:“你什么时候结婚?”程立个子很高,夜幕笼罩在他身上,路灯橘黄色暖光跳过,他下颌棱角分明,男人成熟气息让他添几分年月。而此刻,他笑容灼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装了点淘气,无端 又很显年轻。 云乔第一次遇到程立,他也刚刚二十岁。可记忆的二哥,永远是像父亲一样稳重高大。 好像,他从来不是个活泼的年轻人。 “什么时候都有可能结婚。”程立笑道,“只不过,不会和周阑枫结婚。” 云乔:“那……要让她做姨太太?还是外头的情妇?” 她从来没问过程立这话。 在她心里,自家父兄都是负责的好男人,绝不会在外头养小妇。 程立却摇摇头。 云乔不知如何启齿,就听到程立道:“别信小六胡说八道。你看看她,她像是个有点脑子的人吗?” 云乔:“……” 你们的确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我捐赠了一家慈善堂,平日收些孤儿养,此事有管事负责。周小姐去做这家孤儿院报道,也不知她多大本事,愣是让她知晓了背后出资人是我。 她阻拦到我办公室门口,说想让我去看看那些孩子们,和他们合影,还带了不少孩子的信给我。”程立道。 云乔静静听着。 周小姐纠缠不休,程立觉得她用心不端,自然不肯配合。 而后,他也派人留心。只是周小姐为人处事好像的确很热心,程立这才没有动她,只当是个傻大姐。 至于那天在他小公馆里,是因为她在街上纠缠程立,程立手里给母亲买的小蛋糕不小心全砸她身上,她哭了来。 所以程立带她回来,说赔身衣裳给她。 她洗澡的时候,程立也在更衣。他刚刚脱了上衣,就听到尖叫声,立马出来,不成想居然是程殷摸了进来。从那之后,程殷就认定周小姐是他情人。 第244章 中意的男子 周小姐后来又去过好几次程立的办公室,一是希望他去见见孤儿院的孩子,第二希望他出更多钱,建更多孤儿院。 程立的确很有钱,富甲天下不算什么夸张的说法,但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几次相处,他觉得周小姐要么装疯卖傻,要么天生脑残。 不管哪种,都不讨喜。 因为她,程立那处小公馆已经不用了,自己换了个地方住。 最近周阑枫没来纠缠了,不过程殷跟她到好像认识,她还想劝程殷去她们报社做事。 程立一直叫人暗留心。 “……你可以跟小六去见见她。”程立突然道,“这个人滴水不漏,也许你可以发现点端倪。” 一旦抓到了把柄,程立就要处理掉她。若真是个二傻子,那就没办法,任由她疯疯癫癫活着。 傻缺也有呼吸的自由。 云乔一头雾水。 她还以为是什么八卦,结果越听越糊涂。而周小姐的言谈举止,让云乔觉得她的确不算什么聪明人。 “她为何让你出钱?”云乔问。 程立:“谁知道,你可以问问她。” 云乔:“……” 晚上和程殷一睡觉,云乔还问程殷,想不想去报社做记者。 程殷没兴趣。 不过,去周阑枫的报社玩玩,倒也很有趣,他们报社还有好些年轻英俊的男记者和主笔。 “咱们明天上午去。”程殷道,“不提前打电话了,给她个惊喜。” 云乔道好。 这一夜,云乔和程殷聊了大半夜,两个人说了很多话。 云乔主要是杜晓沁、席澜等人,说得程殷气死了,恨不能亲自帮云乔报仇;而程殷主要说她的情窦初开。 她最近看上了一人,神神秘秘的,半遮半掩,还想让云乔猜。 云乔没猜,直接问她:“是不是顾慕勤?” 程殷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你可算了吧。你每次看到顾慕勤,矫揉造作扮淑女,谁不知道?”云乔说。 程殷:“胡说八道,我哪有……” 云乔:“大家都看得出来,一早我们就猜测你相了顾慕勤。” 程殷:“……” 云乔又问:“那你们何时结婚?” “你成天想着结婚,哪有那么容易?”程殷叹了口气,“顾家要搬到马来去了。” “为何?” “那边的米厂很赚钱,顾家本就是靠做粮食发家的,他们要去南洋发财了。”程殷说,“我不想嫁到马来去。” 云乔叹了口气。 程殷又问她:“你可有意的男子?” 她这个问题问出来,云乔脑海里立刻浮动了席兰廷那张脸——很温和、很平静的脸。 其实席兰廷的表情总是很平静,他刻薄的是言语;而他说难听话的时候,并不会露出相应狰狞的嘴脸。 云乔对自己这反应感到惧怕,甚至也羞耻。 怎么回事? 觊觎七叔美色,还真上心了吗? “没有。”云乔否认。 她与程殷是关了灯并肩躺着,云乔声音不露端倪,哪怕她停顿了数秒,程殷也没听出她的异样。 “徐寅杰喜欢你。”程殷又道,“他每次来我家,我家里那些堂姊妹可激动了,她们都很喜欢他。”云乔:“……” 第245章 人设不稳定 徐寅杰在学校也很讨喜。 他很阳光,对其他女生不会流里流气,只对云乔使劲。大家不知他本来面目,欣赏他的英俊活泼,当然也喜欢徐家的地位与财力。 “我不喜他。”云乔道。 女孩子的话题很奇怪,说来说去总好像绕不开男人。 后来云乔睡熟了。 翌日早,云乔和程殷吃了饭就去报社,想在周阑枫上班之前和她说说话,要不然占用她工作时间。 云乔还问程殷:“你要跟周小姐做好朋友了?” 程殷歪头想了想:“老实说,我很想的,毕竟你又不是天天在广州。但不知怎么的,周小姐这人不太稳定……” 云乔啼笑皆非:“稳定?” “就像你,你好的、不好的,哪怕你发驴脾气,我也喜欢你。但周小姐嘛,她有时候招我喜欢,有时候又让我不悦。”程殷道。 云乔:“了不得,你现在会说这样复杂的话了。” 程殷白了她一眼。 到了报社门口,两人坐在汽车里,略微等了等,终于等到了一个穿素色旗袍的女人。 农历十月初的广州,大家还是穿短袖旗袍,只是有些女人怕冷,早晨或夜里会在旗袍外面加一件针织衫。 周阑枫手里拎了一个包,另一只手臂弯搭了件毛衣,她婀娜多姿走过来。 云乔细看她,觉得她眉目周正,五官哪哪都精致,但人太长。 审美是私人的,在云乔的审美,人太长的女人会有种刻薄相。年轻时候还不显,越老越难看。 所以云乔对周小姐第一印象不太好。 “周小姐。”程殷远远打了招呼。 周小姐往这边看过来,很是惊喜,上前主动和程殷拥抱。 “你怎么来看我?”周小姐笑容十分明艳,“二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程殷道,“我和我朋友打算去逛街,路过这里。这是云乔。云乔,这位就是周小姐。” 周小姐这才转颐看向云乔。 她目光一紧。 云乔生得艳,又跟程殷走得近,很容易成为周小姐的情敌。 “……你们是什么朋友,学同学吗?”周小姐试探着问。 “不是,亲戚家的。”程殷道。 周小姐更热情了,邀请她们俩去报社坐坐,还说她有几本不错的小说要送给程殷。 程殷很喜欢周小姐推荐的小说,点点头:“那就打扰你们了。你们老板会不会生气?” “不会。”周小姐笑道,“我们老板巴不得贵客常来,他总在背后夸程小姐你和你们家呢。” 这话没毛病,但程殷听了,略感不舒服。 周小姐就是这样,程殷喜欢她推荐的小说,又讨厌她市侩的做作。 很是矛盾。 云乔不动声色。她来的时候还在想,看看周小姐和二哥有没有缘分,见到之后她觉得周小姐绝不是二哥喜欢的类型。 程二哥见多识广,能让他喜欢的女子,没有十成的容貌,也需要十成的干练。 周小姐是容貌欠点火候,应酬上又不太圆滑,不是程二哥理想的。进了报社,来来往往不少人跟周小姐打招呼,同时又对程殷很热情;云乔虽然落后几步,也不说话,却也引来了关注。 第246章 间谍拉入伙 “早上好。” 这家报社的男男女女,个个有着很不错的外貌。哪怕主笔人到年,也控制住没发福,每个人颜值都在等偏上。 最后进来一名女子。 这女子笑靥如花,一进门就热情和众人打了招呼。 看到云乔和程殷,她也走过来寒暄几句。 “这位是石小姐,她是我们报社唯一的女主笔。”周阑枫介绍说。 云乔:“生得这么美,还有才华,真厉害。” 石小姐笑来,说云乔嘴巴甜,又暗暗打听云乔的来历。 得知云乔是程家在内地的亲戚,石小姐笑问她:“你想不想到报社工作?你要是来,我愿意带你。” 周阑枫露出一点夸张的惊讶:“石姐,你可是第一回松口要收徒弟。” 云乔连忙摆摆手,说自己没做过,又说自己母亲不同意女孩子出来工作等。 石小姐挺失望,要留电话给云乔,是相了云乔的样子。 在报社玩了一个小时,程殷拿走了几本小说,下楼时还跟云乔说:“那个石小姐人不错,愿意带你。一般人都会嫉妒你美貌,只想打压你。” 云乔不动声色:“是啊。” 她若无其事和程殷去逛街、吃东西,又在外面看电影,直到黄昏时候才回去。 一回到程家,云乔立马去见程立。她跑得特别快,程殷在后面喊都没喊住。 “干嘛突然这样急?”程殷嘟囔。 她今天的高跟鞋有点累脚,程殷回去换鞋了,没有追过去。 云乔快速跑到了程立那里。 程立在处理一些件,瞧见了云乔疾步进来,笑问:“这是怎么了?” 云乔站在他跟前,笑容带着一点阴刻:“今天真有意思,我差点被日本间谍拉入伙了。” 程立的表情立马收敛:“什么?” “周小姐那个报社,是个间谍窝。”云乔道,“他们的首领就是那位石小姐。我和徐寅杰在香港时候见过她……” “你们在哪里见过?” “在日本人放军火的仓库。当时有英国佬来检查,石小姐领人进仓库,浑身解数跟人家搞了两次,我和徐寅杰在后面看了个一清二楚。”云乔道。 程立:“……” 这句话包含的内容太多,他一时不知该问什么了。 见多识广的他,脸上有了几分无法遮掩的错愕。 “你、你和徐寅杰,干了什么?”程立似结巴了下。 云乔:“我们没干什么,纯围观,石小姐和那位英国佬什么都干了。” 程立:“……” 云乔在见到石小姐之前,就察觉不对劲。一家报社,全是俊男美女,这不同寻常。记者和主笔们不靠脸吃饭,故而不可能每个人都努力保持身材。 她当时还在想,这地方肯定有什么猫腻,然后石小姐出现了。 石小姐绝对想不到,云乔曾经与她在那样的环境下碰过一次。 她手下的女间谍,需要容貌出众的,这样才能迷惑男人。她一看到云乔,就心动了,云乔的脸是利器。所以在打听到云乔没什么背景的时候,石小姐几乎急切想要拉她入伙。 第247章 惊心动魄的一夜 防止打草惊蛇,石小姐今天没有过度挽留云乔。 不用猜,她接下来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云乔弄过去。 程立听了这话,突然想到周阑枫进过他家,顿时后背发寒。 百密一疏,谁能想到这层? 那家报社程立也调查过。至于石主笔,更是个有父母有来历的活生生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日本人。 “二哥,你再找人查查吧。”云乔道,“周小姐想让程殷去报社上班,也不知打什么心思。” 他们肯定有自己的办法,先让人相信他们,然后信奉他们,再对他们忠诚,最后才是开展任务。 程立拍了下云乔肩膀:“我这就去了。” 他连夜叫人查此事。 程立跟广州的帮派关系密切,又跟广州军政府有盘根错节的交情。这么一个间谍组织的存在,对政府是极大威胁。 云乔回到了饭店。 她回去时,已经晚上十点,席兰廷还没睡。 他坐在沙发里听无线电,一如既往面色平静。 “……还知道回来?”一开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腔调。 云乔:“差点回不来了。” 她就把自己今天遭遇的事,说给席兰廷听。 席兰廷听了,冷冷嘲讽:“间谍都住到他家里去了,居然还需要你提醒。程二爷果然名不虚传。” 云乔:“他也不是圣人。” “的确,不过是凡俗最普通无趣的男人。”席兰廷道。 云乔:“……” 程立倒也没那么差。 这个晚上,对于广州绝大多数的人而言,静谧凉爽;但对于报社那十几人,就是血雨腥风。 抓间谍要的是神速,稍微慢一步,鱼儿就会脱钩跑掉。 好在程立不是草包。 石小姐被广州军政府抓了来,严刑逼供。 云乔第二天又去看程立,是想询问昨晚进度。 “那女人嘴巴紧得很,被打得浑身皮开肉绽都没说任何一个有用的消息;其他人都扛不住,纷纷交代了。”程立道。 那些人里,八成都是日本人,从小被送到国,用各种借口进入国的家庭。他们的名字、身份,意味着曾经有这么个孩子的存在,只是后来需要那些孩子消失。 有三人是国的,愿意追随广美兰小姐,就是那位自称石小姐的。 周阑枫是那三个国人之一,她在学时期接受石小姐的资助,自愿为石小姐做事。她知道的特别少,还以为报社就她自己。 而石小姐需要她做的,也不是什么特别机密之事,她没那个脑子。 “……总长说那位石小姐前不久才采访过他一次。”程立提到这里,不免苦笑,“我们都被这女人骗了。” “这女人好厉害。”云乔道。 “是啊,果然了不得。”程立也道。 “她什么背景,受什么人驱使,能问出来吗?”云乔问。 程立:“看机缘吧……” 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来。 程立去接了,眉头微拧,露出几分不快。挂了电话。他就对云乔说:“那女人死了,一个没看住她咬舌自尽了。” 云乔:“……” 这条线就断了。 现在,广州这边只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个广美兰的日本名字,她同伙告诉的,未必就是真的。 至于她是谁、受什么驱使,怎么来到国的,都不知道,需得一层层仔细查。“这些日本间谍要做什么?”云乔问程立。 第248章 胃口大 云乔遇到过好几拨日本间谍。 南边比北方多。 “日本早有挤掉其他列强,独占华夏的野心。”程立说,“你以为一个山东半岛他们就满足了吗?不,他们要的是整个华夏大地。” 云乔眉目阴沉。 国土满目疮痍,杀了几个日本间谍,不过是在破烂的墙壁上随便补一块,根本无济于事。“一旦大规模入侵,这些间谍就是内应。”程立道,“所以,这样的人肯定还有很多。在北平、在广州,一群又一群,从小在国长大,甚至他们身边的亲人都不知他们身份 。” 云乔:“……” 她打了个寒颤。 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萦绕不散,云乔心情很低落。 她午回到了饭店,和席兰廷一吃饭,还聊了聊此事。 席兰廷见怪不怪:“谁家没有老鼠?成天把精力拿去打老鼠,那就什么都干不成。” 云乔深以为然。 程殷后知后觉才听说了此事,先是受了点惊吓,然后就明白自己为何总不太喜欢周小姐。 原来,程殷喜欢她的地方,都是她故意投其所好;而周小姐本来的面目,是让程殷讨厌的。 “还以为是我二哥的露水姻缘,没想到居然是臭虫,太恶心了。”程殷道。 云乔失笑。 这件事目前还在封锁,没有造成什么损失。云乔再次提醒程立,香港有石小姐同伙,当心他们报复。 程立让云乔别担心。 云乔去了香港,也在程家玩了几日,广州这边的正事她也要办一办。 外婆的纺织厂现在由一位姓欧阳的叔叔总管事,云乔打电话给他。 对方早听说云乔到了,只是云乔不主动联系,他怕打扰云乔,不敢贸然通话。 “午一吃饭。”云乔道。 “是在饭店,还是您到家里来?”欧阳问。 云乔跟欧阳叔的家人不熟,而且欧阳这人不同于钱昌平,他老婆孩子都在老家,在广州的“家人”是几名姨太太。 云乔见过一次他的姨太太,妖精一样的眼睛,很让人不喜。 “饭店吧。”云乔说,然后把自己下榻饭店的地址告诉欧阳。 欧阳又说:“我还得带个人去见见您。” 云乔知道,这些总管事肯定有个左膀右臂,将来接班,带过来给主子瞧瞧是应当应分的。 “可以。”云乔道。 午的时候,云乔在雅间见到了欧阳,以及他带过来的人。 欧阳又发福了,而他带过来一位四旬年纪的男人,也有点小胖。 云乔和他们寒暄。 “这位是马麟,以前也见过婆婆。这两年我生了三次大病,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马麟操持。”欧阳道。 言外之意,他身体不好想要退了,把位置让给马麟。 马麟的确是见过外婆,他是去老宅那边的;外婆也说此人办事机灵,只是不知人品如何,打算多观察几年。 云乔和他闲聊。 有些人哪怕奉承,都叫人不舒服;而有些人不卑不亢,就是能让人越聊越投机,马麟是后者。 云乔和他说了很多,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迎合,总之观念很相近。 对于这个总管事的继承人,云乔暂时也挑不出大毛病,她也打算像外婆一样,再等等看。不成想,立马就出了事。 第249章 你也不要脸 云乔住在这里,所以吃完了饭,她以主人家身份送两位管事出去。 欧阳在大堂遇到了一位朋友,云乔就和马麟先出来,在门口一边闲聊,一边等他。 “……你家里人现在都在广州吗?”云乔问马麟。 马麟说他本就是广州人,祖宗三代都在广州。 云乔又说:“我过几日才回,你留个电话给我。等我忙完了,我打电话给你,到时候去你家吃饭,顺便看看太太和孩子们。” 马麟受宠若惊。 这算是云乔表达她信任的方式了。 他急急忙忙要写电话,一时又找不到笔,云乔就让他直接说,她记得住。 两个人正谈得顺畅热络,突然有人高声喊:“爸爸!” 云乔望过去,瞧见了一张年轻又愤怒的脸,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 女孩子冲了过来,怒指云乔:“你不要脸勾引我爸爸!爸爸,你说什么今天有大人物要见,却是陪小狐狸精出来吃饭。” 马麟脸色骤变。 他怒喝女儿:“住口!” 一瞬间,马麟面皮紫涨,急怒交加,想要打女儿。 云乔淡淡:“没事。妹妹,我不是什么狐狸精,我是萧婆婆的外孙女云乔。” 马小姐却气疯了,根本听不进去:“管你是什么外孙女,你勾引我爸爸就是不道德!你们这些臭表子,仗着自己年轻就胡作非为……” 云乔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马麟估计在男女这方面不规矩。 欧阳就很好色,人以类分。 要不然,马麟的女儿也不会一瞧见年轻女人就大发雷霆。 这个时候,马麟已经快被他女儿吓破胆,上前扇了她一巴掌。 马小姐没躲开,还是被打到了。 她转身就跑:“我要回去告诉妈,告诉奶奶。你又在外面偷腥,你也不要脸!” 马麟:“……” 云乔回视他。 马麟一张胖脸上,冷汗一层层出:“云乔小姐,那丫头从小被我娇惯得不像话,都是我的错……” 云乔心有点不满,不过她表现得并不明显,只是淡淡说:“以后行事还是要稳重些。做大人的,总不好叫孩子们挑错。” 马麟恭敬听训。 云乔没有训人的瘾头,她说完这句就不说了。 他们等着欧阳出来。 但欧阳与人聊了半晌,还是没说完,甚至冲云乔歉意拱手。那人有求于他,拉着不让走。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那儿,还没走!” 云乔:“……” 马麟看着自己的女儿打电话把自己的太太和儿子招了来,眼前一黑。 他前些时候交了个“女朋友”,马太太原本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女朋友”非要他买房子,此事激怒了马太太。 马太太联合全家,由老太太撑腰,和马麟大闹了一回。 马麟当时服软,说跟女朋友分手了,也绝不会送房子,此事才消停。可没想到,家里人防贼一样提防他,居然还闹到云乔跟前了。 他脸都丢光了。 “妈,您看就是她,她居然不要脸还没走!”女孩子指了云乔,她面颊上有三条指痕,已经红肿了。 马太太看到云乔,却是一愣:“小姐,是您?” 云乔:“……”界真的很小。 第250章 暴毙 云乔上次帮忙抓贼,失主就是这位马太太。 马麟的弟弟偷鸡摸狗,太太泼辣,女儿蛮横无脑,云乔突然就觉得此人未必值得信任。 “这是云乔,咱们的东家!”马麟赶紧大声说话,“你们再胡闹,全部去喝西北风!” 马太太是知晓云乔的,只是女儿没提这茬,只不停叫嚷她爸爸又找了个新欢。 她错愕看向了云乔。 “云、云乔小姐……” “妈,你发什么呆?”马小姐推搡她母亲,“她一看就是个出身低微的,贪图我爸爸的钱!” 云乔:我真是把马家喂得太饱了,以至于马小姐以为全天下女人都对她父亲投怀送抱,只为那点钱财。 马麟脸由紫转白。 他怀疑自己要被云乔扫地出门。 马太太却比女儿聪明很多。她见了丈夫脸色,隐约又看到了里面的欧阳,再看云乔这气派,马太太觉得她肯定就是萧婆婆的外孙女,是他们的东家。 她扬手,狠狠抽了女儿一巴掌:“闭嘴,你这个蠢货!” 马小姐:“……” 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马小姐彻底懵了。 马太太还按住她的头:“你给大小姐赔罪,快跪下!” 说罢,她自己也噗通一声跪下,连带着把女儿拉了个踉跄:“大小姐,你不要跟我们这些没见过面的蠢人一般见识。” 她的官话说得不太好,激动来又说广州话。 马小姐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欧阳终于出来。 见状,他也帮着说话:“怎么在云乔小姐跟前闹了来?不像话,你们也太狂妄了!老马,你平日怎么教他们的?” 然后又劝云乔别生气。 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在看热闹。 云乔看着眼前情景,突然觉得自己一介孤女,行动诸多不便。没了外婆,她最需要的是一位丈夫。 成了亲和不成亲,在社会人眼里不一样。成天被人当狐狸精,云乔也会心生不快。 若是结婚了,把刘海梳上去,大概可以减少这样的误会。至少,自家管事的亲属不会这样放肆无礼。 马麟也要跪。 云乔摆摆手:“太闹腾了,你们回去吧,我要休息。” 说罢,她转身往里走。 欧阳急忙跟上。 云乔对他说:“欧阳叔叔,你回去吧。马先生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还是一团糟。你得再替我管事几年啊。” 这就是不满意马麟。 原本她和马麟聊得很好。 欧阳叹了口气:“小姐别生气,老马也有自己的无奈。他……” 云乔只是摆摆手。 这件事之后,云乔打消了去管事们家里的念头。接下来她还是把其他小管事都叫到饭店,和他们聊了聊。 这些小管事都听说了马麟妻女闹出来的丑事,一个个约束好了自家人,没有再出乱子,云乔也顺顺利利结束了广州一行。 她要准备回老家去祭拜外婆了。 临走时,她仍去了趟程家,与程家众人闲聊。 程立和祝禹诚也要去。 “二哥,你不用麻烦,我知道你生意忙。”云乔道,然后又对祝禹诚道,“大哥,你心意到了即可。” 祝禹诚笑道:“我事情办完了,要回燕城,从哪里回都一样。顺道去祭拜婆婆,也算尽孝了。” 程立则道:“下次还不知何时再见你,算二哥送你一程。” 云乔不再推辞了。 她在程家吃了晚饭,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佣人进来,跟程老爷耳语几句。 程老爷脸色微微变了变。 他当即出去了。 云乔和程殷都以为是日本间谍的事,很是好奇。 这边饭局结束的时候,程老爷派人把云乔和程立叫到了外书房。 “徐家老太爷去了。”程老爷告诉云乔和程立。云乔很是意外:“去了?” 第251章 秃鹫 云乔很意外。 她前几天才见过徐家老太爷,他身体健朗,面色红润,疏于锻炼的小年轻人都不如他强壮,怎么突然就死了? “是出了什么意外?”程立也问。 程老爷:“没说意外,徐家下人说老太爷夜里受了风,一直头疼,这几天越疼越剧烈,请医生看了。 医生开了药,吃了之后也不见好转。去前一晚,他哼哼了整夜,疼得睡不着。后来不见哼哼,服侍的人还以为终于消停了,哪知道去看,居然是断气了。” 云乔:“……” 程立:“……” 也就是说,云乔等人那天离开之后,徐老太爷就发病了。 病势激烈,几天能要人命,也是常见的。 头疾更是不容小觑。 “徐家得乱!”程立沉吟,“老爷子仗着自己健朗,从来没有灾病,家族生意、帮派生意,都是捏在他手里,儿孙全部是帮衬。 徐家儿孙,缺少锻炼机会,一个个成不了大器。老爷子突然暴毙,别说青帮香港分舵,就是徐家那一亩三分地,他们都搞不定。” 程老爷点头。 他看了眼程立:“咱们在香港的生意,一直避让徐家,这次可以趁机收网。” 程立:“知道,我会安排。” 程老爷又对云乔道:“你那边也要做安排。没了徐舵主,你手下的人可以趁机收拢势力。” “我会发电报给钱叔,也会和香港那边的人说。”云乔道。 程老爷欣慰颔首。 云乔便觉得他们几个是秃鹫。徐家刚刚死了人,他们就要爬上去分食血肉,趁机蚕食徐家的一切。 “程伯伯,徐家对老爷子的死现如今是什么态度?”云乔又问,“他们甘心接受‘头疾’这个说法?” 程老爷微微笑了笑:“自然不能接受,我们也会派人挑拨,让徐家先内乱来。” 如此一来,徐家恐怕葬礼都不能顺利办好。 等徐家儿孙们吵过了葬礼,回手想要接管生意和帮派的时候,恐怕留给他们的所剩无几了。 程家临近香港,本就忌惮徐氏,甚至想过用联姻的办法牵制徐氏这头巨鳄。 不成想,老太爷作古。 云乔总感觉徐家老太爷死不简单。 那老头前脚想要算计云乔外婆的码头,后脚就死了,这不是很巧合吗? 云乔又想那天,七叔在徐家低调得过分,一改常态,让徐老太爷和徐家大少都没把他当回事。 “徐家死了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云乔一狠心,决定不管此事。 祝禹诚稍后才从程立口得知此事,也是吓一跳。 “徐舵主看着挺健康的。”祝禹诚道。 程立:“人一旦老了,生死就难定,看老天爷什么时候想收。” 祝禹诚:“……” 他们几个人再次约定,要去徐家祭拜徐老太爷。如果徐老太爷的葬礼安排在最近,云乔等人就要留下来参加出殡。 但若徐家拖延,云乔等不及,就只能出礼金,让自家管事和广州这边的总管事代替她出席。 她回到饭店之前,先去邮局给钱叔发了封电报。 发电报的时候,云乔想了徐寅杰。 徐寅杰是长房的,大少和他是同胞兄弟,感情还不错。 争家产是徐老太爷那几个儿子为主,孙儿们还轮不到,徐寅杰不用着急回来。 徐家乱糟糟的,也不知有人是否想给他发电报,云乔在给钱叔的电报里,顺便让他去告诉徐寅杰一声。回到饭店,提明日过海去徐家,云乔问席兰廷:“七叔,你去不去?” 第252章 你怀疑我? 席兰廷这几日也在见自己的管事,好不容易空闲了,正在看书。 闻言他摇摇头:“不去。” 云乔立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席兰廷端详她,问道:“怀疑我杀人?” 云乔:“我……” “你可以怀疑。”席兰廷道,“出去吧,早点睡觉,明天你们还要去徐家看热闹。” 云乔:“……” 席兰廷的嘴,永远都是如此犀利毒辣。云乔有心解释,他们并非看热闹,然而心态到底是什么,实在不好狡辩。 她点头道是。 徐家果然一团糟。 这次去的,还有程家老爷。他们算是和徐家有点交情,而且身份贵重。饶是如此,他们登门也没得到一杯茶水。 徐家居然还没设灵堂。 主子们不见踪迹,只管家忙得脚不沾地,抽空过来招呼。 “……老太爷被送到了医院,现在想要检查。”管家告诉他们,“不过,二房不同意,僵持不下。” 所谓检查,就是验尸。 老太爷到底怎么死的,徐家儿孙众多,肯定分歧很大。 八成的人都主张给老爷子验尸,理由是:“非正常死亡,必有缘故。” 把缘故弄清楚,该谁承担责任就谁承担责任。 这个时候,二房坚决反对,说死者为尊,不能让老太爷走了还被人亵渎遗体。 从徐家出来,云乔等人当天返程。 他们等了两个小时,还是没见到徐家任何一位主子。 “……看这个样子,灵堂也不知哪一天能设好。”云乔说,语气有点失落。 徐老太爷为老不尊,想要欺负她一个小孤女,云乔却可怜他。 可怜他一钻营,争强好胜,死后连半刻宁静也无,儿孙无一人有魄力。 “葬礼更是遥遥无期。”祝禹诚也道,“咱们恐怕没时间等,婆婆的周年快到了。” 云乔等人都是晚辈,总管事和他们有相同份量,可以代替他们去祭拜徐老太爷。 席兰廷跟广州督军打了招呼,租了一辆专列,明日要动身了。 几个人各自回去收拾。 翌日,所有人都了个大早,赶到了火车站。 专列出发,云乔等四人在火车的餐厅里打牌,话题还是聊到了徐家。 不过,程立和云乔对祝禹诚都有所保留,没有深入剖析徐家。 云乔在香港的码头暂时解除危机,没了徐家的觊觎,她的码头和生意安全多了,云乔心情也不错。 这么想来,徐老太爷那贪心不足的老贼,还是死了好。 火车能到云乔老家的县城。 到了县城,有几辆马车停靠在火车站外面的栅栏前,等着接他们。 祝禹诚诧异:“什么人?” “我家里的人。” “你老家的人不是都遣散了吗?”祝禹诚问。 云乔:“为何要遣散?那些都是老人,忠心耿耿,各有本事,外婆聚集他们不容易。” 当初云乔要跟杜晓沁走,为了让杜晓沁信任,她才说“解散仆从”的话,当着杜晓沁的面演了一场戏。 那些遣散费,不过是发那个月的月钱。 杜晓沁二傻子似的,居然就相信了。云乔到了燕城,也声称自己跟杜晓沁生活,不回去了,祝禹诚自然以为她老宅已经人去楼空。 没想到……她要回来,提前发了电报,老家自然安排好马车在火车站等着。 第253章 梳篦 一进家门,长宁和静心就要疯了似的撒欢,高兴极了。 云乔在踏入家门的瞬间,既有游子归乡的愉悦,也有说不清的惆怅。 这里,再也没了外婆。 初冬寒凉,庭院树木落光了叶子,孤影而立。 一四旬妇人迎了出来。 她穿了件玫瑰紫二色薄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张脸丰腴微胖,所以看上去慈祥和蔼,温柔敦厚。 “佟婶。”云乔与长宁、静心姊妹如此称呼她。 妇人笑容满面:“终于回来了,我这几日天天挂心你们。” “这还算快的。”云乔道。 然后,她把席兰廷介绍给佟婶:“这位是席家七爷。” 程立和祝禹诚来过的,佟婶都认识,只席兰廷是陌生面孔。 上次席兰廷来访,神神秘秘,外婆连云乔都不让见,佟婶估计也没见过他。 她又对席兰廷说,“这就是佟婶,你也可以叫她倪太太。倪叔是老宅的总管事。” 佟婶名叫佟灵,她丈夫是倪远明。 倪远明跟钱昌平一样,都是外婆捡来养的孤儿,从小在外婆身边长大。 “……倪叔呢?”云乔又问。 佟灵笑道:“他在后头呢,马上来。” 说着话,倪远明来了。 他生得高,有点清瘦,不苟言笑的样子。他与众人打招呼,一一寒暄几句。 老宅是旧时格局,前面大院子,有客房、书房和餐厅,后面是内院,零零总总十来间房舍;最后面是倒座,一整排小房子,给下人们住。 这次来的客人,都被安排在前院。 云乔和长宁、静心还住她们原本的房间,佟婶派人打扫得干干净净。 待安顿好了,云乔去了外婆的房间。 外婆房间也保持原样,床上收拾得很整齐,闻着还有阳光的味道,应该是佟婶时常洗晒。 梳妆台上,有外婆用过的雪花膏,各种老式首饰。 珍珠梳篦是旧东西了,外婆用了一辈子。上面的珍珠,每隔几年就要换一次,要不然发黄不好看了。 云乔时常问:“外婆干嘛总用这把梳篦?” 外婆说:“很重要的人送的。” 她拿来看了又看。 只可惜,云乔不太会梳老式发髻,也不会用梳篦。 她一个人独坐。 云乔心里说不出的空。一回到家,外婆已经离去这个事实变得无比清晰,她心缺失一块,无法填补。 在外面的时候,她不肯深想,总下意识骗自己,只当外婆还在老家。 她坐了很久,晚饭没去吃。 佟婶端了宵夜,云乔走出来。外婆卧房外面有个小天井,平日里摆放着桌椅,偶然她闲坐,或者看账。 云乔坐定,倪远明很快也来了。 他跟云乔说了说最近一年家里的事,还有些账目要给云乔看。 云乔点头:“等我明天再看。” 倪远明又道:“慧明大师时常问你,他最近身体不太好,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你可要去看看他?” 惠明大师住在山上。 山上的灵觉寺早年被毁,外婆后来出钱新建了,这十来年香火旺盛,大家都说菩萨灵验。 云乔身边的两个丫鬟长宁和静心,是被人丢在灵觉寺的,后来慧明大师给她们取了名字,送给钱昌平做养女。 钱昌平又带她们俩入雁门学习本事,再回到老宅照顾云乔和婆婆。“他多大年纪了?”云乔问。 第254章 移花接木 “九十八了。”倪远明道,“还以为他能活过百岁。” “已经很长寿了。”云乔说。 倪远明又问她,在燕城如何,席家人有没有欺负她。 云乔说没有。 “……那事情查清楚了吗?”倪远明又问她。 云乔点点头:“差不多了。” “真相是什么?” “席家四太太不是杜晓沁,而是杜雪茹。”云乔说。 倪远明:“……那杜晓沁呢?” “我再考虑要不要把杜雪茹抓来逼问,她总该知道。”云乔说,“但是有件事特别奇怪。” “哪里奇怪?” “就是席家四房的孩子。”云乔道,“四太太一共三个儿子,都是亲生的。但他们三又不是一母同胞。” 倪远明:“……” “所以我暂时没动,我怀疑席家的人知道这件事,配合调包。杜晓沁人肯定没死,她要是死了,外婆也不会让我去找她。 但她人在哪里,外婆也不知道。若杜雪茹还有同党,我现在抓她,同党肯定要杀杜晓沁灭口。”云乔道。 倪远明眉头紧紧蹙:“阿平怎么说?” 他口阿平,就是钱昌平。“我们只聊了一次,钱叔也觉得杜晓沁受困于人,所以外婆才让我去席家。若杜晓沁能行动自如,外婆也不会管她。”云乔道,“都不是亲闺女,当年她们姊妹俩自己跑了, 外婆早已对她们失望透顶。” 倪远明:“……”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云乔。 云乔明白他意思。 她叹了口气:“我也改变不了自己出身。遇到这么个糟心的亲妈,我也没办法。尽可能救她吧。” 外婆其实一直很爱杜晓沁。 双胞胎姊妹俩,外婆想要的只有杜晓沁,而没有杜雪茹。 这就导致杜雪茹从小偏激刻薄。 试想,双胞胎姊妹俩,妹妹跟着仆妇亲妈长大,姐姐却是女主人的掌上明珠,任谁心态都要崩。 至于为何外婆只选一人做养女,这个云乔也不知。 临终时,外婆还在说:“放不下你妈。” 养女不孝,十几年离家不露面,杳无音信,外婆还记挂着她。 云乔心里也猜测过,杜晓沁和外婆闹翻,跟着妹妹杜雪茹离家出走,可能有云乔生父的事情搀和在里面。 云乔生父的死,应该就是外婆和杜晓沁决裂的原因。 到底因为什么,云乔没问。 她至今也不知自己父亲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她从小叫云乔,外出行走人家叫她“云”小姐,她也不介意。 她没有姓氏。 外婆似乎也觉得无所谓,没有给云乔赐姓。 杜晓沁打小娇生惯养,外婆对她极尽宠爱,用教千金大小姐的方法教她。这就是为何杜晓沁去了燕城,自爆有过女儿还能嫁入席家。 席家老夫人不是收破烂的,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没点本事,席家老夫人能看得上? 虽然席家庶子们的婚姻都不算理想,但那些太太们娘家都清清白白,祖上三代都数得清来历。 就杜晓沁身份成谜。 她靠美貌与自身教养,说服了席家老夫人,嫁给了席家四爷。所以,席家四太太,一开始绝对是杜晓沁。 杜雪茹没这本事。 席清、席湛这对兄弟,也是杜晓沁的儿子。 至于后来为什么成了杜雪茹,而杜雪茹还生了小儿子席洛,云乔就没搞懂了。这间到底谁在移花接木?四爷自己知道吗? 第255章 你要做尼姑? “复杂着呢。”云乔对倪远明道,“外婆让我待三年,就是怕我心急打草惊蛇。她老人家什么都算到了。” “你要处处当心。”倪远明道。 云乔:“知道的,倪叔。” 倪远明对此事,也觉得棘手。 其实倪远明对杜晓沁印象很不错,记忆这位大小姐悲天悯人,除了有点柔弱,几乎没什么缺点。 杜雪茹就不同了。杜雪茹像只野狗,粗鲁蛮横,又贪婪无度。明明和杜晓沁相似的容貌,她却愣是比杜晓沁丑很多。 倪远明没有多说,怕云乔听了难受,转身走了。 翌日,家里准备好婆婆周年祭的牲畜与纸马,还有好几日才到正日子,云乔打算去看看惠明大师。 她和长宁、静心姊妹要上山,就问程立、祝禹诚:“你们俩去吗?” “不去了,爬山太累。”程立可能不太适应这边寒冷,他一来就染了风寒,这会儿正难受。 祝禹诚则有点懒,对寺庙兴趣不大。 云乔也象征性去问了问席兰廷:“七叔,你去寺庙吗?” 她以为席兰廷肯定不乐意去。他老人家嚣张至极,大概不会把泥塑的菩萨放在眼里。 不成想,席兰廷却道:“可以。” 云乔:“……” 席兰廷要去,席尊席荣肯定要跟着。 云乔上山,倪远明安排仆从准备好新鲜的菜、米和油,以及香烛,让云乔一带上去,不能空手。 故而,他们一行六人打头,后面跟着四名挑了东西的家丁,浩浩荡荡去灵觉寺。 从老宅到灵觉寺山脚下,约莫有一个多小时的马车车程;再从山脚上去,又是两三个小时。 好在他们都习武,上来不至于累坏。 上了山,四十来岁的新住持接待了云乔,又带云乔等人去看望惠明大师。 大师太老了,整个人缩小了一号似的,厚重袈裟几乎要压垮他。他坐在一堆蓬蓬松松的衣裳里,对云乔点点头。 耳朵听不见了,云乔跟他大声说话,艰难交流了几句,他就疲乏,合上眼念佛去了。 从禅房出来,只席兰廷一个人站在屋檐下。 初冬的山上已经下雪了,半边庙檐掩映在皑皑白雪。 席兰廷乌黑眸子反衬着白雪,更添漆黑。他目光幽静,宛如浩瀚夜空,无边无涯。 云乔喊了声他:“七叔。” 不见了长宁、静心姊妹,也不见席荣、席尊,云乔又问,“他们人呢?” “去玩了。”席兰廷道,“说完了话?” “对。”云乔笑道。 她和席兰廷走出禅房的小院,她随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栋单独的小房子,对席兰廷道:“那是我的。” “你?你也要做尼姑?” 云乔:“……” 早知道七叔没一句好话给她,云乔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吸取教训。 也许她受虐有瘾,就喜欢七叔怼她。 两个人往那边走去,云乔一路上告诉席兰廷:“夏天山上阴凉,跟初春的气候差不多,避暑特别舒服,所以外婆出钱修这寺庙的时候,单独造了这个院子给我。” 席兰廷环顾了一圈灵觉寺。 寺庙挺大,山林间伏伏高低的屋檐,明黄色的庙顶,在这白雪人间更是肃穆庄严。 “修这个做什么?”席兰廷问。 云乔:“外婆说,人需要信仰。道越乱,信仰就越重要。能稳定人心。” 席兰廷:“……”他不再说什么,随着云乔去了那边的小院子。 第256章 喜欢你 小院子不大,青石铺路,种了几尾翠竹。推开院门,里面非常紧蹙,只三间正房,不带任何小耳房。 院子里也铺满青砖,只在墙角留了点空地,仍是种着竹子。 随着院门推开,飘荡出淡淡檀香气息,温馨宜人。 山上冷,屋子里更冷。 今日晴朗,娇媚阳光洒下,却没什么特别的温度。 云乔从屋子里搬出两把椅子,和席兰廷在院内小坐。 搬椅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席兰廷的手指,云乔惊觉他手指更凉了,下意识想要替他捂住。 “七叔,你是不是很冷?”云乔问。 席兰廷:“还好。对我而言,没什么舒服与不舒服,都是差不多。” 云乔想要给他暖手。 他摇摇头:“这倒不必了,你的手又不是暖炉。” 云乔:“……” 她又问席兰廷,晚上要不要在这里住,席兰廷拒绝,宁愿赶夜路下山。 这次来去匆匆。 住持再三挽留:“后院厢房都收拾出来了。” 云乔却坚持要回去:“要祭祀,一堆事要忙。” 住持不再勉强。 下山时,云乔和席兰廷落在最后面。山路有点打滑,云乔不小心差点滑一跤,席兰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他的手果然很冷,哪怕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而云乔自己的手,也没暖和到哪里去。 “当心点。你要是摔一跤就有趣了。”席兰廷说。 云乔:“……” 下山的时候,她还跟席兰廷说,将来等事情都结束了,她想到山上小住几个月,替外婆祈福,希望她能投胎到好人家,一生富贵。 席兰廷:“这个心诚则灵,没必要亲自到寺庙来念佛。” 云乔:“灵觉寺的素斋很好吃,来住住也挺好。夏天来,就当避暑。午饭你觉得怎样?” “一般。”席兰廷说。 云乔:“……” 大概再好的人、再好的东西,都难入七叔法眼。 席兰廷似乎能猜到她心思,又补充:“不是我挑剔,本就是一般。若是真好,我也喜欢。” “那七叔喜欢什么?” “喜欢你。” 云乔呼吸一错。 然后,她听到席兰廷继续道,“……乖乖听话的样子。” 他喜欢她乖乖听话的样子,不要总是忤逆他,和他作对。 云乔:“……” “我难道不乖吗?”她问席兰廷,“我对七叔还不够好?” “也是一般。”席兰廷道。 云乔突然觉得很泄气。 也许,在七叔眼里,她就是个不怎么出众的人,什么都一般。连同她的乖巧,也只能算是一般般。 她不再说什么。 席兰廷倏然握住了她的手。 云乔想要说什么,席兰廷道:“我牵着你走,免得你又摔跤。” 云乔:“……” 席兰廷又说她:“一天到晚瞎琢磨什么?小小年纪,心事倒是很重。” 云乔:“我没琢磨什么。” 席兰廷:“那便好。” 走了几步,他又松开,只是问她:“自己走好,可别摔了。”他的话刚说完,长宁转过脸看他们,并且催促云乔快点,一会儿赶不上晚饭了。 第257章 想要嫁人 等他们到了山脚下,天已经完全黑了。马车上挂了汽灯,往家而回;而车厢里幽黯,什么都看不清。 云乔和席兰廷同坐一辆车,她没说话,席兰廷也没说。 黑暗,云乔几乎能嗅到席兰廷的呼吸——寒冷,有几分烟草的清冽,像冬日的森林。 她无端紧张。 云乔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待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心跳速度加快,自己都能感受到。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觉。不是极端恐惧,人的心跳也如此快,那就是极端的欢喜。 她在欢喜什么? 她屏住呼吸,不让自己情绪外露得太厉害,慢慢平复心跳。 席兰廷却突然问:“在想什么?” 云乔被吓一跳。 席兰廷又道:“怕什么,我难道是鬼?” “不是,是我自己刚刚在出神。”云乔说,“七叔一向会猜测人的心思,你猜我想什么。” 席兰廷:“今天很累,猜不透。” 云乔一时略感失望,她居然希望席兰廷能猜猜。 或者,他再讽刺她几句,让云乔沸腾的热血凉下来。 见色意,大概就是她这样的。 她不能这样,这可是席家七爷,不是什么交际花,云乔怎能把他当粉头取乐? 云乔觉得男女都一样,好色乃本性。只不过要懂克制,这才算有修养。 “七叔,你这次陪我出来逛这么一大圈,是我欠你人情。你想要什么补偿?”云乔问他。 席兰廷听到这话,一时感慨万千。 他想要的,那可就太多了。 “其实我想要死。”席兰廷道。 云乔:“……” “算了不说这个。”他自己不待云乔回答,转移了话题,“没有专门陪你,我这一路也是忙自己的事。你就当两人同行。” 在他们俩闲话时,车子回到了老宅。 老宅众人还没吃饭,专门等他们,打算等过了八点还不回就开饭了。 吃饭时候,席兰廷特意挑选了一个远离云乔的位置。 程立顺势坐到云乔旁边,问她:“山上还好玩?” “太冷了,山顶都积雪了。”云乔说,“这次去不是逢庙会,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不太好玩。” “吃点肉,累了一天。”他道。 云乔道谢。 这个晚上,云乔住到了外婆的房间。她小时候经常跟外婆一睡,外婆身上有股子阳光的味道,特别好闻。 外婆很爱干净,时常叫人晒被子、洗被子,身上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味。 她躺下后,满脑子都是外婆生前种种。 没了外婆,云乔就没了家。哪怕她找到了杜晓沁,那也不是她家。 寂寞一股脑儿爬向了云乔,她轻轻叹了口气。 “要是有下辈子,我想投胎到一个大户人家。一家子人和和气气的,不需要太富足。”云乔幻想着。 不过,一般人口多矛盾也多,真正和和气气的不常见。就像程家,表面上一派和睦,暗地里亲兄弟之间你死我活。 云乔更想嫁人了。 她躺在这里,回想曾经和外婆聊过此事。 外婆说她应该嫁给她意的男子,夫妻俩恩爱。哪怕有争吵也不怕,最怕“相敬如宾”,情淡似水。“年轻的时候,一定要热热闹闹的。”外婆又道,“要不然,哪里撑得过去?日子很苦的。” 第258章 又梦席兰廷 热热闹闹的相爱、争吵、置气再和好,这才是婚姻。 云乔听了,想村子里男人和婆娘吵架、打架,觉得很腻味,她想要找个斯寡言的丈夫。 最好是别粘着她。 两个人各干各的,谁也不打扰,再生三四个孩子满地跑。 外婆听了她的话,啼笑皆非,说她根本不懂何为婚姻。 没了外婆,云乔也不懂。 但是她想懂,她想找个人嫁了。有个自己的家,在外行走是某太太,不至于除了自己就无牵无挂。 然而嫁给谁? 云乔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她带着睡前的思考,很快做了个梦。梦里她穿嫁衣,红衣似火。 她的新郎立在面前,居然是席兰廷。 席兰廷英俊无俦,一袭红衣衬托得他气质绝俗,也给他添了少年气,让他看上去更年轻了。 他现在也不老,梦里的他仍是那副容貌,唯一不同的是眼神。 “好看吗?”他问云乔,含笑温柔。 云乔却在心慌、害怕。她往后躲,似乎想要跑。 席兰廷缓步逼近:“这身衣裳,我穿更好看,是不是?” 云乔觉得透不过来气,身后有什么阻拦了她的退路,她像是困在其,努力要挣扎。 他靠近,扼住了她下颌,手指居然是温热的。 “你若成亲,我便娶你。”席兰廷凑得更近,呼吸几乎在她脸侧,“但你想要甩开我,那可难了。” “最不喜你人前端庄,背后淫乱。” “撕下你的面皮,让人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 “你早该受万人唾弃。” 他每一句都带笑,但很冷,像冰锥,更像他那双手,顺着云乔面颊传遍她全身。 席兰廷说的似乎并非官话,而是一种方言,更像是某种古老失传的语言。在梦里,云乔都听得懂。 一股子血腥气充盈着她的鼻端。 她低头,看到了满地尸体。 血流成河,她在咆哮,亦或者大哭,身子不停发抖,却无法摆脱那桎梏。 一个激灵,云乔醒了过来,发现外婆这被子太重了,压得她噩梦连连,一身的汗。 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云乔大口大口的喘气,梦里席兰廷的声音、触感甚至那血腥气,像真的一样。 “……怎么回事,这是白天觊觎七叔美色的报应吗?”她站身,从暖壶里倒水喝,披了件小袄推开了雕花窗棂。 心有余悸,云乔一个人吹了半晌的冷风。 心像有张纸,纸上有丈夫的备选,云乔在席兰廷三个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 七叔真可怕,想都不能想。 风卷着清寒,吹入室内,慢慢有了几缕湿意,是下雨了。初冬的薄雨,斜斜密织,比晨雾还要轻薄,落在窗棂上,似染了层白霜。 夜晚静谧的庭院,被这雨丝笼上了层淡淡惆怅。 云乔望着寂静的黑夜,心里无端有点失落:“屡次梦到七叔,都是我求而不得。别说我对七叔没这心思,哪怕我真有,难道就如此难吗?” 梦乃内心所托。 难道在她内心深处,席兰廷高不可攀,她自卑吗? 若不自卑,为何梦到他,总会感受到冰凉、冷漠与不屑? 她甚至梦到过与席兰廷缠绵,然而梦里的他,也很沉默。为何? 第259章 他对云乔很好 “他其实对我不错的。”云乔又对自己说。 仔细想想,自己到燕城至今,即将一年,席兰廷待她没得说。他嘴上不饶人,但处处为她考虑。 她若没点见识,早被迷得七荤八素了。饶是如此,云乔也时常会在心里放着他思考。 她自负生了副不错的皮囊,性格也不算坏,不可能令席兰廷憎恨——话说回来,她要是真让他讨厌,他也不会亲近她。 所以,综合这两点,她梦里应该绮丽华美,应该两情相悦。可每次都这样糟糕,一碰到和他相关的都是噩梦,问题在哪? 外面薄雨越下越大,云乔关窗。 这个晚上她没睡,半坐在床上发呆。她坐到天亮,床去梳洗。因脸色有点白,云乔略施脂粉。 早餐桌上,她再次遇到席兰廷。 席兰廷穿象牙白长衫,外头敞怀穿件羊绒大衣,手里捧着一个滚烫粥碗,正在与倪叔闲聊。 两人在说最近天气。 后天是萧婆婆周年祭,而席兰廷觉得最近几天都不可能晴了。 “……没睡好?”他问云乔。 衣衫雪白,他肌肤也白,但今早他眸子却不黑,有种在灯光下的浅褐色。这异样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云乔一时卡壳似的,不知怎么回答。 倪远明替她道:“是有点择床了吧?” “夜里做了个噩梦。”云乔道。 倪远明:“梦到婆婆了?” “不是,是梦到……” 她话尚未出口,程立和祝禹诚都进来了;长宁、静心端了更多的早点上来,把餐桌摆满。 云乔的话被打断,再也接不上。 席兰廷却往她这边看了眼。 这天上午,云乔和倪叔见家里管事,她一直在走神;吃了午饭,她又跟倪叔去见见族长,同人说话的时候,她也好像心不在焉。 傍晚时,两人沿着乡间泥泞小路往回走,叔侄俩各撑一把油纸伞,倪叔就问她:“你怎么了?” 云乔很想找个人聊聊。 有时候自己钻牛角尖,旁人开导几句,豁然开朗。 然而,倪叔不是个好的倾诉对象。 云乔:“我心里有点事。您别担心,我回头找朋友开解一二。” 以前都可以告诉外婆。 倪远明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俩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席兰廷。席兰廷一个人外出散步,撑一把雨伞,矜贵得像从雨走出来的谪仙。 他比任何人都好看,饶是黄昏光线稀薄,他也能夺人眼球。 “七叔去哪儿了?”云乔和他打招呼。 席兰廷:“随便逛逛。” 他收了雨伞,长袍下摆沾了泥点,足下穿了木屐,也全是泥。 他在门口脱了木屐,云乔趁机收伞,亦把木屐托在旁边。 席兰廷又看了眼她:“瞧着心情不好。怎么,出去一趟遇到了为难事?” 庭院点了灯。 乡下还没有通电灯,需要点汽灯。屋檐下的灯笼光线充足,雨丝在灯光蹁跹舞。 佣人手里提了食盒,在雨幕里穿梭,快要开饭了。 云乔却和席兰廷立在大门口的檐下,没有往里走。她突然对席兰廷道:“这里是不是很好?” 第260章 迷魂 一大家子人,都以云乔为主,她是这方界的主人,所有人都以讨好她、服侍她为己任。 乡村静谧,黄昏时一丛丛炊烟散在雨幕里,饭香飘荡了出来。 在此生活,心情愉悦。 “的确很好。”席兰廷道。 云乔:“将来我老了,肯定还是要回到这里生活。只是那时候的下人,老的老、走的走,恐怕所剩无几了。” 席兰廷点点头。 云乔:“所以你看,我过去的生活,随着外婆的离去,已经都结束了。” 席兰廷听到这里,略有所思,低头望着她。 正好撞上她迎来的目光。 “七叔,你明明待我很好,为何我总感觉你的界与我隔了天堑?哪怕我稍微想要靠近,噩梦就把我阻拦回来。”云乔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很糟糕?” 席兰廷沉默听着。 他突然揽住云乔的腰,将她搂进了自己怀里,手从背后伸过来,覆盖住了她的额头和眼睛。 云乔一愣。 夜更深了,庭院倏然像是了层雾,可能是雨更大了,也可能是雨停了,夜雾趁机涌入。 餐厅那边的人,望向门口时,觉得看不清,好像门口是个漆黑的地方,而小小庭院都升了雨雾。 席兰廷松开时,云乔站在那里,表情有点茫然。 她问席兰廷:“七叔,你在这里干嘛?” 席兰廷:“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你不是有话跟我说,什么话?” 云乔:“什么话?” 雨雾又慢慢散了些,餐厅里传来佟婶的声音:“云乔,七爷,吃饭了。” 随着她这一声,视线里更清晰了,云乔和席兰廷立在门口,两个人也没说什么。 “来了。”云乔道。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感觉身上的枷锁减轻了不少,整个人都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她还记得昨晚那个梦,也记得今天所有的事,只是这些都无法引她情绪的波动。 晚餐有她喜欢的菜,她开开心心吃饭。 晚上她搬回了自己的房间住,终于一夜无梦。 席兰廷一个人立在漆黑的房间里,良久没有挪脚。 他比夜更沉。 家里一切准备妥当,就到了萧婆婆的周年。周年不需要亲戚们来,就家里人烧些纸马,摆上祭品。 早上还在下雨。 倪远明对众人说:“速度都快些,一会儿全部淋湿了烧不来。” 一行人去了萧婆婆的墓地。 墓地修建得很好,众人随着倪远明行礼、下跪,然后烧了带过来的纸马,结束了这次的祭拜。 云乔给外婆坟上添新土,对众人道:“你们先回去,我要陪陪外婆,跟外婆说说话。” 众人没说什么。 云乔撑着伞,在外婆墓前跪了很久,跟她说了自己最近一年遇到的所有事,就好像外婆都听得见一样。 她回去的时候,在自家门口瞧见了一辆汽车。 云乔当时愣了下,而后猜测是席兰廷或者祝禹诚家里来人接,就没多想往里走。 不成想,汽车既不是席家的,也不是祝家的,而是来了位客人。 客人七旬年纪,瘦高斯,脸上带着一副老花镜,衣着考究。他长衫外面,是厚厚的风氅,能抵御寒流。 倪远明正在接待他,神色非常不好。 “我是这个家里的下人,您有什么事就跟我们小姐提。”倪远明道,说罢转身就要走。 云乔看着这位老先生。 她确定自己没见过他,却意外觉得他亲切,因为很眼熟,非常眼熟。 而倪叔的态度,也很是奇怪。倪叔是家里的总管事,没了外婆,他也算是这个家里的主子之一。来的是男客,他怎么自己躲了,把云乔推了出来? 第261章 亲外公 云乔不明所以,请客人先坐。 “稍等,我更衣便来。”她客气道。 外面下雨,她衣摆全是泥水,很不舒服。老先生带着眼镜,视力尚可,人情也练达,点头道好。 云乔进去更衣。 她突然想了来,为何她觉得此人眼熟。 佟婶也走过来,低声对云乔道:“云乔,可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佟婶。”云乔道,“那个老先生,他是谁啊?怎么跟钱叔那么像?” 她第一眼看到那老人,觉得他可亲,因为他和钱昌平有几分相像。看到他,就能想到钱昌平将来老了的模样。 “……他就是婆婆和离的那个丈夫。”佟婶艰难说。 云乔:“!!!” 也就是说,那人是云乔的亲外公。 外婆不是亲的,但这外公是亲的,因为云乔的母亲杜晓沁就是外婆前夫的血脉。 外婆养大前夫的血脉可不止杜晓沁,还有钱昌平、倪远明,以及那个当丫鬟养大的杜雪茹。 他们几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 当然,他们也没一个人是外婆亲生的。 这间的故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后来大家各有身份,“前夫”在外婆的生活里不存在,所以这些血脉也没人提及。 就像云乔,她一直觉得钱昌平、倪远明是外婆的养子。因为外婆,所以才对他们亲近,并不是因为他们算她的舅舅。 “哦,怪不得倪叔……”云乔穿上了风衣。 佟婶帮她整理了衣领:“你倪叔虽然没见过他本人,但见过他的照片。阿平又像他,所以一眼猜出他身份。你倪叔在后头抽烟呢,他不想见这人。” “我明白。”云乔道。 倪叔今年快五十岁了,他到外婆身边的时候已经十二岁,比钱昌平等人都大。 他记得自己的母亲,记得母亲为了生存去下海,记得那破旧的弄堂里进进出出的陌生男人。 因为年少时的邂逅,小秀才之女倪氏与富少魏海正相恋失身。富少过足了瘾,回了京城,小秀才之女一年后抱子找上门,却连大门都进不去。 未婚生子,回乡就是给族人和祖宗抹黑。倪远明的母亲不聪慧,但坚毅。她留在了京城,沦落成了野伎,养活自己和儿子。 她年纪轻轻疾病缠身,后来又染上了大烟,形同枯槁。 萧莺偶然去京城办事,找到了这对母子。那时候的倪远明已经七岁,会偷鸡摸狗了。萧莺告诉那女子,她的情郎魏海正就是她前夫,早已被家里人送到英国去了。 若她想要给孩子谋个前途,可以把孩子送给萧莺抚养。 女人不肯。 饶是生活凄惨、狼狈,有个儿子在身边,她生活里也能有一丝光明。 后来她越病越重,肚子里生东西,大的像怀孕九个月,整个人瘦得宛如骷髅。 她用仅剩的钱做了路费,带着儿子来找萧莺了。 没过多久,她就死了,萧莺把她葬在村外的空地里。 倪远明随母姓,刚来的时候特别顽劣。萧莺一点点打磨他的性格,改掉了他那些偷偷摸摸的毛病,请先生教他念书。“你娘看着呢。”萧莺每次都如此对他说。 第262章 人品太差 倪远明在萧莺身边,过一种正常的日子。 萧莺善待他、教导他。他不想像钱昌平那样去外地做事,因为他娘葬在这里。 所以,他一辈子留在这里,守老宅,守亲娘的坟,现在也守养母萧莺的坟。 这是他家。 外面再繁华热闹,他也不眼馋。 萧婆婆养大的孩子,没几个笨的。倪远明一眼看到那老人,看到他和钱昌平相似的容貌,就知道他必定是魏海正。 儿时苦难的日子,一天天、一日日,像千万根钢针,刺入了倪远明的神经里。 他还有养母留下来的产业,养母在乎的下人,以及最疼爱的外孙女云乔需要照顾,否则他现在就想冲出去,毙了那男人! 此刻的云乔,换了件家常长款夹棉袄,外面照了风氅,去会客厅见了魏海正。 “……您从哪里赶来的?”云乔问他。 魏海正:“孩子,我尚未自我介绍,你好像认识我。” “外婆有您一张小画像,画得有七八成像。”云乔道,“我见过的。” 魏海正微讶。 他与萧莺的婚姻,是门当户对。萧莺出身大户,娘家富足。她嫁入魏家七年不孕,魏家说了很多闲话,她主动和离。 要说来,他们俩相敬如宾,彼此并无仇怨。 和离时,魏海正把萧莺所有的陪嫁还给她,还添了三成赠送给她。 萧莺也是心平气和要离开魏家。 他们俩在那个年代的和离夫妻,是罕见好聚好散,并没有撕破脸。他知萧莺对他无意,他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她。 两人感情寡淡如水,和离之后萧莺反而带着他的小画像,魏海正觉得很惊讶。 “她是你外婆,你就是云乔吧?”魏海正问。 “看来您什么都知道。”云乔微微笑了笑。 老人立马摆手:“你误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如今组阁的是徐总理,他跟我侄儿说了萧婆婆,我才知道是她。 当年我家里人还有萧家一些人,就说她邪乎得很,是个妖精变的。所以我听说了这些事,倒也不是很意外。” 云乔:“徐督军以前在安徽,我们的确见过他。” 老人更诧异看着她。 “……您是来祭拜我外婆的吗?”云乔又问,“现在雨停了,我带您过去,那边路难走。” 老人说好。 一路上,云乔套他的话。 他看上去很精明,却对云乔毫无保留。 “外婆说,你们魏家在几十年前全部搬到了英国去,您这次回来是做什么的?”云乔问。 魏海正:“我侄儿要做外交官,现如今在北平内阁担任外交总长。我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回英国了。 我年纪大了,将来死了想埋在故土;二来我侄儿全家都回到了北平,我也要想想天伦之乐,和他们在一。” 云乔就问:“侄儿?您和侄儿一生活?” “我跟你外婆离婚——我们那时候叫和离——和离之后,我又结了两次婚,外面也有几个红颜知己,一生有过七个孩子,没一个活到成年。”魏海正叹了口气。 云乔:“……” 这肯定是人品太差。 “后来实在没办法,我过继了一位堂弟的儿子,现在他就算作我儿子了。”魏海正道,“你外婆要是在,肯定会说这是我的报应。” “她不会。” 魏海正想了想,笑道:“她真的不会。我有过很多女人,她们都恨我,因为她们都对我有情。你外婆不恨,她心里没我。” “外婆豁达。”云乔说。 “她的确豁达。”魏海正又笑道,“我只听徐总理说过你们的事。他不太清楚萧婆婆的私事,你外公在吗?” “我没有外公。”云乔道。 魏海正:“那……” “我妈是外婆身边一个婢女的私生女。”云乔道。魏海正似乎很意外:“你外婆没有再结婚?” 第263章 依依不舍 萧莺年轻时候长得还不错,不至于多妩媚,但清秀可人,并不丑陋。 她又有钱。 哪怕她不想改嫁,萧家的人难道不催促她? 云乔好像读懂了他的想法,解释道:“我外婆和离之后,没有回过萧家。她一直住在这里,不是老年后才搬过来的。” 魏海正:“……” 她躲在乡下,萧家的确管不着她。 魏海正记得,自家当年搬离京城去英国,是因为那会儿时常闹兵灾,什么义军、捻军,一茬茬的。 魏家的家长觉得不安全,想要搬到南方去;后来南方发了水患,饿死很多人,也乱了来。 为了保住家产,不受大兵们祸害,魏家搬去了英国。 萧家好像被大兵们洗劫过,后来也走了,去了南边还是哪里就不知道了。 估计他们没空去管一个离了婚的女儿。 “我还以为这次回来能见见她。”魏海正叹了口气,“回来才知道她去了。其实我正月就回来了,要是早几个月,肯定能见到,真是可惜了。” 云乔:“不必挂念。” 没什么可惜的,外婆肯定不想见一个多年不露面的前夫。 她养前夫的孩子,出于什么目的,云乔就不知道了。 带着魏海正祭拜结束,云乔又挽留他在老宅住下。 倪远明没有再露面。 魏海正也不知道,他前妻替他养活了四个儿女。若杜晓沁没有遭遇不测,那四个孩子既有可能都活着。 到时候,他是选择继续和侄儿过日子,还是愿意认下一儿半女? 云乔也不知。 她没多嘴。 魏海正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发离开了。 倪叔沉默很久。 云乔对他说:“倪叔,我若是你,我就告诉他,然后又不认他,搅合得他晚年也不得安宁。” 倪远明:“……婆婆说,我娘看着呢。” 她看着呢。 她到死都没说过这男人半句坏话,她一生都在努力养活自己和儿子,哪怕做最不堪的营生,她也有最高贵的灵魂。 娘看着,儿子哪里敢? 倪远明眼眶涩得厉害,转身进去了。 又过了一天,程立要回广州了。 临走时候,他再三对云乔道:“自己要当心,时刻警惕,遇事别强出头。” “好。” “没钱了跟我说。你在广州和香港的生意,我会看着的,放心。”他又道。 云乔点头:“多谢二哥。” “要时常给我写信,或者发电报。我给你发的电报,要回。”他又道。 云乔差点就叫他爹了。 他这分明就是要出远门的老爹,苦口婆心叮嘱女儿。 “知道呢,都知道。”云乔说。 她把程立送到了镇子上。 程立要去县城乘坐火车,再搭邮轮回广州,一路颠簸。 他看着云乔。 云乔:“怎么了?” “下次不知何时见面,想多看看你。”程立道。 云乔:“你带张我照片得了。” 程立:“我有。” 云乔:“……” 马车上路,云乔立在原地,程立一直望着她,目光专注得过分。云乔看得出,他很舍不得她。 她原本没什么离愁感伤,突然被程立这依依不舍弄得有点难受。她使劲挥挥手。 第264章 遇匪 送走了程立,云乔等人留了两天之后,定到了专列,一行人回燕城。 这次,倪远明亲自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再三叮嘱云乔,一路上要当心。 “你们俩别总是贪玩,小姐跟前要勤快。哪怕小姐不说,你们眼里也要有活。”他又对长宁静心姊妹俩说。 “知道了倪叔。”姊妹俩毫不走心答应着。 云乔再次想了程立。 因为倪叔这叮嘱的口吻,实在和程立太像了。 她无形有好几位“父亲”。 乘火车回燕城,云乔总在席兰廷的车厢里混日子。 祝禹诚一个人,没了程立在旁帮衬,有点忌惮席兰廷,所以离他远远的,平日不怎么露面。 同在一列火车上,云乔愣是好几天都没见过祝禹诚。 又过了几日,云乔邀请祝禹诚一到餐厅打牌,顺便闲聊。 “……这是坻阳一带,土匪特别多,我看今晚咱们得专心些。”祝禹诚突然对云乔说,“那些大土匪专门劫火车。” 云乔听了,错愕不已:“这是专列,土匪不至于如此不长眼。” “人家要的是枪和军火,劫的就是专列,普通列车还不要呢。”祝禹诚道。 云乔:“他们真不怕死。” “坻阳的山地特别复杂,土匪们都是本地人,往山里一躲,压根儿打不着他们。好些军阀路过坻阳都吃过亏。”祝禹诚道。 没了一个强有力的政府管制,土匪都成精了。 云乔:“大哥别乌鸦嘴了。回头真来了土匪,我就算你头上。” 祝禹诚:“……” 有些话,好的不灵坏的灵。 比如说,祝禹诚这厮担心遇到土匪,所以专列半路上停了,打算歇一夜,白日再过坻阳,争取青天白日顺利通过。 饶是如此,他们居然也遇到了土匪。 那些土匪破坏了铁路。 领头几人骑马,手里的长枪比军政府的副官们用的都好;更离谱的是,不远处还有一樽大炮对着他们。 云乔脸色煞白:“这他妈是土匪?正规军都没这装备。” 祝禹诚原本很紧张,却还是忍不住被云乔的粗口逗乐。 云乔快要急死了,祝禹诚还有心思笑,而席兰廷慢条斯理吃午饭,好像没瞧见。 这两位大爷真够够的。 “怕什么?”席兰廷漫不经心。 云乔:“这些土匪有大炮!我不想做土匪的压寨夫人。” 祝禹诚再次被逗乐。 云乔:“大哥你是有什么绝招退敌吗?你都笑好久。” 祝禹诚没什么绝招,他这会儿只顾笑云乔了,空不出心思想其他的,是在傻乐。 席兰廷吃完了,慵懒靠了椅背,也伸头看了眼。 土匪们一直在外面喊话。 从他们蹩脚的官话里,云乔听出来:他们要车上所有的枪支弹药和钱财,其他的不要。若车上所有人乖乖配合,他们绝不先动枪。 他们一直不靠近,只是把火车团团围住。 云乔望着那大炮,再看远处的人马,好像无穷无尽。 “得有多少人?”云乔冷汗都下来了。 不说人家装备精良,单说人数就有好几千,用人肉战都能把他们压死,而这会儿火车铁轨被撬开,一时走不了。没有后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如何是好? 第265章 抱紧席七爷的大腿 “三千以上。”祝禹诚回答云乔的自言自语。 目测是三千以上的人马。 席兰廷随意往窗口看了眼,淡淡道:“不足六百人。树林里那些都是假的,土匪最擅长虚张声势。” “七叔,这可是人家老巢。他们现在只有六百人,但后援源源不断,咱们加上去也凑不齐二十人。”云乔道。 席兰廷:“人多能顶什么用?” 他看了眼手表,又对云乔等人道,“他们一直不靠近,你们知道为何?” “等天黑。”云乔答。 “那就等。”席兰廷道,“不要回答他们任何的喊话。他们也在惧怕,毕竟咱们这列车能装下好几百人。” 云乔眸色凝重。 她实在想不到好的办法,唯一的就是放弃火车逃走。 趁夜逃离,大概是个极好的办法。 如果逃走的话,云乔等人肯定没问题,但火车上的司机等乘务员怎么办?他们可是普通人,只怕跑不了。 此刻,祝禹诚站身,往车厢后面去看看。 他担心有土匪爬上车。 随从跟着,低声对他道:“大少爷,咱们得趁乱跑。车上没几个人,阻挡不了土匪,到时候成了俘虏,恐怕要受罪。” 祝禹诚沉吟。 趁乱不一定能跑得了。 席兰廷很笃定,他估计是发了电报给军政府,让军政府派人来接应。所以,祝禹诚觉得最安全的,是跟在席兰廷和云乔身边。 “不要轻举妄动。”祝禹诚说。 随从:“大少,您得早下决断,不可犹豫不决。到时候,我们俩保护您,替您断后和遮掩,肯定可以把您送出去。” 祝禹诚严肃了表情,把自己猜测告诉了随从:“想要活命,就和席七爷待在一。你们跟随我多年,你们的命跟我一样贵重,断乎不能轻易丢了。” 随从听了,心很是感动。 主子下定决心,他就不好再劝。 而这个时候的云乔,也在问席兰廷:“七叔,你借用专列的时候,督军那边知道吗?他会不会来接咱们?” 席兰廷:“每隔二百里,就有军政府的眼线。咱们是专列,一路上按时到地方,不需要礼让谁。 我们刚休整了一晚,就是给下一个驻点的人发消息。咱们再等一晚,驻点肯定会派援军过来。 坻阳多土匪,既然我们在这里被阻挠,那自然是遭遇了。驻点的军队经验丰富,等着就是了。” 云乔听了,心宽慰很多。 夜幕降临,车上的四名卫兵和席兰廷、祝禹诚的随从下车,端着长枪,轮流在火车前后巡查。 席兰廷说他去趟洗手间。 洗手间有个天顶,推开就能爬到火车的顶部。 他个子高,伸手就勾住了天顶的边沿,顺利把自己吊了上去。 已经黄昏,不远处山林里土匪正在用望远镜看这边,瞧见了席兰廷,饶有趣味。 席兰廷手指快速在空气里划动,仿佛他面前有张看不清的纸,他在纸上作画,动作极其流畅自然。 “那小子做什么呢?” “手舞足蹈的,也不知他跳什么大神。有枪法好的吗,把他打下来!”“不行啊二当家,一百米之外都不可能射准,咱们至少在一里外了,打不他。”土匪测量了下距离,如实道。 第266章 野兽 土匪其实吹牛了,他们的枪法,五十米之外都射不准,更别说一百米了。 “有谁认识他吗?咱们这次是拦了谁的专列?” 军阀也分人,土匪是不太愿意招惹附近的那几位,因为他们的驻军就在附近,真惹急了他们,土匪收拾不了。 所以,土匪喜欢远道而来的。那些军阀在外面很是谨慎,吃点亏就认栽,并不会和土匪较死劲。 这次来的专列,他们一早就盯上了,应该是广州那边的。 广州的军政府富足,这一车肯定极其富饶,土匪们眼冒绿光。 席兰廷在四面八方皆一通鬼画符,然后回到了车厢内,关好天顶。 夜幕尚未降临,但土匪们发现视线有点不太清晰了。 他们在山上,居高临下,一里地开外的专列很清楚在他们眼睛里。只是看人的时候,才需要用到望远镜。 然而,他们发现那专车好像看不太清楚了。 “天黑了。” 土匪们如此道。 没人觉得不妥,的确是天黑了。 夜幕降临,他们也早有准备,后方的人点了火把,前面的人依旧冲专列喊话,让他们抓紧时间投降,把车上的枪支弹药全部派几个人送下来。 只要他们送下来,土匪立马就会撤走。 但没人回应他们。 专列上也没开灯,整个铁轨上异样静谧,偶然几个巡查的人上上下下,却没有主动开枪的意思。 很快,火车门再次被关上。 这次行动的二当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怎么雾了?” 他身边的人想要回头看看自己同伴,发现一米开外就是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哪怕是夜晚,山林里也不至于这么黑暗。 特别是在野外,眼睛适应了光线后,自如行走没有任何问题;而他们身后还有人点了火把,更亮了。 现在,不远处的火把,就好像鬼火一样,笼在浓雾里,影影绰绰特别像野兽的眼睛,很可怕。 猛的一声,突然山林深处传来响动,好像是谁在后面放了一枪。 “啊!” 有人尖叫,声音刺破了浓雾,远远传来。但视线里什么都看不清,加剧了土匪们的恐惧感。 “二当家,二当家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旁边小土匪腿肚子转悠,吓得面无人色。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听到了野兽的呼吸,低低的,像山寨里的猫被欺负了,发出那种气息般的低哮。 “什么人搞鬼?”二当家也听到了,就在这一瞬,他被重重扑倒。 眼前一黑,他尚未来得及举枪,血盆大口带着腥气,冲他的脸咬了下来,他下巴、嘴唇连同鼻子剧痛无比,却发不出尖叫声。 利爪按住了他的脖颈。 “啊,大猫,野大猫!”旁边的小弟尖叫着,使劲对那野兽放枪。 他口的大猫,说的是老虎。 而压倒二当家的,其实是一只迅捷无比的猎豹。 他放枪之后,猎豹一跃而,消失在树后。 山林里此彼伏的枪声,密集又凌乱,夹杂着野兽的咆哮、人的惨叫,甚至还有大炮烘打的声音。 有个小土匪往后退,跌倒在软软的、冰凉的东西上面。回头 ,与一条足有他腰粗的大蟒蛇近距离对视了。蟒蛇冲他裂开了腥臭无比的大嘴,小土匪眼前一黑,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 第267章 太反常了 车上众人都挤在窗口,想要往外看。 可惜林雾浓密,他们的视线连车窗都透不过,什么也看不见。 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回事?”祝禹诚微微拧眉,有种很不安的感觉,让他浑身鸡皮疙瘩。 云乔:“这边本就是深山老林,野兽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出来了。” 祝禹诚立马看了眼席兰廷。 云乔似乎也很默契,同时看向了席兰廷。 席兰廷一脸坦然,在光线黑暗的车厢里,看不出他表情。他感受到这两人回视的目光,并不接话。 “不可能是他吧?”云乔和祝禹诚同时在心里想,“他就是有点奇怪,他不至于能把深山的猛兽召唤出来。” 猛兽都懂得自保,平时都隐没在山林最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人怕猛兽,但猛兽更怕人。 哪怕真有猛兽,也只偶然一两只,出于各种目的窜出来。 这么大规模的猛兽出动,除非是山林深处发生了大地震,让猛兽们害怕极了,它们才一股脑儿往外冲。 刚刚也的确有一阵巨响。 地震又是哪儿来的? 云乔和祝禹诚都是不相信巧合的主,这会儿深感匪夷所思。 “还有那雾。” 今天晴朗,晚霞满天,根本没有丰沛水汽让树林里形成这么浓郁的大雾。 这雾的能见度非常低,伸手不见五指并非夸张,旁边的人都有点瞧不清,走下火车低头看铁轨都模糊。 云乔在乡下多年,没见过这般大雾。 一路上太太平平,然后遭遇了土匪围堵,就碰到这样反常极端的事。 非要说是自然现象,谁信? 但这又不是人能做到的。 祝禹诚的怀疑只是一闪而过,但云乔却无端想了当初在邮轮上,她和程立去吃烤蜗牛的那晚。 她明明看过了天象,不可能有雨,但海上很突兀风浪大作…… 云乔正在想着,倏然席兰廷的手在她额头戳了下,对她道:“去帮我拿一杯水。” 云乔:“哦好。” 她冒黑去拿了,然后就把刚刚琢磨的事放在脑后。 很快水端了过来。 山林里动静还在。 足足两个小时,山林才归于平静,野兽声、人声与枪声都消失不见了。 浓雾仍在。 云乔等人聚在车餐厅,无人敢回去睡觉。席兰廷则站身,说他累了要回去躺着。 “我们守夜,你去吧。”云乔道。 席兰廷不理会他们,自己转身走了。席荣跟着去了,要替他值夜。 云乔和祝禹诚在车厢里,两个人还在往外看:“大哥,你说那些土匪,是跑了一半还是全死了?” 祝禹诚:“肯定跑了不少,不至于能有那么多野兽。” 云乔:“他们明天会卷土重来吗?” “难说,要是我都吓疯了,肯定躲回山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野兽冲击他们的山寨。”祝禹诚道。 “真可能有。” 后来,云乔有点撑不住了,依靠着车座打盹;祝禹诚也困,毕竟外面雾蒙蒙的,越看眼皮越重,他趴在餐桌上睡了。 一觉醒过来,外面已经大亮,骄阳升,万丈金芒覆盖大地。 祝禹诚往窗外看了眼,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慌忙扶住了餐桌,不小心还碰到了云乔的头发。 云乔后半夜也是趴着的。 她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问祝禹诚:“怎么了……”她问到一半打了个哈欠,目光很自然往车窗外看,然后张大的嘴巴就没合上,浑身打了个颤。 第268章 七爷吃得下 距离他们火车最近的一棵大树上,挂着半个人。 云乔并不怕死人,但刚刚醒过来猝不及防见到这一幕,冲击力太大,一点心理准备也无。 “吓人。”她深吸好几口气。 祝禹诚刚刚也是被这场景吓得一哆嗦。 “估计那群土匪很惨。”祝禹诚道,然后要下车去看看情况。 这个时候,有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又把祝禹诚和云乔吓了一跳。他们俩刚刚受惊,神魂不稳,很容易受到惊吓。 仔细看来,是席尊。 这个傻大胆。 而席尊身后,居然还有长宁。 云乔:“……” 刚刚吐槽席尊,转瞬打脸——自己身边的人更傻大胆。 长宁搓了搓手臂,像是想要把鸡皮疙瘩搓掉,快步上了车。 她进来对云乔说:“可惨了,树林里到处都是残肢。猛兽真不讲究,也不整个人吃,这个咬个脑袋,那个咬一条腿的……” 云乔:“……” 姑奶奶你别说话了,我想吐。 席尊也道:“看样子死了好几十人,剩下的大概逃回山寨了。” 席兰廷走了进来。 他大大咧咧一坐,吩咐席尊:“让准备早餐。” 席尊:“……” 除了七爷,估计没人吃得下。 这个时候,驻点的守军赶过来了。守军的营长给席兰廷道歉,让七爷受惊了。 然后他指了指外面,有点胆战心惊:“怎么回事?” 席尊解释给他听。 驻点的营长很诧异:“我们在附近驻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山里的野兽出来伤人。这处山脉纵向特别深,野兽与人素来相安无事。” 席尊:“……” 那谁知道昨晚到底出了什么鬼事? 席兰廷:“土匪为祸乡野时,那些村民、路过的商队,也是连全尸都没有。现如今这下场,不过是报应。都别站着聊天,赶紧把铁路修好,咱们得赶路。” 营长道是。 他带过来的几百人,原本是保护席兰廷的,现在成了修路工。 人多好办事,半个上午就把被毁掉的一段铁路给补好了,暂时可以通车。 专列继续前行。 云乔说:“这个地方两面环山,土匪打伏击最适合了。不过最近几年,他们大概不会在此处埋伏了。” 祝禹诚同意这话。 逃回去的土匪,恐怕胆子都吓破了。 在火车离开后,驻点的士兵们把山林里的残肢都收拾收拾,寻了个空地烧了,免得引来更多的野兽,甚至把野兽引到村子里去。 这么一耽误,晚了几日,火车进了燕城的火车站。 他们到的这一日,燕城刮了好几天的大风停了,飘了雪粒子。 走的时候是仲秋,回来时落雪,整个界都好像变了样子。 不过,这雪粒子下了一会儿变成了雨,没有酿成今冬的第一场雪。 席家、祝家汽车都在门口迎接。 除了这两家,钱叔居然亲自过来了,特意接了云乔。 外婆周年他没回去,本打算过年再回的,只是接到了倪远明的电报,他很多事想要问。 云乔对席兰廷道:“七叔,我去钱叔家里吃饭,你们先回。” 然后又对长宁、静心说,“你们俩拎了行李先回去吧。”姊妹俩道是。 第269章 见见 云乔和钱昌平说了说路上的事、香港和广州的事等,就是没提魏海正。 钱婶准备了午饭,大家热热闹闹吃了饭,云乔和钱昌平移步北书房说话的时候,他才问云乔:“魏海正,他真的去祭拜婆婆了?” 云乔:“是的。” 钱昌平:“……” 云乔问他是什么想法。 钱昌平和倪远明不一样,他生母是个伎人,并非外室。所以,他不可能去揪着魏海正给他娘一个说法。 烟柳巷的伎人是不能怀孕的,但钱昌平的母亲怀了,她自己不小心。一碗打胎药下肚,居然无法奈何他,所以他娘认栽。 他娘那样的身份,是不敢带着孩子去找恩客的麻烦。 别说魏家那等豪门,就是稍微有点钱的人家,也不会要外头伎人生的孩子。 去找了,孩子被接进去,多半是溺毙。 钱昌平打小不在乎自己爹是谁,他娘不顺心了就要打骂他,所以他也不是很在乎娘是谁。 萧莺找到他们母子的时候,他娘要了三十两银子,迫不及待让萧莺领走钱昌平。钱昌平却在半路上逃了。 他那时候六岁,吃了很多苦,差点又被卖去做苦力的时候,他逃到了乡下,找到了萧莺。 从此,他就是萧莺的养子。 因为半年的流浪、几年受生母虐待的,让钱昌平很珍惜在萧莺身边的好日子:能吃饱、穿暖、睡好,还没人打他。 他没有倪远明那么深刻、浓重的亲情,他娘也不像倪远明的娘那样疼儿子,他娘更不像倪远明的娘是受了骗才怀孕生子。 所以,他最不应该去见魏海正。 不知为何,他想见见。 归根究底,每个人对亲生父母都有执念,渴望得到疼爱。 倪远明的娘把这些亲情都给了他,他不在乎;钱昌平却没有。 “真真可笑,我也没任何的物证,见到了也说不清。不知怎的,竟想和他见一面。”钱昌平说。 云乔:“钱叔,我自以为到了您现在的年纪和地位,这上绝大多数人都没资格指责你什么。 所以,你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给谁交代,只要你自己想去做。” 钱昌平:“……” 这件事,钱昌平纠结了很久。 云乔和钱太太都劝他去趟北平,见见魏海正。 不为旁的,单单为了自己这一念头。有些时候,某件事想象很美好,真得到了也就是那么回事。 去看看魏海正,也许钱昌平就会觉得自己这日夜难眠有点可笑,他甚至也未必会主动说自己的身份。 后来,钱叔真的去了。 青帮大佬到了北平,北平内阁徐总理亲自接待他。在席上,钱昌平见到了新的外交总长魏邦严。 魏邦严被他吓一跳,因为他真的和自己的伯父太像了。 他回去把这话告诉了魏海正,魏海正还随口说,让请这位钱副龙头到家里吃饭。 钱昌平答应得很干脆。 两人见面,钱昌平伏的心绪过去了,魏海正却是愣了很久。 后来钱昌平跟云乔说,他并没有承认自己和萧婆婆有关系,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而魏海正大概了疑心。见这么一次,他心里舒坦多了。 第270章 横刀夺爱 云乔回到了席家,给杜晓沁等人都带礼物了。 礼物动人心,这次没人找茬,就连那两个倒霉弟弟也乖乖的。 转眼进了腊月。 云乔派人打听香港徐家的事,得知徐寅杰早已回港,也得知徐家现在由长房当家做主,长房霸占了老爷子大多数的产业与财富。 徐寅杰就是长房的少爷,他的父兄在家族争斗获胜了。 不过,徐家的势力肯定大打折扣。 “那厮估计不会再回燕城来了。”云乔想。 她大大舒了口气。 对于徐寅杰,云乔总是无可奈何,现在这货离她千里,再好不过了。 日子进了腊月,席家也很空闲。 云乔除了自己看书,就是窝在席兰廷的院子里,两个人一看书、下棋,消磨光阴。 腊月初八,姜燕羽来找云乔,想让云乔和她一出门找佣人。 “……做什么?”云乔问,“你们院子里的佣人不够使唤?” “不是,我爸有几处小公馆在燕城,要收拾出来一套。”姜燕羽说。 云乔:“你们兄妹要搬出去?” “这倒也不是。”姜燕羽笑道,“是我爸妈,他们俩要到燕城来。” “为何?” “我爸和同侪吵架,为了给对方施压,他自请下野了。”姜燕羽道。 云乔:“……” 姜少爷学校里尚未放春假,他前段时间借口家里有事,出了次任务,还管了几笔买卖,请了很多假。 临近考试,他若是再请假,可能会面临被学校开除,所以最近姜少没空。 姜燕羽就让云乔帮忙。 云乔近来也没什么事。 外婆交给她的任务,她暂时陷入了困境。席家到底谁是杜雪茹的帮手,真正的杜晓沁被藏到了哪里,都需要云乔慢慢去查。 一旦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见不到真正的杜晓沁,云乔不会离开席家。 事情得慢慢来,云乔还有两年时间,她不急;专业课的书她已经背熟,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故而愿意跟姜燕羽到处逛逛。 姜燕羽问了席家的三太太,如何请佣人,又有云乔帮衬,像模像样。 云乔还去了趟他们那边的小公馆。 小公馆在苏南路的尽头,靠近护城河,就是席家外面那条河,也在河西岸。 “这院子湿气好重。”云乔一进来,闻到了挥之不去的霉味。 姜小姐叹了口气:“没办法,你们燕城临河又爱下雨,房子几天不照顾就是一股子霉味。” 云乔和她四下看了看,发现靠着墙壁的柜子腐朽了。 “得换家具,然后把房子烘烤几日,做的护墙板全部都要拆掉;屋顶肯定有漏水的地方,要不然这衣柜也不会烂,得修补。”云乔说。 姜燕羽:“太麻烦了吧!” “去看看其他的地方。”云乔说。 姜家另外两处小公馆,位于闹市区,楼下就是商行,车来车往,姜燕羽摇摇头:“我爸肯定嫌吵,他来电报就说要临河那套住。” 云乔沉吟,问她:“河对岸住吗?你父母不上班,家里肯定要请司机,不用担心交通问题,可以住到河东岸去。 我在那边有套房子,前不久才装好的,里面干净无霉味,环境也雅致幽静,还比较大。” 姜燕羽:“真的?” “当然。” “那太好了,我们去看看。”她欢喜来。 她实在不想拆这边的房子,可不拆这房子又住不了人,只得等父母来了,由她母亲慢慢操持。 两人从小公馆出来,下楼就是大街,她们俩遇到了盛昭。 盛昭穿一件绯红色羊绒大衣,领口围了白狐毛,衬托出她一张精致小脸,浓妆精致。 她挽着一人,身材高大挺拔,显得她格外小鸟依人;而身后还有两名男子跟随着。 都是她兄长。 盛家的男人都高大,独独盛昭是个小个子。不过她不算矮,在人看来刚刚好;和她相比,云乔显得太高了点。 “云乔小姐。”盛昭看到了她,先主动打招呼,“你们逛街?” “是啊。”云乔道。 盛昭身边的男士,有两位见过了云乔,此刻板脸;另一位不认识,笑着问:“阿昭,你朋友?” “这位是云乔,她是席家四太太的女儿。”盛昭道。 四太太的女儿,而非席四爷的女儿,云乔大概就是母亲和妹妹口那位横刀夺爱的狐狸精了。 “哦,是云小姐,果然名不虚传。”男子笑道。 这话特别有深意。 然后,他目光看向了姜燕羽,又故意问她:“那这位是谁?” 姜燕羽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但她该有的敏锐还是有。盛家少爷那不怀好意的口吻,她听懂了,微微蹙眉:“云乔,我们走吧。” 第271章 暴打一顿 姜燕羽觉得扫兴。 她暗暗看云乔脸色,低声对她说:“你不要生气呀。” “为何生气?”云乔问,“我从不因为陌生人而生气。” 姜燕羽都能感受到盛家少爷那言词里的不善,更何况云乔? 要是普通少女,面临那三个大男人的压迫,可能都要吓哭了,但云乔既不恼火也不委屈。 “还是你厉害,云乔。”姜燕羽笑嘻嘻挽住她胳膊,往她身上贴。 云乔推开她:“叫姑姑。” 姜燕羽:“……” 两人走得有点累,云乔又保证自己河东岸的小公馆色色齐全,不需要花时间,所以姜燕羽的心空闲了。 心一旦空闲,注意力就转到了其他方面,她有点馋。 街上卖很好吃的炒栗子,姜燕羽要去买一包,对云乔说:“你站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云乔道好。 她懒得过马路,就站在街边等着姜燕羽,百无聊赖看街景。 就在此时,一辆汽车突然朝云乔这边过来。 姜燕羽到了卖炒栗子的小贩跟前,发现他也卖烤红薯,还想问问云乔要不要吃一个,转脸却看到了汽车,吓得她尖叫。 她一尖叫,云乔回神,意识到身后有汽车正冲过来。在汽车快要撞到她的时候,她借助旁边路灯柱子,足下一撑,三两下上了柱子;汽车急忙刹车停稳,司机诧异想看看云乔怎么突然飞上天的时候,云乔落了下来,重重踩 在汽车的前盖上。 车子里的人,与云乔对视。 一阵骚乱。 云乔把车前盖踩下去一块,快速翻身下车,打开了车门,把驾驶座的男人拉了出来。 男人差点一个踉跄,旋即站稳了,笑容灼灼望着云乔:“没事吧云小姐?差点撞了你。” 此人是盛家二少爷,为人狡猾。 他叫盛昀,今年二十七岁。盛家的男人都英俊,而他可以算得上漂亮,和盛昭一样有两个深深梨涡。 他的兄弟们都在军有差事,只有他在警备厅,担任一个小小队长。他为人处事更圆滑,也更大胆。 他开车当然不是为了撞云乔,而是想要吓唬吓唬她,让她知道和盛家千金抢男人的后果。 哪怕云乔告状,席七爷也挑不出错,还不准旁人汽车一时失灵么? 所以,虽然他满怀恶意,此刻说话却比较客气,谈得上和颜悦色。 这种哑巴亏,吃来最难受。 云乔却不好打发,她脸沉如水,冷冷道:“你故意的。” “这不是,云小姐。”盛昀笑嘻嘻的,“我若是故意,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刚刚有个小孩子跑过来,我礼让他,才差点撞到了你。” 这个时候,姜燕羽跑了过来,急急忙忙要检查云乔:“你撞到了吗?” 盛昀见姜燕羽温柔,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当即利用她:“这位小姐帮忙劝劝,云小姐怀疑我故意撞她。” 姜燕羽抬头去看,突然撞进这么一双温柔的眼睛,她脸莫名发红,心滚烫。 盛昀对这招司空见惯,立马更热情对姜燕羽:“小姐贵姓?今天遇到两次了,咱们真有缘分。” 刚刚虽然见到了,但没人给他们介绍,也不算相识。 姜燕羽:“……” 她舌头很不争气发沉。 云乔却在这个时候,朝盛昀袭来。他急忙躲开,再也没心思和姜燕羽调情。而云乔步步紧逼,就是要打死他的架势。 第272章 你们兄弟一起上 盛昀功夫不错,还以为可以戏弄云乔,不成想这小女子颇为了得,很快盛昀挨了她一拳,半边面颊都疼。 云乔发狠来,谁也不放在眼里。 姜燕羽直愣愣看着,就见云乔把盛昀狠狠揍了一顿。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盛昀让云乔;后来就发现,盛昀气得额角青筋都出来了,还是被云乔追着打。 最后一个过肩摔,云乔把盛昀重重摔在地上。 盛昀后脑勺磕到了青砖台阶,疼得他脑袋嗡嗡,半晌没爬来。 盛昭与大哥、三哥还没走远,二哥说开车先回去,不成想却瞧见了他在和云乔打架。 等他们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战斗结束的时候,云乔把盛昀打倒在地。 “二哥,二哥你怎样?”盛昭急急忙忙去搀扶她哥哥,急得要哭,回头又对云乔道,“云乔,他有什么不对,你跟他讲讲道理,怎么动手?” 云乔:“他想要撞死我的时候,跟我讲道理了吗?开车既动手也动脚,他动得,我动不得?” 盛昭:“……” 盛家老大沉了脸。 老三站身:“云小姐,这就是你的道理吗?谁赢了谁说话?” 云乔见他想要揍自己的意思,冷冷睥睨他:“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姜燕羽:“……” 云乔面对盛家兄弟,依旧放狠话,大有“你们兄弟一上,打不死你们我倒着爬回去”的架势,非常厉害,把姜燕羽看傻了。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盛昭哭了来,“快,送二哥去医院。” 姜燕羽也拉云乔:“云乔,云乔算了吧?我们还要去看房子呢,云乔。” 盛家兄弟把盛老二搀扶上了汽车。 盛昀这会儿头晕眼花,眼眶还挨了云乔一拳,有点睁不开,狼狈得想要杀人放火。他要是脑袋不这么嗡嗡疼,疼得他想吐,他一定不会放过云乔。 姜燕羽又死死拉住云乔胳膊,让云乔无法。 他们就这样散了。 盛家众人离开,云乔和姜燕羽也乘坐黄包车去了河对岸。 到了云乔的小公馆,姜燕羽还在说她厉害:“你居然能把一个男的打那么惨。” “那还叫惨?你是没看到,他撞过来的时候那表情,简直……”云乔回想了下,越想越气。 那种想要吓唬她、轻视她,故意捉弄她,带着满满的恶意与戏耍,简直不堪忍受。 她要是做错了什么,她心里可能会好受点,偏偏她什么也没做。 席兰廷与盛昭没有任何关系,两个人连前男女朋友都不算。盛昭嫉妒席兰廷跟云乔关系好,勉强可以理解。但盛家男人们这么护短,就不可理喻。 云乔没有伤害盛昭,他们爱妹妹可以;以伤害云乔的方式,不行。 她这次出手狠,是以儆效尤。 姜燕羽仍说云乔十分了得:“让我哥哥以后别招惹你。” “我不打他,他是个孝顺好孩子。”云乔道。 姜燕羽:“……” 云乔老气横秋的口吻特别好玩,把姜燕羽逗得直乐。姜小姐懒得折腾,见此处小公馆干净整齐,家私齐全,又不算特别偏僻,临近大桥,过河很便捷,就同意住下了。 第273章 姑姑辅导你 晚夕回来,姜燕羽把今日看房子种种,告诉哥哥,让她哥哥去给北平回电,顺便问父母何时动身。 然后又说他们遇到盛家兄妹之事。 “……云乔把他打得爬不来,他兄弟抬他去医院了。”姜燕羽道。 姜少听了,白玉似的面孔没什么活气,非常冷淡说:“她一向好功夫。” “你不觉她强势?”姜燕羽笑问。 姜少:“她是云乔,应该强势,不强势怎么当姑姑?她外婆产业无数,很多人靠她吃饭、凭她拿主意,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 姜燕羽狐疑打量她哥哥:“你喜欢云乔?” 姜少戳了下妹妹额头,恨铁不成钢:“你一天到晚脑子空空,就会想些风花雪月。家国将破,四分五裂的国土上,哪里容得下儿女私情?” 姜燕羽:“哥哥你走火入魔了,你还不是真正的革命党。人家真正的革命党,也要结婚生子,喜欢旁人怎么了?” 姜少跟妹妹道不同不相为谋,懒得多嘴。 夜里九点多,四房那边睡了,姜少走到后窗,轻轻吹了几个口哨。旋即,走廊尽头的长窗推开,有黑影悄悄下来,似只猫般迅捷轻巧。 云乔时常走这条路,再熟悉不过。 她又翻过四房的院墙,在墙根阴影处,见到了姜燕瑾。 “有事?”她问。 姜燕瑾:“姑姑那房子,租金几何?” “你姑姑不缺钱。”云乔说,“不用给租金,让给你们住。” 姜燕瑾道谢,又问:“今日可吃亏了?” “盛家老二那事?” “嗯。” “听闻盛师长乃督军心腹,我不想七爷难做,才没下狠手。这种籍籍无名的公子哥跟前都能吃亏,那我也跟废物无二。”云乔道。 姜燕瑾想妹妹说,云乔对谁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凡人识趣避让”的臭屁脾气,形容得果然很准确。 “只是有点担心姑姑。”姜燕瑾客气又礼貌,“没事就好。” 云乔颔首。 她又问姜燕瑾,最近功课如何。快要考试了,是否会不及格:“你今年缺了不少课。” 姜燕瑾:“略感吃力,我最近都在熬夜补课。” “我可以辅导你,我已经自学完了大学课程。你专业与我相似。”云乔说,“反正我最近无事。” 姜燕瑾想了四房的种种,又想下人们嚼舌根的劲头,生怕这些人作死给他和云乔传八卦,当即摇摇头:“不用麻烦,还有一周考试,我能应付。” 云乔这货,关爱门徒也只是随意走走过场,不走心。 她不勉强:“那你回去看书吧。” 姜燕瑾来见云乔,是一种任务性的,跟那些信佛的人逢年过节烧香类似——心意到了就行。 他转身走了。 暗处有人咳嗽。 云乔没提防,吓了一跳。 那人急忙出声:“云乔小姐,是我。” 是席荣。 云乔舒了口气,提的心归位,又问他:“你找我有事?” “听到暗号声,有点不太放心。”席荣道,“所以过来瞧瞧,我也是刚到。” 云乔颔首。 席荣又道:“您若不困,可以去看看七爷。他这会儿也没睡,方才还问您今天和盛老二打架的事。” 云乔:“……” 她随席荣穿过茂密得遮天蔽日的竹林,往席兰廷院子而去。 她心里没什么负担。 席兰廷给她的感觉,和外婆相似:偏袒她。 云乔闯了天大的祸,只要她有个理由,外婆都不会怪她,哪怕有些时候她的理由很牵强。 此等滋养之下,云乔谁也不怕。席兰廷同样会偏袒。 第274章 一起熬夜 席兰廷果然还没睡,此刻坐在沙发里,手边没放书,只是用手指敲击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似在出神。 云乔进来叫了声他:“七叔。” 席兰廷回神,略微颔首:“坐吧。” 云乔坐下,自己倒茶喝,丝毫不见外,跟席兰廷讲今日种种,也不隐瞒。 “……盛师长若是找过来,我也不怕他。”云乔道,“盛昀让家长出面,我就让钱叔出面,看看谁的后台硬。” 席兰廷:“是我不算你长辈,还是我后台不够硬?” 云乔当即找补:“怕给您添麻烦。” “不麻烦。”席兰廷似伸了个懒腰,很是无聊,“最近太闲,我找点事做。” 云乔道谢。 到了席兰廷这里,略微坐了坐,她自己喝了两杯茶。已是深夜,她越喝越清醒,索性不走了,和席兰廷聊了来。 光聊天有些无聊,席兰廷还拿出棋枰。 室内炉火徜徉,只开了窗棂小小缝隙,透进来一点清寒的冷气,整个屋子暖得烫人,外面风氅穿不住。 云乔索性脱了外衣。 她里面穿一件葱绿色小袄。 席兰廷看到了,挑了挑眉:“没想到,你还……挺活泼的。” 云乔低头一看,微微发窘。 这件小袄是前些年做的,旧衣裳越穿越柔和,虽然不怎么暖了,但轻便舒服,云乔有时候在室内就爱穿它。 方才姜燕瑾在外面吹口哨,她还以为对方有什么急事,披了件风氅就下楼,里面衣衫谁看得见? 不成想,被席兰廷看了个正着。 自从她去过广州和香港,跟程殷那厮做了朋友,云乔就很少穿颜色特别鲜艳的衣裳,用程殷的话说:“你们内地乡下人,大红大绿的衣裳穿,土。” 谁还不要点体面? 虽然揍了程殷那口无遮掩的货一顿,云乔的确是把这话记住了。 平常时节,她是不肯穿这样很明显艳色过头的衣裳见人。 哪怕过年时候挨不过去,非要穿大红色,她也一定要点缀点白色,来缓和那秾艳。 今日倒是没遮没拦的,让席兰廷看了个笑话。 “……我年轻,穿得活泼点也适合。”云乔反驳。 席兰廷:“这就恼了?” 云乔:“……” 他分明在调笑她。 云乔不再理会,专心致志和他下棋。她这次有意大杀四方,故而棋力强劲不饶人,几乎是步步厮杀。 如此,就很容易被席兰廷反杀。 云乔一连输了好几回,又因为喝了席兰廷这边的茶,人越来越精神,非要找补一场不可。 席兰廷说她:“不让你赢一回,我今晚没得睡了。” “什么叫让?我刚刚差点赢了,你作弊。”云乔说。 她本来要赢的,但席兰廷俯身从她这边拿茶壶,靠得太近,云乔鬼使神差的心思走偏。 她觉得七叔领口的肌肤特别白,一点微弱的气息从那衣领散发出来,像阳光晒过树林的味道。 云乔思路一断,胡乱下了一子,把自己送上死路。 她认定是席兰廷用美男计,搅扰了她。 “你自己不争气,还好意思叫屈?”席兰廷冷淡。 云乔:“总之不用你让,我肯定能赢。”“你赢不了。” 第275章 愿赌服输 “我能!” “若是赢不了,明早请我吃早膳。”席兰廷道。 云乔咬牙:“赢了就是你请。” 两个人打赌。 不知不觉,云乔和席兰廷下棋到了后半夜;她不困,席兰廷也不见疲倦,两个人精神抖擞。 直到墙上自鸣钟敲了六下,已经早晨六点了,云乔还是没赢一局。 “七叔,你还真不让?”她有点乏力,似乎在说席兰廷没有君子风度。 “让,不是看不你?”席兰廷不以为意,丝毫没觉得自己欺负了小姑娘,“走吧,去吃早饭。” 云乔:“……” 其实,到了晚上四点左右,她就有点累了。没什么睡意,但脑子很沉,转不动。 席兰廷也一边阖眼打盹,一边照样杀得云乔片甲不留。 冬日的清晨,六点尚未日出,远处的天是青灰色,慢慢泛白,又染一分红霞,终于骄阳东升了。 云乔打了个哈欠,裹紧自己的风氅,坐上了席兰廷的汽车。 她请席兰廷吃了早饭。 吃了饭,云乔好像又活过来了。然而她的能量持续不了多久,回程路上睡了。 她睡也不好好睡,把头一偏,差点撞到了车窗。 席兰廷将她脑袋板过来,让她半躺着,枕在他腿上。云乔可能途醒了下,然而发现这个姿势很舒服,就继续臭不要脸装睡。 阳光充足,车子没有拉上那软滑的帘布,故而几缕金芒照在云乔脸上,葱绿色小袄的领子,从她风氅领口露出来,宛如一截鲜嫩的绿芽。 勃勃生机在她身上流转,她鲜活而热烈,是个生命力旺盛的小姑娘。 席兰廷低头看着她,心里说不出何等滋味。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瞬间,他表情格外的纠结。他拿不定主意,摇摆了多年的心,至今还在飘忽着。 到家之后,云乔没怎么醒透,席兰廷让她在他床上睡,她想也没想,合衣倒下。后来席兰廷想要给她脱了风氅,她还不乐意哼哼两声。 席兰廷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 离开院子时,守着的是席尊。他对席尊说:“待她醒了,叫人送饭过来。” 席家有大厨房,也有各处院内的小厨房。就像四房,他们是自己领了每日饭菜回去,由厨娘自己做。 这样,省时省力。 席兰廷也有自己的厨房,只是不在他院内。他这院子,外人轻易进不来。 “您要出门?”席尊问。 一旁的席荣站身,打算去替他开车。 席兰廷摆摆手:“我自己开车,你们都不用跟着。” 两随从道是。 席兰廷驱车打算出城,却在席氏大门口被督军府的人拦住。 坐在汽车里等着他的,居然是督军本人。 席兰廷下了车,看着一身铁灰色军装的督军,对他点点头。 “上车吧大哥。”席兰廷道。 席督军:“你自己开?” “对。”席兰廷道。 席督军:“……” 他犹豫了下,还是上了车。他的副官们在后跟着,一共四辆车。 席兰廷往后看了眼,表情淡淡:“出行带这么多人?” 席督军:“以前去外地都不会带这么多人。但经过了上次遇刺,我现在真怕了。” 他跟席兰廷聊了聊生计。 他快五十岁的人了,至今无子,不管是嫡出、庶出,一个也没有。他不肯过继侄儿,是一种不服老的表现。 他总觉得,没到那个时候。可他现在开始怕了,也在考虑过完年从族过继一人,以及让洁招婿入赘。 第276章 打人 家事未定,席督军出门都小心翼翼。 “不用怕,你最近十年都没大灾。”席兰廷漫不经心说。 席督军听了,却是心口大大一松。 他上次几乎算死过一次,席兰廷早在七八年前就给他过预警,说他有一场大祸,只有非常渺茫的一线生机。 真的很渺茫。 那时候,需要萧婆婆那样的人正好在附近,在他断气半个小时内赶到,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萧婆婆这样的大能,不可能受席督军聘用,随时都在他身边待命——他的命还没精贵到能用萧婆婆的地步。 席兰廷也不知大灾具体是哪一日。 不过万幸的是,席兰廷把云乔留在了身边,关键时刻救了席督军一命。 “小心为上。”席督军道。 他大早上过来,肯定不是为了陪他弟弟闲逛。只是话在嘴边,他犹豫再三没说。 他不说,席兰廷就不问,把装傻演绎得非常到位。 车子出城,近郊的地牢是光绪年间席家祖辈建的,关押土匪与叛逆。此处阴森,曾以酷刑闻名,震慑后来者,导致此处匪患消停多年。 有人在门口迎接,乃是席兰廷的随从之一席双福。 “七爷。”他恭敬打开了车门,目光一转才看到席督军,又补了句,“督军。” 席兰廷略微颔首,点点头。 席督军随着他下了车。直到此刻,席督军还是没说话,只随席兰廷往里走。 兄弟俩都不做声,只余牢房的青石砖上来来回回沉重脚步声。 靠前一间单独牢房,里面的人躺着,气息奄奄,浑身血迹。 “怎样?”席兰廷问。 席双福:“已经打过了,七爷。” 牢里的人艰难睁开眼,眼皮肿得厉害。瞧见了席督军,他似提了一口气,朝这边爬过来:“督军,救我……” 席督军的眉头微微蹙。 他终于看向了席兰廷,低声道:“小七,借一步说话。” 席兰廷似乎很满意,心情不错,随着督军转到了牢房的看守间。兄弟俩坐下,席兰廷还好心给督军倒了一杯茶。 半温茶水,又苦又涩,督军喝一口差点倒牙。 “兰廷,不是大哥闲得发慌,要管你的事。你也知道,我跟盛亚泽同袍情谊,出生入死。早年他替我挡过枪,这些年他也是忠心耿耿。 他儿子们呢,一个个也算听话懂事,大是大非上没出过乱子。昨日盛昀撞云乔小姐,只是吓唬她。街上的人都看到,没撞到,反而还被云乔小姐打了一顿。 盛亚泽半夜去督军府,求我保盛昀一命。兰廷,盛昀罪不至死,你已经把他打成这样,不如让我带回去吧?”席督军道。 席兰廷昨天下午就知道盛昀与云乔冲突。 无缘无故,为何要撞云乔?还不是因为席兰廷? 此事因他而,云乔没受伤是云乔有本事,不代表席兰廷可以装聋作哑。 他叫人直接从医院绑走了盛昀,当着盛家兄弟与副官的面。 没人敢阻拦。 他让席双福看着,先给盛昀吃点苦头。 盛家不敢找席兰廷麻烦,只得去求席督军。 席督军却说:“明早我来想办法,你先稍安。小七不至于杀人,但他也不会客气,你就当给你儿子买个教训。”盛师长感激涕零。 第277章 老祖宗 盛师长对督军有恩,又是督军最亲密的心腹之一,督军也不想因为这点事弄得不可收拾。 所以,他亲自来替盛昀说情,看着盛师长的面子。 席兰廷慢条斯理喝茶。 他舌头像是不知滋味,苦涩微凉的隔夜茶,他如品琼浆玉液,一口一口喝得心情舒畅。 “大哥你说了,自然要给你这个面子,你可以带他回去。不过,我要他一条腿。”席兰廷说。 席督军脸色微变:“兰廷……” “他那条踩了油门的右腿,给我留下来。”席兰廷道,“要不然,他们这些人不知轻重,谁都敢得罪。” 席督军:“……” 要个残废的儿子,时时刻刻提醒盛亚泽,这是席家给的屈辱,那席督军求这个情有什么用? 盛昀的确没犯大错。 席督军听盛亚泽那口气,他儿子不仅仅没有伤害谁,反而被云乔当街打了一顿,是很委屈的;又被席兰廷抓走,更委屈。 “兰廷,你看……” “或者我砍了他两只手,不要他胳膊,就两只手。”席兰廷道。 席督军这时候有点急了,说话一时没过脑子:“老祖宗……” 席兰廷倏然看向他。 他漆黑眸子,在抬眸瞬间一下子变成了淡金色。明明还是那副英俊至极的面容,却愣是多了种妖气。 席督军肩膀似被他目光压得千斤重,膝下一软,立马跪下:“不是,兰廷,兰廷!” 他像是要强化自己的记忆,用力叫了两遍这个名字。 席兰廷一杯茶终于喝完,淡淡道:“来。” 他眼神恢复了清明。 席督军慢慢爬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席兰廷声音不疾不徐,轻柔缓慢告诉他:“你为属下能做到如此,这是你的心意。看着你面子,我叫双福打断他的腿,他休养几个月就能复原。如此,你能接受吗?” “是,可以,能接受。”席督军有点语无伦次了。 他被席兰廷突然变脸吓到了。 “告诉盛亚泽,下次他家谁再敢对云乔不敬,我不抓他儿子了,我要宰了他。”席兰廷又道。 席督军再次道是。 席兰廷慢慢走出牢房,席督军跟着。远远的,席督军似乎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他怀疑是自己错觉,然而下一瞬,年轻男人鬼哭狼嚎的嘶吼传了出来。 席督军感觉自己膝盖有点疼了。 席兰廷和席督军站在门口,兄弟俩默默抽烟,谁也没说话。 很快,副官把昏死过去的盛昀抬了出来,抬上了汽车。 席督军:“小七,我先走了。” 席兰廷:“去吧。” 席督军迫不及待上了自己的汽车,副官们一溜烟跟上,风驰电掣离开了牢房门口。 席双福随后出来。 “回去吧。”席兰廷也道,“怪没劲的,盛家那老货居然搬督军来做说客。” 席双福不说话,默默跟着。 回去的时候,是席双福开车,席兰廷坐在后座打盹。 席督军那一声“老祖宗”,似乎在他身上加了几千年岁月,他无端想了很多往事。 想着想着,他就出神了。 他专门捡有趣的想。这时候就发现,他漫长无涯的生命里,有趣的事都集在那十年里。 十年一梦,他还活着,往后却跟死了一样,浩瀚岁月再也没给他留下半分涟漪,他记忆里是一团死水。 就连最近百年来的诸多事,他都不太记得了。 他永远留在洪荒初始的时候,与她相遇的那些日子里。游走人间的,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 席兰廷阖眼,突然对席双福说:“开快点。”席双福道是。 第278章 七叔的梦话 这位叫双福的随从,寡言少语。不同于席长安的稳重,他更多时候很内敛,甚至羞涩,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但他的性格,并非缓慢稳重,他急来的时候风风火火,只是外表不太显露。比如说主子让他把车子开快点,他就真的把油门踩到底。 官道有泥坑,坑坑洼洼的,席兰廷骨头都要散架。 自己发出去的命令,不好朝令夕改,只得任由席双福一路快马加鞭,车子贴着地面飞回了席公馆。 车子停下时,席兰廷舒了口气,第一次有了想换个随从的念头。 席兰廷去看云乔。 云乔还在睡。 一夜未眠,加上饱餐一顿,她睡得踏实又安详。 她心里没有半分污垢,藏着的全是快乐与开朗。 她在外面不吃亏,谁敢招惹她,她就要暴打人家一顿。席兰廷觉得她可以一辈子这样活着,活得很潇洒。 再过两年,等席兰廷的事情做完,把她嫁到广州去吧。 广州那小子人品不错,胆子很大,能力也是罕见的强,配得上她。 她可以和程立过完这一生。 席兰廷端详着云乔睡颜,心想:“你就这样吧,永远沉睡在这躯壳里,做个快乐的普通人。” 席兰廷想到这里,突然又想:“等你们夫妻俩死后,我就去给你们家孩子做老祖宗好了。 你们家孩子,肯定也跟席家这些孩子们一样,一个个不成器,一代不如一代。没人扶持,很快就落寞了。” 想到这里,席兰廷觉得自己要换个姓,到时候叫程兰廷。 他自己念了念,很嫌弃:“不好听!” 思绪如潮,他躺在云乔旁边,迷迷糊糊也睡了。 睡梦,他又回到了那片花海,随手摘了一朵花,别在她鬓角:“不要做这道貌岸然的样子,你心悦我,你自己有数。” 她很恼怒,摘了花扔掉,转身要走。旋即,一阵风似的她回来,扑到他怀里。 她似乎很喜悦,又似乎哭了:“我会后悔的。” 她的预感没有错,她而后一次次反省自己,总在为自己当初不够坚决而后悔。她后悔自己沉迷那点心动与美色,落入那样阴险的陷阱里,毁了一切。 在梦里,席兰廷一次次告诉那个扑向他的女人:“你会后悔的……” 云乔醒过来,已经是半下午了。 他们提前吃晚饭,又当午饭。 云乔在饭桌上对席兰廷道:“七叔,你说梦话了。” “胡扯。” “真的,你说‘后悔’。”云乔道,“你后悔什么?” “后悔跟你下一夜棋。”席兰廷说,“还得管你的饭。吃完回去,麻利点。” 云乔:“……” 此刻在医院里,医生们接上了盛二少那条被生生打折的腿,用木板固定好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处理干净了。 席督军对着他,破口大骂:“什么人都敢招惹,什么事都敢做,你还懂什么是律法?开车撞人,当街行凶,你还算是个人?” 盛二少被骂得大气都不敢多喘。 医护人员不敢劝,这位可是手握生死大权的席督军。外面盛家众人——盛师长、盛太太和盛家其他孩子,也噤若寒蝉。 第279章 找场子 席督军把盛二少痛骂一顿,终于走了出来。 盛师长急忙跟上,跟他道歉:“都是我教子无方。” “管管这些孩子。你不管,有人替你管,到时候你就该心疼了。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你用这点小事来求我,你心里好受?”席督军又道。 盛师长很是委屈:“唉……” “撤他的职。”席督军又道,“让他闭门半年,反省反省。或者出去念念书,再长长见识。” 盛师长心里咯噔了下。 孩子被打成这样,还没完…… 盛师长一直觉得,席家对席兰廷纵容过头。现在看席督军这小题大做的架势,盛师长更加意识到,席兰廷乃是席家的逆鳞,碰不得。 而席兰廷身边的人,轻易也动不得。 盛师长受了一肚子气,转而又把盛二少骂了一顿。 可怜盛二少,这会儿浑身疼:骨头疼,耳朵也疼。 得知警备厅的差事也丢了,盛二少干脆任由自己昏死过去,权当这是一场噩梦。一时恶作剧,怎么酿成了这个局面? 盛昭在旁抹泪。 盛师长转而骂她:“都是因为你!早就告诉过你了,席七爷对你无意,你偏犯贱不肯信,连累我们!” 盛太太护住女儿:“你骂她做什么?” 盛家大少、三少也出声,替妹妹辩解,觉得妹妹根本没错。 盛师长气了个倒仰,转身走了。他听不得女儿哭,一哭他就心软,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崩塌了。 反正这件事,盛家从盛师长往下,都觉得他们很委屈,是席家以权压人,是席兰廷和席督军不宽容。 盛家则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云乔过了好几天才知此事。 七叔为她出气,她倒也有点意外,去跟席兰廷道谢。 席兰廷依旧坐在暖炉前看书,目光专注。他手誊抄的古籍,似乎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跟盛家毫无瓜葛,他们不是冲你来的,是冲我。不给他们点颜色,他们就要得寸进尺。”席兰廷道。 云乔还是道谢。 她说着,又被席兰廷手古籍吸引,突然道:“七叔,你这书能不能给我看看?” 席兰廷立马阖上了书,非常警惕:“不行,这是私人书籍,不能外借。” 云乔:“……” “任何时候,都不要随便翻我的书,可明白?”席兰廷又道。 云乔只得点头道是:“我不会。” 说完正经事,席兰廷就道:“今日管饭,你自己去找几本小说,等会儿一吃饭。” 云乔则道:“我要出去,不在这里吃饭。” 席兰廷抬眸。 云乔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不不,我没有赌气,真的有事。姜家人前天到了。 那边是我的小公馆,我不好不露面。所以我打算去看看,又不能晚上去,只得午了。” 席兰廷目光收回,落在自己书页上:“姜家跟你有何关系,这样热诚。” 云乔:“无聊嘛。” 席兰廷:“……” 这个理由,真是无懈可击。 席兰廷摆摆手,示意她自便。云乔买了点礼物,带着自己的婢女静心,两个人去了姜氏那边。 第280章 哥哥可怜 今天周末,姜燕瑾也在家。 云乔发现,姜家兄妹又换上了很成熟的装扮,两个人衣着都是非常老陈的颜色,头发也输得整整齐齐,甚至用了发油。 姜夫人在客厅见了云乔。 “……多谢云小姐借房子给我们住。”姜夫人道。 云乔:“您不要嫌弃简陋即可。” 姜老爷更衣,稍后才下楼,看到云乔也是非常热情。 “云姑姑,久仰大名。”姜老爷道,“这些日子,两小儿多亏你照拂。” 云乔对这样夸大的夸奖,照单全收:“姜老爷客气了。” 他与云乔寒暄,话里话外是他到了燕城,想要认识这边的帮派大佬,求得庇护。现如今不管是做官还是经商,甚至军政府高层,都会跟帮派大佬打好关系。 姜老爷要走钱昌平的门路。 原因无他,因为姜家少爷是云乔门徒。姜燕瑾挑挑拣拣说了云乔的身份,却没说他自己的。 云乔又是钱昌平的侄女。 钱昌平跟祝家貌合神离,所以姜老爷不能去拜祝家的码头。 再说,在姜老爷看来,钱昌平这个人书卷气更重,更适合结交。不像祝龙头,匪气太重了,姜老爷跟他话不投机。 “钱叔那边,我做不了主。”云乔对姜老爷说,“我可以去帮您问问。” 姜老爷道谢。 云乔在这里吃了午饭。 姜老爷下野,居然还带着厨子,可见平日豪奢成风。 听闻他租了专列南下,带了家仆二十多人,这小公馆都不太够住了。幸而后花园还有几个库房,都收拾出来住人了。 午饭后,云乔打算告辞,却听到佣人说:“席督军与夫人小姐来访。” 云乔不好直接走,只得对姜氏夫妻说:“我去燕羽的房间坐坐。” 姜氏夫妻则建议她一块儿待客。 席督军等人进来,居然不是席夫人作陪,而是二姨太郝晚云带着席洁一来的。 郝晚云在督军府身份贵重,平日在外也有“督军夫人”的份量,所以姜夫人不敢怠慢,客气招待了他们。 “云乔小姐也在?”席督军笑容和蔼,主动和云乔打了招呼。 云乔回以微笑:“督军,我上午来的。” 郝晚云也和云乔说话。 席洁沉了脸,很想甩脸子给云乔看,却被郝晚云制止了。 “……这小公馆是我的。”云乔似乎在解释为何她出现在这里。 “你的?”席洁嗤之以鼻,“我七叔的吧?” “洁!”郝晚云用力握紧了她的手,示意她别口无遮掩。 席洁忍了这口气,不是因为怕云乔,也不是郝晚云的提醒,而是她看到她父亲微微变了脸。 她当即不敢造次。 姜家夫妻笑着打圆场,云乔先和姜燕羽回房了。 “席洁真讨厌。”姜燕羽说,“她要是做了我嫂子,肯定会欺负我哥哥的。哥哥真可怜。” 云乔:“的确。” “云乔,要不你嫁给我哥哥吧?”姜燕羽拉住她的手,“这样,我哥哥就不用可怜了。” 云乔:“我是姑姑,我嫁给他,这叫乱lun。” 姜燕羽:“……” 可你这个姑姑,又不是真的。 席督军等人要吃晚饭,云乔先告辞,又带着静心去了钱叔那边。 晚饭后,席洁和郝晚云乘坐一辆汽车,席督军乘坐另一辆,离开了姜氏的小公馆。 席洁一上车就发脾气:“姜家都倒了,怎么还要联姻?姜燕瑾跟块木头似的,一点也不知凑趣,我凭什么嫁给他?” 郝晚云:“姜家只是退了。姜总长一退,内阁那边成了一团浆糊,北平离不开他,姜家不可能倒的。” 席洁不屑一顾:“拿乔,迟早要完蛋!我不喜欢姜燕瑾,我不想嫁给他。”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郝晚云笑道。 席洁脑海里顿时浮动了一个修长挺拔的影子——那是祝家大少爷祝禹诚,青帮的大公子。 “喜欢有出息的男人。”席洁说,“姜燕瑾就是个被父母过度管束的公子哥,什么能耐也没有。我看他就讨厌。”郝晚云:“……” 第281章 催婚 姜氏夫妻到了燕城,除督军与其他耳目聪灵之士,其他人并不知晓他们住处。 姜燕瑾与妹妹都过不惯家生活,父母很多要求对他们而言是苛刻古板的,还不如在席家自在。 故而,姜燕瑾对父母说:“我考试结束在过来。待春假结束要上学了,我还去席氏住。要不然,我成天进进出出,引人注目。” 他父对此不以为意:“也可,反正我们在燕城不会久留。” 下野是逼宫之举,姜总长在北平一手遮天,能与内阁分庭抗礼,岂会真做个闲散翁?他官瘾尚未到头。 他迟早要回去。 姜小姐也对父母说:“我同哥哥住,平日里照料他饮食居。” 姜夫人不悦:“你还是同我们住。对了,这偌大燕城,繁华热闹,可有与你适龄的家男儿?” 姜燕羽目瞪口呆。 这都要催婚? 难得从父母小公馆逃脱,姜燕羽到了席家,与云乔在室内喝茶闲聊。 她怨声不歇:“一来就催我结婚。” 云乔对姜家不太熟悉,故而问她:“你父母的孩子,就你兄妹二人吗?没有姨太太生的?” “我父亲早年有过两位姨太太,是他十四岁时候我祖母放在他身边的两个通房丫鬟,后来也一直服侍。 这样的老通房,我母亲也尊重她们,所以过门之后抬了姨娘。不过她们都去了,没留下一儿半女。 不过,我母亲生了三个孩子,我还有个二哥的。我二哥在七岁的时候夭折,当时是生病,病得很重。 再后来,我母亲又出事。从此之后,我父亲对她既有愧疚又疼爱,所以没有添过新人,他儿女也只有我和哥哥了。”姜燕羽道。 云乔抓住了话音,试探着问:“你母亲出过什么事?” 姜燕羽一时卡壳。 云乔见她语塞,转移了话题。 楼下传来刺耳钢琴声,是男孩子的老二席湛正在学钢琴,每天都要练习一个多小时。 杜晓沁特意请了个家教。 家教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朴素沉默,有点羞涩。不过,她钢琴弹得特别好,从小学的。 她家里曾经阔气过。 后来生意失败,父亲因郁郁不得志而染上了鸦片瘾,败光家业,她需得一边打工一边念书。 “好吵。”姜燕羽要捂住耳朵,“咱们出去玩吧,在外面吃饭。” 云乔道好。 她们俩下楼,正好遇到杜晓沁等人在客厅坐,家庭教师林榭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小袄,下面是同色学生裙,正在授课。 杜晓沁——应该说杜雪茹,对云乔不过尔尔,对姜燕羽却很热情。 “姜小姐,这是要回去?我还叫厨子做了炖老鸭汤,你吃了午饭再回。”杜晓沁道。 姜燕羽笑容温柔,粉腮明媚,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很好拿捏的样子。 “不啦四太太,我要请云乔出去吃饭。上次她帮我忙,欠了她一顿饭。总是不请,显得我小气。”姜燕羽说。 杜晓沁听了,立马道:“过几日再请。过几日澜放假了,你们一吃。人多热闹,光你们吃饭,有什么意思?”姜燕羽还是那副脾气,柔软可亲:“那过几日我再请澜小姐。今天答应了云乔,我这个人不太习惯爽约。” 第282章 巧遇 杜晓沁没办法,只得对云乔道:“那你多照顾姜小姐。外面冷,早些回来。” 云乔:“知道了妈。” 正在学琴的席湛看了眼这边,冷哼了声;林榭早已察觉到了不对,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天,放学之后要在外面游荡很久的席清,早早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问:“林老师呢?” 佣人说林榭今天是上午来的,已经走了。春假里,林老师都要上午来给席湛补课,而不是放学之后。 席清非常失望。 他突然也想学钢琴了。 佣人觉得席清对比他大六岁的林老师有非常不一般的热情,胆战心惊。这要是被四太太知晓了,肯定得发脾气。 云乔与姜燕羽出门,两个人去吃了一顿丰盛午饭,下午的时候,姜燕羽想去书店看看。 云乔也想去淘点新书。 “想要买到英书,得去燕城大学门口的书店,那边才有得卖。”姜燕羽很有经验的样子,“那边有好大的书店,咱们去吧,说不定还能碰到我哥哥。” 云乔没异议。 她们俩在书店逛了大半日,各自买了几本书,出来时候正好遇到姜燕瑾,他也要买书。 “……你们怎么在这?”姜燕瑾很意外,“来找我的?” “没有,我们来买书。”云乔道。 凑巧遇到了,她们略微等了等姜少,等他选好了书,一离开。 姜少要请客吃饭:“你们俩想吃什么?咱们吃了再回去。” “我想吃碗鱼汤面。”云乔说。 姜少与姜小姐北方人,习惯了牛羊肉等面,没怎么吃过鱼汤面,都很诧异:“有专门卖这种面的吗?” “很多。”云乔道,“开车街上转悠,随便找找。” 很快,姜少就寻到一处。 这家鱼汤面馆子比较老旧,门帘都褪了颜色。但里面干干净净,客人还不少,被烘托得暖融融的,很舒服。 云乔三人寻了个角落处坐下,都点了一碗鱼汤面和几样小点心。 “尝尝有什么好吃的。”姜小姐有点期待,也很激动。 姜燕瑾则无所谓:“面就那样。” 结果这位少爷自打脸。 鱼汤面汤汁乳白,面条劲道,上面还铺了一层鲜美嫩滑的鱼肉。 “……这鱼肉是黑鱼。”姜小姐说,“这鱼汤嘛,好像有点鲫鱼味道。” 姜少没说话,一口气吃了一碗,让小伙计再上一碗。 等待的过程,他才接话:“我尝到了肉汤的味。虽然很鲜美,但鱼汤没如此厚重。” 云乔一边慢慢吃面,一边对他们兄妹的猜测发表了评价:“你们又不开饭店,知道这么多作甚?好吃就行。” 姜小姐和姜少都不同意这话。 他们兄妹俩觉得,要知道为什么好吃,这个很重要。 云乔跟他们观念不合,不掺和。 她一碗面吃到了头,七分饱,再叫一份肯定吃不完,故而她拿勺子喝汤。 汤鲜美得过了分,舌尖上每个味蕾都被安抚到了。 云乔这会儿也好奇:“这绝不是一种鱼熬煮出来的汤。”小伙计给姜少送第二碗面,姜少拉住他,和他闲聊几句,又拿出一把钱塞给他,问他:“这汤,是不是鲫鱼汤?” 第283章 乱点鸳鸯 鱼汤面是本地很普通的汤底,燕城每条街至少两家这样的小吃店,不算什么保密。 小伙计为了宣扬自家汤底跟旁人家不一样,大大咧咧把什么都说了:“不止鲫鱼汤,主要是肉骨头和鳝鱼汤打底,再添鲫鱼汤。” 云乔听到“鳝鱼”二字,倏然胃里不太舒服,一瞬间饱了。 鳝鱼很像蛇,而云乔怕蛇,她从来不吃鳝鱼。 不过她没见到,倒也不至于吐出来,只是默默记住,以后不来这家吃了。 云乔没有继续喝汤,不过这碗鱼汤面给她的整体感受不错,她今天也算吃饱喝足了。 姜少吃得饱,人都活泼了几分,开车回去的路上,时不时和她们说几句话。 提到上次来的席洁,姜小姐让哥哥想办法退亲:“她实在不配你。她父亲有权有势,咱们父亲没有吗?明明门当户对,她凭什么做那副嘴脸?” 姜少听了,表情淡淡:“婚事成不了,你不必操心。” 姜小姐很喜欢云乔,时时刻刻要给云乔和她哥牵线保媒,当即又道:“你可以娶云乔嘛。” 姜少从后视镜看了眼云乔。 云乔抱臂而坐,车厢的暗影落在她脸上,只能瞧见她轮廓,是个非常浅淡的影子,看不出喜怒。 “你再这样说话,以后你去小公馆陪父母住,我不带你。”姜少威胁。 姜小姐惊呆了:“你不能这么狠心!” 云乔在旁笑。 姜燕羽摇她胳膊:“云乔你说句公道话,我难道是害你们吗?” “你哥哥既是我门徒,就不可能做我丈夫。你乱点鸳鸯,弄得我们俩都尴尬,这还不叫‘害’我们?你还想怎么害?”云乔道。 姜燕羽:“这么严重的吗?” 云乔点头。 姜燕羽道歉,又再三跟她哥哥保证,以后绝不乱说话,求哥哥别抛弃她。 “……我知道妈疼我,也知道她对我们很好。但我跟她过不下去,一天都不行!”姜燕羽说。 云乔听了这话,心倏然被触动。 不知道真正的杜晓沁是什么样子,自己跟她合不合得来。对于这个多年不管不顾的亲生女儿,她是真如此狠心不见,还是被人胁迫而不得以? 云乔心态,多少有点类似钱昌平听说了魏海正回国时候的心态——就是想见见亲生的父母,没有任何诉求和目的。 不是想认,单纯就是想见见,内心深处希望看到她脸上闪过一点愧疚。 自己被亲生父母放弃的人生,需要这点愧疚来填补。 汽车回到了席公馆,小岔路门口时,姜燕瑾让妹妹先回去,他有话跟云乔说。 姜燕羽抱着自己的书走了,还回头看了几眼立在路口的汽车,心想:“哥哥和云乔多般配啊!” 姜小姐喜欢云乔,云乔要是做了她嫂子,那以后成天一吃喝玩乐,最是逍遥快活了。她想要个和自己兴趣相投的嫂子,为的,并非她哥哥。 只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云乔和姜燕瑾却看穿了她。 云乔坐在汽车里,姿态娴雅。小路口的灯光撒入几缕,幽黯车厢里她静默无声,只等姜燕瑾开口。“姑姑今天听到小伙计说话时,好像很反胃。”姜燕瑾道,“你不喜欢什么吃的?” 第284章 你监视我? “他说鳝鱼……其实响油鳝丝我也吃,只要不太像蛇的样子,我都无所谓。但是像蛇不行,我怕蛇。”云乔道。 姜燕瑾:“头一回听您说这个。” “这没什么,我不瞒人。”云乔道,“若有人用蛇吓唬我,就是我仇敌。” 姜燕瑾:“姑姑只怕蛇,不怕仇敌?” “对。” 姜燕瑾忍不住笑了笑。 他突然又问云乔:“小羽的话,姑姑心里怎么想?” 云乔微愣:“什么话?” “姑姑想过找个丈夫吗?”姜燕瑾道,“我适合吗?” 他问得非常认真,态度也端正,就像在寒冬腊月里询问云乔:姑姑要我给你添件冬衣吗? 他单纯问云乔有没有这个需要,他符合不符合这需要。 云乔难得被他逗乐:“你当然适合,只不过我不需要。” 姜燕瑾:“多谢姑姑给我面子。” 云乔说不必。 话说完了,她下车回去。就在此时,她隐约瞧见二楼杂物间有人影一闪,隐没在窗帘后面。 云乔瞧见了,三两下翻身进了院子,然后爬上了长窗。 姜燕瑾人还在汽车里,瞧着云乔飞檐走壁轻松自如,觉得她才像一只真正的飞雁,高来高去,功夫了得。 他忍不住笑了下。 这个时候的云乔,人已经到了杂货间门口。 她从路口消失到杂货间门口,短短不过两分钟。 杂货间的门打开。 走出来的人看到云乔立在门边,脸色微变,是吓了一跳的模样。 “云乔,你……” “九小姐,你监视我?”云乔笑问。 席澜被堵个正着,居然非常委屈:“我到杂物间找点东西,正好在阳台上透口气。云乔,你误会了。” 云乔:“原来如此。” 席澜:“……” “以后想知道我行踪,直接问我好吗?”云乔声音说不出的轻柔恬静,“大半夜躲在杂物间,不难闻?” 席澜面红耳赤。 云乔继续道:“九小姐提防我什么呢?我不分你们的家产,也不抢你的宠爱和男人,为何要不放心我?” 席澜眼有泪:“云乔,你何必咄咄逼人?我真只是冤枉……” “上次我在阳台上,看到你和姜燕瑾,那才叫冤枉,你不是。”云乔说。 席澜泪眼婆娑看着她:“云乔,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告诉我。若是咱们不和睦,妈会难做的。” 云乔:“监视的人是你,应该是你对我有意见。倒打一耙这种把戏,你好熟练,是不是常用?” 席澜的眼泪有点装不下去了。 “没事,你去告状。”云乔说罢,转身回房,并且重重摔上了房门。 这动静有点大。 楼下的佣人、席四爷两口子都听到了,很诧异彼此询问:“谁摔门?” 翌日清早,杜晓沁在早膳桌上询问楼上住的几个孩子。 “你们昨晚谁摔门?” 十五岁的席清立马告状,指了云乔:“是她。她骂姐姐,先把姐姐骂哭了,又摔门。” 一时间,众人都看向了云乔。 席澜很尴尬,赶紧说弟弟:“清,不要胡说。”杜晓沁沉了脸:“怎么回事?” 第285章 云乔的牌 云乔端着粥碗,慢慢喝了来。 她没有回答杜晓沁,而是道:“妈,这次我们回乡祭祖,有个人去祭拜外婆了。” 杜晓沁沉着的脸还没缓和,恶声恶气问:“不要东拉西扯,你敢欺负你姐姐?” 云乔继续道:“那个人自称是外婆前夫……” 杜晓沁一怔。 她脸上浮动了错愕和几分欢喜:“他叫什么?” “魏海正。”云乔道。 杜晓沁很是激动。 当前道,消息不灵通,就像姜总长下野住到了燕城,绝大多数人并不能打听到他住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在燕城。 又比如说,眼前的“杜晓沁”,她一直知晓自己生父是魏海正,也知道魏家从前非常豪阔,后来搬去了英国。 但她没见过魏海正,不知他长什么样子,在英国哪里,还回来不回来等。 她只知道,她娘有块玉佩,说是姑爷赏赐的——她娘是萧莺的丫鬟,她口的姑爷,就是杜晓沁和杜雪茹的生父。 那块玉佩,娘给了杜晓沁,杜雪茹从小就眼馋。 杜晓沁从不把那玉佩当回事,扔给了萧莺;杜雪茹很眼馋,总想拿在手里,万一魏家回来了呢? 她还想改名叫魏雪茹呢。 萧莺死后,杜雪茹终于拿到了玉佩。只可惜她乃席家内宅妇人,找寻无门,有了玉佩也认不了亲爹。 现在云乔说他回来了,杜雪茹难掩心渴望,没有继续发火找茬,而是让云乔和她去小客厅说话。 早饭也不吃了。 席四爷很诧异,席澜和弟弟们也不明所以。 “他人在哪?”杜晓沁问。 云乔:“妈对这个人,怎如此感兴趣?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杜晓沁:“你外婆曾经有句话,让我带给他。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毕竟外婆是我妈。” 云乔:“他祭拜之后,说回英国了。” 杜晓沁脸上,闪过无法遏制的失望与后悔:“你怎么不挽留他?” “我都没听过他,怎么挽留?”云乔道。 “他在英国哪儿?” 杜晓沁问了很多,云乔一概说不知。 为了钓住杜晓沁,她继续道:“那位老先生说,他大概过几年会回来,他让我留个地址给他,将来他回来找我。 我没有地方,就把席公馆的地址留给了他。将来有老人到席公馆打听我,妈记得转告我。” 杜晓沁从未这样看云乔顺眼。 她终于做了件让杜晓沁满意之事,知道把那老头引向了席家。 只要他来了,杜晓沁绝不会错过。 她这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出身而屈辱。她和晓沁是同胞姊妹,偏偏她要跟做佣人的亲娘,而晓沁可以是前呼后拥的大小姐。 她叫雪茹,名字很庸俗,晓沁的名字却清灵动人。 她亲娘每次看到晓沁,都是无比的怜爱、小心翼翼的恭维,把晓沁的一切喜好记在心上;而她讨厌吃葱,她娘从来不在乎。 雪茹一辈子活在杜晓沁的阴影里。 哪怕取代了杜晓沁,成为现在的杜晓沁,雪茹心还是有挥之不去的自卑。 雪茹恨杜晓沁,更恨萧莺。“那老妖婆是故意的,她故意只领养晓沁,故意羞辱我、折磨我!” 第286章 怎么不是第一? 杜雪茹讨厌云乔,因为云乔是晓沁的女儿。 可为了巩固自己的假身份,为了得到那块玉佩,她把云乔领了回来。 云乔什么都不知道,可雪茹憎恶她、讨厌她。云乔和晓沁一样,都是那老妖婆养大,用来折磨她的。 不成想,她把云乔领回来,居然还有点用处:云乔要把雪茹真正的父亲引到这里来了。 有了身份背景,她再也不用自卑了,她娘家也一样显赫。在席氏这样的家族里,她没有杜晓沁那种从容不迫的自信心,所以她越活越难。 她很在乎妯娌们的看法。 “等他来了,一定要让我知道。”杜晓沁说。 她饭也顾不上吃,让佣人去告诉负责大门口守值的管事:“一旦魏海正老先生来找,记得告诉我。” 席家没有秘密。 四太太疯疯癫癫的话,很快各个房头都知晓了。 众人好奇,私下里询问:“魏海正是谁?” 一个远在异国他乡不出名的老头,没人知道他是谁。 杜晓沁却压抑着喜悦。 她现在是杜晓沁啊,是萧莺的女儿。萧莺的前夫就是她爹,这有什么错?反正她血脉是真的。 魏家富贵,几十年过去,不至于落寞吧? 杜晓沁满怀期待。 就连席澜受了委屈,她也不管了,还让席澜以后别搭理云乔。 席澜第一次感受到杜晓沁对她的敷衍,嘴角微沉,有了几个警惕与不悦。 杜晓沁却沉浸在她自己的期待与快乐里,好几天都没缓过来神。 临近年关,姜燕瑾学校终于期末考,然后放了一个月的春假。 这位少爷学习不怎么用心,但好歹基础扎实,加上期末最后三周拼命突击,居然被他考进了前五名。 不仅仅他缺课不用追究,还能拿一笔奖学金。 姜总长和太太一直知晓儿子念书用心,是个书呆子,对着成绩不以为意,甚至问他:“怎么不是第一?” 云乔和姜小姐却很为他高兴。 哥哥放假,他们兄妹买了礼物给席家老夫人,说他们要去小公馆那边过年。等过完年还要打扰席家。 老夫人自然说好,又让姜燕瑾告诉他母亲:“可以搬到席公馆住,这里房舍多。” “他们带了不少佣人,浩浩荡荡,特别麻烦。”姜燕瑾道,“她也是不好意思,才没住进来。” 姜燕瑾又说,他父亲下野,母亲心情郁结,至今没有拜访老夫人,是怕打扰老夫人清净,要听她诉苦,打算等过年再来云云。 “这孩子人情故倒也通透。”老夫人想。 席家事毕,姜燕瑾开车,带着妹妹和几样行礼,暂时去小公馆那边住。去的当天,他们兄妹还邀请云乔。 到了小公馆,发现家里没人。 一问佣人,佣人说老爷、太太在楼上寝卧。 姜燕瑾和妹妹上楼。 云乔没去。 楼上寝卧的房间,床上摆放了烟榻。姜夫人躺着,吞云吐雾,姜总长在旁边替她烧烟泡。 姜少进门看到这场景,眼睛里似落入了针芒,一时既尖锐又疼;姜小姐也沉默了下,才低低叫了声“妈”。 “回来了?”姜总长把最后一个烟枪递给了夫人,“你们俩吃饭了吗?”两个孩子沉默。 第287章 少年倾诉 姜总长:“看不惯这?那你们出去吧。” 姜燕瑾的手指,紧紧攥了来。他倏然不管不顾,上前掀翻那烟榻,声音尖锐刺耳:“妈,你才多大年纪?你要把自己一生都困在这里,折磨自己,折磨爸爸和我们吗?” 这声音,云乔在楼下都听到了。 静默几秒,云乔又听到了声巴掌脆响,旋即是姜总长的咆哮:“滚出去!谁准你在你妈跟前放肆?” 云乔这个时候,有点后悔自己同来。 她打算离开,却见姜燕瑾冲了下楼。 他脸上有清晰指痕,瞧见了云乔,又若无其事:“不好意思,我送你回家。” 云乔:“……” 两人往外走,走到了汽车旁边时,云乔伸手:“钥匙给我。” 姜燕瑾没明白这话,却本能把钥匙递给了云乔。 云乔上了驾驶座,娴熟打着了汽车,见一旁的姜燕瑾还在愣神,她招呼:“上车。” 姜燕瑾:“……” 车子开出去老远,姜燕瑾瞧见四周都是陌生街景,这才想问:“咱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云乔说,“你要是没事,我把汽车开回席公馆,你再开走。” 她不放心姜燕瑾开车。 姜燕瑾则有点意外:“你会开车?” “嗯。” “很厉害。” “你不是也会?一样厉害,咱们就别互夸了。”云乔道。 姜燕瑾苦笑了下。 再次沉默。 良久,他像是下定决心,要把自家的苦恼,说给云乔听。 “……我看不惯她抽大烟。”姜燕瑾道,“劝了她无数次,她不肯戒。无非是想要拿捏我父亲,想要他时时刻刻记得,她是因为他才这样的。” 云乔:“怎么因为你父亲才抽鸦片?” “我祖父政敌曾经想要绑架我父亲,结果绑走了他们俩。我母亲趁机让父亲先逃,她拖住那些绑匪。 父亲软弱,明知母亲会遭遇不测,还是先逃走了。那是他一念之差,为此他总后悔。人不能软弱,软弱会付出更大的代价。”姜燕瑾道。 云乔听了,点点头:“对,任何时候的软弱,都要付出代价。” “绑匪们有没有欺负她,她没说过;但绑匪们为了毁了姜家,逼迫她抽大烟。两个月后她回来,已经染上了烟瘾。”姜燕瑾道。 这是最大的恶意。 烟瘾死不了,但让人时时刻刻都记得这段屈辱。 姜家不能休了这位大夫人,因为她救了丈夫一命,她是姜家恩人;但她又染上了烟瘾,成为笑话。 在北平的遗老遗少间,抽鸦片是风韵雅事,但姜家没有这个风气,所以糟心、难受,还要时时刻刻记得她的恩情。 姜燕羽会烧烟泡,是为了伺候母亲抽大烟。 云乔还以为,是她母亲娘家显赫,让夫家可以如此纵容。 “……我爸说,很多人抽烟、抽雪茄,一样花钱,无非是鸦片更贵。在我们姜家,钱是没什么意义的,抽得。”姜燕瑾道。 为了减轻内疚感,姜总长无条件忍让妻子,宠溺她、纵容她的恶习。 从来没人劝她戒烟,除了姜燕瑾。姜燕瑾偏向革命党,痛恨家族,除了觉得家庭贪婪吸血,也有他母亲的原因。 第288章 仗着宠爱 姜燕瑾爱他的父母,他又恨他们不争气。 “云乔,我想不通,为什么我要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姜燕瑾的声音很低沉,“为何生养我的人,这样令我讨厌?” 云乔:“这个你改变不了。除非你学神话里的哪吒。” 姜燕瑾:“也许,会有那么一日……” 云乔沉默听着。 她知晓清官难断家务事,外人没资格去评价什么。 姜燕瑾想要倾诉。 不管他如何说自己父母,他肯定不想云乔批评半句。 “……我母亲这样也不是一两日了,今日格外难以忍受,只因分别太久,记忆的母亲温柔美丽。 我竟突然就忘记了,她还有烟榻间吞云吐雾这一幕。”姜燕瑾苦笑摇摇头,“让你见笑了。” 云乔:“无妨。” 顿了顿,她又对姜燕瑾道,“你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儿子吗?” 姜燕瑾一时默然,接不上这话。 他合格吗? “一旦你做的事败露,你父母心里怎么想?是不是跟你的感觉一样,宁愿死了也不想要这个儿子?”云乔又问。 姜燕瑾觉得是。 “你不是个十全孝子,又如何强求你母亲是你心的圣人?”云乔又道,“他们只是年纪比较大,并非成了神。 普通的人,就像你我,有缺点有错处。作为儿子,你不能割肉还母,就只能接受她的错处。” 姜燕瑾心口微微一震。 他好像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云乔继续说:“父母要求孩子按照自己的意愿长,你可以说他们控制过度,要求太多——但孩子是他们含辛茹苦养大的,他们可以提这种过分要求; 而孩子对父母,又有什么贡献,能要求这、要求那的?还不是仗着他们爱你?” 姜燕瑾:“……” 云乔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 再说下去,显得她很爱说教。 这方面,云乔很注意,怕自己啰里啰嗦惹人嫌。外婆就很留心这方面,有些时候云乔眼睁睁瞧着她说话留半截,非常不解。 外婆就说,言辞越累赘,意义越轻微。 一路回到了席公馆,云乔在大门口下车,把车子还给了姜燕瑾,又对他说:“你自己开出去散散心。别走太远了,早点回家。” 姜燕瑾跟她道谢。 这天傍晚,姜小姐打电话过来,告诉云乔:“我哥哥回来了,你别担心。” 云乔道好。 姜燕羽又说:“我父母很过意不去,让我无论如何明天请你来吃饭。” 云乔收姜燕瑾做门徒,也想和姜家打好关系。姜家的闹剧她见到了,又不告而别,自然担心她心有芥蒂,所以请她吃饭。 这顿饭,怎么也要去。 云乔同意了:“那我明日午去看你们。”她去的时候,带了点水果、点心和罐头,用网袋拎了。 第289章 大义 佣人接了云乔带过来的礼品。 姜夫人说云乔太客气,请她坐下,又向她道歉。 姜燕瑾在楼上做功课。 姜总长也在家,此刻出来闲聊。说着说着,姜燕羽要去厨房看看午膳,她离开之后,姜总长就说姜燕瑾不懂事:“还是小孩子脾气。” 云乔颔首。 姜总长又找补似的,笑着对云乔道:“云姑姑别介意,大烟的确不算什么事。这玩意儿就是贵嘛,我们也抽得。阿瑾小题大做,到底是孩子心气。” 云乔慢慢喝茶。 她轻轻撩拨着浮叶,口吻闲淡:“大家看法不一样。现在的年轻人爱读报纸,那些主笔都很激进,他们会说,‘鸦片压弯了民族的脊梁,是最大的罪孽。’ 一样东西,跟民族灭亡、家国破裂沾上边,它就不是简单的消遣了。非要无视这些,说它只是高端香烟,那姜总长您自己有没有感觉,是在掩耳盗铃?” 姜总长:“……” 云乔这席话,说得姜家夫妻脸色变了又变,两个人好半晌没开口。 有些话,自家孩子怎么叫嚷,他们听来都只是年轻人的荒唐观念,“被报纸教坏了”。 可外人——一个挺有分量的外人说来,完全就不一样了。 至少姜总长听了很恼火;而姜夫人几乎坐不住,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云乔说他们没有大义,他们还是听懂了的。 正好这个时候,姜燕羽从厨房回来,对父母说:“妈,厨房问牛肉要怎么做?做红烧还是牛肉丸子汤?” 姜夫人回神般,缓了缓神色,望着墙上自鸣钟:“都这么点了,做丸子汤来不及,红烧吧。” 姜燕羽道好。 云乔顺道站身:“厨房有什么好吃的吗?我有点饿了。” 她和姜燕羽去了厨房。 姜总长叹了口气,说云乔:“到底年纪小,太轻狂了。” 姜夫人却没说话。 她好像第一次明白儿子的愤怒。 “原来,他恨的不是我堕落,而是我没有大义?”姜夫人想到这里,心一阵抽痛。 好像在大义面前,任何的堕落都是无病呻吟,既可笑又愚蠢。 午饭时候,姜家所有人都恢复了心绪,大家和和气气陪着云乔吃了一顿午饭,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气氛还挺不错。 饭后,姜夫人和小姐送云乔出去,邀请云乔常过来吃饭。 姜燕瑾把汽车开了过来,要送云乔回去。 云乔拒绝了:“我去趟钱叔家,不必麻烦,有黄包车。” “这个天气,坐黄包车太冷。”姜燕瑾道,“坐我的车子,很快的。” 云乔犹豫了下,没有在拒绝。 她打定了主意,事不过三,姜家的事她绝不说第三次。 总是插手人家家务事,显得多余又讨嫌,还带着几分卖弄。 点到为止,云乔今天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剩下的是狗尾续貂,没有说的必要。 好在姜燕瑾没有倾诉,也没询问云乔在楼下说了什么,只是客客气气把她送到了钱宅。 他通情达理又识趣,云乔自然感念他的好。 钱家也在忙着过年。 云乔跟钱叔说了说席家的事,尤其是为了对付席澜,她主动讲了魏海正的出现,又把自己编造的谎言说给钱叔听。“雪茹她不太清楚内幕。”钱昌平告诉云乔,“她知道的,肯定都是晓沁告诉她的。云乔,晓沁人可能在日本。” 第290章 谁是帮凶? 萧婆婆对杜晓沁的事,一直置之不理,一方面是怕打草惊蛇,让杜晓沁真的遇害。 另一方面,她觉得杜晓沁是自找苦吃,萧婆婆对她再好她也不会感恩,所以萧婆婆不想让钱昌平等人花时间、精力去找寻她。 她老人家打算亲自动手。 不成想,她寿命说没就没了,只得临终托付云乔,又不能说得太仔细。 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把握,在席家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杜晓沁吧。 钱昌平对杜晓沁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他与这个妹妹亲情淡薄,彼此又观念不合,并不想知道她的生死。 若不是云乔托付,钱昌平懒得多管。 现在能查到的是,当初席四爷去日本念书,杜晓沁怕他跟督军一样,在日本找个“女朋友”回来,要跟着一去。 那时候,她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在丈夫去深造的时候,她也提出想要见见面,甚至要带席澜一。 她的要求光明正大,又带着席家九小姐,席家老夫人同意了。 她去了之后,没多久杜雪茹就不见了。杜雪茹原本在广州一家歌舞厅做舞女,她消失得莫名其妙。 根据她身边的人说,是有贵客把她带去了日本。 她们姊妹俩去日本的时间吻合,想要移花接木,就需要时间让席家众人认可她有不太明显的变化。 在日本的时间,是变化最合理的借口。 只要她的丈夫和继女席澜不疑心。 “所以说,四爷和席澜都有可能是知情人。”云乔道,“甚至,他们俩可能都知道。” 云乔想前不久她在广州发现的那个报社,想那些间谍是从小培养在华夏的,替换掉真正的原主,成为那个人,而他们的亲人都没发现。 杜晓沁是一人,那么席四爷和席澜呢? 他们俩都有问题吗? “天高路远。”云乔道,“杜晓沁是生是死,完全猜不到。她是不是自愿,也不知道。” “自愿?” “谁知道呢。”云乔道,“如果被人蛊惑,自以为做了正确的事,她真有可能自愿被替换。” 钱昌平:“咱们不必想得太复杂。” “我知道了。”“可以用魏海正的事,钓出一点真相。你可有发现,雪茹特别在乎身份地位,她迫切需要魏海正承认她。一个人有所求,就会有破绽,你用日本这个关键词,试试她。”钱 昌平道。 云乔颔首:“我会。” 她说完了正经事,又问香港徐家现在如何了。 钱昌平一一说给她听。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徐家自己还没意识到他们的末路来了。”钱昌平道,“程家早有野心独占香港的生意,他们家和英国人走得特别近。 这些年不过是碍于青帮和徐老爷子,才没有和徐家争。要论来,徐家那些儿孙加来都不是程立的对手。”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眼云乔,“程立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婆婆在时,也屡次夸奖他。” 云乔听了,点点头:“对,程二哥的确很了不得。” 钱昌平听着她一团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了笑。 她的性格其实很活泼,人也非常幼稚,像只雏鸟。从小被娇宠长大的孩子,不可能太深沉老练。只是萧婆婆不在了,她再也不敢。 她把成熟这张面具仓促戴上,像模像样。到底是面具,尚未融入她面皮,不经意间总要露出几分破绽,仍有孩子的懵懂与幼稚,叫人哭笑不得。 第291章 会不会赖上我 年关将至,燕城刮了好几日大风。 稠风走地,吹光了梧桐树的残叶,只剩光秃秃虬枝在寒风瑟瑟。 风停,一夜之间飘雪。皑皑白雪笼罩了整个席公馆,云乔早推开阳台的门,触目白茫茫,连同竹林也被皓雪封住了。 庭院的一株梅,冰雪下叠影重重,幽香暗送。 一年最寒冷的时节到了。 上次回燕城时,大雪尚未成型,现如今算是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燕城位于华东,也可能是唯一的一场雪,这地方一年到头能有一场雪就很不错了。 “下雪了!” 楼下,是席清和席湛兄弟俩的叫嚷声,非常兴奋。 云乔居高临下,望着这两孩子在雪地里打滚,又想了那个杳无音信的亲妈,一时有点走神。 这时,有雪球朝云乔砸了过来。 是席湛。 十岁的席湛,记仇有限,三观还没长成。他对云乔的喜恶,跟着哥哥姐姐们走,不带他自己的判断。 云乔在四房住了一年。 一年多,再小的孩子也有了自己的评价——云乔安静又漂亮,饶是母亲、姐姐和哥哥都不喜她,席湛也觉得云乔不算特别讨厌。 所以他同云乔打闹,有点示好的意思。 云乔则想:“万一杜晓沁真有不测,这两熊孩子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到时候会不会赖上我?” 她想到这里,顿时沉了脸,转身回屋了。 小小年纪的席湛,好不容易鼓勇气先靠近,却遭这样打脸,当即哼了声,气鼓鼓走开了。 梳头时,云乔又想:“他们肯定都是席四爷的血脉。席家的少爷,怎么也轮不到我管。” 至于用什么态度对待同母异父的孩子,钱叔他们就是模板:没关系,不认识,各过各的,你爱死不死、不与我相干。 倪远明、钱昌平和杜晓沁都是同父兄妹,他们却从来不贴上来黏黏糊糊的——你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你,谁稀罕谁! 云乔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席澜加入了她两个弟弟,正在堆雪人。 杜雪茹立在门口看,表情恬柔温婉;席四爷也看了片刻,叮嘱他们:“别冻了,要保暖。” 云乔冷眼旁观,仍觉得席四爷这个人不错。 她对席四爷的感觉一直很好,因为此人很懂避嫌。可能云乔就是讨厌太热情的人,所以她喜欢疏离的席四爷、讨厌热络的席澜。 感情上偏颇,不能肯定谁是杜雪茹的同盟。 云乔冷眼旁观他们,又不动声色。 她一个人坐在餐厅,拿报纸读了来。 北平出了个《大总统选举法》,可以连选连任,总统任期为十年。 “民主,又成了儿戏,这是恢复帝制的前奏,舆论造势。” 云乔虽然不太懂时局,不过上次钱叔提过的“复辟”,以及姜总长“下野”的威胁,都让云乔明白这个选举法的深意。 大局与她这个小人物无关。 女佣准备好了早餐,玩雪的众人进来吃饭。 饭桌上,席四爷叮嘱孩子们:“放假好好在家温习功课,别到处闲逛。最近城里革命党闹得厉害。” 席澜诧异:“是吗,我怎么没听说?” “应该是吧,军政府下令要严惩革命党。”席四爷道。几个孩子答应了。 第292章 你肯定有点毛病 等席四爷去上班,几个人又嘀咕,想要去跑马场玩。 席澜笑道:“今天下雪呢。” “跑马场下雪又不会关门,咱们出去玩吧。”席清道,“姐姐,你带我们去吧,我们把零花钱都给你。” 席澜笑了来:“也行,我问问妈。” 见云乔坐在那里,继续读早上还没读完的报纸,席澜问她:“你去不去啊云乔?” 云乔抬眸看了眼她。 她对这位席九小姐真略感佩服。 前几天才闹过矛盾,现在她又像个没事人似的,邀请云乔一去玩。 她若不是缺心眼,就是包藏祸心。 云乔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得补个觉,你们自己去吧。” 说罢,她转身上楼。 不过,四房的孩子们最终没出去,因为杜雪茹不同意。 她说天寒地冻的,出去遭罪,还不如都在家里好好温习功课。 他们没有温习,倒是一会儿弹琴、一会儿说笑,半上午还有麻将声,热闹喧嚣。 云乔窝在沙发里看书,听着楼下的人声,心里很安静,很快投入了书里的界。 这时,女佣敲门。 “小姐,楼下有您的电话。”女佣道。 云乔身去接电话。 居然是席兰廷打过来的。 这么两步路,他居然通过电话找她:“在做什么?” “看书。” “过来下棋。”席兰廷说。 云乔道好。 挂了电话,云乔上楼拿了件斗篷,换了双暖和短靴,复又下楼。 杜雪茹问她:“去哪儿?” “七叔约我下棋。”云乔道,“我午不回来吃饭了,妈。” 杜雪茹表情含笑:“去吧。” 外面大雪停了,席家几条主路已经被佣人清扫得干干净净,不耽误走路;但去竹林的小径上,覆盖了一层薄雪,好些竹子都被大雪压弯了,不能通行。 云乔转了个大弯,从另一条路过去。 席兰廷屋子暖融融的,墙角放了两盆盛开的腊梅盆栽,不语婷婷,只将幽香送了满室。炉火被暗香撩过,飘渺得温柔多情。 席兰廷准备了热茶。 “最近忙什么,成天见不着人影?”席兰廷问。 云乔前些时候,常去姜家。 她简单说了说姜氏的事。 席兰廷听了,微微蹙眉:“你多管闲事了。” “我知道。”云乔道。 她又不是圣人,多管就多管了,七叔自己时常卖老,还不准云乔学了去? “你真是闲得发慌。”席兰廷又道,“既如此,可要出去逛逛?” “下雪呢,天这么冷,有什么可逛的?”云乔问。 下雪天非常适合泡温泉。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好去处。席家这等门阀,肯定有自家的温泉山庄。 云乔也以为,席兰廷下一瞬会说去泡泡温泉。 不成想,他却道:“天冷就该动来,动来不冷。咱们去打网球。” 云乔:“……” 她一脸“你肯定是有个什么大病”的表情,席兰廷伸手在她脸上戳了戳,非常不悦。 网球是时髦玩意儿,外面没有这样的场地,只豪富门第自己建。 云乔知道席家内部有个游泳馆,在二房那边;也有个大的球场,不过是足球,给男孩子们玩的。 没有网球场。 席兰廷却道:“过桥,河东岸有处茶馆,建在园林深处,那边有网球场。”云乔觉得好麻烦。 第293章 留辫子吗 席兰廷难得提点兴头,说着说着就真的来了兴致,让席尊去开车。 也不管云乔是否乐意。 上了汽车,云乔还在腹诽。 雪天好玩事也有,何必去打球?去赏雪都比打网球要雅致。 席尊听说要去喝茶打球,也很无语:“那边是露天网球场,七爷。” “嗯?” “没什么,您乐意就行。”席尊很没志气,立马不敢劝了。 云乔没敢笑。 燕城的道路都是硬路,下雪天打滑,街上没什么行人,但马车堵了好几辆,都是马车轮子不经滑,撞到一了。 而汽车轮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汽车稀少。 席尊车技不错,却也是小心翼翼,把车子开得像蜗牛爬。 席兰廷对此有了话说:“等车子到了,我估计得老两岁。” 席尊:“七爷,这路不好走,咱们得缓着来,您别急。” “我急什么?我老得。”席兰廷道。 席尊:“……” 这还哄不好了。 云乔每次见他阴阳怪气骂人,都觉得好笑,自己在旁憋笑,不敢出声,生怕把他怒火引到自己身上。 他骂旁人,云乔听来是好玩,轮到自己就受不住了。 尊哥也很委屈,但又怂,愣是没敢吱声反驳,假模假式加快了点车速,然而遇到了行人又慢下来。 过桥本就路远,河东岸又空旷,路都是石子路,坑坑洼洼的。 待他们到了地方,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席兰廷拿出怀表看了眼,又说:“还行,你总算不用去替我点长寿面了。” 尊哥惭愧低了头,默默受着。 此处说是茶馆,更像是公园——私人公园,不对外开放,进门就要先买门票。 门票挺贵。 进去之后,公园规划得很整齐,有小河有山庄,有园林有假山,成片的梅林这个时节开了花,香气弥漫在整个清寒空气里。 梅花上落了层雪,宛如冰茧,浓香破茧而出,更添惊艳。 车子过了大门,一路往里走。 待他们走到了那处茶馆时,已经开了十五分钟。 茶馆坐落在园林深处,像个小小别墅山庄,缠枝大铁门既高大又结实,进去就是两层小楼,五彩玻璃窗奢靡绮丽。 远远的,有茶香飘荡而出。 云乔深吸一口,对席兰廷道:“这地方不错。” 进门之后,一楼安置十几个雅座,每个雅座都用天鹅绒沙发,光看着都感觉温暖柔软,落座其肯定很舒服。 席兰廷往里走,云乔和席尊跟随着。 席尊见席兰廷和云乔坐下,就选了他们斜对面,这样既可以保护他们,又不至于有存在感,让他们不舒服。 三人坐定,侍者拿了菜单。 除了茶,还有咖啡、热可可,各色蛋糕、式点心。 云乔和席兰廷都点了一份咖啡。 “这地方是个好消遣。”云乔道。 大厅内坐了四五桌,都是衣着光鲜的客人,其还有几个是蓝眼睛的外国人。 不管国土如何满目疮痍,在破烂不堪的深处,总能寻到金碧辉煌的销金窟,让人短暂沉迷,忘记烦恼。 云乔想报纸上的选举法,想到钱叔说恢复帝制的话,不知下个月的燕城会变成什么样子。 “七叔,若恢复了帝制,你要重新留辫子吗?”云乔突然问。 席兰廷:“不会。” “不会留辫子?”云乔笑问。 她看着席兰廷,总感觉他这样很好。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有时候一缕垂落,正好落在他眉骨上,给他的眼睛平添千百年岁月,深沉又幽静。 若剃了,肯定不如这样好看。 “不会恢复帝制。”席兰廷说,“没这个机遇。”“为何?”云乔问。 第294章 我没优点 这时,侍者端了咖啡过来。席兰廷接过来,抿了一口,他脸上没有任何不悦,说出来的话却很生硬:“云乔,我不喜谈国事。国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个药罐子,不关心民族存亡、家国大事。 ” 云乔:“……” “这个上,有程立、姜燕瑾一类的人,他们心怀广阔;也有我这一类的,得过且过。”席兰廷道,“不是每个人都伟大,我不伟大。” 云乔忙狡辩。 席兰廷好像听懂了她心里的话,知晓她崇拜程立,也欣赏姜燕瑾的理想。 而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做生意、做实业,开矿建铁路,一切都是为了赚钱。 人生死,与他无关。 他不是这些人的同族,甚至不能算他们的同类。 他好心好意为了这些平凡普通的人,谁又领情?人类常说,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席兰廷不会热脸贴上去,自找没趣。 曾经有段时间,他非常憎恨自己身上流淌着的那点血脉,因为那属于人。 “……七叔,我没这个意思。”云乔端正了神色,“道不太平,你没有卖国,没有趁机敛财,已然很有良心了。 我知道你做过很多好事。这个上,热血固然很好,有时候也看结果,并不是热血赤诚,一定能换来有利局面。” 席兰廷听闻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再次摇摇头:“不要从我身上扒拉什么优点,也不要试图给我套上光环。” 云乔沉默了。 他们前面那桌在聊天,说现在的租界还不够,还想要把势力扩充更大,占据更多的资源。 他们说的是英。 然后他们又说,大总统跟日本领事馆关系太密切,日本在华的利益太过了,应该分出来一点。 他们在华夏的土地上,肆无忌惮谈论着分割华人的家园、土地和资源。 席兰廷听到这里,眉头微微蹙,对云乔道:“去后面更衣,咱们打网球去。” 云乔道好。 席兰廷走在云乔后面,路过那几个外国人时,他手指间似乎有什么轻雾一闪而过。他脚步缓慢离开了。 网球场准备了衣裳和鞋子,云乔更衣之后,又把头发高高束,先去等席兰廷;席兰廷随后过来,和她一样的短打扮。 他这个人,长衫儒雅、西装时髦,而一身短打扮,又会显得利落英武,像个游侠。 “有没有输赢?”云乔问。 她想上次和程立打球,拼了全力还是输给了他。 席兰廷:“不定输赢,就是消遣。” 云乔心一松。 因为没有输赢,也就没有时间限制,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谁也不拼命,纯粹只是运动。 寒冬腊月,云乔在室外网球场出了一身汗,双颊红彤彤的,手脚都很暖和,后背冒汗;而席兰廷,额角居然也见汗了。 休息时,云乔走上前去拉他的手,想看看他掌心暖和了没有。 席兰廷猝不及防,被这样一个散发着暖意的手握住,嗅到了女孩子特有的馨香,记忆很突然跳回到了过去。 他手背猛然一紧,死死攥住了云乔的手。云乔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他的寒暖,手掌的骨头差点被捏碎。 第295章 报应来得很快 “七叔!” 席兰廷后知后觉松开了她,叹了口气:“刚刚突然手抽筋。” 云乔:“……” 她揉了揉被席兰廷捏得差点发紫的手,有点心疼自己。 她这什么命! 他们俩打了两个小时的网球,席兰廷实实在在出了点薄汗,不像云乔,后来她几乎是大汗淋漓。 这边可以洗澡,甚至可以泡澡,每个更衣室都有个大的浴缸。 云乔舒舒服服泡了一个小时,浑身舒泰。 她出来的时候,席兰廷还没好,云乔重新去大厅坐下,叫了点心打算填补一点。 这个时候,侍者们还在议论刚刚的客人:“突然就发疯了,自己扇自己嘴巴,脸都打烂了。” “陈经理还被咬了一口,这是什么病啊?好好的三个人,说发病就发病。” “是否传染?” 云乔听了一头雾水,正好席尊还在,她就上前,询问席尊怎么回事。 席尊习惯了等待,已经换了两杯咖啡和热可可,又吃了点蛋糕,把一份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听到云乔问,他道:“方才那三个外国人,突然发疯了一样。他们扇自己耳光、咬人还挠自己,后来被打晕送医院了。” 云乔:“……” 报应怎么来得如此快? 她那时候才想着这三人真讨厌,又贪婪又傲慢,怎么不去死?结果,他们三就发疯了,实在很凑巧。 而席尊,见怪不怪的样子,表情里不见半分涟漪。 云乔见状,也默不作声了。 她微微抿唇,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点突然而已。 又等了半个小时,席兰廷才出来。 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过了午饭时辰了。 “好饿。”云乔说,“咱们去哪里吃饭?” “就在这里。”席兰廷道。 他们从茶楼出来,往旁边拐了拐,约莫走了五六分钟,有个小小庭院,好像是另一个别院,居然就是餐厅。 餐厅很幽静,只摆了四桌,接受预定。 此处特别,席尊就跟他们俩一吃饭。非常奇怪,他这么个大块头,坐在旁边却没什么存在感。 “席兰廷!”有女子声音,高亢有力。 云乔对这声音有点印象,回头看了过去,发现真是熟人。 来人一袭银红色斗篷,粉香脂暖,带着一种暖融融的馨香铺面,居然是闻路瑶。 “姨母啊。”席兰廷慵懒往椅背一靠,“今天穿得跟花蝴蝶似的,怎么飞这儿来了?” 闻路瑶气结:“你才像花蝴蝶!不要叫姨母,说了多少次!” 她身后还有一少女,纤瘦窈窕,眸光温柔。她落后几步,客客气气对席兰廷道:“七爷。” 她又瞧见了席尊,莫名红了脸:“尊哥。” 云乔就看了眼她。 闻路瑶一拍这少女肩膀:“叫什么七爷,你得叫他七叔,别这样见外。” “知道了,姑奶奶。”少女说。 闻路瑶差点没气死,当即回头瞪她。 少女赶紧改口:“路姐姐。” 闻路瑶不喜欢别人叫她瑶姐,因为同“窑姐”,跟骂她似的,所以闻家晚辈叫她“路姐姐”。 依照辈分,像她这么大的孩子,都要叫她姑奶奶;席兰廷是老来子,才有资格叫声姨妈。 闻路瑶指了指云乔:“你腾个地方,真没眼力。”云乔:“……” 第296章 摘花人 席尊立马站身:“闻小姐,您坐这里吧。” 说罢,见旁边桌上没人,席尊大大咧咧占了一桌;而跟着闻路瑶的少女,大概不愿意跟“长辈们”坐一,居然也坐到了席尊那边。 侍者重新拿了菜单。 席尊和那少女也点菜,闻路瑶不经过席兰廷同意,也开始点菜了。 “她叫暄妍,我侄孙女。”闻路瑶对云乔说,“你老看她干嘛?放心,她不是狐狸精……” 云乔:“……” 席兰廷脸色不善:“姨母换个地方吃。这么大人了,别不懂事。” “我就要这里吃!”闻路瑶道,“今日遇到了,你休想甩开我。吃了饭,你得陪我玩,然后晚上要去听评弹。” 席兰廷不慌不忙:“我不太舒服。” 闻路瑶见他睁眼说瞎话,差点没气死:“你哪里不舒服?” “浑身不舒服,看到你更不舒服。”席兰廷道,“识趣点,别逼我赶你。” 闻路瑶冷哼:“我要去告状!” 云乔看得出,席兰廷其实对闻路瑶不错的,不是碍于谁的面子,是真的待这位姨妈不同。 若不喜欢,席兰廷这会儿早已翻脸了。 “一吃。”云乔说,“这道甜羹不错,再来一份。” 吃饭的时候,云乔还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席尊和闻暄妍。 女人的直觉,她觉得闻暄妍正满怀春心看着席尊。 席兰廷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脚,云乔尴尬回神,不好意思再看了。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闻路瑶只磨席兰廷,不怎么欺负云乔。她和席兰廷吵架的时候,席兰廷身上能泛出一点活气。 饭快吃完了,闻路瑶才问云乔:“那个小孩……” 她一时没想人家怎么称呼。 云乔也是一头雾水:“哪个小孩?” “就挺壮的,说话口音特别好笑的那个……”闻路瑶说,拼命扒拉记忆,还是没想人家叫什么。 云乔听懂了:“你说徐寅杰?” “对对,就是他。”闻路瑶一口气终于上来了,忍不住欣喜。 云乔:“……” 她从来没有把小孩和徐寅杰联系在一。要不是闻路瑶说“口音”,云乔也想不来。 刚到广州的时候,云乔听程殷等人说官话,也是觉得特别好笑。 后来听习惯了。 再后来,她也能听懂广东话了,只是不太会讲。 “他去哪儿了?”闻路瑶问,“上次他还带个小姑娘陪我看电影,生怕我吃了他。不要脸,我什么人都看得上吗?” 云乔忍俊不禁。 她说徐寅杰的去向,又说:“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闻路瑶听了,倒也没觉得失望。不回来就不回来,闻姨奶奶的朋友遍布天下,不缺某个人作陪。 饭后,席兰廷说要散散步。 闻路瑶觉得很冷,但没办法,拗不过席兰廷,只得跟着。 席尊和那位闻暄妍小姐也默默跟着。 云乔总有点不太放心,怕自家的小长宁伤心,又回头去看席尊。 闻暄妍玉手纤纤,拨开路旁一支腊梅上的雪,手与雪光同色;摘下红梅,她自己嗅了嗅,复又递向席尊。这场景,竟是万分旖旎。 第297章 别逼我抽你 云乔看得心头直跳。 她很担心。 然后就见席尊大咧咧皱眉:“不要不要,我不是小姑娘,哪有大男人拿一枝花的?这是人家茶馆的,回头老板找你赔钱,别折了。” 云乔:“……” 她突然有点怀疑,就尊哥这笔直的死直男,长宁能不能搞定他? 再好的气氛,也需要两个人心意相通来烘托。无奈尊哥木头一样,只担心折了人家梅花要不要赔钱。 闻暄妍一阵尴尬,那只红梅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很是泄气。 这时,席兰廷牵住了云乔的手,把她往前拉了几步:“好好走路。” 闻路瑶瞧见了,立马问:“你们俩相好了?” 席兰廷漫不经心:“怎么相好?” “就是凑一对儿。”闻路瑶说,“她给你做姨太太了?” 席兰廷听了这话,感觉耳朵受到玷污,非常嫌弃:“你往前走,不要跟着我们。席尊,你先送姨母回去。” 席尊陪着娇滴滴的小姐,正慢腾腾走得心烦,听到这话,当即来了精神,上前阻挡了闻路瑶的路,把她和席兰廷隔开。 席兰廷和云乔往前走,闻路瑶在身后叫嚷:“你不陪我去看电影吗?席兰廷,你个王八蛋!” 云乔:“……” 敢这么骂席兰廷的,大概只有闻姨妈吧。 然后,云乔又听到闻路瑶在身后对席尊发火,“让开,别逼我抽你。” 这时候,云乔和席兰廷已经转弯,到了另一个路口。 他去折路边梅花,松开了云乔的手。云乔只能感受到他掌心残留的冰凉,又被他塞一支腊梅,满手幽香。 两人慢慢踱步,云乔问他:“回家么?” 席兰廷想了想:“回去也没事,去听戏。” 云乔对听戏兴致乏乏,她实在不太通这方面的,听不懂。 有些戏很美,有些很细腻,能说尽人心事。 但云乔前半生过得遂顺,外婆去也是早有预想过的,外婆甚至安慰过她,这不能算她的打击。 外婆总说,她去是摆脱老年沉重的身体,投胎成婴孩,重新享受年轻的轻盈、父母的偏爱。 每每想到这里,云乔觉得外婆去是解脱、享福去了,故而谈不上多难过。 她心里没有装伤痛、离愁,戏再唯美,对她而言也只是无病呻吟,无法勾引她共鸣,难以击她心扉。 “有家戏园的点心做得很好。”席兰廷又道。 云乔这才有了点兴趣。 茶馆这边负责接送贵客,专门派车把他们俩送到了戏园。 戏园的雅座里,临窗有个挺大的软榻。这会儿下午三点多,云乔上午打球疲倦,依靠着软榻听戏,片刻她就睡着了。 待她醒来,室内光线幽黯。 席兰廷正把一把药扔进嘴里,借着茶水一口全吞了。 雅座外面是青衣优美唱腔,字字泣血。 云乔很突然觉得,这一幕不应该发生在席兰廷身上。 他怎么会生病? 席兰廷的目光似有钩子,云乔的动作是牵着他的线。她一动,他立马转过视线,目光落在她身上。 “醒了?”他问。 云乔颔首,坐来。 席兰廷捻开了桌上电灯,小小雅间顿时被照亮。空间很小,但布置得舒服又温暖,电灯橘黄色暖光铺满屋子,更添几分暖意。他倒了茶水,递给云乔。 第298章 我反省之后发现自己有点蠢 云乔酣睡一场,醒来的确口干舌燥,而茶水微凉,她一口饮下。 “你从头睡到尾。”席兰廷说她,“下次不带你来听戏。” “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不太喜欢听戏。”云乔说。 原本说好来吃点心,但云乔睡过头,点心没吃上。 到底不甘心,席兰廷要了两样招牌的,让小伙计打包,他要带走。 云乔一觉醒过来,感觉有点饿。 “……晚上去吃西餐行吗?”云乔道,“特别想吃牛排。” 席兰廷:“行。” 两人走出戏园,门口停满了汽车,衣着华贵的客人陆陆续续往里走,有人认识席兰廷,和他打招呼,他只是略微颔首。 席尊坐在汽车里,一直看着门口。瞧见他们俩出来,赶紧拉开车门。 云乔馋了,又好奇点心的味道,上车就拆了一包吃。 这包是桂花糕,清甜不腻,入口易化,的确是非常好吃的,云乔若不是担心吃不下牛排,她能吃掉整包。 她问开车的席尊:“尊哥,你把闻小姐她们送回家了吗?” 席尊点头:“是的,云乔小姐。” 云乔想了想,试探着又问:“那位暄妍小姐,她是闻家哪一房的?” 席尊莫名其妙:“谁?” 云乔:“……” “您说那位瘦瘦的小姐?”席尊回过味来,“她时常跟着闻小姐,不知道哪一房的。七爷,您也不知道吗?” 席兰廷似笑非笑:“我没兴趣。” “不是的尊哥,是我犯困,想找个话题随便聊聊,免得睡太多,夜里睡不着。”云乔说。 席尊:“……” 这位大哥心很宽,云乔说只是闲聊,他果然就放轻松了,和云乔闲聊来。 云乔故意把话题往长宁身上带,席尊也没感觉出什么异常。 “……长宁说你牌技挺不错。”云乔道。 席尊听了很是尴尬:“那死丫头!赢了我那么多钱,还背后奚落我。” 云乔:“……” 她只是隐约记得长宁说席尊打牌如何如何。当时她在走神,没仔细听。有时候,长宁废话一箩筐,每句话都听她说,非要累死。 她还以为,说席尊牌技好,不成想是在嘲笑他牌技烂。 长宁要是嫁不出去,有一半责任在自家小姐身上。 “长宁其实人挺好的。”云乔找补,“那时候钱叔还没结婚,外婆说这两丫头跟钱叔缘分深,让钱叔认下她们俩做养女。 钱叔去雁门带着她们俩,的确是无意帮了钱叔不少忙。长宁脑子比较简单,平日很快乐,不愿意多想事。” 席尊:“看得出来。” 席兰廷忍不住了:“你就直说她有点傻。” 云乔:“……” 席尊哈哈大笑:“长宁的确有点啊,反正不是很灵光一丫头。云乔小姐,这样的丫头伺候,你不觉得累?” 云乔:“我们投缘。” 席尊:“那是因为您太聪明,身边就需要笨些的。我们七爷也是,不挑特别聪明的放跟前。” 席兰廷冷淡说:“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七爷总叫我们反省,我反省了的。”席尊说。云乔忍俊不禁。 第299章 猛男怕挨打 后来,云乔才意识到,席尊可能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不管是长宁的示好,还是闻暄妍小姐的热情,他估计都觉得很费解。 饶是如此,云乔希望不要被别人捷足先登,这可是长宁看的男人。自家姊妹看的,那就是自己人。 席尊虽然不够敏感,但他真不是笨人——席七爷身边的随从,怎么可能愚蠢? 所以吃了晚饭回到席公馆,送完了云乔,席尊立马问席兰廷:“七爷,云乔小姐今天那席话什么意思?是我惹了长宁吗?” 席兰廷:“不是。” 席尊舒了口气。 席兰廷继续道:“是长宁看上了你,闻家那个豆芽菜也看上了你,所以云乔她紧张了。” 席尊:“??” 虽然每个字都听懂了,但连在一,意思怎么怪怪的? 长宁看上了他? 这丫头脑子不好,眼光也不好? 闻家的豆芽菜——那个闻暄妍小姐吗?她也…… 突然之间走两朵桃花运的席尊懵了。猛男没有那颗柔软的心,从来没体会过人姑娘的柔情,突然被点破,他震惊不已。 “……真的吗?”他下意识反问席兰廷。 席兰廷瞥了眼他。 席尊立马收回视线,挠了挠脑袋,有点纠结。 “七爷,那我怎么办?”他问。 席兰廷:“我哪里知道?” 席尊:“……” 这天,他一个人想了很久这问题,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还有人喜欢,真是很神奇。然后他又想到,自己可能要被七爷逼着结婚。 被逼结婚了,就要离开七爷,可能去军政府领个差事;然后生一堆孩子,过鸡飞狗跳的生活。 他打了个寒颤。 “还是不要了!”席尊想,“谁想结婚谁去结,我不要。就长宁那脾气,搞不好天天跟我打架。” 此刻他脑海里,想象着如果结婚,那肯定选择和长宁结婚;然后两个人天天争吵,生一堆没什么出息的孩子。 还是算了吧。 席尊觉得自己都还没过明白。 至于豆芽菜……他压根儿没考虑。不是因为人家身份,而是不管从哪方面讲,都跟自己不是一个界的人,席尊怎么也不可能娶她。 云乔回到席公馆,躺在被窝里,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这是席兰廷握过的手。 他也不是头一回牵她的手,为何这次感觉手掌麻了半晌? 那种微凉的触感,一直都在。 云乔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天半夜她突然醒来,想自己以前好几次梦到过席兰廷,梦里都是特别惨烈。 她还因此纠结过一阵子。 后来为什么放下了这郁结?云乔不太记得了,可能是祭拜外婆的时候,心思自然转了。 当然现在想来,有点像炒剩饭,也没什么特别深的感触。只是觉得与七叔之间,隔了天堑。 “真是奇怪。”她嘟囔,“七爷为何对我而言,如此奇怪?” 这天夜里,原本停歇的大雪又下了来,洋洋洒洒,覆盖了庭院屋脊。 早时,阳台上落了半尺厚的雪。云乔没有清扫出去,而是顺势堆了个小雪人儿。 她下楼吃饭去了。杜雪茹在饭桌上问她:“昨日跟你七叔做什么去了?” 第300章 同住行吗 “打网球。”云乔道。 “你还会打网球?”杜雪茹有点惊讶。 云乔随口说:“七叔教的。” 席澜在旁听了,心里很感叹。七叔对云乔好得没边了,真不错。 杜雪茹这天跟云乔聊了很多,虽然都是些废话。饭后,两人还在客厅坐了坐,这时电话再次响。 又是找云乔的。 云乔还以为是七叔,不成想却是姜燕羽。 她在电话里哭了来,抽泣着问云乔:“我想跟你住一段时间,行不行?” 云乔:“当然可以。” “你来接我。”姜燕羽道,“你来一趟吧云乔。” 云乔道好。 她把此事告诉了杜雪茹。 “她怎么了?”杜雪茹问。 云乔摇摇头:“不知道,她在哭,电话里说不清。我去一趟吧。外面下雪,过河恐怕不太容易,黄包车也不好叫,还不知何时回来,不用等我吃午饭。” 杜雪茹点点头,没异议。 她乐意云乔和姜家走得近,将来肯定对四房更有利。 云乔更衣出门,犹豫再三,又去了趟席兰廷的院子。 小竹林被雪压得没了路,她继续绕路而行。 “七叔,能否让尊哥或者荣哥送送我。不方便也行,汽车借我。”云乔道。 席兰廷正在室内看书。 他精神不错,同时又懒得读书,站身道:“去哪儿?我送。” 云乔:“我能拒绝吗?” “最好不要。” “去姜家那边。”云乔果断道。 席尊默默去把汽车开了过来,想着席兰廷疼了一夜,早上浑身汗透,真担心他不能开车。 不成想,席兰廷却是对云乔道:“车子你开。” 云乔:“……” 那你跟着去干嘛?无聊到了极致,想要跟我出去玩吗? 她心腹诽,还是没多话。 在席七爷跟前,听话即可,没必要东拉西扯惹他不快。 云乔发动了汽车。 因为是雪天,加上昨晚可能结冰了,她把车子开得很稳,生怕有个闪失,从此席兰廷不信任她。 车子到了小公馆时,云乔发现姜家乱糟糟的,佣人们却躲在梢间没出来,姜燕羽眼睛哭得通红。 姜燕瑾坐在旁边,他倒是面无表情。 姜总长不在,姜夫人陪坐一旁,衣着整齐高贵,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云乔打了招呼:“姜夫人。” 姜夫人含笑回礼,同时看到了席兰廷,身要同他握手,“七爷也来了。” 席兰廷避开,淡淡道:“我开车送云乔的,没什么事,夫人不用客气。” 姜燕羽手边有个藤箱,她拿来走了出去。似乎想说点什么,她却又不知如何启齿,转身先出去了。 姜夫人对云乔道:“她在你那边住些日子,劳烦你多照顾她。我们最近可能都不在家,也许她要在你家过年。” “你们是要回北平?” “不,我要去住院了。”姜夫人笑道。 云乔顿时就懂了 她要住院去戒烟瘾了。 “那祝夫人早日康复。”云乔没问什么病,只是心照不宣道。 姜夫人笑容难得灿烂,有了几分明快:“多谢。铃铛就拜托你照顾了。” 云乔这时候才知道,姜燕羽有个小名叫铃铛。 她点点头。 她走出来时,姜燕羽已经坐到了后座,云乔让她换到副驾驶,席兰廷一个人坐后面。 姜燕羽乖乖听话换了。 “……你母亲要去医院戒烟,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哭了,心疼她?”云乔问。姜燕羽眼泪,一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 第301章 要离婚 云乔车子开得很稳。 一路上,姜小姐不愿开口,只缩在副驾驶座阖眼打盹。她薄薄眼皮下的眼球一动不动,并没有入睡。 云乔也不多问。 车子回到了席公馆,云乔让姜小姐拎了行李先去四房,她自己送席兰廷回去。 车子拐了个弯,到了席兰廷院子正门口,云乔下了车。 今日放晴,阳光明媚,碧穹澄澈。席兰廷下车时面容迎光,眉梢微挑,修长双目看向了云乔。 此刻他眸子格外乌黑,如浓墨。 “七叔,你会不会觉得无聊?”云乔问他,“要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吗?” 席兰廷:“出去逛了逛,已经解闷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这里不需伺候。” 云乔道好。 她回到四房,却发现姜燕羽不在。 杜雪茹说:“她进来打了声招呼,回南苑去住了。回来得挺早?” “路上不怎么难走。”云乔说,“我去看看。” 她转而去了南苑。 姜燕羽已经开始收拾南苑了。 她哥哥放假后,他们回小公馆住,这边空了几日。给他们打扫的老妈子还在,日常照料,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只是床上需要重新铺被褥。 姜燕羽一边低头干活,一边鼻音很重告诉云乔:“我就住在这里,过年时跟你们一过。我要说跟你住,是怕我哥哥和妈不让我走。” 云乔素来不强迫任何人,当即点点头:“可以。” “你也不用陪我。”姜燕羽道,“我收拾好了,就去小厨房端饭。我在这里住小半年了,跟你一样熟。” 云乔:“行。” 说罢,她转身要走。 南苑的雪没扫,屋脊、庭院、树梢积满了,风过簌簌而落。落在腊梅枝头的雪晶莹,却又被梅香染透。 云乔都走下台阶了,姜燕羽追过来喊她:“云乔,你……你能不能陪陪我?” 她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云乔立住脚步,点点头:“可以。” 伤心的人最大,姜燕羽想一个人独处、想跟云乔说说话,都可以。 南苑也有小暖炉,老佣人烧好了热水,云乔找到了一点茶叶,泡了一壶茶。 她给姜燕羽倒一杯,自己也倒一杯,坐在沙发里慢慢喝。 姜燕羽喝了一杯茶,心情太过于低落,不愿意说话。 热茶下肚,她的郁结好像减轻了点,她告诉云乔:“我妈要离婚。” 当前道,年轻男女离婚成了个时髦话题。然而,年夫妻离婚几乎不常见,而且是灾难。 两个人结婚多年,就像两株临近的树。也许地表上两株树相互独立,但地底下的根须牵牵扯扯纠缠在一。 想要分开,把那些根须都拆开,那得扒皮动骨,痛不欲生。 像姜燕羽的父母,结婚时门当户对。两家多年姻亲,势力、生意、甚至钱财,处处都有关系,拆都拆不开,更别说还有两孩子。 对孩子而言,父母分开,就是活生生拆了她赖以生存的家。 姜燕羽痛苦至极。 云乔也很诧异:“你父母感情挺好的。” 姜总长身边没有姨太太,也没女朋友,还肯亲手替夫人烧大烟,怎么好好突然就要离婚了? “是我妈。”姜燕羽道。 昨晚,她父母大吵了一架。 姜夫人问姜总长:“当年你舍得我,现在怎么舍不得?就当我当年被绑匪杀害了。” “两个月,那些男的朝夕和我在一个屋子里,他们给我喂大烟,你真相信他们没做别的?你为什么骗自己?” “你那时候就放弃了,现在做这幅样子,是安自己的良心吗?” 姜夫人字字句句,姜燕羽听得心惊肉跳。一向温和隽雅的姜总长暴怒,让她闭嘴,又说自己这些年对她,问心无愧,凭什么要受她指责。 第302章 你能陪陪我吗 夫妻俩都有委屈,十几年前的旧事被翻出来,吵得天昏地暗。 姜夫人:“我这些年靠大烟麻痹自己,像做一场梦。我要醒过来,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张虚伪的脸。” 姜总长摔门而去。 直到姜燕羽离开,她父亲也没回去。 姜夫人收拾好了东西,把烟枪、烟灯全部砸了,要去住院戒烟。 云乔听了一耳朵姜家密辛,觉得谁家都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也许,他们只是吵架,等过几日又会和好,是不是?”姜燕羽问云乔,“总不至于真离婚了。这么大年纪了,她离婚了还能干嘛?” 云乔听姜燕羽口风,居然是暗暗恨自己母亲,却又可怜她、担心她。 “吵架嘛。”云乔顺着她的思路安慰她,“谁家夫妻不吵架?吵架才是正常的,就连我继父那么好脾气的人,也会跟我妈吵。” 姜燕羽心预感不太好。 母亲被绑架那件事,是一枚埋在父母间的炸弹。 一旦点燃,必定要把他们俩炸得粉身碎骨。这么多年,他们欺骗对方、欺骗自己,过得比普通夫妻还要恩爱。 现在母亲引爆了它。 非要说相安无事,一切都可以重来,姜燕羽觉得可能性很小。 这不是普通的争吵,这是决裂。 争吵不会提这样的旧事。只有不想过了,才会一脚把遮掩的往事踢翻,残肢败蜕到处都是。 不堪入目。 “嗯。”姜燕羽应道。 然后,她又提了要求,“你能不能住到我这里?我一个人害怕。” 整个席家大院,对云乔而言没什么特殊意义,住哪里都一样。 南苑也是吃席家的大锅饭。 “好,我给你作伴。不过,我有时候要外出,你可能得一个人。”云乔说。 姜燕羽嗯了声。 她知道父亲要跟席家合作,所以暂时她不能回京城。只是长久客居,实在令人心慌。 黄昏时,云乔和姜燕羽正在吃晚饭,姜燕瑾回来了。 他也没吃,自己拿了碗筷。 姜小姐想问,又不敢问。 姜燕瑾主动开口:“送妈去了医院,这边有家专门戒断的西医院,要封闭住十日到十五日。” 姜燕羽眼眶又发涩:“她受得了吗?” “她得过这一关。”姜燕瑾道。 和妹妹不同,对于姜少而言,母亲戒掉烟瘾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为此离婚都值得。大烟会毁掉她的健康和神志,现在不断,她熬不了几年就会死。 至于婚姻……姜少手下已经有好些场子,还暗地里用化名入股了两个矿场,他可以养活母亲和妹妹,让她们衣食无忧。 离就离。 姜少从前就憎恨姜氏的腐败。 他看到父亲做的那身尚书官服,简直无法忍受,恨不能把这身皮扒了还给他,从此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现在母亲主动要离婚,姜少极力支持。 而对于姜夫人,过去的意难平、那两个月承受的暴力,都被她用大烟压在了心底。挖出来,痛苦一阵子,但伤口迟早会愈合。 “你真想他们离婚?”姜小姐哭着问。 姜燕瑾微微蹙眉,然后道:“等过了年,我拜托席家老夫人,帮你找个学校念书。你成天不学习,一点脑子也没有,像只鹌鹑缩在方寸之间,稍微的风雨就瑟瑟发抖。 将来怎么办?这道变化如此快,朝廷都落落的,大家朝不保夕,谁能一辈子护你?自保都费劲。” 姜燕羽茫然看着她哥哥。 她口里还含着一口饭,一时间吐不得,又咽不下去,哇得哭了来。 姜少却是铁石心肠。 他给云乔夹菜:“姑姑吃饭。”云乔:“……” 第303章 特意给你装的路灯 饭后,姜燕瑾送云乔出门。 南苑距离四房很近,两个人立在门口说了片刻的话。 “……不用麻烦你,我要在这里过年,我陪她。”姜燕瑾道。 云乔颔首:“那挺好,我本不太擅长安慰人。” 她又问,“你父亲呢?” “回北平了,连夜带着司机开车回去的。”姜燕瑾道。 云乔:“这天寒地冻的,路不好走吧。” “随他。”姜燕瑾说,“我敬爱他,我也希望自己不要活成他那般虚伪。” 云乔始终不太明白孩子对父母的感情是怎样的。 这种既恨又爱,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情?亲情如此复杂吗? “我将来不结婚。”姜燕瑾道,“何时国土完整、海清河宴,我再结婚。” 云乔:“志向很伟大,我很佩服。” 她没有让姜燕瑾送,自己慢慢往回走。 这件事给云乔的感触不深,毕竟她对姜家没什么感情,故而很难与她内心共鸣。 姜家夫妻闹成这样,不是外因造成的,更不是云乔那么几句话,也不是姜燕瑾的叛逆,而是内在煎熬到了头,酝酿的怒意把所有压下的委屈都点燃了,喷薄而出。 姜总长和夫人迟早有这么一遭,甚至可能到了七老八十,还是会老死不往来。 男人无法面对早年懦弱的自己,女人不能忍受危难时的背叛。 他们把满腔的宿怨,用鸦片这种畸形东西压下。 直到儿子非要捅破他们高高筑的围墙,他们辛辛苦苦维持的局面破了,无法收拾,再也回不到原样。 云乔走到了七叔那边的时候,路灯光线充足,把她影子拖得很长。 门打开,席荣走了出来。 他像是早已看到云乔过来,特意开门等她:“云乔小姐。” 云乔进来。 席兰廷这里煮了红茶,云乔刚刚还没吃饱,用红茶来填补胃里空缺。 她也把姜家的事,说给席兰廷听。 席兰廷听了,对云乔道:“任何时候受了委屈,该哭就哭,该报复就报复。忍得再辛苦,最后也会功亏一篑,白吃那么多苦。” 就像姜夫人,若当年救回来就扇她丈夫两个耳光,及早戒掉鸦片,然后离婚,说不定现在都改嫁了。 不过,那时候她有了两个孩子,恐怕轻易不能离去。 哪怕不离婚,夫妻俩闹翻,也比强装恩爱舒服,不至于回想来恶心。 云乔点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 席兰廷又说她:“闲事莫管,好好吃饭睡觉,过自己的好日子。” 云乔便笑:“嗯。” 墙角腊梅开得浓艳,席兰廷摘了一支送给她,并且下了逐客令。 云乔一肚子热茶,手里捧着一支幽香沁心的花,哪怕外面天寒地冻,她也如沐春风。 席荣送她到门口,并且告诉她:“云乔小姐可以走小竹林回去,至少近一半的路。” 云乔往小竹林看了眼。 被雪压弯的竹子都砍了,小径上的雪也扫得干干净净。不知何时立了几盏落地路灯,把幽黯小径照得温暖异常。 她心微动,问席荣:“七爷弄的?” 这条路一直不怎么打理,是连通四房和席兰廷院子的。 然而七爷不待见四房众人,四房的人也不敢没事到七爷这里唠嗑。认真说来,只云乔时常走这条路。 她一个人的路。 “是,我们下午装好的路灯。”席荣笑道。云乔不禁微笑。 第304章 急急忙忙的回电 院门口橘黄色光落在她脸上,她本就秾艳至极的眉眼,似描绘了一层金芒,更添朦胧谲滟,惊艳人。 席七爷谁也看不上,却独独对云乔小姐亲厚,不是没道理的。 这间女子,谁有这般妍丽好容貌? 云乔小姐是个美而自知、却不卖弄的女人,既不虚荣也不傻,席荣觉得她很有魅力,估计除了七爷,很多人喜欢她。 “七爷怎么就不使使劲?”席荣忍不住又担心来。 还是那句话,席荣恨不能拿个鞭子站在七爷身后,催促他谈恋爱。一旦他消极就抽他一下。 想想而已,还不敢在七爷跟前想,被他看出来,少不得要骂人。 席荣最怕七爷骂他。 席七爷骂人不会恶声恶气的骂,他是各种阴阳怪气,让人听了羞愧想死,宁愿被他打一顿。 燕城今年的天气特别怪。 刚刚下过雪,本应该晴朗几日,却又紧接着下了寒雨。 到了腊月二十九,再次下雪。 席四爷等人在家,看着外面的雪景,也有点意外:“今年一连下三场雪了。好几年都没这样过了。” 席澜笑道:“每隔几年都这样,倒也没什么。” 这时候,佣人取了四房的信件回来,其席澜的比较多,都是她同学们春节的邀请函;席四爷的也不少,同僚、下属或者其他亲朋春节宴请的。 就连云乔也有好几份。 这些邀请函,有张电报。 电报是密码的,开头是72,这是程立给她的暗号。 云乔赶紧上楼去译。 程立电不长,向她问好,告诉她他已经回到了广州,同时提醒她别忘了过完年他的生日礼。 云乔还记得分别时,他不停叮嘱,让她收到了电就要回电。 “今天邮局还开门吗?”云乔摇铃,把静心叫上楼。 静心:“还开,邮局今天下午才放假。” 云乔听了这话,当即要出门。现在已经上午九点了,席家附近就有个邮局,云乔可以在门口乘坐黄包车。 然而到了门口,下雪天遮掩了痕迹,并没有黄包车夫等候。 云乔认识路,又担心邮局提早关门,索性步行往邮局去。 前几日下雪,雪还没化下寒雨,现在又添新雪,导致道路上是雪盖冰,非常难走。 好在云乔足下一双麂皮小靴,靴底防滑轻便,她一步步走得很稳。这就导致,她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走到了邮局。 邮局的门半遮着,里面的人在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准备放假了,要过完年初三才上班。 云乔说发电报,那人很不宁愿对她说:“低于二十个字就不发。” “不止二十个字。”云乔道。 她把自己写好的密码电交给那人,在旁边看着。等电报发好了,云乔给了钱。她刚走出门,邮局的人就索性关了大门。 她真是差一点就没赶上。 “不知广州那边的邮局开门不开门,二哥能不能在年前接到这封电报?”云乔想。 她如此想着,就发现自己有点傻,这么急惶惶发这封电报没什么意义。 她打算再次走回去,却听到身后喇叭声。 云乔回头。 一辆汽车在她不远处停下,席荣打开了车门:“云乔小姐。” 云乔略感惊喜:“是七爷的车?” 她往车子里看了眼。车上,不止席兰廷,他旁边还坐了个年轻貌美的女郎。 第305章 突然翻脸 女郎穿绯红色斗篷,毛茸茸的衬托她一张白净小脸,一双眼睛斜长妩媚,像只小狐狸。 又是闻路瑶。 席兰廷坐在旁边,表情全无,只是瞧见云乔时有三分惊讶:“天这么冷,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乔:“我发电报。” “给谁发电报?” 云乔:“程立。” 席兰廷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疏淡眼神如常,只是停顿了片刻,又问她:“现在是回家还是逛街?” “我回去。” 席荣则对席兰廷道:“这里很近了,车子不好开过去,我去买对联,七爷您稍等。” 他们之所以走这条街,是席兰廷刚从医院回来,突然说过年要在院子里贴春联,又说这边有家店春联写得很好,写春联的是个书法大家,值得一贴。 往常席七爷院子是不贴春联的。 今年不一样,七爷有了云乔小姐嘛,心情大好。 席荣这才把车子拐到这条街。平日他们不走这里,这边的路很狭窄,又是石子路,下雨、下雪坑坑洼洼。 不成想,席兰廷听了,却是冷冷道:“买什么对联?那玩意有什么用,弄得院子花里胡哨,等退了色跟灵堂似的。” 席荣:“……” 云乔咋舌,没想到七叔大过年的这般刻薄。 闻路瑶则偏头看了眼他:“不想贴就不贴,好好的说话这么难听?” “说话不难听,有些人就记不住!”席兰廷声音不高,语气也不重,却愣是有一股子阴风萦绕不散,“脑子里没点正经事,一天到晚想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去了。” 云乔听着他的话,总感觉他像是指桑骂槐。 桑肯定是席荣,但槐又是谁,云乔一时拿不准。 席七爷这是要骂她,还是闻路瑶? 见闻路瑶一脸坦然,不当回事,云乔决定也不当回事。 反正她没听懂,爱谁谁吧。 席荣站在那里,明知七爷不是冲他,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春联到底还买不买? 他踌躇不已,居然去看云乔。 席兰廷捕捉到了,立马道:“站在那里乱看什么?这么能耐,你回去当柱子顶屋梁好了。” 云乔却接触到了席荣求助的目光,她也不管七叔是不是冲她,开口道:“七叔,要不我替您开车。荣哥想买春联,您让他买吧,反正不花您的钱。” 说罢,她不等席兰廷回答,主动问席荣要了车钥匙,“荣哥你买好了自己坐黄包车回去,没多少路。不要走回去,太难走了。” “行,多谢云乔小姐。”席荣也干脆,同样不去看主子脸色,直接把钥匙给了云乔。 坐在旁边的闻路瑶叫嚷了来:“你、你开车?回头撞树上。不行,不要你开。” 云乔已经坐到了驾驶座,娴熟打着了火,“你害怕的话,我帮你叫黄包车?” “黄包车你要冻死我?”闻路瑶不依。 汽车也没暖和到哪里去。 云乔发动了汽车。 闻路瑶死死拉住了旁边车门的把手,然后又攥紧了席兰廷胳膊,恨不能要把他手臂卸下来。 路滑难走,街上几乎无行人,也无车辆,云乔开车特别稳,一路上车速均匀把他们带回了席公馆。 在席公馆门口,云乔还问闻路瑶:“闻小姐不回家?” “我要去看我姐。”闻路瑶道。 她口的姐,是席家老夫人。云乔道好,继续把车子开了进门,然后停在席兰廷大门口。 第306章 又是除夕 席兰廷一路上不说话,直到云乔打算把车子停在这里,也进去喝杯茶,他开口了:“你把车子送去车马房,然后该干嘛去干嘛。” 云乔:“……” 七叔今天心情真不好。 她道好。 车子调头走了,闻路瑶立在门口,看了又看,突然也很想学开车。看云乔开得那般容易,应该不难学。 她想着心思,跟席兰廷往里走,却发现自己被拍在了门外。 席兰廷进了院子,随手关上大门。 闻路瑶惊呆了:“席兰廷,你干嘛?我还没进去!” “你要去看老夫人,往我这里挤什么?”席兰廷的声音,在门后响,渐行渐远,“我累了,你也该干嘛去干嘛。” 闻路瑶这时候才想,自己从未进过席兰廷的院子。 她气得在门口大骂。 然而没办法,她不会翻墙,只得往老夫人那边去了。 云乔停好了车子,回到了四房,感觉做完了件大事,不用时刻记着此事,心里轻松不少。 腊月三十,又到了席家过年祭祖的时候了。 这天她很早就醒了。 楼下正在打扫卫生,闹哄哄的,吵得云乔睡不着。 她躺在柔软枕席间,突然想去年这天,是她第一次见到席兰廷。 一转眼,与他相识一年了。 “才一年吗?”这个念头,多少令云乔诧异。 为何记忆里,他们俩相识了好久?对于他,云乔第一眼觉得眼熟。 她也错觉,他们俩一经历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然而细细盘点,几乎没有一件大事——每件事都可控,在能力范围内。 细风和雨过了一年,云乔却有沧海桑田之感。 她没下楼吃早饭。 九点多,静心端了一碗清汤面给她:“大小姐,你的早饭。” 又说,“四爷他们都去祠堂了,上午要准备好祭祀的事。” 云乔嗯了声。 静心还说:“天灰蒙蒙的,好像还要下雪。今年不知怎么回事,大雪下了没完。其他佣人都说,往年不这样。” 云乔喝了一大口面汤,半晌才说:“每隔几年有个极端天气,也很平常。我记得小时候有次也下特别大的雪,后院一直没人扫,都快要淹到后窗了。” 静心回想了下:“好像是,那时候我们还小,想出去玩,婆婆和婶婶不让。” 云乔笑来。 静心又问她:“今年除夕,您还跟席家的人过?不去钱叔那边?” “怕不好开溜。”云乔道。 静心:“求求七爷嘛,他若是非要出去,还能阻拦他?” 云乔失笑。 她也不拘泥在哪里过年。反正她没家,哪里都不是她的家。哪里都一样,对她而言没什么差别。 “再说。”她把碗里最后几根面条捞来吃了。 吃完了早饭,云乔把长宁、静心都叫到了房里,给她们俩过年红包,又说给她们俩放假,她们可以去钱叔那边,等过完初五再回来。 两丫头不肯走。 长宁:“我们丢下大小姐去玩,婆婆要是知道了,会打断我们的腿。” “婆婆已经没办法了。”云乔失笑,“她投胎转,已经满周岁了。” 两丫鬟以为她难过,纷纷安慰她。云乔并不难过,她觉得外婆此刻应该很享受新生,虽然外婆自己并不知道。 第307章 云乔的人缘好 云乔留守四房。 佣人们有一半放假了,剩下这一半要等年初五才放。 客厅里点了壁炉,云乔坐在那里看书,有活络嘴碎的佣人一边擦拭桌椅,一边和她闲聊。 她倒也有问有答,不是那孤傲难亲近的。 “祭祀您也可以去看,只要烧香的时候不捧碗就行。”佣人说。 祭祖的确可以有外人在场,比如说在祠堂帮忙的佣人、家里的姨太太,他们到时候也可以在旁边。 所谓“捧碗”,是指祭祖需要用到各色祭品,有些是吃的,用碗装好了,女眷们要奉上去、撤下来,循环往复。 这个需要自家儿媳妇、孙女来做,姨太太等都没资格。 然而大族姨太太多,她们都会出席,只是没资格捧碗。 佣人是好心,还是暗暗嘲讽云乔会做七爷的姨太太,云乔也懒得多想,她就装作听不懂。 “站在外头怪冷的,又腿酸。”云乔说,“我们乡下过年的时候,一个宗族一祭祖,年景好的时候上千人,看厌了。” 佣人是城里的,父母就是席家家生子,从出生就是做佣,只是前几年民主政府诞生,席家烧了他们的卖身契,把他们变成雇佣。 听闻乡绅家族规苛刻,族人成群,佣人没见过,好奇询问云乔。 云乔与她们聊了祭祖,很耐心像她们解释乡下祭祖的习俗。 说得正热闹,客厅电话响。 佣人去接,是一位非常好听的太太:“请问云乔小姐在不在?” “在的,稍等。”佣人放下电话,喊了云乔。 云乔去接,是钱婶。 佣人在旁听着,就听到云乔说:“……可能还要下雪,出去、回来都不方便,我就不去了。我在这里一样过年,您别担心。” “是云乔小姐的亲戚吗?没听说太太在燕城有什么亲戚。”佣人腹诽。 云乔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然后,祝禹诚也打电话给她,邀请他去祝家;可能是他和三姨太没怎么说话,祝家三姨太不知大少打过来,又打了一次。 一会儿功夫,云乔接了三个电话。 佣人在旁看着,心想云乔小姐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朋友居然不少。 都是邀请她去过年。 请她到家里过年,就说明不是外头那些爱慕她颜色的男人,而是把她当家族贵客的大人。 放下电话,她说话有点累了,打算上楼看书,电话再次想。 “云姑姑,您还记得我吗?我夫家姓丁,在邮轮上……”年轻女人自我介绍。 云乔自然记得。 是丁子聪的太太,那个一尸两命的女人,云乔把她和她女儿都救活了。 “你回燕城了?”云乔问。 女人道是。 顿了顿,女人又道,“您在哪里过年?要不要来家里?我和孩子怎么也该给您磕个头。” “不必这样客气,你们是我门徒,理应受我照拂。” 和丁少奶奶寒暄几句,云乔终于上楼了。 她一走,两佣人低声议论她:“没想到这云乔小姐人缘还挺好。” “就是不知道哪里的穷亲戚,咱太太提都不提。” “她生得好看。” “好看的女人老得快,命不好。过二十年再看她,肯定不如咱们九小姐。” 两佣人觉得云乔虽然美丽,不可能高嫁,将来必定要吃苦头的。 云乔知晓自己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是很在意。 她刚上楼没多久,楼下电话又想,还是打给云乔的。 “……我是闻姨奶奶,赶紧让云乔滚下来接电话!”闻路瑶在电话里咆哮。 这声音太熟了。 佣人好几次在老夫人那里撞见闻路瑶,知晓是她;又听到她如此自称,更不会错了。 佣人去喊。 云乔下楼接,佣人退到小梢间,和其他人说这事,都很诧异。 “闻家那小姨奶奶也打电话给她。”佣人咂舌,“这怎么认识的?”闻路瑶特意打电话给云乔,居然是告诉她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 第308章 又梦到你 闻路瑶在电话里得意洋洋。 “告诉你啊云乔,我学会了开车,哼!” 那个哼的尾音,非常得瑟,像无形翘来的小尾巴。 云乔眼前浮现一只昂头挺胸翘尾巴的公鸡,又嚣张又得意,不免失笑。 “开车很容易,学会了有什么值得炫耀?”云乔道,然后又说,“我从未嘲笑过你不会开车,你学会了何必专门告诉我?” 闻路瑶:“……” “没事挂了,再见。”云乔道。 不等那边回答,她直接挂断,并且对出来看情况的佣人说,“若闻家姨奶奶再打电话来,不要喊我,说我不在家。” 佣人:“……” 其他人都巴结闻家小姨奶奶,这云乔小姐怎么回事? 她是有恃无恐,还是脑子不清楚? 佣人心腹诽,面上不敢表露,只道:“若她追问您去了哪里?” “就说你不知道。”云乔随意说。 佣人道是。 云乔转身上楼,电话又响;女佣接来,说云乔出去了,把闻路瑶气了个半死,扬言要找云乔算账。 外面的天仍是灰蒙蒙,室内阴寒,云乔打开了电灯,索性脱了鞋袜,歪在床上看书。 不知不觉,她又做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雪天,她立在玉阶上,席兰廷站在不远处,一簇簇燃漫天的烟花,然后对着她微笑,示意她看。 她却不开心,那烟花绚丽无比,四周的风也不冷,云乔好像缺了点什么,梦里的她漠然站立。 她胸口一片冰凉、黑暗,再绚烂的烟花都不能照亮分毫。 她发出轻微叹息。 这声叹息仿佛在耳边,云乔猛然惊醒。醒过来才发现被子被她踢掉了,胸口和肩膀全部露在外面,冻得冰冷。 “怪不得梦里觉得心口那么冷。”她感叹,然后去把自己那件葱绿色旧袄翻出来穿上,终于暖和了。 云乔依旧半躺在床上,手放在外面看书,结果片刻双手冻僵了。 她索性把手也缩回被窝。 不能看书,她心思乱转,又想到刚刚那个梦。 她的梦,好像一次次提醒她,远离席兰廷,不要痴心妄想。 所以梦到他,各种各样的痛苦,没一件是好事。 云乔在床上躺着,午饭也没吃。下午四点,席家的祭祖结束了,花厅开始准备年夜饭,佣人过来请云乔。 “……我染了风寒。”云乔隔着门对佣人说,“不去了,免得传染给其他人。” 因为那个梦,她心情很失落,也说不清失落的缘故。 佣人道好。 待屋子里恢复安静,云乔拉过被子,蒙住头。 她没有睡,而是在回想她的梦。 梦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哪怕当时撕心裂肺,醒过来一时难受,但没过几天就忘记了。 云乔只知道自己做了很多个关于席兰廷的噩梦,那些噩梦具体的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 一阵风吹进来,云乔听到了细微动静,好像是阳台门被风吹开了。 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关上,毕竟冷风往里灌,一会儿被窝都不暖了。 掀开被子,却见一人背光而立,正站在她床边,一袭白衣胜雪。 云乔没防备,吓得她发出短促的尖叫,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去。 “你见鬼了?”那人还很不理解她的惊吓,非常不悦反问她。 云乔:“……” 噩梦的主人翁从梦里追到现实,活生生立在她面前,对云乔的心身皆是考验。她捂住乱跳的胸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第309章 预警 席兰廷裹挟了寒风。 云乔指了指他身后:“关上阳台门,七叔。” 席兰廷对云乔指使他干活却是不悦,蹙眉去关了。 云乔掀开了被子,衣着整齐。 她问席兰廷:“你怎么从阳台上进来?家里佣人没看到你吗?你翻墙的?” “你到底想知道哪个问题?”席兰廷问。 云乔:“……” 这是她房间,她才是主人,为何她要受这般质问? 她太惯着七叔了。 “七叔坐啊。”云乔指了指靠窗的沙发,又去拿暖壶,“没热水了,不能泡茶招待你。” 席兰廷:“我不是来喝茶的。你哪里不舒服?” 云乔如实道:“没有哪里不舒服。你们家人太多了,年夜饭不过如此,口味比较清淡,还不如静心煮的清汤面好吃;吃完饭就是听戏,都是听腻了的,特别没意思。” 除夕是大锅饭。 席家大大小小主子、二等主子们足有上百人,大锅饭要照顾每个人的口味,的确不怎么样。 至于戏,云乔不通风雅,对听戏实在没什么兴致。 席兰廷微微沉眸。 已经黄昏,屋子里光线更淡,外面在下雪,他的表情隐匿其,有点看不真切。 “饭要吃的。”他道,“不管好吃不好吃,大过年一个人总归不好。你外婆想你独自过年,心未必好受。” 云乔的心一紧。 席兰廷又说:“姜氏兄妹也过去了。我平时最烦吵闹,也要去赶个场子,还不是怕别人替我担心?” 他越说,云乔越是惭愧。 不管怎么说,她对席督军有救命之恩。大过年她不去,老夫人、督军和督军夫人肯定要问的。 云乔只得道:“七叔,你先去吧,我更衣马上就来,这会儿不是还没开饭嘛。” 席兰廷颔首。 他去打开阳台门。 云乔提醒他:“走楼梯。下雪天滑,你别失手摔了。” 席兰廷听罢,居然真的点点头,同意了。 他下楼时,在客厅壁炉前烤火取暖的佣人们目瞪口呆。 几个人都愣住,直直看着他,忘记了打招呼。 佣人们怕吹寒风,关了大门,谁也没瞧见席兰廷是怎么进来的;这会儿都愣愣的,太过于震惊,也没人身去开门。 故而,席兰廷自己打开大门走出去的时候,佣人们被寒风浇了一脑袋,这才如梦初醒。 “……方才,是七爷?” “七爷怎么来咱们这了?” “咱们一直都在客厅,七爷什么时候来的?我没瞧见。” 大家都没瞧见。 片刻之后,云乔也下楼了,换了件桃粉色缂丝斗篷。缂丝面料昂贵、华丽,有种富丽堂皇的锦绣。 云乔衣着华美,更显气度,只见她仪态万方走了出去。 佣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看来,七爷是真喜欢咱们云乔小姐。” 她们再次提云乔时,就刻意想要拉近与云乔的关系。 能得七爷器重,云乔在整个燕城都尊贵无比。佣人们若得她青睐,自有一番前途,谁不想要这个机会? 云乔走出四房,却又在不远处瞧见了席兰廷。 他立在树下抽烟。 脚边是皑皑白雪,眼前是阵阵轻雾,他又是白衣,侧颜精致如静心雕琢,雪神下凡般站定,有种不真实感。 云乔走上前。 席兰廷灭了香烟,转而拉住了她的手:“走吧。” 云乔想那一个个的噩梦,不知那算不算预警,总之和席兰廷靠太近并非好事,她的本能已经在一遍遍提醒她了。 故而,她低低叫了声七叔,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能走,我这靴子不打滑。”云乔道。席兰廷默然一瞬。 第310章 他们,很般配 席家花厅热闹非凡。 现在还没开饭,大人孩子们多半在说笑,只小部分人回房更衣。 锦衣华服的大厅内,云鬟高堆、珠围翠绕,席家女眷一个个打扮得很隆重;而男人们也换上了新衣,老式长衫或新式西装,皆是裁剪合度,用料昂贵。 云乔进来,似一抹艳光飘然撒入。饶是满室辉煌,也不及她姿容出众。 老夫人看到这里,忍不住想:“间除了此女,恐怕没有配得上兰廷了。” 只云乔适合。 席兰廷毫无瑕疵的俊颜,令多少女子神魂颠倒,可没人与他相得益彰。从容貌上,谁和他在一都是高攀。 旁人会被他逼得很狼狈,略微平庸。 独云乔不一样。 云乔立在他身边,与他一样出彩外貌,能逼退间繁华。 其他人也有这种感觉。 席洁冷哼了声,很不快转开了目光,心里万分不高兴。 姜燕羽站身:“云乔,云乔来坐这边。” 席兰廷没有回头看云乔,他径直走向了主桌,坐在了老夫人身边,端旁边的一只暖手炉捂手。 云乔则先去了主桌,跟老夫人等人打了招呼。 督军府只有督军、夫人和几位未出阁的小姐过来了,其他姨太太是不来的。虽然老公馆这边其他姨太太都在。 “……好些了吗?”督军夫人关切问她。 云乔:“睡了一觉,喝了不少热水,鼻塞就通了。还是有点病气,所以不敢来。” “大冬天的,今年格外冷,谁都有点鼻塞咳嗽,没大事。”老夫人也说,“不能因这个就不吃饭。” 云乔道是。 老夫人又叮嘱几句。 这时候,总管家过来询问,是否开戏,云乔趁机就走开了,回到了小辈们那桌。 她坐到了姜燕羽兄妹旁边。 这个晚上,席兰廷没有再往云乔这边看一眼。 云乔一边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生了我的气?” 一边又想,“他只是把我当小辈,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他们俩相处一年多,仔细想想,席兰廷对云乔并没有什么暧昧。他对她不错,可能是他觉得云乔有用。 比如说上次席督军,若当时云乔不在,现在席家军队的掌舵就要换人了。无疑,席兰廷自己不想做这么个人,他需要席督军。 他也需要云乔在席家。 外婆让云乔来,可能是她和席兰廷之间有什么交易。 反而是云乔自己,沉迷席兰廷的美色,时常想入非非,差点就要把自己陷进去。 这个晚上,云乔时不时往席兰廷那边看一眼,想知道他有没有再看她,是否真的不高兴。 姜燕羽难得有心情开玩笑:“你干脆坐主桌去算了。你和七爷这么要好,分开一会儿就受不了?” “不是这么回事。”云乔窘。 姜少则道:“不管怎么回事,姑姑还是克制下。其他人会传闲话。” 他这话在理。 云乔坐正了身姿,然后就不再看了。 她与姜氏兄妹都属于各有心事的,这个晚上比较沉默。 宴席到了尾声,席兰廷先走了。他悄无声息离开的,云乔都没注意到他何时不见了。这次,他没有拉云乔一溜。 云乔坐在那里,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决定留下来守岁,和众人一熬过这寒冷孤独的夜。 第311章 压岁红包 云乔坐在锦绣堆里。 四周热闹非凡:戏台上锣鼓喧天,台下欢声笑语,然而云乔听不清。 她想让自己想想以往过年的趣事。 她和外婆在老家过年、在广州过年等,都很热闹有趣。 然而,大脑却像是有了自己主张,它拼了命往席兰廷那边拐。 想老家,那株桑树的影子挥之不去,她就想席兰廷说她在树上摘桑葚吃,像只野猴子。 想到广州,她又想上次广州一行,席兰廷一路护送,保驾护航,甚至有涉嫌弄死徐家老太爷,只为给云乔解决后顾之忧。 她想到了这里,深感自己不可救药:七叔是你能肖想的吗? 就七叔那张嘴,能把云乔这点妄念变成奚落,骂得她狗血喷头。 可她到底年轻。 这些年见过那么多人,不乏有很优秀的,比如程立,却从未有人让云乔如此牵挂,一时不见就要牵肠挂肚。 “唉。”她轻轻叹了口气。 急促锣鼓声,戏台上的武旦正在翻跟头,惹得众人哄笑鼓掌,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云乔这声叹息,被淹没其,不见了踪迹。 没人留意她异样。 看戏时,她与姜氏兄妹坐在后面,这张四人桌只坐了他们仨。 和云乔的好色相比,这对兄妹的烦恼就难多了。 他们俩明明有恩爱和睦的父母,但一夜之间,母亲踢翻了维持已久的局面,家都要散了。 姜小姐的愁是明面上的,姜少的苦是在心里的。 他们俩和云乔一样不能入戏,都在想自己心事,整个热闹都与他们无关。 云乔实在坐不住,站身要走。 姜少回神:“姑姑去哪儿?” “我回去了。”云乔说,“我有点不太舒服,风寒还没好。” 姜少听懂了,点点头:“姑姑早点回去。” 云乔微笑。 她刚站身,想什么又坐下,从斗篷的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递给了姜少和姜小姐:“给你们俩压岁红包,过年好。” 姜少:“……” 云乔不由分说塞他们俩手里,身走了。 那一抹锦衣似火,消失在视线尽头。姜小姐拿着红包,这是她头一回在外过年,想往昔家里的热闹,不由悲从来。 她忍不住滚泪。 此时,云乔已经走到了席兰廷门口。 去年也是在这里,席兰廷抓到一名混入戏班的刺客,当场杀了他,还让云乔帮他弄出钥匙。 鲜红的血染了他衣襟,记忆深刻。 可现在的大门口,只余两盏红灯笼,碎芒曳地,把云乔孤单身影拖得很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她没有敲门,也没走,只是默默站在那里,看着大门发呆。 少女心思,有些时候自己也说不明白。就像云乔,她不知自己到底对席兰廷是喜是悲,所以她也拿不定主意。 夜风刺骨,霜雪成冰,云乔的斗篷灌满寒风,袖底一片冰凉,手指冻得僵硬了。 她转身要走。 就在此时,席兰廷的院门突然打开。 席尊从里面走出来,瞧见了云乔,似乎吃了一惊:“云乔小姐?” 云乔:“……” “您找七爷?快请进。”席尊说。 席兰廷今日早早回了院子。瞧见西厢摆了酒,是四名随从的年夜饭,他让他们吃,别管他。然后,他就回房了,还关了灯。 第312章 七叔的礼 腊月的时候,席兰廷叫人准备了好些烟花、点心。 席尊当时还说,“七爷肯定是想和云乔小姐一守岁。” 不成想,只七爷自己回来了。 虽然七爷平日里没个好脸,但他单纯发呆还是不高兴,这些跟随了他十年的随从还是能看出来。 今晚的七爷不高兴,非常恼火。 云乔小姐又没来,席荣还说,一定是他们俩吵架了。 席尊开门出来,是因为酒喝完了,他打算去小厨房再要一点,不成想却看到了云乔。 云乔一动不动,像是站了很久。 席尊才不管主子是否睡了,立马把云乔往院子里请。 云乔有点尴尬:“我不找七爷,只是刚刚从花厅回来,路过这里。” 席尊:“……” 看你这么久站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路过。 云乔自己伸头往院子里看了眼,又说:“七爷已经睡了吧?” 她话音刚落,院内主卧开了电灯。 云乔:“……” 席尊反应很快,“没睡,七爷不会这么早就睡了。云乔小姐,七爷买了很多烟花,等会儿咱们放烟花,您在我们这里守岁吧,我把静心和长宁也叫来。” 席兰廷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象牙白长衫,里面是同色马甲;肩头披一件羊绒大风衣,橘黄色光下,看上去暖和极了,能抵御一切寒冷。 他声音不高,却莫名有穿透力:“进来吧,外面冷。” 云乔立马迈过了门槛。 她实在没什么骨气,被席兰廷牵着鼻子走,让她往东她不往西,养只狗都没她这般听话。 她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心魂的书生,早已把功名利禄忘在脑后,心只剩下风花雪月了。 席兰廷的屋子暖,云乔进来就舒服叹了口气,斗篷都想脱了。 她伸手:“七叔不给我红包?” 席兰廷变戏法似的,在大衣口袋里掏了掏,还真掏出了一个红包:“给。” 云乔有点呆了:“还真有?” “你成天叫我叔叔,难道我还能亏待了你?”席兰廷说。 云乔摸了摸这红包,像是实物。 打开一瞧,居然是一对红宝石耳坠子。红宝石剔透,都只有黄豆大小,精致又小巧,年轻女孩子戴俏丽不庸俗。 云乔当即换上了。 她本就艳,红宝石被灯光映照,淡红色的芒映衬着她眸子,一瞬间妖冶顿生,她潋滟得像天神投在人间的欲望化身,能把人的魂魄都夺了去。 席兰廷看着她,心一时软又疼,他屏住了呼吸。 “好看吗?”她问。 席兰廷慢慢压下了心口情绪,表情疏淡:“这是耳坠子,不是刻刀,没人会因为戴个外物就变得好看。” 好看的人,怎么都好看。 且一直这般好看,惊艳万物。 云乔:“……” 席荣提了水壶进来,要给他们俩沏茶,正好听到这句,心咋舌。 就云乔小姐这么美的,都得不到主子一句赞美,他家主子真难伺候。 席荣给茶壶里放了茶叶,又倒了热水,站在旁边对席兰廷道:“七爷,晚上热闹一点,咱们把静心和长宁叫来,正好可以凑两桌麻将。” 席兰廷:“你看我像麻将吗?” 席荣:“……”你说不行就不行呗,非要拐个弯骂人。 第313章 你上辈子不是饿死的 “你们自己打,我听个热闹,我就不打了,怕你们输不。”席兰廷又道。 席荣一喜。 主子虽然说话不好听,但今晚心情真不错,不仅同意外人进来,还准他们打麻将消遣。 很快,席尊把长宁和静心姊妹俩叫来了。 他们的年夜饭还没吃完,云乔闻到了酱肘子的味道。 她没吃饱。 之前心情不佳,加上饮食太过于寡淡,她胃口不太好,没怎么吃。 这会儿收到了新年礼物,心情大好,对席兰廷道:“七爷,我要去讨一杯薄酒吃,我有点饿了。” 席兰廷:“你上辈子不是饿死的,别总把自己当饿死鬼投胎。” 云乔立马笑道:“说不定是呢,你上辈子又不认识我。” 席兰廷梗住。 云乔到底小孩子心气,给点颜色就灿烂,这会儿活过来了,开开心心去蹭饭,坐在静心旁边吃个不停。 席兰廷还听到她说:“螃蟹是不是凉了?再去蒸一下,我要吃两只。” “这炒年糕太辣了,你们小厨房辣椒不要钱吗?” “素白吵得太熟了,软软的不好吃,要脆脆的才行。” 她不仅仅蹭吃,还把厨子贬了一顿。 席兰廷听到这里,唇角忍不住一翘,笑意无法藏匿。旁边茶几上一盆腊梅,他用手指拂过,那腊梅疯了似的开始开花。 片刻功夫,满室幽香。 席兰廷拿了一本书,坐在灯下看,眉眼舒展,心情轻盈,就像庭院里洋洋洒洒的大雪。 “又下雪了。”长宁的声音很大。 “下午天就不太好,看着是要下雪。”这是云乔的声音。 “今年雪真多,乡下怕是要受灾。”静心比较忧民。 静心又跟他们说,乡下的茅草屋经不雪压,也害怕连日的暴雨。每每这个时候,萧婆婆就要把后院腾出来,给受灾的乡亲们住。 他们宗族都受过萧婆婆恩惠。 说旧主,两丫头与有荣焉。 云乔也跟着说几句。 席兰廷一向讨厌吵闹,此刻身处其,静静翻过一页书,一朵梅花在他耳边盛绽,似他的心里也开了一朵花。 一个小时之后,西厢那几个凡夫俗子终于填饱了自己的五脏庙,张罗着要放烟花玩。 云乔擅自做主,对席荣说:“把七爷珍藏的烟花都拿出来嘛。” 她不仅仅要他的烟花,还远远招呼他,“七叔,出来看烟花。” 席兰廷远远回答她:“拿一半,剩下一半要守岁的时候放。” 云乔道好。 席荣等人就去搬了。 片刻之后,庭院已经摆了一圈烟花。 席荣打算去点时,席兰廷走了出来,对席荣道:“让云乔去点,她要放的。” 云乔不怕事,果然接了席荣手里的那支香。香头冒火,她小心翼翼用手掌半遮住,开始点烟火。 她点燃第三个的时候,第一个已经冲上了天。 漫天火光里,她似乎在烟火的心,比那烟花还要绚丽妩媚,将剩下的一一点燃。 抬头,一朵烟花正好炸开,流光溢彩从她眼睛里倾泻。 席兰廷望着她,后背一阵阵的刺痛,痛得钻心,几乎要将他淹没。 “乔儿……”轻微一声,淹没在烟火里,了无痕迹。 第314章 尊哥怕挨打 下雪了。 除夕夜,庭院灯火璀璨,雪如杨絮在灯光里蹁跹,一朵朵旋转落下,覆盖了庭院。 一场烟火,庭院归于寂静,然后又热闹来。 随从等人开始打麻将了。 云乔和席兰廷坐在客厅里下西洋棋。 屋子里烧了地龙,地面又铺了长羊绒的地毯,很是舒服,云乔索性席地而坐,把头支撑在茶几上,和席兰廷下棋。 她不走心,边下棋边说话。 席兰廷与她闲聊,也不是很在乎输赢,两人都随性。 “……明日七叔要出去拜年吗?”云乔问。 席兰廷:“不用。” “那我明早不过来,我要去给钱叔他们拜年。”云乔说,“七叔,你汽车借一辆给我开。” 大过年的,黄包车特别少,况且又是大雪天气,出门很难等到车子,要走将近两公里去搭电车。 云乔懒得那般辛苦。 她明日要去钱家和祝家。 席兰廷:“行。” 看了眼外面仍在下的雪,席兰廷又说,“我让席尊给你们开车。” “不用麻烦。” “你不是要去看钱昌平?让他也去,给钱昌平看看准女婿。”席兰廷道。 长宁是钱叔的养女,所以…… 在席尊什么都不知的情况下,他主子要把他卖去做上门女婿了。 云乔失笑:“还没到这一步呢,我不愿强人所难,得尊哥自己愿意。我除了要去钱家,还要去祝家,车子我自己开。对了,我还要去看看李泓,他明天还值班呢。” 席兰廷这才没坚持。 云乔顺利借到了汽车,放下一桩心事, 默默和席兰廷下棋。 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几个人再次把烟花搬到院子里,然后席尊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让厨子准备宵夜。 刚过零点,整个燕城都像是被烟花点亮,四面八方的鞭炮声不断,震耳欲聋;夜空上火光澄澈,转瞬即逝。 席兰廷低声跟云乔说:“新年好。过去的一切,都忘记吧。” 云乔:“好。七叔也新年好。” 放完了烟火,几个人吃了宵夜,然后云乔和丫鬟们回四房去睡觉了。 她们睡下的时候,四爷等人还没回来。 翌日凌晨三点多,鞭炮声再次响,就像在耳边炸开,云乔再次醒过来,都没怎么睡着。 她后面的睡眠断断续续,时不时被吵醒。饶是如此,她还是挨到了六点半才床。 新的一年了。 云乔给席四爷和杜雪茹拜年,得到了一个红包,然后在四爷夫妻俩的带领下,去给老夫人拜年。 老夫人那边拜年的人多,走个过场就回。 云乔回来时候,席尊把汽车停在了四房门口。 杜雪茹很诧异,问云乔:“你要跟你七叔出去?这么早,你们俩去哪儿?” 云乔解释不清,故而她装傻:“啊?我去问问。” 杜雪茹:“……” 她衣裳都没换,直接上了席尊的汽车。席尊把车开到了大门口,这才问云乔,“真不需要我送吗云乔小姐?今日路特别难走。” “我车技还可以。”云乔道,“长宁和静心还没来,我等一会儿,尊哥你先去忙吧。” 尊哥一想到长宁的事,有点糟心。 他很想和云乔聊聊,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长宁没什么不好的,尊哥主要是觉得她性格太野,怕将来结婚了她没事就要揍他。他一大男人,拳头这么硬,又不能和她对打,恐怕只有挨揍的份。而尊哥不太想挨打。 第315章 一把枪定终身 席尊欲言又止,这时长宁和静心出来了。 他又看了眼长宁。 席尊很少想女人,主要是从来没长过这根筋,一直想着伺候七爷,将来能有个前途,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 突然之间,七爷说长宁喜欢他。 席尊暗地里也得意——被异性欣赏,任何人都会得意,席尊也不能免俗。 只是一想到结婚就要离开七爷,去军历练,然后又想到婚后各种不如意,他有点犯怵。 长宁没什么不好,她外貌清丽可人,有一身好功夫,不做作,直言直语的,是个很利落的姑娘。 就……性格太野! 一言不合会动手,愁人。 席尊这边想着,那边长宁掏出一个盒子给席尊:“尊哥,给你的压岁礼。” 席尊:“……” 盒子挺大,刚刚长宁抱在怀里,被她体温浸透了,触手温暖。 席尊心田也涌入了暖流。 同时他又牙疼:她居然给他准备新年礼,而他没往这方面想。 那边云乔按了喇叭,催长宁和静心赶紧上车。 席尊听到一向温婉的静心在咆哮:“哪有你给人家送压岁礼的?你又不是长辈。” “想送就送嘛,我特意存钱买的。”长宁说。 静心:“……” 席尊看着汽车走远,车窗里飘荡出女子笑声,一时也愣了神。 他打开了盒子。 然后,他再次愣住,里面居然是一把崭新的德造手枪。上次他跟长宁闲聊时,说督军府的副官长新配的手枪很厉害,好用,就是搞不到。 毕竟七爷对新式武器不热衷,席尊也不好催主子给他们换装备。 他们现在用的,都是很好的。 长宁却记住了。 她是钱昌平的养女,同时又有雁门的关系,居然私下里替他弄到了这支枪。 回到了席七爷的院子,席尊特意问席荣:“哪家药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好用?” 席荣打量他几眼:“你与谁动手了?” “没动手,我长期备着,总用得着。”席尊道。 席荣:“??” 单身狗席荣无法理解,只是看到席尊摆弄一支新式的德造手枪,是督军府副官长周阳用的那种,很是诧异。 “我看看。”席荣接了过来,“哪来的?” 席尊心得意,面上不免得瑟:“长宁送的,她说新年礼。” 席荣:“……” 大年初一就被迫吃狗粮的荣哥一脸嫌弃,又一脸羡慕。 他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席尊问跌倒损伤的药膏是为什么了,因为席尊跟他吐槽过,怕将来和长宁结婚了,两人天天打架。 看样子,尊哥的终身被一支枪定下了。 也是不容易。 荣哥艳羡的同时,也暗暗松口气,希望云乔小姐身边的另一个丫头别看上他。他也不想这么早结婚,更不想将来天天被媳妇打。 不过静心应该不会,那丫头鬼精鬼精的,很有主见,不像长宁那么单纯。 席兰廷也听说了此事,还特意让席尊把枪给他瞧瞧。 席尊给他看了,并且告诉他:“七爷您看看就行,这不能送给您。” 席兰廷:“没出息,七爷想要枪,还用得着抢你的?” 席尊在旁嘿嘿笑。 这个时候,云乔已经把汽车开到了桥边,打算过河。 桥边却堵住了。 大年初一,很多人都要走亲访友,而道路太滑,谁出个意外都可能堵塞交通。云乔等着的时候,瞧见了一个熟人。 第316章 小姐也怂 不远处一辆汽车,年轻女子红衣胜火,衬托她腰身窈窕。时髦卷发上,戴水晶发卡,被日光照耀得炫目。 她正在和司机闹脾气。 司机是个年男人,无可奈何却紧紧关着驾驶座的门,不给她进。 “小姐,小姐真的不行。”司机哀求道,“您刚刚学了两天车,您还不会开。这路太滑了,有个万一,小人全家都赔不。” “谁要你陪?”女子是闻路瑶。 闻姨妈不讲理,想要什么非要到不可。此刻,她就想自己开车。 上次云乔开车刺激到了她。 她从小爱和席兰廷亲近,席兰廷却不怎么搭理她,除非老夫人发话,席兰廷才给个面子带她出门。 而闻路瑶自负美貌出众、人品优良,性格又开朗,这上男子只席兰廷配给她作伴,他们俩又是亲戚,理应最亲厚的。 席兰廷难搞,闻路瑶见他待谁都不过如此,就连美貌的盛昭都难以让他青眼,闻路瑶也就平衡了。 谁知云乔横空出。 云乔美得像只狐狸精,饶是闻姨妈不要脸,也不敢说自己比她漂亮;最可恨的是,高冷席兰廷和云乔关系密切。 云乔做到了闻路瑶想要的。 从此,闻姨妈什么都想和云乔比。云乔会的,她一定也要会。 开车本不是闻姨妈看的技能,不觉得开车会给女子增添魅力,但云乔会。 那闻路瑶必须得会。 她已经能开了,开车很简单的,一下午就可以学好。 偏偏家里人以为开车难,一个个视为洪水猛兽,不准她独自开,可把闻路瑶气坏了。 她出了门,想自己开过桥,又被司机拒绝。 就在她和司机争执的时候,抬眸突然瞥见一抹熟悉侧颜,闻路瑶当即看过来。 云乔看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云乔。 闻路瑶顿时变了脸。 司机反复说路难走,可云乔也是单独开车出来的啊。 而这个时候,云乔则很想躲开她,趁着有个空隙,她用高超车技把汽车挤了进去,很顺利擦着两辆马车过去了。 闻路瑶的司机也看到了,不免感叹:“这司机胆子大,车技好。” 闻路瑶:“……” 云乔得益于闻路瑶,险求胜,终于摆脱了拥堵,把车子开过了桥。 桥这边就宽阔多了,马车少、道路宽,饶是地上积雪很厚,被践踏成了泥泞,也不难走。 静心留意到云乔在躲避闻路瑶,特意问她:“小姐,您不是认识闻小姐吗?怎么躲着她走?” “她闹腾着非要开车,你注意到了吗?”云乔问。 静心当然注意到了。 长宁插话:“难道她想让小姐教?” “不是。”云乔娴熟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了另一条路,“闻小姐想学车,是为了跟我攀比。 大年初一的路的确不好走,又刚刚化雪结冰,很危险。她若是瞧见了我开车,更闹得不可开交。出了点意外,也算我的罪孽。” “这可跟您没关系。”静心立马说。 云乔道:“话是这么讲,但做人留一分善意,总归不会太差劲。” 静心听出弦外之音,抿唇笑。 长宁似乎很受教,点点头:“小姐把‘避让闻小姐’说得如此委婉动听,真不容易。要是婆婆听到了,肯定夸你。” 云乔:“……”最怕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人拆台。 第317章 撞车 车子到了钱家,钱昌平在南书房接待早拜年的人,钱太太这里也是有好些贵客。 钱家门口停满了汽车。 不过云乔一来,钱太太就上楼,送走了接待的客人,同时把等待的客人拒之门外了。 “给你们的压岁钱。”钱太太拿出红包,分给了她们三。 几个孩子都说多谢婶婶,然后迫不及待打开。 里面是汇票,一人一万大洋。 云乔立马说:“婶母你太大方了,我们用不了这么多。” “这是给你们的私房钱。你们三个都大了,这几年都该嫁人。嫁妆你钱叔备好了,但也要些私房钱傍身。”钱婶笑道,然后又说长宁,“可别乱花。” “我不会。”长宁立马道,“等将来结婚了,我让尊哥管钱。” 云乔:“……” 钱婶立马问:“谁?” “尊哥啊?”长宁丝毫不害羞,笑嘻嘻跟钱婶介绍席尊。 席七爷身边的“安富尊荣”,在燕城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若是离开了七爷,席尊怎么也能放个旅长,这就是妥妥高层军官。 人家娶个大家闺秀都使得,能要长宁吗?长宁说是钱昌平的养女,可实际上就是云乔的丫鬟。 萧婆婆领养这两孩子,只是单纯为了给云乔找两玩伴。 想到这里,钱婶又去看云乔。 云乔冲她摇摇头,让她暂时别多提,免得打搅了长宁的兴致。 “打麻将好吗?”云乔对钱婶说,“光聊天挺累。” 钱婶立马叫人支麻将桌。 云乔在钱家打了一上午麻将,吃了午饭把两丫头留在钱家,自己开车去了祝家。 她在祝家坐了坐。 祝家和钱家一样,大年初一门庭若市,拜年的人快要把门口那条街堵住了。云乔识趣,没有久留,跟祝龙头、祝禹诚和三姨太各自说了十几分钟的话,就告辞了。 她从祝家出来,又去看李泓。 今天李泓值班。 李泓是燕城人,吃了年夜饭就出来值班,既不耽误工作,也不耽误他过年。 “真辛苦。”云乔感叹。 李医生却怡然自得:“我年纪大了,年年过年要相看女孩子,烦不胜烦。能躲在这里享清净,再好不过了。” 云乔失笑,又问他怎么不结婚。 李泓说前途渺茫,又说国土分裂,将来可能会战乱不断。 “一旦有大战,我就申请去做军医。我既不想拖累人家好女子,又不想把自己的孩子生在流离失所的年景里。”李泓说,然后叹了口气,“我对未来,很悲观。” 他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大过年的说这些丧气话,没什么意思,故而站身,“四点了,我交班了,咱们出去喝一杯?” “好。”云乔道。 她开车出门,李泓再三叮嘱她慢慢开,又说街上的路结冰了,难走。 的确,到了半下午,温度又降了,地面重新开始结冰。 云乔小心翼翼开车,往繁华街道而去。 快到四点半的时候,天色就黯淡了,仿佛黄昏将至。 到了餐厅门口时,云乔打算寻个地方停车,就突然发现远处有辆汽车,失控似的往旁边冲。 然后一头撞在人家门店的大门上。 这家是洋行,很讲究安装了玻璃门。汽车撞上去,玻璃门粉碎,连同车子前面挡风玻璃和车窗一粉碎。 一时间,玻璃似雨往下落。 李泓可能是职业病,当即变脸:“不好,可能是重伤,这么多碎玻璃。” 云乔则说:“人没甩出来,应该不算特别重。” 李泓非要去看看。 旁边有人挤了上去,然后发出了尖叫声。 云乔见李泓使劲往里走,只得也跟上,然后四周的声音更嘈杂了。在这杂乱,云乔今日第二次遇到了闻路瑶。 第318章 她断气了 此刻暮野四合,彤云密布,街灯尚未亮,视线里一片朦胧。 唯有血,鲜艳刺目。 云乔再次见到了闻路瑶。 闻路瑶睁大了双目,定定看着前方,眼珠子无力转动了下;而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她手背,她没力气抬手去擦。 她也说不出话。 洋行的玻璃门被她撞碎了,一块三角形的玻璃碎渣落下,她歪头躲避时,那玻璃刺入了她脖子。 她仍歪着脑袋,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把头正过来了。 “死了吗?” 人们受到了极大惊吓,全无理智与涵养,说出来的话皆是本能疑问。 他们惊骇看到这一幕,胆小的已经转过脸去了;大胆的都在询问,这年轻姑娘死了没有。 哪怕现在不死,等会儿也要死。 脖子被刺穿了,这样凶险。 “来人呐,快来人帮忙!”在李泓还没有冲上去的时候,有两个年轻人大声呼喊,“快送医院。” “这还送医院?哪家医院能收?” “已经不行了,还是别折腾她,赶紧通知她家里人。” “你别上前,免得招惹麻烦。她是自己撞车的,你上去了就说不清楚了。”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李泓大声表明身份:“我是济民医院的外科医生,让让,你们都让让!” “快,有医生来了。” “哪个济民医院?东兰路那个?那可是专门给富贵人家看病的西医院,全是洋大夫。” 李泓上前,不敢动伤口的玻璃渣,又不能去按住伤口,只得先抓住了闻路瑶的手腕摸脉,发现她还有生命特征。 这位李医生背靠席七爷,不怕招惹官司,在众人纷纷劝说他别动这女孩、免得跟家属说不清的时候,他将闻路瑶抱了出来。 闻路瑶浑身多处割伤,脖子这一处最惨烈。 “云乔,快开车!”李泓把闻路瑶抱上了云乔的汽车。 云乔却在问:“你会开车吗?” 李泓听了这话,只当她害怕,点点头:“我学过!” 他把闻路瑶放在后座。 刚刚退出来,云乔从另一边上了汽车。这个时候,闻路瑶尚未断气,她睁着的大眼睛动了动,看向云乔。 云乔觉得她心明白,有很多话想说。 脖子这么大的伤口是最麻烦的,哪怕把她送到了医院,也可能是百分之一的机会活下来。 李泓胡乱擦了擦双手鲜血,打着了汽车。他刚刚一脚踩下油门,把车子开出去的瞬间,却见云乔拔出了闻路瑶脖子里的玻璃。 李泓从后视镜看到了。 车子蹦了几下,差点也撞墙上,他声音几乎变了调子,又尖又锐:“云乔!” 云乔拔掉的,不是闻路瑶的玻璃,而是李泓的心。 这样重伤,需得手术慢慢取出玻璃,决不能简单粗暴拔出来。闻路瑶可能有百分之一活命的机会,顿时化为泡影。 李泓眼睁睁看着云乔“杀人”,一时想要撞死。 她不是自学了医学吗? 她到底学了什么鬼? 云乔却看了眼他。她黑发披散肩头,在越发黯淡的车厢里,肌肤雪白、双目漆黑,唇太过于红,像一只摄人魂魄的妖。 那股子妖气,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般,对李泓道:“好好开车!” 车厢里光线越发黯淡,路又湿滑。 车子打了两次滑之后,李泓不敢开快了,也不敢再看后座的云乔和闻路瑶。 当车子到医院门口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李泓心明白:“断气了。” 第319章 真是个娇小姐 若那玻璃没有拔出、若路稍微好走、能把车子开快点,也不至于…… 现在,没救了。 失血过多、休克以至于没了生命体征,年轻女孩子死在了医生的汽车里。 医生很想救她。 哪怕明知机会渺茫,医生还是把她塞进了汽车,送到了医院。 李泓停了车,坐在那里。 云乔喊了他:“你怎么了?你要是没力气,叫你同事来帮忙。她身上多处伤,都需要处理或者缝合。她流血有点多,是不是要给她输血。” 李泓仍是没回头,也没看到后视镜:“云乔小姐,你、你摸摸她的手腕……” 她可能已经死在你怀里了,你别害怕。 这话,李泓一时没组织好语言,不知如何启齿。 云乔:“不用摸,她没死,你快点接她吧,我没力气。” 李泓手忙脚乱下车。 他是医生,他见惯了生死,不能任由那尸体躺在云乔怀里。要是席七爷知道了, 肯定得骂死他。 李泓顾不上自己的情绪,走过去要抱闻路瑶。 伸手触及闻路瑶胳膊,李泓感觉不对劲,下意识握住了她手腕,然后就摸到了微弱的脉门;而闻路瑶脖子处鲜血淋漓,云乔一直用手按住,却好像并没有染云乔一身。 云乔看着李泓。 光线太淡,李泓觉得她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伤者还有气。 李泓顾不得其他,将闻路瑶抱,又让云乔继续按住闻路瑶脖子,把她送到手术室。 可李泓离开的时候,云乔手一软,她并没有跟着下来。 想象她松手、鲜血喷溅的正常情况也没出现,闻路瑶的伤口只是在沁血,没有滴滴答答流淌一地。 云乔扶住车门的手,在发抖。 李泓顾不得,当务之急要救伤患,他大呼小叫喊护士、医生,把闻路瑶送到了医院里。 值班的医生护士都出来了。 有急诊外科的医生,手术不需要李泓,李泓退了出来。 他立在门口,任由自己沸腾的情绪平复,这时候他才猛然想:他抱伤者下车时,觉得云乔不对劲,是因为她的苍白。 她肌肤的确很白,但那个瞬间,她连唇色都是白的。 李泓还记得,上车的时候,她唇色浓艳,有点像吸了血,那个瞬间他还觉得她像吃人的妖。 李医生顾不上洗手换衣,立马跑出了医院。 车子还在。 他上前,想要和云乔说句话,却瞧见她歪在车座上。 李泓一惊,打开了车门。 “云乔小姐,云乔小姐?”他叫她,推搡了她一下。 云乔浑身软绵绵的,手上全是血,那是闻路瑶的,但她手背冰凉。 李泓不知她怎么了,又受了大惊,赶紧把她抱下来。 护士小姐见他又抱个浑身是血的人进来,也是很震惊,再次大呼小叫围上来,也把云乔推进了另一个手术室。 “她伤在哪里?”医生进来问。 李泓:“她没受伤……” 医生和护士:“……” 检查一通,云乔的确没受伤,但她昏迷不醒,浑身冰凉,脸色与唇色苍白,像是流失了生命力。 “她这是吓的。”李泓只能找到这个理由,要不然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云乔好好的突然这样了。护士小姐撇撇嘴:“吓成这样?真是娇小姐。” 第320章 居然只是小伤? “刚刚送进去那伤者太可怕了,可能她以为那人路上断气。你和死者坐一路车,你也怕。”李泓倒是能理解。 他要给云乔洗洗手,同时给她挂上葡萄糖吊瓶,让她缓一缓。 他这厢是细致活,刚刚弄完出来,打算去换件衣裳,毕竟他外套全是血,却见隔壁手术室的医生也出来了。 李泓吓一跳。 这才不过二十分钟,医生就出来了,意味着伤者死了。 可李泓记得她还有一口气。 他急忙拉住医生问:“伤者真没救过来,已经断气了吗?” 医生是德国人,一双蓝眼睛,非常责怪看着李泓:“脖子上那伤口一厘米深、八厘米长,没毕业的学生都能缝合。李医生,你这是怎么回事,一惊一乍的?” 李泓错愕:“你说什么?那伤者,她脖子……” “血流得比较多,已经在输血了。伤口不深,没有伤及大动脉。”德国医生说。 李泓:“……” 他直愣愣站在那里。 他回到了自己办公室,急急忙忙洗手,换上干净手术服,进了闻路瑶那个手术室。 年轻的实习医生,正在给闻路瑶手背一处伤口缝针。 闻路瑶多处被割伤,一共有七处伤口需要缝合。脖子上的伤最长,却不是最深的,已经处理过了。 她呼吸微弱,人还没清醒,血正通过输液管流淌入她身体。 “看着吓人,都是轻伤。”实习医生也是华人,因为入学比较晚,年纪大,比李泓还大两岁。他比较踏实,耐心跟李泓解释。 李泓差点没站稳。 这不可能。 他亲眼看到云乔拔出的玻璃,插入脖子处至少有五六厘米。闻路瑶昏迷不醒,也绝不是轻伤所致,而是玻璃扎穿了她的颈部大动脉。 她当时口鼻全是血,李泓就在现场,他看得一清二楚。 无缘无故的,那样必死的重伤,变成了微不足道的轻伤。 “她怎么还不醒?”李泓听到自己的声音嗡嗡的,像是耳朵里灌了水。 实习医生也狐疑。 按说这样几处轻伤,真不至于这样深度昏迷,而且她体征微弱,有点像重伤患者。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大小姐吓坏了,把自己吓得半死。 李泓走出手术室。 他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好半晌都没动,只感觉自己双腿千斤重。 良久,两拨护士问他怎么了,是不是需要休息,他才抬腿去了自己办公室,给席兰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云乔的事。 席兰廷听了,只是道:“我马上来。” 一个小时后,席兰廷到了医院,云乔的葡萄糖也输掉了。 他抱了云乔。 李泓知晓他久病体弱,生怕他把云乔给摔了,却见他非常稳的抱着她,走了出去。 “七爷……” “不用担心。”席兰廷口吻平淡,“我来照顾她。” 他留下了席尊。 席尊用李泓的办公室电话,打给了闻家,让闻家来医院。 闻路瑶后半夜才醒。 她醒得很奇怪,不是慢慢醒过来,而像是困在噩梦里,突然惊醒,大口大口呼吸,然后牵动了伤口,疼得她一个激灵。 她已经从手术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要住院观察几天。 闻路瑶旁边坐着她母亲,她用力握住了母亲的手:“我……我死了,我死了……我又……我又活了……”闻太太:“……” 第321章 她在唱歌 闻路瑶一个人躺在病床上,陷入了沉思。 失血让她脑子嗡嗡的,稍微坐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她也提不力气,身去趟洗手间都一头虚汗。 她受了大伤。 但不管是医生,还是她家里人,都觉得她不过是轻伤。 她父母一直纵容溺爱她,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吓得半死,但见她没事,她母亲坐在床前,把她痛骂了一顿。 “早就告诉你,不准开车!谁家小姐自己开车,不伦不类叫人笑掉大牙。知道的说你顽皮,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穷得用不司机了。”闻太太说。 闻路瑶难受得厉害:“妈,我头疼,您轻声点。” “你少装!医生都说你是轻伤,当即可以出院回家,要不是我和你爸不放心,非要你多住几日,这会儿你又不知跑哪儿去玩了,还跟我装虚弱。”闻太太道。 闻路瑶:“……” 查房的医生听说她的情况,又看了她的伤口,安抚她说:“放轻松,别多想。你可能是受到了惊吓。” 话里话外,觉得她作。 不管是父母还是医生,都说她装的,人根本就没事。 闻路瑶有委屈,但没力气倾诉与狡辩。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的血,而医院给她补的就一点点,所以她难受死了。 没人懂她。 就连医生都不站在她这边,只说她没事,跟她父母也说她可能是“受惊”,言外之意还是说她在博同情。 闻路瑶太痛苦了。 直到医生李泓来看她。 她跟李泓抱怨她难受,李泓没有劝她“放轻松”,而是对她说:“我回头跟同事说,你这边由我来接手,我给你开点药。” 闻路瑶大喜。 这是唯一一个肯相信她的医生了。 这天下午,查房的医生果然变成了李泓。李泓仔细询问她的感受,然后安排给她输液。护士小姐似乎有异议,但敬畏医生没敢提。 输液之后,又吃了几片药,闻路瑶感觉头疼缓解了很多,她终于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晚上查房的时候,闻太太在外面梢间沙发上睡了,闻路瑶突然问李泓:“李医生,我听护士小姐说,当时是你送我到医院的?” 李泓点点头。 闻路瑶:“我当时只剩下一点微弱的记忆,的确有人把我抱出来,但是我没记住他的样子,想必是你。” 顿了顿,她又道,“李医生,我说我其实死过了一回,你相信吗?” 说罢,她又后悔。 好不容易有个医生对她好点,肯听她说话,给她药,让她舒服点。她对着人家胡说八道,再次被人当傻子,不相信她的话怎么办? 她真是个病人啊。 不成想,李医生却没露出惊愕,或者不耐烦。 他听了闻路瑶的话,极有耐心搬过椅子,坐在她床边:“你能不能跟我具体说说?” 闻路瑶:“你相信我?” “我要听病人自己的感受。”李泓滴水不漏,“是我送你过来的,你当时情况的确很糟糕,你自己感觉呢?” 闻路瑶想了想:“我感觉飘了来。” “飘?” “就是,我看到了自己和云乔,我们俩在后座,我在车顶。”闻路瑶说。 李泓没有嗤笑,他非常认真点点头,鼓励她继续说:“然后呢?” 闻路瑶有心巴结他,希望他可以多给点药,故而什么都告诉他:“然后有人唱歌。”“唱歌?” 第322章 巫医 “对,非常奇怪的歌,我听不懂,但是我心里特别舒服,就像有人轻轻抚摸我的后背,告诉我别紧张、别害怕。”闻路瑶道。 李泓略有所思:“再然后呢?” “我就慢慢睡了,进入了梦乡里。”闻路瑶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突然醒过来,就在医院里,哪里都难受,还痛……” 李泓听罢,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没有撒谎。”闻路瑶道。 李泓的表情,认真又严肃:“我知道,当时是我从车祸那里救了你。你的脖子被玻璃扎了。” 闻路瑶似乎才想:“对,对……” 说到这里,她愣了愣,表情有点惊骇,“特别深的玻璃,我记得!可是我脖子……” “对,特别深,那玻璃这么长,全部扎了进去。”李泓比划了下,至少五厘米的长度。 闻路瑶知道他没撒谎。 她的确有这个记忆,但她又不是很肯定,医生说她脖子上轻伤。 那玻璃扎下来,她整个脖子顿时差点断了,她还能没印象吗?哪怕她自称死过了,她也记得这。 “……是云乔。她在车里把你脖子上的玻璃拔了下来,然后捂住了你的脖子。”李泓继续道,“等到了医院,你伤口就变成了轻伤。” 闻路瑶:“……” 李泓又问她:“你听说过萧婆婆吗?” 她摇摇头:“好像……没有。” “传说有位萧婆婆,她可以活死人。哪怕你呼吸脉搏全无,只剩下一口气,求到萧婆婆跟前,她都可以治好。”李泓道,“云乔就是萧婆婆的外孙女。” 闻路瑶震惊张大了嘴巴:“巫医吗?”“我不知道。”李泓说,“我不是萧婆婆门徒。对了,萧婆婆救命,诊金极高。闻小姐,如果你也承认当时的确被玻璃扎断了脖子,那么你应该明白,你的命不是医生救的, 而是云乔。你该准备一份重礼。” 闻路瑶定定看着他。 李泓走后,闻路瑶一直没睡,她拼了命从记忆里扒拉车上的记忆点滴。 其实没得扒拉,她被放在车上,很快视线就不对劲,她飘了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后,那吟唱声一直裹挟着她,像寒冬腊月里一件棉袄,温柔呵护着她,让她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最后沉寂下来,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我、我做过鬼了。”闻路瑶突然明白了这点。 她一直和云乔较劲,觉得云乔不过尔尔,现在突然明白为什么高傲如席兰廷,会和云乔走得近。 原来,她这样厉害。 李泓也把此事告诉了闻路瑶的父母。 闻氏夫妻自然不信,同时又感觉惊骇:“脖子都断了?可她人好好的啊。” “云乔救了她。”李泓道,“闻小姐难受、虚弱,并非伪装,她真的受了大难。不管你们是否相信,都待孩子体贴几分,她也不容易。” 闻太太:“……” 他们两口子再去看闻路瑶,询问情况。 闻路瑶说自己记得那么长的玻璃,像是把她捅了个对穿;闻路瑶还说,当时就是李医生抱她到医院,他最清楚她的伤情。 “那谁……她怎么救的?她给你用药了,还是缝合了?”闻太太问。 闻路瑶:“她对我唱歌了。” 闻太太:“……”闻老爷:“……” 第323章 你还能读懂我的心 这件事的后续,闻家给云乔送礼,只说感谢云乔送闻路瑶去医院。 其他的,他们自己都不信,说出来怕闹误会,彼此尴尬。 闻老爷和太太亲自到席公馆,让老夫人出面把礼物给云乔。 云乔去老夫人那边的时候,脸色有点白,她涂抹了脂粉,没人看得出来。 “……不必客气。当时是李医生把闻小姐抱出来的,也是他开车送到医院,安排医生,我没帮什么忙,只是坐在后面陪着。”云乔道。 闻路瑶看了眼她。 云乔在长辈们面前很恭敬谦虚,但看到闻路瑶投过来的目光,她立马挑挑眉,带着几分得意:“看看,我救了你的命!” 闻路瑶气炸,心想:“我欠你的?” 再一想,欠她一条命呢。 闻姨妈和云乔差不多年纪,还没背过如此沉重包袱,一时不知该拿什么态度对云乔:感激她,还是像从前一样? 家长们不相信,闻路瑶却不能装傻。 故而,闻路瑶哼了声,没有回应云乔的挑眉,直接放过了她。 老夫人意味深长看了眼云乔。 “……礼物收下吧,云乔,都是些小首饰。”老夫人说。 云乔再三说不用。 她的诊金,不是轻飘飘的几样宝石首饰。她收了,才算她吃亏。 老夫人又道:“长辈感谢的,只是他们的情分;路瑶,你也得感谢云乔,那是你自己的命,可不能由着父母来答谢。” 这话,闻氏夫妻微微愣了愣。 老夫人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不会出现词不达意的时候。 她那意思,是云乔真的救了闻路瑶的命。 “您相信这个?”闻太太在心诧异不已,同时又去看老夫人脸上。 老夫人面上不显。 云乔接了过来,只得给老夫人这个面子:“多谢。” 老夫人又笑了笑:“我们叔侄说说话,你们出去玩吧。午我这里吃素,你们肯定不爱吃,另找地方吃饭去吧。” 闻路瑶道是。 两个人出了老夫人的院子,云乔强撑的好精神顿时没了,她走路比较慢,脚步有点虚浮。 闻路瑶立马问:“你怎么了?” 云乔:“上次你弄了一车的血,我受惊了,至今都没好。” 她这次是没恢复好,因为七叔出门了不在家,她在四房休息,就不能没日没夜的睡。她的睡眠被打扰,吃饭也克制,故而五天过去了,她还是有点虚。 外婆说她年纪小,不要轻易出手,至少等三十岁之后,而且要从小病开始。 她不听。 她总是不太服气,觉得自己可厉害了,没有她搞不定的。 她过目不忘,她记忆力超群,她是天生的强者。 强者总是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 闻路瑶听了她的话,沉默片刻:“在你心里,我是不是草包?” “哇,你还能读懂我的心?”云乔很夸张的说。 闻路瑶:“你……” “你家里给了诊金,你就别客气了。你这样的,我看不上。”云乔笑道,“再见了,闻小姐。” 闻路瑶气得跺脚。 她在后面追了上来,一直追到了四房,大声嚷嚷:“我请你吃饭,云乔,唉云乔!” 四房众人都在家,今天还有客人,闻言都看向了走进来的闻路瑶,以及急匆匆上楼的云乔。席澜很是诧异。 第324章 是不是妖怪 席澜目光收紧。 那边,闻路瑶已经屁颠屁颠跟着云乔上楼了,一副求着云乔的姿态。 怎么回事? 云乔莫不是妖精? 那些特别清高的人,比如说七叔、比如说闻姨奶奶,平素眼睛长在头顶上,谁也不搭理,却全部围着云乔打转。 杜雪茹也很惊讶,同时又忍不住暗暗窃喜:“那是闻家的姨奶奶吧?” 她跟着孩子们叫。 四房的孩子,都要喊闻路瑶为“姨奶奶”,因为她堂姐是席家的老夫人。 “是的。”一打牌的,还有三太太和五太太,同样很吃惊。 闻路瑶非常不好相处,除了席兰廷,她都不怎么搭理晚辈。五太太的女儿想和她套近乎,被她讽刺了好几回。 哪怕是席澜,平时最得老夫人宠爱,闻路瑶也不稀罕理她。 不成想,她却要请云乔吃饭。 楼下几个人心各有惊诧,云乔已经回房了。 闻路瑶参观她房间,很嫌弃:“好小好逼仄,你真应该看看我房间,我的床都比你这房间大。” 云乔:“我不需要那么大的房间,你不走吗?” “去吃饭。”闻路瑶道,“我姐让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云乔很饿,但她更想躺着。 犹豫再三,见打发不了闻路瑶,她实话实说:“为了救你,我伤了身体,我需要休息。” 闻路瑶有点尴尬似的:“我念你的情。吃个饭能累死你?” 云乔还是不想动。 闻路瑶说:“咱们去南华饭店,你想不想吃那边的醋鱼?吃完了就楼上房间睡一觉,玩几天不回家都行。” 云乔心一动。 没有比这更好的提议了。 她需要一场超过三十个小时的深度睡眠,需要很多营养的食物,而不是这样苦熬。苦熬当然也可以,恢复得慢罢了。 上次她两次饱睡就缓过来了。 云乔这才点点头:“我换身衣裳,你等我。” 两人下楼时,客厅打牌众人再次看向了她们。 云乔对杜雪茹说:“妈,我跟路瑶出去玩,如果太晚了,我们就住在南华饭店。您若有事,直接打电话找我。” 杜雪茹愣了愣:“晚上不回来?” “看情况,有家新开的俱乐部过了十二点台柱子才表演,我要去看。”闻路瑶立马说。 她不等杜雪茹回答,拉了云乔,“走吧,别磨磨唧唧。” 两人出去了,闻路瑶才对云乔道,“你以后就叫我路瑶,很好听。敢叫我姨奶奶,我敲了你的牙。” 云乔:“我也没打算叫。我不是席家的孩子,你算什么姨奶奶?” 闻路瑶:“……” 两人去了南华饭店。 云乔跟闻路瑶说自己需要睡眠和食物,闻路瑶没有大惊小怪的。 她的确吃得很多。 一个人吃了三个人的份量,闻路瑶没做声;待吃完了,云乔要去睡觉,她对闻路瑶道:“我大概要睡一天一夜,你该干嘛就去干嘛。” 闻路瑶:“我要去请李医生吃个饭,感谢 他。” “可以。你还可以带他去俱乐部玩,让他给你作伴。”云乔道,“他过年才会放几天假,过了他就没时间。” 闻路瑶白了她一眼:“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话虽如此,这位臭不要脸的闻姨奶奶还是听进去了,立马打电话给李泓,邀请他吃饭玩乐。 李泓不是很想去,闻路瑶就说自己要去他的医院请他。 “别别,你别来。我去就是了。”李泓怕同事们说闲话。医院还是别来了。 第325章 古板 闻路瑶约了李医生。 李医生对此不太明白,反复问她:“闻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闻路瑶:“没事不能请你吃饭?你可是救了我的命。” “我是医生。”李泓道。 他知晓闻家显赫,也知道闻路瑶大小姐脾气,特别难伺候。这位大小姐眼高于顶,在燕城横着走。 突然懂得了感恩,李泓不太相信。 他总怀疑闻路瑶有事相求,恐怕还是什么难事,比如说让他开些药给她。 有些药物会让人上瘾,就像止痛药,七爷当豆子吃。 “……你也是留洋过的,怎如此古板讨厌?”闻路瑶也烦了,“你不乐意,下次我不请你。” 这才是闻小姐的脾气。 李泓反而松了口气。 而后,闻路瑶一直没说什么,李泓也慢慢放了心。 到了后半夜,闻路瑶有些困,让侍者煮咖啡给她提神;她又问李泓:“你要不要咖啡?我可以喝咖啡吧?” 李泓摇摇头:“你身上都是轻伤,喝咖啡美食。我喝不惯。” “留洋的人喝不惯咖啡?”闻路瑶非常诧异。 “我是出去学医的,不是出去种咖啡豆的。为何留洋的人非要会喝咖啡?我一喝就心律失常,我没办法。”李泓道。 闻路瑶:“……” 见她似乎还要问,李泓当即拿话堵住她:“很多人这样,不止是我。七爷也不爱喝咖啡。” “他是药罐子。”闻路瑶立马道。 提到了席兰廷,她和李泓有了共同话题——两个人提他,都是咬牙切齿,能把席兰廷骂个遍。 所以,这两人越聊越开心。 散场时候,已是凌晨三点,俱乐部门口居然还有小贩卖小馄饨。 这些小贩,是做夜场下班歌舞女生意的,桌椅简陋,露天而坐。 不过小馄饨皮软滑细糯,汤汁清淡鲜美,又热气腾腾的,能驱散漫天寒冷。 李泓下意识道:“请你吃小馄饨。” 说完他就后悔。 他们医生下夜班的时候,也会在门口买碗小馄饨,蹲在路边、或者坐在小贩提供的小板凳上吃。 但闻大小姐无疑是个矫情的千金,肯定不能吃这样路边摊。 果然,闻路瑶微微蹙眉。 她首先想到的是:在哪里吃?难道这么冷的天,就在外面吃? 然后她瞧见有好几个裹着棉袄的舞女,涌了进来,把几张小桌子挤满了,都要小馄饨,热热闹闹的。 还有两个车夫,是蹲在旁边的,吃得满头大汗。 大家就这么吃。 “好、好啊。”闻路瑶慢了一拍才说。 李泓提了,人家也答应了,不好再反悔,只得硬着头皮去吃。 正好还剩下一张小桌子。 说是桌子,其实又短又小,更类似饭几。两人挤着坐下,都伸不直腿。 不过小馄饨很好吃。 “……好鲜,这汤比我们家厨子做得更鲜。”闻路瑶吃了两口,很是惊喜,“这怎么做的?” “你问倒我了,我也不是做小吃买卖的。”李泓说。 闻路瑶就招呼小贩,想要问清楚。 小贩是苏北人,口音跟燕城的不太一样,说了半晌,闻路瑶都没怎么听懂,倒是李泓听明白了。 “他说没什么秘密,就是海带清汤、葱油加了虾皮。”李泓道,然后又笑道,“你家里估计不吃这种便宜东西,所以你觉得新鲜好吃。”闻路瑶:“……” 第326章 席老七你是兔子吗 闻路瑶到底受了点伤,伤了元气,吃饱喝足,人也犯困了。 她回到了南华饭店时,已经凌晨四点。 南华饭店门口静悄悄的,闻路瑶刚要往里走,却瞧见一辆汽车停靠过来。 车上走下的男人,高挑挺拔,穿黑色羊绒风衣,厚重得能抵御间所有寒冷;他戴着一顶黑色宽檐帽,只露出下颌利落线条,侧颜精致如雕琢。 英俊无俦,而且极其眼熟。 “兰廷。”闻路瑶试探着喊了声。 男人随手摘了帽子,扔回汽车后座,那种端方气质顿时变了,又懒散又娇气,是席家七爷无疑了。 他闲闲走过来,看向了闻路瑶。 他走路虽正正经经,但眼神斜视,看人时候带着三分冷意,用眼角余光表达他的不满:“鬼混到凌晨?舅祖怎么不打死你?” 闻路瑶冲他翻了个白眼:“你管不着!” 然后,她又好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是住店,还是来找我和云乔的?” “我吃饱了撑的找你?”席兰廷口吻轻蔑,“心里有点数,别问东问西。” 闻路瑶:“席老七!” 两人吵吵闹闹的,把闻路瑶瞌睡都赶跑了。凌晨四点,南华饭店的电梯关了,需得爬上四楼。 闻路瑶一直知道席兰廷是个药罐子,担心他爬不动,却见他走路像一阵风,几息已经在拐弯处。 她拼了老命,也没追上他。 闻路瑶:“你疯了跑那么快?席老七,你是兔子吗?” 席兰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小小年纪腿脚这么慢,爬楼都爬不动,你半截身子是埋土里了吗?” 闻路瑶:“……” 跑得特别快的席兰廷,声音里没有半分气喘,闻路瑶不服气追上,累得像条死狗,终于把自己给拖了上来。 她还想,席兰廷不知云乔的房间号,肯定得求她。 不成想,他轻车熟路推开了云乔的房门,进去了。 闻路瑶眼睁睁看着他进去了。 有两个问题,一瞬间涌入闻姨妈的脑子:他怎么知道云乔的房间号,以及谁给他开门的? 这么大半夜的,云乔没睡? 扶着走廊的墙壁喘了半晌,终于把这口气喘匀了,也得出了结论:“肯定是他们俩刚刚通了电话,云乔没睡在等他。” 不要脸的狗男女! 闻姨妈撇撇嘴,回房去了。她熬夜不太习惯,又吃得很饱、跑得很累,回到了暖融融的室内,她往床上一倒,睡了。 什么云乔、席兰廷,都在脑后了。 此刻是夜幕最重的时候,一点月光与天光也没有,室内却半明半昧,因为路灯的光从窗口照进来几缕。 南华饭店四楼的客房,用一种绛红色十样锦的细绒布窗帘,不管是颜色还是布料,都暖融融的,无端添了温馨。 席兰廷轻手轻脚进门。 门锁对他而言,不过是小把戏,随手就开了。 云乔睡得很熟。 他轻轻靠近,没有惊动她,故而伸手在她额头点了几下。 这下子,她睡得更沉稳、更安详。 席兰廷在她身边站了片刻,犹豫着脱了鞋袜,躺在她身边。 墙角点了一盏小小熏香炉,迷迭香安神,在香炉里盘成心字,袅袅青烟染透了锦被,室内适宜闲雅,很是舒服。席兰廷侧头,看着旁边安睡的云乔,轻轻舒了口气。 第327章 没脑子的人运气好 云乔是第二天黄昏时候醒过来的。 一顿饱睡,她去洗手间时候照镜子,面颊已经添了几分红润,手脚也有力气,不像前几天那般乏力。 她梳洗更衣,去敲闻路瑶的房门。 侍者路过,告诉她:“闻小姐与一位席七爷在顶楼。” 云乔听到“席七爷”三字,心先是一喜,而后才诧异,七叔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她没多问,转身去了顶楼。 南华饭店的顶楼摆放好几张桌子,有些撑了大伞,有些没有。客人们三三两两,几乎坐满了,侍者端着酒水、咖啡或者晚餐,穿梭不止。 最靠近里面僻静处,席兰廷和闻路瑶坐着,桌上摆放着下午茶。 云乔还没走近,闻路瑶先看到了她,冲她招招手,同时很感叹:“她真漂亮!” 此刻已经黄昏,夕阳如火。云乔闲步过来,金芒照耀她满身。她穿了件雪色风衣,里面是淡红色绣白玫瑰的夹棉旗袍。 她肌肤胜雪,整个人像一朵盛绽在晚霞里的白玫瑰,晶莹芬芳,又带着刺,有种灼热的烈烈风情。 轻罗叠袖,她美得近乎妖娆。 席兰廷听了闻路瑶对云乔的评价,点点头:“越是预兆罪孽的花,越是纯洁美丽。” 闻路瑶错愕看了眼他:“你这是什么鬼比喻?云乔得罪你了?” 席兰廷眉宇间并无厌恶,他甚至很欣赏云乔:“实话而已。” 你不懂罢了。 从前他也不懂。 直到西域孔雀城一代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几千年过去了仍是沙漠,那是被抛弃的无主之地,席兰廷才懂什么叫“罪孽”。 云乔是伴随着这样的天罚而生,所以她格外美丽,像是上苍对间生灵的嘲讽。 他们俩说话时,云乔已经到了跟前。 “七叔,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席兰廷尚未回答,闻路瑶开口了:“他昨晚到的。你不是来给他开门了吗?你睡糊涂了。” 云乔:“是吗?” “没有。”席兰廷却道,“你没锁门,我自己进去的。” 云乔:“……” 她没锁门吗? 没印象了。 云乔不怕任何事、任何人,所以她进门之后,的确不会反反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锁门之类的。 也许真的没锁。 席兰廷站身。斜阳落在他身上,也融化在他眸子里,他眼神是一种琥珀色,淡得很浅,给他多添了几分俊朗。 他对云乔道:“去吃饭吧。” “我还不饿。”说话的是闻路瑶。 席兰廷:“那你别吃。” 闻路瑶:“……” 楼下餐厅此刻也几乎坐满了客人,席兰廷带着云乔和闻路瑶去了雅间,点了一桌子菜。 吃了饭,他又要带云乔回家。 闻路瑶:“再玩几天嘛。” “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回家吧。”云乔道,“我也休息好了。” 闻路瑶真讨厌他们俩,气哼哼说他们没义气,不肯陪她。 回城路上,席兰廷和云乔坐在后面,他问她:“好点了吗?” 云乔:“已经好多了。” “下次不要为了谁这样冒险。”席兰廷又说,“生死有命,她作死就让她死。” 云乔失笑:“她是你姨妈,为何要如此狠心?” “她那是自找。大雪天自己开车,刚学会没多久。要是你和李泓当时不在,她也是个死。”席兰廷说。 云乔:“所以她命不该绝。” “一般没脑子的人,运气都很好。要不然活不下去,就靠那点运气度日了。”席兰廷道。 云乔:“……” 是她家七叔没错了,这刻薄的嘴真是无人能及。 闻路瑶要是听到了,非得炸毛挠他。 她忍不住笑了来。好几日不见七叔了,一看到他,她心情就很飞扬。只是不知道,七叔想不想见她。 第328章 差点识破 云乔回到四房的时候,四爷等在客厅。 今天来了位客人,是四爷工作上的朋友,官位也不低。那人带着妻儿过来拜年,结交之意很明显。 不过,杜雪茹看不上,一大清早带着孩子们去了督军府,陪督军夫人打牌。 席四爷送走客人,独自等杜雪茹和孩子们回来。 左等右等的,却把云乔等到了。 四爷对这个继女一直很冷淡,他觉得有些时候过于亲昵的关系不是什么好事;云乔也不爱冷脸贴人,四爷不搭理她,她也就懒得回礼。 她进来瞧见了他,只是略微点点头,错身上楼。 席四爷略微蹙眉。 半个小时后,杜雪茹才带着孩子们回来。一进门,孩子们叽叽咋咋的,都很兴奋的样子。 席四爷看了眼手表,有点不悦:“怎这么晚回来?” “大嫂带我们出去玩了。李夫人爱好做瓷器,自己开了个作坊,我们都去学了。我们做了好些小东西,回头烧好了送过来。”杜雪茹说。 席四爷也明白了孩子为何兴奋。 这算是很新鲜的事。 “以后回来早点,天这么冷。”席四爷说。 杜雪茹道好。 梳洗更衣,躺在床上的杜雪茹有点愣神,显得心事重重。 她这个人很少有心事,特别是生了最小的儿子之后,她性格变了不少——比从前话多,且有时候说话不着调。 她以前不这样的。 家里人说,女人生完孩子,性格有点变化是正常的,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今天她这般深沉,席四爷担心:“今日遇到了什么事?” “倒也没有。”杜雪茹回神,笑了笑。 关灯躺下,席四爷在想自己的前途,想问问大哥,他能否再升迁一步。今天来的同事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说交通局现任局长生了大病,可能要辞职。 交通局是当前最肥的肥差,稍微夹带点私货,开张吃一年。当然,哪怕不夹私,其他方面的收入也非常可观。 席四爷没往这方面想。 老夫人总说儿子们,别太贪婪,官瘾也不要太重。席家这样的门第,不能与人夺利,要用有才华的官员,才可以保障燕城的繁华。 只要燕城不出乱子,席家就可以拿到丰厚的税收,这些足够他们吃喝的。 故而席家除了二爷,兄弟们官位都不高。 席四爷想要这差事,又担心大哥拒绝,一时踌躇睡不着。 他失眠,一个翻身却听到妻子在叹气,她居然也在失眠。 这可不常见。 席四爷立马打了精神,询问她:“你怎么了?” 杜雪茹又开了灯。 温暖的光线铺陈了屋子,添了几分舒适。她披了件小袄,一副想要长谈的架势,问席四爷:“你说,人有没有特别相似的?” 席四爷:“你别拐弯抹角,直接说什么事。” 杜雪茹:“是这样,太太她……就是我娘,有时候会叫她太太,她以前领养过一个叫花子。 不过,那叫花子不喊她娘,只是那么养着。后来那叫花子到了燕城做黄包车夫,我亲眼看到的。” “你今日遇到了他?” “这倒不是。”杜雪茹说,“今日在督军府,我们打牌到了一半,钱副龙头的太太过来拜年。 我当时看了眼,觉得这位钱太太很眼熟,不就是钱平的妻子吗?你知道青帮副龙头叫钱昌平,是不是?” 席四爷听得一头雾水。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问。 “我在想,一个车夫怎么也不可能成为青帮副龙头的,是不是?”杜雪茹道。 席四爷:“钱昌平我知道,我还见过。”“你见过他?” 第329章 他背景深厚 席四爷的确见过钱昌平。 钱昌平是个存在感很强的男人:知书达理、谈吐优雅、衣着考究。 旁人说他,都说他的出身。 “钱副龙头高门大户出来的,跟祝龙头不对付。” “钱昌平背靠硬,要不然他一公子哥能有今日?他家里很强的。” 席四爷不八卦,所以没问钱昌平家里是做什么的,只知道他家庭背景很显赫,有大人物给他撑腰。 他和祝龙头不一样。 祝龙头贪婪,什么都想要,是因为从小穷惯了;钱昌平做事大气,目光长远,这是他打小见惯了面。 “你怀疑钱昌平就是你娘的养子?”席四爷问她。 杜雪茹点点头:“有这个可能吗?” “你娘家很显赫吗?听说钱昌平出身很高的,当年很多高官为他铺路。”席四爷说,“他手里还有个雁门,就是早年‘粘杆处’遗留下来的。” 杜雪茹一脸懵:“什么雁门,什么粘杆处?” 席四爷:“……” 他只得跟杜雪茹解释,粘杆处是雍正爷时期的特务机构,后来变迁、分支、落寞。有人说雁门就是粘杆处的一个分支。 雁门不像青帮那般高调,他们做杀手的,行踪隐秘,所以好些人没听说过他们。 这可是皇亲国戚才能掌控的一支力量。 它为何落入钱昌平手里? 祝龙头忌惮钱昌平,不就是怕这一点吗?没有这个雁门,青帮何至于两位龙头齐头并进? 谁不想独大? “你娘家在朝廷有这么深的背景吗?”席四爷又问。 杜雪茹大大松了口气。 萧莺的前夫是魏海正,而魏家从祖上开始,一直都是富商,根本没人做官。要不然闹匪患的时候,他们也不至于丢弃房产与田地跑了。 不就是因为这些富商没有自保能力,是“待宰的肥羊”吗? 魏家都没有,萧莺女流之辈,更不可能跟朝廷有什么关系了。 “钱家这么厉害?”杜雪茹也吃了一惊。 她这个时候确信,自己认错了。的确,她与钱平的妻子十几年不见面,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 分明是有点像。 至于钱平和钱昌平,那也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是杜晓沁胡思乱想,前行凑合的。 当时她走火入魔了般,想到:“如果钱昌平就是钱平,那我在席公馆还不得受人巴结?” 她带着这心思,一路上想入非非,还想去钱家看看。 当然,钱公馆她肯定进不去,听说钱公馆的门槛可高了。 席四爷几句话,顿时浇灭了杜雪茹的猜测。这样深厚的背景,怎么也不可能是钱平。 “钱”算是个常见的姓,而“平”这个字,也是男人名字的常用字。 “唉。”杜雪茹叹了口气,念头没有了,困意涌了上来。 翌日清早,云乔接到了一个电话,年轻女孩子打给她的。 佣人喊了她来接。 是钱叔的女儿。 “姐姐,我妈想跟你说说话。”钱二小姐说。 话筒转到了钱太太手里。 钱太太没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在督军府遇到了杜雪茹,她想让云乔留意,杜雪茹是个什么意思,有没有认出她。 云乔点点头:“我会留意的。” 早饭桌上,杜雪茹还在因为昨天的误会而懊恼。明明没得到,她却有种怅然若失。云乔叫长宁去趟钱公馆,告诉钱婶,杜雪茹什么也没发现。她若是发现了,她不会是这个态度。 第330章 我要娶尊哥 长宁去了,下午才回来。 她一回来,上楼跟云乔交差。 “我看钱婶那意思,是大大松了口气。钱婶说她这些年有点变化,不过她去督军府穿的那件衣裳,以前在老家穿过相同颜色与款式的,就怕太太还记得。 钱婶生怕太太找过去。也是呢,过得好好的,突然把狗招来了,那还不得弄点骨头喂她?还要管她别出去狂吠、咬人给自己闯祸。”长宁说。 云乔:“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长宁:“??” “你用的这一个个比喻,真是很贴切。别说,你和七爷肯定合得来。”云乔又道。 长宁这才明白,自家主子骂人了。 想到七爷,长宁打了个寒颤。饶是尊哥他们常说七爷其实不难相处,但长宁还是不敢靠近他。 “合得来”,没有的事,长宁压根儿不想合。 “……小姐,钱婶还说,元宵节请咱们去她那里过,她给我们留好吃的,还有花灯。”长宁赶紧用正经事压住云乔的话头。 云乔却道:“再说吧。” “再说?”长宁不解,“为什么要再说?你元宵节有事?” 云乔:“……” 她心里想的是,万一七爷想邀请她元宵节去赏灯呢? 云乔听说政府前些时候就在规划,要把南庙那条街挂满花灯,等元宵节的时候热闹热闹,刺激经济。 这事是席兰廷随口说的。 云乔记在心里,就怕他故意说给她听。她若不解风情,那他要恼了。 当然她也不能肯定七爷的意思,也许他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小姐,你何时嫁给七爷?”长宁后来就懂了,笑嘻嘻问她。 云乔面无表情:“我嫁给你。” 长宁很嫌弃:“我不要娶你,我要娶尊哥。” 云乔:“……门在那里,出去!” 打不过就掀桌子。 长宁从小就受这待遇。大小姐每次吵不赢,就单方面宣布她要去“告诉婆婆”,压倒性胜利,一点出息也没有。 年味尚未褪尽,云乔脑海却一直想着元宵节的事。 又过了两日,督军府的副官送了不少的小瓷器过来,是杜雪茹他们那一日去做的,已经上色、烧好了。 席澜姐弟几个涌上来,一个个要找自己做的。 “这个是我的!”席清拿走了一个小碗。 碗最容易做,孩子们做的都是碗;席澜做了个笔筒,有点歪歪扭扭,却被画上了很好看的图案,成了件工艺品。 杜雪茹做的是碟子。 除了四房众人做的,还有一个,是只小兔子。 “多一个。”席湛说。 席澜看了眼,心倏然一喜:这个小兔子是大伯母做的。 督军夫人学了好些日子,她会做兔子,还说做成了要送人。 席澜知晓督军府想要过继个儿子,她和杜雪茹各自使劲,想要把最小的弟弟席洛过继给督军。 成为督军府少帅的亲姐姐和母亲,这是极其了不的地位升迁。 “……这个是?”席澜拿了出来。 副官:“这是夫人自己做的,她说挺成功,想要送礼。” 顿了下,副官在杜雪茹和席澜期待的眼神里,淡淡说,“夫人说送给云乔小姐,她那天没去。” 席澜:“……” 杜雪茹:“……” 一向好涵养的席澜,这个时候明目张胆蹙眉。她实在太意外了,一时没有控制住。但她很快意识到督军府的副官还在,收敛了表情。杜雪茹很直接,立马问:“送给她做什么?” 第331章 装弱我也会 杜雪茹声音带着质问,把副官也问住了。 副官依照吩咐行事。 督军夫人让他送这些小玩意儿,又说小兔子单独给云乔小姐,他就送了。 夫人又没说因为什么。 “这……”这副官老实沉默,一时编不好词,有点尴尬立在那里。 席澜立马道:“那我替云乔收下,多谢李副官。” 李副官松了口气,转身走了。 杜雪茹让佣人上楼去叫云乔。 得到了小兔子,云乔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谁给我的?” “督军夫人。”杜雪茹打量她神色,“督军夫人怎么给你这个?” 席澜早已察觉到了不对劲。 上次郝姨太的募捐晚宴上,督军夫人还打了洁。当众打自己女儿的脸,只因洁顶撞了云乔。 而祖母、郝姨太等人,都不劝,还觉得打得好。 匪夷所思。 “不知道。”云乔接了过来,“当时你们一去的,夫人没说什么吗?妈你怎么问我?” 杜雪茹:“……” 仔细想想,因为什么呢? 杜雪茹一点头绪也没有。 云乔则道:“那改日我们去跟夫人道谢。妈,你能不能陪我去?要是你带孩子忙,可以带着洛一。” 席澜的眼角跳了跳。 云乔太会抓机会了。 瞧瞧她这些话,像一张大网,一下子就把母亲给筐了进去。 杜雪茹被云乔带沟里,此事在她心由狐疑变成了狂喜:“你大伯母也很喜欢洛。咱们家的男孩子,洛健康活泼又聪明。” 云乔点点头:“对啊。洛还漂亮可爱,谁能不喜欢他?” 杜雪茹心花怒放。 不管督军夫人什么意思,云乔能提携,又在督军夫人跟前说得上话,对杜雪茹母子就是好事。 席澜眼睁睁看着继母转了脸,心五味杂陈。 她又看了眼云乔。 席澜故作大方,想要恭贺云乔,表示她不吃醋,而且很为云乔高兴。 云乔却没看她,只顾和杜雪茹、席洛说话。 “洛最近怎么回事?”席澜突然发现,最小的弟弟洛和云乔关系不错,非常听云乔的话。 难道是他们俩成天在家,云乔暗笼络了他? 云乔若只美貌无脑,倒也还好。她太聪明了,会威胁到席澜在家的地位。 席澜自负是个善良的人,但她并非老好人,她也有为了自己的地位而努力,不能任由后来者居上,把她踩入泥里。 云乔的小兔子放在茶几上,席澜站身,预备要“不小心挥动衣袖”,把小兔子拂到地上摔个粉碎。 不成想,云乔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站来,把席澜撞得跌倒。 云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个子高,肩膀特意一提,就撞到了席澜的鼻子。 席澜坐在地上,鼻子酸痛难当,逼得她流淌下眼泪。 云乔此刻特别虚伪:“你没事吧?对不,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撞伤了你?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席澜:“……” 杜雪茹瞧见了整个过程,她只看到澜走过来,而云乔正好打算身拿茶杯,两个人撞了下。 平地跌了一跤,哪至于哭? 杜雪茹第一次发现,席澜有点事儿精,怪烦人的。 “没事吧?”她也问,声音不自觉带着几分敷衍与不耐烦。席澜心口再次凉了半截。 第332章 势利眼 云乔一开始以为杜雪茹是她亲妈,对她有些期待,情绪上转不过来弯。 她内心深处,也希望亲妈可以疼疼她。若叛逆或者冷漠吸引来关注,她也得偿所愿了。她到底只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后来她知道,这位并不是杜晓沁,她的心态立马就变了。 既不是亲妈,那就套路对套路,甭谈感情。 席澜能用的招数,云乔都学会了,她也能用。 杜雪茹很贪婪自私,云乔就投其所好。只要她看上去时时刻刻替杜雪茹考虑,就可以得到杜雪茹的偏爱。 席澜一直和杜雪茹情同母女,还不就是因为她在老夫人跟前得宠,又愿意维护杜雪茹的利益吗? 所以,云乔刚得了督军夫人一点好处,立马暗示她要提携杜雪茹和她的亲儿子。 席澜和云乔都不是杜雪茹亲生,现在就要拼谁的后台硬,谁的戏逼真。 不管怎样,今天云乔稳胜一局。 云乔把小兔子揣兜里,又说要送席澜去医院。 她成功误导了众人,好像席澜轻轻摔一跤就要去医院一样,让人觉得她做作又娇气。 席澜有苦难言,鼻子又酸痛得厉害,哪怕她想忍住,可生理上的眼泪汪汪,显得她故作可怜。 “没事、没事。”席澜道,然后转身上楼去了。 杜雪茹叹了口气,对云乔道:“你姐姐从小受老夫人宠爱,她性格稍微软弱些,你不要生气……” 她反而安慰云乔,而不是骂她。 杜雪茹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她的势利眼丝毫不加掩饰。 云乔点点头:“我明白的,妈。” 她不知内情的时候,叫妈特别费劲,因为打心眼里有点怪杜晓沁多年对她的弃养,不想承认,却又渴望亲妈。 现在她毫无负担了。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云乔叫她一声妈,不会引自己情感上的涟漪,内心一片平静,叫得格外顺口。 席澜上楼更衣,又要出门。 杜雪茹问她去哪儿,她笑道:“我去看看洁。快要开学了,郝姨太上次让我去替洁检查检查功课。” “那你快去吧。”杜雪茹道。 云乔也趁机上楼了。 席澜最近和堂妹比较亲近,不是因为席洁改了脾气,而是盛昭从穿针引线。洁很喜欢盛昭,而盛昭愿意提携席澜。 洁这才愿意席澜替她检查功课。 上次募捐晚宴时候,督军夫人那一巴掌,洁和云乔是结仇了。 席澜肯定要在洁跟前说云乔坏话。 不过随她们。 云乔在家里闲着,就是看看书,温习那些她背诵过的医学著作,打算去找李泓,看看有没有机会观摩他们做手术,或者临床实习。 她正在想着,姜燕羽过来找她。 有些话不适合在家里说,姜燕羽邀请云乔去外面喝咖啡,然后闲聊琐事。 “……我妈出院了。”姜燕羽告诉云乔,“她瘦得特别可怕。” “回头去看看她。”云乔说。 姜燕羽:“哥哥让我不要去,我爸又回来了。” 说到这里,姜燕羽既担心又暗暗期待着什么。“不知道他是回来接我妈去办离婚手续,还是打算跟她和好。”姜燕羽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想他们离婚。” 第333章 给自己鞭尸 云乔觉得,家务事最难说了。 她没有亲妈在身边,任何事都可以很理智。然而不动感情的理智,在家务事里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只得安慰姜燕羽。 “……婚姻比其他关系复杂,不仅仅有情感、利益纠葛,还有共同的血脉,就是你和你哥哥。 夫妻俩一时不痛快,翻旧账说要离婚,事后冷静想想又不至于,就这么熬下来。你父母未必就真会离。”云乔说。 姜燕羽听了,心大喜:“是真的吗?云乔,你比我聪明,你说得都是真的?” 云乔自然捡了好听话告诉她:“但愿我猜测是真的。” 姜燕羽喜极而泣。 没过几日,姜燕羽听说她母亲买好了三月份的船票,打算去美国。 母亲铁了心要离婚。 父亲还在挽留,字字句句都是说:“咱们恩爱多年,从来没有过大矛盾,突然就离婚了,你叫外头怎么猜测我?” “两族合伙多年了,我们离婚了,家里的生意怎么分?多少人看着这些厂子吃饭,你砸人饭碗,这是多缺德?” “旁的不说,就说孩子们。有了个离婚的妈,将来阿羽婆家不担心她有样学样吗?你这是叫孩子委屈。” 说来说去,大局观念为重。 姜夫人仍是不松口,她一一反驳,夫妻俩又吵了一架。 姜燕羽再次跟云乔倾诉。 云乔就说:“你母亲看上去并不是这么固执的人。” “对啊,这次也不知什么迷了她的心窍……” “那口气没顺过来。”云乔笃定道。 姜燕羽:“当年那件事吗?” 当初姜夫人被绑架,绑匪给她喂了鸦片。但听她的口风,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伤害。 无耻绑匪为了羞辱姜总长和姜家,肯定还要给他戴上绿帽子。 姜夫人现在就很好看,年轻时肯定极美。 此事换到任何人头上,都不能坦然处之。接受不了、无法忘怀、不敢提,只得一股脑儿搁置。 用鸦片和畸形的恩爱关系来压制。 现在,这些情绪开始反噬了。 “也许,你和你哥哥应该表明自己的立场,说你们无论如何也会站在你母亲这边,先让她感觉到为了你们值得; 其次,让你父亲和她聊聊当年的事。我想,出事以后,他们肯定闭口不谈。让他们说说这件事,你父亲主动提,问问你母亲当年受过的委屈,再跟她道歉。 她能忍这么多年,可见她也有大局观念。只是到了这个当口,你父亲还是句句话和她反着来,她实在忍不了。”云乔说。 姜燕羽听了,却是问:“这样行不行?” “难道还能比现在更糟?” 姜燕羽:“……” 犹豫再三,姜燕羽信了云乔的话,回到了小公馆。 她哥哥一直都支持母亲的,是她在反对、哭泣,所以她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姜夫人很是意外,眼眶顿时有点湿。 姜燕羽一见她这样,知晓她动容了,就明白云乔靠谱,她又和哥哥去找了父亲。 父亲下榻在饭店,母亲不准他住到小公馆,要办完离婚再说。 她说了云乔的提议。 姜总长蹙眉:“你不要管,你们小孩子懂什么!” 姜燕羽:“您让妈考虑考虑我们,您自己呢?您不替我们考虑吗?为了我们,说说旧事、道个歉不行吗?” 姜总长:“……” 他不敢提旧事。 旧事里,他让夫人掩护他逃走了。那时候想了很多,死了夫人没关系,他还可以娶夫人的堂妹,依旧两族联姻。 可夫人活了下去。 这个活下来的人,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怯懦、自私。 他死也不想翻出往事。 他翻出来的,是自己都瞧不的自己。要他亲手给自己鞭尸,他做不到,他还没有强大到能对付自己的地步。能做到的,都是圣人。 第334章 看她的腿 姜家之事,一团糟糕。 姜燕羽受了云乔几句点拨,换了个思路,突然就不怪她母亲了。 因为她发现,她父亲连低头认错都不肯。母亲受了委屈,得一个认错能怎样? 姜燕羽反而能理解母亲了,离婚也是被父亲逼迫的。 她站在母亲那边,同仇敌忾,人就不那般消极了。 姜夫人还住在云乔那小公馆里,姜燕羽却和哥哥住席家。 姜燕羽打算搬过去,姜夫人不同意:“你们暂时别过来。” 她和丈夫离婚官司,恐怕要拉锯一段时间,孩子夹在间成为他们的垫脚石。真闹来,都会忍不住把孩子拉出来做筹码,所以她让姜燕瑾兄妹俩都别过来。 席家不知内幕,只听说姜夫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毕竟她前段时间住院了好长时间。 云乔成天被姜燕羽拉着作伴。这日她们去了小公馆,姜燕瑾也在。 “妈,我今晚不回去。”姜燕羽说。 姜燕瑾正月十七开学,还有四天,他有些功课要补,所以他暂时不过来。 云乔也在,她和姜燕瑾一回去。 “姑姑,我请你吃饭。这几天你劝说阿羽,又帮着跑前跑后。我回去就要补功课了,恐怕没时间。”姜燕瑾道。 春假期间,姜燕瑾跑了趟云南,去见了一些人;他暗的生意,也有资金要送出去,他忙得脚不沾地。 云乔知晓他时间宝贵,不可能成天陪着吃饭喝酒。他有心感谢,她不推辞。 “好。”她应道。 “姑姑有什么想吃的?”姜燕瑾又问。 云乔想了想:“去吃法国菜,我想吃松茸酱。” 姜燕瑾道好。 他们去了租界一处比较有名的法国菜馆。法国侨民都说这餐厅地道,而云乔他们吃过一次,不能判断是否地道,味道是很不错。 餐厅门口停满了豪车,不少司机站在一抽烟闲聊。 姜燕瑾放下了云乔,他要去寻个停车位置。 云乔在大门口等他。 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每个路过云乔的时候,都会打量她一眼。 云乔很不自在,想要转过身去。不过这时走过来一名女郎,分走了大部分的视线。 女郎很引人注目。 正月的燕城,空气阴寒潮湿,早晚冷得刺骨,而女郎穿高开叉旗袍,露出两条白皙长腿。她上身穿短款皮草,毛茸茸一大圈,看上去很暖和,就是不知她腿冷不冷。 大家都好奇看她的腿。 而女郎带着英伦淑女帽,帽子边沿缀了面网,镶嵌红宝石,只露出下半张脸。菱唇鲜红,她抽一根细长香烟,青烟袅袅。 这样的女子,五官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这咄咄逼人的气质,已经非常惹人注目。 云乔也在看她。 她似乎很骄傲,明眸微睐,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非常坦然。 片刻后,有男士停好了汽车,朝她走过来。 她一手扶烟,一手挽住男人胳膊,风情烈烈。 只是那男人却停住脚步,好奇看了眼云乔,并且出声喊她:“云乔?”云乔的视线在那女子身上,闻言才微微抬了抬眼帘,瞧见了男子的脸。 第335章 几个人巧遇 有人喊云乔。 她上前几步:“大哥。” 居然是祝禹诚。 这样气质出众的佳人,相伴的肯定是豪门公子。 祝禹诚似乎也很意外。 他远远走过来,先瞧见了云乔。 云乔今日穿了件淡紫色羊绒格子大衣,头发披散,从她肩头倾泻而下,既温柔又带点妖娆妩媚。 餐厅的灯光,从玻璃门照射出来,落在她脸上,给她眉目渲染了一层柔光,更显得她谲滟倾城。 “……你怎么在这?”祝禹诚问,“和谁来吃饭?” “一个朋友。”云乔道,“他去停车了。” 她顺势看了眼这女郎。 祝禹诚介绍说:“这位是玉容小姐。” 云乔同她握手。 女郎回握了,态度始终很冷漠,表情里有些不耐烦。 祝禹诚又对玉容小姐说:“这位是云乔小姐,她是我父亲老友的女儿,是我家交贵客。” 玉容小姐顿时改了面孔,露出几分笑容:“云小姐啊,你是女大学生吧?” 云乔:“……” 她第一次见有人把市侩表演得如此生动,这样逢高踩低、眼高于顶,可见不太会做人,玉容小姐前途未必多光明。 云乔:“我不是。” 姜燕瑾这个时候停好了车子,赶了过来,大家一进了餐厅。 位置需要预定,祝禹诚他们早已订好了,云乔和姜燕瑾却需要等。 这时候,祝禹诚提议:“一坐吧,人多热闹。” 云乔去看姜燕瑾。 姜燕瑾同学对青帮大少很感兴趣,也想结实他,故而同意了。 玉容是祝家歌舞厅当红歌女。祝禹诚请她吃饭,是之前拜托她帮个忙,事情成功了。 并非祝大少要勾搭她。 这位玉容小姐脾气不太好,也不擅长做人,祝禹诚觉得她难有什么大成就,这辈子能把歌唱明白就算她了不得了。 吃饭时候,玉容忙着和祝禹诚交际,又跟姜燕瑾示好,反而忽略了云乔。 云乔不怎么在意。 祝禹诚却烦了,吃到了一半,喊了自己随从。 随从走过来,对玉容说:“玉小姐,有点事跟您说,您方便出来一下吗?” 说着就把玉容带走了。 后来,玉容一直没回来。 云乔用松茸奶油酱涂抹面包,一口一口吃得很开心,不怎么插话,只听姜燕瑾和祝禹诚你来我往交谈。 他们俩似乎都看重对方背景,很想要结交,故而一拍即合。 “……云乔慢点吃,等会儿还有烤羊排。”祝禹诚对她说。 云乔兴致不大:“我随意,今天不是来吃烤羊排的。” 祝禹诚也和她聊了聊,又问她过完年有什么打算等,还邀请云乔一合伙做点生意。这个云乔明确拒绝了,她不想和任何人合伙。 与此同时,席澜和洁、盛昭三人也进了这家餐厅。 这三人关系既微妙又融洽,一出来吃饭。不成想,刚刚进来就瞧见了云乔。 云乔和姜燕瑾正对盛昭,而祝禹诚背对他们。 席洁和姜燕瑾的联姻,既没有提上日程,也没有彻底拒绝,就这么拖着。 虽然不喜欢姜燕瑾,但席洁也不容许其他人沾惹,尤其是妖精一样的云乔。“骚狐狸精!”洁冷哼。 第336章 云乔的风度 席洁这话要是被她父母听到,肯定要挨打。 不过,骂得过瘾。 盛昭笑道:“他们应该只是普通朋友,还有第三个人嘛,也不算约会,别生气啦。云小姐很有能耐,她朋友多。” 洁有点恼火,却也能忍住不发作。 她父母都说,云乔救了督军的命,可席洁不知怎么算“救命”,一直没搞懂父母对云乔的偏袒来自哪里。 不过,她还是不太想招惹云乔,怕没事给自己惹一身腥。 “这种女的,仗着自己有点姿色,迟早要身败名裂。”席洁道。 嫉妒是不讲道理的,明明不认识的人,只因嫉妒云乔美貌,却恨不能把云乔踩到泥里才痛快。 席洁大小姐脾气,丝毫不知克制。 盛昭与席澜在旁微笑,没有反驳或者制止她。 席洁总往那边瞧,想看看第三个人是谁。 云乔早已留意到了,她还告诉了姜燕瑾和祝禹诚。 祝禹诚好奇,回头看了眼,正好撞到了席洁的目光。 他和席洁算是相熟的,这女孩子上次还非要送他一个蛋糕。只不过听说督军要给席洁联姻或者招婿,祝家才没了打算。 要不然,祝龙头肯定乐意和督军府结亲的。 祝禹诚对席洁没什么好印象——一个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能让人产生什么好感不成? 觉得“骄纵”可爱,那需要很多很多的爱铺底。 没有这个爱,就是折磨与灾难。 祝禹诚看到是她,又瞧见她一瞬间很震惊,只是略微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他问姜燕瑾:“那位洁小姐,是你的未婚妻?” 姜燕瑾听了,感觉自己耳朵受到了玷辱。他不动声色:“宗族联姻是两家结盟,这里面没有任何儿女情长。 我们两族事情还没谈妥,目前结盟暂停,后续如何尚不可知,我不敢高攀那位大小姐。” 祝禹诚忍不住笑了:“别误会,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挺同情你。” 这话说到了姜燕瑾心坎,他举杯同祝禹诚碰了碰,觉得这位青帮大公子跟自己很投缘。 祝禹诚还说云乔:“不一碰杯?” 云乔:“你们说其他女孩子的坏话,没有风度,我不附和。” 祝禹诚和姜燕瑾都笑了来。 席洁这会儿快要气炸。 要是姜燕瑾一人,这没什么的,她反着不在乎姜燕瑾,很讨厌这个软弱无能的小白脸;但祝禹诚不一样。 青帮大公子,整个华东响当当的大人物,将来可能会接他父亲的班。他有能力又有学识,最是优秀不过的。 席洁很早就仰慕他。 一开始偶然遇到,席洁仰慕他的英俊,还想着自己将来结婚了,可以在外面养个小的,她可以多花点钱。 后来才知道,这英俊斯的年轻人是青帮大公子。 反差太大,实在令人惊喜,席洁一时陷入了苦恋当。 只是她自负惯了,不肯低声下气去追求祝禹诚,总暗示他。祝禹诚可能没懂,并没有反过来追她,令她苦恼。 现在,祝禹诚却和云乔坐在一吃饭。 “有了七叔还不够,到处勾三搭四,这种表子就该打死,让她长长记性。”席洁骂道。席澜看了眼堂妹:洁已经失去理智了。 第337章 打督军府的小姐 席澜诧异不已。 不过,云乔和席洁彻底闹翻,这是好事,席澜不想云乔在督军府的地位超过她,更不想云乔挑拨她和继母的关系。 于是,席澜淡淡道:“云乔太漂亮了,我妈事忙没空管她。她受很多男孩子追求,无法选择忠诚,也可以理解。” 席洁怒火更甚。 她听到了“追求”二字。 自己心心念念的祝禹诚,捧在神坛上,却去追求云乔,这比羞辱她更让她难以接受。 席洁猛然站身。 她要去教训教训云乔,让她收收自己那发浪的心。 说着,席洁随手抓了自己的刀叉,朝云乔那桌走了过去。 姜燕瑾看到了,立马要站身,云乔却道:“你坐下。” 姑姑发话了,姜燕瑾半欠的身子又坐了回去,微微攥住手指。 祝禹诚也留意到了,他回头看了眼。 席洁气冲冲到了跟前,不跟祝禹诚和姜燕瑾打招呼,只对云乔冷笑:“又碰到你了!每次碰到你,你身边都要换个男人。怎么,不发骚你浑身难受?” 她声音挺大,旁边客人也看过来。 祝禹诚和姜燕瑾收敛神色。 云乔坐在那里,静静看着她:“这两男人,哪一个是你的?” 席洁:“……” “都不是你的,就轮不到你过来抱怨,像个怨妇似的。别说每次换,我一天换千百个,也是我的本事。”云乔淡淡道,“你是没人要,嫉妒了吗?” 席洁怒极:“你不要脸!” 说罢,她就朝云乔刺了过来。 餐厅的刀和叉都是银质的,质地很软,根本不可能伤人,但擦得雪亮。 雪亮的冷刀刃,看上去就令人胆寒。人对刀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它比枪更吓人。 云乔这桌的男人们没动,旁边桌子上的男女却吓得惊呼,甚至大叫。 云乔也不怎么动,席洁冲过来时,她随手捏住了席洁的手,微微用力,就听到咔擦一声,席洁手腕脱臼了。 剧痛袭来,席洁额头一瞬间见了冷汗,忍不住尖声呼痛:“来人,去叫我的副官!我要毙了你!” 云乔站身。 她看着狼狈的席洁,声音沉稳:“席十小姐,你哪次在我这里占到了便宜?亦或者说,你为什么这样恨我?可别被人当枪使。” “你……你个贱货,你成天就知道勾引男人!” 云乔伸手,啪的扇了她一个耳光。 “不要骂人,孩子。”云乔道,“我不是你亲妈,你骂我我就要打你。” 席洁手腕剧痛,没有来得及躲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巴掌。 云乔打她巴掌时不怎么用力,毕竟打巴掌,羞辱目的远胜过了打伤她的目的。 席洁这会儿恨不能跟云乔拼命,她不顾疼痛要扑过来时,她的副官到了。 她大声嚷嚷,让副官们毙了云乔,副官们却是按住了她,不管她又挠又咬,将她带出了餐厅。 整个餐厅乱成了一团。 客人们还不知到底怎么回事,七嘴八舌议论。 有人认识席洁,说那是督军府席家的十小姐。 “她说话好难听,一点教养也没有,不是蕙兰女的吗?要是告到学校,学校能开除她吧?” “谁敢开除督军府的小姐?” “蕙兰学就敢,他们很强悍的,背靠教育部,那些人说话的唾沫星子能把督军府给淹了。” 也有人说席洁是疯了。 “……这肯定是什么病症,应该及早送去治疗。” “打她的是谁?这样嚣张。” 云乔没什么名气,无人认识她。她只偶然出席过几次大场合,而且她都不是主角,哪怕见过、没人介绍,也说不出她身份来历和名字。“敢打督军府的小姐,真是很嚣张。”又有人道。 第338章 你不能这样对我 众人议论纷纷。 席洁今天可是在大庭广众下丢尽了颜面。 而云乔没有顺势坐下,反而是走到了盛昭和席澜面前。 她对着这二位笑了笑:“盛小姐、澜小姐,你们俩拿洁小姐当枪使,我是拿你们没办法,但督军夫人会不会放过你们?” 盛昭沉了脸:“云小姐,请你说话讲凭证!我们何时……” “今天这么多客人,就是凭证。洁小姐这样丢人现眼,你说督军和夫人是相信他们的女儿教养不佳有狂躁症,还是相信她受人点拨、被人蛊惑?”云乔道。 盛昭和席澜同时变脸。 “云乔……”席澜心发紧,“你……今天的事,咱们都脱不了干系,你还打了洁,你知道多严重吗?” 云乔目光从她脸上滑过,带着几分潋滟的涟漪。 她像个恶毒的小妖精,听了席澜的话,丝毫不以为意:“我不知道。七叔会帮我。” “七叔看到你和其他男人……” “七叔让我跟他们交朋友,还鼓励我多出来玩。”云乔继续道,“我能自保。席九小姐,你能不能?” 席澜尴尬立在那里。 云乔继续道:“老夫人最近对你如何?有没有对你很失望,从而对你冷淡了不少?” 席澜的脸色,刷得惨白。 云乔眼睁睁看着她脸上、唇上颜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突然哭了:“云乔,你不能这样对我……” “一哭二闹三上吊,九小姐真厉害,这套把戏真会玩。”云乔说。 盛昭目瞪口呆,看着云乔几句话就把席澜弄得要崩溃,她很是诧异。 云乔并不知晓老夫人对席澜的态度。但她想想,过年时候事情忙,老夫人年纪又大了,肯定很疲倦。 疲倦的时候,小辈们的殷勤就会被拒之门外。 席澜唯一依仗就是老夫人,她不可能不多心。 云乔点明,席澜一时悲从来;加上她要示弱,免得和洁一样被云乔打,她反正不会和云乔对打。 如此多人,影响不好,对她席九小姐的名声有损。 还不如哭,哭还能博得同情。 云乔任由她哭,不以为意。 她又看向了一旁的盛昭。 盛昭秀眉微蹙,那件翠蓝色旗袍给她添了几分阴郁深沉:“云小姐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也要受云小姐的骂?” 她可什么都没做。云乔只是淡淡:“当然不用受骂。不过,请你管管自己的嘴。督军心疼女儿,又舍不得得罪我,到时候他和夫人会迁怒谁?自然是背后挑拨离间的某个人了。盛小姐,你可 别连累令尊和令兄。” 盛昭的脸色也无法遏制的变了。 “我不曾挑拨!”她声音不由失控,尖锐来。回过神来,她又让自己镇定。 正如云乔所言,督军府的小姐丢脸了,督军和夫人无法承受,又不能打死席洁,只能迁怒了。 盛昭和席澜就解释不清。 云乔揣摩人心的本事一流,故而戳这二媛的心窝,一戳一个准。 “谁知道呢。”云乔道,“我不在场,你有没有挑拨,我说了不算。督军和夫人,他们说了才算。” 说罢,云乔回到了座位上。那桌余下盛昭与席澜两人,一样的惨白面孔,匆匆结账走人,饭都没吃。 第339章 枪击 云乔回到了座位。 祝禹诚笑道:“看样子,你是赢了?” “两个千金大小姐,手段一般般,平时都靠人捧着。很好对付,压根儿不需要出什么力气。”云乔说。 姜燕瑾举杯:“姑姑辛苦了,今天是因为我,多谢姑姑。” 云乔和他碰了下。 喝完了,云乔才说祝禹诚,“也因为大哥。” 祝禹诚故作不解:“因为我什么?” “你自己懂。” 祝禹诚没绷住,笑了来。他笑来很好看,笑容从眼角眉梢荡开,有种别样的开朗。 “好吧,那我也敬你一个。”祝禹诚道。 姜燕瑾看着他们俩,突然就明白了。在场没有一个是笨的。 他对祝禹诚说:“咱们俩,算是情敌?” 祝禹诚叹了口气:“别啊,为何要往自己身上拉负担?咱们俩,是同病相怜。云乔呢,则是无妄之灾。” 所以,他们三人碰杯,喝了一个。 酒足饭饱,从餐厅出来了,云乔和姜燕瑾打算跟祝禹诚作辞。 三人闲聊几句,这时云乔倏然感觉很不好,她用力扑倒了自己对面的祝禹诚,两人滚倒在地。 然而还是晚了。 就在云乔扑过来的瞬间,子弹擦着她的肩膀和祝禹诚的小臂滑了过去。 砰的一声枪响。 祝禹诚头皮一紧,他的随从也立马涌上来,有人朝放枪的地方走过去,就和督军府的副官们对上了。 姜燕瑾立马拔枪,将云乔和祝禹诚护在身后。 场面大乱。 鲜血顺着云乔的手臂往下滴,在空地里变得冰凉。一滴落在了祝禹诚脸上,他眼神顿时收紧:“云乔!” 他这声很厉。 姜燕瑾回头,发现云乔胳膊上的羊绒大衣被子弹撕开了一个口子。同时撕开的,还有云乔上臂。 鲜血不断涌出,将她大衣染得鲜红。 祝禹诚不管不顾,用力按住了云乔的伤处,对自家随从喊:“开车过来!” 随从都被督军府的副官们围住。 开枪射击的,是席洁,此刻她又被祝禹诚的随从们困在间,大家僵持不下。 姜燕瑾见凶手已经有了,当前最要紧的是送云乔去医院处理伤口,再慢慢考虑其他的。 他跑过去把汽车开了来。 云乔和祝禹诚上车。 她道:“我自己来按。” 祝禹诚:“你别动!” 云乔又问他:“你有没有受伤?” 祝禹诚把手臂弯过来,发现小臂处的衣裳破了一块。 云乔及时躲避,并且推开了他。 “伤这么高,席洁瞄准的是你脑袋。” 祝禹诚道,同时后槽牙紧紧咬住,“这毒妇!” 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每次都是席洁挑衅,而她居然气不过,想要杀死云乔。 席洁一只手被云乔弄脱臼了,她单手没什么力气,离得又有点远。否则,依照席洁的枪法,是可以击云乔的。 她从小学枪,枪法很不错。 她想要杀死云乔。 祝禹诚的眼眸冰冷,迸射出蚀骨寒意。 云乔:“她没瞄准。” 姜燕瑾开车,此刻也开口了:“是我惹来的麻烦。姑姑,我会处理好。” 云乔:“这倒也不是。你的影响不大,她是单纯看不惯我。” 席洁这样的千金大小姐,在燕城甚至整个华东都可以横着走,她谁也不放在眼里。 云乔敢跟她喜欢的男人走得近,那就是挑战她的权威。权威不容置疑,她才做出公开场合杀人的举动。 “无法无天!”祝禹诚始终噙着几分薄怒。云乔胳膊很疼,但她听了这话,忍不住觉得有点逗。 第340章 督军赔罪 在座三人,谁也不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祝禹诚怕是气糊涂了,才会骂席洁“无法无天”。要论无法无天,谁又比得上青帮? 青帮大公子说这话,云乔怎么想都觉好笑。 “……你不疼了?”祝禹诚问她。 云乔:“……” 你绝对是故意的! 到了医院,云乔整条手臂的衣裳、祝禹诚的手和袖口,全被云乔的鲜血染透。 李泓听到护士的话,急匆匆出来,瞧见了这一幕,一时无言以对。 伤口长达五厘米,几乎撕开了云乔整个上臂。再偏一点,这子弹击的就是她心脏。 “胆战心惊!”李泓一边清创缝合,一边感叹。 打了麻药,云乔无知无觉,她不解反问:“什么胆战心惊?” “这伤口。”李泓道,“差一点,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顿了下,他嘟囔,“不对,你自己就是大罗神仙。” 云乔失笑:“我要是大罗神仙,就不会这么惨了。” “七爷知道吗?” “还不知道。”云乔笑道,“若知道了,肯定得骂我。” 李泓:“……” 七爷哪里舍得骂?只怕七爷心疼都来不及呢。 伤口处理完毕,云乔和祝禹诚在医院门口分开了,她乘坐姜燕瑾的汽车回去。 可能是失血比较多,云乔阖眼打盹的功夫,居然真的睡着了。 姜燕瑾再考虑搬出席公馆,顺便跟席家说清楚,姜、席没有联姻的可能,免得席洁像条疯狗咬他姑姑。 他轻轻叹了口气。 云乔回到了家,在岔路口遇到了席尊。 席尊特意等她。 这次席兰廷出门,去的不远,大概明天就会回来。跟着他出门的是席荣,以及负责生意的席长安。 席尊留在家里。 哪怕七爷不叮嘱,他们也有义务照顾好云乔小姐。 听闻云乔小姐被打了一枪,席尊很担心七爷回来骂死他,又担心云乔,故而在这里等着。 看到云乔脸色不佳,席尊道:“您放心,七爷会替您讨个公道。” 云乔点点头:“那就多谢七爷。” 她回四房去了。 刚刚回来,更下脏衣裳,云乔打算躺一躺,就听说席督军来了。 四房众人吓一跳。 席澜急忙对父母说:“今天在外面吃饭,云乔和洁打了来,云乔打了洁巴掌,还弄断了洁的腕子。” 席四爷:“……” 杜雪茹一瞬间暴怒:“她真是会惹事!” 督军踏入了屋子,杜雪茹和席四爷心有愧似的,急忙向他赔罪。 “云乔呢?”席督军问。 杜雪茹看他的样子,非常着急,却不像是来问罪的,心有点狐疑:“云乔她在楼上,大哥……” “我见见她。”席督军说。 杜雪茹看了眼席澜:“澜,你去叫云乔下楼。” 席澜哦了声。 席四爷站出来:“大哥,云乔若是犯了错,你骂我们,可别打孩子。” “云乔没犯错,是洁那糊涂孩子,她不知轻重。我代洁向云乔赔罪来了。”席督军道。 席四爷:“……” 他不太理解这话似的,怔怔看着席督军。 大哥从来都不是个温和的长辈,孩子们犯了错,哪怕是二房的,他也照抽。以前二房的侄儿在外面闯祸,席督军解下皮带抽了他两鞭子。 怎么到了云乔这里,他突然说“赔罪”? 孩子们吵架,他一大督军掺和又算怎么回事? 席四爷糊涂了,杜雪茹更是一头雾水。 云乔很快下楼了。 她披了件樱红色缠枝海棠小袄,一边肩膀披着,像不能受力的样子。 “督军。” “云乔,咱们能否借一步说话?”席督军问,“去老夫人那边坐坐?”云乔听了,也略感意外。 第341章 医药费 席督军请云乔老夫人那边坐坐。 这绝不是找麻烦的口吻。 真找麻烦,席督军可能会请云乔“出去坐坐”。 四房众人见鬼了般,都震惊看着席督军,谁也不说话。 云乔则道:“督军,您有什么事,咱们梢间说?外面冷,我这条胳膊不太方便穿衣,就不出去了。” 穿衣不妨事,她只是懒得挪脚。 哪里说都一样。 席督军道好。 四房餐厅旁边,也有个小梢间,这是佣人们平时休息的地方。有时候来了客人,不方便在客厅说话,也会挪步到小梢间。 因这地方几乎不接待贵客,小梢间紧凑、简单,只摆放了一张小圆桌,能容纳两人坐下喝茶。 两把像样的椅子,其他的都是小凳子。 云乔和席督军坐下,她反锁了门,不给佣人或者杜雪茹偷听的机会。 席督军先像云乔道歉,又拿出一张十万大洋的支票:“这个是医药费。” 云乔接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睫修长浓密,随着她眨眼忽闪忽闪的,非常灵动;而藏在羽睫之下的瞳仁,乌黑幽深,静得可怕。 这个瞬间,她身上弥漫了一种妖气,让人窒息般。 席督军觉得她不太像小孩子了,像个吃了千百岁人间供奉的神女,又妖又庄严。 “医药费用不了这么多。”云乔说话了。室内那种紧绷感,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她手里拿着那张支票,既没有忐忑不安,也没打算还回来。 她说“用不了”,支票仍在她手里。 席督军第一次见这样通透的年轻人,心里更轻松了点。 “洁她骄纵任性,都是我管教不力,这医药费也是我向你赔礼道歉。”席督军态度谦和,身上那种威严收敛得一丝不剩,像个好脾气的老父亲。 云乔:“还是多了啊……” 席督军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你和兰廷亲近,上次救我命,也是兰廷带你去的。洁欺负你,这是打她七叔的脸。 兰廷看着虽然温和,脾气却很大,云乔小姐帮忙劝劝他。只要你肯原谅洁,事情就可以大事化小。” 云乔慢慢把支票折了来,放在自己口袋里。 她懂什么叫“识抬举”。 “其实,我不仅仅弄伤了洁小姐的手腕,还打了她巴掌。”云乔道,“我们小孩子打架,自然不会跟家长告状。 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过了,我也不会跟七叔哭诉。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懂家庭和睦的深意。” 席督军见她上道,松了口气。 时间不早,他叮嘱云乔好好休息,又说:“想要什么,派人告诉我。” 云乔道好。 席督军一走,席四爷和杜雪茹没让云乔上楼,追问她督军的来意。 云乔如实说了,还把支票拿出来,给他们俩过目。 席四爷还是没缓过来。 杜雪茹又想督军夫人送的那只小兔子。 “他们闹什么呢?”杜雪茹满脑子浆糊,就是想不明白缘故。 云乔和席洁打架,两个人都吃亏了,是半斤八两。但席督军身为一方权阀,又是席家家主,他居然亲自送钱、道歉。 见鬼了! 杜雪茹端详云乔,她突然怀疑,席督军是不是看上了云乔,想娶云乔做小姨太太。 这也不太可能。 席家都知道,云乔现在是席兰廷的人,席督军不会这么不讲究,公然抢他弟弟的人——哪怕他真不讲究,督军夫人又为什么对云乔好? 说不通。 因为席兰廷? 这也不可能。 席家其他兄弟不敢得罪席兰廷,但席督军是他嫡亲的大哥。大哥手握重权,他怎么会怕席兰廷? 杜雪茹快要发疯了。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鬼事? 第342章 她哭了吗 席兰廷这天晚上回到了燕城。 刚到家,席尊迫不及待把事情告诉了他,生怕慢一步会牵连自己。 席兰廷正在洗脸。 闻言,他略微低垂着头,热气腾腾的水盆像是飘荡出更多的雾,遮住了他的表情与视线。 “……没受重伤就行。”良久,他才道,又问席尊,“她哭了吗?” 席尊:“没有。” 席尊印象的云乔,好像不太会哭,她一个人能打趴下六名青帮打手。 要不是她没防备,席洁偷袭她也不可能成功。 在那之前,她还在公开场合打了席洁的脸。 那是席洁,督军府的娇小姐,要哭也是席洁哭,云乔有什么好哭的? “去叫她来。”席兰廷又道。 席尊为难:“这么晚?” “走正门,大大方方去叫,就说我回来了。”席兰廷又道。 席尊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了。七爷这次出门比较近,没有歇在那边,连夜赶回来。 这个钟,四房的人都睡下了吧。 席尊不敢违逆主子,只得去了。 他真的是大摇大摆进去了,然后大大咧咧敲门,吵醒了值夜的佣人,说七爷要找云乔小姐。 佣人:“小姐睡了……” 席尊:“七爷要见她,去敲门吧。” 长宁披衣来,见状就问席尊:“尊哥,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七爷要见云乔小姐。”席尊道。 然后他不着痕迹冲长宁眨眨眼。 长宁一头雾水。 云乔睡得很沉,突然被敲门声吵醒,她吓了个激灵。 喘了几口粗气,她声音不太稳:“谁?” 佣人也很为难,在门口轻声告诉云乔:“小姐,七爷找您。” 对门的席澜打开了房门,问站在走廊上的佣人:“这么晚打扰云乔,有什么事吗?” 佣人只得道:“是七爷找云乔小姐。” 席澜:“……” 这么大半夜的,一点也不讲究吗?这些话要是传到外头,云乔她还得意什么呢? 席澜不太了解七叔,但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从祖母和大伯的态度看得出,七叔绝对惹不得。 她也不敢拿这个出去攻击云乔。 云乔也听见了,轻轻舒了口气。 她更衣,仍披着半只袖子,下楼去了。 席四爷和杜雪茹也醒了。这会儿听到动静,席四爷披衣出来,正好遇到了云乔下楼。 他就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叫小七打个电话。” “我去看看,下次不会了。”云乔道。 说罢,她推开大门走了出去,席尊依靠着大门口抽烟。 两人往席兰廷那边走,小竹林的路灯发出幽淡的光,这是特意给云乔准备的。 席兰廷在大门口等她。 一看到他,她心情好转,笑容轻盈如早春盛绽的樱花。 “七叔回来了?” “嗯,回来了。”席兰廷道,“快进来吧,外头冷。” 进了暖融融的屋子,席兰廷让云乔给他看看伤口。 云乔伤处在上臂,需要解开里面斜襟短褂。短褂里面,她只穿了件小贴身兜衣。 她有点为难:“不看了吧?” “疼吗?”席兰廷没勉强她。 云乔点点头:“当时不觉得疼,后来才疼。我还以为席洁被副官们弄回去了,不知道那疯子居然放冷枪。” “人不能做坏事。”席兰廷淡淡道,“会有报应。今天她暗处放枪打你,日后就有人暗处放枪打她。” 云乔听了,这就明白为什么席督军急匆匆过来送那十万大洋的支票了。 她把支票拿了出来。“这个是督军给的,可以买那支暗枪吗?”云乔问他。 第343章 心伤嘛 席兰廷拿了支票。 他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是淡淡:“你可委屈?” 云乔:“还好,她没打我。我可是打了她,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她那手估计好几天都用不了。” 席兰廷:“这不一样。你流血了,她没有。不流血算什么受伤?” 云乔:“心伤嘛。” 席兰廷见她一直替席洁说话,便斜睨了她一眼。 他略微沉默,才道:“真大人大量想要放过她,还是害怕督军府的报复?” 云乔笑了来:“我也害怕七叔被老夫人和督军埋怨。我受了伤,也收了钱,算了七叔。这次是底线,若席洁还敢找事,我会亲手弄死她。” 席兰廷:“你心太软。” 萧莺把她养得很好,身边的人都善待她,她在一个温暖的环境里长大。 这样的人,狠来有个界限:比如说,国恨家仇的人,她杀来毫无负担;但普通人,她就会本着“见好就收”,并不会真的要人命。 她的眼界很高,界里充满了伟大,不屑流于轻佻。 萧莺苦心照顾她、栽培她。 席兰廷自然不好毁了这一切。他沉吟一瞬,点点头:“我知道了。” 云乔看了眼墙上自鸣钟,已经过了零点,她说要回去睡觉了。 席兰廷:“这么晚了,别来回折腾,外面怪冷的,你睡我这里,我今晚不会睡。” “不睡?” “老夫人那边打了电话过来,让我去说说话。”席兰廷道。 云乔:“这么晚?” “我去看看。”他道。 云乔:“……” 她还是坚持要回去。 席兰廷想了想,没阻拦她。 云乔感觉得出来,席家老夫人半夜不睡,一定是为了云乔和席洁打架那件事。很显然,老夫人怕席兰廷暗地里下手。 云乔有点奇怪。 老夫人和督军对席兰廷的态度,都不太像是对小辈的。 他们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惧怕和毕恭毕敬,让云乔很糊涂。 席兰廷是很厉害,但他能在自己大哥和母亲跟前耍威风吗? 她一腔疑惑,回去也睡不着。 席四爷等人也没睡,再等云乔回来。云乔很快归来,几个人还是睡不着,总感觉此事蹊跷。 明明云乔闯了祸,为什么大家都要给她赔罪? “四爷,太太。”有佣人在门口低声,“宵夜煮好了。” 席四爷身,打算去吃点宵夜再睡;杜雪茹有点懒,躺着没动。 佣人就把秘密告诉席四爷:“大厨房那边说,老夫人的院子里半夜要鸡汤。好像是七爷派人来找云乔小姐,老夫人那边听说了,连夜把七爷叫了去。” 席四爷知道佣人们特别会传话,仍是很不高兴:“小七找云乔的事,怎么传到了老夫人那里?” “夜里大厨房那边还烧火,可能是那边在说。四爷,现在二爷那边也醒了。”佣人又道,“今晚估计很多人不睡。” 席四爷:“……” 他去把杜雪茹叫了来。 杜雪茹听说这话,很是意外。 “小七再厉害,还能在娘跟前厉害?这是为什么?”杜雪茹问。 席四爷答不上来。这件事里面的不同寻常,席四爷一点头绪也没有。 第344章 给你的,也能收回 老夫人的暖阁里,地龙烧得很旺,热流徜徉却不闷热。 墙角的腊梅尚未凋零,仍送出馥郁幽香。 席兰廷坐在太师椅上,端茶喝了两口,表情冷漠。 老夫人坐在另一边,叹了口气:“洁不太像话,你大哥今天痛骂了她……” “是心思长歪了。”席兰廷啜了口茶,唇齿间溢满茶香,他神色慵懒而疏淡,“这棵树没长好,砍了算了。” 老夫人听得心惊肉跳。 四下无人,她也不掩饰自己的惊吓,几乎哀求:“老祖宗,她到底是席家血脉。长房子嗣不旺,老大两口子很疼这孩子。” “疼得过头。”席兰廷不紧不慢吹着茶盏里的浮叶,“云乔来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了你们,那是我的人。” 老夫人:“是,我也让佣人传了话,洁她没吃过苦头,疏于教导。不管怎么惩罚都行,老祖宗留她一条命。” 席兰廷反应不咸不淡。 “素漪。”他突然叫老夫人的闺名。 老夫人微微僵硬的后背顿时佝偻了,像是被岁月压弯:“老祖宗。” “你五岁的时候,我就认识你。那时候我跟你保证,这辈子管你安富尊荣。六十五年过去了,你满意这一生吗?”席兰廷问。 席家老夫人闺名叫闻素漪。自从她五岁开始,她娘家一步步高升,她成为高官门第的小姐。 她嫁入席家,门当户对。 朝廷一步步落寞、消亡,席家却永葆富贵。人人都说席氏、闻氏祖坟风水好,镇宅兴家。 没人知道真相。 “我很满意,老祖宗。”闻素漪道,“一切都顺我心意。除了长房没孙儿,没有半点遗憾。” “那我这个老祖宗,有没有辜负你的供奉?” “没有,老祖宗一直对我和我的儿孙很好。”老夫人又道,“都是您在付出。” “你明白就好。素漪,老祖宗能给你的,也能收回来。”席兰廷又喝了口茶。 老夫人打了个寒颤。 她的手不由自主发抖。 “老祖宗,我应该怎么办?”年近七十的她,又像极了那个五岁的女娃娃,睁大无辜的双眼看着席兰廷。 只是这双眼,已经昏黄浑浊了。 席兰廷终于放下了茶杯:“云乔向我求情了。我也不是不通情面,非要叫你们伤心。小惩大诫,送洁出国,别再让我看到她。” 老夫人听到这话,精神一松,那佝偻腰背好像直了不少。 “多谢老祖宗,多谢您。”老夫人道。 席兰廷站身,笑笑叫了声娘:“您早点休息,儿子先回去了。” 老夫人:“……” 她慢了一拍,才收拾好心绪,又成了席家那慈祥敦厚的老夫人,叮嘱自己小儿子,“路滑,慢点走。” 席兰廷应了声,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燕城码头最早出发去香港的邮轮上,席洁被两名副官压着,还在哭闹不止。 她父亲安排她去美国念书。 她受伤了、挨打了,居然要被送走。这传出去,她此生都无颜面了。 席洁不依。 但副官们铁面无私。 这个消息在早餐的时候,通过大厨房佣人们的口,传遍了席公馆。 所有人第一念头都是荒诞。“督军府这么巴结云乔,为什么?”一时间,此事成了所有人的疑惑。 第345章 传说 席公馆众人,多多少少有些想不通。 怎如此重视云乔? 云乔依仗的是七爷,而七爷在督军府如此有面子吗? 真是怪事。 “……大哥是怎么想的?”席家二夫人问二爷。 她头一回感到意外。 督军府的小姐,放在从前也算“天潢贵胄”,云乔说打就打了。席洁不过是“还手”,却要被送出去。 惩罚过重。 “听说大哥还亲自给云乔赔罪了,送了她一大笔钱,足有十万。”二爷说。 二夫人:“他们疯了吧?” 二爷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楚。上次大哥重伤,云乔救了他。我反正是没弄懂。按说哪怕是有恩,也就是不找云乔麻烦,怎么还惩罚洁?” 长房孩子不多,洁的年纪最适合招婿,也适合联姻。 哪怕不论感情,这女儿很有用,更何况督军和夫人都爱洁。 这个当口却把洁送走了,只因洁和云乔的矛盾吗? “我总感觉有什么事瞒着我。”二爷说,“我去趟娘那里。” 二夫人很想知道内幕:“那你快去,娘这会儿刚刚吃了早饭,饭后她要去花园散步,你可以陪同。” 二爷当即放下筷子。 不是他八卦,而是此事超过了常理,关系到了席家众人对云乔的态度,二爷一定要弄个明白。 正月的燕城,春寒料峭。日光稀薄照下来,添了点暖意。 老夫人果然要去后花园走走。 她刚出门,二爷到了。他让佣人回去,他搀扶老夫人,母子俩往后花园走去。 早春的梅花还没凋谢,樱花已经迫不及待开了,后花园姹紫嫣红,很是热闹,闲庭小径曲折蜿蜒。 “……洁那事,到底怎么回事?”二爷直接问。 老夫人含笑听了:“你想知道,还是你媳妇想知道?” 二爷笑道:“儿子想知道。大哥都避让云乔,这是何方神圣?” 老夫人表情微敛。 花园深处有一凉亭,四周安置了玻璃窗,盛夏时节把窗都推开,凉风习习;到了冬日或阴雨天,关上窗户,又是一片静谧。 寒冬时候安置的厚厚帘布还没撤下去,画帘曳地。 老夫人点燃了桌上香炉,佣人端了热茶来。 母子俩在凉亭坐下,一边喝茶一边闲话。 “萧婆婆的事,你听说过不曾?”老夫人问他。 二爷:“上次说了点,我没太听明白。” “传言上古时期,有神巫一族,擅长各种密咒。神巫密咒千万种,很是厉害。神巫善良忠厚,一直与人族亲密。 不过是传言,至今也只剩一鳞半爪的传说,没有具体记载。上有人还会失传的巫医秘术,此乃家传密学。”老夫人道。 二爷瞠目结舌:“娘,这都是说书先生嘴里的闲话,不能当真。”“不是闲话,萧婆婆就是巫医,她擅长‘不死草’的密咒。再重的伤,哪怕断气了半个小时,都能救回来。”老夫人轻声道,“云乔是萧婆婆唯一继承人。你大哥,当初是断气 了的……” 二爷:“……” 二爷席兰峥整个人愣在那里。 母亲从来不说胡话,这些年也不见她老人家昏聩,仍是这般精明睿智。 这肯定是真话。 这要不是真话,大哥和母亲对云乔的偏爱,就说不通了。唯有救命重恩,才可以让大哥不惜赶走自己心爱的女儿,只为给云乔一个公道。 第346章 是好还是坏 席二爷听了母亲的话,很受震动。 江湖上不少能人异士,“巫医”这个词,席二爷也听说过。 他知道这些人真的存在。 以前他爹的幕僚,有个道士布阵很厉害,能掐会算,甚至可以未卜先知、呼风唤雨。 “娘,一般说巫医,都是苗疆的巫蛊术。”席二爷道,“您说的神巫,我头一回听说。” “这是小七说的。”老夫人道。 “小七知道?” “他这些年一直治病,到处求人,求到了萧婆婆跟前。他因此认识了萧婆婆祖孙,当初你四弟妹进门之前,也是小七说她这个人尚可。”老夫人道。 席二爷:“怪不得……这么说,云乔总在小七那院子里,是帮他治病,而不是有什么私情?” 老夫人却沉默了下。 “这个,小七没怎么说。”老夫人道,“可能是治病,还没治好。” “娘,小七到底什么病?巫医都治不好。”二爷又问,“我可能是老了,我都不太记得小七什么时候得病的。” 老夫人笑道:“儿子在娘面前说老?” 她岔开了话题。 席二爷没多问席兰廷,自家弟弟有什么可问的,他只是对“神巫”这个词很好奇,因为没听说过。 “我也是头一回听说。”老夫人如实道,“在小七说这话之前,我不曾耳闻过。小七说,神巫在字出现之前就消失了。” “那很早!”席二爷咋舌,“那他们后人是怎么知道的?” “神巫有自己的字。”老夫人道,“大家看不懂,就像那些刻在龟壳上的字,好些都不太认识。” 这就说得通。 二爷又问:“那怎么修炼成神巫的?” 老夫人想了席兰廷的话。 她十几岁的时候,席兰廷跟她提过神巫,当时是闲聊。 他可能极其无聊,有时候会跟孩子说说往事。 老夫人也好学,也追问过神巫是如何修炼而成。 席兰廷:“神巫不是修炼,他们天生就是神巫。在九州混战之前,天下有人族、妖族、神巫与魔。 神巫是最类人的,他们与人族有着相似的容貌、生活习惯,但他们天赋神力,可以催动各种密咒。” 席兰廷还说,神巫都特别漂亮,他们的容貌往往被人族所羡慕与嫉妒。 人族总以为神巫是他们同类,会去追求、打扰。嫁给人族或者娶了人族的神巫,会在日常生活里被消耗,神力飞速流逝,几年时间就会变老、死去。 神巫们忠厚善良,他们从来不伤害人类,他们的密咒绝大多数都是修复。 他们可以修复流逝的灵力、流逝的生命力,几乎没有杀伤性。 人性太贪,他们为了享受神巫的美貌,不会在乎他们的生死,用花言巧语哄诱他们,甚至用武力强迫他们。 后来,神巫为了躲避这些人族的追求,进了上清山。 上清山上设了密咒,人族看不见路,无法找到他们,他们过着最安静悠闲的生活。偶然有神巫去人族,却不与人族通婚,只帮助他们。 从那时候,九州罕见神巫足迹,就连上清山也成了传闻。所以在洪荒伊始的时候,神巫就是传说的人,更别说几千年后的现在了。 第347章 她真是我姐姐 席二爷听了一耳朵神话。 “……这太像传说了。”席二爷怔愣了半晌,如此道。 老夫人笑了笑:“不必多想。若这些都是假的,也无非是人家想要给自己安一个好出身。 别说巫医了,哪怕是没什么本事的普通人,在写族谱的时候,也会美化自家祖宗,抬高身价。” 席二爷顿时释然:“娘,还是您通透。所以根本没必要去听巫医的来历,知道他们厉害就行。” 老夫人颔首:“正是这话了。” “娘,我觉得神巫也没那么善良。他们能恢复生命力,自然也能夺走生命力,是不是这个道理?”席二爷道。 老夫人听了这话,突然一愣。 儿子走后,她一个人沉默良久,倏然摇头笑了笑。 她糊涂了几十年。 席兰廷口的神巫,简直就是美丽纯洁的化身。他哪里是在描述神巫,他是在替神巫歌功颂德。 以至于老夫人一听到“巫医”二字,也下意识觉得她是圣人。 直到她二儿子的话,让她醍醐灌顶。 任何生灵,都有善与恶,神巫不可能没有。 若云乔真是神巫后人,席兰廷怎么可能对她没私情?——没私情能替她家祖宗如此溢美? 席二爷回到了二房,妻子问他打听到了没有,席二爷很严肃:“以后别招惹云乔。你别多问,记住我的话就行。” 二夫人:“……” 她很不高兴,却又不敢和二爷争,只得忍了这口气。 四房那边,佣人们也非常震惊。早上服侍早餐的时候,对云乔殷勤了不少。 老二席湛再次向云乔示好:“大伯很照顾你嘛。” 云乔见到了七叔,心情不错,点点头:“我告诉过你的,我救过督军的命,他们自然待我好。” 男孩子慕强,席湛觉得云乔比自己父母、大姐席澜都厉害,就自然很偏向她:“姐,你怎么救的?” 这声“姐”,让饭桌上几个人都看向他,包括席澜。 席澜心涌上一股子难言酸涩。 一年时间,她成天潜移默化灌输云乔对四房有害,可弟弟还是开口叫“姐”。 杜雪茹和席四爷是单纯吃惊。 云乔被这一声“姐”,叫得莫名心头一软,回过神又感觉自己挺没出息的。很多人叫她姐,有什么值得稀罕。 不过,席湛的善意,她算是看出来了,故而她也好声好气回答他:“一些简单的医术,你不是学医的,这个讲了也听不懂。” “你还会医?”问话的是席四爷。 “老家的秘方,不是我自己会。”云乔说。 她这个的确不是撒谎。 云乔的医术,的确是外婆交给她的“密咒”,算得上是秘方了。 席四爷:“……”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杜雪茹听了半晌,也没搞懂。 最小的弟弟席洛,他也凑上来:“姐,我们等会儿去玩小火车。” 过年的时候,席四爷下属送了个小火车的玩具,孩子们都很喜欢。 席洛是杜雪茹的血脉,他算是云乔的姨母表弟。 只有老大席清冷哼了声。 席清还是挺别扭,既想亲近云乔,又不愿低声下气。他同学炫耀自家姐姐貌美如花,席清真看不上眼。 要是他同学见过云乔,那得崇拜死他! 和云乔一比,他同学的姐姐简直就是杂草,娇花都算不上。云乔可是神颜,能把别人都比得黯然失色。 “她要是我姐姐就好了。”席清想,然后他懊丧不已,“她就是我姐姐……真烦人!” 这比不是他姐姐更让他心烦了。他反正是拉不下脸去亲近云乔的。 第348章 秘密并不美好 云乔没有和小孩子们去玩火车。 吃了早饭,她就出门了,直接去了席兰廷那边。 席兰廷原本也打算去找她。 他这次出去,带了几本书回来,是国外关于心脏学的著作,听闻是权威的医学教授编写的。 在欧美洲,这一块也属于新的范畴,故而这本书畅销极了,席兰廷周转托人买到。除了这本,还有一些医学杂志。 云乔接过来,放在手边没翻,只是问席兰廷:“七叔,督军把席洁送走了。” “嗯。”席兰廷撩衣摆坐下。 室内温暖,他穿一袭乳白色鹤纹长衫,同色长裤,温润清隽,有家公子的矜贵。他坐下,开始摆弄棋枰。 黑白棋子在他修长洁白指间,别样的分明。 云乔视线从他手上收回,看向了他的眼睛:“七叔的话,在督军府份量好重啊。” 席兰廷抬眸。 他的眸色一瞬间有点浅,像只酝酿了千万年的琥珀,浅褐纯粹,里面蕴藏了数不尽的时光。 “想问这个?” “嗯,也想听实话。”云乔道。 席兰廷:“实话不好听。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想知道实话,可结果是宁愿不知道。” 云乔听懂了弦外之音。 在七叔眼里,云乔没资格问实话。 她讪讪,也感觉自己唐突了。 席兰廷知道云乔所有的秘密。他知道云乔的外婆是巫医,有上古神巫遗传下来的一点微弱血脉。 上古神巫善咒,通医术,密咒可禳除病痛,愈疾活人;晓天、懂地理、知人事、通鬼神。 只是在大混乱之前,神巫这个物种就被灭了,留下来的多半是神巫与人族或者妖族混血,血脉稀薄。 神巫是一个种类,并不是人族,也不是类人族。没有神巫纯正的血脉,光靠熟记密咒,结果就是像云乔治病那样,被反噬,自己死去活来的。 史上关于神巫的记载很少,多半出现在神话里;史书上关于巫术的只言片语,都是很负面、可怕的,巫术被人族称为“禁术”。 而野史上略有描绘,慢慢失传。 云乔的外婆很喜欢医,因为医有个专门的科目叫“祝由科”,就是巫咒的一种残存记载。只不过,人族不能通咒,他们用“符”作为载体。 现在人说的“相术”,看卦、算命、风水堪舆,也是神巫遗落的残迹之一,只是早已没了相关记载证实。 云乔的外婆说她是看到了一些家传秘籍,自学成才。 外婆最擅长咒,用来治病;同时,她也稍微懂一些相术。 云乔从小跟着她学,略懂皮毛,学了个半桶水,每次治病都会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外婆总让她别着急,慢慢来,她却从来不信邪。 席兰廷都知道,他甚至说得出神巫的来历,他好像比外婆更博学。 而关于他,他极快的速度、他随手能操控人心的能力、他的眼睛,云乔都不懂。 “不要叹气。”席兰廷说她,“秘密并不美好。被深埋来的,往往丑陋不堪,你不必了解我。” 云乔:“可是……”“明日元宵节,我带你去南庙看花灯。”席兰廷转移话题,“去吗?” 第349章 为什么夸程家 南庙不是单单指一座庙,而是城南的一处老街,那边保留着旧式建筑。当然,在道路尽头,也有一座观音庙。 从前,不少商贩沿着老街庙会,商棚能搭二里地。 这些年落寞了,但附近重新建了崭新的商铺。为了把这处的生意做来,市政府很是扶持,这次的灯会就是市政府操持的。 报纸、无线电从年前就开始广告,吸引注意。 云乔上次还在想,七叔会不会邀请她。 “好。”受到了邀请,她不矫情,立马答应了下来。 原本就很想去。 “想要买点什么?”席兰廷又问她,“到时候别忘了。” “我们逛庙会就是买点吃的,什么没吃过就尝尝什么。”云乔道。 席兰廷:“你现在是跟我逛,我们俩又不是小孩子,那么馋吗?” 云乔:“我不馋。” 席兰廷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云乔微微咬牙。 约好了去看灯会,关于席兰廷在席家身份到底多重要的话题就彻底绕过去了,谁也没回头去提。 席兰廷让云乔陪着下棋。 两个人又说元宵节灯会。 席兰廷说此事无趣,往年都是宅在院子里看看书,懒得出去。他问云乔,乡下的元宵节庙会好不好玩。 云乔觉得挺好玩的,一一说给他听。 她还说有一年在广州过年时,自己和程立、程殷逛庙会的趣闻。 除了趣闻,还有个惊心动魄的事。 “……一个眨眼的功夫,程殷人就不见了,我和二哥吓得半死。”云乔说了此事,“你知道她被人藏在哪里吗?” “藏在哪里?” “卖酒的酒桶里。那酒桶是特制的,只上面浅浅一层,底下空心。人牙子看到漂亮小姑娘,把人弄晕了往里面一藏,谁也找不到。”云乔道。 席兰廷听了,淡淡说:“每年大的庙会,都有人丢孩子。” “是的,这些人牙子太可恨了。”她说,“打那之后,程殷再也不逛庙会,至今也不敢去。 当时是二哥聪明,他非常笃定说程殷没跑远,虽然人牙子早已跑没影了。他让随从把那方圆围来,又派人回去叫家丁。” 席兰廷听了,点点头:“程立此人,有勇有谋。” 云乔时常听到别人夸程立。 “程家的生意,有他的半壁江山,他自然很厉害,见多识广。”云乔说。 席兰廷颔首。 广州很不错,他又说程家的人对云乔挺好。 云乔听着听着,总感觉自己要被席兰廷嫁到广州去似的,不免微微蹙眉。 她觉得程二哥很好,像她父亲那样,并非男女之情。程二哥比她大很多,不管是性格还是年纪,都像是长辈。 “……程家在广州口碑不错,与军政府关系也很好。”席兰廷又道,“立根很稳,懂得民心所向。若道安稳,这是个能传承百年的家族。” 云乔再次点点头,又问:“七叔,你对着我夸程家干嘛?那又不是我家。” 席兰廷落下一子,口吻闲淡:“随便夸夸,没话找话。” 丝毫不走心。 云乔:“……”你这是嫌弃跟我没话题吗? 第350章 照相 元宵节当日,燕城下了雨。 斜斜密密的雨丝,在初开的迎春花瓣上蹁跹,勾勒出绚丽春景。只是略微暖和的天气,再次回冷。 湿漉漉的冷。 云乔胳膊上的伤不怎么疼了,不妨碍她穿衣。 今日出门游玩,她穿一套利落衣衫,方便走路。雪色毛衣、深咖色背带裤,一双平底皮靴。风衣拎在手里,她下楼吃早餐。 杜雪茹等人都在看她。 云乔从发顶取两缕头发,编织在脑后,像戴了发箍,把整个青丝都固定住了,衬托出她一张洁白无瑕小脸。 她尖尖下颌线条十分柔和,唇瓣饱满,眼波流沔,妩媚到了极致,生出绮靡。 “这身衣裳不错,很时髦。”杜雪茹夸奖她。 云乔:“多谢妈。” “毛衣哪里买的?”席澜也接话,“真好看,改日我也去买一件。” 她明明和云乔有过数次过节,却总装作若无其事,虚伪过头了。 云乔:“不记得了。” 她明明什么也没说,但在席澜听来,她便是在暗讽,“哪怕你买一样的毛衣,也没有我穿得好看。” 席澜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她单方面把云乔视作仇敌,云乔却几乎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 云乔去席兰廷那边时,席兰廷也换了衣裳。 他和云乔像是有某种默契,他今日也是白色毛衣配深咖色背带裤,戴一顶深咖色帽子,外面罩短款羊绒外套。 他正在摆弄一台相机,神色专注。 这么看去,他像极了留洋归来的少年人,英俊博学,热血爱国。 云乔侧头端详他。 他举相机,对着她拍了一张。 直到镁光灯闪过了,云乔才回神,立马道:“哎呀,我刚刚歪头了,也没笑!” 当前相机还是稀罕玩意儿,街头照相馆也没几家,小照相机更是奢侈品了。 照相机贵,胶卷也贵,所以照相是个很严肃正式的事,需得认认真真摆好姿势,不能这么随随便便。 席兰廷:“没人规定照相一定要笑,没笑就没笑吧。” 云乔:“那不行。重新照一张。” 席兰廷:“你坐在沙发里,我再给你照一张。” 一旁的席荣立马说:“七爷,您和云乔小姐坐沙发里,我替你们照。” 云乔觉得有趣,当即拉席兰廷:“好好,这个主意不错。对了七叔,上次我送你的怀表,可以加小像,回头把咱们的合影放进去。” 席兰廷:“那是放心上人的。” 云乔不以为意:“你暂时还没有,而且你怀表多,我送你的就专门放我们的合影,你其他的再放心上人。” 席兰廷:“……” 他被云乔拉着,最终还是坐下了。两人肩并肩,原本间有点空隙,席兰廷不着痕迹挪了挪,手臂靠着云乔的肩膀。 云乔努力把笑容撑到最大。 席荣按下了快门,一张照片成形,云乔还在那儿强撑着笑肌:“我眨眼了吗?” “没有,特别好。”席荣说。 她这才松了笑容,揉了揉面颊:“我脸都笑酸了,希望照出来的好看。” 席兰廷站身,去接席荣手里的相机,似随口接话:“你哭都好看。” 云乔:“……”话虽如此,她还是喜欢笑着的自己。没道理要哭嘛,毕竟日子这样顺心。 第351章 她急了 云乔与席兰廷出门闲逛片刻,在南庙附近的街上吃饭。 这是一家湘菜馆子。 云乔说她不怕辣,那是吹牛。 她吃了两筷子就辣哭了。不是她娇气,而是生理上的眼泪不停往外涌,而她整张脸通红。 席兰廷本意看她笑话,见状急忙站身,让小伙计拿凉水来给云乔喝。 燕城菜以“鲜”见长,并不放辣,本地湘菜馆子也是改良过的。饶是如此,云乔这没出息的,还是枪。 小伙计端了凉水给她,趁机看了眼她。 她眼泪汪汪,双颊泛红,有种极致妩媚,小伙计当即高看一眼席兰廷:“带这样的美人出来,这位恐怕是席家的少爷吧。” 燕城最尊贵的非席氏莫属。 云乔没留意,一口凉水含在嘴里,半晌吐出,才感觉辣味散了不少。 席兰廷让后厨给云乔做了个素白炒鸡蛋,她不敢吃别的菜,就吃那炒鸡蛋了。 对此,云乔很有感叹:“我将来不能往湖南湖北嫁。要是在婆婆面前这么吃饭,她得嫌弃死我。” 席兰廷吃水煮鱼。 他没觉得多辣,和云乔闲聊:“不少地方吃辣。你最安全的是嫁到上海去,或者广州。” 云乔立马说:“广州好,广州冬天暖和,菜清爽鲜美,跟咱们这边口味差不多。” 然后她又说,“七叔,你也应该去广州生活,那边冬天多舒服,你不用总是烧暖炉了。” 说着,她自己又改了主意,“还是香港更好,那边交通便捷。七叔你反正不怕那些番邦佬。” 席兰廷索然无味听了:“我是男的,我不用出嫁。” 云乔:“……” 一时间,她竟很羡慕男的。 席兰廷又说:“你倒是可以嫁到广州去。要不然你一个人……” 云乔听到这里,无端很失落,也很烦躁,甚至了点无名火。 “我有钱叔、其他叔伯,还有个便宜亲妈,怎么是一个人?哪怕我一个人,我的婚事也轮不到你管。”她说。 席兰廷听了这席话,丝毫不动怒。 他又慢慢夹了一筷子水煮鱼,那鱼肉被红彤彤的汤水浸染得也有点暗红了,他放在嘴里吃了,半晌才说:“也不算辣,这么上火吗?” 云乔:“……” “我没闲心管你婚事。”席兰廷又道,“管了,我还得贴嫁妆。凭什么,你又不是我生的。” 云乔:“……” 至此,云乔这火发得有点无理取闹、自作多情,外加不知好歹。 上元节怕她无聊,席兰廷特意带她出来看花灯,请她吃饭;湘菜也是她要吃的,说没吃过想要尝尝;只不过一句话不对,她就发了脾气。 大家相处,日常总有言语不当冒犯的地方,毕竟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把你的忌讳都留心到? 无缘无故发脾气,很讨人嫌。 云乔自己都不爱搭理这类人,结果她就变成了这类人。 她在那个瞬间,急什么? 又恼什么? 她无非是很想表明自己没有嫁到广州去的想法。 就这么个想法,怎么不能好好说? 但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 云乔知晓自己不光彩——好像对旁人有了欲望就不体面,也不知是谁灌输给她的。她急急忙忙把心绪压住,吃完了晚饭。 她埋头苦吃的时候,听到咔擦一声,镁光灯噗地闪过,席兰廷又拍了一张她的照片。她这次没说话。 第352章 小吃 民国四年的上元节,燕城烟雨缭绕,街景迷蒙,然而点在其的花灯璀璨绚丽。 除了花灯,南庙还时不时燃放各色烟火,把整个雨夜照得亮如白昼,飞檐碧瓦分外清晰。 古诗云: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南庙整条街都笼罩在火树星桥里。 古往今来智慧的积累,花灯的种类超过云乔想象。 光材质就十几种,更别说造型了。小商小贩们推着车,那一车流光闪耀。 除了花灯,还有小吃。 “七叔,酥油饼!”云乔立马道。 燕城本地酥油饼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它上面尖尖的,肚子圆圆,像一只小小金山。这是用面皮炸出来的,酥脆香甜。 本地的酥油饼要趁热吃,一旦凉了就不脆,跟吃糖面疙瘩似的,一点滋味也没有。所以最好是现场买。 “要吃几个?”席兰廷问她。 云乔:“两个。” 席兰廷掏了钱,老板给云乔装了两个。 云乔拿来吃。 席兰廷本还想说,这种点心一咬就碎,别弄一身屑,就见云乔深吸一口气,把嘴巴张到了极致,整个儿塞进嘴巴里了。 席兰廷欲言又止。 云乔半晌吃完了,心情很不错,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席兰廷道,“你吃东西的样子像蛤蟆。” 云乔:“……” 还有一个,席兰廷伸手打算拿,云乔抢先一步,又塞嘴里了。 席兰廷这次没客气,拿着相机咔擦一顿猛拍,把云乔吃东西的丑样子拍了三四张。 云乔没想到此人这样无耻,居然下黑手,一时间怔怔的,看着镜头的样子有点呆。 嘴里还塞着那酥油饼。 席兰廷忍俊不禁。 “不行,你别乱拍!”云乔好不容易咽了口食物,当即抗议,“你这是趁人之危!” 她都能想象,以后七叔拿着她那些丑丑的照片给人看,趁机打击她的样子,真的好心烦。 “没拍上。”席兰廷漫不经心,继续走在商贩们搭建的雨布之下,躲避漫天乱飞的春雨。 云乔跟上来,用力过猛,一脚泥水溅,溅了席兰廷一身。 席兰廷最有洁癖。 云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席兰廷回头看了眼,不甚在意:“你这报复方式还挺奇特。” 云乔:“……” 一阵鞭炮声,平添了雨夜的热闹,但不知是哪里来的马儿受惊,往这厢奔跑过来,小贩在后面吆喝着追。 席兰廷拉了云乔,两个人闪身从两辆堆满了花灯的小贩车间挤了过去,到了另一边的马路上。 云乔还往那边看:“好像是卖米酒糟的马。放了蜜枣的酒糟特别好喝,又甜又带点酒味。” 席兰廷:“馋丫头。” 云乔:“分明是你老古董。出门就是为了找点好吃的,否则有什么意义?大家都这样,就你不这样。” 席兰廷:“为了馋找这么多借口,你也真不容易。过来,前面还有卖酒糟的摊位,别去追那个,要不然疯马踢伤你。” 云乔:“……” 我不馋! 话虽这么讲,她还是跟着席兰廷往前走,果然瞧见一处商铺旁边的屋檐下,雨棚撑偌大地方,摆放了几张桌椅。 除了酒糟,还有酒酿圆子等其他小吃。 云乔打算和席兰廷随意挑个地方坐,却在人群里看到了熟人。 “七叔,七叔你看!”她还指给席兰廷瞧。这时,那人也回头看到了他们。 第353章 破格 云乔没想到,她会在南庙遇到熟人。 “七爷,云乔?”对方和他们打招呼,是医生李泓。 李泓不是一个人,他身边带了名女伴。女孩子背对着云乔他们坐,一时看不清楚脸。 自从闻路瑶那事后,李泓喊云乔就是直呼大名,不再叫“云乔小姐”,亲近之意很明显。 “李医生,你一个人?”云乔故意问。 李泓莫名其妙不自然,望那边指了指:“我跟朋友一。” “什么朋友?”云乔又问。 这时,那女孩子终于回头,往这边看了眼。和云乔对视,她微微愣了愣,然后站身走过来。 也是熟人。 “林小姐,好巧,在这里遇到你。”云乔笑道。 女孩子叫林榭,是四房男孩子席湛的钢琴老师。 林榭愣了愣:“云乔小姐……” 大家相互认识,就拼凑一桌。 夜里雨棚之下光线并不充足,每个人都只是个浅浅轮廓。在这层夜幕的遮掩下,林榭和李泓吃惊之后,也慢慢自然来。 “你们何时认识的?”云乔问。 李泓:“前些时候。” 其实,他和林榭刚认识没几天。 李泓有个远房表姑,嫁给了林榭外婆那边的堂舅。 是李泓的母亲,到处托人替自己儿子做媒。李泓很讨厌这一套,谁也不见;林榭家道落,媒人逢高踩低,给她介绍的男方都很不理想。 唯独李泓条件上等。 林榭母亲一开始担心李泓有什么毛病,条件这样优越的男人,怎会讨不到老婆?去打听才知道,李泓眼光特别高,谁也看不上。 林榭家里富过,林太太也是殷实之族出身,自以为林家姑娘不同凡响。她一直盼女儿能嫁个好人家——至少得有钱。 李泓方方面面都突出,收入不菲,所以林太太积极让女儿和李泓见个面。 而李家呢,大概是被林太太蛊惑了,真的高看了林家几眼。 林榭这个人,倒没什么毛病,斯斯的,长得清秀可人,不带任何攻击性。她颇有才华,又带几分贵小姐的矜娇;现在又落魄,靠做家教补贴生计。 男人爱貌又想要女子有内涵,爱她尊贵又怕她跋扈。 而林榭呢,有才有貌,同时贵小姐的气质犹存,却绝不跋扈,处处体贴入微。 李泓这铁树算开了花。 两人上元节出来玩,是因为两家决定今年四月份的吉日定亲,年底结婚。 李泓简单说了说他和林榭的关系,云乔替他总结了下:“就是你女朋友嘛?” 李泓莫名红了脸,只是看不见罢了。 林榭羞涩,却用余光打量了几眼席兰廷,眼神格外躲闪。 席兰廷没插入他们的话题,只是百无聊赖喝那份桂花酒糟。 突然,就在林榭再次看他的时候,他瞥了眼她,目光在黯淡地方显得格外明亮,甚至带着几分威慑力。 只是云乔和李泓在说话,没留意到。 吃完了小吃,云乔提出一逛逛,席兰廷拉了她的手:“苍蝇才扎堆。” 云乔:“……”李泓认识席兰廷的年岁比云乔长多了,七爷什么脾气他不知道?他见怪不怪,和云乔、席兰廷作辞了。 第354章 她只是心甘情愿 待他们吃了米酒,雨已经停了。 云乔后来又吃了四样小吃,买了两个花灯,整个人都撑了。 南庙这条街的尽头,是另一条街,新建的道路,安装了路灯,只是两旁商铺尚未完工,孤零零的很冷清。 云乔吃多了,想要散散步,席兰廷同意。 雨后空气,清冷微寒,又带着几分清爽。 云乔感叹李医生铁树开花:“上次跟他们聚会,那群人都在说,国不立不成家。我初一李泓,他还说相亲很烦,不愿意结婚,也不想把孩子生在乱。 将来若有战事,他要去做军医。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李医生就被拿下了。唉,男人!” 原来李泓初一躲避的相亲,就是林榭。后来不知怎的,还是见到了。 云乔之所以如此感叹,是因为她意外。 在云乔看来,林榭是个清秀得有点平淡的女孩子。不眼的外貌、不出挑的身段,除了皮肤很白净,其他都平常得过分。 李泓这么多年不结婚,肯定有自己的标准。 他也肯定为了林榭降了自己的标准,所以云乔很吃惊,不知道林榭魅力在哪里。 “李泓就职的那家医院,接待的多是贵客,平常老百姓不往他们那儿跑。他见过的面不算多,旁人处心积虑,他自然就会上钩。”席兰廷道。 云乔很意外:“你觉得林小姐处心积虑?可……” 可在李泓口,他们俩明明是“门当户对”。 短短几个月就要订婚,可见李泓家里也很满意林榭。 “这个上,男女两人不是一对榫卯,没人处处如另一个人的意,就像故意雕刻出来的那样合得上。 若真碰到了,首先想的不是这个人与我天生注定,而是应该想想,这个人是不是特意为我而来,贪图我的什么。”席兰廷说。 云乔听了这话,突然看了眼他。 他们俩正好走到了路灯下,云乔瞧见他侧颜一瞬间紧绷,近乎阴寒。 她很诧异:“七叔,林小姐惹你了?” 云乔一直在场,林小姐几乎没说话,难道呼吸都让七叔讨厌? “愚蠢的人,才对旁人是善意还是处心积虑分辨不出来。”席兰廷道,然后他突然对云乔说,“怪不得你和李泓关系不错,人以群分……” 云乔:“……” 你骂李医生就骂他,干嘛非要伤及无辜? 云乔身边有些人的确心思不纯,但没办法,大家都要吃饭,她也不是很在乎这个;至于李泓…… “您觉得林小姐不怀善意,那我去提醒提醒李医生?”云乔问。 席兰廷摇摇头:“不必。” “为何?” “栽个跟头,脱一层皮,能收获一个经验教训。人的智慧,不是靠岁月增加,而是靠他的经历。”席兰廷道。 话是好话,但从席兰廷嘴里说出来,就不能浅层理解它。 比如说他此刻就在骂李泓没脑子,应该长点教训,云乔还是听懂了。 不过,席兰廷说得也对,李泓这事关于他的感情,外人插手很容易让他陷入极端,更加沉迷。 李泓是个快三十岁的大人了,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他应该为自己负责。 “……不过,有些人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席兰廷说到这里,语气倏然变得深沉,“这种傻子,往往千百年才出一个。” 云乔没有任何证据,但就是感觉席兰廷在骂她。 她下意识道:“被同一个人骗两次,那不是傻,不过是很爱他,心甘情愿罢了。” 席兰廷脚步一顿。 云乔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就回头看他。 她在几步之外,路灯光斜斜落在她脸上,像极了那个傍晚,夕阳灼目灿红,落入她眼眸。 席兰廷总记得那绝望的眼神。 她定定看着他,也知道他在回望,故而纵身一跃,跳下了那悬崖。那一刻,她好像说:“这次,你仍可以来骗我。”而他也像那个傍晚,理智被她燃烧殆尽,上前抱紧了她。 第355章 七爷的怀表 云乔被席兰廷抱了个满怀。 春寒料峭,拥抱着她的男人比早春的雨还要冷,领口有很清淡的气息,却没有半分暖意。 贴着云乔唇的颈侧,肌肤也冰凉。 云乔愣愣的,四肢像在寒冬的夜里,冻得无比僵硬。 她忘记了表情,也不能思考,只是呆呆任由席兰廷拥抱她。 良久,席兰廷才说了话:“你要做个聪明的孩子,不要像那些愚蠢的人。我真是恨透了那些傻子。” 云乔:“……” 席兰廷又叹了口气,松开了她。 他不走了,立在路边,要等随从开车来接。 云乔脑子里嗡嗡的,也忘记了言语。 回到席公馆,云乔更衣躺下,伤口处明明不疼了,此刻却又隐隐作痛。 她被这点疼痛弄得睡不着。 脑海里想的,一直都是席兰廷。他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他的生命里,是不是曾经有这么个人,和云乔有点像?所以,他看到云乔,就下意识想要对她好,只是为了弥补过往? 云乔不知道,她猜不透。 在她心,七叔很神秘,她无法用常理猜他的心思。 第二天云乔晚了。 她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点,席四爷去工作了,杜雪茹去五房打牌了,乳娘带着最小的孩子出去玩,席澜和席清明日开学,今日要去学校办理入学手续,都不在家。 楼下只有老二席湛,他刚刚结束了早上的钢琴练习。 席湛所在的学校,要二月初一才开学,他的假期比较长。 林榭是他的家庭教师,要教他一整年的钢琴。假期是早上上课,以后就是每个周末。 “……你带我过去,行吗?”云乔轻手轻脚下楼时,听到林榭如此问席湛。 席湛很为难。 林榭:“要不,你帮我还给他?” 席湛:“林老师,你直接给我姐,她平常总去七叔那里。我们不行,七叔不给我们进。” 林榭笑来:“客人应该可以进啊。” 云乔听到这里,放重了脚步。 席湛回头看她。 林榭也回头,笑容自然。她还是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小袄,同色学生群。然而,云乔留意到她今日上了妆。 她的妆容精致、浅淡,看上去她气色极好。 云乔以前没留意过。 “上完课了吗?”她问。 林榭点点头,“上完了”。 然后她自己对云乔说,“昨日我捡了个怀表,就在七爷坐过那地方,想来是他丢的。我想送还给他。” 云乔:“是吗?” “云乔小姐,你能带我过去吗?”她道,“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昨晚拿出来看,不小心把这表壳给弄松了,我要当面给七爷道歉。” 听到这里,云乔真是没道理拒绝她。 不过,云乔又想席兰廷昨晚那些话,他应该不欢迎林榭。 她笑道:“林小姐稍等,我先给七爷打个电话。” 林榭点点头。 云乔打通了,也是席兰廷自己接的。 他口吻闲淡:“我昨晚没戴怀表出门。还有,哪怕我的怀表丢了,弄坏了我也不会再要,我没穷到那个份上。” 云乔:“……”想从席七爷这里听到一句好话,真是太难了。 第356章 财大气粗 云乔挂了电话,如实告诉了林榭。 当然,她只说了前半部分。 林榭听了,脸上露出了非常真实的尴尬:“不是七爷的啊?那我……” 她自顾自笑了,“不好意思云乔小姐,应该先托您旁敲侧击问问,现在这样冒失,唉!我这个人,没什么心机,你别介意。” 云乔:“没事,你也是好心。这样的一块金怀表,也不便宜。” “是呢,就是因为贵重,我才没敢乱放。”林榭道,“早知道我不捡了。丢了怀表的客人,回头找不到多着急。” 她十分懊丧。 席湛安慰她几句,说他七叔很有钱,根本不在乎丢多少块怀表。 云乔没说什么,让佣人给她下碗面当早餐。 林榭没吃午饭就走了。 又过了两日,闻路瑶打电话给云乔。闻姨妈轻伤好得快,拆了线她就活蹦乱跳,不在意那些浅淡疤痕。 她这几天去了趟南京玩,昨日刚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云乔和席洁的事,很是惊讶。 “我去慰问慰问你。”闻路瑶道。 云乔:“不必……” 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闻路瑶那边已经挂断了。 一个小时后,闻路瑶拎了两个纸包登门了。 云乔接过来,问她:“这什么?” “燕窝,一共五斤,你慢慢炖了喝。”闻路瑶道。 云乔:“……” 人家送礼的燕窝,都是五两、八两,闻姨奶奶按斤送,还是一口气就五斤,真非常有暴发户的气质。 云乔道谢,有点牙酸。 “别便宜席澜,我不喜欢她。”闻路瑶补充。 云乔交给了长宁,让长宁每次弄干净送去厨房炖,别交给厨娘们。 她和闻路瑶上楼说话。 闻路瑶一上楼就想要看看云乔的伤口。 大家都是女的,云乔大大方方脱了里面毛衣,把胳膊给她瞧。 闻路瑶瞧见了,感叹说:“真不错……” “什么不错?” “这针缝得真不错,一看就是很有手艺的人,是不是李医生处理的?”她问。 云乔:“……” 她还以为,闻姨奶奶是想要关心关心她呢,早知道就不自作多情了。 闻姨奶奶的善意,都用在那五斤燕窝上了。 云乔穿好了衣裳。 闻路瑶溜达一圈,有点不耐烦对云乔说,“出去吃饭。你这小伤,压根儿不影响什么。咱们去吃饭听戏,叫上李医生。” “叫李医生干嘛?人家要上班。”云乔说。 闻路瑶:“感谢他。伤口缝合得不错,你真不会做人。” 云乔狐疑看了眼闻路瑶。 闻路瑶心里有鬼,立马瞪回来:“你看什么?” “没什么。”云乔道,“不约李医生,他很忙,别打扰他。” “光咱们俩有什么意思?”闻路瑶不依,“我自己打电话给他。” “老骚扰他干嘛?” 闻路瑶:“什么叫骚扰?朋友之间,请客吃饭很常见。你要是不爱去,我自己去找李医生。” 云乔突然怀疑,闻姨奶奶看上了李泓。 李泓单身的时候,闻姨奶奶应该也认识他,但没什么感觉;然后,李泓有了心上人,他救了闻姨奶奶一命,闻姨奶奶上劲了。 这叫什么事。 云乔让闻路瑶自己打电话,闻路瑶下楼打了。 等了片刻,电话没人接,云乔听到她对话筒说,“再接一次。” 又等了片刻,闻路瑶对接线员说,“不好意思,再接一次。” 这次终于接通了。 闻路瑶可能是在等待的过程热血退了,她没大咧咧问李泓要不要去吃饭,而是拐弯抹角:“你晚上有事?” “我晚上没什么事,不过可能要去接女朋友下班。”李泓道,“您是哪里不舒服?您不舒服可以随时来医院,哪怕我不值班,也有医生在。” 闻路瑶拿着电话的手一紧,很诧异问出声:“你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 李泓也很诧异,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她这话问得,有点质问的意味,让李泓摸不准她到底何意。 第357章 你不吃醋? 闻路瑶挂断电话,复又上楼。 这时,她情绪消沉了点,问云乔:“李医生哪来的女朋友?” 云乔凑巧知晓此事,告诉了她。 林榭身份背景,云乔也说了,并且告诉闻路瑶,若她想看看林榭,可以等明日上午再来。 “为何要再来?我今日没打算走。”闻路瑶道。 云乔:“那你晚上睡哪儿?我这床小,我又受伤了,你晚上不能和我挤。” 闻路瑶打量云乔的房间。 她从一开始就看这房间不顺眼,又不知哪儿不对劲。此刻云乔一提,她才意识到,云乔这房间哪哪都小。 床也小,可能不足一米五,只因房间不大,窗台下面还摆放了张沙发,整个寝卧紧凑,也就看不出床的问题。 闻路瑶闺房足有四十多平,一张两米五宽的大西洋式床,她翻跟头都行。以前念学的时候,女同学去她家玩,夜里一口气并排睡下七人。 “你好好的,怎么住鸽笼?”闻路瑶蹙眉。 四房这楼的设计,二楼靠南的房间都是做杂物间、书房和洗手间,靠北才是住人的。 然而靠北的房间都占了,云乔住过来,只得临时收拾一间给她,自然没什么好的。 不过,云乔是个能享福也能吃苦的,她寄人篱下也就三年,现如今一年多熬过去了,也不值得为了这点小事闹脾气。 “这可是席公馆内,能住得上鸽笼也是很幸运的。再说了,这么大的房间哪里像鸽笼?你家养鸽子还是养凤凰?”云乔问。 闻路瑶被堵得没了话,一时很不高兴。 她不高兴了,就要故意使坏,对云乔说:“我要去席老七那边住。” 云乔莫名其妙:“你去啊。” “你不吃醋?” 云乔:“谁会吃姨妈的醋?” 闻路瑶:“……” 闻姨妈预想很美妙,然而现实很残酷。她去找席兰廷,被阻拦在门外,压根儿不给她进门。 她一肚子气,又去老夫人那边告状。 老夫人笑呵呵的安抚自己这个小堂妹,说了好些话,又叫人收拾自己这边的暖阁给她住,给她做很好吃的香酥鸭子。 闻路瑶这才消停。 翌日清早,她早饭也不吃就要出去。 老夫人问:“做什么去?” “去找云乔,我在四房那边吃。姐,四房真对云乔不好,云乔住得跟狗窝似的。”闻路瑶道。 老夫人:“这个我不便管。儿媳妇房里的事,不能多插手,否则婆媳有了纠纷。” 闻路瑶立马道:“做儿媳妇的还敢抱怨婆婆?” 老夫人笑来。 她不爱说教,只逗孩子似的陪闻路瑶说了几句,让她赶紧去四房,免得四房吃完了她蹭不上早饭。 闻路瑶有心解释自己不是蹭饭,却又不知从何说,一溜烟小跑着走了。 四房那边,自然人人吃惊。 闻姨奶奶在席家地位高,闻家也显赫,小辈们都怕她、敬她;长辈们也要恭敬叫她姨妈。 她就是个小祖宗。 小祖宗来吃饭,这是给四房面子,杜雪茹赶紧忙前忙后的照顾着。“……除了小米粥,还有红枣粳米粥,南瓜白米粥,您喝哪种?”杜雪茹问。 第358章 纯洁无害 闻路瑶不是来喝粥的。 她习惯了别人巴结,随口道:“小米粥吧。” 除了云乔,四房众人皆不知这位小祖宗的来意,个个都殷勤。 席澜更是热情不已。 闻路瑶却很不喜欢她。在席澜夸闻路瑶手镯好看的时候,闻路瑶却道:“空心的镯子,刚够一两重。你眼皮真浅,这也算好东西?” 席澜:“……” 云乔感觉闻路瑶欺负人有瘾,立马接话:“你吃咱们家的饭,还骂人?你别吃了。” 杜雪茹狠狠瞪向云乔。 席澜顾不上难堪,也赶紧接话:“没有没有,姨奶奶和我们说笑呢,我知道姨奶奶说话直爽。” 云乔:“……” 赶趟犯贱,那你们活该。 她不再说什么。 闻路瑶却暗暗瞪她,怪她多嘴。 云乔假装没看到。 吃了饭,闻路瑶也不走,但其他人都要去忙了,只杜雪茹和云乔陪同着她,大家说些闲话。 杜雪茹又问:“姨妈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找云乔玩呢。午在你们这里吃饭,使得吗?”闻路瑶问。 杜雪茹大喜。 她让厨娘赶紧去趟大厨房,要闻路瑶爱吃的菜谱。 这样,大家都知道闻姨奶奶给他们四房面子。闻姨奶奶给面子,就是老夫人给面子。 又等了一个小时,林榭来了。 林榭面庞白净,被早春寒风吹得发红,鼻尖也红通通的,有点可爱;她个子不高,娇小玲珑,穿着一件蓝布长袄。 斜襟素面长袄,朴素得像个佣人;而厚棉袄的包裹,看不出她身段,只露出一截白皙脖颈纤瘦。 眉眼平淡,细眉薄唇。她眼皮挺薄的,双眼皮也是细细的,这让她眼神格外精神,含笑时眼角一弯,清纯可人。 闻路瑶端详她。 林榭留意到了她目光,对她微笑,似乎很意外。 “这位是闻姨奶奶,是贵客。”杜雪茹介绍,然后又向闻路瑶介绍林榭。 闻路瑶脸色不算特别好,她点点头,就要和云乔上楼。 她还让佣人送热咖啡和饼干。 杜雪茹亲自去张罗了。 林榭见状,悄悄问席湛:“好像真的是贵客呀。” “她是我祖母的堂妹,闻家的。”席湛道。 林榭惊讶张大了嘴巴。 燕城几大家,彼此都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席家老夫人姓闻,两族都是百年望族,关系密切。闻家显赫程度,不需要特意明言,林榭也知晓他们家富贵。 在燕城,能跟青帮大佬平平坐的,除了督军府,也就是闻家的家主了。 市政府的人都要靠边站。 “真厉害。”林榭道。 席湛撇撇嘴:“厉害什么,她就会欺负人。老师,还是你厉害。” 林榭笑来。 此刻闻路瑶坐在云乔的沙发里,脱了鞋子盘膝,说了林榭。 “很普通一个人嘛,真不知道李医生怎么看得上她。”闻路瑶道。 这话其实挺客观的。 云乔也觉得林榭是很普通一人。 不过,家里男孩子们很喜欢她,李泓也挺满意。 “……最讨厌她这种女的,看上去特别纯洁无害。你看她那双眼睛,水汪汪可会装无辜了。”闻路瑶道。云乔:“……” 第359章 招人恨 云乔突然意识到,自己第一眼对林榭的印象也是觉得她这个人楚楚可怜。 这样的女人,不仅仅不会让人提防,还会下意识想要亲近她、保护她。 别说男人了,云乔一女的都有这种感觉。 “怪不得。”云乔道。 李泓本质上也是个普通男人,林榭勾了他的救赎欲,又会迎合他的喜好,他自然就沉迷了。 “人家就是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云乔说,“你不能自己大大咧咧,就说其他人都是装的。” 闻路瑶:“我才不说呢,关我什么事。” 她就是好奇李泓的眼光。 李医生这个人嘛,最普通不过的一男人:不算眼的外貌,平平常常的家,凑合的职业,闻姨奶奶还不至于为了他争风吃醋。 看完了林榭,索然无味,闻路瑶就叫嚷着要云乔请她出去看电影。 “我胳膊上的伤还没好。”云乔说。 闻路瑶:“你前几天还去南庙玩了,那时候怎么没事?你伤了胳膊,又没伤腿。” 因为请佛容易送佛难,闻路瑶是看望云乔才到席家的,还送了五斤燕窝。 “行吧,我请你吃午饭和看电影,然后看完了咱们各自回家,行不行?”云乔问。 闻路瑶听了,勉强同意。 两人去了一家餐厅。 午饭时候,她们还遇到了一波人,全是闻路瑶的朋友,男男女女都有,其还有闻家的子侄。 “路瑶,这是谁啊?”一位年轻人很热情,依靠着闻路瑶的椅背,与她态度亲昵,“第一次见这位美人。” “你收一收色心,这是席老七的女人。”闻路瑶道。 那男人顿时敛了神色。 闻路瑶又介绍:“这位是闻家五少爷。” 云乔与他握手。 闻五少爷应该喊闻路瑶叫姑奶奶的,只是被她揍了数次,不敢对她礼貌,只得直呼其名。 他坐在闻路瑶旁边,目光还在云乔身上流连:“七叔身体不好,一年到头都在病榻,怎么认识云小姐的?” “这话,你敢当着他的面说吗?”云乔问。 众人笑来。 闻路瑶指了自己侄孙:“你挪远点,别贱兮兮的。云乔哪怕瞎了眼也看不上你。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其也有人对闻路瑶很热情,邀请她带着云乔跟他们一吃饭,吃完了去跑马场。 燕城西郊一处新开的跑马场,成了这些纨绔们最时髦的去处。 闻路瑶热衷赶各种新鲜好玩的,当即放弃了看电影的想法。 云乔见状,直接对她说:“你同他们去玩,我先回家了。” “一玩。”闻路瑶说。 云乔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行,这些男的都在看我,这些女的会恨我。我不想招人恨。” 闻路瑶当即狠狠瞪了眼她:“你现在就够招人恨的。” 云乔忍俊不禁。 不过,好说歹说,终于顺利脱身,把闻路瑶给交了出去。 她回到家,林榭已经走了。 席湛一个人在餐厅写作业,云乔走过去倒水喝,立在旁边看了看。 “这个题不对,答案错了。”她说。 席湛急忙遮住自己的笔迹,回头瞪了眼她:“你又看不懂。” “算数,哪个学校都教,我看得懂。你这个结果,很明显就错了。”云乔道。席湛:“我知道,我乱填的。” 第360章 第一次叫爸 席湛焦头烂额。 原来,他们有几张考试卷,开学要交。席湛一个春假玩疯了,早已把学校那点知识还给了老师。 他也想认真,奈何脑子不够用的。 实在没办法了,他打算随便写写交差。他是席家少爷,老师不敢体罚他,最多骂他一顿。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只怕打不怕骂。 云乔知晓学校规矩,假期之后交上去的第一份考试卷,会作为这个学期排座位的凭据。座位不好,可能根本听不清老师说了些什么,慢慢越发听不懂,更不爱学了。 “随便你,老师又不会打我。”云乔道。 她转身端着水杯要上楼。 席湛一咬牙,喊住了她:“喂,林老师说了你。” 他只是想找个话题留住云乔,和云乔搭讪。 不成想,正云乔下怀,她当即折身回来:“林老师说我什么?” “她说你太在意自己的外貌,没时间关注旁的,将来会吃亏。”席湛道。 这话,在席湛听来是夸云乔漂亮。 但云乔知晓林榭的真正意思,她说云乔把心思都花在穿戴打扮上,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是个草包,一无是处。 云乔有点好笑。 “我没得罪她呀。”她忍不住心想,“干嘛背后骂我?” 席湛见她笑了,不懂她笑什么,还以为自己的话让她高兴了。于是他得寸进尺,拿出试卷,“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不会。” “我不会帮你,但我可以教你。”云乔说。 这天,席澜放学回家,在门口遇到了席四爷,父女俩一块儿回来。 走进家门,就瞧见云乔和席湛歪头靠在一,在餐桌上写作业,很是专注认真,父女俩都愣了愣。 席四爷脸上浮动了几分笑意:“湛知道用功了。” “他鬼画符,想要胡乱写了去给老师交差。”云乔接话,“爸,您应该送他去上学,跟他老师说一声,免得老师看着‘席家少爷’的名头不敢管他,真荒废了。” 席四爷立在那里,表情一时间很惊愕,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云乔到四房一年多,席四爷对她不冷不热——他通人情故,感觉云乔这样的少女防备心很重,你对她好,她不领情还会担心你别有用心。 所以,席四爷冷淡处之。他既不关心她,也不讨厌她,家里事全交给妻子做主。 云乔突然叫他一声“爸”,他既震惊,同时又有点惭愧。 他对云乔的漠视,实在担不这一声爸。 “……哦,哦。”他慢半拍回神,也不知该说什么,先无意识应了两声,才说,“湛班上那位学监,的确有点阿谀奉承。乱写作业也不管,这就过分了。” 席澜看着她父亲。 席四爷却没注意到她。云乔示好了,那么他也表达点善意,应该不会惹人误会,故而他走上前:“写完了吗?” 席湛一下午被云乔训得心服口服,此刻乖乖交上了考卷。 题目对错一时看不出来,但笔迹工整了不少。 席四爷点点头:“还可以。” 晚饭时候,饭桌上很热闹,但席澜一句话也不说。 杜雪茹看到了,问了她两次:“澜怎么了?” 席澜说没事。 待四爷和杜雪茹准备睡下,席澜突然来了。她说了两句话,声音顿时哽咽:“爸爸,你是不是怪我?我没给弟弟们辅导功课。”席四爷:“……这是哪里的话?” 第361章 君子之交 席澜一番哭诉,让席四爷心疼不已。 杜雪茹当即警告云乔,别给四爷献殷勤。云乔正懊悔自己失言,她恨不能回到昨天傍晚,抽自己一耳光。 席四爷那边呢,为了亲生女儿,只好重新恢复对云乔的冷漠——他知道澜吃醋。 对于年轻女子而言,父母就是她的天。她感觉到父亲对另一个女孩子表达善意,她的天就变了。 再强大的人,变天了都要惊慌失措,何况是个那么静单薄的小姑娘? 父亲有义务撑她的天。 哪怕孩子无理取闹,席四爷也只得维护,疏远云乔。席四爷始终还是觉得,和年轻美貌的继女关系太亲近了不妥当。 大家族的生活教会了席四爷一个道理:君子之交淡如水。 淡如水的关系,反而更长久。 没有血缘的两个人,疏淡一点对彼此都好。 云乔也巴不得。 四房一切如常。 云乔伤口拆线、结痂,时间不知不觉到了正月底,早春降临了。 席家庭院种满了花,一开春就迫不及待绽放的迎春花,明晃晃悬挂枝头;阳光荡漾之下,有微微轻尘欢愉跳跃,春意盎然。 晴朗无风的午后,穿一件长袖旗袍就足够暖和了,外面再罩毛衣衫,柔软轻盈。 又到了席氏做春装的日子。 每每这个时候,席公馆就很热闹,每个人都洋溢着喜悦。 没人不喜欢新衫。 云乔也喜欢,故而她决定去做几身。她有了这个打算,就接到好几个电话:有闻路瑶的,约她去缙云斋做旗袍;有姜燕羽的,约她去买洋装;有钱家姊妹,说家里请了手艺好的裁缝师傅,让云乔去量尺寸、 选料子。 甚至,祝禹诚也打电话给她:“洋行来了一批新的洋装,你先过来挑,尺寸齐全,可能有适合你的。” 云乔一时不知该赴谁的约了。 选择太多,这件事成了负担,原本很高兴要去做新装的云乔,一时居然不太想去了。 静心给她出主意:“您可以先和闻小姐去缙云斋,再跟姜小姐去祝家的洋行买洋裙;然后呢,再去钱家做几身斜襟衫和八幅裙。” 面面俱到,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云乔失笑。 她犹豫再三,参考了静心的建议,决定做新衫这件事分成三拨。 她先去了钱家。 钱婶的库房里堆满了新来的料子,有杭绸、蜀锦等,皆是上等绸缎料子,花纹精致繁复。 随着国外织布机的进入,专门做绸缎的作坊越来越难存活,越来越少。能留下来的都是竞争力很强的,质量上乘。 她做了四套衣裙。 裙子都是白绫的,做了四个样式:八幅裙、百褶裙、挑线裙和罗裙。 上衣颜色鲜艳些,四件都不一样,不同花纹与料子。 “……太少了,再做几件。”钱婶说。 云乔:“我现在客居,房间很小,做太多没地方搁置。来日方长,等我搬出来,您再给我多做些。” 钱婶道好。 钱家事毕,云乔第二天约了姜燕羽,两个人去祝家洋行买衣裙。 祝禹诚亲自接待她们。在洋行门口,云乔还遇到了一个熟人。准确说,算是有过结的人。 第362章 不花女朋友的钱 暖融融初春,樱桃初绽,流莺低鸣,一切清淡如烟。 姜燕羽瞧见了盛昀,盛家二少。 盛家二少穿了件银灰色衬衫,浅灰色马甲与西裤,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鬓发如墨。他有着盛家男人的高大,把普通衣衫穿得矜贵无比。 一佳人挽着他胳膊,两人说说笑笑,打算到洋行选新装。 佳人穿苏绣百花绛紫长旗袍,勾勒出的腰身曼妙。这样绛紫衣裙,若普通人穿了会很老气,但穿在这女郎身上,别有妩媚风情。 姜燕羽一时很羡慕。 她母亲从来不准她穿戴出格,永远要低调保守,恨不能用旧时代的布条把她捆绑来。 她看到了盛二少,盛二少也看到了她们。 他表情一顿,旋即堆砌笑容,朝这边走过来:“姜小姐,云小姐,真是好巧。您二位也买新衫?” 自从被席兰廷的人打断一条腿,盛二少休养了两个月,最近才能下床。 他的腿护理得当,加上他自己用劲,生怕落下残疾,努力训练,现如今走路如常,只是阴雨天夜里会酸痛难当。 “是啊。”姜燕羽回答,“我们先进去了。” 云乔没说话。 盛昀笑说:“回头我付账,你们尽管挑选。” “不用了……” “不必客气,替美人付账乃是我荣幸,姜小姐给我这个机会。”盛昀笑道。 姜燕羽莫名其妙红了脸。 她其实有点偏爱这种高大强壮类型的男子,比如说初见徐寅杰,她也很心动。 盛昀也是她钟爱的类型,看到他,她总是很不自在,不合时宜要羞赧;而盛昀精明,早已察觉到了,故意逗弄她。 “……几件衣衫,又不值什么钱,姜小姐穿得漂漂亮亮,时刻想着我,我就满足了。”盛昀继续道。 姜燕羽:“……” 她很没用,一时竟说不上话。 “盛少,你腿好了?”云乔不咸不淡接话,眼神疏离得近乎冷漠。 盛昀的面颊一瞬间收紧。他用力咬住了后槽牙,才没失控。 “已经好了,多谢云小姐关心。”盛昀道。他自己努力了,但说出来的话仍咬牙切齿。 “那就珍惜这条好腿。”云乔说,“多管闲事,下次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只是断腿了。” 盛昀脸色铁青。 女郎似害怕,轻轻拉了拉他袖子:“二少,我们进去吧。” 盛昀冲姜燕羽点点头,和他的女伴进去了。 姜燕羽舒了口气。 她挽住了云乔的胳膊,低声道:“你好吓人啊云乔。” “他故意的。”云乔说。 姜燕羽也知道。 盛昀对她和云乔都没善意,姜燕羽很清楚。人有时候的感情与理性背道而驰,她明知道盛昀不怀好意,还是忍不住在他面前犯花痴。 “不说他了。”姜燕羽道,“咱们去挑衣裳。” 她们俩到了洋行,不久祝禹诚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云乔和姜燕羽被领到了楼上贵宾区,没有再碰到盛昀和他女伴。 不知怎么的,姜燕羽居然有点失落。 祝禹诚把适合她们俩尺寸的衣衫都搬了上来,让云乔和姜燕羽慢慢试穿。 云乔试穿了两套,觉得差不多,就懒得再试了。 姜燕羽则是把每套都试了下,看这个也好、那个也好,非常小孩子脾气,什么都想要,不懂取舍。 云乔则笑道:“都买了,我付钱。”“我只花男朋友的钱,不花女朋友的钱。”姜燕羽说。 第363章 他要回来了 云乔好奇:“你有过男朋友?” 姜燕羽叹了口气:“还没有过,也不知哪一日能有。等我老了,好看衣裳也穿不了,那时候他给我花钱我也不动心。” 云乔忍俊不禁。 “那没事,先花花女朋友的钱。”云乔说,“回头我找你哥哥要,让他还给我。” 姜燕羽听到这里,笑了来:“你找我哥哥要钱更容易,你是姑姑嘛。我要钱,他总是问东问西。” 云乔道好。 饶是如此,姜燕羽也觉得全部买回去不适合,有些很明显她穿不好看。 云乔陪着她试了一遍,然后她要挑选的时候,试第二遍,云乔就不打算陪了,她要出去透口气。 第一遍试穿的时候,云乔已经给过了客观意见,现在是姜燕羽自己的主观选择,所以她也不强留云乔,只是道:“等我半个小时。” 云乔梳了梳头发,出去了。 坐在外间喝茶看报的祝禹诚,心平气和,大概习惯了女人们选衣服的琐碎。 他已经坐了一个半小时。 “挑好了?”他问云乔,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眼神很温柔。 云乔点点头:“我挑好了,姜小姐还没有,估计得等等她。” “不急,我今日无事。”祝禹诚道,然后欠身给云乔也倒了一杯茶,“累不累?” “有点。”云乔笑道,接过来喝了。 喝茶闲聊时,祝禹诚告诉了云乔一个消息。 “我接到了香港的电报,徐寅杰不日要到燕城了。”他说。 云乔听了,只感觉头皮一紧。 徐寅杰那厮真是让她心烦头疼。还以为他以后都要留在香港,不成想又回来了。 “他回来干嘛?”云乔问。 祝禹诚:“内幕不清楚,只说学业未达,要继续读完。不过,我猜测是替徐家北上扩展买卖铺路。 徐老爷子死了,香港青帮现在不由徐家说了算。徐寅杰到燕城,也是想要在青帮站稳脚跟,替徐家出一份力气。要不然,徐家也不会发电报给我。” 云乔一时无语。 她只得道:“他一直阴魂不散,我烦死他了。既然他以后要落到大哥你手下,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祝禹诚笑来:“你这么讨厌他?” 在祝禹诚看来,徐寅杰是个很阳光热情的年轻人;大学里的女同学,哪怕不是一个专业的,也有人爱慕徐寅杰。 “他只在我面前讨嫌。在旁人面前,他还没如此恶劣,我怀疑他故意恶心我。”云乔说。 祝禹诚忍俊不禁。 姜燕羽选好了八套衣衫出来,云乔和祝禹诚相谈甚欢,好像话题还没结束。 “云乔,我去趟洗手间。”姜燕羽不好打扰他们俩聊天,借口先避开。 待她从洗手间出来,居然在走廊上碰到了盛昀。 盛昀明明在楼下陪他的女伴选衣衫,怎么上楼来了?看他的样子,好像在等人。 瞧见了姜燕羽,他丝毫不意外,笑笑和她打招呼:“姜小姐。” “盛少。”姜燕羽回礼。盛昀拿出香烟盒子,打开递过来:“抽根烟吧,这烟味道淡,还添了薄荷。” 第364章 请你抽烟 姜燕羽不会抽烟,但她又有点向往。 她好几次在街上看到时髦女郎挽住男伴胳膊,鲜红菱唇间咬细细香烟,吞云吐雾很是唯美。 又美,又颓靡。 她自己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若她抽烟肯定也好看,会给她添几分成熟妩媚,更撩人。 她正在犹豫,盛昀抽出一根,递给了她。 姜燕羽心一横,伸手来接:“好……” 这时,盛昀突然把烟收回去,衔在自己口,点燃了火柴。 淡淡橘芒笼罩在他眸子里,他低低笑了来。他笑容璀璨,眸子似墨色宝石般熠熠生辉,被烟火衬托得更亮。 姜燕羽:“……” 她一时有些窘迫。 盛昀吐出一口烟雾,又问她:“你抽过烟吗?” 姜燕羽恼羞成怒:“不给就不给,何必戏弄人?” “你肯定没抽过,是不是?”他笑,斜睨着她,然后又用力吸了一口。 姜燕羽神色不悦:“没抽过又如何……” 她话音未落,盛昀欺身而上,将她抵在墙壁上,一手夹烟,一手捧住了她的头,将唇堵住了她的唇。 姜燕羽非常不争气,手脚全软了,心跳如鼓。 盛昀将一口烟慢慢度给她,近距离看到她紧闭的双眸,一点拒绝他的意思也没有,心不免有了点笃定。 松开时,姜燕羽似乎才反应过来,呛得直咳。 “看,我就说你没抽过。”盛昀还在旁笑,轻轻拍她后背。 姜燕羽咳得死去活来,甩开他的手。 盛昀见好就收,待她稍微平复几分,把那支香烟塞到她手里,低声说:“慢慢享受。” 他的声音,贴着她耳膜,姜燕羽只感觉筋骨都在发颤,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盛昀慢慢走下楼,一时目光冰冷。他似嫌弃般擦了下自己的唇,低头瞧见指腹上一点口红痕迹,是姜燕羽刚刚在洗手间里补的妆。 他把手在墙壁上蹭了蹭,还是没蹭掉,索性拿出巾帕来擦。 他唇上、手上都擦了遍,确定没留下什么痕迹,他随意把手帕扔了。 扔在脚边,还踩了一脚。 而姜燕羽的心猿意马一叫嚣着,她好半晌都没动,任由那根香烟稀里糊涂在她手指间烧了半截。 鬼使神差的,她拿来吸了口。 火烧火燎的滋味入腹,她又咳嗽来,眼泪汪汪的。 把半截香烟在墙上按灭,扔在地上,她阔步往回走。然而走了一半,她又回来,把那半截香烟用手帕包裹来,小心翼翼放在自己口袋里。 她一进来,云乔和祝禹诚都闻到了香烟味道。 “你抽烟了?”云乔问。 姜燕羽已经想好了说辞:“洗手间有人抽烟。” 她身上烟味很淡,而且的确有点女士香烟的薄荷味,云乔和祝禹诚没有多想。 闲聊结束,云乔要付钱拿衣衫回去,祝禹诚不同意。 “我来付钱。”他道,“姜小姐,下次我去拜访令尊,还希望你牵个线。” “你这是贿赂。”云乔道。 “我也没说不是。”祝禹诚笑道,“你们俩都是姑奶奶,我不仅仅是贿赂,也是孝敬。” 姜燕羽脸微红。她这会儿心情不稳,很容易红脸。 第365章 也心疼心疼我 姜燕羽不想要。 她蹭云乔的,是因为她下次要送云乔首饰做回礼,这是小姊妹之间的你来我往;但要祝禹诚送,就显得占便宜。 姜小姐拉不下脸来做这种事。 云乔却道:“那好吧,接受你的贿赂和孝敬。” 因为是祝禹诚买单,姜燕羽把挑选的八套衣衫又放下三套,只拿了五套她实在很喜欢的、云乔也夸好看的。 回去路上,她还在嘀咕。 “不该要祝大少付账的,将来怎么还?占小便宜容易吃大亏,我从小就知道。”姜燕羽说。 但那时云乔开口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云乔则道:“祝大少特意把贵宾室给咱们开了,让人送衣裳上楼,咱们已经占了他的便宜。” 姜燕羽:“……” 这话倒也不错。 云乔又说:“他是诚心诚意的,况且他也不缺这点钱。有时候,给别人花钱自己也开心,赠予也是一种快乐。 当然,如果接受礼物的人非要推脱,还表现出不悦,那赠予的快乐会大打折扣。接受旁人的赠予,开开心心的,也是种礼貌。” 姜燕羽一愣。 她倒是从未这么想过。 云乔又说:“今天祝大少是过来找我的,他买单也是看着我的面子。我将来会还他这个人情,你默默享受就行了。” “什么呀!”姜燕羽的脸一下子通红,整个人都手足无措来。 云乔不知盛昀说过同样的话,所以不明白姜燕羽这窘迫来自何处,诧异看着她。 姜燕羽却闭口不谈,只想回到家,自己一个人独处,理一理纷乱思绪。 添衣一事,云乔完成两件,心大大松了口气。 闻路瑶亲自到席家寻她,要和她一去缙云斋做旗袍。 云乔道好。 杜雪茹瞧见了,很热络对云乔说:“你们明日再去,明日周六,你姐姐放假了。三个人一去。” 她非常努力把席澜塞到云乔和闻路瑶间。 自从知晓席澜吃醋,杜雪茹就处处打压云乔,想要向席澜表忠心。 云乔一直以为,杜雪茹是偏爱席澜。现在看来,除了被受精神控制的人,没杜雪茹这般忠诚的。 “席澜才是杜雪茹帮凶吧?”云乔忍不住猜测。 当年在日本的,有席澜和席四爷。席澜那时候才十岁,她能否做到? 怀着这样的心思,云乔笑道:“妈,您看澜一闹腾,四爷就果然不理我了。我也要吃醋了,您别理澜。” 杜雪茹:“……你说得什么话?” 你有什么资格在澜前头去? “那我邀请您去做衣衫,您陪我去吗?”云乔问,“就我们三。您这些年不发福,咱们走一,旁人只当我们是姊妹三,长姐带两小妹妹出来做衣裳。” 杜雪茹听了,微微一愣。 这么愣神的功夫,她鬼迷心窍般居然答应了。 缙云斋出入都是贵妇。 席家四太太乃庶子媳妇,在贵妃圈子里也有鄙视链,自然有人看不她;但怎么说,席家也是顶级豪门,看不四太太的人不多,绝大多数还是要恭维奉承。到了缙云斋,她们遇到四拨人都认识杜雪茹,其就有盛师长的太太和儿媳、闺女盛昭。 第366章 试探她 盛夫人态度懒懒,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走开了;另外三拨人,地位远不及席四爷的,对杜雪茹那就是笑脸相迎。 “这是您女儿?真漂亮,天仙不过如此了。” “您女儿和您长得真像。四太太您年轻时候比令嫒还要漂亮吧?四爷可是被您迷得神魂颠倒。” 这些人会说话,好像云乔是杜雪茹最昂贵的装饰品。 因为云乔漂亮,众人夸奖杜雪茹就格外真情实意,杜雪茹不免有点得意,同时觉得带云乔出门实在是个好主意。 闻路瑶很烦。 去量尺寸的时候,闻路瑶先走了,只留下云乔和杜雪茹还在与人寒暄。 等闻路瑶选好了料子、量好了尺寸,云乔和杜雪茹才慢腾腾去选衣料。 “……妈,刚刚有个穿日本衣裳的女人走过去。”云乔说。 杜雪茹往窗外看了眼,没瞧见:“哪儿?” “那边……刚拐弯了,现在看不到。她那身衣裳真好看,就是感觉会很累。”云乔说。 杜雪茹:“又重又累赘,哪怕是日本本地的,也没几个穿,她们更爱西洋裙。” 她说了在日本的见闻。 日本很早就在学西方,穿戴、制度与经济,都一股脑儿模仿。 华夏现在赶时髦,都是人家日本剩下的。那些小青年就是看到日本来了,这才迫不及待也要学。 “……我肯定不习惯。”云乔说。 杜雪茹很自然接了话:“住久了就习惯。跟咱们这儿差不多,澜和你年纪相仿,她也能习惯。” 云乔就问她和席澜在日本时候的生活。 杜雪茹谈性上来了,果然和她聊了来。云乔不动声色,听她讲述的事,都是她们在日本第二年的事。 至于刚去日本时候怎样,杜雪茹没提。 话题说到了这里,云乔趁机诈了下杜雪茹。 “妈,我想一件事。” 杜雪茹正在看布料,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随口问云乔什么事。 “您不是有个姐姐吗?”云乔问她。 杜雪茹听了,立马反问:“谁告诉你的?” 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反驳云乔说错了,她有个妹妹,而不是问谁告诉的。 “……没有姐姐,也不知谁说胡话。”杜雪茹脸色变得很不自然,旋即找补,“我倒是有个妹妹,不过我们不太亲近,十几年没见过了。” “外婆说了点。”云乔道。 这时,有人路过,和杜雪茹打招呼,话题就断了。 云乔被闻路瑶拉了出来。 她们俩在屋檐下说话,云乔无端走神,想去年在这里偶遇席兰廷和闻路瑶。当时,一片梨花瓣落在席兰廷肩头,席兰廷伸手弹去。 那天的花、那天的人,都美得如同一幅细描的画,她看得入了迷。 缙云斋客人来来往往,有人走到了梨花树下,驻足凝视。 梨花洁白,晶莹如雪,风过一阵簌簌花雨。 云乔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闻路瑶却兴奋来:“席兰廷!” 她快步下了台阶,冲到那人跟前。 席兰廷却在看云乔,眼眉深邃宛如染了层墨,倒映着千百年光阴。 “席老七,你怎么来了?”闻路瑶看到他就高兴,大概这货也是个颜控,就喜欢席兰廷这样的美男子。 不过,她倒是有自知之明,也回头看云乔,“你找云乔来了?”席兰廷点点头:“对。” 第367章 我死期将至 席兰廷往里走。 闻路瑶屁颠屁颠跟着:“你来得正好,咱们去吃饭。四太太那人轻浮又庸俗,我烦死她了,云乔还非要带着她。” “甩开她就是了。”席兰廷道。 闻路瑶最喜欢席老七,因为他和她一样不讲规矩,只顾自己顺心。 其他人啰里啰嗦,和闻姨妈谈不到一去。 云乔立在那里,表情一时间有点怔怔。屋檐下帘幕半垂,遮住几缕金芒,她视线一寸寸收窄,只落在席兰廷一个人身上。 “忙好了吗?”席兰廷问她。 云乔点点头:“差不多。” “走吧,去吃饭。”席兰廷说,“想要什么衣裳,让缙云斋的人上门给你做。” “席老七,你好狂!”闻路瑶说,“缙云斋可请不动,他们傲气着呢。” “开门做生意,傲气只是为了抬高身价。傲气也要有靠山。”席兰廷说。闻路瑶:“你知道缙云斋的靠山?缙云斋好像很神秘,反正我爸妈劝我别惹事。我爸妈真幸运,就生了我这么个闺女,不像有儿子的,除了败家还闯祸。而我只是败败家… …” 说着说着,云乔和席兰廷已经走到了缙云斋门口。 闻路瑶紧紧挽住了云乔胳膊,生怕被丢下。 这事席老七干得出来。 上了车,闻路瑶想两件事:还没跟四太太打招呼、到底谁是缙云斋的靠山。 不过,她不在乎四太太,没打招呼就没打,她很在乎缙云斋。 她坐在副驾驶,转过身子问席兰廷:“说说缙云斋的靠山嘛,兰廷,我真有点好奇。” 开车的是席尊。 席尊听了这话,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席兰廷,见他点了点头,席尊心有数。 “闻小姐,缙云斋的靠山,就是我们七爷。”席尊说。 闻路瑶嗤之以鼻:“胡说,缙云斋是老店了,听闻开了三百多年……” “东家归东家,真正的主子却是常换。”席尊说,“现在是七爷说了算。” 闻路瑶听了,没见过面的闻姨妈大惊小怪,“兰廷,那你不是挺有钱吗?缙云斋收益很丰厚的呀。” 一旁的云乔笑出声。 要是闻姨妈知道席兰廷还有好些工厂和矿,她非得激动死。 闻路瑶立马不高兴:“你笑什么?” 云乔随口扯话:“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还关心赚钱,真是人不可貌相。” 闻路瑶:“……” 她也吃五谷杂粮,她的每一样好东西都要花钱买,她凭什么不关心赚钱? 吃了午饭,三个人跑去看电影了。 看电影的时候,闻路瑶非要挤在云乔和席兰廷间,结果席兰廷直接身换了个位置,坐到了云乔的左边。 闻路瑶气结,暗暗骂席兰廷。 席兰廷也不饶她,和她对骂。好在电影院里闹哄哄的,大家都在说话,也没人抗议他们俩吵人。 云乔有午睡习惯,困意上来了,她就着这样的争吵声睡着了。 待醒过来时,她靠着席兰廷肩膀,电影也到了尾声。 电影结束,席兰廷说去趟济民医院。 济民医院是私人开的,这里面的洋大夫都是东家从国外高薪聘请来的医生,学历和工作经验都有。 至于谁是东家,闻路瑶从来不关心。不过今日她才意识到,可能就是席家。 李泓在办公室里给席兰廷做了些简单的检查,说他心率过慢,比上次更慢,应该再去趟美国。 席兰廷听了:“我没事,可能是死期将至。” 他这一席话,说得几个人都哑巴了。 闻姨妈非常不客气,冲他脑袋扇了一巴掌:“说点人话!” 席兰廷拂了拂被打乱的发型,没有和自己姨妈生气,只是说:“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我要是能死,肯定留遗言按喜丧办,就怕半死不活。” 闻路瑶:“你这破嘴。你看看,云乔都要哭了。”几个人看向了云乔。 第368章 断肠花 云乔沉着脸,没有要哭,但神色很难看,是一种气到极致而生出的灰败。 席兰廷问她:“不舒服?” “肚子有点疼,我去趟洗手间。”云乔道。 她快步出去了。 闻路瑶立马追过去,生怕云乔在厕所哭。 席兰廷沉默了片刻。 李泓说他:“七爷别总口无遮掩,您捉弄捉弄闻小姐也罢了,可别捉弄云乔。云乔没闻小姐这么心宽。” 言下之意,云乔在乎你的生死。 而闻小姐傻。 席兰廷听了,不免失笑:“我的话,你们从来不当真。哪一天你们全死了,我也不会死。我要是能死就好了,你当我愿意受这活罪?” 李泓:“……” 席兰廷站身,打算去拿药,然后又对李泓道,“收拾收拾,去南华饭店。医学会的人今晚有个晚宴。” “又设晚宴?”李泓诧异,“募捐?” “不是募捐,是欢迎宴。”席兰廷道。 “欢迎谁?” “你去了就知道。”席兰廷说,“跟你也有关系。” 李泓道好。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李医生换下了白大褂,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背带裤,外面是短款羊绒褂,暖和有限,既不时髦也不老土,看上去不太在意外表,不修边幅。 闻路瑶立马说:“你怎穿这么破?” 李泓:“我穷。” “你胡扯!”闻路瑶立马道,“济民医院的医生工资都高,你还给席老七做私人医生,有他给的补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娘给你相亲时吹得可厉害了。” 李泓:“……” 李医生也可以打扮得很好看,只是为了什么呢? 七爷、云乔和闻小姐,谁在乎他好看不好看的?大家都这么熟了。 “我去见女朋友,也会打扮的,我又不傻。”李泓说,“就咱们几个去吃大户,讲究穿戴干什么?实在不行,回头就说我是你司机。” 闻路瑶:“不行!我家司机穿这么差,旁人还以为我家出了事,跌份!” 李泓:“……” 真是没有比闻姨奶奶更难伺候的人了。 席兰廷一行人到了南华饭店时,刚刚黄昏。 南华饭店的大餐厅,外面有好几个阳台,云乔寻了个没人的,走过去吹吹风。 有人进来,且反锁了门。 “……念叨什么?”席兰廷在身后问。 云乔:“想一首旧诗。” “你还会念旧诗?”席兰廷似来了点兴趣,在阳台小圆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小时候背过?” “你可能忘记了,我告诉过你,我可以过目不忘,小时候背诵的东西太多了。”云乔道。 席兰廷拿出了烟盒。 他没点,只是看向了她。夕阳落在他眸子里,他那眼眸似吸收了全部的晚照金芒,变成了金琥珀色。 “什么诗?我也听听。”他抽出香烟夹在指缝间,轻轻在桌子上磕了磕。 云乔:“空庭脉脉夕阳斜,浊酒盈樽对晚鸦。添取一半秋意味,墙阴小种断肠花。” 席兰廷的手顿住。 他的声音有了几分怅然:“这也不应景,现在不是秋天。” “早春和深秋一样冷,还算应景。”云乔说。 席兰廷知晓她意,沉默了下,冲她招招手:“来。” 云乔坐到了另一把小椅子上。 席兰廷伸手,掌心朝上。云乔顿时懂了他的意思,把手放在他掌心。 第369章 你订婚不要请我 冰凉入骨的手,轻轻握住云乔的。 “我说我要死了,你就当真;我说我死不了,你怎么不信?”席兰廷问。 云乔:“我没疯。” 没疯的人都看得出,席兰廷身体不好,可能年寿不长。 他说不死,违反逻辑,自然没人会相信。 “你可能不懂间的残酷。对我而言,死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惜我死不了。别说三年五载,三百年五百载也死不了。”席兰廷说。 云乔:“……”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好像他在胡扯。 席兰廷并没有胡扯。 “我以后不说死这个话题,行吗?”他最终做出了妥协,“我很努力活着了。我每天都吃药,是不是?” 云乔点点头。 “你放心,七叔会保护你。”席兰廷又道,“不会让你无依无靠。” 她听了这话,莫名感觉心口一酸,有点疼。 “我知道了。”她说。 席兰廷松了手,终于点燃了自己那根香烟。一阵轻雾,他笑容有点痞:“真是大小姐脾气,一句话说错了就要向你赔罪。” 云乔:“你说你希望我永远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 席兰廷:“……” 席七爷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嘴巴。 那边,闻路瑶和李泓坐同一席,两个人交谈得牛头不对马嘴。 李泓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身影,其就有他念医科大学时候的一位师兄,也是席家奖学金的获得者,他在国外一家很不错的西药研究所工作,那家研究所也有席氏股份。 他怎么回来了? 除了这位师兄,还有几名洋人。他们都是五十岁左右,教过李泓,同时自身也是临床医生。 光李泓认识的,都是有真才实学且教学上很突出的医生,他们为何到了燕城? 闻路瑶却在那边问他:“你何时跟林小姐订婚?” 李泓不觉得闻小姐对这个有兴趣,随口说:“快了。那位好像是诺古教授。七爷呢,这位教授以前还给七爷看过病。” 闻路瑶不悦:“什么叫快了?到底哪一日?” “哪一日?好几年前了,我也不太记得具体日子。”李泓说。 说罢,他和闻路瑶面面相觑。 然后他反应过来,“你是问诺古教授给七爷看病的日子,还是问我订婚的日子?” 闻路瑶忍不住笑了:“真是个呆子!我问你订婚,谁要关心席老七死不死的。” 李泓笑道:“日子还在看。” 闻路瑶突然问:“一定要订婚?” 李泓不解:“有什么不妥?我今年过二十九岁整生日,过完就三十了。” 闻路瑶:“就是觉得,林小姐好像很难高攀。” “我这叫运气好。”李泓笑道。 闻路瑶也跟着笑了,说他:“那你订婚的时候别给我下帖子,我不去……” 李泓也没想请她。 闻路瑶继续说:“……你结婚的时候请我,我给你送个大红包,两次的礼放一送。” “干嘛一送?就吃一顿饭,不划算。”李泓说。 闻路瑶:“因为我想送你个大件……” “别别别,你送大件我还不,我就那点工资!以后养一堆孩子,少不得花钱。”李泓道。 “让席老七给你股份。” “我没做出什么成就,七爷的病至今也没好,没辞退我已经很仁慈了,还敢要股份?”李泓说。他们俩聊了生计。 第370章 给云乔建个学校 两个没结婚、没孩子的单身狗,说以后教育孩子,头头是道,就是没一个主意靠谱。 要是谁将来投胎成他们俩的孩子,那估计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今生来还债了。 夜幕徐徐拉开时,云乔和席兰廷从小阳台回来了。 这次,席兰廷坐首席。 云乔本想去找闻路瑶和李泓,却被席兰廷拉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一桌全是医学会的委员们,以及两个洋人。 洋人都是医学教授,和席兰廷认识,关系还不错,问候席兰廷的身体等。 席兰廷与他们聊天,也不算热络,只是浅浅几句。 云乔都听得懂,也会说,故而在旁边接上几句,以至于洋人以为她是席兰廷的秘书小姐。 她也没解释。 直到开席,医学会的会长祝酒词,说欢迎这三十名优秀医生、教授回国,也欢迎远渡重洋的几名国外教授。 “华夏目前还没有任何的西医学科,政府不是很重视这一块。因此,在席兰廷先生私人出资的情况下,我们要建第一所西医学堂。” 在座众人哗然。 云乔错愕看着席兰廷。 席兰廷回视她,在大家目光都积聚在他身上时,他对云乔笑了笑。 医学会主席请他上台发言。 席兰廷是个极其英俊的男人,他一上台自然吸引所有人目光,况且今日这消息重大,以后可能由此产生很多新的行业,大家都很感兴趣。 “……校址选在燕城大学旁边,那块被法国租界的地方修建的公园,法国使领馆转给了我,大约一千平米; 至于西医学堂,不能叫这个名字,要挂在燕城大学的名下,叫燕城大学西医科,燕城大学的校长已经同意。 接下来盖校舍,不用大家操心,我们就依照燕城大学的标准来造;编教程、招生,诸位就辛苦了。”席兰廷道。 众人掌声如雷。 有人突然站身问:“席先生,为何要建西医学科?” “我侄女想学医,国内没有。她年纪小,我不放心她出去读。”席兰廷道。 众人哄笑。 他们只当是席七爷不愿意戴上“复兴民族”的高帽子,才用这个借口。 云乔眼眶却是一热。 席兰廷一直劝她别出国,于是他想办法把西医科引进来。 从法国领事馆要回大片土地、招揽在国外的人才、和燕城大学商议挂靠,这些他说来轻松,但哪一件事不是难于登天? 租界那么好要回来? 燕城大学是华东最好的大学,出了名的傲慢,连军政府都不放在眼里,凭什么让他们接受挂靠的新专业? 还有这些在国外的华人医生。若他们还认可祖国,早就会像李泓一样回来的。现在回来,肯定不是自愿。 “席老七疯了。”闻路瑶喃喃,“他给云乔建了个学校。” 李泓似乎也很感动,觉得七爷实在很浪漫。要是云乔小姐想要天上的星星,七爷估计也能弄回来。 他正想跟闻路瑶分享这点心得,就听到闻路瑶说:“念书已经够费劲的,好不容易毕业了,臭男人却给你建个学校——杀了他都不解恨。” 李泓:“……” 不思进取的闻大小姐,永远都不会明白云乔的那点进取心。而云乔那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很多人在看她,但她无法自控落泪。 第371章 恩情太重 消息振奋人心。 当前的思潮是“师夷长技以制夷”,不管是高官富商,还是普通百姓,对西洋医学都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去年在这地方,郝姨太抽头、医学会筹建的妇婴西医院,已经差不多建好了;现如今,医学会又操持西医科。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不少人听了,心潮澎湃,明明跟他们无关的。 在这样的情绪伏之下,云乔落泪,虽然显得有点做作,也能理解,故而旁边男士好心递了块手帕给她,也没多余关心。 席兰廷简明扼要说了说这次的医学科,然后就下台来了。 他说的是实话。 然而就跟他的生死一样,他的实话总没什么人相信。 他下台略微坐了坐,欠身说自己不太舒服,就要告辞。 席家七爷身体孱弱是众所周知的。作为金主,他钱到位即可,人在不在无所谓。 “七爷好好休息。” “可别累坏了,咱们国家未来的医学就依仗七爷了。” 席兰廷也客套几句,说依仗的是诸公,他只是有几个臭钱罢了。恭维与自嘲都很到位,他离席了。 云乔跟了上去。 闻路瑶眼尖,急急忙忙也跟着跑了,把李泓一个人留在了南华饭店。 李泓不想走,今日很多大能,都是他平常接触不到的。既然碰到了,机会如此好,怎么也要用上。 等闻路瑶追出来的时候,席兰廷汽车扬长而去。 云乔听到闻路瑶在身后喊,她扭头看了几眼,问席兰廷:“不等等她?” “我快被她烦死了,你也心疼心疼我。”席兰廷道。 云乔:“……” 车厢里黯淡,料峭春风从车窗缝隙里缓缓沁入,寒意如水般铺陈开。 席兰廷静坐,阖眼养神。 云乔也沉默不语。她心感动,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席兰廷似乎有了点力气,这才问她:“方才怎么哭了?” 云乔鼻子还是有点酸。 她也不知为何。 是真的感动,还是一时间被什么击心绪?她说不清。那一瞬间的感情强烈得令她心悸,眼泪也是无意识的。 “被七叔感动的。”她如实道,“你花了不少钱和人脉吧?” 席兰廷没有否认。 开车的席尊怕自家主子不知表功,在云乔面前谦虚,故而抢着说:“云乔小姐,那块地是拿钻石矿跟法国领事馆换的。” 云乔:“!!!” 她震惊良久,才问:“干嘛如此破费?河东岸很多地,便宜得很。” “燕城大学附近的地都贵,它正好在法租界边上,交通便捷。想要挂靠燕城大学,自然要与他们校舍临近。 隔了十万八千里,你非要说你是燕城大学的西医科,谁把你当回事?大家又不傻。”席兰廷说。 云乔:“……” 成立一个西医学堂,哪怕花巨资广告,其威信力度也远远比不上挂靠燕城大学。 燕城大学里很多的学术名流,是燕城的骄傲。这个天然的跳板,可以让西医科招揽到更多有能力的学生。 “……也没什么损失,我钱多的是。”席兰廷道,“不过,以后想要上好的裸钻没那么容易了。 幸好我还存了六颗,拿去打磨,用=做戒指、耳坠和项链都够了。下次有了好货,他们也会优先找我。” 云乔一时没言语。可能是恩情太重了,让感谢之语都变得轻飘飘的,没什么意义吧。 第372章 招姑爷 回到席公馆,已经是深夜了。 月下桃花、夜阑人静,春夜芬芳又冷,像极了席七爷。 云乔和他在河边下了车,慢慢往他院子里走,席尊早早把汽车开过去了。 “七叔,你为何对我这么好?”云乔突然问,“旁人待我好,自然有个缘故。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她这话问得直接。 年轻女子无畏而自信,总以为天地间一切都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自以为有收获,才会什么都敢索取,都敢询问。 席兰廷沉默片刻,这才道:“我若告诉你,我绝无所求,你相信吗?” 云乔相信,同时暗暗感觉很失落。 她想要的,并非这样的回答。 “若有一日你再问我,你会想听到我这样说:什么都不要你的。你记住这话,到时候请你仍然相信。”席兰廷突然道。 云乔:“你能听到我心里的声音?” 席兰廷沉默了下。 “为什么?” 席兰廷再次沉默,良久才道:“我只是会猜。” 云乔:“……” 这天的月如弯钩,琼华稀薄,如银月色给大地镶嵌了银边,虬枝摇曳,河面波光粼粼,是春潮翻涌。 饶是这晚没得到像样回答,云乔也很开心。 翌日清早,杜雪茹很不高兴,因为云乔昨日把她扔到了缙云斋。但云乔抬出席兰廷,杜雪茹不好说什么。 周末,杜雪茹带着席澜姐弟四人,再次去了趟缙云斋,云乔没凑这个热闹。 云乔一个人在家,把自己丫鬟叫上楼,跟她们俩商议置办小公馆。 “去河东岸买块地,自己盖房子,还是在河西岸买一套现成的小公馆?”云乔犹豫不决,让两丫鬟帮忙拿主意。 两丫头知晓她手头有些产业,都很不解:“突然要置办房子做什么?哪怕借给姜家住了,你还是有几套房子。” “我要自己住。”云乔道,“现有这几套房子 ,虽然都不错,但总缺点什么,我又懒得去翻新,索性重新置办一处。” 长宁听了,大喜:“咱们要搬出去?” 静心狐疑看了眼云乔。 云乔在长宁头上弹了一下:“你想得美,是等两年后,我们再搬出去。” 两丫头这才明白,云乔要长住燕城了。 静心莞尔。 长宁比较傻,直来直往:“大小姐,咱们不是办完事就去美国吗?你还要念书呢。况且,你不去广州了?” 云乔摇摇头。 她一脸幸福:“我以后要在燕城安家。” 长宁压低声音:“你想招七爷做咱们姑爷?” 静心听了这话,感觉七爷会一巴掌拍死长宁。 云乔却深吸一口气:“来日方长,他总会有所图谋的。” 静心:“……” 大小姐你在盲目乐观啊。七爷能不能活到两年后,这个问题不考虑的吗? 看着大小姐兴致勃勃,静心没有扫兴。 选来选去,三人还是觉得给姜家住的那套小公馆很好,不管是房舍构造还是地理位置,都适合云乔所需。 “我再去那附近买块地好了。”云乔说。 静心很理智:“随着大桥搭建完成,河东岸的地价早已翻了数倍。现在去买那么大一块地,价格就太高了,不值得。” 云乔想了想,点点头:“的确,都够在河西岸买套现成的豪宅了。” 三人再次一筹莫展。 后来静心道:“大小姐,我倒是有个主意。”“什么主意?” 第373章 又反悔了 静心没什么高见。 她只是道:“您何不去问问钱叔?在燕城,钱叔人脉深厚,又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问问他选在哪里,不是更好?” 云乔:“……” 她一定是被长宁传染了蠢病。 长宁暗暗打了个喷嚏,同时四下张望:“谁偷偷骂我?” 云乔:“……” 她和静心、长宁打算去钱公馆,下楼时姜燕羽来了。 姜燕羽换上了新的洋裙,这条绯红色蕾丝花边的裙子很配她。她本身气质偏幼龄,加上面部骨骼感不强,穿得粉粉嫩嫩就非常可爱。 云乔不行。 饶是云乔长得很精致,她打扮可爱也有点违和。 “……怎么了,心情好像不太好。”云乔请她坐下,又喊佣人倒茶。 姜燕羽:“不喝茶了,咱们出去吧,路上说。我哥哥汽车等在门口。” 云乔道好。 她正好要去趟钱公馆,等说完话直接借用姜燕瑾的汽车。 上了汽车,云乔才知道姜总长这次真的要回北平了,姜夫人也要回去。 “又不离婚了。”姜燕羽说。 这句话说出口,她居然有点失落。 她之前明明很反对父母离婚的,听到这个消息她应该高兴,可她一点也不。 她终于能体会到母亲的委屈时,母亲却宁愿委曲求全了。 正如云乔所言,门当户对的婚姻,哪那么容易断?断了婚姻,这些年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网怎么断? 联姻的婚姻,和政治简直类似——妥协是第一要律。 “我现在想通了,倒是宁愿他们俩离了。再这样回去,谁都恶心。”姜燕羽道。 姜燕瑾心情也低落:“他们都这样过了十几年。” 顿了下,他又道,“姑姑说得对,我们不是完美儿女,也不能求父母是完美父母。去与留,都有考量,至少闹这么一场,妈把大烟戒了。” 姜小姐听闻此言,很是高兴:“对,妈把大烟戒了,算是一桩好事。” 云乔听了,也点点头。 姜总长和夫人要回去了,云乔问姜燕羽:“你哥哥要念书,还可能要联姻,回不去,你呢?这次跟你妈回去吗?” 姜燕羽沉默了下,摇摇头:“我不回。” “不回的话,你可以跟我一块儿去念书。”云乔道,“燕城大学的西医科今年九月就对外招生,到时候咱们俩去读。” 姜燕羽:“……” 云乔又问:“你为何不想回?” 姜燕羽支吾。 姜燕瑾好奇看了眼妹妹,他也不是很清楚。 汽车到了小公馆,姜夫人热情招呼云乔。 “我们后日早上动身。云姑姑,您这宅子还租给我,我给您租金,您看行吗?”姜夫人问。 云乔不解:“您不是要回去?” “是这样,总长府有个幕僚叫吴以鸣,平日里深得你叔父器重,家里很多事都交给他办。 两族联姻今年要完成,他留下来替我们办这件事。 这宅子里的陈设和佣人,有些我们就不带走了,免得还要重新替他置办住处。”姜夫人说。 云乔了然。 姜夫人回去了,幕僚也只是临时小住,云乔将来从席家搬出来,可以搬回这小公馆。她不需要另外买地盖房。 故而她问:“您还要租多久?” “一年。”姜夫人道,“这是房租,云姑姑无论如何也要收下。”她递过来一张支票。 第374章 她自愿的 云乔看了眼支票数额,上面是五千大洋。 云乔笑道:“我这块地当时买得很便宜,那时候过江大桥还没建好;盖房子花了点钱,但就这么个地方,再花费也有限。 依照当年成本,您这租金足够买我的房和地了。”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姜夫人笑道。 “现在也太多了点,五百块大洋租一个月,我差不多去抢钱了。”云乔道。 姜夫人很坚决,又说自己戒了大烟,半个月的烟钱省下来就足够了。 为了防止自己以后意志不坚定,姜夫人还请了个私人医生。 “云姑姑,这点心意,请您无论如何也要收下。”姜夫人道。 云乔不再推辞。 至于联姻,云乔也有疑问:“督军府适龄的就洁小姐,她已经出国了,那么是选择席公馆其他的女孩子吗?” 督军的侄女,也可以吗? 姜夫人笑道:“不是。督军的第一亲信盛亚泽师长,他也是个有谋略、有思想的人物,你叔父跟他见过面,彼此很投缘。 盛师长说,他家二少见过阿羽,对阿羽一片痴心,很想求娶阿羽,算作姜氏与军政府联姻。席督军也同意这个提议,只是婚事还需再商量。” 云乔:“……” 姜燕羽好像也知道。 可云乔回想了下姜燕羽在车上态度,她丝毫没有拒绝之意,甚至很主动想留在燕城。 云乔很不喜欢盛昀,一时间心五味杂陈。 不过,姜燕羽不是她姊妹,她嫁给谁跟云乔没有半点关系。 云乔情绪不露,只是道:“也是喜事一桩。” “更好。”姜夫人道,“阿羽听说了盛二少,当时就红了脸,看样子她颇为满意。两个人有情有义,不至于成为怨偶,联姻才能牢固。” 云乔笑笑。 哪怕没有联姻,姜家这等门第,也不可能任由女儿随便择婿,一定会选择门当户对的人家。 盛家就是“当对”的门第。 “大人的事,好复杂。”云乔笑道。 姜夫人微愣。 云乔太过于美丽冷静,有种不可高攀的冷艳,这就导致姜夫人不敢轻瞧她。太重视她,被她气势所迫,下意识忽略她年纪,把她放在了自己相等地位。 回神时,才意识到这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 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她毫无经验,告诉她她也听不懂。 姜夫人打住了话题。 云乔离开的时候,姜燕羽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 “……我还以为你讨厌盛昀。”云乔说,“你怎么突然就同意这件事?” 姜燕羽:“我……云乔,对不……” “别呀。我跟你还是朋友,大不了将来我不去你婆家做客,咱们还是可以外头见见面。”云乔道。 姜燕羽失笑。 她有点羞赧:“事情还没成,只是在提,未必就会联姻……” 她居然有点担心,可能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云乔离开路上,姜燕瑾送她。 姜燕瑾也是头一次听说,毕竟这件事刚刚发生,而他又在学校念书,父母也不会单独跟他说。 他和云乔一沉默。 在姜燕瑾看来,是他把自己身上的重担,抛给了妹妹。 汽车几步路就到了钱公馆,云乔叮嘱他:“回去开慢点。” 姜燕瑾道是。 他的汽车调头。 这时,有辆汽车和他的错身而过,往钱公馆来了。 来往钱公馆都是豪车,姜燕瑾没怎么在意;而云乔正好走上台阶,要去敲钱公馆那扇大铁门。 身后倏然有人按汽车喇叭。一声,很响但不算张扬,云乔回头时,正好撞上了一双深邃又热烈的眸子。 第375章 云乔的两个选择 云乔在钱公馆门口,遇到了徐寅杰。 初春时节,徐寅杰穿了件深褐色薄款风衣,里面是深蓝色衬衫马甲,沉稳内敛又不失风度。 他快步下车,带一阵风。 阳光撒了他满头满脸,他浑身散发出金芒,笑容如同稚子纯净明媚。 他永远热情洋溢,自身都能发光发热,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乔乔,好久不见。”徐寅杰几步到了云乔跟前,笑着和她打招呼。 他穿深色衣衫,那身精壮的肌肉都遮掩了,看上去居然一点也不胖,甚至多了些高大英俊。 云乔总算找到了他一点顺眼的地方,能忍住不发脾气。她可能就是喜欢好看的人,哪怕生得不好看,也要打扮得好看。 “好久不见。”云乔回了他。 徐寅杰上下打量她,目光里那种赤裸裸的占有欲敛去,只是好奇不已。 “怎么?” “看到我回来,你丝毫不意外。怎么,你知道我会回来?”徐寅杰笑问,“知道我为了你回来?” 云乔:“祝大哥告诉了我。” “你们很关心我嘛。”徐寅杰笑道,真心实意高兴。 云乔不怕他了,就发现他这个人其实心智很简单,有点过度单纯。他幸好有个老奸巨猾的兄长,否则在徐家,他会被人吃得不吐骨头。 “是的。”云乔道。 徐寅杰:“……” 他都不太习惯云乔和他好声好气说话了。 这次到钱家,钱昌平在客厅见了徐寅杰和云乔,是一种把徐寅杰当“云乔带过来的朋友”的态度,不会单独请他到小书房说话。 大家也没说什么正事。 提到即将新开的西医科,钱昌平也说此举办得漂亮。 “报纸上只说席家资助的,没说七爷。”徐寅杰插话。云乔:“七叔可能打了招呼,让报纸别专门提他名字,他不喜出风头。现在报界很爱造神,把你抬到了‘良心商人’、‘民族振兴企业家’的高位,想下来都不行。一旦做错了办 点事都会被踩上一万只脚。神不是那么好当的。” 钱昌平听了,点点头:“席七爷脑子很清楚,不追求一时虚名,这很好。” 说到此处,他看了眼云乔,“是吧?” 云乔:“对,七爷一直很清醒。” 钱昌平和钱太太私下里猜测,云乔将来到底是嫁到席家还是程家。他们身为娘家人,也要铺铺路。 可试探了两次,云乔反应都平淡至极。她好像一点成算也没有,完全没想过这方面的,对席兰廷和程立态度都平常。 徐寅杰却听懂了似的,特意看了眼钱昌平。 “钱叔,我不好吗?”他立马问。 “这有你什么事?”云乔白了他一眼。 钱昌平笑笑,对徐寅杰道:“你当然也很好了。只是你得看看对手是谁,和席七爷、程立比,你可能就差点意思了。” 徐寅杰:“……” 云乔:“??” 她一开始没多想,因为钱昌平是她叔,她无条件信任他,不会去揣测他是否话里有话。但他对徐寅杰说的这句,暗示得太明显了。 云乔回想上次他的提示,以及刚刚说席兰廷的,她顿时明白过来。 一时间,她愣了愣。 在钱叔心里,她居然……有两个选择吗?可在云乔看来,那两人对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唯一有那意思的,是徐寅杰这货。 而钱叔也说了,这货“差点意思”。“午吃什么?”云乔立马转移话题,她快要被钱叔带沟里去了。 第376章 凤凰是神鸟 钱叔留云乔吃午饭。 徐寅杰没脸没皮的,赖着不肯走,也要在钱家吃饭。 钱叔和钱婶两口子都很厚道,不至于窥见徐家败相立马翻脸——比如祝龙头对云乔那样。 只是钱叔不再拿“徐家少主”的身份待徐寅杰,只当他是普通朋友家的晚辈。 晚辈登门,自然有好饭好菜招待。 从预备吃饭开始,云乔就在走神。她倒也不至于放空,但众人还是看得出她心不在焉。饭桌上,徐寅杰故意逗云乔,提到了结婚的话题,就说:“那我将来想和云乔结婚的话,倒插门可以吗?我更喜欢燕城,一年四季气候分明,不像香港,总是热、更热,稍 微有点热。” 众人被他逗乐。 他坐在云乔旁边,是他非要挤过来的,云乔顺势拿筷子敲他脑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云乔说。 钱婶:“……” 虽然徐少厚脸皮,但自家姑娘也不是个谦虚的主儿。 “天鹅肉人人都想,癞蛤蟆凭什么不能想?又不是比谁差,是不是钱叔?”徐寅杰笑道。 “天鹅不喜欢你。”云乔说。 “那天鹅喜欢什么样儿的?”徐寅杰笑问。 云乔就想自己前几天火急火燎想要买地盖房子。 她真像只雀儿,迫不及待想要搭建好自己的巢,在庭院里种一棵梧桐树,然后把骄傲的凤凰引进来。 以前想去广州,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那边气候宜人;那边有程家、程立和程殷等;那边靠近香港,经济繁华交通便捷;那边是云乔最早去过的大城市,她有点雏鸟情结。 然而留在燕城,只因七叔。 她以前不知自己有程立和席兰廷两个选择,而她已经无形做好了选择。 “天鹅喜欢凤凰。”云乔突然道。 她的梦一次次提醒她,席兰廷很危险;而席兰廷也的确非常怪异和神秘,充满了很多无法解释的秘密。 云乔疯了一样受其吸引,她已经无法自拔了。 她想要那只骄傲毒舌的凤凰,她想要努力学好医术,解除他的病痛、赚钱养他。 “那可能配不上!”徐寅杰突然很恶劣,“凤凰是神鸟,天鹅再怎么都是凡品。” 云乔:“……” 她好生气,恨不能把徐寅杰打一顿。 钱昌平已经听懂了,笑着道:“要有理想,不管是癞蛤蟆还是天鹅,都应该往高处看、高处走,更高追求。” 钱婶在旁含笑。 钱家两个姑娘听得一头雾水:他们在聊啥? 饭后,钱婶说家里后厨新建了一个烤炉,可以做小蛋糕。 这种西洋点心很时髦,不少贵妇人都自己做,彰显能耐。不管去谁家做客,拿出来的小饼干或者蛋糕,都是自家厨子做的,很有面子。 因此,钱婶才盖了个烤炉。 徐寅杰立马说:“还可以做烤鸭。” 云乔:“你一下子就把时髦变土了。” “烤面包、蛋糕就是时髦,烤鸭就是土了?”徐寅杰不解,“时髦在哪里,土在哪里?” “时髦在泊来,土在本土。”云乔说。 徐寅杰:“……” 徐少并不喜欢蛋糕等西洋点心,不能做烤鸭,他觉得烤炉有点鸡肋。 下午还有事,他身告辞了。云乔则留下来,和钱家两姑娘一,跟着厨子们学做蛋糕。 第377章 剁了拿去喂狗 云乔从小习武,手上有力气。 和面、揉面她都是自己来。她学得很专注,而钱家姊妹俩在旁打下手,一边学一边玩。 厨子先烤了饼干,钱二说:“再煮些红茶给我们,光吃饼干噎得慌。” 云乔:“你到底是来吃饼干的,还是来学做点心的?” “这也不耽误。”钱二说,“做就是为了吃。” 云乔:“你和长宁肯定谈得来。” 钱二有点懵:“为何?” “姐姐说你跟长宁姐一样傻。”钱大姑娘解释。 钱二姑娘:“……” 后厨始终欢声笑语。 钱婶抽空来看看,发现自家两闺女坐在旁边吃点心、听无线电,时不时点评几句,只云乔在努力干活。 “不学的话,你们俩都出去。”钱婶骂女儿们。 两姑娘脸皮赛城墙厚,她们俩不走,且非常理直气壮告诉钱婶:“妈,后厨暖和。这烤炉真好,没烟。” 钱婶好心想要让女儿们学一门“才艺”,结果只是在厨房替她们搭了个更舒服的“壁炉”,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 好在云乔很用心。 “厨艺”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女子的加分项,钱婶也说不好。 反正如果钱昌平永远有现在的地位,她家女儿分不了油和醋,婆家也会夸她有气质;若钱昌平倒台,饶是女儿厨艺赛御厨,婆家也会嫌弃她庸俗上不得台面。 故而学来只是锦上添花,不爱学算了。 “云乔累不累?要是累也出去玩。”钱婶说。 云乔:“我刚刚做了一批小蛋糕……” “没烤好,都焦了。”钱大姑娘拆台。 云乔:“我必须要再做一批,拿回去给七叔尝尝。” 钱婶:“……行,你好好学。” 云乔千辛万苦,最终学有所成,的确做出了一些小蛋糕。 小蛋糕蓬松香甜,厨子还教她如何打奶油裱花,把小蛋糕装饰得花里胡哨的,铺上坚果或者水果。 云乔一样弄了点。 弄好了,厨子替她装好,云乔晚饭也不想吃,恨不能立刻回家。 “……下午边做边吃,我都撑了。”她这也是实话。 别说她,钱家两姑娘也撑了。 云乔拎着亲手做的小蛋糕,由钱家的汽车将她送到了席公馆门口约莫三里地的地方。她下车叫了黄包车,免得被席公馆的人撞到。 回到了席公馆,她兴致勃勃去找席兰廷。 不成想,七叔今日不在家。 看门的是席尊,跟着出门的是席荣。 席尊告诉她:“还是学校的事,燕城大学教务处有两人反对,打算公开在报纸上讨伐此事,七爷去处理了。” 云乔听了,就知道此事没那么容易。 她问:“怎么处理?剁了拿去喂狗?” 席尊:“……七爷脾气蛮好的,他从不滥杀无辜。云乔小姐您几次看到他杀人,那都是刺客或者间谍。至于知识分子,七爷很尊重他们的。” 云乔:“我也是开个玩笑。” 席尊:“……” 席兰廷迟迟不归,云乔坐在客厅等他,翻看旁边桌上的一本英小说。 待他一本书看完,席兰廷仍是未归,云乔站身。 墙上自鸣钟响了九下,已经不早了。 她有点无聊,就摸到了席兰廷的寝卧,打开灯。席尊没阻拦她。 第378章 她竟有脸生气 席兰廷寝卧还是老样子,一成不变。 床头几本书,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用白绢包裹了,非常用心。 云乔拿出一本。 字还是看不懂,不过触摸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好像很温润。 “这什么材质?”她凑在灯下细看。 突然门口传来声音:“看什么呢?” 云乔吓一跳,书差点脱手。她急急忙忙去抓,把书页弄皱了张,她的心却没缘由跟着疼了下,也像是被人捏了一把。 席兰廷快步上前,接过来。仔仔细细将书页抚平,他不知是安慰云乔还是安慰自己:“没事。” 云乔尴尬,立在旁边小心翼翼问:“七叔回来得挺早。” “我再晚点回来,你要把我家给拆了。”席兰廷道。 云乔:“……” 他再次对云乔道:“不要乱翻我的书,你看不懂。” 云乔也想书上那些字,笔画都很奇怪,一种别样的风韵,像是音符一般流畅动人,看上去很美。 字很美。 “……对不七叔,我带了小蛋糕给你,算作我赔罪的。”云乔道。 席兰廷放下书,和云乔去客厅坐下了。 几个小蛋糕装在一个大盒子里,里面也用小盒子分开了。 席兰廷闻了闻:“是不是烤过头了?” 云乔:“没有。” “闻着像是烤糊了。”席兰廷道,“还有一股子奶油和杏仁的味道。” “用了奶油裱花,还放了杏仁点缀。” “都是我吃不惯的东西。”席兰廷说,“你拿出去吧。你自己吃,反正你猪食都照吃。” 云乔:“……” 她一时觉得无比失落。 忙活了一下午,手臂都揉酸了,辛辛苦苦亲自做的小点心,有很多缺点,人家看都不想看一眼。 讨好都不够高级。 云乔又想了徐寅杰的话,人家凤凰乃神鸟,哪里看得上凡品? “那我回去了。”云乔道。 席兰廷欲言又止。 云乔太过于失落,她没留意到,拿那盒子低头说了句七叔晚安,没有再去看席兰廷,转身走了。 走出院子,穿过小竹林时候有个小篮子,平时佣人们打扫小径时候装树叶的,也可以扔瓜果皮等垃圾。 云乔随手把蛋糕盒子放了进去。 她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时,席兰廷刚刚穿过竹林。 他眉头微微蹙,看了眼地上的盒子。 犹豫了下,他捡了来。 席尊看着他拿了盒子回来,心想七爷就是嘴贱,平日没事就爱骂人,谁都要损几句。云乔小姐被他骂生气了,他又去捡人家丢掉的垃圾。 打开盒子,小蛋糕都完整无损。 席兰廷拿了个铺满黄桃罐头充当新鲜水果的蛋糕,默默吃了几口。 奶油太腻了,他有点反胃,他的胃并不能接受这种甜腻;而蛋糕的确有点老,稍微发苦,干得噎人,有点咽不下去。 他一边吃一边道:“我又没说错,本就做得不怎么样,还有脸生气。想对我好,就做好了再拿给我。” 席尊在旁服侍,听到了立马说:“祖宗,您可千万别当面说给云乔小姐听了,没人愿意听真话。” 席兰廷眼风扫过,淡淡剐了他一眼。席尊明白了,这是让他滚蛋,于是尊哥很怂怂的滚了。 第379章 七爷捡垃圾吃 席兰廷艰难吃了一个。 那种无法散去的甜腻滋味,让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胃里难受得他想吐。 翌日早时,他一口气把剩下三个都塞嘴里,然后去喝粥。 死活就这一回,拼了。 下次她哭死,他都不会吃! 云乔接下来好几天没搭理他。 席兰廷因为吃了糟糕的蛋糕,两三天都没食欲,他胃很不舒服。 他想要硬扛,可身体不争气,后来他让李泓拿了些胃药给他。 李泓来送胃药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云乔。云乔已经不生气了,只是有点消沉,她一向有办法自己开导自己。 李泓登门,她立马又有点紧张问:“七叔又哪里不舒服?” “听席荣说,他吃了几个坏的蛋糕,把自己胃吃坏了。七爷以前还知道注意点,现在越来越孩子脾气了。”李泓道。 云乔:“……” 她顿时想到了自己扔掉的那个。 她和李泓一去席兰廷的院子,顺便和他聊聊西医科那边的安排。 一进门,果然看到茶几上有蛋糕盒子,还没收,正是云乔拎过来的那几个。 瞧见了她和李泓,席兰廷只是淡淡一抬眼帘,很无所谓的口吻对李泓道:“药。” 李泓递给了他。 同时,李医生开始念叨,说他把自己身体当儿戏。 既然不能吃,就不应该吃,蛋糕又不是一日三餐必须的,不吃还能饿死了他? 席兰廷面无表情听着。 云乔却羞愧欲死,低头不语,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李泓一头雾水,心想我又没骂云乔,她在念什么经? 待李医生走了,云乔才问席兰廷:“七叔,你怎么捡垃圾吃?” 听了她的表述,席兰廷只感觉自己耳朵和胃一受到了玷辱,他很难受蹙了眉头,哀怨看了眼她。 云乔:“很难吃?” “……没关系,我吃过更难吃的。”席兰廷道,“去帮我倒杯温开水。” 云乔立马去倒了,小心翼翼送到他手边。他接的时候碰到了云乔的手,云乔感觉他的手更凉了。 席兰廷喝了水,吃了药,站身回里卧,打算睡一会儿。 云乔再次被扫地出门。 不过,她这次心情很不错,感觉自己好像赢了一局似的,虽然并没有什么比赛。 她喜滋滋回到了四房。 她一改之前几天的颓废,旁人没留意,自己的两丫鬟却是注意到了,纷纷询问她怎么了。 云乔:“哪有什么?我一直挺开心的。” 丫鬟们并不信她的鬼话。 这天下午,缙云斋送了旗袍过来,是上次她们去做的。 杜雪茹午睡刚醒,见状很激动,急急忙忙要试穿。试完了,杜雪茹穿了件新的去三房那边打牌。 侄儿媳妇、妯娌们都很惊讶,问她的旗袍怎么这么快做好。 得知是和云乔一的,三太太就说:“晓沁,你这女儿有点能耐呢。她这是有什么靠山吧?” 杜雪茹顿时想了钱平、钱昌平这两个名字,心里感觉很怪异,嘴上却道:“肯定是缙云斋给闻姨妈面子。闻姨妈和云乔关系可好了。” “那也是很厉害。”六少奶奶接话,“云乔漂亮,不管男的女的都喜欢她。四婶,你以前那前夫,是不是长得特别好?” 杜雪茹一时脸色暗淡。 三太太踢了一脚自家儿媳妇,让她别胡说八道。杜雪茹却沉浸在往事里,打牌时候总走神,也没有再显摆她的新衫。 第380章 那个男人的往事 那男人叫什么名字? 时隔将近二十年,杜雪茹有点忘记了他姓名,一时叫不出来。 她永远记得他模样:二十出头,和乡下务农的庄稼汉不一样,他白净秀气,眉目俊朗。 杜雪茹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男人。 那时候还是前朝,男人们都要留辫子,他却是短头发,带着一顶西洋帽,在帽子后面缀一根假辫子。 这是从国外回来的年轻人。 他热情活泼,一来就夸乡下水土香甜,有家乡的味道。 他到的时候,萧莺带着女儿出去了一趟,正好不在家,是管事接待了他。 杜雪茹对他非常好奇,年轻姑娘把自己收拾得光彩夺目,换上了最体面的新衣,去给他送茶。 他果然留她说话。 “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邮局吗?”他问杜雪茹,“我得发一封电报。” 当年镇子上还没邮局,要去县城发。 他又问怎么去县城、这家女主人何时归来。 萧莺回程不定,男人不敢走。乡下人多害羞,虽然招待他,却不怎么搭理他,只杜雪茹忙前忙后。 她知晓家里其他下人笑话她,说她鬼迷心窍,想跟这个假洋鬼子私奔。 杜雪茹就是爱和他说说话。 男人一个人在陌生地方,也需要向导,故而他拿出自己皮箱里的糖果饼干招待杜雪茹,甚至还教她唱歌。 “我在英国学过几年唱歌,后来在歌剧团玩。”男人告诉杜雪茹。 杜雪茹嗓音条件还好,男人似乎很上瘾教她,成天让她在他身边。 那时候,杜雪茹甜蜜极了。 她幻想离开乡下,和那人一去英国,在异国他乡过另一种幸福生活。她可以和他一唱歌,给他洗衣做饭。 然而半个月后,萧莺和杜晓沁回来了。 男人一看到杜晓沁,双目就发亮。她们俩明明长得差不多,她就是小姑娘、小妹妹,杜晓沁是美人。 雪茹已经不记得杜晓沁是如何抢走了她深爱的男人,她只记得自己愤怒、绝望,甚至想过死。 杜晓沁和男人并没有结婚,她比雪茹放浪多了,很快就有了身孕。 可不幸也在这时候发生了。 男人得知杜晓沁有了身孕,偷偷跑掉了。没人知晓他怎么跑的,反正他是离开了。雪茹不清楚内幕,却听到杜晓沁和萧莺吵架。 具体吵什么,她也没听清。 那段日子,家里很沉闷。雪茹和杜晓沁的亲娘在那之前的一年就死了,雪茹一个人很孤单,她恨死了杜晓沁。 杜晓沁以前被萧莺骂,就会去找她亲娘哭诉,哭好了她仍是待萧莺更亲,胜过自己亲娘。 没了亲娘,她把雪茹当“倾诉桶”,对着她哭。 姊妹俩在这种情况下,建立了“深厚感情”,杜晓沁单方面的,杜雪茹仍恨死了她。 杜雪茹想去找那个男人,但是她没钱。她一直在计划,等杜晓沁肚子里那个讨人嫌的野种生下来,她就揣度杜晓沁跟她跑。 杜晓沁的确跟着她跑了。 萧莺的女儿有钱,杜晓沁行李箱带着大量金银、珠宝首饰和银票。 当年没有火车,她们姊妹俩乘坐马车,一路上往北走。 半路上,杜雪茹如愿拿到了箱子,甩开了杜晓沁,自己一个人跑到广州去了。她记得那男人说过,他在广州有个宅子。 几年过去,杜雪茹没找到那男人,又被另一个男人骗光了身家,跑去做了歌女;而杜晓沁却非常好命,遇到了席家四爷,还成了席家四爷的继室。 不过,杜雪茹还是把她“这片江山”抢了过来。 那个杳无音信的男人,却成了杜雪茹心永远的痛。 云乔其实真有点像他。 “哦对了,他叫林天。”杜雪茹突然想了这茬。他的名字,对她没什么意义,她走神了很久才想来。 第381章 爱过他 杜雪茹这日心情不好。 回到四房,云乔正在楼下。老二席湛练完了钢琴,要云乔给他补算数作业。 云乔最近时常和席湛亲近,两人写写作业、说说话。 杜雪茹打量她。 她感觉云乔哪哪都像林天,又不太像。 杜雪茹一点也不恨林天。林天抛弃了杜晓沁,雪茹可开心了,感觉杜晓沁罪有应得,林天替她惩罚了杜晓沁。 在雪茹心,林天仍是那个英俊青年。 她突然问云乔:“你外婆,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父亲?” 云乔和席湛一看着她。 杜雪茹顺势坐下,让席湛继续写作业,她只和云乔说话。 “没有。”云乔如实道。 她和外婆几乎不怎么聊她的父母。老宅零零总总有几十人,他们都以服务好云乔祖孙俩为生,所以很多人爱她。 云乔得到很多,她从来不屑于去盯着自己得不到的。 外婆一直告诉她,得不到的不要去奢望,让它过去,好好看看眼前的。 她明白那是外婆不想她多问杜晓沁。 云乔很小就懂事,旁人的弦外之音她听得懂。她不问,外婆就绝不会说,她们几乎没提过。 家里其他人偶然不小心说漏嘴,只言片语,没什么参考价值。 “为什么不说?”杜雪茹突然有点生气,声音拔高。 正在计算的席湛看了眼她:“妈,您怎么生气了?” “不关你事,好好写作业。”杜雪茹道,让云乔和她换个地方说话。 云乔对生父的态度,也是冷漠异常,杜雪茹很讨厌她如此,发了一通脾气。 “……你还念着他?”云乔略有所指,“他抛弃了你,你为什么还念着他?” 杜雪茹当即闭嘴,心虚气短回房去了。 云乔看了眼杜雪茹方向。 “原来,她也爱过那男人。”云乔思及此,有点好奇,“那人很擅长蛊惑人心吗?” 不得而知。 缙云斋的旗袍送到了四房,同时也送给了闻路瑶,她们一做的。 闻路瑶很高兴,穿了新衣上席公馆显摆来了。 这天正好是周末,席家孩子们都在家,院内时不时能遇到年轻身影。 闻路瑶先去了老夫人那里。 英鸿师太来了,老夫人那边正在听禅,只是叮嘱闻路瑶:“回头过来吃饭。你一年到头乱跑,总在外面吃。也该吃几顿素斋,清清肠胃。” 老夫人一向不留年轻人吃素斋,只闻路瑶不同。 闻路瑶:“知道了,我去找云乔,回头让云乔也过来吃素斋。” 老夫人慈祥含笑:“去吧。” 到了四房,席澜等人都在家,所有人坐在客厅里闲聊、吃点心,云乔一个人在楼上。 闻路瑶见状,总感觉四房众人欺负了云乔,她当即不高兴,沉脸上楼去了。 云乔窝在临窗沙发里看书,姿态悠闲,心情放松。突然被敲门声打断,她有点不悦,慢半拍才回答:“谁?” “我!”闻路瑶道。 云乔已经听出来了,却还故意问:“你是谁?” 闻路瑶:“……赶紧开门,别逼我揍你!” 云乔:“……” 闻路瑶闪身进了门,又抬手在云乔脑门上敲一下,非常不悦:“跟我还来这套,反了你!” 与此同时,席澜时不时往楼上看一眼。杜雪茹发现了,轻声问她:“怎么了,闻姨奶奶来了有何不妥吗?” 第382章 云乔很厉害的 闻姨奶奶自然没什么不妥。 可她何时跟云乔这样好了? “妈,我觉得……云乔越来越有人缘了。”席澜道。 她的言外之意,云乔在一点点吞噬她的生活,侵占她的地盘。 席澜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 云乔已经在踩线了,席澜还得表现出大度,这让她非常懊丧。 “我很羡慕云乔,她好漂亮。”席澜道。 一想到云乔这么美,她的心就会缩一下。席澜需要很努力才能做到的事,甚至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比如说讨好七叔,云乔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还不是因为她漂亮? 若没有漂亮的脸蛋,云乔哪一点比席澜强? 云乔没有席澜这样的出身,也没席澜的学识,她不过是一花瓶。 一无是处的花瓶。 席澜叹了口气。 杜雪茹安慰她:“傻孩子,你可比云乔强多了,她什么也没有。你出去问问,是你有身价还是她。美貌可换不了出身。” 她说这句话,几乎咬牙切齿。 杜雪茹最在乎出身了。 萧莺要是不离婚,杜雪茹那个做丫鬟的娘可以是个通房,也可能是个姨太太,那么她和晓沁都是富商魏家的庶出小姐。 哪怕晓沁养在太太名下,雪茹也能占个小姐的名头。 可萧莺离婚了,她带着丫鬟和丫鬟肚子里的孩子离开了魏家。 从此,杜雪茹就只是下人的女儿,凭什么! 是萧莺毁了她的一切,这也是为什么她那么恨萧莺的原因之一。 她也恨自己娘不争气。 现在席澜居然嫉妒云乔——她堂堂席公馆嫡出的小姐,高门千金,有什么可嫉妒云乔的? 云乔再美,又能如何? 还不是做妾的命? 杜雪茹最近和云乔改善了点关系,不再恨不能弄死云乔。但她客观地说,云乔连席澜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妈,您真好!”席澜扑到了母亲怀里。 她们母女俩说话时,并没有避开男孩子和席四爷。 席四爷听了这番谈话,心说不出什么滋味。现在道不一样了,美貌真可能打下一片天下,云乔前途未可知,他觉得妻女都太乐观了。 云乔未必不如席澜。 而席清却想:“云乔什么都没有?她功夫可厉害了。而且,不是说她救了大伯的命吗?” 老二席湛却想:“云乔姐脑子特别好使,再难的书看一遍就能背诵下来,这点太强了,我姐姐比不了。” 老三席洛却感觉云乔比任何人都让他敬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敢跟母亲和姐姐发脾气,更敢打席四爷和乳娘,却不敢在云乔跟前造次。 几个人各有心思,席四爷打破了沉默。 “……总统致电姜总长,请他回去重新组阁。”席四爷告诉杜雪茹,“督军府和姜家的联姻估计上半年要定下来。” 杜雪茹和席澜立马忘记了云乔这档子事,看向了席四爷,两个人都很震惊。 “上半年?洁被送走了,要接她回来?”杜雪茹问。 席四爷摇摇头。 他把自己知道的内情说了。 是盛亚泽的儿子,代替军政府和姜家联姻;姜家则由少爷变成了小姐。 杜雪茹当即一拍大腿:“这怎么成?盛家再忠诚,也跟督军没有血脉亲缘,这利益上还能一致吗?没有亲女儿,还有侄女啊!” 席四爷看了眼席澜。 席澜同样感觉意外,失望。 “不行,你得去跟大哥说说,不能胡闹!”杜雪茹站身,“我要去问问娘!” 她风风火火去了。 席四爷要阻拦,却见席澜拉住了他袖子,低声说:“爸,你让妈去吧。她一个人胡说八道,祖母生气骂两句就算了。要是您跟了去,此事就严重了。” 席四爷:“……” 他一时不知席澜是真的关心他,还是怕他打扰了她的好事。 她宁愿让继母丢人现眼,也想要抓住这个机会;而她日日夜夜洗脑,让杜雪茹深信只要她嫁得好,杜雪茹和她儿子就有了保障。因此,杜雪茹肯为了席澜的前途和婚姻拼命。 第383章 我嫩 闻路瑶发现,云乔阳台窗户能听到几句楼下的话。 在云乔更衣梳头时,闻姨妈很无聊跑去偷听,还真听到了几句,转身对云乔说:“你妈要去老夫人那边了。” 云乔放下了木梳:“不要管,她们爱折腾。” 闻路瑶往云乔床上一坐:“对了我想来了,以前你们家九小姐好像还跟姜少爷闹过一阵子。 现如今洁不成了,怎么联姻不选你家九小姐?” “不够份量。”云乔说。 闻路瑶:“这还不够?” “在我看来,选下属的儿子和庶弟的女儿,意义相差不大。督军要维护的是军政府的利益,而不是席家的。 再说了,军政府稳固,席家自然有泼天富贵。盛师长是督军的左膀右臂,放在从前也是宰相一流的人物,与军政府一荣俱荣,他家儿子怎么就使不得?”云乔道。 闻路瑶:“你瞎猜的吧。” “的确是瞎猜,我并非督军肚子里蛔虫。”云乔道。 闻路瑶:“……” 她说得如此一板一眼的,真像那么回事,闻姨妈差点当真。 “要是席澜真能嫁到姜家,那算是她造化。”闻路瑶道,“姜家乃北平望族,有钱有权;席澜不过如此。” 云乔:“应该不会,姜少不会娶她。” 闻路瑶这才放心了。 她见不得席澜好。 云乔穿戴整齐,下楼时四爷等人还在,只是不再开口说话,各自拿了书籍或者杂志、报纸读。 打了声招呼,云乔道:“午可能不回来吃饭。” 席四爷点点头,又见云乔只穿了件藕荷色缠枝莲花的新旗袍,他道:“多穿些,早晚还是冷的。” 云乔臂弯搭了件长流苏的披肩,花纹繁复美丽。 “有披肩。”她道。 席四爷不再说什么。 今日的确暖和,阳光似万丈金芒,落在人身上很舒服。 太暖了,近乎灼人。 庭院的桃树被这暖阳引诱,开了满树的花,向早春献媚。花瓣红粉细腻,香甜可人,彩蝶、蜜蜂萦绕不歇。 “好热!”闻路瑶低声抱怨,“我要晒黑了。” 云乔不以为意:“不至于……” “我嫩。”闻姨妈很坚持。 云乔只得道:“我回去给你拿伞。” “去拿去拿!”闻路瑶丝毫不客气,“走过去至少二十分钟。席家这院子太大了,应该通电车。” 云乔:“……” 她折身回了四房。 待她回来时,席四爷已经去书房了,男孩子们都各自回屋了。 云乔想自己有一把很漂亮的雨伞,是桃粉色描花的,以前在香港时候一位制伞师父订制的。市面上也有这种的,却没云乔那把轻巧秾艳。 程殷羡慕得要死,讨要了好几回,云乔没给她。 她刚刚走到楼梯口,瞧见佣人阿槿端了燕窝要上楼。 这位叫阿槿的佣人,是专门负责席澜房间的,平日里打扫、浆洗都是她;席澜偶然的宵夜,也是她准备。 她脸色不太好,看到云乔的时候,居然折身就躲。 云乔一头雾水。 她假装没看到,继续上楼,心不免嘀咕:“她躲什么?”回到了自己房间,云乔假装找伞,悄悄听外面动静。约莫过了十分钟,阿槿重新上楼,轻轻敲开了席澜的房门。 第384章 人心隔肚皮 闻路瑶在一株大梧桐树下等云乔。 树荫浓密,她站在树荫里,等得非常不耐烦。 “你是去拿伞?我还以为你去做伞了。”闻路瑶很不快。 然后,她接过云乔的雨伞,撑开之后又很惊叹,“这伞不错,我要了。” 云乔:“……你得了吧!” “我拿好东西跟你换。”闻路瑶说,“我就喜欢轻便的伞,现在的伞都太重了。你这牢固不牢固?” “还给我。” “我真的要了,我不挑剔!”闻路瑶说。 两人一路闲逛一路吵架,走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闻路瑶发现这把伞很稳,而且非常轻,应该是手艺很好的匠人制作的,又问云乔在哪里买的。 云乔实话告诉了她。 老夫人院内很安静。 杜雪茹坐在旁边喝茶,一言不发。她到的时候,老夫人和英鸿师太已经在里面小祠堂念经了,她没见到人。 瞧见了云乔,杜雪茹急急忙忙拉了她胳膊,低声说:“你回头帮你姐姐说说话。这是好事,对咱们都有好处。” “妈,好处在哪里?哪怕姜家再富贵,九小姐再好,也要等洛长大了才需要她的帮助。 道变化这么快,姜家能永葆富贵吗?席家的少爷和太太,本身就有依仗,又凭什么需要出嫁的姑奶奶提携?”云乔问。 杜雪茹听了,一时竟不知从何反驳。 云乔又道:“您用澜小姐去联姻,知道的说您为她前途考虑,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卖女求荣,不值得啊。” 杜雪茹又是一愣。 云乔再次说:“妈,人心隔肚皮,别说澜小姐不是您生的,哪怕您亲生的,又真处处替您考虑吗?” 杜雪茹:“你……” 她哑然了半晌,居然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那里苦思冥想。 就这脑子,能活下来真不容易。 云乔还是觉得,杜雪茹能成功取代晓沁,肯定有帮手,四爷和澜,一定有一个人可疑,或者两个人都…… 她正想着,老夫人尚未出来,席澜来了。 席澜手里拿了个小食盒,进门先与等候的众人打招呼,又对杜雪茹说,“妈,今日燕窝做得特别好,我想送给老夫人尝尝。” 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妈,您可什么也别说。我为了来找您,等着煮好燕窝。” 送燕窝是假的,过来给杜雪茹解围是真。 杜雪茹刚刚被云乔点醒,也觉得自己成了旁人手里枪。 可席澜这么急匆匆来,足见她也知道关切母亲。 “我差点被云乔离间成功了。”杜雪茹想到这里,恨恨看了眼云乔。 云乔对此很无语,只是笑笑。 闻路瑶却察觉到了,很不高兴。 老夫人念经完毕,席澜赶紧送上燕窝。老夫人一直说“燕窝”此物不杀生,跟鸡蛋羹一样,都可做“素”。 “澜真周到。”老夫人说,“昨儿还想着燕窝,早又忘记了说。” “您喜欢的话,我下次亲手给您做。”席澜笑道。 老夫人摇摇头:“你得好好念书,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吧。” 闻路瑶翻了个白眼。 她知道老夫人很偏爱席澜,所以没有在老夫人跟前放肆,只是心里很不爽。 英鸿师太却看了云乔好几眼。 杜雪茹立马问她:“师太,您看云乔做什么?她有何问题?”“有何问题?”门口有人很突兀插话。 第385章 愚蠢都该死 席兰廷缓步走进来。 众人都很吃惊,就连老夫人也没想到他突然来了,悄无声息的。 彼此打了招呼,席兰廷在云乔身边坐定,问英鸿师太:“师太,云乔是有什么不妥吗?” 英鸿师太面容不改,笑容慈祥又温醇,一副慈善至极的神色:“没有任何不妥,只是我好像见过这位小姐。” 云乔看了眼师太。 她从小和外婆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因她记忆力天生过人,故而她记得这位师太。 还是她五岁时候的事。 “当初我和我外婆在京城见过您,您还记得吗?那位主人家当年求您抄佛经给他去的母亲。”云乔道。 “那位主人家”,是当年显赫一时的王爷。在皇帝退位前一年,王爷去了。 王爷全家都信佛,英鸿师太早年是在京城附近的庵堂修行。而后随着京津一代匪祸不断,她迁移到了南边。 她这个人可能真有点神通,到哪里都能得达官贵人赏识。 “不错,记得记得。”英鸿师太笑道,“你外婆……好像不在了吧?” “是,去一年多了。”云乔笑道,“旧事不提。” 杜雪茹:“……” 大家张罗着摆饭,席兰廷也坐下了吃素斋。 老夫人这边的素斋做得特别精致,有些素菜看上去就像肉,吃来味道也像,足以以假乱真。 云乔坐在席兰廷旁边,吃得很开心。 杜雪茹话里话外,不顾外人在场,居然试探着问老夫人,怎么督军府不选澜和姜少爷联姻。 老夫人很了解儿媳妇脾气,故而她也直言不讳:“澜无疑很好,可姜少非她良人。” 这话够直接了。 就是说,这两人不配!甭管谁不配谁,反正在老夫人和督军心里,这件事不成。 席澜听懂了,努力挤出笑容。 杜雪茹还不死心:“这良缘不试试怎么知道?” 老夫人说:“良缘天定,有没有这缘分,看得出来。澜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得替她觅得良婿。” 杜雪茹却又道:“现如今也没比姜少爷更好的了。娘,姜少对澜也不错,平日里没少殷勤。” 席兰廷坐在旁边,安静喝了一口汤。 席澜桌底下悄悄碰了下母亲的脚,同时给云乔使眼色,希望云乔能阻拦她母亲口无遮掩。 云乔也没理会。 席澜只得出声:“妈,姜少更喜欢云乔,不是我。” 这话一出,好像是云乔抢了她男人。 好像席家和姜氏联姻不成,都是云乔的错。 也是云乔赶走了洁。 这眼药上的,别说在场精明过人的老夫人和英鸿师太,哪怕是闻路瑶都听懂了。 闻路瑶当即道:“你说什么呢?” 席澜似受惊:“我、我说错了吗?对不啊云乔,我只是看你和姜少走得很近,当初洁也是因为吃醋……” “吃醋是因为愚蠢。”一旁的席兰廷,慢条斯理开口,“愚蠢都该死。” “该死”二字,他说得并不重,但席澜听懂了,后脊一阵阵发寒。 她立马闭嘴,半句话也不敢说。老夫人假装无事,和英鸿师太谈这满桌素斋。然而席澜和杜雪茹闹了这么一出,所有人都感觉胃口全无。 第386章 邀买人心 饭后,老夫人送客,她老人家要午休了。 英鸿师太也要离开。 杜雪茹跟着她,缠着要一张护身符;英鸿师太说没带,而且今天不适合画符,敷衍着杜雪茹。 云乔等小辈跟在身后。 这时,闻路瑶突然用胳膊肘狠狠戳了下席澜的腰,让她跌下小径,踩到路边的花。 席澜一时愣住。 “以后,嘴巴积点德。”闻路瑶凑近,低声对她说,“下次再这么坑云乔,姨奶奶大嘴巴抽你。” 席澜眼里噙着一点泪,楚楚可怜,但嘴上不饶人。她语气也不软:“我只是嘴直口快,没有恶意的,祖母也说我偶然说话太直接。 姨奶奶,我们都是晚辈,你只顾疼云乔,怎么不疼疼我?”“哟,你比我还大几个月,在我跟前充晚辈?你这套把戏,拿去对付那些傻子,少在我面前装腔作势。”闻路瑶道,“还有,老夫人疼你,不意味着她好糊弄。你一再耍贱, 总会遭报应。” 席澜眼泪滚落。 这时,走在前头不远处的杜雪茹正好回头,瞧见了这一幕。 她心下一惊,立马折回来:“怎么了澜?” 闻路瑶站直了身子,也问席澜:“是啊,怎么了这是?还哭了。” 席澜吸着鼻子:“没事,我没事。” 她和杜雪茹陪着英鸿师太先走了。 云乔和席兰廷一直落后几步,此刻闻路瑶凑过来,询问他们俩:“下午干嘛去?” 席兰廷:“回去躺着。” 闻路瑶好奇打量他:“你来干嘛?好奇怪,每次有人想要搞云乔,你就会神秘出现。怎么,你在她身上下了咒,能看到她身边情景啊?” 席兰廷:“这个主意不错。” 闻路瑶:“……” 云乔在一旁抿唇笑。 闻路瑶又问云乔:“你下午干嘛?” “我去七叔那里玩,看看书什么的。”云乔说。 闻路瑶跟见鬼了似的,睁大了眼睛:“看书累死了,这也算消遣?” 云乔就说:“你应该去找姜燕羽,你跟她肯定投缘,她也觉得看书累死人。” 与此同时,席澜回到了四房,把佣人阿槿叫上楼。 她递给了阿槿一个信封,让她去办件事。 阿槿很害怕:“九小姐,万一……七爷真的很可怕。现在云乔小姐是七爷照顾的,咱们……” “你只管去办,一切有我。”席澜语气淡淡,美丽面容上笑靥似盛绽的花,然而她的话还是叫女佣害怕。 女佣下楼时,双膝还在打颤。 她真怕。 为什么九小姐非要跟云乔小姐作对?云乔小姐人挺好的,平日里闷在家里或者外出去玩,从来不找事。 就因为她漂亮吗? 阿槿脸色很差,往梢间那边走的时候,突然被人撞了下。 是长宁。 长宁和静心这对姊妹俩,一个活泼一个有钱,她们俩在四太太眼皮底下,把四房的佣人都笼络住了。 她们俩人缘特别好。 去年夏天,厨子老张六岁的儿子去乡下老家玩,乱跑乱跳,腿被生锈的爬犁割了条长口子。 乡下人用土灰涂抹了,没当回事,回到城里开始发烧,小腿肿得像馒头。 高烧了六天,眼瞧着孩子都不行了。是静心帮忙的。 第387章 探听秘密 厨子老张很急。 他生了四个女儿,就那么一个儿子。儿子伤情严重,简直要他的命。医生却说:“没有好的药,再拖下去,这条腿不保。” 老张愁眉不展,整个厨房都阴云密布,四房佣人们以老张为首,都提着心。 结果,静心说找到一个不错的诊所,打一针就好。 老张死马当活马医,抱着孩子去打针了。 一针下去,孩子开始退烧,他腿上的伤也慢慢消肿、愈合。 老张偷偷去问诊所的医生,医生说是很昂贵的新式西药,专门消炎的,一针值一条小黄鱼。 这可把老张吓死了。 他一辈子赚不到这么多钱,变卖家产也还不。 静心却说:“这是我们小姐出的钱。我们小姐有钱,上次她还给医学会捐了十万大洋嘛。” 佣人们私下里说,云乔小姐的钱肯定是七爷给的。 饶是如此,她能拿出来救人,也说明云乔小姐心善。 老张对长宁和静心姊妹俩感激不已,对云乔小姐也是感恩戴德。佣人们都说,那一针药救了一条命,静心会做人。 这是最大的恩惠。 除此之外,静心时常给佣人们小恩小惠。她这个人又有点见识,不至于被人当冤大头。之前负责茶水的佣人想骗钱,说什么借钱盖房子,静心拒绝了。 那佣人经常借钱不还。 一来二去的,静心和长宁姊妹俩得佣人们照顾。 阿槿跟她们俩不太和睦,跟她们走的不近。 现在,突然被长宁撞了下,阿槿当即蹙眉:“怎么回事?” 长宁笑道:“不好意思啊阿槿。你怎么了,脸色有点难看,是不太舒服吗?” “没有。”阿槿语气不善。 回到了佣人的房间,她和另外两名女佣住一,她把九小姐给她的信封放在枕头底下,然后出去干活了。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长宁居然在她的房间里。 佣人们住的房间很小,平时三张床并排,没有落脚的地方,长宁和另外两位坐在床上吃炸春卷。 看到她进来,长宁还招呼她:“阿槿,你吃不吃?今晚要做这道菜,厨房多预备了,张叔分给我们吃,先填点肚子。” 阿槿知道长宁和静心时常能从厨房弄到好处的。 有时候,她们也拿出来分享。只是阿槿心有鬼,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枕下,很紧张。 她生怕自己的信封被长宁看到。 她爬上床:“我不吃了,午饭吃得有点撑了,现在吃不下。” 她往枕头下面摸了摸。 信封还在。 阿槿轻轻松了口气。 外头有人喊,说要热茶,阿槿又去忙了。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她房间里没人,信封还在枕头下,没人动过。 长宁把阿槿的信封换了两次,主要是为了拿出来给静心看一眼,免得静心不相信她。 静心看完了,让她还回去,她果然又放回去了。 “小姐在七爷那里,要不要去告诉她?”长宁问。 静心:“急什么?等小姐回来再说。” 长宁:“那你得告诉小姐,是我发现的。免得小姐天天说我没啥用。” 静心:“知道了,小姐也没说过你无用。” 长宁:“小姐拐弯抹角说的,我听得懂,我又不傻。”静心:“……” 第388章 过分敏感 席兰廷要回自己院子。 他不给闻姨妈进。 云乔从来没意识到,他这院子多难进——闻姨妈快要撒泼打滚了,也不给进。 “我下次给你带好吃的,谁欺负云乔,我替她出气。”闻姨妈开出自以为很诱人的条件。 然而,席七爷对吃的没兴趣;谁欺负云乔,他一般都自己救;哪怕他赶不上,云乔也很少吃亏。 “不用。”席兰廷道。 云乔在旁边笑。 笑着笑着,她心情有点荡漾:前年除夕的时候,他云淡风轻问她,要不要进院喝杯茶;云乔弄伤自己的时候,他还破格让云乔的丫鬟们进来。 然而席家众人都知道,七爷的院子谁也不给进。 只老夫人有特权。 云乔在特权之上。 “你想去哪里玩?”席兰廷转而问闻路瑶。 闻路瑶小姐的脑子,时灵时不灵。比如说这会儿,她就很精明了:“你同意带我出去玩?” “对。” “那我不要今天,我要明日,从早到晚!”闻路瑶道。 今天都过了午饭时辰了,很多时间过去了,她要吃亏。 云乔很明显感受到七爷磨了磨后槽牙。 “明日你想干嘛?”他问。 闻路瑶:“我一时想不到,我要回家慢慢想。今天吃的全素,这会儿脑子耗尽了。” 席兰廷:“不是耗尽,是没有。” 闻路瑶:“姨妈不跟你一般见识,反正咱们明天见。” 席兰廷进了院子。 云乔打算跟进去,又不想当场打闻姨妈的脸。 闻路瑶自然也以为她要进去,拉住了她胳膊:“你下午没事,陪我去趟医院。” “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要去约李医生。”闻路瑶道。 云乔立马说:“这样不好吧,李医生快订婚了。” “那有什么?带上他女友。”闻路瑶很坦荡。 云乔:“这种哑巴亏最让人痛苦了,你这是折磨李医生的女朋友。异性之间还是得有分寸,尤其是咱们这个年纪。” 闻路瑶:“你说了啥?什么哑巴亏?” 云乔:“……” 她是觉得,一个美丽女郎对某女郎的未婚夫表达善意、自称友情,对女孩子而言是很痛苦的。 年轻的时候总要装作大度,然而又不可能不吃醋,只得忍着。 “你装傻,那我直说了:约人家未婚夫出去玩,虽然不犯法,但不道德。”云乔说。 闻路瑶:“你真老土。” “如果你把这种事叫时髦,那时髦只是男盗女娼的遮羞布。”云乔说。 闻路瑶:“……” 她觉得云乔小题大做、过分谨慎、极度敏感。 但她还是把云乔这话给听了进去。 闻路瑶道:“那好吧,我不约李医生了,不过我真的要去趟医院,上次他开给我补血的药吃完了,我得问问他,要不要复诊。” 这是正经事。 云乔:“好,你去吧。” “你陪我。”闻路瑶说,“我不想一个人去。你去开席老七的汽车,咱们俩去。” 云乔:“……” 磨人这方面,闻姨妈天下无敌,反正云乔不是她对手。 她只得去敲了席兰廷的院门,问席尊借到了汽车,载着闻路瑶去李泓的医院。结果,他们遇到了熟人。 第389章 你不喜欢她? 云乔和闻路瑶到了医院,等着护士小姐安排,约莫等了三十分钟。 闻路瑶不耐烦,又去问护士小姐:“李医生什么时候有空?” “李医生有访客,一直没拉铃。”护士小姐道,“要不给您换一位医生?我们的托斯特医生也很帅。” 闻路瑶听闻这话,一时气得半死。 云乔及时拉住了她。 依照闻姨妈的脾气,肯定要打人。可不知她怎么考虑的,蒙受这样的曲解居然忍住了。 云乔总感觉,她是为了以后常来做准备的,才没有大闹。 她们俩等了五十分钟,坐得身体发僵。仲春的午后,室内逐渐转凉,云乔外裳不御寒,片刻就冻得手脚冰冷。 她身去倒热水。 这个时候,李医生送人出来。 人是熟人,不光云乔认识,闻路瑶也认识——就是李医生的女朋友林榭。 林榭生得很单薄,不算很美,但清秀可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阵风都能刮跑。云乔想小时候看过的书,觉得林榭很像书里的林黛玉。 “云乔,你怎么在这?”李泓诧异。 闻路瑶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李泓直接忽视了她,表情变得很难看。 林榭正要跟护士小姐打招呼,听闻这话转头,和云乔打了个照面。 “云小姐,闻小姐。”她温柔含笑,目光里带着三分柔软与温暖。 李泓这才看到闻路瑶:“闻小姐也来了?怎么,你们俩哪里不舒服?” 闻路瑶:“是我来看病,云乔陪我。我等了快一个小时。” 林榭的脸顿时通红。 她这样,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泓尴尬咳了咳:“我今天下午调休的,护士小姐没告诉你吗?” 护士小姐果然忘记了这茬。 她去翻医生们的值班表,脸色微白:“对不李医生,我……我……” 李泓摆摆手,又对闻路瑶道:“那你来吧,我破格加个班。” 云乔没跟进去。 林榭和她寒暄几句,又问云乔:“明日你有事吗?我明日不用去给湛补课,阿泓也休息,看天气应该不错,要不要出去踏青?” 云乔:“我明日有约,不好意思林小姐。” “别客气。”林榭道,“那改日有空,一吃饭?” “好,改日。”云乔道。 林榭走了。 片刻之后,闻路瑶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去药房取药。 李泓也顺道走出来,和云乔闲聊,突然问云乔:“你觉得林小姐如何?” 云乔被这话问得有点懵。 他什么意思? “……林小姐说,你好像有点不喜欢她。她在你家做钢琴家教,你对她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李泓问。 他开口不是说“林小姐是否有哪里做得不对”,而是问云乔“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在他看来,林榭完美无缺,谁都应该喜欢她。不喜欢她,那就是对她有了误解。 云乔失笑:“林小姐才有误会,我何曾不喜欢她?” 她对林榭淡淡,谈不上多喜欢,也不讨厌。 就像其他萍水相逢的人一样。 “她可能多心了。宝珠这个人,比较敏感。”李泓道。 林榭小名叫宝珠。 云乔:“她就是多心,我都没遇到她几回。” 李泓立马又说:“你明日可有事?我约她出去踏青,她说没女伴相随不恰当。” 此前的确有这样的风气:不管是未婚夫还是男朋友,女孩子为了表示自己矜持与清白,与之游玩时会找个女伴同行,掩耳盗铃。 以前徐寅杰找过她。 只是云乔没想到,李泓也会找她。 这些男的估计没多心,但女方绝不想要云乔这样的女伴。 谁在云乔身边,都很难把云乔当陪衬,只会沦落成她的陪衬,得不偿失。 “我明日有事。”云乔道。 李泓:“你有什么事?”“怎么了?问什么呢?”闻路瑶走了过来,正好听到了这句。 第390章 矫情什么 三人走到了医院外面。 济民医院最近很忙,冬春交加,天气忽冷忽热,好些人犯感冒,都到医院拿药或者打针。 半下午,日照已经稀薄了些,阳光晒在身上终于不灼人了。 李泓说他的约会:“我跟她都忙。主要是她,成天这里教书、那里教书的,特别累,难得休息一日,正好赶上了我休息。” 闻路瑶撇撇嘴:“让她去学校教,有正常节假日。” “学校老师的薪水太低了,不够她养家的。”李泓道,“她妈还要面子,家里花销大得很。” 云乔听了,不免担心:“将来你们结婚了,你也要负担丈母娘的铺张奢华?” 李泓急忙解释:“这个倒也不用,宝珠说她妈只是怕她低嫁,现在维持这样的生活,是为了给她面子。等结婚就好了。” 云乔蹙眉。 闻路瑶翻了个白眼。 “想要过好日子,就得吃苦,我很欣赏宝珠这志气,至少她不求人。”李泓又道。 云乔听了,无端想上次席兰廷的话。 听李泓这口吻,林榭处处投他脾气,让他又敬又爱又怜惜。而席兰廷说,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脾气正好相合。 有一两处很正常,处处都相合就怪了。 如果真的有,首先要想想这个人是不是故意迎合,目的是什么。 当然,这话她不敢跟李泓说。 “你这么喜欢她?”云乔故作打趣。 李泓有点难为情似的:“我们投缘,我运气好。” 云乔心里咯噔了下。 闻路瑶实在听不下去:“你这么大年纪了,矫情什么!” 李泓:“……” 大小姐该有的臭毛病,闻小姐一样不缺,李泓对她说不上反感,因为这种人在医院见多了,已经麻木了。 快要分开的时候,闻路瑶突然又道:“明日你和林小姐也来。我反正要给席老七和云乔做陪衬,再给你们俩做也是一样。” 李泓去看云乔脸色。 云乔非常反对,她直言不讳:“七爷很讨厌扎堆。他能容纳闻小姐,因为她是姨妈。你们呢?” 李泓很自觉:“那算了。” 七爷肯定容不下他。 哪怕不是随从,李泓也屡次听七爷阴阳怪气骂人。 男人在心爱姑娘面前,都想要高大形象,被主子骂就太惨了。云乔这话,打蛇七寸,让李泓彻底放弃了念头。 至于他明日怎么跟林小姐出去,就是他们的事了。 走出医院,云乔开车,问闻路瑶:“送你回席公馆,还是直接回你自己家?” 闻路瑶正在发呆。 她看着车窗外,难得深沉。 云乔又问了一遍。 “……你好像还没去过我家。”她清醒了般,“走吧,送我回家,顺便到我家做客。” 云乔:“送你回家可以,做客不行。” “为什么?” “既然做客,就得有做客礼仪。提前打电话或者下帖子,让你家大人知晓,带着礼物,这才是做客。”云乔说。 闻路瑶瞠目结舌:“我念书时候,同学经常登门。” 云乔很严肃告诉她:“我不是你同学,我是云乔。” 闻路瑶:“……” 说完了,云乔自己也有点后悔。她记得总有人提醒她,做个小姑娘就行,别总甩话问别人认不认识她、知道不知道她是云乔之类的。这天,她只是把闻路瑶送了回去,并没有去闻家做客。 第391章 文字 云乔回来,先去七叔那里还车。 席兰廷坐在客厅沙发里看书,云乔走进来,他指了指桌上热茶。 她自己倒了喝。 席兰廷这一页没读完,看得很认真。云乔伸头看了眼,发现是他寝卧那些,不免好奇:“七叔,你这书哪来的?” 席兰廷素来有词,这会儿却突然沉默,像是答不上来。 良久,他才说:“人家送的。” “人家”二字,轻轻松松,云乔却愣是听出了一点旖旎。 她又想七叔曾说,他有过女人,还知道自己不能让对方怀孕这件事,他们俩睡过。是那女人送给他的吗? 那女人做什么的? “上面的字很怪,是古老的字吗?”云乔又问。 席兰廷又沉默了下。 他突然抬眸,看了眼云乔,声音莫名有点嘶哑:“是神巫族的字。” 云乔很是震惊。 她外婆懂得上古神巫族的密咒,也跟她讲过神巫族的过往。只是她在外婆那里从来没见过神巫族的字。 “神巫族还有字流传?”云乔凑近了点,“我能不能看看?” 席兰廷递给了她。 云乔捧在掌心,感觉这书页很温润,有点玉石的触感,却又没有玉石的坚硬。 那些字很美。它不凌乱,也不粗壮,每一笔都像在跳舞,优雅而灵巧,比现在的字要好看很多。 “……我有时候怀疑外婆的话,觉得神巫不过是传说。我翻过历史书籍,关于巫的记载都很邪恶,且没几个。”云乔道。 席兰廷应了声:“神巫消失得早,后人对神巫的想象都是片面的,越是神秘越是可怕。” 云乔:“那神巫族的确存在,是吗?” 席兰廷点点头。 云乔让他说说。 他把书接了过来,百无聊赖阖上书,自己也倒了杯热茶。 他捧茶发了一会儿呆。 云乔一直没出声,不想打扰他。还以为他犹豫之后会说点什么,却听到他道:“很晚了,你不回去?” “七叔,你跟我说说神巫族。”云乔耍赖不想走。 席兰廷:“没什么可说的,已经消失几千年了。” “可他们还有字遗传。” “没几个人认识。”席兰廷道,“不止是字,神巫族还有很稀薄的血脉延续至今。” 云乔更震惊:“真的?你知道?” “不知道,无聊道古,不负责真实性。”席兰廷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云乔:“……” 席兰廷无疑知道点什么,不知他是从哪个古本上看来的。那些神巫族字的书籍,他又是怎么看懂的? 云乔一肚子疑问,而席兰廷很明显抗拒解释。 他揉了揉太阳穴。 云乔往外走,席兰廷却又喊住了她。 “……有些事跟你无关,你暂时不必知道。有些故事也只是传闻了,更没必要知晓。”他道。 云乔心情好了不少,点点头:“我知道了,七叔。” 席兰廷:“明天出去玩,送你个小礼物。” “什么小礼物?” “你可以期待。”席兰廷道,“这样,晚上是不是能睡得很好,对明天充满了盼头?” 云乔抿唇笑。 她点点头:“的确如此。” 席兰廷站身。灯光把他影子拉得修长,云乔似乎看到他头上有修长犄角,不过稍纵即逝。 而回头时,她自己的影子里,似乎也有一对翅膀闪过。 云乔感觉自己今晚眼花得过分。可能是窗外的树枝在摇曳吧。 第392章 村姑都比你好看 翌日,天气极好,早时碧穹万里无云,只骄阳悬挂树梢,金芒万丈。 楼下传来孩子们的声音。 他们平日不会这么早。今天周日,他们也要出去玩。 云乔穿了套骑马装:深棕色长裤,裤脚窄而紧,牢牢捆住她小腿;上面是白色女式长袖衫和深棕色马甲。 她出门时候换了双麂皮小马靴。 下楼吃饭,众人都在看她。 “云乔这辫子梳得好看。”杜雪茹道。 云乔梳了极厚的刘海,后面头发编成个大辫子,有点像家里女佣们的装扮。然而云乔容貌谲滟,她这装扮有点野性,配上她这套骑马装,格外飒爽。 “要和七叔、闻姨奶奶出去踏青。”云乔道,“万一要骑马,裙子不方便。” 杜雪茹深以为然:“的确如此,骑马装更方便些。” 席四爷也看了眼她,觉得她很好看。要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他肯定以云乔为傲。 云乔没在四房吃早饭,她和席兰廷打算去那家粥铺吃。 她走出去,席清立马对母亲说:“妈,我也要买套骑马装。” “家里有。”杜雪茹说。 席清:“我要白色衫子和棕色马甲,也要那样的硬底短靴。” 云乔穿来特别好看。 席清忽略了一个关键点,是因为云乔生得美,衣裳穿在她身上显得好看,而不是衣裳衬托她。 一旁的席湛也说:“妈,我也要一套。” 这两孩子都是杜晓沁生的,杜雪茹却不记恨他们,甚至不敢对他们不好,怕外人看出端倪。 是杜晓沁和席四爷生的,不是和林天。 “不要做。”杜雪茹本能拒绝。 席四爷却道:“给他们做吧,这是正常合理要求。” 杜雪茹心有点慌。 席四爷有好几次说她不满足孩子们的“正常要求”。 什么是正常?就是席四爷和杜晓沁夫妻俩都认可的,才叫正常。 杜雪茹心本就有鬼,听闻这话嘟囔了几句,说什么他们浪费钱,又道:“那明日就做。” 男孩子们欢呼来。 “我就不用了,我穿骑马装不好看。”席澜在旁说。 她非常清楚一个道理:衣衫靠人撑,不是谁穿了都好看。一个人穿好看,其他人穿了就是陪衬她的美貌。 席澜不想自己如此可悲。 杜雪茹不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云乔和席兰廷已经出去,往那家粥铺去了。 他们俩吃了顿美味午饭,席尊才把闻姨妈接过来。 闻路瑶和云乔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也穿了骑马装,利落干净。 “你这辫子好老土。”闻路瑶恨恨,“老土成这样,你也不丑。好气人。” 云乔:“……” 席兰廷看了眼云乔,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笑了。 闻路瑶立马说:“你也觉得她像村姑,是吧?” “我原本就是村姑,你才是城里的大小姐。”云乔抢白,“村姑都比你好看,你真该反省反省。” 闻路瑶:“……” 三人一路打打闹闹,上了汽车。 云乔想昨晚席兰廷说有小礼物送给她,她好几次想问,又觉得自己太过于急切,有点小孩子脾气,就忍住了。 闻路瑶絮絮叨叨说今天的安排。 一切都要听她的。这个时候,席兰廷拿出了礼物:“给你。” 第393章 野餐 席兰廷给云乔送了个风筝。 风筝是彩蝶形状的,但缀了轻薄的流苏。彩蝶画得五彩斑斓,同时又不乱杂;而流苏用的是银丝线,阳光下熠熠。 云乔试了试,觉得很轻,很容易飞来,心情也飞扬:“真好看。” 坐在副驾驶的闻姨妈立马有话说了:“送礼物给云乔,没有我的份吗?” 席兰廷:“后备箱有好几个,到了地方你自己拿。” 闻路瑶这才高兴来。 她还对云乔道:“看到没有,这男人丝毫不懂浪漫,给你的照样给我。” 云乔不以为意:“有就行了,我不追求唯一。” 闻路瑶:“……” 席兰廷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笑容很浅,但足够的暖,有点不太像他了。 车子到了郊外,阳光依旧很足,有点灼人。 闻路瑶把云乔那把伞带了出来。 她撑时,席兰廷看到了,立马说:“这伞不错,是云乔的吧?” “凭什么不能是我的?” “不像是市面上卖的,用的材质也贵,你哪里弄得来?”席兰廷道,“云乔不同,她外婆认识很多人。” 闻路瑶:“……” 云乔这时候告状,说闻路瑶抢了她的好东西。 闻路瑶厚脸皮,不理会她,转身去打开后备箱挑风筝。 然后,闻姨妈就被气得半死,在后面大骂席兰廷:“席老七,你敷衍谁呢?” 云乔走过去瞧。 后备箱有好几只风筝,都是市面上卖的,个个都普通。有些的确很华美,但和云乔手里那只相比,顿时有了云泥之别。 闻路瑶想要云乔那样的珍品,结果席兰廷拿这些普通的招待她,她想要挠他了。 “风筝就是放放,又不会留一辈子,好看不好看有什么要紧?”席兰廷不以为意,“放那么高,谁看得见?” “那云乔的为何那么好?” “云乔这个是特制的,所以比较好。手艺师傅只做了这个,难道我要逼死别人,再做一个?”席兰廷口吻闲淡。 他是个不怕说话的人,只是他不能输。 争吵来,他可以把闻姨妈气得半死,让云乔在旁边捡乐子。 闻路瑶想要打人。 她缠着云乔:“我跟你换。” 云乔立马避开了她:“这不行,这是七叔送我的礼物。” “他送给你,就是你的了。”闻路瑶说,“你可以转送给我。” “很不礼貌!”云乔说,“姨奶奶,咱们做人不能无礼。” 闻路瑶气了个倒仰。 三人吵吵闹闹,踏入了城郊一处空地。此处在山脚下,护城河有条分支穿过,两岸平坦,有梨树和桃树,这个时节都在开花,落英如雨。 已经来了不少人,在空地铺着毯子,摆放了食物。 “这叫匹克尼克。”闻路瑶道,“最近好些人约我。” 匹克尼克是英的音译词,就是野餐。 华夏没这个习惯,华人也不爱跑到外面野地里吃东西,因为餐都是热的、新鲜的,不方便带到野地里。 随着列强入侵,打开了国门,化也随着而来。燕城是海港城市,大家疯了一样学习西方,故而野餐也成了新的时髦。 大家都会带着饼干、蛋糕、桔子汁到郊外坐坐。 此举风雅,也是目前的新潮。若野餐的食物带上一只烤鸭,立马就会沦为笑柄。闻姨妈觉得饼干、蛋糕等都是锦上添花,不能取代一日三餐,所以她无法接受去野外挨顿饿,然后填一肚子腻味的奶油和甜滋滋的桔子水。 第394章 无尽花的预言 华夏一直有踏青的传统。 二三月份是踏青好时节,大家在郊外走走、放放风筝、骑骑马,也颇有趣味。 “好些人。”云乔也感叹。 一路走过来,空地几乎被占满了,云乔和席兰廷没什么感觉,闻路瑶却很烦了。 “这些人好无聊,都没事做吗?”她恼火不已。 云乔则告诉她:“最近新修的一条电车路线,正好在这边的城门口附近。大家乘坐电车出来,走个二十分钟就到了,很便捷。” 闻路瑶:“……” 早知道不来这里了。 席兰廷兴致却不错。 他一向不太喜欢人,今日难得看他们顺眼,也觉得春暖花开很舒服,挤在人群里并无不妥。 席荣开的车子随后而至。 他冲席尊招招手,然后两人居然搬了野餐布、各色食物下来,把闻路瑶看得一愣一愣。 “你还准备了这个?”闻路瑶问,“不是说今天听我安排?” “听你安排,咱们仨就在这地方瞎逛。”席兰廷淡淡,“坐一会儿,晒晒太阳也不错,我好久没到郊外晒太阳。” 云乔也觉得不错。 闻路瑶的确没想到郊外这么多人,她也没想过出来干嘛,就是闲逛,看看风景。 现在席兰廷做了安排,如此甚好。 席荣铺好了野餐布,闻路瑶率先坐了,又招呼云乔和席兰廷。 隔壁有人喝红茶,好像带着暖壶,闻路瑶拿着几样点心和桔子水去换。 那边是几个女孩子,和闻路瑶同龄,聊来今年的新衫,闻路瑶半晌没回来。 云乔看了眼。 席兰廷说:“你觉得有趣的话,也可以去聊聊。” 她摇头:“我性格虽然不沉闷,也没活泼到那个份上。” 席兰廷失笑。 他们俩闲话,又说了云乔的外婆,自然而然谈到了神巫和密咒。 “……你知不知道‘无尽花的预言’?”席兰廷问她。 云乔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 “无尽花的预言,其实就是神巫遗留给人的一个谜团。大家猜破了脑袋,也无法解答到底什么是无尽花的预言。”席兰廷说。 “七叔知道吗?” 席兰廷:“我也有点猜测,不是很清楚。” “怎么猜的?” 席兰廷这时候又故作高深:“暂时不能告诉你。” 云乔:“……” 那你提它干嘛?非要引我的好奇吗? 她一向惯着他,他不说云乔就不追问。 那边,闻路瑶却回来了,她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人。 居然是李泓和林榭。 林榭今日穿了件桃粉色苏绣桃蕊的旗袍。她的脸偏清秀寡淡,绝非可爱类型的——云乔觉得圆嘟嘟、稍微有点婴儿肥的脸,才算可爱,比如姜燕羽、闻路瑶。 长得不可爱,穿得可爱的话,其实有点装腔作势,总之不太适合。 云乔这时候才发现,平素穿蓝布裙的林榭是最有气质的。 “云小姐,七爷。”林榭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口吻熟稔,好像他们是多年老友,非常自然,“原本还说要约一,不成想碰到了,真是巧。” 云乔站身。 席兰廷也就坐着,只冲李泓点了点头。 “……你们也来野餐?”云乔问。林榭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想出来照几张相片,没想到这里成了野餐营地了。好久不出来了。” 第395章 起风了 不管是林榭,还是李泓,都察觉到了席兰廷对他们的不欢迎。 “不打扰了,七爷,云小姐,我们去那边拍照了。”林榭笑道。 她又挽住了闻路瑶胳膊,“闻小姐,你可以不可以帮我们拍几张合影?就几张,麻烦你了。” 闻路瑶看了眼李泓。 李泓似乎也想让她帮个忙。 “好吧。”她道。 就这样,闻路瑶和李泓、林榭走开了,只剩下了云乔和席兰廷。 席兰廷拿了吃的给她:“奶油小蛋糕。” “我吃了早饭,不想吃这么甜腻腻的东西。”云乔道,“等我饿了再说。七叔,上次你拍的照片,后来洗出来了吗?” 席兰廷:“没。” “为什么?”云乔追问。 席兰廷:“懒,而且胶卷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云乔听了,只感觉自己和他的照片对他毫无意义,不免心一灰,照在身上的骄阳都像是黯了层。 不远处小河的风很凉。 她轻轻舒了口气,让自己别太在意这些,毕竟席兰廷这样的天仙,自然不会把平常人放在心里。 时间久了,总会落下痕迹的。 就像上次那小蛋糕,他虽然百般挑刺,不也还是吃了吗? 思及此处,云乔心情又好了。 席兰廷端详她,像是读懂了她一瞬间的思路,忍不住笑了笑。 “真是个孩子。”他说。 云乔:“……” “其实照片洗出来了。不过,我相机不太行,把你都照得奇丑无比,你若是想要的话,回去给你看看。”席兰廷道。 云乔:“……真的很丑?” “嗯,每一张都照得斜眼歪鼻子。”席兰廷道,“要不要?你不要的话,我过几日扔了。” 云乔:“你给我,我自己扔。” “我都看过了,记在脑子里了。你还是别看,免得受打击。你其实挺好看的,没那么丑。”席兰廷又道。 云乔:“……” 她可能真的很在乎美丑,懒得要了。 两个人坐着说了片刻的话,闻路瑶还没回来,席兰廷可能是坐烦了,对云乔道:“走吧,我们去放风筝。” “没风,只怕放不来。”云乔有点担心。 席兰廷:“放不来的,那是没本事。”  七叔大言不惭,以至于云乔以为他要彰显本事。 他们俩往树林后面走,寻到了一块无人空地,席兰廷道:“你放吧。” “你不放?”云乔把风筝递过来。 席兰廷不接:“我这把年纪,像只野狗在空地里乱跑,不雅。” 云乔:“……” 那我跑来就不像野狗、就很雅吗? 她没办法,只得开始放,谁叫七叔是大小姐呢? 得宠着他。 正如云乔所言,今天没有风,一点风也无,压根儿飞不来。 云乔跑得肺都要炸了,那风筝还是很不给面子,稳稳坠地了。 “这风筝不行。”云乔气喘吁吁说。 席兰廷闲闲站定,一定在看好戏,唇角微微上扬,看得出来这曲消遣他老人家很满意。 “欺负死物不会说话。它要是能说,肯定也要说你这个人不行。”席兰廷道。 云乔:“……” 骄阳温暖得过分,她出了一头细汗,毫无成果,任谁都不会开心,云乔感觉泄气又恼火。 席兰廷背在身后的左手,似有什么捻动。而后,树林微动,风过树叶簌簌,居然毫无预兆了一阵风。 云乔:“……”这是不是有点诡异? 第396章 你是不是有病? 风筝招摇着飞了,银丝薄流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饶是飞得很高,也能看出这风筝的华美。 不少人在仰头瞧。 “有人放风筝!真好看,风筝飞来就是美!” “咱们也放吧?” “好像没风。” “别人能放来,咱们为什么不行?”有人说。 人类的两大错觉之一,就是他可以的,我也可以。 闻路瑶也看到了风筝,顿时不悦:“他们俩居然不等我!” 林榭远远看到了,忍不住笑了来:“这风筝真好看,回头问问云小姐,她哪里买的。” “不是她买的,席老七特意给她定制的。”闻路瑶说。 林榭此刻不着痕迹捏了下李泓的手,然后面上若无其事:“七爷好浪漫啊,真羡慕云小姐。” 李泓微微蹙眉。 闻路瑶替他们照了半个小时,林榭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她快要烦死了。 李泓走过来,她把相机递给他:“我去找云乔了,你们自己玩吧。” “闻小姐。”李泓却喊住了她,声音放低,“很感谢你替我们拍照,但是你处处针对我女友,这样不好。” “我什么时候……”“她每次提个要求,你口吻都很差。我知道不该麻烦你的,向你道歉。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有话要说明白。”李泓继续说,“我们不该打扰你,这是我们的错;你句句嘲讽她 ,这是你不对。” 闻路瑶错愕看着他。 她已经一肚子怒火,听了这话,火上浇油:“你是不是有病?” 李泓抿紧了唇。 “我给你们当狗腿子,拍了大半天,你妈的跟我说这个?”闻路瑶破口大骂。 她骄纵任性,同时又粗鲁。 李泓给她鞠躬:“对不闻小姐,不该麻烦您。” 闻路瑶:“……” 她把相机塞李泓手里,转身快步走了。她已经气得快要裂开了,要是再不走,她得打人。 林榭要求很多,闻路瑶早已被她弄得不耐烦。 她是个娇小姐脾气,平时都是旁人捧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答应给他们俩拍照。 这不是她闻大小姐能做出来的事。 在那个瞬间,她肯定被鬼上身了。 本不是她该做的,她既然做了,就肯定是这么个造孽的结果。 闻路瑶一溜烟跑回了席兰廷身边,恶声恶气对云乔说:“风筝给我。” 云乔跑得很累、拿得手酸,二话不说给了闻路瑶。 闻路瑶一把扯断了线。 “嗳!”云乔急忙要阻止。 然而线脱手了。 云乔差点急疯了,这可是七叔送给她的风筝,她不想放飞了它。 然而风力不足,断了线的风筝飘荡了一会儿,居然摇摇落下来了。 云乔急忙去捡。 还好,只是断了几根流苏,风筝没有残破。 “你怎么了?”云乔问。 闻路瑶:“没什么。席老七,姨妈想要喝酒!” 云乔:“……” 席兰廷晒阳光晒得正舒服,懒得搭理她:“让席荣送你。” “不行,你和云乔得陪我。”闻路瑶道,“你们要陪我喝酒。” 云乔叹了口气:“带长辈出来玩,就是麻烦,一堆事。” 闻路瑶:“告诉你, 你得尊老爱幼,否则要遭报应,让你还没得到爱情就死了。”云乔:“……” 第397章 肯定是你比较美 席兰廷站身。 他喊了席荣:“去买酒。” 闻路瑶:“……” 无理取闹没得到满足,闻路瑶坐在野餐布上,有点垂头丧气。 云乔打算问她怎么了,席兰廷凑近,低声说:“不要理她,咱们去那边走走,让席尊看着她。” 云乔:“……” 因闻姨妈刚刚诅咒了云乔,云乔对她的同情心大打折扣,再加上七叔是个妖精,他能诱惑云乔,云乔果然跟着走了。 闻路瑶见状,一时更气了。 她抬头问席尊:“尊哥,你觉得我漂亮吗?” 席尊一头雾水:“啊?” “和云乔相比,你觉得我漂亮吗?”闻路瑶问他。 席尊心想:您老人家这不是自取其辱吗?任何人在云乔小姐面前,都没资格比她更漂亮。 尊哥一时不知该撒谎,还是该说实话;而撒谎也考验能耐,说得太假了还不如说实话,需得合情合理。 他非常为难。 闻路瑶见状,换了个问法:“那你觉得,和那位林小姐相比,我漂亮吗?” “李泓的未婚妻?” “还不是未婚妻,又没订婚!”闻路瑶纠正。 席尊:“那肯定是您漂亮,您比她美太多了。林小姐嘛,李泓估计是喜欢她温柔贤惠,加上有才华。” 他说完,感觉自己这话不恰当。好像他狠狠夸了林小姐一通。 林小姐这样的女子,做太太实在很适合。她的确温柔体贴,又贤惠安静,加上琴棋书画都涉猎,的确是个很好的妻子。 至于美貌,她又不是交际花,不靠这玩意吃饭,也就没什么要紧的。 反正席尊看林小姐,感觉她很惹人怜惜,会让人有好感,不至于多惊艳,却也爱和她靠近。 席尊不小心说了心里话,正忐忑呢,就听到闻姨奶奶很高兴道:“我也觉得我比较美。男人啊……” “男人什么?”席尊不解。 “没什么。”闻路瑶道,“李泓这个人,真没上进心。他要是懂钻营,现在自己都做院长了。” “李泓是实心眼,七爷也正是喜欢他这点,这些年才容许他啰里啰嗦的。否则,早一巴掌拍死他了。”席尊说。 闻路瑶嗯了声。 席尊又道:“李医生给您气受了?” “对!” “那您骂他几句,我不跟他说。骂完了,心里就舒服点。”席尊道。 闻路瑶笑了来:“骂他干嘛,也没什么可骂的。” 很快,席荣拿了一瓶红酒、一个酒杯过来。他没回城去买,而是在不远处遇到了席家六少爷。 六少爷去年才结婚,至今已经换了三个女友。 六少奶奶管不住他,也懒得多管。她甚至对外说六少爷没有姨太太,算是很疼爱她的。这席话,迎合了她婆婆和丈夫心意,只是外人听了有些唏嘘。 闻路瑶听闻是六少和新女友的酒,索性拿了酒杯去找他们。 席六少不仅仅带了红酒,还带了蛋糕、面包,以及卤菜。 云乔和席兰廷闲逛的时候,闻姨妈顾不上喝酒了,坐在野餐布上啃卤鸡翅膀。 哪有什么可伤心的,她只是饿了。而这时候的云乔,也遇到了熟人——一对年轻夫妻,用婴儿提篮装了个小奶娃娃,也在野餐。 第398章 外婆的名字 云乔再次遇到了丁子聪夫妻俩。 丁子聪开一家报社,他父亲是市政府做官的,祖上是漕运发家的,家殷实。 他与少奶奶感情和睦,在春日暖暖的上午,他们俩带着孩子来赶热闹。 阳光正好,小孩子也很乖,躺在提篮里依依呀呀玩自己的手,一点也不闹腾。 是丁少奶奶先看到了云乔。 “云姑姑!”她大声招呼。 她穿了件浅金缠枝海棠纹旗袍,端庄秀美。今年刚过十九岁,她仍有少女一样娇嫩脸庞。 云乔低声对席兰廷做了介绍:“船上那对夫妻,就是难产死了那个……” 席兰廷应了声,不怎么上心。 云乔走过去,和丁少奶奶拥抱了下。丁少奶奶心情激动,看到云乔就忍不住开心。 她过年时候还约云乔,后来也打过两次电话,只是云乔推脱了。 “好久不见了。”丁少奶奶感叹,“您看看孩子,她长胖了不少呢。” 婴儿一天一个样,云乔已经记不住她当初的模样了。现在,小婴儿胖嘟嘟的面颊,一双湿漉漉大眼睛,无辜又可爱。 丁家夫妻长得都不错,婴儿不管遗传谁,将来都是个美人儿。 “真漂亮。”云乔说。 丁子聪笑道:“像她妈。云姑姑,一坐啊,我们还没开始吃。” “我们也有朋友一,就不打扰了。”云乔道。 “那您有空去我家做客。”丁子聪又道,“我们现在从大宅搬了出来,在东兰路买了个小公馆。” 云乔:“济民医院就在东兰路。” “是,东兰路很长,济民医院在东兰路一号,我们的小公馆在东兰路98号,约莫三里地。”丁子聪说。 云乔:“这条路的确挺长。” “不是燕城最长的,城里有好几条路比这个更长,我怀疑是市政府的人没韵,取不了好名字。”丁子聪道。 他故意逗趣。 云乔和丁少奶奶捧场笑了。 席兰廷表情淡淡,但没有不耐烦,他正饶有兴趣听他们闲谈。 丁少奶奶让云乔抱孩子。 小孩子不足四个月,还是很小一团,云乔有点担心自己抱不稳。 她小心翼翼接了过来。 然而抱到孩子的瞬间,孩子依依呀呀对着她笑了。 “她会笑!”丁少奶奶在旁边叫了来,“她第一次笑呢。莺莺好喜欢云姑奶奶,真是有缘,莺莺的命都是云姑奶奶救的。” 云乔抱着这孩子,也有点不一样的感受。 她好像心里潮潮的,一瞬间充满了爱意。她稀里糊涂的,隐约还听到耳边有小孩子娇滴滴的声音:“娘亲。” 云乔有点失神。 “她……她真可爱。”云乔失神只是一瞬间,没人留意到,她搭讪着开口,“大名叫什么?她以前小名不是叫彤彤吗?” “就是叫丁莺莺。小名还是叫彤彤,但我们有时候混叫,既叫她莺莺,也叫她彤彤。”丁少奶奶说。 不过,彤彤这个小名,已经是半淘汰状态了,因为前些时候算命的说这个小名不吉利,妨碍孩子。 云乔又问是哪两个字。 丁少奶奶一一告诉了她。 云乔当即说:“我外婆的名字,也叫莺,我跟这孩子真有缘。为什么要叫这个?是因为好听?” “这倒也不是。”丁少奶奶笑道,“我怀孕的时候,总梦到一只黄莺,特别可爱。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黄莺…… 云乔总感觉自己应该记得一点什么, 却又想不来。 她与这孩子有种莫名的关联。 不过,这是她救活的,和她有关联也是应该。她把孩子还给了丁家夫妻,并且承诺过些时候一吃饭。 第399章 云乔的孩子 这天,云乔添了一肚子疑问,闻姨奶奶吃了一肚子卤味,席兰廷晒足了太阳,大家都算有所收获,各自回去了。 “……你没喝酒?”云乔问闻姨奶奶。 闻姨奶奶:“听老六和他那新欢说话,特别有意思,就忘记了喝。两个人都蠢成那样,还蛮有趣的。” 云乔:“……” “我要不要找个男朋友?我发现自己到哪儿都是陪衬,人家成双入对的。”闻路瑶又道。 席兰廷一手撑头,一手在膝头敲击,缓慢而轻盈,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你该嫁了。”他接话,“别人像你这么大,孩子都有了。” “我跟云乔一样大!”闻路瑶立马道,“那云乔怎么不嫁?” 云乔:“……” 这天心情很怪异,以至于好久不做梦的云乔,夜里乱梦不断。 她先是梦到了席兰廷。 席兰廷穿戴特别奇怪,衣裳沉重而繁复,是玄色配了金饰,庄重又肃穆。他的表情也很冷淡。 有一只小小黄莺,落在他指尖:“给你作伴。你可以用它传信给我。无事时,听它唱歌、讲古。” 云乔衣衫也重,心情更重。 收到礼物,应该开心的。可她的心情很灰败,小鸟儿明晃晃的羽毛格外鲜艳,像融化了的金子。 云乔一点兴趣也提不来。 就好像她曾经梦到漫天大雪,他放烟花给她看,然后回头对她微笑时那样,她的心情结了冰。 “主人,主人。”小鸟儿声音清脆,却是十四五岁少女的娇俏声音。 明明不是八哥,她却能口吐人言——做梦真是不可理喻。 然而梦境一转,云乔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她耳边还有小黄莺的声音,只不过由少女变成了孩童。 孩童脆生生的喉咙,在她耳边不停念叨:“娘亲,娘亲我想出去玩,我要吃虫子!” “娘亲,我要飞,我们去飞一次好不好?” “娘亲,娘亲……” 云乔醒过来的时候,耳边还听到了那句娘亲。 小孩子的声音,柔软而空灵,特别好听,但她知道那是一只雀儿。 “……我梦到自己生了只雀儿?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云乔无力扶额。 从席兰廷给她一只黄莺,到她自己生了只黄莺,好像没有任何预兆就跳过去了。 一夜乱梦,早时很快就忘记了。这次不算噩梦,她也没特意去记住它。 她昨日和七叔一去玩,又遇到了丁氏夫妻,再听说他们的孩子叫莺莺,所以做了那么个梦,一切都解释得通。 云乔没有多想什么,她把风筝小心翼翼收来。 长宁和静心在早饭时候,告诉她关于席澜的事。 云乔听了,明眸微睐。 “信送出去了吗?”云乔问。 静心点点头:“阿槿昨晚出去了,说替九小姐买本书,大约三个小时才回来。” 云乔颔首:“好,我知道了。” “小姐,席澜那封信是指你。”长宁说。 云乔:“傻子都知道。” 长宁:“……” 没法聊天了,小姐越来越像七爷了。“七爷什么时候做我们姑爷呢?”长宁又忍不住想,“我们小姐养得药罐子,好看就行。” 第400章 寻人启事 席澜的朋友圈子里,有几位是主笔,其一位叫陶鸣的主笔,在燕城晚报任职,颇有点名气。 这位主笔小门小户出身,靠着自己勤学苦读才有了今日成就。不过他眼光高,二十七八还没结婚,专门盯着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他赚得的薪水、家庭给他的资助,他没有用来娶亲成家,而是全部投入到交际里。 他自身算是名声在外,笔犀利招人待见,的确混进了那些大户门第纨绔圈子里。 他也是朋友介绍,认识了席澜。 席澜以前对他没什么印象,真正熟悉来,是在一次读书会上。这人读过很多书,各种古典信手拈来,的确是才华横溢。 他知道席澜的身份,对她更是热情。可惜他不知,席澜盯着更高的阶层,看不上他。 不过这次,席澜拜托他一件事,就是让他在燕城晚报上刊登一条寻人启事。 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很常见,很多报纸都有这样的广告位,价格也不算高。像燕城晚报这样的销量大的报纸,寻人启事广告大概需要三十大洋。 “寻人启事”用男人的口吻,寻找某位女郎。女郎跟他同乘邮轮回到燕城,因为穷而买了大通铺。 在邮轮上,有些年轻漂亮的女郎会去头等舱“交朋友”,与对方同居。尤其是远洋航行更常见,两人一享受几个月浪漫旅途,以及宽敞的头等舱。 上岸之后,各自分开。 报道上的“男人”称,自己与某女郎同居了五日,女郎声称自己是高门继女,到了燕城会有极好机遇。 只是,女郎半途下船,带走了“男人”的一盒子名贵物品。 其有一枚怀表,是男人妻子家的家传之物,妻子找他拼命。希望女郎看到报纸之后,能见个面,归还怀表,其他金银珠宝赠送。 并且警告那位女郎,若三日内不露面,就会刊登出更多的消息,甚至她的照片。 如此香艳的“寻人启事”,刊登在燕城晚报这样的报纸上,哪怕是在夹缝的角落里,也会引不少人关注。 不用说,女郎肯定不露面,然后一点点放消息,最后是照片。 那照片无疑就是云乔。 虽然云乔不是坐邮轮来的燕城,但有些事有个模糊的猜测,就可以满城风雨,更何况这样的报道? 云乔听到自己两个丫鬟如此说,就知道是席澜的新主意。 “大小姐,我想着哪怕毁了这封信,还有下一封呢。”静心道,“现在咱们怎么办,要去找九小姐对峙吗?” 去阻止席澜,席澜有一万个说辞:是朋友托她帮忙,给陶鸣的;不是云乔,跟云乔没关系。 不阻止,就会眼睁睁看着照片登报。到时候,恶果已经造成了。大家相信第一印象,后面如何自辩都难证清白了。 席澜这一招,还是挺高明的。 再说了,这次阻止了她、打击了陶鸣,她下次还是会用其他招数,去找其他的主笔,只为了毁掉云乔的名声。“恐怕给她出这个主意的,还有盛小姐吧。”云乔笑了笑。 第401章 我也有朋友 静心和长宁姊妹俩想了很久,也商量了很久,仍是没个好主意。 席澜这暗刀子,实在太伤人了。 然而她不是持刀人,哪怕抓到了握刀的也没用,她还可以操纵下一个。 “小姐,不如告诉七爷,让七爷收拾她。”长宁道,“管她什么用意,反正得收拾她。如果不好跟七爷说,我悄悄告诉尊哥,让尊哥去暗示。” 静心则以为不妥:“寻人启事罢了,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到时候闹大了,反而是咱们小姐疑神疑鬼的,旁人要说小姐的。” “怕什么!自从小姐跟七爷好,席家的人天天背后说,当面不还得恭恭敬敬?”长宁道。 静心:“……” 现在旁人说云乔,多半是说她“不要脸”、“狐狸精”,也有人说她是被四太太逼迫的,很同情她。 至少没觉得她脑子有什么问题。 “以前在广州的时候,我和外婆出去玩,看到一条街尾堆满了垃圾。”云乔突然说。 长宁和静心不懂,都看向了她。 “……附近邻居苦不堪言,屡次抱怨,但扔垃圾的人不少。后来才知道,当初他们为了省事,自己把垃圾堆在那里,成了个小小垃圾堆。”云乔又道。 长宁和静心还是没听懂。 云乔继续道:“那时候外婆就告诉我,当某个地方把自己当垃圾堆,其他人就会纷纷赶过来倒垃圾。 一个人不顾自己名声,自己都不太在乎,其他人就会纷纷把脏水往你身上泼,最后真变得一片狼藉。 和七爷那件事,只是咱们要立足,而且我们占了便宜,不能因此就自甘堕落,什么闲话都往自己身上招揽。”云乔道。 她不同意长宁的办法。 席澜要害她,她知道,但她不能在事情尚未有苗头的时候去打断。 “……再说了,这件事可能一开始就是坑,是席澜故意让我们知道。我们闹开了,那‘寻人启事’的内容,咱们不就成了不打自招?”云乔说。 长宁和静心都微微变脸。 尤其是长宁,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这会儿咬牙切齿:“那小贱人!” 静心原本急死了,担心又心烦,听闻这话,忍不住乐了。 “笑什么呢,那就是个小贱人。”长宁说,“小姐,咱们坐以待毙吗?” “为何要坐以待毙?席澜有朋友,我没有吗?”云乔笑道。 昨日才遇到丁子聪。 她记得在船上,有次和程立、祝禹诚一吃饭,聊了丁子聪。他们俩不知是谁说了句,丁子聪特别擅长阴谋论。 “阴谋论”不是胡说八道,它需要非常合理的推断、嫁接和有理有据的论点,才能得出令人信服的结果。 不是谁都可以。但丁子聪是这方面的行家,他的报纸被人骂得要死,甚至有次报道的一个案子,因为阴谋论得太离谱,被警备厅的人找上门——警备厅的人去找他,说明他编得警备厅的 人都信了,想查探他是否知道其他内情。 当然,都是他编的。 大家骂归骂,还是喜欢看他家的报纸,导致他那家报社销量颇为不错,在小报界有点权威的意味了。 一旦有了什么事,大家都想看看丁子聪怎么说,他的视角和旁人不太一样,又合情合理,只是真假难辨。 “席澜厉害,给她出主意的人也厉害,陶鸣主笔更了不得。咱们斗不过,让丁少爷去和他们斗斗。”云乔笑道,“我去趟东兰路98号。”她要亲自去找丁子聪。 第402章 搅合 云乔去了丁家。 丁少奶奶在家。她在客厅弹琴,小婴儿在旁睡觉。 云乔瞧见了,很是诧异:“不吵她?” “她可乖了,任何响动都不妨碍她睡觉。有时候我弹琴、唱歌,她听到了我声音,睡得更香。”丁少奶奶忍不住炫耀。 她孩子的确很乖。 就连乳娘也夸,说这孩子比她自己女儿要听话很多,吃了睡、睡了吃,从来不闹腾人,让带她的人都轻松。 “真不错,莺莺真是好孩子。”云乔说。 丁少奶奶很得意。 她又问云乔来意。 云乔说要找丁子聪,少奶奶立马去给报社打了个电话。 可报社的人说,丁子聪目前不在报社,而是出去跑新闻了。 云乔:“他这么辛苦?” “他一直都是自己做主笔的。他那性格挺奇怪,无缘无故戾气重。他要是不骂外人,我总担心他回家骂我和孩子。 若将来他报社不开了,那我宁愿他讨个姨太太,去小公馆跟她过日子,每年给我和孩子一点钱就行。”丁少奶奶说。 云乔:“……” 一个小时后,丁子聪回了家。 他在外面跑了一圈,回到报社就听说妻子打电话让他回来,他匆匆忙忙回来了。 看到云乔,他有点惊喜:“云姑姑来了。” 云乔把自己来意告诉了他。 丁子聪一听,兴奋得一拍大腿:“云姑姑,您真是雪送炭。我最近拍了几张照片,有个淹死无名尸,警备厅非要说无意落水,我还在想怎么按个故事呢。” 云乔:“……” 丁子聪在报界属于搅屎棍子,非常典型的看热闹不怕事大,无事也要编个故事找点事。 他告诉云乔,前三天在护城河西边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身上穿着很不错的绸缎料子。尸体泡得看不出原貌,找不到家属,但女尸身上有块怀表。 怀表是普普通通的金怀表。 这样的一块怀表,价格在八十大洋左右,稍微殷实点的人咬咬牙也能买,不算什么奢侈物。 所以,这样的信物满大街都是。 但丁子聪有他的疑惑:“你看,女尸穿的衣裳是玫瑰紫的,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身上没半个首饰,就一块怀表,不稀奇吗?” 云乔:“可能她需要做活计,带着怪累的,怀表也可能是家里孩子或者男人淘汰下来的,她带着看时间。” “都有可能!”丁子聪说,“警备厅的人跟我说,这样的无名氏,一般情况下都寻不到家人,最后都不了了之。” 云乔:“落水淹死的人,的确不少。” “首先,那女尸看不出面目,谁知道她多大?其次,身上只一块怀表,这一点说给谁听,谁都要有点疑问,是不是?”他又道。 云乔点点头:“是的。能有金怀表,有银手镯或者银耳环、戒指,都算合理,没有才不合理。” “对,不管她什么原因没戴,反正就是不合理。不合理,咱们就能说故事。”丁子聪道。 他有点兴奋,站身搓搓手:“我要去酝酿下,云姑姑你等着看明日我们家的报纸,到时候和燕城晚报打擂台。”云乔:“……” 第403章 会挑事 云乔好像懂了外婆说的“人生百态”。 丁子聪这个人,几乎没什么正义感,他一门心思制造个惊天新闻,然后轰动一时,让自己报社发展来。 云乔觉得他不算是个良心报人,甚至不算是个平常意义上的好人。 好人没他这么会搅事的。 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丁子聪。 云乔的两个丫鬟愁死了的难题,到了丁子聪这里,很快就有了思路。 她相信,哪怕没有这一具凑巧的无名女尸,丁子聪也能想办法把这件事闹大。 “子聪,这件事成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云乔说。 丁子聪急急忙忙摆手:“别啊云姑姑,你可是救了我家两条命,无论如何也还不上,怎么还算欠人情?” 两人客套一番。 丁子聪回报社去编新闻了,云乔留在丁家的小公馆吃饭。 孩子醒过来,云乔逗弄她片刻,惹得孩子咯咯笑。 丁少奶奶一直说这孩子很喜欢云乔,因为其他人逗弄她的时候,她没这样开心过。 云乔也很喜欢这孩子。 翌日上午,云乔让长宁出去买报纸。丁子聪那家报社的报纸销量不错,街上随便就能买到。 丁子聪的长发在第三页,还带了一张照片。 照片是他抢着拍到的,警备厅的人再三警告他不许刊登,他还是登了一张。 这张很近,能看到怀表的样子。至于背景里泡得发皱的手指,出现的只有一个小节,不吓人,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阴影。 丁子聪在章里写:美艳女郎溺毙护城河,衣物整齐财物不缺,是情杀还是失足落水? 他虽然这么问了,但字字句句往“情杀”这方面带。 附近居民听到争吵,女人哭。 居民聚集居住的地方,有夫妻争吵、女人啼哭的声音,实属平常,哪怕没人这么说过,警备厅的人也无法指责丁子聪什么。 丁子聪又用了两个非常模糊的“证人说词”,大意是谁谁看到了两个人影,但是不确定;又有谁家小孩看到两个男女牵手。 这些肯定都是附近的人说的,但对应在谁身上就不得而知——有两个人路过、有两年轻男女牵手,难道不是很平常吗? 但丁子聪都套用上。 他又说,女郎身上只有一块怀表,没有其他任何首饰,肯定是私奔出来的——这跟他前面说的“财务齐全”又矛盾,但他口吻笃定,很容易把人带沟里。 最后,他看似公正发出疑问,想知道这桩案子什么时候结,真相是什么,而他字里行间已经判断是女郎和男人私奔出来,男人杀了她。 云乔看完了,发现他笔不算特别犀利,但那挑事儿的劲,真是铆得十足。 这么个人! “他挺有趣。”云乔不知如何形容,如此对自己身边的丫鬟们说。 两丫鬟看呆了,呆愣了片刻。 然后,长宁询问云乔:“小姐,到底是谁杀了这女郎?她情夫是谁?” 云乔:“……” 静心:“没有谁,这是应付燕城晚报要发的那篇‘寻人启事’。” 丁子聪的报纸,远不及燕城晚报的销量,也不及燕城晚报的威信力,不少人没留意到这个。然后到了黄昏,大家读到了今日的燕城晚报时,倒是都留意到了这一则不同寻常的“寻人启事”。 第404章 为了云乔好 席家众人在晚饭之前,多多少少会读报,尤其是燕城晚报。 席四爷看到了这条寻人启事,又好笑,又怪异:“这样的事,怎么好意思广而告之?” 杜雪茹凑过来。 她看到了,当即骂“寻人启事”那女的:“这就太不要脸了。人家给她头等舱住,她做了什么?就张开两条腿……” 席四爷用力咳了咳。 孩子们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尤其是席清,他低头偷乐。 “……不应该还偷人家财物嘛。你看,被逼得没办法了,都要登报寻找她。”杜雪茹补上了后面的话。 “妈,要是找到了,还登报说一下吗?”席清问。 他很好奇对方是谁。 席澜笑道:“既然偷了东西,肯定不敢出现。若是出现了,岂不是自己丢脸?亲戚朋友可能都会知道。” “这上面说,万一她不出现,就要说她的名字、身份以及刊登照片呢。”席清道。 席澜:“名字定然是假的,身份估计也是假的。至于照片……就难说了,上长得像的人也有,她可以推说只是长得像。” “真刊登了照片,那整个燕城都知道,到时候太尴尬了。”杜雪茹道,“她恐怕死了都洗不清。” 她幸灾乐祸。 几个人就此事议论了一番,没人看晚报底下的那份小报。 至于其他人,哪怕看到了丁子聪的小报,也不会立刻把那篇章和寻人启事联系来。 这日晚夕,席澜给盛昭打了个电话,约她明日午一吃饭。 盛昭同意了。 午的时候,盛昭在席澜大学门口接到了她,乘坐盛家的汽车去了餐厅。 “……昨晚我家里、今天上午我同学他们都在说这则寻人启事,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席澜告诉盛昭。 盛昭听了,点头笑道:“你这个主意很好。” “雕虫小技。”席澜笑道,“我也是没办法,她因嫉妒我,成天挑拨我和我妈的关系,又利用闻姨奶奶对付我。我只想学她对付洁的手段,让家里人送她出去念书。” 因此,要毁了云乔在燕城的名声,让她声名狼藉,燕城待不下去了。 “……能出去念书,多少人求而不得,也许将来她会感激我做了件好事。”席澜又道,语气很是感叹。 盛昭笑道:“本就是做了件好事。况且,这手段不过是她用过的,你没错。” 席澜舒了口气。 她拉住了盛昭的手:“阿昭姐,多谢你支持我。” “她成天缠着兰廷,我也希望她能出去念念书,别总想着给人家做姨太太。能见见面,长点志气。”盛昭道,“这是为她前途考虑。” 她们俩给彼此打气,自己是出于好的目的,这才对云乔用了这种手段。 又没伤害云乔的身体,就几句不咸不淡的谣言,大家转眼就忘记了。 盛昭满意而归。 席澜也在等事情发酵。 她让陶鸣三日后再发布新的寻人启事,这几天留给大家放飞想象力,把事情变得难以收拾。 她也满意回家了。 席澜一直告诉自己,她这是为了云乔好,免得云乔变得面目可憎,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席澜预想的那样发展。 第405章 疑似情杀 燕城晚报用最严肃正经的字,刊登这样令人遐想的内容,众人惊讶之余,也开始大规模谈论此事。 然而,一小报却在头版头条造势,说燕城晚报内部某人“杀人”,还试图营造苦主逃跑的假象,转移注意力。 小报头版头条上说,前不久警备厅找到一女尸,附近居民目睹疑似情杀,女尸只带了一块怀表,结合燕城晚报的内容,那肯定就是定情之物。 然后,燕城晚报还假装找人,试图误导大家。 燕城晚报昨晚的寻人启事,给这小报今日的头条带来了关注度,不少人买来看;他们再结合小报昨日内容、燕城晚报昨天的寻人启事,一切都对应得上。 顿时轰动了。 席家众人在晚饭时候,再次议论此事。 “居然是情杀!”席四爷很感叹,“这人能不能抓到?” “若是情杀,也是她该死,肯定是她骗了人家感情。”杜雪茹道。 席四爷:“也不能这么说……” 孩子们插嘴,几个人说得热火朝天。 席澜却抢过小报,一个字一个字读了来。她脸色特别难看,好像看不懂似的,短短一页纸她又看了一遍。 “这也太巧合了吧?”席澜后背发凉。 怎么会这样? 席四爷还问她:“澜怎么了?”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吓到了。”席澜道,“这报道太恶心了,我一点胃口也没有。爸,妈,我不吃饭了。” 说罢,她转身跑了。 席四爷:“让她休息,晚上饿了吃宵夜也是一样。” 杜雪茹就没说什么。 席澜回到了楼上房间,把几分报纸反反复复看,又摇铃让女佣阿槿上楼。 “九小姐,信是直接给陶主笔的,真的没经过任何人的手。”阿槿哭道,“您相信我,九小姐。” “若不是提前知道了,难道还真是巧合?”席澜阴沉着脸。 “也许是报社里有内奸,但绝不是从我这里泄露的秘密,九小姐。”阿槿几乎要给她跪下。 席澜倏然回手,一根针扎进了阿槿的胳膊里。 阿槿疼得一个激灵,却不敢呼痛。 “废物,你们都是废物!”席澜骂道。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小报危言耸听的章转移走了。 哪怕后来调查,那句女尸不是寻人启事里的“女主角”,围观的人也没兴趣知道真相了。 至少今天,大家都相信那女人被害死了。 死人和云乔,根本没办法建立联系。 “目睹疑似情杀。”席澜看着这几个字,差点气得要杀人。 目睹就是目睹,怎么目睹了还来个疑似,分明就是在玩字戏码。 她这会儿只顾恨小报,恨这报纸为了销量,故意在燕城晚报热门话题上做手脚;同时,她也恨女佣办事不力,一点小事,办得如此稀烂。 席澜还在考虑,如何要扭转局面。她不甘心,自己花钱又花时间和心思,被这样的小报搅合了。 “这小报有没有收钱办事?”她又忍不住想,“这主笔到底认识不认识云乔?” 她在阿槿胳膊上扎了好几下,才算出气,让阿槿先下去。而这个时候的席澜还不知道,更大的危机已经降临。 第406章 引火烧身 丁子聪的章,轰动一时。 若没有燕城晚报破例刊登的那条寻人启事,他这危言耸听的,估计也没多少人感兴趣。 一旦趣闻和权威挂钩上了,它顿时就变得更吸引人。 “那女人有没有被害死”,一时众说纷纭。 而燕城晚报的办公室楼下,聚集了很多其他报社的记者,想要询问他们,寻人启事是谁刊登的。 记者们还没散,警备厅的人来了。 一时间,记者们激动疯了,镁光灯在白昼都能闪瞎人眼,拼了命的拍。 燕城晚报所有人,包括报社的老板,都被警备厅带回去配合调查。 这天没有燕城晚报看了,但其他报纸铺天盖地、各个角度报道了此事。 丁子聪总跟警备厅的人打交道,而这天,有人秘密打电话给他,让他去席公馆门口,等着拍照。 因为陶鸣主笔已经在警备厅供认了,寻人启事不是“顾客”刊登的广告,而是他自己花钱买的广告位,他就是那个顾客。 但这不是他的主意。 他把席家九小姐供了出来。 开玩笑,人命关天的时候,前途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不能为了席澜去坐牢。 他也是硬挺了很久,直到警备厅的人再三吓唬他,他才说出是席澜让他刊登的,他还有席澜的密信为证。 警备厅的人在陶鸣寓所里取到了信,故而请示了军政府之后,去席公馆请席澜到警备厅配合调查了。 丁子聪赶到席公馆门口时,不少同行都在。 “你们听说了吗?我接到的秘密电话,不知道谁打的,说陶主笔杀了人,想要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是席家九小姐指使的。” “好复杂。不过,席家的九小姐,肯定是‘无罪释放’了。不管什么真相。”有人说。 丁子聪听了这话,深以为然,感觉民众肯定也会这么想。 只要席澜去了警备厅,事情就定性了。 警备厅的车停在门口,两名警员进去请她。 席澜大哭:“我要去见祖母,我要请祖母替我做主。” 云乔立在旁边,淡淡道:“澜,没人定你的罪,是不是?” 杜雪茹非常震惊。 两名军警在席家非常客气,言语也温柔:“就是配合调查。澜小姐放心,没什么大事。” “那是诬陷。” “那封信的笔迹,已经确认了,的确是您写的;还要请您的女佣阿槿,也要去接受调查。”军警仍是和和气气。 四房众人惊愕不已。 杜雪茹完全没了主意:“你们等着,我要给军政府打电话!” “不要,我要去见祖母!”席澜急得一头热汗,她需要赶紧去见到老夫人。 老夫人很聪明,她知道席澜去趟警备厅意味着什么。 席澜不想自己名声全毁。 去这一趟,已经说不清了,而她不能受这个冤枉。 席清和席湛从外面回来,两个人同样跑得双颊红扑扑。 “外面都是记者,门口好多好多记者。”席清说。 席澜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现在,她出去了,就是她被抓的消息满天飞,她是凶手嫌疑人;她不出去,就是席家做贼心虚,包庇凶手,她不仅仅自己丢脸,还要连累席家。进退不得! 第407章 七爷落井下石 席澜几乎要崩溃。 女佣阿槿更崩溃了,大哭着说:“别赶我走,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家里靠我养活。” 阿槿死了爹妈。 她爹妈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财富,却给她留下一窝弟弟妹妹——她有三个弟弟,三个妹妹,最小的才五岁。 除了弟弟妹妹,她还有个年迈的老祖母。要不是三年前妹妹高烧,她跟九小姐借钱买药,也不至于被九小姐利用、虐待。 “是九小姐让我做的,我不敢不听!”阿槿大哭道。 四房众人:“……” 两名军警:“……” 席澜垂死挣扎,还想要去老夫人那里,老夫人那边派了两名年妇人过来。 “老夫人说,外面来了几十名记者。九小姐要遵纪守法,警备厅会查清楚,赶紧去吧。”妇人说。 之所以是来两名妇人,大概是怕席澜和阿槿不听话,直接压出去。 席澜被一名妇人拉着往外走,心如死灰。 门口的记者们,果然拍到了照片,大家都有大新闻可以写,一时间热闹极了。 这件事,简直成了燕城报界的狂欢,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席兰廷也在读报,看得津津有味。 席双福走进来,低声告诉他:“七爷,警备厅那边怎么说?” “让他们拖个六七日。”席兰廷道。 这个案子,记者们天天蹲守,民众也在等后续报道,但警备厅一直没出调查结果,燕城晚报也封锁着。 大家每天都在猜,到了后面近乎离谱,席家九小姐成了这几日报纸头条人物,可谓人人都认识了。 七日后,民众的注意力好些都转移了,都认定了凶手就是燕城晚报的主笔,合谋的是席澜。 这个时候,警备厅出了结果,不是陶鸣和席澜,只是一具无名女尸。 然而,这个结果一点也不符合民众的期待。 在丁子聪领头下,报界依旧是“席家的小姐怎么可能犯错,一定是误会”的口吻,阴阳怪气报道了警备厅的调查结果。 这件事沸沸扬扬闹腾了半个月才消停。 席澜想破了脑袋,想送云乔一个大热闹,可热闹变成了她自己的。 她气得呜呜哭。 席家众人当面说相信她的清白,背后却各种嚼舌根;市长女儿的生日宴,特意把席澜的名字从邀请名单上划去;学校学生们对她指指点点。 席澜更惨,她还不能去留学。她的性格,不容许她逃跑。一旦逃跑,这件事彻底定了性,她以后难道不回燕城吗? 这里是她的家。 她只得活生生忍受着。 杜雪茹还极力安慰她。其实她每说一句,对席澜就是一层折磨。 这件事,从头到尾跟云乔没有任何关系。席澜一开始太含蓄了,寻人启事没有任何指向云乔的词,这就导致后面的失败。 而获得最大胜利的,应该是丁子聪。 他的报纸销量大增,权威越重,他的笔名也获得了曝光量。 席兰廷从推波助澜,他没告诉云乔。不过,他看到丁子聪的小报,就很明白这件事跟云乔肯定有点关系,让席双福帮了点忙。 “她还有脸在席家?” 不少人这样说席澜。 席澜丢尽了颜面,现在想要高嫁更难了。盛昭出了身冷汗,毕竟她差点也要被牵连了。 第408章 你开心就好 云乔一个人坐在自己房间内。 她让长宁去帮她弄一碗浆糊。 长宁去了,很快折返,将一碗还有点烫的浆糊递给了她。 “小姐,你忙什么呢?”长宁问。 云乔:“这件事很有意义,我要记录下来,将来老了说给孩子们听。” 长宁:“……” 都想到了孩子那么远吗? “你记录的话,要浆糊做什么?”长宁又问。 云乔:“把这些报纸上的章都剪下来,依照时间一张张粘好。” 长宁一听,觉得很有趣,当即挽了袖子:“小姐,我帮你。” “行。” 云乔把报纸上的章选了选,专门选一些笔好的圈出来,让长宁在旁边一页页剪下来。 她自己用浆糊调了个大纸壳,打算用来做封面。 长宁剪好了一张,云乔依照顺序黏上去。 主仆二人忙了一上午,终于做好了,一共贴了三十张剪报。 “好多报纸说这件事,席澜肯定气死了,以后都解释不清。”长宁说,“多行不义必自毙。” 云乔笑了笑。 她应该去趟丁家,向丁子聪道谢。若不是丁子聪,事情也不会这样顺利。 丁子聪很兴奋,邀请云乔和他太太一吃去吃法国菜,把孩子留给乳娘照顾。 云乔同意了。 “我们报纸最近几天的销量,已经是第一了。”丁子聪举酒杯,“感谢云姑姑送给我的好题材。” 云乔笑道:“是你自己会写。” 丁子聪虽然高兴,却也没得意忘形。 “不是,我接到过两次匿名电话,把警备厅的动向告诉了我;我认识的军警还说,席家有人给警备厅打了招呼,让调查慢慢来、细致点。”丁子聪道。 云乔:“……” “是不是你派人做的?”丁子聪问。 “不是我,不过我应该知道是谁。”她忍不住笑了笑,又说丁子聪,“你擅长抓住机遇,这是你的本事。” 丁少奶奶在旁边笑道:“你们俩别谦虚了,都很厉害。” 三人笑来,彼此碰杯。 和丁家夫妻吃完了饭,云乔乘坐黄包车回去。路上,她还在想丁子聪那些话,她心里暖暖的。 回到了席公馆,云乔直接去了七叔的院子。 席兰廷果然在家,他又半躺在藤椅里,在屋檐下晒日光,俊美又慵懒。阳光给他镶嵌了个金边,他似能闪耀,华采夺人眼球。 云乔走上前,低低叫了声:“七叔?” 席兰廷之前的确睡了,不过云乔一敲门他就醒了过来。 他依旧躺着,眼睛微微睁了点:“一身酒气,你喝了多少?” 云乔喝了几杯葡萄酒,她自觉没什么酒味,只是七叔又挑剔了。 她往下风处挪了挪:“没喝多少。七叔,燕城晚报那事,有人匿名爆料……” “是双福去办的,他在警备厅有点人脉。”席兰廷口吻闲淡,继而又问云乔,“这场热闹,看得开心吗?” 云乔用力点点头:“开心。” “开心就好。热热闹闹的,哄你一场开心,也就足够了。”席兰廷道。 这话,若男人油腔滑调,说出来必定浪漫无比,可从席兰廷口说出,有点道不明的苍凉。 好像酝酿了无数的遗憾。在这个瞬间,云乔觉得他透过了她的皮囊,瞧见了另一个人。 第409章 做善事 云乔素来心宽。 她知好事多磨。 席兰廷对她好,她看得出来,这点她不能昧着良心。 她不能因为他的好,就得寸进尺要求他爱她。 席七爷性格乖张,他可以单纯看云乔顺眼,就对她格外照顾;他可以因为和萧婆婆有什么纠葛,这才善待云乔。 至于有没有私情,云乔不能强求。 她现在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七叔像一座高山,他哪怕对云乔没有私情,也对其他人没有。故而山不动,如何攀爬就成了云乔的责任。 “……这次丁子聪帮了我大忙。”云乔道。 席兰廷:“你救了他妻女两条命,他回报你是应该的。” “一码归一码。我帮他的时候,他道谢了,他们叫我姑姑;所以他帮我的时候,我也要感激。”云乔道。 席兰廷不置可否。 又闲聊了几句,云乔回到了四房。 她在楼梯口遇到了席澜。 席澜正好要下楼,两人相遇了。这段时间,席澜遭受了极大打击,一向好脾气的四爷都骂了她。 她睡不好、吃不好,学校里请了两周的假,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很重。 “……席小姐。”云乔突然叫住了她。 她从未这样称呼过席澜,故而席澜微微愣了愣。 “或者说,我叫你席小姐,你不觉得心虚吗?”云乔问。 席澜立马回视她。 她没有蹙眉,或者避开视线,而是很想知道说这句话的云乔是什么表情。 云乔试探了一句,神色淡淡看着她。 席澜下意识的动作之后,转而沉了脸:“你不必奚落我。在席公馆,你没资格嘲笑我的狼狈。” “这话不假。”云乔道,“只不过,席小姐最好吸取教训,别妄图跟我作对。比你漂亮的女人,往往也比你更聪明,是不是很不公平?” 席澜咬住了唇。 云乔继续上楼:“席小姐应该高兴,目前你还没有彻底暴露。警备厅审讯阿槿,得知她常年受你虐待和控制,这样的件我能弄出来,交给报社。” 席澜身子晃了下。 云乔又道:“报社可喜欢席家的新闻了,销量高啊。若督军派人去抗议,报社还能博个被军阀打压的同情分,他们很乐意的。” 席澜扶住了栏杆:“你……” “不仅仅我知道,老夫人肯定也知道。我劝你别想走家里的路子,这条路上你已经很丢人了。”云乔说,“以后要乖。” 说罢,她快步上楼了。 席澜扶住楼梯扶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好半晌手还在发抖。 她原本打算下楼去吃点东西,现在胃口全无,她折身回去了。 她完了。 失去了价值,也许某一天她会神不知鬼不觉死掉了。 片刻之后,静心端了下午茶给云乔。 云乔坐在沙发里,和静心一享受下午茶,询问她关于阿槿的近况。 “我介绍她到纺织厂做事去了,那家纺织厂离她家很近,上班也很方便。”静心说,“小姐,她其实情有可原。” 云乔点点头:“我知道,她没办法的,受制于人,还要受席澜那变态虐待。” 静心又说:“我给她邻居家的男人换了个差事,薪水翻了一倍。那家太太答应我,平日里会照看阿槿的弟弟妹妹,每个月会接济他们二十斤大米。” 或者二十斤大米相等数额的其他物品,甚至金钱。 这是邻居得到好处的利息——二十斤大米,很微薄的一点利息,然而对于阿槿那破破烂烂的家,却是雪送炭。 云乔颔首。 “以后就不管了,跟咱们没关系。”静心又道。云乔再次颔首:“做善事也要有个度,咱们这度到此为止了。” 第410章 当面警告 阿槿的事,席家下人们也谈论。 席澜这事闹出来之后,阿槿就被四太太辞退了。至于被辞退之后去了哪里,佣人们就不知道了。 这些佣人们平素拿着微薄薪水,干脏活累活,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怜悯心都被挤得所剩无几了。 唯有云乔这样有钱又闲的,才会关心阿槿未来的生活。 又过几日,云乔居然在席公馆碰到了盛昭。 盛昭陪同盛夫人过来,给老夫人送手抄佛经的。老夫人很高兴,明知故意讨好,她老人家也开心。 老夫人那边又是吃素斋。 因云乔上次说素斋好吃,老夫人特意喊了她过去,既是作陪,也是尝尝新做的素斋。 云乔很意外,因为以前这个时候,老夫人会喊席澜过去作陪的。 她还是去了。 不为旁的,云乔想见见盛昭。 盛昭在长辈面前甜美可人,最是招人喜欢了。她和老夫人谈论佛法,颇有见识,老夫人更是连连夸她。 而后,老夫人和盛夫人要念佛,怕她们年轻人坐不住,老夫人特意叮嘱云乔:“你们出去走走吧,看着点时间,早些过来吃饭。” 云乔道好。 她和盛昭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盛昭就对云乔道,“云小姐,你能否带路,我想去看看澜。” 云乔听了,有点好笑:“盛小姐跟澜走得这么近,当真一点也不避嫌?” “那些闲话吗?”盛昭笑笑,“我不是那种俗人,况且清者自清,我相信大家迟早会知道澜的清白。” “当然不是闲话。”云乔失笑,“盛小姐别这样故作天真,我不太习惯。” 盛昭:“……” 云乔又道:“盛小姐上次挑拨洁,让洁被驱逐出去;现在又挑拨澜,让她丢脸,盛小姐好手段。” 盛昭听了,差点气死。 “你、你怎能胡说八道?”她声音狠戾,但自带柔软,哪怕凶狠来也妩媚撩人,“云小姐,我得罪你了吗?” “当然没有。”云乔笑道,“我也没得罪你,你反而处处和我作对……别说没有,你有的。” “你休要乱说!你到底有什么证据?”盛昭脸通红,秾艳脸庞有点扭曲了。 “我就是没证据,才跟你打嘴皮官司,否则我早告状,让督军把你父亲扫地出门了。”云乔道。 盛昭脸色微微发白。 “你胡搅蛮缠!”盛昭怒极,“我要回去,与你这种人说话,浪费我时间。” 说罢,她转身欲走。 云乔在身后道:“盛小姐,再见。仍是那句话,有点分寸。席家要是折了两位小姐,老夫人迁怒,到时候你们盛家可没资格让她老人家也拿出证据来。” 盛昭:“……” 她们俩后来不再说话。 盛昭从席公馆离开时,眼睛发涩;回到了自家,大哥问她怎么了,她眼泪顿时涌上来,非常委屈。 “那个云乔,真是该死,每次都欺负你!”盛家老大说。 盛老二盛昀听了,冷冷说:“这女的自负美貌,有席七爷撑腰,很难对付。不过,咱们总有机会的。她让妹妹受这样的气,咱们没点表示,真以为盛家是软柿子!” 盛大少立马劝弟弟:“切莫轻举妄动。当前最要紧的,是赶紧敲定咱们与姜氏联姻。有了这个保障,才有立场去收拾云乔。” 盛昀点点头。只是想到那个圆脸的姜燕羽,盛昀很心烦。 第411章 好父亲 “席家九小姐伙同陶主笔杀人”的新闻,在燕城百姓心扎了根。 警备厅调查了一番,说他们“清白”,民众听了,反而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笃定感:肯定是督军府打了招呼,席家要遮丑。 就是席澜合谋害了人性命。 燕城门第相当的人家,原本有几家意这位九小姐的,毕竟她受老夫人宠爱,这会儿全部避而不及。 道对女人的恶意,是方方面面的。 此事若发生在席家少爷头上,自然要说席氏仗势欺人,还编造瞎话欺瞒大众,有恃无恐。 但落在了席氏小姐头上,大家就开始议论她个人了:席氏真倒霉,生了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儿。 总之,女人的恶,连同她家里人都可以被原谅,单单她自己罪不可恕。 席澜脸皮很厚,请假躲了两个星期,照样出现在人前,照样的笑容温柔甜蜜,若无其事。 盛昭和席澜合谋,但席澜没有供出她,她觉得席澜值得深交,反而和她更亲密了,只是她们俩不在席家见面,避开云乔。 云乔棘手程度,远远超过了盛昭和席澜的预估。 席四爷倒是通情达理,私下里对云乔说:“澜她有时候做的不好,你多体谅她,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云乔:“我知道的。” “我也骂了她。”席四爷又道,“这件事,我不会原谅她的。” 云乔听了,没什么表示。 她一直对席四爷很有好感,因为她想象的父亲,应该就是席四爷这样。 席四爷不见得多有上进心,也不至于多么有才华、本事,但他很顾家,同时又温柔斯。 可能他不算个成功的男士,但他的确是很好的丈夫、很负责的父亲。 他幸运的是生在席氏,吃喝不愁,所以他这样有点软弱、疏淡的性格,在没有生计烦恼的前提下,对家人而言是种福利。 “我只希望她能真正懂得自省。”云乔道。 席四爷点点头:“我也希望。” 云乔和席四爷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一年多,两个人都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也没单独说过话,这是头一回。 可能是相处时间久了,彼此清楚对方的脾气,也认可对方的处事原则,所以这次单独聊天还算愉快。 席澜的事,比当年席洁的事轰动多了。 不过,任何新闻都像是嚼甘蔗,再香甜清脆,到了后面也只剩下无味的渣。 正好这个时候,燕城爆发了。 “反对二十一条”的横幅,拉得满街都是,军警们既要阻扰他们破坏商铺,又不敢打人,全部忙得焦头烂额。 而报社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这件大事上。 日本驻华大使提出的“二十一条”被接受时候,民众反日情绪高涨,不少人要焚烧日货。 各地也有零零散散的游行。 这件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家国未来会怎样,大家都有点悲观,哪怕是十几岁的孩子都知道,日本人欺负了我们。席澜的事,这才彻底淹没。 第412章 席兰廷的捧杀 席澜之事,从二月初闹到了二月底,是整个二月最热闹的话题,衍生出了很多无生有的闲话。 席家上上下下都被席澜丢尽了颜面。 督军夫人和郝姨太原本还以为席洁已经够丢脸的,殊不知和席澜相比,席洁既保全了自己,也没给席家抹黑。 开春时节,是河豚最肥美的时候,有人给督军府送了不少。 督军夫人虽然给席公馆送了几筐,却接了老夫人去督军府享用。 这是有什么话要说,避开席公馆的耳目。 “娘,要不要也送澜出去念书?”督军夫人问她。 老夫人最疼席澜,否则督军夫人早就出手了,也不会特意问过她。 席澜这次不仅仅给席家抹黑,也惹了众怒。民众根本不相信警备厅的调查结果,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席家“知耻”,自己处罚席澜。 任由她若无其事,民众的“正义感”得不到满足,就会记恨军政府。 民心向背,将来要付出更大代价。 席家得拿出个态度,这也是席督军的意思。 况且,把此事搞大,有席兰廷的手笔。他不在间推波助澜,这件事也不会闹成这样。所以,席督军不好亲自出面说什么。 万一没谈拢,这件事后续就难办了。 “不必。”老夫人口吻却闲淡,毫不动容。 督军夫人给郝姨太使了个眼色。 郝晚云给老夫人盛了一碗鲜笋火腿汤:“您尝尝这个,都是新鲜东西,好消化。” 老夫人尝了口,夸鲜美异常。 郝晚云又道:“老夫人,您是不是疼爱澜,舍不得她?” 老夫人听了,叹了口气:“你们是打定主意不肯叫我好好喝碗汤。” 这话说得督军夫人和郝姨太都绷直了后背,很是忐忑。 老夫人说完,自己又苦笑了下。 “我没老糊涂。澜那孩子,既愚蠢又狡诈,只会做表面功夫,又不勤快,我喜欢她什么。”老夫人说。 督军夫人和郝姨太震惊不已。 老夫人话到了这里,又叹了口气:“是小七,他让我多给澜一点好处。” 督军夫人和郝姨太一时没了话。 郝姨太不明所以,督军夫人也不太清楚内幕,但统一都知道,席督军对七爷的态度,绝不是兄长对弟弟的态度。 就连老夫人,她偶然对七爷流露出来的一点恭敬,也叫人摸不着头脑。 督军夫人和郝姨太两个女人都精明,饶是不懂,也没多问,跟着尊重七爷即可。 “那七爷到底什么意思?”郝姨太又问,“他若是看重澜,那他这次给澜下拌子又是为何?” 老夫人:“他倒也不像是看重澜,而像是……捧杀澜。” 庶子生的女儿,老夫人难说多疼她,连她爹,老夫人也不过是情面上的功夫。 大家族孩子多,而一个人的感情,又不能分给那么多人。 席澜从小是个闷葫芦,根本不讨人喜欢。小孩子机灵乖巧的才可爱,成天又闷又笨拙的,看着还不够生气。 而她从日本回来,席兰廷就让老夫人多关照她。 席澜拙劣的巴结,老夫人照单全收。一瞬间,九小姐成了席公馆的红人。 她若是闷声不响,没人留意到她;她成了老夫人跟前的红人,多少人嫉妒,一双双眼睛不由自主盯着她。 老夫人没问过缘故,却下意识觉得,席兰廷要的就是这个目的。 她还以为,席兰廷很喜欢这侄女,然而几次发现,他态度冷淡得很。若云乔不来,老夫人以为席兰廷待所有人都那样。 第413章 转移视线 督军夫人和郝姨太听了老夫人的话,都是吃了一惊。 没人能想到。 “这……澜有什么不妥?”督军夫人很敏锐,“她在日本时,受了日本人蛊惑,对家国不忠?” 老夫人沉吟片刻。 席兰廷没说过具体的,老夫人也不知道。不过,席澜这些年从未闯过大祸。“小七没说让她走,她自己也不想走,这件事先放下。若她影响了军政府声誉,让督军自己想想办法。”老夫人最后道,“别管她受了什么蛊惑,先放着她,大家心里有数即 可。” 督军夫人和郝姨太顿时沉默了,不再说什么。 一顿饭吃完,老夫人一个人吃了半条河豚,连连夸厨子手艺好,心情不错回到了席公馆。 督军夫人转而把此事告诉了席督军。 席督军听罢,只得道:“那就算了。现在民众也没空恨咱们,恨北平去了。这二十一条,谁看了都气愤,大总统居然签了。他这大总统,恐怕要到头。” 督军夫人骇然:“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内阁争斗得厉害,姜总长那儿有点口风,连他都不乐意帮衬大总统了。”席督军道。 姜总长官瘾很重,早已替自己考虑好了高官厚禄。 但大总统这事办的,不仅仅丢脸,还损害了高官们的利益,姜总长抱怨不停。 燕城这边,长久闹下去,经济与交通停滞,也没好处。 加上席家受席澜那事的舆论影响,这会儿也是民众记恨的强阀门第。 想要扭转局面,先得平复这些人,还不能阻止。 席督军只得拿出老办法:“就说城里又闹革命党,派人暗处制造几混乱。咱们借口查革命党,进行管制,顺便把这些人关回学校去。” 当前民众对革命党的印象,好坏参半,并非一味支持。 果然,接下来几日,燕城军政府和市政府,都有几名官员受伤,甚至有一名被刺杀成功了。 受伤那几位,多半是席督军不喜欢的;而刺杀成功的,是席督军早已抓到对方与外界军政府勾结的证据,只是同在北平政府管辖下,席督军不好公然发作。 “静心,最近外面闹腾得很厉害吗?”云乔问。 她好些日子没出门了。 李泓拿到了医学科教授们编好的新书首版,送给云乔。 云乔下半年要去上学,故而她先温习,这段日子闷在家里专门做这件事。 她和十岁的席湛关系好了来,她时常给他辅导功课,而他带着云乔去席家的足球场踢球。席家的少爷、佣人们的孩子们,随随便便就能凑成两队。 第414章 长辈真难做啊 席氏足球队伍里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男女都有。 云乔跟着孩子们混,也听说了不少席家秘密——大人们有时候说话不避开孩子,就像他们不避开佣人一样,孩子知道好多事。 若不是报纸上说又要大规模排查革命党,云乔也懒得管外头事,她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运动和八卦让她更精神饱满。 “好像真有人故意引导。‘反对二十一条’早就有了,不至于现在突然爆发出来。”静心说。 云乔听了,有点头疼:“飞雁最近在忙什么?” 静心有点卡壳。 “别告诉我是他组织的。”云乔扶额。 静心:“小姐,若没人给钱、没人煽动,的确不会在一个多月后才闹腾来啊。钱和煽动能力,飞雁都有。” 云乔:“……” 这天晚上,云乔刚刚打算睡觉,然后听到了熟悉的口哨声。 她翻下楼,又翻出院墙,在院墙根下和姜燕瑾闲聊。 好些日子不见,姜燕瑾清瘦了点。稀薄琼华之下,他白玉似的面孔像被涂抹了层白釉,很是冷傲。 不过,看到云乔,他收敛了情绪,略微低垂了眉眼:“姑姑,能不能帮我个忙……” 云乔:“……” “现在到处查革命党,我有两个朋友从外地来,身份不明,很容易被误伤。姑姑,能不能放在你这里安置几日?”姜燕瑾问。 云乔:“……误伤?” “姑姑,拜托了。”他道。 云乔很无奈,有种家长对熊孩子的心累:“不能放在你那院子?再怎么查革命党,也查不到席公馆。” “可能……住不下了。”姜燕瑾难得有点卡壳。 云乔:“你到底弄了多少人进来?” “十二人。”姜燕瑾道,“其他的都住我院子,还有两人不好安置。我那院子到底有个老妈子进出的,也不能随便塞人。” 云乔:“我就那么个房间,也没地方藏人。” “床底下就行。”姜燕瑾道。 云乔:“……” 虽然一肚子无语,云乔也答应了。 这天凌晨两点,云乔做贼似的开了大门,接了两名年轻女子,悄无声息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的床不大,房间也不大。 云乔没有和陌生人睡一的习惯,她让两人睡床上,她睡在沙发上。 白日,云乔自称身体不太舒服,要休息,让静心端饭上楼。 静心为了取巧,弄了个大食盒。食盒上面是正常的饭菜,下面一个大碗,可以装汤的,全被她填满了米饭。 饭菜份量都很足。 厨子很照顾静心,静心又私下里贴补了他一点钱,让他多做点。 云乔也有过几次胃口大开的时候,一个人能吃三个人的量,厨子虽然好奇,却又没当回事。 就这样躲了两日,外头查革命党的风声并没有减弱,云乔实在受不了了。 那两女生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吃喝拉撒都要在房间解决,只能开阳台门透风,还得倒马桶,云乔感觉很闭塞。 于是,这天她出去了。 她夜里偷偷溜到席兰廷那边去了。 “……长辈真难做。”云乔对着席兰廷大吐苦水。 有姜燕瑾这么个门徒,她已吃了好几次苦头了。 席兰廷已经睡下了,临时被吵醒,还要听她发牢骚,对这话感同身受:“可不是。给人家当叔叔,就要受这洋罪。”云乔:“……” 第415章 硬挺着 两人各自委屈,云乔还是死皮赖脸在这里住下了。 “我今晚要穿睡衣。有别人在,我夜里睡沙发,腿伸不直,也不好穿睡衣,可累死我了。”云乔说。 席兰廷:“你不穿都行。去吧,看看双福有没有铺好床,没有的话,你也去帮帮忙。” 云乔受了这等逐客令,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仍死皮赖脸缠着席兰廷:“七叔,我没带睡衣,你的借给我。” “贴身衣物,不借。”席兰廷道。 云乔:“我回头给你洗干净。” “衣裳能洗干净,我的心洗不干净。”席兰廷道,“以后我只要穿上了,就会想这衣裳云乔穿过,那一整夜都别想睡了。” 云乔:“咦,你还会这么想?” “我是个正常男人,我为何不这么想?” 云乔:“……” 席兰廷慵懒依靠着沙发,仿佛自己什么也没说,非常坦坦荡荡。 云乔莫名红了脸。 后来她躺在床上,发现自己没借到睡衣,还被七叔消遣了一回。 七叔院子的厢房,干净整洁,被褥也蓬松柔软;关键是,她房间里没有陌生人的气息,完全属于私人空间,云乔感觉很自在。 她高高兴兴在床上打滚。 她睡了个好觉。 翌日清晨,席尊买好了早餐,是从外面粥铺买回来的。 云乔和席兰廷坐在庭院的桃花树下吃早膳.微风吹过,落英缤纷,洋洋洒洒落在餐桌上。 骄阳从树梢照进来,金灿灿的,仿佛心路都被照得明亮而开阔。 “我先回去一趟。”云乔道,“上午咱们干吗去,七叔?” “你想干嘛去?”席兰廷问。 云乔:“去逛街,买几套睡衣。” 席兰廷听了,不以为意:“你不能从自己房间拿一套来?” “不一样,我这睡衣要放在你这里。”云乔说,“我以后到这里住就拿出来穿。” “你还打算常来?”席兰廷闲闲问,“要不要替你养只狗,打发时间?” 云乔:“……” 她不管七叔的嘲讽,脚步轻盈回到了四房。 她回来时候,四房众人在吃早饭,看到了她都有点惊讶。 云乔则道:“我早上得早,出去散散步,练练拳脚。” 杜雪茹:“过来吃早饭。” “我先上楼洗个澡。”云乔道。 她上去之后,没有再下楼。等众人吃完了,静心特意拎了食盒,给她送早餐。 杜雪茹再次有话说了:“大家吃饭的时候她跑了,还要专门送,成什么样子!” 席四爷:“以后出嫁了,自然有婆婆教规矩。做姑娘的时候自在点,你们女人这一生,也自在不了几日。” 杜雪茹听了,心有点感动。 她仍觉得杜晓沁眼光好,会挑男人,席四爷真是个很不错的,比杜雪茹碰到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好。 虽然他没什么大出息。 “她要是你女儿,惯得不像话。”杜雪茹说。 席四爷笑道:“是你女儿,也就是我女儿,一样的。” 席澜听到了,这次没有敢哭闹;而父亲当着她的面说,似乎就是为了给她点压力,让她知道轻重,别再犯错。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席澜一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一边又满心愤怒,想要与谁拼了。 第416章 云乔的自我安慰 静心送了早餐上来。 云乔看着那两人吃了早饭,又帮她们到了马桶,提了一桶清水过来给她们梳洗。 两人向云乔道谢,又问她:“云小姐,您昨晚去了哪里?” “我去其他地方住了,你们放心,不会有人看出来。午如果我不回来,静心尽量想办法送饭给你们。”云乔道。 两人都说没事,让云乔自己去忙。 云乔拿了点东西,下楼去了。 她又去找席兰廷。 席兰廷嘴上嫌弃,实则已经换好了衣衫,等着和她一出门。他偏爱白色,一件普普通通象牙白长衫。若是剪裁稍微差一点,就跟孝服似的。但席兰廷生得极其俊朗,身段又好,衣衫剪裁非常合度,质量上乘,有种低调内敛的奢华 。 他似上古谪仙,降临凡。 云乔换了件浅绿色银纹绣折枝海棠纹旗袍,似仲春枝头的仙子,最嫩的一片树叶幻化而成。 她长发梳下来,流瀑般从肩头倾泻,衬托一张精致小脸,头发上带着两只钻石发卡,是去年席兰廷送给她的。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 钻石在阳光下有透明的芒,落在云乔脸上,她整个人也像是在发光。 席兰廷看着她,表情怔愣了片刻,好像突然就不太认识她了。 “走吧,七叔。”云乔率先坐上了汽车。 席兰廷从另一边上来,发现云乔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他好奇看了眼。 云乔写着:口红一管、眉笔两根、袜子两双…… 鸡零狗碎的,写满了一页,都是她今日要买的东西,甚至还要买新鲜桃。 席兰廷告诉她:“桃子还没上市。” “不是,我想写新鲜樱桃,但一时间没想樱字怎么写,就这样了,反正我自己知道是啥。”云乔说。 席兰廷:“……” 他想说,樱桃也没上市。不过,话已经说了一次,席七爷绝不会再说第二次,免得云乔说他啰嗦。 云乔看完了,席兰廷伸手:“给我看看。” 她递了过来。 除了樱桃,这张单子上也有其他的缺字,不过几乎没错字。 云乔记忆力超群,不可能真不记得。她只是懒,在那个瞬间懒得去回想,索性不写。稍微花十几秒钟,就能想来。 “你这是打算吃大户?”席兰廷问她。 云乔:“没这个打算。但七叔非要付钱,我也不介意。” 席兰廷:“我介意。” 云乔:“……” 席兰廷把这张纸看了片刻,似乎在发呆,车子就到了洋行一条街。 他们今天出来,是要替云乔买睡衣的,故而直接去了女装区。 卖睡衣的店,也卖泳衣。 云乔没有穿泳衣的机会,但看到了好看的,忍不住想要买。 她试了一个钟头,挑好了三套睡衣,都是春秋能穿的;两套泳衣,相对挺保守的,但泳衣的保守又能保守到哪里去。 席兰廷在外面等着。 他依靠着店铺的门抽烟,百无聊赖,就像其他等女朋友的纨绔子们一样。一丛丛轻烟从他眼前蓬,缭绕在他眉眼。 云乔这时候便想:“他在等我,就像男朋友等女朋友那样。” 她心无端甜得发腻。 一个人的爱情,就需要这个人会自我欺骗、自我感动、自我安慰。 而云乔恰好都擅长,故而她单方面心花怒放,把手里的袋子塞给了席兰廷:“七叔拎着。” 七爷身后的席尊想上前接,却被云乔扫了眼。 席尊:“……”我到底要不要接?尊哥好为难。 第417章 懒人的钱好赚 云乔和席兰廷一块儿逛街。 一开始,她依照自己列好的单子来,后来发现有点麻烦,索性看到什么就买什么,想不来再看一眼单子。 席兰廷拎了几样东西,有点烦躁。 云乔把大的交给席尊,小样东西就非要席兰廷拿着。 席兰廷不高兴归不高兴,倒也没拒绝。他一只手拎着,步态悠闲跟云乔走路,一点也不觉辛苦。 云乔蹦蹦跳跳的。 她平素谈不上多稳重,但绝不会这样孩子气。唯有真开心的时候,她才会如此。 席兰廷望着她背影,心闪过几分暖意。重逢她,她总是开心的,哪怕受了委屈也会自己劝自己。 而在曾经,他们真正在一的那几年里,她总是不高兴。 她哭过,也闹过脾气,偶然气急了会咬他一口。她闹得过分了,席兰廷转身要走,她又在身后哭着说:“你哄哄我。” 他的脚步就像被钉在了地上。 哄完了,她也许会轻松点,仍是不高兴。 直到她离开了他。 她去了孔雀河,住了七年。 那七年她过得很好,自己做了城主,统领将近四十万生灵。她身边总有人相伴,她恣意而快乐。 席兰廷现在最害怕的,是她还能记前的记忆。 希望她永远不要记得,就好好过完这一生。 凡人的一生很短,弹指间生老病死,一切都归空,真是上苍的怜悯。 “……还有什么没买?”云乔自己对照了一遍,在那里念叨。 席兰廷在身后提醒她:“眉笔还没买。” “对!”云乔道,“方才那家眉笔不行,太硬了,我画不好。” “直说自己手艺不行。”席兰廷道。 说罢,他又有点后悔,怕她生气了,怪他不哄她。 然而,云乔总是很好的脾气,并不会生气。饶是生气了,一会儿也消气了。可见,没有仇恨的人生,这样简单快乐。 “就是手艺不行,才需要买个好眉笔。”云乔这会儿整个人轻飘飘、暖融融的,骄阳那万丈金芒都洒进了她心里。 席兰廷说的任何话,都不足以让她难过。 “以前的人,自己研墨画眉。”席兰廷道。 云乔听了,不以为意:“早就有眉粉卖了,沾了就能画眉;不过这两年又流行眉笔,下次不知流行什么了。眉笔是真便捷。” “懒。” “对,懒人的钱好赚。”云乔说。 他们俩一边走,一边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他和云乔都感觉很舒服自在。 最终选到了适合的眉笔,云乔心情大好,一口气买了十根。 席兰廷帮她付钱。 云乔不肯,非要自己付。 她之前买其他东西,也是席兰廷付钱的,这会儿却执拗了来,让席兰廷不解:“这有什么特殊?” “这个我打算送人。”云乔道。 席兰廷买的,她就当席兰廷送给她的,绝不会送给其他人。 然而她用不了这么多眉笔。 这眉笔特别好用,又不常见,目前的洋行只一两家卖,存货也特别少,所以她想送给自己的朋友们。 长宁、静心,钱家的双胞胎,以及闻路瑶,甚至还可能有姜燕羽。 自从知道姜燕羽可能要跟盛昀结婚,云乔嘴上说还联系,心里已经做好了彼此不来往的打算。 哪怕她不想断来往,姜燕羽也不会为了云乔成天跟丈夫吵架,她可能会慢慢疏远云乔。 买完眉笔出来,席兰廷打了个哈欠,他用手挡了挡。 “你累了?”云乔立马问。 席兰廷:“逛了很久,有点犯困。” “我们去南华饭店吃醋鱼,然后上楼睡觉,下午继续玩。”云乔立马说。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回家。 “不了。回家吧,累。”席兰廷道,“回家估计有好东西吃。”“什么好东西?”云乔这才来了兴致。 第418章 不吃白不吃 席兰廷卖了个关子。 他让云乔跟他回家,别在外面闲逛了,已经买了不少东西。 云乔也想回去了。 只是她突然想,新鲜樱桃还没买。她张望了一番,附近没有水果摊位,对席兰廷道:“七叔,还没有买到樱桃。” 席兰廷:“樱桃也没上市,你方才走了一圈,看到哪个水果摊卖樱桃?” 云乔记得去年也是比较暖和的时候就有了樱桃,小贩挑在路边卖,新鲜红艳,酸甜可口。 不管是直接吃,还是做樱桃酱,都是非常美味的,云乔怀疑自己记错了时间。 再仔细回想,樱桃上市应该是一个月后。 想到这里,云乔很失望。 她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站在路边,等着席尊去开汽车过来,这时候有辆汽车停在他们面前。 祝禹诚下了车,朝他们走了过来:“七爷,云乔,好久不见。” 青帮大公子仍是一副斯装扮,显得他老谋深算似的。他早就看到了云乔和席兰廷,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打声招呼。 云乔:“大哥。” “你们这是……逛街?”祝禹诚端详他们俩,七爷一副陪女人逛街的疲倦与不耐烦,跟那些普通男人一模一样。 “逛完了。”云乔道。 祝禹诚笑道:“那要不要一吃饭?我请你们。” 云乔问席兰廷:“七叔,去吃吗?不用自己花钱。” 席兰廷:“……” 祝禹诚在旁哈哈笑了来。 他又道:“对了云乔,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是关于程二哥的。” 云乔当即来了点兴致:“什么好消息?” 这时,席尊把汽车开了过来。 祝禹诚很识趣,笑道:“下次一吃饭,我再告诉你。你们有事先回吧,改日再聚。” 席兰廷表情冷淡:“不是请客?” 祝禹诚端详他,觉得他在这个瞬间是不悦的;然而他的确说过了请客,他先反悔总不妥当。 “是啊。” “那走吧,去哪里吃?”席兰廷问。 祝禹诚:“去吃鱼羹,还是醋鱼?” “醋鱼。”云乔做了回答,“我今天没吃到樱桃,一定要吃到醋鱼。不管怎样,我反正 是要吃点酸。” 祝禹诚笑来:“那咱们去南华饭店。” 提议跟刚刚的一样。 云乔打算乘坐席兰廷的汽车,席兰廷却挡住了车门,对她说,“你坐那辆。你们俩有什么事,车上说完,别到了饭店还叽叽咋咋的,吵得我不安生。” 云乔:“……” 她还打算说点什么,席兰廷关上了车门。 她立在原地,直觉七叔生气了,却又不太敢招惹他。 他让云乔去坐祝禹诚的车,云乔去了。 席尊很想喊住云乔,然而主子在后面稳稳镇着,席尊一句话也不敢多嘴,只得开车往南华饭店去。 他从后视镜偷偷瞥了眼席兰廷。 席兰廷端坐,宛如一樽泥塑神像,毫无表情,连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他似阖眼打盹,席尊又偷看他,发现他面颊肌肉绷紧,似狠狠咬了下后槽牙。 云乔小姐去坐祝禹诚的车,虽然是他要求的,他肯定气炸了。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想让人家去,又赶走她,这不是自找苦吃吗?我要不要提醒云乔小姐几句?”席尊腹诽。 席兰廷慢慢开了口:“好好开车,别多管闲事。”席尊:“……” 第419章 恋爱脑 车子到了南华饭店,云乔和祝禹诚在餐厅门口等着。 祝禹诚车子比较快。 “今天让大哥破费了。”云乔在寒暄。 祝禹诚笑道:“你和七爷贵人事忙,能抽空跟我吃顿饭,实乃我荣幸。” 席兰廷没什么表情,也没过多言语,默默往里走。他脚步比较快,很快进了餐厅。 云乔和祝禹诚跟上,两人还是有说有笑的,话题不断。 就在进餐厅与出餐厅的走廊上,迎面碰到了盛家的几个人。 云乔当即沉了脸。 盛家的男人们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一个个高大且英俊;其有两名女子,分别是盛昭和姜燕羽。 看到云乔的瞬间,姜燕羽立马通红了一张脸,非常无措。 而盛老二性格强势,平时没事也要挑三分理,更何况云乔一再欺负盛家的宝贝明珠,又撺掇七爷的人打断了他的腿。 他假装故意不认识云乔,非常夸张问祝禹诚:“大公子,这是新欢?真漂亮啊,还是大公子厉害。” 祝禹诚听说了一点内幕,不过他和盛家有点交情,还合伙做了点买卖,故而他没生气,只是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这是我朋友,二少应该认识的。” 说罢,他又看了眼姜燕羽,笑着打趣盛老二,“二少好事将近,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盛老二哈哈一笑:“再过几个月。我饶是心急,也要按规矩来。” 姜燕羽低垂了头。 他们寒暄了几句,这次盛昭等人都没开口,云乔也没说话,独独盛老二和祝禹诚相谈甚欢。 对于即将娶姜氏女,盛老二很得意。 几个人分开,姜燕羽离开时候和盛昭坐同一辆汽车,盛老二亲自开车。 “……这个云乔,很有能耐啊。席七爷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她又勾搭上了青帮的大公子。”盛老二啧啧有声。 盛昭笑道:“云乔很漂亮,哪个男的不喜欢这等绝色?” “不过如此。”盛老二道,“她是手段高,拿得住男人。这种女人,心似海深呐。” 顿了顿,盛老二又问姜燕羽,“铃铛,听闻云乔救活了督军,她是怎么救的?她会医术?” 姜燕羽一派天真单纯:“她会的吧?我还救过我。” “她怎么救的?”盛老二立马追问。 姜燕羽:“不知道,我没看到她救,倒是看到了医生救。反正我是轻伤。” 盛昭似乎也有点疑惑:“她好像还救活了闻小姐,的确有点怪。” 姜燕羽非常笃定:“席家传出来的闲话吧?他们一边说督军快要死了,是云乔救的,结果督军亲自过来吃饭,走的时候还是散步离开的,谁要死了好得如此快……” 盛老二:“……” 盛昭略有所思:“好奇怪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佣人们说,可能是督军想要纳云乔为妾。佣人们还说,云乔跟七爷住在一,将来等七爷走了,就给督军。”姜燕羽道。 盛昭的眉头蹙。 盛老二听了姜燕羽的话,只感觉这女的单纯得过分,听风就是雨,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是个纯粹的花瓶。 她长得有点可爱,心智也幼龄。 盛昭和盛老二担心云乔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可听了姜燕羽复述席家佣人们的话,云乔只不过是凭借美色开路。 美而无脑。而姜燕羽坐在旁边,心情很灰败。她觉得自己是个背叛者,云乔看到她和盛家的人在一,肯定很难过。 第420章 你们俩很有本事 吃饭时候,云乔有点走神。 祝禹诚看到了,很想问问,又担心自己过度关心引来席七爷不满。 席兰廷也留意到了,倒了杯酒递过来:“喝点酒。” 云乔:“好。” 她接过酒杯,慢慢抿了口。 席兰廷又问:“担心姜家那丫头出卖你?” “不是。”云乔笑了笑,“我又不是革命党,怕她出卖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她……或者说,可怜她……” 祝禹诚笑道:“可怜她什么?” “盛老二不像是对她有心,她倒好像泥足深陷了。”云乔说,“她这样,要吃亏。” “结婚嘛,就是会有一方吃亏。要么两个人都吃亏。真正互赢的婚姻,有,少之又少。”祝禹诚说。 云乔心思回转,诧异看了眼他:“大哥,你对婚姻居然是这种看法?” “是啊。”祝禹诚道,“所以我将来要娶个能给我吃红利的太太,要不然就是她吃我。我不想被吃,要先下嘴为强。” “你就不想要个互赢的?” “太稀少了,我总觉得自己没那运气。”祝禹诚道。 云乔:“……” 他们俩又聊了聊婚姻。 云乔觉得爱情可以超越一切阶级,而现在是新时代了,婚姻不再是缔结两族之盟,它只是平常男女的结合,也不需要门当户对。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存了私心,特意说给席兰廷听。 从门第上讲,她肯定配不上席兰廷的,但她又不甘心。 给她二十年,她一定可以像外婆一样成就一番事业,到时候就配得上了。 祝禹诚则说:“婚姻还是得门当户对。两人承担风险的能力太小,需得身后两个家族支撑。 若两家实力不对等,就成了单方面的扶持,会有很多怨言。” 云乔没反驳他,觉得他言之有理。 席兰廷默默在旁边吃醋鱼,不接话。 云乔故意问他:“七叔,你觉得呢?” “看情况。方才那姜小姐,她既没能力也没魄力,理应找个门当户对的少爷,两人一依靠家族的支撑。至于你们俩……” 他指了指云乔和祝禹诚,“两位自身能力出众,又志向远大,倒可以超脱门第之锢。” 云乔听了,不免唇角微扬。 “多谢七叔夸我。”云乔道。 此处,她心情才算好转。 祝禹诚难得听席七爷夸他“有本事、有志气”,也不免心高兴:“我也多谢七爷。敬七爷一杯。” “我不喝酒,你们俩自己碰一个,就当都敬我了。”席兰廷道。 云乔和祝禹诚果然依言碰了杯。 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 祝禹诚和云乔说的关于程二哥的“好消息”,在车上已经说了,这会儿没人提。 吃了饭,三人又闲坐片刻。祝禹诚原本打算和席兰廷聊聊,可席兰廷并不怎么开口,变成了他和云乔的闲谈。 分开时,已经是半下午了。 云乔和席兰廷回到了席公馆,她对席尊说:“尊哥在岔路口停车,我走回去。” 席兰廷却道:“之前说了回家有好东西给你,你不想看看?” 云乔真忘了这茬。她是个好奇心很旺盛的女孩子,跟着席兰廷去了他那边,看好东西去了。 第421章 新鲜樱桃 席兰廷的桌上,摆放着新鲜樱桃,装在水晶碟子里。樱桃都很小,艳如玛瑙。 云乔眼前一亮。 席兰廷看了眼,对她道:“这个时节樱桃还没上市,至少得再等两个月。这是从南边运过来的,颜色鲜艳,肯定酸。” 云乔上前抱住了水晶碟,笑道:“我不怕酸,我喜欢。” 席兰廷:“喜欢就端回去吃。” 云乔不回去,她那屋子里还住着两个人呢,静心会照顾她们。 她端到了厢房。 席兰廷伸头看了眼:“今晚还住这?” “嗯,先住几日。”云乔道。 她又问席兰廷,樱桃是哪里买的,席兰廷没理她。 不过,尊哥藏不住事。 他把云乔买的大包小包拎进来,又和云乔闲聊:“七爷让我打电话回来,双福去买的。 您上次和七爷去打牌的那家俱乐部,卖洋酒,酒里放两颗樱桃点缀,价格可高了,所以他们有点存货。 不过应该不太好吃,他们自己都说会酸,放酒里讨个巧儿。双福把人家的存货拿了一半回来。” 云乔心一阵阵发暖。 席尊又道:“要不,我替您用白糖腌腌?” 云乔尝了一个。 的确,看上去很好看,但酸涩难当。她尽量不皱眉,但眉头还是拧到了一块儿。 她点点头:“行,拿点白糖来。” 席尊拿了一包过来,还拿了双筷子给她搅拌。 云乔一开始放了点,后来觉得不够,索性倒了半包,整个樱桃都淹没在白糖里了,她觉得这样应该会好吃点。 席兰廷走过来,瞧见这情景,只感觉这孩子糟蹋东西。 樱桃腌好了,云乔开始收拾自己今日买回来的东西。 东西都不大,乱七八糟拆了一地,又一点点收拾来,繁琐无聊,但她很快乐。她像只陀螺转来转去的,也不嫌累。 待收拾好了,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她准备洗澡,又担心自己房里那些人,所以悄悄潜回四房。 那两人都睡了,被云乔回来惊醒。 云乔得知她们今天都吃了饭,静心在长宁的遮掩下,也替她们到了马桶,提了清水给她们洗漱,云乔就放心了。 “我今晚还在外面住,你们俩自己当心,锁好门。”云乔道。 两人道是。 云乔再次叮嘱几句,身打算告辞。 这时候,突然传来敲门声。 云乔一愣,旋即看了那两人一眼。两人非常有默契,轻手轻脚滑到了床底下。 为了让她们俩躲,床底打扫了好几回,一尘不染。 云乔假装睡着了,慢了几秒才瓮声瓮气问:“谁啊?” “是我。”外面回答她的,居然是男孩子席清的声音。 云乔一边假装身,一边快速换上了睡衣,打开了房门。 她拢了拢衣衫前襟:“你有事?” 席清往云乔房间内快速扫了眼:“你、你要不要吃宵夜?” 云乔狐疑看着他:“你过来敲门,就是为了问这句?” 席清似有点恼了:“我好心好意的,你吃不吃?不吃算了。” 云乔一把拉住了他胳膊。她把席清拉进了房间,神色凶恶看着他:“说实话,否则我打断你满嘴牙!” 第422章 拿云乔打赌 席清被吓一跳,同时又暗暗鼓励自己。 他比云乔高一点了,只是刚刚发育,身材单薄,像一根竹竿似的,气势上很弱。 “我、我喊你下去吃宵夜,还喊错了吗?”席清强梗着脖子,试图和云乔对视。 云乔往房门上一靠,抱臂端详他,目光幽深。她的唇特别红,头发又太黑,在灯光幽淡的夜里,美得过头了,愣是弥漫了满身妖气。 她似笑非笑,更添了点妖冶。 年轻男孩子心虚,到底底气太弱了,一时就被云乔震慑住了。 云乔又守住了门。 “你、你让我出去。”席清不由拔高了声音,“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云乔:“你喊,大点声,把全家都叫上来!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不仅仅要敲断你的牙,还要把你全身骨头都捏碎。 到时候,没人能接上,让你终生躺在床上,死不了活受罪。” 席清立马变了脸。 他和云乔第一次见面闹的矛盾,已经是一年多之前了。 当时,云乔把高大壮实的护院门牙踢断两颗,放在席清手里,吓得他做了半个月噩梦。 在往后的相处,云乔永远都是安静、美丽。 对于美人儿,哪怕再年轻的男人也会多分出一点善意,比如说弟弟席湛,已经主动和云乔示好,跟云乔亲近了来。 席清有点嫉妒,又拉不下面子。 随着席湛天天夸云乔,在席清眼里,云乔变成了他姐姐,漂亮得不像话的姐姐。 他早已忘记了云乔的可怕之处。 陡然听了这话,席清双腿打颤,同时又想跟云乔拼了。 “说吧。”云乔活动了自己的手腕,“我从一数到三,你不说实话,我就要动手了。” 她靠近席清,嘴里念叨着“一”。 席清后退两步,吓得半死,很怕自己门牙没了,要去镶嵌两颗金的,又丑又猥琐。 “是我们打赌,姐姐说你房间里藏了人,我、我只是想赢……”席清大声道。 云乔听到了,利落打开了房门。 她站在门口,高声喊:“妈,妈您上来,有事找您。” 楼下女佣听到了动静,杜雪茹和席四爷隐约听到了,但女佣立马去敲门,隔着门告诉他们,说云乔小姐在楼上大声喊。 杜雪茹出来,果然听到了,眉头紧锁:“大半夜的不睡觉,闹腾什么!” 佣人:“太太,清少爷好像上楼去了。” 杜雪茹微愣。 席四爷听到了,心咯噔了下。席清平日里行事正派,但到底是十六岁的男孩子了,席四爷担心儿子调戏云乔。 他快步上楼。 杜雪茹只得赶紧跟上。 云乔喊的时候,席湛和洛都从房间出来,在餐厅等着吃宵夜的席澜,也快步上楼。 佣人们更是悄悄赶热闹。 “……妈,四爷,澜和清怀疑我在房间里藏了人,所以澜让清上来查看。 我没有招惹他们,却受这样的羞辱,旁人听到了还不知如何说我。不如这样,你们搜搜我的房间,还给我个清白。”云乔大声道。 席四爷狠狠瞪了眼席清。杜雪茹气得脸色发紫,上前指了席清:“你听到了什么闲话?” 第423章 失去了人心 当然,最后没有搜查云乔房间。 原因很简单,席四爷不容许。 上次搜查,结果弄得杜雪茹非常狼狈,被妯娌等人嘲笑,也被婆婆骂了。现在再搜查,不仅仅是羞辱云乔,对四房和其他人也没好处。 除了给其他房头添闲话之外,没人受益。 席澜被点名,云乔就问到了她头上:“九小姐,请问你觉得我房间有什么不妥?” 她气势逼人。 席澜却不看她,只是眼含泪看向了自己的父母:“爸,妈,云乔最近总在自己房间内吃饭,而且每次都是佣人静心拎个大食盒,我还看得她倒马桶。 好好的,为何不能下楼吃饭?楼上的洗手间很方便,怎么还需要用马桶,臭烘烘的还要刷。 现在不是冬天,跑去洗手间不会受冻,我实在想不通原因,所以才疑问。万一云乔上当受骗,岂不是她受害?” 她有理有据。 杜雪茹听了,心微动,看向了云乔,同时走向了云乔的衣柜。 她一边问云乔,一边打开了云乔的衣柜:“云乔,你怎么回事?” 云乔闲闲站立,没有去阻止杜雪茹,只是道:“我生病了。” “什么?” 几个人都看向了她。 云乔解释:“我最近肠胃炎,七爷专用的医生李泓告诉我,这种肠胃炎会传染,很有可能是通过口水。 我跟你们一块儿吃饭,大家同一个碗里吃菜,我会悄悄传给你们。现在暖和了来,到时候你们只会以为换季了,天气变化导致的腹泻。 用马桶是我有时候一阵阵的发作,来不及跑洗手间。特别是大家都要洗澡那个时间段,洗手间总有人。” 席澜脸色白了白。 云乔这话,很难挑出破绽,除非你也是医术高超的医生,或者看过她的马桶。 至于肠胃炎,这些年报纸上的确讲过,可能会传染什么的。 具体怎么传染的,大家都不太记得了,反正报纸上提醒的是“勤洗手”。 杜雪茹讪讪,关上了云乔的衣柜,不再翻检。 席四爷沉着脸。 席清是始作俑者,这会儿他躲在席澜身后:“谁知道你说的真假!” “你可以找找看,要是没找到,我打你一顿,如何?”云乔问他。 席清噤声。 云乔又问席澜:“你对我的事这般好奇,怎么不亲自来问问我,非要闹得大家晚上不睡觉,鸡飞狗跳的?” 席澜语塞。 她也不是很确定,才让席清来做这个出头鸟。 依照席澜的推断,席清去问了云乔,要不要吃宵夜,总归能看到一点蛛丝马迹;然后,云乔或答应、或拒绝,都没什么事。 席澜只有抓到了把柄,才敢闹大,现在闹腾来,显得她多疑又可笑。 可她没想到,云乔这么敏感,一点小事紧抓不放,非要闹来。 而席澜还没想到后招,所以尴尬杵在那里,面对云乔的逼问,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她张口欲狡辩,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说清楚,索性垂泪。 她泪眼婆娑看向了父母,无辜又可怜。 杜雪茹看着她这样,突然就有点烦,因为这次席澜找不到理由替自己辩解,杜雪茹觉得她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 以前席澜不这样的。席四爷目光一片冰凉,既心痛,又失望。 第424章 云乔还是好馋 夜里十一点,四房彻底安静下来。 两位女革命党从床底爬出来,心都有愧疚。 她们俩对云乔说:“我们黎明的时候就走,不能连累小姐您。” 云乔:“可是,姜少爷那里还没做好安排,你们能去哪儿?” “小姐这几日见过他吗?”一人问。 云乔摇摇头。 另一个人:“麻烦小姐,去姜少那边问问,能不能尽快让我们出去?我们出城都行。” 云乔问:“这几天不能出城?” “出城都要检查。”两人道,“我们几个人刚来,身份还没定下来,出去也可以的。” 云乔听了,点点头:“稍等,我去趟南苑,你们俩还躲在床底下,留意外面动静。” 这次,她特别小心。 姜燕瑾那边消息不够灵通,还不知道四房又闹腾了。 云乔突然来,姜燕瑾吓一跳。 她简单说了说情况,姜燕瑾也过意不去:“这次,真给姑姑添了很多麻烦。” “谁叫我是你姑姑。”云乔道,“她们俩不太好意思麻烦我,也可能担心我那房间不安全,你有没有地方安置她们?” “有!”姜燕瑾道,“城里已经排查过两轮的地方,我有个小寓所。不过,也不算保险,但没办法了。” 云乔:“你拿主意。” 这天凌晨三点多,两女革命党从四房的二楼溜了下去,悄无声息跟着姜燕瑾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一位还把自己的短匕首赠送给云乔。 短匕首非常锋利,用的是纯钢,还不容易断。 云乔道谢,收来了。 因为这件事,她又折腾了一夜没睡。 翌日早,整个四房的人都精神恹恹。昨晚闹那么一出,大家都有点失眠,心情也不算特别好。 尤其是席澜,她吃早饭的时候有气无力。曾经的九小姐最热络活泼,练达聪慧,突然之间就像被霜打的茄子,那些机灵劲都不见了。 一个人落魄,立马就露出一败涂地的败相,显得她很无能。 杜雪茹看她,有点怒其不争。她一直很喜欢席澜,因为席澜总在帮她。现在,席澜帮不了了,还总犯错,杜雪茹对她的心态都变了。 云乔对众人说:“我午不在家吃饭,要出去一趟。” 没人问她出去做什么,默认她要去医院拿药。 云乔只惦记着自己那糖渍樱桃。 她去了席兰廷那边。 席兰廷耳目最聪灵,问她昨晚闹腾什么,云乔一一告诉了他。 她还把那女人送的短匕首给席兰廷看。 席兰廷说:“不错,应该是手艺很好的师傅锻的。” 云乔:“七叔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我的好东西多得是,不用抢你的。这个你收好。” 云乔道是,跑去找那碗樱桃。 白糖融化了,裹着樱桃,云乔拿来尝了,刚刚好。 涩味都被甜味冲散了,剩余的酸味也不多,果肉也入糖,甜滋滋的,有点像仲夏的樱桃了。 只是,吃来不怎么新鲜了。 新鲜是种特殊的口感,难以描绘,脑子形容不出来,但舌头知道。 云乔:“夏天快点来!等到了夏天,就有很多好吃的水果了。”席兰廷仍是觉得她好馋,不免莞尔。馋馋的她,很是有趣,比从前可爱。 第425章 习惯就好了 云乔留了两套睡衣在席兰廷的院子。 要是哪天还睡这里,就直接换上睡衣;其他零散的小东西,午饭之后,云乔搬了回去。 她把眉笔分给了长宁、静心,又拿了两支放在自己的手袋里。 黄昏时分,云乔去了趟南苑。 姜家兄妹正在准备吃晚饭,两个人心情都不错。藏在他们院内那些人,昨晚也走得差不多了,难得轻松。 庭院开满了花,姹紫嫣红,其白茶开得最热烈,圣洁却妖冶,风情凛冽。 他们俩就在树下摆了个小饭桌,正一样样从食盒里拿出饭菜摆上。 “姑姑来了。”姜燕瑾去搬了椅子。 姜燕羽有点不自然:“云乔,你昨晚来的时候我都睡着了。对了,我有事跟你讲……” 姜燕瑾正好端了小锦杌出来。 云乔也在桌旁坐下,姜燕羽又去拿了碗筷,让云乔也吃点,他们肯定吃不完。 一边吃饭,姜燕羽一边告诉云乔,说盛家的人打听她。 “……医术那个大家都知道,没必要撒谎,但具体的我没说,这个你放心。”姜燕羽道,“况且,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云乔听了,沉默片刻:“将来,你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吗?当面和睦,背地里彼此留一手,就像你对他们,他们对你那样?” 姜燕羽沉默了下。 云乔很想说,有时候爱情只是一时的冲动,过段时间淡化了,就会觉得自己为了这点心动付出婚姻,很愚蠢。 但姜燕羽无疑做了自己的选择,云乔就没必要给人家添堵。 不能自由恋爱、结婚,没有这个男人,也有其他的。 盛昀是她喜欢的,这已经算难得了。 “我希望将来能搬出去,自己住小公馆。”姜燕羽道,“阿昀这个人不坏,他就是脑子简单,容易受家里人影响。 盛家讨厌你的是盛小姐,其他人跟你又没过节,为什么要讨厌你?无非是盛小姐的言语影响了他们。 等搬出去就好了,哪怕他不喜欢你,也不会讨厌你的。” 姜燕羽已经忘记了,盛昀因为开车想要撞死云乔,被席兰廷打断过腿。 那条腿,饶是如今走路无碍,到了阴雨天就要疼痛,他很难不恨云乔和席兰廷。 姜燕羽既想要朋友,也想要爱情,同时她自己隐约知道盛昀对她没那么深的感情,所以她是两边都想用力抓住。 有点辛苦,也有点可怜。 “希望生活如你所愿。”云乔道,“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可以常见面,只是我不会去你婆家。” 顿了顿,她又问姜燕瑾,“这件事,已经订好了吗?” 姜燕瑾看了眼妹妹,有点无奈:“五月初十订婚。订婚后,盛昀要和阿羽去京城住一段时间,我父亲想要看看盛昀的脾气秉性,年底结婚。” 姜燕羽小名叫铃铛,不过姜燕瑾从来不这么叫她。 “快了。”云乔说,“到时候你的订婚宴我不去了。” 姜燕羽很理解,只是忍不住很失望。 她在北平有很多朋友,但在燕城却只有云乔。 一时间,她有点失落。 不过,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里, 爱情大于一切,她也不会为了云乔而放弃订婚。 “我会觉得很遗憾。”她道。 云乔:“人生遗憾不止这一件,习惯就好。” 姜燕羽:“……”云乔太会安慰人了,姜燕羽白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出声。 第426章 发绣 夜风温柔,带着初春丝丝缕缕的微暖,拂面而过。 云乔与姜氏兄妹吃饭,话题不深。 人事变化在转瞬,前途未定,敌友不明,云乔和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永远停留在往昔。 她接受任何的改变,或好,或坏。 至少今日,他们对彼此还算忠诚。 云乔身要回,姜燕瑾道:“我送送你。” 云乔:“这么几步路,送来送去有什么意思?叫佣人瞧见了,少不得搬弄口舌是非。大家族的佣人们真可怕,比情报部门还精明。” 姜燕瑾和姜燕羽都笑了。 送云乔到大门口,姜燕羽就说他们姜氏也如此,好些时候消息往往先从佣人口传出。当然,真需要保密的时候,遣散在跟前服侍的人,也可以做到万无一失。 云乔慢慢消失在小径尽头,与夜幕融为一体。 姜燕羽却发呆,眼满是失落。 姜燕瑾回头问她:“怎么?” “我有点难过,好像失去了云乔这个朋友。”姜燕羽道,“盛家的人总在想方设法打听她,他们恨她。” 姜燕瑾拧眉:“这恨得莫名其妙。” “因为云乔盖过了盛昭风头,七爷又打断过盛昀的腿。”姜燕羽道。 姜燕瑾愣了愣:“你什么都清楚。” “是呀,所以才难过,感觉无法调和。我既没办法让云乔变得不那么美,也不能让时光倒流,七爷赔一条没有受过伤的腿给盛昀。”姜燕羽说。 姜燕瑾:“盛家并非良缘。” 姜燕羽:“盛家对云乔,绝非良善,对我又没什么。” “你真看上了盛昀。”姜燕瑾不是反问,语气笃定得有点发沉,“你现在脑子不清楚了。” “我这又不是私定终身,跟我脑子是否清楚有什么关系?”姜燕羽不悦,“哥,你别说这些丧气话了。” 兄妹俩话题因此打住。 云乔往回走,路过席兰廷院子时,没有打扰,而是一个人在小竹林坐了片刻。 接下来几日,燕城变了天,那点温暖都消失不见了,又淅淅沥沥下了寒雨。 室内更冷,云乔那件葱绿色小袄再次派上了用场。 她让长宁帮她买了针,她打算做刺绣。 上次答应了程立,要做一副发绣送给他,作为他的生日礼。 云乔当时答应了的。 答应的时候,云乔心并无所属,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擅长发绣的盛娘子,她一生未嫁。 一旦心有了人,青丝再赠他人,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不太恰当。 买卖倒是可以。 云乔既然答应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反悔。 一个人的头发,色泽也不是统一的,需要提前依照要绣作品的样子进行分类。 云乔头发又长又密,到了夏天特别热,故而她让长宁帮她从后颈上方剪下来一缕,再慢慢分拣。 “小姐,我记得盛娘子说,发绣原本是信女绣给菩萨的。老夫人信佛,肯定很喜欢发绣,您要是想做七太太,可以用一副发绣讨好老夫人。”长宁说。 云乔顿了顿。 她一边伏案理头发,一边道:“这个时候,你倒是有点脑子。” “真的嘛。”长宁没有停嘴的打算,“盛娘子眼睛不好,这几年已经完全看不清了,好些时候没有绣品问。 老夫人肯定想要发绣,而您是盛娘子真传的,完全可以讨巧。” “天下发绣流派分十几种,你当只盛娘子会?不过是她名声比较显赫。”云乔道,“再说了,老夫人一生富贵,什么时候想要发绣都可以,她会没有?估计堆成山了。”长宁:“……” 第427章 新的约会 云乔一番话,把长宁说得哑巴了。 发绣从唐代发明,流传至今,已经上千年了。千年光阴,发展壮大、存留到现在的,也有十几个流派。 长宁就说席家老夫人有福气:“小姐,最近几十年改朝换代的,很多人落落,咱们家老夫人从娘家到婆家,全是富贵不断,她真是天生好命。” 云乔听了,沉思片刻,点点头,她承认席老夫人命是真好。 哪怕京城里显赫一时的王爷,现在也要去蒙古做地头蛇,或者躲在天津日本人的租界里做寓公。 老夫人娘家、婆家,却鼎盛繁华,永远和时代相嵌,赶上机遇。 “我要是这么好命就好了。”长宁感叹,“小姐,你和钱叔要一直这么发达!” 云乔:“……” 接下来一个星期,云乔既没有出门,也没有看书,专心致志绣这幅发绣。 闻路瑶打了两次电话给她,邀请她出去玩,她拒绝了;姜燕羽登门了一次,要和她去看电影,她也没时间。 席兰廷那边,则是也出门了,因为佣人们说七爷又病了,不吃饭,大厨房不用供应其他的。 云乔做刺绣时,也会想上次祝禹诚告诉她的消息。 广州一行,同行了几段路,云乔很明显感觉祝禹诚对她真诚了不少,没从前那种戒备与虚伪。 他一真诚,就显得可爱,优点也突显出来,比如说他们青帮消息灵通,大公子仍是能尽知天下事。 他上次告诉了云乔一个好消息,是关于程立的。 程立四月生日,可能等他过生日的时候,他人就到了燕城。 她心里想着程立、祝禹诚,女佣再次喊她听电话,这次是一位“祝先生”打的。 云乔狐疑去接,还真是祝禹诚。 “三月初六来我家吃酒。”祝禹诚道,“我二弟要结婚了。” 云乔:“谁?” “志诚。”他道。 他不说,云乔都快忘了祝家还有个不成器的二少。祝志诚一看到云乔,就像狗瞧见了肉包子,没徐寅杰那么恶心,也是挺讨厌的。 不成想,他要结婚了。 “哦,好。”云乔道,“你不用发请柬,我不方便收。” 请柬大大咧咧送上门,四房的人看到了,少不得疑问。 祝禹诚道好。 然后他又说,“你有空喝茶吗?我请你,顺便亲自送请柬给你。” 云乔的发绣还有一点收尾,出去逛逛也行,况且请柬得收,人家还等着她送礼。 “行。不过不喝茶了,去喝咖啡吧。”云乔道。 祝禹诚道好。 他又说:“我去接你?” 云乔想了想,答应了。 她上楼更衣梳头,略微画了个淡妆,把发绣最后一点做完了,已经一个小时后。 她刚到席氏大门口,祝禹诚已经等候了。 两人去了咖啡厅。 “跟我说说,你未来弟媳妇是什么人啊?”云乔笑道,“我好像没听到风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点小事也不好打扰你。”祝禹诚道,“是卫生局孙局长的小女儿,志诚自己也同意了。” 云乔笑问:“好奇怪。”“哪里好奇怪?联姻不是很常见的吗?”祝禹诚推了推眼镜。 第428章 我配不上七爷? 联姻自然很常见,云乔奇怪的点不在这里。 “你是大哥呀,怎么你还没结婚,你弟弟就要先结婚了?”云乔问。 祝禹诚端咖啡,修长手指在骨瓷描金杯沿轻轻滑过,笑容倜傥:“一个人有价值,才有选择的权力。” 他在外被人称为“青帮大公子”,而不是祝家大公子,虽然还没有到“爷”这个地步,已然说明了他的地位。 他是他父亲的臂膀,掌控了一定的势力。他是后盾、是帮手,不是可以操控的人偶。所以,他的婚姻自己说了算。 “大哥厉害。”云乔道。 祝禹诚:“不敢当。要说厉害,我还是佩服程二哥,他才是真厉害。” 程立的人脉、钱财、本事,祝禹诚心服口服。 云乔立马问:“你不佩服席七爷吗?” 祝禹诚失笑。 “怎么?” “席七爷那个人,我看不透。”祝禹诚道,“所以不敢说佩服不佩服,摸不透他虚实与真假。云乔,你还记得不记得那次野兽暴动?” 他们祭拜完外婆,回燕城路上,遇到了土匪,结果深山老林的野兽出动,把土匪们都解决了,却没有攻击他们的火车。 而野兽哪里来的,祝禹诚一直没想通。 席七爷的怪异之处,这只是冰山一角。邮轮上他的救命之恩,祝禹诚没忘,可他随便扭断刺客脖子,一点也不像他了。 这样的人,就像高山上的云雾,无法拨开瞧见端倪。 “七爷其实……” 说到这里,云乔说不下去了,因为实在不知如何替席兰廷辩解。 席兰廷的怪异,可远远不止这些。 他像是个能通天彻地的神,而被禁锢在人类的躯壳里。他的能力,只是显露了九牛一毛,已经把祝禹诚吓得不轻了。 云乔何尝不受惊? 只是她像被迷了魂,她并不去细想他的种种不同寻常,光看着他那张俊美的面孔,以及他的好。 “不要说七爷了。”云乔自己打了岔,“说说程二哥,他快要来燕城了,我真期待。” “你可以早日和二哥订婚。”祝禹诚道。 云乔愕然:“我没想过和二哥订婚。” 祝禹诚:“……” 云乔吃了一惊之余,又问祝禹诚,“你为何觉得我会和二哥订婚?” 祝禹诚不好回答。 老实说,程立喜欢云乔,有眼睛的人就看得出,连徐寅杰都知道;而程立最大的对手,不是徐寅杰,而是席兰廷。 广州一行,祝禹诚发现席兰廷并未阻止云乔和程立靠近。 席兰廷不好相处,不过对程立诸多容忍,而且也会允许程立对云乔好。他还记得看电影那次,程立给云乔披衣,席七爷毫无表示。 祝禹诚不知该怎么说。 青帮大公子有自己的敏锐,他感觉席兰廷对云乔……好是很好,却没想过独占她、和她结婚。 也许是因为身体不好,怕自己年寿不长,不想耽误云乔? “你和二哥很般配。”祝禹诚笑道。 云乔立马问:“那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七爷?” 祝禹诚大笑:“一句话说错了就要挑刺,云姑姑真了不得,架子好大。” 云乔:“……” 她有点急了。 她难道真配不上七爷吗? 旁观者清,他们也这么觉得吗? 而七爷对她,有没有男女之情? 云乔没有得到任何的证据,能证明七爷爱她。七爷对她的那些好,都不足以支撑论点。 她很颓丧。 而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云乔正气急败坏的时候,她看到了盛家的人。 又是盛家的人! 好久不出来,一出门就遇到最不想见到的一群人。她最近一定是走霉运,成天出门撞见鬼。 第429章 掮客们 云乔这次遇到了盛家两位少爷——老大和老三。 他们俩可能是与人约好了,要聊点事情,还是一身军服没脱,估计是直接从营地过来的。 盛家男人个个都高,外表英俊,一身军服装得端正,格外引人注目。 云乔本来没瞧见,不过身后有两女郎高声谈话,一直说那边两男的好看,不知他们会不会同意请她们俩去看场电影。 她好奇看了眼。 正好盛家老大盛晖在看云乔,两人对视了,彼此都沉了脸。 祝禹诚瞥了眼,笑道:“你跟他也结仇了?” “没有,盛家的人受了盛昭蛊惑,都好像跟我有仇。我跟他们没仇。”云乔道。 祝禹诚不再说什么。 云乔拿到了祝家请柬,打算回家,出门时候却遇到了熟人。 熟人也瞧见了她,不过没打招呼。 云乔先回去了。 晚上,静心特意上楼,低声对云乔说:“四爷说今日在咖啡馆遇到了您,当时没敢和您打招呼。” 云乔点点头:“我明白。” 她今日在咖啡馆外面遇到了何义生,他是雁门的四爷,对外有个隐藏身份,就是杀手的掮客。 大家只当他牵线搭桥,不知他本身就是雁门的人。 他平日里自然不会和雁门的杀手们联系,看到云乔也不好公开打招呼。 他行四,静心和长宁都是晚辈,尊重他,就叫他四爷。 “……四爷说,今天有位姓王的先生,要他暗杀一人。但那位王先生,很明显也是个掮客,背后主子没露面。”静心又道。 云乔:“暗杀谁?” “就是您。”静心叹了口气。 云乔冷笑了下。她刚刚洗了澡,头发半干,灯光映照之下,有淡淡流光,宛如一道剑气,直逼她眉眼。 这个瞬间,她杀心藏匿不住,眼神无比锋利。 “盛家的人。要不然,不会那么凑巧,盛家那两男人正好出现在那里。”云乔道。 静心:“我让钱叔帮忙,查一查这个姓王的。不过,我感觉可能没铁证。盛家忌惮七爷和督军府,肯定会把事情做得很隐秘。 正是因为隐秘,盛家两位少爷在场,估计是有恃无恐,又想看看四爷的真面目。” 只是没想到,云乔和祝禹诚也约在那里。 想要做得隐秘也很容易:找个可靠的人,偷偷传信给姓王的掮客,给一大笔钱;传信的人自己不露面,他背后主子也不露面,用邮局的信件交往。 真查到了送信给钱的,那送信的可以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哪怕他跟盛家有关系,肯定有把柄或者家人在盛家手里,绝不会背叛,会自己扛下所有事。 盛老二冒冒失失撞云乔,给了盛家兄弟教训,做事一定要摘干净。 只要他们摘得干净,又有督军在间主持公道,席老七和云乔能把他们怎样? 到时候云乔死了,又有几个人真记得她?男人总是善忘的,社会又不苛责他们贞烈。 “我真有点生气。”云乔往后一靠,半湿青丝垂落椅背,“盛家的人太护短了,他们简直霸道!” 静心有同感。 她点点头,也很生气:“小姐,给他们一点教训。” “告诉四叔,不接这单买卖,顺便给盛家一个警告!”云乔道,“再敢轻举妄动,别怪我不客气。”静心道是,转身走了出去。 第430章 云乔必死 “为什么?” 盛家大少盛晖接到消息时,很是惊讶。 他约三弟出去喝咖啡,三弟并不知晓他目的。 他悄悄找人行事,想要替妹妹解决后顾之忧。妹妹因为云乔的事,消瘦了一大圈不说,还被逼得很狼狈。 听闻席澜现在失宠,盛昭担心极了,跟大哥吐槽,把过错都推给了云乔。 是云乔害的席澜,是云乔用计,是云乔收买报纸。 “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一个人,云乔实在太毒辣了,我真怕她突然对付我。”盛昭如此对大哥说。 盛晖听了,也是蹙眉。 云乔实在令人心烦。 她像是一条藏在自家妹子屋顶的蛇,盘旋着,恐怖笼罩着盛昭,而且随时随地可以扑下来咬盛昭一口。 避无可避,干脆趁这条毒蛇还没伤人的时候,先除掉它! 盛晖要替妹妹排忧解难,要为妹妹打蛇。 更深层的原因,是云乔在挑战盛家的权威。 盛家小姐千骄万宠,没人敢和盛昭作对。云乔公然辱骂、警告盛昭,甚至认定是盛昭撺掇席澜和席洁,她践踏了盛家的尊严。 男人受不了自家权威被侵犯。 还有一点,也是盛老大的隐忧:云乔认定是盛昭指使席澜和席洁,如果她真的跑去督军面前胡说八道,那么…… 督军会不会相信? 云乔最终的目的,是不是离间盛家和督军府? 这个人必须除掉! 盛老大没敢声张,也没找盟友,就是想神不知鬼不觉,他不要“杀敌”的军功,只想要清除潜在的危害。 这么神秘,哪怕事情败露了,也找不到他头上,连累不到盛家。 不成想,雁门却不接这单子。“……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盛老大问,“雁门为何不接生意?咱们可是给了三十万大洋,哪怕姓王的、姓何从盘剥,到雁门手里也能剩下十万大洋。这买卖,为何不接 ?” 现在这道,人命不值钱,三十万大洋的事,足以让雁门最顶级杀手出马了。 居然被退单! 盛老大也不是自己接触姓王的掮客,而是让他的心腹副官去见的,而姓王的也很谨慎,和姓何的见面选在公开咖啡馆,表面上谈火柴厂的生意。 “这个,姓王的还没回复,只是支票还了回来。”心腹副官道,“少爷,我再去打听打听?” “去吧。”盛晖道。 待副官出去了,盛晖还在那儿思考雁门为什么拒绝他? 钱少了?不应该,盛晖打听过,雁门的生意上千大洋都会接,上万的都是大买卖。 那就是云乔难缠,雁门害怕她?这更不可能!她只是一介孤女,雁门连督军都敢刺杀,只要有人出得价。 想着想着,盛晖突然脑子里嗡了下。 副官去打听原因,看了看手表,已经走了快半个钟头。 这可是他最亲近的副官,对方找姓王的掮客,用的是寄信方式、化名,自己不露面。现在他去打听,会怎么打听? 这不是不打自招? 盛晖脑子里嗡了下,赶紧要追出去,然而他不知道副官去哪里找姓王的,根本无从追。 他心隐隐不安。这天直到深夜,他的副官都没回来,盛晖一个人独坐,预感不太好。 第431章 妹妹受了委屈 春困秋乏,春天的觉特别甜美。 云乔懒懒睡到了日上三竿,姣慵转醒时,暖暖金阳已经从窗帘缝隙里撒入,室内平添三分暖意。 长宁来敲门。 “太太问您怎么还不下去,要吃早饭了。”长宁道。 云乔很少赖床,每天早饭时候必到。日久成习惯,不见了她,杜雪茹还有点不适应了,特意让长宁上来问问。 云乔:“不用等我,就说我还没醒,昨晚睡太迟了。” 长宁道是。 片刻之后,静心又上来,这时云乔更衣洗漱了,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钱叔让您去一趟,昨晚证据抓到了。”静心道。 云乔放下了梳子:“是哪一位?” “盛家的老大盛晖。”静心道。 “我猜也是他。盛家男人没几个聪明的,个个都鲁莽。就盛老三城府深些,不应该是他,就只剩下老大了。”云乔道。 盛家的男人个个生得高大威武,五官英俊,然而人不可能占尽了天下所有好处,盛家男人漂亮是漂亮,聪明却有限。 盛昀做得出当街想要撞死云乔的举动,就可见一斑。 而盛老大和老三,老三给云乔留下的印象比较深。那人有双深邃眼,看人时候目光幽静,带着几分深沉。 盛老大则空有皮囊。 云乔还记得她第一次遇到盛家老大时,他因为席兰廷羞辱了盛昭,直接拿枪对准了席兰廷。 他还真敢! 云乔早饭也没吃,到了钱家,让钱婶拿了个面包给她啃,啃完去了钱叔书房。 “人在我手里,他在我们仓库外面鬼鬼祟祟的,就抓了他,没说其他原因。盛家估计不知道,要不然就会上门要人了。”钱昌平道。 云乔:“钱叔打算怎么办?” “我想问问你的意思。”钱昌平说,“你若是不想出面,我亲自去趟盛家,跟盛亚泽谈谈。你若是有兴趣,可以一去。” 云乔点点头:“我要去的,去看看盛家人的嘴脸。一直不露面,他们当我好欺负。” 钱昌平让司机备车。 时间刚到早上九点,钱昌平就带着随从十二人,开了三辆汽车,前呼后拥到了盛家。 盛家刚吃完早饭,盛老大和父亲在书房说话。 盛晖知道自己闯祸了。心腹副官一夜未归,肯定被抓,把柄落在旁人手里,估计不好收场。 这个时候他也害怕,主动向父亲承认了错误。 盛师长一听,气得半晌没言语。 “你们好好的,跟云乔一个女的这么较劲,心思都走偏了。”盛师长骂儿子。 盛老大低垂了头。 盛师长又道:“都怪阿昭,这些祸事全是她引的。你们都惯着她,她把你们都带坏了,不成体统。” 盛老大立马说:“爸,不能怪妹妹,妹妹受了委屈!” “她受了什么委屈?她不如人家云乔漂亮,就撺掇她哥哥去杀人,她哪里委屈?”盛师长更是怒不可遏。 盛晖低垂了头。 他心不以为意。 云乔不过是受了席督军的喜爱,又跟席七爷不清不楚。可说到底,不过是一女子,没有背景,杀了她又值什么? 她挡了盛昭的路,她就是该死。 上美人那么多,盛昭独独恨云乔。既如此,让云乔死就是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不成?盛昭的憎恨,就是云乔必死的原因。 这话太过于混账,盛晖这个节骨眼不敢说。 盛亚泽打算去跟席督军说一声。 只要席督军不误会,其他就没关系。不成想,佣人却说青帮的副龙头钱昌平到了。钱昌平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盛亚泽虽然不怕他,却也忌惮他,绝不愿意得罪青帮大佬,当即客客气气迎了出去。 第432章 自爆身份 云乔登堂入室时,盛家众人都在家。 盛昭和盛夫人看到她,非常吃惊,对她的到来意外极了。 盛昀和盛老三目露警惕,他们俩知道云乔肯定来者不善;盛亚泽和长子慢一步下楼,瞧见了云乔,盛晖背后一紧,预感不妙。 “她居然……跟钱昌平也有关系?”盛晖心隐约不安。 漂亮女人的裙下之臣太多了,令人目不暇接,还是应该远离她。 盛师长也有疑惑,但他一股脑儿压下,堆满面笑容:“钱龙头,您大驾光临,稀客啊!” 说罢,他要上前与钱昌平握手。 钱昌平不着痕迹后退一步,笑道:“盛师长,今天我只是作陪的,真正想要拜访您的,是我家大小姐。” “我家大小姐”几个字,说得盛家客厅鸦雀无声。 钱昌平是个背景神秘的人,当年京里的端王爷都替他撑腰。他能掌控雁门,是因为端王爷把这支力量转送给他。 雁门原本就是粘杆处的分身,是属于前朝的特务机构。 钱昌平到底是谁,众说纷纭。 江湖上有个特别神秘的女人,人称萧婆婆,传言她可以死回生,是个现存的巫医。有人说,钱昌平就是萧婆婆的养子。 然而这个也没得到证实,非萧婆婆门徒,很难说清楚内幕。 且不论背景,单说钱昌平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然是一方大佬,连席督军都要敬重他三分。 他亲自登门,口称“大小姐”的人,自然不一般。 众人都看向了云乔。 盛昭总以为,云乔不过是仗着自己漂亮,迷惑了席兰廷,可现在…… 盛昀等人一睁大了眼睛,一错不错看着云乔。 盛师长的目光也顺势转到了云乔身上,非常吃惊:“这位是……” 云乔今日穿了件浅灰色绣梅桩旗袍,深沉而稳重,整个人像是年长了几岁。 她站定,目光闲闲一扫,在盛家每个人脸上掠过,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威严:“盛师长,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云乔,我外婆是萧婆婆,雁门乃是外婆私产。” 盛亚泽:“……” 盛家众人:“……” 她是萧婆婆的外孙女,她手里有雁门这支可怕的杀手组织。 光这两样,就叫人闻风丧胆。 怪不得席督军也要替她说话,为她歌功颂德。 盛昭身子晃了晃。 盛晖脸色如死灰,身子僵硬站立着,脸上挤不出半点笑模样。 而盛昀不知萧婆婆,却知晓雁门,顿时吓得后退一步。 青帮流氓可怕,雁门的杀手更可怕。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云乔再次把盛家众人表情尽收眼底,淡淡开口:“我这次登门,是给盛家最后一个警告:若再无缘无故针对我,我便有仇报仇了。” 盛亚泽脸色也有点白:“云小姐……” “你可以叫我云姑姑。”云乔道。 她大言不惭,往那里一戳,就让人喊她叫“姑姑”。 盛亚泽自然不会叫,只是很艰难开口:“这次是误会……” “没什么误会,令郎看不惯我,也不是一两日。盛昀开车想要撞死我,盛晖买雁门杀手要杀死我,这些都不是误会。”云乔道。盛昀气性大,立马反驳:“你不是没事?” 第433章 我要勾引到七叔 “我没事,只因我有本事。盛二少,你有没有本事?若是有,咱们就较量较量。”云乔瞥了眼他。 盛昀:“……” 云乔把后面的话补完:“我话先放这里,咱们先礼后兵。盛师长,我给你面子了,若你不管束好儿子,等着替他们收尸吧!” 盛亚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生气,同时又非常担忧。 云乔说完了,也不和盛家众人废话,转身就走。 钱昌平跟了出来。 盛亚泽挽留:“钱龙头,难得登门,吃了饭再走。” “大小姐要走,我哪里敢留?”钱昌平笑了笑,“盛师长,留步。” 说罢,他和他的随从们又浩浩荡荡离开了盛家。 云乔问钱昌平,“我发挥得如何,有没有镇住他们?” “很不错,他们都不敢说话。”钱昌平道。 钱昌平也觉得云乔应该公开身份,尤其应该让盛家的人知道她,从而忌惮她,不敢给她找茬。 锦衣夜行也要有个度,一味装柔弱,旁人还当你善良可欺。就像盛家少爷们,一个个和云乔作对,说什么云乔挡了他们妹妹的路、怕云乔挑拨盛家和督军府,说到底还不是欺软怕硬——欺辱一个小女孩子,又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 该亮明身份,就应该亮明。 “盛昭跟席澜关系好,她会告诉席澜,估计也会告诉杜雪茹。钱叔,你说雪茹会相信吗?”云乔问。 钱昌平笑了笑。 若是晓沁,她估计会信的。晓沁在婆婆身边长大,有点见识,雪茹则完全没有。 让雪茹相信萧莺就是江湖上闻名已久的萧婆婆,那估计得太阳从西边升。 “她信不信无所谓。我现在在席家混熟了,况且我九月份就要去念书,到时候也不常在家。”云乔道。 钱昌平则说:“你可以搬出去,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云乔:“不……” “为何?” “我喜欢席七爷,我要勾引到他,成功了我才会走。”云乔道。 钱昌平:“……” 前面开车的司机是钱公馆老人了,平日里跟云乔也很熟,此刻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 云乔:“笑什么呢?男人有了喜欢的,就主动去追求,为何女人不可以?报纸上天天喊男女平等。” 钱昌平也忍俊不禁:“姑娘家还是应该矜持些。” “矜持,七爷就被其他人勾走了。”云乔道,“盛昭也喜欢他,要不然她和她哥哥们干嘛处处跟我作对? 席家权势过人、资产丰厚,做了七太太不仅仅身份地位显赫,将来还能分得庞大家产。无利不早,没这么多好处,盛家那些人能如此使劲? 就连盛亚泽也默认。他要是真不想女儿嫁给席兰廷,干嘛还不把盛昭嫁出去?盛昭今年都二十四了。” 钱昌平听了,点点头:“做了七太太,的确很有好处,可婆婆并不希望你过这样的日子,她想让你寻个疼爱你的夫君。” 云乔一时有点伤感。 “七叔很疼我。”云乔道,“我当然不是看重他这些。权势、钱财,我将来都会有,我可是巫医。 他跟了我,不会吃亏的,哪怕席家倒了他还有我,我可以让他一辈子过好日子。外婆能有的,我也会有。” 钱昌平再次笑来。 司机也忍不住。 “咱们大小姐霸气得很。”司机说,“老爷,女孩子就得这么有志气,您说是不是?” 钱昌平点头:“这倒也是,人活着,得有志气。”他们说着闲话,就到了钱公馆。 第434章 兴师问罪 盛家众人被云乔和钱昌平这么一番闹腾,炸开了锅。 他们一再想要害云乔,的确是没把云乔当回事,用钱昌平的话说,“欺软怕硬”。 现在才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得罪了厉害人物,一个个忧心忡忡。 “……怪不得督军府的人说,这女的救活了督军。军医们也说,当时督军枪是断气了的,被云乔救了回来。 她是个巫医,所以她有这样的本事。”盛亚泽恍然大悟,同时又非常懊丧,“你们惹谁不好,跑去惹她!” 盛昭一张脸,全变了颜色。 她从前以为,云乔不过是漂亮一点。一个乡下来的女孩子,再漂亮也是空有皮囊,新鲜劲过去了,席七爷还会在乎她吗? 现在才知道,云乔是雁门真正的主子,而且还是个巫医。 这样有本事又漂亮的女人,哪个男人不想要?盛昭拍马也赶不上云乔了,一时间很绝望。 “我听说,巫医会术,不仅仅治病,还会杀人。”盛夫人非常担心,“她都上门警告了,万一她背后下黑手,咱们怎么办?” 说得盛家所有人一齐变了脸。 盛亚泽努力安慰自己,也安慰家人:“没这么玄乎,不过是会治病,其他的跟普通人无异。” 盛家再次沉默。 哪怕云乔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她也的确和钱昌平关系匪浅,而且手里有个杀手组织,想要抗衡她很难。 “为今之计,咱们得赶紧去巴结青帮的祝龙头。”盛家老三说,“听闻祝龙头和钱昌平面和心不和,两个人早有分歧。 咱们拉拢祝龙头,毕竟咱们家很快要和姜氏联姻,祝龙头会考虑的。有了祝龙头做依靠,钱昌平和那女的不敢乱来。” 盛家几人听了,纷纷点头。 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他们家跟祝龙头关系一直不错,只是没有深交。想要深交,就需要拜码头,给祝龙头好处。 盛家不是督军府,没资格让祝龙头反过来敬重他们,所以他们要付出。 盛亚泽之前没这么做,是因为没必要。他依靠着席督军,和祝龙头井水不犯河水,完全没必要去巴结他。 现在却不同了。 盛亚泽:“我要给祝龙头打个电话。” 他身欲回书房,门房上的佣人再次来禀告,说祝龙头到了。 盛家众人再次一惊。 说曹操,曹操到,这快得有点令人吃惊。 祝龙头等身段,又发胖了,年纪大了之后骨骼萎缩,显得他矮胖矮胖的,像一樽弥勒佛。 他手腕上缠一串佛珠,笑来慈眉善目,像个富家翁,很难让人联想到流氓头子。 盛亚泽与他握手,他倒没像钱昌平那般拒绝,而是客客气气握了。 在盛家客厅坐下,祝龙头先是恭维盛夫人保养得当,年轻美貌;又夸盛家的少爷们个个芝兰玉树,有大将之风;最后夸盛家小姐花容月貌。 他和和气气的,像是来拉家常。 盛亚泽正有心结交他,盛家众人自然处处捧着这位龙头。 一片谈笑风生,祝龙头倏然变了脸。 他那张胖胖的脸上,有两条非常清晰的法令纹,不笑时候就带了几分阴刻,叫人不由敬。“大少跟云乔有仇?”祝龙头问盛晖。 第435章 席文澜不能接受 盛亚泽心里咯噔了下。 “云乔是我侄女,萧婆婆再三托付我照顾她。大少,给老朽个面子,放过云乔如何?”祝龙头说得虽然柔和,但表情冷漠。 盛晖心打鼓:“祝龙头,这些都是误会……” “不小心磕了碰了,那叫误会;买凶杀人,不叫误会。”祝龙头道,“大少,若是督军府的小姐不小心惹了你们家,你们也这样对她,那才叫本事。” 这话,像一根软鞭子,狠狠抽了盛家在座每个人一个耳光。 言下之意,柿子别只捡软的捏。 要是督军府某个小姐比盛昭美丽,挡了盛昭的路,盛家少爷们敢如此义愤填膺吗?说得好听是维护妹妹,究其本质不过是觉得云乔无依无靠,欺负一下怎么了。 祝龙头说罢,又哈哈笑来:“瞧瞧,我真是老了,动不动就爱啰里啰嗦。盛师长,可别怪我越俎代庖,给令郎说教了几句。” “龙头亲自教导他,这是他福气。”盛亚泽道。 寒暄了几句,盛家要留祝龙头吃午饭,祝龙头拒绝了。 他走后,盛家陷入彻底的沉默里。 盛亚泽一早上受了两顿奚落,内心憋屈得想要爆炸。回头看到了儿女,他实在无处发泄,狠狠抽了盛晖一个耳光。 “从小告诫你们,出门在外别惹事。一个个的,断了腿都不知收敛,简直愚蠢!我盛亚泽怎么生了这么一群蠢货?”他怒骂。 盛夫人不敢求情。 盛昭眼泪破碎。 盛亚泽原本也要骂她,见状略感心软。这个时候,盛家老太太那边听闻长房动静,派人请盛昭,把宝贝孙女护住带走了。 盛昭大哭了一回。 她果然打电话给席澜,把云乔身份的秘密告诉了她。 席澜一听,几乎叫来:“这不可能!云乔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在此刻席澜口,并非她不相信云乔的实力,而是她不能接受!她已经被云乔折磨得够惨了,唯有希望将来有一天能报复回来,她才会稍微舒服点。不成想,云乔居然如此厉害,像一座高山,让蚂蚁似的凡人无法攀比,席澜接受不 了。 “……我要去问问我妈!”席澜道。 她也把此事告诉了杜雪茹。 杜雪茹听了,和席澜的反应一模一样:“怎么可能?现在外面说闲话,这样夸张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可是,妈……” “我娘家的事,我最清楚不过了!肯定是你七叔帮云乔的忙,让青帮的人去吓唬盛家。”杜雪茹道。 在杜雪茹看来,这样的解释都比云乔和萧婆婆身份贵重来得合乎逻辑。 人最会欺骗自己。 不管是席澜还是杜雪茹,都无法接受云乔有个显赫身份的说法,一致认定是席兰廷从作梗。 尤其是杜雪茹。 若萧莺这么厉害,那她当年跑出来,岂不是成了笑话?要是留在萧莺身边,说不定她可以得到一方势力。 谁也没有后悔的能力,唯有否定真相的自我欺骗。 “妈,云乔的外婆去了,若是真的,现在势力都捏在谁手里?”席澜又问。 杜雪茹:“咱们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我去问问云乔!” 云乔的发绣已经做好了,她正在做最后的装点,杜雪茹来了。 她收了来。 杜雪茹一股脑儿把问题抛给云乔。 云乔沉默听着,只是反问她:“妈,您觉得呢?” 杜雪茹:“肯定是你七叔帮忙的,对不对?” “对,还是妈聪明。”云乔道。 杜雪茹:“……”她一时无法判断云乔说的是实话,还是在讽刺她。 第436章 撒娇的云乔 云乔很快做好了一副发绣,绣的是墨色海棠。 她做好了之后,寻了个相框装裱来,再用包装袋封好,等下次程立过生日时候送给他。 她又想了自己曾要求程立在广州替她置办宅子。若程立真对她有私情,那么她这种要求等于给了他希望。 “下次应该和他说清楚。”云乔想。 但程立真有那个意思吗? 云乔回想了下,没感受到。 话是祝禹诚说的,又不是程立,云乔冒冒失失去拒绝人家,恰当吗? 就在她包装礼品的时候,她胡思乱想了这么多;等包装好了,她的思路也结束了,放在一旁。 接下来几日,燕城阴雨连连。 春雨缠绵,淅淅沥沥从早下到晚,屋子里一不留神就发霉了。 云乔也感觉自己发霉了,她去席兰廷的院子,得知七叔还没回来。 她非常失望:“七叔到底何时回啊?” “这几天吧。”席双福告诉她。 和初次相见相比,席双福已经不那么拘谨了,毕竟大家混熟了。席双福也是个慢热的人。 “七爷这次出去,带了三个人走。”云乔又道。 席双福:“长安一直在外面,很多生意上的事,都是他与管事们联系,七爷照常是带了席尊和席荣。” 云乔没话找话,愣是和席双福聊了很久,消磨时间。外面湿漉漉的,出去逛街也麻烦,云乔实在太闲了。 席双福问她:“上次盛晖买凶那件事,要我告诉七爷吗?” 云乔:“不必说,已经解决了。盛家要是接受了这次警告还敢闹事,我就要杀人。” “上次若不是督军拦着,杀了盛昀,盛家就彻底老实了。”席双福道。 云乔诧异看了眼他。 他性格内敛羞赧,云乔总以为他是个沉稳迟缓的人。只是没想到,他也有如此暴力、急躁的一面。 “也没什么大事,打打杀杀的大可不必。”云乔说。 又过两日,席兰廷终于回到了席公馆。 他这次给云乔带了不少点心,还有藕粉。藕粉本地也有,冲泡了黏糊糊的,云乔不是很爱吃。 她有一搭没一搭吃着。 席兰廷坐在沙发里,慢慢抽烟:“我一不在,那些人就想闹事。” 她知他说盛晖。 “没闹成。”云乔道,然后她又和席兰廷说席双福的脾气。 席兰廷告诉她,席双福只是看上去沉稳,性格急得很。 “……你没事和祝禹诚去喝什么咖啡?”席兰廷突然又问。 云乔被他问得一愣:“你说哪次?” “怎么,你们喝了很多次咖啡?”席兰廷吐出一口轻雾,眼皮虚搭着,不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云乔还是认真解释:“没有,就那一次。好几天之前了,你突然说,我没想来。他弟弟要结婚,我让他不要把请柬送到四房……” 她絮絮叨叨,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说完了,席兰廷按灭香烟:“说得这么详细,你最近很无聊?” 云乔:“……” 她理了理头绪,觉得是他先问的,居然还倒打一耙。 她无语白了眼他。 她又故意问:“七叔肯定也收到了请柬,你去不去?” “不去。” “去嘛。”云乔道,“我一个人更无聊,我原本就挺无聊的。” 席兰廷轻轻叹了口气:“也行吧。” 非常无奈,非常不情愿,还是答应了。 云乔觉得他好,对她也很好,心不免得意,感觉自己胜利在望。 这天夜里,她还在想:“等我和七叔结婚了,要不要也搬出去住小公馆呢?”然后夜里再次做了个噩梦。 第437章 格调低了 早时,云乔一身汗。 昨日天气异常,傍晚时候雨停了,太阳在云层后面冒头,阴惨惨的日光加剧了地面温度,暖和了点,但闷。 空气很闷,云乔夜里盖的还是冬日厚被子,自然很热。 所以一夜乱梦。 梦里仍是血腥气很重,她只记得自己和席兰廷的脸,两个人似乎都在哭。她哭可以,七叔哭什么? 总之不是吉兆。 每次她好不容易涌希望,梦境立马就要把她打回原形。 这间到底有个什么缘故? “难道发个色心,就要遭受天打雷劈?”云乔忍不住有点担心。 她没忧伤出个所以然,闻路瑶登门了。 闻路瑶风风火火而来,进门之后又压低声音,像做贼似的问云乔:“听说,你是杀手组织的老大?” 云乔表情淡淡:“哪里听来的?” “暄妍告诉我的。”闻路瑶道,“她从盛家那里听说的。” 闻暄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她非常喜欢席尊,云乔一度以为她会是长宁情敌。 不过,尊哥那死直男,自己斩断了一切烂桃花,反而被长宁一支枪收买了,从此倒是有点开窍。 “她跟盛家关系很好?”云乔又问。 闻路瑶:“盛昭有个堂弟,是她同学,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跑。” 云乔了然。 闻路瑶凑得更近:“是不是真的?” “对啊。” 闻路瑶又怀疑来:“我觉得不太像。就你?说你是狐狸成了精更靠谱。” 云乔白了她一眼:“你怎这么会聊天呢?” “到底是不是嘛?”闻路瑶摇晃她胳膊,“你跟我说实话,这种传言到底怎么来的?我好奇死了。” “是真的。”云乔说。 “我不信!”闻路瑶见她口吻轻松得过分,顿时就笃定她在撒谎。 雁门啊,这么大的事,怎么说出来能不骄傲? 云乔:“……” 闻路瑶左摇右晃,云乔被她晃得脑壳疼,决定和她出去逛逛。 她们俩去骑马了。 一路上,闻路瑶还在问雁门的事,云乔说话她却又不相信,以至于云乔和她一路上闲扯,什么都胡说。 到了跑马场,她们挑选马儿的时候,身后突然有女子娇俏声音道:“那匹棕色的好看,快点快点,一会儿被其他人抢去了。” 说罢,就往这边挤。 而闻路瑶已经牵到了缰绳,她也相了这匹棕色马。 穿着红白镶嵌骑马装的女郎,急急忙忙挤过来,后知后觉发现闻路瑶手里拿着缰绳,当即道:“不好意思啊,这匹马是我先挑的。” 她嘴上说不好意思,实则非常好意思。 说着,她就要抢。 闻姨妈横行霸道惯了,第一次遇到敢当面截胡的,一竖眉:“你干嘛?哪里来的野蹄子,在我面前这样说话?我手里拿着缰绳,你说你先挑的,还真是睁眼说瞎话。” 女郎身边跟了不少朋友,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呼呼啦啦围过来一大群人。 “你怎么骂人?” “明明是曼瑜先挑的,你干嘛说话这么难听?” “你敢这么跟曼瑜说话?” 闻姨妈横扫众人一眼,冷冷笑着,眉梢吊得老高:“吵死了,一群乌鸦精,又丑又聒噪!全部死远点,否则我要打人了。” 云乔:“……” 这货上次说,幸好她不是儿子,只败家不闯祸。 她说得也不全对。败家和闯祸这两样,她并不输给儿子。 云乔做了噩梦,原本就很烦,现在听闻姨妈吵架,她更烦了。 “你口气这么大,知道不知道我是谁?”那个叫曼瑜的女郎气白了脸,厉声逼问闻路瑶。 云乔:“……” 纨绔子……女们,威胁旁人时台词就这么几句,一点花样也没有。云乔想自己也曾问别人“是不是瞎了狗眼不认识我”,一时间有点惭愧,感觉自己格调低了。 第438章 买了一匹马 闻路瑶实在跋扈。 而这些女郎们人多势众。 她们七嘴八舌,把那名叫曼瑜的女孩子身份说了出来。 女孩子姓孙,全名叫孙曼瑜,她父亲是卫生局长,在市政府地位不低,家也不错,否则她父亲也做不了这么个肥差上的高官。 而她即将要结婚,就是下个月初六,嫁给青帮祝家的二少。 这门婚姻让她身价倍增,不少人都捧着她。这次陪她出来玩的,是她的同学,她目前在读蕙兰学。 “卫生局”、“青帮”这两名号抬出来,哪一个都足以叫人吓一跳,多多少少退让几分。 不成想,闻路瑶始终脸色都不变一下,冷冷看着她们:“真了不得!信不信我叫你爹没得官做、叫你嫁不成?” 云乔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祝家未来的二少奶奶。 这么点小事,二少奶奶就非要争夺,可见也不是个通透人,和那个愚蠢的祝二少正好相配。 “你以为自己是谁!”女郎们发现闻路瑶没有被吓住,反而还敢大放厥词,倏然心里就没底了。 “我是谁?我是闻路瑶,席家老夫人是我堂姐,席督军是我外甥,你说我是谁?”闻路瑶轻蔑看着她们。 女郎们:“……” 孙曼瑜的手捏得发白,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她当然知道闻家。闻家那位小姑奶奶,都说她生得圆润可爱,但性格彪悍难缠,和眼前这位对得上。再看她身边女伴,美得像天仙,她们吵来吵去,天仙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非常淡定,一 看就是很有底气。 “明明是你先挑事。”孙曼瑜气焰上弱了很多。 然而她的同学哄:“怕她做什么?” “席督军也要讲律法。你自己仗势欺人,回家你先挨顿打,还想撤别人的职,做梦!” “大家都来看看,席家亲戚是怎样的嘴脸。” 一个个的,实在太厉害了。 闻路瑶那几句话,并没有镇住这些不怕死的年轻女孩子,她们反而要拿她的错。 云乔见闻路瑶脸色不好看,她打算用点暴力——既然不怕权势威胁,就看她们怕不怕挨打。 要是还不怕,云乔就把她们都揍一遍。 她待要出手,有人高声问:“你们吵什么?把跑马场的经理叫过来,分个高下。” 云乔和闻路瑶看到了外围站着的李泓。 孙曼瑜知道自己理亏,再闹腾下去,不仅仅得罪席家、闻家,还可能被跑马场赶出去。 她后退几步:“算了,我心情好,今天不跟你计较。” 闻路瑶冷冷道:“那你等着瞧,我收拾你的日子在后头,你可别忘了我!” 孙曼瑜心里是怕的,她惴惴不安,又不肯在她同学面前露怯,强撑着和闻路瑶叫板:“我等着!” 一场闹剧才算结束。 闻路瑶让跑马场的人把这匹马给她留着,她甚至要买回去。 对方不敢不卖,连声答应。 云乔:“没必要买吧?” “偏要买!我看上的,谁也不给碰!”闻路瑶道。 李泓在旁边很无语。 “也没必要如此霸道。”李泓说。 闻路瑶:“你管我……” 云乔急忙调和:“别别别,你们俩别吵了来,我听了一早上吵架,耳朵疼。” 李泓不再说什么。他告诉云乔:“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第439章 很嫌弃她 云乔和李泓坐在跑马场旁边的雅座上,前面摆放着桔子水。 闻路瑶自己去骑马了,她懒得听云乔和李泓说话。 桔子水酸甜可口,云乔喝了一杯感觉脑袋清爽了很多,又要一杯,正用吸管慢慢喝着。 李泓:“这玩意儿很好喝?” “酸酸甜甜的,还有桔子的清香,怎么不好喝?”云乔衔着吸管回答他。 李泓:“一般般,还不如光糖水好喝。” 李医生不爱酸味。 云乔又和他聊了聊他的好消息。 李泓的好消息是,新开的燕城大学西医科,李泓成功混到了讲师的位置,要给新生们上外科基础学。 “一般讲师也要选个学生做助教,每个月有几块钱补贴,你要不要做?”他问云乔。 云乔:“我对钱没兴趣,有别的好处吗?” “肯定有,实验的时候优先。”李泓道。 云乔:“好,那我先答应你。要是没好处,我半途退出。” 李泓:“无情!” 云乔又问他怎么来了跑马场。 李泓说医院来了一位新的医生,家里很有钱,平日里擅长交际,是他请客的。 他听到闻路瑶在这边吵架,才走过来看看。 “……她怎一天到晚跟炮仗似的?”李泓说闻路瑶,“不过她性格挺好的,不爱记仇。” 他之所以感叹,是上次闻路瑶替他和林榭拍照,当时林榭很委屈告状,说闻路瑶处处刁难她。 李泓很生气,说了闻路瑶几句。后来发现,闻路瑶拍的照片真不错,每一张都很出色,把他和林榭拍得很漂亮。 倒是林榭自己要摆的几个姿势,拍出来非常不理想,可见闻路瑶并非有意为难,她只是在指挥他们俩好好照。 为此,林榭说:“是我小心眼了。” 李泓当面安慰林榭,背后也觉得她有点小心眼——第一次发现她也有缺点。 事后,他打电话给闻路瑶道歉。 闻路瑶说没事,见了面也一样,并不怎么记恨他。 “炮仗就是这样,一点就炸,炸了就完,不留痕迹。”云乔说。 李泓点点头。 闻路瑶骑了一圈,回来时候满头薄汗,抢过李泓面前的桔子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这才喊了侍者重新点单。 “……别给我点,这家桔子水太酸,我喝不下去。”李泓说。 闻路瑶回味了下,觉得酸甜度适合,并没有特别酸,就说他:“你牙齿是不是坏了?” 李泓:“……” 她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 她又问云乔,“你们刚刚说什么好消息?” 得知李泓要去教书,闻路瑶嗤之以鼻:“你不努力在医院混个副院长,跑去教书,能有什么前途?” “老师是最伟大的职业。”李泓道。 闻路瑶:“一个月才几个钱?” 李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自己和闻小姐道不同不相为谋,实在没什么可谈的。 云乔在旁笑。 闻路瑶还拉她站队:“我说得没错吧?一个人打两份工,都不太赚钱,是不是傻?” “现在的华夏,西医人才紧缺。李医生不是去赚钱,他是去培养下一代接班人,让我们有自己的西医人才,这是功在千秋的伟业,不能用金钱衡量。”云乔说。 闻路瑶:“有其他人嘛。” “其他人也这么想,就没人干了。”云乔说。 闻路瑶听了,还是不太懂。 她也不想懂。 “随便吧。”闻路瑶道,“你们一天到晚,张口闭口什么民族伟业、大任,听得好烦。” 李泓听了她的话,深感闻小姐无药可救。他无奈摇摇头,觉得她实在庸俗愚昧又落伍。 第440章 云乔的志气 云乔和闻路瑶出门闲逛一圈,跟祝家未来二少奶奶打了个照面,又买了匹马,终于消停回城了。 回去时候,闻路瑶非要骑着,打算从近郊骑回家。 云乔和李泓一致表示,再摔断了脖子没人救她,她这才消停。 李泓跟新来的同事话不投机,借口自己碰到了老朋友,要送云乔和闻路瑶回去,就先告辞了。 同事们哄,又想要让李泓介绍介绍。 李泓道:“都是席家的女眷,恐怕不好介绍给你们认识。” 同事们顿时老实了,不敢造次。 回去路上,是李泓开车,原因是闻小姐买的那匹马也得回去,正好闻家的司机会骑马,他骑回城。 云乔打算开的,闻路瑶却说要自己开。为了活命,云乔死死按住她,驾驶座让给了李泓。 一路上闲聊,说自己女友林榭,李泓一脸幸福,又夸了林榭好。 闻路瑶听了,不以为意撇撇嘴。 云乔却心情低落。 她突然问李泓:“李医生,你觉得七爷喜欢我吗?” 闻路瑶诧异看了眼她。 李泓第一反应是发笑,旋即又忍住。然后,他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没见过七爷待谁好,只有你。”李泓很客观地说。 云乔却道:“你是恋爱的男人,你看七爷对我,是你对林小姐那种感情吗?” 闻路瑶在旁感叹:“云乔啊云乔,你真是很有志向,居然觊觎席老七的美色,真了不得。” 李泓失笑。 云乔重重在她手背拍了下:“别打岔。李医生,你说。” 李泓很为难。 老实说,李医生觉得七爷神秘莫测。七爷的喜怒一向难猜,只是他从来不为难身边的人罢了。 席七爷对云乔很好,这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是否钟情云乔,李泓却不知道。 还是那句话,席七爷很难猜。 这话也不对,他想让你感受到的时候,他的意图很容易揣摩;但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你就捉摸不透。 “应该……喜欢的。”李泓说,“七爷对你很好!” 反反复复就这么一个论据:七爷对云乔很好。 一个人干嘛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很好,肯定是喜欢她,或者对她有所图谋。 就像林榭,她对李泓特别好,李泓觉得她很爱自己;而七爷呢,七爷什么都有,他总不至于图谋云乔什么,肯定只是喜欢而已。 “你们俩,一个傻一个呆,这种问题还要问?”闻路瑶道,“席老七那人,平日里懒得饭都不乐意吃,他能花心思对一个人很好,绝对是喜欢啊,不喜欢费这劲干嘛?” 云乔听了,心的阴霾散了大半。 “那他为何不表白?”云乔又问。 她跟闻路瑶和李泓取经,这会儿她也没觉得哪有问题,丝毫没留意这两人一个没经验、一个性格呆。 “可能他快要死了。”闻路瑶道,“到时候,你给他守寡,你自己一辈子孤单,很可怜;你不守寡,外界会说三道四的,你名声不佳。何必呢?” 闻姨妈百无禁忌,她也不是头一回说席兰廷快要死了。 云乔不跟她一般见识,却被她说得心情低落。 李泓觉得闻小姐真是太会戳人心了,安慰云乔:“七爷不至于。他病恹恹的也不是一两日,至今还这样,我怀疑他能再活二三十年,到时候咱们都老了。”云乔:“……” 第441章 受不了再说 云乔心生出几分希望。 这日她回家,特意去了趟席兰廷的院子,把今日种种热闹都告诉他。 “闻姨妈真蛮横,跟祝家未来的二少奶奶了龃龉。”云乔说。 席兰廷:“闻家倒不至于怕事,得罪就得罪了。你也一样,在外不必怕任何人。” “我没她那么横。”云乔说。 席兰廷:“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云乔:“……” 她有点委屈了,在七叔心里她跟闻路瑶一样飞扬跋扈吗?可云乔觉得自己很低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喜欢骑马的话,我叫席尊出去替你买一匹。”席兰廷又道。 云乔:“我不喜欢,若不是闻姨奶奶拉我去,我也懒得去。” 与此同时,姜燕羽也在跟她哥哥低语。 盛昀打电话给她,邀请她吃晚饭。 晚饭时候,他们聊了云乔,姜燕羽脸上立马露出几分警惕与哀伤:“你……你好像很在乎云乔……” 盛昀:“……” 什么鬼? 这女的一点脑子都没有吗? 盛昀哪怕去喜欢一只鬼,也不可能喜欢云乔,姜燕羽居然吃这种醋。 他只得赶紧安慰她。 “我就是好奇,她真是雁门的人啊?”盛昀问,“她和你们家走得很近。” “我们都客居席家,自然很亲近。”姜燕羽说,“对了,她还让我和我哥哥叫她姑姑。” 盛昀整个人一怔,怀疑姜燕羽知晓内幕:“为什么?” “有次我受伤了,她治好了我。”姜燕羽说,“其实是医院治好的,但她非要说自己治好的,没办法嘛。” 盛昀:“你哪里受伤?” “肚子上,不小心划到了,一个小口子。”姜燕羽说。 她和盛昀聊了半晌,然后向盛昀吐槽云乔跟自家哥哥关系很好,又说云乔脾气霸道,总是要让人捧着她,跟她逛街很累种种。 盛昀听了,没什么表示。 姜燕羽回到了席公馆,把这些话都告诉了她哥哥。 她非常失落:“我左右为难,既不能背叛云乔,又要撒谎骗盛昀。将来他知道了,肯定要怪我。” 姜燕瑾:“盛昀这个人,并非良人,他很愚蠢。” “我知道他有很多缺点,可我也不是很喜欢聪明人。”姜燕羽说。 她偏好强壮类型的男子,愚蠢点也可以接受,就像徐寅杰、盛昀这一类的,都是她所钟爱的。 这可能是受了她父亲的影响。 她父亲狡猾多段、修长斯,让姜燕羽对这一类的男人深恶痛绝,觉得他们都像自己父亲那样,老谋深算,没有真心。 反而是头脑简单一点的,更可靠。 “现在的确有点为难,主要是他们总想和云乔作对,都是盛昭的错。”姜燕羽说,“将来盛昭出嫁了,这些事都消失了,我也就不用撒谎了。” 姜燕瑾:“也许那时候,你就不喜欢盛昀了。没脑子的人,喜欢他外表只是一时的,日久天长,越看越讨厌。” 姜燕羽笑出声。 姜燕瑾:“我还是不想你嫁给他。”“将来受不了,可以离婚。”姜燕羽道,“说真的,盛家的人好像挺势利眼,等爸爸哪一日真的下野了,他们说不定会赶我出门。到时候,哥哥你养我。” 第442章 面和心不和 “你可以要一笔赡养费。”姜燕瑾道。 “那哥哥你早点存这一笔钱。一旦咱们家失势,盛家肯定不会给。”姜燕羽说。 姜燕瑾:“你心里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还是很想结婚,意味着她真的很动心,对盛昀也是诸多容忍,什么都可以接受。 这种时候,九头牛也拉不回她。 提到了父亲下野,兄妹俩又聊了片刻。 姜燕瑾打开今日收到的请柬和信,发现祝家也给他下了请柬,邀请他参加祝家二少的婚礼。 姜燕羽在旁看着:“祝志诚是不是老二?他要结婚了啊?” “对。” “我还见过祝大少,他好像还没有少奶奶。怎么是二少先结婚?”姜燕羽又问。 姜燕瑾:“我是你哥哥,你也要比我先结婚了。” 姜燕羽:“……” 请柬是两份,邀请姜少爷和小姐出席。这个时候,电话响。 姜燕羽一边拿着请柬,一边去接。 “铃铛,是我呀。”娇俏女声从话筒里传来。 是盛昭。 姜燕羽声音里立马带上了一点笑意:“盛小姐。” 对方笑道:“怎么还叫我盛小姐?不是说了叫我阿昭吗?” “阿昭,你有什么事吗?”姜燕羽问,“是不是阿昀他没回家?” “不是的,二哥已经回来了。我是想问问,祝家的婚宴你可会去?要是去的话,咱们一块儿去买新衫。”她道。 姜燕羽:“我会去的,不过我已经有了新衫,不需要再添置了。” “那到时候咱们一?” “我得跟我哥哥一,他没有女伴呢。”姜燕羽笑道,“很抱歉啊盛小姐。” 说着,又变成了盛小姐,盛昭感觉到了姜燕羽对她的抵触。 她的抵触非常明显,盛昭觉得姜燕羽没什么脑子。 她挂了电话,对父母说了自己的判断:“姜燕羽应该不会对二哥撒谎,她不像是那种聪明人。 她说云乔会治病,这个是真的,督军不就是云乔治好的吗?青帮那边,暂时还不知她关系到底多深。” 盛亚泽:“还是要对此女警惕,别再招惹她。” “只怕她不肯放过咱们。”盛昭叹了口气。 “云乔敢找茬,就直接剁了她。”盛昀道,“姜燕羽要是不老实,敢骗我,我也要弄死她!等她进了门,折磨她的方法多得是。” 盛亚泽狠狠瞪了眼儿子:“你敢把这门联姻弄黄了,老子先剁了你。” 要不是盛昀“色迷”住了姜燕羽,姜总长大概不会看一眼盛家,这是盛家的机遇,盛家的运气来了。 盛家那边一时消沉了,而暗处的水流涌动,仍在不停息。 席兰廷坐在沙发里,看着一块怀表发愣。 怀表里装着一帧小相。他和云乔坐在沙发里,席荣给他们俩拍的。 照片上的云乔笑得非常灿烂,眼睛成了细细的月牙,堆砌了满脸的阳光,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牙齿。 看着看着,席兰廷像是受到了感染,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他放下怀表,去翻动手里那些书,感受到了温润与柔软,像女子的肌肤般。他轻轻叹了口气。 “七爷怎么了?”席荣问。 席兰廷放下书,出了一会儿神。席荣以为他不会回答,不成想他却道:“我终于接受了自己。”席荣没听懂:“接受什么?” 第443章 人族很厉害 席兰廷声音很悠远。 “接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被困在人的身躯里。人的爱恨情仇,都是我自己的一部分,而不是强加在我身上的罪孽。”他道。 席荣:“……” 感情您老人家觉得自己不是人? “我应该早点明白。”席兰廷道,“我总以为人很渺小,需要保护,其他生灵都是人族的威胁。 但你看看现如今的道,枪、大炮、汽车火车、邮轮,这些庞然大物,可怕又威猛,都是人造出来的,他们比任何生灵都强大。” 席荣一头雾水:“什么生灵?” 席兰廷摆摆手:“去忙吧,别在这里问东问西的。” 席荣走了出去,然后有一阵薄雾萦绕在他脑后,隐没在他四周。 屋子里短暂的谈话,席荣顿时就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记得了。 人,就是很好摆布。 席兰廷又翻了一页书:曾经,云乔也很好摆布,后来她为什么不肯听话了? 她要是一直肯听话,现在她和他会是什么样子?而天下格局,又会是怎样的? 他又轻轻叹了口气。 下了几日春雨,燕城放晴了。 仲春一片繁茂,席公馆院墙内外、路边都开满了花,彩蝶萦绕蹁跹舞,芬芳热闹;四房的后墙,去年花匠种了满墙蔷薇,今年爬满了,全开了花,宛如锦帘。 暖融融的阳光下,鲜花灼目,处处锦绣,不冷不热,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河边的垂柳,婀娜摇曳,翠枝窈窕,舒展皆是风流。 到了祝家办喜事的日子,云乔早早床更衣。 她穿了件淡粉色苏绣桃花瓣的旗袍。 这种颜色的旗袍非常挑人,需得闻路瑶或姜燕羽那种可爱长相的人穿才好看,云乔这件是跟闻路瑶一做的,闻路瑶非要她选的。 她一直压箱底。 今日去吃喜宴,她想穿得灿烂点,又没必要压过其他宾客的风头,穿一件装嫩的衣衫,露出几分丑态,倒也合适。 然而每个人审美不一样。 她自觉这套旗袍不适合她,让她看上去庸俗无比,可她生得太过于秾艳,怎么穿都不会丑。 “姐,你穿这个好看,像学女生。”席湛说。 云乔:“你还知道学女生呢?” “我们有时候会去看呀。”席清道。 他们还是男子小学的学生,却总是很羡慕学的,时常在路边看那些漂亮大姐姐。 席清和席四爷也觉得云乔这套好看,符合他们心乖乖女的穿戴装扮,适合又美丽清纯。 杜雪茹则觉得云乔装腔作势,这套衣裳好看,纯粹是她身段和容貌太出色,衣裳本质上不好。 席澜则嫉妒得发疯:“她真是什么都好看!我要是有她这么漂亮,哪至于如此狼狈?” 众人各有心思。 席四爷问她:“你要出门?” 席家女眷平时在家,也会涂脂抹粉,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光鲜,毕竟席氏这等门第,随时可能有贵客登门,不能失了体面。 云乔却不。她一向不施脂粉,连个手镯也懒得戴。 今日不仅仅戴了首饰,还描眉画眼了,一副很隆重的架势。 “是。”云乔道。 杜雪茹微微蹙眉:“去哪儿?” 云乔:“跟七叔出去,估计是去哪里玩,我没问。”杜雪茹:“……” 第444章 怀表里的相片 待云乔出门了,席四爷收拾收拾,拿了份报纸打算去书房看书。 席澜却在身后问:“爸,祝家的婚宴您真的不去吗?” 祝家给席四爷也发了请帖。 只是,祝家给督军府和二爷的请帖,是祝家大少爷亲自送的;给席公馆其他老爷的,就是让下人送过来的。 席四爷知道祝家高攀不上,祝龙头这个人看人分高低,懒得凑这个热闹。 “礼金我已经叫人送去了。”席四爷道。 他去了,也只是吃一顿普通的酒宴。他既没有应酬的必要,也不太喜欢旁人虚伪的恭维——祝家这样的场合下,估计也没什么人恭维他,大人物太多了。 “爸,您还是去吧,带着妈一块儿去。”席澜说,“妈还想多认识几个麻将搭子。” 杜雪茹欣慰看了眼席澜,也对席四爷道:“是啊,咱们去吧。” 席四爷想到澜惹的那些事,都是“朋友多”闹腾的,一时怒从心。 想到妻女都不是聪明的,出去交际只有旁人占她们便宜、利用她们的份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了脸:“家里妯娌、侄儿媳妇那么多,佣人也无数,这还不够打麻将的?” 说罢,他上书房去了。 杜雪茹立在原地,羞臊难当。 佣人们悄悄走开,然后背地里嚼舌根。 杜雪茹不敢对四爷发火,却想着她原本没想过要去的,是澜一再撺掇,让她趁机结交祝家三姨太。 刚刚也是席澜开口。 “一天到晚的,你心思也放在正经事上。年轻女孩子,成天操心我打不打麻将做什么?”杜雪茹冷脸对席澜道。 席澜立在原地。 佣人们在小梢间里嘀嘀咕咕。 不到一年时间,形势变化这么快。 席澜小姐从前在四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的话,四爷和四太太都听,整个四房俨然是她做主。 然后,云乔来了。 自从云乔来了之后,席澜就屡屡犯错,连佣人们都觉得她不如从前机灵了;再后来,四爷也忍不住骂了她,对她很失望;四太太一直捧着她,这会儿也拿她撒气。 说她可怜,这些又都是她自找的。 “总之,可恨也可悲。” 佣人们如此总结。 席澜回房,倒在床上。咬紧了银牙,眼泪还是流淌个不停。她恨,同时又非常害怕,四房的一切都在慢慢失控。 一开始是弟弟们,他们不顾她的挑拨,主动去搭讪云乔,因为云乔好看,他们有这样的姐姐,在同学面前有面子;现在是父母。 将来呢? 云乔吃了早饭,先去了席兰廷的院子。 席兰廷正在更衣,他今日穿衬衫西装。 一件雪色立领衬衫,被他穿得格外优雅;外面是浅灰色马甲,同样浅灰色的西装,马甲口袋上挂一块金怀表。 他在挂怀表的时候,云乔进来了,立马要去看他到底用哪一款,是不是自己送给他的那块。 “七叔,你有没有放小相?”云乔故意问,想要看个究竟。 席兰廷:“没有。” 放了小像的怀表,不是这块。那块怀表——云乔送的那块,放了他们俩的小相,在他衬衫口袋里,紧贴着他心口。 他不会露出来给旁人看到。 云乔却似不相信:“给我看看!”她伸手去抢。 第445章 大公子幸灾乐祸 席兰廷任由她看。 果然,他没撒谎,云乔却立在那里,表情是沮丧的。 她的朋友们都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很好,要么是喜欢她,要么是有所图谋。 七叔呢? 他喜欢她吗? 除了对她很好,他还有没有哪里能证明?她送的礼物,他就用过一次,而后束之高阁;他们照过的照片,他也说弄丢了。 云乔很泄气。 席兰廷伸手戳了下她额头,手指冰凉,似还带着一点冰的湿润。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并无水渍,只是心神恍惚了下,那点无端的失落不见了。 她把怀表放回席兰廷的口袋里。 “七叔,我给你系上领结。”云乔道。 席兰廷把领结给她,微微弯了腰。 云乔认认真真给他系好,发现他的呼吸就在她颈侧,她面颊滚烫了来,手指也微微发烫。 她轻轻咬住唇,贝齿陷在唇瓣里,无端让席兰廷想了一个个暴雨的午后,在那逼仄狭窄的山洞里,她藏匿在凌乱青丝的面颊,咬唇忍耐着的样子。 心口一阵剧痛,席兰廷的身子不由痉挛了下。 云乔:“你怎么了?” 席兰廷:“我抽风了。” 云乔:“……” 两人出门时,云乔很明显感觉到席兰廷脸色不太好。 他不太像是生病了,倒好像是满腹心事,想要一个人独处、思考。云乔看懂了他表情,不开口了,任由七叔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 祝家的婚宴,也是摆在南华饭店。 这地方云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一次,她快要玩熟了。 门口的红毯很长,延伸足有五十米,非常阔气。 不少记者守在门口。 云乔还在人群里看到了丁子聪。 这位丁先生,恐怕不是来祝福的,而是来挑事的。 她走上前,和他打招呼。 丁子聪正在拍照,猛然被云乔拍了下手臂,他像是吃了一惊。 “你还充当记者?”云乔问他。 丁子聪:“我什么都干,事事冲前头。您怎么来了?” “来吃喜宴的。”云乔说,“你太太和莺莺还好吗?” “挺好的。莺莺最近不太爱笑了,怎么逗弄她都不行,我太太还说请您去坐坐,您去了莺莺才会笑。”丁子聪道。 他们俩拉了几句家常。 祝禹诚瞧见了席兰廷,迎了出去,云乔匆忙和丁子聪告辞。 旁边记者问丁子聪:“老兄,那位小姐真漂亮,她是谁?” 丁子聪:“她是我姑姑!” 记者:“……” 旁人只当是丁子聪的反话,识趣闭嘴了。 不仅仅记者们注意到了云乔,很多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云乔素来引人注目,而她今日这身衣裙,有种清纯可爱与成熟妩媚的融合,让她看上去更潋滟勾魂。 她走近了大厅,有人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祝禹诚把云乔和席兰廷引到了主桌,非常热情向他们介绍了自家的舅舅和姑父。 “你们先坐,我去去就回。”祝禹诚道。 他还要待客。 云乔点点头。 席兰廷坐了片刻,身要去小阳台抽烟,不愿意搭理四下涌上来的人。要不是陪云乔,他真懒得来。 云乔跟着他去了。 两个人在小阳台上沐浴暖阳,云乔还跟席兰廷点评了下今日的祝禹诚:“整个人都在发光。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弟弟的婚姻很满意。” 弟弟联姻、弟弟娶亲、弟弟生子,所以这些都落不到他头上,他可以自由自在。云乔想想都能感受到了祝禹诚的开心。 第446章 云乔的烂桃花 坐了片刻,云乔喝了两杯水,身道:“七叔,我去趟洗手间。” 席兰廷嗯了声,同时道:“回来时候带杯红葡萄酒给我,我润润嗓子。” 云乔对南华饭店很熟悉,哪里是去洗手间的路,哪里有酒水台,她一清二楚:“好。” 洗手间不少女客,对镜补妆。 “祝大少好英俊,比罗老板还要俊朗。” “你把祝大少比作戏子,他听到会气死的。” “我是说他英俊不凡,普通人很难比较嘛。罗筠生出了名的俊,自然要同他比较了。” 祝禹诚生得斯清隽,内双眼很有神采,给他添了气质。 “你去搭讪,说不定将来可以做祝家大少奶奶。”有女郎道。 另一位也说:“你如此美貌,他肯定喜欢你。你们柳家配得上祝家。” 几个人笑嘻嘻的。 云乔洗手的时候,从镜子里看了眼那位姓柳的小姐。 不为旁的,单单是“柳”这个姓氏。席家的二夫人也是姓柳,云乔一来就和她闹了不愉快。 后来她跟席兰廷好,二夫人最清楚轻重,这才没再找过麻烦。 她这一眼,年轻女郎也留意到了,立马看回来,并且蹙眉:“你看什么呀?” 云乔闲闲扫了眼她:“你还怕人看?” 女郎的同伴们不接话,因为今日来参加宴席的,都是有点声望的人家,不敢得罪人;而女郎见云乔这样不怯,有点吃不准她,一时也没接话。 云乔无意与人吵架,自己走了。 女郎的同伴们说:“这位肯定也是祝大少的倾慕者。” “对,她嫉妒你。” 说完,她们自己也不太相信,因为云乔比柳小姐要美丽太多了。 云乔进来的瞬间,整个洗手台前的镜子都像是能发光。 女郎冷哼了声。 云乔微微蹙眉,感觉自己最近被衰神伏体,走到哪里都容易被找茬。 可能是跟她装嫩有关。 一个人装嫩,心态就会偏幼嫩,这样的人很好欺负。既然你看上去一副好欺负的样儿,那些人自然就要欺负欺负你。 她这么想着,恨不能换身衣裳,却突然听到有人对她道:“小姐,您的东西掉了。” 云乔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往自己脚边去看,发现脚边有一方丝帕。 她没有带丝帕。 那人弯腰捡了来。 是个约莫三十左右的男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从间分开,抹了大量发油,非常时髦派。 他生得不俗,尤其是那双眼睛,斜长明亮,很是好看。 云乔扫一眼,就知道这位是个风流公子哥。看他穿戴,应该家里有点钱,而他本人又爱学西洋派,对女人肯定很有手段。 “您的手帕掉了。”男人把丝帕递过来。 云乔表情冷淡,对这种把她当艳遇的烂桃花,只想一脚踩死:“不是我的。” 她转身要走。 男人跟上来,笑道:“小姐,您怎么好像对我有点敌意?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还以为是您掉的。” “不是。”云乔站定,直视他眼睛,“我现在可以走吗?”男人笑容有种恰到好处的温柔,就像个最体贴的大哥哥:“我没有不想让你走。只是你太美丽了,我很想结识你,这样说是否不礼貌?” 第447章 你的确冒犯了 礼貌与否,大家心里有数。 “对。”云乔道。 男人笑了来:“抱歉。我先自我介绍,我叫柳安,刚刚从北平过来,不知道燕城这边的规矩,冒犯了。” 云乔:“……” 她倏然细细看了眼这人。 这人还以为云乔知晓柳家背景,对他有兴趣,他更是开始了他的表演。 云乔却是想:“原来,是二夫人的侄子。” 她刚到燕城,二夫人就想让云乔给她侄儿做妾,后来受了云乔的威胁才不了了之。 她侄儿因此去了北平,没有到燕城来。 刚才在洗手间,那位柳小姐眉目和这位有点像,应该是兄妹俩。 “你的确冒犯了。”云乔道。 说罢,她快步往回走。 正好有几个人往这边来,云乔灵巧避过,绕过人群去了席兰廷那边的小阳台。 席兰廷见她两手空空,不免要问:“没拿酒?” “别提了,刚遇到了苍蝇。”云乔道。 她把自己遭遇,简单告诉了席兰廷。 “我没招惹谁,真的。”云乔说完,感觉自己这遭遇,可能有点离奇,会让人觉得她也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 “我知道。”席兰廷说,“你今日很美,有些男的不知天高地厚,就想要试试运气。” 云乔:“七叔觉得我美?” 她的坏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席兰廷:“我这话有什么歧义吗?为何你要反问一遍?” 云乔:“……” 我反问一遍,是想让你再夸我一次,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死男人! 你还不如尊哥呢! “你不要再出去了,等会儿还去洗手间的话,我陪你。”席兰廷淡淡道。 云乔道谢。 她又想,上上次在这个地方,程立弄伤了席兰廷的手;她也想,上次在这个地方,席兰廷要给云乔建一个西医学堂,云乔感激得泪流满面。 他喜欢她的吧? 他也说她很美。 云乔想到这里,一错不错看着席兰廷。为何他没有其他方面的任何表示呢? 他们俩略微坐了坐,外面宾客来得差不多,快要开席了,云乔才跟着席兰廷从小阳台出来,两个人往首席那边去。 柳安一直在看云乔,此刻才找到她身影。 只是看到她身边的人,柳安表情一沉。 柳安虽然是席家亲戚,只是他每次去席家都很短时间,也只是去看看老夫人就回二房吃饭,他没见过席家七爷。 听说过而已。 他不认得席兰廷,却发现席兰廷实在太过于出色,是个很强大的竞争对手。 而云乔是这天地间的尤物。 柳安自负高级风流,他的妻妾都是美人儿。在北平,他出入也是名妓的香闺,他从不与普通姿色的女子有来往。 饶是看惯了美人,云乔也让他心神动荡。 他从未见过这等绝色。 云乔的美,无一不精致,初见时宛如高原万里雪域开出来的一朵雪莲,美得惊心动魄,沁人心脾。 他神魂皆醉。 而云乔对他冷淡,他也不意外。佳人自有身价,需得慢慢打磨,才可与她有段风流雅事。 柳家是席氏姻亲,在江南这一代有钱有势,富贵逼人,柳大少的出身就足以叫人心动了,更何况他还有钱。 另外,他曾留学英伦,很懂时髦。现如今大家都以时髦为荣,没有女子不会拜倒在他风采之下。 柳安看了几眼席兰廷,确定他不认识这位,端了一杯酒朝那边走过去。 他笑容倜傥,走到了云乔身边:“小姐,又遇到了,您可还记得我?”云乔眉头微微蹙。 第448章 席兰廷当众发威 柳安手一晃,一杯酒朝云乔这边倾斜过来,想要弄湿她衣衫。 她狼狈,他才有表现机会。 云乔满心防备,见状身就要躲,谁知柳安虚晃一下,然后被身后侍者不小心撞到了,一杯酒泼向了席兰廷。 席兰廷稳稳端坐,遭此横祸,也不见他发怒。 他只是淡淡站身。 祝禹诚那边看到了,立马走过来解围,却见席兰廷掐住了柳安脖子。 柳安和他差不多的身量,也是个高大个子,却比席兰廷举了来,两眼翻白,几乎要被活活掐死。 云乔急忙阻拦:“七叔!” 当众杀人,总归不妥当。 席兰廷举着一个足有一百五六十斤的男人,往地上一摔,就像摔个瓷娃娃般轻松。 宴席大厅一时雅雀无声。祝禹诚走过来,席兰廷什么也没说,但他很清晰感受到了席七爷的意思:把这个人看住,老子要活剐了他,不在这里动手,不给你们祝家喜宴添血腥。但是放走了他,老 子就剐了你。 这时候,席兰廷已经走了,云乔急急忙忙跟上。 祝龙头陪着席家督军和二爷在雅座里闲聊,随从进来,低声和他耳语。他脸色非常淡定从容,只是轻轻点头。 然后,他不等席督军问,主动对他说:“督军,刚刚惹了七爷不快,真是对不住。” “小七?”席督军很诧异,“他也来了?” “是。”祝龙头道,“也不知怎么的,柳少爷和他有了点冲突,两个人打了来,酒水泼了七爷一身。” 二爷原本闲坐,没当回事。听到这话,他怔了怔:“安?” “是的。”祝龙头笑道,“恐怕是什么误会吧。” 挨打的是席家亲戚,还是二房的亲戚,实在太好了。 你们自家去掰扯吧。 祝龙头不用担责任,心情轻松把这席话告诉了席家两位爷。 席二爷眉头拧紧:“安不是这么不稳重的人,他怎么回事?” 席督军笑道:“打打闹闹的,都是小事,回去说吧。” 二爷笑笑,果然不提这话。 席兰廷和云乔被祝禹诚追上了,请到了楼上客房。 很快,祝禹诚的随从送了干净的衬衫西装过来,居然是席兰廷身上这套一模一样的颜色,只是纽扣不太相似。 他花了心思,席兰廷对这位大公子也没恶感,自然就接受了他这个人情。 他把怀表拿出来。 怀表没问题,沾了点酒水。可祝禹诚拿过来的新衬衫,胸前无口袋。席兰廷更衣之后,只得把原本系在马甲上的怀表换了,那只普通的随手扔在旁边。 半个小时后,他洗澡更衣出来。 云乔在门口走廊上,和祝禹诚闲聊,说方才的遭遇。 “我刚来燕城的时候,席家二夫人就想让我给她娘家侄儿做妾。她说的侄儿,就是这个柳安。”云乔道。 祝禹诚听了,啼笑皆非:“愚昧,怎么敢让你去做妾?” “是啊,这些人仗着祖宗积累的余威,什么都敢做,丝毫不尊重其他人的尊严和智商。”云乔道。 那个柳安也是。 他总以为自己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其实他有的,不过是家族的权势。年轻女子讨生活,谁也不容易,谁又敢得罪他? 第449章 六亲同运 柳安无往不利惯了,越发肆无忌惮,居然敢打云乔的主意。 “我派人请他出去坐坐,其实让随从把他捆在汽车里了。”祝禹诚道,“回头交给七爷发落。” “别脏了七爷的手。”云乔说,“七爷不杀了他,显得对我不够重视;真杀了他,为了这点小事又不值得,毕竟是他嫂子娘家侄儿。 大哥,你放了他回去,晚上我通知雁门的人,去给他点教训。不要给七爷处置了。” 祝禹诚笑了笑:“你很疼七爷。” 云乔当然疼他。 她将来还要养他呢。 “那就听你的,我叫人去放了他。”祝禹诚道,“只是七爷问了,你得替我解释。” “我会。”云乔道。 祝禹诚点点头,下去忙碌了。 云乔一个人在门口等了等,等席兰廷出来。 他头发半干,全部梳在脑后,露出了他的脸和额头,有种别样的干净利落,更添了几分英俊。 “你让祝禹诚把人给放了?”席兰廷问。 云乔:“你听到了吗?” “祝禹诚人不在这里。”他猜到了。 云乔点点头:“我打算先放了他,晚上让人去吓唬吓唬他。不值得为了这种流氓动手,七叔。” 席兰廷:“随你。” 他们俩下楼时,宴席大厅内已经开始了婚礼。 新娘子也来了。 虽然有了柳安这个插曲,整个婚礼办得很热闹。 只是新娘子敬酒时,看到云乔非常不自在。 云乔不以为意。 他们还没离席,席督军的副官长走过来,低声跟席兰廷耳语:“七爷,督军让您和他一同回去。” 席兰廷:“我没空。” “七爷,小人就是传话的,您这话小人不敢去回。”副官长哀求。 “怕督军,不怕我?”席兰廷冷冷瞥了眼他。 副官长立马站直了身子。 他今日是跟督军来喝酒的,故而穿了件西装。只是身段太板正了,西装也被他穿出军服的僵硬感。 “行了,我心里有数,你先去吧。”席兰廷见副官长不打算走了,一直杵在他身边,跟个门神似的,很不情愿妥协了。 副官长大喜,转身回去了。 祝家喜宴结束,席兰廷朝席督军走过去:“我先送云乔回家,你有什么事到老公馆去说,别车上讲。” “也就是几句话。”席督军说。 席兰廷:“回头再说吧。” 他转身走了。 席督军和二爷乘坐同一辆车,跟在席兰廷汽车后面,兄弟俩也在闲聊。 “你那侄儿,就没个人能管管?不说云乔现在跟了老七,单说她这个人,柳家惹得?”席督军沉脸说。 席二爷:“大哥你别骂我,那是我什么侄儿?我姓席、他姓柳。” 席督军:“……” 这件事,的确骂不到二爷头上。二爷再有能耐,还能越过大舅哥去管妻子娘家的侄儿? 柳安成器与否,跟席二爷没有半点关系。 “大哥,要我说别管了,小七打死他,也是他活该。”二爷又道。 二爷一向不喜欢大舅哥,也对妻子娘家没什么好感。“两家姻亲,结下这样的生死大仇,对我们都没好处。你没听说过‘六亲同运’?有时候你只感觉亲戚在倒霉,殊不知这是一个家族的气数将近,他们倒霉迟早也是我们倒霉。”席督军道。 第450章 做哥哥太难了 二爷没和哥哥争辩。 这些老黄历的话,二爷也不太相信。 席督军又说:“咱们劝不住小七,让云乔去劝吧。我可能要给云乔一点好处。” “大哥,有个现成的好处,你可以给云乔。”二爷道。 “什么现成的?” “你替她捅破这层窗户纸,让她和小七早日结婚,她肯定感激你。”二爷说。 席督军:“……” 云乔和席兰廷的事,现在一团乱麻。 她毕竟是四太太的女儿。 但是,小七无疑很喜欢她。这些年,除了她之外,小七的院子没进过其他人;老夫人也喜欢她。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席督军道。 二爷不太懂:“这有什么可复杂的?” “小七的事,轮不到你我做主。”席督军说。 二爷:“我也没想过做主,让娘做主不行吗?” 席督军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总之,这件事实在不太好说。 到了席公馆门口,席兰廷的汽车先停了,云乔步行进去,他立在门口,依靠着车门抽烟。 一阵阵轻雾消散,他的侧颜无端添了好些落寞。 “我不会杀柳安,也不会阉掉他。”席兰廷道,“除此之外,我肯定要给他点惩罚。两位哥哥,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席督军和二爷都沉默,一时不知该接什么。 席兰廷摆摆手:“好了,各自散了吧。” 他钻进了汽车里。 二爷听了,心情很轻松:“行,这个结果挺好的,就这样吧。” 席督军:“你太乐观了。” “我巴不得小七吓唬吓唬他,让他滚回南京去。他在北平是闯祸了,才到燕城来的。他要是在这里闯祸,还不是给我抹黑?趁早滚蛋。”二爷道,“大哥,你回去吧。” 他的汽车停在席督军车后,他转身上了自己汽车,让司机绕过席督军的车子回去了。 席督军被晾在原地,心里不免骂道:“弟弟们都是小兔崽子,从小就是!现在是一群老兔崽子!” 总之没一个好东西。 做哥哥太难了。 这天夜里,雁门的杀手摸到了柳安的家,砍下他左边一只脚趾。 柳安和妹妹同住在一处小公馆里,还是二夫人安排的。他被人捆绑来、剁掉脚趾,他妹妹都不知道。 他被放开时候,痛得大哭大叫,抬到了医院。 警备厅的人接到了柳小姐的报案。 连夜查了一番,小公馆没丢任何东西。 柳小姐的房间和哥哥的相邻,她夜里睡觉还没反锁们。 而柳安房间抽屉里,有金条和现钞,一分钱也没丢。 “这歹徒不劫色、不抢钱,甚至不砍手指,单单是砍下脚趾,这是留了极大的面子,仅仅是个警告。”警备厅的人如此道。 他们又去问柳安,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得知柳安调戏云乔不成,还泼了席兰廷一身酒,是谁在警告就不言而喻了。 二夫人和二爷去看侄儿,柳安大骂席兰廷。 二爷沉了脸:“你不先去招惹他,哪有这些事?我要给你爸发电报,这件事我不管。” 二夫人一边生气七爷不给她娘家面子,另一方面又害怕丈夫生气,更怕婆婆知道了她侄儿欺负七爷更生气,踌躇不已。 柳家听闻他一到燕城就闯祸,还是惹了席家最宝贝的七爷,赶紧把他接回了南京。 倒是他妹妹,因为要在燕城念书,留在了这里。 二夫人不放心她一个人,把她接到了家里。柳小姐很快就认识了姜燕羽,和姜燕羽走得很近,甚至跟姜燕羽去盛家玩,也认识了盛家的人。 第451章 我生得太美 晨雾重,白茫茫笼罩垂柳,繁花隐匿在一片白纱之后。 潺潺水声不息,云乔恍惚走在山,四周都是森森古木。一株粗大的树,遮天蔽日,整个树林都是它。 云乔坐在树边,悲从来,热泪滚落。她着实伤心,放声大哭,就把自己给哭醒了。 这日果然也有晨雾,骄阳尚未升,从阳台俯瞰整个庭院,处处影影绰绰;远处路边高大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此刻像下凡仙女,披了雾纱安静而立。 云乔终于想自己为何梦到了古树:“七叔身上,总有点森林深处的草木气息。” 所以她才会梦到一棵大树,大到不小心会误以为它是整片森林。 七叔在她心里,也这般高大。 云乔下楼吃早饭,杜雪茹心情不错,正在跟席四爷说八卦:“娘把二嫂骂了一顿,因为她侄儿那事。” 席四爷不太感兴趣。 杜雪茹又对席澜说:“因为那个柳安。他是调戏云乔,才泼小七一身水。” 转而她对云乔道,“你出门在外,端庄些,成天招蜂引蝶。旁人怎么只调戏你,不调戏你姐姐?” 云乔黑眼珠子微微一转,目光非常从容落在她脸上:“我生得太美。多谢妈,这是您的功劳。” 杜雪茹被噎得半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席湛发出不合时宜的笑声。 杜雪茹瞪了眼他。但是男孩子顽皮,又不够敏感,不怕她瞪,甚至冲她做了个鬼脸。 席四爷:“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咱们就别说她。至于二嫂那里,你也应该拿出态度,别叫人觉得欺负了你,你也无所谓。” 杜雪茹撇撇嘴。 她可不敢和二嫂对着干。 她转移话题,说二嫂那个侄女,现如今借住在二房的柳小姐。 “她到底是来求学,还是来嫁人?”杜雪茹好奇。 席澜笑道:“她要念蕙兰学,特意为了此事来的。妈,您绝对想不到,她才刚满十五岁。” 云乔听了,也微微吃惊。 柳小姐看上去非常成熟,可能是她的衣着打扮、妆容和举止,都给人这种感觉。 云乔初次见她,以为她二十出头了。不止云乔等人误会了柳小姐年纪,估计姜燕羽也误会了,自以为柳小姐是同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和柳小姐很亲近。 “她比我还小?”席清也非常诧异,“看上去不像。” “女人的年龄,真说不准。”杜雪茹道,“有些人长得快,才十三四岁就很高了,五官没了少女稚气。” 她还举例,说三房的某位小姐,十四岁时候督军夫人还以为她是已经出嫁了的另一位二十岁小姐。 说女人的年纪、容貌,杜雪茹滔滔不绝,仿佛很有经验,云乔在旁静听,一句话也不插嘴。 席四爷每天过得很麻木,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安静听着杜雪茹的高谈阔论。 席澜以前会替她描补、遮掩,现在她既没心情,也没能力,只得在旁静坐,脸上有种安静的寂寞。饭桌上只剩下了杜雪茹一个人的声音。 第452章 管怂了 杜雪茹自以为见解高深,她说完了却无人附和,故而她问席澜:“你说是不是?” 一旁的小儿子席洛却在这个时候,把碗推向云乔:“姐姐,我吃完了。” 云乔点头:“很好,牛奶也喝了。” 杜雪茹和席澜、席四爷一看向了洛,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最小的洛已经学会了自己吃饭,不需要乳娘专门喂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有一次云乔在家,云乔让他自己吃。毕竟六岁了,又不是一两岁,不能惯着他。 他怕云乔。 整个四房,洛只怕云乔,他根本不怕自己父母和席澜。 洛端牛奶,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有点喝不下了,去看云乔。 云乔:“饱了吗?” “饱了。”洛认认真真回答。 “饱了就去玩。”云乔道,“别吃撑了。” 洛放下了牛奶杯,跑到客厅去玩他的小火车去了。 杜雪茹愣了又愣:“他怎么听你的话?” “我教他道理。”云乔道。 一次打服了,后面自然就听话。 杜雪茹微微拧眉:“你别老是这样管着他,把孩子管怂了。” “孩子管不会怂,合理约束在一定程度上会让孩子更有成就感和被认可感,他会更加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只有饱受忽视、虐待的孩子,才会怂,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云乔说,“这是外婆讲的。” 杜雪茹:“……” 席四爷很吃惊看着云乔:“你外婆很有主见。” “是,外婆很好。”云乔说。 杜雪茹心不悦。 她还是不喜云乔管束她儿子,又道:“你也是小孩子,你懂什么?你别管了,乳娘会照顾她。” “我得管。”云乔道,“他是我弟弟,要是将来您死了,我还得管他吃喝呢。” 杜雪茹:“你说什么!” 席四爷见她提高了声音,隐约要吵架,立马道:“云乔没诅咒你。你这个人,该教孩子的时候不教,不该说的时候又说个不停,你以前也不这样!” “以前不这样”,几个字在席四爷说来,不过是时间改变了她,他并不觉得有异,每个人都会变;而杜雪茹听在耳朵里,顿时慌了神。 她神色慌乱看了眼席澜。 席澜道:“爸,妈也没说什么呀。云乔到底也是小孩子,妈这是关心她。” 席四爷拧眉看了眼她。 席澜的话,稍微一听很有道理,稍微深想就觉得不对劲。 四爷疼女儿,像眼珠子似的看重,很少多想她的话。 直到最近,女儿让他非常恼火,她的话他听在耳朵里,就听出了几分异样来。 杜雪茹的话,抹杀云乔照顾弟弟的功劳,反而成了她对云乔的关心。 席四爷很想说句重话,可到底是澜。 对这孩子,席四爷疼爱,哪怕被她气得半死,没过几天又原谅了她。 “你们快点吃,一会儿林老师就要来上课了。”席湛出声,打破了几个大人的交锋。 众人纷纷放下筷子。 林榭还在教席湛钢琴,现在是每周末上午两节课。 她弹得很好。 这天,云乔在楼下看书,林榭来了之后彼此打了个招呼。 云乔一直没走,席四爷出去会友、席澜和席清都去找朋友玩了,杜雪茹再次出去打麻将。只云乔和最小的洛在家。 第453章 偷看 洛玩了两个小时火车,又楼上楼下的跑,这会儿很累了。他敢对着乳娘大吼大叫,却不敢在云乔跟前造次。 “姐姐,我要喝桔子水。”他小心翼翼走到云乔跟前,低声和云乔商量。 “去端桔子水给小少爷。”云乔吩咐女佣。 女佣很快端了来。 小鬼都机灵,洛也不例外。他把桔子水先送到云乔嘴边,非常用力卖乖:“姐姐你先喝。” 云乔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 “姐姐,甜不甜?” “还可以。”云乔道,“谢谢洛。” 洛这才自己全喝了,喝完去找乳娘给他漱口、擦嘴,然后爬到沙发上,问云乔他可以不可以枕着云乔的腿。 云乔同意了。 他就那么枕着,然后睡觉了。 乳娘赶紧要抱。 云乔摆摆手:“别把他吵醒了,你去拿个薄毯子来。” 乳娘道是。 洛睡了,乳娘就没事。她坐在小梢间,和女佣们闲聊。 女佣们都说:“还是云乔小姐会教,小少爷多乖一孩子。以前就是个小魔王。” “是,他听云乔小姐的话。”乳娘也说,“小少爷本质上不坏的。” “哪有小孩子原本就坏?都是宠坏了、教坏了。”女佣道。 “上次吃橘子,他还记得分一半给我。”乳娘说到这里,很是感叹,“以前哪里懂呀,以前只知道打人、咬人。” 女佣也是在席家做久了的。 席洛的变化,她们看在眼里。 没有佣人不爱嚼主人家的舌根。她们说到了云乔,少不得拿九小姐和云乔对比。 这么多年,席澜从来没管过席洛,就会做做表面功夫。 “咱们这位九小姐,眼睛往上看,不往下看。”佣人们说。 几个人说得有滋有味。 一个半小时的钢琴课结束,云乔让佣人给林榭端点心茶水。 林榭拒绝了:“我下午还有点事,得回去了。湛,明日见。” 席湛:“林老师明日见。” 很有礼貌。 席洛已经睡醒了,乳娘带着他去外面玩皮球。 云乔也打算上楼时,席湛跑了过来,让云乔微微弯腰:“姐,你来,告诉你一个好玩的事。” 云乔不明所以。 席湛快速往楼上跑。 他是去阁楼。 云乔不明所以,但席湛很明显在卖关子,非常激动的模样,云乔只得跟上去。 阁楼视野高,可以越过竹林,清清楚楚看到席兰廷的院门。只是院内情景,隔得太远,看不真切。 席湛指了指角落一隅:“姐,你看那里。” 云乔看了,什么也没有。 “看什么?”她凑得更近。 席湛:“你看好了别动,等一等。我数一百下,你等着看。” 那边是四房通往南苑的路,有个小亭子,亭子旁边有假山。 她不明所以。 很快,云乔发现了一个人影,远远看着有点眼熟,站在假山后面。 “姐姐,你看到了吗?那是林老师。”席湛告诉她。 云乔了然。 “她干嘛呢?”云乔问。 席湛:“她等人。” 云乔:“……” 又过了约莫四五分钟,果然来了人。年轻男人偷偷摸摸,在林榭身后过来,趁她不注意搂住了她。林榭回身,两个人当即拥吻。 第454章 很喜欢林老师 席湛不太好意思,又非要看,还拉着云乔一看。 “姐姐,那是六哥。”席湛告诉云乔,“上次我就看到他们俩在那里亲热,然后他们就要一出去了。” 云乔:“……” 果然,林榭和席家六少在假山后面亲热了好一阵子,两个人分别出来,一个在小路尽头等,一个假装路过,一走出去。 这阁楼视野有限,看不到后面情景了,云乔有点沉默。 席湛道:“姐,哥哥还摸了林老师的手呢。” 云乔:“……” 他说的哥哥,就是指他亲哥席清。 席清今年十六岁,情窦初开,云乔之前就发现他对林榭有种不同寻常的关心。 “男人、女人的审美差这么多吗?”云乔忍不住扪心自问。 她至今也不觉得林榭很美。 林榭长得……实在有点寡淡,清秀有余美艳不足,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却不少。 李泓对她迷恋得不行;风流多情的席六少在外交无数个女朋友,居然也和林榭有私情,云乔很意外。 云乔和席湛从阁楼下来,姐弟俩一头一脸的灰,彼此拍了拍。 云乔问他:“你把此事还告诉了谁?” “就告诉了你。”席湛道,“我要是告诉了别人,以后他们不在那里亲热,我就看不到了。” 云乔:“……” 没想到,你还挺有脑子的。 席湛又道:“姐,我需要告诉爸妈吗?妈要是知道了,会不会骂林老师?我不想林老师走,我喜欢她。” 云乔心微讶,面上不动声色:“不需要。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可以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想告诉别人的时候,就可以不说。” 席湛裂开嘴笑,听了这话大大松口气,很开心。 “林老师教得很好?”云乔又问。 席湛犹豫着想了想:“林老师人很好。” “为何?她给你带好吃的了吗?”云乔问。 席湛摇摇头:“上次跟同学踢球,我摔一跤时候磕到了石子,这里一个大包……” 他把脑袋凑过来,指给云乔看。 已经消肿,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敢说,怕妈以后不准我踢球。我偷偷吸了口气,林老师就注意到了,她去厨房帮我要了个熟鸡蛋,让我剥了壳滚一滚。”席湛说。 云乔:“她很关心你。” “后来她又问了我两次,直到消肿她才不问。姐,林老师把我的事记在心上。”席湛道。 云乔听了,很是感触。 不管真心假意,林榭的确是在人际关系上很卖力气。 摸准每个人的性格,然后对他们分别加以关心,让自己很讨喜。 但这些都不是她脚踩两条船的理由。 她趋炎附势,可以;但她一边勾搭席家六少,又要和李泓订婚,这不行。 云乔一个人在家里发愁,不知如何把这件事告诉李泓。 她去了趟钱公馆。 钱婶正在织毛衣。 她手里是灰色毛线,织出来的毛衣很大,肯定是给钱昌平的。 “您还自己织?现在有得买。”云乔道。 “买的不保暖。”钱婶道,“也不是很合身,你钱叔的肩膀宽,买来的总有这儿、那儿不适合。” 云乔抿唇笑。 钱婶问她何事。 她犹豫了下,没说出林榭的秘密,只是委婉问钱婶,如何提醒一个恋爱的男人,他的另一半可能有事隐瞒他。“这个人性格固执吗?”钱婶问。 第455章 七叔的关心无微不至 李泓的性格如何,云乔还真不太知道。 云乔:“我不是很了解他。” “你要是很喜欢一人,旁人说他坏话,你自然不信,还要去对质;对方有意欺骗,对质时候自然有说辞替自己辩解,这个‘旁人’反而成了挑拨离间的坏人。”钱婶道。 云乔点点头。 这也是她的顾虑,她就是不太想去当这个坏人。 但她也不想李医生受骗。 李医生是个有理想、有医术的爱国好青年。他原本不想结婚,后来自以为遇到了真爱,为了她放弃原则。 若到头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有预谋的欺骗,他会不会受不了? 这是感情与原则的双重背叛。 告诉他这个实情的云乔,肯定得不到他的感激。 他以后看到云乔,就会想自己这桩丑事,从而更疏远云乔。 云乔希望李泓是自己医学道路上的明灯,给她指引,她不想和他闹成这样。 “那我怎么办?”云乔问。 “不要背后说闲话,当面的时候试探几句。”钱婶道。 云乔点点头,又问:“还有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他自己发现。至于他是如何发现的,你可以做点手脚。”钱婶道。 云乔也想到了这些。 不过,她对处理人际关系不太自信,所以想找个人肯定她。 钱婶的提议,恰好做到了这一点,云乔舒了口气。 她躺在钱婶旁边的沙发上:“我有点搞不懂。” “什么搞不懂?” “我从小就很讨厌那些总追着我的男孩子,为何有人却贪恋这些?为了得到更多的追求者,她甚至用尽手段。”云乔很费解,“不烦吗?” 钱婶忍不住笑了来,说云乔孩子气。 “她是不是要钱呢?”钱婶问,“有些女孩子交朋友,要人家送重金的。” “是吗?”云乔坐了来,“还可以这样?” “男人追求女人,总会送点礼物。有些阔气的,送贵重饰品。”钱婶道,“难道没人送给你?” 云乔:“……” 她倏然茅塞顿开。 席兰廷送过她很多:钻石发卡、红宝石的耳坠,甚至还打算送好些原钻,被云乔拒绝了。 这些还不能说明,他爱慕她吗? 云乔想到这里,也顾不上李泓和林榭了,急匆匆要回席公馆。 她兴致勃勃去找席兰廷,把李泓、林榭暂时忘到了脑后。 去的时候晴空万里,然而天气闷热,说变就变;等云乔回程时,层云遮住了阳光,天色黯淡。 钱家的司机和云乔闲聊:“好像要下雨了,小姐。” “是啊。”云乔应和一声。 司机又道:“后备箱有雨伞,要是下了也没事。” 云乔却心不在焉。 云层越来越厚,乌压压的。一道闪电破开了黑云,游龙般一闪而过,紧接而来的是轰隆隆雷声。 汽车刚刚到席公馆门口,豆大雨滴往地上砸,掀一个个小小泥坑。 泥土的腥气立马上涌,混合在潮湿的雨水里,弥漫四散。 司机打算下车去给云乔拿伞,席家守门护院的人却跑过来,敲了敲云乔车窗。 云乔努力把车窗摇下来,立马就被暴雨溅了满脸的水。 “云乔小姐,下这么大的雨,您别下来了,汽车直接开进去吧。”护院说。 云乔愣了愣:“可以吗?” “可以,荣哥说过了,以后您的汽车过来,可以直接进去。”护院又道。 原来,是七叔打了招呼。云乔心一暖。 第456章 雨中拥抱 云乔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七叔,故而没有矫情,让司机开了进去。 司机也是头一回开车进席公馆,不免东张西望,很是好奇。只是暴雨倾盆而下,很快笼罩了视线,远景看不清了,近处都是些花花草草。 云乔给他指路。 到了岔路口,司机冒雨下去开后备箱,拿了把伞给云乔。 短短几步路,司机已经被淋透了。 有风,雨势很急,哪怕撑伞了也无济于事,云乔的半边身子很快就湿透了。 她让司机先回去,自己往席兰廷那边走去。 暴雨来势汹汹,云乔的雨伞像被水墙往下压,她举得很累,终于一步一挪到了席兰廷的院子。 她敲门,半晌才有人开。 席尊看到是她,也有点意外:“这么大雨,你们一个个的……” 一个个的,怎么了? 她伸头往里看了眼,发现席兰廷一个人立在庭院里,任由雨水浇灌他满身。他站得笔直,从前未有。 而他平时不这么站,他平时能瘫着就瘫着,能靠着就靠着。 “他怎么又淋雨了?”云乔大声问席尊。 席尊哪里知道? 七爷淋雨这毛病,也不是一直都有。自从遇到了云乔,有次他淋雨,从那之后,每每暴雨天他都要站在雨里。 云乔和席尊这边还没说完话,席兰廷透过水晶帘幕般的雨布,也看到了云乔。 他招招手。 云乔走到了他跟前,努力把伞举来,想要替他遮遮。 伞很沉,席兰廷又很高,云乔艰难举了双臂。 她开口:“七叔……” 席兰廷略微低头,抱住了她的腰,将头穿过她手臂,搁在她肩膀上。 云乔愣住,手里的伞更重了。她只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身子一阵阵的绵软,手臂无法支撑这样的重量。 她落入了这样的怀抱,很结实但冰凉,雨水、他的肌肤,全是凉透了的。 云乔想要开口,心跳堵住了嗓子眼。 最终,她手臂太酸,加上自己一阵阵发软,伞落地了。 雨水浇了她一头一脸,她的手缓缓下垂,落在席兰廷的手臂上。 席兰廷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他似乎说了另一种语言,云乔没听懂。 而后,云乔视线逐渐有点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还以为是雨水;再后来,她慢慢陷入了昏迷,这才惊觉自己发软不是因为太激动了。 待她醒过来,夕阳漫天。 庭院花草树木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叶子嫩绿发亮,泥土的腥气不散,但云乔喜欢闻这个味道。 天空也干净,万里无云,似一块上等的玉;霞光璀璨,照着后窗的五彩玻璃,被反射出细细的虹。 云乔坐在床上,发了一瞬间的呆,而后头上有什么掉落。 是毛巾。 宽大毛巾裹住她湿漉漉头发,吸干了头发上的水。 掀开被子,身上换上了干净睡衣。 云乔下床,此处乃席兰廷的厢房,她前些时候住过,睡衣也是她的。 “七叔?”她大喊一声。 片刻之后,席兰廷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个喝红酒的高脚杯。 他漫不经心递给了云乔:“喝一点,姜汤。” 云乔:“……”谁家姜汤用高脚杯装? 第457章 我乐意 云乔觉得这姜汤身价有点高,一时无语看着,还是趁热喝了。 “谁给我换的衣裳啊?”她问。 她明知故问。 席兰廷:“我。” 云乔:“……” 屋子里短暂沉默了下,因为云乔一时不知该接什么。 席兰廷漫无目的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又问她:“你午没吃饭?说晕就晕,是哪里有点毛病吗?” 云乔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我也觉得是哪里有问题,以前淋过更冷的雨,也没晕倒过,这次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医生,你该去找李泓,让他给你做个检查。”席兰廷道。 提到了李泓,云乔有点泄气,不知如何把林榭的事告诉他。 她从李泓身上,又想到钱婶说席兰廷也在追求她,云乔当即不太自在。 她故意找茬,把方才的话题捡了来:“七叔,你耍流氓,你脱我衣服。” “耍了。”席兰廷道,“你可以去警备厅告我。” 云乔:“……” 这怎么往下接? 她想要道德绑架他都不行。 “我不告你,你要补偿我。”云乔道。 席兰廷:“我辛苦做苦力,替你换衣裳,做佣人的活,你还想要补偿?你再睡一会儿,做个美梦。” 云乔:“……你还搂我了?” 她想了这茬。 在暴雨里,他突然搂住了云乔。然而云乔一阵阵发晕。 她总不会是因为激动才晕倒的吧? 云乔的脸微微发烫,感觉到了十二分的尴尬。 很没出息啊云乔! “我以前抱你回来,而且不止一次,也没见过计较,现在搂一下就要算账,你是不是要翻天了?”席兰廷微微挑眉。 云乔:“……” 她原本想要去问席兰廷,你是不是在追求我,然而三两句话就败下阵来。 照七叔这张嘴,她这话问出来,除了自取其辱,得不到任何答案。 总之,他不主动说破,云乔就没机会强迫他,他能说的可多了。 云乔觉得,若七叔是个渣男,那他吊胃口的功夫十足,云乔肯定不是他对手,绝对被他玩死,还心甘情愿。 很快,七叔那边把云乔的衣裳烘干了。 席尊居然还会熨烫,把被雨水泡得有点发皱的衣裳烫平整了,才给云乔。 云乔在席兰廷这里吃晚饭。 晚上晴朗,尚未天黑就摆了饭,云乔一边吃,一边和席兰廷斗嘴。 问他为什么淋雨,席兰廷说:“接收点天地灵气,充盈自己的灵魂。” “什么意思啊?” “就是我乐意、你管呢。”席兰廷道。 云乔:“……” 她一败涂地。 “你争气点呐,你有点出息!”云乔回到自己房间,很努力揪住自己头发,对自己耳提面命。 你不能被男人搂一下就激动得晕过去。 你不能成天猜测他是不是喜欢你。 他喜欢又怎样,你也不是好追的……虽然你已经不需要追,一颗心都给他了。 云乔用被子蒙住了头,有点无奈,又有点颓败。 一场暴雨后,第二天晴朗,阳光好得不可思议,居然有点热了。 长袖夹棉的旗袍穿不住,可以换上袖旗袍了。云乔刚刚下楼吃早饭,席尊登门。 第458章 闹脾气的七公主 对于弟弟的随从席尊,席四爷很客气。 “云乔小姐,七爷说他等会儿要去医院拿药,问您是否也要去看看,昨日毕竟淋了雨。”席尊道。 云乔忙走过来:“七爷生病了?” “没有,就是老毛病,继续去拿以前那样的药。”席尊道。 云乔舒了口气。 她正好也想去趟医院,昨日无缘无故晕倒,云乔想去做个检查。 她上楼拿了件披肩,出门去了,早饭也没吃。 庭院小径上不少积水与断枝败叶,佣人正在扫清。 席兰廷的汽车在四房门口等候着。 打开车门,他坐在其,侧头对云乔点了点:“上车。” 声音不高,有些温柔。 云乔心被照进了暖阳,有点雀跃。她很开心坐到了席兰廷身边。 “七叔又不太舒服?”她问。 席兰廷:“我就没舒服过。” 云乔:“你以前说,你是被一个女人害了。那女人是谁呀?” 她突然想了这茬。 她以前问过一次,没有答案。 席兰廷听了,倒是一愣。他鬼扯过很多话,原来也说过真话吗? 在他和云乔才认识不久的时候。 “我说是你,你肯承认?”席兰廷笑了笑,轻跌眼睑,竟添了莫名温柔,口吻也有点宠溺。 云乔自然不肯承认:“我以前还是小孩子,怎么害人?” 席兰廷失笑。 他今日心情不错。 情绪很好的时候,他会逗弄云乔,说些不着边际的俏皮话。 “看看,我就说你不会承认。”席兰廷道,“放心,我不找你报仇。我没有害你之心,对你也无图谋。” 云乔:“……” 我还是希望你有点图谋,毕竟我也有,咱们可以彼此索取。 他心情好,云乔得寸进尺,打算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是否对她有好感,有没有追求她的打算时,席兰廷突然转移了话题。 “程立是不是快要来了?”他突然道。 云乔的心绪不在这件事上,回答得非常不走心:“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席兰廷淡淡回答,口吻并无得意。云乔:“祝禹诚告诉我的,我也发电报给二哥确认了,他的确要来。华东、华南军政府打算筹建一个联合商会,程家是最大的牵头商,所以程二哥要做这个联合商会的副会 长,他可能在燕城要逗留半年左右。” 席兰廷点点头。 他原本情绪很好,也是他主动说了这个话题。 然而说着说着,情绪一落千丈,他不怎么开口了。 席尊从后视镜看了眼他,也有点堵心:七爷这是什么毛病?这么好的云乔小姐,他居然想把她嫁给别人! 昨日他抱了下云乔小姐,然后替她更衣,一切那么亲密、不适合,他做来却娴熟无比。 而后他一个人在厢房坐了很久。 他昨晚和今早,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是一种满怀希望的状态。 他脸上气色都饱满了很多。 云乔小姐无疑也很喜欢他。 无缘无故的,非要说程立,说完了自己又生气,真是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席尊觉得自己当爹绰绰有余了。 第459章 羞辱他 去了医院,李泓给席兰廷做了一番检查,然后劝他少用药,自己注意保养,戒烟戒酒,定时吃饭,偶然去打打网球等。 席兰廷听了,一如往昔回答他:“知道了。” 李泓:“……” 他觉得七爷并不知道,且喜欢他闭嘴,他只好沉默了。 听说云乔昨日淋雨晕倒,李泓仔细询问了她现在感受,然后要把她介绍给脑科大夫。 席兰廷在旁边说:“给她开点营养药片,没什么大问题,不用看脑科。” 李泓:“……” 云乔也觉得自己没问题,肯定是昨日太激动了,心跳过快,然后又淋了雨,一时兴奋得晕厥。 这话不能跟李泓说。 “李医生,你和林小姐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块儿吃饭。对了,你们订婚宴哪一日办?”云乔问。 她这话带着几分拉家常的意味,李泓一向不提防她,没有多想。 “原本上个月旬就该订的,但她母亲最近生病,看了黄历说半年内不宜嫁娶,所以订婚要拖延些时候。 宝珠和我说了,不如干脆省下订婚的钱,直接结婚。现在订婚是个时髦事,但花费不低。”李泓道。 云乔略有所指:“她很会考虑嘛。” 不订婚,却享受未婚妻的待遇,在外面又结交其他男性朋友,甚至会有亲吻等亲密举止,林榭果然会拿捏人。 云乔觉得,李泓这婚事不一定能结成。他到底有一定社会地位和财力,而林榭其他的男朋友不可能娶她,所以她先占着李泓这个位置。 一旦有了更高的高枝,她就会宣布取消婚礼。 “是,宝珠非常懂得替人考虑,她很善良。”李泓说。 云乔:“……” 席兰廷在旁边听了,直接道:“你们俩打什么哑谜?” 李泓错愕。 他还以为,云乔只是跟他说些闲话,难道云乔在打哑谜? 他和席兰廷都看向了云乔。 云乔懊恼瞪了眼席兰廷,又笑笑看向了李泓:“就是……” 她欲言又止。 正如钱婶所言,云乔说的李泓未必会信,他肯定要找林榭对质。 一旦对质,云乔就不是对手,她没林榭那么了解李泓,不知道如何巧舌如簧。 “你是不是看到她坐席六少的车?”李泓问。 云乔:“你知道?” “昨日她想来医院找我吃午饭,在席公馆门口没叫到黄包车,席六少正好也要来医院拿药,她就搭了便车过来。”李泓笑道,“席六少还说要请我们一吃饭。” 云乔:“……” 林榭不仅仅把李泓当傻子,还羞辱他!当着席六少的面,让李泓一无所知,背后肯定嘲笑他是个傻瓜。 偏偏李泓对她的话全然相信。 要是云乔说他们俩亲吻,李泓估计不相信的,毕竟林榭这边先入为主“报备”了,让李泓误以为其他人的话都只是猜测和挑拨。 云乔有心说一说,然而无从说。 “我是看到了。”云乔道,“席六少这个人,很风流。” “宝珠不是那种姑娘。再说了,席六少也看不上宝珠,人家喜欢的是交际花。”李泓笑道,非常笃定安抚云乔,“你放心吧。” 在李泓看来,林榭小家碧玉,温柔羞赧,跟风流成性的席六少不搭,两个人没有可能搞在一。 所以,他也小瞧了林榭的手段。 林榭不仅仅勾搭席六少,她连席清也不放过,要不然席清不敢拉她的手。李泓这里行不通,只得走林榭的路子了。 第460章 釜底抽薪的一招 云乔和席兰廷拿了药,告辞离开时,李泓一个人独坐,很突然想了云乔的暗示。 不知为何,他很信任云乔。 他和云乔认识的时间,比林榭要长。云乔是个巫医,在李泓心她有点神,故而她的话不会是空穴来风。 而云乔没有明说。 李泓虽然人情故不算特别通透,可换个处境,他也觉得云乔有话不好启齿。 “难道,宝珠她真的……”这个念头,把李泓吓了一跳。 他打算试探下林榭,看看她的反应。 而回去路上,席兰廷问云乔到底想要跟李泓说什么,云乔如实告诉了席兰廷。 席兰廷听了,没什么表示。 开车的席尊却非常恼火:“那女的,连七爷身边的人都敢欺负!七爷,您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给你们付的工钱,不够你们买个脑子吗?一个个的,钱都花哪里去了。”席兰廷问。 席尊:“……” 云乔每次听到他骂人,就好想笑,当然如果挨骂的对象是她,她就笑不出来。 “这些话,直说、拐弯说,差别很大。”云乔对席尊道,“就李泓这事,我一时也没想好怎么办。” 席兰廷则问:“你真没主意?”“只是有个比较拙劣的办法,那就是吓唬吓唬她,给她一个下马威,看看能不能镇住她。”云乔道,“然后,尽可能拖延她和李泓的婚期,别让她真嫁给了李泓,再引导李泓 发现她的秘密。” 席兰廷听了,半晌才道:“今天不该阻拦你去看脑科。” 云乔:“……” 席兰廷觉得他们这些人都没脑子。 席尊听到云乔都挨骂了,拖着遍体鳞伤开口了:“七爷,您说怎么办?” “你们不理解李泓。” “李泓怎么了?”云乔问。 “了解下李泓,你们就会发现,李泓有个很睿智的娘,而且他孝顺。”席兰廷道,“把你发现的秘密,去告诉李太太,剩下的,等胜利成果就行。” 云乔:“!!!” 真是好狠一招。 等云乔回到了席公馆的时候,林榭刚刚上完了今日的课。 她周末两天课。 云乔去了趟席兰廷那里,借来相机,打算去阁楼拍几张照片,结果这天林榭并没有和席六少在假山后面幽会。 再过几日,云乔又看到席六少有了新欢,不知是和林榭分了,还是外面的花花草草不断。 没有照片为证,云乔只得亲自去见了李太太,把这件事口述给她,让她留心林榭。 李太太听了,大吃一惊:“她?可她……看上去不太像这种人啊……” 别说李泓喜欢林榭,李太太也喜欢。 林榭平日里作风端正,衣着保守,又不算十分的美人儿,李太太绝对想不到她是这种人。 “那您自己留心看看,暂时别告诉李医生。”云乔道,“等您自己有了证据,您再和他说。这事我到底一个外人,我不管了。” 李太太很失望,愣怔了片刻。 好不容易相一女孩儿,她很满意,李泓也破天荒的喜欢她,结果…… “多谢云小姐。”李太太道,然后又挽留云乔吃饭。云乔没吃,转身走了。 第461章 你在追求我吗? 云乔把此事交给了李泓的母亲,好像完成了一桩大事,心头大大松懈了。 她不想管闲事,可她看到了,李泓又是她朋友,她就不能任由林榭欺负他;然而,她年纪轻,和李泓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话她不适合说。 这几天她很犯愁。 直到席兰廷给她指了明路。 李太太既然是个有智慧的,她自然比林榭更了解自己儿子。 就让她们自己去斗吧。 云乔买了两瓶红葡萄酒,回到了席公馆,直接去了席兰廷的院子。 席兰廷让席荣准备了佐酒菜,还是上次那些,各种小碟子摆了一茶几,他们俩席地而坐,边喝边聊。 “……你说林榭多厉害,我去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太太特别吃惊,可见她从未怀疑过林榭,也对她无丝毫不满。”云乔感叹。 席兰廷:“我上次就说了,两个人不是榫卯,不可能严丝合缝。你要是觉得一个人特别好,处处合你的脾气,那肯定是有阴谋在背后酝酿。” 云乔点点头。 这话不错的。 她很喜欢姜燕羽,但她讨厌姜燕羽恋爱心切,明知有火坑还要跳,把爱情看得过重;她也很喜欢闻路瑶,但闻小姐脾气霸道,云乔有时候也受不了她的嚣张。 至于七叔,他很好,但他言语恶毒,心思难测。 反而是长宁、静心,几乎不怎么让云乔烦,因为她们俩处处迎合着云乔,云乔是她们主子。 所谓“友人”,大概并非对方与自己处处合得来,而是明知你诸多不好,我还是很喜欢你吧。 “我现在知道了。”云乔感叹,“李泓肯定会很受伤,剥皮抽筋那种伤。” 李泓在大年初一告诉云乔,他将来要去做战地医生,不想结婚,家国不稳固他就不娶妻生子。 可一转眼,他遇到了林榭,破天荒和她谈恋爱了。 活了快三十年的李医生,肯定也不是头一回遇到女子的主动追求,他能抵抗那些,却独独败给了林榭,足见林榭的手段。 当他知晓林榭并不忠诚,不能成为他的另一半时,他一定伤心欲绝。 “会熬过去的。”席兰廷漫不经心,“再痛都可以熬过去。人这种生灵,温吞吞的,但韧性很强。” 云乔:“七叔失恋过?” “我没有!”席兰廷立马道,“我永远不会失去我想要的。那些看上去的失去,只是我已经放弃了的。” 云乔:“……” 不知为何,他这番话她听来有些刺心。 他们俩聊了聊失恋,云乔又喝了一瓶酒。其实喝到一半的时候,云乔就注意到了自己喝得有点多。 而她藏着鬼心思,没说破,继续喝了下去。 一瓶酒下肚,一开始有点晕,后来她真醉了。 她摇摇晃晃站身,往席兰廷身边挤。 席兰廷:“不要装酒疯,我知道你醉了会睡。” 云乔喝醉了,倒头就睡。 然而她有心闹一闹,也是可以折磨折磨席兰廷的。 “可我现在不困。”她满口酒香。 说着,她往席兰廷身上靠,整个人扑倒了他怀里。 席兰廷扶住了她的腰,眸子倏然转浅,在灯光下有点异样。 就好像很用力,才能维持他的平静。云乔醉得厉害,却借醉问了一句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七叔,你在追求我吗?” 第462章 亲吻 席兰廷扶住她腰。 她今日穿了件袖旗袍,薄薄一层衣料,里面是白色衬裙。 喝了酒的缘故,她体温偏高,衣裳也被烘得暖暖的,触手温软,席兰廷似被烫了下。 云乔看着他,目光痴迷而凌乱,她真喝醉了。 “七叔,你在追求我吗?”她又问一句,并且搂住了他脖子。 席兰廷嗓子很干。 往事一层层往他身上盖,记忆里她肌肤的温度、唇的柔软,全部涌了上来,他几乎狰狞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然而眼睛全变了颜色,成了一种近乎灼人的金色。 他本性不擅长压制,然而他总是不肯以凡人自居,不能任由自己失控。 云乔喝醉了,对看到的一切都不以为意,一切都是自己错觉。 “不是追求也没关系。”她嘟囔着,靠得更近,席兰廷鼻息间能闻到她唇齿间溢出的酒香,“七叔,你何时来追求我?我很好追的。” 这句话听在耳里,席兰廷脑子里似有什么炸开。 他失控般收紧了手臂。 她陡然贴近他,视线里的人那样清晰,她那饱满嫣红的唇,沾了点红葡萄酒的水渍,更显得鲜嫩。 一切都在诱惑着席兰廷。 他的理智,也只是垂死挣扎了一瞬,然后他微微俯身,唇吻上了她的唇。 云乔一愣,先尝到了一点冰凉的触感,而后是铺天盖地的气息。 男人的气息,一点点入侵她,她唇齿被他牢牢封住,没有半点空隙,他在侵占她的一切。 云乔搂住了他脖子。 后来她觉得喘不过来气,席兰廷搂她太用力了,像是要把她揉碎一般。 她的唇也有点发木。 席兰廷放开她的唇之后,她似溺水之人获救了,拼命呼吸,把之前失去的空气都补回来。 席兰廷的手,仍紧紧抱住她,而在她耳边低喃。 他的话很奇怪,尾音动听极了,像一种失传的古语。 云乔却奇迹般感觉自己听懂了。 “你还肯相信我?我别无所求。”他反反复复说这一句,“你要相信我,那只鸟也不是我害死的。” 字字句句,像温柔的丝线,包裹着云乔,让她陷入了很舒服、很绵软的境遇里。她倏然低声问了句:“什么鸟?” 席兰廷却是一愣。 他放开了她,定定看着,似乎想要看透她皮囊,倾听她灵魂之声。 云乔太困,她往前一扑,重新跌入了席兰廷怀里。 翌日早,云乔尚未睁开眼,就感受到了一阵子从胸口传来的愉悦。 她坐在床上,不知自己这么开心是因为什么。 而后她闻到了一股子清甜花香,也听到了雀儿叽叽咋咋的叫声,甚至还有河边的水流。这不是她的房间。 窗牖半开,窗帘被风吹一角,阳光撒入室内,春光明媚得不可思议。 云乔坐了来。 她更衣,推开房门,席尊和席荣坐在庭院的小石桌上吃早饭。 看到她来,席荣嘴里叼着半块油饼,招呼她过来吃饭。 云乔赶紧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她坐下时,头发披散低垂着,脑壳有点懵,但眼睛里熠熠生辉,好像全天下的光彩都照进了她的眸子里。 她开心至极。 “我怎么睡这里了?”她端小米粥,问席荣。 席荣把汤包往她这边推了推:“您昨日带了两瓶酒来,自己喝了一瓶。” 云乔:“……” 那她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她一边吃早饭,一边往席兰廷的屋子里看:“七爷呢?”“出去了,双福跟他,可能今晚不回来。”席尊接话。 第463章 落荒而逃 云乔吃完了早饭,又略微坐了坐。 她问席荣和席尊:“昨日七爷跟我说什么了吗?” 两人一头雾水:“说什么?” “当时就您和七爷在屋子里,我们没进去。” “是七爷抱您出来的,那时候您已经喝醉睡着了,七爷把您抱去了房间。” 还替您换了睡衣。 这话在席荣舌尖溜了一圈,他强行咽回去了。 云乔仔细想了想,她只记得自己喝酒时候和席兰廷闲聊,话题是关于李泓的,然后她吃鸡爪,吐骨头的时候席兰廷嫌弃她不优雅。 再后来,发生了点什么? 云乔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后来的记忆全无。 “那你们听到动静了吗?”云乔又问,“我有没有笑,或者七爷有没有笑?” 席荣和席尊再次对视了眼。 席尊如实道:“你们俩好像就是说说话,没有大动静。” 云乔:“……” 席荣:“您是觉得哪里不妥吗?” “没,我就是突然很开心。”云乔道,“我好久没这样高兴过了。七爷呢?他今天走的时候,心情如何?” 席荣很想说,七爷今日心事重重的。虽然七爷不承认,席荣感觉他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走得特别急。 真要有什么事,他也不会只带双福。 双福沉默寡言,不会多问。若他带着席荣和席尊,他哪里不对劲了,他们俩肯定要关切几句。 真出去办事,也少不了他们俩。 席双福那货,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出去有什么事还需要七爷亲自开口,那七爷会烦死的。 所以,七爷是逃了。 为什么呢? “没见七爷不开心。”席荣决定撒个谎。 主子恋爱还没谈,席荣快要替他愁死了,不想他在云乔面前失了好印象。 云乔心情好,凡事不计较,笑容始终很足:“不知道也没关系,我回头问问他。” 她高高兴兴回房去了。 接下来几日,她莫名心情很好。饶是有些流言蜚语,不少人跑过来求证她是不是雁门的大小姐,也没让云乔心烦。 不过,她一向没什么朋友,能烦到她的也就是席家庭院内这些人。 李泓与林榭一事,李太太目前还没什么表示,也没抓到证据,暂时很消停。 席兰廷这次出门,好几日未归。 云乔的好心情,随着时间慢慢回落,归于平静。 闻路瑶打电话跟她八卦,说她逛街时候又遇到了祝家二少奶奶,对方还想假装不认识她,被她一通调侃。 祝二少在旁边,愣是没听出来,还笑呵呵跟闻路瑶搭讪。 “那个祝老二,也不是个好东西,以前成天在蕙兰学门口混,我可是一清二楚。”闻路瑶道。 她八卦来没完。 云乔却不能长时间在客厅听电话,佣人们会说闲话的。 “……挂了,以后见面再说,姨奶奶。”她故意道。 席澜不恼。 其他人说,她接受不了;云乔这么叫她,她愣是感觉自己占了便宜。 闻路瑶憋闷了,想要吐槽祝志诚:“干嘛以后?我请你吃午饭。” “我不想去。”“你的伞还在我手里,你要是不来拿,我今日就扔掉了。”闻路瑶说。 第464章 祝寿 云乔也想了那把伞。 那是她的心头好,她一路带到燕城,不是随便可以送人或者丢掉的。 云乔原本还打算过几日去讨要,听闻这话,她故作犹豫。 闻路瑶果然上当:“我说真的,这次不戏弄你,一定会还给你的。” 云乔只得答应她。 她们俩去吃本地菜。 一瞧见云乔,闻路瑶叫嚷:“你最近有什么喜事?” 云乔莫名其妙:“什么喜事?” “你一直含着笑,还说没喜事?”闻路瑶指了指她的脸,“唇角就没下去过。怎么,你把席老七给办了?” 云乔:“……” 她不愿意满足闻姨妈的恶趣味,转移话题,让她赶紧吐槽祝二少,完了各自回家。 闻路瑶摆开了架势,打算聊一聊的时候,却瞧见了李泓和李太太往楼上雅间走。 李泓先看到了闻路瑶,没想打招呼,继而看到了云乔。 “妈,是我朋友。”李泓道,“我去去就来。” 李太太伸头,瞧见了云乔,故作不认识:“真漂亮,是你同事?” “不是,是席家的小姐,四太太前夫生的女儿,算作四爷的继女。”李泓解释。 李太太恍然状:“那我也去打声招呼。” 他们母子走过来,云乔和闻路瑶站身,彼此客气一番。 李太太含笑邀请她们俩:“今日是我过生日,不想家里热闹麻烦,所以只请了宝珠,我们外面吃一顿便饭。” 李太太信佛,她每年只过佛生日,自己的生日都是潦草过去。 今年是林榭提了来,说她要请客。 李泓忙说不用,一吃顿饭就很好了,他还帮林榭挑选了礼物送给母亲。虽然钱是他付的,礼物却算作林榭的。 “祝您健康长寿,福气如海。”云乔笑道。 李太太:“多谢您了。” 闻路瑶笑着,也说了几句客气话。 李太太还是邀请她们俩上楼,一去雅座吃饭,人多热闹。 “李医生,那你破费了。”云乔同意了。 她说先去趟洗手间,向李泓要了雅座的门号,然后和闻路瑶出门,在附近街上买礼物。 闻路瑶买了一条披肩,云乔则买了一对金耳环。 等她们俩去雅间的时候,林榭已经到了,正在和李太太谈笑风生。 看到了云乔和闻路瑶,林榭一点也不吃惊,含笑站身,与她们俩寒暄。 云乔送上礼物。 “看,叫你们一热闹,你们太破费了。”李太太说。 云乔:“一点小心意,不值钱。” 几个人坐定,李泓让侍者上菜。 林榭坐在老太太身边,时不时夹菜、说话,既周到又不会过分热情,没人不喜欢她这样的。 李太太深藏不露,一副很受用的模样,对着云乔和闻路瑶连连夸林榭。 闻路瑶闷头吃饭,不怎么说话;云乔则附和几句。 一行人很热闹,一顿饭也吃得很开心。 林榭会说话,妙语连珠,处处捧着李太太,云乔听得佩服不已,反正她没这么会恭维别人。 李太太也沉得住气,从头到尾不露半分痕迹,对林榭的话该笑就笑、该夸就夸,十分温和的婆婆做派。 李泓见状,心是欢喜的。 整个饭桌上,只闻路瑶话比较少。闻姨妈不会说场面话,平日里不是骂人就是找茬,正正经经的话,她只会那么一两句,索性埋头吃菜。 第465章 市侩一点 一顿饭毕,闻路瑶拉了云乔去喝咖啡,她又点了两块巧克力蛋糕吃。 “……你不腻?” “我没吃饱。”闻路瑶非常烦躁叹了口气,“今天的菜,没一个好吃。” 云乔:“我看你吃个不停。” “不好吃,我的胃虽然饱了,我的饥饿感却没饱,你懂我的意思吧。”她道。 云乔:“……” 要是席兰廷在,他肯定要说闻路瑶:这么多废话,不就是馋吗? 云乔让她好好吃,吃完继续说祝二少和二少奶奶孙曼瑜的闲话。 闻路瑶却没什么心情,喝完咖啡就要回去了。 李泓等人分开时,林榭自己搭黄包车回去,李泓陪母亲乘坐电车。 电车在他们家临街的站停了,约莫要走一里地才到家,母子俩边走边聊。 说生日礼物,李太太说闻路瑶送给她的披肩,她很喜欢。 “披肩样式稳重,又不贵;云小姐送的耳环,有点老气了;宝珠送的镯子,实在太贵重了。”李太太说。 因她批评了两个人,李泓没听出她专门针对林榭,只道:“这哪里一样?她们是客气,宝珠那是疼您。” “就是怕她乱花钱。”李太太笑道,“宝珠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殷勤了点。以后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样嘛。” 李泓又解释:“她一直都这样的,她天生热情。” 李太太又说闻路瑶:“她生得真好,一张圆嘟嘟的脸,看上去年轻有福气。” 李泓则说:“她性格不怎样。” “挺好的啊,你看她多乖,话也少。”李太太说。 李泓承认今天闻路瑶很乖巧,没有在他母亲跟前大放厥词。 “她们送的礼物我很喜欢,后日我做春饼,你请她们来吃,算我答谢她们的。”李太太说,“也叫上宝珠。” “可,今天已经请她们吃饭了啊。再说了,春饼那东西,人家年轻姑娘未必爱吃,一嘴味。”李泓说。 燕城人说的春饼,是本地一种特殊的小点心:它用糯米做外皮,里面包裹着鲜笋、火腿丁和大量的蒜苗。 特别鲜香,同时因为蒜苗是主料,味道也很大。 李泓觉得,请不熟的朋友来吃这个, 实在不够礼貌。 李泓和云乔的关系,好像只跟医学有关,离开了这个,他们俩没有话题;而跟闻路瑶,更是话不投机。 他还是个男的。 总之不恰当。 母亲一向稳重的,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李太太笑道:“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宝珠。那两位一个是门第高的千金,一个美得像仙女,将来肯定高嫁。 宝珠呢,她想不想认识这样的高门闺蜜?不如我市侩点,替她们多约约?” 李泓听了,既是感动,又有点难为情:“宝珠倒是愿意多结识些朋友,她也说云乔人不错。” 李太太见他一无所知,点点头:“那就打电话给云小姐,约她后天来,叫上闻小姐。” 回到了家,李泓果然打了。 在此前,装电话是很贵的,一个月要交好几百块钱,要不是李泓在医院工作,他家断乎不肯装这玩意儿。 打通了,云乔接到了之后:“啊,很好吃吗?” 李泓:“也许。” “那好,我叫上闻小姐。”她说,“你不用专门打电话给她。” 李泓道谢。 而后,他又赶去了林榭家,告诉了她这件事,顺便请她吃晚饭。林榭听了这个消息,心立马了警惕。 第466章 忘记了什么 李太太的反常,林榭之前略有点感受,可今日特别明显。 收到她送的礼物,李太太脸上笑容很明显,当着她的面跟李泓说了两次,镯子太贵重了。 这是嫌弃她花多了李泓的钱,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林榭有点吃不准,所以心特别忐忑;而李太太再次邀请云乔和闻路瑶吃春饼,加重了林榭的猜测。 “春饼这种东西,还是不太好请陌生人吃啊。”林榭如实道,“反正我们家只会请亲戚。咱们这样,是不是显得太过于势利?” 林榭的话,说到了李泓心坎上。 李泓就把李太太的话,告诉了她,说李太太有意替她牵线搭桥,让她结交些豪门朋友。 林榭听了,心直跳。 李太太给她设圈套! 林榭要是去了,转身李太太就会给她儿子暗示,说林榭攀龙附凤之心强烈,恐怕不安分,再让儿子留意林榭是否还有旁的有钱朋友。 林榭怀疑李太太知道点什么。 她并不怕。 这样的家庭妇女,林榭最有办法对付她了。况且,婆媳关系千古难题,却也是一把双刃剑,利用得好,可以反将李太太一军。 “伯母什么都考虑我,真要好好谢谢她。”林榭似乎很感动。 李泓:“我妈从来不这样的,她这次也是难得为了你。” 林榭笑了笑,背地里攥紧了手指。 她到底是不是多心了?李太太以前对她很不错,没耍过心机,突然这样到底是针对她,还是单纯的愚蠢? 林榭心没底。 没底归没底,她一点也不怕,见招拆招还不是很容易的事。 闻路瑶接到了云乔电话时,一向不敏感的她,非常诧异:“这间有什么缘故吗?” “什么缘故?”云乔装傻。 闻路瑶:“不知道,感觉很奇怪。怎么回事,你们合伙坑我吗?” 云乔:“你可是闻姨奶奶,谁敢坑你?我腿不要了。” 闻路瑶:“呵,你什么不敢啊?席老七护住你,你什么都敢!” 提到了席兰廷,云乔心口一热,像是有什么又暖又甜的东西涌入,她情不自禁翘了下唇角。 回房之后,她回想了自己的心理状态:“七叔肯定对我说了点什么,只是我喝醉了忘记了。” 她又忐忑。 要是七叔真说了什么,而她想不来,他回头肯定要生气。 喝酒断片也不是盖的,云乔大半夜不睡觉苦思冥想,还是没想来七叔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事情不记得了,心情却有自己的主张,云乔很开心。 “他要是生气,我再哄哄他。”云乔想。 反正席兰廷很好哄的,只要任由他骂几句出出气,他自己就好了。 和席七爷做朋友,要扛得住骂。 云乔想到这里,把自己给逗乐了,虽然她也不知自己傻乐什么——快乐的时候,窗台上的污迹都像开了一朵深褐色的花。 又过两日,席兰廷还是没回。 席尊和席荣说他去了趟金矿,估计是谈点生意去了,所以临时改了计划,没出事。 云乔放了心,去李家吃春饼。 李泓家在这燕城里,算是颇为殷实的人家。他家位于一处干净衖堂,盖了两层小楼,上下约莫七八间房。这处是李泓和母亲、妹妹独住的,不远处一个衖堂里还住着他家叔伯亲戚。 第467章 说我没教养 云乔和闻路瑶到的时候,是李泓的妹妹给他们开门。 他妹妹今年二十五了,早些年嫁人生子,现如今在一家工厂做财会,赚得微薄薪水;李泓的妹婿是同厂工程师,薪水也少得可怜。 李泓旋即出来,招待云乔和闻路瑶。 李家的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窗帘有点旧了,但洗得洁白。 有三个小孩子,其一个才一岁,这会子哭闹了来,李泓的妹妹去哄了。 “……我妹婿家在对街,他们俩念书时候就认识了。妹婿父母身体不好,早年都过了,家里没人。 我妈和我住这么大房子,又不想出租,所以让妹妹和妹婿搬过来,他们那套出租,补贴点家用,我妈还能帮忙带带孩子,省了个佣人的花用。”李泓说。 闻路瑶听了,略感吃惊。 她一辈子没体会过这种小市民的财米油盐,听得还挺有意思。 “那你妈一个人带孩子又做饭,不累啊?”她问。 李泓:“我们用一个老妈子,负责烧饭和打扫、浆洗,平日里吃住都在我家,工钱不高。” 闻路瑶觉得挺好的。 李泓又说:“等我结婚了,我妹他们还是得搬回去,不过孩子白天仍放我家,还是我妈带着。” “这楼上楼下房子这么多,住一不行?”闻路瑶问。 李泓:“两家人还是别住一。过日子磕磕碰碰的,也要成仇。” 闻路瑶觉得好复杂。 李泓还要去接林榭。 他让云乔和闻路瑶自便,他要去衖堂口等着林小姐了。 云乔:“你快去吧。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不必客气。” 李泓的妹婿去买水果点心,回来时候看到了两个年轻女子在家,非常拘谨点点头,匆匆忙忙回房去了。 看得出来,李泓妹妹和妹婿都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 李太太在厨房忙碌,这会儿擦了手出来待客,又说李泓:“他怎么跑了?” “没事,我们坐坐,您忙您的。”云乔道。 李泓的妹妹把孩子交给了她丈夫,端了糖果瓜子出来,和云乔、闻路瑶闲聊几句。她不是八面玲珑的性格,只会说些家常琐事,聊得倒也愉快。 很快,林榭来了。 李泓妹妹家的两个大些的孩子——一个七岁儿子、一个五岁闺女,这时候都跑了出来,开开心心喊“舅妈”,围着林榭打转。 林榭带了好吃的糖果给他们。 闻路瑶这个时候低声问云乔:“咱们到底干嘛来了?说真的,我特别不自在。” “不能任由你胡说八道的场合,你都不自在。”云乔道,“再说,你干嘛装淑女?你可以说嘛。” 闻路瑶白了她一眼:“旁人只当我没教养,骂我爹妈。” 云乔诧异看了眼她:“你还有这方面的顾虑呢?我还以为你早已不在乎爹妈名声了。” 闻路瑶伸手要掐她。 林榭和云乔、闻路瑶打了招呼,立马钻到了厨房,去帮李太太的忙了。 李太太再三说不用,让她也出去坐,她这才勉强出来。 李太太又喊李泓:“你出去买点新鲜的桃子,还有啊,买两瓶好一点的酒。” 李泓道是。他转身出去了,还带走了自己的小外甥。 第468章 切手 林榭和云乔、闻路瑶聊了片刻,突然对她们笑道:“闻小姐,云小姐,你们想不想学做凉菜?” 云乔:“我不行,我这方面很笨拙。” 林榭看向了闻路瑶:“闻小姐呢?很简单的,我教你呀,傻子都能学会。” 闻路瑶听了这话,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她很想冷冷剐一眼林榭;又想上次照相的时候,林榭给她上眼药,闻路瑶忍住了。 她扪心自问,明知林榭对她没什么善意,她为什么要跑过来凑这个热闹? 真是吃饱了撑的。 林榭觉得闻路瑶跟草包差不多,那闻路瑶也不能被她看扁:“行啊,我来学学看。凉菜还不容易嘛,是个厨子都会。” 她扳回一局,直接把林榭比成了厨子。 云乔在旁边围观。 林榭从厨房搬了砧板和两把菜刀,又搬出了藕、新鲜白菜和干辣椒,然后是油盐酱醋等调料。 她教闻路瑶如何切菜。 闻路瑶有板有眼学着。 这个时候,五岁的小女孩子跑过来,要抱林榭的腿:“舅妈,糖,糖……” 她摇摇晃晃的,林榭笑了来:“不能再吃了,一会儿牙疼。” 她又对云乔说,“云小姐,帮忙带带她,我站不稳,一会儿切到了手。” 云乔道好,去抱那小孩。 小孩有点不乐意,云乔在旁边哄她。那边,闻路瑶和林榭交流做凉菜,两人时不时说几句,还有林榭笑声。 云乔把小孩子哄好了,打算带着她上楼去找李泓的妹妹时,突然听到一声惊呼,菜刀哐当落地。 云乔急忙放下孩子,走上前去。 闻路瑶和林榭不知怎么回事,闻路瑶举着菜刀,菜刀上血迹斑斑,而林榭死死捂住了手,鲜血从她指缝间往外涌。 看样子,伤口很深,林榭不停吸气,眉头都蹙在一了,眼添了泪。 云乔快速掏出一个手帕,拼了命扯开林榭捂住的手:“不能直接按,会有感染,用干净帕子!” 她用力按住。 与此同时,她胳膊一推闻路瑶:“愣着做什么?快喊人帮忙,拿药箱。” 闻路瑶对这一变故非常惊愕,她直愣愣看着,手足无措。 李泓出去买东西了。 李太太等人听到了动静,全部出了来,看着云乔按住闻路瑶的手,都震惊不已。 而云乔却拼命拉了林榭,往厨房的水龙头走去:“要冲一冲血迹,要不然交叉感染。听我的,我学过医!” 说着,她就拉了林榭,仍死死按住她的手,却把她们俩的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刷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又喊李泓的妹妹,“再去拿个干净巾帕来。” 李太太跟了过来,这会儿她脑子清楚了点,想有次老妈子切到了手,李泓再三叮嘱说不能用水洗,要先按住止血,再用药酒擦了消毒,然后就是不沾水。 李泓说了好几个“不沾水”。 不成想,云乔自称学过医,却把林榭的手往水龙头下冲,这不对吧? 巾帕拿了过来,云乔换下湿的,然后用力按住了林榭的手。 林榭力气不及云乔,几次要开口,都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云乔已经动手了。直到这会儿,林榭才落泪,疼痛让她脸色发白。 第469章 林小姐是个狠人 “没事的林小姐,一点小伤口不会留疤。”云乔按住,对林榭道。 林榭听了,眼泪滚落得更甚:“怎么会是小伤口?明明很深了。” 然后,她看着闻路瑶,“闻小姐,哪怕你跟我有仇,也不必下这样的狠手吧。” 众人听了这话,齐齐看向了闻路瑶。 闻路瑶脑子里嗡了下,顿时怒意蹭蹭往上涌,理智与辩解都被怒火冲散了:“你说什么呢?分明是你自己撞过来的。”“我撞到了你刀口下?”林榭虽然哽咽着,但吐字清晰,“闻小姐,我难道脑子有坑吗?我让你切丝,你却想切我的手。我这双手要弹琴赚钱的,不像闻小姐你,出身就有金 山银山。” 闻路瑶:“你脑子就是有坑,我好好的跑去切你的手?” “我知道你对李医生有不同寻常的感情,但你不能因为嫉妒我就这样,闻小姐你这是不对的。”林榭哭道。 众人:“……” 闻路瑶本该发怒,或者咆哮,她却在这个瞬间眼神有点躲闪。 “我一直不敢招惹你,话也不敢点破,但你下这样的狠手,你太毒了闻小姐。”林榭哭着道。 闻路瑶词穷,只剩下羞愧与愤怒交加:“你、你……”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闻路瑶当时和林榭说着什么,让她过来看,她就过来了,刀当时怎么放的她没留意,反正她用力拿稳的,还故意往旁边挪了挪,没有靠近林榭。 林榭转身要去找东西,手在她刀下一溜过,她感觉到了刀身一震,自觉是狠狠划了一刀,然后林榭用手捂住的伤口上,有血拼命涌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闻路瑶不知道。 难道她无意,真的划了林榭一刀吗? 闻路瑶有点不信任自己,她有时候注意力不集,脑子里想这个事、手头做那个事,回神时也在想:“我刚干嘛来着?” 所以她也不能肯定,自己的手是不是有了主见,划了林榭一刀。 正如林榭所言,她心有不能对人言的秘密。 她的愤怒,有点底气不足。 李太太和李泓的妹妹都在安慰林榭,说要赶紧送林榭去医院。 云乔按住不放,一直说:“不如等李医生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李太太慌乱点点头。 李泓的妹妹和妹婿各自抱了个孩子,生怕孩子乱跑也弄伤了,六神无主。 林榭看了眼众人,手上被云乔按住的伤口疼得要死,心里却知道自己这一仗打赢了。 李太太把云乔和闻路瑶叫过来,试探林榭,结果导致林榭受伤。 不管李太太怎么解释,她也算间接伤害了林榭。她为什么要害林榭,这是她解释不清的。 以后,一旦李太太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她的话李泓也未必会相信。 至于闻路瑶,林榭早就看出,这位闻小姐对李泓有种超乎寻常的好感。 她这样的千金小姐,曾经肯替李泓拍照,就可见她在李泓这件事里,把自己放得很卑微,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让她受一次挫折,在李泓的家人和自己朋友面前丢脸,她从此大概都不敢向李泓表白感情。 林榭了解闻路瑶这种人,他们外表越是强大跋扈,内心最细腻的感情就越脆弱。看闻路瑶的种种表现就知道,她一点儿也不敢露出来,因为闻小姐无法接受任何的拒绝。 第470章 虚惊一场 林榭看上去柔柔弱弱,骨子里是个狠人。 她这一招,的确很疼,但效果很明显。 她既在李泓和李太太之间埋了一根刺,又把闻路瑶打回自己壳里,林榭觉得这一刀挨得很值。 只是云乔…… 她回头看云乔时,发现云乔正一错不错看着她,神色非常专注。在她回视时,云乔露出了关切目光。 “林小姐,还疼吗?”云乔那双眼睛,比平常人的更亮,格外妩媚撩人。她的容貌近距离看更美丽,毫无瑕疵,就像上苍精心雕刻的工艺品。 林榭突然有点心虚,眼泪已经不流了,只是脸上残存了泪痕:“很疼……” “要不我们别等李医生了,坐闻小姐的汽车去医院吧。”云乔道。 林榭却不同意:“等阿泓回来吧,行吗?我想让他缝合,否则我会害怕。” 李太太忙道:“阿泓快回来了。” 然后,她又对自己女婿道,“快去衖堂口,你哥到底是去买桃子,还是种桃树去了?” 男人抱着孩子,赶紧出去了。 李泓脚步匆匆回来。 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赶紧去后厨看林榭,发现众人都挤在这里,立马道:“我看看伤口。” 云乔按住不放:“可能还没有止血。李医生,要去医院缝合吗?” 李泓:“我看看多深。” 林榭重新涌上了眼泪:“很深,感觉手掌都要断了。阿泓,我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闻小姐。” 李泓当即回头,瞪了眼闻路瑶。 闻路瑶气得不轻,同时又一阵悲凉:“我又不是故意的!” “没说你故意的。”李泓道,“但你做事小心点!” 闻路瑶:“……” 李太太:“发火也无济于事,快去医院缝合吧。” 云乔放开了手。 林榭在划上之初就看了眼伤口,她知道很深,这会儿她不敢看了。 真的很疼。 故而她微微偏头,闭上了眼睛,把手交给了李泓。 云乔的巾帕也挪开了。 李泓看到她的手,愣了下;李太太和李泓的妹妹也看到了,同样面露错愕;就连闻路瑶,也伸头看了眼。 “哼,丑人多作怪!”闻小姐装了半天淑女,又受了一肚子气,这会儿不忍了,直接开了嘲讽,“李医生,快送医院吧,一会儿伤口就愈合了!” 林榭听了这话,错愕睁开了眼。 她一转脸看到了自己的手背,然后对上了李泓略带猜疑的目光,林榭的眼泪卡在脸上。 她手背,一条很长的划伤,薄薄一层皮,看得出的确流淌了不少的血,但伤口没有一毫米深,痛得有限,也伤得有限。 这会儿已经止血了。 林榭整个人僵住。 李泓看到四周众人各异的表情,又听到闻路瑶的嘲讽,尴尬清了清嗓子:“没事没事,任何人被划了一刀,又流血了,都会吓坏的。” 李太太舒了口气。 她笑着,用力拍了拍胸口:“真是吓死我了。我就说嘛,闻小姐不至于这么慌乱。倒是宝珠你,非要怀疑人家闻小姐对阿泓有私情,说她害你,看看,多伤人心啊。” 林榭:“……” 李泓听了这话,诧异看了眼自己母亲,又去看闻路瑶。 闻路瑶下意识狠狠瞪了眼他,那意思仿佛再说:你做什么美梦?林榭则是脸色发白。 第471章 很好吃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一个小时后,午饭端上了桌,李太太亲手做了好些个春饼。 春饼里面放了大量的大葱,又香又鲜;米粉做的外皮,嫩而滑;配料里还有火腿丁和鲜笋,多了点咸香清爽。 它的做法很简单:像包包子似的包好了,锅里涂一层油,先把米饼两面煎得金黄,再放一点水蒸熟。 料很足,而外皮略带点酥脆感。 这简直是大自然的恩赐,间难得一见的美味。 云乔大快朵颐。 然而除了她,没人吃得下。所有人都满腹心事,胃口全无,美食在前也不能勾食欲。 “真好吃!” 春饼挺大一个,云乔吃完了再拿一个,还不时发出赞美。 李太太笑道:“云小姐多吃。这春饼就要吃新鲜的,拿回去热了不好吃的。” 云乔点点头。 她吃得满手是油,第二个吃完了,又伸手拿第三个。 李泓有点诧异,对她说:“云乔慢点吃,外面这层皮是糯米粉做的,吃多了不太好消化。” “我平时胃口就很好。”云乔道,“我喜欢吃。” 李太太笑道:“其实外面的糯米皮空得很,也就是一块年糕的量,里面都是软和东西,不怕吃撑。喜欢就多吃点。” 但云乔伸手拿第四个的时候,李太太也有些吃惊了。 饶是好吃,春饼到底也是实打实的分量。云乔看着苗条纤瘦,哪有这么大的胃口? “……我还能再吃一个。”云乔伸手拿第五个的时候,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刚刚给林榭用了密咒,修好了她手上伤口。 林榭的伤口不深不浅,说要缝合也使得,不缝合也可以,不伤及筋骨。 只因伤口在手上,手掌本就单薄,不算深的伤口也恐怖,林榭就能达到目的。 而云乔治好了林榭,很担心自己会晕倒、难受。 然而她此刻的感觉,有点火急火燎的饿,以及淡淡晕眩,就像喝了两杯酒那般微醺。 她没觉得不舒服,只很想吃东西。 云乔感受到了自己的进步,这些时候的努力没有白费。 同时,她也打断了林榭的阴谋。 林榭大概很少受挫,她有点提不精神,恹恹吃菜,有一下没一下的,并未对她的过错补救。 李泓的妹妹和妹婿两个人话很少。陌生人在场,他们俩的话就更少了。 闻路瑶心情也不佳。依照闻小姐的脾气,这会儿应该甩手走人,但云乔没走,她只得跟着留下来。 她可烦了。 一边吃饭,她一边烦恼,又很尴尬。总之,现在谁要逼她讲话,闻姨奶奶开口就可以骂人。 李泓要招待客人,他和李太太偶然跟云乔、林榭说几句话。 云乔忙着苦吃,林榭回答得心不在焉,饭桌上重新归于安静。 云乔一个人吃了两个人的饭量,还没怎么饱,但她有点想睡觉了,没有继续大吃。 吃了饭,林榭略微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说家里还有事,身告辞了。 李泓送她出去,她说:“我坐黄包车回去,不用再送了。” 他本打算送她回家的,云乔和闻路瑶有汽车司机,她们俩不需要李泓送。 可李泓有很多话想跟云乔说说,他点点头:“你慢点,到了家里给我打个电话。” 林榭家附近的邮局,有个公用电话亭,她平时会在那里打电话给李泓。她点点头,情绪低落。 第472章 怀疑 林榭手背上的伤口,了一层皮,但已经不流血了,过些日子只剩下一条白白的痕迹,没有伤疤。 可林榭记得流了很多血,不应该是这种小伤。 “是云乔搞鬼的吗?”林榭盯着自己手背,“是她非要用水冲洗我的伤口。她既然在学医,怎么会让我用流水冲洗?她是想冲掉血迹,让人无法判断我的伤情。” 而林榭左手覆盖住时候留下的血,只能看到一点痕迹,她的手掌不是储血袋,在慌乱还蹭掉了一些,不可能保留全貌给李泓看。 冲洗之后,剩下的一点血迹,符合这伤口的深度。 “云乔,是她!”林榭阴沉了脸,“她为何针对我?我一直对她很友善啊。” 她想李泓说过,云乔是个什么巫医。林榭只当笑话听了,还说李泓留学白留了,居然信这个。 但今天种种,又不能用其他理由解释。她的确伤得比较重。 林榭不了解什么是巫医,反正她不怎么害怕,只是很气愤,又感觉云乔很难缠。 “难道是怀表那次,她怀疑我?”林榭只能想到这一个理由了。 她没想到,是云乔和席湛偷看到她和席六少行为不轨。 闻路瑶喜欢李泓,林榭早已看出来了。她故意折腾闻路瑶,闻路瑶是个粗性格、暴脾气,根本不是她对手。 云乔总不至于也喜欢李泓吧? 林榭觉得云乔对她的恶意莫名其妙,心也生出了几分杀意。 “太过分了。”林榭想到这里,用力咬紧了银牙。 林榭离开之后,李泓要送云乔和闻路瑶。 云乔看得出李泓有话要说,对闻路瑶道:“要不,你先回去,我和李医生散散步,我真吃太多了。” 她现在有点晕,是那种乘坐小船、水波微微荡漾着的晕,不难受,走走路也可以。 闻路瑶早已有落荒而逃的冲动,她从吃饭开始就如坐针毡。 她一向不怕谁,但今天种种,让她感觉这群人太讨厌了,她谁也不想见,包括云乔。她只想藏来。 “好,过几日见。”闻路瑶迫不及待走了,也没跟李太太和李泓的妹妹告辞。 云乔一一应酬了遍。 李太太还让她等会儿再走:“我去煮点山楂汤,你喝点再走,你今日吃了太多。” “我和李医生去散散步。”云乔道,“消消食就好了。” 他们俩走出衖堂,沿着电车路线往席公馆的方向走。 李泓欲言又止。 云乔知晓他心思,笑问:“你想说林榭的伤?” 李泓尴尬而笑:“你都知道……” “你心里怎么想的?”云乔问他,“怀疑是我?” 李泓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他最终决定实话实说,因为和云乔没必要隐瞒。他和云乔是很好的朋友,两个人既没有暧昧,也没有利益往来。 如此,感情最是纯粹。 越是纯粹的感情,越是不用疑神疑鬼的,李泓很信任云乔。 “……宝珠她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人。说真的,没把握的事,她不会让自己那么狼狈。我想,肯定是真的受伤了。”李泓道。 云乔:“所以,你也觉得闻小姐故意伤她?”李泓沉吟了片刻。 第473章 有人生没人教 李泓不想说人家女孩子的坏话,但闻小姐这个人…… “闻小姐素来跋扈,一言不合动手,我能理解。你看她方才落荒而逃,她明明是内心有愧。我只是不太理解你。”李泓叹了口气。 云乔听了,也叹了口气。 “不理解我什么?” “你为何要帮闻小姐遮掩,算计宝珠?”李泓问,“云乔,你不可能害我。你明知我很爱宝珠,你还这么做,我想问问你为什么。” 云乔又叹了口气。 她居然被问住了。 她费力遮掩,结果李泓还是相信了林榭。短短时间,他对林榭的感情这样深了,云乔措手不及。 她真没想到。 她要是林榭,她真感动死了。 “既然遇到了这件事,那我也不能继续装傻。李医生,我的确知道一点事,但我不能告诉你。”云乔说。 “什么事?” “关于林小姐的,不是什么好事,说了有挑拨离间的嫌疑。”云乔道,“我与你是朋友,有些话绝不应该我来说。” 李泓:“你是不是误会了?” “我也希望是误会,所以我会继续查证,而且我不告诉你。”云乔道,“若将来你自己知晓了实情,你要记住我今日做的努力。” 李泓苦笑了下:“你说得我更好奇了。” “有好奇心不是坏事。”云乔则道。 她不说,李泓果然也不再追问了。他们俩走过了四站,还有好几站才到席公馆,云乔乘坐电车,让李泓先回去了。 李泓回到家,李太太话里话外,说了林榭好些闲话。 他听了,不敢反驳母亲,同时又在心里想着云乔的暗示。 林榭的确不是个咋咋呼呼的性格,但云乔更不是无事生非的人。 李泓认识云乔的时间更长,他内心深处自然更相信云乔的人品。 她既然不是挑事,那她用巫术这种非常难的手段,修补好林榭的伤,打断林榭的控诉,可见她的确不看好林榭。 林榭又是在席家做家庭教师。 李泓想到这里,心很不安。他坚硬如磐石的信念,被撬开了一条缝,风灌了进来,他对林榭的信任不再是牢不可破了。 云乔该做的都做完了。 李太太后来再打电话约她吃饭,云乔拒绝了她。 她知晓李家好意,然而她不想在李泓这件事还没解决之前搀和太深。 周一时,四房众人都去上学了。 杜雪茹去二房打牌,二夫人最近很笼络妯娌们。 二夫人肯定说了云乔的坏话,以至于杜雪茹回来时常找茬。 “你也该学学打牌,将来小七那里需要应酬,你可怎么办?”她说云乔。 她认定云乔会是席兰廷的小妾。 云乔听了,面无表情看了眼她。 杜雪茹一时有点恼火,因为云乔这一眼里的轻蔑与不屑,那么明显。 杜雪茹还要继续说,一旁的席洛不干了,伸手重重一打杜雪茹:“别吵,姐姐教我说英呢!” 云乔见状,当即沉了脸:“谁让你打人?” 席洛一惊。 杜雪茹也被云乔吓一跳,然后她不悦:“你这是做什么?他一个小孩子,打一下能有多重?再说了,又没打你。” “习惯不好,将来被人瞧不,说他有人生、没人教。”云乔道,“向妈道歉,说你错了。” 杜雪茹:“……”她一时气得哑然,不知该用哪句话来还击。 第474章 偷心贼 席洛初不愿意,别别扭扭站在旁边,但云乔一直盯着他,目光寒冷如霜。 小孩子似受不住了,委屈极了:“妈,我错了,以后我不打你。” 云乔脸上乌云散尽,露出笑容。 她一笑,席洛顿时好开心,往她怀里扑:“姐姐,我们刚刚说桔子水,英语怎么讲?” 杜雪茹:“……” 她的小儿子,居然以讨好云乔为荣,处处听云乔的话。 他以前性格野,强势霸道,现在被云乔管成了怂猫。 杜雪茹有心和云乔大战一场,可儿子在跟前,她又不愿意儿子瞧见她面目狰狞,死死咬牙忍住了。 席洛看到她还在,见她脸上表情有异,好像没看到:“妈,我们学习呢,你去打牌吧。” 杜雪茹:“难道我就会打牌?” “那你会说英吗?”席洛问。六岁的孩子,能说的、该说的,都会说了。 杜雪茹的确不会。 她卡住,答不上来。 云乔也问:“妈还有事?” 杜雪茹气急败坏,回房去更衣。 等她出来的时候,云乔正一字一句教席洛说英。杜雪茹想找茬,说云乔英不标准,会带坏孩子,却又没办法阻止。 席洛不搭理她。 杜雪茹太宠孩子了,导致她在孩子面前没有长辈该有的威严。 她转身出去,重新去二房打牌了。 云乔继续教洛说英。 席洛那些不太好的性格,比如说打人、挠人、动不动发脾气、摔碗,都被云乔改了过来。 他毕竟还小,性格没成型,云乔手段又极端,短短半年就把他这些小毛病都纠正了。 云乔还记得她刚来时,席洛踢她的那一脚。 记得归记得,她已经不记仇了。 他们姐弟玩得正热闹,席尊来了,带了一个糖果盒子。 “……七爷带回来的,听闻是新出的品种,云乔小姐尝尝。”席尊道。 云乔接过来,非常欣喜:“七叔回来了吗?” “是,刚到。”席尊说。 云乔喊了长宁,让她把糖果盒子送上楼。 席洛听到了,很想吃糖果,拉住云乔的袖子不放:“姐。” 云乔:“等我回来。回来之后我会分的。” 席洛不依,跃跃欲试要撒泼:“我现在就要。” “现在不行。”云乔道,“等我回来,你若是要我说第三遍,我会打你。” 席洛:“……” 席兰廷的确回来了。 他穿了件象牙白长衫,修长手指握住了茶壶柄,正在给自己倒茶。热气腾腾,水雾氤氲,他眉眼越发温润精致。 他俊得有了几分青春气。 然而,席兰廷像是超越了年纪,云乔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岁月痕迹。他类似雕像一类,完美无瑕,但没有时光在他身上流转。 难得看到他这点活气,像是一朵花悄然盛绽了。 “七叔!”她欢欢喜喜叫了他。 心情很好,窗外梧桐树投入的树荫,正好遮住一半阳光,云乔站在半明半黯,神采飞扬。 席兰廷慢条斯理喝了口茶。 温热香醇的茶汤在他口腔里滑过,滋润着他近乎干涸的唇齿,他轻轻舔了下自己的牙齿,继续喝茶。 云乔到了跟前,他三口茶已经下肚,抬眸看向了她:“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聋。” “哪有很大声!”云乔给自己辩解,“我来你这里又不是做贼,干嘛低声细语说话?” “你还想做贼?偷点什么去?”席兰廷故意和她逗趣。 他那双眸子,这个时候黑沉沉的,比平常人的更黑,能清清楚楚倒映出云乔的影子。 她很想接一句,偷七叔的心可以不可以?然而她怕席兰廷骂她,在他跟前不敢造次,只是笑嘻嘻耍赖:“七叔这里还用偷?直接问七叔要。” 第475章 七叔的糖 席兰廷继续把一杯茶喝完。 云乔又问他:“七叔这段日子出去做什么了?” 席兰廷答得不甚情愿:“生意上的一点小事。” 云乔很清楚感受到他不太想回答她滔滔不绝的问题,故而识趣闭嘴了。 席荣端了个糖果盘子进来,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堆满了果盘。 “尝一个,工厂新做的糖果,用了新技术,所以是软的。”席兰廷道。 云乔伸手去捏。 还真是软的。 她当即找了个橙色的,觉得这肯定是橘子味。 糖果的确有点弹性,云乔放在嘴里,感觉不太好裹它,只得嚼嚼吃了。 的确软,但不够甜,而且嚼来很费劲,乱七八糟全黏在她上颚。她舌头使不上劲,很想用手掏,又觉得不好意思。 席兰廷还问她:“如何?” 云乔含混道:“不好吃。” 席兰廷:“是不是粘牙了?” 云乔无法忍受了,她用一只手遮住嘴,另一只手开始抠。 把上颚的糖果的抠干净了,才意识到牙缝里也有。 她哭丧了脸:“这什么玩意儿?好好的做点糖果不行吗?” 席兰廷瞧见了她的惨状,在旁没心没肺笑出了声。 云乔:“……” 她突然怀疑七叔故意整她。 然而不是故意的,这的确是席兰廷新投一家糖果厂做出来的新品。 因为新鲜,不少商铺都进了货,听闻销量还可以。 席兰廷给她倒了杯茶:“漱漱口。” 云乔去洗手间漱口了,没接他的茶。等她回来,再也不肯碰那糖果了。 口腔舌尖没有了那粘人的糖,云乔舒服了很多,开始和席兰廷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席兰廷甚至搬出了西洋棋。 西洋棋下了一会儿觉得没劲,又换成了象棋。 云乔跟他说李家那件事。 她简单讲述了一遍,席兰廷就道:“到此为止,不要再说李家的事。这件事里每个人,包括你在内,都蠢得令人发指。” 云乔:“……” 七爷不喜欢蠢人,连同云乔也受了排挤。 云乔只得转移话题。 她脑海里想着棋局,听到席兰廷问她:“程立何时到?” 云乔随口说:“二十五日。” 席兰廷:“倒也快了。” 她落了一子,突然有点好奇:“七叔很想程二哥来?怎么回事,你这样关心他,你该不会……” 席兰廷手里拿着圆扁扁的棋子,对着云乔的脑袋磕了磕:“把你这一脑袋稻草清理出去。” 云乔捂住头:“你都问了好几次了,我很难不多心嘛。” 万一程二哥是她情敌怎么办? 云乔想想,感觉自己斗不过程立,顿时打了精神。 席兰廷重重落下一子。 若不是他再三克制,这一子大概会敲在云乔头顶。 因为云乔恶心他,席兰廷而后果然不再提程立了。 回到了四房,云乔把席兰廷送的糖果拿出来,分成好几份,叫长宁、静心送给席洛等人。 她还给佣人们也尝尝。 除了席澜。云乔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性格挺讨厌的,不给人台阶下。但她若是假惺惺分给了席澜,她自己会把自己气死。 第476章 你挡住我喘气了 翌日早,席清往书包里装糖果,说要带到学校去炫耀;席湛说他的放在抽屉里,白日在家,佣人不能上他的房间去偷。 杜雪茹则问云乔:“这种糖果哪来的?咱们也去买点,待客肯定有面子。” 不等云乔回答,她又问,“很贵吧?” 云乔:“七叔送的,我也不知道贵不贵。” 杜雪茹立马说:“那肯定很贵了。你还有没有?我今天邀请她们打牌,要拿出来摆。” 云乔还剩下三分之一,她还在考虑要不要送给闻路瑶,见状立马说:“还有,妈你稍等,我去拿。” 席澜坐在那里吃饭,手里的筷子捏得要变形了。 她真没想到,云乔可以把事情做得如此绝。 云乔给所有人送了糖果,独独没有给席澜。席澜还以为是没有了,毕竟云乔跟她原本就有过节,不成想居然还剩下。 云乔明目张胆遗漏她。 幸好家里人没问她糖果滋味如何,否则就要穿帮,她会很尴尬。 “……还剩下这么多,可以摆一次了。”云乔道。 装在糖果盘子里,刚刚有一盘子,足够充当打牌时候的摆盘。 杜雪茹夸她:“还是云乔大方懂礼。” 云乔则感觉大家的口味不一样。那么难吃粘牙的糖果,他们当个稀罕物——作为一种吃的东西,再稀罕,难吃也是死罪。 上午、下午,妯娌们都在四房打牌,云乔就去了席兰廷那里。 席兰廷在睡觉。 他可能不太舒服,睡了一整天。云乔故意在他卧房里乱走、乱翻,他也没醒,依旧睡得很安详。 他的那些书,堆放在案头书桌上,整整齐齐的。 云乔什么也看不懂,翻了一会儿放回了原位。 直到黄昏,夕阳满天,从窗棂照进来几缕橘红色的芒,席兰廷才慢悠悠转醒。 他懒得来,让云乔倒茶给他喝。 一杯热茶下肚,他像是来了点精神,眼睛也有了些神采,席兰廷又坐了片刻。他精神倦怠,眼皮虚搭着。 云乔在这个瞬间,怀疑他大限将至,心里突然涌无边的恐惧。 “七叔,你感觉如何?”云乔问。 席兰廷:“我死不了。” 云乔:“……” 他又道:“离远点,你挡住我喘气了。” 云乔:“……” 无缘无故被嫌弃,云乔在心里暗骂席兰廷,嘴上却是不敢。 然而席兰廷蹙眉看着她,像是听懂了她那些未曾说出口的难听话。 “去告诉席荣,准备晚饭。”席兰廷道。 云乔见他睡了一下午,有点担心:“你吃得下吗?要不要咱们俩去散散步,权当消化了。” “饭后散步才叫消化,饭前那叫开胃。”席兰廷对愚蠢的人类简直不能忍受,“你天天跟闻路瑶混,脑子和她一样坏了吗?” 云乔忍不住笑出声。 挨骂还高兴,席兰廷蹙眉看着她,觉得她脑子真被闻路瑶带坏了。 不能任由闻路瑶成天晃荡了。 席荣很快进来摆晚饭。 云乔预料不错,席兰廷睡了一整天,胃口很差,只勉强喝了几口小米粥。 席兰廷似看出了她担忧,口吻闲淡:“我如果饿了,晚上可以吃宵夜,又不是吃了这顿没下顿了。” 云乔:“……”她被说服了。 第477章 云乔在拥抱他 吃了饭,云乔非要逼着席兰廷和她散散步。 席兰廷不愿意往席家庭院走,虽然席家庭院极大,像个大公园,遇到人的概率也不大,毕竟这个点大家都在吃饭。 他说往河边去。 两人就从防控甬道走出去,沿着河堤散步。 此时夕阳西垂,天光未散,尚有一缕清明。河边垂柳静静矗立着,款摆摇曳,婀娜多姿。 “时间过得很快。”云乔对席兰廷感叹,“我到席家来住了一年多。去年这个时候,七叔还送了我一对发卡。” 席兰廷听了,恍惚了下。 原来是去年的事了?他还以为是昨日。时间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漫长光阴里他千年如一日的过。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很多东西。”席兰廷道。 云乔:“我很喜欢,但不是喜欢东西,而是七叔这份心。” 席兰廷沉默了下。 云乔见自己试探毫无成果,又改变策略,笑嘻嘻转移话题问他:“七叔,这河里有鱼吗?” 席兰廷:“这条河连接大海,肯定有鱼,这是活水河。” 说到大海,云乔就说采珠女可以潜入水底深处——尽是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她滔滔不绝,一路走一路说,任谁都看得出她心情很好。 席兰廷没有找茬,他在最后一缕天光里,看着她侧颜,心没来由的升了一点温暖,就像这最后的日光。 云乔说着说着,就要往河堤下面走:“七叔,我去看看能不能钓鱼。” 席兰廷:“当心,这河堤很滑,很容易掉下去。” 云乔不以为意:“不会不会,我慢慢走……啊!” 她才往下走了两步,脚下不由打滑,她身不由己往前栽了好几步。她只顾着湿泥,却忘记了河边最打滑的是青苔。 她一脚踩上去,差点就一头栽进了河里。 席兰廷在身后拉住了她的衣领,差点将她勒死,也终于让她及时刹车了。 “上来吧。”席兰廷道,“一会儿弄湿一身,没衣服换。” 云乔不过是一时兴,并不打算真去看能否钓鱼。她乖乖往后退,顺着席兰廷的力道,一步步很小心。 退上了河堤,云乔松了口气。 她转身要自己走,足下又是一滑,云乔朝席兰廷扑了过来, 席兰廷没防备,因为云乔也不是有意的。她后退上来的时候,脚后跟黏了一脚的青苔,这会儿弄得到处都是。 所以她上来了仍足下打滑。 席兰廷今日穿布鞋,鞋底也不防滑,被云乔这么一扑,他略微往后退,一脚踩上了青苔,两个人再次跌下河堤。 他努力站稳,但云乔急忙要补救,挣扎着去拉他:“七叔!” 暝色入侵,夜幕降临,四周黑黢黢的,云乔这么一番“好心好意”,全用错了地方。席兰廷猝不及防又被她推下好几步。 青苔与湿泥混合着,饶是席兰廷已经能够小心了,还是跟云乔一跌入了河水里。 三月旬的河水,已经不算冷了,但夜里有风,席兰廷打了个哆嗦。 云乔这个时候老实了,趴在他怀里不动。 席兰廷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她有时候就像个熊孩子,什么都好奇,到处惹祸。他冷冷问:“现在不逞能了?” 然而云乔依偎在他胸前,没有动。 席兰廷愣了愣。云乔在拥抱他。 第478章 我简直……要疯了 席兰廷很不自在。 他道:“好了,水里很凉,咱们上去吧。” 水淹没了他们俩的小腿,要是再折腾,可能就要滑入深水区了,这条河可不浅。为了防止好事之徒过河,席家这一段每年都要挖,轻易是过不了的。 云乔微微闭了闭眼睛:“嗯。” 此情此景,作为男人,席兰廷应该说点什么。哪怕不着边际,也可以说上几句,但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他带着云乔上去了。 手指轻轻戳在她眉心,席兰廷的声音轻柔:“感觉如何?” 然后,他手掌覆盖住她额头,像是试试她是否发烧;可他手掌之下,一片冰凉,能把人的脑子都冻住。 云乔恍惚了一下。 “冷。”她说,“水真凉。” “回去吧。”席兰廷率先往回走。 云乔紧紧跟着,两个人回到了席兰廷的院子。 云乔脱下湿漉漉鞋子,换上了备用拖鞋,席兰廷催促她赶紧回去,她也不好意思多留,转身走了。 席兰廷关了灯。 他一个人在漆黑的屋子里,独坐了大半夜。 心里是怎样的情绪,席兰廷不知道,他已经理不清了。 云乔出生他就知道,但他没有去找过她;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是想要生还是想要死? 生死对于普通人,是大事;对于席兰廷,却是永远都无法做到的神迹,他需要帮助。没有帮助,再过几年,他可能就死了。 当然他的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死;而他在最痛苦的时候,想过解脱,想去找云乔,让她帮忙。 若可以身死魂灭,永不再复生,席兰廷会感激不尽。 不生不死困在这人间,才是最大的折磨;而现在,他似乎又改变了主意,他不想死了。 至少不是魂灭消亡这种死法。 见到了云乔,一切都在猝不及防发生改变,席兰廷没有预料到这些。 他困在人的躯壳里,他从当初一出生就在恨这件事——人实在太多情而软弱了,贪婪傲慢,什么都想要。 不知不觉,席兰廷在疼痛之下,又出了一身汗。 这个时候的云乔,正在家里洗澡。 她把自己泡在温暖的浴缸里。 浴缸底部很深,云乔放了很多水,她往下一沉,整个人淹没了。 水封住了她的五官,她憋住气。脑子里却在这个时候,疯狂涌入了一些怪异的记忆:在雨幕下的屋檐,她问席兰廷,为什么她梦到他,总是噩梦;在房间里,她喝醉了,席兰廷亲吻她的唇,死死拥抱住 她;在河边,她用力箍住他的腰,而他也回手拥抱了她。 云乔感觉很诡异。 这些记忆就像是她虚构的,又像是真的。 她快要窒息时,钻出了浴缸,大口大口喘息;而水下给她的记忆,又逐渐模糊,前后对不上,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我简直……要疯了。”她叹了口气,“我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得到七叔吗?” 她的手指,轻轻落在自己唇上。 幻想的亲吻,很真实,他唇齿上的凉,似乎能沁到她心里;他疯狂吮吸着她的气息,他那急促的呼吸,也像是真的。 云乔不曾和谁亲吻过,故而这些幻想真实得有点诡异。 没有经验,幻想的依据是什么呢? “我要变成疯婆子了,还是个好色的疯婆子。”云乔叹了口气。这天夜里,她睡着睡着,倏然睁开了眼睛。 第479章 她指定有点毛病 茫然看着四周墙壁,云乔像是很糊涂了,然后她找到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的,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又睡下了。 第二天她晚了。 等她醒过来,四房静悄悄的,大家都出去上班或上学或打牌。 看了眼时间,早上九点。 “怎么睡这么沉?”她平日不到六点就醒了,精神很饱满,从未这么缺觉。 她打算摇铃,让长宁或者静心去厨房帮她准备点吃的,却意外发现自己梳妆台上的本子和笔。 本子写满了,歪歪扭扭全是痕迹,然而鬼画符般。 云乔看着这本子和笔,抬了抬自己手腕,惊觉这是自己写的,但什么时候? “我是不是真的疯了?”她惊悚把本子翻了又翻。 从头到尾的鬼画符。 还有点眼熟。 眼熟是因为,这些鬼画符和席兰廷书案前那些字差不多,都是她不认识的,但笔触很类似。 云乔从小记忆力好,她好几次看过席兰廷的书,昨日下午在他房间里逗留了半下午,也是在翻那些书,甚至想要誊抄一遍。 不成想,晚上做梦就画了。 一切有了合理依据和来源,云乔惊悚归惊悚,她并没有大惊小怪的。 她要是真疯了,也不妨碍谁。 这个上没人非她不可。 她最亲近的长宁、静心,可以去雁门做事,也可以去钱家;钱叔则是云乔的依靠,并非他依靠云乔。 至于杜雪茹和她这一窝孩子,人家有家有业,跟云乔更不相干了。 而席兰廷呢,他从未明确表示过他喜欢云乔,是云乔对他痴心妄想。 因为无所牵挂,云乔坦坦荡荡。 “……我要是哪天疯了,你把我送回老家,关在老宅,留两个人给我做做饭就行。”云乔摇铃,喊了长宁上楼,对她如此说。 长宁:“行,一定留人给你做饭,吃饭最重要。你现在想吃什么?” “清汤面。”云乔道。 主仆两人完成了很简短有效的对话,彼此都觉得“她指定有点毛病”,然后各干各的,谁也不耽误谁。 云乔吃了早饭,继续看书了。 其实正常一个人,做梦、梦游都是平常事,云乔不怎么钻牛角尖,她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云乔今日无事,又开始看英小说,增加自己的阅读量,为将来去念书做准备。 姜燕羽路过,邀请她出去逛街,云乔拒绝了。 她觉得,不管姜燕羽是否忠诚她,她都应该和她保持距离。 不为旁的,只是不想姜燕羽夹在间左右为难。云乔的朋友不多,有一个算一个。将来姜燕羽有什么事,云乔还是会帮忙。 她的友情和她的爱情一样,自己一个人使劲,不给别人添麻烦。 姜燕羽悻悻然走了。 看了一上午书,午饭时候四房很热闹,因为五房几位小姐和三房的少奶奶过来吃饭。 六少奶奶还是一派天真,只是她当众说了四房的家教:“好热情啊,都快上六少的床了。” 杜雪茹不知此事,闻言愣了愣:“什么?” “那个林小姐啊,口条真灵活,跪大半日腿和嘴都不酸,真是个冰清玉洁又热情似火的小美人儿。”六少奶奶笑道。她可能是麻木了,上上眼药,也没太当回事。 第480章 各执己见 杜雪茹沉了脸:“你看到了,还是猜的?” “家里的女佣看到了,告诉我的。”六少奶奶笑道,“就在六少的汽车里,后来六少送了她一只金手镯,实打实的二两重呢。” 杜雪茹:“……” 她气得变了脸。 云乔则道:“六少奶奶,你说什么呢?我一句话也听不懂。” 旁边两位小姐,羞红了脸,很明显是听懂了。 六少奶奶这才意识到,自己当着小姑子们的面说了这么直白的话,她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看看我说了啥,真是的。”她笑了来。 待这些人走后,杜雪茹大发脾气。 她不仅仅迁怒佣人,也迁怒云乔:“那个林榭,她人品如何,你们瞧不见啊?都是死人吗,成天在家?” 佣人们大气不敢出。 云乔表情闲淡,静静瞥了眼杜雪茹,把杜雪茹看得稍微冷静了点,她才道:“妈,这是林榭和六少的事。 你应该去问问六少,怎么好好的勾搭我们的家庭教师。” “他还用勾搭?那些女的,不要命似的扑向他。”杜雪茹道。 云乔:“妈,您再想想我的话,您这叫先发制人!不管实情是什么,在您和四房心,就是六少勾搭家庭教师,毁了湛的学业。 您当着三太太和六少奶奶的面,就这么问她们,看他们三房和六少还要不要脸。是他们欠了您的!” 杜雪茹这次听懂了。 “你说得对,我就应该问回去!到底是他六少玩女人重要,还是我们孩子学习重要?”杜雪茹咬牙切齿。 云乔:“六少奶奶不敢对六少发火,冲咱们来,您就去老夫人跟前问,看看她们以后还敢不敢。” 杜雪茹这个人,平时小事上总斤斤计较,大事上又没个主意,大家都看不她。就连六少奶奶,也敢拿这位四婶出出气。 既如此,闹到老夫人跟前,这件事说破天也是四房受了委屈,凭什么还要再受六少奶奶的气? 林榭不是杜雪茹的女儿,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去逼问。 杜雪茹听了云乔的话,果然去了老夫人那边,要服侍老夫人吃晚饭。 老夫人见她来了,不好赶走,只得让小厨房多做几个菜,把其他儿媳妇也叫上。 当着老夫人和妯娌们的面,杜雪茹就告状了,说六少爷种种不好。 三太太尴尬无比。 她是席公馆这大院内最老实本分的,所以管不住儿子,只会劝儿媳妇别生事,安安心心过日子,她和她娘家就什么都有了。 六少奶奶也怂,可毕竟她父兄的前途都在席家身上,她若是敢得罪了六少,她父兄不仅仅不会帮她,还会打死她。 她也只敢跟四婶撒撒火。 老夫人听了这些话,气得不轻:“小六呢?我看他是翻了天,成天不着调!去告诉督军,停了他的零用钱。” 三太太:“……” 其他人不敢言语。 杜雪茹大获全胜,回到了四房。众人吃了晚饭没睡,都在客厅坐着闲话。以往这个时候,云乔肯定上楼了,但她今日等杜雪茹,故而没走。听到杜雪茹吹嘘自己如何了得,席澜蹙眉,对杜雪茹道:“妈,这点小事没必要闹到祖母跟前。祖母只会说你不厚道,也得罪了三伯母和六哥,何必呢?为了个家庭教师 。” 杜雪茹愣了愣。 她突然怀疑自己被云乔给坑了。 云乔则道:“当然有必要。六少奶奶可不是看着家庭教师,她是冲妈来的。侄儿媳妇都能踩你一脚,这个时候不立威,谁会高看你一眼? 再说了,林榭是四房的家庭教师,怎么处置是咱们说了算,凭什么六少和她的勾搭,要算在我们头上?”席澜:“……” 第481章 别半途而废 云乔和席澜两种不同意见。 席澜不主张闹大,让杜雪茹息事宁人,她自己去老夫人跟前说说此事,给杜雪茹做主。 云乔则说,背后告状,只会让妯娌们更瞧不杜雪茹,更加会欺负她。有事当面说,有理的时候撒泼又能如何? 席四爷和男孩子们听了她们的话,都觉得云乔的提议更解气。 “……云乔这句话说得不错,有事当面说。”席四爷道,“背后告状最讨人嫌了,别说妯娌们笑话,老夫人也不会高看你一眼。” 席澜一时脸通红。 席四爷见状,又道:“澜说得也有道理,一点小事吵得鸡飞狗跳,家宅失和,老夫人肯定会不悦。” 席澜脸色稍微好转。 杜雪茹听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乱说一通,也很懵:“我到底该听谁的?” 席四爷:“这次听云乔的,因为你已经说了。既然说了,就把事情解决,别半途而废。” 杜雪茹只得点头。 “林榭那个贱人,长得不怎么样,勾搭男人倒是有一手!”杜雪茹又骂道。 席清很紧张,生怕自己拉林榭手的事情被母亲知晓了。 席湛也紧张,他蛮喜欢林老师的,不想她被辞退。 “让她赶紧滚,看到她就恶心。”杜雪茹继续道。 席四爷有点为难:“用这个理由辞退人家,不适合吧?毕竟,她教学没什么问题。” “她勾搭有妇之夫,这还没问题?”杜雪茹骂道。 “现在讲究自由,结婚了也有谈恋爱的自由。”席四爷道。 他难得学了点时髦。 虽然他自己不这么做,也不太认同,但他知道外面现在有这种风气。好像不谈一场自由恋爱,就低人一等似的。 旧式包办婚姻,已经成了糟粕。 “万一她成了六哥的姨太太,咱们辞退了她,她肯定要记恨。”席澜说。 席湛忙在旁边开腔:“我喜欢林老师,她要是不教,我就不学钢琴了。” 席清替林榭找补:“肯定是女佣们瞎说,她们成天嚼舌根,什么闲话都传。没有的事,也传得跟真的一样。” 几个人各有说辞。 云乔听了这些话,不发一言。 杜雪茹却问她:“云乔,你觉得呢?” “一个人的品德,跟她的学术造诣无关。咱们聘请她做家庭教师,是多少时间?”云乔问。 杜雪茹:“一年。” “她自己不走,也没在咱们四房使坏,教学又没问题,辞退她的话,应该多补贴她两个月的薪水。”云乔道。 杜雪茹:“凭什么?白白浪费我两个月的钱。” “那就让她继续教,提醒她收敛点。等她教完了,说不定湛就学会了。”席四爷接话。 事情这么定了下来。 下个周末,林榭来上课的时候,杜雪茹开门见山说了此事。 林榭一张脸通红,对杜雪茹解释:“我只是搭了两次六少的车,就传出这样的话?我真冤枉啊。” 说着,她滚下泪来。 席湛在旁看着,突然就很讨厌她。她此刻的表情、言语,都好像她受了极大委屈,她清白无辜;可席湛亲眼看到她回手抱住六哥、亲吻他。 第482章 狮子大开口 “她好会装!”席湛心美好的林老师,一瞬间破碎。 他疾步跑上楼,躲到了云乔房间。 云乔问他怎么了。 他原话学给了云乔听,又说:“她好可怕,说谎话眼睛也不眨,我不想跟她学钢琴了。” 云乔:“……” 林榭哭诉一番,杜雪茹差点都信了她,觉得她这样可怜又单纯,做事也正派,被佣人们的闲话给毁了。 杜雪茹也吃过席家佣人传闲话的苦头,在云乔刚来的时候,她屡次提醒云乔要当心。 现在,林榭成了受害者。 这么想着,杜雪茹反而有点同情她了。迟迟不见席湛,杜雪茹让佣人去找,佣人却说他躲在云乔房间里。 杜雪茹亲自去了。 席湛哭了来:“我不学,我不想看到她!” 杜雪茹:“你不是很喜欢林老师吗?” “我讨厌她,她是恶魔!”席湛大声咆哮。 佣人们也听到了。 林榭打算上楼劝几句,听到这话,眼底一片冰冷。 席湛一定要辞退林榭。 杜雪茹原本就是要辞退她的,只因众人反对才歇了心思。现在席湛自己不要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跟林榭说了辞师的事。 林榭不天真,收了眼泪,跟杜雪茹讨价还价:“我还有大半年的合约,这是您亲自和我签的。 谁说我跟六少有染,请拿出证据,否则我要去上告了。您辞退我也可以,至少得补偿我三个月薪水。” 杜雪茹听了云乔的话,还以为要多给两个月的,已经很肉疼了。 不成想,林榭狮子大开口。 她要三个月的。 为此,她坐在四房不肯走,杜雪茹气得转身回房,林榭一个人坐在那里。 云乔慢悠悠下楼。 林榭看到了她,露出一抹冷笑:“云小姐,你好手段!你为了闻路瑶,替她抢我男友,想要毁了我的声誉和工作。”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的,女佣们听到了。 大家不知这层,一个个竖了耳朵。 “林小姐,你说这话大言不惭的,真是有恃无恐。你和六少在假山后面亲热、在车厢里做事,你以为没有证据?”云乔在旁边沙发坐了。 林榭极其镇定,表情都不动一下:“那就请你拿出证据,身败名裂我也认了。” 她情绪很稳定。 云乔觉得,她肯定不是头一回搞鬼了,已经成了老油条。 想要对付她,真得花点功夫。 “我自然有证据,只是为了李医生的面子,我暂时不会拿出来。”云乔笑道,“我劝林小姐见好就收,我们补偿你两个月薪水,你拿了钱走人。” “补偿三个月,这是合约里写的。”林榭道,“我没做错任何事,请按合约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永远理直气壮。 云乔觉得特别逗,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有点像七叔送给云乔的那些新糖果——不甜,咬一口粘牙,满嘴都是。 想要吃她,自己先一身狼狈。 上人千百种,林榭算其一,云乔顿时长了见识。 “这个,你跟太太谈吧。”云乔站身,“我不是女主人,此事轮不到我做主。林小姐,你要是明日还来,证据我可就甩你脸上了。”说罢,她回房去了。 第483章 二哥来了 杜雪茹最终辞掉了林榭。 林榭不依不饶,非要三个月的补偿金;她闹到了席四爷下班回家,席澜也放学了。 他们父女一贯的大方,同意给三个月的,以及这个月按照一个月结算。其实这个月只上了两个周末,可以算半个月。 林榭拿了四个月的薪水,离开了席公馆。 她走的时候是黄昏,天空下了薄雨,斜斜密密萦绕不散,席公馆的路灯似一个个披了黄纱的佳丽,婀娜站立,点缀着寂静潮湿的夜。 云乔站在阳台上,细雨迷蒙,落在她脸上,视线里一层层薄雾。 林榭走到了岔路口,略有所感,回头看了眼云乔。 她与她遥遥对视了。 林榭漠然一笑。说是笑,只是牵动了唇角,但嘲讽与冷漠清清楚楚在她眼角荡开。 她好像在说:“咱们等着瞧。” 云乔没动。 风催花落,小径旁边的梨树花瓣随着寒雨坠落,皓洁胜雪。 “又得罪一人。”云乔想。 这个人,得罪得莫名其妙,和盛昭的情况类似。 明明跟云乔无关的,最终却牵扯到了她身上。云乔反思自己,是否人情故太过于失败? 她觉得不是。 该做的、不该做的,她很有分寸;然而已经成了恶人,只因为她外貌醒目,很容易吸引旁人的嫉妒。 嫉妒是最可怕的,它可以很快转为仇恨——很多无缘无故的恨,都是因嫉妒而。 云乔反思完毕,关上了阳台的门,去睡觉了。 下了一夜薄雨,第二天晴朗得不可思议。天空无云,阳光和碧穹都像洗过了,干净得纤尘不染。 几只雀儿在树梢叽叽咋咋,跳跃嬉闹,一点也不怕人。 云乔在这时接到了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温醇磁性,还有点旅途疲惫的暗哑:“云乔,我是程立……” 他到了燕城。 迎接他的,是这个月燕城最好的天气。 “二哥,你现在哪里下榻?”云乔问。 “在钱公馆。”程立笑声温柔,像包裹了蜜糖,暖暖甜甜的,“你可有空?好些时候不见你了。” 云乔听到他声音,自是欢喜。 这是她的二哥,是她仰望过的男人。在她心,二哥是父亲一样伟岸的大人物,是她前路上的明灯。 但她记住了祝禹诚的话。 祝禹诚问她:何时跟二哥订婚? 应该不是随便问问的。 云乔心笃定了席兰廷,就不能明知二哥喜欢她,还去他跟前卖乖讨巧。她长大了,已经不是孩子了。 等过了今年生日,她就二十岁整,足以鼎力门户。 “二哥,你事情办完了吗?”云乔又问。 程立:“还没开始,我打算先租个地方住。” “我这几天有事,二哥你先忙。等你安顿好了,我就去看你。”云乔道。 程立:“你今日不来?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云乔:“……” “真不来?跟我也这样见外,是谁和你说了什么,还是我哪里做错了?”程立仍是笑问。 他了解云乔的脾气。 一旦反常,必有缘故。 云乔跟他很亲近,他千里迢迢而来,早已告诉过她,不可能她临时抽不开身。 云乔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 订婚不订婚,乃是祝禹诚口闲话,又不是程立说的。为此疏远他,云乔觉得有点过头了。她笑道:“我是真有事。你既然带了好吃的,不如我下午去,尽量在上午把事情忙完。” 第484章 我根本不馋 上午本无事,在家看书也无聊。 云乔看着看着,就有点看不下去了,一直想着程二哥有没有给她带她爱吃的蝴蝶酥、鸡仔饼等点心。 好不容易熬到了午饭。 吃饭之前,云乔衣裳换好了、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防止乘坐黄包车时候吹乱,云乔编了两条长辫子,然后卷来,分别塞在两侧头发里。 杜雪茹看到了,还夸她:“这头发梳得很好看。” 整齐不失俏丽,像个小姑娘的双鬟,但因为低垂,稚嫩却不幼龄。 “等会儿要出门。”云乔解释。 杜雪茹问她去做什么。 “我去趟钱叔家。”云乔道。 杜雪茹心藏了点心事,一直怀疑钱平到底是谁,所以立马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回头叫佣人准备点罐头、糖果。” “很远的。”云乔道,“坐黄包车得大半日,去了可能也没人招待您。不如我提前去说一声,您下次再去。” 杜雪茹狐疑看了眼她。 “怎么我就不能去了?”她逼问云乔,“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这倒真没有。”云乔笑道,“我不是怕您辛苦吗?既然您要去的话,那就一去,到时候您可别抱怨。” 杜雪茹自己又断了怀疑。 万一钱家穷困落魄,她这么一去,招惹上了,将来甩不掉可怎么办?还有一点,席家不知道杜雪茹和杜晓沁是双胞胎姊妹,钱平两口子却知道。 杜雪茹记得,钱平从小就不爱说话,心思深得很,不是个好东西。 她有点心虚,钱平若胡说八道,杜雪茹也没办法自证清白,何必惹一身腥? “我这两日腰酸,坐不了长时间的黄包车。你自己去吧,早点回来。”杜雪茹道。 云乔:“可能有点远。要是赶不回来,就住在钱家,明早再回来。” 杜雪茹还想说什么,楼上席洛哇的大哭来。孩子哭得烦人,杜雪茹要去看看怎么回事,没跟云乔继续掰扯。 云乔在席公馆门口,坐上了黄包车。 车子一路到了钱公馆门口那条街,云乔先下车,再步行过去,免得黄包车夫回去胡说八道。 到钱公馆的时候,钱婶等人都在家,告诉云乔:“他们在后面的南书房说话。” 钱叔的私人书房要往后走。 云乔赶过去的时候,下午阳光正好。一株海棠开得凛冽,昨晚细雨,地面落了一层锦毯般。 程立和钱叔站在屋檐下,一边抽烟一边说话。 阳光明媚,程立的脸一半融化在暖阳,一半藏匿在阴影里。他下颌曲线坚毅优雅,高大修长,一身青灰色衬衫长裤,从容而淡泊。 云乔喊了声:“二哥。” 程立看了眼门口方向,并且身子微微前倾,整张脸落在阳光里。笑容在他眼角荡开,春风一般吹向了云乔,温暖而舒适。 “难为现在才到,忍了很久吧?”他笑问。 他不怀疑云乔的疏离。 云乔一时很想笑,又有点尴尬:“我根本不馋!” “没说你馋,说你盼着见我呢。”程立笑了来,声音爽朗,有种别样的干净剔透,听在耳朵里很舒服。 他的音色很动人。 云乔:“……”钱昌平忍俊不禁,说云乔还是个小孩子脾气,容易被美食收买。 第485章 我的另一半也幸福 他们抽完烟,挪步到书房内说话,云乔终于吃到了程立千里迢迢带过来的蝴蝶酥。 “不太新鲜了,要是能自己做最好,可惜我不太擅长烤饼干。”程立笑道。 云乔摇摇头:“还是很好吃的,饼干要什么新鲜不新鲜的。” 程立忍俊不禁。 他们谈正事,说的是联合商会的诸多事宜,云乔坐在旁边喝茶、吃蝴蝶酥,偶然插嘴问一句。 事情聊完了,时间到了下午四点。 云乔有点犯困,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阖眼打盹。她本意是眯一下,毕竟午没睡,不成想居然这样睡着了。 程立看着她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有点心疼。 “她近来还好吧?”程立问钱昌平。 钱昌平心叹了口气。 作为亲人,钱昌平理想的女婿是程立这样的,而非席兰廷。 席家门第太深,云乔身陷其未必就是好事。而程家,根基稍浅,跟萧婆婆这一脉算得上“门当户对”。 程立这个人,做事沉稳、性格温和,头脑与目光都是一流的,是个杰出人才;席兰廷则叫人捉摸不透。 钱昌平不敢轻瞧了席兰廷,虽然查来,他这个人什么也没有。 “她有什么不好的?能惹事,也能摆平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山大王。”钱昌平道。 程立忍不住笑出声:“打小就横。婆婆让她习武,肯定也是为了她能横得有底气。” 钱昌平看了眼程立,有些话不得不讲:“她最近也变了点,上次还说看了席七爷,想要嫁给他。” 程立听了这话,也笑了下。 很明显,他这个笑容有点勉强。不过,他维持住了自己的风度与体面。 “小孩子脾气。”程立说,“不过,眼光真不错。” 钱昌平有点心疼他。 大家都以为,云乔将来肯定要嫁给程立的,就连萧婆婆也是这样安排的。所以萧婆婆后面那些年一直把精力放在香港和广州,甚至让云乔去香港读书。 然后,萧婆婆去了,去之前把云乔安排进了席家。 云乔因此看上了席兰廷。 而程立呢? 站在他的角度,自己精心呵护多年的姑娘,两边家长都默许了,就等着成亲,突然变成了外人,他心里岂会好受? “阿立,你……” “云乔很小的时候,我成天带着她,时间久了,她像是我生命里的另一半,我有事没事总爱想着她。”程立道。 钱昌平有点酸涩,替他难过。“她对我很重要。我的幸福要紧,她的幸福对我而言,同样要紧。若她真心嫁我,那自然是她好我也好;若不能,我也希望她好。她能嫁心所爱,我的另一半也很幸福。 ”程立说。 钱昌平:“……” “我这样说,听上去有点虚伪,但我心的确这样想的。”程立道,“对我而言,这个上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爱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能有就有,没有我可以一个人。” “你很豁达。”钱昌平说。 怪不得他年纪轻轻,能有如今这般成就与名望。 他这个人,见得多、看得远。 “将来,说不定会碰到一个比云乔更好的女孩子。”钱昌平安慰他。 程立笑了笑:“云乔还没嫁呢。再说了,哪怕嫁了也未必没机会。席七爷什么都好,就身体不好,我可以等。” 等……等云乔嫌弃席兰廷不行,还是等席兰廷死? 第486章 梦游 这是钱昌平第一次和程立掏心掏肺谈论“程立对云乔的感情”,也是最后一次。 程立有他的可怕之处,钱昌平无法理解,故而他不去关注。 只要云乔好就行。 而云乔这时候又做了个梦,梦里处处诡异,远远超过了她的认知。 稀里糊涂惊醒时,程立和钱昌平已经在商量去哪里吃晚饭了。 “……去吃鱼羹,然后去听戏。你婶母最近很喜欢听罗筠生的戏,咱们也去捧捧场。”钱昌平说。 程立:“罗老板的戏好,这两年越发声名显赫了,广州那边专门开专列请他去唱戏,一晚上三千大洋。” 燕城的戏园,远远不及北平出名。 北平第一名角谭老板,现在和罗筠生只是齐名了,身价却比罗筠生低。 以前席兰廷还说罗筠生尚且稚嫩,不如谭老板唱得好;但最近一年半载,报纸与民众对罗老板的评价上去了。 可见,他进益了。 “云乔醒了?去不去听戏?”程立发现她睁开了眼。 云乔脑子一片懵, 方才的梦让她有点糊涂了。 她站身,用力在自己身上、头上摸了摸。 程立和钱叔诧异看着她。 云乔摸完了,发现自己穿着袖旗袍,头发还是那两个小双鬟,重重舒了口气。 “怎么了?”钱叔问她,“你丢了什么?” “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穿一身特别重的衣裳,里三层外三层,金光闪闪的;头上戴特别重的头冠,脖子都要压断了。”云乔说。 说得钱叔和程立都笑了。 程立说:“你这么坐着睡觉,姿势不舒服,自然就做噩梦。” 云乔点点头:“可能是。” 准备一番,钱昌平带着妻儿,陪程立出去吃饭听戏,云乔是个添头。 坐车时,云乔和程立单独坐一辆,她还在那里发呆,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程立问她:“这是怎么了?” “我最近时常做噩梦,还梦游。”云乔道,“半夜来写写画画的。我可能要发疯了。二哥,等我成了疯子,一定要留个厨子给我做饭,不能饿了我。” 程立笑不可抑。 “你们巫医,还有变成疯子的隐忧吗?”他问。 云乔也不知道,外婆没说过,书上也没写过,谁知道呢。 比如说她这次随便打个盹,做出来的梦就有点超乎现实,因为那身衣裳,云乔根本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也没读到过相关描述,不可能是自己构想的。 衣裳重死了,很多很厚,加来可能有个二三十斤;头冠也不低于十斤,总之她困在其,差点断气。 “我每次给别人治伤,自己都有受反噬,但上次我给一个人手背的伤治疗,感觉就是有点饿,事后没事。 我若不是本领增强了,就是人快不行了,已经没感觉了。”云乔道,“我年纪轻轻的,还没结婚生子。” 很是遗憾。 不知道她疯了之后,七叔会跟谁好? 可能他再找个人,比云乔更漂亮可爱,然后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她。在云乔之前,他不是还有个刻骨铭心的人嘛。 第487章 讨厌她 “别胡思乱想,去医院看看。”程立笑道,“现在西医们可讲究了,什么都能给你说个名堂出来。我看他们这些年没干别的,专门给各种病编名字了。” 云乔失笑。 她收了笑,认认真真说:“这点我特别羡慕,他们会编名儿。外婆治病、治伤,治好了就好了,什么也说不清楚。太吃亏了。” “那你也去学,你原本就打算去学的。”程立说。 云乔点点头。 她笑嘻嘻对程立说:“这是我的理想,我告诉了七叔。你猜怎么着,七叔给我建了个医学堂。” 程立:“……” 云乔这句话,既是炫耀,也是试探,“二哥,我觉得七叔特别好。” “换了谁都会感动。”程立的声音依旧温和,表情不变,“云乔是个好孩子,懂得感恩。” 云乔:“……” 她一路细细观察程立表情、言语,得出的结论是:“没看出他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 那别人为何这么说? 这个别人,仅仅指祝禹诚。 云乔心开阔了,认定祝禹诚是在胡说八道。 祝家的人都不靠谱,凭什么他祝大公子就有谱了? 云乔跟程立和钱家众人一吃了顿丰盛晚饭,然后去听戏。 晚上她住在钱家。 钱家姊妹说学校趣事,很有意思。非常意外的,她们俩说到了柳影。 “席家那个亲戚吗?”云乔问。 钱大小姐:“对啊,住在席公馆那个。她真讨厌。” “哪里讨厌?”云乔问。 “我姐是看到漂亮的都觉得人家讨厌。”钱二小姐说。 柳影这个人,化非常精致美丽的妆容,同样的学生裙,她的要比其他学生的紧致,一看就是改过了。 学校只要求穿校服,至于校服穿成什么样子就不管了。 有学生改校服,学监瞧见了,根据情况或提醒一下,或警告一句,不痛不痒,不强制要求改回来。 钱家大姑娘大大咧咧,齐耳短发,非常潇洒利落,最看不惯那些娇滴滴的小女生;二姑娘性格也野,但对漂亮小姐妹很喜欢,总是爱和这样的人亲近。 两个人性格不同,但统一不太爱打扮自己。 钱叔和钱婶都是很斯的人,不知怎么养出了这样的女儿们。 云乔觉得她们可能是受了她的影响。 “……她再漂亮,能有乔姐姐漂亮吗?我才不是嫉妒她。”钱大姑娘说,“我讨厌她做派。” 她开始说柳影的种种坏处。 比如说,学监让每个学生轮流值日擦黑板,柳影每次都怕弄脏自己的衣服,会央求其他同学帮她擦。 有些女同学面子薄,拗不过她的要求,只得帮她。 她就像个娇滴滴的千金,把其他女同学当佣人使唤。 体育课上,柳影看到女同学跑步摔跤,她会笑得乐不可支,丝毫不会同情同学摔破了膝盖。 她梳了新的发型,换了新的发卡,一定要给所有人看,暗示大家夸奖她。 不夸奖她,她就会一直问“好看不好看”,直到听到了夸奖为止。总之,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我很美、我最娇贵、所有人都供我取乐”的气质,钱大姑娘看到就想打爆她的头。 第488章 不如住饭店 “她的确很美,做作一点也没什么嘛。”钱二姑娘是个心眼通天的女娃娃,从来不在乎这些,对谁都格外宽容。 柳影矫揉造作,她作呗,毕竟人家长得好,又保养得好,不就是为了做作? “她不及乔姐姐一半好看,还敢这么作怪!”钱大姑娘冷冷说。 云乔听了,感觉蛮有意思。 柳影的确好看,而且成熟。云乔也不太喜欢她,因为她不小心瞥了眼柳影,柳影就紧追不放。 云乔比她漂亮,她眼里容不下,云乔看得出来,哪怕只是那么匆匆一面之缘。 “这上没人比乔姐姐更漂亮了。”钱二姑娘说。 云乔:“你们俩刚说完柳小姐,转而这么夸我,我觉得怪怪的。你们是夸我,还是捧杀我?” 钱家双胞胎:“……” 云乔和钱家双胞胎睡一张大床,这个晚上她破天荒没做梦,一夜安睡。哪怕钱家二姑娘把整条腿都搭她身上,压得她骨头疼。 第二天,程立邀请她去找房子,他想要云乔帮忙参谋。 联合商会的事,不管将来是走向消亡还是发展壮大,前期的铺垫工作,没有一年半载无法完成。 程立要在燕城逗留至少半年。 好在程家生意都上了正轨,香港那边还需要一点时间,等徐家的衰落慢慢发酵,所以程立北上这一年半载,也是一种新的开拓。 在南边反而很空闲。 “可惜我的房子租给了姜家的幕僚,要不然可以给你住。”云乔说,“我还有两处的房子,都不怎么样。” 程立:“我其实很想住饭店,房间有人打扫,下楼直接能吃饭。若如此,又怕朋友、长辈们不放心,非要邀请我住家里。” 他出门,身边只跟了四名随从,其两人也充当他秘书工作,不能照顾饮食居;另有两人,一名司机一名保镖。 自己租房,就得雇佣人、厨子,程立觉得太麻烦了。万一是敌人派的,不仅仅麻烦,还危险。 还不如住饭店,佣人、厨子都省了。像南华饭店这种高级住处,贵虽然贵,每个房间都镶嵌了壁式保险柜,安全又舒服;五楼是全燕城最高的楼,可以俯瞰整个城市,视野极好;五楼的房间是套房,他的保 镖随从可以住在次卧,随时保护他。 对程立而言,钱多到毫无意义,他的界里没有“省钱”这个必要。 他才说了说自己想法,钱婶立马道:“哪有一直住饭店的?不如你住到我们家后花园,那边有单独的门可以进出。” 程立要住半年以上。 他最懂分寸,哪怕人家真心挽留,他也不会借住。 因为,这会欠下一个大人情。他不怕花钱,就怕人情债还不清。 他推辞了钱家,真住到饭店去了,会有其他祝家等各个人家邀请他搬过去住,一个个推辞太麻烦了。 还不如租个小公馆。 云乔则道:“不如买一个。” 程立笑了笑:“孩子话。”“为什么不买呢?你又不缺钱。”云乔追问。 第489章 一把好刀 为何不买房? 程立有个自己的怪癖,他住的房子必定要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建的,他才会安心,否则他总会想十岁那年在伦敦发生的事。 “……买块地皮,建个小公馆,倒也不错。”程立说,“现成的就算了。” 云乔听了这话,很是赞同:“买的自然比不上自己建的。” 她又跟程立说,现在的地价太偏高了。 “北方打了好几次仗,不少人往难逃,加上过河大桥的新建成,燕城河东、河西已经没有便宜地皮了。”云乔感叹说。 相对于北方的马帮横行、战乱不断,南边相对安稳些。 租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灾祸,而南边维持局面的是青帮。青帮从发家时候开始,就有底蕴,做的是淘金捞银的买卖,不靠打家劫舍过日子。 青帮不干这些,自然也不许其他人这么干,南边这一代匪患偏少。 北方的富豪们,带着他们的金银细软,到此地安家。 政客与商人鼻子最灵敏,很快嗅到了土地的价值,导致这两年地皮一天一个价,让云乔非常后悔自己只买了一个小公馆那么点地方。 比来,钱叔就厉害多了,钱叔在河东岸的地可不少,现如今光靠这一样都非常赚钱了。 “应该多买点。”云乔说。 程立:“别为自己没得到的东西而懊悔。” 云乔听了,深以为然。 她和钱婶陪同程立出去租房子,跑了一整天下来,云乔腿都要累瘦了,程立还没找到满意的。 “我真没想到啊二哥,原来你这么挑剔。”云乔道。 有一处房子,云乔觉得很好,简直可以算完美了。唯一不好的,就是租金比较贵,然而这对程立而言又不是难事。 但程立不松口。 走出来,程立才说:“这家主人信教,五彩玻璃上有天使的图。” “这不挺好吗,辟邪。”钱婶说。 钱婶是很标准的华人式信仰:能保佑我平安,我便供奉你;不能保佑的,趁早滚蛋,谁管你什么精神寄托。 程立则笑道:“可我不信教。” 回到了钱家,钱婶挽留云乔吃晚饭,云乔溜了,她实在不想陪程立再去租房子了。 “二哥,你租好了打电话给我,我先回去了。”云乔道,“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生日礼。你生日的时候请我吃饭,我送礼给你。” 程立:“是发绣吗?” “是。” 他便微笑,笑容里噙了三分暖意,比春日的夕阳还要璀璨温暖:“好。” 云乔又补充:“你赶紧找房,在你过生日的时候,把此事定下来,可以吗?” 程立:“我尽量。” 他似乎有了个目标与期限,不再犹豫着“搬到南华饭店住半年”,所以倒也很快定下了一处小公馆。 小公馆也在河东岸,距离大桥也不远,和云乔那间正对角。 租下房子只是初步,程立还要进行房子的保卫防护、添置家具、改装自己的卧房、雇佣厨子和女佣等。 云乔知晓他忙,没有去打扰。 她把此事告诉了席兰廷。 席兰廷新近收到了一把好刀,刀身雪亮,他正在细细擦拭。听闻此言,他手指在刀刃上一划。 云乔吓得半死:“七叔!” 她急急忙忙去看席兰廷的手。 席兰廷手指一片猩红,云乔想也没想,把他的手指含到了嘴里,替他止血。席兰廷:“……” 第490章 当面质问 云乔最近看了不少医学著作,外都有。 她非常清楚,当有了伤口应该如何处理——绝不能舔一口或者放在嘴里吮吸,除了增加感染,没有任何用处。 然而情急之下,她还是这么做了。 似乎巾帕捂住,不足以消除七叔的痛。 在这个瞬间,席兰廷眼神一紧,他几乎要失态般,眸子变成了一种淡金色。云乔只顾低头,没瞧见。 席兰廷的左手拿出那把刀,金钢打造的刀柄,外面套了木制的外壳,在他掌心全部碎成了粉。 刀刃落地,哐当一声,席兰廷用力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他的眼珠子漆黑,有种黑色宝石洗湿的乌亮,把云乔的影子倒映得清清楚楚。 “松口,你是猫还是猪?”他的声音,平平稳稳。 云乔在一瞬间的担忧与惧怕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妥。她悻悻然吐出席兰廷的手指,已经被她吸得有点发白。 席兰廷感觉到了疼,当然不是手指——撑涨得很疼。 他叹了口气。 这时候,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伤口很浅一层,只是出了点血。 席兰廷说她:“看看,你不动这口,我擦擦就行;现在好了,我还得去找点药水来消消毒。” 云乔很委屈。 她莫名其妙难过,好像他割了下手指,就割了她的心似的。 她这样喜欢七叔。 而七叔对此并无知觉,转身进了寝卧,并且用力关上了房门。 他很久才出来。 云乔怀疑他恼了,这段时间平复自己愤怒去了,再出来的时候一片平静,不怎么搭理她。 他的手指擦了药水,一时不能动了。捡地上的断刃,席兰廷觉得这把刀彻底毁了,索性放在旁边的小匣子里,打算拿去扔了。 席荣端了茶过来。 “程立这么快就租好了房子?”席兰廷慢条斯理喝茶,修长手指与白釉同色,一样洁净名贵。 “是的。”云乔把视线从他手指上挪开,然而落在他脸上,又不由自主落在了他的唇上。 她脑海里嗡了下。 她怀疑自己的梦境又来了,因为她清清楚楚记得,在她喝醉了的时候,七叔亲吻了她。 席兰廷正在和她认认真真说话,倏然眉头一蹙:“你想什么?” 云乔:“我……” “我说程立,他打算长住?”席兰廷又问,“那个联合商会,现在办得如何?” “我没问这个。”云乔道,“七叔要是感兴趣,我约了他吃饭,他这段日子很空闲。” “这倒不必,随口闲聊。”席兰廷说,“你若有事,也可先回。” 云乔无事。 她突然直接问:“七叔,你之前有没有亲过我?” 席兰廷捧着茶盏的手指,略微收紧。他无奈看了眼她,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云乔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不成想他却道:“你扑过来的。你醉得像一摊泥,别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乔:“……” 席兰廷:“怎么,你先行凶的,还需要我负责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云乔有点结巴,她说不下去了。 七叔看她的眼神,她读懂了。 一个小小的冲动,不要妄图用它来得到什么好处。 她低垂了头。 这个答案,还不如没有答案更好。云乔心觉得怪异,怎么突然就想了这茬?之前明明忘记了。而席兰廷独坐,也陷入了沉思里。 第491章 太爱他了 云乔彻夜未眠。 她很突然想了席兰廷亲吻她的细节。当时的他,近乎失控吻她,绝不是一时情,更像是忍耐已久。 然而他对此不承认。 云乔无法判断,这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实的。 记忆有时候会欺骗自己。 “怪不得我那几天很开心。”她也突然想了这茬。 轻盈到飞的心情,是无法作假的。和七叔亲吻过后,她情绪莫名的好,只是七叔不见了人影。 他出去好些时候才回来。 云乔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也不明白七叔对这件事到底什么意思——他喜欢不喜欢我? 她很想问个清楚。 可她又患得患失。 一旦他否认了,以后怎么办?死皮赖脸的事,云乔做不出来。况且,这样赖着他,把自己放得很低贱,他也未必高看她一眼。 难道真给他做姨太太吗? 云乔又想七叔说,他有一个女人,已经死了。 “那人是真死了,还是已经被他遗忘了,所以他当她死了?” 若他心的爱人回来了,他还要云乔吗?云乔的确很好看,但七叔不贪恋她,他自己比云乔更好看。 “那还不如不问。”云乔最终打定了主意,等七叔先开口。 这样,哪怕他永远不爱她,自己也不至于沦落到乞讨他感情的地步,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女人的感情,也需要尊严。 有了此主意,云乔心黯淡。 “外婆说,人生很多事无能为力。”她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对七叔,我何尝不是无能为力?” 她好喜欢他。 他不小心伤了手,就像剜了她的心。 而他呢? 云乔回头看七叔种种,仍是云山雾罩,什么也看不清。他对她很好,然而非要说他爱她,这很牵强。 云乔翻来覆去。 天快要亮的时候,她终于醒了。 接下来几日,云乔每天都出门,去陪程立添置家当、吃饭,又去钱家打牌,尽可能不去找席兰廷,同时也不把自己闷在家里,胡思乱想。 她和程立,倒是没聚上几次。 程立太忙了,每天应酬无数,从上到下的人都过来跟他走关系,他简直像只陀螺,四下里转。 转眼到了四月初五,程立的生日。 他提前打电话给云乔,让云乔带着礼物去他的小公馆。 前几天淅淅沥沥下雨,这日晴朗。 云乔赶到的时候,程立站在小公馆缠枝大铁门前迎接她。小公馆门口种了一株桂花树,修建得很好,已经长了两米多高,树冠茂密,投下斑驳树荫。 程立穿了件黑色衬衫西裤,鬓发理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有淡墨色光晕。 他这套衣衫面料华贵,颜色稳重,给他平添了不少岁月,云乔又觉得他像自己父亲了。 “二哥!”她几乎欢喜跳下了黄包车。 她是袖旗袍,外面披雪色长浓流苏披肩。下车时走得太急,披肩的流苏被黄包车的雨棚勾住了,她差点一个踉跄。 程立眼疾手快,扶稳了她。 “慢点。”他忍不住微笑,笑容明媚温暖,“多大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说罢,他给身后随从打了个招呼,让随从来付钱。 云乔尴尬拢着自己的披肩,突然怀疑自己这样咋咋呼呼无魅力,要不然七叔也不会不喜欢她了。她大概像只花瓶,有漂亮的外貌,却没有相对应的内在。 第492章 二哥给一块大洋 “准备好吃的了吗?”云乔问。 程立:“你想吃什么,回头自己去跟厨子说。快进来吧。” 云乔又问:“今日单单我给你庆生,还是请了其他朋友?” 程立笑道:“今日也是乔迁,自然有其他朋友了。” 云乔听到这里,感觉程立对她并无暧昧,大大方方和她相处。她一开始的戒备,彻底放下了。 完全没必要。 都怪祝禹诚,胡说八道些什么鬼! 程立细细观察她表情,唇角微翘,有个愉悦的弧度,心口却有点涩。 他们俩在客厅坐了坐,片刻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朋友:祝禹诚、徐寅杰、钱家的孩子们,以及云乔不太认识的几位男士。 客人到齐,众人送上自己的礼品,云乔就把包装好的礼物从手袋里拿出来。 她递给程立之前,笑着说:“二哥,你给我一块大洋。” 程立不明所以,笑笑给了。 云乔接到了钱,这才把自己的礼品给他:“生日快乐。” 打开礼品,众人都围过来。 徐寅杰首先发出了惊呼,以及不情愿:“发绣!乔乔,你好偏心,怎么可以只送二哥发绣?我也要。” 祝禹诚含笑看了眼云乔和程立,意思不言而喻。 云乔解释:“我不是自梳女子,所以我的发绣也不能随便送人。二哥,收你一块钱,便宜卖给你了,这就是我的生日礼。” 程立:“……” 徐寅杰哈哈笑来。 云乔又道:“我在面包房订了个蛋糕,那个才是我真正的生日礼物。” 祝禹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瞥向了云乔和程立。 “这幅真不错,有盛娘子的真传手艺。”祝禹诚说,“云乔,你卖亏了,这至少值两千大洋。” 云乔立马对程立说:“所以,二哥我送给你的礼物,是一千九百九十九大洋,和一个生日蛋糕。” 程立眉梢微扬,笑容从眼角荡开。 “我这到底是收生日礼,还是受贿?”他笑着对云乔道,“太贵重了,多谢你。” 他手指轻轻在那墨色海棠上拂过,心涌了无尽的蜜意。 这个上,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事,而云乔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会注定只属于谁。 程立觉得挺好,总胜过她永远不开窍,而自己无休无止的等下去。 “我很喜欢!”他又说了句,这句话是看着云乔眼睛,说得格外认真。 云乔也在笑。 她很开心,有抹红润在她面颊泅开,她活泼俏丽,似一朵颜色鲜嫩的海棠。 祝禹诚在旁围观,心很是感叹。 “程二哥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连感情都可以算计得这么准,一丝不乱。”祝禹诚很佩服,同时也很羡慕。 同样是年轻人,他定力远远不及程立,城府也差很多。 祝禹诚被人称“青帮大公子”,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也曾自负。然后他结识了程立,才知道自己那点自负有多轻浮。 程立出门在外,被人叫“程二爷”,他也不会有半分骄傲。 祝禹诚能学的东西太多了。 就在众人开开心心拆礼物的时候,面包房送来了程立的生日蛋糕,是个三层的,非常大而豪华。 程立自己也笑了,说云乔破费。 厨房准备开饭。就在此时,随从过来跟程立耳语几句,程立笑容略微收敛。 第493章 程立的理想 程立听了随从的话,点点头。 旋即进来两名男士,身材等,表情严肃。 程立请他们去了书房。 徐寅杰趁机凑到了云乔身边,低声对云乔道:“肯定是日本人,你看他们走路的姿势。” 云乔微微蹙眉。 不是因为日本人,而是因为徐寅杰的靠近。 她往旁边退:“别逼我在程二哥家里打你,离我远点。” 徐寅杰脸皮赛过城墙,笑嘻嘻捂住了心口:“你对我这般冷漠,我好伤心。” “挨了打,不止是伤心,还伤身。”云乔道,“你们学校那么多女生,你不知道追求一个?成天在我这里贱兮兮的,真看不上眼。” 说到这里,云乔倏然想到了自己。 她在七叔那里,估计就跟徐寅杰一样不值钱。 她一时悲愤交加,更讨厌徐寅杰了,下了最后通牒:“你离我远点!” 徐寅杰:“……” 他没怎么惹她,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程立与客人去书房,聊了约莫十几分钟,客人出来的时候脸色缓和,没有刚刚来时候的肃穆。 程立跟他们用日语交谈:“吃了饭再走,今日我过生辰。” “不了,还要回去复命。”其一人说,“程君,愿你平安遂顺,生日吉利。” 程立笑了笑:“多谢。” 他送客人出门。 回来时候,发现云乔不见了。程立扫了眼没看到人,就问自己随从。 随从说云乔去了洗手间。 程立在二楼洗手间旁边的小会客室找到了云乔,她正坐在那里发呆。 “……不高兴?”程立问她,“因为徐寅杰,还是因为来访的日本人?” 他知云乔很不喜欢日本人。 云乔:“没有,就是想坐坐,有点疲倦了。” 程立在旁边沙发里坐下了,拿出一盒香烟,抽了一根递给云乔:“要不要?” 云乔见了,忍不住被他逗乐:“我抽烟干嘛?” “提提神。”程立道。 她拿了根。 然而没有抽。云乔不太会抽烟,也没烟瘾,只是看着。 程立问她是否介意,然后点燃了一根。屋子里弥漫了烟草的清冽,像席兰廷身上的味道,云乔心又是一紧。 “你好像心情不太好。”程立道,“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没有。”云乔说,“二哥,我也是个年轻女孩子,在暮春这等时节,悲春伤秋、情绪无常。” 程立:“真的?” 云乔把手里纸烟磕了磕,弄出来一点烟丝,落在她莹白如玉手指间。 “自然是真的。”她道,“要不然,还能有什么事?成天好吃好喝,不需要做事。人应该惜福,这个上很多人吃不饱饭。” 程立听了,沉吟片刻。 “将来会好的。等我们建立一个强大政府,军队、经济与外交都慢慢走上正轨,我们会繁华来,到时候人人都能吃饱饭、有房住。”程立道。 云乔:“……” 她陡然被这远大理想震到了,觉得自己为了爱情难过真是太不值得。 小家子气。 “二哥,等将来我们强大了,你想做什么?”云乔问。 程立:“盖房子。” “盖房子?” “嗯,在城市、乡镇的任何地方,盖好房子。良田千倾、华屋万间,我是个很传统的人,我理想的国家,有房有地才算真正的繁华热闹。”程立道。 程立又告诉云乔,现在城里不像乡下,城里很多地方又脏又乱,房子破旧不堪,很多人拥挤在一。 政府不会投钱,只会让商人来盖。 程立很想做这件事,他想让每个人都有宽敞明亮的房子住。云乔不免听住了。 第494章 广厦万间 云乔又想了姜燕瑾。 他的理想是驱赶列强,扶持革命,建一个民主政府;而程立的理想,则是广厦万间。 他们都想要一个和平统一、安稳强盛的国家。 云乔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救死扶伤。若将来打仗,她可以和李泓等医生一样,去做战地军医。 她想到这些,便觉儿女情长索然无味,那些爱恨都好渺小。 七叔爱她,她就跟他好好谈一场恋爱;七叔不爱她,她就好好念书做事,将来和别人结婚生子。 其实也没什么的。 “……我会永远给你留一间房。”程立又道。 云乔心情豁然开朗,笑了来:“好,多谢二哥。” “二哥是你依靠。”程立说,“你永远有我。” 云乔舒了口气:“我明白的。” “那下去吧,他们等着吃饭,钱家孩子们还说要吃蛋糕了。”程立说。 云乔点点头。 这个时候,随从又上来了。 他这次没有压低声音,而是当着云乔的面告诉程立:“二爷,又来客人了,是席七爷。” 云乔微愣。 她很惊讶,没想到七叔会来。 程立同样有点吃惊,笑道:“贵客来了。” 他赶紧身下楼,云乔紧随其后。 他们俩刚刚走到楼梯蜿蜒处,就和进门的席兰廷打了个照面。 席兰廷今日穿了件天青色衬衫,深蓝色马甲和西裤,一件西装外套搭在他臂弯,他正抬眸,目光对上了云乔。 他的目光,一触及收,并不和她目光纠缠。 他闲闲站定,自有风流倜傥,一下子就盖过了程立的风头,成为这屋子里最抢眼的人。 众人多半不认识他,认识也不敢轻易和他打招呼,只程立快步下楼:“七爷来了?欢迎啊,稀客临门。” “听说你过寿,我来讨一块蛋糕吃。”他语气闲淡。 身后跟着的席尊,手里拎了个礼盒。席尊看了眼云乔,微微蹙眉,大概是对云乔和程立从楼上下来很费解。 云乔心也慌了下,生怕七叔误会。 但她也在这个瞬间,突然想到七叔好几次提出让她嫁到广州去。 就她在这自作多情。 “七叔。”云乔收拾好了情绪,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喊了声他。 席兰廷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掠过,然后进去寻地方坐了。 程立担心席兰廷会找茬,不过他担心是多余的。 席兰廷很好说话,其他人和他搭讪,他也会有问有答,甚至聊得很劲。对祝禹诚和徐寅杰,他也算得上和颜悦色,很是礼貌。 他给程立送了一套紫砂壶做生日礼,程立很高兴。 这次生日宴很热闹,没有多余的人在场,大家聊得也开心。 “你送了什么礼?”席兰廷突然问坐在他旁边的云乔。 云乔一时卡壳。 她愣是有种妻子偷人被丈夫抓现行的心情,又慌又乱,竟答不上来话。 徐寅杰帮腔:“她送了一副发绣,就是用自己的头发绣成的绣品,这个可厉害了,好看又值钱。” “是吗?”席兰廷喝了口酒,“我看看。” 程立笑道:“不好意思七爷,我锁保险柜里了,开锁挺麻烦的,下次给您看,行吗?” 席兰廷:“那算了。”云乔自己坐在他旁边的时候,席兰廷换了个姿势,腿在桌下不小心碰到了云乔的腿,几乎紧挨着。 第495章 你们斗一斗 云乔没躲,只是心紧紧悬了来。 席兰廷似乎慢了片刻才发现,把腿挪开了点。 他很自然把酒杯递给了云乔:“倒酒。” 云乔有点贱骨头,就爱听席兰廷使唤她,当即给他倒了,殷勤至极。 徐寅杰看不过眼,但他打不过席兰廷,心里酸酸的。 程立没言语。 祝禹诚便觉得好笑。 “原来,席七爷也有不自信的时候,特意过来彰显他的存在和他的地位。”祝禹诚想。 云乔的追求者看到云乔这样殷勤,估计心都死了一半。 吃了饭,大家凑在一吃蛋糕,钱家两位姑娘挤到云乔身边,都在感叹席家七爷好帅! “我没见过比他更帅的人了。” “罗老板也不如他好看。他要是去唱戏,我能一晚上一万大洋给他。” 云乔:“……” “乔姐姐,你何时跟他结婚?”钱大姑娘又问。 “他居然比二哥更有魅力,我好像爱上了他,我的心乱跳。姐,你一定要和他结婚。”钱二姑娘说。 云乔:“你这什么逻辑?” “他成了我姐夫,就可以天天看到啊。”钱二姑娘说,“这么珍贵稀有的好看男人,天天能看到,还不满足?” 云乔:“……” 美是正义、美是真理。 云乔何尝不知道自己犯贱,在他跟前不值钱,他没把她当回事,但席七爷是真好看啊! 这么好看,犯贱也认了。 她们三个人嘀嘀咕咕的。 云乔觉得钱家两位姑娘彻底毁了,以后恐怕很难受男色的骗,毕竟谁又有席七爷这样出众? 见过了太惊艳的人,往后谁还能入眼? 云乔现在就是的,看谁都不如七叔。以前觉得二哥简直帅得天怒人怨,现在看他,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帅。 她也完了。 吃完饭,席兰廷对蛋糕也没兴趣,他身要告辞。 临走时,他瞥了眼云乔。 云乔立马去找自己的手包,也要走了:“二哥,改日我来看你,我坐七叔的车回去。” 程立似有意捉弄她:“回头我送你,你可以看看我新买的汽车。” “什么好汽车我都坐过了,再好的汽车也不新鲜。你又不是今天就走,过几日看一样的。你这里还有客人,我不打扰了。”云乔道。 她几乎迫不及待。 席兰廷先走的,他的汽车并未发动,而是等了云乔片刻。 待云乔一走,徐寅杰发现程立站在门口,目视前方。 程立并未愤怒,亦或者难过,他表情堪称平和。 “……二哥,你可以去追云乔,你比我有魅力。”徐寅杰突然道,“你也可以跟席七爷较较劲,不是谁都怕他!” 程立回神。 他俊美侧颜上,闪过一点笑意:“学聪明了啊寅杰,想看我和席七爷两败俱伤,你捡便宜?” 徐寅杰:“……” 程立揽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带:“别吃醋,云乔不是物品,她不属于谁。她才是那个有资格挑选的人,你我若有心,做个等待被挑选的人即可。” 徐寅杰错愕:“她若不选呢?” “不选就成为库存。库存最好的是永远保留,而不是低价甩卖。”程立笑道,“你花点心思在别的事上,别成天惦记着云乔。” “可我喜欢云乔!”徐寅杰道。 程立:“你喜欢她哪里?你只是想得到她罢了。”徐寅杰:“……” 第496章 七叔会喜欢我的 把徐寅杰说哑巴了,程立哈哈笑了来。 生日宴后面还是挺热闹。 大家凑在一说说笑笑,晚上送走了钱家的孩子们,他们还去歌舞厅喝酒了。 祝禹诚不时观察程立,发现他并未泄气或者恼怒。 只是他喝酒的时候很猛,一杯直接灌下去,这不太符合他平时喝酒的习惯。 程立喝了很多,然而不醉。 祝禹诚后来醉醺醺的,心里还在佩服程立,这个人真可怕,自律到每一处都算计到,真是了不得。 云乔直接跟着席兰廷回了家。 路上,一开始云乔不怎么说话,后来席兰廷主动开口:“你还会做发绣?” “会。” “不给我做一副?”席兰廷又道,“我过生日,你只送了怀表。” 云乔:“我怕你不喜欢。” “你送我的,我都很喜欢。”他道。 云乔很想说, 你骗人,怀表你都没戴过,却见席兰廷伸手进马甲领口,在衬衫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只金灿灿的怀表。 他递给了云乔。 他没有体温,饶是贴身带着的怀表,也冰凉一片,并没有被身体烘得暖暖的。 “我没骗你。就你这种小傻子,不值得一骗。”席兰廷道。 云乔很诧异,接了过来。 怀表的确是她送的,还有个小猫头。里面也放了小相,是她和席兰廷并肩坐在沙发里照的。 她笑得很用力。 看上去喜气洋洋的。 云乔一时脸红,又惊又喜:“我们的小相。” “你喜欢就拿过去。”席兰廷道,“可以换一副发绣。” 云乔用力点点头,把这个还给了他,笑道:“这个你留着吧,发绣我会做给你的,不过你要等一等,我得做个复杂的。” 席兰廷道好。 他果然把怀表重新放回了衬衫口袋。 云乔一时觉得,他可能是在故意哄她,又觉得他也许有点喜欢她。 有一点而已。 “没关系,聚沙成塔,将来他会很喜欢很喜欢我的。”她安慰自己,一时又充满了力量,没那种要死要活的悲凉了。 席兰廷在旁边,微微翘了下唇角。 他用手挡住,低低道:“小孩子!” 云乔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觉得你很傻。”席兰廷道,然后他自己转移了话题,“程立那房子很不错,跟席家送的小公馆临近。” 云乔听了这话,愣了愣:“嗯?” 她这才恍惚记来,当初她治好席督军,老夫人送了她一套小公馆。只是云乔从来没去看过,钥匙和地契还在那小盒子里,随手放哪儿了。 她彻底把这件事忘记了。 她都不记得门牌号。 “还有这件事呢?早知道我的卖给二哥好了。”云乔道。 席兰廷:“……” 这件事后,云乔和席兰廷相处,倒也没什么异样,还是和从前差不多。 只是,云乔不再悲观了。 程立忙来,也没顾上约云乔,他本就不是来玩的;祝禹诚平日里也是事多,顾不上邀请她;只徐寅杰偶然打个电话,骚扰骚扰她。 云乔闲来无事,又去席兰廷那里,却见一女子立在席兰廷院门口,正在端详着他的院子,神色很专注。 “你找谁?”云乔在身后问。 女子转过脸。云乔当即微微沉眸,居然是认识的。 第497章 你永远进不了这门 女郎穿一件樱粉色旗袍,腰身曼妙,削肩长颈,似一只圣洁高贵的白天鹅。天鹅雪肤红唇,妆容精致。 阳光落在她脸上,她双眸熠熠。 她扭头瞧见了云乔,那张妩媚高雅的面孔,略微扭曲了下。 “又是你!”女郎冷冷而笑,对云乔翻了个白眼,“如此紧抓不放,看来你迟早要进这门,做姨太太了。” 云乔没想到自己在七叔院前,还能受这么一顿讽刺。 她表情疏淡,眉目姣姣。 “柳小姐,我进了这门,做什么太太都跟你不相干。而你,永远都进不了这门。”云乔笑道。 女郎是柳影,二夫人娘家侄女,那个色鬼纨绔柳安的胞妹。 云乔和她在宴席上有过一面之缘。她哥哥离开后,她搬到了席公馆,而后也碰到过几次。 不成想,她看上了席兰廷。 这很正常,钱家姊妹都说,像席七爷这等绝色,间罕有。 柳影小姐自视甚高,对平凡男子看不上眼,自然要席七爷这等出身高门又长得俊朗不凡,才可以般配她。 她早已听闻了席公馆内部闲话。 云乔和席兰廷的闲话,已经传了好几个版本。饶是如此,这些人说来也不敢太难听,毕竟七爷威望摆在这里。 以前五太太开玩笑,说让娘家送侄女来,也好笼络七爷,分一杯羹。 不成想,二夫人娘家的侄女真来了。 就是不知道,她住到席公馆到底是凑巧,还是二夫人的将计就计,临时生出的念头。 “你不用这般得意。”柳影冷淡刮了她一眼,“你漂亮,我也漂亮。男人不见得天天 要吃山珍,也想尝尝海味。迟早,我也会进这个门。” 云乔:“柳小姐把自己和我比,你真是……无知无畏。” 柳影:“……” 她气得差点跳脚。 她从小就美,哪怕旁人好看,她也不会真的输。 唯独在云乔跟前,她自觉黯然失色。她的女佣、她姑姑都安慰她,说百花齐放,各有各的美。 云乔若是一朵盛绽的牡丹,那柳影就是那繁茂的海棠。席七爷的院子,只摆一盆花太单调了,可以把牡丹和海棠一摆上。 这时候,随从开了门。 柳影急忙上前,笑盈盈问:“尊哥,七爷在家吗?” 席尊上下扫了眼她,一副“你是谁”的表情:“闲杂人等不要在七爷门口久留。你再不走,我便要放枪了。” 尊哥都懒得回答她问题。 柳影心恨得紧。 小鬼难缠,这些人阻挡了柳影的路,她应该给他们一点好处,让他们尝到了甜头,以后自然好进七爷的门了。 她愤愤然,转身欲走。 云乔却又喊住了她:“柳小姐……” 柳影停住脚步。 “不管你把自己比作什么食物、财宝,我都不跟你争。我是个人,不是谁盘菜。”云乔道。 说罢,她进去了。 她重重关上了院门。 席尊看向了她,她便笑了来:“我刚刚可厉害?” 席尊:“云乔小姐没必要和她比,什么阿猫阿狗的,七爷看都不会看一眼。不自量力的人太多了。” 云乔笑了来。 席兰廷今日不在家。 若是在家,恐怕不会太高兴。云乔美滋滋坐在那里,等待着七叔回来。她想着自己可以自由出入这里,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第498章 密咒 云乔很容易快乐。 她的伤感、烦恼都是一时的,而快乐、乐观是持久的。 她坐在席兰廷的院,翻着他的书,心安静极了。 看着看着,云乔感觉她突然看懂了。 这种感觉莫名其妙,就突如其来的,她好像懂得了书里的表达。 那些怪异的字,好像在记载某一天的天气与风向,然后是注解,后面是一串没有逻辑的字,很像外婆念过的那些密咒。 云乔心狐疑。 好在她记忆力很好。 不管是不是错觉,云乔把这一段记下了,然后关上了席兰廷的书。 她站在窗前,回想书记载着:“微风过眉,解烦热。” 然后她把那条莫名其妙的密咒给用上了。 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她锲而不舍的念诵,声音越来越清晰时,安安静静的上午,倏然了一阵风。 风不大,从额头吹过,吹乱了云乔的碎发。 风很凉爽,源源不断。 她怔了一瞬,然后脑子里嗡了下,身子似脱力般失去了控制,她瘫软倒地。 席兰廷今日去了趟督军府。 最近督军府遇到了一点难事——北平要变天,已经有了预兆,大总统要重组兵部,要废督军制。 大总统邀请席督军北上。 席督军原本可以把燕城驻军放心大胆交给盛亚泽,那是他第一心腹。但最近他对盛亚泽有点担心了。 盛亚泽的儿子们,一个个找云乔麻烦,席督军觉得七爷灭他们是迟早的。 这个人,恐怕没以前那般忠诚了。就连经过他同意的、盛姜两族联姻,席督军也开始怀疑盛亚泽动机。 “小七,你得帮哥哥。”席督军对席兰廷道,“咱们家除了你,没人能领兵。你坐镇,盛亚泽辅助你,我才会放心。” 席兰廷看了看自己手指,面无表情。 他指尖发白,有点僵硬了,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不知云乔会怎样? 他心正在想着云乔的事,陡然听闻这句话,席兰廷想也没想,回绝了:“我没空。” 席督军:“小七……” “你领兵多年,自己的部下里还缺相互制衡的吗?你既然怀疑盛亚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早做打算,正好趁机把其他人扶上来。”席兰廷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席督军还是希望席兰廷可以帮忙。 他要是有儿子,现在儿子二十多岁,可以历练了。 席督军叹了口气,继续劝说。 席兰廷却道:“我可以替你走一趟北平,代你处理北平之事。” 席督军:“恐怕不妥,大总统是邀请我去的。” 席兰廷:“这个随你,看你的意思。你若是有把握还能回来,你就去。” 席督军:“……” 他们兄弟俩讨论了一番,事情暂时还没定下,席兰廷回席公馆了。 席督军还要跟心腹们商量商量。 席兰廷一路上也在想这些事,然后看了看自己双手,他感觉事情正在慢慢失控。是他能力减弱,还是云乔太强了? 回到了席公馆, 一进门席尊告诉他:“七爷,云乔小姐来了。她在门口还跟柳小姐吵了一架?” “什么柳小姐?”席兰廷往里走。 席尊跟上他:“二房借住的那位,柳安的妹子,她看上了您。” 席兰廷迈过门槛的脚步顿了下,回头对席尊道:“以后说恶心话的时候,提前打个招呼,免得我把午饭呕出来。” 席尊:“……”席兰廷还要讽刺他几句,却瞧见了窗台之下的人,顿时变了脸。 第499章 你要我怎么办 云乔倒在窗台下面的地上,人事不知。 席兰廷几步上前,双膝直接跪下,先将她搂抱了来。 试了试鼻息,她还有呼吸。 席兰廷对席尊道:“去备车,送到医院去看看。” 席尊也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跑去车马房开车了。 云乔在席兰廷的臂弯里,悠悠转醒。她很疲倦,眼睫扇忽不动了,很艰难才撑眼皮。 “七叔……”她声音虚弱。 席兰廷搂抱着她,已经站身要往门口走。 “你怎么晕倒了?” “我、我又做梦了。”云乔道,“我梦到了你。” 席兰廷脚步一顿。 云乔挣扎着要下来:“我不用去医院,七叔你倒杯茶给我……” 席兰廷将她放在沙发上,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 云乔喝了一杯,又要了一杯。 她还是很难受,故而靠在沙发里,阖眼打盹,半晌没言语。 席兰廷:“不用去医院?” 云乔摇摇头。 席兰廷就不再说什么。 云乔缓了好半天,又让席兰廷给她倒了杯茶。 两杯热茶下肚,她终于有力气说话了,然而气若游丝。 她把最近翻席兰廷的书,还看懂了,并且依照书上的记录,引来了一阵风。密咒不是这么直接用的,云乔像是被抽空了般脱力。 “……你看懂了?”席兰廷反问这句话。 云乔:“嗯。” 他沉默了。 屋子里有点憋闷,像盛夏暴雨来临前的那种闷,层云全压了下来。 “我告诉过你,不要翻我的书。”席兰廷终于开口,声音里并无责备,更像是无可奈何,“你怎么就不肯听一句话?” 云乔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垂沉重的脑袋:“以后不会了,七叔。” 席兰廷又叹一口气。 他看着云乔,很想问一句:你要我怎么办? 怎么对你才好? 你现在还这么年轻,若现在就苏醒了,往后的日子你要怎么过? 我们……要怎么过? 从此再天涯各一方,永不相见吗? 席兰廷一向缺乏感情,人的那些悲欢离合,从不与他相干。但这一刻,他难过了。 他的好日子才开始,他还没有过够,眼瞧着就要结束了。 也许某一天他睁开眼,这个人间又不是从前模样了。 屋子里两人都沉默低头。 席尊弄好了汽车,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见主子和云乔各自坐着,席尊不敢大声嚷嚷,只低声叫了声:“七爷。” 席兰廷没动静。 席尊:“不去医院吗?” 席兰廷这才抬眸,望向了云乔,声音里带着几分哄,像对待小孩子似的:“去医院吧?打一会儿营养吊瓶。” 李泓他们医院现在很流行打营养吊瓶。 还挺管用的。 李泓自己说,就是糖和盐,只是匹配合理罢了,但这玩意儿输进身体比自己喝管用。 云乔头疼得快要炸开,浑身脱力,她也很想要去输点糖和盐。 “好。”她道。 席兰廷俯身抱了她。 云乔软软依偎在他臂弯。席兰廷的气息很冷,云乔从他领口嗅到了森林晨雾的气息,那是树的味道。 她眼前做梦似的,看着席兰廷缓缓倒下,然后他的身躯上,一株大树缓缓长了出来,遮天蔽日。 席兰廷倏然低头,在她额头亲吻了下:“不要多想。”云乔:“……” 第500章 住院去了 席兰廷的唇,和他手指一样凉。 云乔对他一腔爱意,受了这么个直接的亲吻,哪怕只是在额头,也让她内心了惊涛骇浪。 她心跳如擂鼓。 云乔此刻也像喝醉了,始终有点微醺,晕晕乎乎的。方才在窗台下做的梦、自己的幻觉,都被她忘了个一干二净。 梦就是很容易被忘记,包括吓一跳的噩梦——只记得噩梦的惊吓感,内容很快就模糊了。 汽车到了济民医院,李泓迎了出来。 直到挂上了吊瓶,云乔还是有点出神,始终心不在焉。 李泓询问她感受。 席兰廷坐在旁边,替云乔回答,说她只是头晕、乏力。 一问一答,明明说的是云乔,却没云乔什么事。 “……先输点营养液,回头再看看。”李泓说。 云乔在医院住了两天。 四房众人听说她住院了,不知缘故,又不知她在哪个病房,没得探望。 杜雪茹突发奇想,问席四爷:“她是不是有了身孕,动了胎气?” 席四爷听了这话,目瞪口呆:“小七那身子,恐怕很难让云乔有身孕吧?” 其实有一点,席四爷从来没提过,他觉得云乔没和席兰廷睡,因为云乔眉心紧凑,还是一副小女孩儿样。席四爷不懂这个,但衙门里那些男的时常如此评价某个女职员,他听了一耳朵,回家对照妻女,发现云乔和席澜的确像那些男的形容的,眉心处略微凌乱紧凑,是一脸 孩子相。 当然这话他绝不会说,很猥琐。 “那难说呀。”杜雪茹笑道,“说不定是真的。” 席四爷却是拧眉:“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万一是真的,后面怎么办?她到底是你女儿。” 她才不是杜雪茹的女儿,她是杜晓沁的。 云乔在医院住得很稳当,席兰廷陪着。途,云乔让他出去吃饭,又让他帮自己买蛋糕,席兰廷出去了一趟。 李泓过来查房,欲言又止。 云乔观测他表情,知晓他要说林榭的事,主动问了:“林小姐最近还好吧?” “她挺好的,目前做两家的家教,薪水不低。”李泓说,“云乔,她突然辞职,教了一半就不教,对你弟弟学习没影响吧?” 云乔愣了下。 原来,林榭死活非要三个月薪水的补偿,是为了出去说自己乃辞职,面子上好看些。 云乔很清楚明白,有些话乱说,只会让李泓对她更有隔阂,将来什么都不告诉她,两个人彻底失去了友情。 “李医生,在林小姐这件事上,她和席家四房各有立场,我虽然知道一点内幕,但多半传言不好听,我不想评价此事。”云乔道。 李泓微愣:“什么事?她不是找了一家新的家教,辞了席家吗?” 他还为此过意不去。 云乔:“我不想欺骗你。这是双方的选择,林小姐想要辞职,四太太也想让她辞职。” 李泓听了,明白林榭是被辞退的。 他顿时有点急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问林小姐。李医生,我只是实话实说,希望林小姐不要埋怨我把此事告诉你。”云乔道。 李泓:“不会的,宝珠是个很厚道的人。” 云乔:“……” 他转身走了。 云乔住院第二天,姜燕羽和闻路瑶都来看云乔了,很是紧张。 “你会不会死呀?”闻路瑶很担心,因为云乔脸色特别苍白。 云乔:“……唉,我真该交几个体面点的朋友。”闻路瑶:“……” 第501章 不把自己当外人 云乔住院三日,恢复了精神。 此事外人不知,只席家内部知晓,连程立都不晓得她住院。 席兰廷每日都在。 云乔跟他,自己做了很多关于他的梦。梦里的他,好像和现在不太一样,虽然面容一致。 席兰廷端详她,非常客观而冷静判定:“你怕是要发精神病了。” 云乔:“……” “我知道美国一家医院,有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和临窗经验,只是挺吃苦的,他们会用电击。不过,效果不错,听闻住两个月差不多可以康复一段时日。”席兰廷道。 云乔:“……” 因为席兰廷的这番高论,云乔不再说自己做梦之事。 而他冰凉手指落在她眉心,她也暂时忘记了那些恼人的梦。 云乔睡了个好觉。 姜燕羽也来过了。 她气色很好,一副被爱情滋润的喜悦。不管盛家和姜家的联姻目的何在,也不管盛昀此刻对她什么心思,她的开心是显而易见的。 甭管前途如何,她此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云乔便觉得很好。 谁也无法预计将来。能抓住眼前的,就是幸福。 “云乔,等我订婚了之后要回北平住一些日子,你想要什么礼物?到时候带给你。”姜燕羽问。 云乔:“你看有什么就带什么吧。” 姜燕羽道好。 她又约云乔去看新的电影,去吃新的餐厅。燕城好玩的地方,她知道了很多,因为盛昀对这些都熟悉。 “云乔,我偷偷跟你说,七爷跟柳影关系不错。”姜燕羽道。 云乔听了,有点诧异:“怎么说?” “上次,我看到他们俩一块儿回来,七爷还让柳影搭他的车。”姜燕羽说。 云乔心顿时不是滋味。 “你不会怪我挑拨离间吧?”姜燕羽说罢,又有点后悔。 但不说的话,又感觉对不云乔。 云乔闻言笑了笑:“其实,我跟七爷什么关系也没有。” 他不过是亲吻了她。 他也没说过两人是男女朋友,将来要结婚。对于前途,七爷自己稀里糊涂,对云乔同样。 “你同我谦虚什么?”姜燕羽笑来,“不过,我觉得七爷不是很耐烦,他不会喜欢柳影的。但柳影很会装,她可能会勾搭七爷。” 说这个,姜燕羽就有点不开心。 她前段时间跟柳影关系很不错,还带着她去盛家玩。 柳影却很快抛开了她,和盛昭成了好友,然后单独去盛家。 她跟盛昀也有说有笑。 姜燕羽不至于吃醋,毕竟盛昀对柳影没有勾勾搭搭,但她很不满柳影的做派。 比如说,他们和盛家的孩子们一出去吃饭,柳影坐在盛昀旁边,非要盛昀给她夹菜,毫不见外把盛昀当下人使唤。 盛昀背后也说她不懂事,但当面不好打她的脸,还是为她服务了。 姜燕羽不停告诫自己,别多心,仍是非常不爽。 “随便她。”云乔道,“她能勾搭上七爷,那她真是本事了得。” 姜燕羽叹了口气。 三日后,云乔顺利出院,也恢复了精气神。 席兰廷接了她出院,并且要带着她去吃大餐,弥补下住院这段日子的清淡。云乔就问了他关于柳影的事,为何两个人一回来。 第502章 懒得理你 席兰廷很是豁达。 听了云乔的追问,他淡淡瞥了眼她:“这就要管我了?” 云乔:“……” 她的确没资格管七叔。 饶是她上次赶走了柳影,甚至对着她大放厥词,她也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七叔不见柳影。 柳影是个美貌过人的小姑娘,而且她美而自知,很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来获得特权。 柳家又显赫。 “我有点事,跟男女私情无关。”席兰廷倏然又解释,“我这样说,你满意吗?” 云乔:“不关我事,我又不是七叔的谁。” 席兰廷叹了口气:“还真生气了?” 云乔不做声了。 席兰廷:“那我哄哄你?” 云乔觉得这话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诧异扭头看他。 他眸子漆黑,流光从溢出,绚丽得不像话。 云乔一瞬间就不生气了。 她好喜欢席兰廷这张脸,以及那双眼睛。任何的恼怒在他面前,立马化为无形。 “你要怎么哄我?”她问。 席兰廷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乖。” 云乔微微呲牙:“你这是哄小狗?” 席兰廷忍俊不禁。 “你比小狗也强不到哪里去,成天贪吃贪玩。”席兰廷道,“不过也挺好的,至少很快乐。” 云乔在听到姜燕羽说柳影乘坐七叔汽车的瞬间,是很嫉妒恼恨的。 冷静下来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这气生得毫无必要。 就凭柳影也能肖想七叔?做梦。 云乔还在这儿排队呢。 席兰廷又哄了她,虽然跟逗小狗似的,哄得丝毫不走心。 云乔很容易满足,这么不走心的哄,也让她心花怒放,什么柳小姐花小姐都忘到了脑后。 “七叔,我们俩去看电影,好不好?”云乔央求。 席兰廷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年轻人,凑在一看个幕布,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几个人影手舞足蹈瞎闹腾,还不如去听戏。 戏园里至少锣鼓铿锵,鲜活生动。 席兰廷挺喜欢戏园子的,有吃有喝,雅间里伺候得舒舒服服,不像电影院,给你一张椅子而已。 票价还更贵。 “……行。”他心吐槽了一大圈,碍于云乔刚刚出院,又因为柳影的事有点不快,所以他满心刻薄之语,压在了舌尖下。 快要憋死他了。 云乔却不懂席七爷此刻的憋屈,非常欢喜要去看电影了。 电影院内仍是非常拥挤。 门口有买小食的,云乔买了两瓶桔子水。席兰廷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几乎要躲开她。 云乔手里捧着两杯桔子水,正要去买票,席荣把电影票拿了过来。 此时,身后有人在议论:“那是盛师长家的千金吧?她可真漂亮。” “那几个是盛师长家的少爷们。就没见过比盛家男人更英俊的。” 云乔听了,嗤之以鼻。 这些人见识太少了。 席兰廷、程立这两人,远远胜过了盛家男人们的英俊;就连祝禹诚的气质,也比盛昀兄弟要好。 她正在腹诽,那边盛家众人里的老大看到了云乔和席兰廷,当即微微沉脸。 “又遇到了他们,烦死。”云乔嘟囔。 席兰廷:“这么大的燕城,就几家电影院,遇到是正常的。” 云乔:“……” 饶是如此,可她也不想遇到。 她在腹诽,盛昭也看到了云乔和席兰廷。她肌肤红粉融融,笑容明艳妩媚。她很是大度,对云乔和席兰廷粲然一笑。 云乔假装没看到。 席兰廷目视前方,完全忽视了。 饶是盛昭心里强大,也身不由己红了脸,尴尬得无以复加。盛家兄弟几人,出奇愤怒了。 第503章 不准抽烟 盛家兄弟几个,只老三比较稳重。 盛老三按住了众人,并且对妹妹道:“下次别主动对他们打招呼了。人家撕破了脸,就懒得跟咱们装若无其事。” 盛昭诧异看了眼三哥。 在三哥心,这次居然是她错了吗? “你这叫什么话?”盛昀说老三,“客气礼貌还有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老三道。 盛老三是觉得,盛家和云乔、席兰廷的关系,已经很恶劣了。既然如此,就要做好对方不搭理你的心理准备。 可以打招呼,打完了也要明白人家可能不会回应。 几个人进了电影院。 云乔和席兰廷发现,盛家众人的座位在他们身后。 几个人在后面盯着,怎么都不太舒服,云乔无法投入看电影,要时不时用余光留意身后动静。 而黑白电影无声,这样走神,就什么都看不懂了。 她稀里糊涂的,看到电影里年轻英俊的男人在哭,就问席兰廷:“他哭什么?” “不知道,喜极而泣吧。”席兰廷道。 后来云乔才理解,那男人是死了妻子。 再联想席兰廷的话,云乔觉得他可能也没看懂。 电影院里不少人抽烟,身后盛家的男人也在抽烟,那烟雾一阵阵往云乔这边钻,她觉得很呛人。 她略微捂住了口鼻。 席兰廷回头,看了眼盛家老大盛晖:“不要抽烟。” 盛晖只感觉一道冰凉的触觉,从他的头顶盖涌入,他四肢百骸里顿时灌进冰水,冻得他一个激灵。 他脑子里嗡了下,糊涂了片刻。 待他回神时,他已经按灭了香烟,正端坐看电影,然而具体看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幕布上男女拉拉扯扯是做什么,他也不明白。 盛晖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心到底有些不快,感觉受到了欺负。而云乔始终没看懂这电影到底是干嘛的,而死掉的人为什么又出现了? 后来席兰廷告诉她,那不是一个人,只是有点像。 “这什么鬼电影?”她嘟囔。 席兰廷:“不看了?” 还有二十分钟结束,云乔看得一头雾水,身后又坐着令她讨厌的盛家众人,她一点看电视的心思也没了。 “不看了,没意思。”她说,“咱们出去吧,我有点想喝咖啡。” 对于一个刚出院的人,喝咖啡自然不妥当;但席兰廷不是云乔她爸,不会啰里啰嗦管东管西。 再说她住院是因为作死,不是因为受伤。 “行。”他道。 他们俩走出了电影院。 刚走几步,身后有人喊:“七爷。” 云乔微微蹙眉。 盛晖追了出来,对席兰廷和云乔道:“方才我不该抽烟的,对不住了七爷。” 席兰廷淡淡瞥他一眼,眼神冷而锐:“你是否抽烟,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还有事?” 盛晖很尴尬。 席兰廷转身继续走了,云乔急急忙忙跟上,徒留盛晖一人,在那儿发呆,有点茫然。 刚刚在电影院,席兰廷到底有没有让他别抽烟? 他到现在也很迷糊,感觉是有这么一档子事,但又好像只是他错觉。 “他只是个药罐子,不过是督军偏袒他!”盛晖告诉自己,席兰廷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他背后的席家。如此,他心里舒服了不少,重新回去看电影了。 第504章 给七爷用点药? 云乔喝了一杯很美味的咖啡,精神抖擞。 她每次喝完咖啡,精神和心情都奇好,什么糟心事都可以忘记。 席兰廷又带她去听评弹。 正如席兰廷所言,电影是个时髦事,不过是大家追逐的风潮,评弹、戏曲都比电影有意思。 “真想一直和七叔在一。”云乔心感叹。 她不敢说出来,怕七叔毒舌骂她。 回到席公馆,四房众人都很关心她,问她到底怎么了。 云乔就说了李泓的诊断:“有点虚弱,没什么大碍。” 杜雪茹特意瞟了眼云乔小腹处。 云乔看到了,立马就懂了杜雪茹的意思。 她若不解释,杜雪茹恐怕还要猜,故而她笑道:“妈,我没有怀孕。其实我每次都是陪七叔吃喝玩乐,而七叔也只想要一个人陪着他吃喝玩乐。” 杜雪茹愣了愣。一时间,她竟是无比失望。 云乔只是个玩伴,那也没什么重要的。不能生下一儿半女的,将来小七死了,他那份家业有云乔什么事? 小七可大方了,这就导致云乔出手豪阔,在外面装大小姐。 杜雪茹很想让云乔补贴她,云乔却软硬不吃,咬死没拿席兰廷的钱,导致杜雪茹败北而归。 思及此,杜雪茹把云乔拉到了楼上房间,和她密谈。 “……名声已经担了,还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岂不是你吃亏?”杜雪茹压低声音,做贼似的。 云乔:“吃亏也没办法嘛。” “我知道,你七叔身体不行。要不我给你弄点药,就那么一两次,能有个孩子最好了。 你脑子要清楚,你看看现如今你的穿戴吃喝,哪一样不是你七叔给的?要不然,你买得钻石项链?”杜雪茹又道。 云乔:“妈说得对。但七叔那身子骨,我怕用药他死床上。妈,若咱们害死了七叔,老夫人可就不止扫我一个人出门了。” 杜雪茹:“……” 这也是个问题。 若对席兰廷用药,实在不好把握尺度。那些药性很烈,小七又太弱了,真可能一命呜呼。 杜雪茹现在的好日子,不能因此而结束。 “那你再想想办法。”杜雪茹又道,“我找个人,教你几招。这个很容易学,男人最好对付了。” 云乔:“还是那句话,让七叔舒服了容易,他舒服了之后能不能还活着,咱们保证不了。妈,我是您女儿,一旦我闯了大祸,您也逃不了。” 杜雪茹听了,深感此事棘手,同时又要眼睁睁看着肥肉溜走,她唉声叹气。 云乔为了安抚杜雪茹,让她别胡乱出主意,送了她一对翡翠耳坠子。 杜雪茹自然当是席兰廷给的,心欢喜,再次说小七对云乔不薄。 其实这耳坠子是云乔自己买的。 她才是那个对她自己不薄的人。 杜雪茹的嘴被堵上了,不再喋喋不休烦云乔,云乔也有了几日清净日子,一个人躺在房间沙发里,看看书,休养身体。 程立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她也推脱了,说不太舒服,懒得出门。 转眼又是周末。 周六早上,席清对父母说:“今天下午要请同学来家里玩。” 杜雪茹和席四爷自然不反对。相反,他们鼓励孩子们多交朋友。 饭后,席清找到了云乔,别别扭扭的,有话想跟云乔说。“你有什么事?”云乔问他。 第505章 说漏嘴 席清犹犹豫豫的。 云乔:“你到底什么事?是不是要问我借钱?” 他同学要来,云乔还以为他需要买点什么招待他们。 虽然席家招待朋友的规格不低,但年轻男孩子脑子抽筋,谁知道他们打算吃点什么乱七八糟的。 席家厨房不预备,就得自己花钱买。 云乔主动问出这个问题,已经做好了借给席清五十大洋的准备。 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席清肯定不会还给她,等于打了水漂。 “……不不,我借什么钱呢?”席清连忙摆手,“我平时不乱花钱,零花钱除了上次给林老师买了个项链,都没动。我是说,你能不能下楼坐坐,一吃点东西、聊聊天?” 云乔心微动。 他给林榭买了什么项链? 云乔很想探探林榭这件事的底线在哪里,故而沉吟了一瞬,没拒绝席清。 她故意找茬:“你把我当粉头,陪酒取乐?” 席清吓一跳。 他想上次不过是敲了敲云乔房门,云乔就大吵大闹的,生怕她再次闹来。 “不是,当然不是!我们去同学家,他们姐姐也会过来说说话。”席清道。 云乔:“你不是有亲姐姐?” “你也是亲姐姐。”席清道。 云乔听到这里,差不多明白了,问他:“你是不是在学校吹牛,说你有个很漂亮的姐姐,所以你同学们要过来瞧瞧?” 席清:“……” 话虽如此,但你也太不谦虚了吧。 哪有你这么自我恋的人? 席清忍住没找茬,直接承认了:“对,我说了。” 他隐约摸透了云乔的脾气。 云乔不喜欢跟她玩虚的,有什么说什么,她可能真会答应。非要欺骗她,她会很愤怒,她脾气一点也不好。 “……你也给我买个项链,我就答应。”云乔故意说。 席清有点为难:“可是我零花钱不够。” 云乔静静看着他:“你还缺多少?” 席清的思维还在“同学们看他家漂亮姐姐”的事上,压根儿没提防是陷阱:“不是缺多少,而是剩多少,我就剩下十五块大洋了。那种项链,两百多呢。” 云乔不动声色:“你送林老师这么贵重的项链?” “她很想要嘛。”席清道。 说罢,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色微白哀求云乔,“你不要告诉妈。” “我干嘛多嘴?”云乔道,“你知道林老师有个医生男朋友吧?就是你七叔专用的那个医生李泓,他颇有点地位。” 席清有点激动:“胡说八道,他们俩只是相亲过,现在是朋友。外面说什么闲话都有,他们还传林老师跟六哥呢。” 云乔有点诧异:“你还跟林老师见面?” 席清已经意识到自己越说越错了,想要打住话题。 但他有求于云乔。 云乔摇铃,让长宁端了红茶上楼,她一派和颜悦色,让席清坐在她房间沙发里喝茶,然后闲聊。 她很关心弟弟的模样,又保证绝不会告诉杜雪茹,席清有求于她,也想跟她表忠心,故而就什么都说了。这段时间,席清和林榭一直有见面。 第506章 现场教学 林榭躲着席清,却又去他学校给他送点心。 在席清看来,她心里有他的,只是碍于俗——林榭比他大好几岁。 “……你们约会去吃西餐,是她付钱的?”云乔听到这个,有点诧异。 “是啊,她人特别好,对我也无所求。”席清说,“不过,她还没有答应做我女友,姐你不要说出去。” “你们聊些什么?”云乔又问。 席清:“就随便聊聊……” “聊我和七叔了吗?”云乔问。 席清一愣,旋即回想了下她和林榭三次的约会,每次话题都在说云乔和席兰廷。 林榭想知道云乔最近在干嘛,席兰廷和她是否约会等。 “聊了。”席清有点慌,“我们只是随便说说,我们还聊了其他的。” 云乔很好脾气,今日是难得温柔和煦:“没关系,聊了就聊了。清,姐姐请你帮个忙。” 席清受宠若惊:“什么忙?我一定帮。” “下次林老师问我,你尽量转移话题,不要回答她。”云乔道。 席清犹豫了下:“姐,你怀疑林老师?” “清,我觉得她在利用你。”云乔道。 她现在说这个话的时机特别好,因为席清正有求于她。 他心里上依赖她,所以对她说的话,他会多些思考,让它进入他的潜意识,会不由自主想来。 而不是逆反心理,觉得云乔在胡说八道。 云乔不敢这么跟李泓讲,李泓一定会屏蔽掉云乔的好意。 “其实,林老师人特别好,她真的特别特别好。”席清急了,恨不能把云乔拉到林榭面前,让她仔细看看林榭,别对林榭有误解。云乔笑道:“我知道,我没说她不好。只是,七叔有句话,我希望你也能记住,任何人都有缺点。一个人在你面前毫无缺陷,那不是她投你的缘,而是她在方方面面迎合你 。” 席清:“……” “一个人处处迎合你,就是对你有不轨图谋。哪怕不是想害你,也是别有用心。就比如说,你现在需要迎合我,还不是因为你下午要用到我?”云乔说。 这个例子太现成了。 席清一直不太喜欢云乔,而他在需要用到云乔的时候,也的确是顺着云乔说了很多话。 鲜明又贴切的例子,让席清一下子就领悟了。 他怔怔看着云乔。 “你去准备准备,接待你同学们。”云乔道,“我要休息一会儿,下午我会好好打扮,绝不让你丢脸。” 席清有点神思恍惚,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一个人坐着发呆。 云乔的话,每个字都进了他耳朵里,他有点回不过来神。 原来,林榭在欺骗他、迎合他吗? 信任是一块绸缎,一旦破了个口子,就会越撕越大,最终无法弥补的破败了。 席清想自己买的那个昂贵项链、想林榭每次对云乔和七叔的打探,想林榭乘坐六哥的汽车,却口口声声说她和六哥没关系…… “她在耍我!”他小小心里,一时间充满了愤怒。 席清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午大家都在,午饭又是一大家子人一吃。和早上的好心情相比,席清的失落,大家都看了出来。 第507章 席文澜下楼 还没开饭,因为云乔尚未下楼,她睡了个回笼觉,这会儿刚醒。 众人等她。 席四爷见儿子恹恹的,就主动问他:“是不是你同学们不来了?” “他们还来。”席清道。 “那你是哪里不舒服?”席四爷又问。 席清摇摇头。 席澜在旁边,摸了下弟弟的脑袋,问他:“你同学们来了,要不要我帮你招待?我可是很擅长招待小男孩的。” 席清有点恍惚。 席澜这句话,他没听进去。他茫然看书席澜:“什么小男孩啊?” 他这是问句,其他人却以为他在强调自己长大了,是在反问,故而大家都笑了来。 席清莫名其妙。 这个时候,云乔终于下楼了。 杜雪茹抱怨她速度慢,还威胁以后不等她吃饭,就吩咐厨子开饭了。 一家人吃了午饭,席清强迫自己打精神,暂时不去想林榭。他反过来又想,这些都可能是云乔的猜测呢。 他也不至于绝望。 席清在客厅等他同学们,杜雪茹和席四爷给他们腾地方,各自出去了,还带走了席湛和席洛。 又过了半个小时,席清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到了。 一共来了十一人,他们是同一个足球队的,平时关系很不错。这次是因为席清承诺要请客。 他平时总吹牛,说他家姐姐貌胜天仙,几乎挂在嘴上。 他同学有个叫冯威晟的,自家姐姐有点姿色,又在蕙兰学毕业,偶然去他们学校门口送东西,男生们都夸。 席清也见过冯威晟的姐姐,的确长得很美丽,个子高挑。燕城佳丽多小巧玲珑,这样高而美貌的,不多见。 但冯威晟总是吹嘘,而且她姐姐要嫁给英国领事馆的参事,他自以为高人一等。席清心里很不舒服,就说自家姐姐比冯威晟的姐姐漂亮多了。 男孩子们好胜,又哄,自然就想让他们两家的姐姐比比。 “清,你姐姐呢?”男孩子们问。 这些男孩子都十六七,好几人家里老派,已经给他们定亲了,都是出于懂事又不老练的年纪,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 席清:“她马上下来了,你们坐。” 女佣端茶倒水。 席家乃燕城第一门阀,这些男同学们平日里和席清勾肩搭背,谁也没觉得比谁差,但一到席家,不由自主端了肩膀。 走出校园,席清就不再是他们的同学、足球场的兄弟,而是显赫席家的少爷。 他们虽然好奇极了,却没敢催,也不敢说什么特别难听的话。 几个人聊了聊上次的国考试,又说和机械学堂踢足球的事。 这时,一抹浅绿色身影出现在楼梯蜿蜒处。 年轻女孩子,生得俏丽,圆嘟嘟的脸,又带着几分稚嫩与可爱。 有男孩子看到了,戳了戳旁边的,两人耳语:“就这,也敢跟冯威晟的姐姐比?” 席清察觉到背后有人下楼,转头去瞧。 然后,他眉头不经意蹙,他又强迫自己摊平。 “姐,你怎么还在家?”他问。 席澜手里捧了一盒巧克力,要给弟弟撑场子。 她这是进口巧克力糖,珍藏很久了。 她最擅长交流,也自负懂得年轻小男生的喜好,打算过来帮弟弟待客,给弟弟的同学们留个好印象。 她没有十分姿色,但她到底是席公馆的九小姐,真正的高门淑媛。而她曾经闹过的丑事,渐渐被人淡忘。 人善忘,只有权与钱才是永恒。这两样,席家都有,所以风头一过,席澜仍是尊贵无比的九小姐。 过去的丑闻,不过是增添了她阅历,让她富有谈资。盛昭宽慰席澜:“一个富有谈资的女人,是政客们的最爱。现如今朝代不同了,任何经历都可以让自己更值钱。” 第508章 云乔很惊艳 席澜信了盛昭的那些鬼话,仍是很有自信。 “你们吃糖。”席澜放下糖盒,姿态优雅坐在旁边沙发,“你们都是清的同学吗,一个班级的?” 男生们却在挤眉弄眼。 席澜不懂这是做什么,低头看了眼自己。她妆容得体,衣着华贵,自己已经反复确定了好几次。 他们这样当着她的面说悄悄话,很不礼貌。 “清念的那个学,真不行!”席澜在心里想,“没一个好人家的孩子,都是些泼猴。” 男孩子们又给席清使眼色。 席清是懂的,他有点尴尬,故意大声道:“姐,你去玩吧,这里不用你。” “我下午没事。”席澜说。 “那你没事也别在我们这里啊。”席清几乎急了。 席澜笑了来:“你还害羞呢?” 席清:“……” 男孩子们跟席澜答话,也叫她澜姐姐,又问她大学好玩不好玩,还说席清天天在学校夸她。 他们背地里的小表情,席澜还是看到了,很不舒服,感觉这些孩子没素质。 她打算走了。 就在这时,有人惊呼一声:“我的天……” 众人顺着他视线望过去。 云乔缓步下楼。 楼梯蜿蜒处有一扇窗,半下午的阳光从窗口撒入,云乔站在阳光的金辉,高挑而婀娜。 她穿了件黑色素面长袖旗袍,流瀑似的头发从肩头倾泻而下。黑衣、黑发,衬托得她肌肤雪白,似雪域里走出来的女神。 她本身容貌秾艳,今日特意画了个红唇。黑衣红唇映衬,对比太过于明显,简直有一股子妖气在屋子里弥漫开。 十几岁的男孩子们,尚未见过这等绝色美人,全看呆了。 席清扫了眼他们表情,心畅快至极,急急走到了楼梯处,高声喊:“姐,你午睡好了?” 态度殷勤。 席澜的脸色,一瞬间惨白。 云乔平日在家,不怎么收拾自己,有时候随便编两条辫子,穿半新不旧的衣裙,美是很美的,看久了也疲劳。 然而今日,她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通,精心修饰了她的面容,衣着也高贵神秘,贴合她那妆容,一瞬间简直像女妖降临。 别说男孩子们,席澜也感觉心口一紧,被深深惊艳到了。 “原来,真正美人儿不需要色彩点缀,一袭黑衣就能把她的美烘托到极致。”席澜下意识握紧了手指。 席清也没想到,云乔审美这般高雅矜贵,今日这身的确是费了心思,别出心裁,比什么颜色都好看。 “姐,这是我同学,我们一个足球队的。”席清热情洋溢替云乔介绍,“这位是冯威晟……” 冯威晟一直觉得席清吹牛。 席澜出来的时候,他快要笑死了,觉得席清的牛皮吹得没边,看他以后怎么好意思在足球队里胡说八道。 不成想,云乔才是压轴戏。 饶是冯威晟自负,也明白自家姐姐和云乔比,那是云泥之别。 美貌各有各的不同,很难说谁更好,但云乔今日这装扮,气场十足,简直把高贵神秘融进了她骨子里,让人下意识自愧弗如。“你、你好。”冯威晟咽了口口水,说话都不流畅了。 第509章 不是云乔的错 席清一一介绍了他所有同学,云乔也一一和他们含笑打了招呼,然后微微抬腕:“大家坐。” 她音色清丽,不嗲也不粗,听在耳朵里很空灵。 席澜被彻底遗忘在旁边了。她和在场倒水的女佣们一样,毫无存在感。 她脸色白发青,转身上楼去了。 女佣们瞧见了,躲到梢间说悄悄话。 “九小姐也太惨了,比什么不好,跟云乔小姐比美貌,自取其辱。” “清少爷也不说清楚,让他两个姐姐打擂台,回头四太太肯定要骂他。” “那是一定要挨骂的,澜小姐最会蛊惑太太了,让太太什么都听她的。她今日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不得告状?” 几个人越说越有意思。 此时,云乔正跟席清的同学们谈笑风生。 她话不多,但时事、八卦、趣闻,她都知道,而且还能发表出让人意外的见解,颇有学识的模样。 其一位还用英语夸云乔美貌,云乔也用英语回答他。 虽然很做作,但席清的男同学们不少人没听懂,只知道云乔口音很漂亮,忍不住又赞叹。 “云乔姐,你也会说英,将来也可以嫁给英国参事。”一位男同学说。 冯威晟和席清一瞪了眼他。 男同学不明所以:“怎么了?” 云乔失笑,倒也不介意:“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嫁给华人。大家生活习惯相似,彼此更容易磨合。” 大家一番说笑,热热闹闹。 下午五点,厨房就开始给席清的同学们准备晚饭了。 云乔也和他们一吃了,然后跟席清送他们出门。 席清回来的时候,兴奋得有点微醺,像喝了不少酒。“今天太有意思了!”他大声对云乔道,“姐,你看到他们的表情没有?我早就告诉他们了,我姐姐绝对比冯威晟的姐姐漂亮,他们还不相信!以后,冯威晟的姐姐大概再也 不好意思去学校门口送水果了。” 云乔:“你们攀比这个?” “有的比,为什么不比?”席清道。 云乔:“比姐姐漂亮有什么用?这是爹妈生的,又不能代表你们的能力,怎么不比女朋友漂亮?” 席清:“……就没几个人有女朋友,而且也不是很漂亮。” 云乔失笑。 他们俩有说有笑的,席澜下楼准备吃晚饭,正好瞧见了这么一幕。 席清对澜,完全是自家倒霉弟弟对姐姐的态度——爱是爱的,但尊重得有限。 他对席澜嚷嚷,情绪还在兴奋,说话特别不着调:“姐,你干嘛途跑下来?差点让我丢人。” 席澜一听这话,愣了好几秒,旋即滚下眼泪。 席清懵了。 席澜坐在沙发里哭了好半晌,直到杜雪茹和席四爷都回来了。 杜雪茹问佣人,九小姐怎么哭得如此可怜,佣人说清少爷惹的。 “不是云乔的错。”席澜哽咽着道。 杜雪茹气急了:“当然不是云乔的错,都是清的错!这混账小子,就知道胡说八道!” 席澜:“……”在这个瞬间,席澜的心狠狠抽了下,几乎要杀人。 第510章 我对云乔,什么想法都有 杜雪茹真不觉得是云乔的错。 云乔站在那里,的确很美,这还能怪谁? 席清:“我跟云乔姐都说好了,让她过来帮忙招待同学。姐你突然跑下来,谁知道你怎么回事,我也是意外,才胡说八道的。姐,你别哭了。” 席四爷午时候听到席澜问了,而席清也答应了,那时候席清可能没听清。 这件事做大的错处就在席清。 于是,席清挨了一顿骂,席四爷让他回房反省,明日要饿他一天。 只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杜雪茹突然对席四爷道:“云乔真漂亮!” 今天尤其美。 席四爷也觉得云乔漂亮。但他既不是女的,也不是年轻男孩子,他不太好意思直接夸年轻女子美丽,好像他为老不尊似的。 “云乔是不错。”他客观说。 杜雪茹心里却在想:云乔这么美,自己能不能利用利用? 反正她一介孤女,捏在杜雪茹手里。 “就怕小七那边不同意。”杜雪茹想。 其实可以用点手段,让小七别插手。云乔的美貌,在小七那里换不来财富,可以去其他地方。 督军呢? 杜雪茹满脑子恶毒主意,席四爷却已经睡着了。 云乔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况且今日这身衣衫很紧,捆得她难受死了。回房后更衣洗澡,她换上睡袍,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万分惬意。 同时,她又想了林榭。 林榭真是过分了,但又跟云乔无关。 “恶人自有恶人磨。”云乔想,“她这样玩弄其他人的感情,总有一日会遭报应的吧?”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席澜没睡,她还在想今天自己遭遇的不幸。她简直是被云乔踩到了泥里,她恨死云乔了,从未这样恨过谁。 杜雪茹也没睡,她在考虑让云乔给督军甚至给大总统做妾。 “上次来的那个林夫人,她不就是大总统的义女?能不能让她把云乔引荐给大总统?”杜雪茹想到这里,一时很激动。 若大总统看上了云乔,席七爷能抓住不放手吗? 杜雪茹那时候才是真正的飞黄腾达了。 她无法入眠。 席清也睡不着,脑海里全部都是林榭。 林榭是不是欺骗了他?这个念头,在他心无法释怀。 众人各有心思,这个夜很静谧。 在静谧深处,阴谋正在酝酿着。 林榭并不知道云乔在席清跟前说了她坏话,也不知道席清已经对她了疑心。她正在预谋一件事,希望可以彻底让她摆脱贫困。 “我会成功的!”她手里捏着席清送给她的项链,不停给自己打气。 她聪明、睿智,只要她用心计划的,她一定可以办到! 一天的时间相等,但每个人的感受又不一样。有人觉得很难捱,有人觉得时光飞逝太迅速。 夜深了,徐寅杰还在俱乐部打牌。 他身边陪坐着的,是盛晖,盛亚泽的长子,盛昭的大哥。 “徐少,你对云乔有什么想法?”盛晖突然问。 盛晖和徐寅杰毫无交集,他却突然约徐寅杰打牌。 徐寅杰长得五大三粗,总让人误以为他没什么脑子——他的确不是聪明人,但他不愚蠢。 徐家的孩子们,承受很大的竞争力,傻子很难存活至今。 盛昭和云乔有情仇,盛家对云乔毫无善意,而徐寅杰是云乔的追求者,这间有什么关系,他还能不明白? 他想看看盛晖搞什么鬼,所以盛晖约他时,他答应来了。“我对云乔,那可就什么想法都有。”徐寅杰笑道。 第511章 喜欢你,你就什么都好 初夏悄然降临。 阳光更明媚了,落在窗口的光亮堂极了,同时也带着灼热,庭院从早到晚,各色虫鸣蛙叫、彩蝶蹁跹、蜜蜂萦绕,热闹而喧嚣。 荼蘼花热烈开了。 春末夏初是荼蘼花的花期,这种植物枝杈繁茂,花朵千瓣,洁白而浓香,似有用不完的热情,泼洒向了人间。 席公馆最多的就是花,什么季节开什么花,空气里永远飘荡着淡淡花香。 云乔很喜欢后墙的荼蘼,有时候散步,一个人要在墙根处站半日,摘一手的鲜花回去。 她去了席兰廷的院子,带着一阵阵的花香。 席兰廷越发慵懒,长久躺在藤椅里,晒着初夏的日光。 “拿远点,香得冲人。”席兰廷有点嫌弃。 云乔很听话,果然把花放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嘴上却不饶人:“你以前还在屋子里摆栀子花呢。” “栀子花好闻,香,但是不冲人。”席兰廷说。 云乔感受不到其差别。 席兰廷言简意赅告诉她:“我不喜欢这种花。” 不喜欢她,她香得再浓烈也冲人,让他讨厌;喜欢的,哪怕同样浓郁幽香,他也要细心养在水晶碗里。 云乔听了他的话,一时心有所感,觉得七叔这个人心狠。 幸而她入了他的眼,否则她爱他死去活来,也会和柳小姐、盛小姐之流一样,被七叔阻隔门外。 席兰廷狐疑看了眼她:“你再瞎琢磨什么?” 云乔连忙否认:“没有没有。” 她这时候才发现,席兰廷在看一本杂志。可能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内容,他眉头蹙了来。 云乔很诧异,因为席兰廷从不爱看杂志。他除了每日必看三份报纸,就是读他自己房内那些书——奇奇怪怪的书,他读了一遍又一遍。 “你的书呢?”云乔问。 “我也不是天天看书,换个看。”席兰廷答。 席兰廷随意翻了一页杂志,阳光晒得他昏昏欲睡,杂志上泳衣的广告,黑白照片上的女人露出白胖白胖的胳膊腿,让席兰廷感觉很辣眼睛。 早知道看个杂志风险这么大,有长针眼的可能性,他就绝不会打开这本。 然而他这个人有个怪癖:一本书,甭管什么不入流的书,打开了他一定要看完,否则心里不上不下的,憋得他难受。 所以,随从和云乔就看到他时不时皱眉、眯眼,一副很受伤的样子,继续看他的杂志。 云乔:“……” 她有时候觉得他老气横秋,有时候又感觉他特别幼稚。总之,七叔脾气不好,难伺候。好在他生而富贵,又长得好看,总有人看重他的某一样,乐意伺候他。 就像云乔,她不贪图他的富贵,只贪恋他这个人。 “我也要看书。”云乔说,然后进屋去了。 她存了坏心思,想要看席兰廷的那些书——上次她还稀里糊涂看懂了,这次她只看、不练,应该没事。 趁着席兰廷和院子里几名随从没留意,云乔一个闪身,钻进了席兰廷的寝卧。 平日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头桌子上的书,这会儿全不见了。 “咦?”她四下里看了看,都没有。 就在云乔打算去床底找一找的时候,门口响了橐驼脚步声。是席兰廷故意放重了脚步。 第512章 出卖色相 “你偷什么呢?”席兰廷人在门口,声音先传了进来。 云乔正趴在地上,急急忙忙要站身做若无其事状,然后就被席兰廷堵了个正着。 她尴尬笑了笑,实话实说:“七叔,你的书呢?” “我藏来了。” “给我看看,行吗?”云乔哀求道,“我保证我会小心的,不弄坏你的。” “下次吧。”席兰廷没直接拒绝,“改日我送你一本。” 云乔大喜:“今日就送吧?” “急什么?今日不行。”席兰廷道。 云乔很失望。 席兰廷让她出去,一个大姑娘了,别在叔叔的房间里翻来翻去的,不体面。 云乔既失望又好气,嘟嘟囔囔离开了席兰廷的寝卧。 他们俩在客厅里喝茶闲聊。 云乔兴致勃勃把林榭勾搭席清的事,说给席兰廷听;又说自己给席清撑场面,镇住了席清的同学们。 席兰廷眸光深敛:“你出卖色相?” 云乔:“……” 七叔说话一向讨人喜欢,云乔也没和他计较,跟他解释那不是出卖色相;然而七叔听了,眸神色浓郁漆黑,阴沉得似能下雨。 他到底不悦。 云乔就跟他保证,仅此一次。 “四房那些孩子,跟你不过是有点血脉,将来也没什么关系。”席兰廷道,“倒也不必跟他们亲近。” 云乔点点头:“好。” 她其实也懊恼。 理智上讲,和四房的孩子们保持距离,对她、对他们都没有坏处;可从感情上说,他们讨好她,云乔就会身不由己被他们取悦。 她内心深处,可能也渴望亲情,甚至想要战胜席澜和杜雪茹。 男孩子们对云乔很好,就会下意识疏远她们俩,因为那两人很不希望他们靠近云乔。 不知是赌气,还是对亲情的贪恋,云乔最近和四房的孩子们走得很近。 “我是个贪婪的人。”云乔对席兰廷说。 席兰廷听了,淡淡笑了下,低沉笑声有点涩。 七叔这里很好,云乔蹭吃蹭喝不肯走,又和席兰廷下棋。 下棋最容易消磨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午饭时辰。 阳光特别好,明亮得能暖人心房;天空碧蓝,几朵浮云荡荡幽幽,轻盈得不像话;而温度微暖,不冷也不热。 席兰廷突然道:“下午去骑马。” 说到骑马,云乔总想上次闻路瑶买回去的那匹马,不知她现在还养不养了。 “好。”云乔说。 西厢房里还有云乔的衣衫,席兰廷不知何时为她添置了一套浅棕色骑马装。 她拿来看,跟席兰廷抱怨:“颜色有点老。泥巴色,穿上跟只流浪老狗似的。” 席兰廷:“……” 他无力望天,发现云乔也越来越会聊天,他可能带坏了她。 怎么好的不学,专门挑他的坏处学? 席兰廷也知自己刻薄,有时候不说两句尖酸话,他心里就不痛快。他席七爷有刻薄的资本,谁还敢挑刺不成? 所以他也没想过改。 直到他发现,他把云乔给带偏了,心不免生出几分难为情,想要改改脾气。 “你要是不喜欢,回去换你那件葱绿色小袄吧,那颜色鲜艳,不像老狗了。”席兰廷说。 说完,发现自己还是没说好话。算了,下次再改吧。 第513章 我姑姑 席兰廷反省不了两分钟,又恢复本性。 有种人,对自己越亲近的人,越是口无遮拦——席兰廷在云乔面前,嘴上没个把门的。 所以他短短时间就把云乔教坏了。 现在,云乔有点像他了,都不会好好说话。 今日天气的确很好,城内的纨绔子们,带着女伴也出来了,跑马场的雅座内几乎占满,莺莺燕燕很是热闹。 席尊去活动了一番。 很快,云乔和席兰廷在雅座僻静的角落,得到了一个位置。 侍者拿了菜单,让他们俩点饮料。 饮料很单调,酒水却多,因为酒水比较贵,赚头大。 云乔要了桔子水,席兰廷则要白开水。 “七叔,咱们去挑选马。”云乔道,“希望这次别遇到熟人。” 席兰廷喝了口水,表情柔和,漆黑眸子里带着一点喜悦,更添几分英俊:“别乌鸦嘴了,有些话不能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云乔一头黑线:“咱们这话对比,到底谁乌鸦嘴?” 云乔很喜欢席兰廷,喜欢到了心痛的地步,和他吵吵架她都开心不已。 席兰廷对她的态度,云乔捉摸不透,又担心表白之后遭到拒绝,连这样斗嘴的好日子都失去了。 她忍着内心的情愫。 他们俩一定有个人是乌鸦嘴,因为去选马的时候,又遇到熟人。 徐寅杰一个转身,看到了云乔,当即欢欢喜喜走上来:“乔乔,七爷。” 云乔:“……” 徐寅杰这边,还不止一个熟人,姜燕瑾、席澜都在——他们班上今天有活动,有同学过生日,请他们来跑马场玩。 大家就这样碰到了。 席澜可能常和盛昭通电话,知道云乔撕破了脸就不会假装,故而她没朝云乔微笑,也没打招呼,只是上前叫了声:“七叔。” 席兰廷点点头,一副不太乐意搭理她的模样。 姜燕瑾也走上前。当着他同学众人的面,他叫云乔:“姑姑。” 他同学们有点吃惊。 有个女生还问,“她是你姑姑?” 姜燕瑾:“是。” “亲戚啊?” “不是,我认的姑姑。”姜燕瑾道。 女同学:“……” 这什么鬼? 席澜也好奇看了眼,只是她没自找没趣,和女同学跑去选马了。 姜燕瑾很识趣:“姑姑,七爷,我先去骑马了,回头聊。” “好。”云乔点头。 只徐寅杰不肯走。 他蹭在席兰廷和云乔身边,说了程立,“乔乔,你怎么好久不去看二哥?” 云乔也没好久。 她前段时间才见过了程立,而后又生病,噩梦连连的,哪里顾得上? “二哥怎么了?” “二哥没事。”徐寅杰笑道,“乔乔,你知道二哥在帮市政府弄债券吗?这个可能会赚大钱。” “债券”这个话题,云乔最近时常看报纸上谈论——就是借钱,但钱可以生钱。 赞扬与批评的声音,各占一半。 赞同发行债券的人说:“这是金融,对市场有活络作用,极大促进经济。” 反对的人则说:“此乃举债、赌博,社会风气彻底败坏。” 云乔觉得他们说得都对,因为任何事都有正反两面,不可能债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不能因为它的坏处就否定它的好处。 “能做来吗?”云乔似乎开了点兴趣。 席兰廷在旁听了,冷淡打岔:“你们是来骑马的,还是来谈国计民生的?”云乔:“……” 第514章 同骑一匹马 徐寅杰很忌惮席兰廷,非常识趣没继续挑事,而是对云乔眨了眨眼睛。 他们各自挑选了马。 城外的跑马场很大,占地上千亩,设了几处路障。云乔才跟徐寅杰说几句话,席兰廷的马儿在远方拐了弯,已经看不到了。 徐寅杰追上来,和云乔并驾齐驱,非要和她说话。 云乔:“闭嘴吧你,都是你耽误了我,七叔都跑远了。” “让他去,我可以给你作伴。”徐寅杰道。 “我不稀罕你。”云乔说,“别臭不要脸的,上赶着的不叫买卖,你不懂这个道理?” 徐寅杰听了这些话,并不觉得刺心。 他笑道:“那你应该明白,你在七爷那里,也不叫买卖。” 云乔:“……” 她再次感叹,徐寅杰真是这个上最讨厌的人。 她从未如此烦过谁! 徐寅杰骑马,仍在大声冲她说话:“乔乔,我要送你一份大礼!这个上,谁敢欺负你,我要他命!” 说罢,他“驾”的一声呼喝,骑马超过了云乔,追席兰廷去了。 云乔在原地愣了愣,任由马儿慢跑,暖暖夏风吹过她面颊。 “他什么意思?”云乔还在琢磨徐寅杰的话,“他不会自不量力去找七叔麻烦吧?” 想到这里,云乔一夹马腹,催促马儿快跑。她还以为会追上徐寅杰,结果跑了半晌,追到了七叔。 徐寅杰那货,居然跑没影了。 席兰廷已经放慢了速度。 “七叔,你看到徐寅杰了吗?”云乔问。 席兰廷指了指远处的黑点。 云乔:“他有没有跟你胡说八道?” “他一天到晚没一句人话,也不知他怎么就生成了一个人。”席兰廷说。 云乔:“……” 有人骑马从他们身边路过,回头看一眼席兰廷,再看一眼云乔,很是惊艳的模样。 他们俩都生得好看,像画里走下来的人。 席兰廷微微蹙眉,对云乔说:“这边是郊外,可以直接把马骑出去。” 云乔:“不可以吧?” “其他人不可以,我可以。”席兰廷道。 云乔:“因为你认识这家跑马场的老板?” “因为我是席七爷。”席兰廷说。 云乔:“……” 她和七叔混久了,下意识忽略席家的尊贵,也忘记了他是这燕城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席家七爷要骑马出跑马场,有什么不可以? 他要上天都行。 席兰廷说要出去,却又挑刺,说自己的马不好。 云乔问他哪里不好,他说:“不好看。” 云乔:“……” 一匹马被人嫌弃到了这个份上,万幸它没有智慧,听不懂人话,要不然非撂蹄子不可。 席兰廷说着,倏然驱马靠近云乔。云乔不明所以,又不敢躲,生怕七公主不高兴,回来再说她还不如马好看,她又没蹄子可撂,生气都没什么力度。 两匹马并肩缓行,席兰廷一个翻身,云乔尚未看清他动作,他人已经落在了云乔的马背上。 马儿受惊似的,往前疾奔。 云乔的心提了来,生怕席兰廷掉下去。席兰廷稳稳当当,坐在云乔身后。 “七叔……” 席兰廷把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对她道:“我有点累了,你骑吧,我歇一会儿。”云乔:“……” 第515章 你色迷迷看着我 云乔把后背绷得笔直,席兰廷后面索性枕着她肩头。 他把脸对外,云乔无法嗅到他呼吸,但他短短头发全在她颈侧、脸侧。 她浑身寒毛都来了,十分紧张,又充满了喜悦,好像在打一场很有把握的仗——瞧见了胜利,却又担心只是镜花水月。 席兰廷时常抽烟,但他身上并无烟味,一种异样的洁净。云乔只能想到树林,那种清新的气息。 出了跑马场矮矮栅栏,马儿随意往前。 这四周都是田野,有非常清晰的乡村小路;水稻抽穗了,放眼是无尽的碧绿颜色,风过稻浪伏,一阵阵的稻花香。 不时有垂柳,枝条茂密,随风款摆;田埂开不知名的小花,或黄或红,点缀着青翠稻田。 拂面的风,暖融融的。 靠着她肩膀的席兰廷,身体始终和她保持一点距离,但他的头发一直戳着云乔的肌肤,酥酥麻麻。 云乔身上每个神经都在跳舞,她心跳鼓鼓的,俨然要唱一场大戏。 七叔与她,这般亲密。 云乔几乎要落泪。 信马由缰,她也不知走向何方,席兰廷也没说。后来兜了个圈儿,她回到了跑马场外围,远远看到了人和栅栏。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席兰廷终于坐正了身姿,把头抬了来。他茫然看了看四周,问云乔:“这是哪儿?” “转了一圈,我们又回来了。”云乔道。 席兰廷跳下了马。 他可能有点疲倦了,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 云乔同样下马。 她是个高挑个子,站在席兰廷身边,两人相得益彰,她略微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眉眼。眉眼浓郁,他俊得叫人心驰神往。 云乔恨自己不是个男人——若是男人,死皮赖脸也要追求这样的绝色。 她是个姑娘家,一味死缠烂打,跌了身份,再好看也不过自轻自贱了。 “你想什么?”席兰廷突然问她。 云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点懵,下意识否认:“没、没想什么。” “你色迷迷看着我,还没想什么?”席兰廷道。 云乔:“……” 我在色迷心窍,也是有心无力。 不管席兰廷说话多不听,云乔这日还是很开心,这个下午被她牢牢收尽了记忆里,将来可以时不时拿出来回味。 饶是七叔真不要她,云乔也有过一场令她心醉的爱情——她一个人的爱情。 席兰廷倏然伸手,把冰凉的手掌覆盖在她额头。 也许他想给她一点温暖,但他的手一年四季如寒冰。 云乔屏住呼吸,好半晌才问他:“怎么了,七叔?” “没什么,取点暖。”席兰廷道。 云乔:“……” 她立马停止了自怨自艾,在心里把席兰廷痛骂了一遍。 席兰廷转身,骑上了云乔的马,唇角微翘,有笑意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的心,无端也轻盈了些,就好像悄悄开了一朵花。 云乔则吓一跳,以为他要骑马先跑了,让她走回去。 席兰廷做得出来。 然而,席兰廷放开了马镫,伸手作势要拉云乔道:“来,回去了。” 云乔踩上了,然后缠住他手臂,上了马背,整个人落在他怀里。 其实想想,七叔总说些难听话,却从未对她做过坏事。他嘴上千般不情愿,还是处处替云乔考虑到了。 他绝不会把云乔丢在这里,而他会这样威胁她——他言语恶劣,但他的心真好。 云乔莫名其妙很幸福。 要是席兰廷好好跟她说话,她反而不习惯了,她被他虐出了一身贱气。 她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她这辈子就无遗憾了。哪怕犯贱,她也心甘情愿。 而在她身后骑马的席兰廷,很突然用力搂抱了她,身子有点颤。云乔吓一跳:“你怎么了?” 第516章 徐寅杰的杀心 席兰廷并没怎么。 到了雅座那边,他若无其事下了马,带着云乔去喝饮料、吃小蛋糕。 云乔一下午太紧张,又对着席兰廷浮想联翩,很是费了点脑子,这会儿真饿了。 徐寅杰也没走,又蹭到了云乔和席兰廷跟前。 他同学们早已回去了。 云乔说他:“你像个跟屁虫似的,就没点自己的事吗?成天跟着我们,谁待见你?你是不是一身贱骨头做痒?” 徐寅杰挨云乔的骂和白眼,已经习惯了,就像云乔天天听席兰廷讽刺她一样,习惯到她若是好声好气,他反而会吓一跳。 他不以为意:“好不容易碰到了,我晚上请你们吃饭!” 云乔:“……” 这人黏上了就揭不下去,云乔烦得要死,恨不能一拳打死他。 席兰廷却难得好脾气:“吃西餐吧,很久没吃牛排。” 云乔十分诧异看了眼他,不知他今日为何这般好心情。 席兰廷心情是不错,对徐寅杰格外宽容。 徐寅杰却总像是藏了点什么坏心思。 “他不敢对七叔使坏吧?”云乔心想。 三人回城了,果然寻了家西餐馆子,去吃牛排了。 徐寅杰不对着云乔贱兮兮的时候,也尚且算能入目。他学乖了,整顿饭都彬彬有礼,云乔也领情,一晚上没怼他。 上了甜点,云乔要去洗手间。 她一转身,席兰廷慵懒依靠了椅背,问徐寅杰:“你有什么事?一五一十说给我听,否则我叫你身首异处。” 徐寅杰听了这等毫无新意的威胁话,明明不应该怕的,却无法自控般打了个寒颤。 他犹豫了下:“我自己没事,是旁人的事……” 他压低声音,始终像是耳语般,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席兰廷。 席兰廷不凑近,却听得一清二楚。 云乔回来时,发现徐寅杰趴在桌子上,正在看着席兰廷。 席兰廷若有所思:“你打算怎么办?” 云乔坐下时,瞧见徐寅杰正一脸狞笑:“我要剁了他,他敢……” 他话题打住。 云乔心一个咯噔:“你要剁了谁?” 徐寅杰:“没、没有谁。” 云乔:“你别惹事,你家又不在燕城。香港形势也不好,出事了你大哥未必肯保你。 我记得你们家还有个大堂兄,他好像另有心机,要是你们家后方失火了,谁也救不了你。” 她说来说去,言外之意是“你自己作死,别连累我。” 徐寅杰却是心花怒放:“乔乔,你关心我?” 云乔恨不能回手抽自己一耳光。 徐寅杰爱死不死,跟她有个什么关系?反而被他说“关心”,云乔总觉得自己受到了玷辱。 她瞪了眼徐寅杰。 徐寅杰则很高兴。 他一直很喜欢云乔,喜欢到恨不能吞了她、吃了她。可他不是傻子,席兰廷挡在这里、程立站在那里,他通往云乔的路被堵得死死的。 他在这两位面前,毫无胜算。 可他还是喜欢云乔,喜欢到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地步,喜欢到绝望里也开出一朵花,独自盛放。 没人懂他单方面的热情,有时候他自己也看不懂自己的心。 盛晖找他,也是知道他喜欢云乔,所以想要联合他算计云乔。徐寅杰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特别气愤:什么狗东西,也敢打云乔的主意! 第517章 蛋糕爸爸买 从跑马场回来,席兰廷心情好了不少。 云乔对他,还是云里雾里,但不耽误她开心。 她觉得自己有点卑微。 然而事情也要分情况看,七叔并非那种钓着她、又四处留情的人。所以,饶是知晓他现在不真诚,云乔也不怪他。 过了两日,席兰廷果然送云乔一本书。 说是书,其实像一本笔记——席兰廷自己手抄的。 字则是他床头那些字类似的。 云乔拿到了,欣喜不已,翻阅来却发现自己看不懂。 “上次为何看懂了?”她翻来翻去,有点烦躁。 她去问席兰廷。 席兰廷告诉她:“慢慢看,不要着急。不懂的话先放着。” 云乔得寸进尺:“你可以教我吗?” 席兰廷:“……” 他沉默着,云乔自然以为有机会,卖力劝说:“我记忆力很好的,你教一遍我就能记住。” 席兰廷:“不行。” 云乔:“为什么?” “我懒得教你,我又不是家教。”席兰廷道。 云乔:“……” 那的确,她是没资格把七叔当家庭教师的。 席兰廷似乎觉得这话有点重,找补道:“这种古老的字,学来也没什么用处,你又不是搞古专业的。你不是要学医吗?” 云乔:“也是。” 席兰廷:“你想要这种字的书,有一本作为珍藏品即可,没必要非读懂。” 云乔被他说服,点头道好。 而她答应了也送席兰廷一副发绣。她这回可以光明正大的送,不需要遮遮掩掩。她回去之后,着手准备此事。 “我送他一副鸳鸯发绣,他总不至于还装傻吧?”她想着。 只是这个很复杂。 “还好,我头发厚密,要不然非得成个秃子。” 做刺绣很费脑子和眼睛,云乔做这个也是很吃一番苦头。 她这段日子专攻此事。 四房却发生了一点小趣事。 席清和席湛兄弟俩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月月底是云乔生日,合伙给她买了只金手镯。 手镯是空心卷草纹,不足五钱重,却掏光了男孩子们这些年全部积蓄。他们的零花钱本就不多。 “哟,这做工还挺好,看上去份量足,像有八钱重的。”杜雪茹酸溜溜吃醋,“我过生辰,你们怎么不知道买一个?” 席清、席湛都是普通的男孩子,高门大户的优渥生活,养成了他们大大咧咧、有点爱使坏的脾气,不够敏感。 杜雪茹的酸,男孩子们哪怕听出来了,不以为意。 “就这么点点了,也不够再买一个。”席清道,“妈,你烦死了,什么都要比。” 杜雪茹:“……” 席澜在旁边,很想陪着笑笑,却始终笑不出来。 云乔懒得管她们的心思,开开心心收下了,当即戴在手腕上。她肌肤雪白,衬托得金手镯更璀璨。 席四爷也说:“你们俩小子,倒是懂事了。” 席清买这镯子,有堵云乔嘴的意思,免得云乔把他和林榭的事说出去;而席湛,单纯的傻小子,哥哥让他凑钱,他就真凑了。 云乔不点破。 “等我过生日的时候,请你们吃蛋糕。”云乔满脸喜悦。 “不用你请,蛋糕爸爸买。”席四爷突然道。 云乔诧异看了眼他。席澜呆愣住,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第518章 半夜杀人 云乔也是愣了愣。 她没多言语,甚至没往席四爷那边看一眼,只是低头回道:“行,爸爸破费了。” 席四爷听了,点点头,反应也很平淡。 一切顺其自然,不管是云乔还是席四爷,都感觉时机、语言刚刚好。若是反应再大点,显得做作。 她拿着金镯子上楼去了。 席澜这次没敢像上次那么哭哭闹闹的,安静坐在旁边,始终脸色不太好看。 杜雪茹知晓她心里不舒服,安慰她:“你爸还是最疼你的。云乔来这么久了,也算咱们家人,一个称呼罢了。” 一个称呼的改变,意味着很多事情都在变。 弟弟们变了,父亲也变了,就连继母也不再和云乔作对了。 前后也不到两年时间,云乔要入侵四房,成为其一份子了。 席澜坚守的地方,快要失守。 云乔上楼,回想方才楼下种种,心闪过几分暖意,不免唇角微翘。 揽境自顾,她眼眸明亮、腮颊含粉,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她连忙搓了搓自己的脸:“有了点高兴事就上脸,不行不行,太轻浮了。” 到底是很高兴的。 云乔到席公馆来,没想过和杜晓沁的儿子们培养亲情,对继父也充满了防备,没指望跟他们成为一家人。 不成想,她竟有今日成果。 她对这些获得没什么期待,故而意外之喜,竟比任何奖励都令她欢颜。 “席澜今晚肯定睡不着。”云乔想到这里,不免幸灾乐祸,“她快要自爆了吧?她这颗沉睡的棋子,若是再不爆出来,可能要被启用了,到时候更麻烦。” 就怕席四爷受不了。 要是席四爷知道,自己去趟日本留学,丢了妻子又丢了女儿,而他和两个假的过了七八年,不知他心情如何。 “他是个很好的人,就是太糊涂了。”云乔想到这里,不免感叹。 不过,她倒也没因此看不席四爷。 席四爷的确是糊里糊涂过。大家庭出生、长大,他从小到大不争不抢,若不糊涂,恐怕他早已把自己逼死了。 云乔只讨厌自作聪明的人,不讨厌笨人。 不过,真正的席澜估计已经去了吧?她临死之前,肯定恨自己父亲无知无觉,不能救她。 想到这些,云乔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了。 夜很漫长。 破旧的阁楼内,带着几分沉默与燥热,男人与年轻女子纠缠着,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盛晖知道自己了圈套。要不然,他不会如此轻浮的,跟这么个女郎到她这破房子里苟合。 然而他这会儿浑身燥热,理智全无。 女郎修长手指在他身上摩挲着,爱意绵绵。 盛晖这会儿还不知道外面炸了天,他都分不出神志了。 倏然一道光,在光线幽淡房间里很不眼。 盛晖脑子里炸开了花,而钢刀扎穿他胸口时,他脑子里慢了半拍。 他身下的人,像条鱼似的身手灵活,已经悄悄离开了他的压制。 盛晖低头,首先看到了胸口的刀柄,而后才感受到了那一阵剧痛,他徒劳挣扎着想要爬来。 有人从身后薅住了他短短头发,冰凉在他脖子上一划,血溅得老高,喷射得整个墙壁一片猩红。鬼魅似的削瘦身影,从窗口跳出去,又用一根丝线拉住了里面的窗栓,悄无声息的关紧了窗户,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519章 自鸣得意 徐寅杰这个夜里没睡。 翌日早,他去了趟自家附近的茶楼,发现窗台上多了一盆花,是洁白茉莉。 他唇角微翘。 他在街上随意寻了家早点铺子,要了各色早点之后,还问店家:“有酒吗?” “大早上喝酒?”店家的老板娘三十出头,穿一件红彤彤的、半截袖子的开衫毛线衣,一张胖脸被衬托得红艳艳的,开朗又喜气洋洋。 “我高兴!”徐寅杰道。 老板娘拿了一双筷子给他:“高兴也不能大清早喝酒,年轻人要知节制。再说了,谁家早点铺子卖酒的?好好吃饭,别惹胖婶骂你。” 其他食客们都笑来。 附近街坊邻居都喜欢这位胖胖老板娘的豪爽脾气。 徐寅杰感觉很痛快,不管是滚烫热粥,还是这老板娘的快人快语,都让他感觉酣畅淋漓。 吃了早饭,他乘坐电车去学校了。 大学不强制住校,徐寅杰在学校附近买了套小公寓,雇一个老妈子打扫和做饭。 经过一早上的兴奋,徐寅杰到了学校时候,情绪稳定,已经看不出丝毫端倪了。 席公馆内也是一日无事。 早膳时候,席澜依旧闷闷不乐;杜雪茹情绪尚可,正在跟众人八卦三房之事。 三房的六少爷,这些年帮着席公馆管事,自己手里有钱,又有些权势,在外嚣张不已,什么人都敢得罪。 就连督军夫人的娘家侄儿,他也不放在眼里,两个人因此了龃龉。 杜雪茹又说,六少风流成性,迟早要弄好些姨太太。 “……他可能要搬出去了。”席四爷突然说。 杜雪茹还没听到这茬八卦,闻言精神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他是有这个意向。”席四爷说,“娘也鼓励这些成了亲的孙儿搬出去住小公馆,自己过日子。” 老夫人并不一味约束孙儿孙女。 从前大家都住一,这是规矩;这些年又流行小辈们结婚了分出去住小公馆,老夫人也顺势让家里的孩子们都学学时髦。 只是席公馆并非一个压抑、腐朽的地方,住在这里丝毫不痛苦。 老夫人当家,她老人家最是开明慈祥,席公馆也许有些不好的地方,但住在其好吃好喝,很是舒服。 若搬出去,就样样需要自己花钱。 席家每个月会给孩子们一笔钱,这是每个人生活必需的。 席四爷有工资,但他每个月也能从账上领到一笔钱,这笔钱比他工资高多了。而家的佣人、小厨房的油盐酱醋,也是公花钱买的。 至于一年四季衣裳、人情往来、看病吃药,也是公出。 搬出去了之后,每个月的份例,就有一大笔开支要花在这些上头;若是还没找到工作,就只能靠这点份例,会捉襟见肘。 席家的孩子们过惯了好日子,从小到大拿到的份例都有地方使,挪不出来养家糊口。 所以他们都赖在家里不肯走。 他们不肯走,老夫人也不赶,一切都随他们自愿。 听到六少爷打算搬出去,杜雪茹很吃惊:“哟,他真是发财了。看样子,他肯定私吞了生意上的钱。”席四爷微微拧眉。 第520章 能赚到钱就行 席四爷觉得妻子有时候说话特别难以入耳。 然而他这个人对别人要求很少,他总是在反思自己。 当他很烦妻子的时候,他就会想当初他那么爱她,觉得她像天仙,恨不能把心肺都掏出来给她。 她嫁给了他,一开始很好的,家里从下到上都夸她。 出国几年,她回来后慢慢变得很不堪,大概是他自身不够优秀,越来越差劲,所以也把她从珍珠变成了鱼目。 他自然不会嫌弃她。 哪怕内心深处嫌弃了,他事后也要反省、自我批评,然后忍耐。 “家里有些生意,都是有一定的松紧度,这个间能弄到钱,也是本事,娘甚至鼓励有这样的结余。”席四爷道,“这是互赢的好事。他赚了钱,咱们也有红利分。” 杜雪茹:“他若是不贪,咱们可以分更多。” “但他不贪的话,也就无上进心,从而平庸无能,赚不到钱,反而要赔本,咱们更没得分,甚至家族也会越来越差。”席四爷道。 杜雪茹嗤之以鼻。 她看了眼自己的三个儿子, 对他们说:“你们要争气点,向你们六哥学习。” 云乔听了一耳朵家长里短,感觉很有意思。 吃了饭,众人各自去忙。 晚饭时候,杜雪茹兴致勃勃回来,在饭桌上说了六少爷的事。 “……他不是要搬家出去,而是他自己搬出去,六少奶奶还留在家里。”杜雪茹幸灾乐祸,“不用说,他肯定是要在外面安置一房了。” 席澜接话:“这不挺好的吗?六嫂在家里有吃有喝的,事事不愁。” 云乔听了她的高论,看了眼她。 席澜念过大学的,不可能没有新潮思想。她这样说,无非是不把六少奶奶当人,觉得六少奶奶像个宠物,有吃有住就足够了,不需要尊重和其他情感。 云乔用银勺拨碗里的鸡蛋羹,没言语。 席四爷却表情凝重。 杜雪茹后知后觉才看到,问他怎么了。 “好像是盛师长家里出了事,他的长子盛晖失踪了。”席四爷道。 众人都看着他。 “怎么回事?”杜雪茹问。 席四爷说给他们听。 盛晖外出打牌,天亮也未归。然而他只有三天休沐,今日要回营地的,却不见了人影,盛师长很急。 找了一圈,没找到人,盛家感觉事情不对劲,报了警。 “……肯定是去哪里鬼混了。”杜雪茹不当回事。 其他人也没往心里去,毕竟盛大少是个大人,他又不是孩童。 席四爷说这个,只是想转移话题,不想众人还不停说六少的事。 不成想,到了第二天,消息从席家厨房扩散,很快传遍了席公馆。 厨子出去买菜,消息最是灵通。 “盛大少被人杀了,听闻是割了喉。” 早饭桌上,云乔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席四爷、杜雪茹和席澜等人都很震惊。 席澜轻轻捂住了心口:“我上午得去趟盛家,看看阿昭。” 席四爷:“今天别去了,盛家一团糟,等他们治丧的时候再去。” “怎么会被人杀了?”杜雪茹难以置信,“盛家的孩子个个机敏有身手,平日里又有副官跟着。” 顿了下,她对席澜道,“我跟你一去盛家,看看盛夫人。” 她想去打听八卦。 云乔听了这个消息,心却是咯噔了下。不为旁的,云乔只是很突兀想上次徐寅杰的话。 徐寅杰说:谁敢欺负你,我就要谁的命。 云乔有点坐不住了,她想去见见徐寅杰;然而,万一真是他,自己这么急惶惶去了,落下把柄,可能会暴露他。她立马坐立难安,席四爷他们还说了什么,云乔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第521章 一起睡吧 晚饭毕,庭院逐渐安静,虫鸣四,夜晚的空气里还有残余的荼蘼清香。 已经过了十五,月色依旧明媚,照得院内亮如白昼,花草树木全沐浴在琼华里。 云乔一个人坐在房内,不言不动。 她苦熬过了两个小时,四房众人都睡下了,她这才悄无声息推开了房间的门,从走廊尽头长窗翻下去。 云乔去找了席兰廷。 席兰廷已经睡下。 云乔来了,他也不身,就那么平静抬了抬眼帘,让云乔站在他床边说话。 她才说了两句,席兰廷道:“坐下。你这么高高站着,像超度我。” 云乔:“……” 她懒得去搬凳子,直接坐在席兰廷床侧。而席兰廷这厮,索性阖眼,静听云乔的话。 “……他当时跟你说了什么?”云乔又问。 席兰廷:“盛晖的确找了他好几次。一开始很隐晦,后来索性告诉他,可以想办法约你出去,给你下药,让徐寅杰占有你。” 云乔:“……” 她手指微微蜷曲,心里一瞬间涌恨意,几乎想要把盛晖再杀一次。 “徐寅杰怕他找其他人实施这个计划,所以一直在敷衍他。”席兰廷又道,“上次我们见到徐寅杰,他说他已经想到了办法,可以让盛晖打消对付你的念头。” 云乔:“那盛晖,是不是徐寅杰杀的?” “八成是。”席兰廷漫不经心,“没道理盛晖这边想要算计你,那边就死了。你运气不至于这么好。” 云乔:“……” 她坐在席兰廷床侧,有点失神。她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席兰廷见她半晌不言语,睁开了眼:“你想哭?” 见她神色暗淡,他又道,“回去哭行吗?不想回去,往西厢房去也行。我得睡了,已经很晚。” 云乔站身。 她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有点茫然往外走。 席兰廷在身后叹了口气。 他突然道:“你过来。” 云乔像牵线木偶,再次走到了他床边坐下。席兰廷往里面挪了挪,腾出足够一个人躺的位置给云乔。 “在这里哭吧。”他说。 云乔只犹豫了两秒,躺在了席兰廷腾出来的位置。 她缓了好一会儿,倒也没哭。她和席兰廷肩并肩躺着,枕头有点高,让她不太方便转头。 她毫无旖旎心情,似灌了满腔的水,沉重令她无精打采。 “盛家会报复的,他们迟早能查到徐寅杰头上。”云乔低喃,“况且,盛晖罪不至死。” “罪是够死的。无缘无故的,先是想要买凶杀你,而后又撺掇徐寅杰害你,死得不冤。”席兰廷却道,“不过,盛家肯定饶不了徐寅杰。” “他们会杀了徐寅杰。”云乔道,“他们肯定会!盛家的人特别强势,他们哪怕没证据,只要他们怀疑徐寅杰,就一定会杀了他。” 盛晖多次和徐寅杰接触,盛家的人稍微查一查就知道。 为了发泄愤怒,盛家一定要剁了徐寅杰。 云乔自己可以收拾盛家,让他们吃哑巴亏,她根本不想欠徐寅杰这么大人情,而且她也没想过弄死盛晖。 席兰廷倏然翻身,将云乔搂近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席兰廷的声音在耳边:“别多想,盛家早该死几个人了。” 上次盛晖想要买雁门的人杀云乔,结果钱昌平、云乔和祝龙头都登门,把盛亚泽都吓得不轻。 饶是如此,盛晖还敢继续利用徐寅杰。哪怕杀不了云乔,也要毁了云乔。 先让徐寅杰睡了云乔,再慢慢离间云乔和席兰廷的关系。 总之,盛晖既自负又自大,还真跟云乔扛上了,不死不休。 “我不明白。”云乔的头抵在席兰廷怀里,声音嗡嗡的。“什么不明白?”席兰廷问。 第522章 自负惯了 云乔此刻心澄澈,并无杂念。 饶是这怀抱她期待已久了,却无法引半点涟漪。 人果然是“饱暖思淫欲”,只有在心情愉悦轻松的时候,才会想“他爱不爱我”这种愚蠢的问题。 席兰廷声音很轻,问她哪里不明白。 云乔:“我不明白盛晖他们,怎么就这么恨我?不能放弃吗?” 她从未招惹他们。 她不过是和席兰廷亲近,惹得盛昭不快,而她又生得比盛昭漂亮,让盛昭黯然失色。 除此之外,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让盛家这么不依不饶? “他们自负惯了。督军的信任,让盛家人自以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打了盛昀,挑战了盛家权威。 盛家不敢对我如何,捡了软柿子捏,认定是你在间挑拨,把你当罪魁祸首。”席兰廷道,“他们为了尊严,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云乔又沉默了很久。 这件事闹到如今,她还是没想出个缘故:怎么会有盛家这样的人? 她无端觉得好委屈。 凭什么非要弄死她?还不是因为她无依无靠,弄她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现在好了,徐寅杰把盛晖给宰了。 不知道盛家接下来是越挫越勇,还是终于知道害怕,和云乔相安无事了。 云乔心里有点荒凉,她也抱住了席兰廷的腰。 她一直睡不着。 席兰廷的手却按在她眉心,隐约跟她耳语了几句;片刻之后,倦意涌了上来,云乔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醒来时,自己四仰八叉躺在席兰廷床上,一个人几乎占了满床,手脚、头发到处都是,让其他人无处安身。 席兰廷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猛然坐身。 推门出来,发现席兰廷坐在庭院的树下,席荣一一摆饭。 看到云乔,席荣非常自然:“云乔小姐,过来吃饭了。” 云乔感觉这场景很眼熟,她不止一次睡在这里了;而她早时,也是席荣这样招呼她吃饭。 她赶紧去刷牙洗脸。 坐下吃饭,她心情好转了不少,仍和席兰廷说盛家的事。 席兰廷昨晚就没兴趣,是被云乔折磨得没了办法,才和她聊了聊;今天睡醒了,他的刻薄也醒了。 “你还没完了?”他问云乔。 云乔:“……” 她回来,四房众人该干嘛去干嘛了。他们还当云乔在睡懒觉,毕竟她不用念书,没人管她什么时候来。 云乔上楼更衣,也打算出门了。 静心还在身后问:“小姐你要干嘛去?” “出去一趟。”云乔道。 静心就告诉她:“九小姐今天没去上学,她和四太太去了盛家。不过,盛家还没发丧,好像是盛晖死得很惨,盛家要替他找个公道,才会替他下葬。” 云乔心咯噔了下。 明明不是她干的,她却愣是有点心虚。 徐寅杰这个蠢货。 万一盛家要报复徐寅杰,云乔还得去救他。 而云乔,最讨厌的是和徐寅杰有纠缠不清的关系。若是可以,云乔只希望自己从未认识过徐寅杰。 “外面怎么说,雁门和青帮听到了什么风声?”云乔问。静心:“暂时还没有,都是胡说八道乱传。小姐,您去哪里,要不要我陪?” 第523章 风流不下流 云乔更衣下楼。 她今日穿了件灰色素锦袖斜襟衫、同色长裤,脚上一双短皮靴,利落干脆。 她心情也黯淡,走出四房就嗅到了荼蘼的清香,不免想席兰廷评价这种花的词:“香得太冲!” 真的很冲。 一个人心情好、身体好,自然样样都欢喜,任何刺激性的味道都是浓郁的享受;可当她心情不好时,太过于浓郁的花香,存在感太强了,令人烦上添烦。 不免迁怒它:香得太冲! “我好像理解了七叔平日里的心情了。”云乔倏然想到了这点。 他没日没夜疼,能维持相对平静的心态,真是太厉害了;而偶然的刻薄,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 云乔心情沉重,还忍不住同情了一把七叔,她可能真没救了。 出门乘坐黄包车,云乔去了燕城大学。 燕城大学不是个封闭式的学校,只要你看上去体体面面,学校都给进。 云乔虽然生得很艳,但她打扮得庄重又朴素,果然很顺利混进了燕城大学的校门。 她一路上问人,寻到了英语系的校舍。 英语系校舍在校园西边,临近校内的活水湖,一排矮矮校舍,里面却很热闹,学生们刚刚下了一节课。 云乔不好贸然去找徐寅杰,只得先在湖边寻了个地方坐下,拿出自己手袋里的书,装装样子。 待他们放学了,学生们走出去,各自手里拿着饭盒去食堂,云乔一眼找到了徐寅杰,尾随他一段路,在一棵老树后面藏了藏,然后朝徐寅杰扔了一颗小石子。 徐寅杰反应极快,本能避开了身后来的“暗器”,转过身时目光如电,锁定了云乔的方向。 云乔隐身树后,徐寅杰只是惊鸿一瞥。 他心微讶:“我是不是看到了云乔?” 他这么想着,把手里饭盒塞给了同窗,叮嘱给他打饭,然后故意转了个弯,堵住了藏在老树后面的云乔。 他大喜:“还真是你啊,乔乔!” 云乔冲他嘘了声,让他别大声嚷嚷,又道:“下午还上课吗?” “你来找我了,我还上什么课?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知道我……” “你等会儿再问,咱们先分头出去。你走后门,然后在门口那家书店等我。”云乔道。 徐寅杰见她紧张,故意凑近:“要不,干脆去我家?” 不成想,云乔却点点头:“行。” 徐寅杰:“……” 他被惊喜砸晕了,云乔问他要地址,他果然说了。 他的公寓很近,步行就能到,但云乔不认识路,走出大学校园时,在门口叫了辆黄包车,往徐寅杰的公寓去了。 徐寅杰自己跑步回家。 他公寓倒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他在男女关系上清白,自己虽然不太爱干净,但家里有个做事的老女佣,总是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他领了云乔上楼。 直到开了门,徐寅杰还有点懊丧。若两个人在外面寻个咖啡店,他还可以言语调戏云乔几句;但到了他家,越是隐秘的私人空间,他越是不好造次。 徐寅杰自负风流,不肯落于下流,尤其是在云乔面前。 他幻想某一日,能和云乔有一段感情。 他从厨房拿出桔子粉,给云乔兑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桔子水。 然后他打电话,让附近的饭店送一桌席面,就算做他和云乔的午饭了。 “你来找我,有事吗?”徐寅杰明知故问。云乔却不言语,默默坐在沙发里,目光也不看他。 第524章 想要吃了你 云乔沉默着,直到小伙计送了热腾腾的一桌饭菜上楼。 徐寅杰和小伙计摆好碗箸,云乔一个人就闪身进了洗手间。 待弄好了,徐寅杰在外面喊她吃饭,她才从洗手间出来,轻轻叹了口气。 “……你为何要这么做?”云乔对饭菜全无兴致,就端方才徐寅杰冲的桔子水,已经有点凉了。 徐寅杰上了一上午的课,这会儿饿得不行,先给自己填了三口红烧牛腩,他才有空说话。 “你是说……盛晖?”他做了个口型。 云乔沉了脸。 徐寅杰无声而笑,笑容灿烂又热烈。他身上似被南国阳光浸透了,永远暖而灼热,像个会发光的小太阳。 “他想要害你。”徐寅杰的声音始终不高,“乔乔,我喜欢你,喜欢到有时候心痛如绞,但我不会害你。” 云乔放下了水杯:“你正经点!” “我没有不正经,我是很正经地喜欢你。”徐寅杰道,“我想要睡你,想要吃了你!” 云乔:“……” “……但是我想归想,我不会害你。”徐寅杰又重复这话,“谁想害你,我就要剁了谁。” 云乔无言以对。 “徐寅杰,盛家不会放过你的。”她似很无力,“我不过是挡了盛昭的路,我不曾伤害盛家,他们就不依不饶想要害我。 你实实在在杀了他们家的长子,盛家会不惜一切代价弄死你的。你一个人在燕城,你能阻挡盛家吗?” 徐寅杰想了想,他不能。 但他不后悔。 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宰了盛晖。 “我是找浣纱来杀的。”徐寅杰道,“她要价可高了。乔乔,我又不是傻大胆。” 浣纱是香港很有名的杀手,她背靠的却不是雁门,云乔没见过她。 “盛家不讲理。”云乔叹了口气。 徐寅杰:“那就试试。既然他们不讲理,我也不会讲理。乔乔,你为何要同情盛家?当初盛晖也买凶要杀你。你若不是雁门背后的主子,现在你已经死了。” 云乔:“我同情盛家做什么,蠢货,我是担心你!” 她几乎气急败坏。 她也知道,自己说出这番话,徐寅杰要蹬鼻子上脸。 她没忍住。 她内心深处也明白,这次是盛家没道理,杀就杀了。 却又很不想领徐寅杰这个人情。 她更怕徐寅杰被盛家反杀,到时候她总感觉亏欠这厮的。 这些情绪交织,让她十分烦躁。 徐寅杰并不能明白她内心幽微的情绪,只是听了她的话,不免心花怒放,笑容更添灿烂,恨不能把他一口大白牙全部亮出来。 他笑得没心没肺,像个纯真的大孩子。 “我终于得到了你的关心!”徐寅杰笑道,“我将来也能得到你的心,你的人!” 云乔:“正感动呢,别逼我现在抽你!” 徐寅杰举手,做投降状:“不说了,不说了,你继续感动。” 云乔被他逗乐。 徐寅杰用另一双干净筷子,给云乔夹了一筷子蒸鱼:“吃点鱼,这个鲜嫩。” 云乔毫无食欲。 徐寅杰故意说笑,逗她开心,又让她别担心他,云乔勉强吃了点午饭。 饭后,徐寅杰也不收拾,和云乔坐在客厅沙发里,说了盛晖之事。“盛晖让你做的事,盛家有其他人知道吗?”云乔问。 第525章 盛昭的心态 徐寅杰回想了几次盛晖见他情景。 每次都是约他去俱乐部,打牌或者喝酒,还有位很著名的交际花陪同。 除此之外,倒也没旁人。 盛晖总是自己开车来、开车回,身边连个亲信副官也不带。 “……我揣测盛晖之意,是想要把责任全部推给我,他不沾染半分。”徐寅杰道,“所以,他避开了人。” 云乔微微咬了下后槽牙:“奸诈!” “七爷说,盛晖其实不算特别聪明,而且自大。”徐寅杰又道,“他这次找我,还是商量算计你的细节。 不过,我让浣纱来,他有点把持不住似的。我在他酒里下药,浣纱把他带去了她找到的隐秘地方。” 云乔:“……” “别介意,那些药是他带来的,他让我给你下,很厉害的一种药,人喝了会神志迷糊,甚至有幻觉。”徐寅杰又道。 云乔心情复杂。 她再三叮嘱徐寅杰,要做好保密工作,千万不可叫人看出破绽。 “你去上课吧。”云乔看了眼手表,“快到上课时间了,别给盛家人把柄。” 徐寅杰道好。 他又问云乔怎么回事。 云乔:“你就别操心我,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徐寅杰站身。 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又问云乔:“你会嫁给我吗?” 云乔白了他一眼。 徐寅杰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觉得有一日我会光明正大得到你。” “你有‘光明正大’的想法,我从内心深处欣赏你,所以你说得对,也许你会得到我的人和心。”云乔道。 徐寅杰:“乔乔,你好会安慰人。” 云乔:“……” 他去上课,云乔回家,两人就此分开。 又过了两日,盛家给盛晖发丧了,不少亲朋去吊唁。 席兰廷自然不会去,盛家还没这么大面子,可以请得动席七爷。 云乔是跟着杜雪茹、席四爷和席澜去盛家的。 盛亚泽见惯了生死,对自己儿子们的前途也做过这种设想。 只是长子并非死在战场,而是赤身裸体死在床上,并非光荣而是丑闻,他又气又悲,反而显出了十二分的悲伤,看上去特别憔悴。 盛夫人哭得眼皮红肿,却也能应付场面;盛昭面带泣容,但能帮衬着母亲待客,家里现在由她主事。 “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能因悲伤就乱了方寸。” “能娶到盛小姐,是谁家的福气。我听说盛大少是偷人,被人家抓奸给杀了的?” 云乔和杜雪茹略微坐了坐,就听了一耳朵八卦。 外头不知是谁在放谣言,说盛晖死得特别不堪。 警备厅还在全城抓嫌疑犯,听闻是个很强悍的汉子,而他的确有个美艳的妻子。邻居们说,那汉子的妻子在出事之前回娘家去了。 那是徐寅杰早就投下转移注意力的诱饵。 云乔等人祭拜结束,离开时候,盛夫人和盛昭只跟杜雪茹、席澜打招呼,没怎么搭理云乔。 “看样子,她们暂时还不知道盛晖私下里做什么,怀疑的目标也不是徐寅杰,更不是我。” 云乔替徐寅杰松了口气。走出盛家大门口,云乔还遇到了熟人。 第526章 七叔留后招 云乔和四房众人出门,在门口遇到了祝家兄弟。 祝二少还带着他的少奶奶孙曼瑜,不过两人看上去不太和睦,彼此都挂着脸,像是有仇,却又不敢撕破脸。 瞧见了云乔,祝二少眼睛一亮。 “云乔!”他热情洋溢打招呼,完全忽视了杜雪茹等人,以及自己的少奶奶。 二少奶奶沉了脸,云乔脸色也难看。 “……你怎么不上家里去玩?爸爸还念叨了你数次,说你总是不来。”祝二少依旧泼洒他的热情,丝毫没留意到众人各异的神色。 二少奶奶忍无可忍:“进去吧,别再这里耽误时间。” “轮得到你管?”祝二少当即顶回去。 任谁都看得出,这小两口在吵架。 祝禹诚推了推眼镜。 青帮大公子斯儒雅,英俊不凡,走到哪里都是风度翩翩的谪仙。突然领这么一对货出门,大公子的神仙气场落下十八层,几乎要铁青着脸了。 他冲云乔点点头。 有话也不适合在这等场合说,故而大公子不发一言,自己先进去了。 祝二少和少奶奶只得跟上。 杜雪茹似福至心灵:“你跟祝家很熟?” “很熟。”云乔说。 杜雪茹:“怎么熟来的?” 云乔略有所思。 杜雪茹追问:“说呀。” “我有点忘记了,我想想。”她态度极其敷衍,敷衍得毫无诚意。 杜雪茹气结。 席澜心打鼓,又想上次盛昭说祝龙头亲自登门,替云乔敲打盛家;而云乔又自称是雁门背后的主子。 一开始,席澜不愿意相信,所以她拒绝承认;慢慢的,她内心深处否定这件事,也强迫自己忽略这件事。 直到方才…… 祝二少那亲切口吻,丝毫不像是七叔替云乔找的人脉。 回到了家,席澜特意去找了杜雪茹,和她说云乔身份:“她是不是真有些来头?” 杜雪茹也感觉到了蹊跷:“她一句实话也不肯说,我哪里能知道?” “她带过来的两个丫鬟呢?”席澜问。 杜雪茹果然去问了长宁和静心。 两丫头一头雾水,纷纷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全部推得干干净净。 云乔回来之后,又去了席兰廷院子,坐下喝茶,跟他讲述今日在盛家种种见闻。 “……目前来说,他们可能还没顾上怀疑徐寅杰,因为有了个嫌疑人,是徐寅杰早已安排好的。”云乔喝了口温热的茶汤,满口浓香。 她心情好了不少。 席兰廷听了,略微抬眸:“放心,除了这个嫌疑人,还有其他嫌疑人。盛晖得罪的人多,查来没完。” 云乔心微动:“七叔,你也做了安排?” “让席尊去办的,举手之劳。”他云淡风轻。 云乔:“……” 席兰廷没说的是,现在这个嫌疑人,就是他授意徐寅杰安排的,徐寅杰一开始没想到这层。 至于这个嫌疑人之后的其他嫌疑人,足以混淆视听,甚至可能彻底扭转盛晖死亡这件事。 “……盛晖可不干净,他贩卖军火去武汉的事,恐怕盛亚泽遮掩不及,并不想公开。饶是督军不介意,军其他人呢?”席兰廷又道,“让他们查吧。” 如此一来,盛家焦头烂额,只怕越查越糊涂,哪怕怀疑徐寅杰,也没空收拾他。 云乔听了这些话,沉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为何叹气?”席兰廷从书上抬头,难得关怀她。 第527章 没教养 云乔叹气,只因她欠了徐寅杰一个人情。 “我明明不需要他这么做,甚至谈不上得到好处。盛晖想要算计我,我未必就要让他算计成。 现在好了,我无缘无故欠徐寅杰一个大人情,还有可能被盛家当成杀人凶手的同党。我真是既感动,又恼火。”云乔道。 席兰廷听了她的无病呻吟,唇角微翘:“看来你是闲得发慌,才有时间考虑这个。晚上出去吃饭。” “吃什么饭?”云乔问。 席兰廷:“闻姨妈约了我,你也一。” “她又怎么了?”云乔很不客气。 席兰廷:“去了就知道。” 因晚上要去吃饭,云乔特意回房更衣。 杜雪茹和席澜坐在客厅,还在说盛家的事。 “盛晖一死,盛昀这个嫡次子就可以继承家业了。别说,姜小姐运气很不错。早知道盛昀有这个造化,你可以嫁给他呀。”杜雪茹口无遮掩。 席澜听了这百无禁忌的话,脸色不太好看。 她时常被继母气得不知如何言语才好。 杜雪茹最大的毛病,就是会把心里阴暗的话说出来。 每个人都有阴暗一面,控制它、忍耐它、绝不把它说出来令其他人心烦,这叫“教养”;而杜雪茹,毫无教养。 看得出来,她从小没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 “妈,您可别出去说,得罪盛家。督军府跟盛家关系亲密,大伯母听到了也不会高兴。”席澜提醒她。 “我自然不会去说。督军府一直说过继儿子,怎么至今没个动静?你六叔的姨太太又要生了,可别是个男孩。”杜雪茹感叹。 云乔进门,就听到杜雪茹说些无腔无调的话,没一句听,她快步上楼了。 杜雪茹想和她聊聊,又抓不到她。 她还想去云乔房里,不成想云乔已经下楼来了。 她换了件银红色绣缠枝海棠元宝襟旗袍,乌黑头发挽成低低发髻,插一支翡翠发簪,时髦又不张扬,贵气又不老土。 杜雪茹的眼球被惊艳了下,一时忘了词。 待云乔快要走出去了,她在身后问:“做什么去?” 云乔站定,很有耐心:“妈,闻姨奶奶约了我吃晚饭,可能要晚些时候回来。不用等我。” 杜雪茹:“……” 没人想要等你。 她打量云乔,发现云乔手腕上还带着上次席清和席湛兄弟凑钱给她买的金镯子,端庄温婉。 “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杜雪茹道,“明早别出去了,我有事问你。若我忘记了,你记得提醒我。” 云乔道好。 她转身走了,席澜望着她背影,出了一会儿神。 杜雪茹问她怎么了。 “云乔真好看,是不是妈?”席澜道。 杜雪茹听了这话,心里倏然腻味得厉害——席澜以前什么都好,最近变得小家子气,而且善妒。 云乔漂亮她的,跟席澜又有什么关系? 杜雪茹身离开了。 席澜还想要暗示点什么,杜雪茹懒得听她说。无非是想让云乔去给更有权势的男人做妾嘛。这点,杜雪茹自己就知道,不需要席澜提醒她。 第528章 你们俩,土得掉渣 云乔和席兰廷赶到餐厅时,闻路瑶已经到了。 他们去的是上次那家。 有次下雪,他们去那边打室内网球,然后遇到了闻路瑶和闻暄妍。 那边距离有点远,像个公园。 他们到的时候,闻路瑶已经来了,但人不在这里。她有不少朋友来这边玩,她过去打声招呼。 席兰廷吩咐侍者上茶。 云乔和他喝了两杯茶,闻路瑶才姗姗来迟。 今日闻小姐可谓盛装:绯红色繁绣旗袍,花团锦簇;头发高高绾,没有戴任何的发饰,但脖子上戴一枚红宝石吊坠的项链,那红宝石大得能闪瞎人眼。 她生得圆润,袖旗袍露出她雪白玉藕似的胳膊,挽一条绛红色浓流苏披肩。 云乔眼前一亮,只感觉漫天晚霞都落在了闻路瑶身上,她绚烂而热烈。她年轻可爱,这么穿戴十分俏皮美丽。 席兰廷却感觉辣眼睛:“你这是要去谁家保媒?” 闻路瑶当场变脸,恨不能跟席兰廷决一死战:“席老七,你这张破嘴!我今天特意穿得漂漂亮亮的,你别逼我做个泼妇。” 云乔在旁笑出声。 席兰廷不理会,依旧埋汰闻路瑶,他们俩才见面就掐了来。 云乔在旁看热闹,都快忘记了自己干嘛来了。 闻路瑶吵不过席兰廷,拉云乔入伙:“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看呀。”云乔实话实说,“今天这套很不错,你整个人都在发光。” “你就喜欢大红大绿的,你们俩肯定合得来。”席兰廷转而说云乔。 云乔:“……” 明明跟她无关的,她稀里糊涂进了战局,早知道她就不回答了,还能省一顿骂。 闻路瑶:“大红大绿有何不妥?” “无甚不妥,我说你保媒又错在哪里?”席兰廷问。 闻路瑶:“你说我土。” “你觉得大红大绿没有不妥,说你土都是恭维你了。”席兰廷道。 闻路瑶:“云乔你让让,我要发威了,别波及你。” 云乔:“……” 她立马按住了闻路瑶,阻止了闻姨奶奶的发疯,终止了这场战局。 饭吃了一半,云乔才想来意,询问闻路瑶:“你今日约我们,有事?” “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闻路瑶被席兰廷气得差点忘记了正事,“我叫上几个朋友,给你过个热闹的,你今年是过二十岁整生日对吧?” 云乔:“你说得我好像活不过二十一似的。” 闻路瑶:“……” 她发现,云乔这张嘴已经没得救,被席老七那货彻底带偏了。 云乔以前不这样。 “你怎么好的不学,就知道学席老七的尖酸刻薄?”闻路瑶在她头上敲一下,“你到时候别答应其他人,我这边就替你安排了。” 云乔对闻姨妈不太放心,追问道:“你怎么安排的?” “到时候给你惊喜。” “那不行,你得提前告诉我,否则我不去。”云乔道,“况且我外婆才去,我不想太热闹。” 三年内,她都没打算大过生日。 以前要守孝三年的。 云乔没打算效仿古制,但她也没心情大肆操办自己的生日。 席兰廷在旁说:“不要瞎折腾。我让席荣去安排,订个饭店,朋友几人清清静静吃个饭。” 闻路瑶满腔热情全部喂了狗,一时很失落。 “哎呀,我都想了很久了。”她抱怨,“云乔,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听七叔的。”云乔毫不迟疑。 闻路瑶:“他是不是给你下了迷魂药?”云乔:“……” 第529章 血脉好 这顿饭吃得早。晚饭后,晚霞尚未落尽,初夏的夜晚来得比较迟。 漫天红霞,给人间披了件锦衣。 闻路瑶站在霞光里,更显得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她长得真好看。”云乔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她一直觉得闻路瑶好看。第一次见到她和席兰廷时,她拉着席兰廷的胳膊,依偎在他身边,云乔还以为她是席兰廷的女朋友,觉得他二人很相配。 “你看什么?”闻路瑶察觉到了云乔目光,当即质问。 云乔:“觉得你生得不错。” 闻路瑶听了这话,不免高兴:“那是,我们闻家就没有歪瓜裂枣。” 云乔失笑。 她还以为,席兰廷会讽刺闻路瑶几句,免得闻路瑶太嘚瑟;或者不言语,当做没听到。 不成想,席兰廷却是点点头:“你们闻家血脉好。和其他人相比,你们闻氏血脉相对厚重些。” 闻路瑶:“那必定的,我们闻家血脉高贵,永葆富贵。有神明庇佑我们家。”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云乔和席兰廷,“我家里供奉一樽神像,不是哪一路的菩萨,而是一条青龙。” 云乔:“……” 席兰廷似笑了下。 暝色渐入,天际如火般绚烂的晚霞褪去了,夜幕降临。 饭店门前亮了灯。 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不少人从一处走出来,正好迎面碰到了席兰廷等人。 几个人认出了闻路瑶,远远和她打招呼。 闻路瑶跟他们关系不错,凑上前热情寒暄。 “席七爷。”也有人认识席兰廷,恭恭敬敬跟他打招呼。 席兰廷点头示意,倒也没露出半分傲慢。 云乔跟在他们身后,不开口与人交际,只是低头看旁边风景。 一行人随口约好改日去听评弹,彼此分开。 有一青年立在闻路瑶面前,低声问她:“这个周末你做什么去?” 闻路瑶算了算日子:“有事。” “两天都有事?” “你就说你的事,别问我。”闻路瑶道,“我有事没事,现在也不知道。” 云乔诧异看了眼。 不是因为闻路瑶的话,而是因为她的态度。云乔跟她不算特别熟,都听得出她言语有点不耐烦。 闻姨妈张扬跋扈,不耐烦了居然没骂人,说话声音堪称和气,云乔很意外。 她看向了那青年。 青年看上去二十出头,高个子宽肩膀,体型上修长高大;至于五官,不丑不美,单眼皮的眼睛很有神采。 他和闻路瑶说话,略微低垂了头:“也没什么事,河东新开了一家法国菜馆子,做得很地道。上次我们去吃饭,你说那家法国菜不正宗……” “我那是想走了,故意找茬。”闻路瑶打断他,“别费心了,我真不想吃法国菜。番邦菜就是图个新鲜热闹,一点也不好吃。” 青年:“原来如此,我还一直惦记着。” “不用惦记,上次已经算你感谢过了。”闻路瑶道。 青年点点头,客套说了句:“你有空了出去玩,可以找我。” 闻路瑶道好。 两人说完了,青年错身而过,冲云乔和席兰廷笑了下。 这人有一口特别整齐的牙齿。他不笑的时候,普普通通;一笑就很动人,笑容灿烂温暖。他一走,云乔凑到闻路瑶身边,做贼似的低声问:“他是谁啊?” 第530章 你喜欢谁 云乔一副“这里有八卦”的表情。 闻路瑶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脑子里想什么?” 云乔:“你跟他……” “……清清白白,普通交情。”闻路瑶接话。 云乔:“……” 待要上车离开了,云乔还在那里问:“他长得挺好看,他是谁?” 闻路瑶坐在副驾驶,立马转过脸向席兰廷告状:“云乔说别的男人好看。” 席兰廷阴测测瞥了眼云乔。 云乔心微动,也立马看向了他。他若是说出点什么,她也许可以趁机逼问他是否待她真心。 席兰廷目光一触即收,表情堪称平淡:“她没说比我好看。这上好看的人多了,难道我好看了就不许旁人也好看?” 闻路瑶:“……” 席兰廷:“你一副心虚有鬼的样子,难怪云乔会好奇。你要是大大方方说出来,谁关心那人是否好看?” 闻路瑶翻了个白眼。 她坐正了:“就不说,急死你们俩。” 后座没了动静。 闻路瑶估计是自己闷了,再次转过身子,在黑漆漆的车厢里看向他们俩:“我说了,你们不能到处讲。” 云乔怕七叔误事,说出什么难听的,堵在他前头开口:“你说,我们不乱讲。” 闻路瑶犹豫了下,这才道:“他是直隶人,从北平过来的。席老七,你懂了吧?” 云乔一头雾水。 席兰廷淡淡问:“他姓冯?” “这倒不是,反正就是那边的亲戚。督军夫人的宴会,邀请我和我妈做客,他就在其。”闻路瑶道,“他说是有个联合商会,他担任干事,这段时间要在燕城。” 云乔一头雾水:“什么人?” “内阁总理家的亲戚。”席兰廷低声告诉她。 云乔这才懂:“联姻啊?”“也不是。”闻路瑶立马道,“就是认识认识。不过,他挺热情的,性格也还不错。他一来有点水土不服,肠胃不适了好些时候,我介绍了医生给他,吃了两贴药就好了。 他后来感谢我,请我吃了一次饭。” 云乔回想了下那人形容举止,对闻路瑶似乎很感兴趣:“他好像喜欢你。” “他凭什么不喜欢我?”闻路瑶对这个问题很不悦,“我生得很美,家又好,喜欢我不是正常的吗?还要我感恩戴德?” 云乔:“……” 她听了这话,倏然联想到了自己和席兰廷。 她的确仗着自己喜欢席兰廷,希望他能感动,同样回应自己。 云乔的喜欢不常见,但席兰廷凭什么要在乎? 这上,贪慕他容颜的人太多了,他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不会像闻路瑶这样说出来,但他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谦虚一点。你这是受了祖荫,应该躲来偷偷乐,别成天那般骄傲。你也没什么值得骄傲。 比富贵,你还能越过我?再说美貌,你比云乔差远了。时常反思,就没什么可得意。”席兰廷道。 闻路瑶翻了个大白眼。 席兰廷看不到,故而她特意转过身子,趴在椅背上,再次冲席兰廷翻了个白眼。 云乔原本有点伤感,见状笑得不行。 闻路瑶一身臭毛病,但她有时候实在太好玩了,云乔真有点爱她。 云乔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路瑶,你喜欢他吗?” 闻路瑶:“不喜欢。” “这么肯定?” “当然,我又不是傻子。自己喜欢不喜欢,我还能不知道吗?”闻路瑶道。 云乔:“那你喜欢李泓李医生吗?” 闻路瑶:“……”后来,闻路瑶再也不肯跟云乔说话,在云乔生日前的几日,她也没再打电话给云乔了。 第531章 独一份的长寿面 转眼到了云乔生日。 早时,庭院薄雾萦绕。昨晚下了场雨,丰沛水汽成了雾,处处迷蒙。 云乔坐在梳妆镜前,首先想了外婆。她心忍不住酸涩,差点落泪;而后她想了杜晓沁。 不知当初怀孕时候的杜晓沁,有没有期待过云乔的出生,这些年有没有想过她,现在又流落何方。 她下楼吃饭时,厨子给云乔坐了一碗长寿面——一根面条不断,堆来足有一碗那么多。 她很是感激,让静心去打赏厨子。 “妈,我过生日怎么没面吃?”席湛问。 他是单纯好奇。 杜雪茹略微沉了脸,因为不是她吩咐的。 佣人说:“这是厨子特意给云乔小姐做的,他说从他份例里出,不走公帐。” 席四爷笑道:“老张一向小气苛刻的,这回倒是大方了。” 杜雪茹暗暗纳罕,不知云乔怎么收买了下人,平日里也不见她和下人走动啊。 席澜则心懊恼,因为阿槿那件事,她现在在佣人口风评极差,他们四下里说她坏话。 佣人还是管用的,他们最擅长褒奖或者贬低某个人。 比如说云乔,佣人们现在说她的闲话,肯定不会添油加醋的往坏处说。 席四爷又问云乔:“你午过生日,还是晚上?” 云乔:“午吧,晚上七叔请我吃饭,他说会有安排。” 席四爷也估摸着她是午。 今天不是周日,但午回来吃顿饭还是挺方便的,让家里司机去接席澜、席清和湛,席四爷则可以下午再去上班。 他在衙门里是长官,其实没必要每日都去,可以每周去一两次。 只是席四爷平素不爱玩乐,不上班他无所事事,闷在家里又烦,还不如去衙门,办些公差、看看书。 如是说妥,席四爷又问杜雪茹:“你拟好单子,让厨房午做顿丰盛的。” 杜雪茹:“不用如此麻烦,随便吃顿便饭就行。” 席四爷:“……” 这话,云乔可以说,但杜雪茹不能。 “……要不,就照往年澜在家过生日时候的菜单来。”杜雪茹又道,“要不要请家里的人?” 云乔急忙道:“妈,不必太麻烦了。其实有这碗长寿面就很好,其他的都可以随意。” 席四爷也觉得没必要请家里人,云乔和席澜不一样的。 云乔不是席家的孩子,太过于张扬,除了给她惹来非议,没什么好处;而她和席七爷走得近,已经名声在外了,高调过生日,无非是烈火烹油。 杜雪茹落得轻松,让佣人去告诉厨房一声,午鸡鸭鱼肉都弄丰富些。 她又拿出一笔钱,让厨子去买菜。 四房平日里吃的菜,都有份例,一天只能去大厨房拿多少。一旦要加菜,就得自己出钱。 比如说二房,他们小厨房就有专门负责采办的人, 除了公厨房的菜,他们还需要其他名贵的食材。 “我已经订好了蛋糕,上午会送过来。”席四爷又道。 云乔道谢。 一碗长寿面吃完,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云乔也打算上楼。 这时,外面来了人。 “老夫人给云乔小姐送生辰礼了。”来人是老夫人那边的一位妇人,笑容满面,手里拎了个大大的盒子。众人:“……” 第532章 捧着云乔 老夫人那边,给云乔送了两件洋裙,用特别大的盒子装着,看上去很醒目。 云乔道谢。 “小孩子过生日,怎么还劳娘惦记着?”杜雪茹忙在旁道。 妇人是老夫人那边管事的,笑着对杜雪茹说:“老夫人念叨好些时候了,特意去针线房上要了云乔小姐的尺寸,早早叫洋行的人从国外带裙子回来。” 杜雪茹:“……” 很是用心了。 席澜微微咬住了唇瓣,没做声;席清和席湛特别好奇,想看看祖母送了什么样子的裙子。 席四爷便道:“午咱们这边吃便饭,给云乔庆生。可惜没娘爱吃的,否则也请她老人家。” “老夫人胃口好,最近也爱赶热闹。四爷若有心,请了她老人家来逛逛,自然是您的孝顺了。”妇人说。 席四爷:“……” 他再也没想到,老夫人肯如此给云乔面子。 老夫人这些年只过佛生日,旁的一概不管;就连督军府那边,她老人家也不去的。 “这到底是看着小七的面子,还是因为云乔上次救了大哥的命?”席四爷在心揣度。 他觉得是后者。 小七很受宠,却也不至于如此体面。云乔和小七尚未有定论,哪怕真的成了七太太,也轮不到老夫人这般抬举她。 老夫人一向懂得内宅平衡术,赏罚分明,这次却叫四爷摸不着头脑。 杜雪茹却喜不自禁:“我去请!” 她转身要走。 席四爷只得也跟上,心还在暗暗纳罕,不知缘故。 他们夫妻去请老夫人。 老夫人满口答应。 杜雪茹高兴坏了,当即让小厨房添菜,重新拟菜单。 席家的消息,往往是厨房传得最快。 前后不过半个钟头,整个席公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这个时辰,大家上学、上班的还没走,听闻此消息,都很吃惊。 二爷对二夫人道:“你也准备一份薄礼,午去四房吃顿饭。娘都去了,这个体面你得给云乔。” 二夫人和云乔的矛盾,至今也没爆发。她忌惮云乔,云乔也不爱惹事,彼此相安。 只是,她侄儿因为云乔才挨打,赶出燕城,她到底心不快。让她给云乔送生日礼,她实在很不情愿。 然而席公馆内部,也有其生态,大家都要顺势而生,否则很容易吃亏。 “去挑一样首饰,送给她。”二夫人说。 二爷:“不拘什么,别太贵重了,她到底是个未婚女孩子家。” 这话正合了二夫人心意。 柳影在旁听到了,心很是不悦。待二爷出去了,她问二夫人:“姑姑,干嘛要给云乔送礼?” 二夫人叹了口气。 “姑姑,她是要做七爷的小妾吗?”柳影又问。 二夫人看了眼她:“你想说什么?” 柳影莞尔,轻轻撩拨了下头发:“也许,等我过生日的时候,老夫人也会给我送礼呢。再过几天就是我满十六岁生日。” 二夫人:“……” 四房没打算大办云乔生日,最后却不得不安置三桌,把客厅腾挪了一番,请席公馆的人吃饭。 因为大家都来送礼了。 云乔身处其,倒也不忐忑。她的确是救了席督军,这对席家很重要,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没关系,老夫人知晓就行。 快要开饭的时候,督军夫人和郝姨太也来了,各自送礼。席四爷心狐疑:“她们到底在捧云乔什么呢?” 第533章 比一下绣品 午饭异常热闹。 席公馆女眷们几乎都来了,包括二夫人和柳影。 柳影有意无意,跟旁人说她上次乘坐七叔的汽车回来之事,目光瞥向了云乔。 云乔不动声色。 杜雪茹有些不悦:“小七的汽车,倒是很方便,没得特别拿出来说。” 五太太在旁边搅局:“四嫂,你别吃味嘛。小七的汽车,你们能坐,柳小姐也能坐呀。” 她顿了顿,又道,“可惜我娘家没这么好看的侄女,否则也要分一杯羹。” 督军夫人重重放下了筷子。 众人一静。 大家都以为她要说点什么,却听到她问:“蛋糕何时送来?我们也赶个新鲜。” 郝姨太笑道:“上次李夫人过生日,做了个特别大的蛋糕……” 她絮絮叨叨说那个蛋糕,一副很新奇的口吻,彻底转移话题。 柳影暗暗发恨,却始终没把云乔逼得狼狈。 老夫人还问云乔:“你妈以前说,你在学做刺绣,学得怎样了?” “学得一般。”云乔道。 柳影笑着打岔,站身对老夫人说:“老夫人,我也学过刺绣。要不,我拿出一副绣品,和云小姐比比,如何?若是我的好,那您也赏我一点体面,我也快过生日了。” 她居然公然要和云乔打擂台。 杜雪茹恨死了她。 柳家的孩子,从小就懂得抓时机、搞竞争,没一个是好相处的。 柳影觉得,老夫人今日给云乔面子,不过是因为席兰廷;而她也想要这样的面子。 她由老夫人赐给席兰廷,席兰廷恐怕不会拒绝。 男人嘛,谁也不会嫌弃自己房里的美人多。 柳影知晓席七爷洁身自好,但他能让她上车,意味着他是不讨厌她的,而她又这么美。 凭什么好处都让给了云乔? “这有什么好比的?”杜雪茹道,“现如今又不靠这个吃饭。” 柳影却站身,笑嘻嘻走到了电话机旁边:“我打电话,让姑姑那边的人送我的绣品过来。云小姐,你若是不接招,那就算是我不战而胜啦,你可别背后说我卑鄙。” 杜雪茹:“……” 云乔看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含笑看着她:“你有绣品吗?” 居然也想看看她的成果。 也许是她成天闷在家里,老夫人想知道她到底是真花了功夫,还是仅仅说说而已——她有本事,也有后台,这是能力;她是否踏实做了事,这是人品。 老夫人也想看看,只是一直没机会。这次柳影的激将,正合老夫人心意。 若她单独问云乔,有考察之嫌。而她没资格考察云乔,云乔不是席家的女眷,会得罪人。 云乔道:“有两样,不过都很普通。” 老夫人:“不妨事,拿来我瞧瞧。” 她言语带着安抚。目光幽静里又有几分暗示。老夫人很喜欢云乔,哪怕云乔的绣活拿出来不成样子,老夫人也会夸奖她几句。她递给了眼神给云乔,让云乔大大方方去拿来,不用担心自己被柳影比下去。 第534章 盛娘子的徒弟 云乔上楼,去拿了自己的绣品。 她好些时候不做了,现在这两幅还是从前在老家做的,打算送人。 只是自己做的绣品,用处比较微妙,云乔目前还不需要这样的应酬,没送出去。 她翻箱倒柜找了好一阵子。 下楼时,柳影已经到了,正在把她的一副绣品展现给老夫人瞧。 她的绣品,一看就是特意绣给老夫人的:用了黄绢,绣了莲花,用卷草纹修边,满满都是“佛绣”的气息。 至于绣品,针脚细密,又略带几分稚气,看得出柳小姐是花了功夫的。 “真不错。”老夫人笑意慈祥,“别说现在这年代了,哪怕往前推个二十年,有这样的绣活,也是很出色的。” 柳影心花怒放。 她的绣活一直不错。 她之所以自负,因为在她家、她生活的圈子,这些年变化极大,女孩儿们已经不流行做针黹了,都要念书、学洋。 而老一辈又很喜欢女孩儿们会点传统手艺。 每次绣品拿出去,总能得到自家长辈或者亲戚家长辈的夸赞,把在场众小姐都比下去,这是她的荣耀。 况且她年纪小,至今不满十六岁,这么点的女娃娃能把绣品做成这样,哪个不夸她几句? 一个人被捧着,她就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自己真实水平了。 柳小姐总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赛大师了。 “广州那个盛娘子,不知她愿意不愿意收我为徒?现如今的人,没人有我这般天赋了吧?” 柳影时常如此说。 盛娘子是这些年比较闻名的发绣师傅之一,谈大师,总要提及她。 柳影自以为天赋过人,盛娘子若想找个关门子弟,肯定愿意找她这样的,这也是她为什么非要今天和云乔比。 拿自己的长处,把云乔踩入尘埃。 云乔生得美艳,人常说美而蠢,柳影大概觉得战胜她很容易。 “云乔呢?怎么还不下楼?”柳影催问。 二房的两位小姐,也在旁边应和,帮衬她们的表妹。 云乔姗姗来迟。 众人看向了她。 她表情恬柔,既不忐忑,也不得意,仿佛置身事外,此前一切都与她无关。她这种态度,衬托得柳影越发像跳梁小丑。 杜雪茹时常恨她这幅作态,直到今日,才感觉扬眉吐气:“看看,还是她厉害,柳小姐压根儿不够看的!” 云乔能气死人不偿命。 她的绣品拿出来,原本端坐着的老夫人,后背不由挺直了:“哟,这绣得不错。” 其他人也看过来。 和柳影的相比,云乔的绣品针脚细密、配色鲜活不凌乱,可以媲美大师傅了。 “真不错。”督军夫人也说。 老夫人满眸赞许:“绣得真好,看得出花了功夫。以前谁教你做绣活?” “是广州的盛娘子。”云乔道。 她这话一说,屋子里安静了下。 老夫人同样略感震惊:“别说,还真有点盛娘子的风格。” “我看看。”督军夫人要接。 老夫人打算递给她,一个反手,却发现这是双面绣。 她再次惊叹一声:“盛娘子的真传,她的双面绣,两面必定不同色。” 众人都围上来。 和云乔的绣品相比,柳小姐那就是小孩子瞎胡闹。杜雪茹也忍不住站到了老夫人身后,想要看个究竟。 第535章 一定是假的 老夫人乃是鉴赏行家。 盛娘子的真品,她老人家收集了六幅,非常了解其风格;市面上模仿盛娘子的,都模仿不到精髓,一眼能看穿。 盛娘子之所以出名,除了有人推崇她、吹捧她,也是因为她的绣品很难模仿,独一无二。 云乔的两幅绣品,的确看得出盛娘子的痕迹,却又有点差别。 “真不错。”老夫人再三感叹,“云乔果然是下了苦功夫,能得盛娘子真传。” 席家其他人也围上来。 众人七嘴八舌,很是议论了一番。 席四爷莫名其妙,不知云乔怎么就成了盛娘子的徒弟;而席澜更是震惊不已,心里慌得厉害。 云乔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这个不用比了,咱们燕城最好手艺的师父,也比不过盛娘子。”老夫人笑着,给这场比赛一个结论。 云乔碾压柳影,胜利得无法撼动,简直有点以大欺小了。 柳影跟她比,自取其辱。她咬住了唇,还想要分辩几句,二夫人却冲她摇摇头,暗地里握住了她的手,不准她开口。 这个时候还废话,更是自打脸了。 “她凭什么!”柳影快要哭了,“盛娘子怎么会收她为徒?” 她脸色很难看。 二夫人怕她闹事,给自己两个女儿使眼色,让她们把柳影先带走。 二房的两位小姐得到了母亲暗示,果然借口“回房更衣”,把柳影带离了四房。 回去时,路过小竹林,柳影走到了席兰廷门前。 她脸色紫涨,面目狰狞而凶狠:“我一定要进这院子,让云乔看看!狐狸精,她表面上这么优秀,内在肯定烂透了。” 云乔一定是包装过的。 她生得美,不可能还有脑子与才华,一定是披了层皮。那个绣品,肯定也不是她自己的,一定是冒充。 柳影要撕碎她的伪装。 “我比她血脉高贵!”柳影又道。 她的两个表姐同样讨厌云乔,帮衬着骂云乔,三人回到了二房,没有再去四房吃饭了。 四房这边人多,顾不上她们;饶是想了,也不会派人去叫她们,免得她们发疯闯祸,让老夫人不快。 柳影走后,四房的气氛很明显欢愉了不少。 正式开席,众人有说有笑,老夫人心情一直很好。 云乔过了个特别热闹的生日。 午饭结束,云乔和杜雪茹、席四爷在门口送众人离开,然后她回房就瘫在床上,懒得动弹了。 她不是累,而是很疲倦。 “希望今晚的生日宴可以取消。”她默默念叨。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 哪怕不能取消,云乔也希望今晚简单点,别再闹幺蛾子了。 她迷迷糊糊睡着了,衣裳都没脱。 美美睡了一觉,云乔再次醒过来时,精神饱满,午那种疲倦感消失殆尽,她又有了力气。 已是半下午,后院的荼蘼飘落如雪,日影映照着窗棂,投下金芒。 云乔更衣梳洗。 待她梳妆打扮好,时至黄昏,落日融金般将余晖洒向人间大地,处处灿红。席兰廷的汽车等候在门口。 只是,席兰廷本人不在。云乔很诧异,问开车的席荣:“七叔不去吗?” 第536章 听风就是雨 云乔有点意外。 七叔说给她安排生日宴,结果他自己不去? 他这难道是报复? 去年他过生日,云乔当时跟程立有约,错过了他的。虽然事后补送了礼物,七叔到底不太高兴。 “您想什么呢,您的生日宴,七爷怎么可能不去?”席荣笑道,“他提前去了,到那边等您。” 云乔:“……” “是闻小姐很早赶过来了,非要吵醒您。七爷没办法,只得先带了她出去。”席荣又道。 云乔:“七叔知道我在睡觉?” “您这边佣人说的。午饭的事,七爷也知道了。”席荣道。 云乔了然,心有点感动。 席荣又问:“您午没吃亏吧?” “我一向不爱吃亏。”云乔道,“别说柳小姐一孩子,哪怕是二夫人跟前,我也没吃亏过。” 席荣笑道:“就该这样,给她们点颜色瞧瞧。您在外不用怕事,谁给您气受了就直接抽他,七爷会替您善后。没有咱七爷搞不定的。” 云乔笑来。 她心有些甜蜜,笑得很开心。 席荣感觉自己替主子做了好事,心情也不错。 车子到了一处别馆,门口停靠了几辆车。云乔端详,这地方没来过。 天色渐渐黑了,最后一抹霞光映照在高大的铁门上,缠枝铁门一半融入暮色,一半沐浴暖阳,异常的巍峨高大。 室内灯火辉煌,从五彩玻璃窗照射出来,映衬得庭院树木似玉石雕刻而成;树叶被灯光浸润着,异常翠碧。 有人在大门口等她。 云乔抬眸,居然是徐寅杰。 徐寅杰斜斜依靠着大门抽烟,影子被身后的灯光投射得很长,有种异样的孤零零;瞧见了云乔,他扔了手里烟蒂,急急朝她走过来。 看到她,他就开心不已,几乎要对着她摇尾巴了。 盛晖一事,云乔确定徐寅杰不会伤害自己了,对他就没那么害怕。她不怕他,就不讨厌他。 “你怎么才来?”徐寅杰笑着挤开了席荣,和云乔并肩往里走,“我都等了你两个钟头。” 云乔:“没人让你等。” 徐寅杰:“你好无情。” 顿了顿,他自己低低笑了,补充道,“你无情我也喜欢。” 云乔:“……” 席荣在身后听了,也很是感叹。若自家主子有徐少一半的主动与嘴甜,现在云乔已经是七太太了,哪里轮得到徐少献殷勤? 徐少的确嘴甜讨喜。 “……我虽然不讨厌你,但你总这么贫嘴恶舌的,不代表我不会揍你。”云乔道,“你再这么恶心我,就离我远远的。” 席荣听到了,立马把徐寅杰再次挤到旁边,自己领着云乔往里走。 徐寅杰不恼,跟屁虫似的随着云乔和席荣也进去了。 屋子里不少人,男男女女皆是盛装打扮:这些人云乔绝大部分没见过,一时头皮发麻。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闻路瑶弄过来的。 而闻路瑶人不在这里。 倒是有位医生,是李泓的朋友,云乔有点印象。 “李医生来了吗?”云乔问。 “他去那边小梢间说话去了。”医生指了个方向,就是餐厅旁边的小梢间。 云乔走了过去。 徐寅杰想跟上去,被席荣给拉住了,让他去后面帮个小忙。 云乔尚未推开梢间的门,就听到了争吵声。 “你听风就是雨,没有自己的判断吗?”李泓气急败坏,几乎是在咆哮。云乔:“……” 第537章 实情 云乔站在门口,考虑要不要先走开。 闻路瑶的声音旋即响:“又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转告你,免得你糊里糊涂被人当傻瓜。” 云乔推开了门。 她没敲门,突然这么一推,把李泓和闻路瑶都吓一跳。 他们俩都是愤怒至极的模样。 “正好,云乔来了。”闻路瑶走了过来,把云乔往里拉,“云乔,有人让我提醒李医生,说他女朋友在外很不干净。 还有,林榭被你们家辞退,具体是不是她跟六少不清不楚的?” 李泓立马看向了云乔。 他目光冷而锋利,却只是维持了几秒,云乔看到了他不可查觉的颤抖。 这件事至今,已经有点时间了。 云乔暗示了李泓数次,又让李太太出面,结果林榭至今还跟李泓保持很不错的关系。 闻路瑶这傻妞,她也不知道是上了当,还是真遇到了好心人,直接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云乔,你知道吗?”李泓也问她,声音有点颤抖。 云乔去把梢间的门关紧,又让李泓和闻路瑶先坐下。“……外面的事我不知道,就说席家吧。林榭与席六少在假山后面亲吻,是我亲眼所见,我弟弟湛也看到了;她与席六少在汽车里做得更不堪,那是女佣看到的,六少奶 奶嚷嚷出来的。 我妈听到了这件事,和林榭对质。林榭否认时非常镇定,好像绝无此事发生,吓到了我弟弟,弟弟才坚决要辞退她。 除了六少,我大弟弟清很喜欢她,她知道了后,时常去清的学校送点心,清与她拉手,送她重礼。 其他的,清没有再告诉我了,他估计不想跟我说实话。这是我知道的,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但不知如何启齿。”云乔道。 李泓坐在那里。 云乔每说一句话,他脸色就白一分。等云乔说完,他已经呆呆的了,面白如纸。 嘴唇翕动,他想说点什么,最终却说不出来。 屋子里沉默很久。 云乔很怕闻路瑶这个时候火上添油,但很幸运,这位大小姐沉默着,没有跟着裹乱。 良久之后,有人敲梢间的门。 云乔去打开。 徐寅杰伸头往里面看了眼,见气氛怪怪的,他问:“你们吵架呢?” “没有。”云乔说,“等一下,我们这就来了。” 徐寅杰好奇不已,又看了几眼:“没事吧?” “没事。”云乔随手关了门,把徐寅杰挡在门外。 闻路瑶站了来,身要走了。 李泓这时候似乎才回神,他也站身。他脸色特别难看,缓不过来,声音有点暗哑:“对不云乔,你生日被我搅合了。” “哪里话,我这不算什么大事。”云乔道。 李泓点点头。 “我……我可能先回去了,礼物我放在一了,回头你自己看。”李泓又道。 云乔道好。 “你不怪我吧?我没想过挑拨离间,一直也没说。若不是今日问,我也不会多嘴。”云乔道。 李泓从不怀疑云乔的话。 云乔不是那么咋咋呼呼的人。她之前就有过几次,想说点什么,表现得很奇怪,李泓现在才懂。 他知道是真的,他想找个地方消化这个背叛,也想理一理头绪。 “你为了我好,我明白。”李泓道,“多谢你,云乔。”他语无伦次。快要走出梢间,他突然想了什么, 看了眼闻路瑶。 第538章 撺掇闻小姐 闻路瑶和他对视一眼,挪开目光,很是颓然的模样。 “闻小姐,也谢谢你。”李泓突然道,“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我之前和你吵,只是我自己接受不了,不是不相信你。” 闻路瑶一顿。 她站在那里,莫名其妙红了眼眶,心里酸得特别厉害。 “你以后聪明点,别做个睁眼瞎。”闻路瑶说出来的话,非常不听。 但她说着说着,居然滚下眼泪。 她急忙背过身去,用手盖住眼睛。 李泓愣了愣,心闪过几分诧异,倏然就明白了她。 明白归明白,他心此刻腾不出半分柔情来。 “我先走了。”他对云乔说,然后不等云乔回答,几乎是仓惶逃离了。 他疾步出去,徐荣和送席兰廷过来的席尊都看到了,兄弟俩微讶。 “李泓跑什么?”席尊走到云乔和闻路瑶身后,有点不解,“他不吃饭了吗?” “他有点事。”云乔说。环顾四周,她没看到席兰廷,便问席尊,“七爷呢?” “七爷在楼上,正和程二爷说话。”席尊道。 云乔点点头。 她上楼去了。 这处小别馆的二楼,有个小小会客室,席兰廷和程立各坐一边沙发,正在抽烟。两个人表情都平静,言语也和气。 云乔走了过去,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你们说什么呢?” “随便闲聊。”程立笑道,“对了,你朋友李医生走了吗?” “他走了。”云乔道。 程立:“我看到有人撺掇闻小姐,去揭露他戴绿帽的事。闻小姐毫无心机,不知这种事断乎不该先开口,她居然去说了,他们俩没吵来吧?” 云乔:“谁撺掇的?” “那个医生。”程立说,“李医生的朋友。” 云乔:“……” 席兰廷修长手指间,雪白烟梗。他轻轻一点,烟灰落入了玻璃缸。 “……很多人知晓了林榭的事,只李泓蒙在鼓里。李泓为人仗义,朋友们都看不过眼,所以想要提醒他。 谁第一个说,这个很讲究,大家都不想做恶人。所以,有人就把路瑶当枪使。别说,这杆枪很好用。”席兰廷道。 云乔:“七叔怎么不拦拦路瑶?” “这个脓包,迟早要戳破的,拦着做什么?”席兰廷道,“也没什么可隐瞒不说。大家在乎李泓,才会小心翼翼,姓林的那女人还以为自己很有本事。” 云乔叹了口气。 程立打岔:“说开了就行,别为了这事烦恼。” 云乔点点头。 老实说,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好些日子了,她为此烦躁不安。 现在能说破,也是好事。 李泓不是傻瓜,云乔感觉他今天虽然大受打击,却没失态。 也许,李太太诸多的暗示,李泓心已经有数了,只是他没做好准备,还不愿意承认,直到闻路瑶让他无路可退。 这样挺好的,曲折迂回,对李泓的打击降低了不少。 伤害已经无可避免。 “……刚刚七爷跟我说,他手里有一批原钻,可以卖给我。云乔,你想要钻石首饰吗?”程立笑道。 云乔听了,诧异看了眼席兰廷。 在这个时候,她想了席兰廷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等将来云乔要结婚了,他把原钻卖给她的未婚夫。 云乔心咯噔了下。 她立马看向了席兰廷。 席兰廷:“看我做什么?你还想帮忙还价吗?”云乔:“……” 第539章 七叔陪我跳舞 云乔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席兰廷这话,很明显是把她和程立撮合成一对儿。 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我对你没想法,所以暗示其他人来追求你。 她喜欢席兰廷,直接的、委婉的都表达过,甚至从他那里得到过亲吻;而他从未反馈过什么。 直到今日。 今日他请这么多朋友,明面上给云乔庆生,实际上给云乔那尚未见光的爱情举行了一场葬礼。 这是他最明确的拒绝了。 云乔很受打击。她不知李泓是什么心情,她反正感觉有点僵,有点迟钝。 她脑子里嗡嗡的。 “我没想过要什么首饰。已经很多了,戴不过来。”云乔道。 席兰廷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低头点燃。他垂眸时,眸光晦暗不明,之前的坚持顿时摇摇欲坠了。 “看样子她不喜欢。”席兰廷轻吐云雾,声音藏在烟雾之后,略感暗哑,“你换其他首饰送吧。” 程立笑笑,没当回事。 云乔很怕自己失态,假装咳了咳:“我先下去了,你们俩说完也下楼吧。” 说罢,她就走了。 徐寅杰到处找云乔,已经走上了半截楼梯。瞧见她下来,欢喜不已,又问她怎么躲来了。 云乔看着他,从他身上想到了自己;又想着徐寅杰肯为了她杀人,虽然此人鲁莽不可取,却也是一腔赤诚。 她再也对他凶不来。 “没有躲,跟二哥和七叔说几句话。”云乔道。 徐寅杰往楼上看了眼。 “快下来,他们把餐厅弄成了舞池,咱们先去跳支舞。”徐寅杰说,“我们新学的舞步,可有意思了,我教你。” 舞池那边果然很热闹,已经有三对男女正在跳舞了。 留声机里放着欢快曲子。 云乔和徐寅杰站在旁边,发现他们是在跳很复古的小步舞。 她学过小步舞,在广州的时候程立教她的。 “我好多东西,都是二哥教我的。”云乔想到这里,心情格外复杂。 她方才连带着二哥都恨了来,实在很没道理。不管七叔如何拒绝她,二哥对云乔很好,没有任何不妥的。 “我教你。”徐寅杰大声对云乔说。 云乔:“我会!” 她打算和徐寅杰跳舞,发现程立和席兰廷纷纷下楼,两人也挤到了他们身后,正在看着舞池。 云乔打算接受徐寅杰的邀请时,程立走上前,按住了徐寅杰肩膀:“这个好玩,让二哥跳一回行吗?” 徐寅杰:“……” 他就知道,程二哥和席七爷都不好打发。 程立又问云乔,“我请你跳舞,算作你的生日礼。” 云乔尽量不去看席兰廷。 “这个生日礼很别致。”云乔道。 程立:“其他的,等你去了广州再送。” 云乔上次和他开玩笑,让他送一套房给她。 她莞尔。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再去广州的机会。云乔以前的计划里,没有席兰廷;现在,虽然得不到他,云乔可能也愿意留在燕城。 哪怕将来出国留学,学成归来,也应该会到燕城来。 除非七叔死了…… 她想到这里,心口一紧,有点透不过来气。 他喜欢她吗? 是没什么感觉,还是担心自己寿命不长,连累她以后孤单? “那我等去了广州之后,再收二哥的生日礼。”云乔突然道。 她说罢,朝席兰廷走了过来。 席兰廷闲闲站立,有些慵懒,目光索然无味落在舞池那边。 云乔急急奔到跟前,他倒是很意外。 “七叔,我教你跳小步舞!”云乔不由分说,去拉他胳膊。 她料想他会拒绝,故而拉的时候故意用力。不成想,一拉就拉动了,席兰廷并没有拒绝她。 云乔满脸堆笑。 她容貌绝俗,笑靥绚烂时,更添了几分美丽与娇俏,越发谲滟。不少人在看她。 第540章 席七爷脑子进水了 云乔拉了席兰廷,两个人在舞池里,她正在教他。 “席七爷和她好般配。”闻路瑶的朋友,在闻路瑶耳边嘀咕,实在忍不住感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两个人。” 闻路瑶赞同这话。 云乔和席老七很般配的。他们俩除了彼此,旁人配他们,光从外表上讲,那是高攀了。 “七爷好宠她。”朋友很羡慕。 闻路瑶维护云乔:“你若生得这般好看,七爷也维护你。” 旁边的人也在看他们,时不时低声议论。 徐寅杰气得很无奈。 他看了眼站在旁边,表情安静的程立,叹了口气:“二哥,你怎么把云乔给弄丢了?看看,她又被席七爷抢了去。” 程立回眸。 他眸色漆黑,宛如一汪潭水,深不见底,有种莫名的寒意倾泻而出。 他言语平缓:“云乔不是物品,怎么说抢来抢去的话?她是个人,将来说不定比你更有成就。寅杰,她有自己的选择,她选择了席七爷。” 在徐寅杰的界里,好像男人才有资格选。 所以,他觉得程立和席兰廷阻拦了他的路,他们会跟他抢云乔。 但在程立看来,云乔是和他们一样厉害的人,她不是任凭谁抢夺的宝物,她有自己的思想与判断。 她才是唯一可以选择的人。 程立一直很明白这一点。 他遇到云乔时,云乔才十二岁。 那时候他就想,未来的女孩子们,要生活在一个安定的国度,要有勇有谋,要有自己的本事与理想。 她们不是谁的附庸,不是奴隶,标好价码等待男人用价格买走她们。 云乔做得任何选择,程立都接受。 他越发喜欢这样的云乔。她长成了程立梦想年轻女子的样子,这样很好。 程立从她身上,看到了前途,也瞧见了家国的未来。 所以,云乔抛下他、走向席兰廷时,他只是心口无法压抑的抽痛了下,他并没有恼火。他嫉妒,但他不生气。 “二哥,你喜欢云乔,我也喜欢她!”徐寅杰道,“若我得不到她,那我宁愿你去追求她。” “我在追求她。”程立道。 徐寅杰:“……” “我在追求她。”程立又重复了一遍,“而不是在囚禁她。” 徐寅杰:“……” 他不知程立这是太过于悲观,还是太过于乐观。 对程立而言,爱情的美好在于从她身上瞧见了幸福的样子,而不是得到她,他尊重云乔的选择。 舞池那边,席兰廷已经学会了小步舞。 闻路瑶跟见鬼了似的,看着席兰廷和云乔蹦蹦跳跳的。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都忘记了自己的伤感,下巴差点掉下来:“那是席老七?” 他那么端着的一个人,居然为了云乔,跳这种洋鬼子的小步舞? “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闻路瑶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真的。 由于云乔和席兰廷带头,在晚饭开始之前,大家热情加入了舞池,学了小步舞,整个生日宴变得更热闹了。 云乔不停在笑,她的心都要飞扬了。最后一个舞步时,她扑倒了席兰廷怀里。她微微喘息着,薄薄暖意从领口散发,带着淡淡馨香。 席兰廷的眸子一瞬间变了颜色。他极力遮掩,俯身抱住了云乔。 第541章 生日礼 云乔生日很开心。 一点甜头,足以让她忘记所有的痛苦。席兰廷失控般拥抱了她,令很多人惊讶,云乔自己也吃了一惊。 不过,大庭广众,大家对云乔和席兰廷的关系,好像有了更深的了解——这回不是误会了。 大家都送了云乔生日礼物。 程立其实准备了一条项链,说什么跳舞当做生日礼物,不过是他和云乔开玩笑的。 其他人送的,多半也是首饰一类的,极个别送了本书,云乔也很喜欢。 席兰廷却与众人不同。 “已经是大人了。”他感叹。 云乔:“我满十六岁就是大人了。” 从前十五岁及笄,可以婚嫁;现在是民主政府,新颁布的律法规定,女子十六岁成年。 她做了好几年大人,席兰廷今日才来感叹,好像她这些年都是混日子似的。她要不是听了外婆的话,耽误这一年半,她现在肯定拿到了医科大学的毕业证——依照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聪明智慧,一年半学完人家五年课程,努努力是可以做到的 。 “现在更大了。”席兰廷和她站在小公馆门口的走廊上说话,他的脸隐没在暗处,不辩喜怒。 云乔望着黢黑天际,没接话。 她很想问,方才那个拥抱,对他有没有什么意义;他们俩,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你的生日礼物。”席兰廷道。 他递给云乔一个小小匣子。 匣子很轻,黑绒布包裹着的,触手柔软,让云乔感觉这像装戒指的。 她心一跳,同时给自己泼冷水,别太过于兴奋,失了分寸。 “是什么?”她这么问,手却迫不及待打开了匣子,甚至往门灯那边挪了几步。 金属的光芒,被灯光映照得格外闪亮,然而不是钻戒。她心尚未来得及失望,已经瞧见了钥匙轮廓。 她拿来:“七叔送我一套房?” “你想得美。”席兰廷笑了笑,指了指铁栅栏门外,“送你一辆车吧。” 云乔惊喜不已,心口一瞬间被甜蜜充盈,仿佛身后长了一对翅膀,她要轻飘来了:“真的?” 席兰廷:“去看看,还是等结束了再去看看?” “现在!”云乔几乎迫不及待。 她这段日子一直想要一辆车,然而在席公馆要低调行事,她不能买;有时候出门,黄包车弄得她一头一脸的灰,她也很烦。 只是席公馆很多人出门乘坐黄包车,能有黄包车坐也算不错了,云乔并没有真无法忍耐。 现在,席兰廷却要送她一辆车。 她不缺车,但席七爷送的,她可以光明正大开进席公馆。这件礼物只席兰廷能送,其他人都做不到,他们不是席家的人。 “快点,七叔。”她从走廊上的栏杆上一步跳出去,并没有转到门口的地方。 席兰廷紧随其后,两个人动作都很快,直接翻出了走廊,到了院。 云乔打开了大铁栅栏门。 黑夜无月,只小公馆零星灯光,从栅栏缝隙里照出来,落在崭新汽车的外壳上。金属外壳涂抹了最新式的漆,哪怕无光也能发亮,闪耀极了。 云乔拿出钥匙。 她激动不已,但手稳。她不问席兰廷是不是这辆,直接把钥匙插进了车门的小孔里,轻轻转动,她打开了汽车。 云乔微微咬唇。 光线稀薄的夜里,她眸子荡漾出春水,简直要溢出她满身的妖气。 席兰廷唇角微翘:“这么高兴?” 云乔:“我试试?” “嗯。” “七叔你上来,我开车载你回去。”云乔道,“放心,我对你的生命负责。”席兰廷:“……” 第542章 雪中送炭 席兰廷难得理智。 “朋友聚集一堂,为了你生辰。你半途走人,招呼也不打,不适合。”他说。 云乔没想到他会如此通情达理,有点意外,七叔一向不在乎俗的。 只因今天是她生日,他不想她受人非议吗? 云乔心甜蜜,什么都往好处想,非常善解人意。 “你开着车,从街头到街尾,转悠两圈过过瘾。”席兰廷给她出主意。 云乔道好。 汽车是新款的德造汽车,点火器很方便,一点就着;车座很舒服,皮质椅子软软的;发动了汽车,轻轻松松上路。 云乔果然在这条街上开了两圈,意犹未尽:“真不错,发动机动力很足。” 席兰廷坐在副驾驶——他人生为数不多的时刻会坐在副驾驶,他以手撑头,似在出神,望着黑黢黢的街景。 此处小公馆偏僻,新修好的道路还没有通路灯。 “还满意?”席兰廷回神。 云乔连忙点头。想着七叔可能看不到,她又出声:“非常满意,这是我近些年收过最好的礼物了。” 锦上添花不足欣喜,雪送炭才叫人感动。 要是云乔搬出了席公馆,席兰廷再送她这车,她就感觉平常了,因为她自己买得,不稀罕了。 “多谢七叔。”云乔道。 席兰廷:“你过生日。再说,我很早就说想要送你一辆车,你不要的。” “那时候不想招摇。现在不招摇也不行了,老夫人都亲自给我过生日,该说的话都说了,我肯定也要趁机给自己捞点好处。”云乔道。 席兰廷唇角微微翘了下,他又忍住了。 云乔这次很听话,没有胡搅蛮缠。她承诺只开两圈过过瘾,果然在两圈之后,又把汽车开回来,停在门口。 她和席兰廷进来时,餐厅的留声机收了来,佣人重新摆放了餐桌。 一只大蛋糕摆放最央。 闻路瑶正到处找他们俩,瞧见了云乔就去拉她:“快来快来,我还以为你跟席老七私奔了,蛋糕都不吃了。” 云乔:“……” 西洋蛋糕,还可以插蜡烛许愿。云乔站在大蛋糕前,非常虔诚。 她许了个心愿,只她自己知道;而席兰廷站在她身后,突然抿了下唇,压抑住自己要翘的唇角。 云乔吹了蜡烛,闻路瑶凑上前询问:“你许了什么愿?快告诉我。” “不能说。”云乔道。 她的心愿,自然跟七叔有关。此乃秘密,是她最大的秘密,她绝不会嚷嚷得天下皆知。 “你好小气。”闻路瑶不悦,在她后背不轻不重拍了下,表达不满。 云乔不跟她一般见识。 她心藏匿着很多的快乐。 爱情让人忽喜忽忧,真是太折磨人了。云乔吃着甜丝丝的蛋糕,把其他人都忘在了脑后,只顾着眼前的席兰廷了。 这场生日宴,对云乔来说很圆满。虽然也有点不快,但喜悦大于伤痛,总归挽救成功了。 回去时,云乔自己开车,席兰廷和闻路瑶都是乘客。 她先送闻路瑶,然后和七叔一回家。 有种夫妻俩送完朋友归家的感觉。 “云乔。”暗处,车厢里一片静谧,席兰廷倏然出声。 云乔在想心事,正美滋滋的,陡然听到他声音,吓了一跳。 “嗯?”“若你对一个人毫无信任,他要怎么向你证明他没有恶意?”席兰廷问她。 第543章 我的新车 云乔心情很好。 她像是被裹在一团温暖的棉被里,周身暖融融的,四周的寒冷无法伤及她分毫。 对席兰廷的问题,她没往深处想,只当七叔此刻的奇思妙想。 “你是不是想说徐寅杰?”云乔问。 她之前的确把徐寅杰当成了自己的心魔,看到他就想要躲,甚至想要杀了他泄愤。 然而盛晖一事之后,她对徐寅杰大为改观,从此也信任他。 饶是徐寅杰还那么嘴贱,云乔听在耳朵里,过耳不过心了。 “我不喜你反问。”席兰廷声音略微低了几分。 云乔忙道歉,又说:“七叔的问题,我也不知怎么回答。遇到类似的情况,只有徐寅杰了。 徐寅杰用他的行为告诉我,他不仅仅不会伤害我,还会杀掉试图害我的人,他在保护我。 所以,我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却相信他绝不会害我。七叔,用行动证明,这个更有效,比任何的言语管用。” 席兰廷听了,良久沉默了。 后来一路上,他都没搭理云乔。 车子到了席公馆,云乔想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七叔,我这汽车停靠在哪里?南苑门口有个空地,姜燕瑾直接停那儿,可我们四房门口没有啊。” 席兰廷:“四房后面有块地方,种了很多没用的花花草草,回头把它给铲平了。” 云乔:“……” 席公馆内部,花柳成荫,的确是不稀罕一点花草点缀。 她也没拒绝。 她先把汽车停在四房门口的小径上,挡了大半的路。 早时,佣人们路过,都瞧见了这辆崭新的汽车,纷纷询问是谁的。 “四房的?四爷买新汽车了吗?” “四爷不是有辆车?他平时天天去衙门,没车怎么去的?” 众人议论纷纷。 四房的主子们听说了,都走出来瞧热闹。得知不是四爷的,大家猜测这汽车到底属于谁,一时很热闹。 “是不是六哥新买的?”席清问,“他昨晚可能喝多了,把汽车停半路了?” “从这里走回他那院子,至少十分钟。他一向懒,没道理停在这里。”杜雪茹说。 几个人很是热闹。 云乔穿了件天水碧斜襟袖衫,素白长裙,手里端了一杯温开水喝,慢慢踱步过来。 她手指修长莹白,手里捧着的水杯是浅褐色的,衬托得她肌肤更白。朝阳落在她手背,粉嫩指甲泛出淡淡珠光。 头发披散着,她像是酣睡初醒,带着几分谲滟与懵懂,问在场众人:“你们围着我汽车做什么?” 众人:“!!!” 新车的主人找到了,各种流言蜚语一时满天飞,四房众人回到了餐厅,一边看报一边等着吃早饭。 不过,大家的好奇心很重。 “姐,你怎么买了新车?”席清主动打破沉默。 云乔:“不是我买的,七叔昨日送给我的生辰礼。” 席清听了,又是羡慕又是感叹:“姐,七叔对你真好!” “是啊。”云乔道。 杜雪茹翻了个白眼,不知她是嫉妒,还是单纯的嘴碎,唠唠叨叨不停:“哪怕小七宠你,你也该低调些。买个汽车招摇,叫旁人说什么!”云乔不解:“说什么?” 第544章 羡慕嫉妒她 杜雪茹:“自然是说你轻浮、爱炫耀。” 云乔听了,不痛不痒。 她闲闲依靠着椅背,肩颈很自然端正着,有种说不出的优雅:“他们平常说我的词,比这个可难听多了。说就说吧,我还能堵住他们的嘴?” 她明明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微微凌乱的长发,却愣是没有半分邋遢感。她的容貌绝美,举止从容。 任何慌乱都不能造就高贵,唯有不慌不忙的人,才显气质。 云乔便是如此。 杜雪茹:“你要点脸……” 席四爷出声打断了杜雪茹:“好了好了,一大清早骂孩子做什么?那是小七送给她的礼物,长辈赐不敢辞,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杜雪茹:“……” 她突然发现,丈夫很维护云乔了。每次遇到云乔的问题,丈夫说她的时候越发不客气。 不是说言语,而是那种语气,特别鄙视。 杜雪茹气结。 她已经很努力模仿晓沁了,自觉没什么破绽。 以前四爷对她挺好的,处处尊重她;自从云乔来了之后,这种好就被打破了,四爷屡次嫌弃她,说她“从前不这样”。 都是云乔的错! “我不应该妄图用云乔勾住小七,而是一开始就赶走她。不对,我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让她进门!”杜雪茹恨恨想着。 光拿到那块玉佩,有什么用? 杜雪茹还记得云乔说,魏海正回来过一次,然后呢? 然后就再也没结果了。 为了那么个虚无缥缈的爹,引进云乔这只小狐狸,杜雪茹太亏了。 她满心郁结。 席公馆内部,很快都知道席兰廷送了云乔一辆汽车作为生日礼。 汽车不便宜,席公馆又不是人人富足,大家的“零花钱”都是有一定数额的,自然有人买不新汽车。 既然买不,少不得羡慕。 而席家女眷们,多半是没有自己专用的汽车,只能靠着外出工作男人的汽车,或者平日去门口乘坐黄包车。 二夫人有一辆,虽然柴油和司机由席家供应,但那辆车是她拿私房钱买的。 “小七的钱,都花在这女的身上了。她至今也没个名分,更没有为小七添一儿半女,就这么骗小七的钱!” “七叔可有钱了,他上次给医学会捐了六十万,这次又给云乔买了辆汽车。他钱哪里来的?” “我想去跟七叔借点钱,不知道他肯不肯?我也想买一辆汽车了。” 众人羡慕嫉妒。 佣人们则另一番说辞,都在夸七爷很疼云乔小姐,他们俩真恩爱。 “将来七爷死了,遗产也轮不到云乔小姐继承,还不如趁活着,多花点钱在她身上。咱们七爷真是情圣。” “云乔小姐人品不错,长得又美。七爷跟她好,又不吃亏,花点钱算什么呢?” 此事在席公馆掀了一阵涟漪。 柳影听说了,气得银牙碎咬,恨不能和云乔打一架。 她昨日跟云乔比绣品输了,老夫人也不肯替她做主,她都进不去七爷的院子了。 柳影好委屈。 “夫人,小姐,四房那边又有新闻了。”佣人进来,兴致勃勃告诉二夫人和柳影。“又怎么了?”柳影脸沉如水,“七爷又给那骚狐狸精买什么了?” 第545章 云乔是贵客 这次,席兰廷没有给云乔买什么,而是要在四房后院给云乔开个小门,以及修一处停车坪。 佣人把此事告诉了二夫人和柳影。 柳影气得脸色紫涨:“席家那么多车马房,她不能停?就为了她方便,要专门修个停车坪?” 二夫人脸色也不佳。 说实在的,这太胡闹了。 二夫人略微沉吟,去了老夫人那边。 老夫人刚刚吃完了早饭,出去散散步,然后就散到了四房那边。 二夫人闻讯赶过去。 她到的时候,五太太正扶着老夫人的手,在那儿看家丁们挖掉花草,就说:“娘,小七也太宠云乔了吧?将来其他人有样学样,咱们家不成规矩。” 二夫人点点头。 这也正是她想说的。 要是以后其他女眷也如此作态,难道把席公馆都挖一遍吗? 老夫人却是笑道:“云乔不一样,她是咱们席家的救命恩人。若没有她,督军这会儿还不知怎样呢。 你们要感恩,没有了云乔,现在可能都分家了,还有你们的荣华富贵?今后谁给席家立这么大的功劳,我给谁立生祠,受全家香火,停车坪想挖几个就挖几个。” 五太太:“……” 二夫人:“……” 妯娌俩对视一眼,当即沉默了。 杜雪茹心暗暗高兴,看到五太太吃瘪她很开心。 “就是嘛,特殊事要特殊对待。”杜雪茹笑道,“还是娘睿智。” 老夫人笑容依旧慈祥,不改半分:“也是因为云乔乃客居。客人住到家里,自然要让她住得舒服。” 杜雪茹:“……” 这什么意思? 不同意云乔给七爷做妾吗? 二夫人和五太太听了,却是心一凛。 老夫人的意思,杜雪茹没听明白,因为她钻钱眼里,就想着席兰廷那份家当,二夫人却是听懂了。 老夫人是在告诉她们:“今后都要把云乔当席家的救命恩人尊重,当贵客看待,而不是低人一等的七房姨太太。” 谁拿姨太太看云乔,那就是打老夫人的脸。 几个人围观了一会儿。 挖地没什么可看的,四房这后院墙处也没种什么名花名草,挖了不可惜。 骄阳渐升,树荫之下也有点热了,老夫人转身回去,席公馆的众人也络绎散了。 五太太和二夫人回房要同行一段路,故而她亲热挽住了二夫人胳膊,和她闲聊。 “那一位,将来恐怕是第二个郝晚云。”五太太笑道,“咱娘是原配吗?怎么如此乐意抬举小的?” 二夫人沉了脸:“别胡说八道!” 五太太最擅长说闲话,把事情往阴暗处猜想。 席家人多眼杂,二夫人可不想被人抓到把柄,说她和五太太一讲老夫人的坏话。 郝姨太在督军府有地位,那是因为她立过大功,督军夫人愿意捧她;老夫人尊重儿媳妇,也感激郝晚云,所以才抬举她的。 至于云乔…… 看云乔那架势,将来真未必会做小。 不过,云乔肯定不会进席公馆的门。 一来是名声不好听,她到底是四房的继女;二来是小七年寿不长,若云乔成了七太太,还得分一份家业给她,不值得。 嫡子可是能分到很庞大一笔钱的。 汽车引发的热闹,在席公馆内部荡开,就像平静湖面投入的巨石,涟漪久久不歇。云乔并不关心这个,她此刻在烦恼另一件事。 第546章 是作还是吃醋? 云乔略感烦恼。 她的烦恼来自徐寅杰。徐寅杰打电话给她,说端阳节要给她送五毒饼,以及趋吉避凶的长命缕。 云乔很想说不要。 然而,盛晖那件事还没完,云乔不知盛家会如何对徐寅杰,心总感觉亏欠了他的,实在不落忍。 她沉吟再三,还是决定:“要拒绝他!我感激他,将来还人情给他,而不是默许他追求我!” 徐寅杰那货最会蹬鼻子上脸,云乔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他占了便宜去。 “我不要你的五毒饼和长命缕,我也不过端阳节。”云乔打电话给徐寅杰,很明确对他道,“你再打电话过来,我不会接的。” 徐寅杰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来,笑声温暖:“好嘛,我错了!那乔乔,咱们一块儿去二哥那里过端阳节行吗?” 云乔:“不行,我要在席公馆过节。” “二哥一个人在这里,你真忍心啊?”徐寅杰道,“叫上七爷,大家一包包粽子,还挺有趣的。我还叫了祝禹诚,他也来!” 云乔:“……” “乔乔,就等你了。你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就不理二哥了。”徐寅杰又道,“二哥没得罪你。” 云乔咬了咬牙。 二哥对她很好,就像云乔的父亲一样,处处疼爱她、栽培她;他在异地过节,云乔不出现,的确有点不近人情。 她也想和祝禹诚搞好关系。 云乔有点松懈了,只得道:“我回头给你打电话,我要先去问问七叔。” 徐寅杰道好。 云乔去了席兰廷的院子,接待她的是席长安。 云乔和这位不怎么熟悉,就见过几次,彼此都有点拘束。 席长安主要负责和各处的管事们接洽,他难得在家,平日总在外面。 “……七爷出去了一趟,是陪督军去了趟南京,有点事。”席长安说。 因为要走长途,席兰廷带走了三名随从,还特意把席长安叫回来看家。 他这院子,似乎是席公馆比较薄弱的地方,所以防卫很严密,平日里也绝不能缺人。 “七叔端阳节能回来了?”云乔又问。 席长安笑道:“这个说不准,要看情况。” 云乔:“……” 她有点为难了。 她若是答应了,自然不会反悔。那要是七叔不回来的话,她岂不是白白冷落了二哥?要是七叔回来了,他肯定不高兴自己抛下他。 云乔和他,才有了点进展,她不想再退回原地。 这么想着,云乔心有了计较:“先拒绝徐寅杰和二哥,等端阳节看看。若七叔不回来,再去给二哥一个惊喜好了。” 她做好了计划,去给徐寅杰打电话。 徐寅杰在电话里,说了些闲话,把云乔都说愣了。 听闻云乔不肯去,徐寅杰在电话里笑话她:“乔乔,你这么怕七爷吃醋?你要是个男的,肯定惧内。” 云乔听了这话,恍惚了很久。 七叔……吃醋吗? 云乔一直觉得他矫情、作,需要人时时刻刻捧着他。端阳节若丢下七小姐,七小姐肯定意不平,要找事。 这是云乔的思维。 她一直没跳出过这思维。 席兰廷平日里的确作得要死,所以云乔也没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什么不对。 直到徐寅杰说,七叔吃醋……他,真的是在吃醋吗? 第547章 七爷会高兴的 端阳节很快来了。 席公馆很热闹,众人商量着去看赛龙舟;骄阳也温暖,庭院树叶阴阳错落、层次分明;荼蘼彻底凋谢,残留半缕香魂。 石榴花全开了,颜色秾艳,层层叠叠的花瓣,红艳胜火。 席家的佣人一大清早就接了姑奶奶们回家“躲午”。 这是端午节的习俗,要接出嫁的姑娘回来过端阳节,躲避端午节前后的厄运。 这跟贴五毒符、插菖蒲、艾草的意义类似。 “早上做的五毒饼,你们也尝尝。”早饭后,众人在客厅闲聊,杜雪茹端了一碟子新鲜的五毒饼出来。 五毒饼是用五种颜色的豆子粉,或者五种颜色的米粉制成,味道不怎么好,吃它也是讨个吉利的意思。 云乔拿了一个。 她一边吃,一边走神,心思全在席兰廷那边。 “不知道七叔回来了没。” 她甚至有心试试,看看席兰廷是不是真的会吃醋。 只不过,七小姐的作和吃醋,云乔有点分辨不清,担心自己弄巧成拙,反而又把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弄僵。 席兰廷可以不在乎,云乔却不行。 云乔心一直想着他的事,不愿意和他生分。 她这里千头万绪,杜雪茹等人说了什么,云乔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电话这时候响。 佣人接了,对云乔道:“云小姐,找您的。” 云乔道谢。 “乔姐姐,来不来家里包粽子?”电话里是钱家大姑娘。 云乔笑道:“你等会儿,我过一个小时回电话。” 钱家大姑娘不解,云乔已经挂断了。 她身去了席兰廷的院子。 其实她可以试探他的,却又担心他闹脾气。 云乔总舍不得他生气。他的理性,光对抗他的病痛已经很难了,哪里还能分给其他?他到底不是个健康正常的人。 不管是单纯的作,还是吃醋,有什么关系? 反正结果都是他不开心。 云乔不忍心为了自己的私欲,害得他难过。 她想宠着他。 要是他愿意,云乔可以一辈子宠着他。她甚至不求什么回报,只要席兰廷愿意让她付出,她便很满足了。 到了院子,开门的还是席长安。 席长安摇摇头:“还没回来,云乔小姐。” “七爷有说今天回来吗?”云乔问。 席长安:“没通过信,暂时还不知。” 云乔就无法压抑失落。 她轻轻叹了口气。 席长安:“您若是有事,就先去忙。您来问过两次了,七爷回来我会如实告诉他,他能理解的。 一般情况下,七爷都是很讲道理。您心里想着他,他知道了会很高兴。” 云乔:“……” 她莫名其妙红了脸,有点无措:“那我去钱公馆了,若是七爷有电话,问了我,长安哥记得替我说。” “好。”席长安道。 云乔回了四房,跟杜雪茹和席四爷说自己要出门,可能很晚才回来。 杜雪茹待要说她几句,又想问她去哪儿,席四爷拦在前面:“去吧,自己开车当心点。” 云乔道谢。 她更衣出门,直接从后门出去,走到了自己的汽车旁边。 停车坪铺了地砖,一天就弄好了,云乔的汽车在这里停了几日,落了一层树叶。 她从后备箱拿出了鸡毛掸子,随意收拾收拾,就开车出门了。到了钱公馆,进门情景让云乔很是意外。 第548章 多么不受待见 云乔到了钱公馆门口,刚刚停稳汽车,便瞧见了程立。 程立穿了件浅灰色衬衫,袖子挽,露出他线条硬朗的小臂。他并不瘦弱,当然也不像徐寅杰那般肌肉强壮。 “云乔?” 他抬手打招呼,黑曜石的袖扣在阳光下泛出淡淡光晕。 云乔快步上前:“二哥,你也来了?” “我刚到,听说你要来,特意过来等你的。”程立笑道,“走吧,今天包粽子呢,我要去学一手。” 说罢,他自己前头领路。 云乔走在他身后,目光在他肩背处扫过,只感觉他身姿挺拔、曲线优雅,温柔又有力度。 她要是有这么个父亲,该有多好? 席四爷也很好,只可惜他不是云乔亲爹;而他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刻意疏远些,免得瓜田李下。 云乔很懂他,却也有点失望。 “我发现,你最近时常走神。”程立突然道。 云乔:“哪有?” “我刚刚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程立笑问。 云乔:“……” 她还真没有。 程立便重复了一遍:“我说,禹诚今日也在,我邀请他到钱公馆过端阳节的。” 云乔了然。 钱家和祝家,面和心不和;而当前局面,撕破脸对钱祝两家都没好处。 钱家没有和祝禹诚年纪相仿的孩子,云乔那边也不好太过于亲近祝禹诚,所以钱昌平拜托程立,让祝禹诚多跟钱家走动。 这样,把不太稳固的局面弄得牢固点。 “最近是有什么风声吗?”云乔问,“我看报纸上,除了陈词滥调,没什么新闻。” 程立:“还是北方闹的幺蛾子,想要让燕城军政府拥护大总统;席家兄弟肯定不乐意,他们这段日子人不在燕城。 一旦有了动荡,青帮自然要受到冲击,这是不可避免的。在同一条河里,风浪来了大家都难以幸免。 这个时候,若有心人挑拨祝家和钱家,可能会让青帮遭受损失。” 云乔听了,心不免失落,同时又提了心:“平静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呢,一旦乱来,难民又要南下了。” 程立笑了笑:“将来会好的。” 云乔点点头。 现在也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家国大事,不是他们能左右的。 她跟着程立进了正院客厅,客厅里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钱家两姊妹活泼,祝禹诚也有意亲近,故而他们正聊得开心。 “乔姐姐快来,看我学会了包粽子!”钱二姑娘跟云乔炫耀。 大家都挽着袖子在包,包括钱昌平。 云乔在旁边干净水盆里洗了手,也凑过来包。 粽子跟包子不一样,需要一点技巧。云乔是个很擅长学习的人,在旁观摩了片刻,她就像模像样包了一个。 反而是程立和祝禹诚,没这个天赋,两人愣是学了半晌都不成。 几个人都笑来。 一派热闹,徐寅杰也来了。 “你们居然不叫我。若不是我去二哥家,二哥的随从说他来了钱家,我就要错过了。”徐寅杰嚷嚷。 云乔:“所以你现在知道,你多么不受待见了吧?” 徐寅杰:“……”钱婶笑了来:“哎呀,跟孩子似的,还有事没事吵架。长宁和静心又跑哪儿去了?说了让她们去买酒的。” 第549章 二哥喜欢我? 长宁和静心昨日就来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席公馆是有假的,当然也需要人当值,这个管事的会安排,不需要主子过问。 长宁和静心已经把席公馆的佣人、管事都笼络住了,行事很便宜,所以很早放假过来了。 “肯定又玩疯了,这两丫头成天不着调。”云乔说。 钱婶立马问:“平日里照顾你还尽心吗?” “这个不能跟您说,免得我像是背后告状。”云乔道。 众人笑来。 长宁和静心一个小时后才回来,手里拎了好些点心。 “吃绿豆糕。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长宁感叹说,“真可怕,就这么个小玩意儿,他们居然非买到不可。” 云乔:“你不也是非买到不可?” 长宁:“……” 热热闹闹,云乔非要给自己包的粽子多系个绳子,算作记号。 “回头都别吃我包的,我要带回去。”云乔说,“我要送给七爷。” 几个人听闻都笑了,然后下意识去看程立。 云乔留意到了,心里咯噔了下。 为什么要去看程立? 她也立马去看向了程立。 程立低垂着眼睫,表情不变。只是感受到了四面八方的目光,他抬眸,眸光熠熠璀璨,并无失落。 “怎么了?”他反而有些费解,回视云乔。 云乔摇摇头:“没、没什么。” 她心感觉怪怪的,再次想了祝禹诚之前说过的话。 她尚未理出头绪,便听到徐寅杰问她:“乔乔,要是二哥和七爷一追求你,你答应谁?” 云乔目光锋利,投向了徐寅杰,有点恼恨他口无遮拦。 她不知如何回答。 程立也笑问:“这个问题不错。云乔,你觉得呢?” 云乔怔了怔。 “你觉得二哥和席七爷,谁更好一点?”程立问。 云乔:“二哥跟我感情最好;但七爷更好看一点。” 钱昌平打岔:“好好的,怎么为难乔乔?” 钱家二姑娘也跟着哄:“徐少,你干嘛在我姐姐和二哥之间挑刺?我也问你,若我爸爸要招你做女婿,你选我还是我姐?” 徐寅杰:“……” 钱大姑娘斜睨徐寅杰:“是啊徐少,你选谁?你这么会问问题,肯定也会答问题吧?” 云乔和程立都笑出声。 徐寅杰被逼得有点狼狈,真是选谁都不行。 这么一闹,他终于消停了点,不再胡说八道。 云乔心里却有根刺。 午饭,众人都吃了一个粽子,全是自己包的。 吃了饭,大家就去河边看赛龙舟。上午是选拔赛,下午是决赛,更精彩好玩。 钱婶早已看出云乔心情不佳,特意道:“我要乘坐云乔的汽车,你们都别跟我挤。” 就这样,云乔和钱婶单独一辆车。 “钱婶,为何说七叔的时候,你们都要看二哥?”云乔问,“是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吗?”“大人们私下里会议论小孩子,谁与谁般配。我们认识阿立的时间很长了,在广州又得程家庇护,自然是希望你将来能嫁给阿立。”钱婶说,“就连婆婆,也是很看重阿立的 。” 云乔愕然:“没人跟我说过……” “你那时候小……现在也不大。”钱婶笑道,“阿立自己,可能也听说过,他没表示过反对……”云乔:“您是说,二哥喜欢我?” 第550章 不痴不聋,不为家翁 钱婶觉得,她有些时候还是一团孩子气。 “愿意和你结婚,那肯定不讨厌你了。”钱婶道,“至于感情,有时候愿意结婚,也只是因为你适合,而不是因为多爱慕你。” 云乔暗暗舒了口气。 她觉得不是这样的,二哥不是这种人。 她还是个孩子呢,二哥不至于这么堕落,去喜欢小孩子吧? 他挺正常一个人呐。 云乔心的二哥,高贵博学、儒雅温柔,同时又精明过人、心怀家国,是她人生路上的明灯。 她一直想做个像二哥那样的人。 她和二哥认识的时候,她一直都是个小孩子。现在她长大了点,但她仍无法接受二哥爱慕她。 她会忍不住想:“他喜欢多大的我?” 十二岁? 十三岁? 云乔不寒而栗,她的二哥不是这种猥琐的人,他光明正大,他伟岸而神圣。 “你觉得阿立对你如何?”钱婶又问。 云乔:“他一直像父亲一样疼我。他会关心我的学业,会教我成长。我从来没感受过他爱我,在他眼里,我看到的自己像个女儿。” “感情很复杂。”钱婶道,“但阿立是个正值的人,云乔,你不要多心。” 云乔点点头:“我不会的。” 钱婶又道:“你为何如此大反应?徐寅杰喜欢你,很多人都喜欢你,你难道也这样?” 云乔:“……” 这倒是没有的。 徐寅杰喜欢她,关她什么事?她又不会反过来也喜欢他。 如此推断,她对程立始终不一样的,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异样的程度,所以她才会像只炸了毛的猫。 “我很矛盾。”云乔一边开车,一边蹙眉,“我一方面是希望这些都是你们的误解,二哥还是那么体贴的好人; 另一方面,我又不想二哥失落。 他若是求而不得,我会很难过。他这么优秀,不应该承受挫败,至少不应该在我这里承受挫败。可我喜欢的是席七爷。” 钱婶笑了来,再次说她:“真像个小孩子,长不大!” 云乔很是心烦。 她再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遇到这等难题。 她想要落荒而逃。 钱婶安慰她,还教她一个诀窍:“云乔,不是每件事都要搞得清清楚楚的。有时候要装傻。 特别是你。现在没了婆婆,很多人靠你吃饭,你就是主子。古语云,‘不痴不聋,不为家翁’,你最应该学会装聋作哑。” “这个我懂,但……” “人是会变的。”钱婶又道,“若是不曾戳破窗户纸,大家相安无事。将来他遇到了更好的人,改变了自己的心意,大家可以继续相安无事。 就像长疖子,不破的话,等它消了,肌肤上完完整整,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管当初那疖子多痛,都不值一提了。 但是戳破了,哪怕好得更快,也会永远留个疤痕,时时刻刻看得见,越看越糟心。也许,真就好不了了。” 云乔听了这番话,一下子就被说服了。 钱婶真是特别会劝人。 “你说得对,我希望和二哥之间,永远相安无事。”云乔道。 钱婶:“那就装糊涂。” “好。” 钱婶见她想通了,眉头也展开了,轻轻舒了口气。 看赛龙舟的时候,云乔还是会忍不住观察程立,发现他并没有任何异样。 他对她、对钱家姊妹、对徐寅杰,都像是大哥哥对小辈似的关切,并没有什么特殊。 云乔又怀疑自己多心了。 不止是她多心,身边的人也会多心。她被席兰廷那边折磨得夜不成寐,要是再添一个二哥,她非得搓掉一层皮,然后承受不住压力,上山去做尼姑,再也不想掺和尘间的情情爱爱了。 第551章 总比旁人更好看 赛龙舟的河堤两旁,有小贩卖各色长命缕,五颜六色特别好看。 徐寅杰跑去买了很多。 他分给了众人,特意留了一个给云乔:“伸手。” 云乔不伸:“你给我吧,我自己戴。” “我帮你。”徐寅杰说。 云乔沉了脸,对他无可奈何,又忍不住有点生气:“那我不要……” 徐寅杰这人,非要说他几句,他才会乖乖听话,做个正常的人。云乔烦得不行,他还来搅合,让她烦上添烦。 “好好,给你。”见她真不悦了,徐寅杰这才收了玩笑之心,把长命缕递给了她。 钱家姊妹俩偷笑。 这种长命缕缀着很长很长的丝绦,飘飘荡荡,五彩斑斓,甚是好看。 “为什么乔姐姐的比我们的好看?”钱大姑娘问。 大家都戴长命缕,唯独云乔手腕上的飘逸灿烂,与众不同。 徐寅杰:“一样的啊,我都是挑选了最贵的买。” 钱大姑娘不相信,凑到云乔身边非要比。比较来,果然是一样的,只是戴在云乔身上更好看。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钱大姑娘好泄气,“妈,您怎么不把我生得像乔姐姐这样美?她戴个长命缕都比我们的好看。” 钱婶:“你乔姐姐又不是我生的,你寻我的仇也是无用。” 一行人哄笑来。 云乔在钱大姑娘头上敲了敲:“你就闹我!别以为钱叔、钱婶在这里,我不敢揍你!” 在她看来,是钱大姑娘故意夸张,逗笑弄人,同时开导云乔。 然而钱大姑娘并不是逗趣。 云乔在人群里看到了熟人。 李泓和他的家人一,也在看赛龙舟。他妹妹的三个孩子都带出来了,此刻他怀里抱了小外甥女,脸上也有点淡淡笑意。 云乔往徐寅杰身后站了站,不想李泓看到她。 看到她,就会想她生日宴时候的事,估计他今日一整天心情都会很糟糕。 过节呢,他母亲和妹妹肯定是劝了他很久,亦或者他自己强装若无其事,才有此刻全家的其乐融融。 云乔不想打破这一切。 徐寅杰则是又惊又喜:“平日都是你躲我,今日怎么在我这里躲人?” 程立和祝禹诚也往那边看了眼,没瞧见熟人,不解望着云乔。 云乔摆摆手,转身消失在人潮之后。 徐寅杰跟上了她。 李泓似有所感,往这边看了眼,然而没瞧见熟悉的身影,他又转回了目光。 小外甥女正在对他说:“舅舅,那边有个人,长得像只兔子。” 看客有人可能是染了红眼病,双目赤红流泪。 这种病会传染,李泓抱着小孩子往旁边挪,离病人远些,又给小外甥女讲红眼病的严重性。 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李太太等人慢慢舒了口气。 云乔挤出了人群,徐寅杰紧随其后,两个人往汽车那边走。 路边有人卖甜糕——一种凉粉做成的东西,甜丝丝的,口感冰凉,又加了花生碎、山楂等,盛夏吃特别开胃,这个时节吃也可。 云乔主动去买了两碗,给徐寅杰一碗,然后两个人依靠着汽车吃甜糕。 “真好吃!”徐寅杰说,很是感叹的样子。 人群里有人影一闪而过。 徐寅杰余光捕捉到了,立马望过去,然而人太多了,一点异常很快被人潮淹没。云乔:“怎么了?” 第552章 徐寅杰很乖 徐寅杰摇摇头:“我的错觉。” 他转移话题,“这个糖水真好吃。” 云乔失笑。 徐寅杰问她笑什么,她便说:“你把什么甜点都叫糖水,特别好玩。” 徐寅杰:“……” 没人的时候,他不闹腾云乔,云乔对他也不再生芥蒂,两人安安静静一吃甜糕、看人潮,倒也是闹取静,很惬意的时光。 “你还想吃什么?”云乔又问徐寅杰。 徐寅杰看到了卖糖葫芦的。 云乔去买了两串,两个人吭哧吭哧吃完了。不管是甜糕还是糖葫芦,都是甜而开胃的,导致云乔和徐寅杰两人越吃越饿。 钱叔他们已经看不见了,云乔和徐寅杰索性去河坝上的小摊那边吃豆腐脑,然后又要了四个烧饼。 乱七八糟吃了一肚子,食欲与胃都被填满了。 云乔又对徐寅杰说:“要不要我等会儿送你回家?” 徐寅杰愣了愣:“到底你是男的还是我是男的?” “你是不是男的,你自己不知道?” 徐寅杰:“我知道,你想知道吗?” “想啊。有本事你现在脱了裤子,给我验一验!”云乔说。 徐寅杰:“……” 云乔已经发现了,在徐寅杰面前一点斯都不能有。一旦有了,他就要蹬鼻子上脸。他耍流氓,要比他更流氓。 她以前不敢,是因为那会儿总感觉徐寅杰满满都是恶意,两人的关系根本不适合开玩笑,更别说过火的玩笑了。 现在倒是亲近了些。 云乔不怕他,就恨不能一张嘴说死他。 徐寅杰后知后觉自己被调戏了,很是愤愤不平。 他不是吃亏的主,凑近云乔几分:“去我公寓,让你验个够。我可以三天三夜不下床。” 云乔听了,当即斜睨他:“是吗,经验丰富啊?” 徐寅杰不上当,立马举手:“我清清白白,我还是童子呢。” 云乔:“这种鬼话,你跟白痴说去吧,我有脑子。” 徐寅杰:“真的!” 港城徐家的男孩子们,多的是销金窟的常客,这点不假。 可徐寅杰晚熟。他沉迷于习武,又因为不太聪明,念书上需要比旁人花费力气,才能不被落下。 他是既没时间,也没兴趣。 直到他初见云乔,心神都被狠狠撞了下,一时间满脑子都是她,夜里做了一场关于她的梦。 梦里稀里糊涂的,他弄脏了衣裳,他不太在意。 那个时候,他都不是很懂。 再后来,他和云乔在仓库遇到大兵与女间谍那一番折腾。 那是云乔的成人启蒙,也是徐寅杰的,他和云乔一上了非常生动的一课。 他说自己至今保留童贞,并非欺瞒云乔。而云乔听了之后,当然是不肯相信的。 “回头去我那儿?”徐寅杰又道,“我给你点甜头。” 换作以前,云乔很想一脚踢爆他的头;现在知道他只是过过嘴瘾,并非真心打算欺负她,她翻了个白眼。 “要点脸吧,你算什么甜头?刺头差不多。”云乔道,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送你回家。” 徐寅杰:“……” 虽然一番说笑,这天散场之后,云乔和钱家众人、祝禹诚、程立告辞了之后,果然亲自送徐寅杰回家了。 她也没忘记带上自己包好的粽子,打算送给七叔。徐寅杰太吃惊了,一时很乖,像个小媳妇似的缩在副驾驶座上,老实得有点不太像他了。 第553章 一颗糖 徐寅杰一路上不闹幺蛾子,云乔顺顺利利将他送到了公寓楼前。 到了楼下,他仍有点恍惚。 “下车。”云乔说,“你打算赖在我车上?” 徐寅杰回过神。 他下了车,转而到了驾驶座这边,敲了敲车窗。 云乔这车窗很厚重,她费力摇下来。 徐寅杰半边身子探进来,凑在云乔身侧:“多谢了。” “不客气。”云乔说,同时往副驾驶座那边歪着身子,“你给我退后点。” 徐寅杰果然后退了些,手臂枕在车窗上,似乎想说点什么。犹豫良久,他从裤子口袋掏出两粒糖。 糖纸是彩色的,很是好看。 “刚刚钱婶买的,我抓了两个。”徐寅杰笑来,露出一口非常整齐洁白的牙齿,“给你吃。” 云乔只拿了一颗。 她拆了糖纸,把糖果塞嘴里,同时打着了汽车:“回去吧。” 徐寅杰没有不依不饶。 剩下那颗糖,他也剥了吃。桔子糖甜味很浓,很是劣质,几乎没什么橘子味,只剩下齁人的甜。 徐寅杰微微拧眉,想钱家二小姐非要买这糖果时,钱婶说不会好吃的,少买一点。果然,还是长辈有生活经验。 老人言,得听。 徐寅杰几口咬了吃掉,快步上楼去了。与此同时,有人影在街角处一闪,消失无踪。 云乔和徐寅杰的感觉一样,她又不好吐掉,只得赶紧嚼嚼吃了,余下满嘴腻死人的甜味。 还有点糖果嵌在她牙齿缝里,甜味更浓,侵占了她的整个口腔,导致云乔不得不半路停下漱口。 “徐寅杰没干过一件好事,我干嘛要吃他送的糖?”云乔后悔不已。 回到了席公馆四房时,杜雪茹等人还没睡。 席家今日也有戏班来唱戏,四房众人才看了戏回来,正好遇到了云乔。 杜雪茹立马说:“你才回来?小七回来好久了,娘还问你去哪儿了呢。” 云乔听了这话,心微动。 她举了举手里的粽子:“我自己包的,原本打算带给大家尝尝。既然七叔回来了,我送给七叔尝尝去。” 杜雪茹欣慰点点头:“你这样对你七叔好,老夫人看在眼里,也会很高兴的。” 她生怕云乔不肯使劲巴结。 云乔能有这等自觉,杜雪茹很是欣慰。 席四爷不说什么,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席澜心不屑,面上不显;席清和弟弟席湛挤眉弄眼,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脑子里进了什么水,好奇的点与常人不同。 最小的弟弟席洛完全不懂,还在那里问:“姐姐怎么不给我吃粽子?” 杜雪茹:“……” 云乔尚未走到四房,就遇到了席兰廷。小竹林的小径,落满了翠叶,覆盖了青石地砖,风过翠浪无声。 席兰廷坐在长椅上抽烟,烟火忽明忽暗,衬托着他一张苍白面孔,无端有些落寞。 云乔放重了脚步:“七叔。” 席兰廷抬眸,在幽淡灯火里看了眼她,眼眸安静极了。 他点点头:“回来了?” 云乔把粽子递到了他跟前:“七叔,我包的粽子,特意带回来给你尝尝。已经煮熟了,你要不要吃?” 席兰廷放下手里的烟蒂。 他旁边摆了个一个烟灰缸,因为小径竹叶太多了,不小心会火。 修长手指将香烟按灭,他神色平静得有点安详,像是庙里的神像,美丽端庄得不带半分活气。 “要不要我帮你剥?”云乔又问。席兰廷望向了她。 第554章 很喜欢她的粽子 云乔心有点慌。 她总以为,七叔会拒绝她。看他神色,安静得过分了,并不像是好脾气的模样,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云乔习惯了揣摩他的喜好,对他一举一动都格外留心。 “拿来吧。”他道。 一出声,声音有点暗哑,像是抽了很多烟把嗓子熏了;然而语气还好,三个字说得平和极了,不像是嘲讽。 云乔松了口气。 她打算剥好了给他,席兰廷却道:“我自己来,你给我就行了。” 这句话也堪称和气。 云乔把粽子递给了他。 她在他面前,患得患失。他都接过去了,她还在那儿说:“应该热一下,凉了可能不太好吃。” 席兰廷似乎被她逗乐。 他已经剥开了粽子的粽叶,咬了一口。咽尽了,他才说:“凉的也不错,更有嚼头。今日这一整天,我总算吃到了一点可口的东西。” 云乔细细体会他这话,发现他居然不是反讽,而是真心实意夸了她。 虽然夸得很隐晦。 她唇角微翘,有个愉悦的弧度,按都按不住。 轻轻咳了咳,云乔装模作样端坐了,看着席兰廷三两下吃完了一个粽子。 他一向胃口不佳,能吃一个就不错了。 “七叔,你们去南京做什么?”云乔又问席兰廷。 席兰廷却站身往回走。 又是抽烟、又是吃粽子,他嗓子里干得厉害。 回到了室内,他端随从早已准备好的热茶,一连喝了好几口,总算舒服了点。 “军政府的事,老生常谈的拥护称帝,没什么趣闻。”席兰廷道。 这件事,已经有了影子,云乔听好几个人说过了。 “那你们去了好几日了,北平的人不放你们回来?”云乔又问。 他们这次谈判,既没有来燕城,也没有去北平,而是选择了南京,肯定是有人做间人,穿针引线。 “不是,在谈些条件。”席兰廷道,“现如今能谈的,无非是铁矿、煤矿。这两样,咱们都不太多,若能得到,自然好商量。” 云乔听得心咯噔:“商量妥了吗?” 她不想七叔和军政府挨骂。 就连青帮都知道,称帝这事拥护不得,那是“犯众怒”。 “能妥了才怪。”席兰廷笑笑,语气轻松,有点像长辈看孩子们打闹,“督军狮子大开口,要价奇高无比。如此一来,自然不是我们不肯拥护,而是他们给不价码。” 云乔点点头,她也觉得应该如此做。 席兰廷一杯茶喝尽,俯身给自己添茶,状若无意:“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云乔立马表忠心:“我不知道你今日回来……” “长安说你问了好几回,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席兰廷打断她,“我应该给你留个信。” 是啊。 云乔在心里想,嘴上不敢抱怨他。 “去看赛龙舟了吗?”席兰廷又问。说话的功夫,他茶杯里已经续满了水,幽幽茶香四溢。 云乔点点头:“看了。” 她把今日行程,一一说给了席兰廷听;就连她送徐寅杰回家的事,她也一并说了,只省略了她和徐寅杰斗嘴的那些闲话。 席兰廷通情达理,没半句难听话。 云乔怀疑自己是用一个粽子收买了他。“七叔越来越好相处了呢,他是不是也喜欢我?”云乔的心湖又涟漪,搅合得她不安宁。 第555章 占七叔的便宜 云乔絮絮叨叨的,时间到了晚上十点。 席兰廷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 云乔识趣:“七叔,你车马劳顿也累了,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他道。 云乔:“不用,才几步路。” 席兰廷不坚持。 云乔走出了他的院子,松了口气。今日七叔对她太和气了,云乔心里七上八下;他居然还要亲自送她,更让她无法承受。 还好他拒绝了,否则云乔真以为自己要死了,七叔这是临终关怀——要不然,七小姐凭什么如此善待她? 她轻轻舒了口气,脚步轻盈回到了四房。 席兰廷望着茶几上剩下的几个粽子,愣了好一会儿神,这才身去洗漱。 端阳节一过,初夏的天气越发热了,江南梅雨季也快来临。 席公馆在这个时节最美,处处绿茵葱郁,各色繁花竞相盛绽,点缀在翠叶之间,引来了彩蝶与蜜蜂。 其开得最旺盛的要属石榴花,它的花期正好在端阳节前后。古时过端阳节,要把榴花摘下来扔在帐顶。 火焰似的榴花,摇曳生姿,给这初夏添了几分热烈。 然而美不足的是,江南迎来了梅雨季,潮湿闷热,动不动一身薄汗,总像是浸在汗里。 稍微不注意卫生,就是一身馊味;衣裳洗了晾不干,隐隐也要发臭,需要烘一烘才行。 各房又把冬日的暖炉罩子搬出来,只为烘透衣衫。 “七叔,你这院子很特别,不闷。”云乔喜欢窝在席兰廷那里。 她不是恭维。 席兰廷的院子可能邻水,也可能地势低,盛夏凉爽宜人。冬日冷,但他屋子里好几个暖炉,倒也冷得有限。 她说话的时候,席兰廷正在旁边读一份报纸。 闻言,他头也不抬:“你是觉得别人的东西好。” “真不是。”云乔狡辩,“我也觉得自己的东西好。” 席兰廷略微顿了顿。 他抬眸,从报纸上端瞥了眼云乔:“我怀疑你在占便宜。” 云乔心口不受控制般微动。 “七叔给不给占?”她挑眉问。 席兰廷复又轻跌眼帘,目光幽静继续看书,居然没讽刺她,而是不回答这个问题。 云乔被他虐得有瘾了,得不到回答也自娱自乐。 席荣端了一碟子南瓜子进来,她坐在地毯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翻一本英小说,弄得书页、地上全是瓜子皮。 席兰廷看完了报纸,发现云乔已经沉浸到书里去了,而手里瓜子不停息,长羊绒地毯上到处都是,回头肯定不好清扫。 这个时候的她,很像个孩子。 云乔努力让自己长大,小孩儿装大人,很努力不露出马脚。只有在席兰廷这里,她才会放松。 她嘴馋、懒,仗着自己记忆力好,读书也不算很用心,喜欢看各种小说杂志,正经书读来的时候很爱蹙眉,那是逼迫自己在读。 席兰廷唇角微翘。 他很喜欢这样的云乔,活得快乐。 以前她似乎从来不知何为自由,一辈子替旁人活着。去孔雀河那几年,她有过短暂快乐的时光。 到死,她都在替别人寻求一份生机。 云乔是个很狭义的人。有时候席兰廷也搞不懂她。 她唯一暴露自己的贪婪,是在他面前;而他利用了这一点,击垮了她的全部。 席兰廷轻轻叹了口气。 “七叔,你怎么叹气了?”云乔立马问。 席兰廷:“你把我地毯弄脏了,可愁死我了。”云乔:“……” 第556章 他的陷阱好多 燕城的梅雨淅淅沥沥的,能下足二十多天。 庭院除了石榴花,栀子花也开了,一朵朵洁白晶莹,幽香馥郁。 云乔和席兰廷在家里下西洋棋,席荣立在旁边,跟他们说盛家的事。 “……拖了好些时候,盛师长跟警备厅发了三四次脾气,还是督军身边的副官长周阳去提醒他,他才收敛。 警备厅那边,咬定是专业杀手做的,可能跟雁门有关系。云乔小姐自爆是雁门的人,所以盛家这几日派人跟踪了她。”席荣道。 云乔:“……” 她微微拧眉,只感觉此事没完没了。 她从未如此生气。 “现在如何了?”席兰廷又问。 席荣:“三日后给盛晖发丧,盛家终于同意安葬他了。不过,如果找不到凶手,盛家会一直怀疑云小姐。” 席兰廷略有所思。 云乔怕他有过激行为,当即道:“怀疑就怀疑,我还怕他们吗?真是愚蠢。我当初没杀盛昀,现在就不会杀盛晖。” 席荣看了眼自家主子,也略有所指:“盛家看人下菜碟。他们想要找您算账,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本事。 您除了有七爷,还有青帮、雁门呢。盛家估计是也要从长计议,所以给盛晖下葬了。” 席兰廷挑眉,看了眼这两位。 他淡淡笑了,修长手指捻了棋子,转而落下:“不必说给我听,我不会贸然去替你杀人。只有徐寅杰那种蠢货,才做得出这种蠢事。 若是我办,肯定要把背锅的人先找好,而不是最后把矛头引向自己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云乔听了,心很痛快。 七叔是有脑子的,跟徐寅杰完全不一样。 徐寅杰那蠢货,就知道一根筋。说他傻,他倒也有些心机。 然而这比没心机还要讨厌,因为半桶水比空桶会惹事多了。 他这里泼洒一点、那里泼洒一点,让云乔处处为他善后。 “徐寅杰肯定是我的劫。”云乔对席兰廷说,“我怎么偏偏遇到了他,烦死了都。” “可以剁了他。” “别为他脏了手。”云乔立马道。 席兰廷斜睨她,眸光安静:“你舍不得?” 云乔反应极快,生怕说慢一句,惹得七小姐恼火,语气很急:“绝没有,我也很想剁了他了事!” 席兰廷:“你紧张什么?” 云乔:“……” 居然同时设好几个陷阱,躲过了这个还有另一个。 这谁能想得到? 云乔快要哭了,跟旁边的席荣使眼色,向他求助。 席荣低头,抿唇笑,看热闹看得很劲。 席兰廷表情也堪称柔和,只是在逗她。云乔自己心里有鬼,反而她最多心了。 “……生死都是大事。”云乔耐心跟席兰廷解释,“不管是盛家的人,还是徐寅杰,都没有该死的必要。 徐寅杰杀了人,我心里也怪他,虽然盛晖罪有应得。你们谁杀人我都不管,只是别打着为了我的幌子。” 她想要谁的命,自己不能动手吗? 她最恨旁人自作主张为了她,却需要她来承担后果。 席兰廷见话题越说越严肃,失去了该有的趣味性,非常粗暴斩断了话题,重重落下一子:“将军。” 云乔:“……”这盘棋,云乔毫无意外地输了。 第557章 帮我出气 云乔和席兰廷下棋,心充满了快乐。 哪怕聊过徐寅杰的事,增添一点烦恼,也很快消弭了。 他俩最近很爱西洋棋,棋盘纵横交错间,有种厮杀的兴奋充盈着头脑,让人很舒服。当然,最重要是象棋和围棋下腻烦了,西洋棋相对新鲜一点。 下了两天的西洋棋,席兰廷先烦了。 “不下了,出去玩。”他说。 然而出去玩什么,他自己也没个主意。没有云乔的时候,他从不出去,外面的界对他而言毫无乐趣。 现如今为了陪云乔,该玩的都玩遍了,也觉得很乏味。 云乔和他有同感,听了他的话,她懒懒问:“去哪里玩?” 席兰廷卡住。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指望对方拿个主意。 云乔就很感叹:“旁的不说,就说闻姨奶奶,她成天没点正经事,到处游荡,她怎么不烦呢?” 席兰廷:“玩习惯了,打牌混一日,喝酒再混一日,听戏又混一日。麻木了,时间过得很快的。” 时间的确很快。 席兰廷有时候回首往事,记忆特别清晰,但已经是很久很久的过往了。岁月蒙了一层灰,只在他记忆里鲜活。 他们俩沉默着想想有什么好玩的,突然电话铃声响。 席尊去接。 电话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又气又急,隐约是在骂人了。 席尊听了几句,安抚道:“闻小姐,你慢点说。” 云乔听到这里,站身去接过了席尊手里的电话:“路瑶……” 闻路瑶先是一愣,也顾不上找茬了,气急败坏告诉云乔:“快点让席老七来帮我!他们家的人要翻天了,敢跟我作对!” 云乔稀里糊涂:“席家谁?” “还能有谁,席澄!”闻路瑶骂道,“姨奶奶要剁了他,快让席老七派人过来支援我!” 云乔一头雾水,捂住话筒问席尊:“席澄是谁?” “六少。”席尊说。 云乔了然。 “怎么回事?”云乔又问闻路瑶,“你怎么跟席六少打了来?” “你别管!我吃亏了,我要气死了!”闻路瑶在那边大叫,声振屋瓦。 云乔耳朵差点聋了。 闻路瑶说了个地名,又重复一遍:“快点!要是我今天没出气,以后我要天天找茬。” 云乔:“……” 你也就会欺负欺负自己人。 她挂了电话,好声好气问席兰廷:“七叔去吗?” 她以为七叔对这些小孩子之间的打架没兴趣,不成想这位爷利落站身:“走吧,去看看热闹。两只小狗儿打架,也算有趣了。” 云乔:“……” 人无聊的时候,这么恶趣味吗? 闻路瑶和席家六少在一处洋行里了冲突,导致洋行的小伙计、经理都小心翼翼在旁边赔不是,而顾客们都被遣散了。 洋行距离席公馆不过二十分钟车程,等云乔和席兰廷到的时候,闻路瑶的司机拿枪跟席六少的随从对峙,还打破了洋行的一扇大玻璃窗,五彩玻璃碎了满地。 这肯定是子弹打的。 闻路瑶稳稳坐定,和席六少遥遥对峙;而席六少身边跟着两名女子,其一人是林榭。 云乔顿时明白冲突因何而了。 席六少神色淡然,对这位找茬的姨奶奶满心不屑。 席家不是每个人都捧着闻路瑶的。 席六少已经大了,掌管了不少席家生意,让他生出一种“我很重要、祖母也要给我面子”的错觉,所以他对祖母的小堂妹闻姨奶奶,客气有之,恭敬不足。 不过是亲戚罢了。 什么时候轮得到亲戚到席家当祖宗了? 只是闻路瑶一个电话,把七叔招来了,席六少脸色这才变了变。“怎么回事?”席兰廷一边往里走,一边随意问。 第558章 挖掉她眼珠子 席兰廷表情舒缓,并未露出不悦。 他进门之后,闻路瑶很识趣把椅子让给了他,请他坐下。 席兰廷今日一袭象牙白长衫,随意撩了长衫下摆,他坐在了闻路瑶腾出来的椅子上。 将膝头衣衫抚平整了,他目光落在了席六少脸上:“怎么回事?” 席六少有席家人的好皮囊,眉目俊朗、挺拔高大,一套西装穿在他身上很熨帖,公子如玉。 他管席家生意有些日子了,家里长辈对他很满意,而他也的确有这方面的才能和天赋。就连督军也夸奖他。 席六少不知听了谁的教唆,很想自己能过继给督军,成为军政府的少帅。 他努力表现,也的确很出色。 只是人一旦轻浮来,就再也沉不下去了。 席六少没把闻姨奶奶放在眼里,不把老夫人娘家当回事,就是他此刻轻浮的心态体现——好像所有人以后都要靠他吃饭了。 饶是如此,在七叔面前,他仍很拘谨。 七叔扫他一眼,他遍体生寒,莫名的敬畏与恐惧爬上心头。 他待要回答,那边闻路瑶已经叫嚷开了:“席老七,你给我揍他!今天不扇他两巴掌,我不姓闻!” 席兰廷瞥了眼她:“消停点,慢慢说。” 席六少怕闻姨奶奶恶人先告状,抢在她前头开口:“七叔,这次不是侄儿的错。我们好好逛街,姨奶奶上来就要打人。” “你放屁!你身边这贱人对我翻白眼,你没瞧见呐?”闻路瑶怒极,“我就要扇她两巴掌,你居然敢拦着!好,我不扇她了,我要扇你!” 云乔:“……” 至此,云乔和席兰廷听懂了事情前因后果。 闻路瑶逛街时候,偶遇了席六少带着新欢和林榭,左拥右抱。她当时没什么特别情绪,就往这边看了眼。 她知道林榭和李泓已经分开了。 闻路瑶前天去给李泓的妹妹送点东西,是她托人从国外带给李泓外甥女的小洋裙,李泓的妹妹告诉她,说林榭上李家堵了李泓好几回。 “听说她跟席六少还没断,却又纠缠我哥哥,这个人太无耻了,我第一次遇到如此不要脸的。”李泓的妹妹很气愤。 闻路瑶试探着问:“李医生他怎么说?” “我哥这个人呢,心思最是敏感。林榭这样对他,他不仅仅丢脸了,还很受伤,他是死活都不肯再见林榭了。”李泓的妹妹说。 李泓心灰意冷到了极致。 闻路瑶假装路过医院,看到李泓下班时在医院后门等电车。 电车来了他也不上去,一个人依靠着墙根抽了好几根烟。 他以前不抽烟的。 闻路瑶心说不出什么滋味,没有上前打扰。 李泓谈不上要死要活,但大受情伤,而林榭居然还跟席六少在一,哪怕席六少已经有了新欢。 看样子,她是打算成为席六少的姨太太之一。她丝毫不介意席六少的新欢,让席六少更加器重她。 闻路瑶很生气。 不过她也没打算跟林榭一般见识,这点修养闻姨妈还是有的。 谁知道,林榭路过她时,居然冲她翻了个大白眼,还冷哼了声。 闻路瑶顿时气炸。 “你冲谁呢?”她质问林榭。 林榭躲到了席六少身后,一副怕事的委屈模样。 而后就是乱战了。 闻路瑶的司机与随从拔了枪,挡住了席六少的路;而席六少的随从和司机也有枪。 他们俩属于谁也吓唬不了谁,但又不敢真开枪。 席六少非要走,闻路瑶的随从打破窗户示警,再敢前行一步就要真对他们开枪了。 跟着闻路瑶久了,闻家的司机与随从也是跋扈得不行。 双方僵持,闻路瑶几次要打林榭,都被席六少阻拦回来,他甚至推了闻路瑶一把,骂她是泼妇。 闻路瑶打不着他,又不能一枪毙了他,只得打电话给席兰廷。 席兰廷听了双方讲述,对闻路瑶道:“她对你翻白眼,是吗?” “对。” “那就给她点惩罚。”席兰廷道。 闻路瑶:“什么惩罚?”“挖掉她的眼珠子。” 第559章 扇嘴巴 声音清浅,漫不经心,却像寒水滴入了人心,在场每个人听到了他的声音,都心头一颤。 林榭吓懵了。 席兰廷神色平和、声音不高,一切都像是开个玩笑。可林榭愣是从他的声音里嗅到了危险。 她死死抓住了席六少的手。 “……没必要吧?”闻路瑶自己也吓一跳。 她想教训教训林榭,是想为李泓出口气——毕竟林榭纠缠他,又戏弄他。 她没想过要弄得很血腥。 “既没必要,你叫我来做什么?看你们过家家?”席兰廷回视了闻路瑶,目光锋利得能刺穿皮肉。 闻路瑶瑟缩了下。 席老七不高兴了,她也不敢强势,只得撒娇:“席老七,你家侄儿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教教他规矩。” 席兰廷:“好。” 闻路瑶:“……” 答应得这么爽快吗? 席兰廷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席尊:“澄敢拿枪对着姨奶奶,大逆不道。扇他十个嘴巴。” 席尊道是。 席六少想要躲,但席尊很快到了他跟前。他抬手要挡,席尊不紧不慢告诉他:“六少,你可别动弹了,否则七爷吩咐我卸了你胳膊,你会更痛。” 席六少:“……” 他被钉在原地。 席尊抬手,打了席六少十个嘴巴。 羞辱大于伤害,席尊也没想打伤人,毕竟七爷那暗示的意思,也不是要他伤人。故而十个嘴巴,让席六少的面颊发木,半晌都不知疼,却没打断他牙齿。 若是平常,席尊能一巴掌扇断他满口牙。 “怎样,姨妈顺气了吗?”席兰廷又问。 闻路瑶还没有。 “我要打那贱人。”闻路瑶指了林榭,“让尊哥也打她十巴掌。” 席兰廷冷冷瞥了眼她:“你要么自己动手,要么我叫席尊挖了她眼睛。说话做事,自己过过脑子。” 在当前社会,男人打女人总显得不太体面。 席尊是席兰廷的随从,他走出去被人尊称一声“爷”,不是替闻姨妈打女人的打手。 闻路瑶懒得去和林榭厮打,她冷哼了声:“那就算了。” 席兰廷双手交握,左手手指从右手手指缝隙擦过,带着几分不耐烦,看向了席尊:“姨妈还是没顺气。 既然如此,你帮姨妈出了这口气。女人就别打了,方才谁拦着的,就打谁。” 席六少:“……” 席尊则道是,上前又抽了席六少十个大嘴巴。仍是不怎么用力,不伤及筋骨,但羞辱性更强了。 席六少的另一个女伴,瑟瑟发抖。 林榭眼前一黑。 她知道,从此之后她就要断了席六少这边的路了。 席兰廷闲闲坐着,依靠椅背,百无聊赖看着众人闹腾。 他倏然仰头,悄声问站在他身后的云乔:“有趣吗?” 云乔:“……也就一般般。” 席兰廷也觉得挺无聊的。 临走时候,他走到了席六少跟前;而席六少挨了二十巴掌,两边面颊肿得老高,耳朵有点听不清了。 席兰廷放大了声音,一字一顿告诉他:“还没轮到你当家,就敢不把姨奶奶放在眼里,势力过头了。 没有闻家,就没有你们席家如今的荣华富贵。记住我的话,以后再敢对姨奶奶不敬,我先挖你一双眼珠子。” 席六少心巨震。 他从来不知道,闻姨奶奶如此重要,连七叔也给她撑腰。 要是知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会惹她的。 至于林榭,席兰廷没搭理她。 他率先出去了,云乔和闻路瑶跟着也出去了。 席尊稍后一步过来,打开了车门。 “席老七,你今日太英武了。”闻路瑶很是感激,趴在副驾驶车座的椅背上和席兰廷说话。 席兰廷:“你就当我闲得慌。” 的确是闲得慌。 换作平时,他也懒得搭理。 云乔则故意问她:“你怎么对林榭这么大的恨意?她伤害的又不是你。”闻路瑶:“……” 第560章 自作自受 席六少在人前丢尽了颜面。 他再造次,也不敢和七叔冲突,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这位叔叔,一年四季见不到,逢年过节也只是惊鸿一瞥。 席兰廷每每出席重大节日,吃了饭就走,不多留、也不与人交谈。 有血脉关联,但不代表就有感情。感情都是日常相处积累的,一年到头见不到他,情感再丰富也富不到席兰廷头上去。 席六少对这位叔叔,仅仅剩下“敬畏”,没有半分亲情。 今日平白无故遭此羞辱,席六少攥紧手指,心恨意滔天。 林榭眼泪婆娑上前,席六少想到今日种种不幸,都是这女人带给他的,怒火攻心,重重掴了她一巴掌:“死远点,别脏了我!” 林榭被打懵,跌倒在地时,发出短促又痛苦的一声尖叫。 席六少低头一瞧,发现她跌倒时手掌按住了一块玻璃,玻璃一下子刺穿了她薄薄掌心。 林榭疼得几乎痉挛,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剩下无意义的哀嚎。 席六少抬脚就走。 他以前就觉得林榭不怎么美,自己偏爱美人儿,怎就上了她的道? 这段日子,迷迷糊糊的对她着迷,这是为什么?如今看她,总感觉她单薄小脸寡淡无趣,简直有点倒胃口了。 他上了汽车。 他的新欢跟上来,挽住了他胳膊。 新欢看了看他的脸,心疼不已:“都是林榭。要不是她,您哪至于遭今日这趟横祸?” 席六少咬紧了牙关。 他恨林榭,更恨闻路瑶和席兰廷。 总有一日,他要把他们都踩在脚底下,让他们知道厉害! 七叔他不过是仗着自己嫡出,如此嚣张。要论对家族的贡献,七叔不及他万一。 席六少想到,将来要是分家了,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这些,大头都要给七叔,他心口针扎似的疼。 “他怎么不去死?”席六少倏然想到了这点,“他身体这么差,本该去死的,为何还活着?” 与此同时,林榭狼狈乘坐黄包车,去了济民医院。 她手上全是血,滴滴答答的,已经把她包裹着的外衣染透了。 她脸色白如纸,护士小姐吓一跳。 “……我、我找李泓李医生。”林榭道,“我受伤了。” 护士推了轮椅过来,让她坐上去,另一名护士去找了李泓。 林榭以前来过医院,护士们见过她,进去就对李泓道:“李医生,您未婚妻受了重伤,您快去看看。” 李泓心咯噔了下。 他走出去,看到了林榭,瞧见了她包裹着的手,血已经把那件衣裳浸透了。 李泓对护士道:“安排手术室,通知安诺医生。” 林榭疼得几乎晕厥,听了这话,不知从哪里鼓的勇气,大哭着对李泓道:“你帮我做手术,行吗?我害怕,我好害怕!” 李泓只感觉自己心口针扎似的疼。 他不是在疼林榭,而是心疼自己——他遭受了这样的欺骗与背叛,居然还在可怜这女人。 可他不是个蠢蛋。 “安诺医生更擅长处理这种伤。”李泓站定,把内心所有的情绪都一股脑儿压下,这让他看上去格外冷酷,“林小姐,我们已经分手了,我要避嫌。” 林榭痛哭不止。 她的哭声很有感染力,能刺伤李泓的心肺。 李泓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一进门,他眼泪就滚了下来,心疼得他恨不能抱抱她。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可笑的心疼,对她而言不过是另一种胜利。 她会在心里暗笑,嘲讽他软弱,继续利用他。 李泓用力一揩眼泪,仓惶找到了自己的烟盒,从后窗翻了出去。他离开了医院,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第561章 外交官 云乔等人不知林榭后续。 接上了闻路瑶,他们去了餐厅。 闻姨妈对李泓的事闭口不谈,哪怕云乔了个话头,她也绝不往下接。 三人坐在法国菜餐厅里,等待着上菜。 闻路瑶说这家的松露酱涂抹面包非常美味,结果云乔和席兰廷评价一般般,导致闻路瑶差点跟他们决裂。 “品位庸俗。”席兰廷点评自家姨妈。 闻姨妈:“……” 眼瞧着闻姨妈要发飙时,有人朝他们走过来。 云乔再次遇到了徐寅杰。 她挑挑眉,打量徐寅杰今日这身装扮:“你这是要去结婚?” 徐寅杰穿了件白色衬衫,同色西裤,然后在衬衫口袋里装点一朵玫瑰花——那是玫红色手绢叠成的。 席兰廷总是爱素白颜色,云乔觉得好看、儒雅,有种矜贵与高洁。 但徐寅杰太壮,愣是显得他虎背熊腰。总之,衣衫不太适合他,太过于正式与做作了,也不好看。 “……今天跟老师一块儿吃饭。”徐寅杰怪不好意思,“很难看?洋行的伙计说这套行头时髦。” “你听小伙计的?他们为了做成买卖,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云乔道。 徐寅杰:“……” 被云乔奚落了几句,徐寅杰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凑到她跟前。 徐寅杰的餐桌在另一边,有几名学者模样的人,其居然也有姜燕瑾。 姜燕瑾陪着老师们说话。他一开始不知道徐寅杰干嘛去了,云乔看了两次那边,姜燕瑾察觉到了不对,他回望过来。 杀手飞雁是个极其敏锐之人。 “老师,我瞧见了朋友,过去打声招呼。”姜燕瑾道。 说罢,他朝这桌走过来。 云乔看到自己的门徒,心情就跟看到徐寅杰完全不一样。 她和颜悦色和姜燕瑾寒暄了几句。 徐寅杰时不时插嘴,热情洋溢邀请云乔去参观燕城大学医学科教室的落成礼。 云乔还不知此事,立马转颐问席兰廷:“七叔,教室建好了吗?” 席兰廷:“我又不是盖房子的,我哪里知道?” 语气堪称温柔了。 云乔却很感兴趣。 她这段日子对上学充满了期待,听李泓说课程已经安排妥当了,教材也改编完了,招生工作也在收尾阶段,五月底就会结束;只等教室建好。 “落成礼是哪一日?”云乔问徐寅杰。 徐寅杰:“后天。乔乔,我到时候去接你,咱们一块儿去看看。” 云乔狐疑:“这间有你什么事?” 你既不是医学会的,也不是医生,更不是医学系的新生,凑什么热闹。 徐寅杰压低了声音:“你当我和燕瑾请老师吃这么贵的法国菜是为什么?我们俩都想转专业去学西医。” 云乔:“……” 姜燕瑾点点头,又解释:“医学系编课程的时候,需要几名英系的学生帮忙,我和寅杰都去了。 你们的英水平不错,原本都是想学成之后去做外交官。只是国力孱弱,外交一塌糊涂,还不如学医。 至少新出的书籍,我们可以帮老师们一翻译,也算是我们给华夏医学做出一点贡献。”徐寅杰接话:“对,我学英的初衷是想将来去美国读医科,但我志向并不坚定,后来又觉得去做外交官也可。不过,先学以致用吧,给华夏的第一个西医专业出点力气, 我大概可以青史留名了。” 他想学医,是因为云乔,并非他自己兴趣爱好;而学英,只是为学医铺路——只有国外有好的医学科。 他到了燕城大学,认识了很多同学与老师,慢慢改了想法。 他也想做外交官。 云乔听了,很是诧异。 一旁沉默良久的闻路瑶听到这里,突然开口:“你们学英,就是为了做外交官?可我听说,外交官很难做,前不久还有人在纽约跳河自尽了。” 姜燕瑾:“……” 徐寅杰:“……” 因为闻姨妈口无遮掩,又不合时宜,两位年轻人脸色顿时灰了一层。 云乔倒是没听他们说过这样的志向,也听住了,半晌没言语。 “你们去吃饭。”席兰廷慢条斯理端桌上水杯,手指修长白皙,与白釉同色,“转专业的事,我会叫人去替你们办。 医学系初建,一切都参考美国的模式,的确很需要精通英人才。两位在英系成绩名列前茅,你们有资格转专业。”姜燕瑾和徐寅杰听了,心大喜。 第562章 高贵的灵魂 饭毕,几人各自回去。 席兰廷的汽车先送闻路瑶。饶是有汽车和司机在身后跟着,闻路瑶坚决要席兰廷送。 “矫情”这方面,闻姨妈与席兰廷旗鼓相当。 只是,闻姨妈沉默一路。 “兰廷,为什么他们这些人,都想去做没什么前途的事?”快要到的时候,闻路瑶突然开口。 姜燕瑾家显赫,他父亲乃北平高官。他若是好好念书,将来继承家业,自然有一番高官厚禄。 但他想去做外交官。 外交官很难的。 出国受洋人的气,在国内又挨报纸的骂,甚至很穷,一点油水也无。 而徐寅杰呢,他是青帮子弟出身,家业丰厚。也许他做不了官,但管理几处生意,也足够他逍遥快活一辈子了。 为什么他也想做外交官? 当他们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他们又想去学医,目的也是完善国内的西医教学系统,而不是为了赚钱。 李泓也时常说要去做军医。 “人生在,升官发财,为名为利,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为何总有人不贪图这些呢?”闻路瑶又问,“他们总是为了国家富强。可富强了又跟他们没关系。” 席兰廷听了,淡淡舒了口气:“人族这种生灵,有特别高贵的灵魂……” “人族、生灵,你这是哪里来的怪异词?”闻路瑶立马问。 席兰廷:“你给我下车!” 闻路瑶:“……” 这个时候,汽车已经在闻家门口停稳了。 闻路瑶被席兰廷轰下了车,只因她狗胆包天,居然敢打断席七爷的感慨。 云乔很识趣,没有插话。 待席七爷稍微平复了心绪,云乔才道:“七叔,医学科的教室落成礼,咱们去吗?” “可以去。”席兰廷道。 云乔大喜。 她美滋滋的,一副占了什么大便宜的模样。 席兰廷余光瞥了眼她,突然心口痒痒,掌心蠢蠢欲动,想要摸摸她的脸。 温热细腻的肌肤,像缎子般从他掌心滑过…… 席兰廷有点沧桑盯住了手,怀疑自己快要不行了,已经无法掌控自己了,身体都有了主张。 云乔还在那儿傻乐。 她回来时,姜燕瑾的汽车也刚刚到,两个人在小竹林站定,说了片刻的话。 “我过几天回趟家。”他对云乔道,“我妹妹和盛昀去北平订婚。订婚之后,要在家里与我父母同住一段时间。 对了,你那个房子,等我家的人走了就可以收回去,租金不用退,这是我妈的意思。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云乔没跟他客气:“知道了。” 姜燕瑾又道:“我妹订婚,你去北平吗?” 云乔:“专门去,那可能不会的;若正好也有事,极有可能。” 姜燕瑾:“我让她不要邀请你,免得你为难。盛家刚死了长子,次子的订婚宴照常不变。这户人家……” 他有点难过,觉得盛家非良善之辈,妹妹嫁过去可能就是踏脚石。 盛家想要的是姜家的权势,而不是盛昀喜欢姜燕羽。 “盛晖下葬了吧?”云乔问。 姜燕瑾点点头:“已经下葬了。” “那我更要离盛家远些,他们以为是雁门杀手谋杀了盛晖,是我指使的。”云乔说。 姜燕瑾一愣。 旋即,他才懂了云乔的暗示。 他心情更加复杂了。对盛家、盛昀,姜燕瑾都有种说不出的抵触;可姜燕羽很明显被盛昀迷得不知南北了,九头牛都拉不回她。 第563章 姐姐给我们点甜头 夜阑人静,竹林的风驱散了梅雨季的闷热,一阵阵栀子花的馥郁浓香,不知从何处悄然潜入。 此时花香袭人,琼华妩媚,竹林青石小径寂静无声。 云乔跟姜燕瑾作辞,叮嘱他自己当心。 姜燕瑾掏出一把钥匙:“南苑的备用钥匙,放在你这里。若有什么事,你去开门即可。” 云乔:“我想去的话,直接翻墙,你那点机关挡不住我。” 姜燕瑾微讶:“你翻过我们院子?” “嗯。”云乔很坦然。 姜燕瑾:“……” 为了看上去义正言辞,云乔脸色丝毫不变,泰然处之。 过了两日,到了燕城大学医学科的教室落成的日子。 云乔昨日接到了一封请柬,居然是医学会的人邀请她去参加“落成典礼”。 “这肯定是七叔安排的。”云乔心甜蜜得厉害,似喝了一杯暖暖的桔子水,又香又甜。 她可以光明正大去了。 云乔一大清早来,选了几套衣裳,然后又让长宁、静心上楼,为她梳妆。 “小姐,这套月白色旗袍不错,素雅高洁。那些女学生都穿蓝布学生裙,估计老师们喜欢这样的。”静心说。 长宁则道:“咱们小姐跟七爷出门,素净得像个小寡妇,丢七爷的脸。” 云乔:“……” 静心:“你闭嘴吧!” 后来,云乔穿了件银红色绣缠枝海棠的元宝襟旗袍,外面披一条浅灰色薄羊绒长流苏披肩,头发选了耳后两束,从头发底下绑来,其他的任由其倾泻肩头。 既不过分张扬,又不太寡淡。 云乔生得太过于妩媚秾丽,妆容就以清淡为主,嘴上薄薄涂抹一点口红,又用帕子擦了大半,只余下一点烟霞似的颜色。 四房众人总以为自己习惯了云乔的美貌,然而她每次换一件新衣,又把他们给震惊一下。 “姐,你下次穿这套去我们学校逛逛,我那些同学肯定得嫉妒死。”席清说。 云乔:“你给我什么好处?” 席清:“你想要什么?” 姐弟俩公开讨价还价。 云乔要的,席清出不;而席清给得的,云乔又看不上眼,谈判陷入僵局。 杜雪茹听了一会儿,越听越不对劲,因为云乔和席清的市侩气儿都要冲破屋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谈什么大宗买卖呢。 “好好吃饭。”杜雪茹呵斥道。 席澜不发一言;席四爷反而觉得这个家里越来越有人情味了,孩子们打打闹闹都是常态。 只不过,他没有当面纠正杜雪茹。 席兰廷的汽车在门口迎接,云乔吃了一半,转而去楼下客用洗手间漱漱口,出门去了。 杜雪茹说她:“还没入学呢,就成了学校名人,医学会的人居然邀请她参观教室落成礼。” “她以前给医学会捐了十万块。”席四爷道,“医学会的人肯定要捧着她。” 杜雪茹冷哼了声:“把她当冤大头。” 云乔在汽车上,席兰廷递给她一个杯子。 她打开,里面居然装了燕窝。 “早饭没吃饱吧?喝一点,填填肚子,午有大餐吃。”席兰廷道。 云乔心很是感动。七叔对云乔,好得没话说,处处都替云乔考虑周全了。 第564章 云乔自信点 云乔在七叔这里,受无微不至的关怀。 她很想问七叔,要不要跟她的关系更进一步。若七叔愿意,云乔可以立马揭穿杜雪茹的身份,让她滚蛋。 杜雪茹滚蛋了,四房没了女主人,云乔就不存在什么“继女”,她可以做七爷的女朋友。 若感情顺利,他们还可以结婚。 她一边喝着燕窝粥,一边偷偷瞟了眼七叔。 席兰廷依靠着椅背,阖眼打盹。 阳光从车窗玻璃上照射进来,落在他下半张脸上。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的脸冷白、精致无瑕,像手工雕刻的。 他总是最好看的,不管和谁比。 他的美,不关乎气场、气质,就是很单纯、绝对的美。 云乔近乎痴迷。 “这种事,应该等他先开口吧?”云乔又给自己泼了一瓢冷水。 万一被拒绝了,目前这样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云乔肯定会难过。 她在等七叔先开口。 “他估计不想开口,他亲过我,也抱过我。”云乔又道,“那我得说吧?” 她心思转来转去的,阖眼打盹的席兰廷突然道:“消停一会儿,你吵到我了。” 云乔:“我没说话。” “你喝粥动作轻一点。”席兰廷说。 云乔:“……” 她刚刚觉得他什么都好,这会儿气死了,在内心深处嘀嘀咕咕骂他。 席兰廷佯装咳了咳,挡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唇角。 车子到了燕城大学的时候,席兰廷睡好了,云乔也喝饱了。她在车上随意漱口,然后又在手指沾一点薄薄唇膏,涂抹在嘴上。 她问席兰廷:“怎样?” 席兰廷:“不用求人表扬你,你不管怎样打扮都是最好看的,自信点。” 云乔:“……” 她很想翻个白眼,然而笑意却迫不及待爬上了眼尾,她的眼睛弯了来。 两人刚刚下车,再次遇到了徐寅杰。 徐寅杰今日是深灰色衬衫,同色条纹西裤。深色衣衫衬托得他高大结实,却又不臃肿,干练了不少。 “乔乔,你今日好美……”徐寅杰很是感叹。 有句话在他嘴边,他强行咽了下去:和七爷好般配。 他似乎头一回意识到,在这个上能配上云乔的,只有席兰廷、程立这一类人。而他,跟他们不属于同类。 “谢谢。”云乔心情好,对他也客气。 他们往医学科那边走,半路上来了一拨人,都是医学会的。 他们和席兰廷打了招呼,然后有些事要跟席兰廷说。平日里他们见不到席兰廷的人,现在就迫不及待要反馈点问题。 云乔跟徐寅杰反而被挤到了旁边。 他们俩跟在众人和席兰廷身后,徐寅杰很是羡慕:“席七爷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真威风。” “你也可以像他一样。”云乔道。 徐寅杰暗暗给席兰廷上眼药:“那很难,我又不是席家子弟。七爷出身好,咱们比不了。” “那是,你爹你祖父,的确不如席家祖上争气。”云乔说,“而你呢,投胎都不会投。真是一步输、步步输。” 徐寅杰:“……”他只是给席七爷添堵,为什么会招惹来这么一顿骂? 第565章 监视的人 云乔不喜任何人说七叔不好。 他们往医学科那边去,一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 徐寅杰告诉她:“大家都要去观礼,这是燕城大学近些年最大的新鲜事了。我们今日放半天假。” 云乔了然。 徐寅杰又说:“等会儿结束了,若七爷有事走不开,我带你去见见燕城大学的食堂。以后你也要天天在学校里吃午饭了。” 云乔:“需要买个饭盒吗?” “那肯定需要的,食堂里不提供饭盒。吃完了还要自己洗。”徐寅杰道。 云乔:“……” 怪麻烦的。 徐寅杰又压低了声音:“我带了很多好吃的,可以分给你。” 云乔兴致乏乏。 她对食堂有点兴趣,但很不想自己洗碗。 落成礼办得很热闹。 医学科的校舍是两层楼。一楼是教室,二楼是实验室和老师办公室。 校舍门口,有一块偌大的空地,此刻摆放了椅子,供嘉宾们落座。 徐寅杰告诉云乔:“席七爷太豪阔了。整个燕城大学,就医学科系有这么大的教学楼。我们系的校舍都是一层的。” 此前的建筑,一层和二层之间有天壤之别,不是简单两种校舍的叠加。 盖三十间一层的校舍,可能只能盖十间二层校舍。 往上走一层,需要花费的材料就贵多了。席兰廷买下的这块地,很是空旷,盖三十四间一层校舍也够用。但他没这么干,而是把大块面积空出来,修建了一个偌大操场;操场前后,分别是学生校舍,全是二层楼 。 操场可以踢足球、打篮球以及跑步。 这也是燕城大学独一份。 此前报纸上提倡把“运动”纳入教学体系,不过没有学校听从此建议。有了这个操场,医学系就可以安排运动课了。 而其他院系想要上运动课,也要挪步这里,从而加深了医学系与燕城大学其他院系的联系,减少他们对医学系这个新来成员的排斥。 “七叔最是聪慧睿智,跟你不一样。”云乔与有荣焉。 徐寅杰:“他比我大。将来,我未必会输给他。” “也大不了几岁。”云乔怼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云乔余光却瞥见有人在偷窥她,顺着那点感觉望过去,并未瞧见异常;徐寅杰也回头看了两次。 云乔看了眼他。 他不着痕迹冲云乔摆摆手,又给她打了个手势,暗示她当心。 两人心有默契,当即端坐。 徐寅杰再次俯身和云乔说话时,云乔凑得很近:“会不会是盛家的人?” “他们又不知道是我。”徐寅杰道。 “蠢货,那些人未必是监视你的,而是来监视我的。”云乔道,“盛家怀疑是雁门杀了盛晖。” 徐寅杰:“……” 难道,他给乔乔惹祸了吗? 云乔似乎猜到了他心里想什么,当即肯定道:“对,就是你给惹了祸。” 徐寅杰:“……” 西医科校舍、宿舍落成典礼上,燕城大学的校长、副校长都过来讲话了,还有燕城各大报社记者。 云乔在一群人拥挤当众,感受到了异样注视的目光,同时又遇到了一个熟人。不算特别熟的熟人。 第566章 吹捧 报社记者,有一人云乔认识,是丁子聪。 丁子聪穿了件白衬衫,浅咖色背带裤,带着一顶鸭舌帽,正拿着相机拍照;而他的助手主笔,反而在旁边认认真真记录。 云乔在人群里看到了他,待几位校长说完了,这边要散,众人移步去参观医学科系教学楼和宿舍时,云乔才挤到了丁子聪身后。 他不是杀手,也不怎么习武,没有敏锐力。 云乔方才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发现。 换作云乔或徐寅杰,早已察觉不妥了。人群里谁多看他们几眼,他们的余光都能捕捉到。 “姑姑?”丁子聪很欣喜,“你也在这?” 旁边有人听到了,倒也没诧异。 有些大户人家,姑姑就是比侄儿小,也很正常。 “是啊。”云乔道,“等医学系开学了,我就要入学读书,所以过来看看。” “姑姑的医术,还需要再学吗?”丁子聪笑道,“姑姑已经很厉害了,这上无人能及。”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提高声音,普普通通的吹捧与寒暄。 但走在他们前面的几个人,却突然回头看一眼云乔和丁子聪,目光不善。 其一人,眼神冰冷。 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非常洋派,深咖色条纹西装,同色衬衫与马甲,上衣口袋里放干干净净的绢帕,没有装饰怀表等物。 他生得白净,五官英俊,身材颀长,算得上美男子了。 只是眼神特别不善。“不知天高地厚。”他身旁有人开腔了,像是故意说给云乔和丁子聪听,“木廉,你在美国拿了多少奖,报界、民众都夸圣手,也不敢自负医术无敌了。有些人真是井底之蛙 ,见识短浅,才无知无畏。” 丁子聪当即沉了脸。 云乔看了眼他,冲他摇摇头,压低了声音:“别吵架,今日是大日子。七爷从国外请了很多医生回来,听闻还有个天才外科医生,都是很厉害的,别计较了。” 丁子聪还是气不过。 丁少爷活了一辈子,只有他欺负人的,还没被人欺负过。 不过,云乔很不想他惹事,他忍住了。 他打算嘲讽几句,云乔却拉住了他衣袖,让他落后几步,和前面那行人远远拉开了距离,往徐寅杰那边去了。 而席兰廷,这会儿走在最前面。 不管是医学会的人,还是燕城大学的人,都众星捧月围着席兰廷。 席兰廷本想叫云乔到身边来,但想到云乔即将入学,她作为学生,太高调了对她的学业没任何好处,席兰廷就放弃了。 丁子聪和徐寅杰倒是能谈得来。 而远处,医学会的人正在把周木廉介绍给席兰廷:“周医生在纽约很闻名,他的诊所开在第五大道,这次是他自己申请回国任教的。” 席兰廷听了,看了眼周木廉,眼底神色不动,只是道:“欢迎。” 周木廉点头:“多谢。” “我见过你吗?”席兰廷又问。 周木廉:“七爷去美国治病的时候,我父亲特意赶去见了您一面,带了我同去。您的问题,困扰家父很久,我也想能治好您。” ……居然是这个目标。“我这次关了诊所回国,第一是要把华夏的西医学科完善,医的糟粕要彻底清扫出去,才能让我们国内的医疗环境走上正轨,解百姓病痛;第二是彻底治愈您。”周木廉 又道,“还请七爷给我这个机会。”众人:“……” 第567章 花瓶和她的狗腿 席兰廷眸色清冷,似一泓不任何涟漪的潭水。 听了周木廉一席话,他迈步往前,就好像没听到。 医学会理事替周木廉尴尬,急急忙忙解释:“七爷他……” 周木廉摆摆手。 和医学会理事相比,无疑他更了解席七爷。 那是他的难题,他一定要攻克席兰廷的病。 不为名利,单单是周木廉的自负——他从不信,这上还有他搞不定的疑难杂症。 他胆大心细、专业度高、擅长各种难症,纽约皆知,所以他诊所的预约能排到明年年底。 他诊所在纽约的第五大街,进出都是豪客,收钱收到手软,周医生最不缺的就是名和钱了。 “不用管我,请继续吧。”周木廉退后几步。 他身边跟着的,都是他自己带回来的团队,同样在新的医学科任职。 只是旁人不知道,周医生还私下里令发一份薪水给他们。 他余光又瞥见了云乔等人。 周木廉承认,云乔很美。 他见识过各色美人儿,但骨子里的还是更欣赏东方女子,她们的骨骼、皮肤、头发,样样恰到好处。 云乔是他见过最佳的,无一处可挑剔。 然而,她身边男人吹捧她的话,特别刺耳。 周木廉对人的评价全靠自己好恶,他听了那些话之后,怎么看云乔和丁子聪都感觉刺眼。 “花瓶。”他点评云乔,同时又暗骂丁子聪,“狗腿。” 周医生的脾气,跟他共事久了都知道:他极度自负,好胜心非常强,尤其是在医学上。 好在他的好胜心很正面,只是想要用更精湛的医术打败他人,而不是用肮脏手段把比自己优秀的人拖下水。 同事、朋友虽然很难忍受他的坏脾气,却也欣赏他的专业水准与人品。 云乔回眸间,撞上了周木廉的目光。 她转移了视线。 周木廉的眼有厌恶、鄙夷,却没有那种试探性的危险。在暗处盯着云乔的,不是他。 既然不是他,他就是路人,云乔没多看他。 丁子聪也瞧见了,低声跟云乔说:“那个人怎么回事?” 丁少爷这口气还没出。 云乔笑道:“不管他,跟我说说莺莺,她现在会讲话吗?” “会说几句。”丁子聪提到了女儿,满眸幸福,“亲戚朋友家孩子,没满周岁都不会说话,她居然能说十来个词,她怕是天才。” 云乔眼有惊喜,流光溢彩。 她很喜欢丁子聪的女儿。她见到丁莺莺,做梦就梦到了一只鸟儿喊她娘亲。 她肯定跟那孩子有缘。 两个人聊了孩子,话题不断。 没有哪个父亲不爱炫耀自己女儿的,尤其是那么聪明、美丽的女儿,丁子聪恨不能把孩子顶头上。 只是平日里吹嘘,同事多半附和几句,没人像云乔这样真心实意的想听。 众人往校舍走时,云乔和丁子聪、徐寅杰没跟上,三个人在操场旁边的石凳上坐了,说家常。 远远的,云乔听到了声音。 徐寅杰和丁子聪侧耳倾听,好像是学生游行,正在法租界那边。“这些学生又闹腾什么?”丁子聪问。 第568章 遗书是空白的 徐寅杰知道点内幕。 他压低了声音:“冲学校来的,前天历史系有个女生自尽了。历史系想要学校给个说法,学校却急急忙忙把那女生给下葬了。” 丁子聪立马嗅到了不同寻常:“我们居然不知道!” 徐寅杰:“学校捂得紧。不过,看样子历史系有点能人,把学生们联合来了。今天正好又放半天假。” 丁子聪看热闹不嫌事大,打算去找点素材。 医学科系的校舍落成典礼太安静了,没什么可以发挥的地方,写不出荡气回肠的谣言,提高不了报纸销量。 云乔总感觉这位丁先生憋足了坏水。 不过,她还是很喜欢他,因为他曾经帮过她。 他对云乔有恩必报,很不错。 这个上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有姜燕瑾那样的热血青年,也有程立那等良心商人,自然也少不了丁子聪这等不在乎国计民生、成天造谣搞事的小报商。 人生百态,千奇百怪。 游行的声音越来越近,居然进了燕城大学的校园。 也能理解,因为这批游行学生都是燕城大学的。 他们在操场的时候,就围住了学校领导,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反独裁,要民主;明察冤案,复原真相;反对校方以自杀定性冯同学死因。 学生代表非常激动,口口声声质问校长:“冯时秋同学的家人还没到,学校就先给她下葬了,是要遮掩什么?” “冯时秋同学留在宿舍的遗书,第一时间交给了系主任,何时公开她的遗书?” 校长一个头两个大。 “同学们,冯时秋的家人远在美国,已经发了电报回来,让我们安葬冯同学,送葬费由学校出。” “那封遗书是空白的。” 学生们顿时激动了来,大声叫嚷,说校长撒谎。 整个操场都乱了来。 校方的谎言,让学生们情绪更加激动,隐约是要动手。 云乔、徐寅杰和丁子聪原本在操场外面说话,故而他们反而落到了游行学生的后面,不像是典礼嘉宾那一方的,而像是游行学生。 “太巧了吧?”丁子聪突然道,“这件事怎么有点怪异?” 一封不明原因的遗书、一个家属远在国外的学生,怎么感觉像是有阴谋在酝酿? “枉顾人命,罪魁祸首!” 不知谁高喊一声,居然捡操场上的小石子,朝校长砸过来。 校长躲开了。 丁子聪猛然站了来。 云乔与徐寅杰也感受到了不对。 校长身边有很多医学会的人,还有不少围观的学生。 见状,有人还击,朝游行学生也扔了一块石子,正一个人脑门,鲜血直流。 席兰廷被簇拥其,直面两边的冲突,云乔急急忙忙就要过去。 徐寅杰拉住了她:“乔乔,这不对劲!那些游行学生里,没一个是历史系的。” 云乔:“什么?”“我们的国课,是和历史专业、机械专业、国专业四个系一上的,那些学生我全部都认识,没有历史系的,反而有几个我们英系的。”徐寅杰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刚刚有人偷窥咱们?” 云乔:“……” 她只犹豫了一秒,还是快速朝那边走过去。不为旁的,七叔还在那里。 第569章 云乔救美 云乔知道七叔厉害,但七叔也作。 大小姐遇难了,这个时候云乔还敢躲来,回头就要面临大小姐无穷无尽的找茬,云乔觉得这比挨一板砖还难受。 她冲了过去,英勇无畏。 两边混战,席尊早已挤到了席兰廷身边,护住他先要撤。 只是他们面前是游行的学生,身后是看典礼的一大群人,此刻两边情绪都非常激动,退无可退。 就在此时,一道寒光朝席兰廷袭来。 云乔留意到了,目眦尽裂。她疾奔而去,一下子跳上了一名学生肩头,踩了几个人的肩膀,跳入了心。 席尊一脚把杀手的寒刀踢飞。 那杀手身形极其灵活,挨了一下,寒刀脱手,另一只手藏着的断刃挥出,云乔想也不想,抬胳膊挡了一刀。 她顾不上疼,挨刀瞬间脚踢了出去,把杀手踢出好几米,撞在一名学生身上。 席兰廷身前身后,皆有杀手。 杀手有人放了一枪,对准了席兰廷后脑勺;而席兰廷似有察觉,略微偏头,子弹从他鬓角擦过去。 他对面一名男生拿着石子打算扔,结果举来的手掌正好被子弹打穿,鲜血如泉涌。 席兰廷一个回身,不知哪里来的薄刃,朝那杀手挥了过去。杀手脖子被划开,鲜血喷了席兰廷身边的校长一头一脸。 两边的学生在听到枪声的瞬间,被裹挟着的意志有点清明,都吓懵了。 整个场面更乱。 校长一脸血,大吼:“快散开,快!有杀手!” 学生们可能天天听他训话,又受了惊吓,此刻顾不上同学的冤屈了,听话般四下逃窜,远离了操场。 周木廉在混乱受了点伤,一个学生扔的石子砸了他的手,手背肿了来。 操场是巨大空旷的,学生们与嘉宾四下一散,就只剩下云乔等人。 云乔、席兰廷、席尊和徐寅杰,被二十几名伪装成学生的杀手围在间。 周木廉站得有点近,发现杀手们居然都是肉搏,因为近距离开枪远远不及用刀方便。 而那个美艳无脑的花瓶女,手里披肩成了她武器,朝一名刺客挥去,一拉一扯把杀手拉近了几分,擦咔折了杀手手臂,抢了杀手手里短刀,割破了他喉咙。 一气呵成。 周木廉:“……” 而病弱不看的席七爷,此刻身形快得看不清,手里一把短刃,又薄又小,然而所到之处,鲜血喷涌。 周木廉震惊张大了嘴巴,瞧见席兰廷身边倒下一名又一名的杀手。 此时,无端了风。 风卷了操场上沙尘,渐渐视线里变得模糊。原本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 周木廉揉了揉眼,感觉自己已经看不清操场间的人了,只能瞧见模糊的影子。 天地间了雾。 乌云压得更低了,层云间白光闪过,居然是闪电;而后轰隆隆雷声,由远及近,把所有人都吓一跳。 雷声一阵接一阵。 暴雨毫无预兆下了来,在地上砸了一个个水坑,所有学生、记者、医学会的人与校长等人,都被大雨淋了个透。 然而,没人跑。 倏然有人说:“去那边躲躲雨吗?” 众人如梦初醒。 大家纷纷往医学会宿舍楼跑,站在屋檐下躲雨。 而大雨倾盆,像雨幕遮住了所有视线。“我们……干嘛来着?”突然有学生问自己同伴。 第570章 都很懵 同伴脑子里懵了下。 “我们……替冯时秋讨回公道。”同伴努力回想,“然后围住了校长,风了,好大的风,下雨了……” 好像,哪里不太对。 “是不是朝校长扔石子了?” “扔了吧?” “扔了,你被淋懵了吧?” 周木廉精神也恍惚了下,感觉有点异样,因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至今还在他脑子里回荡着。 人这种生灵,拥有强大的大脑,但脑子强大到时常无法自控。 他们会自己脑补出一个合理的逻辑。 比如说,在场足有两百多人,把医学系的宿舍区挤满了,大家在讨论的却是这场大雨。 “梅雨季的天,说变就变。”有人感觉暴雨来得突兀。 突兀,也能理解,毕竟天气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被这么大的雨砸懵了,感觉有点不真实,也能理解。雨的确大,砸得脑袋嗡嗡疼,脑袋里有点怪异感,很正常。 一切正常! 大雨把操场冲刷得很干净,几乎形成了洪涝,燕城大学的师生们就在学校宿舍开了个小小会议。 校长告诉他们,冯时秋的确是自杀;她的遗书,只有个封面,里面是空白的;她父母的电报,也是让学校自己处理,对这个女儿非常冷漠。 “同学们,天气这么炎热,不给她下葬都要臭了。那封空白遗书,我们也在研究。校方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校长说。 校长能言善道,把学生们都安抚住了。 与此同时,几条鬼魅似的声影,冒雨穿过了操场,运走了杀手们的尸体。 待一切结束,暴雨停歇。 日光透过云层,洒下地面。操场上到处都是泥水,而混合在泥水的血迹,已经看不见了。 徐寅杰猛然醒过来。 前行的汽车里,席荣一言不发,将车子开到了徐寅杰的公寓。 “徐少,到了。”席荣淡淡开口。 徐寅杰:“……” 我是谁,我在哪儿? 他懵了好一会儿,想要把事情前因后果联系来,但脑子里剧痛,让他无法拼凑。他难受死了,回到了公寓,索性找出酒,以毒攻毒喝了一气,然后倒下睡了。 云乔则在医院里。 她胳膊上一道伤,足有五厘米长;她很想自己处理了,席兰廷不许,让她节省力气,不要把自己弄伤。 李泓正在亲自给她缝合。 他边处理边想:“真的要我缝合吗?云乔自己直接治愈,不是更好?我弄这么一遭,回头还得拆线。” 而手术室里,不该进外人的,席兰廷却站在旁边,目光落在云乔的胳膊上。 这个瞬间,他眸子里的阴寒,几乎能化为实质,像一把开刃的剑,要割肉饮血。 那股子气场,李泓都不敢让他出去,更不敢提出异议,非常温顺服从了七爷的指示。 云乔的伤处打过了麻药,这会儿她没什么感觉,但七叔表情与神态,让她有点害怕。 “……七爷,好了。”李泓缝合完毕,给云乔再次消毒之后,对席兰廷道。 席兰廷开口,周身煞气散了几分:“给她住院。” 李泓:“外伤没必要……住几天也行。” 云乔一句话不敢接。 李泓,一个刚刚被女人羞辱过的单身狗,转而就要吃这样的狗粮,心里有苦难言。 云乔再次住进了医院。 席兰廷坐在她床边,目光落在她脸上:“还疼吗?” 云乔摇摇头。 席兰廷衣裳还是湿的,她道:“七叔,你去换件衣裳,你身体本就不好。” 席兰廷低头看了眼。这时,席尊来了,手上拎了个小包袱,里面装了席兰廷的衣裳鞋袜。 第571章 从今你就是七爷的人 席兰廷去了一个空置的病房,一边更衣,一边听席尊汇报:“人都搬出来了,今晚都会烧掉,不留痕迹。” 席兰廷嗯了声。 席尊不等他吩咐,继续说:“活口捆在城外的牢里,我去审,有了结果再告诉您。” “抓紧时间。”席兰廷道,“明早我要知道答案。” 席尊道是。 席兰廷回到了云乔病房,眸光安静,虽然不太柔情,但关切之意很明显。 云乔急忙道:“我没事的,七叔,真的没事,就这么点小伤。” 席兰廷在她旁边坐下:“嗯。” 云乔有一肚子疑问,却不知该怎么问。她沉吟一瞬,而席兰廷也不开口,她大着胆子:“七叔,燕城大学那么多人看到咱们杀人,警备厅会不会找上门?” “不会。”席兰廷道。 “警备厅不管?” “他们不会记得。”席兰廷道。 云乔错愕无比。 她想了那场暴风雨,咬了咬唇:“七叔……” “我会告诉你我的秘密。”席兰廷突然道,“不是今天,也不是最近。但是,我会告诉你。你暂时委屈一点,不要问了,可以吗?” 云乔忙不迭点头:“可以。” 七叔这么好声好气跟她解释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席兰廷端着,脸上无笑意,抬眸看着云乔。 病房的灯光落在他眸,眸光里掠过浮光,内心滔天的情绪,只在眼眸露出冰山一角。 “……我身边有席尊,自己也擅长杀人,为什么要挤过来?”他声音很轻,轻得有点嘶哑。 云乔则慌了下。 她怀疑七叔嫌她碍手碍脚。她不过去,七叔也能解决那些杀手;她去了,受伤了,反而让七叔欠她一个人情。 “我只是……”她焦急一瞬之后,心里有点苦涩。 为什么? 还不是舍不得他受伤。 明知他不需要帮忙,还是拼命想要把他护在身后,用尽全力去保护他。 “……只是什么?”他追问。 云乔答不上来。 “只是很喜欢我,是吗?”他又道,声音近乎失控。 云乔错愕,发现他眼光影更盛,竟像是蓄了泪。 “七叔……” “云乔,你不要后悔!”席兰廷的声音,已然全哑,“不要后悔,不要怪我!” 云乔呆呆望着他,不知他在说什么。 席兰廷站了来,挡住身后的壁灯,阴影里似有暖意,笼罩着云乔。 他俯身,吻落在她唇上。 云乔的眼睛睁得很大,意外令她心跳失常,她一动不动,生怕自己肖想七叔太久了,做了场白日梦。 冰凉手指,轻轻覆盖了她眼睛。 云乔视线暗淡下来,唇齿间尝到了他的气息,所有感官都苏醒。 她脑子里似炸开了烟花,一片空白。 席兰廷放开了她,再次对她说:“不要后悔,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云乔急忙抢答:“我不后悔!” 她有什么可后悔的? 她魂牵梦萦这么久,现如今梦想成真,她凭什么后悔? 天塌下来她都不后悔! 她下意识又扑向了席兰廷,搂住他的腰,不确定似的:“你再说一遍,七叔,你再说一遍。” “今后,你就是我的人。不要叫七叔,叫七哥。”他的声音,在头顶响。 一开始很认真,说着说着,话音带了淡淡笑意,裹挟着不易察觉的喜悦。 云乔一颗心落地。 梦想成了真。 “七哥……”她叫他,唇齿间全是蜜意,心头开了大片大片的榴花,秾艳胜火,又灿烂又热闹。 第572章 不要后悔 李泓进来查房时,发现云乔和席兰廷并肩躺在一,窄窄病床被他们俩挤得满满当当。 云乔依偎在席兰廷怀里,已经睡着了。 “要做什么?”席兰廷问。 李泓感觉有点不自在,而他身后跟着的护士小姐面红耳赤。 “测体温。”李泓说。 席兰廷伸手,修长洁白的手指,迎光近乎透明:“我来。” 李泓从护士小姐的托盘里接过体温计,给了席兰廷。 席兰廷是医院常客,他懂如何使用。 云乔体温正常,睡得很安稳,梦里唇角噙了笑。 “七爷,云乔没什么大事,其实可以回家休养。医院到底不太舒服,床又窄。”李泓建议。 席兰廷:“给她输两天营养针。” 此前很流行打营养针。 李泓告诉过席兰廷,那就是糖和盐的水,适用于生病的人,不适用于健康活泼的人。然而有西医诊所拿这个做噱头。 怕失去主顾,济民医院也推广此项目。好些阔太、千金每个月来输两次,或者叫医护上门去输。 李泓每次都要说实话。 然而听了他的实话,对方只赞叹李医生高风亮节。 可能人有逆反心理。 你越是不让我输,我越是要输。总之,李泓至今为止,没有成功劝说住一位。 他希望在七爷这里开个好头。 不成想,七爷听了,表情淡淡,眸光落在他脸上有点凉:“有益无害,给她输,她流了很多血。” 李泓:“……” 再次失败的李医生,叹口气出去了。 云乔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病房里有点闷热,她浑身薄汗。 微微抬脸,她瞧见了席兰廷。 席兰廷阖眼打盹,下颌曲线流畅优雅,从下往上看,也是一张精致绝俗的脸。 云乔想他之前的话,先在心里放了一簇烟花,绚丽得令她神魂颠倒;旋即她又有点不自信。 “那是真的,还是我做的另一个梦?”她扪心自问。 席兰廷这时候睁开了眼。 他低垂眼帘:“醒了?” “七叔……” “错了。”他打断她。 云乔:“……” 她怔愣看着他。 一瞬间,她有点失神,席兰廷轻轻在她额头敲击了下。 抬了抬她下巴,他的唇覆上,吻住了她的。 云乔攥住了他的衣襟。 席兰廷轻轻抚摸着她后颈,唇齿间教导她:“放松点,别紧张。” 云乔:“……” 轻轻的吻,加强了云乔的自信。这不是梦,她的爱情开花结果了,一直以来的暗恋终于有了回应。 她抱住了席兰廷的腰。 两人在小小的病榻上,耳鬓厮磨。云乔心里,有风有雨、有光有花香,是繁华盛景,美得不可思议。 亲完了,席兰廷还在她额头吻了吻。 他的手轻轻摩挲云乔另一边胳膊,一时无言。 两个人确定了心意在一,他却没什么要对云乔说。他有太多事,叫他心慌。 “云乔。”他喊了声她。 云乔应了声。 “我这个人脾气怪。既然我们开始了,你无论如何都要陪我走完这一生。”他道。 云乔点点头:“我会的。” “闹脾气了,可以打我,不可以说分手。”他又道,“不能擅自离开。” 云乔再次点头:“我不会。” 席兰廷似叹了口气,将她搂得更紧:“不要后悔!” 云乔有点糊涂了。 他怎么说了好几次不要后悔呢? 有什么可后悔的? 小姑娘有点疑问,但这念头只是在她脑海里停留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云乔不喜欢自己身上带伤,她去趟洗手间,偷偷给自己治好了。伤口处的缝合线还在,但里面已经长好了。 治完,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受伤,但感觉像是跑了十里路,很疲倦。 她乖乖留下了输了两天的营养针,因为她真的需要。 不是因为伤口,而是治疗了伤口。好在医生是李泓,若是其他人,非要被她吓死不可。 第573章 七爷的地牢 云乔愣是在医院住了两日。 席公馆只知道西医科系落成典礼当天,游行学生与校方了冲突,还动手了。 席尊告诉四房众人:“云乔小姐挨了一下,有点头晕。七爷不放心,让她住院几日。” 四房知晓,其他人很快也知道了。 待云乔回来,脸色的确有点憔悴。 席兰廷早已数落她:“能节省点力气,就节省一点,何必弄得自己这么难受?你这伤口,等几日自己也就好了。” 云乔没和他顶嘴,只是点点头。 待到了席公馆,他们俩去了席兰廷的院子,云乔才说他:“你以后不能管着我。我是你女朋友,不是你侄女了。” 席兰廷挑眉:“你这是撒娇?” “对。”云乔道。 席兰廷:“好吧,以后不管你了。” 云乔还以为他生气了,正要解释,就听到他说:“以后有事,相互商量。我跟你打个商量,轻伤交给医生和时间,行吗?” 云乔:“……” 你这是同一个意思,只是换了个说辞! 她白了眼席兰廷。 席兰廷忍俊不禁。他这两天心情也不错,眉眼舒展,有时候笑来带几分少年气,云乔痴迷不已。 说完了话,席尊在门口来了两次,有事情要回禀。 云乔知道是燕城大学杀手的事,可能不方便她听,故而她站身:“七叔,我先回去了……” 席兰廷立马看向了她。 云乔有点难改口,非常懊丧。怎么办,她下意识觉得“七叔”两个字,就足以填满她全部的心湖。 “七哥,我先回去。”她认认真真,重新说了一次。 席兰廷也慢慢站身。 云乔以为他要亲自送她出门,正想着不用,席兰廷便微微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他的气息冰凉,唇也凉。 他当着随从的面,在她唇上吮吸了下,这才轻轻抚摸她面颊:“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裳,过来吃饭。” 他的手,似乎比平常更冰凉了。 饶是他这么凉,云乔浑身滚烫,脸颊在发烧。 她几乎落荒而逃。 席尊没想到自家主子谈恋爱是这种豪迈的画风,一时间很怕自己长针眼,看了不该看的,进退不得。 云乔走后,席兰廷含着淡淡笑意与温柔的眸子微变,冷若冰霜:“怎样?” “人已经关到了地牢。”席尊道,“要我陪您下去吗?” 席兰廷举步往外走:“不用。守住门,别让云乔摸进来。” 席尊道是。 主卧的床尾,平时摆放一只金箔包角的箱子,放席兰廷的鞋子。 箱子是楠木做的,特别沉。 席兰廷手一挥,那沉重箱笼轻若无物,滑向了另一半,露出空地。空地上有机关,已经打开了,席兰廷伸脚踢,门板往下开,露出长长甬道。 甬道里漆黑。 席兰廷的眸子,在漆黑环境里倏然变得更亮,似一团浓墨。 他也没怎么走,人就下到了三十米之下。 衣袖挥动,地牢亮了烛火,一盏盏照耀着,无穷无尽。 席兰廷慢步往里走。 几息之后,他停了下来。 地牢很空旷,四周却做了一格格的,像一口口竖来的棺材。四面八方,无数个这样的竖格。 第574章 七爷真正的年纪 地牢在地下三十米,也不知如何设计的,护城河的河水居然不能沁入半分。燕城多湖泊,一般不怎么打井。 有些人家讲究,打一口井五米就有水;而靠近天然河流,却三十米不沁水,这项工程耗时耗力。 而地牢的面积,也是整个席公馆的面积。 最心摆放偌大物件,像古时的晷——晷是用来计时的,上面有刻度。 这只巨大的晷,指针走到了最后几格。 有薄薄的血,正从一条细细的渠道涌入,像是被这晷吸引而来。 顺着视线,渠道尽头,一扇小竖棺内,年轻男人双目紧闭,双颊灰败,像是死了多时。然而他还有微弱的气息。 席兰廷看着这一幕,手指轻轻一挥,晷的指针往后退了两格。 “四千多格。”他念了句,“我已经,活了四千多年吗?” 还以为才几百年。 他的日子不多了。 偷来的岁月,恐怕很快就要还回去了吧?席兰廷往后数了数,加上后退的那两格,晷上还有五格。 “五年。” 他微微闭眼。 手轻轻放在晷上,他无比疲倦:“你陪我五年吧。不要醒过来,不要怪我。五年后你得自由,俗的财与权皆有。” 云乔,乔儿…… 想和你结婚。 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堂堂正正做一回夫妻。 又不忍心困住你。 五年之后,你以后的五十年跟谁过?没有名分更好,往日的俗里少些麻烦。 他慢慢想着,走出了地牢。而他侄儿席澄席六少,像一盏油灯,正在为他的生命续两年的油。 席六少的血,会被晷一点点吸干。 走出了地牢,席兰廷感觉自己轻盈了不少,生命在回春。 他洗澡更衣。 云乔的手臂,两天就拆线,伤口里面已经好了,伤疤也在慢慢淡化。她可以自如洗澡,没事人似的。 洗完了,她回到了席兰廷院子。 席兰廷换了件乳白色长衫,高雅清贵,气质如兰。 随从在庭院摆饭菜。 “七叔,燕城大学杀手的事,搞清楚了吗?”云乔问。 说罢,她轻轻扇了自己个嘴巴。 席兰廷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轻轻吻了下:“不要打自己。慢慢改,真改不掉就算了。” 云乔:“……” 七叔你谈恋爱这么温柔的吗?你好几天没骂我了,我心里怪不得劲。 席兰廷那边,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只余下一抹清淡木香,以及他掌心的凉。 云乔悻悻然收回了手。 席兰廷盛了一碗乳白色的鲜美鱼汤给她:“喝汤。” 云乔接过来。 “你知道南京周家吗?就是开周氏百草厅那家。”席兰廷问她。 云乔摇摇头:“不太知道。” “周家的药堂开遍了华东,每个大城市都有好几间。他们家从康熙年间就做成药,很有名气,这几年仍是赚钱的。 只是西医科一开,对药堂自然是很大的冲击,这是断人财路。”席兰廷说。 云乔没想到这点,很是震惊:“所以,他们派人谋杀你?” “这倒不是,他们只是派人逼死了一个欠债的女生,故意留下各种线索,撺掇学生闹事。 今天闹一次、明天闹一次,恐怕医学科系就开不下去了。 席澄吃了点亏,脑子灵活,这几年也有了点本事,避开青帮与雁门,找了山东的杀手过来。”席兰廷云淡风轻。云乔听了,很是气愤:“他居然买凶杀你!” 第575章 太喜欢你 席六少够胆包天。 席兰廷慢条斯理端汤碗,像喝茶那样悠闲自得。 他这几日很开心,云乔看得出来——是因为她,故而她也开心。 “他这些年真是有出息了。”席兰廷一直捧着汤碗,在逐渐炎热的初夏里取碗上那点暖意。 “剁了他!”云乔眸色凛冽。 席兰廷给她夹了一筷子鲜笋:“吃饭吧。” 席六少的确是出息了。 他能避开青帮和雁门,这么短时间从外地弄来杀手,又找准了周家作怪的计划,把自己人悄悄潜入学生间。 这是个完美刺杀计划,目标是席兰廷。 “有想法,行事雷厉果断,还懂借刀杀人。”席兰廷又点评席六少,“怪不得他不把闻家和我放在眼里,的确是翅膀硬了。” 有本事,有狂妄资本。 “七叔,你打算怎么办?”云乔问。 席兰廷:“不想让老夫人伤心。到底是席氏子弟,随他吧。” 云乔错愕:“这么算了?” “他人不见了。”席兰廷道,“席尊没找到他。他若能藏一辈子,那我原谅他;他敢踏入席公馆,我自然要扇他两个大嘴巴。” 云乔狐疑看了他,发现席兰廷今日仁慈得过了分。 “为何如此善待他?”云乔问出心疑惑,“你跟他毫无感情。” 席兰廷想了想:“做点好事,积德行善,希望老天爷能分给我一点姻缘。” 云乔:“……” 其实,她是信以为真的。 她果然不再深究不放,任由此事过去了。初尝爱情的女人,实在太糊涂了,脑子都被爱情蒙住了。 席尊在旁,竟然紧张得后背冒汗。 主子在撒谎,他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伤害了云乔小姐的人。若杀手们没有划伤云乔,七爷也许睁一眼闭只眼,打六少一顿就算了。 席六少在地牢里,会被慢慢放干血,变成人干。 “又不是我撒谎,也不是我杀六少,我紧张什么?”他扪心自问。 这时,七爷突然看了眼他,眸光浅淡,像剑光劈过。 席尊一个激灵,明白七爷这是让他走远点,别在跟前露馅。 他悄悄走了。 云乔在席兰廷这里吃了晚饭,两人漱口喝茶。 她以为像从前那样,静坐闲聊,席兰廷却将她抱坐在他怀里。 云乔先是一愣,继而面颊滚烫,一蓬蓬热浪涌上,她的手轻轻发颤,一时不知该放在何处。 席兰廷望着她,那双疏淡冷漠的眼里,涌了黑色风浪,席卷着云乔。 他俯身吻她。 云乔微微有点喘。 她依靠在他胸口,嗅到他身上熟悉气息,听着他也微乱的心跳慢慢平复,心很甜蜜;而席兰廷下巴搁在她头顶,触及她凉滑柔软青丝,有种久违的心醉。 他轻轻摩挲着她露在外面的玉臂,掌心还是凉,但她很喜欢。 “七叔,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云乔低喃。 唇被吮吸得有点涨,他的爱意从眼睛里倾泻而出,她知道他不作假。 席兰廷:“孩子话!” 怎会不喜欢? 喜欢到无法自持,恨不能把她也关到地牢里,生生只属于他一个人。 太喜欢了,故而需要很用力压抑住。饶是如此,也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旁观者看得一清二楚,独独她还在那儿患得患失。 真是孩子。 席兰廷等她长大,等她开情窍、懂他的满腔爱意,直到他无法忍受,再也不想等了。 他要她! 要把她拥入怀里,要亲吻她,甚至占有她的全部。 云乔坐在他怀里的,很清晰感受到了他的变化。 她抬脸,忍着脸红问他:“需要帮忙吗?”席兰廷只犹豫了两秒,身将她抱去了寝卧。 第576章 吾皇 重新换了睡衣,席兰廷端水给云乔洗手,两人躺下。 云乔也换上了她的睡衣,之前放在厢房的那套。 她依偎在席兰廷怀里,席兰廷轻轻替她揉按有点痛的手指。 满室静谧,云乔心甜得厉害,故而她很犯困。毕竟她两天前刚刚用过一次密咒,治好了自己胳膊上的伤口。 密咒不会再严重反噬,令她痛苦不堪,但疲倦是无法避免的。 就像从来不运动的人,突然去长跑,事后腿脚肯定得酸痛好些日子;甚至,会成造损伤。云乔之前不小心就弄伤自己,控制得好也要休息好几日。 最近习惯了“长跑”,却也会虚弱贪睡贪吃。 她在席兰廷怀里睡得很沉。 席兰廷拥抱着她,时不时亲一下她的头发,手臂微微收紧,把她牢牢抱在怀里。这些,他都是偷偷摸摸地做。 一旦云乔醒了,知道他如此用情,她会嘲笑他。 席兰廷自己矫情还不够,自然不能容许旁人在他跟前嘚瑟。 云乔的话……嗯,可以尝试放松点要求。 这个夜里,席兰廷做了个梦。 他再次梦到了云乔。 云鬟乌黑,肌肤雪白的她,如雪域里走出来的神女,那样妩媚精致。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她问他,声音温柔。 一朵雪莲盛绽在他心头。 他伸出了手。 梦里的场景转得很快,愉快的时光也过得极快。 她总是不开心。 他拥抱着她,亲吻着她,想要让她高兴一点。 徒劳无功。 “草木与吾皇同命,血肉相连,生生不灭。草木微存,吾皇千秋,永生不死。” 耳边是她的声音,忽远忽近。 雷火四散,赤地千里,空地里都是焦糊味。 她在最明亮的火光里,一点点被吞没。 “乔儿,乔儿!” 云乔听到了耳边的声音,沉睡着被惊醒。惊醒她的,不仅仅是声音,还有无法呼吸的窒闷。 席兰廷手臂收紧,正在死死搂住她。 她睁开眼,席兰廷倏然也惊醒。 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怎么了?” “你好像做噩梦了。”云乔道,“你想要勒死我,还叫‘乔儿’。” 席兰廷:“……” 他身下床,先倒了桌上暖壶里的茶,喝了两杯,这才走过来,拉开了床头灯的开关。 骤然明亮的光线,云乔不自觉眯了眯眼睛。 “……你做了什么梦?”云乔问他,“你喊的‘乔儿’,是我吗?” 这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几分祈求与卑微。 席兰廷的心,顿时就软得不可思议。 他不该给她这样的患得患失。 他坐下来,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关于你的梦。我没有过别人,云乔。你以前总问那个女人的事,这个以后我跟你说,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云乔忍俊不禁。 恋爱的人,脑子里可能缺少理性,云乔这会儿听了什么鬼话都会信。 席兰廷上了床,重新将她搂在怀里。“你想不想和我结婚?”他突然问云乔,“可能我年寿不长,三年五载的样子。将来,我会留下遗言,不用你守寡。” 第577章 容许你顶嘴 云乔点点头:“想。” 她本能回答了这个问题,旋即脑子里又有了很多其他问题。 席兰廷似乎都知道,手臂更用力揽住她:“没有说明日就结婚。谈一年恋爱,明年五月初结婚。” 他不容置喙。 不等云乔回答,他又补充,“你已经答应了我。若反悔,说什么不爱了,我会杀了你。” 云乔:“……” 说罢,他自己又叹了口气,“我说说的。哪怕你真不要我了,我也不舍得杀了你。我的刀,永不指向你。” 云乔稀里糊涂。 他们确定情侣关系,不是才两天吗? 看了眼墙上自鸣钟,已经凌晨三点了。这么算的话,三天了。 她自然很想嫁给七叔。 就像她种苹果树,目的是为了吃到香甜清脆的苹果。 她和七叔谈恋爱,也是为了天长地久在一,她有这样的目标,也有这样的信心。 可没人在刚刚种树的时候,就讨论如何吃苹果。 太快了! 快得像是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 “七叔,你没事吧?”云乔抬眸去看他脸色,“你好像有点苍白了,是不是又疼?” “我没有哪一刻不疼。”席兰廷叹了口气,“只是或轻或重。脸色一直这样,并没有特别苍白。” 云乔:“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乖乖躺着,让我抱抱你。”席兰廷道,“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这样抱着你,安安静静的。” 云乔心微动。 席兰廷阖眼,任由心绪慢慢平复。乱梦带给他的心悸,已经快要结束了。 云乔再也睡不着了。 她和席兰廷后面又聊了聊闲话,家长里短,无边无际的琐事,直到凌晨五点,她打了个哈欠,倦意涌上。 席兰廷也困了。 两人再次相拥入睡。 翌日是席兰廷先来的。 等云乔醒时,餐厅摆了饭,席兰廷坐在餐桌旁看报纸。 风掀了窗帘,阳光从窗棂缝隙里挤进来,落下斑驳光圈。席兰廷身后,正好有一束暖阳,他理得整整齐齐的鬓发有淡淡光晕。 拿着报纸的手指,匀停修长,削瘦白净,最是好看不过了,一如他这个人。 云乔有点慌神,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这是我男朋友。” 这是她的! 她鬼迷心窍了才不会要他。 哪怕让她死,她也要这样的席七爷。光好看这一项,已经牢牢扣住了云乔的死穴,她实在太沉迷他的美貌了。 “过来吃饭,等你半天,粥都凉了。”席兰廷放下报纸。 云乔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这个天,粥还会凉?” “你现在是我的女人,容许你顶嘴。任何时候粥都会凉,包括盛夏。我不是反驳你,只是陈述实情。”席兰廷道。 云乔:“……” 你这什么鬼啊? 反正你拐弯抹角要把自己的阴阳怪气进行到底是吗? 她被逗乐,低低笑了来。 青丝因她的偷笑而乱颤,摇落了一树桃花,全部掉在席兰廷的心头。 他心间落英缤纷,很久不曾这样轻快愉悦了。 他给云乔夹了个包子:“厨房单独给我做的豆腐包,很好吃。” 他献宝似的。 云乔尝了一个,觉得鲜美异常,又嫩又滑,一时很感叹:“厨房从来没给我们做过这种豆腐包。” “以后,也给你做。”席兰廷道。 云乔忙不迭点头,把剩下的大半个包子全塞嘴里了。 她鼓着双颊咀嚼,毫无大美人的仪态,像只小花栗鼠。 席兰廷望着她,心里暖暖的, 却又忍不住疑惑:你前是被雷劈死的,不是饿死的,怎么就如此馋? 不仅仅馋,还不肯承认。有点……可爱。 第578章 别忘了你男朋友 吃了早饭,云乔不想走。 她很喜欢和席兰廷黏在一。 而席兰廷不烦她,真的答应了。 两个人吃了早饭,先沿着河堤散散步,这是云乔要求的。 她说席兰廷:“七叔身体不好,要多散散步,对身体有益。” 席兰廷挡住唇角笑意。 他开心,云乔说了蠢话他也不介意,果然陪着她散了。 散步回来,云乔回了趟四房。 因长宁和静心会遮掩,四房的人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云乔晚上没睡家里,只当她又赖床了。 她拿了自己的针线。 以前答应了席兰廷,要送他一副发绣。 “正面绣戏水鸳鸯,反面绣牡丹,这样的行吗?”她问。 席兰廷拿着她的绣绷看了半晌,突然道:“绣条青龙吧。” “青龙?” “你不知道青龙?青龙曾是部落图腾,而后吸收了人族太多的崇拜之力,转而成神。”席兰廷道。 云乔:“那是什么样子?” 席兰廷叹了口气:“说不清了。你就照你想象的龙绣吧。” 云乔道好。 席兰廷又道:“反面绣个美人图,什么样子的都可以。” 云乔兴致勃勃:“我可以绣自画像。” 席兰廷:“你在兴奋什么?” “把自己的简像绣出来,送给自己的男朋友,这不是很浪漫吗?”云乔道。 席兰廷认真想了想:“的确。” 她着手开始绣了。 云乔平常慵懒,一旦做点什么事就格外专注,旁若无人。 她先绞下颈脖上方的两缕头发,进行分拣。 席兰廷有点心疼似的,伸手进她厚密的头发里,抚摸着那点断处,又摸了摸她柔腻微暖的颈:“可惜了。” 云乔屏住呼吸,半晌才回答他:“我头发太厚了,剪掉些舒服。以前每到盛夏,外婆都要亲自帮我剪一剪脑后的头发,要不然一颈一背的痱子。” 席兰廷不言语了,手仍放在她脖颈处,半晌才依依不舍收回来。 他不打扰她。 云乔要做的双面绣比较复杂,她忙了一上午,才勉强打了个框架。 席兰廷见她连续三四个小时做绣活,接了她手里的绣绷:“别弄了,眼睛都要瞎了。咱们出去吃饭,顺便逛逛街。” 云乔眼睛还好,就是脖子太酸了。 她站身,笑盈盈的,像只快要飞的蝴蝶,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 “我们去吃鱼羹,好久没吃了。”云乔道。 席兰廷点点头。 云乔要亲自去开车,被席兰廷阻止了,说她尚未休息好,要多休息,让席尊开。 席尊很快去把汽车准备好了。 到了饭店门口,云乔抬脚往里走,席兰廷出声:“回来。” 云乔不解,走到了他身边:“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席兰廷问她。 云乔茫然:“忘了什么?” 他便轻轻抬手,在她额头弹了下,然后自然而然牵住了她的手:“你忘记了你男朋友。” 云乔:“……” 突然之间,觉得七叔比她更粘人了。 云乔眼睛弯弯,盛满了笑意,快乐得令她飘飘欲仙。 席兰廷表情舒缓柔和,像是间万丈阳光都照耀在他身上了,他温暖得有了光芒,从未如此开怀。 他的感情,不需要压抑着,被他长久藏在深潭的汹涌波涛,都奔涌出来了。 来势汹汹。两人往里走,身后却有人喊:“七爷?” 第579章 我会吃醋 云乔听到了徐寅杰的声音,当即回头。 徐寅杰脸上浮了错愕,无法遮掩看向了云乔和席兰廷十指交缠的手,脸上顿时灰暗了一层。 他原本还没注意到,直到云乔回头。 他愣在那里,半晌都忘记了言语。 云乔冲他打了招呼:“你一个人来吃饭?” 徐寅杰的目光,还停留在那两只手上,只感觉他们俩连手都很般配。他不死心,垂死挣扎:“你干嘛牵着七爷的手?” 云乔:“明明是七爷牵我的手。因为我是他女朋友。” 徐寅杰:“……” 如遭雷击,他微微翕动嘴唇,说不出话。 席兰廷懒得废话,牵了云乔往里走,并且告诉他:“离他远点!敢觊觎我的人,挖出他眼珠子。” 云乔噗嗤笑出声。 原来男友的庇护,是这样温馨甜蜜吗?她一时很有安全感了。 以前席兰廷也说帮她杀人,她听听就算了,从未像此刻这样开怀喜悦。 “留他一双眼珠子吧。”云乔笑道,“咱们好看,有人觊觎太正常了。” 席兰廷:“话说到这里了,我是不是还得顺势夸你几句?” “我觉得有必要。”云乔道,“我喜欢听夸奖。” 席兰廷:“那的确是因我的女朋友倾国倾城。” 云乔再次笑出声。 席尊走在他们俩前头,正在带路,他已经订好了雅间。他们俩的谈话,席尊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感觉有点撑了,狗粮吃到饱。 没想到,平日那么毒的七爷,居然真有做人家男朋友的自觉,说夸就夸! 不容易。 对七爷而言,骂人是家常便饭,但夸人一句那就是老费劲了。 七爷虽然不战战兢兢的,但席尊从这个小变化里,看得出七爷对这个女朋友是珍而重之。 “也就咱云乔小姐配得上。”席尊欣慰想。 席尊又想席荣,成天愁七爷不知说好听话哄哄云小姐。若他现在知道了,肯定放心了。 可惜这几天跟着出门的都不是席荣。 七爷那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只有真做了他女朋友,成了自己人,才能听他几句甜言蜜语。 两个人选了雅座,是最后面靠窗的,两面围了屏风,可以俯瞰远处景色。 徐寅杰稍后也跟朋友落座了。 云乔的视线能瞧见他,就跟席兰廷说:“他怎成天到处游荡?念书这么空闲的吗?我看姜燕瑾很忙。” “不要在你男朋友面前看其他男人,也不要谈论其他男人。”席兰廷低头看菜单,声音平平淡淡,“我会吃醋!” 云乔刚好喝了口水,噗地差点喷席兰廷一脸。 幸好她及时用餐巾挡住了,只把餐巾都弄湿了。 苍天啊,她的七爷居然在撒娇! 一定是哪里不对。 “我没开玩笑。”席兰廷抬眸,眸光里带着几分慎重,“你是个傻子,根本不知道我平日自控多用力。我恨不能把那些跟你亲近的男人都捏碎成渣。” 云乔:“……” 席兰廷说完,就感觉自己稍微露出一丁点儿的本性,都有点可怕。 他怕吓走云乔。 而这个时候的云乔,沉浸在爱情喜悦里,她没觉得席兰廷恐怖,只是有种被需要的甜蜜。席兰廷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这样,做个正常人就行,不要吓到她。” 第580章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徐寅杰在学校认识不少朋友。 今日有位女生过生日,邀请他吃饭。他只当是聚餐,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人家专门请他的。 徐寅杰已经应了,不好拒绝,只得另想办法。 他说自己知道一家很不错的餐厅,邀请寿星去吃;然后,又趁机邀请了几名相熟的同窗,一共五人。 他心情还不错,只是遭受了打击,一时间心情很黯淡,怎么都笑不出来。 “遗书怎么可能是空白?”同桌的男生说,“此事肯定有鬼,校方在糊弄。” “冯时秋作风不太正,我怀疑她是有了身孕,恐怕丑事败露才决定自尽,她最近胖了嘛。” “那男方一定是学校某人。” “极有可能就是系主任本人,他是第一个接触遗书的。” 历史系自尽的女生冯时秋,成为学校这段日子最热门的话题,盖过了新建成的西医科系。 徐寅杰听到这里,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那天,他记得云乔急急忙忙冲进人群,她为什么那么急? 只因游行学生用石子伤人吗? “你们知道陈堂青吗?”徐寅杰突然问。 “谁?” “机械系的,他那天参加了医学系落成典礼,后来他的手掌被子弹打穿。”徐寅杰道,“游行学生里有人开枪?” 几名同伴听得呆住了。 “校长一向受人尊重,学生们怎么会朝他扔石子?”寿星翁的女生为了表明自己也在思考,接了句话。 徐寅杰:“那是因为当时群情激愤。人在人潮里,就像是一滴水在江河里,自己的理智会被人潮的愤怒裹挟,然后失去了自己独立的判断。” 就是说,群体的愤怒会挤掉每个人独立的理智。 这是徐寅杰的祖父常说的。 祖父的原话是,永远不要激民愤。总以为小民赤手空拳,很好欺负。一旦他们拧在一,就是巨浪滔天,连他们自己都无法退出。 寿星翁:“……” “机械系的陈,平时就爱出风头。他手上那个伤到底怎么回事,不好说。”另一位男生道,“肯定是没开枪。谁有枪呢?” “绝对没开枪。若是开枪,此事就变了性质,校方肯定会报警。” 徐寅杰听了同伴们的话,心很诡异。 他倏然回头,看向了席兰廷那边:问题肯定在席七爷身上。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扭头看向那扇屏风。 屏风那边,云乔正对着徐寅杰,见状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做一个“再看挖掉你眼珠子”的手势。 徐寅杰:“……” 他气得差点吐血了。 饶是有过无数次的心理准备,徐寅杰还是觉得钻心地疼。 他端正了身子,不想再看了。 “二哥不知会怎样受打击!”徐寅杰突然想到了这点。 一个人痛苦难以忍受,还有其他人也痛苦,他顿时产生了一种幸灾乐祸,居然好受了点。 他决定回头去找程立。 云乔还不知徐寅杰这货的想法,开开心心点了一桌子菜。 鱼羹尤其鲜美。 云乔似乎第一次觉得,这家的鱼羹味道独特。 席兰廷边吃饭,边告诉她:“有件事得处理一下。”“什么事?”云乔问。 第581章 神秘人 “四房那位,也该离开了。”席兰廷说,“我不想听席公馆的人说三道四。” 他说杜雪茹。 云乔听了,沉默一瞬。 席兰廷:“怎么,你不想?” “自然不是。只是,她好歹也是一条命,让她死了的话,于心不忍。”云乔说。 杜雪茹是最普通不过的人。 她这种人,小毛病一身,平日里做做小孽,但不为大祸。 罪不至死。 席兰廷失笑:“糊涂话,谁让她死了?不过是找个机会,暗调包。席公馆的人以为她死了就行。” 云乔还是觉得不妥:“洛怎么办?洛可是她亲儿子。还有,你打算告诉四爷吗?” 席兰廷慢慢搅动碗里鱼羹。 “我来安排。”他心主意快速成型。 云乔又问了个自己最想要问的问题:“七叔,你早年是不是跟我外婆有过交情?” “嗯。” “外婆说她有个仇敌,是你吗?”云乔又问。 席兰廷答得坦然:“不是。那个人很神秘,连我也在找。” “外婆让我到席公馆,到底是躲避她的仇敌,还是查杜晓沁的事?”云乔又问。 这件事困扰了她好些日子。 “杜晓沁并非你外婆亲生,她待杜晓沁并无那般深情。你外婆为了你。敌明我暗,她想让我保护你。”席兰廷道。 云乔一时很伤感。 “那我外婆,是不是受了伤才病情快速恶化?”云乔又问。 她心有点猜测。 “应该是。”席兰廷说,“这个我不清楚,而后很多年我都没见过她。只是和她有过一点约定。” 云乔叹了口气。 外婆最了解她性格。 云乔自负有点术法,懂密咒、记忆力过人。若她知晓外婆有仇敌,死活也不肯躲来,一定要找到仇人。 而她半桶水,密咒经常反噬自己,无法运用自如。 她需要时间成长。 席公馆有席兰廷的庇护,云乔没有性命之忧。也许会有点磕磕绊绊,但都是人生的历练。 所以,外婆临终前,一定要让她来席家。 至于杜晓沁,那是外婆让云乔信服的借口。外婆临终说自己放不下杜晓沁,也不过是加固云乔的这种意识,让云乔听她的安排。 一切都是为了云乔。 “外婆不确定自己的仇敌吗?”云乔问,“她跟你说了什么吗?” 席兰廷:“她说了很多,不过在我看来,都是神秘人故意误导她的。没什么参考价值。” 云乔:“……” 外婆一定很害怕。 害怕云乔不能自保,担心她的安全与前途。 席家不是什么圣地,但它可以给云乔暂时提供休养的地方。三年后,云乔成熟了点,也在席家见过些面,她离开了才可以更好面对风雨。 外婆反反复复念叨三年,看上去全是为了杜晓沁,实际上只是为了云乔。 “我很少想她。”云乔说,“因为我至今还是不能接受她已经去了。不想,我就当她还在家里等我。” 席兰廷颔首。 他告诉云乔,失去最重要的人,往往有个过程。 “慢慢就好了。”他握住了云乔的手,“你现在可以尝试面对了,因为你有了我。” 云乔心暖得不可思议。 她幻想和七叔谈恋爱的时候,想象的自己也是供着他,他依旧是那个毒舌傲娇的七小姐。 不成想,七爷体贴极了。 他有自己的脾气,但也有例外。 云乔是可以让他例外的人。一想到这点,云乔心全软了,恨不能把命都给他,来回报他。 第582章 嫉妒又生气 饭后要走,徐寅杰跟上来。 他紧追着云乔和席兰廷:“七爷,乔乔,我能乘坐你们的汽车,去趟席公馆找姜燕瑾吗?” 云乔:“你有什么事?急吗?” “不急。” “既然不急,你坐电车。”云乔道,“或者黄包车。” 徐寅杰:“……” 他委屈极了,心里一阵阵泛涩意。云乔对他,为什么不如对席七爷半分温柔? 他只是想搭个便车。 “我不是找姜燕瑾,而是有事问你们。”徐寅杰只得实话实说。 上午还有暖暖骄阳,这会儿又变了天,空气潮湿窒闷,层云叠叠压在天际,光线暗淡了,一场雨正在酝酿。 雨滴落在云乔手背,云乔没时间和徐寅杰闲扯,只是问席兰廷:“七叔,让他上车吗?” 席兰廷知云乔烦徐寅杰,这货并非自己情敌,属于完全上不了档次的那种,故而点点头:“让他跟着吧。” 云乔:“……” 不是说想把其他男人都捏碎吗? 怎么这会儿又大方来? 恋爱的男人,果然阴晴不定,格外奇怪。 云乔想着这些,仍忍不住弯了眉眼,一脸幸福至极。 徐寅杰回头看了眼,心里堵得更厉害了:“够了啊,旁人没谈过恋爱吗?就你会来事。” 云乔:“你不用嫉妒。” 徐寅杰:“我不嫉妒,我是生气!你为何不跟我谈,要和七爷谈?” “你真是毫无自知之明,居然敢和七叔比。”云乔奚落他,“你哪一点比得上?” 徐寅杰上了汽车。 在雨落下来之前,几个人都上了车。汽车刚刚发动,前挡风玻璃就被雾湿了一片,雨势不大,细细密密的交织着。 云乔继续和徐寅杰斗嘴。 徐寅杰还说:“那席家能同意你们俩好吗?你可是四房的继女,叔侄名分还在。” 云乔:“自然同意了,席家还有谁能做七叔的主吗?” 徐寅杰:“……” 因为云乔太嘚瑟了,恨不能全界都知道她和席兰廷的关系,妙语连珠怼徐寅杰,话里话外是她有七叔,万事足矣。 席兰廷坐在后面,依靠着椅背,慵懒而随意。 他听着云乔的话,脸上表情很柔和。 云乔每一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熨帖极了。 席尊往后视镜看了眼,心也忍不住替主子高兴:“七爷好久没这般开心了,还是云乔小姐厉害。” 这两人的幸福,简直像一块热气腾腾的蛋糕,朝四面八方扩散香气,引人垂涎。任谁瞧见了,都要艳羡他们爱情的甜蜜。 比如说徐寅杰,已经嫉妒得抓狂了。 “……你有正经事吗?”云乔跟徐寅杰闹腾了会儿,终于想这货上车前的话,“你不是有事问我们?” 徐寅杰被气糊涂了,一时竟有点忘事。 他拍了拍自己脑门:“差点没想来——那天在燕城大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席兰廷闲闲开口:“什么事?” “就是……怎么感觉不太对呢?”徐寅杰说不明白,“我总感觉有点事我忘记了。” 云乔先是一愣,没明白徐寅杰的意思;旋即她想,自己今早翻报纸,发现报纸再说燕城大学女生自杀的事,却只字不提那场刺杀和那些杀手。 她看了眼席兰廷。 席兰廷眼帘低垂,眼底安静得寒潭无波:“你自己忘记了事,找我们做什么?席尊,停车。” 徐寅杰:“……” 外面还在下雨,徐寅杰被扔在了半路上。席尊是个厚道人,在主子吩咐完之后,他过了四五分钟才停,正好停在一处电车站旁边。 第583章 七叔暗恋你 徐寅杰下车,外面的雨势更急。 空气里丰沛的水汽,浸润着一点淡淡花香,不知从何处钻入车厢。 云乔:“七叔……” 席兰廷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她靠近他些。 席尊还在呢。 云乔一时有点窘迫,也有点尴尬,一张脸很快就红了。 席兰廷饶有兴味看着她:“你平时肖想我的时候,胆大妄为,怎么现如今这般害羞?” 云乔:“……” 她想象的爱情,是他也爱她;她却从来没往深处想过,比如两人这样亲昵,他环绕着她的腰,低声跟她耳语。 他微寒气息,混合了木香。 云乔想要狡辩几句,席兰廷的唇凑在她耳边,声音很轻很轻,带着浓浓的引诱:“云乔,我想亲你。” 云乔的心乱跳,决心却稳。 她“嗯”了声,声音几乎轻微得发不出来,被急切的心跳堵在嗓子眼,但毫不迟疑。 席兰廷含住了她的唇。 他的手,仍在摩挲着她柔腻微凉的后颈,声音轻轻的:“云乔,张开嘴。” 云乔很紧张,忘记松开牙关了。 他的舌尖触及她的,纠缠不歇。 云乔这会儿死死攥住他胸前衣衫,早已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席兰廷的唇与她厮磨片刻,缓缓往下,在她下巴上啜了一口,又吻上了她的雪颈。 只一下,他没有进一步,微微侧过身子,双臂用力抱紧了他,气息也有点乱了:“云乔。” “嗯。”她的声音全压在嗓子里,嘶哑得不成调。 “云乔。” “云乔。” 他抱着,一声声低低呼喊,简直敲击着她的灵魂。她的灵魂与耳膜同鼓颤,心神荡漾,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 开车的席尊有点尴尬。 到了席公馆时,雨已经停了,骄阳在薄薄黑云后面冒了头,这是一场太阳雨。 车子停在席兰廷的院门口,他直接抱云乔下车,一刻也不想松开她。 席尊望着主子和云乔进去的背影,还是有点尴尬,同时心情不错——他们俩那种激荡的喜悦,影响到了席尊。 席尊第一次看自家主子谈恋爱,意外发现,男女之间那样深刻的情愫,热烈似火,真是太甜了。 他在这个瞬间,很想长宁。 直男开窍,也仿佛只是那么一时片刻。席尊这会儿也想抱抱长宁,吻吻她,任由她的手抚摸他头脸,彼此交换呼吸。 就像七爷和云乔小姐那样。 他停好了车子,急急忙忙去找长宁了, 云乔和席兰廷坐在沙发里,她依偎着他,任由他搂抱着。 席兰廷的声音,在她头顶,很轻很淡,带着温醇:“会不会嫌弃我太磨人?” 云乔抬头:“不会。” 席兰廷的手,轻轻抚过她面颊,冰凉触感沿着面颊扩散。 他又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恋爱之初最是甜蜜,什么都可以包容。 她和席兰廷无所事事,就这么依偎在沙发里,一会儿说几句闲话,一会儿斗几句嘴,很快就到了黄昏。 时间太快了。 云乔恨不能自己可以没日没夜跟他在一。 梅雨季的天气怪得很,午后下了一场雨,这会儿隐约有点凉了,了细细密密的风。 席兰廷找了个披肩给她。 “我的吗?”云乔问。 她看着很眼熟。 席兰廷:“你一样的。我看到你经常用这种的,买了一条放在这里。” 云乔:“……” 她忍不住蓄了满眼的笑意:“七叔,你是不是也偷偷暗恋我?” 席兰廷又抱了她一下:“我是。”云乔:“……” 第584章 关心她 云乔的手,缓缓摩挲着席兰廷头脸。 她指尖微暖,掌心绵软,轻轻柔柔蹭过他短短头发。 席兰廷任由她抚摸着,一双眼一错不错望着她。此刻他瞳仁漆亮乌黑,浓郁情愫在里面汹涌翻滚,因是云乔。 云乔在这个瞬间,非常肯定他爱她。 她看透了,缩在他怀里,去听他缓慢的心跳声。 吃了晚饭回到四房,杜雪茹等人尚未回房,坐在客厅闲聊。 姜家兄妹和盛昀去了北平,杜雪茹有点羡慕姜燕羽的好姻缘,又说李市长家一对儿女前几日回国之事。 “……李市长夫人下了请帖,邀请你们去赴宴。名义上给李小姐、李少爷过生日,实际上也是相亲,李小姐年过二十了。”杜雪茹道。 说到这里,杜雪茹顿了顿,“现在的父母真心大。在咱们那时候,女孩儿十二三岁就要开始张罗说亲了。” 云乔:“……” 她和席澜都满了二十,杜雪茹还在感叹这种闲话,难道在她心里,她压根儿就不是母亲吗? 席清也听出来了,很烦母亲。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最讨厌父母了,叛逆至极。 “我们家两个姐姐多大?”席清直接打脸。 杜雪茹顿时沉脸不悦。 席四爷见杜雪茹要发脾气了,立马打岔:“时辰不早,都回房睡觉吧。” 众人站身。 云乔也要走,席四爷却喊住了她:“云乔?” “怎么了爸?”云乔站定,回首询问,一双眸子落进了灯光。 “今天朋友送了我两根老山参,我给厨房了。厨子单独给你做老山参鸡汤面,你耐着性子吃几日。老是住院不行啊,身子得养好了。”席四爷道。 众人都诧异看着他。 杜雪茹神色紧绷:“多少钱一根的老山参?” 老山参的价格是不定的,贵的要一根小黄鱼,便宜的可能几块大洋,反正都不会太便宜。 席四爷:“朋友送的,不知道。” 杜雪茹:“……” 不想提价格,就说朋友相赠,杜雪茹也用过这招。 她能肯定,是席四爷自己花了私房钱买的。虽然他的零用钱都补贴给杜雪茹,但在衙门里总有点额外收入。 他一般也会交给家里,但最近没见着这笔钱。 杜雪茹也不能问,一问四爷就要急眼,说他做官清清白白。 他最喜爱面子和名声。 席四爷也小气,外面连请女同事、女学生喝一杯咖啡的钱都不愿意掏,只对自己太太和孩子们大方。 他把云乔当成了自己孩子之后,又见云乔隔三差五去住院,不清楚内幕,只当她身子差,毕竟云乔看上去瘦瘦弱弱的。 云乔也是愣了愣,继而心发暖,倏然感觉自己有了个家。 “谢谢爸。”她道,“我好好养着呢,爸妈别担心。” 席四爷点点头,自己先回房了。 席澜咬了咬唇。饶是无数次失望、生气,她还是无法接受她的父亲变成了云乔的父亲。 凭什么这样关心云乔? 以前那个对云乔避嫌、冷漠的父亲呢?为什么相处久了,感情就这样亲近了?她阔步上楼,眼睛因嫉妒而通红,快要滴下血珠。 第585章 美食可以转移注意力 云乔早已无碍。 不过,老山参鸡汤面的确鲜美,比普通的鱼汤面还要好吃。厨子用它来做云乔的早餐和宵夜,云乔一连吃了五六日,精神抖擞。 也许是老山参补气之功效,也许是她开心,总之效果非凡。 席兰廷要出门两日。 他仔细交代给云乔:“我之前买了点煤,运输之事有了点变故,我亲自去看看。我两日就回。” 云乔:“我能不能一去?” 席兰廷:“那段路不通火车,乘坐汽车颠簸得厉害,你不要去了,很辛苦。” 云乔听了他的话。 只是热恋初别,他一走云乔就开始想念他,失魂落魄。 她一个人站在他寝卧长窗前,看着庭院凋落海棠,落英铺就褐色泥土地,风掀了她鬓发,长发纷扬。 这次跟着出门的,是席尊、席双福,留下席荣看家。 席荣性格活泼,没主子在家更活泼了。他兴致勃勃问云乔:“云小姐,你要不要吃臭豆腐?” 云乔:“去哪儿弄臭豆腐?上街去买?” “不必,让厨房做。”席荣道。 “厨房还给做这个?”云乔很诧异,当即转移了注意力。 席荣也很诧异:“为何不给做?吩咐一声不就行了吗?” 云乔:“……” 席荣恍然大悟:“你们的话,在厨房没这么好使?” 七爷的院子不单独开火,但大厨房里有专门给他做饭的厨子,而且是好几人。 山珍海味,只要七爷想吃的,立马就能弄到,席家这点权势是有的。 席荣平常往厨房去,的确是要什么有什么的,以至于他以为所有主子都可以这样。 “那你想吃臭豆腐吗?”席荣更来了兴致。 云乔很想知道,是不是真如此好使,点点头:“好。” 席荣去了趟厨房。 半个小时后,厨房的人送了刚刚炸好的臭豆腐,敲了敲院门。 席荣去端了进来,满屋子臭臭的味道。 云乔:“……” 她和席荣坐在庭院梨树下的石桌旁,各自搬了小锦杌坐下,吃那碟子热气腾腾的臭豆腐。 “这臭豆腐味道一般般,但这酱好吃。”云乔感叹说。 席荣:“臭豆腐肯定是外头买的,现成拿回来炸;蘸酱则是自己做的,我都尝到这里头有海参的味道了。” 云乔:“……” 拿海参做酱,配臭豆腐…… 她和席荣分了一碟子,两个人吃完了,各自漱口喝茶。 云乔趁机问席荣:“平日你们也能这样吃吗?” “可以。”席荣如此道,“七爷脾气很好,最坏的时候也就是阴阳怪气骂几句,不打人,更不会苛刻我们。” 云乔倏然情绪低落:“我好想他!我应该跟着去的。” 席荣:“那你还想吃点别的吗?” 云乔:“……” 她算是明白了,七爷觉得云乔特别馋,所以吩咐席荣,用美食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根!本!不!馋! “我们厨房还有新鲜的槐花,放在冰窖里好几个月了,用来做槐花牛肉丸,你想吃吗?”席荣又问。 根本不馋的云乔:“还有这种东西?我只吃过槐花饼。” “那就让厨房做,您也尝尝。”席荣道,“不能再放了,那些槐花都放好久了。” 云乔:“……”好吧,她的确有点馋了。 第586章 七叔的礼物不外借 七叔走了,被美食迷惑得不知天南地北的云乔,倒也没哭,只是感觉自己要胖了。 第二日,云乔没空悲伤,她接到了请柬。 闻路瑶打电话,让她一定也要去:“我妈非要我去,你得陪我。请柬你收到了吧?李家不可能不给你。” 这段日子,云乔身份水涨船高。 不管外界如何猜测、贬低,他们明面上是绝不会看不云乔的。 给席澜下请柬,就一定会给云乔下。云乔过生日,老夫人亲自出席她的生日宴,奠定了云乔在燕城名流的地位:她是席公馆的贵客。 “你妈为何要你去?”云乔不解。 闻路瑶:“李璟和李斛珠都回来了,这次就是给他们这对双胞胎兄妹过生日。年纪相仿人家的男男女女都要去,这些大人好乐意做媒。” 云乔笑出声。 有身影出现在楼梯蜿蜒处,云乔看到了亭亭玉立的席澜。 席澜今日穿了件天水碧的旗袍,头发挽,无端给她添了点年纪。 天水碧这种颜色最压人,云乔可以穿出泠泠气势,冷艳傲然;席澜一张圆脸,可爱有余美艳不足,穿这颜色老气而端肃。 长辈们也许会夸她稳重,年轻男孩子们肯定受不了。 加上她本身性格就太闷,一本正经得像个老妈子似的,再穿这么一身,越发感觉她端架子就要说教几句,很吓人。 “……云乔,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闻路瑶在电话里嚷嚷,“你那对红宝石耳坠子借给我。” “你缺红宝石的耳坠子?”云乔收回视线,继续和闻路瑶讲电话。 “可没有你的好看。”闻路瑶道。 云乔:“那是因为戴在我耳朵上才好看,不是因为耳坠子好看。” 席澜走了过来,在旁边悄声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她也要打电话,问云乔什么时候打完。 云乔悄声说了句“马上就好”,果断拒绝了闻路瑶的请求:“那是七叔送给我的,不外借。” 闻路瑶说她小气。 云乔答应去她家接她,回头的时候如果闻路瑶没喝酒,云乔还可以给她汽车开,闻路瑶这才同意。 挂了电话,席澜冲她笑笑,又问她:“我今日这套如何?我反正没打算相亲,想要稳重点不惹人注意。” 云乔实话实说:“席公馆的小姐,不引人注意很难的。怎样都会让人瞩目,还不如穿得更漂亮点。” 她说这套衣裳不太行。 席澜没在意,打电话给盛昭。 盛昭的大哥葬礼结束不久。因为盛晖年轻无儿女,没人替他守孝,盛家老二依旧去北平订婚了。 而盛夫人也希望盛昭能出去走走,散散心。 盛家最近太倒霉了,大家都应该打精神过日子,不能颓靡。越是颓靡,厄运越是要降临。 老天爷也欺软怕硬。 盛夫人早已打电话给席澜,让她和柳影小姐带着盛昭去逛逛。 李家的宴会很热闹,几乎邀请了整个燕城的千金小姐贵公子。李家满了二十岁的小姐少爷回国了,一定要广告天下,该求娶的人家积极点,别耽误了李家孩子们的婚事。 第587章 挡我们的桃花运 “……阿昭,你准备好了吗?我和影去你家接你。”席澜在电话里问。 盛昭有气无力:“我真不想去。那些人到时候都过来安慰我,很是烦人。” “我和影替你挡挡。”席澜笑道,“去吧,听说今日会非常热闹。云乔和闻姨奶奶也去。” 听到“云乔”二字,盛昭的颓废减了大半。 这燕城,能和云乔媲美的,独独她盛小姐了。 哪怕李家的宴会,主角也轮不到云乔,盛昭可以压其锋芒。 “好吧,你们过来,替我参考参考妆容。”盛昭道,“我不能穿得太艳。” “知道的,我也穿天水碧配你。”席澜笑道。 说妥之后,挂了电话。 云乔去闻家,在门口又遇到了闻家的五少爷。 云乔依靠着车门,等闻路瑶。 五少爷见过几次云乔,只不过都没怎么打过招呼。 他和闻暄妍是亲兄妹,两人跟闻路瑶关系都不错。 “五少。”云乔主动道。 “云小姐,我叫闻暄之。”闻五少笑道,“你直接叫我暄之吧,姑奶奶就是这么叫的。” “你敢叫她姑奶奶?”云乔问。 闻暄之缩了下肩膀:“云小姐千万别告状。” 寒暄几句,闻路瑶出来了,闻暄之非常识趣告辞离开。 闻路瑶今日穿了件乳白色提花软绸袖旗袍,面料柔软,勾勒出她完美无瑕的腰身,不见半点赘肉。 “你这料子不错,看着就挺软。”云乔说。 闻路瑶:“还凉快呢。回头送你几匹,市面上不好买的。” 云乔道谢。 她开车,和闻路瑶一路上闲聊,还说自己在门口遇到了闻暄之。 闻路瑶没说什么。 李市长家的宴请,就是安排在他家。他家也是百年望族,占了很大一块地方,比席公馆稍微小点,却也是像个小公园。 门口林荫小道上,停满了各色豪车。 云乔靠边停了车, 和闻路瑶往里走,两人闲庭漫步。 “闻小姐?”有人喊了声她。 闻路瑶和云乔回头,瞧见了一年轻男子。 男子生得高大,书卷气很重,温尔雅。一袭黑色衬衫,衬托得他气质沉稳。他挺拔颀长,然而五官普通,不算特别英俊,只是那双单眼皮的眼睛很有神。 以前见过的,闻路瑶说他是北平冯氏的亲戚,到燕城也是做华东华南联合商会的理事。 云乔记得,他有一口很整齐的牙齿,笑来很迷人。 “薛正东。”闻路瑶给云乔和男人做了正式的介绍,“这位是云乔。” 云乔和薛正东握手。 薛正东看云乔的时候,眸光很安静,礼貌疏远;看闻路瑶的时候,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里才有光影浮动。 云乔对这个人印象很好。 “……你来相亲的?”闻路瑶问他。 薛正东:“你不是也来了?难不成你是来相亲的?” 闻路瑶:“我是啊。” 薛正东:“……” 闻路瑶挽住了云乔,又对薛正东道:“我们先进去了,再见。” 薛正东往前一步:“一吧。” “不行。”闻路瑶正色道,“你跟着我们,挡我们俩桃花运。” 薛正东:“你可以说我是随从。”闻路瑶:“……” 第588章 我要掐死你 李家生日宴是午。 今日天气闷热,梅雨季的天阴沉沉的,李家庭院开了路灯,室内也开了水晶灯,处处璀璨,辉煌炫目。 云乔穿了件葱绿色素面旗袍,手腕戴了翡翠镯子,有一泓清泉在她周身流淌,有丝丝缕缕的凉意。 闻路瑶乳白色提花软绸旗袍,同样不张扬。只因面料贵,看上去更显她气质高雅;她耳朵上戴红宝石耳坠,点睛之笔,越发衬托得她一张圆脸讨喜。 李夫人见过两次闻路瑶、一次云乔,却都对这两位大名如雷贯耳。 她身边跟着女儿李斛珠,笑盈盈走过来招待云乔与闻路瑶:“欢迎贵客。今日天气不太好,两位还是赏脸来了,蓬荜生辉呀。” 客套完了,又介绍自己身边女儿,“这是斛珠。” 李斛珠有爽特别斜长凤眼,不言不笑的时候,妩媚自生。只是笑来眉眼弯弯,一口整齐糯米牙,又很甜美。 她像是赶鸭子上架,不太会说好听话,单单是跟着笑,笑得脸有点僵。 李夫人戳了她两次,大概是嫌弃她嘴太笨了。 “我有点渴了,哪里有饮料喝?”闻路瑶也不耐烦应酬,打断了李夫人絮絮叨叨。 李夫人忙道:“斛珠,你带闻小姐去酒水台。” 李斛珠道是。 她一路上话不多,只是偶然看一眼闻路瑶和云乔,冲她们俩笑笑:“这边,慢点走,当心足下。” 梅雨天的潮湿,让铺了大理石地砖的客厅特别滑。防止客人摔倒,李家特意铺了地毯。然而地毯太厚实了,高跟鞋踩上去很容易崴脚。 李斛珠自己走得磕磕绊绊,就不时叮嘱云乔和闻路瑶当心。 送完了云乔和闻路瑶,李斛珠打算也喝杯桔子水歇歇,她脸都笑酸了,女佣走了过来,低声对她道:“夫人请您过去,又有贵客来了。” 李斛珠用英嘟囔了句什么,没人听清。她对云乔和闻路瑶笑笑,说了句失陪,把掺了冰块桔子水一口饮尽,调整了下面部表情,转身走了。 云乔:“……这个李小姐,还蛮有意思的。” 闻路瑶不冷不热:“你又不了解她。” “第一印象很好嘛。”云乔说。 闻路瑶:“你第一次见我,对我印象好不好?” “你当时跟七叔黏黏糊糊的,像个交际花,我能把你高看到哪里去?”云乔说。 闻路瑶:“我要掐死你!” 两人差点打来时,薛正东也朝这边走过来。 客人陆陆续续进来,都在花园或者餐厅、舞厅,酒水台位于餐厅旁边一个开阔的梢间,暂时比较安静。 “薛先生。”云乔先瞧见了,点点头,主动和他打招呼了。 薛正东还礼,然后要了一杯冰凉的桔子水喝。他生得高大,衣着华贵,饶是不太眼的外貌,也叫人不能轻瞧。 “……我找到了一家很不错的法国菜馆子。”薛正东手里端着水杯,“上次你说那家不好吃,说我敷衍你,这件事我一直记挂着。” “我随口说说的。”闻路瑶尴尬不已,“你问云乔,我平日也就是口无遮拦的,并不是指责你的意思。” 薛正东便笑了来:“那能不能请你吃?算是了了我一个心愿。” 闻路瑶瞥了眼身边的云乔:“你换个地方,我要跟薛先生说几句私密话。” 云乔:“……”这个重色轻友的死女人。 第589章 蜻蜓点水的一吻 云乔只得走了。 闻路瑶让李家负责倒酒水的佣人也出去,随手关了梢间的门。 她慎重其事。 薛正东垂眸看着她,目光专注得近乎灼热。 “薛先生,我有心上人。”闻路瑶认认真真告诉他,“不是我不肯赏面和你吃饭,而是没这个必要。” 薛正东听了这话,眉眼低垂,一时没回答。 他手指在水杯的边沿滑动,抚掉了冰块沁出来的一点水珠,掌心微凉。 “我来迟了?”他抬眸,目光幽静。 “对。” “真叫人遗憾。”他说,真心实意在失望,“家里一直强调,我的婚姻要考量诸多利弊,不能率性而为。 幸好我不姓冯,不处在风头浪尖,但也身不由己。见到闻小姐的时候,自觉你样样优秀,我真想能和你有个结果。” 闻路瑶:“我也多谢你高看我一眼。” 她举了手里的桔子水。 薛正东和她碰了下,并没喝:“闻小姐何时订婚,有这个打算吗?” “暂时还没有。” 她还没表白。 闻路瑶也不知如何表白,她一点思路也没有。 等着对方先来追她,似乎也不太可能。那人一心只想做个医生,保家卫国,唯一的破例给了林榭。 没闻路瑶什么事。 闻路瑶想到这里,心里灌满了酸水,又苦又涩。 她哪里不如林榭? “若我认真追求你,你能否给我个机会?”薛正东又道,“我仍是想争取下,还没努力就放弃,实在输得冤枉。” 闻路瑶的心沉了沉,被迫回神,感觉这人属王八的,咬上了就不肯松口。 “别让我烦你。”闻路瑶有些受不住他的目光,几乎要落荒而逃。 薛正东却拉了她的手。 闻路瑶一愣。 他趁着她愣神之际,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闻小姐,给个机会。现在你看不上我,也许将来会发现我很适合你。” 闻路瑶很想一杯桔子水泼他脸上。 然而这人眸色专注,神色笃定,叫她在他跟前不太敢造次。 她后知后觉红了脸:“你放肆!” “抱歉。”薛正东笑着。 他不笑时候严肃板正,有点不怒自威;一笑来,又神采咄咄,很是好看。 闻路瑶拿着酒杯,失措了一瞬,转身跑了。 居然杯子也带走了。 她走出了梢间,迎面热风吹了她一个激灵。她不由自主回想那唇与唇相触的一瞬,很难生气,只是心池不住动荡,一层层的涟漪。 闻路瑶简直要恨死了。 冯家的人会抓机遇,就连冯家的亲戚也不是善茬。 “不该让云乔走的。”她急急忙忙去找云乔。 早知道那货如此难对付,就应该让云乔在场。云乔在场,他绝不敢那么任意妄为的。 “我怎么还在想他?”闻路瑶恨不能捶破自己脑袋,“争气点!他算不算轻薄了我?” 应该算。 女孩子的唇是随便亲的吗? 他那么老练,估计身经百战。看重闻路瑶是假,看重她和席家的亲戚关系才是真。 闻路瑶走了片刻,发现宾客越来越少,居然迷路了。 还好有佣人经过,给她指了路。 李家的花园洋房很大,闻路瑶在一个岔路口拐偏了。闻路瑶找到云乔时,云乔那边出了点状况,她和盛昭对上了。 第590章 帮忙作证 今日异常闷热,李家的佣人很体贴,给诸位站在走廊上、花苑里的客人端水。 云乔方才没怎么喝,的确是想要一杯水润润嗓子。 她从女佣的托盘接过一杯清茶。 清茶味道甘甜,除了浓郁的茶香,还放了冰糖,清凉解暑,提神醒脑。 “这茶好喝。可惜太凉了,七叔喝不了。”她想到了席兰廷。 思及席兰廷,云乔有点恍惚。 有人在身后朝她扑过来时,她本能往前一闪。 没人撞到她,但她手里的茶盏撞上了什么。再抬眸,整杯茶都扣在了盛昭的胸前。 云乔的手拿得并不高,若和她身量相仿的人,这杯茶应该撞在腹部上方,但盛昭个子娇小。 盛昭震惊不已。 她身边两名女伴,一个是席澜,另一人是柳影。 “抱歉,盛小姐。”云乔主动道歉。 她这个人恩怨分明,并不是蛮不讲理的性格。 她虽然也是不小心,到底把盛昭的衣裳全弄脏了。在这种场合下,盛昭恐怕没衣裳换,这是云乔的过错。 盛昭红了眼眶。 她身边的柳影拔高了声音:“你怎么回事?你嫉妒阿昭,也没必要把茶泼她身上。” 不少客人看过来。 柳影咄咄逼人:“你仗着自己漂亮,什么都要和阿昭抢,也不自己掂量掂量,有些人是你抢得走的吗?用这等下作手段,简直无耻。” 人群里有人指指点点。 闻路瑶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她气得半死。 这些不要脸的,居然合伙欺负云乔! 闻姨奶奶撸袖子就要上去打人,却见一年轻女子站出来。 她窈窕挺拔,气质沉稳,正是李家刚刚回国的小姐李斛珠,也是这场宴会的主人翁、寿星翁之一。 李斛珠拉了李夫人,挤到了云乔和盛昭旁边,声音不低,目光却是看着柳影:“这位小姐,你方才突然去撞云小姐,现在又在这里挑拨,是何用意?” 李夫人急忙拉女儿:“斛珠!” “妈,要说清楚呀。”李斛珠很坚决,“都是贵客,总要得罪人,可别叫无辜的人蒙冤。” 柳影脸涨得通红。 燕城名流权贵不太认识她,她的交际圈只有盛家、席家而已。 “谁、谁撞了她?”柳影大声反驳,“你有证据?” “我跟我妈都看到了。”李斛珠气质娴雅,说话不紧不慢,“柳小姐,不止是我们,还有其他人也看到了,难道你要大家都站出来吗?” 李夫人再次打圆场:“一点误会,大家别吵了。” 她把自己的披肩递给盛昭,“盛小姐,您先围着,咱们去换身衣裳。至于柳小姐,我相信你肯定是无心的。” 众人:“……” 李夫人和李小姐这两个主人家的话,给柳影定了性。 柳影脸色发白。 闻路瑶适时上前,看着柳影:“柳小姐,你给云乔道歉!” “我凭什么……” “云乔给盛小姐道歉了,她又凭什么?”闻路瑶说,“柳小姐,请你大度一点,像云乔学学。” 四周的人指指点点。 大家小声议论。 柳影已经颜面扫地,冷哼了声转身就走,居然不道歉。 “毫无教养,这是谁啊?” “不认识,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吧。”李夫人带着盛昭去更衣,云乔这时候已经和闻路瑶、李斛珠往旁边撤了。 第591章 蜀葵 李家后花园的凉亭,四周种满了花。花杆细长笔挺,花朵秾艳,颜色太繁盛了,饱满得鲜艳欲滴。 云乔问李斛珠:“这是什么花?” 李斛珠:“这个是蜀葵,燕城人叫它端阳景。” “燕城人?” “我母亲出身川蜀名门。以前我父亲到处做官,两三年换个地方,母亲要照顾他衣食居,一直跟随着。 那会儿我哥身体不好,不适合周转各地,我和他在外婆家长大,然后又去了美国留学。”李斛珠说。 云乔了然。 “所以,其实你不是回燕城,你也是刚到燕城。”云乔说。 李斛珠:“我父亲家一直住在燕城,好几代了。我也算是真正的燕城人,只是不生在此、长在此罢了。” 她又问云乔和闻路瑶,她们都是在哪里长大的。 因为她帮了云乔,三个人到比刚刚初见时自在了很多。 闲话完毕,云乔再次跟她道谢。 “这也没什么的,我瞧见了嘛。”李斛珠说,“柳小姐实在过分,岂能任由她作恶?” 然后,她又有点不合时宜的八卦,“你跟她有过节?” “她相了我男朋友,想给我男朋友做姨太太。”云乔如实道。 李斛珠抿唇笑。 她意味深长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闻路瑶则是震惊不已。 女佣到处找李斛珠,过来催了她两次。云乔就说:“李小姐先去忙吧,你今天是寿星翁。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李斛珠道,“那你们再坐一会儿,等快要开席了,我叫佣人来喊你们。” 云乔点点头。 闻路瑶不怎么开口。这位姨奶奶除了骂人,平日应酬上谈不上多灵活,不爱说场面话。 除非是她认定的朋友,陌生人她不爱搭理,免得热情喂了狗。 云乔倒是什么人都能谈几句。 “你什么意思?”等李斛珠一走,闻路瑶兴致勃勃逼问云乔,“你把席老七给搞定了吗?” “我们两情相悦,决定谈恋爱了。”云乔说。 闻路瑶:“我的妈!” 她简直不知怎么好了。 闻姨妈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这种又激动又兴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俩,亲了吗?”闻路瑶压低了声音。 云乔狐疑看了眼她:“你问问题就问,怎么还自己脸红?” 闻路瑶身不由己想那人落在她唇上的一吻,心旌无法自控要摇曳生姿了。 “你不准反问我,快告诉我。”闻路瑶忍着自己的尴尬。 云乔:“亲了。” 闻路瑶缠着云乔,非要听她讲述前因后果,两个人怎么在一的,谁先表白。 云乔:“窥探旁人隐私,你这样有点猥琐。” 一脸猥琐的闻姨妈:“……” 闻路瑶心情慢慢平复,很是一番感叹。她真没想到,云乔和席老七正式开始谈恋爱了。 她想到自己,心情莫名又灰了一层。 闻路瑶坐在那里,突然很颓败,轻轻叹了口气。那样灿红妩媚的蜀葵花,落在她眼里也变得单调无味了。 “你呢?”云乔试探着问她,“我可是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你,你有没有秘密和我说?” 闻路瑶坐正了点。“云乔,你说李医生他还会谈恋爱吗?”闻路瑶问。 第592章 为何心动? 云乔有点为难了。 她不太了解李泓,但很显然李泓对闻路瑶这样的女人兴趣不大。他肯为林榭破格,结果遭遇那等羞辱,现在他的心窍更牢不可破了。 “我不知道。”云乔既不忍心打击她,也不能撒没有边际的谎。 闻路瑶:“那我没有秘密告诉你了。云乔,你说我应该把心事藏住,还是让它见见天日?” 云乔莫名其妙想到了钱婶的话。 在所有人都觉得程立喜欢她的时候,她不知如何是好,钱婶告诉她,千万别捅破这层窗户纸,让两个人之间留下痕迹,造成隔膜。 不如装聋作哑。 “……你看,李医生现在对感情很绝望,而且他本不是感情丰沛之人。你现在去告白,他会拒绝你。 路瑶,他是你喜欢的第一个男人,但你的告白会让他彻底躲着你。你和他的关系,不能更进一步,只会越发糟糕。 你愿意这样,还是愿意跟他相安无事?若你们有缘,他会自己走向你。你到时候再告白不迟。”云乔道。 闻路瑶本就恨不能缩在壳里。 云乔的话,让她更加想要往回缩。 “我不想说。”她道,“我才不想被人取笑了去。” 云乔揽住了她肩膀:“这样挺好,放过自己也放过其他人。” 顿了顿,她又说了那个薛先生,“他挺不错,比李医生更出色,而且他对你有意思。” 闻路瑶莫名其妙又红了脸。 云乔:“你这是有什么我不知的内幕吗?” “……刚刚,我让你出去之后,我和他谈了谈,他亲了我一下。”闻路瑶本不想说的,但云乔都把秘密告诉她了。 闻姨妈这种人,一旦交心了就是掏心掏肺,不愿意在云乔跟前隐瞒。 云乔:“……” “真讨厌,我跟他说了不行的,他还非要这样做。”闻路瑶烦躁极了,“可是好奇怪,我之前对他没什么感觉,现在老想他。我是不是犯贱?” 云乔噗地笑出声。 闻路瑶非常警惕,立马恶狠狠回视她:“你是在笑话我吗?” “没有没有,这个很正常。”云乔说,“以前七叔拉我的手,我跟他也没谈恋爱的时候,我也会一个人回味半天。那时候我并不确定自己喜欢他。” “这是为何?”闻路瑶似乎搞不懂自己的情绪,有点苦恼。 “首先,你不讨厌薛先生。”云乔道,“其次,他突然的袭击导致你的紧张,它和心动的反应很类似:心跳加速、心慌、脸红。” 闻路瑶听了这席分析,突然就明白过来:“你是说,我被他吓一跳?”“对。基于你不讨厌他那个人,事后反反复复回想这件事,当时的心跳与慌乱还记得,就会分泌愉悦感。”云乔道,“其实,这跟怦然心动的意思差不多。若你很讨厌他,回 想来就是另一种感觉了:恶心。” 闻路瑶:“……” 她愣了愣:“你是不是胡扯的?” “我看了很多医科的书。”云乔道,“你去问医生,医生也是如此解释。” “那我能去吓李医生一跳,让他也喜欢我吗?”闻路瑶问。 云乔:“这个有点难。” “为何?” “李医生肯定跟林榭亲吻过,你再去吻他,他不会被这种事吓一跳。”云乔道,“若不能引发心脏缺血,他事后回想就不会走心。” 闻路瑶:“……” 也就是说,薛正东是第一个亲吻闻路瑶的人,他给闻路瑶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惊吓,而闻路瑶本质上对他略有好感,这就导致他在她心里盘桓不去。 这种内分泌的愉悦情绪,正在左右着闻路瑶。 人们说的“心动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冷静冷静,过几日就好了。”她安慰闻路瑶,“别慌张,只是心情在作怪。” 第593章 云乔的好运气 情绪会欺骗我们。 情绪也会左右我们,让人无法自拔。 她们俩在花园里聊了片刻,李斛珠派了佣人过来通知她们俩,已经要开席了。 待她们俩进来,发现花厅里摆了十桌,除了年轻身影,还有不少大人物以及其夫人。 李市长借用给孩子们开生日宴,广结人脉,成为燕城上流社会的一场聚餐。 云乔瞧见了几个熟人。 督军夫人也在。 瞧见了云乔,她主动走了过来,冲云乔和闻路瑶打招呼:“云乔,姨妈。” 云乔回礼。 闻路瑶也客套了几句。 “云乔,等会儿我送你回家,有几句闲话和你聊聊。”督军夫人道。 云乔道好。 督军夫人回去了,旁边桌子上的女孩儿低声议论闻路瑶。 “她就是闻家那位小姑奶奶?” “听说过,就连督军都要叫她姨妈,特别显赫。不仅仅是亲戚关系,席家的人很尊重她。” “回头去给她敬酒。” “她身边坐的是谁?督军夫人先给她打招呼的,然后才是闻家的小姑奶奶。” 众人议论纷纷。 李家今日的宴席安排特别有意思:寿星翁都是年轻人,故而小辈和大人们的席位分开,小辈们全部安排在前面,而大人们的两桌,居然是最靠后。 这样,既显得他们身份贵重,位置又僻静——一般来说,宴席上靠后的位置肯定不如前面好。 盛昭重新更衣,坐在人群,听到身边的人在讨论云乔和闻路瑶,心特别不是滋味。 盛家的人狂妄,盛昭从来没想过去巴结谁。就连从前督军夫人的小姐席洁,也是和她平平坐。至于闻路瑶,盛昭压根儿看不上她:席家的亲戚,没有实权,只是有些钱财与地位;长得不算太出挑,圆圆的脸始终不够美;言语粗俗、举止跳脱;不怎么念书,思想老 旧。 总之,闻路瑶没资格和盛昭比。 盛昭的朋友,理应是督军府的人、席家的人,其他人高攀不上。 可听到同桌的男女议论闻路瑶,很艳羡云乔成为闻路瑶的朋友时,盛昭心生了无法遏制的嫉妒。 “真讨厌!”柳影悄声对席澜道,“那狐狸精跟你们家姨奶奶很亲近,你怎么不跟姨奶奶在一?” 席澜:“……” 不是她不想,而是姨奶奶根本不给她这个面子。 姨奶奶特别傲气。 反正席澜不知云乔是怎么入了姨奶奶的眼。 只是听说,云乔治好了闻姨奶奶的伤。具体怎么治的,大家说不清楚。 午饭时候,下了雨,空气里的窒闷与湿热顿时散了大半,清爽了好些。 饭后,撤了席面,不少人去舞池跳舞,大人们都散了,闻路瑶和云乔也要走。 督军夫人朝云乔走了过来。 她很是歉意一笑:“不好意思云乔,突然有点事,我得去处理一下。本还想送你回家,和你说说话。” “您先忙,改日有空,您回老公馆坐坐,一喝茶。”云乔道。 督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急忙忙走了。 云乔和闻路瑶也打算走。 对于督军夫人的事,云乔倒是不十分好奇。 “等一下,我们去给李小姐告辞。”云乔说,“李小姐今天帮了我们的大忙,不能装作不知道。” 闻路瑶道好。 她们没找到李小姐,却又碰到了薛正东——薛先生坐席的时候,不跟她们同桌,一直没碰到。 闻路瑶想他“吓她一跳”,神色不善,转身就要走。 薛正东没看到她们,而是在走廊拐弯处遇到了李斛珠。 他们俩碰了面,彼此很尴尬似的,挪开了目光。 李斛珠错身而过,往云乔和闻路瑶这边来了。“云小姐,我正到处找你,生怕你走了。”李斛珠笑道,“我有个礼物送给你。” 第594章 特别怂 “……我见你很喜欢蜀葵,特意叫人搬出最好的两盆,送给您和闻小姐。我送你们出去,佣人在门口等候了。”李斛珠道。 云乔心赞她会做人。 闻路瑶却突然伸头过来,语气似乎不善:“李小姐,你跟薛正东很熟吗?” 云乔几乎扶额。 姨奶奶,你以前能输给林榭,以后也能输给其他人的。 哪有你这么直来直往不藏私?别说那些手段高明的,就算是林榭那种,也能玩得你团团转。 李斛珠被她问得愣了愣。 “薛……”她脸上微不可查的迷茫,但很快明白过来,往后面看了眼,“查理斯薛啊,我们认识,都是校友会的。” 闻路瑶不再说什么。 她真是很不了解薛正东,不知道他也曾留洋海外。 云乔打了个圆场:“她是什么都好奇,性格直率,李小姐不要介意。” “无妨,我很喜欢直率性格的人。我最烦绕弯子,我们蜀地的女孩儿也是直肠子。”李斛珠说。 云乔笑笑恭维她几句。 三人出来,门口果然有佣人拎了两盆花等候着。 云乔打开后备箱,让佣人小心着横放下去。 “李小姐,再次祝你生日快乐。”云乔道。 李斛珠道谢。 瞧见云乔上了驾驶座,李斛珠眼睛一亮,不顾云乔已经发动了汽车,还是跑过来凑近几分:“这是你自己的车?” “是。” “我也会开车。”李斛珠说,“我以为你们这边女孩子不开车。” “那改日一开车出去玩。”云乔说。 李斛珠道好。 她又让云乔留个电话给她。 闻路瑶心浮气躁,不停催促云乔:“不走吗?” 云乔这才跟李小姐作辞,踩了油门。 送到了闻家门口,闻路瑶邀请云乔去她房间坐坐。 云乔:“我搬一盆蜀葵进去。” “不要。”闻路瑶说,“她本就只想送你,顺带着送我。” 云乔:“……” 既然闻路瑶不肯要,那云乔就省了力气。 她转身要走,闻路瑶又拉她,想和她说说话。 闻小姐今日满腹心事。 云乔还是那句话:“你先冷静几天,这段日子你肯定会被那种心动感支配着。路瑶,那不是爱情。 你冷静了之后,若是觉得薛先生人还不错,你可以尝试跟他恋爱;若是觉得他很糟糕,派人打他一顿,告他轻薄你。” 闻路瑶:“……” 她只得答应了。 闻路瑶特别像只小哈巴狗,平日看着能得不行,对谁都龇牙咧嘴的,一副“老子比狼狠”的架势,实则特别怂。 从李医生的事情上,云乔就看出了端倪,闻路瑶连正面都不敢和林榭争,生怕失败了自己尴尬。 她以前不敢扛林榭,现在也就不敢质问薛正东。 云乔突然有点想要保护她,觉得她像个孩子似的。 “再见,有事打电话给我。”云乔道。 闻路瑶摆摆手:“再见。” 回到了家里,云乔直接把汽车开到了席兰廷的院前。 席兰廷已经回来了。 他是前脚刚到,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正在洗手、洗脸,云乔就赶到了。 她简直像掐好了时间而来。 “七叔,我今日得了两盆特别好的花,送给你。”云乔欢喜雀跃,看到他就满心浓情蜜意。 她不等席兰廷回答,急急忙忙去搬花了。 她掏心掏肺对席兰廷好。 席兰廷想着她总是这样,热情而赤诚,心似开了朵花。云乔永远不会变,她总是这样深爱他。席兰廷想到此处,倏然对人间生出了无穷无尽的眷恋。 第595章 和七叔去见家长 云乔搬了两盆蜀葵进来。 花太艳了,然而却比不上她的艳。蜀葵这种艳丽得近乎霸道的花,把颜色的饱和开到极致,却仍在云乔的笑靥前黯然失色。 席兰廷活了很久很久,见过很多的人,无人有云乔这样的绝色。 他再次想了“无尽花的预言”,心一紧。 “七叔,送给你。”云乔无知无觉,喜气洋洋抱着两盆花,走到他跟前。 席兰廷懒,能不动手绝不想动手。但做人家男朋友,要有自觉,这是男友的本分。否则,男朋友和其他男人,又有什么差别? 他伸手接了,摆放在茶几上。 他脑子里想的是“蜀葵这种花,漂亮是很漂亮,却不算名花,几毛钱能买一盘,何必要旁人送的”,嘴上却是道:“挺好看,谁给你的?” 尖酸刻薄藏匿了来。 关系变了,一切都要跟着变,这是席兰廷的认知。 但云乔不知道内幕。 她知道七叔一向挑剔,能从他嘴里得一两句好话真不容易,故而她热情洋溢:“李小姐送的。” 她跟席兰廷说今日种种遭遇。 柳影和盛昭故意找茬,导致云乔很被动,手里的茶也的确泼了盛昭一身,她很是理亏。 好在李小姐厉害,能言善辩,两句话就让柳影灰头土脸,盛昭也没占到便宜,还弄湿了一身衣裳,惹来非议。 云乔后来还听到有人说:“盛家才办过葬礼,这位小姐照常出来交际。人情淡薄。” 也有人说,“盛家二少去北平订婚了,攀上了权贵。盛家这一门心思上进,难道是想取代督军吗?” 总之,话很不好听。 盛家惨事,本该受人同情,只是盛晖的死因遮遮掩掩。 八卦比同情更容易占据一个人的大脑,故而大家的同情心被挤到了后面,全部都在好奇盛家到底搞什么鬼。 盛晖惨死的真相,已经传了七八个版本。 盛昭这次出来,还以为会收获很多怜悯与关切,不成想柳影弄巧成拙,她反而遭受了闲话,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说,李斛珠小姐真是个好人。”云乔道,“七叔,你认识她吗?” 席兰廷:“不认识。李家的孩子多,好些在外地。” 李夫人忠诚,但魄力不足,导致李市长各处上任,各处留情,家里成群结队的姨太太,生了好些孩子。 不过,李夫人娘家显赫,李市长对夫人总有几分顾虑,夫妻俩感情不错。 李斛珠与双胞胎兄长李璟既嫡又长,在家里自然有一番地位。 “我今日是很感谢她的。”云乔道。 席兰廷听了,点点头,突然对云乔道:“我要去趟娘那里,你跟我一去。” 云乔:“我?” 她有点慌了。 她以什么身份去? “你我男未婚女未嫁,光明正大谈恋爱,为何要躲躲藏藏?”席兰廷很自然说道,站身牵过了云乔的手,“走吧。” 云乔很感动,同时又忐忑。 旋即她想到,席家传她和席兰廷的绯闻已经一年半载了,难道她还清白不成?公然说了也好,省得小人背后作祟。 她云乔年轻美貌,身后有青帮雁门,外婆留下一大笔产业,她想配谁都配得。 她和席七爷,郎才女貌,更是天地间契合无比的般配。谁敢不同意他们俩好,那肯定是瞎了眼。 她果然和席兰廷去了。今日衣衫适合,见老夫人也不算失礼。 第596章 七叔的东西,只给你 云乔和席兰廷要出门,去见老夫人。 虽然不停给自己鼓劲,云乔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没底。 她临出门前又折回来,抱一盆蜀葵:“送老夫人一盆,算是有个由头。” 席兰廷夺了下来:“都说送给了我,却又改送老夫人。云乔,你是不是蹬鼻子上脸,觉得我脾气好?” 云乔冲他做个鬼脸:“你说女朋友可以的。” “我没说过。”席兰廷放下了花,“我的任何东西,你可以拿,但你不能转送其他人,明白吗?我的东西,只可以给你。” 云乔:“……” 好甜蜜是怎么回事? 她被七叔管着,还有瘾了? 席公馆一路上垂柳曳曳,繁花锦绣,房舍屋脊雕梁画栋,处处修剪都静心,青石小径打扫得干干净净。午才下过雨,但小路上没半点积水。 席兰廷一直牵着云乔的手。 有佣人路过,见状很是诧异,彼此打了个眼色。 七爷出现在院内不常见,他牵着云乔的手,更是稀奇。 待他们俩走到老夫人那边时,消息已经小范围传开了。 老夫人下午要歇一个钟的午觉,这会儿刚醒,精神倦怠。到了梅雨季,她老人家身子也沉重,很不爽利。 瞧见了席兰廷,她脸上露出几分喜色:“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席兰廷道。 老夫人看到了云乔,还想问她怎么也来了,却后知后觉发现两人手牵在一。 她忍不住堆了满脸的笑:“刚回来就带云乔过来看娘,还是你孝顺。” 席兰廷嗯了声:“不出意外,我明年五月份要结婚。家里不用准备什么,我结婚了还和云乔住我那院子。” 云乔倒是有点吃惊。 结婚了不搬出去住? 依照七叔的脾气,他是很不耐烦应付席家的人。他有条件,也有钱财,席家不拘束他,他完全可以搬出去。 就连结婚了也不走,为何? “挺好的。”老夫人欣慰,“这些年你总是一个人,我看着心疼得很。以后有个人陪伴你,娘到了地下也安心了。” 这是心里话。 席兰廷的寂寞,没人比老夫人更懂。这个上的凡夫俗子,没人配得上他。 云乔不同,这女孩子会术法,生得极美,她不属于“凡人”这一类,她才是席兰廷的良配。 老夫人又喊了自己身边的女佣,让她去寝卧开箱子,拿首饰来。 女佣拿了一枚蓝宝石的戒指。 “……这枚蓝宝,是席家娶我的时候下聘用的。这些年我一直留着,想留给小七的媳妇。”老夫人把戒指递给了席兰廷,让他亲手交给云乔。 蓝宝本就名贵,这枚蓝宝足有鸽子蛋大小,从前只有宫廷贵妇才可以享用,王公贵胄家都没资格。 道变了。 席家显赫,拿得出最好的东西娶媳妇。 老夫人的聘礼,自然不止这一样。在老大、老二娶亲的时候,她也拿出了些。只是这枚蓝宝最贵重,到了现如今更是罕见珍品。 “接下吧。”席兰廷看了眼,递给了云乔。 云乔双手捧住,站身对老夫人道:“多谢老夫人。” “你今后得叫娘了。”老夫人笑道。她似为了宽慰云乔,又说:“云乔安安心心待嫁,我不会让人说三道四。老四一直想外出放个官,让他举家去北平吧。这样,家里家外不至于说不听的话,让云乔难做。 ” 云乔:“……” 要想这么远吗? “这个我来安排,暂时不急,需要的是个好机会,事情会解决得很顺利。”席兰廷道。 老夫人颔首:“既然如此,我就不打岔了,免得两头办事,弄巧成拙。” 她把此事都交给了席兰廷。 “我今日来,除了让娘见见云乔,还有件事。”席兰廷道。老夫人:“什么事?” 第597章 七弟妹 云乔的心思,都在那枚蓝宝上。 老夫人给她的,聘礼呢。 她此刻有点小孩儿脾气,满脸都是喜悦。这样不好,不够稳重,她都瞧见老夫人宠溺的微笑了。 肯定是在笑话她这满心欢喜的样子。 饶是如此,云乔也无法自持。 她肖想七叔太久了,久到现在她得到的任何甜头,她都感觉无比甜蜜。 席兰廷和老夫人的话,云乔一句也没听到,直到席兰廷说:“……若等我亲自去赶,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了。” 云乔:“赶谁?” 老夫人冲她笑了笑,安抚道:“云乔不用紧张,我会替你做主。咱们席家的人,轮不到外人来欺负。” 说罢,老夫人又让女佣,亲自去趟二房。 “叫二爷过来,这会儿他该下班了。”老夫人提到自己儿子,口吻当即严肃了。 女佣道是。 二爷下午一般不去衙门。他每天下午都有些应酬,偶然也在家。 正好今日他在。 听着老夫人请他,他有点诧异:“是有什么事?” “七爷和云乔小姐在。”女佣告诉他。 二爷不太明白,还是去了。 老夫人原本含笑和云乔说话,一瞧见二爷进门,板了脸:“你知道不知道,今日柳小姐又在外头为难云乔了?” 二爷:“……” 他真是委屈死了。 柳家的破事,总要他来背锅。柳影又不是他女儿,她犯了错,难道要他挨顿骂? “我不知道,我没去李家。”二爷陪着笑,同时又在母亲跟前卖乖,“娘,您怎么骂我?影又不是我养大的,这还能赖我?” “我怎么骂你了?我好好同你讲。”老夫人道。 二爷:“您这脸黑的。要是爹还在,瞧见您这样,肯定得先打儿子一顿。” 老夫人失笑。 “多大年纪了,成天不着调。”老夫人虽然想要装严肃,到底被儿子逗开心了,表情舒缓,“跟你媳妇说一声,把柳小姐送出去吧。 柳小姐跟她哥哥一样,是个惹祸的性子。柳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二爷就看了眼云乔。 “不是云乔来告状。”老夫人立马说,“以后,云乔就是你七弟妹了。她的事,你也要跟你们房头叮嘱一声。” 二爷微讶。 真要娶她? 他总以为小七活不了几年,若是正正经经娶个媳妇,将来小七的遗孀会分走一部分家当,肯定不划算。 娘应该不会松口。 不成想,这么轻易就说了“七弟妹”,还没听到风声呢。 “二哥,那就麻烦你了。”席兰廷淡淡接了老夫人的话,“别说我护短,云乔素来不惹事,而柳小姐屡次挑衅她。” 那还不是因为你让柳小姐上车吗? 这话,二爷不敢说,只得拼命忍了。 “放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二爷道,“玉景也想让她出去住。她住在我们那儿,居然跟玉景顶嘴,实在不把自己当外人。” 此事说妥了。 二爷回去之后,和二夫人说了。 二夫人一时很生气:“凭什么要我侄女走?” 小孩子打架,就要驱赶她侄女,这让她面子往哪里搁? 上次她侄儿的事,她已经很难堪了,还要再添一个话题? 云乔还没做七太太呢,就这么踩着她?万一她真做了,那云乔岂不是要上天?“有没有其他办法?”二夫人问。 第598章 失控的吻 来的时候日光充盈,回去时候星光漫天。 席家富贵,小径两旁路灯密集,照得青石板路微微反光。 席兰廷依旧牵了云乔的手。 只是走了几步,云乔很明显感觉他的手痉挛了下,捏得她很疼。 他急忙放开。 云乔关心则乱:“七叔,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疼?” 席兰廷已经习惯了与疼痛共存,他口袋里时刻预备着止疼药。只是最近几日好了点,他没想到突然来这么一下。 有时候半夜里,他睡梦里突然醒过来,也是这么疼醒的。 剧烈疼痛会让人生不如死。 他用了全部的定力,从口袋里掏出药瓶,不管多少全倒嘴里了。 云乔脸色发白:“七叔,你……我怎么办?我给你试试,看看能不能缓解?我知道一个密咒,是解疼痛的。” 说罢,她就要按住席兰廷的手。 席兰廷俯身,吻住了她。 刚刚入夜,席公馆尚未落锁,别说佣人们,就是各房的人,可能也会走动。这条路又正好是通往各处的必经之所。 云乔身子发僵。 席兰廷的吻,带着激烈与撕咬,包裹了她全部呼吸,恨不能将她吞噬入腹。他唇齿间还有药片残余的一点苦涩。 云乔被他死死搂在怀里,用力抵在路灯的电线杆子上。 良久,他松开时,云乔尝到了血腥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而席兰廷满头满脸的冷汗,但眼神聚光,像是挨过了最疼的时候。 云乔顾不上自己发疼的唇,抬手去揩掉他额头细汗:“好点了吗,你好点了吗?” 她既心疼,又感觉自己无能,一时眼泪都滚了下来,“让我试试,行吗?” “不要试,白费力气。”席兰廷叹了口气,“云乔,神巫治不好我,我是因为……” 因为什么? 话到了嘴边,他咽了下去。 他搂住了她的腰:“我们回去。” “你能走吗?我去喊尊哥过来接你。” “不用,我能走。”席兰廷道。 他脚步很慢。 到了院子的时候,席兰廷长衫后背全部汗湿了。 云乔这才明白,走回来的那一路,他也是疼了一路。 他到底什么病? 他看上去很神,他有种无法言说的魔力,但为何他要遭受这样的罪? 席兰廷坐在沙发里,云乔索性半蹲在地毯上,抬头往上看着他:“让我试试,求求你,我会很小心。” 席兰廷苦笑:“我会更痛。” “为何?” “你外婆试过。”席兰廷说,“我很难受,你别折腾我了。乖。” 他手指抚上了她唇角,“疼不疼?” 亲吻时咬破了她的唇。 一场疼痛,让他的手指更冰凉了,云乔嘴疼,心更疼。 “我没事。”她道,“夜里随便念个小密咒,明早就看不出来了。” 席兰廷的手,拂过她面颊:“记得你答应过我的,小伤交给时间。” 云乔点点头:“好,我听你的。你不能有事,七叔你不能丢下我。” 席兰廷见她快要哭了,俯身将她抱来。冰凉从他的衣衫透出来,他整个人像个大冰块,正在散发凉意。 他又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下:“我不会死。云乔,若我愿意的话,我可以活很久很久。席家所有的人,都可以为我续命。” 云乔:“……” 这说的什么鬼。 “如果你不生气,我们可以活到天荒地老。”席兰廷道,“不要担心。” “好。” “云乔。”他叫她的名字。 云乔嗯了声。 “云乔,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傻。”他突然道,“我渴望此刻这样的时光,就你和我。” 云乔:“……”你到底在说啥? 第599章 说情话给你听 席兰廷的手指,细细描绘云乔的样子,满眸都是温情。 西药了效,他的疼痛得到了缓解,亦或者麻木了。 他又能自如行动、说话。 云乔坐在他怀里,一双脚蹬在沙发上,心还是会忍不住的担忧。 席兰廷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七叔,你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我?”云乔突然问,“或者说,你记得上辈子的我?” 席兰廷沉默。 “是吗?”她追问,神色里带着几分惶然与焦急。 席兰廷不太懂:“怎么了?” “我很害怕。”她轻轻把头埋在他胸口,“我这样喜欢你,喜欢到了骨子里,没有你我会哭。 但若你喜欢的不是我,只是把我当做谁的影子、谁的转,我会很伤心。七叔,你喜欢我吗?” 她问完,才有点后悔。 她也知自己矫情。 然而席兰廷并未迟疑:“很喜欢。”“若你真的在寻找谁的转,那请你多爱我一点,行吗?这个我,现在的我。”云乔道,“我不要做任何人的转,不要做任何人的影子。我是云乔,是外婆的云乔,也是你 的。”“好,你是我的云乔,不是谁的影子。”席兰廷双臂收紧,“你就是你,有点馋、术法半桶水、记忆力过人但爱显摆,从小习武,累哭了也不肯放弃半日的云乔,又美丽又聪 明又刻苦。” 云乔搂住了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颈侧:“七叔。” “乖,我知道你很好,我喜欢这样的你,云乔。”他的声音轻柔,安抚着她。 云乔眼睛发涩,却又忍不住笑了:“七叔,你在跟我说情话。” “这是女朋友该有的。今后,我会努力说情话给你听,我不骂你。”他道,“若是我讲话不听了,你提醒我。” “好。” “云乔……” “嗯?” “我想叫叫你。你还在我怀里,我像是做了一场梦。”他道。 云乔很疲倦了,她依靠着席兰廷,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很凉爽,很舒服。 室内飘荡着蜀葵的气味,有点难闻。这样美艳的花,也有美不足。 不像云乔。 无尽花毫无缺陷,她永远是最美丽的那个,完美无瑕,符合所有人的审美。 “无尽花的预言”,是个可怕的传说,而席兰廷又要见证它了。 席兰廷抱了她,替她换了睡衣,又给她擦掉了脸上脂粉。 他自己去泡澡。 云乔迷迷糊糊,再次做了个梦。 她梦到漫山遍野开满了蜀葵,秾艳绚丽。她和席兰廷牵手走在其,碧穹万里无云。 “乔儿。”他低声叫她。 “大胆,不许你这么叫我。”她说。 “乔儿。”他的声音里带笑,“乔儿。” “你在犯上。”她故作严肃,然而在转身的时候,她扑倒了他怀里,“我要和你成亲,我要给你生孩子。兰廷,许你犯上。” 她被他压在那片花海里。 然而倏然变了天,雷电滚动,漫天火光。天火一寸寸燃烧大地,土地在皴裂。席兰廷在火光尽头。 云乔想要喊他,却发不出声音。 她拼了命,奋力厮喊:“兰廷!” 她惊醒了。 “兰廷”两个字,在她唇齿间,却不是她熟悉的官话,更像是两个莫名其妙的音符。但她知道,那是“兰廷”。 席兰廷推门,穿着睡衣走了进来。 “你是不是喊我了?”他问。 云乔定定望着他,试探着叫了声:“兰廷?” 她用梦里的音符,轻轻松松说出了这两个字。 席兰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 他神色几变,露出外面那双修长洁白手指,倏然覆盖了鳞甲。有个词从他唇齿间轻吐而出:“师尊?” 第600章 云乔的诅咒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今后,你就是我的弟子,我乃是上清山大祭司云乔,神巫云氏未来家主。” “你叫兰廷,如何?” “兰廷,兰廷……” “草木与吾皇同命,血肉相连,生生不灭。草木微存,吾皇千秋,永生不死。” “陛下,我要你上不得天堂、入不了地狱,你永不得超生。” 翌日早,云乔头疼欲裂,似宿醉初醒。 她待要叹息一声,牵动了唇角,唇上传来一阵疼痛。 云乔摸到了结痂。 她爬来,浑身都不太舒服。 “我怎么又住七叔这里了?”她有点糊涂。 昨晚,他们从老夫人那里回来,七叔好像突然发病了。 然后呢? 后面的事,云乔就想不来了。她好像安慰了七叔,然后稀里糊涂睡了。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不停叫七叔“兰廷”。然而梦的内容,模糊不清。 疏窗紧闭,朝阳从缝隙里挤入,落下斑驳光影。 云乔床时,席兰廷不在院内。 “七爷去医院了。”今日在家的又是席荣,“您别担心,没什么大事,七爷的药用完了,去医院拿些常规药。” 云乔颔首。 席荣又问:“给您摆饭吗?” “好。” 席荣出去了一趟,很快拎了个大食盒进来,把热气腾腾的早餐摆上桌。 云乔边吃饭,心感觉很奇怪。 她昨日和七叔在路上亲吻,七叔弄破了唇舌,云乔尝到了他的血,乱梦就诡异来;上次七叔不小心弄伤手,云乔含在嘴里,稀里糊涂读懂了七叔那些书。 七叔的血,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荣哥,你在七爷身边十几年了吧?”云乔问。 席荣:“今年是第十二个年头了。” “七爷从小就生病吗?”云乔又问。 席荣点点头:“我到七爷身边时候,七爷就没好过。不过这些年七爷花了很多钱在国外的西药研究所,济民医院总能拿到最新式的药,七爷才好点。” “都是什么类型的?” 席荣沉默了下。 云乔:“你直接告诉我。” “全是止疼的。李泓说了好几回,治标不治本。”席荣很是担心,“还有,李泓说七爷心跳一年比一年缓慢,但他又不是心脏病。” 云乔眉头拧。 “……您不是要去学医了吗?七爷还能活不少年,将来您攻破难题,界闻名时,七爷也就好了。”席荣道。 云乔心口顿时开阔晴朗。 紧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云乔对席荣道:“我吃完了去趟医院。你去跟长宁和静心说一声。” “已经说过了。”席荣道。 不过,最后医院没去成。云乔才吃完饭,席兰廷就回来了。 他平素就白,突发疼痛并没有添什么病容,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五官绝美,英俊得令人心醉,饶是唇色有点浅,丝毫不损他的俊朗。 “七叔。”云乔放下碗筷,“你好点了吗?” “后半夜就不疼了。一阵阵的,这次缓过来又能舒服些日子。你好好吃饭。”席兰廷道。 云乔坐回了餐桌前。 她快速扒拉碗里小米粥,两三口吃完了。就在她与席兰廷浓情蜜意的时候,席公馆热闹非凡,因为可供他们八卦的话题有三个,个个都很吸引人。 第601章 叫姐姐还是七婶? 杜雪茹往楼上看了好几眼。 长宁和静心都在后厨忙,杜雪茹让佣人去敲云乔的房门。 片刻后,静心端了早膳出来。 杜雪茹趁机问她:“云乔呢?怎么还不来?” 不知不觉,她已经不敢在云乔跟前跋扈了。从前敢搜云乔的房间,现在却不敢让佣人大声敲门。 只得询问静心。 “小姐一大清早就醒了,说出去晨跑。”静心低眉顺目,“可能跑完了去七爷院子里吃早饭了。” 杜雪茹:“……” 静心打算撤,杜雪茹再次拦住她:“云乔和小七……” “太太,我只是做粗活的,我也不清楚。”静心道。 席四爷更衣洗漱后出来,刚在餐桌前坐定,杜雪茹就把佣人之间传的闲话告诉他,说得有鼻子有眼。 “两人去见了娘。”杜雪茹很是感叹,“还半路上亲热……真不讲究,旁人说来,也只会骂她不要脸,勾引小七。” 席四爷也有点意外。 不过,这倒也证实了他的猜测。席四爷看云乔,觉得她是个心里有谱的姑娘,不会甘心做妾。 她和小七好,心里定然有数,只是外人不清楚罢了。 “不管真假,咱们听着就是了。”席四爷道,“娘会做主,你就别上蹦下蹿的。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消停沉住气。” 别给云乔和小七添堵。 而杜雪茹以为四爷是说,好处还没真到手,一定要忍耐着。 “你放心。为了您和孩子们,我也能沉得住气。”杜雪茹双眸明亮,一团贪婪的火焰在瞳仁里跳跃,“今后再也不用担心了,好日子长着呢。” 有了小七那份家业,一辈子奢侈铺张都足够了。 杜雪茹心花怒放。 然而除了她,四房其他人多少有点忧心。 四爷还是觉得不合常理,不知娘到底是如何打算的:“真这么宠小七,宁愿花一大笔钱给他娶亲,将来赡养他的遗孀?” 席澜则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超越云乔了。 她的嫉妒再添一层,几乎要将她灼烧,生出无穷无尽的恶念。 她还想到了自己两个好友。 柳影和盛昭都爱慕席兰廷,但云乔挡在前面,导致她们俩同仇敌忾,目前一致对外,关系特别融洽。 这算是唯一的好处了。 席清兄弟无端有点气愤,感觉七叔抢走了他们的姐姐。 云乔带来的好处,他们还没享受够,七叔就要摘走他们四房最美的花了。 “以后,要叫她七婶还是姐姐?”席清问。 席四爷严厉看了眼他:“吃饭!” 杜雪茹却不以为意:“那肯定要叫七婶了,光明正大的嘛。” 众人各有心思。 而其他房头,震惊之余,也接受了云乔要做席家七房女主人的事。 “真没想到,老夫人肯为了这么个孤女破例。” “什么孤女,四太太还没死。” “老夫人不是为云乔破例,是为七爷。七爷要风得风,老夫人很疼爱他,处处都顺着他的意。” 也有人说云乔手段了得。 杜雪茹没这个本事,大家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云乔比她母亲强多了。 “到底不太好听,传出去像什么话!母女俩做了妯娌,小门小户都要被人笑话,何况咱们家?” 这也是实情。 大家心里明白,可谁敢去老夫人或者七爷跟前说三道四吗?除了云乔和席兰廷的关系,众人还有另一件事可以嚼舌根。 第602章 他的怯懦与痴心 柳影连夜搬出去,此事也在席公馆掀一阵风。 席公馆是个很大的地方,庭院无数,好些空置房舍。 姜家只不过是督军府的客人,姜氏兄妹就可以在席家住好些日子,日常所用都按照席家小姐少爷的规格。 席家能容纳两外人,却不能容纳真正的姻亲吗? 何况,柳影不是随便什么姻亲,她可是二夫人的侄女。 这老公馆,将来老夫人身体差不管事了,二夫人就是主持馈的女主人,老夫人一直很注意培养二夫人的权威。 “你们不知道吗?昨日几位小姐去李市长家的宴会,柳小姐为难了云乔小姐。七爷回来就告状了,老夫人才那么生气。” “老夫人一直捧着云乔。” “若她嫁给了七爷,将来会不会是她持家?看老夫人心都偏了,疼七爷那是没话说,爱屋及乌。” “倒也不是老夫人偏心七爷不疼二爷,而是她不喜欢二夫人。当年柳家定下来的芳景小姐,后来换了这位。二爷没说什么,老夫人不高兴。” 陈年旧事,再次被拿出来八卦。 二夫人娘家显赫,可没有席家在后面撑腰,也未必能富贵至今。 至于当年换人的丑闻,说来自然不关席家什么事,是柳家家风不正。 柳芳景与人私奔,行为不端。 柳小姐和云乔抢七爷,手段恶劣。 二夫人一向自视甚高,不管是佣人还是妯娌小叔子们,巴结她居多,真心佩服她的没几个。 一旦二房有事,自然众人都要踩一脚,说些闲话过过嘴瘾。 “七爷在路上和云乔小姐亲热”,这件事也成了席公馆另一个热门。 然而,佣人们提云乔,口吻是一致的偏袒维护。 长宁和静心在席公馆一年多,潜移默化拉拢了很多人。云乔漂亮又和气,加上她不算席家的主子,意外地得人心。 佣人们负责传话,她们明里、暗里偏袒云乔,其他主子们接到消息时,下意识被带偏,也觉得云乔和席兰廷之间的爱情很浪漫。 除了杜雪茹,没人批评云乔“放浪”。 二夫人气得半死,和二爷赌气。 赌气没什么用,二爷从来不哄她。对于她,二爷不打不骂,平素也尊重,但夫妻俩之间缺少亲密,这是从前就有的。 二夫人自己气了几日,反而要去跟二爷赔罪。 她在二爷跟前始终有点心虚。 二爷有时候也察觉到了,却不愿意深想。他年轻时候恨死了私奔逃走的柳芳景,连带着也恨柳家的人。 年纪大了,接受了上有“无能为力”之事,又隐约偷窥到妻子和大舅哥的异样,想柳芳景曾经暗示过她很害怕大哥和玉景的算计,二爷心不是没猜疑。 只是每次有了这个念头,他就立马打住。 二十多年了,他现在已经不恨柳芳景,唯一的希望是她真逃了,去了某个地方,与她喜欢的男人厮守,过最平常的小日子。 二爷能接受这个结局。 无论他在柳芳景的界里多可笑,他都盼着她还活着、她很幸福。 除此之外,他无法接受。 他是个平常不过的男人,普通的心气、普通的脾气,只因运气极佳生在了显赫席氏。他有软弱,也有自己的痴心。 若柳芳景早就被害死了,而他跟凶手过了一辈子,那他接受不了,他会痛苦得想死。 他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故而他装聋作哑。 这次的事,二爷当时有点想法,事后立马出去喝酒打牌,痛痛快快玩几日了,酒精与赌局麻痹了他,他又什么想法都没了。席家谈论云乔、柳影,还谈论席澄,也就是六少。 第603章 六少失踪 六少留书一封,“近日心情苦闷、工作烦恼,去广州散散心,两月后回。” 六少奶奶却闹腾了来,非要说六少是去了狐狸精那里,跟狐狸精过小日子去了。 “他要么光明正大娶姨太太,让那小妖精敬我一杯茶,要么就跟外面的断干净。这么晾着我,我算个什么?”六少奶奶大哭大闹,吵着要离婚。 她嫁过来短短一年,已经从那个有点活泼的留洋归来大小姐,变成了内宅夫人,思想与情感全部退化。 而她这次闹,仅仅是因为六少答应给她哥哥的一笔买卖,一直没有兑现。她哥哥登门问了她好几回,逼迫她向六少施压。 这个时候六少不见了,少奶奶自然以为他躲来,跟外面的女朋友逍遥快活去了。 少奶奶娘家也不错的,只是父兄太功利,而婆婆和丈夫冰火两重天。她在左右夹击,面目全非。 有时候照镜子,她也会被自己吓一跳。 “六少奶奶要离婚”,是席公馆的第三条八卦线。 第一个关于云乔和席七爷,第二个关于二夫人和柳家,第三个关于六少,这些人谁都不是席家的无名之辈,故而每一个都充满了嚼头。 闻姨妈亲自登门,送了云乔两匹乳白提花软绸,就是上次云乔说很舒服的布料。 “你拿去缙云斋做两件旗袍。”闻姨妈道,“对了,席澄那王八蛋真躲来了?” 闻姨妈很关心这个。 云乔不知道。 闻姨妈还不知席澄买凶要杀七叔的事,只知道席澄为了林榭不敬重她。 “……肯定是溜了。那王八羔子得罪了席老七,席老七还能让他好过?”闻路瑶道,“说不定死了。” 云乔心口一紧。 席兰廷性格作,跋扈张扬。 盛昀开车想要撞云乔,席兰廷叫人打断他腿;而席澄犯了那么多的错,不仅仅要刺杀席兰廷,还实实在在弄伤了云乔,席兰廷能放过他? 席兰廷也说他跑了。 跑到哪里去了,阴曹地府吗? “路瑶,这件事跟七叔没任何关系!”云乔倏然正了神色,望着闻路瑶的眼睛,“不管席澄在外面如何作死,都与七叔无关,你明白吗?” 闻路瑶被她这慎重其事吓一跳。 “干嘛呀?” “无事别惹一身腥。”云乔道,“道这么乱,席六少做买卖,肯定与人夺利,不知多少人恨他。 万一他真有个三长两短,外人猜疑七叔,那岂不是叫他蒙受不白之冤?真正的凶手也可以逍遥法外。” 闻路瑶听罢,用力点点头:“这话在理。席老七才懒得剁了他,脏了自己的手。” 她要是知道席澄后来还做过什么,就不会如此想了。 云乔半句话也不肯多说。 七叔要杀日本奸细,云乔不介意,甚至拍手称快;七叔要对付买凶害他的侄儿,云乔也支持。 她可以为七叔做任何事,包括替他杀人。 席澄没犯在云乔手里。等她腾出手,也想剁了他了事。只是她不愿意七叔沾染半点污秽,不想旁人对着他说三道四。 第604章 我迷他 闻路瑶在云乔这里厮混了一日,再次感叹云乔的房间像个鸽笼:“你也该过点好日子了。” 云乔:“我觉得挺好。” 她到了席公馆,成功泡到了七爷,这是天大的运气。 为此,云乔可以吃任何的苦。 她太喜欢七爷了,简直可以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奋不顾身。 她不想和旁人分享自己的秘密,她要独自回味,转移话题:“你这几日感觉如何?冷静了吗?” 闻路瑶:“……还是会情不自禁想他。好烦,他都快把李医生从我脑子里挤出去了,我好几天没想李医生了。” 顿了顿,闻路瑶又道,“原来男人说爱好几个那是假的,只会爱最新的那个。有了新的,前面的都被挤到角落里了。” 云乔:“……” “我肯定没本事左拥右抱,做不了男人。”闻路瑶又说。 云乔觉得她思维异于常人,特别好玩:“那你打算跟薛先生谈恋爱吗?” “我还要再冷静几日。”闻路瑶道,“至少冷静一个月。” 她这个是有根据的。 她以前很喜欢她侄儿媳妇的一只鹦鹉——侄儿媳妇是个老太太,只因辈分比她小,年纪可比她大多了。 她看了人家的鹦鹉,想要,但她父母不同意。 后来侄儿媳妇听到了风声,主动送给了她。闻路瑶很喜欢,放在自己寝卧,平常逗它说话。 才过了几天,她有点烦了;又过了一个月,她看到鹦鹉就讨厌,恨不能把它给拔毛炖了。 鹦鹉物归原主,她才松口气。 要是她现在很激动,想要和薛正东谈恋爱,一个月后怎么都看他不顺眼,恐怕他没鹦鹉那么好打发。 “你能憋一个月?”云乔对她刮目相看。 闻路瑶:“无聊时候就出来找你玩玩嘛。” 云乔:“……” 到了傍晚,云乔发现四房没人了。 杜雪茹和四爷出去参加一个晚宴;席澜去盛家了;几个男孩子全跑出去了,也不知去哪里野;最小的席洛也被乳娘带着去踢球了。 云乔笑着对闻路瑶道:“今晚就我们俩吃饭,清净。” “出去吃吧,顺便去听罗老板的戏。”闻路瑶道,“好久没去捧罗老板的场了,有点想念他。” 云乔:“你根本不是戏迷。” “我不迷戏,但罗老板是真好看。”闻路瑶道。 她迷罗老板的人。 云乔:“……” 她跟闻路瑶去听戏的时候不多,更没有两个人单独去过。 她都不知道闻路瑶喜欢罗筠生。 到了戏园,闻路瑶包下第一官。戏园的第一官位置最好,小伙计也特别热情,总之舒服极了。 罗筠生今晚要九点才登台。 雅座里有一张软软的长榻,云乔说她要眯一会儿,要不然罗老板出场,她都睡着了。 闻路瑶不勉强。 然而云乔还没躺下,外面小伙计敲了敲门。云乔去打开,罗筠生站在门口。 罗筠生还没有装扮,故而此刻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青布长衫。人谈不上多么惊艳,胜在气质出众,举止风度有余。 “大小姐。”他客客气气的,“给您添一壶茶。” 闻路瑶见状,表情微讶。大小姐? 第605章 帮忙说情 罗筠生知道这第一官是什么贵客,对闻路瑶也很客气:“闻小姐,又见面了,您瞧着越发好气色。” 闻路瑶有些不知所措:“我最近新换的胭脂,颜色特别好,才衬托出好气色。罗老板喜欢的话,我叫人送你几盒。” 云乔:“……” 你这说的什么鬼? 罗筠生笑了笑,不见半点异色:“闻小姐性格真直爽。我平素化妆用的东西多,不配好胭脂,多谢您了。” 罗老板是应酬上的高手,话说得体贴极了。 闻路瑶却恨不能抽自己一个耳光。 她妈屡次让她学学交际,她不喜欢,觉得那些交际用词虚伪做作。好几次出门,跟云乔在一时,她发现自己应酬时有点结巴。 骂人倒是很会。 今日才意识到,她真是胡说八道一流,正经话不会说。 她父母太疼爱她了,不愿意委屈她,她想怎样就怎样;而出门在外,所有人都捧着她。她出言不逊,人家也夸她可爱。 可闻路瑶知道,背后肯定说三道四。 罗筠生没和闻路瑶继续闲扯,而是跟云乔你一言我一语的唠家常。 两人似很亲密的朋友。 “……大小姐,有件事想要麻烦您。”罗筠生铺垫了几句之后,说了自己来意。 云乔坐正了身姿:“不必讲麻烦。能帮忙的,我都会尽力而为。有事你说。” 闻路瑶默默记住了云乔的回答,想着将来要这么说。 “天气一日日热了,我们戏园的老板特意给戏园弄了个发电机,花了大价钱。”罗筠生道。 云乔看着楼上楼下,的确觉得这戏园灯光明媚、金碧辉煌。 “上次我去邱总参谋家唱堂会,发现他家用一种东西:通体碧绿,用电的,打开了之后叶子转动,凉风宜人,叫电风扇。”罗筠生道。 云乔:“我知道。” 去年七叔送了她一台。 燕城的梅雨季虽然闷,但早晚并不酷热,云乔的电风扇今年还没搬出来。 那应该是第一台。 “那真是个时髦又方便的好东西。我们老板很想买,然而听闻是席家厂子里生产的,要下个月才上市。”罗筠生道,“我们愿意出两倍价格,购置五十台。” 闻路瑶:“……” 云乔却懂戏园老板和罗筠生的用意。 先用上,那就是时髦、享受,可以大大提高戏园的知名度与权威性;后面再用,就是东施效颦,达不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家戏园的老板,听闻是个特别严肃的女人。 不过,脑子真灵活。 很有魄力。 云乔:“罗老板,此事我也不能定夺。这样,我今晚回去就问问七爷。我有你寓所的电话,一旦有了消息,我不管多早晚都打电话给你,可以吗?” 罗筠生感激不已:“全拜托大小姐了!罗某铭记于心。” 云乔:“举手之劳。再说了,外婆去之后,人情冷暖,独独你从未变过,我心里知道的。” 罗筠生听了这话,很是感动。 待她走了,闻路瑶先是急急忙忙询问云乔,到底什么是电风扇。 云乔:“等会儿咱们早点回去,我给你看看。”闻路瑶不住点头,然后又问云乔:“他为何叫你大小姐?” 第606章 七叔爱我就够了 云小姐和大小姐之间,差了很多。一个只是普通称呼,一个像是称呼自家主子。 “他是我外婆的门徒。”云乔道,“他以前不温不火,我外婆的点拨,才让他有了今日。”云乔说。 闻路瑶:“……” 云乔又跟她讲了讲自己外婆的种种,闻路瑶听得愣住了。 到了最后,她打趣云乔:“那你若继承了你外婆的本事,你将来也会很厉害的。” “你早点巴结好我,要不然将来看不上你。”云乔道。 闻路瑶:“……” 因为这话,闻姨妈特意喊了小伙计,让小伙计出去给云乔买一碗冰淇淋吃,算作姨奶奶的巴结。 两人一边听戏,一边吃凉丝丝的冰淇淋,小银勺也被染得冰凉,有点像席兰廷的手,云乔心不免想到了他。 她走神片刻。 闻路瑶又问云乔:“既然你们这么厉害,你妈怎么成天咋咋呼呼的?” “她不知道。” 闻路瑶听了这话,先是觉得好笑;然后设想了席四太太,感觉实在太惨了,有点笑不出来。 “她若是知道了,肯定得抓狂。”闻路瑶说。 “我也期待有这么一日。到时候,一定让她知道。” 闻路瑶:“云乔,我特别喜欢你这蔫坏蔫坏的劲儿。” 云乔:“……” 人以群分,闻姨妈跟云乔关系这么好,云乔蔫坏,闻姨妈也没什么可得意的。 看完了戏,云乔和闻路瑶回家,她把电风扇从柜子里搬出来。 长宁做了个套子,把电风扇裹得严严实实的,没落一点灰尘。 云乔接通了电。 闻路瑶惊呼不已:“好凉快。” 不过还没到盛夏,夜里有点凉意,吹了片刻受不了。 这也是云乔为何迟迟没拿出来。 “这东西真好。”闻路瑶摇晃着云乔胳膊,“你去跟席老七说,要给我弄一台,好不好?我会感激你的好。” 云乔:“我去问问,暂时不能答复你。” 闻路瑶勉强同意了。 两人回来时已经快晚上十点,闻路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歇在云乔这里。 床很小,不过挤挤倒也没问题。 “云乔,你会不会觉得遗憾?”闻路瑶突然问她。 云乔不明所以:“遗憾什么?” “席家、席老七也许很尊重你,但他们绝不会对外明说你的身份。哪怕将来结婚了,也是以云氏代称你。 毕竟你妈是四房的太太,说出去不好听。席家不会说你的母族、来历。”闻路瑶道,“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云乔:“……” 她没想这么远。 她以前不在乎跟七叔传绯闻,自然也不在乎在外无面目。 “……不过,结婚了你就是席七夫人,也不会有人深究你娘家。就像你妈,她连自己娘家做什么的都不知,照样是席家的四太太。”闻路瑶又安慰云乔。 这个上,大概只有闻姨妈会想到什么说什么。 云乔知这是为她着想,心里感激闻路瑶的远见。 不过,她倒不是很想公开说什么。要是席家觉得此事不宜声张,云乔也无所谓,她不想任何人因她为难。只要席兰廷爱她,足矣。 第607章 你在怀里我就很舒服 第二天,碧穹万里无云,雀儿跳上了枝头,叽叽咋咋,愉悦的鸟鸣与初夏的风,一灌进了耳朵里。 阳光万丈,微风晴朗,是最好的天气了。 云乔心情很好,催着闻路瑶赶紧床。 杜雪茹和席四爷见她们俩一下楼,都是微讶。 “姨妈昨天住这里的?”杜雪茹问。 闻路瑶点头:“是呀。云乔房间太小了,床也小。你们这么大的地方,不能给她寻个适合房间吗?” 杜雪茹神色尴尬。 一定是云乔跟闻姨妈抱怨了,让闻姨妈一大清早冲他们发难。 云乔端咖啡,轻轻抿了口,这才说闻路瑶:“吃饭吧,就你事多。回头我妈要骂我,怀疑我连通你来给她脸色。” 杜雪茹:“……” 闻路瑶立马看过来,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竟像是在问:真的吗? 杜雪茹快要被云乔气死。 她佯装不悦教训云乔:“你这孩子,当着姨奶奶的面胡说八道什么?” 席四爷打了个圆场。 吃了饭,闻路瑶家里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她先去了趟老夫人那里,再回家。 云乔直接去了七叔院子。 一尾尾青竹,翠浪摇曳,风过时竹海如松怒,似古老森林深处的长吟。 席兰廷早早床了,正躺在藤椅里晒太阳。 金芒给他染了几分颜色,他天青色长衫衣摆垂地,公子矜贵如斯。 云乔走近,他没睁开眼,她就恶作剧似的凑在他脸侧,亲了下他。 心乱跳,但甜蜜。 席兰廷徐徐睁开了眼,眸子漆黑,似能倒映出云乔的模样,收拢了她全部轮廓,是把她独自一人看在了眼里。 眸光幽深,笑意浅淡。 “一大清早耍流氓,心情不错嘛。昨日去看罗老板,让你这么开心了?”席兰廷问。声音轻柔,有压抑不住的笑意。 云乔也在笑。 她得寸进尺,又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下:“是路瑶要去看罗老板,可不是我。你派人跟踪我们?” 席兰廷挪了点地方。 他略微欠身,云乔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抱了她,让她半躺在他身边。他微微侧过身子,让出大片地方给云乔。 云乔怔愣,慢了半拍才说:“七叔,你躺着吧,你身体不好,这样你不舒服……” “跟我说说话。”他低声在她耳边,“你躺在我怀里,我就很舒服。” 云乔:“……” 她的话没什么歧义,他的就不一定了。 在骄阳变得炙热之前,他们俩就如此依偎着,享受暖阳。 席兰廷将她搂在怀里,两人挤在窄窄的藤椅里,云乔总担心把藤椅压断。 “……电风扇很容易,也不需要他给双倍价格,就照市场价。”席兰廷道,“我不至于如此穷困潦倒,要赚他这个差价。他既求了我的女朋友,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 “我的话,这么好使?”云乔笑了来。 眸光熠熠,笑靥灿烂,是这个上最美的花。 席兰廷嗯了声:“好使。” 云乔觉得他真好。 她不知怎的,脑海里情不自禁想闻路瑶昨晚问她的问题。 是否遗憾?外界不会知晓她真正的来历,也不会知道她和杜晓沁的关系,她会不会遗憾? 第608章 把你养成小傻子了 云乔此刻才觉得不会。 她和席兰廷之间,若没有杜晓沁,永远不会相遇。承受了好处,也要承担后果,人不能贪婪得什么都想要。 席兰廷微微抬头,端详她一瞬:“你在琢磨什么?” 云乔想心事正入神,陡然对上了他的眸子,居然心虚:“没、没什么……” “真的?” “真没什么。”云乔语气坚定了几分。 她不会说出来,让七叔为难,让席家也为难。 云乔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全部。 她往席兰廷怀里缩了缩,下意识说:“有点晒人了。” 她在撒娇。 席兰廷手穿过了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抱了来。 两个人腻歪的场地,从走廊藤椅换到了沙发,依旧你侬我侬不依不舍。 他们说着闲话,偶然会彼此打趣。席兰廷可能是正经不过半月,跃跃欲试又想要毒舌她几句。 话到了嘴边,他又忍住。 一个不慎没控制好,他也会自我反省。既然在一了,日久天长的,难听的话总有一日会刺伤人心。 席七爷什么道理都懂。 他平日那么毒舌,只是因为他谁也不在乎。 他不能说云乔,所以他们谈论闻路瑶的时候,席兰廷就肆无忌惮批评闻姨妈,言语依旧十分刻薄。 “庙里泥塑的菩萨,身高两三米,一个房子也住得下。她住不下,她比泥塑得还要粗壮吗?” 当云乔说闻姨妈再次嫌弃她房间小的时候,席兰廷如此吐槽。 云乔笑喷。 她笑软,趴在他肩头乱颤。 席兰廷:“这有什么好笑的?你是不是被我养成小傻子了?” 云乔再次笑得直不腰。 两人就这样厮混了一个上午。吃午饭的时候,席长安回来了。 待他们吃完了午饭,席长安才跟席兰廷回禀:“五十台电风扇已经送到了罗老板手里,货款给的是大洋。” 席兰廷点点头。 席长安又拿出个小盒子:“云小姐,罗老板特意感谢您的。戏园要关门七日,重新开门的时候,罗老板请您一定赏脸。” 盒子里是一只金手镯,约莫二两重,沉甸甸的特别压手。 云乔肯定不会戴这么重的。 “七叔,回礼呢。”云乔给他显摆,“做你女朋友真好。” “好处还有更多,你且等着看。”席兰廷道,“你要时刻牢记,做我女朋友很好,可别闹脾气说不干了。” “不会不会!”云乔笑嘻嘻。 还没做七夫人呢,怎么会放弃? 云乔见气氛很好,又对席兰廷说:“我来你这里好些时候了,长宁和静心也进来过,没什么问题,你为何不让路瑶进来?” “她想来?” “她肯定想。”云乔道,“她有时候也挺无聊的,你让她过来玩玩。” 席兰廷沉吟片刻。 “不行。”他拒绝。 云乔:“女朋友的话,现在不好使了吗?” “对,这件事不好使。”席兰廷微微板正了脸。 云乔立马见好就收:“我随口一提,你不要生气。路瑶她也没主动说这件事,她不想我为难。” 席兰廷伸手,勾住了她下巴,轻轻含住了她的唇。吻一开始轻轻柔柔,勾得人心里痒痒,而后逐渐炙热,席兰廷的呼吸也变得急切来,恨不能吞了她。 第609章 我有老师 席兰廷强迫自己停下来,用力搂住云乔:“真想早点结婚。” 云乔很喜欢他,喜欢到了盲目的地步,一切原则都可以退让。她已经忘记了两人确定关系才不过短短时日。 听了他的话,她点头:“那就早点结婚。” 席兰廷很认真思考了下。 很多事没处理,急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还是照原计划。 云乔知晓他意思,低声在他耳边问:“七叔,你想要我吗?” 席兰廷嗯了声。 云乔:“可以给你。” 席兰廷忍不住笑了。 云乔的脸顿时滚烫:“你不许取笑我。” “没有,我不曾取笑你。”席兰廷立马道,“我知道你的心。只是……” “要等结婚?”她问。 席兰廷:“不,我只是在等你。云乔,我怕你后悔。” “我不会……” 席兰廷的手指,按了按她的唇:“你现在很冲动,我也是。慢慢来,理智些,对我们的关系没有坏处。冲动之下的任何决定,将来都会后悔。” 云乔依偎在他胸前,嗯了声。 她被他说服。 冷静之后,云乔觉得他的话不错。正如她劝闻路瑶那样,情绪在支配着,有时候身不由己。 她此刻也是。 她和七叔的关系刚刚开始,正是情浓之际,她自然以为一切都心甘情愿。这不过是情绪在作祟。 将来,是否真的不后悔? 云乔留在席兰廷这里吃晚饭。 接下来几日,她依旧每天都和席兰廷在一。 有次夜里一睡,两人在暗亲吻,情绪无法自持的时候,他悄悄在她耳边说:“我亲亲你,好不好?” 云乔没懂,他已经钻入了被窝,撩了她的睡裙。 云乔年轻没经过事,很快就软成了一团,几乎瘫在床上了;而他,重新爬上来亲吻她的唇,对她说:“你的手给我,云乔,轮到你了。” 云乔早时,羞得不想见人。 她蒙在被子里,对席兰廷道:“你先出去,离开院子,我再来回家。” 席兰廷隔着被子抱她:“傻姑娘,我那是疼你。” “我不要。” “要的。”他说,“每个人都要懂得享乐。我是,你也是。” 云乔还是不肯见他。 昨晚黑暗洗漱,她的脸一直在发烫,身子软得站不来。 现在青天白日,她死活不肯和席兰廷目光相触。 席兰廷强硬扯开了她的被子,压住她亲吻了几下。 云乔几乎要哭:“多难为情啊。” “你前几日不是还说要把自己给我?”席兰廷失笑,“感情你什么都不懂,就跟我瞎闹?” 云乔当即被转移注意力,眯了眯眼睛:“你怎么懂这么多?” “有人教。”他的声音极其魅惑,“我有老师的。” 云乔:“……” 她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肯和他深究这个问题,只是身子滚烫,心里也滚烫。 经过了这么一遭,云乔好像对彼此的关系有了更深了解。 她突然明白,七叔说喜欢她,不仅仅是喜欢她爱他,也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哪怕她不再爱他了,他也喜欢她。 昨晚的事上,云乔感受到了公平。她也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对男女感情有了进一步了解。 第610章 华服美人 这天她没有逃走,而是和席兰廷度过了一日。 席兰廷顾及她情绪,没有再次闹她,两个人只是下下棋。 一转眼,罗筠生那个戏园重新开业了,他一大清早就打电话给云乔,让她晚上一定要赏脸。 “我把第一官留给了你,大小姐,你有空吗?” 云乔自然要去捧场。 她还叫上了席兰廷。 席兰廷听了这话,淡淡微笑:“那我得好好打扮一下,免得被罗老板比下去。” 云乔:“……” 席兰廷说好好打扮,就果然认认真真打扮了。 他换上了西装马甲,马甲口袋里缀了云乔送给他的那只怀表。 深咖色条纹西装,有种别样的冷傲,衬托得君子如兰,俊美无俦。云乔望着他,心口一阵乱跳,看多少遍都会被他惊艳。 他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你还不回去更衣?快要来不及。” 云乔:“七叔,你很喜欢这表吧?” “很幼稚。”席兰廷道,“我要不是怕你偷偷哭,我才懒得戴。你现在也成了我的女朋友,不能再花钱买个正经的送给我吗?” 云乔:“……” 她实在有点不太好意思了,急急忙忙回去更衣。 席兰廷还在身后说:“打扮漂亮一点,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来得及。今天贵客肯定多,第一官的客人,别给七爷丢脸。” “知道了。”云乔道。 她快步跑回去了。 他一走,席兰廷的笑容收敛,恢复了平常的面无表情。 他喊了席尊:“事情办得如何?” “您放心,一切都就位了。”席尊道,“就是云乔小姐那里,要不要提前说一声?我怕她受到惊吓。” “钱都打点到位了吗?” 席尊:“是。” “那就没什么惊吓。”席兰廷道,“席尊,将来你结婚了出去,要永远记得我的话:可以不信任何人,但要相信钱。” 席尊:“……” 七爷成天说歪道理。 不过,这些歪理邪说,仔细想想也有点意思。 席尊不敢在他跟前腹诽,怕他看出来,找了由头要溜:“七爷,我去开车出来。” 云乔也认认真真穿戴打扮了。 她穿了件银红色绣缠枝海棠的旗袍——她自己绣的,海棠的藤蔓用银线勾勒,银白而亮,像凤凰展翅。 这套旗袍她改了好几次,做的时候纯粹就是炫手技。又因为太隆重艳丽了,云乔不管穿到什么场合,都容易造成焦点失调,会夺走主人家的风采。 这样很不礼貌。 好在今晚罗筠生在台上,台下没有主角,云乔可以尽情招摇;加上她不能被七叔看扁了,所以翻箱倒柜把这套给找了出来。 席兰廷看到她,眼睛被狠狠刺了下,几乎要落下泪。 席尊也感觉太惊艳了:“云小姐,今日这套真好看。” 云乔的头发这次盘成了发髻,插了一根尾部镶嵌红宝石的金簪;耳朵上是红宝石的耳坠子,艳光四射。 她美到了极致,简直能逼退间繁华。 “怎样,今天不会给七叔丢脸吧?”云乔笑盈盈走近席兰廷。 席兰廷一把搂紧了她。 云乔:“……” 别弄乱了我的衣裳和头发,也别蹭掉我的口红。 席兰廷情绪有点失控,然而他很快松开了,替她整了整衣领:“真好看。我的女人,天下第一美。” 云乔想要谦虚点,但笑意在唇角荡开了,她忍不住给了席兰廷一个甜甜的微笑。而席尊觉得,今晚肯定会特别圆满。 第611章 在记者面前的亲吻 暝色渐深,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的路灯一节节亮,橘黄色暖芒投入车厢。 车厢里很安静。 席兰廷握住云乔的手,云乔心里并无情绪,甜蜜在时不时冒泡,她满心都是粉色泡泡。 席兰廷心温暖,很是柔软。 车子快要到了戏园门口,席兰廷用力攥了攥云乔的手,让她回神。 “怎么了七叔?” “在戏园门口,若遇到了记者拍照,你不要眨眼,尽量让他们拍得好看点。”席兰廷道。 云乔:“哦好。” 罗老板是大红人,他所在的戏园停业几日休整,现在重新开业,邀请燕城各界大佬捧场,自然热闹非凡。 有记者很正常。 云乔没多想。她也记得,七叔不喜欢拍照,还说没经过他同意,照片没办法扩散出去。 她很是心安。 戏园门口的确很热闹,远远就听到了人声鼎沸。 一条长长的红毯,几乎铺了半条街。 车子碾过去,直接在戏园门口停稳,席兰廷先下车了;他很绅士绕到了另一边,打开车门,请云乔下车。 云乔唇角含笑。 记者的镁光灯拍个不停,把戏园门口照得宛如白昼,时不时扑闪的光,刺激眼球,云乔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 这时候,她才刚刚踏上戏园的楼梯。 唇上倏然一凉。 云乔在闭眼的瞬间,席兰廷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持续了二十秒,云乔已经震惊得睁大了双眸。而记者的镁光灯太亮了,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又阖上了眼。 直到席兰廷揽着她的腰,两个人进了戏园,小伙计客客气气请他们上楼,云乔脑子里还是懵的。 进了雅座,房门关上,外面的喧嚣暂时被隔离,耳边有片刻清净时,云乔的神志才勉强醒过来。 她回想方才戏园门口那一幕,难以置信:“七叔,你在干嘛?” “听戏。” “你故意的?”云乔很是愕然,“你为何在门口亲吻我?” 席兰廷:“女朋友太美丽了,随时都想要亲吻,情难自禁。” 云乔:“……” 他一本正经鬼扯。 云乔有点不敢置信,同时又觉得他只是在胡闹。 她心绪难宁,又开始像从前那样胡思乱想。她望向了席兰廷,心想他已经是她的了,她凭什么要折磨自己? 她立马坐到了他腿上。 一双手捧住他的脸,云乔用力挤了挤:“老实交代,你方才为何在门口亲吻我?不说,我就要上大刑了。” 席兰廷眼睛里有笑。 哪怕他五官被她挤得变了形,他也不丑怪,云乔仍觉得他无比好看,甚至有点可爱。 “松手,再胡闹收回你女朋友的特权。”席兰廷道。 云乔不松。 她尝试着跟他蛮不讲理:“不给收!我好处还没享受够呢。” 她又伏在他耳边,声音嘶哑暧昧,“你说过的,我们都要懂得享受。” 席兰廷笑出声。 他用力拉下了她的手,将它们背到身后,逼迫得云乔凑得更近。席兰廷的唇,又在她唇上轻啄。 “明日,燕城报纸都会刊登我们俩的照片。”席兰廷又在她唇上啄一下,“云乔,我和你谈恋爱,是我人生最大的喜事,理应广告天下。”云乔:“……” 第612章 衣衫带唇红 席兰廷把头埋在她颈侧,去吻她雪颈上温暖的肌肤,“这上的男人都该羡慕我。” 云乔倒吸了口气,声音不稳了,“会、会传闲话,会满城风雨成为笑柄。” 席兰廷忍俊不禁。 他微微抬头,亲吻她面颊、耳朵,温热的唇走到哪里,云乔烫到哪里。 “你肖想我的时候,也不见你害怕。”席兰廷道,“你何时这样胆小?” “我什么也不怕,暴风雨来了我都能顶上。”云乔的双手被他一只手固定在身后,躲闪不便,任由他胡作非为,“我怕你挨骂。” 谁骂七叔一句,云乔想跟人家拼命。 她的男人,她想要给予他最好的保护,不叫任何人窥探他,更不能容许其他人在他身上泼乱七八糟的污水。 他们没有血缘,云乔也没入席氏族谱,她和席兰廷的爱情光明正大。 然而礼教自有一番说辞,云乔很害怕他们攻讦席家和席兰廷。 “我不怕。”席兰廷道,“从前我想把你藏来;现在,我想让所有人都认识你。” 云乔:“……” 他松开了她的手。 云乔抱住了他。 两人依偎了片刻,云乔脑海里想着若是受千夫所指,她带着七叔逃去香港算了。席家的家业虽然庞大,但云乔也有钱。 她可以养七叔,给七叔治病,让他过公主般的富贵好日子。 席兰廷倏然笑出声。 “云乔,你怎如此逗,成天就想着金屋藏娇。”他道。 云乔:“……” 我说什么了吗? 没说啊,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这都能听到吗? 她狐疑去看席兰廷。 席兰廷又在她唇上啄了下:“你生气了?” “我是担心。”云乔顺着他的话,注意力严重被转移开了。 两人你侬我侬。 外面有人敲门。 云乔从席兰廷身上下来,从手包里拿出了小镜子,看看自己的妆有没有花;唇妆已经全花了,还蹭了不少在席兰廷衣领上。 她急忙要用帕子去擦。 席兰廷不让她擦:“衣衫带唇红,这是印记,宣布我有主了。挺好,不要擦掉。” 云乔:“……” 早知道七叔谈恋爱这么会说情话,云乔一开始就应该死缠烂打搞定他。 她那时候有点怕他。 席兰廷开口,对门口道:“进来。” 小伙计推门而入,手里一个大托盘,里面是各色点心茶水。 一一摆放好了,小伙计低垂眉眼,训练有素:“少爷,要拿烟枪、烟灯进来吗?这里也有几个女孩儿,最会烧烟了,要一并进来服侍吗?” 席兰廷扔了两块大洋的赏钱:“我的少奶奶坐在这里,你让女孩儿来烧烟,莫不是等着看少爷笑话?出去吧。” 话说得有点硬,但情绪不恼。 小伙计忙赔不是,又对云乔说,“少奶奶担待。” 这才拿了桌子上的赏钱,弯腰退出去。 小伙计送进来的点心里,有一道桂花糕是特色,热气腾腾的最美味,云乔坐下来开始吃,然后要喂席兰廷。 席兰廷接过一块,咬了小半口:“太甜,你自己吃。” 云乔一个人吃了一碟子。 因为碟子不大,一个碟子里就六小块桂花糕。 席兰廷看到了,再次说她:“馋死了。” 云乔:“……” 席兰廷又说,“你现在还好,年纪小。若一直这么馋,年会发福,成一位胖太太。” 说到这里,他不禁莞尔。 胖太太、胖胖的老太太……应该很幸福。 第613章 毕业就分手 云乔上辈子的岁月,终止在她三十岁之前,她没体会过岁月流逝、儿孙满堂。 她若不认识席兰廷,也许她会像所有神巫族的家主一样,结婚生子,然后儿女继承她衣钵,她成为族里最有威望的太婆婆。 云乔被他吓到了,立马反驳他:“不会的,我不馋!” 席兰廷伸手,轻轻抚摸她面颊:“我喜欢胖胖的太太,你好好吃,吃胖了也娶你。” 云乔:“……” 甜蜜是很甜蜜的,但有点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 不馋的云乔,在席兰廷的纵容之下,把每样糕点都尝了尝。 席兰廷看到她这样,忍不住又想笑。他很努力忍住了。 他最近爱笑了。 可能是心情好吧? 云乔途去了趟洗手间。她走出雅间的门,遇到了好几拨熟人,其有祝禹诚;她去洗手间,又遇到了李斛珠小姐。 不过,李小姐当时没看到她,云乔只是瞧见了她的背影。 待云乔从洗手间出来,她又瞧见了李斛珠,还有一男人,背影看着有点眼熟。 云乔不着痕迹往那边拐了几步,假装去走楼梯,瞧见李小姐和薛正东在楼梯间的外面说话。 “……还有一把古筝,你要吗?”李小姐问,“当时收拾公寓,见这把古筝很名贵,丢了可惜。” “原本就是我的。你何时方便?我让人去拿。”薛正东说。 李斛珠:“随时……” 云乔故意放重脚步,轻轻咳了咳:“抱歉,借过。” 薛正东和李斛珠都回头。 两人同时惊艳了下,尤其是李斛珠:“云乔?你好美啊,这件旗袍哪里做的?” “我自己做的。” “你还会做衣裳?”李小姐更吃惊了。 薛正东神色微微变了下,旋即收敛,若无其事。 他等云乔和李斛珠寒暄完,这才问云乔:“您自己来的,还是跟闻小姐一?” “我跟我男朋友。”云乔道。 薛正东有点失望。 李斛珠笑道:“我也蛮想念闻小姐,她实在很有趣。云乔,改日我们一块儿喝茶看电影。” 云乔道好。 “那李小姐,有空约。”她道。 “你叫我斛珠吧。”李斛珠笑道。 云乔道好。 两人分开,云乔沿着楼梯下去。为了洗清自己偷听的嫌疑,云乔特意下楼,去门口对接小贩那里,买了一包炒瓜子上楼。 席兰廷问她去哪儿,这么久才回。 云乔把炒瓜子放下,跟他讲述事情前因后果。 “……李斛珠态度很坦然,一点也不见她紧张。她说收拾公寓,又说薛正东的古筝。”云乔道,“他们俩,是不是有点关系?” 席兰廷抓了她放在桌上的炒瓜子,磕了一颗。 待吐了瓜子皮,他漫不经心告诉云乔:“在纽约的留学生,他们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异国他乡不讲身份地位,可以恋爱、同居。 一旦回国,若两人身份悬殊,没有结婚的可能,就分手,彼此不提旧事。” 云乔很是震惊:“还可以这样?” “对。”席兰廷道,“我以前时常趴在窗口,看那些年轻男女分手。不过,分得倒是干脆,大家心里都有准备。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一个个心气足,有股子狠劲。”云乔的心沉了沉。 第614章 公开恋情 薛正东和李斛珠在国外是情侣、还同居吗? 可他们俩家相仿,回国之后可以结婚,没必要毕业就分手。 不过,可能是薛正东家里看不上李家,毕竟薛正东是冯家的姻亲,他与权阀门第联姻才符合他们家族利益。 他和李斛珠就此分手了吗? 那他在李家的宴会上,亲吻闻路瑶,是出于什么心态?而李斛珠在云乔第一次问的时候,一瞬间的茫然,也是做戏吗? “七叔,要是这两人如此心机,路瑶又要被他们玩死。这可比林榭厉害多了。”云乔说。 闻路瑶就性格张扬了点,老天爷不至于如此折磨她吧? “你是闲得无聊,还是真关心路瑶?”席兰廷问。 云乔:“我关心。” 她一晚上都在想此事,反而把她和七叔的正经事给忘记了。 第二天,她和席兰廷上了报纸头条。报纸上从来不刊登“有伤风化”的照片,男女亲吻这种,自然不可能登;但云乔太美,席兰廷又极其出众,报纸刊登了一张席兰廷微微俯身,想要亲吻却没碰到云乔嘴唇的 。 头版头条的标题:爱情在伦理之上,还是在伦理之内? 章大力批判了云乔和席兰廷的感情,说权阀席氏的七爷,应该给社会风俗做出表率,不应该和自己名义上的侄女行为不轨。 云乔看到报纸,差点气死。 席家内部也在说。 然而,晚报刊登了反驳的章:“伦理是新时代的猪笼,理应被抛弃!” 晚报大骂晨报的主笔,说他思想腐朽,非要把好好的自由恋爱,描述得不堪,这是嫉妒与老旧。 新时代的男女,有恋爱自由。没有任何血缘,不是同姓,不在同一个族谱,只因母亲是席氏继妻,就要受到这样的攻击吗? 这份晚报很有代表性。 云乔看到这里,心稍安。 她去找席兰廷。 席兰廷没说什么,席尊见她忧心忡忡,把他们俩在门口亲吻的照片洗了出来,特意送给云乔。 “您留个纪念。这是一位相熟的记者拍的,我觉得您特别美,丢了可惜。”席尊道。 云乔道谢。 席尊又道:“云乔小姐,其实那份晨报的批评章,只是为了欲扬先抑。七爷很想和您公开,早在七天前就让我们给全国各地的著名主笔、作家接洽了。 要钱给钱,要其他的也满足,一共有三十几名名流主笔答应了此事。 接下来会有人反串,就像晨报那样……晨报也是收了咱们的钱;然后有人反驳,把此事说开。 一旦没完没了的谈论,不再是神神秘秘的,大家就会觉得这没什么。在加上上绝大多数人没有自己的思想与判断,只会跟着潮流的声音说东道西。 咱们掌控了舆论,这件事也彻底公开了,以后大家都知道您就是七爷的女朋友,将来的七夫人。 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闲话,只会夸您和七爷般配。您放心吧,七爷把所有人都打点好了。” 云乔:“……”她眼眶发热,拿着照片去找席兰廷了。 第615章 不能冲动 席兰廷站在窗前,正在给那两盆蜀葵浇水。 蜀葵的花已经落了好些,翠叶茂密,笔挺修长很是好看。 云乔走上前,从身后拥抱了他。 席兰廷声音淡淡:“席尊那厮把我卖了个底朝天,是不是?” “你不要怪尊哥。”云乔的声音嗡嗡的,“七叔,我真没觉得遗憾,你没必要这么……” 这么花心思逗她开心。 席兰廷:“我又不是为了你。只是最近天天看报纸批评大总统,看得很是烦人。不如换个新鲜话题。 新旧思潮的冲突,这是一次固有观念与新观念的碰撞,可以让文化界暂时繁荣。这次事件里,肯定可以出一位新的文豪。” 大文豪们出名,需要一个契机。 在这次的思潮里,谁的文笔更犀利、思想更服众,谁就可以一举成名。 对于文坛,这算是一个好时机。 报纸的销量肯定也会大增,对报界而言也是一次狂欢。 再过几日,大家会忘记了这件事的起因,也会忘记去批评云乔和席兰廷的感情,因为这成了“炒剩饭”。 他们俩的爱情,可以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世人自觉为他们的爱情背书。 “……文坛与报界有了新谈资,他们高兴都来不及。不是什么坏事,云乔,咱们享受胜利即可。”席兰廷道。 云乔把头埋得更紧,恨不能整个埋入他的身体里。 “七叔,我爱你!”云乔低低道,“我好爱你!” 席兰廷心中起了风暴,一点点扩散,酿成了滔天巨浪。 他也爱她! 他说不出口,他也讲不清楚,但他自己知道。 这天晚上,云乔又没回四房,住在席兰廷这里。 两人换了睡衣躺下,云乔往他怀里蹭,赤脚蹬在他小腿上,时不时勾一下他。她吻他,又在他唇上咬一下。 席兰廷在光线黯淡的帐内,低低笑了,声音似一杯酒,温醇诱人:“小狗。” 小狗不仅仅咬他的唇,还咬了他的下颌、喉结。 席兰廷自己解开了睡衣的扣子,拉过她的手,让在他身上细细描摹。他的肌肤冷,小腹处略硬,往下的睡裤带子松了。 云乔微带喘息,停了手。 席兰廷在她锁骨上轻轻咬了一口:“乔儿,帮我……” 云乔的手,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缓缓往下滑。 雨散云收,两人安静依偎着。 云乔告诉他:“七叔,你又咬破了我的唇。” 席兰廷抚摸着她的唇,亲了下:“抱歉。” 云乔:“你要我吗?” “你要考虑好。”席兰廷道,“你又冲动了,云乔。” 云乔:“……” 她的确有点冲动了。 这次的事,她很感动,不知如何回报他才好。 似乎唯有以身相许,才对得起七叔的这番深情。 席兰廷再次轻轻吻了吻她唇角:“我亲亲你。” 云乔莫名又开始发窘:“不……” 席兰廷已经钻进了被子里。 后半夜,两个人简单洗了洗,并头睡下。云乔缩在席兰廷怀里,手还抱着他的腰,睡颜安静极了。 席兰廷感觉自己的心身,从未如此愉快过。 他若知道有现在这样的幸福,他早该去找云乔的。 席兰廷一直很矛盾。 他很痛的时候,希望自己可以去死,然而他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了,痛会永远伴随着他。 不痛的时候,他就希望自己能活久一点,可以看到云乔结婚生子,幸福快乐。 这是他最矛盾的地方。而现在,他很想陪伴云乔,走完她这一生。凡人的一生很短,只是在他漫长光阴中的冰山一角。 第616章 真寒酸 报界与文坛最近的确很热闹。 云乔和席兰廷的事是引线,引发了新旧观念的大冲突。 不过,没人发现一个秘密:每次提到云乔和席兰廷的爱情,那些主笔引经据典,把它形容成浪漫、唯美。 当然也有人唱反调,但很快就被其他声音淹没。 在这些主笔里,战斗力最强的要属丁子聪了。 丁少爷在这场战斗中可谓以一敌百,横扫千军,成了燕城学派的领头羊,就连燕城大学的国文系,也邀请他担任讲师。 正如席兰廷预估那样,这场报界盛举里,会有人大放异彩,享受红利。 “他真很有学识。不过,他本质上还是要搞事。幸而我认识他,要不然你花钱了也未必压得下他这股子疯劲。”云乔说。 舆论若对云乔和席兰廷的爱情高度一致,丁子聪一定可以从中嗅出阴谋的痕迹。 他正是察觉到了,才如此不遗余力帮云乔。 若他不是云乔的朋友,依照他那搞事的性格,他会唱反调,可以把其他主笔都压下去。 “丁少爷不缺钱,人家要的就是这份关注度。”云乔笑道,“幸好,幸好。我运气真不错。” 席兰廷听了她的话,在她脑门上弹了一指头:“你为了救他妻儿,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这叫‘运气不错’?你以后再敢如此拼,我要打断你的腿。” 云乔:“……” 她发现女朋友的特权,正在慢慢失效——七爷撅她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说好了女朋友就不一样呢?男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席兰廷眯了眯眼,细细审视她:“你瞎琢磨什么?” “我在心里夸你真好。”云乔说。 席兰廷稳稳坐定,抬起了自己的手,冲云乔招了招:“你过来。到我跟前说,把你刚刚那话再重复一遍。” 云乔谄笑:“我才不呢。” 说罢,她一溜烟跑到了走廊上。 席兰廷:“这才几天,你就想造反?给我回来。” 云乔在门口冲他做鬼脸。 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了女人的叫声,声音很大:“席老七,席老七让我进去!云乔,快给姨妈开门!” 云乔:“……” 席兰廷:“……” 席尊去开了门,再次拒绝闻路瑶进来。而闻路瑶已经看到了走廊上的云乔,气急败坏:“云乔,你到底哪边的?” 我自然是七叔这边的。 闻姨妈自找没趣,云乔没打击她,只是也走到了门口:“你小点声。” “快让我进去。”闻路瑶说,“我跟你说云乔,全城所有的报纸都在谈论你们俩,真可怕。” “但是,没什么重话。”云乔说,“不管当中如何评判,结尾都是引向了正面。” 闻路瑶:“……” 她趁着云乔不备,拼了全力挤进了席兰廷的院子。 云乔阻拦不及。 席尊伸手要扛起闻姨妈扔出去时,在屋子里的席兰廷懒懒开口:“席尊,算了。” 席尊收了手。 闻路瑶很得意自己的机智,知道趁云乔的空隙挤进来。 她对席老七这院子好奇死了,从小到大想了无数回,闹了好多次,都进不了。老夫人很疼爱她,唯独在这件事上,不肯纵容她。 闻路瑶看了一圈,说不出的失望:“怪寒酸的。” 席兰廷冷冷瞥了眼她:“你现在知道,你为何不招人爱了吧?”  闻路瑶:“……” 第617章 不要减肥不吃饭 的确是有点寒酸。 不过,这院子感觉怪怪的。自从闻路瑶进来,她便觉得自己浑身的暖意散了很多,她莫名其妙有点发冷、发软。 就好像,无形中有什么在抽她满身的生命力。 “你这里怎么怪冷的?”闻路瑶又问。 云乔走了进来。 “这个天,还冷?”云乔很嫌弃闻路瑶,“你别没事找事挑剔。” “就是有点冷啊……”闻路瑶道。 席尊端了茶进来。 闻路瑶的脸色,肉眼可见有点发白。别说外人了,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因为一摸自己的脸,冰凉冰凉的,就像死了大半日。 她的心跳得极快,而酸软感逐渐加重,她都有点坐不住似的。 “路瑶,你怎么了?”云乔眼睁睁看着她不对劲,“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闻路瑶努力给这些不合理找个合理的解释,“我可能是有点发烧。我早上吃的那个咸菜,发霉了。” 云乔:“发霉的东西你也敢吃?你们这么穷了?” “好吃嘛,那是女佣自己做的豆豉,就是要霉烂了才好。”闻路瑶的声音,越发低弱,她说每一句话都感觉自己的舌尖很沉。 “豆豉霉烂了之后,要煮的,不是直接吃。”云乔差点疯了,“走,快去医院看看。尊哥,你去开车。” 席尊转身跑了。 闻路瑶捂住胸口,难过得她想要吐,喉头泛起了腥甜。 真的是食物中毒吗? 她的肚子和胃都不疼。 可除此之外,闻路瑶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 席兰廷冷眼旁观。 席尊开了车过来,云乔想要搀扶闻路瑶时,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席尊只得过来抱起了她。 云乔要跟着去医院,又问席兰廷:“七叔,你去吗?” 席兰廷站起身:“我去有点事,一起吧。” 对于闻路瑶的生死,他很漠然的样子,既不意外,也不关心。 然而快到医院的时候,闻路瑶感觉自己缓过来一口气了,那种难受劲儿去了大半。 当然,她还是有点发软。 李泓给她做了检查,又让她验个血,看看是不是贫血引起的。 等待的时候,他们坐在李泓诊室的外面,李泓那边一直有病人进进出出的。 盛夏降临,发肠胃炎的病患增多,甚至有发疟疾的,医院很忙;当然,受了外伤更容易腐烂,很多人也过来就医。 闻路瑶感觉自己已经无碍了,因为方才的种种不适、痛苦、无力,都消失不见了。她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特意站起来蹦跶了两下。 的确没什么感觉了,只是头稍微有点晕,就像晕车那样。 李泓拿了结果,出来时正好瞧见蹦蹦跳跳的闻路瑶,他微微愣了下。 闻路瑶对上他眸光,心里莫名一慌:“他会不会怀疑我装病?” 她竟然臊得厉害。 李泓没说什么,让他们进了诊室。 席兰廷去找医院理事了,席尊跟着他,只云乔陪伴闻路瑶。 “……有点贫血,没什么大碍。”李泓说,“平时要每餐都吃饭。很多人都是饿成这样的。” 上次有位贵妇晕倒,就是因为怕腰粗,好几日没正经吃饭了,要到医院来输“营养水”。 “要不要住院?”闻路瑶道。 李泓客气又疏远:“没必要的闻小姐,按时吃饭即可。你不胖,别太委屈了自己。” 闻路瑶:“……”她的确不胖,为什么李医生好像在安慰她? 第618章 她犯错了 闻路瑶就是脸有点圆圆的,这让她看上去稍微饱满些。 可她的腰很细,和云乔去做衣裳的时候,裁缝说她的腰比云乔的瘦不少。 她这张圆脸太吃亏。 “我本来就不胖!”闻路瑶有点恼火。 李泓没有跟她抬杠,再次叮嘱她多吃饭,然后就送她们俩到医院门口。 云乔说不必麻烦。 李泓还是很坚持送的。 席兰廷还没出来,李泓今天的坐诊结束了,他下午要休息,明天要辅助安诺医生做一个截肢手术。 他也打算回家了。 三人在门口说话时,有黄包车在他们跟前停下,林榭下了车。 她画了点淡妆,一件银白色绣祥云纹旗袍,看上去婀娜娉婷,添了几分风采。她长得太寡淡了,蓝布裙显得她更淡,但略微装饰又有点楚楚可怜。 “阿泓……”她刚刚喊了李泓,目光就看到了闻路瑶和云乔。 林榭吓一跳。 上次的事,她至今也不敢忘。手上的伤,至今也没好利索,已经谈不了钢琴了。 闻路瑶一看到她,当即去看李泓脸色。 见李泓锁了眉头,闻路瑶立马恶声恶气看向了林榭:“你来做什么?你还有脸来找李医生?” 林榭眼神软软的,带着几分怯懦与委屈:“闻小姐,我和李医生的事,跟你无关吧?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你说谁咄咄逼人?”闻路瑶简直气炸。 李泓往前一站,拦在了闻路瑶和林榭中间。他转过身子,对着闻路瑶:“算了闻小姐,不值得生气。你刚刚生病,要静养着。” 闻路瑶心中发暖,险些落泪。 李泓维护她呢。 在林榭这个小毒妇面前,李泓维护的是她闻路瑶。 不管他是因为讨厌林榭,还是仅仅对她的善意表达感谢,闻路瑶都受宠若惊。 李泓安抚好了闻路瑶,这才对林榭说话,语气已经非常平静了。 “林小姐,请你不要再来了。你下次若还来,我就以你骚扰医院为由,请警备厅来协助了。”李泓道,“我也会把这话告诉我们的护士小姐。” 林榭脸色顿时转白。 她微微咬了咬后槽牙。 云乔冷眼旁观,发现林榭已经气疯了,她打算豁出去一切,要跟李泓和闻路瑶闹腾。 “林小姐,李医生的话有点重,你不要介意。”云乔立马出声,“你们都是体面人,真没必要口出恶言。 特别是林小姐,你是个家庭教师,体面对你更重要,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闹到坐牢,恐怕你换个城市生活,都未必能隐瞒过去。” 林榭死死咬住了唇。 那个瞬间的冲动,想要和李泓、闻路瑶大干一场,彻底撕破脸的心思,也一下子消弭了。 她不能。 林榭的父亲欠了太多钱,而母亲又酷爱奢靡,还想要维持从前的生活与面子。 她太爱母亲了,爱到可以奉献一切的地步,她不能垮。 不能失去一切。 “阿泓,我们到底好过一场。你现在觉得我很烦,都是我的错。我犯了大错,对不起阿泓。我希望还能有机会弥补。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林榭说着,眼泪滚落下来。 她已经改变了策略。 李泓知道了她和席六少的事,愤怒至极,林榭就不再死咬自己与席六少无关。她只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经住诱惑,犯了错。 第619章 你来迟了 林榭又对李泓说,“我生在那样的家庭,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人性贪婪,我没自控好,对不起。” 推得干干净净。 云乔听了这番话,仍觉得林榭手段不错的。 至少,比闻路瑶这傻妞强多了。 闻路瑶真是被父母和族人惯坏了,一点大户千金的警惕心和手段都没有,一个小小的林榭就能把她玩得团团转。 林榭说完,抹了抹眼泪,转身一步步走了。 走得很慢,步履坚定。 李泓知道她惺惺作态,可舌尖还是泛出了苦涩。 林榭太会拿捏李泓的死穴了。 李泓匆忙对闻路瑶和云乔点点头:“我先回去了。” 他迫不及待回到了办公室。 心口一阵阵的发闷,疼得他快要崩溃。他知道这些都是他必经的,林榭今天又来伤害他一次。 总有一日,他看到她、听到她的任何话,都可以无动于衷。那时候,他才算真正的涅槃。 李泓满脑子都是自我反省,以及林榭,压根儿没装下闻路瑶。 回去时候,闻路瑶阖眼打盹,把头侧向了窗外,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 云乔趴在她的椅背上,悄声问她:“哭了?” “走开。”闻路瑶瓮声瓮气。 席兰廷依靠着车座,闲闲开口:“又受气了?” “林榭闹的。”云乔把事情告诉了席兰廷。 席兰廷:“别一天到晚的折腾李泓,他只是个医生。” “我就是很难过。”闻路瑶倏然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林榭几句话,李泓就变了脸,他为什么那么在乎她?” “因为他爱过她。”席兰廷道。 闻路瑶:“……” 精准打击,闻路瑶突然难过得想要跳车。这世上就没有比席老七更让她讨厌的人。 “哪怕你死缠烂打,真耗尽了李泓的拒绝,和他结婚。将来他还是会想起林榭,还是会在心里惦记她。”席兰廷道。 闻路瑶恨恨咬了牙。 “不要一根筋,好像很忠贞似的,实则愚蠢。一条路的尽头,布满了荆棘丛,你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错,还非得刮得遍体鳞伤挤过去? 换一条路走,终点一样,更顺利。一路上天气好、风景好。回头看一眼那条曾经的路,有点心酸而已,不伤筋动骨。我的意思,你明白吧?”席兰廷又道。 闻路瑶:“……” 她的心思,只有席兰廷和云乔知道,当然李泓也知道。 云乔和席兰廷都劝她放弃。 闻姨妈并不是个心志坚定的人。 她和李泓之间,有什么惊心动魄吗?并没有。 曾经寒夜里的一碗小馄饨,只有她在不停回味。 她从来没吃过。 而李医生呢,他每天下了夜班,可能都要吃碗再回家。那对他而言,是最普通不过的,一点新奇也没有。 他原本没有谈感情的打算,好不容易为林榭破例,却遭受这样的打击。 他人生最欢愉的、最痛苦的、最惊心动魄的时刻,都没有闻路瑶的参与。 闻路瑶只是个可悲的旁观者。 “他今天还是很失控。”闻路瑶哽咽着,“我等过了。不等他了。” 她后来没有再提过李泓,也不打算去找他了。闻姨妈的第一场单恋,在她的世界里算是落幕了。 第620章 炒栗子 席兰廷把闻路瑶送回家。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云乔环顾左右,突然问席兰廷:“七叔,为何路瑶进了这院子,就发病了?” 她总在这里,没什么感觉;长宁和静心姊妹俩也进来过;席兰廷身边四名随从,时常在这里。 大家都没事,为何闻路瑶会有事? 席兰廷:“不知,她成天犯病。” 云乔:“……” 不过,经过这么一遭,闻路瑶真怕了席兰廷这院子,打死她都不肯再来了。 正如席兰廷预料那样,报界闹腾了整整两个月,注意力才被转移。 整个盛夏,云乔都是和席兰廷一起。 席家的人,上上下下都开始巴结云乔和杜雪茹。 过了中元节,天气不那么热,早晚凉爽时,督军夫人打电话给云乔。 上次在李斛珠的生日宴,督军夫人暗示云乔,有些事跟她说。 这次又约了她吃午饭。 云乔不知何事,但明白督军夫人对她无恶意,大大方方赴约。 “要我陪吗?”席兰廷还问她。 云乔:“不用,又不是去打架。可能是私事吧。” 席兰廷点点头。 他昨晚又发作了一次剧痛。云乔当时心急如焚,不顾他的阻挠,给他用了密咒止痛,结果没有任何用处,还让他痛得吐血。 她被吓死了。 还好李泓早上过来看了,说没什么大碍,依旧是从前那样。 “心跳比前几个月正常了点。”李泓还有点惊喜,“看样子,谈谈恋爱对七爷很有好处。” 云乔:“……” 席兰廷看了眼云乔,表情淡淡:“云乔的确魅力大。嗯,医术也不错。” 云乔:“……” 她真的错了,不该不信邪。 她要出门吃晚饭,微微俯身问席兰廷:“七叔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席兰廷眯了眯眼,眼底有薄光:“这个时节,不知街上有没有卖炒栗子的,很想吃炒栗子。” 云乔:“我找找,看到就给你买。” 席兰廷颔首。 他叮嘱云乔快点出门,自己开车要当心。对上督军夫人,不用受委屈,不开心就回来告状。 云乔一一记下了。 她上街之前,先到处找了找炒栗子的小贩,找到了两个,询问人家几点收摊,得知要晚上十点左右,云乔这才放心去了餐厅。 督军夫人在雅座,已经等候多时了。 云乔想不到她有什么事,索性懒得想,先吃饭要紧。 饭吃得差不多了,督军夫人才结束了闲话,跟云乔说起正经事。 “……这件事关乎席家,我不知找你们四房谁说比较适合。我需要一个中间人,既要利益相关,又不能太相关。”督军夫人实话实说。 云乔顿时明白:“您和督军打算过继一个孩子?” 督军夫人很喜欢云乔的聪慧:“对,这个念头好几年了,老宅都知道。” “那您和督军,是看中了我们家的谁?”云乔又问。 督军夫人:“第一要年纪小,性格尚未成形,容易培养;第二要身体结实,不能病恹恹的;第三要不能影响你们房头自己的利益,你们自己也同意。”云乔立马明白了督军夫人想要过继谁了。 第621章 条件很诱人 督军夫人的话,让云乔明白,军政府看上了四房最小的孩子席文洛。 席家老公馆所有人都想把儿子过继给督军府。 过继而已,又不是彻底断了亲缘,仍是一家人。孩子在督军府受教育,亲生父母可以去探望,就像把孩子送出去寄宿。 孩子仍然姓席,跟自己在一个族谱;将来督军府庞大家业,都属于这个过继的孩子,督军的亲生女儿们,只能拿点陪嫁。 督军夫妻死后,孩子也许可以重新认回亲生父母;哪怕不认,也会接了父母去生活。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杜雪茹拼了老命,一直巴结督军夫人,目的也是想把自己亲生儿子席文洛过继给督军。 “……这个中间人,只你适合做。”督军夫人又道,“督军府的条件是,六年内文洛和他亲生父母不要见面。 六年后,大家照常走动,周末可以接文洛回去小住。 督军会给四房补偿:一个是北平内阁财政部次长的官位,另一个就是钱财,看看他们想要哪个。” 云乔听了,略微沉吟。 六年不见面,这个条件有点苛刻;不过,督军府不招婿,反而是要过继侄儿,自然是想要这个孩子跟他们亲近。 孩子跟亲生父母不见面,才有可能在相处过程中,把自己的养父母当亲人。既然是过继,督军府提出这个要求也合理。 条件有点苛刻,但也诱人。 云乔是最适合的中间人。督军夫人不想事情未成就闹开,人尽皆知,所以要求保密。 作为四房的贵客,云乔跟席文洛既不算特别亲近,却又有血脉上的关联。她是唯一一个跟此事有关,又可以置身事外的人。 她要嫁给席兰廷,席文洛做不做督军府的少爷,都不足以影响她的地位。 督军夫人上次只是想给云乔一点暗示。 最近云乔和席兰廷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燕城所有人都知晓了,督军夫人才愿意和云乔明说。 “您的话,我会传给我父母。”云乔说,“若他们也有意,接下来是怎样?”“要去老夫人那里,再商量商量细节。”督军夫人笑道,“我们不是不近情理的人,都是做父母的。若此时谈妥,我们也不会立刻带走文洛,可以让他在老公馆住到年底,除 夕再来接他。” 云乔颔首:“好,我回去商量商量。” 她跟督军夫人没什么分歧,聊得不错,一顿饭也吃得开心。 督军夫人又试探着跟云乔倾诉,说起了做母亲的心情,言外之意很想接了席文洁回来。 当初席文洁是得罪了云乔,才被赶走的。 “每次发电报,都是说想家。在那边陪她的副官说,她瘦了十几斤,总是生病,唉。”督军夫人又叹了口气。 云乔算是明白了。 督军府想要利益最大化,趁着过继这件事,也想让云乔同意席文洁回来。 云乔不点头,碍于席兰廷的面子,督军府还真不敢接席文洁。 “……督军好像很怕七叔。”云乔很突兀走了个神。 身为一家之主的席督军,手握重兵,他怕席兰廷什么?以前以为赶走席文洁,仅仅是督军府感激云乔的救命之恩,如今看来不尽然。 “可能是水土不服。”云乔接话,“长此以往,恐怕有性命之忧。”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督军夫人道。 云乔什么也没答应,却该说的都说了。饭后各自回家,云乔去小贩那里买了一包炒栗子,回到席公馆停稳了汽车,先去了席兰廷那边。 第622章 你好乖 席兰廷最不耐烦听席公馆的家长里短。 他百无聊赖坐在沙发里,等着云乔回来。冲她招招手,让云乔靠近他。 待云乔进了,他略微欠身,将她搂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云乔把炒栗子给他。 他对吃喝没什么兴趣,接过来仍在旁边,只是搂住云乔,和她说话。 “……只要不是过继我儿子,都行。”席兰廷道。 云乔立马问他:“七叔,你想要几个孩子?” “一个也不要。” “为何?” “我生不了。”席兰廷道。 云乔想起他夜里的闹腾,该有的都有。看着病恹恹的,但有度有量,轻易还打发不了,怎么会生不了孩子? 她低头看了眼他。 席兰廷也低头看了眼自己,口吻非常无所谓:“我的确生不了,云乔。” 云乔:“……” “我也不喜欢孩子,小孩很烦人。”席兰廷又说,“就我们俩。将来你真喜欢小孩,去福利堂领养一个。” 话题扯远了。 云乔强行拉回来,又说起了席文洁。 “夫人想让文洁回来。”云乔说。 席兰廷想起已经死在他地牢里的席文澄,觉得席家这些孩子们,还是一个也不能少。老祖宗的地牢,四千零九十六口竖棺,不怕人多,就怕他们不够。 席家的、闻家的、盛家的、柳家的…… 这些年他让席家结下的姻亲、督军的亲信,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只是这些渺小的生灵,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就像闻路瑶,踏入这院子,地下的镇山晷立马影响到了她。 不是席兰廷不想让席家的人进来,而是他们不能进来。 他们在这院子久了,也会变成人干。 “回来就回来。”席兰廷淡淡道,“回来也好,我还缺不少人。” 云乔:“为何缺人?” “你听着就是了,不许反问。”他道。 云乔:“现在女朋友的待遇又倒退回去了吗?” 席兰廷亲了她的脸一下:“好了,向你道歉。” 云乔笑了起来:“道歉得好随便啊,一点也没感受到诚意。” 席兰廷吻了吻她的唇,轻轻吮了下,喃喃叫她:“心肝儿。” 云乔:“……” 这个道歉,份量十足,云乔顿时什么气都消了。 嗯,有男朋友真好! 云乔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恋爱与平常的差别——她和席兰廷的关系,变得无比亲密。她以前总以为两人谈恋爱,依照七叔那矫情的脾气,也不过是平平常常。 没想到,他这样宠溺她,娇惯她,甚至说各种甜言蜜语,为她做最私密的事,让她快乐。 他拼命想要对云乔好,云乔感受到了。 她搂住席兰廷脖子:“七叔,我也不要小孩子,我只要你。” 席兰廷轻轻抚摸着她后背:“你好乖。” 云乔受了这么一句夸小狗似的夸奖,心花怒放。 两人只要在一起,就可以腻歪死,不想分开。 云乔吃了晚饭,后来和席兰廷说话时候,嘴巴不得闲,又吃了自己买回来的半包炒栗子。 席兰廷一直很想笑,又得忍住,故而时不时走个神,没听到云乔嘀咕些什么。 她太馋了,真可爱。 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云乔这才偷偷溜回了四房。 翌日清早,她特意去了杜雪茹和席四爷的房间。 席四爷还穿着睡衣,被她吓一跳。 云乔敲门,他还以为是佣人,随口说了句请进。 “爸妈,有件事跟你们说。”云乔压低了声音,不让佣人和席文澜知道。 她简单说了说督军夫人的意思:“夫人只是让我做个中间人。你们考虑考虑,要是同意,我再去跟夫人说。” 杜雪茹激动得喜形于色。 她期待已久的美梦,终于要实现了。她最近真是心想事成。 至于六年不见面,杜雪茹不以为意:逢年过节、平常时节,还能见不到?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真六年看不到孩子?况且,孩子要在他们跟前长到年底呢。 第623章 你舍得不舍得? 云乔让四爷两口子再考虑考虑。 她先说杜雪茹:“妈要考虑清楚了,别心存侥幸。六年不见面,你能否接受?” 杜雪茹:“那自然……” “你要想清楚!没人是傻子,你能想到的别人也能。说六年不给见,这六年你就真未必能见到。”云乔道。 杜雪茹:“……” 云乔眸色阴沉,慎重而端正。她是中间人,要是她的话杜雪茹听了个一知半解,是她的失误。 杜雪茹被云乔激得一默。 她沉吟片刻:“不至于真见不到……” “旁人可以,你们不行。督军府肯定要特意让文洛避开你们。妈,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到时候你可别又哭又闹说督军府欺负你。”云乔道。 杜雪茹:“这……我得想想。” 她不在乎云乔、席文清和席文湛,对席文澜也是一点稀薄情谊,但她不能不在乎文洛,那是她亲生儿子。 起床后,杜雪茹特意把孩子叫到跟前,要给他喂饭。 而席文洛看了眼云乔,推开了杜雪茹的手:“不要你喂,我自己会吃!我已经是男人了。” 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自己是男人了,别说杜雪茹、云乔,就是席四爷也被逗乐,佣人们在旁凑趣,众人笑成一团。 杜雪茹却在心里想:“是啊,他是大孩子了,他心里记得谁是亲生父母。六年后,他也不过十二三岁,仍是个孩子。 哪怕感情上有疏远,还可以弥补回来。将来这一辈子呢。年轻时享福不算什么,老了享福才是真富贵。” 四房将来能分到的家当,非常稀薄。 老太爷在世时候就明说了,让庶子们出去自谋生路,席家家业要留给嫡子们。 依照前朝律法,庶子们也能分到不少,但现如今是民国了。 整个燕城的律法,席家嫡子说了算。 而四房又有三个儿子。 杜雪茹一辈子都只能是“杜晓沁”,所以四房钱财也要分给席文清和席文湛,小儿子能拿到多少。 她倒是不想给,四爷和席家能同意? 各种念头,让杜雪茹下定了决心:“要吃得苦。再说了,文洛去督军府是享福的,那可是荣华富贵。” 四房夫妻还能得一个高官位。 杜雪茹真想四爷能去北平做个高官。 离开了燕城,北平望族不清楚他们底细,“燕城席氏”这个名头响当当的,足以让杜雪茹身份拔高;加上督军府愿意给四爷谋个高位,杜雪茹即将要做高官太太。 对所有人都好。 早饭后,杜雪茹拉了四爷回房,问他考虑得如何,要不要及早答复督军府。 席四爷和所有的老父亲一样,跟孩子们不够亲密。 他内心深处,和杜雪茹的想法又不太一样。当然,他渴望督军府提供的那个官位,但同时能帮到大哥,给大哥过继香火,四爷也心甘情愿。 毕竟孩子不是他生,慷人之慨,他也可以。 席四爷的心思,向来是有非常清晰的脉络。 他只是问杜雪茹:“你舍得不舍得?你怀胎十个月生的孩子。你生文清和文湛的时候,孕相挺好的,唯独生文洛,吃不下睡不着,很是受罪。 六年不见,我可能忍忍就过去了,我是当爹的。你自己呢?这个你得考虑好,是牺牲你一个,成全所有人。” 杜雪茹听着听着,眼睛湿了。 她有时候瞧不起席四爷,觉得他远不及林天。没有林天英俊潇洒、时髦博学,但他真是个好人。 第624章 又贪玩了 席四爷细致得像个女人。 没什么大用处,杜雪茹很难高看他,但他真好啊! 杜晓沁太有眼光! 哪怕天下再混乱,席四爷也做不成称霸一方的枭雄;可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温柔又顾家,总能体谅所有人的情绪。 “只要大家都好,我一个人牺牲不值什么。”杜雪茹被他鼓舞,难得也高风亮节起来,“同意吧。” 席四爷轻轻搂住了她,拍拍她后背,沉默了片刻。 云乔没有立刻去转达这番话,而是让杜雪茹和四爷再考虑考虑。 席四爷说:“我们再考虑一个月,你等一个月答复。” 云乔笑道:“这倒也没必要。妈的性格承不住气,不小心说漏嘴了,反而不好。” 其他房头也盼这件事。 甚至有人想要入赘督军府。 事情还没商量妥当,就被杜雪茹不小心嚷嚷出去,对四房没什么好处。 云乔既然做了中间人,自然要考虑四房的利益。 席四爷深以为然:“你说得对。” 过了三日,云乔回复了督军夫人。 督军府那边,也怕四房拿乔拖延此事,三日后能得信,督军夫人满意云乔办事得力。得到答复的第一时间,督军夫人给国外发了电报,让副官带着席文洁回来。 后续云乔插不上手,她不管了。 席家因此再次热闹起来。 云乔和席兰廷坐在藤椅里,两人低语闲话。 旁边小茶几上,摆了个小小花瓶,插一支玉兰花,幽香馥郁。 “……七叔,咱们去香港吧?”云乔突然对席兰廷道。 席兰廷拥抱着她,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纤瘦后脊,“又贪玩了?” “不是去香港玩,而是去定居。”云乔道,“席家这些人事,太复杂了。” 席兰廷笑了笑:“孩子话。我的家在这里,房子在这里,生意也在这里。” 云乔听了,有点泄气。 她瞳仁里的光黯淡了一层。 席兰廷不想看到她眼底的失望,用手轻轻覆盖住她眼睛:“小睡一会儿,咱们晚上出去吃饭、喝酒,通宵打牌。” 云乔便笑。 羽睫修长,她微笑时弯了眼睛,睫毛蹭过席兰廷掌心,软软的,席兰廷心口隐隐作痒。 他拉过了云乔的手,先是端详。她的手指细长白净,骨骼不显,有种别样的圆润可爱;指端粉润,似涂抹了一层珠光。 他忍不住亲了下。 亲完了手指,继而是掌心、手腕。亲的越发重了,变成了细细啃弄。 亲完了手,又亲她的唇。两人脸凑在一起,他的鼻尖贴着她的肌肤,云乔感受到他呼吸发紧,喷出来的气息灼热。 不用低头,云乔也知道他此刻情景。 “回房去。”他低声嘟囔了句,抱着她就起来了,动作利落迅捷。 云乔:“……” 在恋爱之前,她以为这种事跟她和七爷无关。 七爷性格冷,嘴毒心毒,身体不好,云乔觉得男女间的亲密,他不会感兴趣。 但相处之后,她发现他极度重欲。 “龙性至淫。” 云乔昨日读书,读到了这个词,此刻脑子里突然想了起来。 七爷也很厉害,是不是越厉害的人,越是勤欲? 她胡思乱想时,席兰廷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云乔:“疼!” “回神。”他声音暗哑,有种被烧灼的滚烫,无法自控般旖旎而出。他低头吻她。 第625章 要不要戒烟 席兰廷舌尖有点涩,是烟草的清冽气息,云乔有种上瘾般的贪恋,抱住了他的头,手指陷入席兰廷短短青丝里。 两人下午没出去。 一个小时后,他们俩洗了洗躺下,云乔朝席兰廷抱怨:“有点疼。” 席兰廷恢复了平静,那双被火焰燎过的眸子,变成了深而重的漆黑色。听到云乔的话,他半坐起来,要检查一番。 云乔却扬起了手。 席兰廷失笑。 重新躺下,让她依偎在胸膛上,他接过她的手,轻轻缓缓替她揉按有点发肿的指端,又忍不住亲一下。 “还疼吗?” “有点。”云乔说,“七叔,为什么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 席兰廷:“……” “这样正常吗?”云乔又问,“感觉好费劲的样子。” 他失笑,俯身贴着她的唇:“傻孩子!” 云乔:“……” 依偎片刻,云乔迷迷糊糊想睡,席兰廷将她的脑袋移到枕头上,他自己悄悄起身。云乔没睡踏实,在身后问他:“你做什么去?” 席兰廷:“我抽根烟。” 他烟瘾犯了。 走到窗口,他掏出香烟,化燃了火柴。火柴雪白细长的梗,在他掌心一寸寸点燃,橘黄色的芒透过指缝露出。 云乔看着他。 她越看越欢喜,心中满是喜悦,起身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席兰廷顺势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让云乔依偎在他怀里,玻璃雕花的烟灰缸在手边,他需得伸长手臂去够。 云乔接过来,捧在掌心。 席兰廷微愣,修长手指轻轻一点,落下半截烟灰。 云乔倏然说:“给我吸一口。” 席兰廷看了眼手里还剩下半截的香烟,他没回答,只是自己猛吸了一口,然后堵住了云乔的唇。 滚烫的烟突然袭来,带着他的气息,云乔感觉呼吸都被堵住了,拼命往下咽,那股子灼热辛涩的烟入肺,烫得她一个激灵。 慢半拍,席兰廷松开了她,她唇齿间溢出烟雾,呛得死去活来。 席兰廷按灭了香烟,接过她手里烟灰缸,抱起她回到了床上。 “……你故意的。”她抱怨,口腔里全是辛涩。 席兰廷低头又吻她。 “嗯,我也打算戒了。”席兰廷说,“我已经想多活几年了。” 云乔诧异:“突然要戒烟?” “有这个预想,还没下定这个决心。”席兰廷道。 云乔:“……” 他又起身,去倒了一杯凉茶,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喝。 他喜欢和她分享一切,同一口烟、同一杯茶。 两人闲话中,他又俯身在她唇上轻啄。往往是最温柔的开端,而后慢慢变味,云乔的衣衫在他掌心剥落。 下午四点多,两个人一起洗了个澡,然后相拥着睡了,睡到了晚上九点。 “今夜怕是一定会失眠。”席兰廷说,“出去喝酒打牌。” 云乔同意了。 她甚至有点痴迷现在这样的生活。 不太健康的、欲重的生活,有点像一道重油重辣的菜,它会令人上瘾,把其他的菜比得清淡寡味。 席兰廷说得没错,云乔太容易上瘾了。 他们去了一家俱乐部。上次去过的,需要带面具,非常神秘有趣。 只是在俱乐部门口,云乔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席兰廷也认识。那人看到了他们,主动走过来打招呼。 第626章 男朋友吃醋 来人表情冷淡,穿着讲究,正是上次在燕城大学医科教学楼落成礼上遇到的那位医生——周木廉。 周木廉眉目周正,身量颀长,把一套绛红色西装穿得格外好看,颇有魅力。 进进出出的男女,或偷偷打量,或光明正大看一眼他和席兰廷。 “七爷。”他走过来,主动和席兰廷打招呼。 他认识云乔,却不怎么搭理她。 他对云乔的第一印象太差了,永远都记得这姑娘爱吹牛。 作为华人,周木廉能得到欧洲最顶级医学科教授的赞誉与亲自授课,他能结交外科圣手,他钻研的是心脏科,豪客们都追捧他,他的自负浑然天成。 加上他这个人生得俊朗,处处高人一等。 “一个人来玩?”席兰廷问,口吻平淡得像打发佣人。 周木廉:“几个朋友过来打牌。” 席兰廷略微颔首,拉住了云乔的手,先上了电梯。 周木廉也要进来时,席兰廷道:“你等下一班。挤不下。” 电梯不够宽敞,云乔和席兰廷两人,加上一个开电梯的人,有点拥挤了;再挤个周木廉,转不开身。 周木廉丝毫不恼,目光平静无波,好像很理解席兰廷这么平铺直叙的话,并没有往深处想,更不会觉得伤自尊:“七爷先请。” 他自负,但不自卑。 电梯的铁栅栏门缓缓阖上,侍者拉了闸,电梯缓缓上升。 “那个周木廉,听说外科很厉害。”云乔道。 席兰廷:“不要在自己男朋友面前说其他人,不高兴。” 云乔低笑。 席兰廷又看了眼她:“我也不在你面前夸其他女人。” 云乔忍俊不禁。 这个时候的席兰廷,会特别有意思。 打牌的时候,他们没有挑选其他客人,而是挑选了两名交际花。 两名交际花不带面具,时不时逗弄下席兰廷。云乔在旁看热闹,忍不住偷笑。 席兰廷倒是很淡然。 他一直赢,这种惠司特牌他已经打输了,非常会计算。 “先生牌技真好。”一位交际花说,输了也不急,笑呵呵的恭维席兰廷。 另一位则说:“先生怕是什么本事都了得呢。” 两人一唱一和,暗示的意味很强烈。 席兰廷表情淡淡,余光瞥着云乔,不以为意:“不必这么做。要是惹了我女朋友不高兴,一分赏钱也没有,我还要赢走大筹码。” 两名交际花吓一跳。 局面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大改变,两个交际花不再捧着席兰廷了,转而去捧云乔。一会儿夸云乔的手镯好看,一会儿又说她口红颜色美。 云乔啼笑皆非。 打牌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找茬,所以后半场席兰廷和云乔都故意放水,让两名辛苦陪他们一整夜的女郎赢了不少。 除了赢钱,席兰廷也给了赏钱。 凌晨三点多,他和云乔皆无睡意,只是有点饿了。 夏末秋初的燕城,深夜霓虹深深,街头巷尾有不少小贩,尤其是这样的俱乐部门口。 俱乐部里也提供宵夜,只是味道普通,还不如小贩的小馄饨鲜美。 “不打了,出去吃点东西。”席兰廷道。云乔道好。 第627章 你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俩走出俱乐部,席尊迎上来。 席兰廷说要去吃小馄饨,席尊指了指对面:“那个小摊上的好吃,我刚刚吃了一碗。” 席兰廷牵了云乔的手:“走吧。” 云乔颔首。 路灯的光很黯淡,距离也远,小胡同的小贩在摊车上挂了个“气死风”的汽灯,照亮方寸天地。 云乔和席兰廷要了两碗小馄饨,坐在最角落的小桌子上吃。 “七叔,跟你说个小八卦:路瑶说她对李医生有感情,是因为跟他一起吃了碗小馄饨。”云乔突然想到了这个。 闻路瑶偷偷告诉她的。 席兰廷听了,很是不屑:“没见过世面,一碗馄饨、一朵花就被骗走的大户小姐,古往今来皆有。” 云乔:“我现在有点理解她了。” 席兰廷不解看了眼她。 光线越是暗,他的眸子越发明亮,熠熠生华采。 “坐在这里和你一起吃小馄饨,心里好暖,有种一生一世想这么过下去的感觉。”云乔道。 席兰廷拿出放在膝头的帕子,擦了擦唇角,姿态完全像是在高级西餐厅喝红酒。 “我得再对你好点。”他说,“吃个小馄饨就要跟人一生一世,你也属于没见过世面。” 云乔笑起来。 她略微往前:“你喂我一个。以后谁带我吃小馄饨,我都不会让人喂。” 席兰廷果然喂了她一个。 他略微收紧了下颌线:“你废话都说了这么多,一碗就要以身相许,你以后还想跟别人吃小馄饨?我打断你的腿。” 云乔:“你不浪漫!” “不要找茬。” 云乔:“你还吼我。” 席兰廷:“……” 由于女朋友无理取闹,席七爷趁着小贩给其他客人下小馄饨时,俯身在她额头亲吻了下,并且低低叫她:“宝儿。” 云乔浑身过电般,酥麻了半边。 七叔好会撩! 他上次叫她心肝,这次叫她宝儿,不知下次会叫她什么。 云乔有点期待,满心甜蜜。 “不生气了。”他道。 云乔哪里还气得起来? 她要说话,席兰廷又在她唇上啄了下:“以后不准跟其他男人吃小馄饨。” “好。”云乔甜甜应了。 她怀疑自己上了七叔的当。 不过,这么好的七叔,上当就上当吧。云乔心甘情愿画地为牢,囚困在七叔身边。 小馄饨份量很足,云乔吃完有点撑了,让席尊开车远远跟着,她和席兰廷散散步。 席兰廷一直牵着她的手,在深夜的街道缓步而行。 路上既无行人,也无车辆。离俱乐部越远,连小贩也不见了踪迹。世界万籁俱寂,云乔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这段日子太幸福了。 “七叔,你有好多秘密。”云乔突然道,“好泄气,我在你面前毫无秘密,太普通了。” “胡说。” “真的,你看啊……”她要举例。 席兰廷却打断了她:“你是独一无二的,乔儿。这个世上的所有生灵,除了你,谁也没资格与我相伴。你对我而言,最贵无比,绝不普通。” 云乔:“……” 完了,她完全无法招架七叔的情话了。除了傻笑与内心冒泡,一点思考的能力都没了。街道很静,云乔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哭声。 第628章 断手 哭声里带着男人的嘶吼,像是疼痛至极,哭得毫无章程。 云乔待要细听,席兰廷拉了她的手:“上车吧,回去睡觉。” “救命,救救我……”云乔突然听到了这么一句嘶吼,撕心裂肺般。 清清楚楚,响在夜里。 这一带是个公园,附近有个废弃的建筑群,是从前衙门驻军参事处,后来弃用了。两旁都是沿街店铺,夜里全部关门歇业。 云乔拉了席兰廷:“七叔,好像有人。” 席兰廷:“走吧,不与咱们相干。” 云乔不肯走:“去看看。” 席尊把车子开过来,拿了把枪走下车,非常警惕:“好像有声音。七爷,我去看看。” 席兰廷觉得身边的人,不管是心肝宝贝还是随从,都乐意管闲事,吃饱了撑的。 他不耐烦:“去吧。” 席尊脚步极快,反应又敏捷,顺着声音过去了。 云乔和席兰廷站在原地没动,哭声与嘶吼声时不时传来。 约莫五分钟,席尊扛了人出来。 哭声不断,几乎是哀鸣。 云乔和席兰廷往前几步,瞧见了周木廉。 周木廉浑身是血,狼狈不堪;而他的右手,很不正常反折过去,鲜血就是从手上不停往外涌。 他的两条腿,好像也骨折了。 云乔吓一跳:“是你啊?” 席兰廷的眉头蹙起。 周木廉隐约是崩溃了,除了无意义的哀嚎与哭啼,说不出完整的话。 席兰廷对席尊道:“好事做到底,送他去济民医院。” “七爷,您……” “我和云乔走回家。”席兰廷道,“快去吧。” 云乔则道:“咱们跟过去看看,放下他再坐车回去,不也是一样吗?” 席兰廷却不同意。 席尊见周木廉快要疼死了,只得赶紧将他放在汽车上,又对云乔和席兰廷道:“七爷,您略微等等,我很快回来接你们。” “也行。”席兰廷道。 云乔还在看。 席兰廷的手,轻轻在她眼前一挡:“看什么呢?” “那个周木廉,他的手好像被人割断了手筋。”云乔道,“听闻他是靠外科出名的,很值钱。手筋断了,应该很惨吧?” 外科医生的手,要灵巧、要稳。 一旦手筋断了,想要恢复如初很难。以后可能也拿不稳手术刀,这个人就废了一半。 “他还可以教书。”席兰廷不以为意。 云乔觉得,周木廉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她又有点八卦:“是不是寻仇?他晚上的时候还在俱乐部玩。谁想要砍断他的手筋?一定不是小流氓,而是有仇。” 席兰廷:“不要说旁人了。” 云乔:“好奇嘛。” 席兰廷抓过她的手,轻轻吻一下:“你不好奇好奇我,好奇别的男人做什么?” 云乔:“你的奇怪之处太多了,我好奇不完。” 席兰廷:“……” 他往前走几步,半蹲下来:“我背你,弥补我不能告诉你的秘密。” 云乔:“……” 他还是太会撩了。 云乔在他跟前,甘拜下风,彻底没了主见与思想。 她果然让他背着。云乔发现了,他的痛,跟普通人的痛不太一样;而他本人力量强大,绝不病弱。只是性格太作,这点不假,也不是因为痛疼引起的,而是天生的。 第629章 寻仇 席兰廷背云乔,很轻松。 他胳膊托住她腿弯,一步步慢慢走。 “……我的秘密,实在太复杂了。一旦说起来,就要牵扯到你。云乔,你说你想简简单单做自己,我不想毁了这一切。”他道。 云乔听了,心中一梗。 她突然有点害怕。 “我不问。”她立马说,“对不起,两个人在一起,应该相互疼爱与信任。七叔,我反省。” “好,真乖。”席兰廷很满意。 他越走越快,而云乔居然在他背上睡着了。 故而后面她不知道的是,他们一瞬间就到了席兰廷的小院。 席兰廷根本没有老老实实一步步把那段路走完。 翌日清早,云乔醒过来,早饭都顾不上吃了,去找席尊。 席尊在扫院子。 “……右手手腕骨折了,什么骨血破裂、神经肌肉断裂。李泓说,老话就是他右手手筋被挑断了。”席尊很艰难学舌。 云乔愕然:“真的是啊!” “他哭得特别惨。”席尊又说,“每次见他,很骄傲的一个人,哭得不像样子。他好像特别绝望。” “他的尊严、地位,都是他的手带来的。做医生和教授,这中间差距可大了。他是纽约第五大街开诊所的名医,手就是他的命。”云乔道。 席尊:“那对方挺狠的,这比挖了他的心还要让他难受。” 云乔也觉得。 席兰廷洗漱好了,从洗手间出来,听闻这话,他也略有点可惜。 “周木廉是个挺不错的医生,是全世界都可贵的人才。”他道,“可惜了一双好手。” 云乔:“可能是寻仇吧?” 席兰廷:“一定是寻仇。” 周木廉躺在病床上,已经不哭了。他瞳仁浑浊,毫无神采,整个面颊像是一夜间垮了,气质全变。 他同事过来看他,安慰几句,然而除了心痛与可惜,实在不知如何安抚他。 “木廉。”女孩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已然哽咽了。 周木廉转过脸,看了眼她,又低垂了目光。 李斛珠踉跄着走到了他病床边,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她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道哭。 她身后还跟着薛正东。 周木廉看到了薛正东,冲他点点头。 “谁干的?”薛正东咬着后槽牙,眼睛发红,一副想要替周木廉拼命的架势。 周木廉心如死灰:“南京周家的人。” 周木廉与南京周家的恩怨,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们本身也是南京周氏,周木廉的父亲是长房长子。家族争斗,他父亲惨败而退,远走美国重新学西医。 周木廉十岁随父母出国,该知道的事都知道。 这次回来,遇到第一波闹事,就是开中药堂的周家在背后搞鬼。周家知道了他的消息,以为他是借助医学会要跟周家作对。 周木廉到底是个正常人,对人性的恶没有过最探底的设想,所以他根本想不到周家丧心病狂会想要这样毁了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周木廉需要很长时间安抚自己,再去报复。而现在,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冷静。“木廉,他们这是不讲道理。”薛正东冷冷道,“我会帮你。” 第630章 神巫能治好 一旁的李斛珠大哭了起来,扑在周木廉身上:“你要振作!” 周木廉被她哭得有点心酸,示意薛正东拉走李斛珠。 薛正东却没动。 后来是护士小姐过来,让李斛珠别打扰病人休息,请她和薛正东出去。 走出了医院,李斛珠的眼泪还是擦不干。她太清楚右手对周木廉的意义了。 “别伤心了。”薛正东拍了下她肩膀。 李斛珠点点头。 一辆汽车从医院门口路过,后座有人看了眼他们。 薛正东很敏锐,立马望过去,记住了那辆车。他惊鸿一瞥中,看到了闻路瑶的汽车。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薛正东问。 李斛珠:“不用,你忙吧。今天多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他的事。” “医院联系的我。”薛正东道,“他和本家周氏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根本没有其他亲人在国内。除了曾经的室友和曾经的女友,也没其他人会来看他。” 李斛珠忍不住抽噎。 她突然泪如泉涌:“查理斯,当初他毕业了要搬到纽约去,是他提出分手的。我们有约定,毕业之后就分手,不能纠缠。 他太狠心了。以前是,现在也是。要不是你,我根本不知道他也回国了。他这些年从不与我联系。” 薛正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念书的时候,九个同学会的人合租一套公寓。公寓三层楼,每层三个房间。薛正东、周木廉和李斛珠住二楼。 他和周木廉都比李斛珠大两岁,早两年毕业。 所以,他和周木廉做了四年室友,和李斛珠两年。 后来他们先毕业,他回国、周木廉去发展自己的事业。 李斛珠念书不行,可能是上学太早了,跟不上趟,延迟一年才毕业,所以拖到了今年才回来。 分别已经三年多了,李斛珠的确是有点记不住薛正东。 薛正东在国内和在国外时候不太一样。他现在看上去很稳重干练;但是求学的时候,他很冷漠寡言,只知道念书。 她与周木廉也分手三年多了。 李家对外撒谎,说她和她哥哥刚满二十,是想给他们找个好姻缘。其实,他们兄妹年满二十三了。 “李小姐,你不要哭了。”薛正东安抚她几句,又见她不需要自己送,转身走了。 他去了趟闻家。 李斛珠回家之后,眼睛通红。 李夫人问她怎么了,她只是说自己有个朋友,遇到了惨事,手筋被挑断了,今后可能都受影响。 “这也是没办法。”李夫人叹了口气,然后对女儿道,“其实,他可以去找萧婆婆。” “什么萧婆婆?” “有个萧婆婆,是个神巫,非常擅长医术。”李夫人道,“她虽然死了,但她也有传人。这件事我听督军府的人说过。” 李斛珠立马问:“督军府的谁?” “郝姨太。” 李斛珠立马要出门。 李夫人在身后喊她:“你做什么去?” “我去趟督军府。”李斛珠人疾步往外走,远远回答她。 李夫人:“……” 这孩子怎么回事? “斛珠,斛珠!”李夫人追出来,“督军府你轻易进得去吗?你回来。”李斛珠已经跑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