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眼有妖气》 第1章 泥人开口 云州以北,多林莽山峦,人烟罕至,称为北荒。 古老的丛林里,微风徐徐,阳光正好。 大树下,一个娃子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手里举着一个与自己身体极不协调的硕大捕虫网。 网面由坚固的树藤编织,网口足有井口大,落下的时候带着一股刺耳的风啸声。 嘭!! 捕虫网在地面砸出一圈深深的沟痕,网住的东西不断挣扎,尘土四起。 “抓住了!抓住了!” 几个小伙伴从树后和草丛里钻出来,欢呼雀跃。 “别让它逃了,快拔毛!” “蟒雀的羽毛最轻,加上骨鳄的皮才能做出最耐踢的蟒皮鞠!” “骨鳄咱们昨天钓了三条,皮早够了,就差雀羽,这下齐活,又能踢上一阵子喽!” 一阵鸭子褪毛般的嚎叫过后,几个娃子带着圆滚滚的皮球心满意足的跑开。 原地,一只生着蟒首虎身孔雀尾的凶猛异兽撅着光秃秃的尾巴,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大窑村位于北荒深处,远离尘嚣。 山里的娃子,可玩的东西不多,蹴鞠是一种廉价又有趣的游戏。 村口有一片空地,平常用来堆稻草。 皮球在娃子们脚下霍霍生风。 这些娃娃都赤着脚,小小的脚丫有着很大的力道,往往一脚出去能让皮球刮起一道气浪。 孩童们天真无邪的欢笑声,让贫瘠的大窑村显得生机勃勃。 一只蹄下裹着霞光的梅花鹿被笑声所吸引,在丛林中轻快的踢踏而来,跃动的路上留下一串冰雪蹄印。 被蹄印冻住的荒草野花不仅没有枯萎,反而越发翠绿,在冰层中疯长绽放。 大大的鹿眼眨着灵动的光泽,从空地旁一棵树后探头望去。 呼! 蟒皮鞠带着刺耳的风声飞过,正中鹿首。 随后嘭一声撞在远处的古树上,又弹了回来。 百丈高的古树哗啦啦枝叶飘摆。 落下的树叶如一片绿色的飞雪。 斑驳的阳光落在无头的鹿尸身上,融化了一排冰雪蹄印。 “蟒皮鞠脏了!” 女娃撅起小嘴儿。 “没事没事,吸溜……瞧,这不干净了吗!” 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娃伸出三尺多长的舌头这么一卷,皮球立刻崭新如初。 欢快的声音响起在空地。 孩童们继续玩耍。 骨碌。 皮球滚进一堆稻草。 草堆躺着人,露出两只穿着草鞋的脚。 “谁在哪儿?把球踢过来!” 孩童们大声呼喊。 “好哇……” 那人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 躺在草堆里的是个十六七岁的乡村少年,模样普通,面容清癯,穿着朴素的粗布衣衫。 有些特殊的是,这少年左眼戴着一个奇怪的眼罩。 眼罩的材质类似青白色的琉璃,两侧伸展出八条丝线般的细微隆起,紧紧贴合在眼眶四周,无需绳线即可将眼罩牢牢固定,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患了白翳。 当看到少年模样之际,空地上的孩童们瞬间变了脸色。 “别、别!” “快放下我们的蟒皮鞠!好不容易做的!” “不!要!啊!” 嘭!! 凄凉的呼喊中,蟒皮鞠直线上天,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 一群孩童呆愣着看天,张着嘴巴,有几个还淌下口水。 “你赔我们的蟒皮鞠!” 见少年拍拍手施施然要走,孩童们不干了,眼含泪光讨要公道。 少年看了看天,又指了指远处一棵果树。 “树上的果子如果熟了,就会掉下来,对吧。” 孩童们点点头。 “知道为什么吗。” 孩童们摇摇头。 “因为大地存在着一种肉眼不可见的神秘力量,我称其为大地之力,天上飞的东西最终都会掉下来,即便飞鸟也一样,想想你们自己,是不是累了就想躺下睡觉?这就是大地之力无形的体现。” 孩童们茫然。 “耐心点,只要大地还在,早晚你们的球会掉下来。” 老学究般的少年背着手,踱着步,走进村子。 留下一群呆滞的孩童傻兮兮仰头看天。 半晌,几片碎开的兽皮在半空飘荡落下,其后是一片五彩斑斓的羽毛。 孩童们看着满地的羽毛和兽皮,嘴角抽搐,哇一声大哭出来。 “呜呜呜!云缺又欺负人啦!” 哭声震天,丛林里飞鸟四散。 大窑村西北角,一户冒着炊烟的房屋前,云缺揉了揉耳朵。 “这帮家伙嗓门真大,也不怕招来吃人的老虎,就不能小点声哭,我欺负人?明明在助人为乐好吧,是你们的球不结实。” 走进院子,顺手将水缸的盖子盖好。 又把被风吹翻的晾晒衣物整理一番,最后朝狗窝里扔一颗野果子。 藏在深处的大黑狗立刻晃着尾巴伸出脑袋讨好。 经过水井的时候,朝着黑漆漆的井口喊道: “开饭了。” 等了下没动静。 云缺将头探进去。 井口冒着凉气,冰冷的井水里倒映着少年的面孔。 “捣蛋鬼,开饭啦。” 声音在水井里回荡。 静待片刻,井里依旧安静如昔。 云缺跳上井沿儿,一边解腰带一边吹哨子。 井底的水面突然翻起水花。 哗啦一阵水响,有黑影从水里爬了出来,风一样跃出井口。 从井里跳出来的是个十来岁的女娃。 瘦瘦的脸蛋儿黑眼圈,扎着两个朝天辫儿,面皮白净得渗人,没有丁点血色。 “你恶心!往自家井里撒、撒尿,你自己不、不吃水吗!” 略有口吃的女娃叉着腰,一脸嫌弃。 “我紧紧腰带而已,又没亮家伙,凭什么说我撒尿。” 云缺理直气壮的跳了下来。 女娃气呼呼的眨着眼睛,一时找不到证据。 “即便撒了也没啥,井里是活水,三天即可换新,去隔壁家吃两天不就完了。” “那、那你上次,怎么半个月都没在家吃饭?” “下雨天的时候,哥不是带你玩过和泥巴嘛。” “是、是呀。” “你有没有发现,玩泥巴的过程中泥水很容易会被雨水冲走,但是泥巴消失的速度可就慢喽。” 云缺说完推门进屋。 女娃懵懵懂懂,一头雾水。 什么泥巴泥巴水的。 怎么听起来很恶心呢? 屋子里干净整洁。 墙边摆着一架旧的织机,梭口搭着细细的纺线。 阿娘的织机从不织布,说是织出来的布匹不结实,倒是编网很牢固。 木桌上摆着两盘炒青菜,两碗白米饭,没什么油水儿,很清淡。 桌旁坐着气质优雅的女人。 端庄秀美,两侧鬓鬒各垂着四条细长的辫子,直拖到地。 女人的脸上挂着和蔼迷人的微笑,一身粗布裙衣根本掩饰不了她成熟典雅的风韵。 “阿娘,我和小妹回来了。” 云缺坐在桌边,看到有菜他便开心,至于吃得清淡与否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 女娃自从进屋后表情始终不太自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她浑身紧绷着,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恐惧,像一只受惊的野猫,准备时刻逃走。 呼噜。 呼噜。 关着房门的里屋传来雷鸣般的鼾声,震耳欲聋,奇怪的是在屋外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屋里住着云缺的阿爹,常年睡大觉,很少醒来。 “小渔没淘气吧。”女人将米饭朝着女娃面前推了推,道:“吃吧,快凉了。” 小渔连忙点头,示意自己很乖,却没动筷,始终盯着旁边的哥哥。 直到她看见云缺开始吃饭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小心的拿起筷子,一个米粒一个米粒的往嘴里夹饭。 “阿娘也吃。” 云缺吃了一大口青菜,看着桌子上两个互相扣在一起的瓷盘上。 盘子里扣着的,是阿娘的晚饭。 阿娘有着自己特殊的食谱,给兄妹俩做的饭她向来不吃的。 “好。” 女人微笑着伸出手来,指如葱白,皮肤极好。 那不是干农活的手,工艺品一样,精致得令人惊叹。 兄妹俩的目光都落在那双手上。 他们看得不是手,而是即将揭开的瓷盘。 云缺鼓着腮帮子猛劲嚼菜。 小渔把头埋进了饭碗里,露出两只惊慌的眼睛,仿佛阿娘即将揭晓的晚餐是一份巨大的恐怖。 素手抚过,瓷盘一点点掀开,现出里面的朵朵花瓣。 竟是一盘子紫色的小花儿,散发幽香。 女人用筷子小口小口优雅的吃着。 云缺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还好是花。 有些时候阿娘的晚餐会很特别,令人意想不到,如果不吃快一点的话很容易会再也吃不下去。 小渔从碗里抬起头,气色好了不少,吃完后她抢着去洗刷碗筷,十分乖巧。 天色渐暗,天边挂起一轮圆月。 “月圆了,又、又该吃蛋了,阿娘说我们长身体,不能总、总吃青菜。” 小渔蹲在井口,惨白的小脸儿上洋溢着憧憬。 “明儿我去掏几个回来,咱吃蛋炒饭。” 云缺坐在木凳上纳凉,盘着腿道:“那群秃毛鸡其实挺可怜的,一个月只下一次蛋还总被我们吃,这些年我记得好像只错过两次,哎,那俩月没蛋吃的时候咱吃啥来着。” “吃的鸡肉。” 小渔回味的吧唧了一下小嘴儿。 “可、可香了呢!” 是夜。 月如玉盘。 大窑村外万籁俱寂,唯独村子里不安生。 狼嗥虎啸,鹰唳猿啼,马嘶、蛙鸣、鼠叫,怪声此起彼伏。 仔细聆听,又悄然无声。 炊烟下坠,井水倒卷,树挪、屋移、瓦颤,异象接连不断。 再一转眼,又一无所见。 扭曲的月光下,如山的黑影涌动。 破旧的供桌上,龟裂的泥人开口。 “蜣螂转丸,丸成而精思之,而有蠕白者存丸中,俄去壳而蝉……” 第2章 人傻钱多 古林中,独行的老者脚步匆匆。 他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背着一个竹篓,行走间几乎不发出丝毫响动。 行至一处宽敞的空旷地带,老者挑了挑斗笠,谨慎的四下查看。 “能歇脚么。” 像是自言自语,道出的却是问句。 “百丈内没有危险。” 竹篓里传来少女轻灵的声音。 老者将竹篓轻轻放下,打开盖子。 竹篓里坐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模样娟秀,身形娇小,两腿纤细如竹竿,病态的盘在一起。 她是个重残之躯,不然也坐不进那么大点的竹篓。 “郡主不该来,北荒太危险了。”老者苦涩道。 “木老自己来的话,有几成把握成功呢。”女孩眨着灵动的大眼睛反问。 “以老夫的筑基修为,一成机会也没有。”老者的回答坚定而无奈。 “所以我们只能智取。”女孩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儿,道:“我就是木老的智囊!” 老者慈爱又无奈的道:“若非郡主天生的灵觉感知,我这把老骨头能否安然无恙的走到这里都在两可之间,说不定早成了一条孤魂野鬼。” “一定会成功的!”女孩挥了挥小拳头。 老者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仿佛有千言万语难以开口,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微风拂面,风声里夹杂着细不可闻的羽翅轻响。 小郡主忽然蹙起眉,小声道出一个字。 “蜂!” 老者神色一震,急忙背起竹篓,压低斗笠,朝着小郡主示意的方位绕行而去。 穿过一片林莽,竹篓的盖子掀起一条缝隙。 远处树顶,一个树屋般的硕大蜂巢映入眼帘。 小郡主惊讶道:“火云蜂的蜂巢据说价值连城,无比珍贵,有百香巢的美誉,没想到居然那么庞大!” 木老没回头,道:“别看火云蜂是低阶妖兽,每一个百香巢里至少有数百只,加上不会低于中阶程度的蜂王,绝对是一股可怕的力量,筑基修士避之不及。” 小郡主听罢乖巧的缩回了竹篓里。 很快她又惊奇的眨着大眼睛,道:“百香巢上好像挂着个人!” 木老依旧没回头,道:“贪得无厌者并不少见,死于北荒的修士不算稀奇。” 小郡主怜悯的点点头。 是啊,肯定死透了。 头都扎进蜂巢里,只余身体在外面,过不了多久就会风干了吧。 想象着干尸的模样,小郡主脸色发白,合上盖子不再出声。 随着一老一少的远离,挂在蜂巢上的人忽然动了。 云缺拔出脑袋,叼着的空心竹竿里还残留着蜂蜜,头顶是进进出出的蜂群。 “外乡人?” “不会也是来掏蛋的吧,得快点了,去晚了小渔要没蛋吃了。” 云缺顺着树干滑下来,朝着一老一少消失的林间追去。 山间地形复杂,时而茂密古林,时而悬崖峭壁,小溪潺潺,瀑布轰鸣。 天已过午。 一处断崖下立着个古怪的东西。 外形类似巨龟,通体木质,一人多高,长宽各有丈许,四爪如柱,关节处的机括精巧复杂,显然是能动的。 木龟内部中空,有简单的桌凳,如一间小屋。 小郡主正帮着老者包扎右臂。 翻卷的伤口似被利器划开,露出的白骨泛着古怪的灰色,触目惊心。 “虎纹蝎的剧毒唯有百香蜜可解,上次途径的百香巢不知有没有机会获取些蜂蜜,木老,我们要不要回去试试运气?” “没用的,以我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招惹蜂群必死,趁老夫还能坚持一阵子,尽快找到东西才是上策。” “解毒丹的药力压不住蝎毒,木老必须时刻以全力抵抗,不能在妄动灵力了。” “老夫这条命是王爷给的,早晚要还回去。” 老者的语气轻松洒然,面对毫无希望的死境,坦然处之。 唯独看向小郡主的时候充满愧疚与不忍。 以他的修为能走到这里,已经到了极限,即便用上小郡主的灵觉天赋也难以避开所有危险。 因为这里是北荒,生人勿近的荒芜之地。 包扎好伤口,女孩坐在木凳上出神。 “小时候父王用机关兽哄我,他在外面敲门,我喊谁呀,他就学老虎叫,我便咯咯的笑……后来每次坐在机关兽里,我都觉得会有人来敲门。” “郡主吉人天相。” “木老不用安慰我,你怀着死志而来,我也一样,我知道走进北荒意味着什么,我们能活着回去的几率,百不存一。” 小郡主稚嫩的小脸儿上是与年纪不附的决然。 “我这个废人终于能为父王做点事了,哪怕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木老,我好想再听一听敲门声……” 木老无声的叹息着,无力的闭上眼睛。 咚咚咚。 敲门声如同静夜里的惊雷,响起得突然又诡异。 木老豁然一惊,抽出长剑,如临大敌。 “是人!” 女孩以灵觉感知后立刻推开了机关兽的木门。 木老阻拦不及。 小郡主贸然开门的举动十分危险。 有些灵智大开的妖族,是会化形的! 门外站着布衣的少年,正满眼好奇的打量这个别致的小木屋。 “你是何人!” 木老沉声质问,手中长剑亮起暗淡的光泽。 “我叫云缺。” 少年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说话间露出一口白牙。 “天有不测风云的云,月有阴晴圆缺的缺。” “探险者?” 木老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对方的人族身份,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不动声色的收起长剑。 “不探险,我是本地人。” “进来说话。” 木老扫了眼外面,匆匆关好木门。 木屋虽然不大,坐几个人绰绰有余。 云缺新奇的环顾四周,道:“我来是提醒你们一下,选这个地方落脚不大合适。” 小郡主诧异着北荒里居然住着人,而木老自从看到云缺手里那半截残留着蜂蜜的竹竿,目光再也挪不开了。 百香蜜!! “这位小哥儿,你这竹竿能否卖给老夫?” “行啊。” 云缺直接伸出一个巴掌。 五…… 木老的心绪起伏不定。 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但凡要价的时候伸五指者,无一不是狮子大开口。 五百两纹银?五千两纹银? 还是五块灵石! 救命的解药就在眼前,不吃必死,木老深吸一口气,打算听一听到底是何等的天价。 “后山嫩竹,十个铜钱一斤,这节足有半斤,五个铜钱给你了。” 五个……铜钱! 历经风浪的老者被对方的要价惊得怔在原地,心头巨震的同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谁成想五个铜钱就能救命。 再次确认一番五个铜钱的价钱后,木老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以他和小郡主的身份,不可能带着铜钱,于是拿出一片银叶子交给云缺。 “银子?”云缺吃惊道:“足有一两重!我该找你九百九十五文,没那么多铜钱,找不开呀。” “不用找,都归你!” 木老迫不及待的夺过竹竿,一仰脖将残留的蜂蜜吞下。 吃完还不罢休,取出水袋将竹竿涮了又涮,然后咕咚咚几大口把涮竹竿的水喝光。 云缺有心拦着。 怎奈人家的动作太快,几口下肚。 那竹竿自己可咬了半天,上面还有口水呢。 看着老者近乎疯狂的举动,云缺不无感慨。 想吃蜂蜜早说啊,蜂巢里有的是。 城里人真是……人傻钱多啊。 第3章 万里大禁 木老感知着身上毒力在快速消退,不由得心生畅快,差点要仰天长啸。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本怀着必死之意,转眼便重获新生! 老者重新看了看对面的少年人。 竹竿肯定是捡来的。 一个乡村少年不可能挖出百香蜜,普通人接近百香巢立刻会被蜂群撕成碎片。 竹竿里残留的百香蜜可能是火云蜂所遗失,或者某些强大妖兽抢夺蜂蜜后的遗留之物。 感受着重新焕发的生机,老者忽然想起对方进门时说的话。 “在此地落脚,有何不妥?” 唳! 话音刚落,木屋外的高空忽然传来一声鹰啼。 啼声悠扬高昂,凄厉中透着一股凶悍,久久不息。 “中阶妖兽盲鹰!”木老暗惊,“莫非断崖上是鹰巢?” “崖上有鸟蛋。” 云缺的回答令木老悔恨交加,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盲鹰这种中阶妖兽有个特点,没有眼睛,完全以声音来狩猎,只要不发出响动,即便在盲鹰眼皮子底下经过都没危险。 早知如此,就该趁早离开! 盲鹰的啼鸣正是锁定目标的征兆,再想走已经晚了。 小郡主内疚道:“怪我,竟把鹰蛋与山石混淆,没能感知出来。” 木老凝重道:“郡主无需自责,我设法引开盲鹰,郡主趁机驾驭机关兽离开此地。” 小郡主担忧道:“木老的伤势?” “毒已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皮外伤不碍事。”木老临行前叮嘱云缺,道:“别乱动,想活命的话就听郡主安排。” 木门开合,老者的身影跃了出去。 鹰啼声变得愤怒,逐渐远去。 小郡主开始行动,将双手探进两个陷在木板下的机关里。 类似的机关总共有四个,对应着木龟的四肢,而郡主只有两只手能动。 云缺看得奇怪。 想不通对面的残疾女孩要如何驾驭这个庞然大物。 一阵机括响动,木龟的外表发生改变。 前爪缩短,后足延长弯曲,外形竟从木龟变成木蛙。 “对于没有腿的人来说,两只手也能走路。”小郡主扬起坚毅的脸庞,道:“我叫李跳跳,坐稳喽!” 木蛙一跃而起,蹦出数丈开外。 落地的声音很小,轻盈得令人难以置信。 云缺在惊奇之余,出声提醒:“别往这边走,容易撞上吃鸟蛋的四脚蛇。” 李跳跳疑惑道:“你说的鸟蛋是盲鹰蛋?据我所知,喜食盲鹰蛋的妖兽只有一种,高阶程度的鬼眼蜥蜴……” 咔嚓! 正在做出跃起动作的木蛙被什么东西重创,背部撕裂出一个大洞。 透过孔洞所见的,是一只脸盆大小的幽蓝巨眼! 破损的机关兽外,趴伏着一头蓝眼红皮的庞大蜥蜴,嘴巴是鸟喙形状,锋利如钩。 凶猛的高阶妖兽,鬼眼蜥蜴! 李跳跳在看到那只幽蓝鬼眼的同时,心如死灰。 高阶妖兽这个词汇,本身就带着一股凶悍气息。 那是能与金丹大修士相抗衡的可怕妖族,别说只有炼气境的小郡主,即便木老在此也难逃一死。 至此,李跳跳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云缺最初敲门的来意,不是提醒山顶有鹰蛋,也不是提醒高空的盲鹰很快会回来。 人家提醒的是被盲鹰蛋所吸引而来的高阶凶兽鬼眼蜥蜴! 风暴般的威压轰然袭来。 李跳跳的胸腔拼命的起伏着,耳畔炸起如雷的轰鸣。 高阶妖兽携带的气息让这个本就虚弱的小郡主不堪重负,没昏过去已经是她拼尽全力在坚持了。 强大的妖物面前,人类的弱小被衬托得淋漓尽致。 就像猫爪下的老鼠,鹰爪下的兔子,毫无反抗的机会。 然而也有例外。 云缺面对巨兽非但不怕,还古怪的打了个呼哨。 尖锐的哨声在小郡主充满轰鸣的耳中犹如蚊蝇,她丝毫不觉。 就在鬼眼蜥蜴即将用可怕的尖嘴拆开机关兽的时候,一道黑影如风般冲了过来,扑在巨兽身上。 鬼眼蜥蜴翻滚着倒向一边,与什么东西厮杀着。 随着威压消退,小郡主清醒几分。 尽管不清楚鬼眼蜥蜴因何退走,但她知道危险并未过去。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李跳跳想要重新控制机关兽,可惜她的双手颤抖不止,用不上力。 “我来试试。” 云缺模仿着女孩之前的模样,也用双手控制机关。 木蛙起初歪歪斜斜,不过很快便越发灵巧,渐渐远离断崖区域。 半个时辰后,机关兽停在一条小溪旁。 “这次运气好,居然能活下来,幸亏有云缺帮忙驾驭机关兽……我真没用。” 李跳跳坐在溪边,腿垂进水里。 冰凉的溪水冲刷着那双毫无知觉的小脚丫。 “村长说天生我材必有用,最没用的废材只要晾干了,也能当柴火烧。” 小郡主怔了怔,哭笑不得。 云缺蹲在溪边,道:“天生的?” 李跳跳轻轻摇头道:“我出生那天,爹爹正好研制出新的机关甲,欣喜之下忘记了卸甲,结果抱起我的时候,机关甲出现意外…… 我从没恨过爹爹!我知道他比我还痛苦,为了逗我开心,爹爹打造了机关兽,无论每天多忙都会抽出时间陪我。” “你一定是亲生的了,有亲爹真好。” “难道云缺没有爹娘?” “有哇,一家四口,只是阿爹不常见得到,更不会陪我玩,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是在村口捡来的。” “生而不养,枉为人父!抛妻弃子的人最可恶!” “反正我没饿死,不恨他们。听木老叫你郡主,你们是哪的人啊。” “我们来自巨鹿城,离北荒有千里远。” “山里兽多,你们巨鹿城不怕吗。” “这里的妖物出不来的,在北荒之外,存在着一道万里大禁,阻妖不阻人,是我们李家皇族的一位先祖所布,正因如此,人族才能在云州以北生存繁衍。” “万里大禁?怪不得小黑出不去……”云缺嘀咕了一句,道:“对了,你们来山里做什么?” “来找巽羽之卵,我想帮爹爹一次,不想在王府里当个废人。” “巽羽之卵到底是什么,我常来山里,没准见到过。” “是雷冠巽羽所生的蛋,十分罕见,个头比鹅蛋还要大出一圈儿。” “比鹅蛋还大的蛋我倒见过不少,不过那雷冠巽羽又是什么东西?” “雷冠巽羽是一种高阶程度的凶禽,高过两丈,不长羽毛,浑身上下披着红色的细鳞,每月的月圆夜产一枚蛋,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孵化,在产蛋后雷冠巽羽必定寸步不离,将蛋视作珍宝。” 小郡主没觉得一个乡村少年真见过巽羽之卵,如此详细的讲解,很大程度是为了礼貌而已。 可是云缺越听越觉得耳熟。 没毛,红皮,会下蛋,两丈高的傻大个儿…… 怎么所谓的雷冠巽羽,听起来这么像秃毛鸡呢? 第4章 出意外了 黄昏之际,狼狈的木老寻到机关兽。 见老者安然无恙,小郡主欣喜不已。 “郡主果然吉人天相。” 木老比小郡主还要高兴,狠狠的喘了口气,道:“引走盲鹰的途中发现了雷冠巽羽,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山坳之内,郡主真乃吉星也!” “真的!”小郡主大喜过望。 “绝对没错,缭绕雷弧的肉冠老夫不会认错,待我恢复片刻再行前往,破釜沉舟,在此一举!” 小郡主也做好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她正想给木老和自己打打气,就听云缺道了句告辞,钻进树林不见了。 “这里太危险,天又快黑了,他一个人走不会出事吧。”小郡主担忧道。 “能住在北荒边缘,对森林自然会有些了解,放心吧,普通的凡人也有求生之道。” 木老恢复着气息,道:“多年前我曾到过一座遍布毒蛇的蛇岛,本以为不会有人族的踪迹,不料在岛上遇见一个部落,都是凡人,他们生来与毒蛇为伴,深知毒蛇的习性,久而久之竟能与毒蛇共存。” 小郡主听罢唏嘘道:“万物造化,果然奇妙,五行相生相克……想来云缺也与蛇岛之人一样,练出了躲避妖兽的能耐。” 木老点头道:“那小子体质不错,即便没有修为也比普通人矫健得多,若被点拨一二,没准也能走上修行路。” 小郡主眨了眨眼,道:“木老的衣钵也该找个传承了,我看云缺很不错呀,不如您老收他为徒怎么样!” 老者摇头苦笑,道:“修行哪是那么容易的,不说老夫早没了收徒之心,即便想找传人也得找个年岁小的,他足有十六七岁了,根骨经脉已然定型,难有太大的造诣,以后的路,走不远的。” 小郡主嘟起小嘴道:“听说我爹当年修炼得也很晚,快到二十岁才勉强修成炼气境,如今还不是筑基大成,机关术天下无双。” 老者微笑道:“王爷属于大器晚成,天赋并不比旁人差,只要挨过天祈城的打压,将来金丹有望!” 小郡主期待道:“成为金丹大修士,就能与雷冠巽羽这种高阶妖兽正面抗衡了……” 老者沉声道:“不止如此,王爷一旦破境成功,天祈城那边就会收敛不少,你们一家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老夫就算舍弃这条命,也要夺一枚巽羽之卵!” 为了恩情,为了家族,一老一少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迎着落日的余晖,木老站起身来,凝重道:“准备动手……” 刚要动身,远处的山坳里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犹如鸡飞狗跳的响动。 “雷冠巽羽的巢穴方向!”木老惊疑不定道:“出意外了,赶紧过去!” 机关兽载着两人朝山坳快速赶去。 不多时,木老与李跳跳出现在山坳边缘。 一老一少跳下机关兽之后,目瞪口呆。 山坳里有四个磨盘大小的窝,四周散落着一地羽毛,一个蛋都没有不说,连雷冠巽羽都不见踪迹。 “至少有四头雷冠巽羽。” 木老快速分析着局面,道:“不久前这里遭遇奇袭,巽羽之卵想必被其他妖物盗走,而雷冠巽羽追了出去……不好!我们快走,等凶禽回来必定发狂!” 他很清楚被激怒的高阶妖兽有多可怕。 连金丹大修士都要暂避锋芒,又何况一次四头! 暗道一声运气不佳,木老当机立断,带着小郡主远离山坳。 这种情况再留下就不是寻找时机了,而是找死。 林间。 云缺用布衣的前摆包着什么东西,脚步飞快。 “乡下就这么点好吃的也惦记,城里人真没良心……” “蛋炒饭呀蛋炒饭,香着哩……” 轰隆一声。 一片黑影笼罩而来。 前路上多了头三丈多高的白猿。 毛发如雪,眼珠碧绿,如果脸上没那么多淤青的话更能显得威猛不凡。 咕噜噜,白猿肚子里发出闷雷般的响动。 它饿了,要吃东西。 云缺脚步一顿,怀里抱着的东西往后一缩,脸上是守财奴般的表情。 嗷呜! 嘶吼的白猿以双臂捶打胸口,发出轰轰响动。 随后这头凶猛的巨猿做出一个怪异的举动。 噗通一声趴在地上,两只大手交叉在头顶,前后摆动,一副可怜兮兮的乞讨姿态。 那模样分明在说: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想吃自己掏去,不给。” 云缺没理睬白猿,继续赶路,在途径小溪的时候又遇到机关兽。 “天要黑了快上来!我送你回去。” 小郡主发现云缺后急忙控制机关兽一下将其吞了进来。 莫名其妙的又坐回小木屋里,云缺满心无奈。 我家又不远,用得着送么。 再者说坐这玩意不大安全,还不如自己走路呢。 “气运尽时,就真是山穷水尽了。”木老看了眼云缺,道出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是在提醒云缺这个胆大包天敢在北荒乱跑的少年,再好的运气也有尽头。 总这么冒失,早晚被妖兽吃掉。 云缺紧了紧抱着的东西,嘿嘿一笑,也不知听没听懂。 木老摇摇头,轻叹一声。 他这一叹,云缺没觉得什么,小郡主则现出遗憾之色。 她本打算劝说木老收下云缺做弟子,如今看来怕是没希望了。 木老喜欢稳重的后辈,对云缺这样没事儿在险地里乱跑的孩子很难看得上眼。 很快李跳跳便调整了心态。 也好,修行路遍布荆棘,修炼到最后甚至寸步难行,还不如做个普通人,每天开开心心就好。 “只能下月再来碰碰运气。”李跳跳遗憾道。 老者愤慨道:“来自皇城的逼迫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不可理喻!巨鹿城地处北方就将北荒也说成是王爷的封地,让王爷进献巽羽之卵,根本是胡搅蛮缠、岂有此理!若能号令北荒的妖物,皇位上坐的早就是我们王爷了!” 木老郁闷中透着无奈。 不说一月时间巨鹿城的局势是否会发生变化,下一次能不能再次活着来到这片雷冠巽羽栖息的山坳,都在两说。 木屋里沉默下来。 “是什么?”李跳跳为了缓和压抑的气氛,指了指云缺怀里鼓鼓囊囊的衣襟。 “野味儿,给我妹补脑子的。” “补脑?你妹妹有痴傻之症?” “她不傻,就是脑子不太够用。” 这番解释令小郡主一时转不过弯来,最后莞尔一笑,道:“云缺,你会修炼吗?” “你说的是炼气筑基这些修炼境界吧,我修炼过,可能太笨了,怎么修也修不出所谓的灵气。” 听闻云缺居然曾经修炼过,李跳跳重新升起让木老收徒的希望。 “这么说你应该有一些基础,怎么会始终修不出灵气呢,是不是不得其法?我在小时候就达到了炼气境,对修出灵气颇有心得,我可以帮你找找结症所在,能看看你的心法么。” “行啊,这本心法是村长在山里头捡来的,有些年头喽。” 看着云缺从怀里掏出一本又破又旧的小册子,李跳跳苦笑不已。 怎么他们村什么都在山里捡,又是弃婴又是心法的。 随着云缺的动作,小郡主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 她看到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在云缺衣襟的包裹下,露出一角。 第5章 巽羽之卵 在李跳跳眼里,那金色的一角光滑圆润,类似蛋壳,应该比鹅蛋还大些。 小郡主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莫非是…… 她接过小册子,不动声色的翻看了一眼。 咦! 这一眼不要紧,李跳跳下意识的惊咦出声。 由于角度问题,木老并未发现云缺衣襟下的东西,听闻郡主的声音后他将小册子接了过去。 目光一扫,木老顿时皱起眉,道:“气息倒行,经脉逆转,炼气期的心法完全反了,谁这么可耻,留下一部害人的东西!当真修炼起来不死也残!” “假的?怪不得修不出灵气。”云缺自语道:“果然捡来的没好东西,不是野种就是假货。” “不得其法,居然有时候也有好处。”木老看向云缺的目光里掺杂着些许羡慕。 这小子的运气确实不赖。 要真有那么几分天赋照着心法修炼下去的话,早被撑裂经脉而亡了。 李跳跳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部小巧精致的竹简。 “这是正宗的炼气境心法,云缺只要肯努力,相信总有一天会修出灵气成为真正的修行者,心法可以送给你,不过呢我有个要求。” “你说。” “我想看看你怀里藏着的东西。” “好吧……” 云缺掀开衣襟一角,露出一枚金灿灿的蛋,蛋壳上遍布着雪花般的纹路,精致非凡。 亮了下宝贝,立刻又裹了起来,顺手接过小郡主的竹简。 完了还不忘道谢。 云缺的道谢,那边两位可充耳未闻,直勾勾盯着他的怀里,眼珠子都要红了。 无论木老还是小郡主,眼神好像要吃人。 “巽羽之卵!” 两人齐声惊呼,声调儿都是颤的。 木老差点祭出法器。 他吃了人家捡来的百香蜜才得以解毒,欠了个不小的人情,否则非得出手夺来不可。 李跳跳之前看到金蛋一角,有了些心理准备,很快冷静下来,道: “你的蛋能不能卖给我们,换也可以,我父王陷入一场很大的麻烦,需要巽羽之卵方可解困,只要你同意,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接受。” 云缺为难道:“换给你的话,就不够吃了呀。” 吃? 木老差点气得翻白眼。 那是巽羽之卵! 高阶妖兽的蛋,是随便吃的吗! 这小子能捡到奇宝,运气好得出奇,可巽羽之卵放在他手里根本是暴殄天物! 木老久经沙场,逐渐稳住心绪,道:“你手里的这枚蛋,可换来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衣食无忧?真的假的,能天天吃蛋炒饭?” 蛋炒饭三个字差点把木老给噎死。 那是什么玩意? 蛋炒饭那种东西能吃吗! 最简单的饱腹之物,连盘菜都算不上啊。 目光微凝,木老自以为听出了弦外之音。 看来这小子要狮子大开口。 也罢!为了换来巽羽之卵,老夫即便破例收他为徒也无妨! 见对方不言语了,云缺暗自腹诽。 瞧瞧,一听蛋炒饭就没声了,还说什么衣食无忧。 城里人只会说大话。 “我能帮你找到亲生父母!” 李跳跳急切道:“云缺被遗弃在北荒附近,你的生父生母一定不会走太远,这里是我父王的封地,只要派遣大量人手追查,早晚能查出你的身世!” “身世啊……” 云缺想了下,摊手道:“知道谁养的我就行了,将来好尽孝,至于是谁生的……他们都不在乎,我更不在乎。” 李跳跳急着眼圈发红,哀求道:“到底怎样才肯把蛋换给我,你说!要我的命都行!” 云缺将信将疑,道:“有这么严重?用命换个蛋?” 李跳跳哽咽道:“为了父王渡过难关,我这个废人即便死掉也值得!” 本身便有重残的女孩哭得无声无息,越显得无助,人见犹怜。 云缺犹豫了一下,从衣襟里拿出个金蛋来。 “喏,给你一个。” “真的给我了!你想要什么?”李跳跳惊喜不已,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 “银叶子。” 云缺说完这句话,木老立刻开始查点起随身携带的金银。 他已经准备好将全部家当都舍出去了。 其实木老挺憋屈。 要不是欠了人家人情,何必在这苦苦哀求,一掌下去,巽羽之卵就到手了。 木老绝非善男信女,手下的人命不知有多少,但他重诺,一生从未背信弃义。 当然今天也如此。 “你要多少。”木老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结果云缺很认真的算了笔账。 “上次买竹竿的那张银叶子,还差你九百九十五文钱呢,我这人不喜欢欠债,这蛋就当抵消那张银叶子好了,咱们两清。” 说罢云缺晃了晃手里的心法竹简,道:“不过可说好了,心法是你们送的,不算钱。” “当然不算!” 李跳跳郑重道:“之前答应云缺的也算数,只要你来巨鹿城,我们一定能帮你找到生身父母的下落,查清你的身世。” 木老给出一块木质的黑色小令牌,道:“你拿着这块黑木令到王府,自可保你荣华富贵,这辈子衣食无忧。” 他再三查看金蛋,终于确定是巽羽之卵。 长吁一口气。 此番舍命前来北荒终于满载而归,王爷有救了! 云缺带着竹简与令牌告辞。 小郡主还想多送一程,结果人家说什么也不留,跳下机关兽一头扎进丛林。 再送? 总共就四个蛋,再送不知还能剩几个。 云缺溜之大吉。 望着匆匆远去的身影,李跳跳有些担忧。 木老的眼神则充满一种复杂的神色,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心事。 “那小子是孤儿?” “嗯,云缺说是被养父母捡到的,他对自己的身世不太在乎。” “年纪倒是相仿……” “和谁年纪相仿?” “没事,我们快走,尽早离开北荒返回巨鹿城,王爷一定大喜过望。” “好!” 机关兽在纵跃间快速远去。 等其走远,林间的云缺才转了出来。 “可算走了,城里人就是心眼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蛋少一个,算了,换来真正的炼气心法也不错。” 一声呼哨。 远处刮起一道黑风。 刺耳的风啸瞬息而至,飞沙走石,原地现出一条黑犬,皮毛如墨染,半人多高,威猛不凡。 正是云缺家狗圈里养的大黑狗。 “小黑回家。” 大黑狗听得懂人言,载着云缺狂奔而去,宛若一道狂风,速度比机关兽不知快出多少。 回到村口,威猛的大黑狗立刻失去山野间的风采。 耸拉着脑袋夹起尾巴,都不敢多叫一声。 云缺走在前面,刚一进门被一群少男少女拦了下来。 为首是个瓜子脸尖下颏的女孩,一身天青色的衣裙,容貌出众,只是小腹微微隆起,似有了身孕。 第6章 村花青枣 青枣是大窑村的村花。 十七岁的年纪出落得亭亭玉立,模样秀气,皮肤白净。 身手也好,在村里的年轻人中几乎没有对手。 从小被宠到大的青枣,自然而然的拥有了一颗傲慢之心,脾气刁蛮,目空一切,对围绕身边的年轻人没一个看得上眼。 唯独云缺,青枣向来‘另’眼相看。 “云!缺!” 村口的少女将纤细的手指捏得发白,关节处咔咔作响,眼眸里仿佛要喷火。 苍白的俏脸上,那逐渐挪移的五官组成了一个人见皆知的字。 恨。 所有看到青枣的人,都能从她的脸上看出恨来。 而且是恨入骨髓的那种。 云缺就像没事人一样,裹着衣襟,朝村口的人群径直走了过去。 挡在村口的年轻人足有十来号。 本来是气愤填膺的架势,可随着云缺逼近的脚步,这些年轻人纷纷后退一步。 其中一个眼皮有褶皱的年轻人气势最盛,对周围的同伴道:“这次该谁了。” 气氛一窒。 一个矮个子道:“七天前那次是我。” 另一个瘦子道:“十五天前的是我。” “我正好二十天。” “我二十五天。” 众人快速报出个古怪的天数。 天数少的长出一口气,天数多的提心吊胆,当听到比自己天数还多的人才如释重负。 随着一个满面油光的小胖子报出了一个月的天数,众人的目光纷纷汇聚在他身上。 “不会吧!没人比我时间更长?” 小胖子傻眼了,哭丧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呐,我右胳膊上次被他打断才一个月,还没长好呢,能不能这次换个人呀。” “规矩岂能更改。”眼皮有褶皱的年轻人冷声道:“你这次不会用左胳膊吗,上,该你了。” 小胖子叫朱壮,他绝望的看了看四周,硬着头皮迎向云缺。 “站、站住!” 朱壮战战兢兢的抬起左手,道:“云缺!你怀里藏着什么,拿出来!” 云缺心情不错,走到近前掀起一角衣襟,“蛋炒饭,想吃不,分你一碗。” “真的?好哇好哇!”朱壮忽觉背后一片扎人的目光,急忙改口道:“少废话!把蛋交出来!” “为啥要交出来?”云缺反问。 “当然是赔偿了!”朱壮硬气的解释道:“你把青枣的肚子弄大了,怎么不得赔个蛋给人家补补身子,不闻不问的,你还是不是男人!” 云缺无奈的揉了揉左眼的眼罩,道:“我又没碰她,她肚子大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让开,我要回家吃饭了。” “好,记得给我留一碗蛋炒饭哈。”朱壮低眉顺眼的说道,连忙让开路。 眼皮有褶皱的年轻人在后面冷冷喊道:“就这么走了?” “吴十三,你也想吃碗蛋炒饭?”云缺回过头,淡淡的瞥了眼对方。 眼皮有褶皱的吴十三顿时心头一紧,眼珠转动,道:“青枣的身子你该负责,她不知怀了什么,弄也弄不掉,将来说不定会生下个怪东西,她这番苦难,归根结底源头都在你。” “关我屁事。”云缺道。 吴十三讥诮道:“当初扔掉你的人,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云缺即将迈出的脚步,顿住了。 吴十三眼角猛地一跳。 话已经说出去了,收是收不回来的,之后会发生什么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吴十三身边的十几个年轻人表情基本一样。 惊悚中透着无奈,甚至有几个已经做好防御动作,护住了头脸等要害部位。 云缺看了眼咬牙切齿的少女,从怀里翻出个蛋来,扔了过去。 青枣下意识的接住,捧着金蛋有些发呆,俏脸上的恨意非但没消反而有加重的趋势。 “拿个破蛋打发我?” 仿佛遭遇了奇耻大辱,青枣瞬间暴躁起来,瞪着眼睛就要冲过去却被仓惶的同伴们阻拦下来。 吴十三挡在最前面,劝阻道:“别冲动青枣,我们和云缺从小打到大,最了解他,现在出手不合适。” 一群年轻人也连连规劝。 “是啊,不能出手哇,从小到大咱们就没打赢过他,还上不是找揍吗。” “居然给了个蛋,咱们还没挨打,这不对劲啊,我都不习惯了。” “兴许人家今天心情好呢。” “没准是看青枣可怜吧。” “那野种今天怎么了,居然怂了……” 乱哄哄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带着愤怒与惊悚的目光盯着最后说话的家伙。 远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云缺背对着众人站定,将怀里的两枚金蛋仔细的放在路边,然后活动了一下手腕。 转身,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乒乒乓乓。 村口一阵混乱,哎呦声不绝于耳。 大黑狗趴在一边,两只前爪捂着眼睛,透过爪子缝隙看热闹,夹着的尾巴一扭一扭。 等云缺带着大黑狗再度走远,村口剩下一地残兵败将。 除了青枣之外,十几个年轻人无一例外,全部鼻青脸肿。 “那家伙不是心情不错吗,怎么还出手这么重,哎呦我的牙掉了三颗。” “谁特娘的说他怂了?活这么大你们谁见他怂过!” “就是啊,说什么不好说他怂,害我们又挨顿揍。” 吴十三啐出一口血沫子,愤愤道:“不是怂不怂的问题,是野种两个字的问题,那家伙怎么对野种这称呼变得这么敏感了,他以前不在乎啊。” 见众人的惨状,青枣冷静下来。 俏脸依旧挂满寒霜,恨恨的一跺脚,抱着金蛋回家了。 朱壮揉着肿起多高的胖脸,兴致勃勃道:“嘿!你们猜猜我发现了什么?云缺不是那么可怕嘛,只要咱们一起挨揍,伤势就比一个人挨揍轻得多,你们瞧,我这条左手都没断呢!” 回家的途中,云缺经过村长家的院子。 院子里坐着身形魁梧的老者,眉心生着一颗硕大的红痣,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见云缺回来立刻招手。 云缺跟回到自家一样,几步跳进院子。 “云小子又长高了,真好,真好呀。” “村长,你早上才夸过我,又忘啦,一天都没过呢我能长多少啊。” “年轻人长得快嘛,你瞧这头发都比早上的时候多了十几根。” 老村长将云缺转了个身,满眼慈爱的不住打量,尤其盯着云缺的后脖颈直咽口水。 “村长,你瞧我找到了什么。” “不就是几个鸡子嘛,有啥子稀奇。” “不是蛋,是竹简。”云缺扬了扬竹简,神秘道:“炼气期真正的心法,你捡的那本是假货。” 第7章 泥道人 捡来的,自然不会有太好的东西。 按照村长的说法,要饭就别嫌馊,捡来的心法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心法是真的?”村长眯缝着老眼翻看竹简。 “应该是真的,一个郡主送的,不像假货。” “郡主?哪来的。” “巨鹿城的郡主,来山里找什么巽羽之卵,其实就是秃毛鸡的蛋。” “郡主啊,地位显赫,想来不会骗人,这心法肯定是真的。以你小子的聪慧劲儿,也许能琢磨出其中的道道,没准啊咱们大窑村真要出个飞天遁地的修仙者呢。” 云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修不修仙的无所谓,随缘吧,村长,当年你捡到我的时候,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啊。” “啥也没有,就一件包袱皮儿裹着,还沾了屎尿,第二天被我扔炉子里烧了,那个臭呀。” 云缺嘿嘿一笑,就要回去。 “云小子,替我去屋里啐一口。” “好咧!” 云缺大步进屋。 村长的屋子里摆着破旧的供桌,桌子上供着个泥道人。 泥人身上遍布龟裂。 供桌上没有香炉更没有贡品,看着寒酸又古怪。 村长家的泥道人不是供奉用的,而是用来骂的,村长每天早中晚各骂三次,多年来从未间断。 泥道人雕刻得活灵活现,颇有些仙风道骨。 云缺每次看到泥人都会产生联想。 泥道人一定是村长的仇家,这家伙到底是杀了村长儿子还是撬走了村长的媳妇儿? 做个泥塑供在家里每天骂三遍,年复一年,如此待遇,非夺妻杀子之仇而不可得呀。 云缺运足力气,一口啐出。 口水黏在泥人的眼眶,正中目标。 “卑鄙小人,祝你永世不得超生!” 云缺学着村长骂了一句。 伴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黏在泥人眼眶的口水缓缓滴落,犹如眼泪。 自家小院里,兄妹俩捧着香喷喷的蛋炒饭大吃特吃。 “哥做的蛋炒饭是不是天下一绝。” “嗯!肯、肯定的!” 小渔点头如捣蒜,脸贴在碗里。 连吃五大碗,小丫头终于揉了揉圆溜溜的小肚子,躺在井沿上不起来。 “哎,你说到底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云缺坐在小板凳上乘凉。 “不、不知道,我就知道肯定先有饭,要、要不然哪来的蛋炒饭。”小渔自作聪明的道:“咱啥时候还吃鸡肉呀,肉比蛋香。” “不能吃喽,吃了鸡肉谁给你下蛋去。”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是个问题。 但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鸡被吃没了,肯定没有蛋了。 涸泽而渔的道理乡下孩子也懂得,细水长流才是正道嘛。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望着天边的圆月,云缺悠悠道:“小渔,你想没想过探寻自己的身世。” 小渔打了个饱嗝,道:“没、没想过。” “你对亲生的父母没兴趣吗,你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小渔又打了个饱嗝,道:“爱、爱谁谁。” “小渔,哥如果死了,你能不能把我给埋了。” “行啊。”小渔侧过脸,奇怪道:“你、你咋要死了么?” “没有啊,就是趁早让你这个冷血的妹子承诺一下,省得我老死之后曝尸荒野。” “切。” 小渔翻过身,脸朝着井口,晃晃悠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掉下去。 “我打算去外面看看,顺便找找生我的父母。” 月光下的少年扬起脸庞,清澈的独眼中倒映着满天星辰。 “其实我也没兴趣知道他们是谁,不过呢,总被人叫野种也不是那么回事,至少得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 听闻云缺要出门,小渔差点掉进井里。 她忽地坐起来,顶着黑眼圈的小脸儿上满是震惊。 “你、你要去外面!”小渔惊疑不定的道:“啥时候回来?” “说不准,也许过两天就回来,也许下月在回来,放心吧,哥已经不小了,在外面会照顾自己的。” “谁担心你,我、我担心自己,你不在,我被人欺、欺负了怎么办。” “谁欺负你不会记下来啊,等我回来挨个收拾。” “哦,那、那你可早点回来。” 云缺这个名字,是阿娘起的,随阿爹的姓。 虽然这些年在大窑村过得挺开心,但云缺到底是捡来的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姓氏是什么。 今天偶遇巨鹿城的小郡主,人家又肯帮忙出人出力寻找线索,云缺打算趁机找到生身父母。 仅仅为了知道身世而已。 云缺从未想过留在他们身边。 因为没必要。 云缺这个乡下的孩子有个好处,最明事理。 他知道但凡不是自己的东西,伸手都多余。 哪怕是亲情。 打定主意后,云缺将出门的消息告诉阿娘。 阿娘很开明,支持云缺的选择,只简单的叮嘱一句,让云缺小心外面的女人。 尤其漂亮的女人。 云缺答应得十分真诚。 越漂亮的女人,越麻烦。 就像青枣,啥也没干呢,一个蛋没了。 想起青枣微微隆起的小腹,云缺询问道:“阿娘,青枣的肚子里不会真怀了什么东西吧。” “你担心她?”女人温柔的笑着。 “毕竟一个村的,她要出事,她娘还不找我拼命呀。” 想起那个村子里人见人怕,连村长都绕着走的寡妇,云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放心,青枣死不掉的。” 女人深深看了眼云缺的左眼,柔声叮嘱道:“别再轻易摘下来了,尤其在外面,不怀好意的人很多,有时你根本分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知道了阿娘。” 云缺答应得诚恳而凝重。 当晚,大窑村里静谧得诡异。 仿佛夜风被驱逐在村外,连月光都变得朦胧暗淡。 村长家的院子里,黑漆漆的树荫下立着一些高矮不同的黑影。 “巨鹿城来的人已经离开了。” “要不要追出去,顺便踏平那座城。” “现在动手已经晚了,他要出去了。” “早说过北荒外不该存在活物,那么大个城,留着早晚是麻烦。” “出去也好,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让他出去见见世面。” “要是他不回来了呢。” 树荫下,气氛一时凝固。 几道身影沉默无言,不知在各自想着什么。 “会回来的……” 村长的声音悠悠响起。 “别忘了,无论他的亲生父母是何人,他始终是我们大窑村的孩子,他的家,在这里。” 第8章 花草帽 村东头儿有间怪屋子。 只有房顶没有墙,屋门朝下开,厅堂在地底,怎么看怎么像个坟。 大白天的,屋子里还点着油灯,阴测测凉飕飕。 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在做着木匠活。 手底下的刀具快速轮换着,木屑翻飞,脸上的白斑在明灭不定的烛火映衬下格外阴森。 一排排精巧的小木块相继出炉,由特制的机括互相连接,组成一只栩栩如生的木头狗。 个头还不小,足有半人高,威风凛凛。 “舌叔好手艺!” 云缺在一边等待多时,见木头狗做好立刻欢呼一声骑了上去。 双脚一磕,木头狗竟一下窜出,在屋外纵跃如风,轻巧得令人难以置信,宛若活物。 舌叔是大窑村的木匠,最擅长做些木匠活,哑了多年,不会说话只会笑。 男人走出屋门。 看着少年驾驭木头狗,他发出嘎嘎怪笑,眼神中满是自豪。 云缺翻身落地,用脚尖一挑,木头狗在半空发出咔嚓嚓一阵响动。 落下来的时候,已然恢复成一圈木块形态,被云缺套在手腕上好似个木头做的小巧臂甲,袖子一遮,外表丝毫看不出来。 “这才叫机关兽嘛,舌叔的手艺肯定不比巨鹿城的王爷差!” “嘎嘎!” “听说城里人赶路都用快马,还要喂细料,吃得比人还好,金贵得紧,有了木头狗咱就不用骑马喽。” “嘎嘎!” “我走啦舌叔,回来给你带点城里的好酒!” “嘎嘎嘎!” 木匠无舌最好酒,大窑村里人尽皆知。 云缺挥手告别,一阵风一样跑出村子。 当他跨出村口的那一刻,树荫下、窗户里、田埂间、屋檐上,一双双目光望来。 目光的主人们神色各异。 披头散发的木匠也望着村口,鬼一样的脸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离开村子老远,跟在云缺身后的大黑狗才不再夹着尾巴。 小黑逐渐显露出狗子的天性,在丛林间追风捕蝶,上蹿下跳,四处乱尿,仿佛整片森林都是它的地盘。 大黑狗边玩边走,载着主人到了森林边缘。 古林外是一片荒原,远处的高山连绵起伏,如巨龙般蛰伏在大地尽头。 “翻过那片山,应该能看到巨鹿城。” 云缺收回目光,看了看近处的几棵大树。 “小黑,再试试。” 大黑狗听得懂主人的话,前爪伏地,猛地一撑跃向林外。 结果扑到半途便撞上一道无形的墙壁,硬生生给弹了回来。 云缺始终盯着前方的空间。 他发现小黑撞到东西的那一刻,空气中现出一层涟漪般的波纹,神秘又诡异。 “万里大禁……” 云缺伸出手,仔细体会。 什么也触摸不到,一步便可跨出森林。 来回走动几次,毫无异样的感觉。 “修行者的手段神秘莫测,我以后会不会也有这种能耐呢。” 羡慕不已的少年拍了拍狗儿的脑壳,就要远行。 忽然轰隆一声,阴影笼罩而来。 一头白毛巨猿出现在云缺身后,两只前爪锤击胸口,发出野蛮的咆哮。 嗷呜了一通,白猿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爪子,龇牙咧嘴的示意着什么。 云缺往它爪子上一瞧,是一串新鲜的果子。 类似葡萄,晶莹如玉,散发着特殊的果香。 更奇异的是串联着果子的枝杈。 只见白猿手里的那节枝杈竟不断扭动,活的一样,似一条灰蛇,顶端盛开着一朵九瓣的白色小花儿。 白猿献宝般举起手,骚眉弄眼,一副献媚的模样。 “新鲜的荔玉果,不错嘛小白。” 把果子装进包裹,朝着白猿道:“算你有良心,记得我爱吃果子,等回来分你两碗蛋炒饭。” 吼吼! 白猿兴奋得手舞足蹈,呜嗷乱叫。 惹得一旁的大黑狗龇牙低吼,敌意十足,生怕它爱犬的地位被撼动。 白猿灵智颇高。 把舍不得吃的奇果送人可不是它蠢,而是因为它知道,谁才是这片荒芜之地真正的王。 远去的少年在蓝天下显得朝气蓬勃。 悠扬的山歌遥遥传来。 阿妹阿妹你莫羞,阿哥陪你到白头。 百年连理拉钩钩,大红的盖头红兜兜。 阿哥活到九十九,剩一年也不放手。 你问阿哥咋么办,带你一起阴间走呦。 …… 李家村是一处寻常普通的小山村,住着百余户人家,平日里以农耕为生,靠天吃饭。 近几年风调雨顺,村里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饱饭,以往的清贫有所改善。 可是吃得饱了,村民们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笑容。 小小的村庄愁云暗淡,有几户人家的墙头挂着白幡,家家门窗紧闭,大热的天儿连个门缝都不开。 怎么了这是,都不嫌热么? 途径李家村的云缺打算讨碗水喝,顺便歇歇脚。 他倒不累,就是顶着个大日头赶路,实在太热了。 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 “有人吗,过路的讨点水喝。” 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非但没人开门,反而好像把门都给锁死。 云缺又敲了几户人家,都是如此待遇,弄得他莫名其妙。 村里的百姓好像很害怕,也不知恐惧着什么东西。 嘎吱。 旁边一户人家的大门推开,跑出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打草的叉子,后面追出个女人。 “石头快回来!” “我要去山里找大舅!” “山里有熊!你去找死啊!天一黑熊就出来找食了,快给我滚回来!” “大舅是最好的猎人!肯定能猎杀那头吃人的熊!我要去帮他!” “这都三天了还没回来,你大舅说不定早被熊吃了!” “不会的!昨天还看到我给大舅编的那顶花草帽呢!就在村外出现的!” “你睡魔怔了!哪有什么草帽,给我回来!” 母子俩互相拉扯的功夫,云缺走了过去,张嘴就要叫大婶。 结果大字刚出口,女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云缺是个机灵的,立马改口道:“大姐,给碗水喝吧,乡下人出趟门不容易。” “你哪个村的?不知道黑风山这边闹熊瞎子吗。” “我是大窑村的,离这边有点远,没听说闹灾啊,不过大姐你放心,我会打猎,身手好着呢。” “那不是普通的熊瞎子……进来吧,井里有水自己舀去。”女人的脸色很不好,拽着儿子匆匆回了屋。 小男孩大喜道:“你也会打猎!你帮帮我大舅好吗,我昨晚梦到大舅正和熊瞎子搏斗呢。” “行啊,不过我得吃饱饭才有力气,要不然使不出劲呀。” 小男孩高兴不已,以为有了帮手。 女人可不那么认为,认定了云缺又是一个混饭的。 这种乡下的懒汉她见得多了。 吃饱可不有劲么,跑得肯定更快呀。 对于女人的冷眼和小男孩的热情,云缺一视同仁,都不在乎,自来熟般的打水喝。 当他畅快的喝着冰凉的井水之际,村口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头上顶着个花草帽。 第9章 一般的猎人 “云大哥,你们山里人真的猎到过熊吗?” 院子里,名叫石头的小男孩麻利的编织着草帽,用的是一些条形的干草。 “猎过呀,还有豹子野鹿,大蛇老鹰,山里的野味多着呢。” 云缺朝着正在灶台忙活的女人扬了扬手里的大饼,道:“大姐烙的饼子真好吃!” 女人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低着头继续和面烙饼,面香与葱花儿的香气不断传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云大哥,咱们啥时候进山,我娘不让去,得等她不注意的时候才能溜出去。” 石头偷偷瞧了眼母亲,心思早飘到远处的山野。 “你娘盯得这么紧,白天怕没机会,我看不如等天黑再去,晚上还凉快。” “晚上啊,这才晌午。” 石头担忧道:“我听大人们说晚上不能进山,天一黑,山里的虫兽就多了,不少野兽喜欢在晚上猎食,可凶猛了,白天反而在睡大觉。” “凶猛才好哇,打猎嘛,猎些生猛的才有趣。” “云大哥,你到底会不会打猎呀,我大舅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他说再好的猎人遇到真正的猛兽也要避开,还说打猎和钓鱼一样,要先耗尽猎物的力气才能成功。” “我们山里人打猎没那么多讲究,谁力气大谁是猎人。” “比力气?那力气小的呢?” “力气小的当然是猎物了。” 石头挠了挠头,他实在想不通怎么猎人和猎物之间还得先比比力气。 “做好了!”石头在编好的草帽上插一朵小红花,道:“送给你云大哥,和我大舅一样的花草帽。” 云缺接过来戴在头上。 遮阳不错,通风透气,戴着一点都不热,还有一股子野花的清香味。 远处有人家传来几声压抑的哭啼。 “村上有人死了?山里的熊闹的?” “是啊,这半年村子里死了十几个,都是进山捡柴火的时候被咬死的,一具尸骨没剩,村里的老人说是山里的山神饿了,派那熊瞎子出来找血食。” “这么吓人啊!我们村长也老叨咕,神啊鬼呀的最可怕了。” “可不是么,山神的叫声才恐怖呢。” “你听过山神的声音?怎么叫的?” “很怪的声音,有一次我在山里捡柴火的时候听到附近有一种嗡嗡声,就像、就像……” “嗡嗡声?蚊子?” “对!就像蚊子的声音,可吓人了!但肯定不是蚊子,因为蚊子的嗡嗡声不会那么大。” 云缺听得聚精会神,和石头的表情一样,好奇中带着一种惊悚。 “那么可怕的山神,你大舅还敢进山呐。” “大舅是我们村上最勇敢的人!他还杀过狼呢,所以才能戴上花草帽!” 象征着勇敢的花草帽,是石头这个乡村孩童的一种信念。 他相信只要戴上他编的花草帽,他的大舅就会有无尽的勇气与力量,打败山里的所有野兽。 咚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女人手里的大饼落地。 大门上方露出一顶花草帽,帽檐上有些发红,好像染着血迹。 “大舅回来了!” 石头看到门外的花草帽顿时大喜,跑过去就要开门。 屋里的女人急忙追出来,按住石头要抽开门栓的手。 木门的缝隙外一片黑漆漆,不知来者穿着黑衣还是生着黑毛。 隔着木门,一股腥臭的气息传了过来,令人闻之欲呕。 咚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大舅,是你吗?” 石头的询问没得到任何答复,门外没人说话。 只有敲门声不断响起,而且越来越急。 石头担心他大舅,很想开门看看究竟,但女人死死压着他的手,不让他开门。 女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苍白得没有血色。 她示意儿子低头,从门下的缝隙先瞧瞧外面究竟是什么。 石头很聪明,很快读懂了母亲的用意。 随后石头便从下方的门缝里看到了一双生满黑毛的大脚。 那不是人的脚。 是熊脚! 差点惊呼出来的石头被女人一下捂住嘴巴。 黑熊敲门,如此奇诡的事女人从没遇过。 但她知道,自己家简单的院门绝对挡不住一头高大的黑熊。 母子俩仓惶逃进屋子,进屋的时候把云缺也拽了进去。 关上房门,插好门栓,再推来桌椅挡住。 慌乱的女人就像一只受惊的鹿,紧张得手脚颤抖。 咚咚咚,咚咚咚。 院子里的已经不再是敲门声,而是砸门声。 伴着嘎吱吱的响动,木门很快会被砸开。 “怎么办!怎么办!该死的吃人熊来了。”女人惊慌得手足无措,满脸绝望。 “娘别怕!有我呢!” 石头壮着胆子,手里抄着擀面杖。 尽管他也怕得要命,可还是护在母亲身前。 “不是你大舅?”云缺趴着门缝朝院子里看去。 院门外的花草帽正在不断晃动。 “是黑熊!我看到熊脚了。”石头咽了下口水,把擀面杖捏得更紧。 “糟糕啊,花草帽戴在熊脑袋上,你大舅凶多吉少。” 云缺这句话刚说完,院门在一声闷响中被撞破,一头人立的高大黑熊出现在门外。 这熊比人要高出两个头,浑身黑毛,獠牙毕露,头上顶着花草帽。 黑熊是走进来的。 只不过走得歪歪斜斜,滑稽可笑。 如果在马戏班子里看到这一幕,石头肯定会拍手叫好,可惜这一幕若发生在自家门口,没吓尿了裤子已经算石头胆子够大。 “云大哥,一般的猎人要怎么才能猎杀一头熊啊。” 石头紧张的小声询问。 他现在只希望这个路过的云大哥真的懂得狩猎,而不是吹牛。 “一般的猎人要是猎熊肯定要挖陷阱,一丈多宽就够,得深点,不能让熊爬上来,然后只要等着熊饿死就行了。” 云缺比量着屋子里进门处的地面,道:“在这里挖个两丈多深应该够了,熊一进来保准掉下去。” 石头听的直点头。 真是好主意,陷阱的好处省时又省力,关键还安全,都不用动手,等熊自己饿死即可收获猎物。 可是…… 哪有时间挖呀! 沉重又怪异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女人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 她不是小孩子,她很清楚近距离遭遇一头熊的下场是什么。 成为食物,被黑熊生吞活剥! “一般的猎人在山里遭遇黑熊该怎么办,又没有陷阱,能不能逃过一劫?”女人的声音颤颤巍巍。 “装死是个办法,不过不一定每次都管用,熊要饿急了,木头也能啃两口。” 咚,咚。 响起沉闷的砸门声。 屋门的缝隙被黑影填满,甚至能看清从门缝里扎进来的熊毛。 近在咫尺的凶兽令石头冷汗直流,他不停的咽着口水,压低着声音,带着哭腔道: “云、云大哥,你在山里遇到熊,会怎么办呐。” 云缺想了想,如实道:“我一般都清蒸。” 轰一声。 房门砸开,高大的黑熊如一面墙似的堵在门口,腥臭的大嘴里口水长流。 嘭一声。 石头恍惚间觉得云缺好像抬了抬脚,然后高大的黑熊就倒飞了出去。 揉了揉眼睛,石头母子看到震惊的一幕。 那位路过讨水喝的乡下小哥儿,在院子里徒手拧断了黑熊的脖子。 第10章 苍蝇拍 摸进石头家的黑熊就是普通的山熊,连最低阶的妖兽都算不上。 普通野兽自然经不住云缺的招呼。 三两下就咽了气。 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云缺道:“大姐,再烙点饼呗,没吃够。” 女人吓傻了,一时间没回过神儿来,呆涩的点着头。 石头直勾勾的盯着倒在院子里的黑熊,他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震撼。 徒手杀熊是他大舅给他讲的传说。 只有天生神力的猎人才能做得到,没想到今天竟目睹! 云缺挑了挑自己头上的花草帽,自言自语道:“奇怪,熊居然会戴帽子?” 地上的黑熊始终带着花草帽,比起云缺的大了一圈,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嗜好。 好奇之下,云缺打算掀开黑熊的花草帽瞧瞧。 结果刚一伸手,还没碰到草帽呢,死掉的黑熊突然爬起来。 这一下不仅将石头母子吓得魂飞魄散,连云缺都诧异不已。 明明脖子扭断了,怎么还能动呢? 云缺自然是不怕的,再度出手,分别把四只熊爪折断。 即便如此,依旧没能阻碍黑熊的进攻,反而越发凶猛。 黑熊已经死透了。 这一点云缺能断定。 既然发生了尸变,那么最有可能的一点便是被控制。 类似虎妖与伥鬼。 想到这里,云缺将目光转向黑熊脑袋上的花草帽。 帽子里,有东西…… 熊尸自行,必有其他力量控制。 这时突然从草帽里扎出一根尖细的长针! 长针极其锋利,直奔云缺的咽喉。 唰一侧身。 云缺灵巧的避开偷袭,顺势一脚甩出,踢飞黑熊的花草帽。 一阵刺耳的嗡鸣炸起! 随着飞起的草帽,藏身其中的怪东西显露出真容。 竟是一只巨型蚊子! 巨蚊有着轻薄的羽翅,毛茸茸的身体,细长的口器,身后拖着鼓鼓的长腹,六只长足伸展开来,垂在身下摇摇摆摆。 藏身帽子里的巨蚊其实身体不算太大,可一旦完全张开翅膀和长足与口器,顿时形成一个庞然大物,狰狞恐怖。 随着巨蚊现身,一股奇特的气息在院子里弥漫开来,阴森中透着嗜血,给人一种冷彻骨髓的感觉。 那是妖气。 能让普通人心胆俱裂的妖气! 可怕的巨蚊让石头母子说不出话来,抱在一起抖若筛糠。 黑熊已经够可怕了。 这只怪物竟能控制黑熊,可想而知危险的程度比黑熊还高! “是山神!” 母子俩惊呼,心里头泛起同样的想法。 一定是山神显圣,下山吃人了! 云缺也有些意外。 眼前这怪东西他不仅认得,经常能在山里看到。 “煞蚊?” 云缺有点想不通。 万里大禁连小黑都出不来,这玩意怎么出来了? 煞蚊是北荒中常见的低阶妖兽,以吸血为生,繁衍得极快,每到夏天便成群结队。 别看等阶不高,这东西胆子可不小,饿急了连中阶乃至高阶妖兽都敢咬。 被煞蚊吸过血的妖兽会多出个大包,奇痒无比,若是普通野兽会直接被吸干血肉而亡。 云缺挺烦这玩意的,嗡嗡的吵人清净。 好在北荒里的龙蜻不少,捕食煞蚊的时候那叫一个迅捷,如雄鹰擒兔,一击必中,一口入腹。 看到煞蚊的时候,云缺下意识的往更高的天空看去。 烈日高悬,万里碧空。 别说龙蜻了,连朵云彩都没有。 煞蚊藏在草帽里以长爪控制熊尸,显然它是有些灵智的,见对手愣神儿的功夫立刻出击。 钢针的口器猛刺了过去! 石头在屋子里看得真真切切,惊呼:“小心呐!” 石头喊的时候,煞蚊的口器距离云缺不足半尺,已经难以躲开。 那么尖锐的口器,看样子比钉子的力道还大,这要钉在脑袋上脖子上,不死也得残。 况且巨蚊的外形显然是一种吸血的怪物,石头担心云缺被一下吸成人干儿。 云缺没打算躲。 迎着扎来的口器,他用右手抹了下左眼。 琉璃般的眼罩两侧共有八条伸展的丝线,随着云缺左手抹过,其中一条线隐约闪过暗淡的红光。 随后云缺的手里多出了一个完全由‘气’所构成的东西。 类似巨大的苍蝇拍,十分模糊,不细看甚至很难发现。 啪。 云缺随意的抬手一挥,拍苍蝇一样。 再看煞蚊。 整个身体在苍蝇拍扇过之后,支离破碎,落了一地残渣。 引以为傲的尖锐口器不知碎成了多少节。 拍死煞蚊,云缺手里的巨型苍蝇拍消散开来。 在山里的时候,云缺不经常动手,除非遇到些不开眼的东西,比如煞蚊。 ‘苍蝇拍’是他自己琢磨出的招式,总共四招,威力依次递进,这是第一招。 土是土了点,好在拍些蚊子苍蝇什么的很合适。 保准一击必中。 捡起地上的花草帽,扔给了石头。 “你大舅恐怕回不来了。” 黑熊的危险对普通人来说虽然致命,只要经验丰富的猎人,杀掉黑熊不算太难。 一旦妖兽出没,就不是经验丰富与否的问题了。 再有经验的老猎户,在妖兽面前都不堪一击,只有被吃的份儿。 怪不得石头说进山捡柴的时候听到过类似蚊子的嗡鸣声,原来就是煞蚊的声音。 云缺想了想,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些片面。 北荒里的煞蚊是有不少,可外面不一定没有哇。 黑风山里的煞蚊可能是本地的,与北荒没什么关联。 “以后别去山里捡柴火了。” 云缺叮嘱一句。 煞蚊这种妖兽很难除尽。 哪怕杀光大蚊子,用不了一年半载就会有更多小的涌出来。 除非将煞蚊深埋于地底或是藏于古树内石缝里的虫卵统统清除,否则只能应了那句老话。 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又蹭了几张大饼,云缺离开张家村,继续赶路。 …… 在张家村与巨鹿城之间,有一条愚水河,临河建着一座小镇,名愚水镇。 愚水镇里有个苟员外,修桥补路,接济穷困,是个出了名的大善人。 苟员外有个爱好,每天晚饭后必定要泡脚,水还得必须是自家院子里打的深井水。 以苟员外的话说,泡脚能舒筋活络,益寿延年。 “刚烧好的热水,老爷再不泡就凉了。” 身姿丰润的丫鬟好不容易从身上掰开苟员外的手,红着脸退了出去。 苟员外回味着刚才的手感,一脸舒坦的开始泡脚。 他爱行善不假,更爱的是女人,家里妻妾成群。 尤其多年前买的几个丫鬟,如今出落得愈发水灵,看得他心痒难耐。 就今晚了。 苟员外打定主意,朝着热气腾腾的水面虚抓了一下。 他手里的女人,是逃不掉的。 正得意的功夫,瞥见泡脚盆里依旧倒映着一只手。 苟员外瞧了眼自己刚收回来的手,又看向脚盆里倒映的那只手,一时间浑身汗毛倒竖。 脚盆里怎么会有只手! 苟员外揉揉眼睛,仔细看去。 热气腾腾的水里没有手,只有他自己那张老迈的脸。 老眼昏花? 苟员外兴致全无,今天不打算泡脚了。 正要起身,发现两只脚竟迈不出来。 一低头,泡脚盆里出现漩涡,好像有东西在翻滚。 刚想呼救。 噗通一声,整个人被拖进盆里…… 第11章 邪祟出没 “大叔,再来一笼包子!” “好咧!小兄弟蛮能吃的嘛,能吃好,将来力气壮!” 云缺搓着手,等包子一上来立刻大快朵颐。 城里的包子真香。 城里的肉也好吃。 山里的猛兽别看个头大又凶猛,怎么做都有一股去不掉的血腥味,吃起来贼牙碜。 吃包子的功夫,周围的食客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开始交头接耳。 “听说苟员外家出事了,泡脚的时候人没了。” “人没了?怎么个没了,该不会掉脚盆里淹死了吧哈哈。” “还真就掉脚盆里了,听说当时屋子里就苟员外一个人,等丫鬟再去添热水的时候只看到脚盆外散落着一些染血的衣物!” “我也听说了,好像就刚才的事儿,脚盆里的水都红了!” “真的假的!难道苟员外家里闹邪祟?” “怎么会呢,苟员外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善人,这些年没少做好事儿。” “做好事儿的未必都是好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我看呐,一定是那苟员外作恶多端,被恶鬼缠身丢了命。” 包子铺里坐着一位道士,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听着议论,脸上始终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道士对面是个胖胖的小道童,闷头大吃,整整吃了五笼包子还没饱。 “清远呐,吃够了吗。” “没呢师父,还能吃一笼。” “别吃撑喽,一会儿还得干活呢。” “天都黑了,干什么活儿啊师父?” “当然是驱妖除魔的本份活,贫道夜观天象,这小小愚水镇阴气大盛,定有邪祟出没。” 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道长,阴天呢。” 道人尴尬的瞄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这才顺着声音看去。 说话的是旁边桌的少年人,面前摞着四个空着的蒸笼。 “又是个饭桶。” 道人撇嘴嘀咕了一句,没理睬云缺。 他朝着几个正聊得热火朝天的食客问道:“几位可知道那离奇失踪的员外,用的是什么水泡脚。” 一个食客见道人仙风道骨,高看了几眼,回答道:“苟员外每天都有泡脚的习惯,咱们愚水镇基本人尽皆知,他们家用的泡脚水肯定是自家的井水喽。” 另一人抢着说道:“苟员外泡脚讲究得很,先放药材再放香料,用的必须是他们家自己打的深井水,” “据说苟员外家的井水连着地底水脉,打上来的水都带甜味儿!” “真的假的?水还有甜的,难道你尝过?” “当、当然尝过了!我去他们家讨过水喝!” “就你一个砍柴的,还去员外家讨水喝?我看呐你是喝过人家的洗脚水吧,哈哈哈!” 一阵哄堂。 道人在一边听着,若有所思。 “洗脚水肯定有古怪。”一旁传来声音。 道人微微颔首,道:“有古怪的不是水,而是……” 一瞅又是云缺,道人瞪了一眼,留下铜钱,拽起胖道童就走。 “师父,包子!” “包你个头!这笔买卖做成喽,改吃山珍海味。” 见两人走远,云缺也结了账,好奇之下跟了过去。 泡脚把人泡没了,这可是新鲜事儿。 云缺毕竟年岁不大,好奇心比同龄人一点都不少。 苟员外家就在镇子中心,老大一座院套,三进三出的宅子,光下人就有十多个。 院子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几个带刀的官差正在院子里盘问。 苟员外家的女人不少,哭哭啼啼,面带哀色。 道人带着胖徒弟挤进人群,他咳嗽一声,忽地大喝。 “此地果然阴邪之气旺盛!” 胖道童配合道:“都让让!都让让!我师父乃是白虎观观主,行走天下降妖除魔的白虎真人是也!” 一听又是观主,又是真人的,再加上那句阴邪之气旺盛,看热闹的人群立刻分出一条通道。 道人得意一笑,昂首迈进院子。 里面的捕快正将案情登记在册,在苟员外的大名下写着失踪俩字。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此诡案,即便明明知道人肯定死了也难以盖棺定论。 除非找到凶手。 “这位道长可有线索?” 愁眉苦脸的捕头一见道人器宇不凡,顿时眼前一亮。 若能破获诡案,他这位捕头的名声和地位都将得到不小的提升。 “线索就在院子里。” 道人卖了个关子。 “在院子里?”捕头惊疑不定,“莫非凶手是苟员外的家里人!” 这话可把院子里的苟家人吓得不轻,有几个女人直接瘫软了下去,口称冤枉。 道人呵呵一笑,道:“凶手未必是人。” 这下不仅其他苟家人两腿发软,连捕头和周围的捕快都战战兢兢起来。 “闹、闹鬼了?”捕头脸色苍白。 “不好说,此物至阴至邪,怕是比鬼都要难缠。”道人目光一凝,道:“若想驱除邪祟,贫道得开坛做法,不过呢,如此大动干戈所需的费用可不小……” “我们出得起银子!” “是啊道长,您就尽力施法,抓出杀害老爷的邪祟就行,一应用度我们家全包了。” 见两个主事的女人答应得痛快,道人颔首道:“好!几位备足二百两白银,贫道随时可动手驱邪。” 二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听得旁边的捕头直撮牙花子。 他一个愚水镇的捕头,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就二十多两银子的俸禄罢了,二百两白银得赚上近十年。 “银子我们家拿得出来,不过道长也得亮亮身手才行,这年头滥竽充数的不在少数。” 府上有个年岁较大的女眷道出一番质疑。 道人也不说话,探出右手,五指那么一张。 呼的一声! 他手心里燃烧起一团鹅蛋大小的火苗。 徒手生火的能耐,彻底打消众人的疑心。 “修行者!” 旁边的捕头低呼一声,急忙拱手道:“原来是上师驾临!有上师出手,此案定可水落石出。” 道人呵呵一笑,吩咐胖徒弟开始布置。 不多时准备妥当。 桌案上摆着香炉、朱砂、三牲,笔墨纸砚,道人手持法扇,脚踏七星,口中念念有词。 一顿折腾,最后道人猛地睁眼,一指角落里的水井。 “杀人之物,就在此地!” 见众人的目光被吸引到井口,道人从袖子里偷偷捻出两张黄纸,然后一声厉喝,朝着井口猛地一拍。 井里燃起熊熊烈火。 道人退后几步,擦了擦脑门子的汗,这顿折腾把他累得不轻。 还好,二百两银子马上到手。 等一会火焰熄了,随便找点什么当做邪祟糊弄一番即可。 “火不大啊,能烧死吗。” 道人正寻思着怎么花银子呢,忽闻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一扭头,正是包子铺里那个布衣少年。 云缺很认真的请教道:“我家也有井,深得很,水又凉,普通的火根本烧不到水底,况且真要煮水的话,应该从下面烧才对嘛,莫非道长在家烧水的时候,也从上边烧?” 第12章 三昧真火 想要烧沸水,自然得从下边烧火。 水面的火,是烧不到水底的。 怎奈道人根本没打算烧沸井水,他要的是做个样子而已。 见云缺刨根问底,白虎真人哼声道:“汝等小辈懂得什么,贫道的火乃是三昧真火!沾之立沸!” “这么厉害!”云缺惊奇道:“照这么的,水里的东西马上就熟了是吗。” “那当然了!我师父出马,邪魔退避!”清远在一旁昂首道。 “你们白虎观还收徒弟吗,教不教这种三昧真火。”云缺道。 “当然不收了,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你学没学会三昧真火?” “学、学了一半。” “你师父不收徒弟,你可以收呀,能者为先,不分长幼嘛。” “说的也是哈,我要收徒弟的话肯定比二十两还贵……” 胖道童正想算算这笔没本的买卖,后脑勺挨了一下子,一抬头正看到他师父恶狠狠的眼神。 清远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妄想。 他师父虽说是个坑蒙拐骗以捞偏门为生的假道人,可实实在在有着炼气境的身手。 想要学着师父诓徒弟,至少他清远也得修出灵气才行。 哪怕像他师父一样,只有那么一丁点,也足够唬人了。 水井里的火焰很快熄灭,冒起一股呛人的浓烟,半晌没见有东西出来。 白虎真人念念有词。 围着法坛转圈的时候,趁别人不注意,把供桌上一条半生不熟的大鱼藏进袖子。 法事做完,就差最后的邪祟伏诛。 只要把鱼扔进井里然后再派人打捞,这笔买卖就成了。 道人暗自得意。 没等他走到井口动手呢,就见云缺把井边的水桶扔了下去,很快打上来一桶井水。 “水没开啊,凉的。” 云缺用手捞起一捧井水,朝着道人示意道:“道长,你的火好像不太灵哎。” 道人气得火冒三丈,袖子里的大鱼没拿稳差点滑溜出去。 遇到这么个混小子,再过一会儿非得被掀了老底儿不可。 几步冲过去,道人夺过水桶,袖口一晃,大鱼无声无息的滑了进去。 “贫道的三昧真火只烧邪祟而不沸井水,你来看!” 道人朝水桶伸手一抓。 众目睽睽之下,一物被缓缓提了上来。 这番将计就计,白虎真人表演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天衣无缝。 瞧瞧周围这些凡夫俗子惊讶的目光。 贫道不过略施小计即可扬名愚水镇,不仅银子到手,有了这份名望,等到了巨鹿城也能让王府的人高看一眼。 他做梦都想抱上镇北王这条金大腿。 那可是雄踞一方的巨擘,与当今皇帝平起平坐的亲王! 只要能成为王府供奉,修行资源自可源源不断,地位更将远超寻常的炼气散修。 想象着王府的山珍海味,无数下人簇拥,白虎真人差点笑出声来。 得意归得意,怎么手里的东西有点沉呢? 周围忽然响起的惊呼,惊醒了沉溺在幻想中的白虎真人。 不对! 鱼没这么沉! 道人朝水桶望去,只见他提出来的已经不是鱼了,而是一根鱼刺。 在鱼刺下段还坠着一个黑漆漆的怪东西,满身褶皱,看不到头脸,半截沉在水桶里。 这东西竟在瞬间啃光一条大鱼。 啊! 咔嚓一声利齿合拢的响动。 道人差点被咬到,惊叫着连忙撒手。 吃掉大鱼的怪东西一下跳进井里。 水井附近的捕快们退出老远,一个个满脸震撼,惊恐万分。 没人看清水桶里的怪物是什么,只看到个黑漆漆的长影子。 “什么东西!”捕头抽刀在手,声调发颤。 “像蛇!”一个捕头眼尖,道:“可是蛇没那么胖,难道是蟒?” “肯定不是蟒。”另一个捕头肯定道:“刚才那东西倒是像蟒那么粗,但绝对没有蟒那么长,圆坨坨的,说不出是个什么鬼玩意。” “我怎么瞧着好像没有头呢,该不会是个无头鬼吧。” “井里有鬼!苟员外家闹鬼啦!” 围观的百姓一旦议论起来,流言蜚语立刻满天飞。 员外府成了镇上的凶宅,没用多久半个愚水镇的百姓都听说了员外府闹鬼的消息。 府上的女眷吓得不轻。 尤其目睹黑影吃鱼的恐怖,谁还敢住下去。 今儿若是驱不了这个邪,没人还敢住在这里,许多人打起收拾细软连夜搬走的心思。 道人惊疑不定的喘了几口气,故作镇定道:“清远,可曾看清那井底之物。” 胖道童眼睛发直,摇头道:“没看清啊师父,太黑了,井里的到底是个啥呀。” “当然是邪祟了!” 道人暗骂一声饭桶,我要知道是什么还用问你么。 府上的女眷们战战兢兢道:“真人,咱们该如何是好呀。” 不等道人敷衍,就听云缺在旁边道:“道长,你的三昧真火没用啊。” 道人一甩长袖,喝道:“怎么没用!那邪祟深藏井底冰窟之中,若非贫道的三昧真火将它逼了出来,你们岂有一观究竟的机会。” 云缺奇怪道:“你怎知井里有冰窟,你下去过?” 道人愤愤道:“冰窟自然是贫道推算而出!寒水最易凝冰,此乃五行相生之道,你这黄口小儿哪里会明白此间道理。” 云缺现出狐疑之色,道:“水越冷可不爱冻冰么,冬天的时候我经常洒水冻冰玩,这哪是五行相生,分明是自然规律,道长,你到底懂不懂五行啊。” 道人一时间哑口无言。 胖道童清远倒是直点头,道:“对对对!我也在冬天玩过洒水成冰,师父还跌了个屁股墩呢,哎呦。” 吃了一记脑壳的道童连忙闭嘴,不言语了。 道人狠狠瞪了眼云缺,道:“贫道不屑与你这小儿浪费口舌,去去一边玩去。” 云缺一身乡下人的打扮,本就容易被人看轻,加上年纪不大,在场的众人自然没人对他重视。 捕头凑过来谨慎道:“上师,井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道人身上。 所有人都想知道刚才的黑影是什么,到底是妖是鬼。 道人故作沉吟,在井边踱步。 “府上,可曾出过人命?” “没有哇,咱们府上从未死过人。” “别说死过人,就是猫啊狗啊的都没死过。” “老爷是大善人呐,怎么就走了呢呜呜呜。” 几个妇人抹着眼角,也不知真伤心还是逢场作戏。 其中那个年长的女人没哭,她始终低着头,神色异样。 “死过人。” 女人语出惊人。 一句话,其他的女眷都不哭了,院子里变的安静得吓人。 第13章 缺德的缺 员外府的确死过人。 死的是一个下人丫鬟。 那场意外发生在十多年前,记得的人不多。 说是打水的时候不慎溺亡,可捞上来的时候,身上全是拳脚相加后的淤青。 大户人家,死个下人算不得大事。 尤其还是从小买来的丫鬟,都不用与衙门知会一声,反正没人会追究。 “是春香……肯定是春香的亡魂来索命!” 年长的女人噗通一声跌跪在地,朝着水井求饶道: “春香你放过我们吧!是老爷把你打死的,你把老爷带走,已经报了仇,就别来找我们了行不行啊,我求求你、求求你啊。” 捕头和一帮捕快愣了愣。 他们来查命案,又从命案里翻出个新的命案来。 名声在外的大善人苟员外,私底下竟然还杀过自家丫鬟,身上背着人命。 道人可不管什么丫鬟,他对苟员外的为人更不在乎,既然得知隐情,他心里有了算计。 “正如贫道所料!井底之物果然是个女鬼。” 胖道童立刻在一边帮腔,道:“师父火眼金睛!早看出是鬼魅作祟!” 捕头急忙道:“上师可有除鬼之法?” 女眷们哀求道:“真人可要救救我们一家啊!来人,快去拿银票来,快!” 道人心中得意。 只要银票到手,他再胡乱施法一通,然后找来大石把井口一封。 管他是鬼是怪,出不来就行。 即便井里的东西再出来,他这位白虎真人也早就功成名就,远在千里之外了。 “诸位大可放心,区区鬼物,贫道自当竭尽全力将其降服,还愚水镇一个安宁。” 道人义正言辞,话一说完,立刻引来阵阵恭维之词。 正听得洋洋自得呢,忽闻一句逆耳之言。 “井里的明明是个活物。” 肯定又是那个臭小子在胡说八道! 道人都不用看,耳朵一听便认出说话的家伙是谁。 “你怎知是活物?” “看出来的啊,道长看不出来吗,你刚才就该抓住那东西,用你的三昧真火烧它。” “我抓……” 道人斜着眼差点破口大骂。 屁的三昧真火,我要能抓得住,还用在这装神弄鬼骗银子吗! “刚才一时疏忽才让它逃了。” “那道长赶紧下去抓呀,我们都等着呢。” 道人气得头昏脑涨,他忽然冷静下来。 重新看了看旁边的布衣小子。 除了模样清秀之外,没看出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身怀修为的迹象。 看似普普通通的乡下少年而已。 可是这家伙为什么不怕呢? 那边常年办案的捕头都吓得不敢近前,这家伙反而一个劲往前凑。 从包子铺到员外府,道人始终算计着如何坑人,他现在才回忆起来,旁边的少年不仅一路跟了来,还始终在井边站着,对井里的东西连点畏惧感都没有。 这就不对劲了。 除非傻大胆,否则定有特殊的能耐。 心思转动,道人不在小瞧云缺,道:“小兄弟仙乡何处,尊姓大名啊。” “我住大窑村,叫云缺,天有不测风云的云,月有……” 话未说完,便被道人打断。 “缺德的缺,云缺是吧,既然你说井里的东西是活的,你可敢下井一探,只要探明此物真相,我自有办法将其降服。” 道人这话说的不假,他的确不知道井里的是什么东西。 真要知道真相,以他的手段找些相克之物制服井里的东西未必有多难。 毕竟他确实有修为,只不过灵气单薄,法力太弱,在炼气境的修行者当中排不上号而已。 “行啊。” “行、行?”胖道童揉了揉耳朵,以为听错了,道:“你说你敢下去?” “有什么不敢的,不就下井嘛,小时候经常在井里玩水,我妹都是从井里捡的。” 道人和道童听得满脑子混乱。 这什么跟什么啊! 哪有正常人跳井里玩的,还在井里捡个妹妹? “既然小友精通水性,有劳你入井一探。”道人将水桶往云缺怀里一塞,等着看热闹。 捕头急忙提醒道:“小兄弟,你到底有没有把握?那是水井,深不见底,冒然下去很容易溺亡其中,更别说井里还有吃人的东西。” 围观的众人中有好心的也跟着劝说。 “是啊小伙子,千万别逞强啊。” “井眼阴气最重,这口井还死过人,可别下去上不来了。” “不管水鬼还是水怪,井里的东西绝非善类,会吃人呐!” 对于周围善意的规劝,云缺报以微笑,道:“大家放心吧,我在山里打过不少大鱼,身手好着呢。” 这是个找死的,人群里传来阵阵叹息。 “待会抓住水里的东西,你可得拉我上来。”入井之前,云缺朝着道人叮嘱道。 “放心,只要你一声招呼,贫道立刻拉你上来。” “道长尊姓大名?” “白虎真人,马至远。” “哦,驴边的马。” 云缺说完纵身一跃,扯着水桶的绳子从黑漆漆的井口滑了进去。 他这番入井的举动,引起四周一阵惊呼。 人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淳朴憨厚的乡村少年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连胖道童都发出惊呼,一个劲的嘀咕胆子太大了,胆子太大了。 马至远恼怒的敲了下徒弟的脑壳。 人家不仅胆子大,还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呢。 他说了句缺德的缺,人家还回来句驴边的马。 一人损一句,旗鼓相当。 正寻思着从哪儿跑出来的倒霉小子呢,马至远听到井里传来响动。 “你怎么样?找没找到东西?” 马至远在井口惊疑不定的喊道。 他看不清下面的情况,却能听到井里不断传来的水花撞击声。 好像有东西在水里互相搏斗。 “找到了!快扔根长点的绳子下来,这玩意好像没有脑袋,滑溜溜的不好抓,还有牙呢!” 马至远听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自以为胆子不小,可一和井底下这位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很快绳子找来,顺着井口扔了下去。 井里又一阵扑腾,随后逐渐安静下来。 马至远心头一紧,该不会那小子被吃了吧。 他心惊肉跳的趴在井口,喊道:“死没死?” “没死!是个活的,道长快拉这根绳子!” 听到井里传来的声音,马至远松了口气,急忙拉住不断抖动的那根绳子,拼力往上拽。 垂进井里的绳子共有两根。 一根拴着水桶,是云缺带下去的,另一根后扔的。 马至远拉的,正是后扔的那根。 “这小子,还挺沉的……” “师父,你拉的不是水桶。” “啊?” 惊咦的同时,马至远下意识的一用劲。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井里拉了出来,正好扑进他怀里。 仔细一瞅,竟是一条巨大的水蛭,浑身褶皱,没有脑袋,正张着一圈利齿的大嘴咬了过来。 马至远吓得差点翻了白眼。 臭小子,你真是缺德的缺呀! 第14章 河神发怒 马至远还是有两下子的。 毕竟在炼气境摸爬滚打多年。 一顿乱刀,将怀里的大水蛭捅了个透心凉。 大水蛭像个充满水的皮球,遭遇重击随即破裂开来,喷涌出一片墨绿的腥臭汁液。 等云缺从井里出来的时候,看到马至远浑身沾满绿汁,连眼睛里都是,正扶着墙呕吐。 周围的人们愣怔良久,陷入深深的震惊当中。 牛犊子那么大的水蛭,愚水镇的百姓可从来没见过呢。 胖道童的反应挺快,振臂一呼:“我师父杀了邪祟!白虎真人,斩妖除魔!” 呆滞的人群嘈杂起来,一声声白虎真人斩妖除魔,喊得震天响。 员外府的女眷将二百两银票交给胖道童,对马至远连连道谢。 这位白虎真人虽然狼狈了点,好歹是有真能耐的,邪祟一除,府上也就安生了。 别人都认为白虎真人除掉的邪祟,可马至远自己很清楚,他拉上来的大水蛭其实已经半死不活,否则又怎会如此轻易被他捅死。 那可是生于水域的妖! “低阶妖兽……” 马至远心有余悸的瞅了眼水井。 大水蛭是一种水里的妖兽不假,令他不解的是,这种东西通常出现在江河湖泊,不应该出现在水井里。 看了眼井边正在拧衣服的云缺。 马至远皱起眉,心下有些骇然。 他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有数。 如果刚才扑身上的是个完好的低阶妖兽,他即便不死也得重伤,就算能弄死妖兽,最后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半死不活的大水蛭,莫非是那小子弄的? 马至远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 一个毫无修为的乡下小子,怎么可能斗得过妖兽。 尤其在水里,斗的还是水域里的妖兽。 入水搏妖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不说他马至远这个半吊子的炼气境,就是换成其他修为扎实的修行者,在水里也未必是那条大水蛭的对手。 定是大水蛭原本有伤在身,让那小子捡了个漏。 马至远如此想着,他让胖道童打来清水,胡乱冲洗一番,还好除了眼睛酸涩之外没有大碍。 邪祟被除,员外府的女眷们可算松了口气。 为了感激,特意在镇子上最好的酒楼摆下酒宴,宴请白虎真人与镇上的一众捕快,还特意请了县令到场。 当然云缺也在邀请之列。 宴席上,白虎真人风头大盛,俨然成了愚水镇的大恩人。 “马道长,你兜里的银票,是不是应该分我一份。” 云缺坐在马至远一侧,吃饱后提及起银票之事。 马至远端起酒杯,低声道:“要不是你惹怒了那妖兽,道爷我何须动用全力,还想分银子?保住小命你就该庆幸了。” “可是我也出力了呀。” “你那叫出力不讨好,越帮越忙,我有一百种手段将妖兽封杀于水底,被你搅和后差点落个前功尽弃,你可知道若非贫道以死相拼,待那妖兽逃脱,院子里绝对不会有活人!” “有这么严重?” “比你想的严重得多!这样吧,念你好心帮忙,分你十两银子,不过这天都黑了,钱铺子想来关了张,待明日将银票换成银子再给你。” 见云缺很满意十两银子的酬劳,马至远在心里一阵鄙夷。 乡下来的家伙果然好打发。 十两银子,呵,你小子就听个乐呵吧,明天你要能看着道爷我的影子,那都出鬼了。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 捕头大着舌头道:“上师,苟员外家的水井里怎么会有妖呢,该不会是苟员外自己养的吧。” 桌上不少员外府的人,几个女眷听闻脸色立刻一变。 “我家老爷虽有人命在身,可从来没养过妖邪之物,我们家的人胆子都不大,猫狗都不怎么养,何况是那种水中凶物。” “今后可不能吃那井里的水了,回去后赶紧封了,换个地方重新打一口。” 马至远押了口酒,道:“若要重新开井,切勿打得太深,你们府上的那口深井想必打通了地下水脉,才引来了深水里的妖物。” “真人所言极是,我们回去肯定打个浅些的井。” “真人行走天下斩妖除魔,经验丰富,说的定是至理名言。” 马至远晃着脑袋,享受着四周的溜须拍马。 “地水通河,井打得再浅,吃的也是愚水河的水。”云缺打了个饱隔,道:“道长,你猜大水蛭会不会是愚水河里来的。” 我猜得着么我! 马至远就当没听到,这小子问题太多,刨根究底的实在讨厌。 他当没听到,旁人可都听到了。 微醺的捕头顿时清醒几分,惊道:“是啊!咱们愚水镇吃的水,可不就是愚水河的水嘛,真要愚水河里闹了妖,不仅苟员外家的井里出意外,别人家的井里也容易爬出大水蛭!” 众人听得后背发凉。 一个个都将恳求的目光望向马至远。 白虎真人,斩妖除魔,人家既然打出这番名号,就该除恶务尽才对。 马至远脸都白了。 他又何尝没想过大水蛭的出处。 愚水河肯定不太平。 可他真没胆子去河里抓妖。 杀个半死不活的低阶妖兽都勉勉强强,要遇到个凶的,白虎真人就得成了鱼饵。 “没……” 刚要说没那么严重,忽闻街上一阵混乱,铜锣声敲得急如鼓点。 当!当!当! “起水了!起水了!河水漫堤啦!” 酒楼里惊呼四起。 “又涨水了!这个月都第三次了。” “前两次虽然涨水,可没漫过河堤啊,这次怎么了,莫非要生灾!” “定是河神府君发怒,要惩罚我们愚水镇!。” 连县令老爷都变得面无血色,急匆匆离开酒楼,吩咐手下连夜准备贡品。 祭河神,是愚水镇的传统。 基本每年都要祭祀几次。 由于比较熟练,没多久在河岸边摆好供桌香烛。 县令率领着镇子上一些有名望的人士,如往常般虔诚的叩拜,然后将活猪活羊相继扔进河里。 马至远站在河边心惊肉跳。 面前的愚水河黑漆漆,看不到波涛,只有一个个巨大的漩涡起伏不定。 拍击岸边的水声不绝于耳。 天上蒙着一层黑云,隐约约能看到一角苍白的月亮。 黑云遮月,午夜涨水,不是好兆头啊…… 马至远的心里生出一股危险的感觉。 云缺盯着河水,嘀咕道:“水还不退,肯定祭品不对胃口,恐怕河神要吃人。” 胖道童清远道:“人祭?不会那么残忍吧,河神吃什么不是吃,非得吃人吗。” 云缺道:“不一样的,我们村每年都有大祭,就得扔活人,别的都没用,今年不知该扔谁了。” 不等胖道童震惊,河水里忽然传来一声低吼。 一团庞大的黑影跃出水面。 正在虔诚祭拜的县令老爷,被那黑影一口咬成了两截。 第15章 黑舍利 “河神显灵了!快逃呀!” 岸边,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人群四散奔逃。 有两个腿脚不好的差点被人踩个半死。 河神显灵,带来的并非祥瑞,而是死亡。 县令老爷的半截尸体还在抽搐,可见愚水河的河神不是个吃素的。 马至远逃得最快,连他徒弟都没顾得上。 不逃不行了。 河里跳出来的东西他没看清是个什么玩意,但对方强大的气息足以令他毛骨悚然。 绝非低阶妖兽可比,至少是个中阶! 中阶妖兽,一个连筑基修士都头疼的词汇,放在炼气境的马至远面前,足以称之为天敌。 落在中阶妖兽手里,他这位白虎真人连渣都剩不下。 该着他倒霉。 夺路而逃的马至远,不知为何吸引了黑影的注意。 所谓的河神留下一地硕大的脚印,朝着马至远逃亡的方向追去。 转过一条巷子,马至远回了下头。 结果吓得他魂飞魄散。 巨大的黑影越追越近,能看出四爪着地,好似个猛兽,浑身漆黑不知是皮是毛。 马至远不敢多看,拼命狂奔。 一边跑一边嘟囔。 “贫道平时是有坑蒙之举,可并无害人之念呀,就算报应也得先让我家破人再亡啊,兜里还有不少银票没花呢,道爷我不能死呀!” 跑着跑着,马至远发现身边还有一位,比他跑得更卖力气。 正是云缺。 “你小子能不能慢点跑……” 风声涌来,马至远惊悚的发现,身后的河神已经追上来了。 黑漆漆的身躯就在他身边,两只猩红的眼球骨碌一转,好似两颗鬼眼。 远超炼气的威压轰然来临。 马至远几乎失去知觉,但他不敢停下来。 他知道只要一停,自己必死无疑! 马至远心跳如雷,完全靠着自身的惯性在往前踉跄着奔逃。 他现在懊悔不已。 没事儿来什么愚水镇呐。 就算在愚水镇落脚,多管什么闲事啊。 贪心害人呀! 不去员外府,就不能遇到大水蛭,不杀大水蛭,就不会引来河神暴怒…… 马至远的心思,忽然定格。 大水蛭! 该不会大水蛭与河神府君有所关联? 想起自己迸溅了一身的水蛭怪血,马至远恍然大悟。 河神一定是循着大水蛭的气味追来,他身上现在还有味儿呢。 叫苦不迭的马至远这次心如死灰。 早知道那条大水蛭能引来更狠的,说什么他也不会沾边啊,肯定躲远远的。 眼看着身边的怪物张开爪牙,马至远一闭眼,等死。 忽闻一阵乒乓乱响。 再睁眼的时候,马至远看到更令他震惊的一幕。 黑影怪物的另一侧,那个乡村少年好像抡着什么东西。 一顿乱棍下去,怪物直接四分五裂,黑水迸溅。 “道长,快跑啊。” “啊?哦。” 跟着云缺逃出老远,最后躲进一间荒废的破院。 “好像没追上来,村长说过,鬼呀神呀的最可怕了,不能招惹……” 云缺小心的瞧着后路,见没什么动静,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目光呆滞的白虎真人。 “道长,你说河神能有多厉害?” 马至远茫然的摇了摇头。 河神多厉害不知道,反正好像没你厉害。 马至远掐了下自己,清醒过来,见云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真的在躲藏。 这小子怎么了,该不会没认出刚才的河神? 马至远试探道:“那个……云兄弟啊,你到底有没有修为?” “没有,我才得到炼气期心法没几天,还没来得及修炼呢,以前修的心法是假的。” “那你刚才,用什么打死的那个大家伙。” “你说那条大泥鳅?用的打狗棒啊。” 马至远哑口无言。 他是没看到打狗棒的棒子在哪,不过他能肯定自己看到了所谓的河神被打碎了。 把堪比中阶妖兽的河神打碎,如此手段怎么可能是个毫无修为的乡村小子所为。 难道看错了,有高人在暗中出手? 马至远对刚才的亲眼所见变得不太确定。 “河神,好像死了。”马至远道。 “啥?死了!怎么死的?”云缺惊讶。 “咱们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原路返回,来到一处岔路口。 天上的乌云已然飘走,明月之下,路口中心是一滩黑色的血迹,四周散落着残肢断骸。 战战兢兢的翻了翻尸体,马至远的喉结滚动一下。 他看到一颗干瘪的光头,眼珠子都被打飞了。 “原来不是泥鳅,是个带毛的妖人。” 云缺踢了踢一节生满黑毛的断肢,诧异道:“这玩意就是河神?” “好、好像是。”马至远稳了稳心神,道:“百姓愚蒙,错将妖人当做河神,这种事其实不算罕见。” 马至远一边说一边四下寻摸,打算找一找暗中出手的高人。 他不认为云缺真有徒手杀掉河神的本事。 那可是不弱于中阶妖兽的怪物! 寻常的筑基境修士想要杀掉也要颇费一番周折,经历一场鏖战,甚至自己都会身受重伤。 反观那乡下小子。 三两下而已,河神碎了…… 不对,肯定附近有高人! 而且极有可能是金丹大修士! 心思敏锐的马至远,自以为洞悉了真相。 以他最擅长抱大腿的作风,如此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金丹境的大腿呀! 这要抱上,还用费尽心思去王府毛遂自荐吗,这辈子躺着都能吃香喝辣,金银财宝,垂手可得。 马至远提高声调,道:“妖人能愚蒙百姓,然而在真正的强者眼里立刻原形毕露,此怪盘踞愚水河多年,恶事做尽,今日遭劫,实乃天大的善事!定是某位菩萨心肠的仙师途径此地,出手除之!” 一通马屁堂而皇之的排了出去,别说高人强者,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出现。 嗤嗤声大起。 妖人的残尸发生变化,竟逐渐溃烂、融化。 当那颗干瘪的光头消融之后,原地现出一个杏核般大小的东西,形似珍珠,表面光华但漆黑如墨。 云缺捡起来看了看。 “道长可认得此物。” “这好像是……舍利?” “难道刚才的妖人是和尚,听村长说,只有得道高僧才能修出舍利。” “高僧修舍利不假,可这黑舍利闻所未闻。” “可能是作恶多端修出来的,心都修黑了,这颗黑舍利道长你要么。”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马至远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捅死个大水蛭从而引出可怕的妖人,这要带着诡异的黑舍利,天知道还能引来什么东西。 马至远不敢留,云缺可不在乎。 用河水洗干净残留的血迹,随手收进包裹里。 第16章 生子必夭 忙活大半宿,天已经见亮。 随着河水逐渐平复,一些传闻在愚水镇的百姓中流传开来。 有的说是途经此地的上仙所为,有的说是大宗门里来了长老级别的强人,还有的说是皇族派遣大军才将河神镇压。 其中流传最广的传闻其实关于祭品。 说是祭河神的祭品不够份量,猪啊牛呀的,河神府君不爱吃,得往河里扔县令才行。 瞧瞧,县令一被吃,河水立刻退了。 不管传闻如何,只要愚水河平静下来,愚水镇的百姓们也就安心下来。 与百姓们不同,白虎真人大失所望。 臆想中的高人没看见不说,进城的路上还得捎带个乡巴佬。 “巨鹿城大不大?比起愚水镇能大多少?城里有什么好吃的?” 云缺手里捧着刚买的小吃,在马车里边吃边观赏车窗外的风景。 得知马至远也要去巨鹿城,正好搭个便车。 胖道童清远不断往嘴里塞着吃食,口语不清的道:“肯定比愚水镇大得多呀,城里有的是好吃的!烤鸡烤鸭烤鹅,想一想都流口水!” “就知道吃,你个饭桶。” 马至远敲了下徒弟的脑壳,指桑骂槐的瞥了眼云缺,道: “巨鹿城乃是大唐北方最大的城池,除了皇城天祈城之外,大唐之内没几座城能与巨鹿城相提并论,愚水镇不过个寻常小镇罢了,岂能比得过繁华的巨鹿城。” 马至远口中的大唐国,全称名为陶唐古国,是云州一座年代久远的国度,传承了上千年。 巨鹿城便是陶唐古国的一座边境大城,镇守在北方。 一路上,云缺从马至远师徒的口中,听闻了一些巨鹿城城主,镇北王李玄嚣的不少事迹。 其一,镇北王此人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曾经南征北战为大唐国立下赫赫战功。 其二,镇北王麾下设有千机营,号称天下无双,驾驭各类机关武器,罕有败绩。 其三,也是最有名的一个事迹,镇北王生子必夭。 李玄嚣这辈子妻妾成群,生了不少儿子,却没一个儿子活下来,尽数半路夭折。 “难道镇北王坏事做得太多?都说坏人生儿子没批眼,他这是生儿子没命啊。” 云缺听得啧啧称奇。 “听说名头越大,越容易作恶,小坏人生儿子没批眼,大坏人生不出儿子,罪大恶极的才生一个死一个。”清远摇头晃脑的说道。 “不对呀,如果镇北王真的罪大恶极,人家怎么能生出闺女呢。” “是吗?镇北王有女儿?” “有哇,我还见过呢。” “你见过郡主!在哪看见的?” 清远羡慕的追问,结果迎来一个大大的脑壳,疼得龇牙咧嘴。 “见过郡主有什么大惊小怪,为师还见过皇帝呢。”马至远撇嘴道。 “真的啊师父!您老什么时候见的皇帝!” “当然是皇帝祭天的时候,半个皇城的人都看得到。” 清远噘着嘴,暗自腹诽。 这也算见皇帝,那我还见过老天爷呢,就在前几天下雨打雷的时候。 “镇北王为什么生子必夭,他真是个大恶之人?”云缺对这种怪事很好奇。 “堂堂一国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用得着作恶么。” 马至远哼了声,道:“镇北王曾经南征北战多年,战功赫赫,所斩杀的强敌超过了万人之数,素有万人斩之称,他这番无子的厄难,必然与他的杀伐之气有关,煞气太重,才导致生子必夭。” “道长好像对镇北王很了解,你认得他?”云缺道。 “不认得,不过贫道此番前往巨鹿城,正要结识一番这位大名鼎鼎的镇北王,送他一份造化。”马至远得意一笑。 “什么造化?” 云缺和清远一起抻着脖子问道。 “自然是生子之法喽。” “师父啊,人家是镇北王,媳妇那么多,生儿子还用你教么,哎呦!” “你懂个屁!为师教的是生子不夭的法子,又不是教他人伦之道,忘记你师父的道号了吗。” “没忘没忘,天云山白虎观大慈大悲多子多福白虎真人,师父出马,镇北王肯定多生儿子!” 马至远收回了敲徒弟头的手,不无得意的捻了捻稀疏的几根胡子。 名号够唬人的,可这话听得这么别扭呢。 什么叫我出马镇北王肯定生儿子? 傻徒弟真不会说话,那边的穷小子也没好哪去,两个饭桶旗鼓相当。 正寻思着进城后该如何接触王府的人,然后顺势攀上镇北王这条金大腿,马至远忽然发现窗外的景致变得模糊。 怎么回事! 马至远揉了揉眼睛,再往外看,非但没好,反而更加模糊。 “我的眼睛!怎么看不清了?”马至远惊慌起来,急道:“你们两个看看外面,是不是也看不太清。” “没有啊师父,我眼睛没问题呀。” “我也看得清啊,喏,那边荒山上有几棵枣树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这是怎么了?看不清,还是看不清!我的眼睛!” 马至远越揉眼睛越看不清,不大会儿两只眼睛揉得通红,眼泪直流。 清远慌张道:“师父你怎么了?你别吓唬我啊!” “不会是中毒了吧。” 云缺这时早把愚水镇买的小吃吃完了,正吃着从山里带出来的荔玉果。 “中毒?” 马至远尽力冷静下来,回忆道:“不应该,这一路我吃的是寻常小店的饭菜,谁能给我下毒?” 清远帮着肯定道:“是啊,我和师父吃的一样,我怎么就没事呢……哎!那条大水蛭!” 徒弟提及的大水蛭,让马至远心头一惊。 大水蛭在他怀里裂开的,虫血喷了一身不说,连嘴里眼睛里都是。 尤其怪血的颜色是墨绿,看着就有毒。 糟糕! 果然中毒了! 马至远后悔不迭。 就不该这么早动身,多留半天,即便在镇子上毒力发作,好歹有药铺能抓药,哪怕解不了毒也能缓解一二。 如今走在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别说解毒,连个行脚的郎中都看不着。 焦虑之际,马至远听到云缺的声音传来。 “既然是眼睛中毒,多说瞎了而已,死不掉的。” 死不掉……瞎了也不行啊! 他马至远还没强大到能以灵识感知替代视觉的境界,真要瞎掉就成了废人一个。 马至远叫苦不迭,最近怎么竟倒霉了呢? “我这有新鲜的果子,道长尝尝,败败火气说不定眼睛就好了。” 云缺一番好心。 鲜果本就败火,多吃对明目有好处。 第17章 江湖把戏 马至远手里多出个果子。 他现在没心思搭理云缺,思索着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弄到解毒的草药。 巨鹿城……对巨鹿城! 快马加鞭赶到巨鹿城,趁着没瞎或许还有机会治好眼睛。 想到这里,马至远冷静下来。 他有些口渴,正好吃掉手里的果子。 味道怪怪的,又酸又涩,还带着很重的苦味,可奇怪的是吃在嘴里竟觉得很甜。 尤其果皮,类似花椒的味道,粘在手上半晌都去不掉。 嚼着嚼着,眼前如云雾遮蔽般的模糊居然在不久后云开雾散,他能看见了! “好了?” 马至远这次没敢揉眼睛,眨了眨,又仔细瞧瞧周围。 远处,雄伟的巨鹿城遥遥可见。 果然好了,清晰如旧。 定是昨晚斗妖兽的时候太过乏累所致,马至远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瘫坐在车厢里。 正午时分,马车驶进巨鹿城。 入得城来,喧嚣扑面。 街边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各种小吃店铺的香气缠绕在一起,闻一闻要流口水。 马车是雇来的,给了车钱后三人改为步行。 巨鹿城极大,单单一条长街一眼都望不到头,远处尽是飞檐斗拱,楼宇遍地。 “有年头没来巨鹿城喽,果然繁华依旧。” 马至远感慨着,顺手把果皮扔向街边一条脏兮兮的小花狗。 小花狗蔫不拉几,半死不活,有条腿还是瘸的,找食物都费劲,不料今天走运,有人喂食。 哪怕人家吃过的果皮,小花狗依旧嚼得津津有味。 骂了句傻狗,马至远心情大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经历过愚水镇的危机,马至远相信自己肯定能在巨鹿城一展身手。 “那个云缺啊,你的车钱呢我就不要了,咱们就此作别。” “道长慢走,你不要车钱我还得要银子呢,下井捞鱼的十两银子你可没给呐。” “没给你么?你瞧瞧我这记性,还以为和你两清了,既然如此,咱们往前走走,寻个钱铺。” 马至远一脸不耐烦。 十两银子都记得这么牢靠,乡下来的果然是穷鬼。 沿着长街往前走,行至一处空地,见围着不少人,时而发出阵阵惊呼。 清远爱看热闹,挤进人群瞧了瞧,退回来惊喜道:“耍把戏的!还能赌银子呢。” 马至远原本没什么兴致。 街头卖艺的,无外乎一些混饭吃的江湖人,大多外强中干,没有真正的能耐。 可一听赌银子,马至远立刻眼珠一转。 分开人群,来到近前。 卖艺的共有十几人,有的表演胸口碎大锤,有的表演口吞宝剑,林林总总好不热闹。 马至远用眼睛一扫,立刻分辨出这伙卖艺人有几斤几两。 他将目光落在一旁掰腕子较力的木桌上。 做东的这人瘦了吧唧,袖子宽大,只能看出很细的手腕,瞧着不起眼实际下盘很稳,臂力过人。 与他较力的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边哼哼一边较劲,累得满头大汗,最后还是输掉比试,愤愤的扔下十个铜板,退出场外。 做东的男人收起铜钱朝着四周抱拳,道: “还有没有人来试试?一次十个铜钱的彩头,我可没多少力气了啊,多说还能比试两次,诸位也知道,腕力这东西它不是长有的,力气嘛,肯定越用越小哇。” 围观的众人当中有几个身子骨壮实的已经跃跃欲试。 马至远在心里哼了一声。 小把戏。 做东的瘦子显然是在挖坑呢。 他的力气非但不小,还会用巧劲儿,而刚才那输掉的汉子也没走远,就在人群里看热闹,显然是个托儿。 江湖人的小算计,落在马至远的眼里则成了赚钱的契机。 不等别人上前,他几步走了过去,坐在瘦子面前。 “这位道长,也要比试比试?” “当然,不过十个铜钱没意思,加点,一次五两银子,既然你说还能比试两次,咱们就只掰两次。” “五两银子?两次可就是十两……” “怎么,不敢了。” “来!” 做东的瘦子伸出看着好像麻杆一样的手腕,干瘦的手背上青筋隆起,用了力道。 马至远呵呵一笑,随意的一伸手,与对方比试起来。 一看这边赌到了五两银子,看其他热闹的众人全都吸引了过来,叫好声不断。 清远站在他师父身后大声鼓劲,喊得最卖力气。 云缺看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城里果然热闹,比山里有趣得多。 第一局很快分出胜负,马至远赢。 做东的瘦子脸色变得很差,伸手道:“再来!” 两人再次比试。 瘦子说到底只是个江湖艺人,腕子确实有力气,加上会使巧力,寻常的壮汉未必是对手。 可惜他这次遇上个修行者。 马至远虽然没什么能耐,境界实打实的存在,他将灵气运转至手臂,这只手的力道完全能压制对方。 很快连胜两局。 马至远不无得意,朝着云缺道:“十两银子你收着,咱们这次可两清了。” 借着江湖艺人这个倒霉蛋,马至远打算还了十两银子的债,令他没想到是,很快出现挑战者。 人群里站着两个男人,目睹了刚才掰手腕的过程。 看装扮普普通通,可是在这两人旁边竟没人挨着。 周围看热闹的不少,挤挤擦擦,唯独到这两人近前,所有人都难以迈进一步,就像两人身边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壁,让人无法靠近。 左边的这人膀大腰圆,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看着凶神恶煞,抱着膀子目光清冷。 右边的男人身形高挑,长眉细目,嘴角始终带着笑容。 两人看年纪都在三十岁上下,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来个砸场子的,有意思,大哥,我去玩玩。”身形高挑的男人兴致勃勃。 “小鱼小虾,了然无趣,你玩吧,我回客栈。”膀大腰圆的男人转身离开。 马至远刚要起身,忽然肩膀被人按住。 抬头一看,是个身形高挑的男人,不认得。 “道长腕力过人,不如咱们耍两把?” 男人坐在对面,笑吟吟的道:“五两银子没意思,加点,一次一百两,怎么样。” 马至远一皱眉。 正在犹豫,清远大喊:“师父跟他比!两次可就二百两银子呐,咱们赢定了!” 百两白银一局的比试,在场众人没几个见识过,纷纷起哄。 输钱的瘦子见报复的机会来了,也跟着大喊,说什么不让马至远走。 马至远骑虎难下,他见对方没什么出奇之处,一咬牙。 不就二百两银子吗,比了! 第18章 筑基之力 百两纹银的比试,吸引来更多的看客,空地四周挤得水泄不通。 两人的第一次交锋,堪称势均力敌。 马至远用出了吃乃的劲儿,屁都给憋出来好几个。 最后还是输了。 暗道一声晦气,马至远自然不服,与对方开始第二次比试。 按照第一次比试的经验,马至远看得出对方也是个有修为的,以灵气运转至手臂增加腕力,与他半斤八两。 只要努努力,加把劲,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已经输掉一百两,马至远像个红眼的赌徒,一上来便运转出仅剩的灵气,毫无保留打算一鼓作气。 然而这局刚开始,马至远的心里骤然一沉。 按理说他逼出所有灵气的背水一战,哪怕无法立刻获胜,也能获得极大的优势。 至少该把对方的手腕给按下去一半吧。 可是,人家的手腕非但没下去,反而始终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 马至远吃惊不已,盯着对方的手诧异不解。 按照上一局对方施展出的力道来看,不应该动都不动啊,除非…… 人家保留了实力,在扮猪耍虎! 艰难的一点点抬起头,马至远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脸。 下一刻,手臂处传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 力道由精纯的灵气凝聚而来,仿佛一股肆虐的狂风,压倒了马至远最后一丝侥幸。 筑基之力! 马至远的心里泛起一个带着重重压迫感的词汇……筑基境。 落败成为必然。 输归输,人家瞧他的目光里显然带着一股戏谑。 原来,第一局的旗鼓相当,不过是人家在戏耍他而已。 明知在拿他取乐,还不敢不给银票。 面对筑基高手,炼气境的白虎真人连点招架的机会都没有。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马至远客客气气的道。 “熔城,徐傲古。”男人随口道出名号。 “原来是来自熔城的前辈,在下……” 徐傲古一摆手,打断马至远,道:“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拿来银票,你可以走了。” 马至远被噎得老脸通红,不敢发火,老老实实的掏出银票,摆在面前的木墩上。 徐傲古没再多看马至远一眼,随手抓向银票。 二百两银子尽管不值一提,却算个好心情。 然而这份好心情徐傲古没能一次拿走,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压住银票。 没抽动银票,徐傲古抬头看去,见对面多出个布衣少年。 “这里有我十两银子。” 云缺按着银票不撒手。 一路从愚水镇到巨鹿城,马至远始终没找到钱庄。 如今二百两银票眼看着易主,云缺自然得要回他自己那份。 马至远惊得眼皮直跳,拽了拽云缺的衣襟,连摇头带眨眼,脸色发青,差点没叫祖宗。 对面的可是筑基境的高手! 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个炼气境的! 马至远那半桶水的修为,他自己估摸着都不用一根手指,人家半截指甲盖就能把他弄死了。 徐傲古盯着云缺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始终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忽然一笑,道:“想要银子?可以,只要你赢得了我,这二百两都是你的。” “真的?”云缺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徐傲古笑道。 “你是君子么。” “你看呢。” 云缺果然凑过去瞅了瞅,道:“看不出来,不过没关系,这么多人作证,你输了也赖不掉。” 徐傲古听得哈哈大笑。 “有趣有趣!你这小子当真有趣,我会赖你二百两银子?哈哈哈笑死我也!” 云缺挠了挠头,听不懂这位笑个什么劲。 马至远可听得懂。 二百两银子或许对落魄的炼气境修士算一笔不菲的钱财,可是对筑基境的高手来说,二百两不过毛毛雨而已,实在算不得大钱。 二百两对云缺可是天价。 一个铜钱俩包子,二百两银子得买多少个包子! 一想起包子,云缺的肚子又叫了。 “来吧!” 云缺坐好后伸出右手,认真道:“二百两银子一局,谁耍赖谁是小狗。” 徐傲古收起了笑意,眼底泛冷,探手而出。 “没问题,不过事先说好,这一局若有伤亡,后果自负。” 一听这话,马至远顿时一缩脖子,他再想拉走云缺已经来不及了。 两只手握在一起,较力随之开始。 这时候若有外人阻挠,那位熔城来的高手非得恼羞成怒不可。 马至远可不敢招惹筑基高手,只好苦着脸在一边观战。 在他想来,云缺必输无疑。 人家是筑基境的修行者,有浑厚的灵气可强化手臂,普通人上去掰手腕不是找输么。 其实输掉还算轻的。 马至远看得出对方的心里肯定不痛快,懊恼之下非得教训教训云缺不可。 筑基高手教训普通人,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小命不保。 四周看热闹的可没人多想这次比试中的道道,反正赌注越高,他们看得越热闹。 呼喝声此起彼伏。 初一交手,徐傲古没像戏耍马至远那样刚开始隐藏力量,他由于心里懊恼,直接催动出灵气灌入右臂,打算将对手的手给掰断。 断手算作小惩,让眼前这个土包子以后长点心眼,别什么局面都敢往前凑。 嗯? 徐傲古预想中的情景并未出现。 云缺的手纹丝未动。 有两下子! 怪不得这小子敢上来比试,原来天生有把子力气。 徐傲古冷哼一声。 力气大些罢了,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刚才仅仅催动一成的灵气,这次催动两成灵气。 结果,自己的手腕非但没压过去,反而隐隐有落败的征兆。 好大的力气! 徐傲古变得凝重起来,直接动用五成的灵气,可还是没赢。 你自找的! 徐傲古目光渐冷,浑身气息涌动,拿出了全力。 之前本打算教训教训对面不开眼的乡下小子,掰断手腕也就算了,惹得他全力尽出,后果可就不是一个手腕那么简单了。 整条胳膊都保不住! 筑基修为的全力以赴,令得灵气外溢开来,威压出现。 马至远在旁边感受得一清二楚。 心说完了,云缺那家伙这下捅了马蜂窝,能保住小命都算走运。 惹谁不好,非得惹筑基境的高手,这不找死么! 四周无数双眼睛落在场内的两只手上。 当徐傲古催动全力之际,云缺也卖了力气,左眼的眼罩边缘隐约闪过暗淡的红芒。 咔吧。 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胜负已分,满场静寂。 第19章 我也去王府 城南的一家老牌客栈内。 熔城双煞之一的姜大川,正清点着此番前来巨鹿城所需的东西。 他面前摆满瓶瓶罐罐,还有不少形状各异的枯枝干草。 “镇北王从熔城求去的器图,所图非小,他究竟想打造什么机关呢……” 拿起一株特殊的枯枝,姜大川不无得意的道:“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房门敲响。 徐傲古从外面走了进来。 “赢些凡人的银子有什么意思,今晚我们玩的才是真正的大买卖。” “玩大了,大哥,咱们还有没有续骨膏了……” 姜大川猛地回头,一脸诧异。 他的兄弟右手无力的耸拉着,明显断了。 …… 热闹的长街上,云缺和清远一人捧着半只烤鸭,啃得满嘴流油。 马至远跟在两人身后,手里拎着两只烤鸭,目光呆滞。 “道长吃呀,我请客!”云缺大气道。 马至远哪有心思吃什么烤鸭,快走了几步追上去,道: “那个云兄弟啊,你是怎么赢的那位徐前辈?人家修为高深,不应该输给你呀。” “修为高深就非得赢我么?” 云缺十分不解,嚼着烤鸭,道:“掰手腕比的是谁力气大,又不比修为境界,村子里比我高大威猛的小子多得是,比起掰手腕来,他们谁也赢不了我。” 马至远始终皱着眉,他对云缺的村里不感兴趣。 他始终想不通这个普通的乡村少年怎么能赢得过一位真正的筑基高手。 这小子天生神力? 还是那个徐傲古故意输掉的比试? 在两个猜测之间,马至远更倾向于后者。 多大的力道才能敌得过筑基高手全力运转的灵力! 就说刚才,他马至远切身体会了对方运转的力道有多大。 绝对有狮虎之力,甚至能堪比巨熊的力道。 再天生神力,还能徒手掰得过一头熊? 想来徐傲古对二百两银票嗤之以鼻,懒得收,又看云缺比较顺眼,这才装作输掉一局。 肯定是了,马至远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没看人家徐前辈走的时候两袖清风,面无表情么。 暗骂了一句臭小子好运气,马至远随之释怀。 释怀归释怀,银子没了。 “云兄弟,银票可不能独吞呐,里面至少有我一份。”马至远讪笑道。 “我赢来的银票,为什么会有你的份?”云缺很奇怪。 “你看啊,我给你掰扯掰扯。”马至远清了清嗓子,道:“先头是我和那个徐傲古比的两场,对吧。” “对啊。” “我不是白比的,相当于替你打了头阵,消耗对手的力气,要没有我先与他比的两场,你未必能在最后赢得那么容易,所以呢,二百两银票里,应该有我一份。” “道长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这样吧,看在你帮忙的份上,分你十两银子,你瞧这天快黑了,钱铺子怕是关了张,等明儿银票换成银子了再给你。” “才十两啊……”马至远大失所望。 行啊,蚂蚱也是肉,十两就十两吧。 可这番话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又是天快黑了,又是钱铺子关张,又是明天再给…… 这套说辞不是道爷我用过的吗! 这小子脸皮太厚了吧,现学现用啊。 其实天色尚早,离着黑天有段时间,不过巨鹿城里却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几乎所有店铺都挂上红彤彤的大灯笼,整条街显得喜气洋洋。 无需打听,只要在街上逛一逛,耳朵里肯定能塞满一个词。 贺寿。 城里有人过大寿。 寿星老的身份,是王府的王妃,镇北王李玄嚣的发妻。 难怪这么热闹。 在巨鹿城,镇北王相当于土皇帝,王府的大夫人自然是皇后般的待遇。 傍晚时分,整座巨鹿城成了灯笼的海洋,照得长街亮如白昼。 喜庆的氛围让人们联想到了大年夜。 “城里真热闹!” 云缺由衷的发出感叹。 马至远撇了撇嘴,道:“这算什么,大唐国真正热闹的地方是天祈城,只有到过皇城之地,方知何为千年古都,何为极尽繁华。” 清远的眼睛只盯着吃食,道:“师父啊,天祈城里的好吃的是不是也比巨鹿城的多。” “那当然……就知道吃,你是饭桶吗!” 马至远狠狠的敲了敲胖徒弟的头,恢复了自得的气质,道:“今儿算你运气,为师带你开开眼,去尝一尝王府寿宴是个什么滋味。” 说罢朝着王府的方向行去,边走边道:“云缺你就不要跟着了,我们师徒去王府办点事,咱们回见吧,对了,记得明天换银子,十两银子可得给我。” “道长放心,十两银子我记着呢,忘不了。” “那就好……哎你怎么还跟着呢?” “我也去王府啊。” “你去王府?” 马至远上下看了看云缺,鄙夷道:“云缺,不是贫道多嘴,以你的身份想要进王府难如登天,人家是王爷,大唐国的亲王!王府寿宴宴请的必然是四方豪客,各地名流,你一个乡下的草民,有什么资格进王府?” “我应该进得去,我认得王府的木老。” “木老?我还认得树老呢,行吧随你,到时候进不去可别撒泼耍赖,赶紧走,王府重地不是闹着玩的。” 马至远根本不信云缺这个乡下小子能进王府吃到寿宴。 清远听云缺说得信誓旦旦倒是信了几分,问道:“云小哥,你说的木老是谁呀,王府里的管事吗。” 云缺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那老头是干什么的,和小郡主在一起,地位应该不低。” 清远瞪着眼睛道:“你见过郡主啊!怎么样,郡主美不美?是不是天仙一样?” 云缺点头道:“郡主娇生惯养的,打扮也漂亮,肯定好看呀,不过挺可怜的,走不了路。” 清远诧异道:“啥!郡主走不了路?那不是残废了吗!太可惜了,将来嫁人可怎么办,哎呦。” 马至远气呼呼的敲着徒弟的头,道:“我看你才可惜!人家郡主嫁人管你什么事!今天给我学聪明点,进了王府要敢乱说话,为师敲断你的狗腿!” 清远连连点头,不敢胡言乱语了。 说话间三人来到一间宅院门前,朱红的大门上悬着宽大的匾额,四个金色的大字璀璨生辉,夺人双目。 镇北王府。 第20章 仨骗子 镇北王的妻妾颇多。 几乎囊括了大唐国各地的美人佳丽,甚至连金发碧眼的域外番夷都有。 虽然妻妾成群,镇北王的王妃始终只有一位,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每一年,王府都有两次寿宴。 一次是李玄嚣本人的寿宴,另一次必然是王府大夫人,王妃何氏的寿宴。 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衣着华贵的客人们带着丰厚的贺礼,如沐春风,满脸虔诚。 好像他们走进的不是王府大门,而是大雄宝殿,恭贺的不是王妃,而是参拜佛祖。 在门前看了会热闹,连清远都看出了门道。 想要进王府,不看礼品贵重,看的是有没有请柬。 “师父,咱们没有请柬啊。” “慌什么,看我的。” 马至远整了整行头,一身道袍干净利落,倒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 “这位道长,可有请柬?” 王府门口,负责迎接客人的家丁十分客气,先拱手,后说话。 “贫道远道而来,并无请柬。” “对不住了道长,没有请柬不能参加大夫人的寿宴。” “贫道虽无请柬,却有一策,可保王爷不仅生得出世子,还能保得住世子。” 迎客的家丁听闻此言立刻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马至远暗中踩了徒弟一脚。 清远立刻高声道:“我师父乃是天云山白虎观大慈大悲多子多福白虎真人!云游天下恰逢途径此地,听闻王爷生子必夭,心怀不忍,特来传授保子之法,可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马至远急忙又踩了一脚,清远立刻闭了嘴。 “道长稍等,您这名头太大,我得请示一二。” 家丁忍着笑,回去送信儿了。 身为王府的下人,这种毛遂自荐的基本每年都能遇见几十个。 马至远胸有成竹的等在门口。 他所仰仗的法子,不外乎广撒网,多存粮。 只要让镇北王多娶女人,马至远就不信生不出儿子来,只要生得出儿子,他自己亲自盯着。 别看马至远是个不靠谱的游方道人,他对医理有些研究,寻常的头疼脑热不在话下。 他就不信王府世子还能嘎巴一下暴毙么。 反正王府里锦衣玉食,修行资源不愁,能在王府混一辈子才好。 等小世子长大成了王爷,他马至远至少还是个从龙之臣,在王府里的辈分就更高了。 正想着美事儿呢,门里走出个中年管事。 “恕在下孤陋寡闻,道长所言的天云山,究竟在何处,我李四居住大唐一辈子,走过的地方还算不少,未曾听闻过此处名山,莫非不在大唐地界?” “当然在大唐,天云山位于大唐西北的天云镇范围。” “天云镇倒是听说过,好像镇子上出好马,我记得天云镇附近没有叫天云的名山。” “此山不太出名,没能入了管事的耳朵不稀奇。” 马至远正准备敷衍,清远这边顺嘴秃噜了出去:“就是天云镇后边的矮山。” 管事一听差点气乐。 难怪没听说过天云山,原来是借了天云镇的名头,人家自封的天云山。 连山都能自封,所谓的白虎观可想而知是个什么规模。 “听说道长有保子之法,可否明示一二。”管事强忍着撵人的冲动,道。 “法不传六耳,独门的手艺岂能随意在外面说,自当面见王爷才能细细道来。” “想见王爷是吧,好。” 管事李四退后一步,一抬手,袖子里落下个四四方方的木头块。 木头落地的同时暴涨开来,瞬间变化成一扇高大的木门。 木门落地的位置,正好是王府的大门口。 多出的木头门挡在马至远面前,此番寓意十分明了。 人家关门了。 管事李四敲了敲木头门,道:“只要道长打得开这扇门,自可入府,若打不开,呵呵,道长还是回你的天云山吧。” 没放狗把马至远撵走而是设立个难题让他知难而退,已经是王府管事有涵养了。 换成别的地方非得让人哄出去不可。 马至远知道不露一手很难见到王爷,他这次要忽悠的可是镇北王,不是平常那些肥头大耳的地主豪绅。 “开门是吧,小事一桩!” 马至远运转灵气,抬掌拍向木门。 马至远其实有底气。 怎么说他也有炼气境的修为,拍开个木头门有什么难的。 接连三掌打出。 木门纹丝未动,再看马至远,龇牙咧嘴,手砸得通红。 好结实的木门! 马至远不死心,抬脚就踢。 他砸门还好,王府管事在一边就当看热闹,一看他要用脚,李四的脸色一沉。 手腕一动,轻轻一敲木门。 咔嚓嚓一阵错动之声,高大的木门顷刻间改变形态,变成一头凶猛的木犬。 马至远大惊,急忙收脚,差点踢进狗嘴里。 对面传来咔嚓一声响,木犬合拢起大嘴,空咬了一下。 从响动听得出,这条木犬会咬人! “哪来的恶犬!”清远吓得大喊。 “是机关狗!不好!”马至远在认出木犬真相的同时,机关狗猛扑而来。 毫无准备下,马至远狼狈后退,清远更吓了个屁股墩。 两人这一往后,让出了看热闹的云缺。 王府管事可没留手。 机关狗照着云缺张开大嘴。 在李四眼里,马至远就是个江湖骗子。 竟敢打镇北王府的主意,自然得教训一番,而云缺和清远在他眼里成了马至远的两个跟班徒弟。 反正云缺穿得朴素寒酸,和清远的道袍没差多少。 仨骗子! 管事打算教训教训三个不开眼的家伙,镇北王的王府那是谁都能诓一笔的地方吗。 面对扑来的木犬,云缺不躲不避,稳稳当当站在当场,伸出右手。 咔嚓! 木犬的大口一下咬中了云缺的手腕。 马至远吓得一哆嗦。 完了! 手肯定断了。 刚才空咬的响动足以说明木犬的咬合力有多强,一口下去,寻常人的手臂绝对不保。 云缺的反应,令马至远出乎意料。 只见人家随意的甩了甩手腕,咬中手臂的木犬随之左摇右晃。 “还有这么小的机关兽啊,咬得没什么劲呀。” 云缺对比的是小郡主的那件机关兽,但落在管事李四的耳中则成了刺耳的嘲讽。 没什么劲? 那是前敌对阵之际,千机营的斥候所用的机关狗! 咬杀马匹轻而易举,更别说咬断人的手脚。 可是,为什么这小子被机关狗咬中了手腕,还能若无其事呢? 李四疑惑的望去。 这才发现云缺袖子里的手腕上戴着木质的臂甲,而机关狗的木牙正咬在臂甲上。 原来戴着防具。 李四屈指朝着机关狗一弹,打进一道灵气。 机关狗变得更凶,拼命撕咬,在云缺手腕的臂甲上留下一道道齿痕。 “来劲了!” 云缺大呼一声,看他的动作像害怕了要甩开机关狗。 李四在心里冷哼一声,暗道了句不过如此。 刚刚生出轻视的念头,忽然看到云缺手腕上的臂甲脱落下来,在一阵咔嚓声中组成一头更凶更大更加精巧坚固的木头犬。 第21章 十个不够 突然出现的第二头木犬,引得围观的众人惊呼四起。 不仅李四呆住了,连马至远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清远瞪着两只眼睛不可置信。 堂堂镇北王府的大门口,两条木犬相斗,撕咬中木屑纷飞。 起初的时候,无论王府管事还是家丁,以及闻讯赶至的宾客,包括马至远和四周看热闹的百姓都不看好云缺的木犬。 一个乡下小子弄出来的东西,怎么能和王府的机关狗相提并论。 人家王府的机关狗可不是看家护院的玩物,而是在战场上横扫千军的利器! 几位达官贵人此时正在门口驻足。 “千机营的机关狗我曾见过一次,迅如狐,猛似虎,战力之强堪比百战的悍卒,岂是乡下孩童的玩物可比。” “此言不假,机关狗乃是千机营斥候的随身之物,不但能探路,还能刺杀敌方将领,称得上千机营的左膀右臂。” “那几人也不开眼,镇北王府是什么地方?来这儿找便宜,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真当王爷是生不出儿子的酒囊饭袋了。” “王府管事看来被气急了,放狗咬人,哈哈,瞧着吧,那三位要倒霉喽……怎么可能!” 一阵劈柴般的响动过后,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王府大门前,云缺放出的木头狗硬生生把管事李四的机关狗咬成两截! 机关狗碎裂开来,木块与机括散落一地。 马至远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的咳嗽,清远激动得大喊一声好,这口恶气可算出来了。 门口的达官贵人们瞠目结舌。 李四和王府家丁直勾勾的盯着满地的机关零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是千机营的机关狗啊! 能搏虎斗狮,在战场上屡立奇功的机关狗! 怎么随便两下就被人家个木头狗给拆了? 云缺丝毫没有意外。 舌叔的手艺他最清楚,什么千机营的机关狗,比起舌叔打造的木头狗来根本不够看的。 随意的踢了脚木头狗。 哗啦啦一阵轻响,木犬散成小木块重新裹在手腕上。 管事李四在震惊过后,面色随之阴沉下来。 他一摆手,立刻有十道矫健的身影从王府内跃出,将云缺三人团团围住。 这十人是军武之人,浑身上下带着一层煞气,目光锐利,身边各自跟着一条机关狗。 马至远低呼出声:“千机营的斥候!” 真正让他震惊的还不是千机营的斥候与十条机关狗,而是这十人的身上全流转着不弱于他马至远的气息波动。 十人全是炼气境的修行者! 马至远感受到对方的杀意,他连忙解释:“误会!这是误会!我们没想来惹事,真的只是为了替王爷解忧哇!” 清远也在旁边辩解:“我师父没恶意的!白虎真人只骗人不害人呐!” 事到如今,任凭师徒二人如何解释,人家王府一方也不听了。 管事李四指着散落的机关木块,冷声道:“机关狗为千机营之物,与刀弓剑一样属于兵家重器,你等擅自损坏,犯下不赦之罪。” 另一家丁大声道:“机关狗的造价是天文数字,弄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云缺别的不在乎,一听赔钱立刻紧张起来,道:“你们这狗多少钱呐。” 家丁自豪道:“至少上千两白银!” 云缺诧异道:“一千两一个?你们被坑了吧,就这玩意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真的,我们村木匠打的木头狗都比你这狗强。” 家丁恼羞成怒:“说什么疯话呢!你们村里的木匠能与千机营的大匠相提并论?” 云缺道:“能不能相提并论不知道,反正你们大匠打造的机关狗咬不过我们村的木头狗。” 家丁还想反驳忽然看到地上的机关碎块,立刻哑口无言。 是啊,人家的木头狗刚把机关狗给咬碎,一地零件还没来得及收呢。 管事李四一挥手,下令道:“拿下他们。” 十名千机营的高手气息一变,锁定场中的三人,十条机关狗开始抛动地面,准备扑出。 周围看热闹的呼啦一声退出老远。 千机营的人动手向来不留情面,在外人眼里,云缺三人即将倒大霉。 马至远哭丧着脸还在解释,可惜没人听他的。 就他那半桶水的炼气境修为,连周围这十人中的一个都挡不住,何况人家十个一起上。 清远躲在马至远身后一个劲哆嗦,吓得不敢出声。 唯独云缺,神色如常。 “能不能不动手?” 云缺环视了一圈十位高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你们才十个,打不过我,要想打架也成,多叫点出来。” 李四听得肺火大起,差点大骂出声。 他强压怒意,道:“小子好大的口气!这十位乃是千机营的百夫长,均为炼气境的好手,你说他们一起上会打不过你?真是荒谬至极!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都可要你小命!” 李四这话说得不算难听,而且相当中肯,落在周围所有人的耳朵里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千机营的百夫长、炼气境的修行高手,会不是一个乡下小子的对手? 还十个一起上都打不过,这牛皮都要吹上天喽。 聚集在王府门口的人群越聚越多,其中绝大多数是看热闹的,当然也有新来的客人。 人群后走来两人,一个膀大腰圆浓眉大眼,一个身形高挑长眉细目。 后者的右手缠着白布挂在脖子上。 两人在人群里如过无人之境,但凡挡在他们前边的人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开来。 越过人群来到王府门前,抬脚就往府里走。 李四正在气头上,见两人如此不开眼,招呼不打就往里走,他抬手拦住二人。 “二位可有请柬,王府重地闲人不可擅闯。” “远道而来,没有请柬。”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很不耐烦的道:“非要的话,这个如何。” 他说的这个,手里可没任何动作,也没拿出任何信物。 正当李四迟疑之际,一股令他感到战栗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对面一脸胡子的壮汉竟动用了威压的手段。 筑基境! 李四在心里无比震惊。 他慌乱了一瞬立刻冷静下来,毕恭毕敬道:“前辈驾临自当无需请柬,里面请。” 李四唤来两个家丁,一人去府内送信,一人领着两人入府。 请柬这东西,是王府送出去的,若筑基境的高手想来贺寿,有没有请柬都一样。 镇北王广纳人才,门客上千,对修行高手格外敬重,尤其筑基境的高手,绝对算得上王府的座上宾。 大胡子昂首而入,对周围的人不屑多看一眼,十分孤傲。 长眉细目的男人看起来好说话得多。 进门的时候他瞄了眼一边的云缺,又看了眼自己刚断的手腕,对李四道:“十个不够,你最好多叫些出来,这点人手未必弄得过人家。” 第22章 镇北王 熔城双煞已然走进王府。 李四的表情始终是呆滞的。 别人说的他不会信,可是人家筑基境的高手都提醒了,由不得他不信。 李四重新打量一番三个骗子。 他这才发现对面的少年穿着布衣,而非道袍,好像与那俩老道不是一路人。 能身为王府管事之一,李四不是个莽撞之辈。 刚才被马至远气了一通,认为三人是骗子想要来王府占便宜。 现在一回想,那乡下少年能轻易破了他的机关狗,不说别的,人家在机关术的造诣上绝对不浅。 扫了眼隐在人家袖子里只露出些痕迹的臂甲,李四彻底冷静下来。 止住十位百夫长,李四上前一步,道:“阁下是何人,拿我打趣不成。” “我叫云缺,天有……哎,你这人不地道啊,为啥别人没请柬能进去,非得拦我们。” “人家是筑基境的高手!单单筑基境这三个字就比请柬好用!你呢,你有什么?” 李四强忍怒火,他虽不再小觑云缺,可始终没多少重视。 连修为都没有的普通人,即便有些机关技巧方面的本事又能如何。 这里是镇北王府,又不是菜场。 “我有这个。” 云缺伸出手,五指张开,现出手心里黑色木质的令牌。 李四不看则以,一看之下神色巨变。 “木老的黑木令!你怎会有这块令牌?” “他送我的呗,又不是偷的。” 李四这次相信了。 若能从木老身上盗走黑木令,不说别的,如此修为出入王府将易如反掌。 验明令牌真伪后,李四态度急转,躬身道:“贵客驾临,恕小人有眼无珠,公子里面请!” 从乡下小子到贵客公子,仅仅差了一块普普通通的木令牌。 云缺摇身一变,被奉为座上宾,李四亲自陪同走进王府。 这番转变,惊得看热闹的众人纷纷跌掉下巴。 尤其马至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辛辛苦苦装模作样,使出全身能耐也没混进王府,别说王爷了,连个看门的管事都没糊弄过去。 瞧瞧人家云缺,不知哪里弄出来个木头狗,不仅赢了管事的机关狗,还成了贵客。 没天理呀! 那小子拿出来的是什么木头令牌? 本道爷怎么没想到做块令牌唬人呢。 马至远这边瞎琢磨的功夫,他徒弟已经跟在云缺后边进了王府。 嘿这傻徒弟,不知道谁是你师父吗! 眼珠一转,马至远忙不迭的追上去。 还别说,也没人拦他。 进了王府的云缺目不暇接。 一会儿是精致的假山流水,一会儿是硕大的白玉屏风,一会儿又是亭台小桥、楼阁层叠。 王府里的景致堪称惊人,转了半天云缺差点迷路。 “王爷住的地方这么气派,比我们村都大!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云缺有感而发。 从小到大他第一次见识这么气派的府邸。 李四非但没有自豪,反而神色微变,道:“公子慎言,王府有王府的规模,远远比不得皇宫。” 拿王府比皇宫,这是大逆不道,若传扬出去,朝廷的那些言官又有事做了。 云缺虽是来自乡下的孩子,心智却聪慧,一点就懂,听出了李四的忌惮之处。 他听得出来,胖道童可没听出来。 清远插嘴道:“既然比不得皇宫,那就修大点呗!把王府修得比皇宫还大还气派!哎呦!” 清远的脑袋上挨了狠狠的一下子。 马至远把徒弟扒拉到一边,讪笑道:“童言无忌,嘿嘿童言无忌,管事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李四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谁会和一个傻小子置气,何况还有个傻师父。 将师徒两人无视掉,李四引着云缺来到王府待客的大厅。 厅堂极大,摆满了酒席,足有几十桌,连院子里都是人。 菜品丰盛,山珍海味琳琅满目,美酒飘香。 大厅最里侧的一大桌,是主人家的位置。 主位上坐着中年的男人,剑眉虎目身形高大,穿着深紫色的蟒袍,谈笑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气质,不怒自威。 此人正是镇北王,李玄嚣。 在李玄嚣身旁坐着位妇人,雍容华贵,举止娴雅,一看便知年轻时是位美人。 妇人是镇北王的发妻,王妃何氏。 能在这桌就坐的,不是镇北军的将军就是大唐北域的封疆大吏,亦或是修为达到筑基境的高手,地位最低的也是名震大唐的商贾巨甲。 熔城双煞赫然在列,坐在李玄嚣的对面。 李四带着云缺来到大厅后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安排云缺的座位。 木老的黑木令从不随便放出去,一旦出现,见令如见木老本人。 按理说如此地位,足以与王爷同席,可李四实在看不出云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 尤其马至远和清远两个家伙,更不能给王爷引荐了。 明明是俩混子,能进来王府都算他们走了狗屎运。 李四在大厅门口一犹豫的功夫,李玄嚣朝这边望来。 李四连忙带着云缺过去,期间低声吩咐马至远和清远两人自己找位置,别跟着了。 马至远有一点好处,知道见好就收,和他徒弟找了个离着镇北王不太远,还不怎么显眼的空位。 这位置的好处是既能听到镇北王那桌说话,又不那么引人注目,堪称寻机拍马的最佳位置。 李四跟王爷耳语了两句。 云缺也没客气,在李玄嚣略带好奇的目光下,拉把椅子坐了下去。 他这位置正好坐在王妃旁边,其实有些逾越了。 王妃身份高贵,又是女人,自当挨着自家女眷。 一个外人过来就坐,显得唐突又不太礼貌。 当然云缺不是故意的,乡下人实在没那么多讲究。 镇北王依旧和颜悦色,不过眉宇间隐隐拧起了几分。 王妃何氏自从看见云缺,不知为何打心眼里觉得亲切。 那一身干净的布衣,略显稚嫩的脸庞,加上莽撞的举止,怎么看怎么觉得喜欢,就像看到自家孩子回来了一样。 多年夫妻,何氏自然看得出王爷的不悦。 “还是个孩子。”她轻轻按了按夫君的手,偏过头望着云缺,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我家在大窑村,我叫云缺。” 云缺顽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天有不测风云的云,月有阴晴圆缺的缺。” 王妃和蔼的微笑道:“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云缺,好名字。” 第23章 一块冰 酒宴丰盛,自然得大快朵颐。 不管是王爷还是王妃,封疆大吏还是商贾巨甲,对云缺来说,周围这些声名赫赫的身影在满桌美味面前不值一提。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他这番粗俗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实在有失体统,但旁边的王妃却越看越喜欢。 一边劝着慢点吃,一边不住的给云缺添菜,宛若家中长辈。 李玄嚣看得有趣,道:“小子,你们村吃不饱肚子吗。” 云缺头也不抬,道:“吃得饱,就是没什么油水,吃不到肉。” 李玄嚣道:“那你平常都吃些什么解馋呢。” 云缺塞了一大口鱼肉,口齿不清道:“蛋炒饭。” “蛋炒饭?” 李玄嚣摇头笑道:“木老还真会调教后辈,不给吃肉只给吃蛋炒饭,苦行僧般的修炼确实能磨练一个人的意志。” 李玄嚣始终认为拿着黑木令来王府的云缺是木老家的晚辈。 王妃则埋怨道:“规矩也不能不近人情,也不怕饿着孩子,来,这盘鱼都是你的。” 她站起身,亲手把鱼端过来放在云缺面前。 王妃为人稳重温柔,向来举止得体,这番举动可从来没有过,连镇北王都觉得惊讶。 李玄嚣望向夫人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愧疚。 难怪夫人如此模样。 看看云缺的年纪,可不与最早夭亡的世子相仿么。 痛失爱子多年的王妃,看到个乡下来的淳朴孩子,自然发自内心的喜欢。 云缺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抬起头憨厚一笑,道:“谢谢大婶儿!” 李玄嚣听到这称呼哭笑不得。 叫他夫人大婶,他这位镇北王岂不成了大叔。 “谢什么,一家人。”王妃毫不在乎,道:“今后呀,我就是你婶婶了,谁要欺负你,和婶婶说,婶婶为你做主!” 云缺咽下嘴里的食物,道:“没人欺负我,都是我欺负别人。” 王妃笑得合不拢嘴,道:“这孩子,还挺壮实呢,不被欺负才叫厉害,看来木老教导有方呀,好,好啊。” 王妃没有多问云缺的身世,还有与木老真正的关系。 木老是自家人,云缺的到来属于家事,而酒席上来的可并非是家人。 一个锦衣玉带的男人端着酒杯站起身来。 “小人带来的薄礼实在不成敬意,还望王爷海涵,我先自罚三杯。” 说罢这人连喝了三杯,将杯底倒过来,示意滴酒未剩。 此人名为齐御,大唐国四大家族齐家的年轻一辈,他修为不高仅仅炼气境而已,却能与镇北王同坐一席。 齐家富可敌国,大唐国过半的铁矿都是齐家的,最关键的,当今皇后便是齐家人。 李玄嚣点点头,示意对方落座。 “齐公子客气了,你那对至少价值万两白银的白玉镯子若也算薄礼的话,在座的诸位可要吃不下去饭喽。” 镇北王说得好似在打趣,眼底却藏着几分不悦之意。 让这个齐御同席,看的是皇后的面子,对于商贾,李玄嚣向来厌恶。 一群喝血的蛀虫罢了。 除了多年的发妻之外,镇北王的喜怒外人很少看得出来。 齐御自然没看出不同寻常的地方,接着道: “王爷说笑了,区区一对白玉镯实在上不得台面,不过呢,非是小人舍不得重礼,而是王府的大门实在不太宽,小人备好的重礼一时运不进来。” 这句话说得一语二意。 王府的大门不太宽,隐隐在暗指镇北王的心胸不宽。 在座的可没有糊涂人,听得出齐御的弦外之音,众人的神色出现些许变化。 敢揶揄镇北王,这人不是疯了活腻了,就是有着其他所图。 而且所图极大。 李玄嚣把玩着酒杯,道:“哦?你究竟备了什么重礼,比王府的大门都宽,说来听听,若本王喜欢的话,将大门拆掉也无妨。” 齐御胸有成竹的一拱手,语出惊人,道:“一块冰。” “冰?” 李玄嚣不解其意,微微皱眉,其他人也一样,纷纷议论。 “一块冰?什么冰能值得让王府拆掉大门?” “故弄玄虚,镇北王府还缺冰么,三伏时节王府里储存的冰都有上万斤。” “难道是罕见的深海之物?据说海底有万年沉冰,常人触之立刻会冻成冰雕。” 听着四周的议论,齐御不无得意的卖足了关子,才缓缓道来。 “并非万年沉冰,只是普通寻常的寒冰而已,只是块头大了些,足有五丈宽,十丈长。” 齐御说完,众人先是点头。 五丈宽十丈长的大冰块确实进不来王府,横竖都进不来,除非拆门。 可随后众人又齐齐摇头。 不对呀,寻常的冰块而已,再大它也不值钱呐,这个齐御莫非在戏耍镇北王? 李玄嚣始终稳如泰山,也不多问,笑吟吟的等着对方说出真相。 如果镇北王也被这番故弄玄虚给吸引了,那才叫正中人家的下怀,以李玄嚣的城府,区区几句话可撼不动他的心神。 齐御不敢太过放肆,见时机差不多了,道出实情。 “普通的冰块再大也不值钱,冰上面镇着的东西,才是在下的贺礼。” 齐御深吸一口气,伸出五指,神态凝重道:“五百把我齐家铁匠亲手打造的寒铁刀。” 寒铁刀三个字一出,满场皆惊。 随后议论大起。 “寒铁刀为天然寒铁打造,削铁如泥,一把造价至少一千两白银,大唐国最好的寒铁刀只有齐家的大匠方可打造得出!堪称法器之下最快的刀!” “寒铁刀不仅锋利还携带寒气,需要以寒冰时刻镇着方可保持其特性,否则会逐渐流逝寒力落为下乘。” “王爷的千机营若能配上人手一把寒铁刀,战力将大增!” “怪不得人家齐公子说这份贺礼个头太大,王府的大门进不来,五百把寒铁刀所需要的寒冰绝对不小,得一大块才行。” “不对吧,一大块冰坨子的确运不进王府,可拆分开来不就行了么,五百把刀,五百块冰,运送也方便得多啊,五丈宽十丈长的冰坨子从天祈城运到这里得多麻烦。” “算得是没错,可别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节,盛夏啊!三伏天如果不运整块冰,分成小块的话没过一会儿就都化啦!” 听着众人惊奇的议论,齐御暗自得意。 他这份重礼,折算下来是足足五十万两银子的天价! 这还不算一路运送大块寒冰的成本。 镇北王再如何地位超然,也不可能对五十万两白银无动于衷。 第24章 器图 听到五百把寒铁刀之后,李玄嚣半晌没言语。 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齐御,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齐公子带着如此重的贺礼,你想从本王手里得到些什么呢。” 很直白的交易。 镇北王不喜欢拐弯抹角。 齐御终于等来契机,他相信自己的要求镇北王肯定不会拒绝,于是把握十足的开口道: “望王爷开恩,将北域的矿脉开采这份差事交给我们齐家。” 大唐国其实没有南域北域之分。 人们口中的北域,通常指的是镇北王在北方的封地。 齐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触角遍布整个陶唐古国,大唐大部分矿脉都在齐家的把持之下。 唯独北域,齐家渗透多年连点油水都没捞着,干眼馋没辙。 尤其北域多矿脉,不仅有铁块,还有更深的灵石矿,若在一座矿脉里挖出灵脉来,那才叫一夜暴富,天降横财。 李玄嚣听罢点了点头,道:“五百寒铁刀,确实算得上厚礼,不知你这五百把刀,带不带刀鞘呢。” “这……”齐御的脸上一阵尴尬。 云缺此时吃饱了,却听得糊涂。 怎么堂堂镇北王连刀鞘这点小事儿也惦记呢。 见云缺好奇,王妃在他耳边低声解释道:“寒铁刀需冰镇来保存寒气,若想一劳永逸,需要特制的极寒刀鞘才行,而刀鞘的价格往往比刀还贵。” 云缺恍然大悟。 这边送出去五百把寒铁刀,转回手再卖给你五百件更贵的刀鞘,这么两边一折算,送出的天价银子也就回来了。 果然无奸不商啊,城里人实在太狡猾。 齐御辩解道:“当然不带刀鞘了,王爷也知道,寒铁刀的刀鞘材料本就难寻,制作起来费时费力,还不如用冰时刻镇着来得方便。” “方便?”李玄嚣冷笑道:“难道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要本王的兵将人人背着一大块冰坨么。” 齐御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笑得尴尴尬尬。 “刀鞘的事好商量,只要王爷能将北域的矿脉……” “消了这份心思吧,本王的封地是圣上册封,想动矿脉,你先请来圣旨再说。” 镇北王话里的‘先’字,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人家的意思很明显了。 要动北域的矿脉,先请来圣旨,最后同不同意你齐家开采,还得看镇北王的心情。 话虽然没说死,可是路已经封死了。 齐御大失所望,还想争取一下,道:“王爷是否再考虑考虑,配上我们齐家的寒铁刀,千机营如虎添翼啊。” 不等镇北王说话,同席有人哼了一声,道:“连最低阶的法器都算上不,别拿什么寒铁刀丢人现眼了。” 这话说得伤人。 齐御瞪眼望去,见说话的是个长眉细目的高个子男人,右手用白布吊着,看样子刚断不久。 “阁下何许人也,连寒铁刀都不放在眼里。”齐御冷着脸道。 “熔城,徐傲古。” 徐傲古用左手虚按了一下,齐御立刻被一阵无形之力推得倒在椅子上,脸上惊疑不定。 “筑基……熔城!” 齐御咂摸了一番熔城俩字的分量,不再吭声。 筑基境的修行者尽管少见,齐家又不是没有,然而熔城的分量就不是筑基可比了。 听闻熔城二字,在场的宾客纷纷投去复杂的目光,有的敬重,有的惧怕。 云缺看不懂众人为何神色各异。 他没听说过熔城,从字面理解的话应该是一座城,和巨鹿城差不多。 见云缺茫然,王妃又充当起解说的角色,小声的解释一番。 熔城的确是一座城。 不在大唐国,更不归大唐国管辖。 熔城是云州以东一座山岭巨城,建立在火山上终年云雾缭绕,所以又有云城之称。 熔城的地火资源天下无双,城主一脉借此宝地发展壮大,逐渐形成一支云州极大的修行势力,称之为云城宗,往往在外界报出熔城名号的,都是云城宗的弟子门人。 真正的修行宗门,是能与天下大国相抗衡的存在。 像齐家这种大唐国的豪门世家,比起云城宗的实力可差远了。 “王爷的酒宴属实不错,多谢款待,既然吃饱喝足,我们兄弟也该道明来意了。” 徐傲古仰着脸,略带傲然,唯独吊着的胳膊显得不太应景。 “此番登门,是为了与王爷做一笔买卖。”络腮胡子的姜大川放下酒杯,不急不缓的道。 “哦?不知二位要与本王做什么买卖呢。” “听说王爷在熔城以重金求了一副器图,想来是要打造一件珍贵的机关,我们兄弟手里有不少材料,也许能帮得上王爷的小忙。”徐傲古道。 “二位果然消息灵通,连本王去熔城求图的事都知晓。”李玄嚣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道:“不劳烦二位,本王所需的材料会自行寻找。” “或许别的材料王爷能找得到,不过这种材料,王爷应该买不到了。” 姜大川说话间取出一物,是一朵干枯的九瓣小花,早已枯萎得看不出颜色。 立刻有下人用干净的瓷盘将小花装好,端到镇北王面前。 “玉枝花……” 李玄嚣端详良久,仔细闻了闻气味,终于辨认出这份罕见的材料。 “看来二位已经得知了器图的内容。”李玄嚣脸色渐冷。 他从熔城求来的器图,从未外泄,外人不可能知道,唯一的机会只能来自器图的源头。 制作器图的那位高手。 徐傲古道:“王爷别误会,我们兄弟还没那么大的面子能从器圣大弟子的口中得知器图真相,只是恰巧听说了器图中的一种罕见材料而已。” 姜大川道:“又恰巧我们手里有这种材料,这才来与王爷做个交易。” 李玄嚣道:“我要的东西不是玉枝花,你们应该知道是什么,若有完整的,大可拿出来让本王一观。” 徐傲古道:“王爷说笑了,玉枝花活枝那等奇珍,普天之下也没有完整的,至多能找到半活品,还需要养在特殊的灵土盆里,无法随身携带。” 姜大川道:“这朵枯萎的玉枝花可当做证据,证明我们手里有半活品的玉枝花活枝,这一点我们兄弟没必要欺骗王爷,不过价格嘛,不知王爷能否承受得起。” 徐傲古道:“如果我们兄弟没猜错的话,王爷的器图是为小郡主所求,应该是一副法器程度的活肢,带上后,小郡主就能以完好的躯体生活下去,行走自如,与常人一样。” 姜大川道:“如此一来,也能了却王爷多年来的一番心愿。” 李玄嚣沉默良久。 战功赫赫的镇北王,此时眼神里是无比复杂的神色,有欣喜有遗憾,有愤怒也有内疚。 “开价,你们要什么。” 熔城双煞互视一眼,异口同声。 “一座灵矿!” 第25章 大买卖 奇货可居的把戏,熔城双煞玩得驾轻就熟。 他们早打听到镇北王的小女儿身有重残,知道李玄嚣对小郡主始终愧疚,加上熔城器图的契机,两人决定远行巨鹿城,做一笔买卖。 一笔价值一座灵矿的大买卖! 整个王府大厅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动作仿佛凝固下来,安静得针落可闻。 矿脉在大唐国是一份价值颇丰的买卖,从齐家把持众多矿脉即可看出其中的利润有多丰厚。 这还仅仅是铁矿铜矿,若能挖出更值钱的银矿甚至金矿,足可一飞冲天,一夜暴富。 当然大唐国的矿脉并非随便谁都能挖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有得到皇帝的准许,才有资格开挖矿脉。 皇后的存在,正是为何齐家能开采那么多矿脉的原因。 然而除了金银铜铁四种矿脉之外,还有一种的价值更加惊人。 能开采出带有灵气矿石的灵矿! 灵矿出产的灵矿石是炼制成灵石的必需品,价格更远超金银。 修炼之人可从灵石中摄取灵气,是修行者不可或缺的宝贝。 但凡有灵矿出现,不知多少人会眼红得想要杀人。 灵矿有大小,即便一座最小的灵矿,其价值也无法估量。 作为镇北王,李玄嚣有资格开采自己封地的矿脉,熔城双煞正是打着这番心思,不惜以天价购得了三株半活品的玉枝花活枝。 为了这三株半活品,熔城双煞绞尽脑汁,倾尽家财。 他们有十足的把握从镇北王手里得到更大的好处。 因为那三株半活品的玉枝花活枝,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后三株。 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 榷之一字,熔城双煞深谙此道。 这笔买卖只要做成了,哪怕换来最小的一座灵脉,姜大川与徐傲古两人将身家暴增。 不仅收购活枝的灵石连本带利的赚回来,还能血赚一笔! 李玄嚣紧锁双眉。 半活品的玉枝花活枝,是器图上最主要的一种材料,无法替代。 没有这种材料,再高的炼器手段也炼不出法器程度的活肢。 为了女儿能行走自如,镇北王不远万里前往熔城,以极高的价格求来一副打造法器活肢的器图,只要炼制出来,李跳跳就能与正常人一样跑跳自如,再也无需坐在轮椅上。 李玄嚣低下头,望着自己两只遍布老茧的大手。 这双手不知斩杀了多少强敌。 这双手,捏碎了小女儿的双腿…… 一声苦笑,李玄嚣无奈的点点头,道:“怪不得本王派人四处打听始终毫无线索,原来各大坊市里仅存的玉枝花活枝都落在二位手里,为了图谋我镇北王府,你们可谓做足了心思。” 姜大川道:“镇北王乃一代人杰,不做好万全打算我们兄弟怎会来献丑。” 徐傲古道:“我们替王爷备好了材料,也算帮王爷省下不少力气,这笔买卖若能做成,器图上的其他材料全包在我们兄弟身上,绝对分毫不赚。” 熔城双煞丝毫不急,胸有成竹的等待着镇北王的答复。 大厅里,所有宾客都将目光望向镇北王。 价值一座灵矿的买卖实在惊人。 就算最小的灵矿,开采出的矿石纯度最低,那也是灵矿啊,总价值能达到成千甚至上万灵石。 炼气境的修行者能带着几块灵石就算身家不菲了,修炼多年的筑基境高手充其量也就百十块灵石的积蓄。 成千上万块灵石,金丹大修士的全部身家也不外如此。 没有任何人会小觑一座灵矿,所以人们才会对这场交易无比震惊。 角落的酒桌上,清远抻着脖子羡慕道:“师父瞧瞧,人家熔城双煞才叫敲竹杠啊,一张嘴就要一座灵矿,咱们那路数跟人家比充其量算个要饭的。” “闭嘴吧你!” 马至远没好气的敲了下徒弟头,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李玄嚣面前那朵枯萎的小花。 “玉枝花?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呢……” 马至远自言自语,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那种九瓣小花。 这时门外走来一人,脸上遍布刀疤,捧着酒坛,好似下人来上酒,步伐走得极稳。 “王爷,酒来了。” 这人斟满酒后也不退下去,站在李玄嚣身后,目光下垂,看似盯着自己的脚尖。 其实他看的,是镇北王面前的酒杯。 此人是千机营的左副将,名为李福,他来上酒的目的只有一个。 替王爷杀人! 副将的出现,预示着整个大厅外已经被千机营层层围住。 只要李玄嚣摔杯为号,王府大厅就会变成死斗的战场。 千机营是镇北王的私军,也可以说成是家丁,他们不听圣旨,不认皇帝,这辈子只听从李玄嚣一人调遣。 李福的出现,令在场的众人紧张起来。 不少人都认得这位出手狠辣的千机营副将,知道这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巨鹿城毕竟是镇北王的地盘。 熔城双煞的修为是不低,可强龙不压地头蛇,李玄嚣真要动了杀心,留下两个筑基高手并非不可能。 李玄嚣拿起酒杯,一口而尽,随后一摆手。 副将退出了大厅。 屋外,做好杀伐准备的千机营无声无息的散开。 慈不掌兵。 镇北王又何尝不想以逸待劳,强行留下熔城双煞。 他忌惮的不是熔城双煞,而是两人背后的云城宗。 可这笔买卖根本没法做。 不说巨鹿城附近有没有灵矿,即便有,李玄嚣又怎么可能用一座灵矿换一种材料。 灵矿出产的灵矿石,足以壮大千机营,增强镇北军的实力。 可不换的话,活肢的炼制遥遥无期,李跳跳一辈子也未必等得到能让她重新站起来的法器。 往日里杀伐决断的镇北王,今天陷入两难之地,难以取舍。 角落里,马至远忽然一惊。 他想起来在哪见过的那朵九瓣小花儿。 就在进城的路上,云缺的手里! 这时云缺终于吃饱喝足。 他对城里人勾心斗角的买卖兴趣不大,打了个饱嗝,这才想起自己白吃人家的寿宴,连礼物都没送。 摸了摸兜,准备拿出赢来的二百两银票。 犹豫一下又给放了回去。 没舍得。 瞧见李玄嚣面前的枯花后,云缺灵机一动。 他从包裹里拿出根奇特的枝杈来,顶端正盛开着一朵九瓣的白色小花儿。 第26章 让我吐 寿宴的气氛变得紧张不已,宾客们等待着镇北王最后的决定。 人们在心底都想知道一个答案。 到底是灵矿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王妃的眉头始终紧紧的蹙着。 多年夫妻,她是这世上最了解镇北王的人。 她的夫君是个重情的人,虽杀伐无数,对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向来赤诚相待。 她知道夫君最大的遗憾,就是亲手捏碎小女儿的双腿,甚至多年来在睡梦中镇北王还时常呼喊卸甲,卸甲。 是啊,只要卸了甲,就不会发生那次意外。 大夫人想到这里眼圈发红,她想要替夫君分担些什么,却无能为力。 正觉得自己没用的时候,何氏忽见身边的少年从包裹里掏出个树枝来,上边还开着小花儿。 “我们乡下没什么好东西,这朵花就当送给大婶儿的贺礼好了,新鲜的可香了,我给大婶儿带上,肯定好看!” 云缺一把将小白花儿揪下来,不容分说给王妃别在了鬓角处。 “胡闹,我这把年纪戴上花儿还不被人笑话。”何氏哭笑不得,说着胡闹可脸上满是笑意。 “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云缺满意的一击掌,道:“大婶儿可不老,你看,戴上花儿显得更年轻了。” 一句岁月从不败美人,惹得王妃笑意更浓,就连李玄嚣都不由得侧目看去。 果然,他的夫人虽然上了年纪,依然风韵犹存。 “好看。”李玄嚣暂时忘却交易的烦恼,由衷赞道:“无暇之花配夫人实乃绝配。” 李玄嚣这边刚夸完,眼睛立刻直了。 他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夫人鬓角的九瓣小白花儿,又低头瞧了瞧桌子上枯萎的九瓣小花。 来来回回对照了不下十余次,李玄嚣差点惊呼出声。 他夫人头上戴着的,不就是玉枝花吗? 还是新鲜的! 这怎么可能! 连熔城双煞都只能拿出枯萎的玉枝花作为证据,来证明他们兄弟手里有半活的玉枝花枝。 如果眼前的真是盛开的玉枝花,岂不是说全活的花枝就在附近! 纵然如镇北王这等铮铮铁汉,此时的心情也变得焦躁不堪,心跳加速,患得患失起来。 当李玄嚣看到云缺手里拿着的半截树枝后,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那树枝竟扭动了一下,宛若活物。 全活的玉枝花枝!!! 李玄嚣强忍着激动的心情,正待询问,忽听他夫人一声低呼。 不同于镇北王的阅历,何氏可没那么多见识,并不认得玉枝花,更没见过什么活枝,她被云缺手里会动的树枝吓了一跳,发出惊呼。 “这是活物?”何氏惊疑不定的指了指树枝。 云缺捏住树枝,歉意道:“这玩意是死的,不咬人,你瞧。” 为了证明树枝无害,云缺狠狠捏吧了一番,搓泥球儿一样。 奇怪的是,怎么弯折树枝都不断,韧性惊人。 云缺的举动,差点把李玄嚣的心脏给吓停。 那可是全活的玉枝花活枝啊,这要给捏断了怎么得了! 不止李玄嚣惊讶,熔城双煞的表情始终是呆滞的,两个人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只有四只眼珠子随着云缺翻动的手腕而移动。 一定是假的! 两人的心里生出同一个念头。 别的地方不敢自夸,大唐国之内的所有坊市绝对找不到任何一条玉枝花活枝。 别说半活的,连死的枯萎的玉枝花枝都没有! 为了这次交易,姜大川与徐傲古日夜奔波,不但跑遍了大唐国的坊市,连周边几座国度的交易坊市全跑了个遍,这才收集到三条半活的玉枝花枝。 熔城双煞早准备好这次交易,各种局面与后路全都想到了。 他们先狮子大开口要一座灵矿,先试试镇北王的反应,实在不行就减半,最少半座灵矿也行。 从李玄嚣去熔城求器图即可看出,镇北王要打造的这件法器很重要,以他们估计,半座灵矿的价格,李玄嚣应该能答应。 眼看着交易即将成功,怎么又出现一条玉枝花枝? 而且看样子还是全活的,都没用灵土培育,上边还开着花儿呢。 情况不太妙,到手的鸭子容易飞。 拿出花枝的家伙是哪冒出来的! 熔城双煞怒不可赦。 姜大川不认得,徐傲古可熟,一看是云缺,他顿时觉得右手隐隐作疼。 “大哥,我就是和那小子玩的掰手腕。” “是他掰断的?什么修为?” “不清楚,看不出深浅,所以当时我没动手。” “等等看,此人恐怕不简单,我们静观其变。” 熔城双煞好不容易稳下心神,下一刻又目睹了他们无法想象的一幕。 云缺见大夫人还有些惧怕如蛇一样的树枝,他干脆将树杈团了团,然后朝后一扔。 “大婶儿别怕,咱不玩这树棍了。” 不玩就扔,典型乡村少年的做法。 李玄嚣正盯着活枝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呢,见人家直接扔了,他急忙呼喝一声。 “接住!” 王爷发话,隐在暗中的千机营暗卫纷纷现身,一个接一个的扑了过去。 马至远心眼转的挺快,他分析出云缺手里的东西肯定值钱,于是第一个冲过去要接。 怎奈动作没有暗卫快。 他刚飞身扑出,没等落地就被几脚给踹了回去。 噗通噗通,接二连三的落地声过后,十余名暗卫叠罗汉般无比小心的接住了树枝。 等李玄嚣接过来辨认之后,这位镇北王发出畅快的大笑。 旁边的王妃这才恍然大悟,投去询问的目光,见王爷点头,王妃长不由得惊喜交加。 熔城双煞的交易可以结束了。 比半活品玉枝花枝更好的全活花枝,到手了! “快,给木老送去。” 李玄嚣吩咐暗卫,花枝被小心翼翼的带出大厅。 姜大川和徐傲古仿佛泄气的皮球,跌坐在椅子上。 完了。 非但没能换来一笔横财,为了抢购玉枝花枝,他们俩耗尽身家,早成了两个穷光蛋。 今后只能靠着卖花枝为生。 还得卖得出去。 如果把花枝养死了,相当于血本无归。 姜大川恍惚了片刻,捏起右拳,愤怒的朝着云缺直哼哼。 云缺见这位动作古怪,好心道:“你也要玩掰腕子么?” “我……”姜大川瞄了眼徐傲古吊着的手腕,道:“不玩!” 李玄嚣心情大好,端起酒杯高声道:“今日王府双喜临门,本王敬诸位一杯,饮胜!” 众人举杯相贺。 王爷敬酒,谁敢不喝。 有人敢。 马至远从墙角狼狈的爬起来,顾不得什么王爷王妃,指着那朵枯萎的玉枝花如疯似癫的发问。 “这种花的果子值不值钱?到底值不值钱!” 徐傲古鄙夷道:“荔玉果值不值钱?哼,你个土包子,一颗荔玉果至少价值上百灵石,整串果子比活枝还贵,那是真正的天下奇珍,有活骨生肉解百毒之效,坊市里都见不到的极品。” 马至远愣怔良久,突然跑到墙角用手挖嘴。 “我居然吃了上百灵石!苍天呐,让我吐出来吧!呕……” 第27章 烟火气 得到活枝的镇北王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浑身轻松,畅快万分,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啸。 多年来压在心头的愧疚,终于有机会弥补。 每当看到小女儿在轮椅上的身影,李玄嚣的心里就不是滋味,甚至在睡梦中都被悔恨所惊醒。 如今,打造法器活肢最重要的一份材料到手,只要木老能将法器炼制成功,小女儿就能重新站起来,与常人般蹦蹦跳跳。 想起李跳跳这个名字即将实至名归,李玄嚣打心眼里高兴。 再看云缺,更觉得顺眼。 这小子拿捏的时机恰到好处,他李玄嚣就喜欢这种紧要关头能扭转乾坤的滋味。 对于活枝的来历。 将云缺当作木老后人的镇北王,自然而然的误以为是木老的手笔,还以为木老以云缺之手借花献佛。 李玄嚣豪饮了一大杯,众人齐声恭贺。 姜大川与徐傲古端起酒杯,木偶般麻木的往下灌,酒水顺着嘴角留下都没察觉,已然魂不守舍。 看着熔城双煞失魂落魄的模样,李玄嚣险些笑出声来。 活该! 敲竹杠敲到本王头上,这次让你们血本无归! 李玄嚣端着酒杯,道:“二位手里的半活品今后若难以脱手,不妨来我镇北王府,放心,本王肯定会给你们个公道的价格。” 公道二字,咬得很重。 姜大川与徐傲古听得出镇北王的话外之意。 他们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再来王府卖活枝,否认就是自取其辱。 到时候人家镇北王别说拿灵矿换活枝,拿出一块灵石换都算给他们熔城双煞留情面。 二人尴尬不已,匆匆告辞,走得狼狈不堪。 在场的宾客无一不暗挑大指,佩服镇北王的气运。 有不少明眼人甚至看出了这是一场早有准备的局,只为教训教训将主意打在镇北王府的熔城双煞。 目睹了始末的齐御,脸都白了。 他终于看清楚一点。 镇北王手里连天材地宝的玉枝花活枝都有,五百把寒铁刀岂能入人家法眼。 越想齐御越冷汗直流。 刚才和镇北王谈买卖的时候,人家肯定看在齐家的份上留了情面,否则自己也得落个熔城双煞的下场。 不! 一定比熔城双煞还凄惨百倍! 今后绝不能在镇北王面前动小心思,齐御甚至生出一股感激。 感激镇北王没把他一顿大骂赶出去。 酒宴结束,宾客相继散去。 云缺被安排在王府里休息,离席前大夫人问了问活枝的来历,得到的答案是一只猴给的。 “他说是猴子给的?” 空旷的大厅里,李玄嚣眼皮直跳。 把自家长辈比喻成猴子,这小子也太混账了吧,虽然他镇北王小时候更混账,但也没拿长辈开过玩笑。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木老捧着一个木盒走进大厅。 “王爷,这株玉枝花的活枝从何而来!” 木老是王府的供奉,与镇北王相识多年,此时无比惊喜的道:“有了此物,熔城求来的器图即可开始炼制,老夫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成功!” 木老的话把李玄嚣给弄糊涂了。 “活枝不是木老你让人送来的吗,还拿着你的黑木令。” “那等奇珍之物我这个老头子怎么会有,如果真有还用王爷吩咐么,早拿出来了,黑木令……”木老想起了一人,道:“莫非带来活枝的人,是云缺?” “就是他。”李玄嚣追问道:“怎么,他不是木老家中的晚辈?” 木老苦笑一声,道:“王爷可知我与小郡主在北荒中如何得到的那枚巽羽之卵。” 李玄嚣道:“上次木老说过,是从一个运气极佳的少年手中换得,说到底,那少年算得上本王的恩人,难道巽羽之卵是从云缺手里换的!” 木老点了点头,道:“正是他,所以老夫才送出黑木令,答应给他一场富贵。” 李玄嚣听罢恍然大悟。 怪不得人家说活枝是猴子给的,可能真从山里的猴子手里找到的。 王妃道:“那孩子帮了我们两次大忙,与我们夫妻有一场缘分,不如让他留下来,王爷意下如何。” 李玄嚣:“本王向来知恩图报,从今天起许他随意出入王府,封为王府门客,每月按副将之位支取俸禄,剩下的夫人看着办吧。” 王妃道:“王爷,妾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李玄嚣:“老夫老妻了,你说就是了。” 王妃道:“妾身瞧着云缺着实喜欢,想收他做义子。” 李玄嚣:“王府始终没有世子,若出现个义子,免不得一番风起云涌,我怕……” 王妃道:“怕云缺驾驭不住这番风云?” 李玄嚣没说话,点了点头。 王妃道:“是我心急了,没想到这一层。” 李玄嚣:“外界的风云本王自可替他挡下,关键是他的心性如何,当不当得起镇北王义子的名头。” 王妃道:“那孩子绝非虎狼之相,肯定与王爷一样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木老曾经接触过云缺,你看那孩子如何。” 木老道:“人是不错,虽无修为但身手敏健,而且运势极好,王爷与夫人喜欢那个小家伙?” 王妃道:“我第一眼见云缺就觉得亲切,听他叫我大婶儿的时候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就像上辈子我们是母子一样,现在回想起来,云缺与王爷年轻时真有那么几分神似,都是个俊郎君呢。” 李玄嚣:“还别说,是有那么点像,不过那小子没有本王年轻时威猛,瘦了点。” 王妃道:“乡下吃不好穿不暖的,长得自然瘦弱,这次住下来可得好好给他补补,明儿我亲自煲汤。” 李玄嚣:“夫人好久没亲自下厨喽,连我都馋夫人亲手煲的汤呐。” 王妃道:“自然也有王爷的一份,这下行了吧。” 木老笑呵呵的拱手告辞,悄然退走。 离开大厅,老者驻足回望。 镇北王与王妃还在谈论着什么,时而开怀,时而叹气,犹如两个为了生活而奔波的普通夫妻一样。 木老所见的,是一副难得的烟火气。 这种烟火气,已经多年没出现在沉闷的王府里了。 “年纪相仿,又气运逆天,连玉枝花的活枝都能捡到……既然你闯进来,就帮王爷破一破无解的夭子之局吧。” 伫立良久的老者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转身消失在夜幕深处。 第28章 壁虎 镇北王府极大,客舍成排。 住进来之后,有下人端上醒酒汤,备好宵夜点心。 清远抓起一个金灿灿的小点心,一口吞掉,吃得满嘴流油。 “香!真香!王府里的点心就是好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没看云兄弟还没吃呢吗,有没有长幼尊卑!” “师父,我和云小哥儿不是同辈的么,还分啥长幼尊卑呀。” “谁说你们同辈儿,云兄弟和你师父我才是同辈儿!你是个晚辈!” 马至远说着把装点心的盘子挪到云缺面前,一脸讪笑。 云缺抓了块点心,奇怪道:“你们怎么也住进王府了。” 马至远老脸一红。 怎么住进来的? 当然是跟你混进来的。 “这不看着天太晚,王府又有地方可住吗,王爷家大业大的,还差让我们师徒住几宿么,你说是吧云兄弟。” “说得也是,那你们就住呗。” “那个云兄弟呀,上次你给我的果子,还有没有了。” “你说荔玉果啊,吃没了,早知果子值钱就留点了,灵石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马至远一听顿时唉声叹气。 吃点心的功夫,外面有人来找。 小郡主自己摇着轮椅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云缺!真是你!” 李跳跳高兴不已。 听说云缺到了王府,她立刻赶了过来。 云缺随意的打过招呼,拿对方当朋友对待,马至远师徒则拘谨得多,起身施礼。 人家是郡主,镇北王的小女儿,金枝玉叶身份高贵。 像马至远这种有点修为的游方道人,必然得敬重几分。 李跳跳高兴的道:“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我和木老昨天才刚回来,父王还说一定要重重的谢你呢。” 再次看到云缺,李跳跳很高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约定好从明天就开始调查云缺的身世之谜。 自从经历过北荒的旅程,年少的小郡主一夜间成长了很多。 她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北荒,不料非但安然而归,还带回了困扰父王多日的巽羽之卵。 李跳跳永远也忘不了父王那些时日里紧锁的眉头和鬓边的白发。 更忘不了当看到巽羽之卵的那一刻,父王如孩子般欣喜得手舞足蹈的样子。 始终以废人自居的小郡主,这一生其实都活在阴影里,每当看到别的孩子奔跑蹦跳,她的心里会痛得流泪。 她不恨父王一时的疏忽,她恨自己没用,不能帮父王分担忧愁。 这一次带回巽羽之卵,李跳跳终于驱散了心中的阴霾,重新唤醒自信。 她不是个没用的人! 正如云缺所说,即使最没用的废材,只要晾干了,也能烧来取暖。 兴致勃勃的小郡主直至夜深才告辞离开。 马至远和清远回到自己住处,师徒二人感慨万千。 “师父啊,你说得多好的运气才能从猴子手里捡来那种世间奇果,云小哥也太走运了吧。” “人各有命,羡慕不来哟,为师要是也能捡来荔玉果,肯定谁也不给睡觉都搂着,死喽也带进棺材里。” “师父你都死了还要果子有啥用呢,不能传给我吗。” “想得美,那等天材地宝自酝气运,带在身边肯定有好处,说不定为师能转世成仙人呢。” “那大不了我自己把棺材挖开……” “嘿你这不孝的逆徒!为师的棺材都敢挖!哎不对呀,我又没死,挖什么棺材,你小子咒你师父早死啊!” “别打别打!不是师父你自己说的吗……反正到时候师父你都死了,我挖开你也不知道。” “还敢顶嘴,看来为师早晚得清理门户,揍死你这逆徒!” “不敢了不敢了,弟子再不敢顶嘴啦!” 宽大的客房内,师徒俩一阵鸡飞狗跳。 —— 云缺将包裹扔在一旁,整个人倒在软塌上。 头顶是镶嵌着金丝的帷帐,如烟的轻纱看得人如梦似幻。 桌边的香炉飘着袅袅青烟,鼻端尽是怡人的清香,地面铺着厚厚的绒毯,走上去如行云端。 “城里人真会享受啊,这张大床都要比我的小屋子大了。” 云缺羡慕不已的翻了个身,感受着柔软的被褥。 城里的一切对他这个乡下少年来说都无比新奇,可云缺眼里的新奇目光却只在有人的时候才会闪烁。 无人之际,那只右眼里的光泽逐渐平复,直至变得沉寂,如一潭静水般古井无波。 本该属于少年人的朝气,在此刻彻底远离了云缺。 躺在软塌上的身影静静的望着屋顶。 在云缺的视线里,一只小小的壁虎正在顶梁上快速爬行。 小壁虎速度很快,眼中满是警惕之色,身后没有尾巴。 这是只断尾的壁虎。 能想象得出,壁虎的尾巴定是留在了某处致命的险地,或者正在天敌的口中咀嚼。 “断只尾巴,即可活命,多简单的办法啊,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 云缺伸出手,朝着梁上的小壁虎虚抓了一下。 然后五指用力捏紧。 捏得指骨发白。 他想抓的不是壁虎,而是自己的命运。 “最后一年,该开始了……” 无人听闻的低语中,少年的嘴角抿起一抹坚毅的神采。 那只古井无波的右眼里,逐渐泛起了远超他这种年纪的深邃目光。 —— 天亮后,王妃有请。 李跳跳亲自带着云缺来到王妃住处。 王妃住的院落简单得令人惊奇。 没有假山也没有流水,没有亭台更没有屏风,简简单单的一座小院子。 中间铺着干净的石板路,两侧的土地种着柿子茄子等蔬菜,朴实无华,与农户家的院子没什么两样。 屋子倒是极大的,青砖灰瓦,正门口上方悬着一块镇宅镜。 小郡主在前面带路,轮椅行得飞快,可见女孩欢快的心思。 云缺走到门口的时候抬头瞧了眼镇宅镜。 很古典的一块镜子,应该有人经常擦拭,纤尘不染,镜面里倒映着仰头的少年。 “快来云缺!” 李跳跳在门里招呼。 云缺迈步跟了过去。 院子里的一切都很朴实而自然,让云缺有一种回到大窑村的亲切感。 唯独那块镇宅镜,犹如这片小小天地里的另类,尖锐又冰冷。 云缺已经进了屋,身后房顶的镜面里,那副倒映着的少年身影却没动,始终保持着抬头的姿态,嘴角渐渐勾起诡异的弧度。 第29章 镇宅镜 王妃的屋子里没有奢华的摆设,简单整洁。 墙边立着巨大的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很多封面都已泛黄,想来时常被主人翻看。 何氏爱书,更爱观书,虽为女流可才华甚至在镇北王之上。 这些年李玄嚣能在北域站稳脚跟,离不开王妃的辅佐与帮衬,至少在这偌大的内宅里,从不会出现妻妾间互相争宠算计的龌龊事。 小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汤锅,汤勺小碗一应俱全。 “快来,趁热喝,新鲜的鱼汤。”大夫人笑吟吟的招呼着,亲手盛了两碗鱼汤。 云缺也不客气,喊了声大婶儿,坐下开喝。 “好喝!” “好喝就多喝些,别烫着,跳跳也喝,补补身子。” “母妃的厨艺还是那么好!我好久没喝到母妃煲的汤了呢。” 李跳跳在王府里是位彬彬有礼的郡主,唯独来到大夫人这边才会显露出孩童的调皮,变得无拘无束。 王妃何氏并非李跳跳的生母,却对李跳跳视为己出。 由于李跳跳的生母在其年幼病故,而王妃又膝下无子,因此李跳跳的童年差不多是在王妃身边长大的。 整整一小锅鱼汤全进了云缺肚子,鱼肉也没浪费,一并吃个干净。 见云缺吃得香,王妃反而难过起来。 “可怜的孩子,在乡下吃的些什么,你阿娘给你煲汤吗。” “阿娘不会煲汤,只会炒青菜,煮白饭。” “每天竟吃青菜白饭?” “是啊,馋嘴了就去山里打打野味,哦对了,一个月还能吃一次蛋炒饭呢。” 王妃听得眼睛泛红,这孩子,太可怜了。 “王府里天天都有肉吃,今后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把身子长得壮壮的。” 见云缺喝汤根本吃不饱,王妃吩咐丫鬟去后厨,不多时端来个大食盒,装着八盘菜,荤素俱全。 看着狼吞虎咽的云缺,王妃越瞧越喜欢,道:“听跳跳说要帮你探寻身世,找找家人,你们可有线索?” 李跳跳吃得不多,放下碗筷道:“我已叫人去衙门调取二十年内所有遗失孩童的案子,今天卷宗应该会送来王府,还派遣了一些家丁从巨鹿城开始打听消息,我相信只要查遍大唐北域,定能找出云缺的身世。” 王妃点头道:“办法没错,只是牵扯的范围实在太广,若想将王爷治下的地域查个遍,没几年光景怕是查不完的,我有个主意,不如你们先去八山寺打听打听。” 李跳跳疑惑道:“八山寺?寺里住的都是和尚,哪有婴孩让他们遗弃呢。” 云缺闷着头大吃,头也不抬道:“庙里有上香求子的。” 李跳跳愣了愣,恍然大悟道:“对呀!很多人去八山寺求子,据说可灵验了,咱们去八山寺或许能查出当年的求子人,从而缩小范围。” 王妃微笑着点点头。 她也是这个意思。 遗子之人有可能先去求过子,在生下孩子的时候遭遇了剧变或惨祸从而决定舍弃。 毕竟亲生的骨肉,有几个能那么狠心,说扔就扔了。 别的地方或许有天灾人祸易子而食的惨况,但在镇北王治下的北域,绝对不存在喂养不起孩子只能扔掉的情况。 李跳跳很高兴。 能帮到云缺尽快找出身世,她会生出一种自己是个有用之人的成就感。 王妃掩口打了个哈欠,习惯的揉着太阳穴,虽然精神不错,但眼角眉梢的疲意难以掩饰。 李跳跳担忧道:“母妃昨晚又做噩梦了吗,正好我去八山寺的时候替您祈福。” 王妃道:“你们忙自己的事就行了,我和二夫人每年都去八山寺祈福,过阵子也要去的。” 云缺这时吃饱喝足,道:“总做噩梦可不好,梦魇伤神,大婶儿到底梦到啥了。” 李跳跳也很好奇,她知道王妃经常做噩梦,却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王妃轻轻叹息,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经常梦到个小婴孩,他哭个不停,等我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在我怀里变成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 李跳跳惊得捂住了嘴。 这种梦太可怕,她不敢想象小婴孩变成鬼怪的样子。 云缺道:“有没有梦到婴孩变成虫子之类的东西。” 王妃道:“有过,每次的噩梦前面都一样,后面变化的时候各不相同,好在我已经习惯了,也就不太怕了。” 云缺道:“大婶儿要想不做噩梦其实简单。” 王妃与李跳跳同时好奇起来。 李跳跳:“该怎么办才能不做噩梦呢?” 云缺道:“门上的镜子扔了应该就不做噩梦了。” 李跳跳:“你是说母妃门口的镇宅镜?镇宅镜为何与梦魇有关呢?” 云缺道:“我阿娘说门外镜用来冲煞,可若是屋子的主人阳气不足,冲煞不成反而引来煞气,得不偿失,自然噩梦连连。” 王妃始终沉默着,一直没开口。 李跳跳:“乡下还有这种说法呀,母妃,咱们要么试一试,把镇宅镜挪走怎么样……” “不行!” 王妃惊呼出声,嘴唇发白,她自觉失态,道:“镇宅镜不能挪更不能扔,就挂在门口,木老曾经来看过,没看出镜子有何不妥,我有些乏了,你们去吧。” 等云缺和郡主告退走远,王妃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暗暗呢喃。 “我宁可夜夜噩梦不断,也不会妄动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因为梦里的孩子,是我儿啊……” 为了能梦见夭折的亡子,王妃甘愿被梦魇所折磨。 那是一位母亲的执念。 一辈子也无法抹平的心伤。 …… 走在王府如花园般的后宅,云缺道:“大婶儿的镇宅镜哪来的。” 李跳跳:“我记得是母妃和二夫人几年前一起去八山寺求来的,木老来看过,应该没问题啊。” 云缺道:“他看不到镜子里的东西。” 李跳跳:“镜子里有什么?” 云缺道:“虫子。” 李跳跳:“虫子!什么虫子?” 云缺道:“不认得,我没见过那种虫子,很小,恐怕不大好抓,咱们帮帮大婶儿。” 李跳跳:“怎么帮?” 云缺道:“帮她把镜子里的虫子抓出来呗。” 李跳跳:“若真能找到梦魇根源让母妃睡得安稳,父王也会高兴的,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云缺道:“当然晚上了,那虫子会造梦,肯定晚上才出来呀。” 第30章 见佛不拜 街边的早点铺子里,马至远正愤愤不平的吃着包子。 他早上起来只是问了句王府的早饭在哪,居然被人给轰了出来。 不就是在王府蹭吃蹭喝外加蹭住么,至于往外撵人还放狗吗。 “云缺!师父是云缺!” 清远捏着包子指点着。 云缺和小郡主乘着马车刚从王府出来,看方向好像要去八山寺。 马至远顾不上刚要的包子,带着徒弟匆匆追了上去。 …… 路上云缺问起上次的巽羽之卵。 当时只听木老提过一嘴,说是皇帝让镇北王进献,也不知其中有什么隐情。 提及巽羽之卵,李跳跳变得愤愤不平,讲述了来自皇城的过分要求。 当今皇后患有头风症,经常头疼不止,皇帝不知在何处得了个方子,说皇后的病症需巽羽之卵方可治愈。 可巽羽之卵那等奇物天下难寻,异兽雷冠巽羽只有北荒才有,为了得到药方,皇帝下旨命镇北王进献奇珍。 只因封地离着北荒近,李玄嚣遭了无妄之灾。 他若拿不出巽羽之卵,皇帝必然要怪罪下来。 李跳跳带着惋惜的语气说道:“其实,当年父王才是大唐太子,只因那次披挂出征……” 先帝共有十八子,李玄嚣排行在二,二十年前便被定为太子。 当时大唐国出现一处邪道门派,名叫镜月门,理念为镜花水月,以死博生。 镜月门四处纠集党羽笼络修行界的高手,连朝堂上都有他们的人,明着广纳贤士,实则行的是造反之举,打算颠覆大唐。 镜月门的危害日益加深,其老巢就在如今的巨鹿城,壮大得要与天祈城分庭抗礼。 于是先帝下令,征讨镜月门。 太子李玄嚣请命出征巨鹿城。 李玄嚣率领千机营一路势如破竹攻下巨鹿,将镜月门众打得落花流水,一举荡平北方的危机,由此有了镇北王的美称。 然而在追击敌人的途中,李玄嚣中了埋伏,落马于八崎山,生死不明。 千机营就此驻扎巨鹿城等待主人。 一年后,当李玄嚣死里逃生走出大山的时候,先帝已故,大皇子早已登基。 李玄嚣为了大唐安稳,只字不提太子之事,并求封镇北王就此住在巨鹿城。 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玄嚣的存在,始终是皇帝眼中的一颗钉。 只要镇北王活着,当今皇帝的帝位就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来自天祈城的压迫这些年始终没断。 以前的手段被李玄嚣尽数化解,这次索要巽羽之卵实在太过分,镇北王也束手无策。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 若非云缺帮忙,李玄嚣找不到巽羽之卵,天祈城那边不知会如何怪罪。 得知经过后,云缺不无感慨。 镇北王的脾气是真好呀。 八崎山指的是八座高矮不同的连绵山脉,八山寺由此得名。 由于比邻巨鹿城风景又好,久而久之香火愈发鼎盛,每逢初一十五,登山拜佛之人络绎不绝,即便平常也有不少香客。 寺庙大殿里供着高大的佛陀,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小郡主让家丁留下丰厚的香火钱,取来香烛,整理衣装后恭敬的拜了三拜。 她年纪尚小,谈不上心里有多虔诚,这套礼节是和大夫人学的,倒也有模有样。 拜完了佛,李跳跳见云缺站在旁边,仰头看着佛陀雕像。 “拜呀。”李跳跳小声道。 “为啥拜它?” “那是佛祖,拜了会保佑你的。” “一个泥人有啥好拜的。” 李跳跳无言以对。 人家说得没错,雕像是陶泥做的,说到底确实是泥人。 周围的僧人纷纷投来怒视的目光。 见佛不拜,成何体统。 “心若有佛,自可见佛而不拜,小施主慧根颇深,佛缘不浅。” 白眉的老僧笑容可掬,此人是八山寺的方丈,法号浮殊。 李跳跳连忙解释道:“方丈莫怪,我这友人久居深山,没怎么出来过,若冲撞了贵寺,我代他道歉。” 方丈浮殊先施礼道:“郡主有礼了,这位小施主有真性情,心直口快,佛祖不会怪罪的。” 得知郡主此番前来为了寻人,浮殊命人将二十年内所有求子香客的名册翻找出来,供郡主查阅。 见搬出来上千本册子,李跳跳惊讶道:“这么多呀!” 方丈浮殊笑着道:“郡主可带回王府慢慢查阅。” 能带回去自然最好,李跳跳放心了,要让她在八山寺里翻找,不知得翻到何年何月。 命家丁将册子装车,此行目的达到。 想起王妃房顶的镇宅镜,李跳跳鬼使神差的说道:“最近夜梦繁多,方丈可有镇宅镜,我打算求一块回去挂在门口安神。” 方丈浮殊颔首道:“镇宅镜庙里还有一些,这便替郡主寻一块最好的,不过回去后当请名医瞧瞧,郡主乃金枝玉叶,千万保重身体。” 李跳跳感激的还礼。 难怪香客如云,八山寺的老方丈果然是高僧。 人家从不吹嘘自家镇宅镜有何奇效,还好心提醒生病要看医,单单这一点就显得格外出众。 很快有僧人捧来崭新的镇宅镜,用小木盒装着,小郡主再次留下丰厚的香火银子,就要打道回府。 临走前,云缺来到方丈面前,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有舍利吗。” “或许会有,或许没有。” “你道行不够?” “不,是我佛慈悲。” “你的舍利,与佛何关?” “我佛慈悲,天下泰宁,救苦救难的事少了,积累的功德也就少了,所以凝不出舍利非我浮殊不诚,而是我佛慈悲。” “这样啊,那你多做点坏事,没准能修出个黑舍利呢。” “小施主说笑了,天下间的舍利各有颜色,七彩者有之,纯色者有之,唯独没有黑色。” “是吗,那这个该如何解释呢。” 云缺展开五指,手心里正托着那颗黑舍利。 “这……” 方丈浮殊的神色为之变幻起来,他仔细辨认良久,凝重道:“此物与舍利有异曲同工之妙,是否高僧舍利还有待查证,不知小施主从何处得来?” “愚水河里捡的。” “此物不祥,小施主还是别带在身上为好,不如将其留在八山寺,老衲以经文日夜超度,希望能早日洗去此物的阴晦之气。” 浮殊本以为能留下黑舍利,毕竟他这位八山寺的方丈都说得这么严重吓人了,谁还敢留着呢。 出乎浮殊的预料。 对面的少年麻利的收起黑舍利,道:“不给,想要你也去愚水河里捡呗。” 云缺顽童般的固执,令方丈浮殊哭笑不得。 “小施主留着也无用,那东西是邪恶之物,带在身上绝无好处,放在八山寺由我佛镇压方为上策。” “镇压?用这泥人吗,我们村长家的泥人是用来骂的。” “既然小施主执意要留下不祥之物,那便随你,不过老衲奉劝一句,小心养虺成蛇,害人害己。” 说罢老方丈唤来一名僧人,命其取来个木盒子,比送给小郡主的要大些。 “小施主与我有缘,此物算老衲一点心意,权当见面礼。” “是什么?”云缺好奇,就要打开。 “一个小物件,小施主下山再看。”方丈浮殊按住了木盒,神秘一笑。 “好吧。”云缺松开手,看了看面前的白眉老僧,道:“你死后,舍利会不会也是黑的。” 浮殊微笑道:“诚心向佛者,修不出黑舍利,小施主多虑了。” 目送小郡主与少年走出大殿,浮殊的目光逐渐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殿另一侧,混在香客里的马至远装模作样的拜了半天,香头烧手才扔进香炉。 “施主的香油钱还未付。” 僧人已经忍了半天。 不说一个道士来拜佛是何居心,用八山寺里的香烛要给香油钱的。 “给你。” 马至远拍给僧人一个铜板,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带着徒弟泥鳅一样溜了出去 一个铜板,在八山寺连半根香灰也买不到。 第31章 我不孤单 山下有小童在玩游戏,拍手唱着童谣。 “八崎山,蝎王庙,庙里住个瘸老道。” “瘸老道,一只眼,天黑他就学狗叫。” “汪汪汪,狗来了哦!” 小童们玩的是一种类似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人追,其他人逃,玩得不亦乐乎笑声不断。 马车上,李跳跳见云缺看得入神,道:“云缺经常玩这种游戏吧,你们村子里的小伙伴肯定很多。” “他们不和我玩。” “为什么呀?” “可能我是孤儿的缘故吧,小时候村里的孩子见到我都会躲得远远的,我坐在草堆上看他们玩捉迷藏,玩蹴鞠,玩过家家,羡慕得不得了。” “你们村的孩子怎么这样呀,凭什么冷落云缺!你又没做错事。” “谁知道呢,可能他们怕我吧。”云缺仰头看天,无所谓道:“没关系,至少我还有家人,有阿爹阿娘,有小妹和小黑,我不孤单。” 小郡主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李跳跳在心里发誓,以后有机会一定去云缺的村子里,教训教训那些排挤人的坏孩子。 马车远离了八山寺,行在八崎山蜿蜒的山路间。 李跳跳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镇宅镜。 “云缺,你说镜子里怎么会有虫呢。” “这块镜子没有,大婶儿屋顶的那块才有。”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什么也看不到呀。” “用眼睛看呗,我眼睛有点特别。” 李跳跳看了看云缺左眼的眼罩,道:“你的眼睛受过伤?看不到了吗?” “没受伤,就是里面多了点东西。” “多了什么?”李跳跳惊奇的道。 “妖气。”云缺摊摊手。 “你被妖兽袭击过!妖气打在眼睛里肯定很痛苦,北荒附近实在太危险,你以后还是别回村里了。” “我也不清楚怎么弄的,打我记事儿起就有了,已经习惯了,不碍事。” 云缺不在乎,小郡主却越发可怜起这个来自北荒的乡村少年。 指了指云缺的方盒,李跳跳好奇道:“到底是什么礼物,浮殊方丈好像很看好你呢,父王说过八山寺方丈的修为不在他之下。” 云缺一边打盒子一边道:“那个方丈没看好我,他看好的,是我手里的黑舍利。” “不会吧?黑舍利难道是宝物?”李跳跳诧异道。 “是不是宝物不知道,我只知道刚才的老和尚很看重黑舍利,又是超度,又是镇压的,我猜他肯定认得黑舍利。” 李跳跳正色起来,回忆一番在大殿里方丈浮殊的言词。 刚才没觉得如何,现在想来果然如云缺所言,方丈浮缘对黑舍利有一种莫名的重视感。 “难道黑舍利与八山寺有关?”李跳跳疑道。 “谁知道呢。”云缺打开了方盒。 盒子里是一块精致的八卦镜,镜面为天然玉石打造,木架上刻着天干地支先天八卦,有一股子古典气息。 “原来是八卦镜,化煞纳福的吉祥物件,一定能为云缺带来好运气。”李跳跳道。 云缺翻看着八卦镜。 他对玉石镜面没兴趣,反而对深红色的木架很好奇,还拿到鼻子前闻了闻。 “染了兽血的紫檀木,应该是大豪猪的血,那猪肯定超过上千斤。” 李跳跳佩服道:“云缺竟能分辨出木头里的血迹种类,真厉害!” 云缺道:“山里人都能分辨出来,奇怪,大豪猪的血带有一股子腥臭味,打造八卦镜的时候闻不出来么。” 李跳跳:“也许风干良久,匠人们看不出来。” 云缺道:“不会的,现在还有味道呢,不信你闻闻。” 李跳跳接过来凑到鼻尖嗅了嗅,道:“好像真的有点味道,得仔细闻才行。” 云缺道:“人很难闻得出来,妖就容易得多了,尤其那群烦人的小东西,最喜欢大豪猪的血。” 李跳跳刚想问问是什么东西,忽闻马车上方传来振翅的嗡鸣声。 平稳的马车突然疾驰起来,车厢颠簸不堪。 马匹受惊的嘶鸣伴着振翅嗡鸣在山路回荡。 赶车的家丁狼狈的逃进车厢,面如死灰。 “外面怎么了!”李跳跳急急问道。 “不好了郡主!外面有妖兽出没!” 李跳跳一惊。 她此行八山寺只带着两个没有修为的家丁,从没想到会遭遇妖兽。 “八崎山怎么会有妖!不应该呀。”李跳跳很快冷静下来,掀开车帘。 外面出现可怕的一幕。 一根细长的口器正扎进马背,然后那透明的口器顷刻被血红填满。 健硕的马匹发出痛苦的嘶鸣,发疯般朝前跑,可是没跑出几步就变成了皮包骨。 血肉尽失! 马匹的异变,吓得两个王府家丁哆嗦个不停。 更恐怖的一幕随之出现。 一只无比硕大的蚊子拖着装满马血的长腹出现在车厢门口,狭长的怪眼转动,盯向车厢里的活物。 “是煞蚊!”李跳跳震惊道:“不止一只,这下麻烦了。” 半空中,多达十余只煞蚊盘旋而来,仅剩的一匹马根本不够这些妖兽吸的。 一个家丁颤抖着道:“巨鹿城外怎么会出现妖!郡主我们怎么办呀。” 另一个嘴唇白发道:“我不想死!我孩子还没满月呢,郡主救救我们!” 面对可怕的妖兽,普通人只有等死一途。 这时车外的煞蚊再次扎落口器,仅剩的马匹很快也成了皮包骨。 李跳跳振作道:“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出事,坐稳了!” 周围一黑,几人脚下变得更加颠簸,两个家丁站立不稳纷纷摔倒。 车厢倒塌之前,李跳跳动用了机关兽,四人瞬间被裹进机关兽的肚子里。 木蛙形态的机关兽纵跃着逃向林间。 云缺至始至终都没站稳。 好不容易抓住机关兽里的木桌这才固定住身体。 “几只蚊子,打死不行吗。”云缺道。 “不是普通的蚊子,是低阶妖兽中比较难缠的煞蚊,以我的身手勉强能对付一两只,外面足有十多只,我们只能先逃走,暂避锋芒。”李跳跳道。 “我来打。”云缺道。 “你没有修为打不动煞蚊的,不要冒险。”李跳跳道。 “不冒险啊,山里的蚊子比这多得多,哎太颠了,站不稳怎么拍蚊子。” 李跳跳可不管云缺是不是说大话,她现在只想甩开煞蚊群,然后返回巨鹿城求援。 八崎山出现煞蚊绝非小事。 八山寺的往来香客太多,若不尽快除灭妖兽,很容易引起大量伤亡。 到时候不仅百姓受苦,连镇北王都将被牵扯,落下口舌,招来天祈城的攻讦。 “必须尽快告知父王……”李跳跳暗暗决定。 机关兽速度很快,可依旧有煞蚊在紧追不舍。 “奇怪了,煞蚊怎么还能追来?机关兽足够掩盖我们的气息了啊。”李跳跳万般不解。 “应该是这玩意引来的。”云缺拿起一物。 “八卦镜!”李跳跳低呼道。 “看来这不是纳福化煞的吉祥物件,而是折福引煞的是非根呐。八山寺的老和尚果然不是好人,他想我们死呢。”云缺道。 李跳跳想起之前云缺说过八卦镜上染了大豪猪的血,她急忙夺来八卦镜,匆匆扔了出去。 机关兽纵跃远去,逐渐甩开了煞蚊。 第32章 活着 机关兽在山林间飞快纵跃。 前面早已没了路,四周尽是荒林野草。 自从扔掉八卦镜,再没有煞蚊追来。 李跳跳暗道侥幸,放松之余,又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整件事细思极恐。 八卦镜的木架上沾染了豪猪血,偏偏那么巧,八崎山出现杀人的煞蚊,而煞蚊又最喜欢豪猪血。 将线索串联,得到的结论令人不寒而栗。 方丈浮殊故意给出的八卦镜,目的是害死云缺和自己!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消息,李跳跳想到了另一层更令她坐立难安的线索。 当年王妃与二夫人来八山寺求的镇宅镜若当真有古怪,会不会也是浮殊动的手段…… “闻名北域的高僧怎会如此险恶?难道我猜错了?” 李跳跳茫然无措。 她虽然冰雪聪明,可毕竟年岁不大,勘不破人心的凶险。 她始终不敢相信那位慈眉善目的八山寺方丈,会是一个豢养妖兽随意杀人的大恶人。 云缺道:“咱们戳到他的痛脚,自然要被灭口喽,人之常情嘛。” 李跳跳:“云缺说的痛脚,指的是黑舍利?” “对呀,所以他设下毒计以八卦镜引来煞蚊要弄死我们,这家伙不是东西哎,咱们现在回去把他拍死,瞧瞧他身上到底有没有黑舍利。” “如果方丈浮殊当真豢养那么多煞蚊,我们回去岂不自投罗网!肯定不行,况且在大唐国诛杀一位得道高僧绝非小事,牵扯到佛门、信众、甚至庙堂,连我爹也得三思而行。” “你们城里人办事真麻烦,瞻前顾后的,还是我们山里人干脆,只讲拳头,不讲道理。” 两人说话间,机关兽来到一片竹林前。 一个家丁指着林间惊奇道:“有座庙!” 竹林深处建着一座不大的庙宇,不知几经风霜,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连大门都是歪的。 见煞蚊没有踪迹,李跳跳决定暂时休息一下。 一路逃亡,把她累得不轻。 驾驭机关兽也需要力气的。 云缺走下机关兽,看到林间破庙上挂着的古旧匾额,道:“这不是那些小孩唱的童谣里的蝎王庙么。” 李跳跳惊讶道:“八崎山里居然不止一座八山寺,还有个蝎王庙。” “好像没香火,咱们去瞧瞧。”云缺当先走进竹林。 小郡主让两个家丁侯在林外看着机关兽,她自己摇着轮椅跟了上去。 嘎吱。 推开破旧的大门,入眼的是一片荒凉。 蝎王庙没多大,一个小院儿,对面是黑漆漆的正殿。 院里散落着一些杂物,草鞋破碗,干柴烂菜之类,说明庙里住着人。 “有人吗。” 云缺喊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林间回荡。 小郡主壮着胆子进了小院,再看云缺已经迈步走进大殿。 外面剩下李跳跳一个人,一阵冷风吹来,她急忙快摇了几下轮椅,追上云缺。 刚一进门,对面传来犬吠。 大殿深处似养着凶犬。 李跳跳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来。 她不怕凶猛的妖兽,却害怕破庙里的诡谲气氛。 “有狗啊。” 云缺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 这句有狗仿若挑衅,深处的犬吠更凶了几分,一个邋遢的黑影手脚并用冲了出来。 出来的不是狗,而是个道人。 道人浑身肮脏,道袍上全是破洞看不出颜色,满脸淤泥,断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状若疯癫。 李跳跳的轮椅连连后退,云缺则好奇的打量对方。 “原来蝎王庙里真有个学狗叫的瘸老道,既是道人,怎么住在庙里?” 云缺不在乎对方的犬吠,说着一伸手,把瘸老道破破烂烂的道冠抓了下来,露出一颗光头。 “小心!” 云缺的举动吓得小郡主脸色苍白。 “哦,原来你是和尚啊。”云缺瞧着光头上的戒疤,现出了然之色。 瘸老道浑浊的目光忽然凝了一下。 他抬起头,龇牙咧嘴发出凶狠低吼,可眼里竟有泪水在滚动。 “汪!汪!” 瘸老道伸着手,悲哀的叫着,好像在恳求要回他的破道冠。 “给你。” 云缺将道冠扔了过去,对方急忙戴好,遮住了光头。 “汪汪,汪。” 瘸老道的叫声不在凶猛,而是带着一种凄凉,他卷缩在手持毒蝎的佛像下,像极了一条丧家犬。 “你不对劲,你在装疯卖傻。” 云缺蹲在瘸老道面前,道:“你怕前面的八山寺?我知道了,肯定是浮殊那老和尚害了你,对不对,你的眼睛是他挖的吧。” 云缺每说一句,瘸老道就哆嗦一下,汪汪声变成了哽咽。 “汪汪……呜呜……” 涕泪横流的瘸老道令李跳跳心有不忍,道:“你有什么苦衷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能帮你。” 瘸老道哽咽得更加伤心,仿佛有无尽的屈辱无法向人倾诉。 他用手猛劲的砸着地面,啪啪山响。 又去撕扯那条瘸腿,挠出条条血痕。 最后以浑浊的独眼望向庙门外的苍天,发出压抑多年的声调。 “汪!活着……” …… 不久后,马至远和清远气喘吁吁的追到山脚。 “师父啊,他们的马车好像改路了。” “追了半天还是追丢了,真晦气。” “师父你看这是啥!像个小镜子。” “这是八卦镜。” “会不会是云缺丢的?我看老方丈送给他个小木盒,正好能装这块镜子。” “有可能,做工不错应该值点钱,怎么扔了呢。” “肯定是山路颠簸遗落了,咱们给云缺带回去吧……啊!师父救我!” 清远在惊呼中被一根长长的口器刺进了后背,他头顶出现一头巨大的煞蚊,鲜血正顺着口器被吸走。 马至远大惊,急忙用短刀切断半截口器,背上徒弟逃之夭夭。 “师父我好痒啊,快帮我挠挠!受不了呀!” 山路上,清远的脸色很不好,发黑发紫。 他背后多出一个巨大的肉球,类似血泡,里面翻滚着黑血,从外面看去像个驼背。 “忍着!不能挠,挠破了人就没了!” 马至远很清楚清远背后的肉球是什么,那是煞蚊叮咬后所遗留的毒包,若不尽快解毒,人会活活痒痛而亡。 “可是我忍不住,太痒了!要命了!让我死吧师父,快给我一刀!求你了!” “放屁!白养你这么大,还没给我赚够银子呢,想死没门儿!” 马至远眼圈通红,一边跑一边道:“坚持住徒儿,快进城了,有为师在一定让你活着!” 第33章 道尽途殚 蝎王庙里,学狗叫的瘸老道断断续续说了些挂单、鸠占鹊巢、折磨之类的词汇。 尽管口齿不清,听着费力,云缺和李跳跳还是从瘸老道的呢喃中大致拼凑出一个故事。 瘸老道不是道士,是和尚。 而且是八山寺的和尚,很可能还是方丈一类的高僧。 有一年庙里来了个挂单的行脚僧,之后鸠占鹊巢占据了八山寺。 瘸老道一片好心,换来的却是致命杀机,受尽折磨。 为了死中求活,瘸老道改弦易辙,以和尚之身扮道人之相,整天疯疯癫癫,见人就学狗叫,最后流落到后山无人问津的蝎王庙,苟延残喘。 瘸老道是一个为了活着,不惜将自己活成一条狗的可怜人。 “虫!” 瘸老道浑浊的老眼里翻涌出惊恐,歇斯底里的喊:“虫!虫子!” 他一边喊一边撕扯自己的脸,手指挖进瞎掉的眼眶里,抠出一股子血水,浑身抽搐扭曲好似一条人形的虫子。 李跳跳惊道:“他怎么了?” 云缺道:“他身上有虫子,很多只。” 李跳跳:“能帮他把虫子赶出来吗,再这样下去他会死掉的。” 云缺道:“把虫子赶出来的话,他马上会死,他想活着,其实不如死掉来得痛快,走吧,没救了。” 竹林外,机关兽重新动了起来,纵跳远去。 天边晚霞如火,烧得白云通红一片。 落日的余晖下,竹林外出现一角僧袍。 当看到那身代表着方丈的僧袍,瘸老道顿时呜咽起来,如受惊的野狗,卷缩进角落慑慑发抖。 “我知道你始终没疯,方丈。” “汪。” “只要你不离开八崎山,我会让你一直活下去。” “汪。” “因为你是蜂巢,要用来养蜂。” “汪!” “李玄嚣的女儿来了,她好像知道些蛛丝马迹,我本打算多等一阵子在动手,也罢,那便提前送他们一程,而你这个蜂巢……” “汪汪!” “也该放出蜜蜂了。” “汪……不!别、别杀!我想活!” “阿弥陀佛,方丈一心向佛,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哐当。 蝎王庙的破门骤然合拢,大殿里传来痛苦绝望的哀嚎。 嚎叫声断断续续,最后变成窸窸窣窣的怪响,好像有东西在里面快速的爬行着。 …… 巨鹿城,长安堂。 年轻的郎中李钱儿聚精会神的写着毛笔字。 木老与长安堂的老掌柜在一旁观摩,频频点头。 木老是长安堂的老主顾,经常来采买些各类药材。 “不错,又有精进,今后大唐书法一道想必要有你一席之地。” “木老谬赞,晚生的字只得其形不得其意,登不上大雅之堂。” “一味谦逊,有时会适得其反,该是你的位置,早晚会是你的。” “木老指点得是,晚生受教。” “闲来无事打磨了一支狼毫,老夫写字难看,还是送你吧。” “多谢木老,呀!” 李钱儿最爱文房四宝,见有好笔立刻去接,结果手指被扎破,在笔杆上落了两滴血。 “粗心了,居然有倒刺,怪我,没伤到你吧。”木老一皱眉,收回狼毫看了看。 “怎能怪木老,木质笔杆本就容易生倒刺的。”李钱儿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木刺扎了手指而已算什么伤呀,咱们小时候顽皮,几乎每天都受伤,浑身上下没好地方。”老掌柜在一边笑道。 “是啊,儿时顽皮,上房揭瓦,没少挨打,一转眼咱们都老喽,这支笔待我回去重新打磨一番再送你。” 李钱儿很不舍,那么点毛刺他自己能处理,可人家收起来了他也不好再要。 这时哐当一声响,长安堂的大门被人撞开,冲进来个狼狈的老道士,还背着个人。 “你这人……这么大的毒疹!” 老掌柜见清远背后的脓包,顿时神色大变。 “比人头还大的毒疹,闻所未闻呐!”李钱儿的本事是老掌柜教的,一样束手无策。 马至远喘着粗气,哀求道:“大夫行行好,救救我徒弟吧。” 老掌柜很为难,不是他不想救,而是根本救不了,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望向木老。 “被煞蚊咬了?”木老瞄了眼。 “一种巨大的蚊子!好像就是煞蚊!您老有没有办法?” “两个办法,其一是炼制专门的解毒丹可解煞蚊毒疹,其二去找龙蜓之卵,亦可解此毒。” “龙蜓?上哪找去啊,您老行行好帮忙炼制一粒解毒丹吧,我肯定给钱!” “老夫不擅长炼丹之道,况且也没有对应的灵草,帮不了你,自求多福吧。” 马至远还想再求一求,结果木老目光渐冷。 老掌柜急忙拉过马至远劝道:“这样,我送你些消肿祛毒的草药,不要钱,你赶紧带着徒弟到别处试试,或许运气好还能有一线生机,我们实在无能为力啊。” 马至远走在长街,如行尸走肉。 背后的徒弟气息越来越弱,奄奄一息。 “清远还没死,还有机会,得想个法子……” 即将绝望之际,远处一间客栈里走出两人,马至远顿时眼前一亮。 熔城双煞! “二位留步!留步!” 姜大川和徐傲古瞧了瞧马至远。 “你谁呀?” “寿宴上我们见过,我还问二位玉枝花的果子值不值钱来着。你们那枯掉的玉枝花是不是也有解毒的功效?卖给我,多少钱都行!” 双煞互相看了一眼,神色缓和不少。 “玉枝花确实有解百毒的奇效,别看枯掉,依旧是难得的解毒圣药。” “想帮你身后那位解毒是吧,我看看,哎呦,是被煞蚊咬了啊,正好玉枝花有效,这样吧,看你挺急的,给一百块灵石卖你了。” “二位前辈,咱能不能赊账啊……” “滚!” 熔城双煞气哄哄的走远。 虽然没买到枯花,不过给了马至远一个启示。 被小花狗吃掉的果皮! 枯花都有药效,果皮也一定能解毒。 马至远开始满城奔波,四处找狗。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直找到半夜,终于在两个乞丐口中打听到小花狗的下落。 “是不是小板凳那么大,有条腿还瘸了,浑身脏兮兮的小花狗。” “没错!你们在哪见过,帮我找到定有重谢。” “晌午的时候还见过,现在嘛看不到喽。” “为啥看不到了?” “进肚子了呗。” “去你娘的!” 打跑了乞丐,马至远无力的跌坐在街头。 不知是一路颠簸还是回光返照,清远昏昏沉沉的嘟囔了一句。 “白虎真人在此,邪魔退避……” 马至远眼圈发红。 “徒儿别怕,为师肯定会救你。” 咬着牙背起徒弟,马至远茫然四顾。 清冷的长街连个人影都没有,去哪才能救徒弟呢。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道尽途殚的马至远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忽地燃起最后的希望。 还有个人也许有办法。 云缺! 第34章 钓虫 今晚镇北王没在府上,去了城外镇北军的营盘巡视,不知何时回来,木老又闭关炼器,吩咐下来任何人不可打扰。 李跳跳满腹的话,没人倾述。 有关八山寺的消息事关重大,牵扯太深,她不敢随意说出去,只能等着父王回来或者木老出关。 夜更深。 窗外虫鸣阵阵,一层薄云遮住了月光。 坐在凉亭里的李跳跳心乱如麻。 “到午夜了,他该来了……云缺!” 两人约好了今晚抓虫。 见云缺准时出现,李跳跳立刻安心不少,汇合后来到王妃的院子。 李跳跳拿出事先云缺让她准备好的银线,随后云缺爬上屋顶,将银线的一端缠在镇宅镜上。 角落处,负责守护王妃的暗卫百般无奈的看着俩孩子折腾。 谁都知道王爷最疼小郡主。 这座王府对外人来说是重地,对李跳跳来说则畅通无阻,没有任何地方需要阻拦。 哪怕是大半夜的上房揭瓦。 “能行吗,没有饵怎么引虫子出来?” “当然有饵了,梦就是饵。” “用梦引虫子?” “对呀,喜欢造梦的小虫子,自然得用梦来引。” “用谁的梦引?” “用我的梦呗,你要不害怕,用你的梦也行。” “不不不!还是你来吧。” 小郡主躲在一旁,看着云缺将银线的另一端叼在嘴里,然后找了个墙角一靠,打着哈欠准备睡觉。 “虫子爬进你嘴里可怎么办!” “不会的,就算爬嘴里那就吃了呗,虫子也是肉呀。” “你不怕?” “怕啥,这么大的虫我都不怕,还怕那么小的么。” 云缺随手比量个范围,也不知是臂展的极限那么大,还是整个王府那么大。 李跳跳没敢放开了想,认为云缺见过手臂一样大小的虫子,想一想都毛骨悚然。 “山里的虫子居然有那么大,肯定很吓人。”李跳跳缩了缩身子,道。 “是挺吓人的,不过不是山里的虫子,是坑里的。” “什么坑?” “我们村后边的大坑啊,可深了。” “好吧……” 李跳跳发现自己怎么也跟不上人家的思维。 没多大一会儿,云缺沉沉睡去。 夜风吹散了遮月的薄云。 院子里更加清凉。 今晚王妃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折磨她多年的梦魇其实没有消失,而是正朝着另一个目标爬去。 镇宅镜里倒映的月影格外明亮。 不过那刺眼的明亮很快转变为诡异。 镜中的月亮开始扭曲,变幻,逐渐显现成一张人的脸。 脸如圆盘,细细的眼,没有眉毛鼻子,只有一张裂纹般的大嘴正无声的开合,好像要吞掉面前的一切。 月亮脸的出现,小郡主看得一清二楚。 那脸时而狂笑时而怒吼,做着无声而恐怖的诡异表情。 仿佛镜子里藏着一只恶鬼! 李跳跳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紧绷着身体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云缺猜对了,镇宅镜果然有古怪! 隐在角落的暗卫变得凝重起来。 他也看到了镜中的怪相,本以为两个孩子大半夜的瞎胡闹,原来真有棘手的情况发生。 很快,镜子里爬出一个小黑影。 拇指大小浑身漆黑,形如毛虫,顶着一张极小的怪异人脸,顺着银线蜎蜎而行。 李跳跳眼睁睁看着镜面里爬出怪虫,可在她的灵觉中,银线上又什么都没有,如此诡异的现象还从未发生过,惊得她差点喊出声。 能抓住吗? 随着怪虫的接近,李跳跳越来越紧张,心跳如雷,不断的默念着。 “怪虫出来了!” “再不醒要爬你嘴里啦!” “云缺快醒呀!” …… 与小郡主的紧张相仿的,是王府大门外的马至远。 “快开门!” “再不开出人命啦!” 好不容易砸开王府大门,马至远开门见山的要找云缺。 正做美梦的门房一时没想起来谁是云缺,倒是认出了面前这个刚赶出府的骗子。 “呦你个老骗子!瞧我们王府好欺负是吗?还敢来!” “老兄行行好,我来找人,找云缺,昨天和我一起进王府的那位。” “我信你个大头鬼!赶紧滚!不滚放狗了啊!” “我真找人呐,您老帮帮忙吧,人命关天……” 咣当,大门紧闭。 马至远吃了闭门羹,他有心再敲门,听到门里传来几声犬吠。 “狗眼看人低!不开门是吧,你以为一扇门能挡得住道爷吗!” 马至远背着徒弟转到王府一侧,运转灵气,几下爬上院墙,翻身跳了进去。 偌大的王府,要找个人可不容易。 不过今天马至远运气比较好,瞎猫碰死耗子,没走多远竟在一个院子里看到了云缺。 顾不得为啥云缺睡在院子里,马至远大喜之下飞奔过去。 不料刚到近前被什么绊了一下。 马至远摔得仰面朝天,隐约有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掉进嘴里,他下意识的一口咽了进去。 银线被扯断,云缺终于醒了过来。 吧唧吧唧嘴,啥也没有。 虫呢? 没钓出来? 云缺正寻思呢,马至远爬起来扑到近前。 “灵果!云缺你还有没有灵果了,灵草也行!救救清远,他……” 不等马至远说完,一把短剑已然横在他咽喉。 暗卫现身,冷冰冰的道:“王府重地,擅闯者死。” 若是平常,马至远遇到如此高手肯定求饶,今天他实在急得不行,一下撞开暗卫的短剑。 “管你王府还是皇宫!我得先救徒弟!” 暗卫可不听马至远有何理由。 他守护的是王府安危,既然有修行者闯进来,他第一时间就要全力出手将其诛杀。 这种情况,暗卫完全可以先斩后奏。 李跳跳看到马至远背着人,她急忙拦住暗卫,摇摇头示意看云缺如何处置。 人家闯王府不找王府的人,而是来找云缺。 云缺看见清远的模样,吃惊道:“被煞蚊咬了?现在煞蚊这么多呢,他好像快不行了,没看大夫吗。” 马至远焦急道:“寻常的大夫根本没办法,能解毒的灵药我也求过可人家不买我的账,吃果皮的小花狗还被乞丐给炖了,木老说龙蜓之卵可解煞蚊毒,这大半夜的去哪找龙蜓呀,我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求你。” 马至远欲哭无泪。 能用的办法他都用了,如今山穷水尽。 云缺道:“我也没有灵药啊,山里有龙蜓,好像来不及了。” 最后一丝希望就此湮灭。 马至远不甘心,哀求道:“郡主您发发善心!救我徒弟一命吧,王府里肯定有灵草,对那位木老!他一定有办法!郡主帮帮忙,我徒弟要死了!” 李跳跳心善,但她很为难。 灵草不是凡物,王府里就算有,也在她父王手里保管。 不说镇北王夜巡未归,即便李玄嚣在家也不会送给两个江湖骗子。 至于闭关的木老更不必说,李跳跳自己都不敢去打扰。 见郡主不说话,马至远知道没机会了。 他踉跄几步,脸色铁青。 清远,没救了。 “你怎么不自己救呢。” 马至远绝望之际,忽闻云缺说话,人家还一脸的不解。 就像他马至远兜里揣着解药却偏偏要看着徒弟咽气一样。 第35章 仇家 马至远纳闷不已。 “我救?我拿什么救?” “拿你的血啊,你吃过荔玉果没两天,血里残留的药效应该够解毒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马至远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真糊涂! 满城找那只吃了果皮的小花狗,却忘了自己吃的可是果肉。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马至远大喜过望,一扫之前的萎靡。 兜兜转转,受尽白眼,谁成想自己就能救徒弟! 拿起短刀横在手腕上,马至远就要下刀。 他现在精神了不少,思维也变得清晰起来,忽然想到另一个法子。 如果血能解毒,那么尿是不是也…… 想着想着,马至远自己先干呕了一下,有点恶心。 算了,自家徒弟,还是喝血吧。 血水入口,清远很快抽搐起来,背后脓包里的黑血翻涌,顺着他的七窍往外冒。 状态吓人,可微弱的气息好转了不少。 至少呼吸比之前有力得多。 有效! 马至远一下子瘫软下去,这根弦一松,疲惫如潮水般袭来。 从八崎山到巨鹿城,从白天到晚上,一路上马至远差点累个半死。 一边的小郡主欲言又止,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云缺发现李跳跳的异样,随即想起了此行的目的,道:“看到虫子了?” 李跳跳点点头,表情古怪的指了指马至远,道:“被他吃了。” 吃个虫子而已,这种小事马至远向来不在乎。 当得知虫子是从镇宅镜里爬出来的后,他无法再淡定。 “我竟然吃了虫子!” 马至远刚才着急徒弟的生死,现在想来好像自己被绊倒后一张嘴那虫子就进肚了。 云缺道:“那么小的虫子算个啥,比那大得多的我都烤着吃过。” 算个啥? 马至远欲哭无泪。 从镜子里爬出来的虫子,能以个头论强弱吗! “这块镜子?”马至远抓起镇宅镜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不同之处。 他越看越后怕,越看越觉得肚子里不舒服。 “吃梦的虫子而已,大不了今后总做噩梦呗,应该死不掉,等想到好办法再帮你弄出来。” 云缺好心的安慰。 他不安慰还好,越安慰马至远越害怕。 “到底什么样的虫子?”马至远抓耳挠腮的问道。 一旁的暗卫面无表情道:“两寸长,黑如墨,形如毛虫,头似人脸。” “那么大!还有人脸?” 马至远吓得一蹦多高,趴墙角又扣嗓子眼去了。 院里的动静惊醒了王妃。 得知情况后大夫人先把马至远师徒暂时安排在偏房,命王府的郎中照料,随后将云缺和小郡主叫到房内。 “这么多年屡屡梦中惊醒,落下个头疼的毛病,今天好了不少,可能与睡得安稳有关。” 大夫人习惯的揉了揉额头,紧紧蹙眉。 “其实我早察觉镇宅镜有问题,可我舍不得梦里的儿子,每次梦到我儿啼哭,心如刀割一样,只有在梦里我才觉得我儿没死,他依旧活着,哪怕活在梦里也好啊。” 李跳跳听得直抹眼泪,她能理解王妃的丧子之痛。 每当王府里夭亡一个男丁,就会有一个母亲彻夜痛哭,王府里这些年郁郁而终的女人不计其数。 李跳跳擦干眼泪,把白天在八山寺的经过讲述一遍。 大夫人听罢神态凝重:“八卦镜,妖兽,瘸老道,境中虫。” 事态严重了。 “浮殊在八山寺做了多年方丈,我们夫妻年年去祈福,香火钱从未间断,更没得罪过他,他为何要对王府不利?送我有问题的镇宅镜也就罢了,居然对郡主下手,到底居心何在?” 王妃想不通其中关键,只觉得气愤难平。 八山寺的兴旺,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镇北王的名望带来的。 李玄嚣年年去祈福,其他的百姓自然觉得八山寺灵验,久而久之声名大噪。 不料近邻般的八山寺竟在背后对王府动刀子,王妃虽是女人,也气得想动手打人。 “村长说过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能老和尚和王爷有仇。”云缺道出自己的见解。 王妃若有所思,道:“不无可能,王爷南征北战,斩敌无数,落下的仇家自然不少。” 云缺帮着分析道:“大婶儿想一想,王爷最大的仇家是谁,或者说谁最恨王爷。” 王妃没多想,脱口道:“自然是镜月门。” 李跳跳吃惊道:“会不会八山寺的方丈就是当年的镜月门余孽!” 王妃摇头,道:“不应该啊,据我所知镜月门中并无僧人。” 云缺道:“那不简单,把头一剃改容换貌,再鸠占鹊巢赶走瘸老道,摇身一变成了方丈,看着是个得道的高僧,实际是个心黑的妖人。” 王妃紧锁眉头,道:“如果浮殊真是镜月门余孽,那此人太可怕了,他蛰伏在我们夫妻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年,目的究竟是什么。” 李跳跳道:“镜月门二十年前就要造反,推翻李氏独掌大唐,现在他们肯定还想着造反!” 王妃望向窗外漆黑的天幕,担忧道:“镜月余孽阴魂不散,他们若想卷土重来势必先要占据一席之地,而这座巨鹿城,便是当年镜月门的发源地……” …… 城头,几个值守的守军正凑在一起闲聊。 “王哥晚上吃的啥,闻着有酒味儿,嫂子肯定给你做好菜了是不是。” “我那婆娘能做什么好菜,花生米都炒得半生不熟。” “嫂子菜炒得不好,别的功夫好就行了呗嘿嘿。” “臭小子少贫嘴,今天都精神点,王爷夜巡没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听着点城下的动静。” “放心吧王头儿,我睡了一白天,晚上一点都不困。” “在哪个窑子里睡的,抱着哪个姑娘睡的。” “你家睡的,抱你媳妇。” “哎呦占便宜!看我不收拾你!” 两个年轻的守军在城头打闹起来,其他人坐在一边看乐呵。 闹着闹着,周围出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类似振翅的嗡鸣。 “有蚊子?这么大声呢,哎那俩人怎么不动了?” 嗡鸣中,打闹的两个守军一动不动,在昏暗的城头如木雕泥塑。 “怎么回事儿?看看去。” 火把的照耀下,城头出现了恐怖的一幕。 两个年轻的守军每个人的头顶都扎着一根细长的尖刺,尖刺的尽头悬浮着一个庞然大物,红白之物在顷刻间被吸走。 噗通两声。 两具干瘪的尸体倒在城头。 第36章 盗矿的贼 三更天的野猪岭,除了虫鸣之外静谧无声。 一架运货的马车从山岭深处驶来,马蹄踏破了宁静。 赶车的是两个彪形壮汉,双目有神,气息绵长,显然修为在身。 车上装着很重的货物,用大块的油纸盖着。 拉车的两匹马走得不快,到了山岭出口的时候,赶车的汉子变得愈发谨慎。 山岭外静寂无声,四周一片黑暗。 当马车刚刚离开山岭,路边突然亮起一个个火把。 “有埋伏!” “冲出去!” 两个赶车的壮汉当机立断,弃车而逃,身形极快。 这两人身手不俗,均有炼气境的修为,怎奈周围出现的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刀光闪烁,两人很快被压制。 几条木制的大狗在黑暗里扑出。 “机关狗!是千机营!” “李玄嚣的镇北军!” 两声惊呼过后,两人被生擒活捉。 火把的光晕下,镇北王的身影出现在马车旁。 李玄嚣面沉似水,一下扯掉车上的油纸,现出一车大小不一的石块。 “灵矿……”李玄嚣捏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冷声道:“好大的胆子!” 李玄嚣今晚夜巡的原因,是因为有人在镇北王的地盘私自开采灵矿。 而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半年前,巨鹿城地界出现灵矿石的交易,起初李玄嚣没在意。 毕竟灵矿石作为灵石的原料,也有着流通的特点。 不少修行者在做矿石原料的生意,比如大批采购矿石后自行提炼灵石,或者低价收高价卖赚取差价,还有人利用灵石矿炼制武器,其用途可以说林林总总。 随着灵矿石越来越多,甚至有矿石流入了镇北军当中,终于引起李玄嚣的重视。 出现灵矿石不算什么,也许是生意人携带而来,可是在某一个地域长时间的出现大量灵矿石,就不是生意人的事了,很有可能当地出现了灵石矿脉。 在北域,灵石矿是镇北王的禁脔,是李玄嚣的心头肉! 谁敢动北域的灵矿,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在挑衅镇北王的权威。 追查到矿脉的大致位置就在野猪岭附近,李玄嚣选择今晚在岭外伏击,等待猎物。 夜巡镇北军只是对外的说辞罢了,镇北王真正夜巡的,是自己领地上的灵石矿脉。 “你们是什么人,受谁指使,灵矿位置在何处,通通说出来,或许能换个全尸。” 李玄嚣无需外放筑基威压,单单以他镇北王的名号就足以震慑宵小。 两个壮汉刚开始又惊又怕。 他们做的买卖一本万利,相应的一旦被抓到,命肯定也不保。 “镇北王居然亲自出手,真看得起我们兄弟。” “今儿看来活不成了,算我们倒霉,不过你李玄嚣也别想从我们嘴里知道半点消息!有什么手段爷们接着!” 两个汉子明知必死,反而不怕了,疯狗一样嗷嗷乱叫。 李玄嚣点了点头,道:“本王的手段只有一种,希望你们接得住。” 咔嚓! 手起刀落,一颗人头落地。 李玄嚣将目光转向仅剩的一人,冷语道:“该你了,说,还是不说。” 活着的壮汉溅了一脸血,他颤抖着狞声吼道:“李玄嚣!别以为你是镇北王就能在北域只手摭天!你充其量是个被皇族发配到边疆的可怜虫而已!地面上的归你管,地底下的你管得着吗!” 李玄嚣冷哼道:“本王封地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均为我物,你又算什么东西。” 壮汉呸了口嘴里的血沫子,哈哈狂笑。 “我是不算东西,咱就是个混饭吃的喽啰,但你李玄嚣别忘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自以为是镇北王,殊不知在北域还有地下之王!多劝你一句,灵矿的事最好睁只眼闭只眼,当你查出真相的时候,就是你镇北王的死期!” 李玄嚣微微皱眉,道:“北域的地下王?胡说八道。” “哈哈哈就知道你不信,慢慢查吧,真想看看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在夜王面前慑慑发抖的可怜模样!” “夜王?”李玄嚣冷声质问:“到底谁是夜王。” “想知道夜王?行啊,你跪下来求我,你求我就告诉你哈哈哈!” 咔嚓。 第二颗人头滚落。 两具无头尸扔进路边,等着喂狼。 一车灵石矿由镇北军接管,运回驻地。 天边泛起鱼白。 副将李福狞声道:“胆敢在北域私采灵矿,抄家灭门的死罪,这人胆子不小,我要把他的胆子挖出来瞧瞧到底有多大!” 另一员大将不屑道:“北域只有镇北王!什么昼王夜王的统统该死,王爷一声令下,我们踏平野猪岭!” 对于战力在大唐首屈一指的镇北军来说,一个野猪岭实在不值一提。 夜幕下,漆黑的山岭里传来野猪开始觅食的动静。 “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灵矿的位置。” 李玄嚣一挥手,身后黑压压的镇北军如虎狼般扑进山岭。 此次夜巡的军兵共有五千精锐,一夜时间,足以搜遍野猪岭。 可不知为何,李玄嚣今晚总觉得心神不宁。 整整一夜的搜寻,五千镇北军精锐走遍了山岭的每一寸土地,结果毫无发现,没有任何灵矿的蛛丝马迹。 李福亲自带队搜寻了两遍,挠着头道:“山里居然没灵矿,难道那两个家伙在说谎?他们目的何在,命都丢了就为了骂咱们两句?” 另一将领道:“也可能灵矿的位置在更远更隐蔽的地方,两个运货的只是途径此地。” 一员老将道:“还有一种可能,有人遮蔽了灵矿的存在,让我们无从发现。” 李玄嚣望着黑漆漆的野猪岭,意味深长的吐出两个字: “夜王……” …… 巨鹿城里乱成了一团。 凄厉的惨叫声,走水的惊呼声,娃娃的啼哭声,混乱的脚步声,无数混杂的声音在静夜里此起彼伏,汇聚成一片恐惧的海洋。 清冷的月光下,一只只硕大的煞蚊汇聚在王府四周。 王妃正惊恐的看着院子里一只刚刚被暗卫所杀的庞然大物。 鼓胀的长腹,锋利的口器,如此大的巨蚊何氏从未见过,只觉得浑身发凉,惊悚不已。 “妖物出没,王妃切勿出门。” 暗卫无比凝重的守在门口。 若非察觉得早,先下手为强,死在院子里的就未必是煞蚊,很有可能是他这位炼气境的暗卫了。 吱嘎一声,窗户推开。 云缺探出脑袋来,瞧了瞧远处夜空,纳闷道:“山里蚊子多,原来城里也不少。” 第37章 云公子的能耐 妖兽出没,巨鹿城一片混乱。 镇北军的四处营盘均驻扎在城外,若有来犯的强敌,必将面对能征善战的镇北军铁骑。 李玄嚣相当于用镇北军把巨鹿城围了起来。 无论从哪个方向出现的敌人,都逃不过镇北军的视线。 铁桶一般的防御,唯一的破绽,是高空。 煞蚊为飞行类的妖兽,能轻易越过千军万马,鬼魅般出现在城内。 暗卫尽数现身,在王府各处与妖兽殊死搏杀。 镇北王夜巡,府上的人手有限,不过这时候就彰显出广纳贤才的好处。 常年在府上混吃混喝的门客们当仁不让的出手应敌。 不管有没有能耐,在这时候都得动手了。 要是连王府遇袭都帮不上忙,以后谁还养着他们。 这些门客当中干什么的都有,堪称五花八门。 真有修为的拿出武器迎战妖兽,没能耐的在一边助威,会念经的念经祈福,会算命的给王府算上一卦,管他算得准不准的,反正忙活了就成。 这一下王府里成了菜市场。 大吼声,吆喝声,念经声,放屁声,种种声音融在一起,知道的这是王府里在与妖兽拼命,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府里新开了集市。 管事李四第一时间出现在王妃的院子。 他深知王府里何处最为重要。 如果真出现死伤的话,那也得先死别的女眷,总之王妃不能出事。 当李四闯进院子,打算以命守护王妃的时候,他看到了古怪的一幕。 就见两个厨子正搬来两大盆猪血,一问还是现宰的野猪,血还热乎呢。 李四差点动手打人。 外面来的是以嗜血著称的妖兽煞蚊,你弄两大盆新鲜猪血,打算把府里的煞蚊全引来啊。 “混账东西!你们到底是何居心!来人,把他们两个拿下!” 两个厨子委屈不已,战战兢兢道。 “管事明察,这不是我们俩的事啊,是他要的猪血。” “还非得要新鲜的野猪血。” 两人一起指向云缺。 李四强忍一口气,道:“敢问云公子意下何为?妖兽当前,拿血出来岂不至王妃于险地!真要出了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云缺奇怪道:“我用血来引蚊子啊,不拍死这些小东西怎么睡觉,吵都吵死了。” 李四眼睛发直。 还小蚊子? 还全拍死? 那是煞蚊! 连暗卫都不敢怠慢的妖兽啊! 最可气的是,人家拍蚊子的目的居然是为了睡觉不被吵到。 “公子若想杀妖,不妨去你自己的住处放血。” “我睡的沉,听不到蚊子叫,大婶儿觉轻容易被吵醒,所以先从这边开始打蚊子。” 李四瞪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听到动静的马至远屁颠屁颠的跑过来,道:“管事放心,我们云公子别的能耐没有,拍蚊子那叫一个准,一拍一个。” 没看到马至远还好,李四一见是这个骗子,更不放心了。 “你怎么又进来了?来人!拿下他!” 马至远急忙解释:“别别!有话好说别动手,我来找云缺的,王妃也同意让我留下了!” 这边一阵鸡飞狗跳的功夫,空中有煞蚊被猪血所吸引,纷纷汇聚而来。 嗡鸣声大作! 守在屋子里的小郡主急得不行,额头见汗。 她是这院子里除了暗卫之外唯一有修为的人,而且还是女眷,一旦出危险,她必然要守在王妃身边寸步不离才行。 从声音分辨,飞来的煞蚊绝对不在少数,李跳跳情急之下动用灵觉天赋,略一感知立刻小脸儿发白。 十只以上的煞蚊! 这可怎么办。 一位身手最好的暗卫只能应对一只煞蚊,一次来十只,院子里的暗卫加上管事还不足十人。 必须求援! 李跳跳强行冷静下来,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木老。 木老在府里闭关,只要出手,对付十只煞蚊轻而易举。 不行! 木老已经开始炼器,闭关在幽静处,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如若强行惊扰,极有可能促使炼器失败,到时候活肢法器会前功尽弃,再想找到完整的材料将难如登天。 李跳跳纠结不已。 一面是王府安危,一面是自己的双腿,该如何取舍。 我不能那么自私! 李跳跳很快做出决定,小脸儿上满是坚毅。 比起整个王府的存亡,比起王妃的安危,自己的一双腿又算什么。 没有腿的日子,不也习惯了么。 下定决心的李跳跳再次动用灵觉,她要确定一下煞蚊的方位,好寻机去求援。 然而第二次的灵觉感知过后,李跳跳迷茫起来。 外面的煞蚊不见了! 不对啊,明明刚刚还感知到十多只煞蚊袭来,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没影了? 李跳跳的疑惑,同样发生在李四和暗卫的心里。 眼看着一群煞蚊被猪血引过来,这帮人正准备拼命呢,一眨眼的功夫煞蚊没了。 一只没剩! 再看云缺,正拍拍手上的灰尘,好像刚打完苍蝇一样。 午夜昏暗加上四周混乱,别人没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旁把眼珠子瞪得贼大的马至远可看得一清二楚。 十只煞蚊,全是云缺打死的! 而且只用了一招,就像寻常人用苍蝇拍打蚊子一样。 只不过云缺手里的苍蝇拍大得多,看似由气构成,随手那么一挥,煞蚊直接被拍成渣滓。 是了,他在愚水镇用的棒子好像也是气所构成! 马至远想起愚水镇随手打杀河神的那一幕,他对云缺的手段终于有了几分了解。 能运用特殊的‘气’,并且用气来构成威力不同的武器。 马至远的眼力不差。 他看得出刚才云缺出手的苍蝇拍,远不及当时愚水镇的打狗棒,肯定没用全力。 猪血的腥气在夜空里弥漫。 侵入王府的煞蚊逐渐骚动起来,纷纷放弃当前的猎物,被鲜血的气味所吸引。 暗卫与门客们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府里的伤亡也暂时止住。 王妃的院子四周出现更多的嗡鸣声。 尤其一道尖锐的嗡鸣响彻夜空,由远及近。 这只比普通煞蚊要小得多,其他地方没有特别之处,唯独口器,比别的煞蚊长了一倍还多。 口器的尖端闪烁着幽蓝之色,看着无比渗人。 随着小煞蚊的出现,一股远超低阶妖兽的气息扑面而来。 最令人惊奇的是,小煞蚊的长爪上还吊着个浑身黑毛的东西,披头散发,独眼瘸腿,像个人形怪物,穿着一身破烂的道袍。 第38章 你也是虫 中阶妖兽的气息,令人压抑得难以呼吸。 无论暗卫还是管事,包括屋子里守在王妃身前的小郡主,都被这股恐怖的气息所震慑。 如野兔面对苍鹰,麋鹿遭遇猛虎,绝望的感觉不期而至。 马至远还算冷静。 他的底气,是身旁的云缺。 “凡族群达到过百之数,必存兽王,煞蚊也不例外,这只小的应该是蚊王,它抓着的东西是什么怪物?非人非妖,浑身黑毛,好像还穿着道袍?” “蝎王庙的瘸老道,学狗叫挺像的。” “瘸老道?老道还有长黑毛的吗?这玩意好像在哪见过呢……对了!这不就是愚水河的河神么!” 随着马至远的惊呼,长满黑毛的瘸老道松开煞蚊的长爪落在院中,龇牙咧嘴,嗷嗷乱吼。 当蚊王与瘸老道分开,中阶妖兽的威压立刻从一股变成了两股! 两只中阶妖兽现身,暗卫们连拼命的机会都不复存在。 作为王府管事,李四唯有强行冷静。 “木桶阵!机关弩!” 管事的喝声下,暗卫们以一块块木盾组成拿手的合围战阵,将瘸老道困在当中。 剩下的几个暗卫以极快的速度组装出两架机关重弩,期待能震慑蚊王。 李四很清楚这是一场并不对等的恶战。 两头达到中阶程度的妖兽,以王府现在的实力根本挡不住。 除非镇北王与木老那等筑基高手出手,或者城外的镇北军能及时来援。 否知王府里的活人早晚会被屠戮殆尽! 不管是木桶阵还是机关重弩,只能拖住一时,绝对挡不住太久。 达到中阶程度的妖兽有了一定的神智,比起低阶妖兽要聪明得多。 蚊王藏身在其他煞蚊的身后,煞蚊群则发动了猛攻,一时间院子里飞矢不断,蚊影层叠。 马至远紧张道:“云公子出手吧,像打河神那样拍死蚊王!这家伙在召集小蚊子,再不弄死要麻烦。” 云缺道:“我也想拍死它,可它会飞,不下来怎么拍,要不你让它咬一口?放心,我动手肯定比它吸得快。” 马至远把脑袋晃成拨浪鼓,一个劲往旁边躲。 让蚊王咬一口? 开什么玩笑! 被蚊王叮一口未必会死,被你那苍蝇拍扫上一点就得粉身碎骨啊。 他怕云缺一旦失手或者打得兴起,把他也给捎带上,那马道爷就得改改称呼了。 把大慈大悲白虎真人,改成满地找渣白虎真人。 不躲还好,这一躲正巧踩上装猪血的大木盆。 马至远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木盆里,等他爬出来成了满身猪血。 这下坏了。 伺机而动的蚊王终于找到第一个目标。 嗡鸣大作之下,蚊王瞬息而至,闪着幽蓝之色的刺尖直接扎在马至远的屁股上。 噗嗤一声响,在夜空里显得格外清脆。 马至远的老脸随即扭曲起来,五官挪移,便秘般的痛苦不已。 “你娘的……” 刚骂出声来,马至远听到身后传来棍棒响动。 他忍着剧痛连忙回头望去。 身后的蚊王成了一滩烂泥,再也分辨不出首尾。 “等你半天,可算下来了。” 云缺手里抓着由气构成的棒子,随意的模样就像刚打死一条乱吠的野狗。 马至远长出一口气。 狠人就是狠人,连蚊王都能瞬间灭杀,由此他能断定愚水河里的河神肯定也是云缺打死的。 这家伙明明没有修为,怎么连中阶妖兽都能拍死呢? 马至远的疑惑并未持续多久,就被身后传来的痛楚所替代。 蚊王都死了,怎么还疼? 扭头一看。 原来屁股上还扎着一截蚊王的口器,二尺多长,跟一把短剑差不多。 马至远差点昏过去。 这玩意一看就有剧毒,蚊王死了,口器上的毒还不全灌他身上。 一咬牙将半截口器拔出来,马至远顾不得肿胀的屁股,火烧蚂蚁一样四处找解药。 “完了完了!蚊王的剧毒我肯定扛不住,怎么办怎么办!道爷这次要死翘翘不可!” 云缺见他好笑,提醒道:“蚊王毒和煞蚊一样,强了些而已,你的血既然能救清远,应该挡得住蚊王毒。” “我怎么忘了这码子事!我的血就是解药!” 马至远一拍大腿,可算安心下来。 蚊王一死,院子里的煞蚊群龙无首,乱哄哄一片。 局面混乱,李四与暗卫们根本没看到蚊王哪去了。 这时候李四也顾不得其他,弩箭接连而出,拼命射杀着妖兽煞蚊。 能多弄死一只煞蚊就算赚了,至于最后的生死,只能听天由命。 院落中间,木桶阵在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中碎裂。 瘸老道嘶吼着重新出现。 他快若猛虎,飞身扑出,两只大手宛若利爪,在两个暗卫身上抓下来两大块肉,一口一块生吞了下去。 两个受伤的暗卫连连后退,脸色苍白却不曾喊叫,快速为自己包扎,可见训练有素。 天上有煞蚊飞来飞去,地面有瘸老道横冲直撞,本就为数不多的暗卫们疲于应对,勉强抵抗,受伤的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很快会出现死者。 李四已经杀疯了眼,将剩下的弩箭全部朝着瘸老道招呼过去。 其中一只重弩射中目标,贯穿瘸老道的肩膀。 这下引起了瘸老道的杀机,嘶吼着掰断身上的重弩,冲到近前几下把机关弩摧毁。 瘸老道的疯狂攻势,李四首当其冲,他甚至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一下被瘸老道抓在手里。 身上传来的剧痛让李四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即将获得的遭遇。 撕成两半! 临死之际,李四忽然听到古怪的童谣在不远处响起。 “八崎山,蝎王庙,庙里住个瘸老道。” “瘸老道,一只眼,天黑他就学狗叫。” 童谣令瘸老道僵硬在当场,他慢慢扭回头,遍布血丝的眼睛盯住了唱童谣的云缺。 云缺背着手,手里掂量着由气凝成的打狗棒,朝着瘸老道挤了挤眼睛。 “汪汪汪,狗来喽……” 瘸老道顿时发疯,一下将李四扔了出去,飞身扑向云缺。 啪!!! 躲出老远的马至远一眯眼。 别人没看清,他看得真真切切。 瘸老道飞扑的身影不等落地,就在打狗棒下分崩离析,半颗破破烂烂的人头咕噜噜滚出老远,正好停到他脚下。 人头上的独眼直勾勾的盯着马至远,忽然咧开嘴。 “虫!哈哈你也是虫!” 瘸老道的笑声尖锐如夜枭,在暗夜里传出多远,阴森可怖。 人头大笑了三声,眼珠一番,冒出黑血。 残尸不动了,没有眼球的独眼依旧死死的盯着马至远,看得他身汗毛倒竖。 第39章 做贼心虚 残尸喷涌着黑血。 黑血有一股腐蚀的力量,不断溶解着尸体,发出嗤嗤怪响,散发着难闻的腥臭气。 “他该不会是在说我吧?”马至远指着自己的鼻子,侥幸的问了句。 旁边一个暗卫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是我吃的那只镜子里的虫子?”马至远将一张惊恐的老脸转向云缺,带着最后的希翼问道。 “肯定是啊,你又没吃别的虫。”云缺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马至远撕扯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惊悚道:“我以后不会也像他那样成为黑毛怪物吧!他是瘸老道,我也是老道!怎么这么巧呐!莫非天要亡我?” 院子里的煞蚊越来越少,最终被奋起反扑的暗卫们杀光。 浑身酸痛的李四累瘫在地,与一群暗卫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侥幸回荡在所有人心里。 没人看到蚊王与瘸老道的真正死因。 不过李四隐约觉得两头中阶妖兽的灭亡,好像与云缺和那个马至远不无关联。 令他无法理解的是,一个乡下少年,一个游方道士,这俩人加起来能对付普通煞蚊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杀得掉蚊王和黑毛怪物? 王妃在小郡主的保护下走出屋子。 同一时间,一道老者的身影匆匆而来。 木老到底被惊动,只不过来迟了一步。 见王妃和小郡主无恙,木老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从李四口中得知经过后,木老一眼认出马至远手里拿着的正是蚊王残留的剧毒口器,狐疑道:“是你杀了蚊王?” 马至远反应够快,忙道:“是、是啊!我和云缺联手杀掉的蚊王!你瞧我这屁股上还有眼儿呢。” 木老怒道:“废话,谁屁股没眼儿!” 马至远急忙解释道:“不是那个眼儿,是蚊王口器扎的眼儿,我为了王府呕心沥血,拿自己屁股当诱饵啊,这份功劳你们可不能不认。” 木老瞪了眼马至远。 他怎么也不信这种人真能杀得掉蚊王,倒是云缺那小子运气惊人,没准误打误撞之下弄死了蚊王。 小郡主匆匆来到近前,将八山寺的经过告知了木老。 说完经过,李跳跳遗憾道:“可惜八卦镜扔在山里了,上面的豪猪血我都闻得到,浮殊送八卦镜给云缺肯定没安好心!” 马至远颤巍巍从包里拿出一物,道:“是不是这块。” 李跳跳看了看,奇怪道:“就是这块八卦镜!怎么在你这?” 马至远有苦难言,道:“捡的呗,给你们吧,下次别在乱扔东西了,害人不浅呐。” 木老仔细辨认一番,道:“是豪猪之血,这块镜子确实能吸引煞蚊,浮殊究竟有什么目的?” 木老始终想不通浮殊的动机。 对郡主下手必定招来镇北王的怒火,无异于自寻死路,除非八山寺的方丈疯了,否则不可能如此行事。 云缺帮着提醒了一下,道:“灭口呗。” 木老不解道:“灭口?他为何要灭口。” 云缺解释道:“黑舍利啊,我让他看了看黑舍利,他就要灭口,我们村长说过这叫做贼心虚。” 木老呢喃着做贼心虚这四个字,内心波澜大起。 黑舍利的存在是杀机的来源。 如果八山寺的方丈为了一颗黑舍利而不惜灭口郡主乃至攻击镇北王府,说明黑舍利的背后隐藏着令人难以想象的阴谋。 这份阴谋一定牵扯了更多的人,而那些人甚至有着更高的身份与地位,不可有失。 这时王妃开口道:“或许八山寺,与当年的镜月门有关。” 木老顿时神色微变,道:“镜月门……二十年了,难道世上还有镜月门余孽存活!” 王妃沉沉一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镜月门三个字,对王府的人来说是一场梦魇。 一场本该焚尽于二十年前的梦魇。 如今,这场梦魇再次出现,如一片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王府的上空。 云缺蹲在瘸老道的残尸旁。 他捡根树枝拨了拨,竟从焦糊般的血肉里翻找出一颗杏核般大小的东西,类似珍珠,表面漆黑且光华。 又一颗黑舍利。 与河神尸体中遗留的几乎一样。 找来清水洗干净后,云缺将原先河神的那颗黑舍利取出来,将两个黑舍利摆在一起。 大小相似。 “舍利居然还有一样大的?”云缺看得有趣,自语道,“看来他们俩修的是一家的佛喽。” 木老一直在关注着云缺的一举一动,见其拨弄着东西,走过去看了眼,目光微凝。 “佛无二家,何来一家之说。” “那可不一定,正常佛是一家,不是还有邪佛魔佛尸佛很多佛么,我们村长说登上神坛的未必只有真佛,假佛也不少呢。” “假佛……” 木老的眉头锁得更深,入耳的是乡村少年的胡言,可听来却有警世的意味。 尤其摆在面前的黑舍利,其内的阴邪气息令人遍体生寒,如此邪物绝对非同小可,背后所牵扯出的线索更令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堂堂王府供奉,达到筑基圆满数十年的老者,在看到黑舍利的时候竟产生了恐惧这种罕见的情绪。 然而更令木老感到恐惧的是,邪恶的黑舍利晾干后,人家云缺直接用手捡起来揣兜里了。 就好像捡到了两块好玩的石头,别说什么恐惧感,连点害怕的情绪都没看出来。 木老觉得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呼吸变得费力,好半晌才顺过这口气。 不能用普通的人目光衡量这小子…… 木老想起人家能在北荒那种险地来去自如,对收起黑舍利这种骇人的举动也就见怪不怪了。 煞蚊所带来的危机,尚未完全解除。 王府里的煞蚊相继被铲除,可是巨鹿城里还有零散的煞蚊在活动。 好在天明之际,援军到来。 一个个背后伸展着巨大木翅的精兵越过城头,直扑城中的煞蚊。 那是镇北军中的翼军,有着空中作战的能力,人数不多,个个精锐。 城中的煞蚊很快灭杀干净。 本该预示着希望的朝阳在缓缓升起,可是城中各处却不断传来痛苦的哀嚎与凄惨的哭叫。 死人不会哀嚎。 哭嚎的,是那些中了煞蚊毒、身上鼓起巨型毒疹的百姓。 第40章 夜王 煞蚊有个特点,喜欢吸食不同的猎物。 如果猎物够多的话,煞蚊更喜欢在每个猎物身上吸一小口。 巨鹿城对于煞蚊来说无异于遍地血食,所以被咬到的人不少,但当场死掉的却不多。 大多数的伤者均为中毒状态。 整个巨鹿城被煞蚊咬过的百姓多达万人! 上万个中毒者,若不救援,用不了一天就会毒发毙命。 煞蚊的毒疹除非有修为的人能勉强扛得住,普通百姓只能等死,清远就是例子。 一想到巨鹿城将有上万死者,王妃急得眼前发黑。 百姓的伤亡如果太重,镇北王的名望会急转直下。 名望,是李玄嚣抵抗来自皇城压力的一份助力,一旦失去,后果不堪设想。 听说有上万百姓中毒,马至远吓得脸都白了,看了看自己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两眼一翻趴在一边装死。 要是用他的血解毒,抽干了也救不了上万人呐。 王妃道:“木老可有办法解救中毒的百姓?” 木老道:“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从收集专门克制煞蚊毒疹的材料到开炉炼丹,这段时间就得很久,加上炼丹与成丹的时间,至少得几天之后,关键中毒者数量太多,即便炼制出解毒丹也无法救活上万人。” 王妃道:“不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毒发身亡,得想个法子,延缓些时间也行啊。” 王妃急得额头见汗,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云缺道:“解毒好办。” 王妃惊喜道:“云缺有何办法?快快说来。” 云缺指了指王妃依旧戴在头上尚未枯萎的玉枝花。 “解药不就在大婶儿的头上么。” 想起这朵奇花,王妃惊喜交加,连忙摘下来让木老调配解药。 木老也没想到这茬,拍了拍额头骂了句自己老糊涂。 玉枝花即为解毒圣药,世间难寻,一朵鲜活的玉枝花至少能调配熬煮几大锅解药,足以让上万百姓解毒。 接过玉枝花,木老开始忙活。 一直忙碌到天光大亮,城里中毒的上万百姓终于转危为安。 百姓得知是王妃拿出的奇花解毒,对镇北王与王妃感激涕零,更加爱戴。 王妃提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 朝着放亮的东天,大夫人缓缓下跪,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次救万人者非我何氏,而是云缺,上苍垂怜,请将福泽降于云缺之身,保佑他将来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 巨鹿城一座奢华的府邸中,熔城双煞正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此间主人的到来。 “大哥,你说那夜王真会收购我们的玉枝花活枝?” “只能赌一赌,灵土快用尽了,再养下去非枯死不可。” “据说夜王敢在镇北王的地界上开采灵矿,实在不行咱们不要成品灵石,换些灵矿石也成。”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见机行事。” 走投无路的熔城双煞,把唯一的机会压在名为夜王的神秘人身上。 灵土即将耗尽,他们已经带不走活枝了,唯一的机会是立刻出手。 一旦花枝枯死,他们将血本无归。 而在巨鹿城附近的地界上,只有胆大包天的夜王才有足够的财力收购三株半活的玉枝花枝。 等待了许久,双煞即将耗尽耐心的时候,府邸的主人终于现身。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身披大氅脸上戴着面具的身影,个子不算太高,身形看起来有点胖。 面具很阴森,是张诡笑的猪脸,透过猪眼的目光带着轻蔑的审视。 姜大川本想开门见山道明来意,不料对方先看向徐傲古的右手。 夜王从大氅下探出一条吊着的右臂,道:“你手也断了?咱俩一样嘿,你是怎么弄断的。” 听夜王说话很随意,徐傲古赔笑道:“打猎的时候不小心被猎物撞断了。” “你说谎。” 夜王的声音徒然一冷,目光森然道:“骨头茬是横的,说明你的手腕是被人用手捏着掰断的,要是猎物撞到,你这只手早躲开了。” 徐傲古一阵尴尬,随后又听人家语气自豪道。 “我这只手才是被猎物撞断的,很强的猎物!强到你们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猎物!” 徐傲古暗自鄙夷,我看你那手不是被撞断的,是被人打断的吧。 这话不能明说,要不然买卖非得吹了不可。 等夜王感慨完毕,姜大川道明来意。 听闻三株玉枝花的活枝,尽管是半活品,夜王依旧表现出很大的兴趣。 熔城双煞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份难以按捺的欣喜。 终于要回本了! 姜大川将随身携带的活枝拿出来验货,打算与对方讨价还价。 不料这段环节省略掉了,不用讨价还价,夜王扫了眼三株活枝,二话不说收下了。 这一下双煞更加高兴。 直接收货,说明人家不在乎钱,只要报出个差不多的价格,两人就等着收灵石了。 “要多少,报个数吧。” 听夜王如此慷慨,熔城双煞大喜过望,用眼神交流一番定下了价格。 徐傲古伸出个巴掌,道:“五百灵石。” 他要得这个价不高不低,差不多是他们收购三株活枝的价钱,如果对方不满意,他们还能往下压一压。 至少三百灵石,是熔城双煞的底线。 “贵了点,我给你们个数。” 夜王也伸出手,比量出两个手指头。 姜大川立刻不干了,道:“二百灵石?不行!太少了,我们兄弟赔了一半还多。” 徐傲古也焦急起来,道:“明人不说暗话,这笔买卖我们吃点亏,你给三百灵石,不能再少。” “呵,呵呵呵。” 夜王古怪的笑了起来。 两根手指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以奇怪的语气道:“二位别误会,这个价不是二百灵石,而是两块……矿石。” 说罢有人拿来两块盘子大小,灵气稀薄的灵石矿,分别交给二人。 姜大川和徐傲古直接怔在原地。 两块灵矿石! 看纯度连一块完好的灵石都换不来。 “你耍我们!” 双煞勃然大怒,筑基灵气瞬间喷薄而出。 对面的夜王不慌不忙,以戏谑的语气道:“是啊,耍你们了又能怎样呢,在巨鹿城,我才是王。” 大氅鼓荡,远超熔城双煞的气息弥漫开来。 在姜大川与徐傲古惊悚的目光下,夜王宛若一头凶猛的恶兽,居高临下逼视着两个弱小的猎物。 “我们认栽,告辞!” 姜大川与徐傲古倒也光棍儿,说了句告辞头也不回就此离开。 两人身后,回荡着夜王嘲讽的冷笑声。 第41章 家宴 天亮后,镇北王夜巡归来。 李玄嚣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立即点兵出征,而是如往常夜巡归来一样洗漱休息。 王府依旧如故。 外人看不出丝毫异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唯独王妃才能看出李玄嚣浑身涌动的沉沉杀气。 云缺的住处换在一个单独的小院,环境如画,门外有丫鬟时刻候着。 客舍虽然也不错,却没有这里安静。 小郡主特意送来了两块灵石。 以李跳跳的话说,灵石能帮助初学者感应到灵气的存在,善加利用,可达到最终‘以身为鼎炼精化气’的目标,成为真正的炼气境修行者。 屋子里,云缺翻看着炼气心法。 其他时候,云缺的目光向来带着一种随意与慵懒,仿佛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多大的精神。 唯有此时,他的眼神无比专注。 一字一行,认真的看着,同时对照自己的理解与多年来的揣摩。 他所揣摩过的,是那本带在身上很多年的假心法。 用半天的时间来熟悉与理解,再用半天的时间按照心法所标注的运转方式借助两块灵石来修炼。 傍晚时分,云缺的指尖上已然汇聚出一丝淡淡的灵气。 一天时间,入门炼气。 “修行……” 望着指尖微弱的灵气,云缺的右眼中掠过一抹从未在人前出现过的坚毅神色。 —— 当晚,得知云缺修出灵气的李玄嚣专门设了场家宴。 家宴,自然是自家人吃的宴席。 能坐在王府的家宴,说明镇北王没拿云缺当外人。 已然视为家人。 在座的足有几十位,均为女眷。 镇北王没儿子,女儿可不少,共有十九个,年纪最大的已经出阁,最小的是李跳跳。 十多位郡主各有姿色,坐在一起欢声笑语莺莺燕燕。 李玄嚣饮了口酒,道:“十七岁修出灵气,晚是晚了点,不过算不得大事,放眼修行界,后起之秀比比皆是,本王如你这年纪的时候也才堪堪摸到炼气境的门槛。” 云缺被满桌美味吸引,边吃边道:“那你可够笨的了。” 李玄嚣哈哈笑道:“没错!本王在修炼一途确实够笨,天赋泛泛,不过本王懂得笨鸟先飞,修行至今尚且不落于人后,比不得那些天之骄子,但比起寻常的修士还绰绰有余。” 大夫人在一旁提醒道:“只要记住笨鸟先飞的道理,云缺今后的修行路就算走不长远,也能走得稳健。” 云缺龇牙一笑,道:“记住了大婶儿!我不是笨鸟,聪明着呢。” 二夫人岚氏亲自起身替云缺布菜,道:“姐姐是这孩子的大婶儿,那我就是他二婶儿了,称呼直白了些,听起来却亲切许多。” 大夫人点头道:“是啊,总被孩子们母妃母妃的叫着,忽然听到叫我大婶儿,就像回到了乡下娘家。” 二夫人温和道:“姐姐是想家了,等哪天得闲我陪姐姐回去看看。” 听说这边要回乡下,几个调皮的郡主立刻交头接耳起来,都嚷嚷着想要出去玩。 郡主们年纪不大,正是贪玩的时候。 李玄嚣哼了一声,女孩们立刻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 “做好你们的功课,近期不可出府。” 王爷的话,郡主们没人敢质问和反抗,乖乖的一起点头。 “你们也一样。”李玄嚣看了眼一众宾妃,道:“多事之秋,没有要事别出门了。” 王爷的吩咐,女眷们自然不敢过问太多,其中的缘由只有大夫人了解。 王府如今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 外有八山寺意欲不轨,内有神秘的夜王偷采灵矿,更远处还有来自天祈城的无形威胁,种种局面,让镇北王觉得无比棘手。 为了保证家人安危,他只能下了禁足令。 想起烦心事,李玄嚣连喝三杯闷酒,直至看到狂吃海塞的云缺他才觉得痛快不少。 这小子,连吃相都跟本王差不多。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李玄嚣道:“等你和跳跳炼气境修行圆满之后,我亲自去一趟熔城,给你们买两粒最好的筑基丹。” 在场的女眷们大多听过筑基丹的大名,纷纷诧异的望向云缺。 筑基丹是炼气境的修行者用来冲击筑基境的奇丹,普通品相的已然价值惊人,又何况是熔城的上品。 郡主们的目光里泛起深深的嫉妒。 给李跳跳最好的,她们还能理解,毕竟李跳跳的双腿是王爷掐断的。 可云缺毕竟是个外人。 又是家宴,又是承诺筑基丹,难不成要把这小子当姑爷了? 几个心思转的快的郡主不由得俏脸微红。 再看那云缺,虽然土里土气可模样是不差的,称得上清秀的少年郎。 几位郡主芳心乱跳,也没胃口吃饭了,各自打起自己的小心思。 云缺没听过筑基丹的大名,眨了眨眼,道:“筑基丹?能吃么。” 二夫人微笑着解释道:“不仅能吃,还能帮你冲破筑基境呢,还不快叩谢王爷。” 如此昂贵的赏赐,在二夫人眼里自然是要叩谢的。 大夫人知道云缺的桀骜脾气,道:“叩谢就免了,早晚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 二夫人微微诧异,道:“姐姐此话何意?” 大夫人没说话,笑着望了眼镇北王。 李玄嚣放下酒杯,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吧。” 说罢李玄嚣看向云缺,道:“小子!本王打算收你为义子,咱也不用弄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简单点,你给本王磕个头,今后你就是王府的世子。” 镇北王的决定看似鲁莽,实则不然。 从最初的巽羽之卵,到寿宴上的玉枝花活枝,再到蚊王之灾的时候帮着守护王府。 自从相识以来,云缺的种种作为无一不是在帮着镇北王,甚至已经几次相救。 如果这种人还要怀疑,那李玄嚣的度量可就太小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认准了云缺,李玄嚣一心要收为义子,准备将来把镇北王的基业相传。 只要云缺磕了这个头,他就是以后的镇北王。 李玄嚣还有下一步的打算。 收下义子后,让云缺挑个郡主成亲,如此一来就是亲上加亲。 既是义子,也是女婿。 大夫人早知道夫君的决定,其他人可不知道,大家惊讶不已。 二夫人错愕了一下,她微微皱眉又打量了一下云缺,好像有些不可置信。 在大唐国北域,多少人想要攀附上镇北王。 即便一个王府的普通门客都有无数人争破了头,何况王府世子。 哪怕是义子,只要镇北王生不出儿子,这个义子就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 简直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没人会拒绝,屋子里的众人已经做好了接纳一位特殊家人的准备。 可不料的是,云缺听罢茫然了一瞬,道出一句众人未曾预料的话。 “给你做儿子?我不干。” 第42章 做不成兄弟 王府世子,未来的镇北王,如此身份在大唐国没人会拒绝。 从默默无名的乡下小子到金枝玉叶的皇亲贵族,一步登天。 偏偏人家不愿意。 李玄嚣怎么也没想到,云缺居然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大夫人也没料到局面会是这样,李跳跳急得直朝着云缺挤眼睛,恨不得冲过去按着云缺的脑袋先磕个头。 至于二夫人与一众郡主们更加惊讶。 她们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人会拒绝做镇北王的义子。 天上掉馅饼都不吃,非疯即傻。 李玄嚣愣怔良久,万般不解的道:“我夫妻诚心实意收你为义子,你为何不愿呢?” 云缺的解释令人意想不到。 “小时候村里的孩子玩过家家,当儿子的总被呼来唤去,奴才一样,于是我暗暗发誓,以后绝不给别人做儿子。” “况且我又不是没有爹娘,阿爹虽然总睡觉脾气也不怎么好,阿娘整天忙着纺织也不大理我,但他们总归是我的家人。” 如此回答,听得满屋众人瞠目结舌。 李玄嚣盯着云缺良久,忽然放声大笑。 他没看错人。 他镇北王所看中的接班人,果然与他越来越像,都是桀骜到令世人不解却又重情重义之人! 如果云缺喜笑颜开一口答应下来,李玄嚣反而不会如此开怀。 其他人觉得镇北王是被打击到了,情绪失控才笑得如此疯癫,唯独王妃在一旁微笑相陪。 大夫人看出了夫君的开怀之意。 那是一种寻到了知己般的惬意,看到往昔年少自己时的唏嘘之情。 云缺可没看出镇北王有多高兴,还以为这位大叔要疯。 云缺好心的安慰道:“儿子不能当,不过兄弟没问题。你要非得和我沾亲带故,那咱们结拜吧。” 一听结拜,周围的女眷再次愣怔当场。 那么小的少年人与镇北王结拜兄弟? 根本荒唐至极嘛。 然而令众人觉得更荒唐的是,李玄嚣居然同意了。 “好!” 李玄嚣一拍桌子,狂笑道:“我李某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既然认准你小子了,不做父子结拜也无妨!” 这次连小郡主都瞪着眼睛呆滞不动。 进门前还是同辈呢,怎么吃顿家宴而已,人家就要成长辈了? 李玄嚣一生桀骜,对于世俗间的条条框框向来不在乎。 忘年交而已,又不丢人,传出去还是一桩美谈呢。 李玄嚣说话算话,清空了大桌,插上三株高香,拉着云缺就要结拜兄弟。 大夫人拦着也不是,帮着也不是,只剩苦笑。 也好吧,干儿和义弟都能用来疼,大一辈小一辈又如何。 王妃看得开,想通了也就不纠结了。 眼瞅着两人就要八拜结交,木老捧着一个大木盒满面春风走了进来。 “恭喜王爷!老夫不负众望,终于将法器活肢炼制成功!郡主能行走如常了!” 木老进屋后就是一愣。 王爷这是要和谁拜把子? 再一看是云缺,木老差点把手里的木盒子扔了。 看样子还没开始,木老安了安心,先把木盒放在桌上。 李玄嚣大喜过望,急忙打开木盒。 里面装着的是两条木质的下肢,其内中空,类似人腿形状的木靴。 别看是木头,表面竟如皮肤一般能呼吸吐纳,触之更如肌肤一样。 这是两条达到法器程度的活肢,套在腿上即可如影随形,行动自如。 “跳跳快来试试。”李玄嚣迫不及待的搓着大手。 小郡主装上活肢后以一丝灵气连接,很轻松的站了起来。 刚开始走路还有些歪斜,习惯后越走越快,直至跑跳如常。 望着在院中开心蹦跳的小女儿,李玄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对女儿的愧疚,终于偿还了。 压抑了镇北王多年的心病,就此一扫而空。 李跳跳跑进屋子,对木老和镇北王万福道:“跳跳谢过木老,谢过父王!” 李玄嚣道:“谢什么,你应得的。” 木老道:“活肢轻便如靴,郡主可时刻带在身上代替双足,不过活肢毕竟是法器,尽管老夫已经将催动活肢所需的灵气压制在极小的程度,仍旧要有一定的灵气方可持续。” 李玄嚣道:“这一点问题不大,现在跳跳可能运转不了多久活肢,等她突破筑基境,灵气自然大增,到时候即便日夜以活肢行走也没问题。” 木老道:“确实如此,郡主可要潜心修炼,争取早日成为筑基高手。” 李跳跳:“木老父王放心!我肯定能突破筑基境的。” 李玄嚣与木老齐齐点头。 在王府,李跳跳的修炼天赋绝对称得上一流,小小年纪已然将炼气境修炼至圆满,突破筑基指日可待。 木老瞄了眼桌上的三株高香,道:“王爷这是何意?” 李玄嚣把他要与云缺结拜的事告知,道:“正好木老来做个见证,我与云兄弟今天就要八拜结交,义结金兰,成为生死兄弟。” 木老听完脸色忽青忽白,一声大喝:“不可!” 他这一嗓子把屋里众人吓了一跳。 李玄嚣不解其意,道:“木老这是何意,莫非你觉得本王与云缺结拜不合适?你应该知道本王对世俗的眼光向来不在乎。” 木老苦着脸道:“镇北王桀骜一世,老夫自然知道王爷的脾气,不过这次的结拜确实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 大夫人也觉着奇怪,道:“木老说说,王爷和云缺结拜究竟有何不妥之处。” 满屋子人,包括李玄嚣和云缺在内,瞪着眼睛等着听木老解释。 劝什么的都有,没见过劝人家不能结拜的,这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木老神色复杂的瞧了瞧云缺,又看了看镇北王,苦涩的道:“你们这辈子注定做不成兄弟,因为……你们是亲生父子。” 哐当。 李玄嚣手里的酒杯滑落,碎了满地。 堂堂镇北王,无数次危机都能冷静应对,唯独听到这句话之后,心神瞬间失守。 大夫人踉跄着跌坐在椅子上,只觉得眼前发黑,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的往下流。 郡主们呆若木鸡。 刚才还想着要是挑驸马的话,谁才能成为花中魁首,让人家选上呢,怎么一转眼成了亲哥? 最吃惊的是云缺。 我不就吃你家顿饭嘛,至于平白无故多出来个亲爹? 第43章 身世 在人们的震惊中,木老讲述出一场被他掩盖了整整十七年的真相。 十七年前,王妃产一男婴。 本是王府世子的男婴在出生第三天的时候暴毙而亡,连名字都没来的及起就死在了王妃的怀里。 镇北王震怒,遍请名医彻查死因,结果所有医者的结论一样。 世子死于厥脱之症,元气耗竭,阴阳离决而亡。 在此之前,王府里已经死过几个男婴,虽非王妃所生,但也是镇北王的骨血。 前几个男婴的死因,均为厥脱。 至此,生子必夭的魔咒一直伴随到如今,王府没有一个男婴能活下来。 李玄嚣本以为此生无子,谁料木老自作主张,竟在十七年狸猫换太子,以厨娘刚生的男婴与王妃生下的男婴掉了包。 木老叹出一口长气,道: “我不信王爷生子必夭,这其中一定有些我们无法察觉到的阴谋手段,为了保下世子,老夫才出此下策,换走世子后立刻远离了巨鹿城,以至于连王爷与王妃都被蒙在鼓里。” 李玄嚣声音颤抖着问道:“后来呢?你把我儿安置在何处?” 木老紧紧皱着眉,面容苦涩,道:“弄丢了……” “什么!”李玄嚣差点要去掐木老脖子,道:“你把我儿弄丢了?云缺到底是不是世子?” 王妃已经缓和了过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流着眼泪默默的听着。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在等着木老给出的答案。 云缺也一样。 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镇北王的儿子。 木老继续说道:“当年离开巨鹿城,我只想走得越远越好,只要远离王府,一定就能挣脱魔咒,于是一路颠簸,我来到了北荒外。 北荒足够远,而且人烟罕至,我想这里肯定足够安全,打算在森林外寻个村落安置世子。 当时一路奔波又饥又渴,世子哭闹得厉害,我见附近有一藤蔓形似秋千,被风一吹不断晃荡,能用来哄孩子,于是将世子放在其上,果然世子不大哭了,我正好去找水。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当我找来清水,藤蔓上已经空空如也,世子不知所踪。” 木老说到这里,屋子里的人听得大气都不喘,李玄嚣的两只大手始终颤抖个不停。 表面上镇北王还算冷静,实际早已经心神巨震。 木老喘了口气,接着说道: “世子那么小,不可能自己走掉,必定被外力掠走,我先查看地面,发现了野兽的足迹,类似虎豹一类。 虽有脚印,周围却并无血迹,说明叼走世子的野兽还不算饿,应该为了储存食物。 我沿着野兽脚印追踪而去,这一追,便追进了北荒。” 木老回忆着当时的凶险,唏嘘道: “越追,野兽的脚印越少,当我接连撞上几头妖兽后,野兽的脚印再也不见了,老夫终究是把世子给追丢了。” 说到这里,木老无比自责的道: “云缺来自北荒附近的小村落,从小在山野间长大,又是捡来的弃婴,所以老夫怀疑云缺便是当年被我弄丢的世子。” 二夫人带着不解的神色问道:“木老既然说世子当时被野兽叼了去,又跑进危机四伏的北荒,一个小小的婴孩怎么可能在兽口中存活下来?” 大夫人忍住悲意,道:“野兽中也有母亲,若恰巧碰到的是一只刚刚生产过的母兽,它见婴孩如自己的幼崽,未必舍得下口。” 木老点头道:“王妃说得不无道理,老夫听说过母虎养育人族婴孩的奇闻,更何况世子自有天命,定然福泽深厚,遭遇野兽也能化险为夷。” 李跳跳说道:“云缺说他是在村口被捡到的,一定是那只野兽见婴孩无人照顾这才叼走送给村人!我想那只野兽很可能经历了幼崽死亡的悲剧。” 另一郡主道:“同命相连,那只野兽母爱未泯,救下了世子。” “对!一定是这样的!虎毒不食子嘛。” 郡主们年纪都不大,想象得自然很美好。 可镇北王早过了心存幻想的年纪,他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有这个可能,但云缺未必就是木老当年抱走的世子,虎毒不食子,指的是幼虎,而非其他血食。” 李玄嚣虽然也无比希望被野兽叼走的世子能活下来。 但冷酷的现实却告诉他,一个几天大的婴孩能在兽口中活命的概率,实在微乎其微。 “云缺的世子身份是老夫的一场推测,想要验证也简单。”木老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铜盏,道:“滴血验亲。” 李玄嚣顿时眉峰一挑。 “好!我先来。” 一滴血而已,镇北王自然不在乎,能认出儿子更好,即便云缺不是,那也没什么损失。 木老抬手止住。 “王爷且慢,此事关乎父子认亲,辈分不能乱,云缺毕竟是个晚辈,应当他先来。” 木老先将铜盏里倒了一层特制的灵水,可以令相同血脉的鲜血融在一起。 先取了云缺的一滴血,木老满意的点点头,脸上满是紧张与激动之色。 身世即将揭晓,连木老也难免心神激荡。 转身的时候用力过猛,铜盏里的灵水晃动,木老急忙用左手将其盖住防止溢出,随后来到镇北王面前。 很快李玄嚣也滴出一滴鲜血。 两滴血浮在水面,静静的一动不动,宛若夜空中两颗本该互无交织的星辰。 人们的目光汇聚在铜盏里的两滴血上。 木老小心的将铜盏放在桌上,随后打出一缕灵气。 铜盏里的灵水开始缓慢的旋转,两滴血就像波涛上起伏的两只小船,互相缠绕,直至彻底融为一体。 两滴鲜血,最终融成了一滴! 融合,预示着滴血的两人是亲生父子。 原来十七年前,死的是王府厨娘的孩子,世子还活着。 “我儿!” 李玄嚣大吼了一声,虎目中泪光闪闪。 “我的儿啊!为娘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大夫人抱住云缺嚎啕大哭,再也没有王妃的矜持。 她现在就是一位得知亡子尚在人间的可怜母亲,不顾一切的发泄着这些年压抑心头的悲苦。 屋子里的女眷们纷纷落泪,感慨万千。 二夫人也抹着眼角,好像在替王妃开心,可低垂的脸庞上表情有些僵硬。 第44章 双喜临门 对于自己的身世,云缺曾经有过很多幻想。 养不起孩子的流民之子,被主家打压的外室所生,遭仇家追杀的江湖人遗孀,甚至勾栏瓦舍里没爹的杂种。 他这次出来的确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也仅仅想知道而已,至于认亲这种事,云缺从没想过。 打小被遗弃的孩子,很难原谅遗弃自己的生父生母。 即便找到也不用去见面,只知道个姓氏就行了,省得村里的那些家伙们总说自己是野种。 没想到自己的来头这么大,居然是镇北王的儿子。 堂堂王府世子。 云缺呆滞半晌,直至被王妃的泪水打湿了衣领。 “娘……别哭了。” 这一声娘,听得王妃更难以自禁,悲喜交加之下直接哭得昏死过去。 木老急忙取出上好的安神丹给王妃服用。 良久,王妃渐渐清醒过来。 “难怪一见你就觉得亲近,母子连心啊!快让为娘好好看看,遭了十七年的罪,今后我儿该享福了。” 云缺道:“我没遭罪,乡下挺好的。” “再好也比不得王府,看把我儿瘦成什么样了,我儿等着,娘这就给你煲汤去。” “这一桌菜都是我的吃的,真吃不下了。” “那好,明儿早上娘再给你煲汤。” 王妃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快要语无伦次,紧紧抓着云缺的手,生怕儿子跑了一样。 李玄嚣静静的看着母子相认。 他坐得安稳,可两只大手却在不停的捏动着,心里一个劲的嘀咕。 该我了吧! 该认我了吧! 王妃忽然想起旁边的王爷,抹着眼泪示意云缺父子相认。 鬓边依稀生出白发的镇北王正襟危坐,看似不急不缓,可眼里装满了迫不及待的期许。 云缺深深的看了眼铜盏里融为一体的两滴鲜血,明亮的眸底暗淡了一瞬。 “爹。” 李玄嚣听罢一拍桌子长笑而起。 “哈哈哈哈!我李玄嚣果然有儿子!那些背后骂我生不出儿子的龟孙们都给老子吃屁去吧哈哈哈哈!” 堂堂镇北王,此时放浪形骸,狂笑不止,比他进阶筑基境的时候都要开心。 “备车!本王要游街示众!让满城人都瞧瞧我镇北王的儿子有多英武!” 众人连忙规劝。 又不是砍头,游什么街呀。 木老笑着道:“天已经黑了,即便游街百姓们也看不清世子的模样,若王爷急着给世子立名则大可安心,这件事不出半夜的时间自可传遍整个巨鹿城。” 李玄嚣点头道:“木老说得也是,那好,吩咐下去,今天王府大喜,所有下人每人赏十两银子,就说是世子赏他们的。” 管事立刻答应一声,下去办了。 一听银子,云缺顿时紧张起来,道:“我就二百两银子,不够用啊。” 李玄嚣豪迈道:“二百两银子算什么,你是未来的镇北王,今后整个王府都是你的!” 云缺道:“既然整个王府都是我的,那咱能不能把十两银子要回来,把他们都辞退了,雇那么多人太费钱了。” 李玄嚣听得自愣神儿。 这小子穷了几辈子这是,都要穷出病来了。 镇北王自然不缺钱,为了缓解世子的穷病,李玄嚣特意找了件纯金打造的披风,足有一百多斤,亲手给云缺披上。 “怎么样儿子,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踏实多了,还有么,多来几件更踏实。” 披着金灿灿的黄金披风,云缺笑得开心极了。 王妃见儿子喜欢金银,急忙翻找出一些好东西,于是云缺的腰上多了两块龙血玉,脖子上挂了三串顶级的走盘珠,十根手指各带上两枚宝石戒指。 顶着一身行头的世子,在灯火下金光闪闪,贵气逼人。 能不贵么,这一身好东西拿外面都能买下一座城来。 李玄嚣想起木老,正色道:“当年多亏了木老狸猫换太子,若非如此,我儿恐怕也活不成,那丧子的厨娘定要多多赏赐才行。” 木老笑道:“王爷放心,厨娘我早已安排妥当,这些年从未亏待于她,如今王爷父子相认,那么世子的名号,是否也该定下了。” 云缺随阿爹姓云,而镇北王则姓李。 李玄嚣头疼起来,自语道:“名字嘛……叫李缺?好像不大好听,叫什么名字好呢。” 云缺对名字虽然不太在乎,好歹从小到大叫熟了,再改也麻烦,于是想了想,道:“不如叫李云缺吧。” “李云缺?”李玄嚣一拍大手,道:“好名字!我儿就叫李云缺了。” 王妃也赞同,一个劲的说好听,于是世子的名字就此定下。 云缺改成了李云缺。 别人都觉得名字不错,叫着也顺口,不过云缺不大习惯。 他还是觉得云缺俩字顺耳。 母子连心,大夫人察觉到儿子的心思,道:“是不是听着不习惯?没关系,以后在外人面前我儿叫李云缺,回到家里你还叫云缺,就当是乳名了。” “好。”云缺开心道。 儿子开心,当娘的也就开心,大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满眼慈爱。 认亲得认全。 云缺相继见过二夫人等镇北王的妾氏,挨个施礼。 而后一众郡主纷纷前来给云缺这位长兄见礼,一个个盈盈万福,有几个胆子大的撒娇般的央求给见面礼,于是云缺手上的宝石戒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李跳跳最为高兴,拉着云缺大哥大哥亲切的叫个不停。 今天镇北王府双喜临门。 活肢炼成,小郡主重新站了起来。 世子归来,镇北王终于后继有人。 尽管双喜临门,李玄嚣无比畅快,但他的眉宇间依旧夹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望着儿女们团聚,李玄嚣端着酒杯道:“木老可听说过夜王这个名号。” 木老皱起眉,摇了摇头。 “闻所未闻,老夫最近少有在外面走动,难道巨鹿城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的确是了不得的人物,能在本王眼皮底下偷挖灵矿,不仅胆大包天,手段怕是也要通天了。” “也是镜月门的余孽?” “不得而知,千机营的斥候已经全部撒出去了,暂时还没有线索,夜王这块内忧若不解决,本王无法全心去对付八山寺那处外患啊。” “王爷运筹帷幄,确实该如此安排,那夜王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两人谈论间忽有家丁来报。 熔城双煞求见。 第45章 要债去 李玄嚣一皱眉。 “他们又来作甚?” 熔城双煞已经把镇北王得罪得死死的了,如今再次登门,令李玄嚣大为不解。 家丁回报:“他们拿着两块大石头,说是来给王爷送一份贺礼,恭贺世子认亲。” 消息传得够快。 在巨鹿城,镇北王府的风吹草动牵动着整个城池,又何况是世子认亲这么大的事儿。 李玄嚣很奇怪,命人让双煞进来。 不多时姜大川徐傲古二人来到大厅。 一进门,两人先看到金灿灿一片。 “什么玩意这么晃眼?” 徐傲古眯着眼,好不容易看清是件纯金的披风。 再看穿金之人,腰悬龙血玉,脖挂走盘珠,跟佛像差不多,就差把自己打板供起来了。 正要鄙夷一番穿金戴银的粗俗,徐傲古豁然一怔。 这不是掰断自己手腕那个乡下小子吗? 他是世子? “二位去而复返,有何贵干呢。”李玄嚣以玩味的语气说道。 姜大川把手里的灵矿石拍在桌上,道:“听闻王爷有分离多年的世子认亲,我们兄弟特来恭贺,礼物在此,还望王爷笑纳。” 李玄嚣扫了眼纯度一般的两块灵矿石,道:“礼轻情意重,二位的心意本王领了,王府里最近少酒缺菜,就不多留二位了。” 人家拿两块破灵矿来寻开心,李玄嚣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姜大川道:“王爷误会了,这份礼并不轻,反而很重。” 李玄嚣道:“哦?本王怎么看不出有多重呢,充其量价值半块灵石的东西在二位眼里就算重礼吗。” 徐傲古道:“贺礼本身价值不高,但来处可不简单,不知王爷听没听说过夜王。” 李玄嚣顿时脸色一变,一旁的木老微眯双眸。 正打算全力寻找夜王的线索,不料有人送上门来。 李玄嚣道:“略有耳闻,本王正想找那位夜王喝上几杯,怎么,二位见过夜王?” 姜大川道:“不止见过,这两块灵矿石便从夜王手里换的。” 徐傲古道:“据我们猜测,灵矿石的来源很可能在王爷的封地。” 李玄嚣盯着桌上的灵矿石,虎目中泛起危险的光泽。 木老问道:“夜王在何处。” 徐傲古道:“就在巨鹿城。” 这一下木老与镇北王同时惊讶起来。 敢在大唐北域偷采灵矿已经胆大包天了,只要被逮到蛛丝马迹,必然引来镇北军的围剿。 不料人家竟堂而皇之的住在巨鹿城。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不大的问题,而是猖獗到极致! 根本没把镇北王放在眼里。 不待镇北王询问,姜大川拍出一张巨鹿城的地图,道:“夜王所在之地已经标注在地图上,王爷若想斩草除根最好快点动手,我们不敢保证夜王会在这里待多久。” 徐傲古接着道:“这份贺礼如果王爷还满意,不妨将我们兄弟的恩怨一笔勾销,今后若有买卖,少不得还要与王爷打交道。” 熔城双煞打着的算盘,是用夜王的位置来抹消之前与镇北王结下的梁子。 只要李玄嚣不再计较,以后就还能做买卖。 “好!”李玄嚣朗声道:“若当真寻到夜王的老巢,今后巨鹿城的大门依旧向二位敞开。” 这笔买卖怎么算李玄嚣都是赚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唯有木老始终板着脸。 “青山不改水长流,后会有期!” “告辞。” 熔城双煞这次走得昂首挺胸,不像上次那么灰溜溜的狼狈。 离开王府,走上长街,双煞的一身傲气顿时烟消云散。 “大哥,你说镇北王会不会是夜王的对手?” “一个强龙,一个地头蛇,他们最好斗个两败俱伤才解我心头之恨。” “夜王的气息不弱于金丹大修士,希望镇北军去的足够多,要不然相当于给人家塞牙缝喽,大哥咱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看不得,容易被波及,夜王的气息不像人族,咱们立刻离开巨鹿回熔城。” “难道夜王是高阶程度的妖修!” “管他呢,我走以后管他天崩地裂,回家去,从头开始。” “听大哥的,反正咱也不是第一次空手套白狼了。”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咱们兄弟白手起家,早晚东山再起!” —— 王府内,镇北王面沉似水。 桌上的地图已经铺展开来,其中一个刺眼的红圈指引着夜王所在的位置。 令李玄嚣愤慨不已的还不是夜王敢在巨鹿城现身,而是夜王老巢的位置,离着王府就隔一条街。 出门用走的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即可抵达。 “猖狂至极!” 李玄嚣实在忍不住,一拍桌子,下令道:“千机营听命,披甲!” 被人欺负到头上,李玄嚣忍无可忍。 木老没有规劝什么,而是默默的清点着手里的法器与符箓,准备一场厮杀。 见王爷披挂甲胄要亲自出手,王妃担忧道:“入夜了,不如明天调集城外的镇北军再去查封那个所谓的夜王,怕他跑的话,城门加些人手也就是了。” 王妃并非妇人之见,而是她看得出李玄嚣的凝重,猜出这次的对手恐怕非同小可。 既然对手难缠,那么人越多才越有胜算,千机营是精锐不假,毕竟数量上远非城外的镇北军可比。 李玄嚣道:“本王与千机营都不是对手的话,镇北军来得再多也无用。” 木老在一旁点点头。 千机营三千精锐加上左右副将与他这位木老,如此战力如果还敌不过对手,那么对手绝非筑基境可匹敌,去再多镇北军又有何用。 镇北王亲自出手,云缺这位世子自然而然的随军出征。 临行前大夫人百般叮嘱,生怕云缺有个好歹。 “放心吧娘,我厉害着呢。” “再厉害也不能轻易涉险,况且你才刚刚修出灵气,是最弱小的炼气境,我儿千万别逞能啊。” “好好好,我不逞能,有父王在前边挡着,肯定安全。” 千机营相继出府,扮作各种路人从四面八方围向目的地。 云缺跟在最后。 黄金披风没舍得脱,始终披在身上。 刚出府门,马至远屁颠屁颠追了出来。 “世子!世子这是要去哪儿啊,呦这身行头真不赖,整个一活靶子,呸呸瞧我这嘴,什么活靶子,分明是活菩萨!” “跟我爹去要债,有人挖我们家矿。” “要债这差事我在行啊!别的不敢说,只要贫道出面,就算一个铜子儿我都能抠出来!” “那感情好,一起去吧。” “成!走走走,贫道陪世子要债去!” 第46章 妖修 按照地图标识,三千披挂整齐的千机营精锐将一处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破开大门,偌大的府宅一个人影没有。 搜寻之下,很快发现花厅里有一个暗道,绕过屏风即可一目了然。 如此显眼的暗道,说明此间主人根本没打算隐藏,甚至故意用来引君入瓮。 暗道开在地面,方方正正,有阶梯直通地底,距离地面至少三十丈以上。 云缺站在地底朝上看,方方正正的出口像个小盒子一样,比泡在井里看井口要小得多。 地底是平整的山洞,通往更远的地方。 “浩大的工程。” 走在地洞里的李玄嚣不得不感慨。 地底通道很可能横跨了巨鹿城,直达城外。 按照如此规模推算,修建的人力绝对不在少数,偏偏王府里丝毫未觉。 越往深处走,众人越惊讶。 路太长了! 走出一刻钟的时间依旧看不到尽头。 最后李玄嚣为了赶路,调来机关马拉着的马车,选出百人先行,其余大部队在后边步行跟随。 随着时间的流逝,通道的距离不断拉长。 路上偶尔能遇见些肥壮的野猪,被机关马的动静惊得四处奔逃。 “地洞里怎么会有野猪?”李福奇怪道。 “野猪能运矿石,而且不怕黑,比马匹更适合在地底活动。”汴梁道。 “这么说,地洞的尽头很可能是野猪岭喽。”李福道。 一个多时辰后,一处宽敞空旷的地底空间呈现在众人眼前。 “的确在野猪岭附近。”时刻对照方位的木老确定了李福的猜测。 人们的头顶正是野猪岭。 在火把的照耀下,四周的岩石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华。 “灵石矿!”李福狂喜。 “不是普通的矿,是一座纯度极佳的灵石矿!”汴梁也难掩喜悦。 在众人欢喜的呼声中,一阵阴森的笑声突然传来。 四周的黑暗开始变得厚重。 千机营戒备,火把围拢成圆,将主帅护在当中。 “装神弄鬼,有种的出来现身一战!”李玄嚣冷声断喝。 一阵野猪嗅食的呼噜声过后,戴着猪脸面具穿着大氅的夜王从黑暗里缓步而来。 火光随之晃动了几下。 “你终于还是来了,镇北王,欢迎来到地下世界!这里没有白昼,只有永夜,而本王,将主宰一切!” 李福狠狠啐了一口,喝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敢在王爷的封地偷采灵矿还自封夜王,我看你真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啊,不管你是什么人,今天别想活着离开此地!” 夜王抱着肩膀笑道:“呦呵,好臭的嘴巴,这是谁家的小狗没事儿乱叫,赶紧拴一边儿去,省得本王一个没留神再给踩死了。” “你敢骂我是狗!给我拿命来!” 李福大步冲出,手中重刀以开山之势斩向夜王。 李福的冲动,实则是一场试探。 千机营行事向来不会鲁莽,神秘的夜王究竟有多少实力,必须先弄清才行。 木老目不转睛的盯着夜王的一举一动,李玄嚣一样如临大敌全力戒备。 在人们的预料中,接下来将会见识到一场李福与夜王之间的恶战,虽然大多人认为李福的战力肯定不在夜王之下,但也有不少人觉得李福此战容易落败。 当重刀法器被夜王伸出的左手轻而易举的抓住,并且连着李福一起被缓缓提起来的那一刻,人们的脑子里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千机营左副将李福,筑基境界的修行高手,一刀砍出去非但没伤到人家反而被抓着刀尖给提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李玄嚣心头巨震,木老的额头出现一丝冷汗。 对手难缠的程度远超想象! 李福怪叫着拼命往下压刀,浑身灵力不计代价的倾泻而出,结果换来的依旧是被人家越提越高,直至举到了头顶。 “我没说错吧,你不靠边很容易被本王一脚踩死哦。” 夜王猛地朝前一挥手。 李福只觉得整个身体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撞上,根本握不住重刀,直接倒飞出去,炮弹般撞向石壁。 木老双手一搓,在李福的身体撞在石壁之前打出一张翠绿的灵符。 灵符飞出化作一股清风,护在李福身后,即便如此仍旧传来轰隆一声闷响。 李福口喷鲜血掉落地面,在他身后的石壁上留下了一个人形的裂纹。 “清风符也没挡得下来,此人的力道超过了万斤!”木老的低语忌惮无比。 万斤巨力所代表的,是一种毁灭般的力量,在场的千机营无人能敌。 镇北王号称天生神力,单臂可提起五百斤的重物,上千斤的铁锁李玄嚣也能耍一耍。 在镇北军乃至整个大唐国,能在力量上与镇北王抗衡的屈指可数。 如此猛人,在人家夜王面前成了弱者,相当于十个李玄嚣加一起,才能与神秘的夜王较量较量。 卞梁将浑身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至法器长矛当中,喝道:“此人一身神力不可独战,合围杀之!” 对于常年征战的千机营来说,单打独斗与混战围殴没有不同,只要能消灭敌人,哪怕再卑鄙的战术都可以运用。 兵者诡道。 无论任何手段,达成胜利的才是最好的手段。 李玄嚣一步踏出,重剑指向强敌。 “列阵!破甲!” 百名千机营精锐各持长刀变幻阵型,分散在镇北王的两侧,组成了箭矢状的突击阵型。 箭尖,正是镇北王李玄嚣。 多年征战,但凡遭遇致命的强敌,镇北王都会身先士卒,作为箭尖冲在最前,手下兵将则悍不畏死的紧随左右,如破甲之箭,一往无前。 木老深知局面危机,他催动出飞剑法器环绕周身,始终站在李玄嚣身旁。 如果镇北王是破甲阵最中心的那根破甲锥,那么木老就是破甲锥上淬的巨毒,为战阵平添一倍战力。 左副将李福爬起来抓住备用的重刀站定于李玄嚣身左,右副将卞梁持长矛护在其右,四位筑基境高手全力以赴,溢出的灵气形成微弱的风旋。 百名千机营精锐同时发一声吼,就要冲杀而出。 夜王始终一动没动。 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鄙夷的神色,仿佛他面前的四位筑基高手与百名精锐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比人多是吧,好哇,那就看看是你们人多,还是我的人多。” 夜王在轻蔑的笑声中展开双臂。 在他身后的黑暗里,一双双殷红的眼睛如鬼火般点亮。 呼噜噜的怪声大起! 与此同时,一道道妖兽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最开始的是低阶妖兽,随后竟是中阶妖兽,而且数量在不断激增! 木老的额头已经渗满了冷汗,李福和汴梁脸色苍白如纸,李玄嚣握剑的大手隐隐颤抖。 瞬间的功夫而已,不算低阶妖兽,四周至少出现了上百道中阶妖兽的气息! 百头中阶妖兽的破坏力,不弱于百位筑基强者,李玄嚣怎么也没想到,盗矿贼夜王竟有如此能力。 人家非但有万斤巨力,还能调集百头中阶妖兽。 李玄嚣从嘴里干涩的蹦出两个字。 “妖修!” 能号令妖兽的,未必只有妖修,不少人族修士也会驯化妖兽。 可是拥有万斤巨力又能号令妖兽的,必然是妖族中能化作人形的妖修强者。 四周的红眼睁开得越来越多,呼噜呼噜的怪声此起彼伏,被团团围在中心的千机营成了一场盛宴,等待着饕餮来食。 夜王的气势十足,在昏暗的背景下如同暗夜中的王者。 只不过那只吊着的右手显得有点尴尬,伸展到一半可能牵扯到伤口,夜王的嘴角抽了抽,好像想起了某个把他右手打断的家伙。 哗啦声响。 在即将崩溃的千机营队列最后方,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随着踏进火光,那一身纯金的披风越发刺眼,犹如黑夜里燃起的一团烈焰。 第47章 狗大户 火光闪烁,金光刺眼。 气势如虹的夜王不由得眯了下眼睛。 地底本来就黑,一身金披风在火光下更加晃眼。 “本王最讨厌亮闪闪的东西!” 夜王大怒。 他是地下的王者,是暗夜之王,一群即将被踏平的蝼蚁当中却出现一个浑身反光刺眼的家伙。 这让夜王的愤怒如火山般喷发。 他嘶吼着,发出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呼噜怪响,整个人变得越来越壮,即将撑破大氅! “我儿回来!” 李玄嚣大惊,就要拉回云缺。 对方的危险李玄嚣十分清楚。 那是连整个千机营加在一起都未必能对付得了的可怕妖修,人家一个人就能号令百头中阶妖兽,碾死普通的练气士轻而易举。 哪怕修炼的速度很快,但云缺在李玄嚣眼里依旧是个刚刚踏入修行门槛的懵懂少年罢了。 今天刚刚父子相认,没料到就要生死相别,李玄嚣早已心神震荡,悲意大起。 他宁可战死在儿子面前,也不想看着分隔十七年的爱子死在面前。 李玄嚣的动作足够快,一下抓住云缺,可惜那件黄金披风太滑,李玄嚣一把没抓住,人家几步走到阵列的最前。 云缺瞄了眼夜王的猪脸面具,又瞧了瞧对方吊着的右手,道:“你这手……谁打的?” 即将膨胀到撑破大氅的夜王在愤怒中发出一声呼噜怪叫,随后他看到了少年的脸。 夜王凶芒闪闪的双眼就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下意识的闭上又睁开。 地底的气氛仿佛凝固了那么一瞬。 周围所有的呼噜声都停顿了一下,无数双殷红的兽眼中泛起浓浓的惊惧。 蹄声开始渐远。 “当然、当然是打猎的时候撞断的!”夜王看似正常,声音里有一种底气不足的感觉。 “不对吧,你瞧骨头都碎了,明显是被人打的嘛,这种伤势我见得多了。” “你、你也被人打断过胳膊?”夜王的语气出现慌乱,猪脸面具后的眼睛更显慌张。 “没有啊,我经常把别人胳膊腿的打断,所以才见得多,我瞧你这伤势挺像我打的,手法一样嘛。” 云缺说着用手指捏了捏夜王吊着的胳膊,认真的模样如同行医多年的老郎中看到病人一样。 如此危险的局面下,云缺的举动惊得李玄嚣与众人头皮发麻。 夜王有万斤巨力,徒手能撕碎一只低阶妖兽,这小子竟敢去捏人家的手臂? 还是断掉的那只! 李玄嚣此时整个人是懵的,木雕泥塑一样。 自己那刚刚修出灵气的炼气境儿子,竟敢与连他镇北王都无法抗衡的可怕存在如此对话,这已经不是胆量的问题了,李玄嚣甚至怀疑儿子是不是脑子里缺根弦,要不然怎么叫云缺呢。 李福与汴梁和镇北王差不多,目光呆涩,思维凝固。 夜王明显是一头恐怖的凶兽,能化形的妖修,这位世子还上去捏? 你当是泥巴吗就去捏! 找死也没有这么找的啊! 木老的震惊比旁人还重,甚至眼前出现了一丝恍惚。 自从云缺走进火光,四周的妖兽气息随之纷纷后退,上百头中阶妖兽不知为何都在远离,好像这里出现了莫名的凶险,妖兽们都在畏惧。 “怎么回事?”木老快速的四顾周围,寻找令妖兽退避的来源。 以木老的经验分析,如果能让这么多妖兽退走,说明这份凶险绝对非同小可,偏偏自己一方还毫无察觉,如此下去,待会儿怎么死的自己都不知道。 至少做个明白鬼,这是木老的执念。 只可惜任凭他拿出毕生的经验,也没察觉到究竟是什么力量连夜王都在畏惧。 然而令众人更加无法置信的局面发生了。 被捏了断手的夜王非但没有暴跳如雷当即出手,反而连连后退,看模样还有点害怕。 “少、少废话!” 夜王躲出好几步远,强做镇定道:“我这胳膊怎么会是你打的!明明是我打猎的时候不小心被猎物撞断的!你、你别过来啊!” 云缺迈动脚步,开始挽袖子,道:“那好,既然你说右手是猎物撞的,我把你左手打断总行了吧。” 夜王大惊,道:“我又没惹你!凭什么又要打断我的手!” 云缺奇怪道:“你挖了我们家矿啊,我是镇北王之子,你挖我家矿,我自然要打断你的手喽,要么打断你的腿也行,反正咱们也不认识,你说是吧。” 说着云缺几步追上夜王,轮拳就要动手。 他这姿势一出,后边一群千机营精锐齐刷刷吸一口冷气。 徒手去跟万斤之力的妖修搏斗,这已经不是缺根弦的问题了,而是缺了很多根。 本以为下一刻就要血溅五步,让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强大的夜王居然认怂了。 夜王忽然干笑了两声,摘掉面具露出一张油光满面的胖脸,讪讪道: “谁说不认得!你看是我啊云缺,我是朱壮啊!喏这只右手就是你打的!一个月之前,地方我还记得呢,就在村口!” 大氅与面具之下,神秘的夜王现出了真正的面目。 居然是云缺的老熟人,大窑村的小胖子朱壮。 云缺眨了眨眼,惊奇道:“朱壮?怎么是你,你居然出村子了?” 朱壮扔掉猪脸面具,赔笑道:“这不是家里有点买卖,让我帮着打理打理嘛,其实我才不爱出来呢,一天到头竟让我挖矿,整天不见天日的,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呀。” 夜王的身份是谁李玄嚣听不懂也不在乎,他现在就想知道为啥夜王在自己儿子面前点头哈腰的。 刚才还一副睥睨天下的架势,怎么转眼间成孙子了? 听这意思,自己儿子还没少收拾这个小夜王。 李玄嚣发懵,木老与左右副将呆滞不动,一群千机营精锐甚至忘了呼出刚才吸的那口冷气。 本想着这次恶战能护着王爷一人离开就算成功,其他人全部战死也认了,不料局面逆转,非但没人会战死甚至都不用出手。 马至远惊得嘴合不拢,口水溜一地愣没察觉。 “怪不得你家总吃肉,原来在城里有买卖。”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云缺戳了戳朱壮的脑门子,愤愤不平的骂道:“狗大户!” 第48章 世子凶猛 贫瘠的大窑村,居然出了个大户,这让云缺愤慨不已。 本来大家一样穷,凭啥老朱家就能进城做买卖? 好在自己成了世子,今后的身家肯定不在朱壮之下。 云缺掐着朱壮吊着的右手,命令道:“你家的买卖做过界了,这里是我家的矿,赶紧把矿石填回来,少一块别怪我不客气。” 后方本就震惊不已的众人一个劲龇牙,寒气直冒。 世子太猖狂! 见好就收可以了,今天大家能保住命就算阿弥陀佛,居然还要人家填矿。 以镇北王的实力,能从夜王手里收回这座灵矿已经殊为不易,谁敢让人家把运走的矿石再填回来,那样一来非但费工费时,挖坑一方必定血亏。 又是挖隧道,又是挖矿石,来回的运费就是天价数字。 这次连李玄嚣也觉得云缺贪心了。 对方的实力绝对深不可测,一旦被激怒,后果很容易全军覆没。 在众人心惊胆战的凝视下,夜王的态度竟出奇的好,连连点头。 “放心放心!矿石肯定给你填回来呀,半个月,不!十天,十天以内!这座灵矿原来什么样我记不住,反正该是这里的灵矿石,半块不会少!” 朱壮拍着胸脯子赌咒发誓,欠了云缺多少钱似的,别说激怒,人家连点犹豫都没有,痛快得令人不可置信。 承诺之后,朱壮低眉搭眼一脸好奇的道:“嘿云缺呀,你怎么成了镇北王的世子?他真是你爹吗?” “嗯,我以后改名叫李云缺了,滴血验过亲,绝对亲生的。” “那感情好呀!你终于不是野种了,哦不不,你终于知道自己身世了嘿嘿,恭喜恭喜哈,我可是第一个恭喜你的村里人,有蛋炒饭的时候你可得给我留一碗。” “行啊,只要小渔吃不完,肯定给你留一碗。” “就你妹子那胃口,还有吃不完的东西?” “当然有了,去年用盐给她做的糖葫芦不就没吃完么。” “那叫盐葫芦吧……” 得知云缺是世子,朱壮屁颠屁颠的来到镇北王面前,一躬到地。 “伯父在上,小侄有礼了!” “啊?哦,免礼免礼!” 李玄嚣强行忍住退开的冲动,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灵矿的事都是误会,误会嘿嘿,今后伯父的地盘我肯定一块石头都不动了!您老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晚辈计较,小侄错了,给伯父赔个不是,是打是骂您随便,小侄肯定不躲。” 李玄嚣哪敢打人家,只好连连摆手口称无妨。 刚才差点把自己连着千机营都吞了的主儿,现在成了个晚辈,还在眼前诚恳道歉,如此局面李玄嚣做梦也没想到过。 朱壮陪完礼,颠颠的跑到云缺面前,道:“没啥事我就走了啊,还有啥吩咐没。” “你什么时候回去,帮我带点东西来。” “这两天就回,反正买卖暂时不做了,要带啥,你说,肯定给你带到!” “带点龙蜓。” “那玩意有啥意思,咱们小时候不都玩腻了么。” “外面的蚊子有点多,吵人清净。” “那好,等我再回来的,给你多带点出来!” “多谢了。” “谢啥!一个村的,多大点事儿呀。哎云缺你看这条通道是不是也给填回去?” 云缺看了看从灵石矿笔直通往巨鹿城的地底隧道,想了想,道:“通道就留着吧,运矿石能方便点。” “好嘞,听你的。” 这边两人叙旧般嘀嘀咕咕,远处的木老等人看得惊疑不定。 虽然听不太清两人说了什么,可看那语气,怎么夜王在云缺面前越来越像孙子呢? 还一个村的? 夜王和云缺住一个村子? 木老的心里豁然一动。 他想起了云缺住的地方,正是北荒附近的贫瘠村落,之前没在意,如今细想之下,能在北荒附近存在的村落,岂能简单。 此村必定不凡……木老在心里断定道。 朱壮说完就与云缺告辞,匆匆离去,很快消失在矿坑的黑暗里。 众人仍旧在震惊当中,始终无法置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能置整个千机营于死地的夜王,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 马至远凑了过来,嘀咕道:“那家伙不像啥好人呐,你们村的?” 云缺道:“是啊,人还不错,好吃懒做了点,揍一顿就勤快了。” 马至远挑了挑大拇指,道:“世子凶猛!” 世子的确凶猛。 虽然一个指头人家都没动,却能将强大的夜王震慑得服服帖帖。 李福好半晌才回过神儿来,惊道:“夜王居然自己走了?” 汴梁苦涩道:“不是他想走,是碍于世子的存在而不得不退走,我们这位世子好像不简单呐。” 李玄嚣稳了稳心神,几步走上前,抓住云缺的胳膊道:“我儿到底怎么做到的?夜王为何很怕你?” 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所有人竖起耳朵听着。 “可能小时候被我揍怕了吧。”云缺道。 “夜王真是你们村里的?”李玄嚣越听越糊涂,夜王明明是妖修,怎么可能住在村子里。 “是啊,朱壮和我一个村的,我们平常都叫他小胖。”云缺道。 “小胖?”李玄嚣哭笑不得。 从阴森强大的夜王,到憨厚淳朴的小胖,两极的反差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木老锁眉道:“世子长大的村落,究竟在何处。” “在北荒啊。”云缺道。 “古林外,还是古林内?”木老又问。 “在山里,反正四周都是森林,离着外面挺远的。”云缺道。 “莫非是在万里大禁之内的村落!北荒深处怎么可能有村子存在……”木老惊疑不定。 他始终认为云缺住在古林之外,也就是万里大禁的外侧,如今看来,人家竟住在大禁里,而且还是北荒深处。 李玄嚣道:“我儿不凡,定有高人指点。” 云缺道:“没人指点我,村子里的人虽然有点古怪,但都是老实的乡下人。” 李福问道:“既无高人指点,那世子的能耐从何而来?” 云缺道:“我的能耐天生的啊。” 马至远在一边把大拇指都要挑上了天,一个劲吹嘘道:“世子凶猛!凶猛!” 云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不凶也不猛,就是在村子里从小打架没输过。” 千机营众人纷纷泛起惊悚的目光。 你说普通村子里打架没输过可以,多说算你体格好。 但你们村如果都出夜王那种人物,这还打架不输的话,那可太吓人了。 第49章 潜移默化 一次追踪夜王之行,镇北王收获了整整一座纯度不俗的灵矿。 灵矿的范围大小已经没人在乎了,世子生活的村子才是最大的奇闻。 为了满足老爹的好奇心,云缺讲述了大窑村的不少趣事。 整天磨牙的隔壁大爷啊,后院喜欢喔喔叫的阿婆啦,没有手的猎户啊,寡妇家里的暗门啦,反正云缺觉得好玩的事儿,在回去的路上都给老爹说了一遍。 李玄嚣越听越迷糊。 他以为村里是些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可听起来好像只是些有怪癖的山野村夫罢了,没什么太大的神秘。 木老道:“世外高人未必多清高,以山野村夫之态生活也不算稀奇。” 李玄嚣:“话虽如此,可我儿明明没人指点,哪里来的打架天赋呢?能把夜王那种强人从小打到服气,可不太容易。” 木老道:“潜移默化。” 李玄嚣神色微变,揣摩着潜移默化这四个高深的字眼。 木老道:“大窑村里生活的绝非普通人,有可能是人族中的修行高手,也可能还有妖族中的天赋强者,或许这些人平常看来如农户无异,但举手投足间必有高深之处。世子打小生活在这些人周围,即便没人指点过一句,也会潜移默化中学到一身惊人的本领。” 木老的解释,完整的解析了云缺为何没有修为,却屡屡能在强敌面前表现得几近无敌般的强大。 李玄嚣频频点头,众人恍然大悟。 汴梁道:“能以凡躯慑妖,必为天资绝艳者,世子之天赋怕是世间罕有。” 李福道:“废话!你也不看看我们王爷多武勇,世子有王爷的血脉,岂能是普通人!将来世子在修行上的成就必定旷古绝今!” 汴梁道:“咳咳,左副将何时也学会拍马屁了,况且你这马屁是不是拍得太狠,我不过说了句天资绝艳世间罕有,你直接来个旷古绝今,打定主意要压我一头了。” 李福道:“嘿嘿,要拍咱就拍个痛快,咱是个大老粗,谁像你们竟弯弯绕。” 两位副将的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笑声回荡在幽深的地底通道,之前的紧张与后怕一扫而空。 李玄嚣无比自豪。 坐在机关马拉着的大车上昂首挺胸,宛若得胜的将军。 回程遇到急行军的千机营部将,得知王爷大获全胜夺来了灵矿,众人无不欢腾雀跃。 一座灵矿的价值,不光体现在财富上,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那就是镇北王的底蕴将变得更深,王府的千机营与门客的修为也将更高,镇北军的整体实力会进一步提升! 灵石的存在,远比机关甲与寒铁刀之类的武器防具珍贵得多。 灵石能换来更多的灵丹妙药与各类能炼制法器的材料资源。 而灵丹则有机会让更多的镇北军从普通兵士提升到修行者,更多的法器所带来的,是比普通刀剑威力更大更强的攻击力与防御力。 灵矿的重要,是镇北王的底气,是抗衡天祈城必不可少的一份助力。 此次兵不血刃的夺回灵矿,木老变得健谈了许多,一路上谈笑风生,心情大好。 谈及到云缺的真正实力,李玄嚣与木老好奇不已。 李玄嚣:“我儿究竟会多少能耐?” 云缺道:“没啥能耐,就是力气大了点而已,从小把朱壮他们打怕了。” 木老道:“世子除了打架厉害,可还会什么招式否?” 云缺道:“招式啊,我倒是自创了四招。” 李玄嚣:“自创招式!哈哈我儿有出息,是什么招式说给爹听听。” 云缺掰着手指道:“第一招苍蝇拍,第二招打狗棒,第三招杀猪刀,第四招今年刚琢磨出来还没来得及起名字。” 一听这些接地气儿的招式,李玄嚣顿时觉得头大,尴尬道:“不错,简截了当,听起来就能想象出招式的威力。” 跟在后面的千机营众人听得直翻白眼。 这名字起的,可不一听就能想象出威力么,一个拍苍蝇,一个能打狗,一个能杀猪。 马至远在旁边拍马屁道:“别看名字土了点,世子的这些招数威力大着呢!其实世子要是早点出村进城,没准早就与王爷一家人团聚了。” 别的话没人听,马至远这句话说到了李玄嚣的心坎里。 镇北王感慨不已。 他这辈子能有儿子已经谢天谢地,怎敢奢望太多,分隔再久也不算什么,只要儿子活着便知足了。 眼前出现光亮,出口将至。 众将簇拥着镇北王走上地底暗室。 这座宅院李玄嚣打算就此封存,其内的地道留作一条天然的后路。 由于这里离着王府很近,今后一旦出现些意料不到的状况,王府里的家眷也能从此逃出巨鹿城。 为此李玄嚣下了封口令,不许外泄关于地底通道之事。 走出暗室之前,马至远忽然凑到云缺身旁,嬉皮笑脸的道:“我猜世子习武如痴,不自创出第四招肯定没心思出来,是吧。” 云缺咧嘴笑笑:“对呀,不创出第四招,我又怎么出得来呢。” “时也,运也,看来世子的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呀。” 马至远说了句玩味莫名的话之后,当先离去,说是瞧他徒弟,也不知又打着什么心思要占谁的便宜。 看着马至远轻浮的背影,云缺的嘴角抿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得知王爷与世子平安归来,大夫人亲自迎接。 见到云缺就不撒手了,从头到脚检查个遍,确定儿子毫发无损才放心下来。 折腾了大半宿,已经到了后半夜,李玄嚣吩咐众人散去各自休息。 云缺也困得不行,打着哈欠要去睡觉,半路遇见了二夫人。 岚氏捧着一个精致的荷包,道:“世子慢走,这荷包是我亲手缝制,本打算留给一儿半女,可惜这些年没福气,生养不出,不如送给世子带在身边,当是二娘的一番心意了。” 云缺接过荷包,道:“好漂亮的荷包,多谢喽,那我收下啦。” 岚氏笑得合不拢嘴,道:“谢什么,都是一家人,今后想吃什么好吃的跟我说,二娘的厨艺可不比王妃差,世子困了,快回去睡吧。” 目送着云缺打着哈欠走远,二夫人岚氏的笑容渐渐凝固,眼底闪过一丝恶毒。 第50章 有点痒 午夜时分,镇北王府依旧灯火通明。 夜王这个后患一除,李玄嚣去了块心病,城外的八山寺则成了仅剩的一处大患。 这处大患牵扯了二十年前的镜月门,非比寻常,需要从长计议。 王府大厅,一众心腹将官汇聚一堂。 李福道:“灵矿到手,咱们下一步该找浮殊那秃驴算账了吧。” 汴梁道:“浮殊身为八山寺方丈,名望甚高,我们如若大兵压境,怕要遭人口舌。” 李福道:“那秃驴先是暗害郡主,又放一群煞蚊奇袭巨鹿城,不用管他到底是不是镜月门余孽,单单这两项罪名就是死罪,剐了他也没人敢求情!” 汴梁道:“罪名的确足够死罪,但别忘了咱们毫无证据,凭着一块染血的八卦镜,人家有的是说辞辩解开脱。” 汴梁所言,也正是李玄嚣有所顾忌的一点。 李福道:“这么麻烦,那不派大军了,就咱们几个去八山寺,先拜佛,再杀人,大不了事后王爷将我们革职查办,弄死浮殊的黑锅我们背了。” 木老道:“八山寺被浮殊执掌了多年,必定留有足够的后手,如今的八崎山已经是龙潭虎穴。” 李福道:“大不了战死呗!我要死了正好证据确凿,浮殊敢杀千机营副将,王爷就有足够的理由发兵,我不信四十万镇北军还踏不平一个小小的八山寺!” 汴梁道:“没有当场杀人呢,做些手段,再放你回来,让你几天后暴毙而亡,你白忙一场。” 李福道:“秃驴有这么邪乎?” 木老道:“别忘了王爷身上的魔咒,如果王府男婴的夭亡与八山寺有关,那么浮殊此人的手段将难以揣摩。” 众将神色渐变。 二十年了,王府里生子必夭的魔咒始终存在,虽说世子被掉包后逃过一劫,但魔咒的来源尚未勘破。 魔咒就像一个幽灵,始终徘徊在王府之内,每每想起会令人不寒而栗。 汴梁道:“再过些日子便是王爷的寿辰,这倒是个机会。” 李福道:“对啊!到时候让浮殊秃驴前来贺寿,他不来是做贼心虚,他来了咱们关门放狗,瓮中捉鳖!” 木老手捻须髯微微点头,赞同右副将的计策。 李玄嚣浑身杀机涌动,道:“就这么办!本王倒要看看屠刀临头的时候,他浮殊是不是还能问心无愧的念佛经,若真杀错了人,本王剃发为僧,代他浮殊看管八山寺。” 与议事大厅里的杀气腾腾相反,世子的房间里鼾声阵阵。 云缺四仰八叉的倒在床榻上,睡得香甜。 二夫人送的荷包放在桌上,金底银边的绣着两朵牡丹,月光一照,显得格外逼真。 一缕薄云飘过。 月色渐暗。 屋子里仿佛刮起一阵清风,荷包上的刺绣随之晃动起来。 晃着晃着,荷包无声无息的张开,竟从里面长出两朵牡丹来! 本该收纳些碎银之类贴身物件的荷包,此刻犹如一张大嘴一样,不断呼扇,宛若在呼吸。 长出来的两朵牡丹越来越高,直至顶到棚顶,随后向下弯曲,居高临下对准屋中的床榻。 牡丹逐渐变化成两只银色的眼球! 荷包里长出眼睛。 如此诡异的一幕若被人看到非得吓个半死。 云缺翻了个身,依旧沉睡。 悬在半空的牡丹怪眼开始慢慢的转动,好像在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最后盯在云缺身上。 怪眼的目光没有丝毫情绪表露,透着一股深深的冷漠。 如同一个行走在暗夜里的猎人,看到了一只挂在陷阱里绝望挣扎的小鹿。 荷包仍然在鼓动着。 黑漆漆的内里滚动着若隐若现的躯干。 呼……呼…… 微弱的声响中,荷包被突然撑到最大,从里面挤出一团团黑漆漆的轮廓。 有短足,有利爪,有怪首,还有庞大到填满了半个屋子的诡异身躯。 呈现在屋子里的,是一只虫。 一只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怪虫! 两朵牡丹怪眼便是怪虫探出体外的眼珠,这头来自荷包里的狩猎者,在夜最深的时候选择了进餐。 它要吃掉屋子里的活物。 于是小山般的虫躯扭动起来,张开遍布细牙的巨口,朝着床榻上熟睡的身影无声无息的爬去…… 王府后宅。 二夫人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刺绣。 仍旧是荷包,绣的也仍旧是金底银边的牡丹。 只不过今天刺绣的二夫人,手法非常狠戾,仿佛她绣的不是荷包,而是仇人。 一针一针,用尽全力,咬牙切齿! “当年没能送你荷包,是二娘疏忽,这次特意为你准备个最大的,世子可要好好珍藏啊。” 声音很低,听着善意,可语气极为古怪。 灯油变少,灯光渐暗。 噗一下。 岚氏没太看准,针扎了手,由于用力过猛直透指肚,鲜血滴落。 “灯挑亮些!瞎了吗!” 外间打盹的丫鬟猛地惊醒,战战兢兢的进屋添灯油。 岚氏拿起绣花针,在丫鬟身上不住的扎着,骂道:“没眼力的奴才!养你们有什么用,该死,都该死!” 小丫鬟被扎得不敢吭声,忍着疼填完灯油,在二夫人的咒骂中匆匆退下。 明亮的灯火下,二夫人继续缝制着荷包。 表情与刚才在昏暗里判若两人,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一针一线的仔细缝着。 “明天又要办丧事了呢,下一个也不知抡到谁……” 在二夫人的针尖下,那条精致的银线宛如活物,在荷包上穿梭不停,一朵美轮美奂的牡丹花逐渐盛放。 岚氏相信随着手中的牡丹盛放,另一个本不该出现在王府里的生命,将就此凋零。 怪虫开始了吞噬。 黑洞般的大口笼罩着床榻上的身影,如帷帐般缓缓垂落。 屋子里最后一缕月光即将被怪虫大口淹没之际,云缺仍旧在沉睡,不过他左眼上的眼罩忽然动了下。 琉璃眼罩两侧,八条丝线般的细微隆起瞬间被莫名的红光所贯穿。 八条红丝竟相继脱离眼眶,朝向外侧伸展。 若以眼罩为中心来看,就像从眼罩上伸出的八条长爪! 顷刻间,红丝绕满了屋子,随后突然往回一裹,那阴森恐怖的巨大怪虫便被轻易的扯进眼罩当中。 反向吞噬,怪虫无影无踪。 睡梦中,云缺挠了挠眼罩。 有点痒。 第51章 有虎东来 天明后,一夜未睡的岚氏揉了揉太阳穴,满意的望着崭新的刺绣。 绣得真好,白花金叶栩栩如生。 她将荷包小心的收好,出门来到王妃的院子。 “姐姐起了么,今儿天气不错,要不要去后花园走……走!” 第二个‘走’字是破了音的。 二夫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好看到坐在王妃屋子里喝汤的世子。 岚氏见鬼了一样狠狠揉了揉眼睛。 大夫人招呼道:“你来的正好,淌煲得多,我儿一个人喝不完,来尝尝。” 岚氏急忙说好,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下,一个踉跄差点摔着。 小口的抿着热汤,岚氏尽力掩盖着惊疑不定的游离目光,道:“世子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可好。” 云缺道:“挺好的,我觉大,在哪都能睡得香。” 岚氏道:“那就好,那就好……” 心不在焉的喝了几口汤,二夫人起身,说是有些头疼回去小憩一阵儿。 等对方走远,大夫人叹了口气。 “她也是个苦命人,幼年时得过一场大病从此难以入睡,经常一夜无眠,看过不少名医始终找不到病根,她常常自嘲自己一晚无眠便比旁人多活了一天,于是王爷赠了她个长寿夫人的美称。” “长寿夫人,名字真好,真能长寿就更好了,娘我吃完了,该回去了。” “这些灵石你带回去,王爷让拿给你的。” “这么多!足有一百块了,谢谢娘。” “谢什么,今后不许再说谢字,听着生疏,娘和你爹的东西都是你的。” 捧着一盒子灵石,云缺高高兴兴往住处走。 路上遇到两个郡主离着老远喊王兄,云缺急忙迈开大步,声称内急溜之乎。 这帮郡主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世子的羊毛都要被薅光了。 想起昨天不翼而飞的十几个宝石戒指,云缺现在还肉疼呢。 到了门口,碰上蹦蹦跳跳的小郡主。 “王兄!” 李跳跳亲切的挽住云缺,道:“木老让我带给你一件法器纳戒,这种收纳类法器珍贵着呢,堪称万般法器之首!” 说着李跳跳交给云缺一个古铜色的小巧指环,从外表看平平常常,戴上后有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还是最小的妹子好,云缺不无感慨。 小的没心眼嘛。 运转一缕灵气沟通,在云缺的心神中立刻感知到古铜戒指里别有洞天! 内部是一个小屋般大小的空间,只要以灵气包裹住想要收纳的东西,都可轻易装入其中。 云缺试了试用灵气裹住装灵石的小箱子,然后用纳戒轻轻一撞,结果眼睁睁看着小箱子凭空消失。 感知纳戒,一箱子灵石正安安静静的装在其中,半块不少。 “这个小东西好方便啊!” “那是当然喽,纳戒价值连城,修为达到筑基境的高手才有机会购得,连我都没有呢。”李跳跳嘟起小嘴儿,羡慕又嫉妒。 熟悉过储物纳戒后,云缺发现收纳空间的角落里悬浮着一册厚厚的竹简。 打开来观看。 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的全是有关修炼方面的内容。 包括破境的体会,灵力的运转,飞剑的施展,符箓的功效,炼器的手段与火候,种种心得体会,堪称五花八门。 李跳跳郑重道:“这是木老毕生修炼所积累的经验,本来打算留给衣钵传人,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于是留给王兄。” 见云缺看得入神,李跳跳又道: “父王说过修炼一途如百渠入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修炼体会,父王修的是刚猛的战之一道,在战场上不弱于任何同阶,而木老则博学得多,各方面都有涉猎,如果找老师,必然木老更加适合。” 云缺点点头,表示赞同。 李跳跳:“其实这一册竹简的价值不低于纳戒本身呢,木老拿王兄当做了传人。” 云缺道:“我不会拜比我弱的人为师,竹简和纳戒不错,我收下了。” 李跳跳惊讶道:“王兄真的能打败木老吗?” 云缺道:“差不多吧。” 李跳跳:“王兄真厉害!那我代王兄谢过木老好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父王看到都会心疼。” 云缺道:“不用去谢他,这些东西是他欠我的,就当提前偿还了。” 李跳跳:“木老欠王兄什么了?” 云缺神秘一笑,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李跳跳莫名其妙的眨了眨大眼睛,听得云山雾罩。 “跳跳知不知道大唐国什么地方能学到更多修炼上的东西。”云缺忽然正色,“我想知道关于修行的一切。” “在大唐国,修行者可以拜入一些大小不同的宗门和门派去修炼更加高深的心法与境界,还可以从家中长辈身上传承有关修炼的经验,不过说起最佳的修行地点,唯有一处。” 李跳跳的神采忽然飞扬了起来,无比憧憬的说道:“大唐国的立国之本,天祈学宫!” 天祈学宫是大唐国立国之初便一同建立的学宫,是一个超脱于大唐国,在整个云州声名赫赫的特殊存在。 在学宫任教的讲师称为天祈先生,至少要金丹修为。 先生们身份各不相同能耐也各异,来自五湖四海,有宗门长老,有独行散修,有海外奇人,有邪道怪客,甚至有妖族强者在学宫任教。 天祈先生在学宫传授不同的修行手段,由此赚取学宫的灵石俸禄。 而学子们需要花费天价方可在学宫进学,至于能学到多少能耐,全凭各自天资。 李玄嚣当年便在天祈学宫求学,一身机关术师承学宫内的强者。 由于天祈学宫所传的修行方式种类繁多,涉及面极其广阔,所以有时候连各大宗门的真传弟子也会慕名而来,在学宫求学。 数百年来,从天祈学宫走出的学子遍布天下。 正是天祈学宫的存在,不断稳固着大唐国在云州乃至整个修行界的地位。 李跳跳对天祈学宫如雷贯耳,毫不掩饰自己的向往之情。 云缺很仔细的听着,时而点头,直至李跳跳说完自己对天祈学宫所知的一切。 波澜不惊的右眼泛起一丝隐晦的涟漪,云缺扯动着嘴角,仿佛发现了好玩的东西。 “想不想把给咱爹下魔咒的家伙揪出来。” “生子必夭的魔咒!王兄知道是谁干的?” “有点眉目,怕她不认,咱们来个抓贼抓脏好了。” “我们要怎么办呢,王兄你说,我都听你的!” “咱们如此如此……” “啊?这好像不大合适吧,父王会不会发火呀。” “放心,听哥的准没错。” “那好吧,我这就去办!” 兄妹俩在密谋计划的时候,王府书房里,李玄嚣正在写毛笔字。 写的是个杀字。 镇北王的墨宝有些差强人意,不过字帖上的杀字却极为凌厉,一笔一划几乎要透纸而出。 落笔后,李玄嚣语气森森。 “镜月门……本王当年能一鼓作气荡平你们,如今依旧能。” 叩门声响起。 “进来。” 右副将汴梁推门而入。 “王爷,天祈来的密函。” 李玄嚣剑眉一挑,接过密函拆开火漆。 密函上只写着八个字。 有虎东来,绝圣弃智。 第52章 养废的猫 城中街头,云缺与李跳跳站在一间药铺前。 “长安堂,这里的草药全吗。” “我听木老曾经说过一次,他如果收集药材便会来这里,想来应该是全的。” “那好,就这家了。”云缺推门而入,“店家,买药啦。” 年轻的郎中李钱儿正在埋头写方子,见有人上门立刻起身相迎。 “二位是诊病还是开方子……呀!郡主驾临小人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你认得我?” “年前有次给木老送药材,有幸在王府内目睹过郡主的芳容。” “怪不得呢,木老果然来过这里,王兄你看我没说错吧。” 听闻此言,李钱儿先是一怔,急忙再次一躬到地,道:“世子殿下!小人李钱儿见过世子。” 云缺不习惯被人如此恭维,摆手道:“免礼免礼,你这里有没有蘑菇草,向阳花还有九叶菊。” “世子要的这几味药材十分罕见,在巨鹿城恐怕只有在我们长安堂才能找到,世子需要多少,小人这就为世子准备。”李钱儿说话的时候始终低垂着头,无比恭敬。 “有多少存货都拿出来。”云缺扫了眼对方包扎着的一根手指,道:“木老最近可曾来过?” 李钱儿如实答道:“老人家前天刚刚来过。” 云缺道:“他曾买了什么药材。” 李钱儿道:“木老没买药材,路过进来歇歇脚顺便瞧瞧小人写的书法。” 云缺道:“你我年岁差不多,咱们正常说话就好,不用每句话都小人小人的。” 李钱儿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世子尊贵,如金枝玉叶,小人一介草民怎能与世子相提并论,小人卑微些才是本份。” “随你吧,长安堂是家传的?” 李钱儿解释道:“老掌柜的买卖,我是老人家收养的孤儿,小人现如今帮着打理。” 见世子点点头不在多问,李钱儿毕恭毕敬的施礼后去找药材。 李跳跳:“其实不是那个李钱儿卑微,而是世子高贵,王兄早晚得习惯自己的身份才是。” 云缺道:“卑微有时候是印在骨子里的,家猫养在屋子里吃喝不愁会养废的,连老鼠都不会抓喽。” 李跳跳不解道:“养猫儿不是为了好玩嘛,王府里又没有老鼠,不需要猫儿抓的。” 云缺笑了笑道:“如果猫儿忘记了如何抓老鼠,早晚会被老鼠吃掉,因为老鼠可始终没忘如何吃肉。” 李跳跳歪着小脑瓜更加茫然。 她发现有时候这位王兄的言论她根本听不大懂,听着好像乡下的道理,可仔细揣摩又觉得有点恐怖。 老鼠吃猫? 那得多可怕呀,猫儿那么可爱怎么能被老鼠吃掉呢。 过了好一阵儿,李钱儿捧着三个小木盒回来。 “世子要的三味药材都在这里了,这三味药材均为盛阳之物,虽有大补之效但不可妄用,补之必过,世子万万要小心才是。” “放心,我不用这些,给别人用的。” 李钱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抵抗住好奇心,问道:“小人多嘴一句,不知世子给谁用这三味药材?” “给一个还没出生的小家伙。” “啊?元阳枯竭的老叟或许能用这药激发一番最后的阳气,世子要给婴孩用?还是没出生的婴孩!这、这人命关天,万万不可呀。” 见李钱儿慌得手足无措,李跳跳咯咯直笑,道:“放心吧,我家王兄才不会那么残忍害小孩子呢,你多虑啦。” 一听这话,李钱儿长出一口气,腼腆道:“小人失态了,世子莫怪。” 留下足够的银两,两人离去。 望着云缺与李跳跳的背影,李钱儿羡慕不已,自语道: “小郡主居然能行走如常,一定是木老的手段,修行者的能耐真让人向往,哎可惜,我没天赋修行,这辈子只能做个小小郎中。” 走出长安堂,云缺将三种药材混在一起,交给李跳跳。 “等出生之后,放在清洗婴孩的温水里即可。” “只洗一遍的话,会有效果吗?” “那种小虫是阴邪之物,肯定厌恶盛阳的东西,当是给婴孩多一份保障,有总比没有强。” “听王兄的!希望一切顺利。” —— 王府书房。 李玄嚣坐立不宁,一个人在房中踱步。 书案上的密函犹如燃烧的印章,透着一股灼人的热。 镇北王此时的情绪徘徊于暴躁的边缘,连左右副将都不敢打扰。 王妃叩门,缓步而入。 整个王府,唯有大夫人敢在这种时候接近镇北王。 见是王妃,李玄嚣停住脚步,颓废的坐在大椅上,愁眉不展。 王妃瞥了眼尚未毁掉的密函。 “苏家的信。” “是啊,他劝我装疯卖傻呢。” “或许唯有此路,才能躲开一劫。” “来不及了,虎已东来,就算本王现在真疯,也躲不掉。” “以王爷的手段,当真毫无办法?” “没办法,那是老师的得意之作,整个大唐没人能在机关术上战败它,吞妖蛮食筑基,绝非危言耸听。” “若王爷过不去这一关,妾身陪着一起去就是了,所幸我儿健在,你我夫妻即便死也不会绝后。” “是啊,本王后续有人,死又何妨。” “怕就怕天祈的人连我儿也不放过,若我儿有个三长两短,妾身死也不瞑目。” “放心,咱们儿子比他老子还厉害……” 李玄嚣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还没太习惯自己有个活蹦乱跳的大儿子。 颓废之色渐渐退去,李玄嚣若有所思。 “你说,咱儿子能不能斗得过那头虎,破得了这次的局呢。” “他毕竟是个孩子,能有多大能耐。” “那小子很强,而且强得有点离谱。” “真的?” 王妃将信将疑。 她始终认为自己的儿子在乡下苦了十七年,连肉都吃不到,充其量学了些狩猎的本事。 一旦面对来自天祈城的危险,儿子肯定是挡不住的。 李玄嚣则变得安稳不少,端起凉透的茶水,不无得意的道:“我李玄嚣的种岂能是凡夫俗子,即便遗落山野,也定然非同寻常。” 王妃见镇北王情绪稳定,笑着道:“龙生龙凤生凤,王爷生的将来肯定为一方豪雄,不知王爷什么时候还给咱们王府添丁进口呢。” 李玄嚣:“那还不简单,本王既然有一个儿子,就肯定还有第二个!”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 “禀报王爷!府里来了个即将临产的大肚婆,说肚子里的孩子是王爷的。” 一口凉茶被镇北王喷了一地。 第53章 身不由己 王府里一阵混乱。 即将临盆的女人被抬进暖房,接生婆手脚麻利的打好热水。 从白天一直折腾到晚上,孩子终于顺利生了出来。 是个男婴,叫声洪亮。 王府里欢声笑语不断。 刚刚找回大儿子的镇北王又喜上加喜,迎来了次子降生。 丫鬟们高兴,因为又要有赏赐了,上次世子认亲赏了十两,这次怎么不得再来五两。 千机营高兴,因为王爷后续有人,只要王爷多子多孙,千机营就会跟着延续下去。 女眷们高兴,因为王府里女眷太多,阴盛阳衰,一个世子可不够,多些男丁才显得兴旺。 王府里所有人都在高兴,唯独镇北王不高兴。 李玄嚣坐在书房里直运气,脸色忽青忽白的。 平白多了个假儿子,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王妃道:“真不是王爷的?会不会吃酒之后记不大清了。” 李玄嚣:“这种事能记不清吗!那女人本王见都没见过,这是谁在胡闹!” 王妃道:“平白无故来王府产子,还说是王爷的骨肉,她莫非疯了?” 李玄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在什么地方与她幽会都编造得清清楚楚,能是疯了的模样么。” 王妃道:“既然没疯,定有目的……王爷不如将计就计,暂时先认下这个儿子,或许这一次,困扰我们多年的魔咒就能真相大白了呢。” 李玄嚣:“也好,你去吧,再仔细看一遍谁最可疑。” 王妃点点头,起身前往产房探望。 产房内。 一众老妈子丫鬟正纷纷夸赞婴孩漂亮,与王爷越看越像。 一群郡主和几位妃子也围着看。 王府近几年没有添丁进口,今天可是个大热闹,尤其小婴孩生得小小的,看起来好玩极了。 李跳跳最懂事,帮着给婴孩清洗,一边洗一边夸:“真俊的小家伙,长大了肯定和父王一样威武英俊。” 郡主们议论纷纷。 “小家伙嗓门特别大,将来肯定特别顽皮。” “弟弟别哭啦,姐姐给你糖吃好不好。” “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就能帮父王分忧了,我们女孩子没用,比不得男丁。” “谁说女孩子没用,跳跳就能帮父王很大的忙呢。”风韵犹存的三夫人笑容满面的挤进来,把一个纯金的长命锁戴在婴孩脖子上,道:“来来来,这是三娘的见面礼,小家伙肯定能长命百岁。” “这是四娘送你的护身符,保佑你平平安安。” “六娘也有礼物,这块宝玉贴身带了有些年头,便宜你这个小家伙喽。” 不大会儿的功夫,小小的婴孩身上多了许多行头,单单长命锁就挂了五块。 没办法,镇北王妻妾众多,世子那波没准备,如今可算又多个男丁,众人自然想要尽快送出心意。 见小婴孩快被礼物埋没,二夫人嗔怪道:“凉东西别往孩子身上挂了,省得冰着,都放一边,这么小个人儿,哪能记得你们的好,来,让二娘抱抱,呦,还挺重呢。” 婴孩一被抱起来立刻哇哇大哭。 二夫人哄了一阵儿不见好,只好恋恋不舍的把孩子交给亲娘,随手取出个荷包,塞进孩子的兜兜里。 “二娘随身带着的荷包,热乎的,里面是几颗宝石,权当做见面礼了。” 刚刚生产的女人虚弱的连连道谢,搂着孩子很快沉沉睡去。 众人不好多打扰人家母子,相继离去。 只留下满满一大桌的贵重礼物。 初生的婴孩在夜里时常哭闹,留守在产房的两个丫鬟忙活到后半夜才得来些许安宁,趴在桌上打盹,连屋子里什么时候多出两人都不得而知。 床榻上,母子熟睡。 月光在窗外渐渐流淌。 最不值钱的荷包始终被女人放在婴孩身边。 因为荷包是暖的,而且里面的宝石价值连城,远比长命锁与护身符之类的值钱得多。 然而女人不知道的是,荷包里不仅有宝石,还有着另一种恐怖的东西。 夜最深的时候,荷包无声无息的被某种力量所敞开,从里面爬出一只与夜色完美融合的小虫,似一道细小的影子,爬向襁褓中的婴孩。 即将接近的时候,黑色的怪虫仿佛闻到了什么味道,开始犹豫不前,原地打转。 过了不久,怪虫习惯了那味道,于是再次朝着婴孩爬去。 啪。 一声轻响,眼看着爬上婴孩身体的怪虫被一个苍蝇拍拍了个正着。 “喏,就是这个小东西害得父王生子必夭。” 云缺将拍扁的怪虫捏在手里。 说来也怪,虽然成了扁平,但怪虫居然没死,还在摇头晃脑拼命挣扎。 瞌睡中的丫鬟被屋子里突然出现的声音惊醒,于此同时婴孩的啼哭声响彻王府。 烛灯点燃。 镇北王铁青的脸庞几乎要喷出怒火。 塌上的女人挣扎着想要见礼,道:“王爷莫怪,是世子和郡主让我来演这出戏。” 李玄嚣已经忘却了女人的存在与冒犯,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停留在那只扁扁的怪虫身上。 就是这只爬向婴孩的虫,造就了镇北王多年来生子必夭的惨剧。 “好……好哇!” 李玄嚣大吼一声摔门而去。 今晚若非云缺与李跳跳的胡闹,他这位镇北王还得蒙在鼓里。 原来凶手就在府内,而且正是枕边人! 哐当! 二夫人正在刺绣,忽然房门被人踢开,提着重剑的李玄嚣一身杀气而来。 “王爷这是……” 啪一声。 绣着牡丹的荷包砸在二夫人脸上。 李玄嚣颤抖着手指点着对方,道:“王府上下所有人我都怀疑过,唯独没怀疑过你!容岚!你真对得起为夫,我们究竟有多大的仇恨,你要害得本王无后!” 二夫人脸上的惊讶逐渐退去,现出了一种古怪的平和。 她轻叹一口气,站起了身。 “妾身与王爷无冤无仇,这些年承蒙王爷疼爱,妾身没什么可还的,就最后为王爷舞上一曲吧。” 衣着单薄的二夫人在屋子里翩翩起舞,自唱自跳。 她本是宫中最美的舞姬,自从嫁入王府,也就不在人前起舞了。 只有镇北王想看的时候,岚氏才会亲自献舞。 熟悉的身影,在李玄嚣眼里依旧那么轻盈,岁月带走了女人的容颜,却没带走那一身精湛的舞姿。 李玄嚣看得有些痴了,眼里的泪光与恨意交织成网。 可惜这张网,并不能覆盖丧子之痛。 重剑在月光下耀起冰冷的光。 在镇北王出手之前,屋子里的舞者开始扭曲,如一条硕大的虫,在痛苦中化作一地黑水。 临死之际,二夫人岚氏只留下一句悲切之言。 “妾,身不由己……” 第54章 天榜坏了 二夫人的尸体变成了一滩黑水,屋子里腥臭难闻。 李玄嚣却恍若未觉,目光涣散。 害死王府所有男婴的凶手已死,生子必夭的魔咒就此消散,可李玄嚣非但无法解脱反而心中更加沉重。 “身不由己……” 李玄嚣轻喃着岚氏的那句低语。 “究竟谁让你身不由己!” 李玄嚣很想质问岚氏,她身后到底是谁在搅动风云。 可惜人已经死了,化作一地黑水,线索彻底断掉。 背后的天空逐渐明亮,面前的大屋愈发阴森。 “浮殊应该知道怪虫的来历。” 木老低沉的声音将李玄嚣从梦魇中惊醒。 “送请柬去八山寺。” 一名心腹躬身应是。 李玄嚣呼吸着院子里新鲜的空气,澎湃的心绪逐渐回落。 三天后,是他的大寿。 “君让臣死,臣就非得死么。” 面朝东方天际,李玄嚣自问般的轻喃着。 “那要看君是什么样的君了,明君,可死。昏君……不如取而代之。” 老者遍布风霜的面颊上挂着微笑,仿佛看开了一切。 “没能突破金丹之前我们毫无机会。” “再卑微的毛虫,也有破茧成蝶的一日。” “这条路太凶险,一步不慎,粉身碎骨。” “老夫这条老命活得够本,早死晚死又有无妨。” “好,那我们就用命搏一个出路来,宁玉碎,不瓦全!” “王爷自有天命,该当如此。” —— 天明后,王府一如既往。 唯独二夫人居住的院落大门紧闭,且缠上了铁锁。 没有死讯传出,也没有添丁进口的喜讯,偌大的院落中,隐约多添了几分沉重的萧杀之气。 昨夜里的母子已经送出了王府,女人怀里揣着的银票足够她这辈子生活。 云缺与李跳跳被唤去书房,在里面狠狠挨了顿训,出来的时候,两人各自捧着一小箱灵石。 云缺朝着小郡主挤挤眼,李跳跳心领神会的挑挑秀眉。 “王兄,三天后是父王大寿,咱们送点什么呀。” 李跳跳现在完全以云缺马首是瞻,她小小的心眼里现在只一个念头,跟大哥混就是好,灵石吃到饱。 “爹和娘的生辰原来没差几天啊,我没主意,你想吧,顺便帮我也带一份寿礼。” “啊?交给我呀,可是我怕选的礼物父王不喜欢。” “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他也没心思看礼物。” “王兄的意思是,浮殊也会来?引狼入室会不会太危险了。” “没事,王府里肯定有万全准备,害怕的话到时候你坐我旁边。” “好!王兄最厉害了!” 云缺把筹备寿礼的事儿甩给了小郡主,他可没有第二串荔玉果和玉枝花。 回到住处,开始运转心法。 这是云缺成为炼气境修行者的第一次修炼。 一丝灵气从丹田而起,按照正确的心法顺着经脉运转一周天,随后没入泥丸宫,周而复始,经脉与灵气会越来越强,直至达到可以承载更加深厚锋利的灵力,才算拥有了修行的真正基础。 到那时,方可开始冲击下一个大境界,筑基。 修士修行,是一个缓慢前行的过程。 如抽丝剥茧,循序渐进,逐渐累积修为。 天赋低者,运转一周天的灵气需要一天时间,甚至更久。 天赋高者,运转一周天的灵气可能只需要半天时间,或者一两个时辰。 时间上的差距,所章显的便是天赋上的高低。 有人用一年时间即可将炼气境修炼到圆满,有人则需要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 天下苍生,并不平等。 天赋的存在便是其一。 云缺双手各自捏着一块灵石,深吸一口气,运转心法,一缕淡薄的灵气从丹田盘旋而起,沿着经脉奔涌而去。 随着云缺这口气的缓缓吐出,丹田而起的灵气正好走遍经脉隐没入脑海深处的泥丸之内。 一呼一吸间,心法运转一周天! 睁开眼,云缺现出诧异。 修炼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他自己都不曾预料。 修炼天才在炼气境的时候运转一周天,怎么也得一个时辰之久,云缺只需要一个呼吸即可完成天才们用一个时辰才能完成的修炼。 这…… 云缺挠了挠头,有些开心的自语道:“原来我是修炼奇才。” 特意去找小郡主打听了一番。 得知李跳跳运转炼气境心法的时间是两个时辰上下,而李玄嚣需要的更久要三个时辰以上。 整个镇北王府,属小郡主运转心法的周天时间最短。 因此李跳跳才会被镇北王如此看重,不惜资源从小培养,在小小年纪便达到炼气境圆满的程度。 当李跳跳问起云缺一个周天的运转时间,得到的回答是比她快一点。 小郡主在吃惊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 大哥那么厉害,修炼得肯定比自己要快呀,殊不知人家说的快一点,指的可不是一点点。 —— 天祈城内有一座古朴恢弘的古老建筑,高大的正门上静静悬着历经沧桑的巨大匾额。 天祈学宫。 学宫深处一座名为天榜殿的大殿里,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咦。 身着长袍的学子们围拢在三榜中的炼气榜前啧啧称奇。 “这是谁提升的这么快,刚挤进炼气榜就能排在九十八名,天赋定然不俗。” “天下佼佼者如过江之卿,炼气境的天才不足为奇。” “师兄所言极是,只有筑基之后方可冠以天骄之称,多少人在炼气之境光芒万丈,一入筑基便泯然众人。” “排位升了!第九十七位了!” “怎么会呢,不会数错了吧,连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到居然能在前百提升一位?” “不会错的,刚才倒数第三,现在倒数第四了。” “还真是倒数第四,这人怕是用了猛药,否则谁能这么短的时间就在炼气榜上提升一个位置。” “虎狼之药,自断前程啊,挨又升了!第九十六位了!这家伙吃了多少药,不打算活了吗?” “可能家里是炼丹的出身,再看看,没准还能升。” 一群学子直勾勾的盯了一天炼气榜,亲眼看着那个没有名字的空位从九十七位,一路攀升到五十一位。 第二天。 又前进到二十位以内。 第三天。 诡异的空位直接悬在了榜首第一的位置。 天榜殿的学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还有心思探讨什么,大家唯一的想法是…… 天榜坏了。 第55章 机关虎 巨鹿城每年共有三次张灯结彩。 大年夜一次,王妃寿诞一次,镇北王大寿一次。 今天是李玄嚣四十大寿的正日子。 巨鹿城喜气洋洋,王府内则冷冷清清。 空荡荡的待客大厅里只坐着一位客人,穿着紫底儿金丝的朝服,老神在在的品着香茗。 此人名叫贾敬,是捧着圣旨而来的钦差大臣,他有两个身份,第一,当今皇帝的起居太监,第二,筑基境的皇家供奉。 能同时拥有这两种身份,说明这个贾敬是皇帝绝对的心腹。 贾敬:“王爷家的茶,果然比别处的好喝,入口微苦却回味甘甜,妙不可言呐。” 李玄嚣:“大人若喜欢,不妨带回去,来人呐,把本王的雨前青全都拿来。” 贾敬:“这可使不得,夺人之美的事儿本官从来不做,王爷的好茶还是留着的好。” 李玄嚣:“留着也没用了,本王现在喝多少都尝不出茶味,还不如送给识货的人。” 贾敬:“哦?王爷因何食茶无味,难道患了隐疾?” 李玄嚣:“请过名医瞧了,说是脑壳里的毛病,除非把脑袋打开否则谁也看不出究竟来,想来无甚大事,也就随它去了。” 说罢李玄嚣将面前的热茶一口喝干,吧唧吧唧嘴,呸了两口茶叶沫子。 他并非没有味觉,而是刻意营造出失去味觉的假象,为了将来装疯卖傻的计策打下伏笔。 贾敬:“六觉缺一不是小事儿,王爷可得保重身体才是,您要是有个差池,陛下就要伤心喽。” 李玄嚣:“陛下操劳国事,难得还想着我这个塞外之人。” 贾敬:“兄弟同心嘛,人之常情,这不陛下特意让本官带来重礼,给王爷贺寿呢。” 贾敬招了招手,门外立刻有人抬进来大小箱子十几个,打开盖子里面非金即银,宝石成堆。 最后有八个壮汉合力抬进一个高大的木箱,落地后发出一声闷响。 从八个壮汉累得满头大汗来估计,箱子里的东西至少几千斤重。 看到箱子的大小,李玄嚣的大手猛地捏了一下。 罕见的紧张情绪萦绕在李玄嚣心头,那箱子里的东西,如噩梦般令人忌惮。 挥退了下人,贾敬笑呵呵的起身来到大箱子旁边,敲了敲,道: “当年王爷最想得到的东西,如今陛下帮着求来了,陛下说了,镇北王连巽羽之卵都可轻易夺来,想必修为进境神速,这件机关,也该实至名归了。” 贾敬猛地一敲,木箱子四散而开,现出了里面的庞然大物。 “本官此次前来,最重要的目的便是护送这头御赐的机关虎,王爷若是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动手收服,只要驯服了机关虎,这件出自你老师之手的得意之作,就是你镇北王的喽。” 贾敬诡笑着慢慢后退,躲在角落。 他是钦差大臣不假,来给镇北王贺寿也是真的,不过他所带来的并非贺礼,而是沉甸甸的杀机。 这份杀机,来自当今皇帝,也来自天祈学宫里那位举世闻名的机关大师。 嘎吱吱!嘎吱吱! 栩栩如生的机关虎伸展着两只前爪,从趴伏状态缓缓起身。 机关虎与人齐高,算上尾巴长有两丈七尺,通体由黑铁打造,钢鞭般的尾巴甩在地面发出噼啪脆响,轻而易举将大厅的地砖抽成粉碎。 机关虎虽为死物,可在外人的眼中却如活的一样。 自从看到黑色的机关虎,李玄嚣的眼中便迸溅出浓浓的忌惮,他始终坐在原位,不曾起身。 因为李玄嚣很清楚,一旦自己起身,就预示着即将与机关虎决战,不分胜负不休。 镇北王征战半生,从不曾胆怯过,同阶之间几乎没有对手,唯独面对黑色的机关虎,李玄嚣畏惧颇深。 御赐的贺礼,镇北王不得不收。 然而这份特殊的贺礼并非收下即可,还需要驯服。 相反若无法驯服,只能被机关虎吞杀而亡。 来自天祈城的杀机,终于从隐晦,变成明目张胆,从台下,挪到了台上。 大厅窗外的草丛里,云缺和李跳跳好奇的向里张望着。 “铁打的老虎居然是活的,看起来挺气派。” “机关虎好凶,王兄你说父王会不会吃亏呀,为什么非得要和机关虎决斗呢。” “这好比我送你十两银子,但前提是你接得住才行。” “要是接不住呢?” “那就被砸死了呗。” “不要不行吗。” “皇帝的礼物,不要的话会算作抗旨吧,抗旨杀头吗。” “杀的。” “那完了,父王看样子好像接不住哇。” “机关虎有那么厉害吗?连父王都不是对手?” 李跳跳的问题,云缺无法回答,因为他并不知道机关虎的来历。 两人身后传来木老低沉的声音。 “何止厉害,那头黑虎曾经吞噬的筑基高手与中阶妖兽足有百数。” “木老!”李跳跳拉住老者的袖子哀求道:“木老一定有办法帮父王的对不对?” 木老紧锁着长眉,缓缓摇头。 “别的事或许可以,你们李家的家事老夫无法插手,况且即便我出手也不是机关虎的对手。” 李跳跳惊讶道:“难道机关虎到了高阶妖兽的程度!” 木老道:“没有,机关黑虎的实力是实打实的中阶妖兽,这也是机关虎可怕的地方,因为同阶之间,它是无敌的,从来没有过任何同阶能在虎口逃生。” 云缺很好奇,问道:“哪儿来的黑老虎?” 木老解释道: “机关虎出自天祈学宫的机关大师,金丹强者周无机,此人最初效忠的是先帝,以皇家供奉的身份从筑基境一路突破至金丹,后在天祈学宫任教,传授机关术之道,王爷的机关术便师从周无机。” “机关虎是周无机的得意之作,威能之强可达到中阶妖兽的巅峰程度,加上机关虎没有痛觉与生命的特征,无论在中阶妖兽还是筑基修士当中都是无敌的存在,修行界提及周无机的机关虎,甚至连金丹大修士也会觉得头疼不已。” “如今机关虎出山,说明周无机已经被当今皇帝所笼络,这份杀手锏是冲着王爷来的,偏偏躲不掉,只能硬抗。” 木老的讲述带着一股无奈之感。 来自天祈城的机关虎,印证着密函上的有虎东来,是镇北王的一场生死大劫。 大厅里,静默良久的李玄嚣站了起来。 手握重剑,浑身灵气涌动。 贾敬阴测测的笑了笑,道:“既然王爷准备好了,那便,开始吧。” 黑色的机关虎发出一声咆哮,张牙舞爪,朝李玄嚣扑去。 第56章 你在找它么 王府待客的大厅,成了凶险的斗场。 镇北王与机关虎之间的恶战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胜负将分。 黑色的机关虎身上多了几百道浅浅的刀痕,一只虎耳被削掉一半,尾巴也少了一节,额头上暗金色的‘王’字变得斑驳模糊,其上全是刀刃斩出的白痕。 尽管没有之前威猛,但机关虎的威能依旧,战力不减。 再看镇北王李玄嚣。 灵气涣散满身大汗,身上的战甲七零八散,腿肚子挨了一抓被挠出三条透骨的血痕,脚步踉跄已然难以为续。 如此强敌,别说李玄嚣难以战胜,即便加上左右副将与木老一起,也未必是对手。 站在院子里的李福早已怒发冲冠,几次想冲进去帮着王爷战虎,全被汴梁给拽了回来。 “再不动手王爷要没命了!” “动手了就是以下犯上,抗旨不尊,灭门之罪。” “老子天煞孤星,老哥儿一个,无家无口,随便他灭!” “人家灭的要是千机营呢。” “这!皇帝欺人太甚!那机关虎在筑基境是无敌的存在,除了金丹谁能斗得过!” “斗不过,也得斗,圣旨一下,没有后路。” “大不了反他娘的!打上天祈城,王爷做皇位,反正那位置本来就是王爷的!” “说得简单,皇宫里那些供奉可不是吃素的。” 左右副将一个冲动一个冷静,两人谁都没有好办法,如今的局面对镇北王来说基本是死局。 破不开的死局。 轰隆一声。 大厅一侧的墙壁崩塌,李玄嚣倒飞着摔了出来。 镇北王的一身机关甲已经尽数碎裂,其内的蟒袍在虎爪下已经破破烂烂,一块法器程度的护心小盾被虎尾连抽十余次之后彻底碎裂。 李玄嚣爬起后重剑朝着地面一插,探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铁质的丹丸。 “老师的机关虎果然厉害,当年我就败在此虎爪下,这些年始终揣摩,倒也炼制出类似的机关,虽然尚未完成,看样子只能拿来一试了。” 李玄嚣突然狂笑而起,大吼道:“机关之术,化虎!” 一仰头吞下铁丹丸,李玄嚣整个人气质大变,浑身筋肉隆起,皮肤表面呈现出骇人的铁青之色。 顷刻间,镇北王从人形之躯变化成一头青铁之虎,咆哮着与机关黑虎再次搏杀在一起。 贾敬迈步从大厅的豁口走了出来,脸色阴沉的观望战局。 他很清楚镇北王不好对付,否则这些年龙椅上的那位又何必百般头疼,彻夜难眠。 他更清楚李玄嚣不是破茧后会化蝶的毛虫,而是涅槃即可化龙的恶蛟,如果不在金丹之前扼杀,那么皇帝的位置永远也无法安稳。 帝王无情。 也许那座万人敬慕的皇宫,才是世间最冷血残酷的地方。 兄弟阋墙,手足相残。 贾敬深知李玄嚣在机关术上的造诣不浅,但他更相信李玄嚣的老师,那位名震大唐国的机关大师。 一抹得意的冷笑始终挂在贾敬的嘴角。 第二次的恶战,远比第一次要凶险。 化虎后的李玄嚣成为一头青铁之虎,与黑虎互相抓咬,完全是野蛮的搏斗。 木老等人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李跳跳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化虎的父王就此以青虎的形态战死。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又是一番死斗。 黑虎身上的抓痕更多,另一只耳朵也掉了一半,而青虎则皮开肉绽,落了满地机关零件。 终于,青铁虎衣彻底崩裂,李玄嚣从虎衣中翻滚而出。 在他身后,机关虎的钢牙撕碎了最后的青虎皮,大口开合间发出胜利者的咆哮。 虎啸之声响彻整个王府。 李玄嚣连连倒退了十几步,堪堪站稳身形,嘴角溢出血迹。 李跳跳见父王站立不稳,急忙跑过去搀扶。 小郡主怒视机关虎,道:“我来帮父王同战恶虎!” 贾敬一听掩口轻笑,道:“久闻小郡主天赋非凡,小小年纪已然炼气圆满,若是不怕的话,自可与王爷同战机关虎。”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木老李福汴梁与暗卫们的脸色纷纷变得古怪起来,许多道余光都在扫向站在荒草间那个毫不起眼的少年人。 “既然郡主能帮忙,世子是不是也能一起上啊。” 贾敬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他看都没看说话之人,道:“自然可以,上阵父子兵嘛,只可惜王爷只有闺女,没儿子。” “谁说没有,我就是啊。” 贾敬一怔,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人,十六七的年纪,穿着代表世子的冕服。 “王爷有世子了?”贾敬惊奇道。 “我儿刚刚归来不久,大人不信的话可以去打听打听。”李玄嚣吐了口血沫子,无比自豪的道。 贾敬朝着门口处瞄了眼,立刻有随行的心腹过来耳语。 贾敬作为钦差大臣,自然不会独自前来。 更何况他肩负着取走镇北王性命的重任,进城之际早已将随行的心腹分散开来,有的去打听近期的消息,有的则作为暗哨钉在巨鹿城。 从散在城中的心腹处得知,果然巨鹿城里都在流传着王府世子的消息。 贾敬微微皱眉。 自己来得太急了,应该在城内兜上一圈,各种消息也就不会漏掉了。 不过没关系。 连镇北王都不是机关虎的对手,一个刚刚归来的世子能有几分能耐。 贾敬微笑道:“既然世子归来,当然也可与王爷同战机关虎,陛下吩咐的是将此虎交于王爷一脉的传承,只要是王爷家的骨血,谁战败此虎都是一样的。” 云缺点点头,说了声哦。 贾敬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这种憨乎乎的家伙他向来不会放在眼里。 转向狼狈不堪的李玄嚣,贾敬挑衅般说道:“王爷的手段出神入化,这化虎的奇招本官闻所未闻呐,想必王爷还有绝招没出,本官已经急不可耐,等着看王爷的本事呢。” 贾敬这边说话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叮叮当当打铁般的响动。 他没在乎,却见对面的李玄嚣和李跳跳目光发直的看他身后,两人的嘴巴同时渐渐张开,然后越张越大。 这俩死鬼,还有心思看热闹,不知道马上就得被机关虎咬死么,贾敬腹诽了一句。 “那么王爷请动手吧,机关虎……”贾敬说着一回身,随后他惊愕道:“虎呢!” 本该在原地徘徊的凶猛黑虎,此刻竟不见了踪迹,贾敬身后只剩下那个憨乎乎的世子。 云缺指了指自己脚下一层扁扁的黑色铁皮,憨厚的道:“你是在找它么?” 第57章 咸鱼翻身 贾敬狐疑的看向云缺,旋即目光落在对方脚下的铁皮上。 机关虎不翼而飞,原地只剩下一层黑色铁皮。 机关虎与黑铁皮……两者之间难道会有关联? 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可控制的从心头浮起。 不过很快就被掐灭。 贾敬摇着头,自嘲一笑。 根本不可能。 贾敬瞥了眼云缺脚下的铁皮,道:“世子真是有趣,你打算用这块铁皮来扮虎吗,希望你的铁皮虎能比你父王的青皮虎厉害几分。” 云缺摊手道:“铁皮不是我的,是你的。” 贾敬冷笑道:“笑话!本官又不是铁匠,何时带着块铁皮入府。” 云缺诚恳道:“真是你的,不信你捏捏,还热乎的呢。” 贾敬狐疑道:“热乎?铁皮为何会热乎?” 云缺解释道:“见过打铁的铺子吧,铁匠们打铁的时候落锤力道越大,打出来的铁块就越热,我刚才用了不小的力气,肯定是热乎的啊。” 贾敬疑惑道:“你是说,这块铁皮是你刚才用铁块子打出来的?” 贾敬有点吃惊。 打铁的力道他十分清楚,想要把铁块打造成这么薄的一张铁皮,所需的力量绝对不小,尤其在顷刻间将铁块砸成铁皮,他贾敬施展全力都未必做得到。 贾敬想起刚才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动,原来这个世子有打铁的怪癖。 云缺摆手道:“铁皮是我打出来的不假,但不是用铁块子打的。” 贾敬皱眉道:“那你用什么打的?” “用你的机关虎啊,刚才不是问你了么,是不是在找虎。”云缺指了指脚下铁皮,道:“喏,这就是了。” 贾敬直接乐出声来,道:“世子真会说笑,天祈城里有些茶馆正缺说书的先生,以世子编故事的天赋肯定能一展抱负。” 这话说得阴损了些。 将世子与说书先生相提并论,还一展抱负,贾敬明显不打算给镇北王留情面。 杀机既然从台下搬上了台面,天祈城与巨鹿城之间的遮羞布已经被机关虎的到来撕成粉碎。 云缺懒得解释什么,找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热闹。 不信铁皮是机关虎,那你自己找吧。 贾敬将目光重新落在李玄嚣身上,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堂堂镇北王,居然也学会了下三滥的手段,难道王爷以为藏起机关虎本官就没办法了么。” 贾敬代表的是皇权,无论何时,气势绝对不可弱与旁人,必须时刻彰显出皇帝那种睥睨天下的架势才行。 身为钦差,所行之处必定汇聚无数敬畏的目光。 贾敬早已习惯如此,但他发现此时旁人投来的目光,有点古怪。 无论镇北王还是那个小不点郡主,或是几个副将与那个气息不俗的老者,甚至侯在角落里的丫鬟和下人,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像在看白痴一样。 贾敬冷冷一笑,看吧,待会儿你们就知道谁才是白痴了。 李玄嚣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好像刚从震惊中清醒,道:“你带来的机关虎,我能往哪藏,贾大人眼神儿好像不大好啊,别人看得到的机关虎,偏偏你自己怎么看不到呢。” 贾敬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自语道:“我自己看不到?” 他转了个身,环视四周。 什么都没有。 李玄嚣安稳了下来,似笑非笑的提醒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钦差大人还是好好找找吧。” 贾敬的心头无名火起,运转灵力施展瞳术,瞪着眼睛找了三圈。 还是没有! 贾敬这次有些慌了。 他掐动法诀,施展着从机关大师之处得来的控虎手段。 折腾了半晌,别说机关虎,连只壁虎也没看见。 头顶飞过几只乌鸦,嘎嘎的叫声仿佛在嘲笑。 “怎么回事!” 贾敬连连掐动法诀,歇斯底里的喝道:“虎来!虎来!机关虎给本官出来!” 嘎吱,嘎吱。 这下有点用。 贾敬眼睁睁看着那块铁皮晃动了一下,然后翻了个面,现出印在铁皮上的一颗扁平的虎头。 犹如晒干的咸鱼,最后翻了一下身。 贾敬的脑子再度空白。 他看了看铁皮,又看了看世子,接着再看铁皮然后再看世子。 怎么可能呢! 刚才不过和李玄嚣多说了一句话的功夫,出自机关大师之手的机关虎竟被捶成了一块铁皮? 贾敬要疯,心中无数念头汹涌。 不可能是这小子干的,一定是王府里藏着其他高手! 贾敬暗恨不已。 他一时大意,让人家钻了个空子,明明机关虎被隐藏在暗处的高手摧毁,偏偏功劳落在世子的头上,相当于镇北王一脉通过了这次危机。 即便没得到机关虎的传承,好歹人家全身而退。 “好!好!好!” 贾敬恨恨的点着头,道:“王爷手段高明,本官心服口服!不过奉劝王爷一句,皇宫里的虎可不止一头!” 李玄嚣装作担忧的道:“那皇兄要当心了,小心养虎为患呐。” 贾敬愤慨道:“不劳王爷费心!机关虎为死物,永远不会反噬。” 李玄嚣晃着手指道:“虎是死物,狗可是活的,被咬一口也挺疼的。” 贾敬明知道人家在指桑骂槐偏偏没办法,懊恼万分的拂袖而去。 镇北王的大笑响彻王府。 直至贾敬消失在王府之外,院子里的众人才回过神儿来。 李福的嘴巴张得脱了臼,口水流了一地,汴梁好不容易才帮他复原。 稳重的木老也惊得嘴里能塞下去个鸭蛋,半晌合不拢。 目睹了刚才一幕的众多暗卫一个个木雕泥塑,有两个直接从树上掉了下来。 几个丫鬟下人现在看世子的眼神再也不是之前的随意好奇,而是充满敬畏,如视神明。 不是她们没见识,而是刚才的一幕实在震撼。 那头逼得镇北王险象环生的机关虎,在世子掏出个大棒子之前只来得及抬了抬前爪,然后就被叮叮当当锤成了一张铁皮。 连点挣扎都没有。 就像一个顽童抓住了一只蛤蟆,然后用石头几下砸扁。 轻松得宛若游戏! 那可是名满天下的机关大师亲手制成的得意之作,大唐国当今皇帝用来扼杀镇北王的恐怖凶器。 就这么叮当几下之后,成了一张废铁! 李跳跳瞪着大大的眼睛,她之前还不太相信王兄说过的木老不是对手,现在她不仅信了,反而开始计算起多少个木老加起来才会是王兄的对手。 李玄嚣渐渐收起笑容。 这次的机关虎一劫,算挨过去了。 再看云缺,李玄嚣眼皮一跳。 这儿子…… 太凶!太猛!太他娘的凶猛了! 第58章 眼罩 能徒手砸碎机关虎,自然当得上凶猛二字。 来自天祈城的危机,在镇北王面前是莫名的凶险,在世子面前则成了一份玩具。 随手即可捏碎的小玩具。 木老第一次见识云缺出手,吃惊之余无比震撼。 他看得出云缺所用的武器是一种完全由气所构成的棍子,出手之际凝如实质,打完后随意一撒手立刻化作虚无。 尤其让木老惊疑不定的是,在云缺拿住那根所谓的打狗棒之际,他这位经验丰富的筑基高手竟生出一种战栗的感觉。 仿佛世子手中握着的不是由气组成的棍子,而是一头凶猛恐怖的妖! “妖气……” 木老喃喃道:“以妖气作为武器,闻所未闻的能力,又不是妖修,人族修士怎么可能施展妖气呢?” 木老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李玄嚣从李跳跳口中听过云缺左眼曾经被妖气侵袭的事儿,道: “我儿福大命大,妖气侵体反而因祸得福,只要能驾驭住这股妖气,相当于一份极强的战力,筑基之境怕是没有对手。” 木老听完很想翻个白眼。 那头机关虎已经筑基境无敌了,能把机关虎瞬间砸成铁皮的家伙,筑基境还能有对手么,恐怕遇到金丹都能比划比划。 “一山难容二虎,一身难存二气。”木老不无担忧的道:“世子今后要多加小心,你身上的那股妖气恐怕不太寻常,一旦反噬必成大祸。” 云缺道:“没事儿,我从小习惯了。” 木老道:“世子能否摘下眼罩让老夫一观究竟,或许能帮你调制些丹药压制妖气。” 云缺道:“还是别看了,我眼里的妖气有点凶,上次村花青枣看了一下,结果把她肚子都给打肿了。” 木老道:“居然如此凶险,世子可有把握压制?” 云缺指了指左眼的眼罩,道:“阿娘的眼罩即可压制妖气,只要不摘眼罩,妖气就出不来。” 木老惊讶道:“眼罩竟有如此奇效!看来世子的养母也非寻常人物。” 关于大窑村的神秘,王府里的人已经开始见怪不怪了。 连夜王那等高手在村里都算小辈儿,可见真正的长辈出来肯定是威慑一方的人物。 机关虎一事就此结束,铁皮虎被李玄嚣命人收了起来。 这种出自机关大师周无机的机关黑虎,是李玄嚣憧憬多年的机关术,堪称达到了机关术的极致,若能炼制出机关虎,镇北王的实力将更上一层楼。 别看成了一层铁皮,掰开来还是能研究一二的。 王府内大排筵席。 今天是镇北王大寿,寿宴该吃还是得吃的。 王府内外欢歌笑语,大厅内人满为患。 围坐的众人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看似热闹,实则杀气隐隐。 在座的全是精壮的汉子,衣着打扮各不相同,举手投足间尽是军伍气息。 今年镇北王大寿没请外人,在座的全是千机营的精锐。 唯一的一张请柬,送去了八山寺。 李玄嚣端坐大厅之内,品着香茶,默默的等待着客人赴宴。 东来之虎已经伏诛,然而近邻的威胁却不曾远离。 比起阳谋的机关虎,李玄嚣更为忌惮始终隐藏在暗处的镜月门,尤其是被他当做老友的浮殊。 人们知道今天将是一场凶险,没人有心思喝酒吃菜,比划出的举动仅仅是伪装。 唯独世子与平常一样,埋头大吃,看得李玄嚣不住苦笑。 还是儿子心大,这才叫心无旁骛。 李玄嚣又无比羡慕。 只有足够的实力,才能真正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管你山崩海啸,一拳平之。 马至远不住的给云缺添茶倒水,殷勤得像个老狗腿。 清远坐他师父旁边,和云缺一样闷头大吃。 经过这些天的调理,清远已经彻底好转,加上王府里的伙食实在太好,他非但没瘦反而还胖了二斤。 马至远没好气地敲了敲徒弟的头,骂道:“就知道吃!没看出来这是鸿门宴吗,菜吃没了一会秃驴不上钩怎么办。” 清远抬起头,茫然道:“鸿门宴不也是宴吗师父?是宴不就是给人吃的么?” 云缺赞同道:“没错,不用理你师父,咱们吃,这么多菜,剩了多浪费。” 清远狠劲点头:“好嘞!我陪世子一块吃!” 寿宴从晌午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 府门外毫无客人的踪迹。 李玄嚣与木老对视一眼。 浮殊不来了? 其实人家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明知是鸿门宴,除非浮殊有足够的把握,否则又怎会轻易冒险。 李福一拍桌子,起身道:“他不来咱们就打上门去!王爷给我一千人马,末将走一趟八山寺!” 汴梁紧锁着眉头,这次没有规劝李福。 他十分清楚八山寺这块外患必须解决,镜月门的余孽要尽早铲除。 浮殊已经在八山寺经营了十多年,如果此人当真是镜月门余孽,那么这十多年来必定布置下令人难以想象的杀局。 天边泛起红霞。 落日的余晖烧得红云似火。 “报!” 厅外有人来报。 “禀报王爷,浮殊进城了!” 整个巨鹿城时刻都在镇北王的监控下,得知浮殊进城,李玄嚣猛地一用力。 手中茶杯应声而碎。 —— 李家村。 石头正在屋子里撑蚊帐。 蚊帐很简易,是用一些零碎的旧补拼凑起来的,勉强能遮挡出个狭小的空间。 对乡下人来说,在蚊子最多最凶的时候,这种简易的蚊帐也可遇不可求。 “娘的手艺真好!今晚我肯定不会挨蚊子咬了!” “那可说不准,你睡觉不老实,从炕这边能滚那边去,明天起来身上肯定还有包。” “那我把自己绑上嘿嘿,娘你说云小哥走到城里了没有,听说城里什么都好,比乡下强多啦。” “有什么强的,不外乎米面更细些而已,但人也更油滑,城里没什么好去的。” “云小哥去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至少、至少蚊子肯定没有我们乡下多!” 母子俩的对话,在黄昏之际被一阵嗡鸣所掩盖。 石头惊讶之下跑到窗前,于是他目睹了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番奇景。 大山里涌起铺天盖地的一片黑风。 黑风是由无数只庞大的巨蚊所组成,黑压压一片如乌云压顶,带着震耳嗡鸣,在夕阳下龙卷般朝着巨鹿城的方向压了过去。 第59章 亡子 “镇北王府。” 年迈的方丈驻足于王府门前,仰头看了看金字的匾额,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 “今夜过后,便是废墟一座了,阿弥陀佛。” 浮殊大步迈进了王府,孤身赴宴。 到得正厅,无视了杀气腾腾的一群宾客,浮殊径直而入,行至镇北王面前。 “王爷大寿,小僧来迟了,见谅,见谅。” “大师客气,快快请坐,来人呐,上酒。” “出家人四大皆空,不吃酒的。” “大师说笑了,你,真的是出家人么。” 隔着一张大桌,李玄嚣与浮殊之间迸溅出浓烈的杀气,桌上的杯盏在灵力的鼓动下微微颤动着,发出叮当脆响。 “小僧当然是出家人,因为早已无家可归。” “大师的家,为何不在了,难道有盗匪灭了你满门。” “往事如梦,一切如镜花水月,不提也罢。” “最好还是说清楚,本王对大师的家人很感兴趣。” “王爷真的想知道?” “当然。” 浮殊望着面前的酒杯,老脸上泛起唏嘘之色,幽幽道: “小僧的家很大,家人也很多,大家互相帮衬着努力生活,日子变得越来越好,家族也变得愈发兴旺。” “有一天,来了一伙狠戾的强盗,他们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在小僧的家里大开杀戒,千万计的家人葬身于火海,数不尽的无辜死于强盗的刀下。” “那伙强盗不仅杀光了小僧的家人,还在小僧的家里住了下来,这一住,便是二十载。” 浮殊缓缓抬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残忍诡异。 “王爷给评评理,世上哪有这等好事,鸠占鹊巢不说还要杀人满门,小僧如今前来,便是要收回家业,重振家门。” 咔咔咔一阵脆响。 大桌上的杯盏盘子尽数碎裂,早已冷掉的汤菜洒了满桌。 李玄嚣眯起双眼,冷声道:“大师所言差矣,你那些家人自私得很,只为了自己过好日子,却不管其他百姓的死活,你家之所以兴旺,是因为挖了大唐的根基! 你们一家只想着自己过得好,不惜祸国殃民,恶事做尽,如此毒瘤若不铲除,大唐天下岂有宁日!百姓于水火之中何日能解脱!” 浮殊平静的面对着镇北王的咆哮,微微一笑,道: “王爷说错了,小僧的家人正是看到世人于水火,才想要发展壮大,我的家人若能统治大唐,自可让百姓安居乐业,甚至做到路不拾遗。” 李玄嚣忽然放声大笑。 “强盗的逻辑!这种自欺欺人的道理,亏你们镜月门想得出来,既然窥视皇权,挑起战火,又何必遮遮掩掩,古往今来胜者为王,你们当年败了,就该泯灭于天地之间。” 浮殊咏声佛号,道:“照亮黑夜的火种,永远也不会泯灭,王爷失望了。” 李玄嚣寒声道:“本王喜欢多管闲事,什么地方有邪火,本王就帮着灭一灭好了。” 浮殊微笑道:“火,是永远灭不尽的,王爷即便如何努力亦是徒劳。” 李玄嚣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浮殊泛起怀念的神采,道:“王爷可还记得镜月门如意堂的堂主。” 李玄嚣一愣,道:“你是负宏深?当年巨鹿城一战,如意堂堂主负宏深死于本王剑下,不可能还活着!” 浮殊道:“当年死在王爷剑下的是如意堂的副堂主,我忍辱偷生二十载,终于能报当年的大仇了,今次小僧前来,打算替我那些家人送给王爷一份大礼。” 李玄嚣抚掌,道:“李代桃僵,负堂主好手段!你们的这份大礼想必准备了很久,本王收下就是了,拿出来罢。” 浮殊没有立刻拿出礼物,而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李玄嚣。 李玄嚣冷眼相对。 两人隔着大桌的对视,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仇家当面,无法善终。 埋在二十载岁月里的仇怨重新被点燃。 浮殊的嘴角慢慢咧开,笑声渐起,僧袍摆动间,一个个干瘪的小黑虫排在了桌上。 每取出一只黑虫,浮殊都会说出其来历。 “这只,是王爷的长子,亡于十八年前夏。” “这只,是王爷的次子,亡于十八年前冬。” “这只,是王爷的三子,亡于十七年前春。” 浮殊每摆出一条干瘪的黑虫,李玄嚣的眼皮就不由自主的抽动一下。 那一只只黑虫所代表的,是他一个个儿子的命! 亡子如虫。 周围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镇北王的怒火在不断飙升。 李福咬牙切齿,连稳重的汴梁此时也难以自禁,气得浑身颤抖。 “这只,是王爷的十九子,亡于四年前,秋。” 浮殊将最后一条干瘪的黑虫摆正后,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王爷一生杀戮罪孽深重,这十九亡子皆为王爷的罪孽所累,无法超生,永坠无间地狱,可怜,可悲,可叹。” “放屁!” 李玄嚣忍无可忍,重剑斩出一道寒光,大桌应声而断。 浮殊早有准备,大袖里闪出光晕,不知以何物挡下了剑气。 桌子碎裂,酒菜洒了满地。 这下彻底没得吃了,云缺只好把手里的筷子扔在一旁。 “做了这么多坏事,方丈肯定修出黑舍利了,你怎么没长黑毛呢。” 浮殊朝着说话的声音望去,见一少年正满怀期盼的望着他,眼里非但没有半点恐惧,反而像发现了好玩的玩具一样。 浮殊微笑道:“原来是小施主,那块八卦镜可还称心。” 云缺道:“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八卦镜的事儿还没找你算账呢,加上你弄死了我十九个兄弟,就把你卸成十九块好了,以告慰我那些兄弟的在天之灵。” 浮殊道:“你真是世子?” 云缺道:“如假包换呀。” 浮殊道:“善哉善哉,既然世子归来,小僧正好凑够二十条黑虫。” 李玄嚣:“浮殊!容岚可是受你指使!你用了什么手段让她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浮殊笑:“王爷错怪小僧了,二夫人并非受我指使,她不过是门主手下的奴仆罢了。” 李玄嚣:“镜月门的门主还活着?” 浮殊道:“当然,门主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不过王爷却该死了,你的千机营与镇北军会彻底埋葬于巨鹿城,此地,将化作死域。” 闷雷般的嗡鸣大起。 火红的天边突然暗淡。 一股由无数煞蚊所组成的黑云,压顶而来。 第60章 世子的寿礼 从天边飞来的煞蚊群形成一股黑云,笼罩在巨鹿城上空。 黑压压的蚊群不断散发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城里普通的百姓甚至无需知道蚊群的可怕,只听到刺耳嗡鸣就变得萎靡不振,体弱的年迈老人活活吓死了三个。 王府内,李玄嚣与众将大吃了一惊。 没人想到浮殊准备的大礼竟是妖兽煞蚊群,而且数量成千上万! 上次的百只煞蚊差点将巨鹿城弄得大乱,伤者过万,幸亏有玉枝花才解了所有人的毒。 这次来了这么多煞蚊,一旦扑下来,巨鹿城里的活人没几个能活到明天。 千机营虽然个个精锐,可面对成千上万的妖兽群却无计可施。 数量上的悬殊差距还是其一,主要煞蚊这种飞行妖兽天生占有优势,能从天空袭击敌人,而千机营只能被动在地面防守。 镇北军中的翼军数量太少,飞起来瞬间会被蚊群淹没,机关重弩在铺天盖地的蚊群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 浮殊所带来的不是礼物,而是一场浩劫。 一场能淹没巨鹿城的浩劫! 李玄嚣盯着漫天煞蚊,握着重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他不怕战死,他怕的是巨鹿城被屠成废墟。 一座城池,百万生灵,若全部惨死,李玄嚣即便战死也难辞其咎。 “调镇北军进城。” 李玄嚣无奈的下达了这份命令。 他宁愿辛苦培养起来的镇北军全军覆没,也要护得满城百姓周全。 李福双手握刀,吼道:“一群小蚊子,有种下来一战!老子能打一百只!” 汴梁催动法器长矛道:“如此规模的蚊群里定然不止一只蚊王,这一战我们没有半分胜算,只有全力出手,尽人事听天命吧。” 木老道:“飞行妖兽最难对付,李福汴梁,你们二位护住王爷,若无机会就逃出巨鹿城,只要王爷还在,镇北军与千机营就还在。” 李福道:“汴梁去保护王爷,我来断后,正好有那条地底通道,王爷活下去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汴梁苦涩道:“除非咱们一起动手绑住王爷,否则王爷肯定要战至最后一刻,他多拗你们不知道吗。” 李玄嚣重新振作精神,喝道:“未战先衰可不是本王的风格,打不打得过,总得打了再说!战!” 千机营众人齐齐振臂高呼。 “战!” “战!” “战!” 濒临死地,千机营依旧气势如虹。 一众门客各自摆出架势,五花八门的武器层出不穷,吃肉喝酒的时候享福,拼命的时候都得动手。 马至远混迹在一群门客当中,抓着小短刀比比划划,后来可能觉得这帮门客靠不住,又凑到云缺身边才安心不少。 小郡主放出机关兽,道:“跳跳助父王一臂之力!” 云缺掏出了苍蝇拍,道:“我也帮父王拍点蚊子。” 煞蚊的数量实在太多,云缺只有两只手,实在打不过来。 浮殊站在蚊群下,此时如得道高僧般开始咏念经文。 念的是往生咒。 人家已经开始替镇北王提前超度。 李玄嚣看了看一双儿女,眼中满是愧疚,道:“是为父连累你们了,等一会寻到机会你们从地道逃走,灵矿里的灵石能拿多少拿多少,然后远遁他乡,隐姓埋名,不必想着替我报仇,你们能安安稳稳活一辈子,为父死也瞑目。” 李跳跳眼圈通红,道:“跳跳不走!跳跳还没送父王寿礼呢,是一顶极好的花冠,上面全是翠绿的小花儿,父王带上肯定好看。” 李玄嚣的眼皮又跳了几下,无奈又慈爱的点点头,道:“闺女用心了。” 云缺正打算问问李跳跳给自己带的寿礼是什么,忽然从王府大门外闯进来一架马车。 拉车的两匹快马早被漫天煞蚊吓得惊慌不已,本来不肯走,怎奈赶车的家伙比煞蚊还狠。 “嘿云缺!东西给你带来了。” 胖乎乎的朱壮从车上一跃而下,站在云缺面前拍了拍手,无视漫天煞蚊一副得意神采。 车上是用一层层大网罩着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不断蠕动,看着渗人。 “你来得正好,这群大蚊子实在恼人,有这玩意我就不用动手了。” 说罢云缺指着车上的大网对李玄嚣道:“儿臣的寿礼在这了,父王肯定喜欢。” 李玄嚣哪有心思喜欢什么寿礼,不过看到是朱壮这个夜王驾车而来,李玄嚣顿时心头一动。 “我儿送的是什么?” “父王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玄嚣用重剑连挑了几下,大网散落,现出里面一群密密麻麻的小东西。 网里的,是一种比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古怪蜻蜓。 翅膀是火红色,脑袋是蜻蜓模样,肚如蛇,尾似蛟,通身遍布龙纹,两只利爪缩在腹下,看着新奇而古怪。 李玄嚣迟疑道:“这是……” 李福和汴梁抻着脖子,一时没认出这些古怪的蜻蜓是什么东西。 木老阅历过人,一眼认出此物,惊呼道:“竟是龙蜓!巨鹿城有救了!” 一只只红翅的龙蜓盘旋而起,飞到半空迎风就长,从拳头大瞬间变化成巨鹰大小,一口一只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煞蚊。 云缺在地底灵矿里说了句让朱壮再回来的时候带点山里的龙蜓,小胖子果然没忘,居然带来了一大窝,足有上千只。 龙蜓是煞蚊的天敌,刚一现身立刻吞噬起食物,漫天煞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 地面上的众人直接看呆了。 束手无策的蚊群,遭遇了更狠的龙蜓群,这下浮殊的大礼成了食物,往生咒正好念给即将全军覆没的蚊群。 哐当。 几个门客没拿住武器,脱手落地。 王府宽敞的大院里,不断掉落着残缺的翅膀或者弯曲的口器,时而还有煞蚊硕大的眼珠子砸在草丛里。 浮殊张着嘴,保持着念经的姿态。 只不过他口中的经文再也念不出来,甚至一时忘记了念到何处。 筹谋多年,算计多年,千辛万苦养出来的煞蚊群,就等着这一刻在镇北王面前动用,等着看李玄嚣绝望与痛苦的表情。 谁料飞出了一群专以煞蚊为食的龙蜓。 看样子这群龙蜓也不知饿了几天,胃口还特别好! 浮殊辛辛苦苦复苏镜月门的宏伟大计,在满天吞咬煞蚊的龙蜓之下轰然坍塌,化作泡影。 第61章 虫分身 遮天蔽日的蚊群,不出一刻钟的时间便被龙蜓群吞噬一空。 落日映照的巨鹿城上空,是一副百年难得一见的惊人画面。 数以千计的龙蜓呼扇着翅膀,如海中游鱼般在高空呼啸往来,轻薄的羽翼发出清脆的破空之音,宛若轻歌。 除了最初被吓死的之外,城中再无任何伤亡。 连只狗都没死。 本该是浩劫般的煞蚊群,造成的损失只有被残肢砸弯的花花草草。 浮殊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稳重,他惊讶的神色无法保留的映在所有人眼里。 “龙蜓群……怎么会出现在巨鹿城?” 浮殊想破那颗光头也想不通,煞蚊的天敌龙蜓为何这么巧会出现,而且一来就是上千只! 这相当于他浮殊好不容易养了一群饿狼,打算放进仇人家里灭人满门,结果一开门看到人家院子里挤着一群老虎。 含辛茹苦十数年,好不容易养出的蚊群就支棱了一刻钟时间,如此打击令浮殊生出一种做梦的错觉。 他强行从震惊中挣扎清醒。 “阿弥陀佛……王爷好手段,不知这些龙蜓放得出来,你要如何收呢。”浮殊双目含恨,怨恨道。 龙蜓与煞蚊虽是天敌关系,但都是妖兽。 李玄嚣愣了一下,他可没有好办法收回龙蜓。 木老冷笑一声,道:“方丈多虑了,此妖与其他妖兽不同,龙蜓喜净,除了煞蚊之外对别的活物兴趣不大,尤其我们这种多皮多血多肉的人族,白送人家龙蜓都不肯吃。” “蜓群如游龙,此景百年难见,美不胜收,大师不妨多欣赏欣赏。”李玄嚣放心下来。 只要龙蜓不吃人,大不了以后费些力气慢慢抓,然后送归深山也就是了。 浮殊深深的看了眼送来龙蜓的朱壮,道:“阁下居然肯为镇北王这狗贼卖命,就不怕被同族笑话吗。” 朱壮正在云缺旁边骚眉弄眼的套近乎呢,一听人家说他,于是不高兴的道: “笑话?谁敢笑话我,在咱们村小一辈儿当中谁没被云缺揍过,弄点龙蜓也大惊小怪的,你这老秃驴真没见识,是吧云缺。” 朱壮说完还不忘往云缺身边站了站,旗帜鲜明的表示他是站在云缺这边的。 浮殊诧异了起来,重新打量云缺这位世子 “是小僧小觑世子了,当时该亲自出手留下世子,今日便没有这般麻烦。” 云缺很不同意对方的观点,道:“你说错了,不是你小看了我,而是你高看了自己,凭你可留不住我。” 浮殊挑眉道:“是么,那就让小僧领教一番世子的手段好了。” 云缺拒绝道:“打架可以,用你的真身来,弄个虫子分身有什么意思。” 这句话听得镇北王木老等人神色一变。 在场众人纷纷将诧异的目光落在浮殊身上。 没人看得出浮殊不是真身。 浮殊还算镇静的神态终于变化起来,从吃惊到不可思议,又到沉思不解。 沉默了好一阵,浮殊才道:“世子,是如何看出小僧并非真身呢。” 云缺道:“用眼睛看啊,难道还用脚么,况且不看也猜得出来,你敢孤身来赴鸿门宴,哪能不做万全准备,上次在八山寺我就看得出来你是个贪生的,肯定不会轻易自己来冒险。” 浮殊双手合十,赞道:“世子果然慧根颇深,与我佛有缘,若世子肯改弦易辙,小僧愿将八山寺方丈之位拱手相让,不仅如此,镜月门如意堂的堂主之位今后也是你的。” 云缺道:“让我拜你的邪佛?你脑子坏掉了吧,我有镇北王的世子不做反倒去你这个仇家手下混饭吃,我脑子又没坏。” 浮殊道:“诸多大道,万般法门,终究镜花水月,世子若能勘破这番道理,自然会选择镜月门,因为大唐国,早晚会是镜月天下。” “妖僧休要蛊惑我儿!” 李玄嚣一声怒吼当先出手。 木老李福汴梁等人紧随其后,一片刀光剑影顷刻将浮殊笼罩其中。 法器的威能过后,浮殊的身影变得支离破碎,原地现出一只顶着僧袍的巨大肉虫,蠕动中崩裂开来。 木老惊疑道:“果然是分身!浮殊此贼好一手算计。” 李福大骂道:“这秃驴真他娘够谨慎的啊!带着一群煞蚊来都不用真身,看来世子说的对,浮殊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秃驴!” 汴梁提醒道:“浮殊以分身前来,他的真身必定在八山寺,咱们趁热打铁,端掉镜月门的老巢!” 李玄嚣就此下令,千机营悉数尽出,同时调集十万镇北军围山。 这次浮殊虽然不是真身前来,但召集煞蚊的证据已经十足,征讨妖僧名正言顺。 朱壮送完龙蜓后与云缺告辞离开,说是回村,云缺也没留他,送都没送,只是摆了摆手作别,随意的模样看得李玄嚣眼皮直跳。 暗道了一声可惜,这么强的助力如果是他李玄嚣说什么也得笼络住。 大军连夜出发,八山寺所在的山峰被火把照耀得亮如白昼。 一群不知真相的和尚吓得抖似筛糠,连连告饶,赌咒发誓与浮殊和什么镜月门无关。 尽管看得出这些僧人基本是被浮殊蒙在鼓里,但李玄嚣也不敢完全相信,命人全部押回巨鹿城详细审查,确认与浮殊无关再放回来。 这一晚八山寺彻底被清空,老和尚小和尚足足三百多口,一个不落全被带回巨鹿城。 不仅人带走,东西也没放过。 彻夜清查之下,八山寺连老鼠洞里有几只小老鼠都查得一清二楚。 整个八山寺搜了个底朝天,挖地三尺,竟没发现浮殊的半点踪迹。 木老沉吟道:“没有丝毫线索,难道浮殊的老巢不在这里?” 李玄嚣下令道:“继续查,肯定有地方没搜查到,扩大范围,八崎山的一草一木全给本王查个清楚。” 军中将领领命下去,继续搜查浮殊的下落。 一座八山寺好查,整个八崎山可太大了,共有八座山峰,连绵百余里。 即便有十万镇北军,一旦分散开来,没有个几天时间也难以查遍整片山脉。 李跳跳和云缺一直跟在镇北王身旁,见没有线索,李跳跳着急起来,道:“会不会浮殊知道自己暴露后逃之夭夭,不敢回八山寺了?” 云缺道:“应该不会,浮殊的胆子可不小,况且他经营了这么多年,肯定不止煞蚊这一招。” 李跳跳:“那他会藏在何处呢,难不成藏在后山的蝎王庙……蝎王庙!” 第62章 佛像 竹林深处的蝎王庙依旧阴森,如一座大坟,在月光下格外荒凉。 小郡主的提醒,让李玄嚣想到了这处瘸老道曾经栖息过的破庙。 午夜时分,李玄嚣站在阴森的竹林外,目光如炽。 “浮殊……负宏深!” 李玄嚣持剑而行,龙行虎步,道:“今日定将你诛杀于此!镜月余孽既如野草烧不尽,本王就做那砍草人,你们冒出来一波我杀一波!” 左右副将与木老紧随其后,几人各持法器,灵力提升到极致,准备着随时出手。 蝎王庙四周被数以千机的千机营精锐围得水泄不通。 李跳跳和云缺走在最后。 “王兄你说浮殊会不会藏在这里。” “差不多,荒凉之地不正好适合虫蚁蛰伏么。” “这里还会有那种吓人的黑虫吗?” “如果是浮殊的老巢就一定会有,跳跳要是害怕躲我身后来。” “好!” 李跳跳一点都不客气,立刻钻到兄长身后,从云缺的手臂旁边露出个小脑瓜,忽闪着两只充满害怕与好奇的大眼睛。 别看云缺的身形算不得魁梧,但安全程度在小郡主眼里已经超越了她父王。 众人冲进院门后,入眼的是黑洞洞的正殿。 一些蛐蛐与蛤蟆的叫声互相交叠着响起,听来令人觉得安宁。 李玄嚣来到荒废的大殿门前,唤了声跳跳。 李跳跳立刻动用天生的感知能力,随后紧蹙秀眉,道:“里面没有人。” 小郡主的感知能力很少出错,她既然说没人,那里面肯定是空的。 李福道:“怎么会没人?浮殊秃驴难道真不在八崎山?” 汴梁道:“狼不回窝,怕是另有巢穴。” 木老迟疑道:“负宏深此贼在八山寺经营多年,怎么会一个手下没有,他究竟经营的是什么?” 李福道:“煞蚊群呗!那么多大蚊子,又是吃又是拉的肯定不好养,除了养蚊子他还能有什么时间经营其他的。” 汴梁道:“浮殊还养着一种东西,虫!” 汴梁的虫字刚刚出口,忽然身后恶风不善,一道刀光朝他后脑袭来。 作为千机营右副将,筑基境的汴梁绝非等闲之辈,察觉到有人偷袭立刻将手中的长枪反抽而出。 啪!! 蕴含着灵气的法器长枪横着抽出,力道之大能轻易开碑裂石,一击之下,只见一个黑影口喷鲜血倒飞而出。 击飞了偷袭者,汴梁回头看去。 一看他顿时一惊。 “小六子!” 小六子是千机营的百夫长,是汴梁手下的绝对心腹,修为已经接近炼气境圆满。 原本忠心耿耿的部下,竟突然反戈,要至汴梁于死地。 在汴梁惊讶的同时,更多的千机营精锐发生了反叛,将刀口对准自家主帅。 一道道矫健的身影朝着李玄嚣与左右副将扑杀而来。 “怎么回事!”李福大怒,用长刀将一个扑来的精锐击飞,喝道:“你们疯了吗!要造反不成!” 木老忌惮道:“不是他们要造反,而是我们中了埋伏,这些人被浮殊控制了。” 李福仔细看去,发现但凡反叛的千机营士兵,眸子上都蒙着一层白膜,就像盲人一样。 “是虫。”云缺看了眼两个反叛的士兵,断定道:“他们被虫控制了。” 李玄嚣当机立断,命尚未中招的千机营立刻后退,远离蝎王庙。 神智清醒的千机营匆匆退走,一直退出竹林才断绝了被虫附身的发生。 众人惊疑不定的守候在林外,不敢再踏入一步。 浮殊的邪异远超想象。 这么短短的功夫,至少有百名千机营的精锐被控制,发狂般猛攻不断。 李玄嚣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下了死手。 百具尸体横在庙前。 李玄嚣脸色阴沉,重剑上升腾惊人的气息,他一声暴喝,将蝎王庙的大殿几剑斩开,现出了其内阴森的佛像。 蝎王庙的佛像很古怪,手持毒蝎,脚下盘着巨蟒,不伦不类,阴森诡异。 李跳跳抓着云缺的衣服,道:“会不会躲在了佛像里?呀!地上有虫!” 小郡主无意间看到脚下的地面正涌动着一些黑乎乎的怪虫。 黑虫有大有小,就在她脚边翻滚着,恶心至极。 女孩子天生害怕虫蚁之类,哪怕是活肢并非真正的双脚,小郡主还是吓得跳了起来。 李玄嚣与木老等人也看到了地面上的虫子,几人这才知道千机营被虫附身的精锐是怎么中的埋伏。 原来虫在地底而来,顺着脚侵入的人身。 之所以李玄嚣等人没被控制,是因为这几位都有筑基修为,自身灵气威压足够强大,怪虫无法突破,所以无机可乘。 木老忌惮万分道:“千机营精锐均有炼气境修为,即便如此还是被此虫附体,可见浮殊的手段着实难缠,我们要小心。” 李玄嚣点头赞同的同时,猛然一怔,急忙望向云缺的方向。 李福与汴梁此时也想了起来,世子也是炼气修为,才刚刚突破而已,如果说其他千机营的精锐会被怪虫附体,那么世子是不是也中招了? 在几人担忧的目光下,只见云缺正低着头,盯着脚面,一动不动。 李玄嚣心里一沉。 坏了。 儿子是不是中招了? 他懊悔不已,光想着铲除浮殊了,怎么忘了儿子才刚刚炼气境啊。 云缺忽然一抬头,脚下抿了抿,道:“这些虫子挺有趣的,介乎于实体与灵体之间,怪不得跳跳感知不到,只是不大结实,踩两脚就死了。” 李跳跳这时也不跳了。 她脚边的怪虫全是半死不活的,一只只都在翻滚挣扎,好像陷入了某种恐惧与痛苦当中。 尤其被她王兄踩过的,再无声息,死得相当干脆。 李玄嚣愣了一下,接着恍然惊醒。 他忘了自己这儿子虽然境界是炼气境,却能把筑基境无敌的机关虎锤成铁皮,根本不能以境界来判断实力。 吓死老子了…… 李玄嚣抹了把冷汗。 随着云缺脚下的动作,一只只怪虫被轻易碾死。 每当有一只怪虫死掉,那个古怪佛像手里的毒蝎都会扭动一下。 云缺踩着黑虫,朝佛像喊道:“再不出来,你养的虫都要被踩死喽。” 佛像脚下的巨蟒与手中的毒蝎渐渐蠕动起来。 怒目金刚般的怪佛像逐渐睁开了眼珠,面容扭曲狰狞。 第63章 绘卷 蝎王庙供奉着古怪的佛像,擒蝎踏蟒,不伦不类。 此时这怪佛像竟睁开眼珠,轰隆一声从供桌上跳了下来。 怪佛像大口开合间,传出浮殊的声音。 “王爷亲自前来,小僧有失远迎,为了尽一番地主之谊,这里就当做王爷的埋骨地罢。” 李玄嚣怒喝道:“老贼!敢杀我千机营的弟兄,本王今日与你不死不休!” 仇人既然当面,唯有刀剑迎之。 双方没有过多的言语,破庙顷刻间成了死斗的战场。 李玄嚣,木老,李福,汴梁,四位筑基高手齐齐催动法器,将怪佛像围在当中,刀风剑气呼啸纵横。 浮殊驾驭的怪佛毫不示弱,扬手扔出巨蝎,抬脚踢开巨蟒。 霎时间两头怪物摇身一变,落地之际成了两头庞然大物,一个蝎首虫身,一个人首蟒身。 两头怪物的气息都在中阶妖兽的程度,极其难缠,李福与汴梁一人对付一头勉强能挡住。 李玄嚣与木老联手对战怪佛。 此时的怪佛早已没了之前的模样,肚大如巨球,嘴角开裂,赤目蛇发,宛若凶魔。 面对恐怖的妖僧浮殊,木老接连打出五道灵符化作五朵金莲漂浮半空,金莲互相勾连间溢出锋利的阵道气息,随后展开成一座莲花法阵。 李玄嚣脚踏七星,重剑破空,以一化七,施展出剑阵绝学。 这两人完全没有保留,拿出了压箱底儿的招数。 怪佛被莲花法阵困住,短时间内难以突破,只能直面李玄嚣的剑阵杀招,一时间抵挡得狼狈不堪。 木老和镇北王又是法阵又是剑阵的,把浮殊整个包裹了起来,云缺有心去帮忙也无从下手。 李跳跳在旁边讲解道:“金莲法阵不仅有困敌之效,还有杀敌的能力,是木老多年的心血,耗费无数材料方炼制而成,困在其中的筑基修士难以脱困,若是炼气境的话必死无疑。” 又指点七道剑影,道:“那是父王的七星剑阵,我很久没见父王施展过了,十分耗费灵力,以父王的修为也仅仅能施展一次而已。” 斗机关虎的时候,李玄嚣用了化虎的机关术,并没施展剑阵,可见比起机关虎当前的浮殊更加危险。 云缺逐渐被修行者的招数所吸引。 金莲法阵内金光万丈,每一条光线都是一道锋利的剑气,可切开强敌的甲胄,而五朵金莲本身相当于五面重盾,困敌的同时还可抵挡浮殊的猛攻。 作为施法者,木老可轻易进出法阵,甚至借助五朵金莲挪移本体,在法阵中宛若鬼魅,让人难寻踪迹。 进退皆宜、攻守兼备的法阵,在修行者对战的时候能发挥出极大的优势。 再观镇北王。 七道剑影以特殊的位置排列。 随着李玄嚣掐动的剑诀,剑影如游鱼般飞梭往返,速度与力道无比惊人,不断在怪佛身上切割出伤口。 金莲法阵中的霞光也有伤敌之效,但很难在怪佛身上留下伤口,单独在攻击上面,显然剑阵的威能更高一筹。 不过施展剑阵有一个弊端。 那就是李玄嚣的本体处在一种毫无防护的状态下,除非身边有人保护,否则很容易被偷袭。 恰好木老的金莲法阵将李玄嚣一同防护在其中。 法阵攻防兼备,剑阵完全主攻,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段相辅相成,配合起来天衣无缝。 这是多年的战友才能形成的默契,可以完全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一份信任。 云缺看得很认真。 眼罩后的左眼在轻微晃动着,如一台精密的仪器,丝毫不差的追踪着剑影的痕迹与金莲的霞光。 无论金莲法阵的运转与七星剑阵的施展,还是施法者的法诀与步伐,乃至法阵的轻微变化与剑道的复杂衍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没能逃过那只特殊的眼睛。 云缺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快速吸收着来自修行界的知识。 他这张刚刚踏入修行界的白纸,正在以世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勾勒着一副只属于他自己的宏伟绘卷。 云缺观看的速度极快,轻易记下了法阵与剑阵的运转过程。 随后将目光转向另外的战场。 李福正与巨蝎怪物交战。 他的双刀法器大开大合,威猛刚劲,深得镇北王的精髓,没有太多的招式变化,几眼即可看透。 与巨蟒交战的汴梁则以稳健擅长。 长枪法器路数颇多,如一条毒蛇般咬住巨蟒的大口,每每能在巨蟒发动攻势之初便提前化解,让巨蟒有一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 左右副将的招数更简单了一些,云缺轻易即可看穿。 于是他将目光落在巨蟒和毒蝎身上。 李福在酣战正浓之际,忽闻一阵棍棒之音,随后他看到世子正蹲在被砸瘪的巨蝎怪物面前,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树枝拨弄着蝎眼。 一边拨弄还一边嘀咕。 “果然不是真蝎子,又是虫变的。” 想起机关虎的下场,李福很快从震惊中醒来,他挑起大拇指喝了声好,转身去帮汴梁对付巨蟒了。 世子能把机关虎瞬间砸成铁皮,砸瘪这巨蝎怪物自然不难。 陷入法阵与剑阵的怪佛逐渐被摧毁,不久后皮囊变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瘫成烂泥。 地面是一层腥臭的黑血。 李玄嚣掐住剑诀,剑阵暂时停下。 木老比较谨慎,用五朵金莲围住怪佛,同时与镇北王各自站在一朵金莲之后。 “死了?”李玄嚣紧锁眉头道。 他不太相信浮殊如此轻易伏诛。 “试试即知。”木老说话间打出一道灵符。 灵符落在怪佛身上立刻燃烧起来。 瘫倒的怪佛被火这么一烧,反而蠕动起来。 “没死!” 李玄嚣见怪佛动了,立刻汇聚起七道剑影,重剑本体直斩而去。 嘭一声。 一只怪爪从烂泥般的佛像里探了出来,将法器牢牢抓住。 浮殊的声音传来。 “二位难道就这么点本事了么,这种程度可杀不掉我。” 怪佛蠕动中破裂开来,爬出一只恐怖的巨虫,生有四爪,头部整个是一张遍布细牙的大口,犹如一只巨大的水蛭与恶蛟的重叠体。 在怪虫的背后长着一团肉球,仔细分辨竟是浮殊的上半截身体! 满身腐肉的浮殊喋喋怪笑,道:“既然杀不掉我,那么我可要来杀你们喽。” 一股远超中阶妖兽的强横气息在巨虫身上瞬间爆发。 李玄嚣、木老、李福、汴梁,四人顷刻间面无血色。 第64章 杀猪刀 浮殊现出了真正的本体。 是一头恶心的巨大怪虫。 他已经与这头怪虫彻底融合在一起,拥有了达到高阶妖兽的威能。 刚才的打斗,不过是浮殊的恶趣味。 是猎物临死之前所获取的片刻欢愉。 如梦幻泡影,镜花水月。 压倒般的气息笼罩了破庙。 木老满眼绝望,道:“高阶……妖僧竟然达到了高阶妖兽的程度!” 李福破口大骂,道:“浮殊老狗!你这怪物早晚不得好死!” 汴梁挪动步伐,打算挡住主帅,替镇北王当人肉盾牌,结果被李玄嚣一把推开。 “没用的,金丹大修士方可匹敌的高阶妖兽,我们四个加一起也难逃一死。”李玄嚣狂笑道:“不如战个痛快!死个痛快!” 镇北王从来不会被绝望所打败。 如果怕死,他就不是李玄嚣了。 李福与汴梁齐齐称是,各自立于主帅身侧,脸上是赴死的决然之色。 木老的双手掐着十余张灵符,寻找着同归于尽的机会。 出手之前,李玄嚣朝着身后喝道:“走!离开这里,无需回头。” 他在命令一双儿女。 即便战死,李玄嚣也打算用尽全力拖住浮殊,为儿女换来一次逃生的机会。 一生荣辱,在这片刻间于脑海中闪烁。 无数个回忆的画面浮现在李玄嚣眼前。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皇位,看到了千机营的森森战甲,看到了镜月门老巢里的熊熊烈火,看到了皇兄冷笑的脸,看到了一个个家人…… 瞬间的回忆画面,最后停留在世子归来的那一天。 李玄嚣闭上了眼。 他这一生享受过,也苦难过,拼搏过也隐忍过,百般滋味尽数尝过,死又何妨。 再睁眼时,镇北王本该换上一脸决然。 可这份决然尚未升起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四分五裂。 他看到了自己儿子站在浮殊化作的怪物脚下,正举着气化的棒子往怪物身上招呼。 “我儿不可!” 李玄嚣惊得三魂出窍。 云缺能耐不小,对付中阶妖兽与筑基修士可能轻而易举,但对方是高阶程度的怪物,堪比金丹的恐怖存在! 金丹大修士的能力,不说移山填海也相差不多了,举手投足间即可呼风唤雨,千般法术万般变化,玄奥高深。 而高阶妖兽,是能与金丹大修士相抗衡的强大存在! 浮殊危险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机关虎,而且是十倍甚至百倍的超越。 如今浮殊化作的怪物完全散发着高阶妖兽的气息,李玄嚣不认为儿子会是对手。 云缺可没有面对强敌的觉悟,旁若无人的用打狗棒敲了两下。 发现怪物的虫身仅仅凹陷了一些,根本没受伤,很快又复原。 “这只虫和其他的不大一样,好像有本体,我知道了,你的肉身与虫身融合从而带来了具化的特征。” 老学究般的云缺仰起头,对着居高临下凝视自己的怪虫说道: “你把虫养在了身体里,用自己当做容器,然后借助虫的力量突破桎梏达到高阶妖兽的程度。” 吼!!! 黑洞洞的虫口里喷出低沉诡异的吼声。 吼声带来的阵风将云缺的发梢吹得乱摆,他站在虫口前,道: “这种法子相当于自掘坟墓,你养大了虫,那么自己就成了虫,再也做不了人喽,当个和尚多好,没事儿还能吃吃斋念念经,这么想不开非得当个虫子呢。” 一番分析,听得后面的几人目光呆滞。 现在好像不是研究浮殊与怪物之间关联的时候吧……怎么看世子的样子好像兴致勃勃呢? 怪虫收缩了一下长长的脖子,浮殊的半截身体从虫背上探了出来。 “看来世子很好奇我的状态,你猜得不错,我的确用自己的身体养虫,不仅如此,我还用别人的身体养了很多虫,可惜的是,除了我之外再没养出如此强大的蛊虫,废掉了不少。” 浮殊的语气无比轻松,犹如他还是八山寺的方丈,正在与上门的香客闲谈。 “原来是蛊虫。”云缺哦了一声,道:“废掉的不算可惜,毕竟你也不算多强嘛,多几个少几个用处不大。” “世子的口气当真不小,你能运来龙蜓着实出乎我意料,本打算吞噬你们,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用你们父子的身躯来养虫,看看谁养出的虫更厉害。” 想到了有趣的画面,浮殊兴致高昂的大笑起来。 云缺等他笑完,很认真的道:“我也改主意了,本来打算砸扁你,现在决定砍死你。” “哈哈哈!用什么砸,用什么砍呢,用你手里的妖气棍子?还是你爹手里的清影剑!” 巨虫怪物忽然将大嘴张开到极致,猛地吞向云缺。 后面的李玄嚣目眦欲裂,大吼着握剑冲来,其余几人也决然相随,连李跳跳都要冲过来救王兄。 然而这几人仅仅迈出了两三步而已,就齐刷刷的定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 对面,云缺正缓缓收回斩出的右手。 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巨型的斩骨刀,猩红的刀身从外表看来宛若实质,透着狂暴的凶气! 面前的巨虫怪物从头顶开始,正逐渐裂开,连着其背上的浮殊一起被切成了两半。 轰隆。 两半的巨虫倒塌,砸起一片灰尘。 李玄嚣觉得胸口发堵,有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其他几人具是如此。 因为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震撼。 一刀! 斩开了达到高阶程度的妖僧! 浮殊残留着大半的脑袋上死死的瞪着一只眼球,见鬼般盯着对面的少年人。 “什……什么刀?” 弥留之际的浮殊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他以为这是噩梦,可流逝的生机时刻提醒着他,这就是现实。 “杀猪刀。” 云缺一松手,猩红的斩骨刀旋即碎裂开,化作虚无。 “好刀……” 浮殊喷出黑血,他动弹不得,眼睁睁等着丧命。 “呵,呵呵呵呵……” 临死之际,浮殊诡异的笑了起来。 “王爷今日大寿,我准备的贺礼不止一件,还有一份更大的,很快会送到你们手上。” 李玄嚣从震撼中醒来,几步来到近前,喝道:“死到临头还想耍花招!妖僧,你的大礼在哪呢!” 浮殊咧开半张大嘴,无声的诡笑着,他的眼球突然瞪大,直接挤出眼眶。 “在北荒!” 浮殊的残躯挣扎着抬起半颗脑袋,用尽最后的力气道:“我在万里大禁上开了个口子,很快,大唐北域将是妖的天下,呵呵,呵……” 尸体倒地。 浮殊最后的遗言如同一道闷雷,炸起在镇北王的心头。 第65章 不能说苦 蝎王庙成了废墟。 庞然大物的怪虫在黑血里发出嗤嗤响动,逐渐融化。 外患铲除,李玄嚣反而心情无比沉重。 浮殊临死时说的大礼,犹如一根利刺,狠狠扎在他心头。 “万里大禁,被开了个口子……” 李玄嚣踉跄了两步,红着眼睛低吼道:“浮殊你这混账东西!镜月门,本王与你们势不两立!” 笼罩北荒的万里大禁,是大唐北域的人族赖以为生的基础,这份基础若被破坏,那么大唐北域就得如浮殊所言,成为妖族的天下。 北荒的恐怖,百姓们所知甚少,可是在修行界,北荒凶名赫赫! 那是无数妖物的栖息之地,云州之上一等一的凶险区域。 若万里大禁被破,北荒的妖物便会成群结队的冲出森林,到时大唐国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巨鹿城首当其冲。 李玄嚣心旌摇曳,眼前一阵发黑。 木老见状忙开解道:“王爷莫急,以浮殊老贼的能耐毁不掉整个大禁,他自己也说是在大禁上开了个口子,只要我们找到这个口子并且堵上,危机便能迎刃而解。” 李福满不在乎的道:“用镇北军填就是了,北荒里的妖兽都能跑出来不成。” 汴梁忧心忡忡的道:“妖族凶残,以血肉为食,若北荒出现可通行的豁口,必然会有不少妖物出来觅食,我们巨鹿城将直面来自北荒的威胁,再加上身后的天祈城,可就是腹背受敌了。” 李福仔细想了想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腹背受敌的滋味可不好受,倒霉就倒霉在咱们巨鹿城的位置,太靠近北荒。” 李玄嚣冷静下令道:“浮殊在大禁上开的口子应该刚完成不久,趁着北荒的妖物没发现豁口的存在,必须尽快将那道口子找出来。” 李福与汴梁同时领命,准备即刻派遣大军去搜索。 李玄嚣抬手拦住两人。 “还有件事,一样重要。” 李玄嚣望向正拿着树枝在怪虫残尸中翻找东西的云缺,目光复杂。 李福抽着嘴角道:“世子的战力太恐怖,浮殊老贼的怪虫本体不弱于高阶妖兽,一刀就给劈了。” 汴梁和木老同时点头,深表赞同,小郡主则表情茫然,被王兄屡屡展现出的能力震惊得麻木。 李玄嚣:“镇北王的世子若能达到斩杀高阶妖兽的实力,你们应该知道预示着什么。” 木老道:“预示着天祈城里的那位必将手段尽出……在王爷尚未踏入金丹之前,绝非决战的时机。” 李玄嚣:“此间之事封口,除我们五人之外,不可再入第六人之耳。” 几人躬身称是。 李跳跳道:“父王,是不是连母妃也不能说?” 李玄嚣凝重的点点头。 李跳跳从未见到父亲如此严肃,她很懂事,更深知来自天祈城的威胁有多可怕,暗暗发誓决不泄露王兄的能力。 李玄嚣暗自庆幸,还好在场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不会泄密。 再看云缺的时候,李玄嚣眼里多了浓浓的担忧。 能砸扁堪比中阶巅峰妖兽的机关虎,李玄嚣认为已经是云缺的极限战力了,不料自己这儿子竟连高阶妖兽般的浮殊怪虫都能给劈成两半。 而且只用了一招。 云缺的能力,远远超过了李玄嚣的认知。 而这份惊人战力的来源,绝对不会简单,甚至有可能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李玄嚣隐约感觉到一层若有若无的危机,正笼罩在儿子的头顶。 “找到了!” 云缺从残肢中翻出个黑色的舍利,道:“我就说嘛,他肯定修出了黑舍利。” 看着儿子的脸庞,李玄嚣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他大步走到云缺的身旁。 “父王虽然是个武夫,但深知一个道理,这世上的所有获取都与付出相等,你得到了多少,就要付出相同的代价。” 李玄嚣虎目中是一种慈爱与坚毅交织的神采。 “我儿流离这十七载,怕是没少吃苦,你所驾驭的妖气绝非寻常,或许是一份大凶险,为父修为有限只能尽力帮你,但很多时候面对这片并不公平的天地,你需要自己扛,记住,我们男人能喊疼,但不能说苦。” 云缺注视着李玄嚣的双眼,渐渐笑了起来。 笑容中透着的是与镇北王同样的坚毅,用力的点点头。 “儿臣,记下了。” 废墟中心,父子相谈,两人的笑容越来越像,最后竟笑出声音。 笑声中,是一模一样的洒脱与不羁。 大家都随着笑了起来。 李福和汴梁的脸上是替王爷高兴的羡慕笑容,李跳跳的脸上是家人团聚的幸福笑容,唯独木老,笑得有些勉强,甚至苦涩。 蝎王庙所在的竹林外,千机营的众人始终在紧张的戒备着。 没接到王爷的命令之前,他们会死守在这里,哪怕最后的结局是全军覆没。 静夜里忽然传来动静,人们侧耳聆听。 “有笑声?” “是王爷的声音!” “敌人伏诛了,否则王爷不会如此开怀。” “王爷平安就好。” 千机营终于轻松了几分,仍旧谨慎戒备,不敢大意分毫。 马至远和清远也跟了过来,还有一群门客,此时正在千机营戒备的范围外等着消息。 “师父,你看什么呢。” 清远见他师父始终望着黑漆漆的林间看得津津有味,狐疑地也跟着看去,除了几缕照在林间的月光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看戏。” “啥戏呀师父,林子里有戏台吗?” “什么戏台,又不是城里,为师看的是人生如戏,你这种肉眼凡胎是看不到喽。” “人生如戏?” 清远咂摸着这句高深莫测的话语,又看了看师父头上的白发,恍然道:“怪不得我看不到!因为我的戏刚开演,而师父的戏就快落幕了。” 马至远先是点点头,回过味来脸色一垮,狠狠敲了敲徒弟的头。 “又咒你师父!你个逆徒!” “不是你说的人生如戏嘛,我才十岁刚开演,您都七老八十可不要落幕了嘛。” “为师能活五百岁!现在刚唱到大戏中间,正是最精彩的时候,无知小儿懂得什么。” “五百岁的中间,那师父不正好是二百五吗……哎呦疼疼!徒儿再也不多嘴了!” 第66章 子母蛊 天明后,巨鹿城外驻扎的四十万镇北军齐齐开拔。 千机营所有部众均被撒了出去,王府里的暗卫一个没留,隶属镇北王的直系力量倾巢而出。 如此兴师动众,在外人看来误以为镇北王要打上天祈城。 大军行进的方向不是朝东,而是向北。 巨鹿城以北,除了零星的村镇之外,只剩下妖兽遍地的北荒。 大军日夜不停在北荒外搜索,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发现了线索。 有问题的地点是两座矮山中间的一处小山谷。 山谷里经常有瘴气,蛇虫鼠蚁繁多,轻易没人接近。 搜查此地的千机营精锐发现了鼠类妖物的踪迹,体型庞大如牛,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类似蜥蜴的低阶妖兽,数量多达十余只。 两种不同的妖兽出现在同一地点,说明这处山谷绝对有问题。 李玄嚣亲自带人入谷。 清除了妖兽后发现山谷里有一处泉眼,泉水散发一股恶臭的气息,正是瘴气的来源。 “泉水怎么会是臭的?”李玄嚣诧异不解,木老一时也想不通关键。 云缺观察着泉水,道:“瘴气有点奇怪,与浮殊变化的怪虫气息类似,泉眼里可能被人放了东西。” 众人听罢觉得很有道理,立刻开始挖掘。 一直挖了二十于丈深,挖通了地下水脉,果然挖出恶臭的来源。 是一只腐烂的黑虫。 黑虫有儿臂大小,卷缩成一团,硬如钢铁,浑身散发着灰雾般的毒气。 汴梁惊喜道:“世子果然猜对了!泉眼里真有东西。” 木老分析道:“这应该是浮殊最后的蛊虫,此虫藏身泉眼,毒气经水之后化作瘴气,可掩人耳目,长年累月之下倒也水滴石穿,在大禁上磨出了一个口子,这处泉眼附近便是大禁豁口的所在地了。” 李福大骂道:“秃驴太阴险!竟以蛊虫当做侵蚀万里大禁的暗棋,幸亏发现得及时,可是咱们该如何修补豁口?军中没有擅长布阵的啊。” 木老道:“修补大禁绝非筑基修为能做到,当年开国皇帝布下万里大禁的时候,修为据说在元婴程度,我们只能暂时以人力来封堵,至于修复禁制豁口,天祈学宫的阵道大师或许有办法。” 李玄嚣:“先帝以一己之力布下万里大禁,护大唐数百年根基,如此手段堪称神迹。” 木老道:“大唐剑圣,远古之名,至今提及依然如雷贯耳,让人心生敬畏,如此人物才叫真正的强者啊。” 提及大唐国的开国皇帝,几人无不敬佩万分。 那是传说中的人物,云州修行界顶尖的存在。 木老负责灭除蛊虫。 他双指一点,立刻有小剑从袖口飞出,盘旋后化作锋利的剑光斩落。 法器一击之下,腐烂的蛊虫身上出现一道深深的剑痕,竟没能一下斩断。 “好结实的蛊虫。” 木老正要点手再斩,忽然听到峡谷深处的林莽间传来吱的一声,类似鼠叫的怪声。 李福啐了一口,骂道:“肯定还有鼠妖没除掉,我去瞧瞧。” 他提刀走向林深处。 云缺在听到叫声的时候则疑惑了一下。 不像鼠妖的叫声,至少他在北荒没听过这种声音。 叫声在云缺听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就像一只被钢丝封住了嘴巴的大老鼠,发出的叫声不仅刺耳难听,还有一种穿透金铁才能形成的鸣音。 “山里没这种老鼠,究竟是什么东西。” 云缺想要仔细听听,可惜叫声只响起一下就消失了。 木老再次催动飞剑,接连斩落。 飞剑落在蛊虫身上,远处林间的鼠叫声再次传来。 一次比一次凄厉。 木老听得心烦,全力出手,很快将蛊虫切成了十几段。 本就腐烂的蛊虫扭曲着干瘪了下去,一股臭气腾空而起,形成肉眼可见的毒云。 众人连连后退,屏住呼吸。 吱!!!!!!!!!! 尖锐的鼠叫随着蛊虫的灭亡在林间深处炸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圆环形状的音波如狂风一般扩散开来。 山谷内落叶齐飞,草木摇曳。 除了云缺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捂住耳朵,面露痛苦。 这一声尖锐的啼鸣宛若炸雷,突如其来,比之前的鸣叫响了上百倍。 “不好!” 木老的神色骤变。 李玄嚣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啼鸣的声音太大了,相当于一种信号,如此程度的音波足以传遍方圆几百里的范围。 在别的地方来这么一下子无所谓,大不了惊了些凡人与走兽。 可这里是北荒! 叫声很容易引来大量妖兽! 巨大的危机感随着鸣叫声降临,想象着妖群汇聚的画面,众人无不头皮发麻。 李福的身影匆匆归来。 “里面还有一只蛊虫!会叫!” 顶着刺耳啼鸣,众人随着李福来到林深处,看到了一只比泉水里小一些的蛊虫。 这只蛊虫大半截的身体埋在泥土里,只露出个脑袋,形状与之前腐烂的蛊虫一般无二,形如母子。 “子母蛊!”木老懊恼道:“浮殊的后手居然是子母蛊,失算了。” 李玄嚣重剑起落,将小蛊虫斩成两半。 尽管两半,蛊虫依旧没死,一边扭曲一边鸣叫,声音更加刺耳。 接连数斩,将蛊虫切成碎片才终于将其扼杀。 “母蛊散发瘴气侵蚀万里大禁,一旦被毁,藏身地底的子蛊就会爬出来发出尖锐鸣叫,妖僧布的好一手连环局!” 李玄嚣的脸色变得极差。 子蛊的鸣叫一旦在北荒炸起,方圆数百里的妖物都会听得到,如此一来,大禁的豁口相当于彻底暴露。 马上就会有成群的妖物朝着这里涌来! 浩劫,并没有因为始作俑者的死亡而停止。 反而如滚滚洪流般,始终朝着目标前进着。 李玄嚣此时才明白了真相,可是已经晚了。 一些强弱不同的气息从远处出现,开始接近这处小小的山谷。 李玄嚣扔掉大氅,决然道:“必须守住这处豁口,用人命填,也得填到最后。” 在众人无比紧张的时候,世子非但没有大战来临的紧迫,反而一个人站在了大禁的豁口处,神态轻松的朝着林间张望着。 第67章 好狗 见世子表现得轻松随意,木老燃起希望,道:“世子可有办法封住此地豁口?” 云缺道:“简单,一泡尿的事。” 众人听完齐刷刷一个趔趄。 一泡尿就能挡得住北荒里的无数妖族? 这也太儿戏了。 尽管看不懂云缺的手段,但李玄嚣对自己这儿子有着足够的信心,下令清场,留下木老与左右副将,其余千机营精锐尽数撤出了山谷。 呼啦啦! 飞鸟如乌云般成片的朝着林外飞来,一时间大禁豁口所处的山谷变得昏暗如夜晚。 哗啦啦! 无数只爪子踩踏落叶的声音由远及近,其中还夹杂着鳞片与树根摩擦而出的细微响动。 昏暗的山谷深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影子现出轮廓。 数之不尽的妖兽气息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一双双或殷红或翠绿或墨黑的怪眼在林中闪烁。 万妖来袭! 李玄嚣与木老等人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浮殊所化的怪虫虽然可怕,毕竟只有一只。 如今所面对的妖兽数量则达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 李玄嚣相信自己儿子有斩杀高阶的实力,但妖族数量太多的话,云缺再强也会被兽群耗死。 不能让我儿耗尽力量! 李玄嚣当机立断,打算替儿子当个左膀右臂,至少减轻些云缺的压力。 否则等到云缺力竭,堵住这处豁口的希望会更加渺茫。 木老与李福汴梁也是一样的想法。 在场的几人当中,唯有世子的战力最强,能否成功将兽潮挡在大禁之内,只有一次机会。 错过了,后果无法设想。 不等他们上前协助,忽然对面的丛林里炸起一道旋风,速度之快宛若雷霆! 旋风是黑色的,乍一出现,立刻惊得兽群四散,包括很多高阶妖兽在内,无一妖物敢不让路。 黑风的出现出乎李玄嚣预料,眨眼冲到近前。 而世子依旧两手空空,根本没拿出那把斩杀浮殊的斩骨刀。 “我儿快躲!” 李玄嚣大惊失色,急忙大吼提醒。 可是晚了。 从林间冲来的狂暴黑风,已然一头撞在了手无寸铁的世子身上。 众人都认为云缺这次非死即残。 结果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再次令人瞠目结舌。 预料中世子被黑风撕碎的情景并未出现。 此时在云缺面前的,是一条人立起来的大黑狗,正拼命晃着尾巴一个劲的讨好,发出狗崽般的呜呜叫声。 令四周无数妖物退步的黑风,竟是一条黑犬! 而且这条黑犬对云缺的态度,显然是在迎接主人! “我这袍子金贵着呢,别抓坏了。” 云缺朝着身后笑着道:“我养的狗,小黑。” 呼呼!呼呼! 大黑狗朝着李玄嚣几个陌生人发出敌视的低吼,亮起獠牙。 啪一下狗头挨了一巴掌。 “那是我父王,亲爹呢。” 呜呜,呜呜。 大黑狗立刻收起獠牙,垂下舌头,猛劲的晃尾巴,还上去舔了舔镇北王的手,狗子的架势做得十足。 李玄嚣始终呆立在原地。 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一头达到高阶程度的妖兽舔了一下,自己还毫发无损。 做梦吧? 狠狠掐了下自己,疼的。 不是梦! 儿子居然养了一头高阶程度的妖兽! 李玄嚣如梦方醒,干笑了两声,实在想不出自己要说点啥才好,憋了半天憋出俩字。 “好狗!” 仿佛听懂了赞扬,大黑狗的尾巴晃得更起劲了。 天空的飞鸟逐渐远去,昏暗的山谷渐渐明亮。 四周踏动落叶的沙沙声消失,妖群的气息越来越淡,直至彻底远离。 大黑狗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妖兽接近。 无论低阶,中阶,还是高阶。 李福与汴梁好半天才惊醒过来,两人看不出大黑狗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竟可驱散妖兽群。 木老的眼里闪烁着无比震撼的光芒,声音颤抖道:“那是高阶妖兽中的顶级存在,能牧妖的黑风犬!” 李福惊恐道:“牧妖?这条大黑狗能把妖物当做牛羊来放牧!” 汴梁骇然道:“这么说黑风犬岂不是百妖之王!” 木老尽力冷静着如雷的心跳,道:“差不多,至少在高阶妖兽当中,黑风犬没有对手,是顶级的狩猎者,能与其抗衡的高阶妖兽极其罕见,这条黑犬在北荒的确称得上王者。” 几人直至现在才明白过来刚才世子因何说封住大禁豁口是一泡尿的事。 大黑狗在世子的授意下往泉水附近撒了泡尿。 还不是一气儿撒的,而是转圈撒。 大禁豁口里里外外沾满了狗尿。 “以后每隔十天八天就来这里撒泡尿,记住喽。” 云缺义正言辞的训斥道,大黑狗摇着尾巴,呜呜两声好似在承诺。 “好了,回去吧。” 大黑狗嗷呜一声,扭头消失在密林深处。 黑风犬即便离开,其他的妖兽一样不敢接近这处大禁豁口。 一泡尿,解决了四十万镇北军都未必能解决的难题。 直至此刻,李玄嚣仍旧不太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浮殊的连环局堪称步步致命。 从王府魔咒到煞蚊围城,从蝎王庙虫身,到最后北荒的子母蛊,浮殊的布局每一步都走得又稳又狠,而且出人预料。 以李玄嚣自己的能力,连王府魔咒都尚未破开,何况之后的重重危机。 是云缺的出现,不仅破了魔咒,搅了煞蚊,斩了虫身,连最后大禁豁口的致命危机都被大黑狗一泡尿给轻易浇灭。 这哪是儿子,这是上天送来的救星啊! 镇北王此时又欢喜又感慨,千言万语说不出口,他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头。 父亲眼里的自豪,才是子女们心头最大的骄傲。 木老望向林间深处,一个劲的暗道可惜,这头黑风犬要是能跟着世子出来,王府相当于又多了一份惊人的战力。 想着想着,木老豁然一怔。 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世子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眉宇间愁容渐起。 李玄嚣道:“汴梁留下镇守,派人即刻启程前往天祈学宫,告知大祭酒关于大禁豁口之事。” 云缺好奇道:“大禁豁口的存在对皇帝有利,他会让学宫里的阵道大师来帮父王修复大禁么。” 李玄嚣道:“我儿有所不知,天祈学宫的地位早已超越了皇权,尽管学宫里有些被皇帝笼络的强人,但绝大多数的天祈先生对皇权不屑一顾,尤其大祭酒秦蒙是绝对的中正之人,万里大禁事关大唐数百年基业,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回城的路上,众人有说有笑,唯独木老始终愁眉不展,心事颇重的样子。 到了巨鹿城,木老没回王府自行离去,脚步有些匆忙。 吃过了王妃亲手烹饪的丰盛午饭后,云缺打算回自己屋子去修炼。 炼气境的心法修得差不多了,他正摸索通往筑基的路。 这时木老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人,云缺认得,是长安堂的小郎中李钱儿。 木老的神色很凝重,进屋后朝着镇北王罕见的躬身一礼。 李玄嚣笑道:“见外了吧,咱们两个还用得着见礼吗。” 木老凝重道:“今时不同往日,老夫有重要的消息要对王爷禀明。” 李玄嚣道:“什么事,你说就是了。” 木老正要道出原委,外面忽然一阵嘈杂,随后有人高呼。 “圣旨到!镇北王速速接旨。” 李玄嚣一皱眉,起身迎了出去。 门外,宣旨的太监仰着脸,居高临下,抖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北王之子李云缺认祖归宗,朕心甚慰,赏金千两,赐居皇城,与太子同入天祈学宫求学。” “钦此。” 第68章 君莫行 哗啦,圣旨一卷。 宣旨的太监脸色一转,笑容满面的搀扶镇北王,道:“恭喜王爷,世子即将入皇城求学,将来定是我大唐的栋梁啊。” 李玄嚣道:“皇兄百忙之中还惦记我这个塞外之人,真是皇恩浩荡。” 宣旨太监:“可不是嘛,毕竟王爷和陛下是亲兄弟,手足之情重于泰山呀,王爷您看世子何时出发,陛下最近正烦心太子疏于管教到处惹事,打算尽快把太子送去学宫呢。” 人家这是催促世子尽快上路,李玄嚣哪能看不出来。 镇北王强压怒火,道:“三天后,世子启程。” 宣旨太监:“有王爷这句话,咱就能回去复命了。” 留下千两黄金,宣旨的太监打道回府。 等对方离开王府,李玄嚣气得怒发冲冠,一掌拍碎了大桌。 “欺人太甚!” 事到如今,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皇帝明面上是为了世子好,让世子与太子同入天祈学宫求学,实际上是把世子当做了威胁镇北王的质子,成为皇帝手里的一张牌。 如果镇北王敢有所动作,那么世子的下场不言而喻。 王妃死死的拉着云缺,脸变得苍白,道:“古往今来,质子的下场没一个有好的,我儿不能去天祈,去了怕是回不来。” 李玄嚣左右为难,皇帝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圣旨,他抗命也不是,遵命也不是。 难道要舍弃儿子? 怎么舍得! 可不舍的话,就是抗旨不准,正好给了人家把柄。 天祈城那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巨鹿城呢,一旦授人把柄,下场很容易是覆灭。 “天祈学宫挺好的啊,能学到修行上的很多东西,儿臣愿往。” 云缺的声音没能消除王妃的忧色,却让李玄嚣的怒火渐渐消失。 他这儿子可不是普通的世子。 李玄嚣正色道:“此次远行非比寻常,我儿应该看得出圣旨里的凶险,传你去天祈学宫,明着是求学,实际是质子。” 云缺道:“儿臣对修行一途十分向往,能去天祈学宫求学最好不过,至于质子,我想父王不用太过担心,天祈城的人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也好,既然我儿决定去天祈学宫求学,这把剑你拿着。” 说罢李玄嚣将重剑清影取了出来,这是他征战一生所用的武器,从没离过身。 云缺摆摆手,道:“父王的剑还是留着吧,我有趁手的兵器。” “杀猪刀么……” 李玄嚣眉毛直跳,苦笑着收起了清影剑,道:“好,既然不要清影剑,那为父先留着,不过这件法器你肯定用得到。” 李玄嚣又取出一只小巧的青色雀鸟,巴掌大,乌黑的眼珠透着灵动,只不过一动不动,宛若死物。 “机关雀,从熔城以高价购买的器图,耗费三十余种材料历经数年才打造而出的飞行法器,其上加入了机关变化,可大可小,小雀能用来探路或监视,大雀能乘坐飞行,所消耗的灵气很少,炼气境也可使用。” 李玄嚣亲自演示了一番机关雀的使用。 “飞行法器在各类法器中比较昂贵,构造繁复,为父打造的机关雀飞行速度不算多块,与骏马的速度类似,赶路的话短程可以,远路不如马车舒服。” 云缺拿到机关雀把玩了一番,觉得很有趣。 李玄嚣大手一挥,又道:“此番入学,我儿还需要什么自己去宝库里拿吧,搬空了也无妨。” 说完李玄嚣才想起木老,扭头看去。 此时的木老不知想着什么心事,神色犹豫,眉头紧锁。 “木老刚才说有重要的消息,究竟什么事。”李玄嚣看了眼侯在门外的李钱儿,问道:“那年轻人又是何人?” “去天祈……”木老呢喃着令他纠结的消息,无奈一叹,道:“他叫李钱儿,是老夫刚刚收下的衣钵传人,虽无修为,人品倒是端正,正打算告知王爷知晓。” “好事啊!多年老友能寻到衣钵传人不容易,本王真替你高兴啊。” “是啊,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木老苦笑连连,满心的话无处诉说,只能又憋回肚子里。 收下了镇北王的赏赐后,李钱儿又被带出了王府。 蒙头转向的小郎中捧着一堆金银珠宝回了长安堂。 去天祈之前,云缺要回村告诉家人一声。 见世子回去收拾行囊,王妃一个劲的抹眼泪。 “云儿此行凶多吉少,皇帝手下的质子绝无好下场,他要出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放心吧,就咱们这儿子,不是他老子吹牛,到了天祈之后指不定谁才是质子呢。” “啊?” 王妃听得莫名其妙,见王爷信心十足,她也稍微好转一些,只是仍旧十分担忧。 唤来心腹,李玄嚣道:“传消息出去,就说镇北王六觉渐失,整天住马棚睡猪圈,日渐疯癫。” 心腹领命去办。 “天祈学宫,也该热闹热闹了。”李玄嚣目光清冷,道:“三天后本王闭关,府上的事,夫人做主。” ———— 巨鹿城外,官道。 马车上,云缺奇怪的看着对面的师徒。 “二位不会要跟着我去北荒吧。” 清远道:“世子放心,咱们就是做做样子送你到北荒门口而已,肯定不进去哎呦我的头!” 马至远:“身为世子故友,自然得为世子着想,刀山火海俱往矣。” 云缺道:“随便你们,不过别怪我没提醒,山里虫兽多,小心挨咬。” 马至远:“世子所言极是,我们师徒肯定不会犯险。” 人家赖皮赖脸的跟着,云缺也没撵。 路上人烟减少。 马至远倚在车厢百无聊赖,扇着羽扇打着拍子哼唱起小调儿。 唱得还不错,有一种别样的韵味。 哀愁中不失惦念,悲戚中不失恢弘。 —— 君莫往东行,东方有佳人。 君莫往南行,南方有离火。 君莫往西行,西方有迷雾。 君莫往北行,北方有妖蛮。 君在家中坐,中原无忧,家亦无忧矣。 然,佳人余白骨,离火若天烛,雾散显绝境,妖蛮入中土。 君有灵兮,往东行,擒白骨。 君有灵兮,往南行,灭离火。 君有灵兮,往西行,破迷雾。 君有灵兮,往北行,斩妖蛮。 君生天地间,当持三尺剑,踏遍四方,佑中原无忧,家亦无忧。 —— “什么曲儿。” “君莫行。” 第69章 往大了猜 据马至远所说,君莫行是某个茶馆儿里流传的一首小曲儿,写的是一位女子对心上人表达的纠结感情。 她不想让心上人远行,又不得不为家国大义而劝说心上人远行。 既惋惜又不舍,至于最后的结局,小曲儿中并未表述。 “曲子里的人,究竟是行,还是莫行呢。” “茶馆里的小曲儿,天晓得真的假的。” “道长会得可真多,还会唱曲儿。” “世子过奖,唱个小曲儿算什么,贫道还会演戏呢。” “演个瞧瞧。” “现在不就是么,人生如戏呀。” 古林外,拉车的马儿再也不肯前行半步。 马至远兴致高昂的跳下马车,在一株高大的古树旁转来转去。 “开国皇帝布下的万里大禁,果然有点意思,从这里进去就是北荒喽。” “是啊,我要回家啦,二位自便吧。” 云缺骑上木头犬,没入林间。 马至远看够了新鲜,开始拆卸马车。 “咱们去哪儿啊师父?听说北荒里可危险了!” “有为师在怕什么,带你去开开眼界。” “这边不是世子刚走的路线么,师父咱们不会要跟着世子回家吧?” “到时候你自然知晓。” 之前不敢踏入林间的马儿,在师徒两人的骑乘下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跃进了林间。 ———— 大窑村安静如昔。 几缕炊烟袅袅升腾,村口的空地上回荡着孩童们的欢声笑语。 一切都那么安宁平和。 在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里,仿佛连风都是静的。 除了皮球破空的响动。 嗖!!! 带着气浪的蟒皮鞠被一脚踢出了村口。 “这么笨!踢偏啦!” “谁踢的谁捡去。” “是你们没接到,哼!我才不去捡呢!” “有人有人!球被接住了,我们不用跑出去捡球啦,喂,把球踢……天呐是云缺!” 村口的孩童们齐齐愣住,接着一起咧嘴,同时开始哇哇大哭。 “又得重做蟒皮鞠啦!” “云缺又欺负人啦!呜呜呜!” 云缺哼着君莫行的小曲儿走进小村,经过大哭的孩童们时把皮球顺手丢了过去。 几个孩童哽咽着互相看了看。 “他居然没欺负我们?” “蟒皮鞠也没被踢破!” “出去一趟人变傻了?” “那人肯定不是云缺,我们村的云缺才没那么好心呢!” 村东头儿的怪屋子里,云缺笑呵呵的从纳戒取出十几个酒坛子。 “城里的好酒,舌叔尝尝。” 披头散发的木匠小心翼翼的倒了一杯,抿一小口,回味半晌,突然嘎嘎怪笑,朝着云缺挑起大拇指。 “好喝吧,这些都是舌叔的,听说还有灵酒更好喝,等有机会我给舌叔弄点回来。” “嘎嘎!嘎嘎嘎!” 路过村长家的院子,云缺几步跳了进去。 “村长!我回来啦!” 抽着旱烟正侍弄花草的老村长被吓了一跳,转过身见是云缺,一张老脸顿时笑开了花儿。 “外面怎么样,热不热闹。” “热闹!城里什么都有,大半夜的街上都有人呢,比咱们乡下热闹多了,据说天祈城更热闹,专门有人在晚上做生意,一宿一宿的不睡觉。” “不睡觉的肯定是好生意,呵呵呵,这次回来还出去吗。” “当然出去,我要去天祈学宫,村长你猜猜我找到的生父是谁。” “找到亲爹了!好哇,该不会是城里的殷实人家?” “往大了猜。” “开酒楼的?” “再往大猜。” “开青楼的?” “是镇北王!我是巨鹿城城主的儿子,王府世子,我叫李云缺,没想到吧。” “这么大的来头!我们云小子今后成了世子,要飞黄腾达喽。” 老村长拉着云缺转着圈夸赞,一转到身后就对着云缺的脖子咽口水。 “放心吧村长,飞黄腾达也忘不了你们。” 蹦跳出村长家的院子,云缺直奔自家。 经过邻居门口的时候,看到一老者正拿着磨石在磨牙,发出咔嚓咔嚓的怪响。 “寥大爷,又磨牙呢。”云缺打招呼道。 “是啊,不磨不舒坦呐,呦,云小子回来了,你娘这两天还叨咕你来着。”老者一边磨牙一边说话,两颗大门牙支出嘴外。 “儿行千里母担忧嘛,我回去啦寥大爷。” “没事儿来陪大爷下下棋啊。” “好嘞!” 走进自家院门,云缺抻了个懒腰。 院子里种的青菜绿油油看着就喜人,茂密的葡萄架上挂满了青涩的葡萄,狗窝里钻出大黑狗,一下扑到主人身上,使劲儿的晃尾巴。 “还是家里舒服。” 云缺习惯的来到水井旁,探头喊道:“捣蛋鬼,哥回来啦。”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 一步跳上井沿儿,开始解腰带,吹哨子。 眼看要亮家伙了,井里还是没动静。 云缺奇怪的再次看了看井口,自语道:“没在井里?” 推门进屋。 震耳欲聋的鼾声扑面而来。 与鼾声对应的,是整洁如一的布置。 屋子里纤尘不染,织机上搭着细细的纺线。 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 “阿娘也没在家。” 云缺看了眼关着门的里屋,打消了问问阿爹的心思。 门前屋后找了找,始终没见小渔的影子。 “跑哪去了?” 云缺挠挠头。 小渔别说出门,连井都很少出来。 以前云缺在家的时候小渔还会偶尔跟着哥哥出去转转,云缺要是不在家,小渔基本不会出门。 “小黑,小渔去哪了。” 大黑狗晃着尾巴想了想,摇了摇狗头。 云缺指了指水井,道:“把小渔找出来。” 大黑狗晃着尾巴就要往井里跳。 “让你闻味道,就会疯跑,狗子的基本能力忘了吗。” 大黑狗在原地转了一圈,终于想起来狗鼻子的用处,在井边嗅了嗅,然后朝着门外跑去。 云缺在后面跟着。 走着走着,云缺的脸色变得不大好了。 大黑狗跑的方向,直奔村后。 大窑村的村后是一个方圆百丈的神秘大坑,深不见底,被称为大渊。 村里每一年的大祭,便在大渊旁举行。 当大黑狗引着云缺来到村后,正撞见一群年轻人在大渊边上谈论着什么,有人还朝着大渊里指指点点。 “这下那小野种上不来了。” “看见她就恶心,凭她也配住在大窑村,呸。” “平常要不是有他哥在,早把她扔进去了。” “她哥知道了怎么办?” 人群安静了下来。 “她哥又没在家,怕什么。”眼皮有褶皱的吴十三哼了声,道:“就算知道又怎样,他还能把咱们都扔进大渊吗。” 这时一道令这些年轻人既熟悉又恐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当然不会把你们全扔进去,我只扔主谋。” 第70章 小渔的下落 一群年轻人听到背后的声音顿时惊得三魂出窍,脸色瞬间苍白。 有两个胆子不大的没站稳险些掉进大渊,幸好被同伴拉住。 两人踩出的土块滚落深渊,发出哗啦声响,随后这些土块就像落进另一个世界般再无声息。 大渊,仿佛是一处无底之地。 “云缺!” 吴十三猛然扭头,眼皮上的褶皱由于瞪大的眼睛而堆叠在一起,形如两层眼皮。 当看到云缺的那一刹那,大渊旁的几十个年轻人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吊着膀子的朱壮诧异道:“云缺你不是在王府里享福呢吗,怎么回来了?” “我家在这,难道不能回来么。” “能能!当然能啦!我就是个看热闹的,啥也没干,那个我娘喊我回家吃饭了,先走了哈。” 朱壮讪笑着想要开溜。 “等会再走。” 云缺一句话,朱壮立刻定在原地,不敢多走半步。 云缺语气平静的环顾众人,道:“谁动手扔的我妹,谁是主谋。” 看似平静的语气,落在旁人耳中则犹如死亡的宣告,令人浑身汗毛直立。 在大窑村的年轻人当中,云缺的脾气是最好的,虽然经常揍人,但从来不发火。 没人见过云缺真正暴怒的模样。 也没人想见。 一丝丝冷汗从这些年轻人的额头渗出。 他们十分清楚,此时的云缺已经在暴怒的边缘。 而暴怒的缘由,正是云缺的妹子,云小渔。 恐惧的情绪开始在这些年轻人的心头萦绕开来,有几人目光慌乱的偷偷瞄上吴十三。 感觉到情况不妙,吴十三灵机一动,道:“是青枣的主意!云缺,你能把青枣怎么样,她的肚子可是你搞大的!” 人群哗啦一声朝两侧退去,让出了小腹微微隆起的青衣少女。 青枣愣了一下。 看到云缺右眼中毫无情感波动的目光,青枣没来由的浑身颤了颤。 她想起不久前曾经被对方另一只瞳孔所注视的恐怖一幕,下意识的捂住小腹。 青枣的俏脸上很快腾起怒容,语气泼辣的骂道。 “吴十三你是不是男人!扔小渔明明是你的主意,也是你动的手,这锅老娘不背!” 吴十三的两腿软了一下,一脸尴尬。 朱壮也急忙作证道:“是吴十三的主意,他唆使我们把小渔引出村子,然后他动手把小渔扔进了大渊。” “对!就是吴十三动的手,我们都能作证。” “吴十三是扔小渔的主谋,和我们没关系。” “咱们虽然讨厌小渔,可没敢扔她呀。” “可不是咋地,被她哥知道咱们还想不想活了,幸亏扔的时候我们没帮忙。” 一群年轻人纷纷开口,证明主谋与凶手都是吴十三一个人。 吴十三气得火冒三丈,怒道:“扔的时候你们不也叫好呢吗!你们也想把那野种扔进大渊!刚才一个个不都挺痛快的,怎么现在她哥回来了,都成缩头乌龟了?” 朱壮畏畏缩缩的道:“想归想,可咱们谁敢扔呀,缩头乌龟挺好的,至少能保住胳膊。” 青枣狠狠剜了眼云缺,理直气壮道:“朱壮说得没错,我们不仅想把你妹子扔下去,连你也想一块扔下去,就是不敢而已!要是打得过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么!” 气呼呼的说完,青枣扬起尖尖的下颏,还挺了挺肚子,一副挑衅的神态。 青枣的一番言词,听得众人直冒冷气。 这丫头太虎了,什么实话都敢往外说呢,你仗着肚子被人家搞大了不怕,我们怕呀! 云缺无视青枣的抱怨,盯向吴十三,一字一顿的道:“云小渔,是你扔下去的?” 吴十三看了看两侧逐渐远离的同伴,发狠道:“是我扔的又怎么样!她又不是你亲妹子,井里捡来的野种不配住在我们大窑村!” 吴十三面容扭曲,眼中遍布血丝,后背浮起一条条细如蚕丝的条状物,仿佛无数只细细的爪子。 与此同时,吴十三浑身的气息开始暴涨,他脚下的沙土被无形的力量吹拂开来,现出原地的岩石。 吴十三知道这次肯定糊弄不过去了,索性摆开架势,亮出全部的力量。 面对着气息狂暴的吴十三,云缺面无表情的道:“小渔不是野种,她是我妹妹。” 吴十三眼瞳变得猩红,脸部两侧爬满了诡异的褶皱,狞声道:“我管她是谁的妹子,野种就该去死!你云缺也一样,你更该死!” 吴十三背后的无数细丝猛地绷直,前端弯曲成锋利的尖爪,如一张大网般朝着云缺笼罩了过去。 云缺的嘴角翘了翘,眼罩上掠过暗淡红芒。 咔!!!!! 殷红的刀光在细爪合围的大网中闪烁。 爪牙崩裂,吴十三整个人喷着血落进大渊。 提着巨型斩骨刀的身影面朝着大渊,缓缓扭过头来,朝着惊悚的人们说道:“瞧,这就是欺负我妹子的下场。” 云缺的声音始终平静,心平气和的给大家讲述着简单的道理。 吴十三在村子里的年轻人当中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深得吴家器重,村长看到都要夸上几句,俨然大窑村年青一代的代表人物。 就这么一下被扔进了大渊。 随意得好像扔一条虫子。 大渊是一处死地。 大窑村每年的年底都有一场盛大的龙神祭,祭品是活人,不是村里的娃娃就是村里的年轻人。 每年扔一个,从来没人能在大渊里活着爬出来。 朱壮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劝道:“云缺啊,节哀顺变吧,小渔掉进大渊肯定活不成的,家里办丧事需要什么东西我能帮忙!像纸钱啊,灵幡啊,寿衣呀这些物件我都能弄到,保准够用。” 一个梳长辫子穿紫衣的女孩道:“墓地也要选好,村东头向阳的小山坡就不错,每年都开小花白呢。” 一群年轻人现在开始同情起云缺来。 大家都知道云缺对云小渔极好,但凡有好吃的肯定要留一半带回家给妹子吃。 想起云缺对妹妹的溺爱,青枣没来由的生出一股酸意,哼了两声不开心了。 云缺没理睬旁人,让小黑在大渊旁仔细嗅了嗅。 大黑狗朝着大渊里叫了两声,确定小渔已然跌落其中。 随后云缺做出了一个旁人无法想象的举动。 他竟一纵身,在人们的惊呼声中,跳进了大渊。 第71章 师徒 大渊旁,一群青年男女面面相觑。 愣怔了好半晌,朱壮才发出一声迟来的惊呼。 “云缺跳下去了!” “他疯了吧!跳进大渊非死不可!” “平常那么凶的一个家伙,这次居然犯了傻,他下去别想再上来。” 众人惊诧不已,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对于大窑村的年轻人来说,大渊,等同于地狱。 青枣的俏脸上忽然腾起恼怒的神色,恶狠狠的嘀咕道:“把我肚子弄大就给了个破蛋,为了个野种妹妹你居然跳大渊?云缺你个混蛋!” 朱壮见村花脸色很差,好心劝道:“青枣别生气,说不定云缺死不掉呢,他那么厉害,再者说就算云缺死了也没啥,反正你娘是寡妇,你家当寡妇都习惯了。” “滚!信不信老娘扔你下去!” “信!信!别生气嘛,我就劝劝你而已,哎好心没好报。” 大渊里黑漆漆,像一张无底的大嘴,能吞噬世间的一切。 没人愿意接近这里,人们开始后退。 身处大渊的云缺,耳边是尖锐的风啸,四周温度在快速降低。 右眼被风刺得微微眯起。 冷漠的凝视着脚下的黑暗。 熟悉的坠落感,将云缺的思绪拉扯到多年前的儿时。 那种浑身灼热如燃烧的恐怖感觉仿佛再次来临,烤得他抓心挠肝,痛苦得无法承受。 唯一的念头是水。 越冷的水越好! 身上根本没有火苗,云缺无比渴望着把自己封在冰块里。 只有冷水,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希望。 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水井成了唯一能缓解痛苦的地方。 小小的身影,义无反顾的跳进了自家院子的井里。 那时下坠的感觉,和现在一样。 令人绝望,又带着一丝期待。 期待着井里的水足够冷,冷到能熄灭身体里的火。 可惜,井水虽寒,对小小的云缺来说并无用处。 哪怕他沉到水底,跗骨之蛆般的灼烧感依旧没有丝毫减轻。 水淹不死云缺。 却能被身体里的灼热活活烧死。 眼前的黑暗转换成年幼时的井底,绝望中的小云缺看到了眼前有一条小鱼,正摆动尾巴好像和他说着什么,随后小鱼朝着井底连通的一条水脉游去。 让我跟你走? 小云缺忍着痛楚划动双手,跟着小鱼不知游了多久,来到一处巨大的冰层下面。 小云缺贴在冰层上,身体的灼热终于好转了一些。 好凉。 真好。 谢谢你,小鱼。 “小渔……” 漆黑的大渊中,云缺眯起的右眼渐渐睁开。 眼底是一片决然。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云缺整个人被包裹在浓浓的黑暗里。 头顶的出口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四周的峭壁上逐渐出现些大小不一的洞穴。 有些洞穴里睁开了或大或小的眼睛。 下坠途中,一条黑影正在崖壁上趴伏,如压扁的大蟒,浑身多爪但大多断掉,看样子正努力的想要往上爬。 黑暗中传来清脆的打击声。 云缺散开打狗棒,将黑影的首尾系在一起,做成了一个圆球。 有球坠着,云缺下落的速度更快了。 耳畔的风声如雷,脚下的黑暗依旧看不到尽头。 孤身侵入大渊的身影,仿佛坠向的不是地底,而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世界。 ———— 大窑村外,两个身影正贼头贼脑的张望。 马至远和清远躲在一棵老树后面,打量着这处山野间的村落。 “居然有人在深山里生活!师父,他们不怕妖兽吗?” “怕的话人家早搬走了。” “师父啊,你说住在这里的会不会是神仙,云小哥那么厉害,肯定有神仙指点!咱们能不能也去沾点仙气儿?” “荒山野岭的,我看未必是神仙,没准都是妖怪呢。” “不会吧!妖怪又不是农夫,怎么会住在这种寒酸的小村子呀。” “你肉眼凡胎岂能看出此村真相,为师观此地有龙脉之相,定有异宝蛰伏,徒儿随我去一探究竟。” “好嘞师父,我跟着呢!” 马至远刚要迈步,忽然问了句:“给你的马甲穿好了没有。” “穿好啦师父,你看。”清远拉开衣襟,内里套着一件青铁色的马甲,其上勾勒着繁复的图案。 “走。” 马至远在前面开路,清远在后面跟着,师徒二人像两只黄鼠狼,蹑手蹑脚的摸进了大窑村。 从身法与路线来看,师徒俩没少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时而借土墙藏身,时而躲在屋后,有时还会用特制的假树道具暂时遮蔽身体。 一路弯弯绕绕,避开村人,师徒俩倒也安然无恙的来到一间小院子。 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墙边摆着杆烟枪,屋子倒是不小,差不多是全村最大的一间。 “师父啊,你说的异宝在这家吗?” “没错了,就这家。” “师父果然厉害!怎么看出来的呀?” “笨,跟了师父这么久还没学到点皮毛,当然因为这间屋子最大啊。” “哦徒儿知道了,最大的屋子肯定是藏宝贝的。” “孺子可教。” 马至远先趴在墙根听了听,又从窗户往里瞧了瞧,确定没人才大摇大摆的推门进屋。 清远总觉得身后有目光盯着他,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村子里怎么怪怪的。”清远打了个寒颤,急忙跟了进去。 进门没注意正好撞到他师父身上。 清远闭着眼睛等着挨脑栗,结果他师父根本没理他,而是仰着头,直勾勾的望着大屋深处破供桌上的泥巴塑像。 清远揉了揉眼睛,见泥像是个高大的道人,看着威猛。 就是遍布龟裂,浑身上下脏兮兮。 “这供奉的啥呀,三清道祖?和道观里的不一样呢。”清远挠了挠头,不解的自语道。 马至远的背影此时变得十分古怪,他语气感慨又伤感的道:“供桌上供的,不是道祖。” 清远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泥道人的模样,眼前便被黑暗所掩盖,整个人定在原地,失去了五感六觉。 屋外,村长高大的身影正大步走来。 屋里,马至远耸动着肩膀不知是哭还是笑。 “耗费了十多年才找到养大的无暇体,是世上最好的夺舍之躯……” 马至远轻轻敲了徒弟最后一个脑栗,朝着供桌上的泥道人喝道:“师兄,还不夺舍更待何时!” 第72章 大渊 门口照进来的光线被一副高大的身影遮蔽。 大窑村的村长手里提着烟枪,迈进了屋里。 “乡下人家里没好东西,你要偷点什么。” 马至远咧嘴一笑。 “贫道不偷东西,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 “你认为,一个人就拿得走么。” “谁说一个人,我们师徒二人一起来的。” “即便他夺舍,一个毫无修为的无暇体,又该如何逃出去呢。” “当然是用传送阵喽,你瞧,道爷把阵图穿徒弟身上啦,哈哈,师兄,我来接你喽。” 龟裂的泥道人慢慢睁开了无神的眼。 麻木的眸子毫无生气,望向马至远师徒,随后又缓缓合上。 泥人口中传来沙哑低语。 “我这一生,只做一件恶事,没有第二件。” 马至远得意的神采瞬间凝固,老村长的冷笑渐渐响起。 “泥道人属于大窑村,他不会走的,他的罪还没赎完,而你门师徒,也别想走了。” 沉闷又遥远的轰鸣在屋中炸起,很快屋门砸飞,村长高大的身躯跌落院中。 高矮不同的身影相继而来,数十人汇聚于村长家的院子。 大窑村的上空,乌云翻滚,昏暗如夜。 一双双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没了门的大屋。 马至远啐了口嘴里的血沫子,扶着门框走了出来。 “大窑村,大妖村,有点意思。” 在他身后,清远身上的青铁色马甲正在散发着五彩流光,繁复的图案上流动着惊人的灵气波动。 “他们人多,我可撑不住多久啊师兄,你要不走,我可就白死喽。” 马至远回头看了眼供桌上的泥道人,忽然放声大笑,他身后浮现出妖魔鬼怪的巨大虚影,浑身涌动着比妖族还要邪异的气息。 孤身一人,朝着院子里的众多身影走出。 走得不慌不忙,走得决然至极。 院中的身影里,传来暗暗低语。 “妖道,马至远……” 乌云滚滚,黑暗将院落彻底包围。 亦如永夜般的大渊深处…… 云缺依旧在下坠。 他计算着时间,至少过了一个时辰。 为了更快抵达尽头,云缺切断一大块凸出的山岩,重达几千斤。 借助山石,下坠的速度立刻加快,耳边风啸如雷。 又下坠了半个时辰之久,终于抵达大渊底部。 永夜般的黑暗并不能阻断云缺的视觉,眼罩之后的左眼能将四周看得清清楚楚。 即将落地之前,云缺松开巨石,放出机关雀。 小小的雀鸟在灵气的控制下瞬间变化成雄鹰大小,双翅猛烈震动,堪堪将云缺截停在距离地面两三丈的半空。 轰隆一声巨响。 几千斤的山岩砸在地面,碎裂成沙硕。 响动如闷雷,在大渊之下久久不息。 至于半路抓的那条黑影,云缺没理,对方直接以圆球的形态摔在地面,砸出了一地血迹,现出一条巨型蜈蚣的轮廓。 只不过奄奄一息,缠在一起的两只怪眼瞪得老大,眼皮上的褶皱跟着挤了出来。 “大渊……”云缺松开机关雀,轻松落地,呢喃道:“我又来了。” 没人能从大渊里爬出来。 北荒的所有生灵一旦掉进去,将彻底被黑暗吞没。 如果说谁曾经从大渊里爬出来过,唯有大窑村的云缺。 大渊的底部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世界。 没人知道这里通往何处。 黑暗里静悄悄,偶尔能听到水滴落地的清脆声音。 可看不到任何水珠。 也能听到隐约的风声,却感受不到风的存在。 这是一片诡异的世界,头顶倒立着山峦,脚下弥漫着云雾,到处能看到大小不同的洞穴。 侧耳聆听,沙沙声远近层叠。 有无数鳞片或硬皮正在岩石间滑动。 黑暗所带来的压抑与未知的恐惧在这片地底世界被成倍的放大。 脆弱的心灵会被瞬间击垮。 云缺并不怕。 他用劲挠了挠眼罩。 “醒醒琉璃,该干活喽。” 随着呼唤,笼罩左眼的眼罩晃动了一下,延伸至两侧的八条细线渐渐隆起,竟是八条细爪。 那琉璃般的眼罩上,忽然睁开了细小的眼球。 顺着眼罩的边缘,一股股强横的妖气滚动而出,缠绕至云缺的双臂之上。 两把巨型的剔骨刀轮廓显现。 猩红的刀身在黑暗的地底俨然成了火烛,仿佛要烧开这片永夜! “小渔,哥来接你回家。” 脚步踏动,云缺走向黑暗深处。 一个洞窟中忽然探出一条庞大的黑影,血盆大口刚刚落下就被两把剔骨刀斩成了十几段,弯曲如蛇的尖角在云缺的脚下翻滚。 又走出几步,另一个洞穴里爬出了第二条庞大的黑影,浑身长满细密的长爪,弓起的身体猛地弹来,结果不等落地就被剔骨刀斩成了两截,两段身躯各自在黑暗里扭曲着发出尖细的哀嚎。 远处的洞窟里闪烁起一双双幽蓝的怪眼,怪眼紧贴着地面,犹如长在岩石里,探出地面的利齿锋利得宛若刀刃。 云缺的脚步越来越快,几步越过地面的怪眼。 刀刃在地面划出刺耳的锐鸣,蓝色的怪血如岩浆般喷涌,低沉的咆哮在地底回响。 “是我啊,老邻居们,喜欢迎接的话,就多出来点。” 云缺逐渐奔跑起来,眼罩上的细小眼球不断晃动,每次短暂的固定都会盯住黑暗里的一个方向,随后剔骨刀便会呼啸斩去。 越来越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的洞窟里爬了出来,潮水一样涌向外来者。 云缺手里的剔骨刀也斩得越来越快,最后他周身三丈以内完全被刀光所填满。 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宛如一片人形的刀山,云缺如狂风般冲向大渊深处。 身后,是堆叠如山的残肢断骸。 这里云缺来过,他不陌生,更深知掉落其中的猎物最终会落到什么地方。 一路摧枯拉朽的厮杀,云缺终于抵达了大渊深处一个高达百丈的巨型洞窟近前。 四周围拢而来的黑影们骤然一顿,而后开始慢慢后退,不敢接近此处。 洞窟里有风。 不是冷风,而是热的,每隔盏茶时间就会喷薄一次。 热风里包裹着浓浓的腥气。 那是鼻息,来自大渊深处的王者。 呼!!! 云缺发丝狂摆。 当热风停息,云缺手中的双刀交叠,猛地斩出。 两道猩红刀气的照耀下,现出了洞窟里一只遍布褶皱的庞然大物。 女娃小小的身躯正卷缩在怪物的爪子里。 第73章 一家人 刀气耀亮了瞬间,洞窟便暗了下去。 斩出的两道刀气甚至没能在洞里的庞然大物身上留下痕迹。 如山的黑影动了一下。 两只紫色的怪眼如灯笼般在黑暗里睁开。 怪眼中是万年寒冰般的冷漠,仿佛那不是眼睛,而是两轮清冷的残月,居高临下,俯视苍生。 骨碌。 两颗巨大的眼球转动,冷漠的目光中渐渐泛起一缕新奇。 它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扰我沉眠者,你可知罪。” 闷雷一样的低沉声音从洞窟里传来,语调成一条直线。 “睡得太多也不好,总得起来活动活动不是,大个子,把我妹子还给我。” 云缺站在洞口,朝着里面高声喊道。 “还给你?” 黑影的语气出现变化,好笑的道:“除非你要的是尸骨,虫族的食物从来不会松口。” 闷雷般的声音中,黑影的前爪渐渐收拢。 卷缩在抓中的小渔浑身颤抖起来,紧闭着眼睛的小脸儿上是令人心疼的痛楚之色。 “小渔!” 云缺的呼喊与骤然的剧痛,令云小渔从昏死中惊醒。 她看不到四周,但能听出哥哥的声音。 “别、别管我!你走!” “说什么屁话,我是你哥,不会丢下你不管。” 云缺的左眼涌出了更多的妖气,如一条蛟龙般将他整个人缠绕起来。 洞窟里的黑影发出沉闷干涩的笑声,听得人两耳发麻。 “好一个兄妹之情,既然你们不想走,那便都留下,成为食物。” 沙沙沙。 四周的黑暗里传来身躯摩擦地面的响动。 一双双巨大的怪眼相继亮起,宛若天灯。 这些怪眼的主人都拥有着接近山洞黑影的气息。 云缺彻底被大渊深处的强大虫族所包围。 他一个人,面对的却是世上最恐怖的异族! “这么说,是没得商量喽。” 云缺有些无奈的道。 “你以为呢,自以为是的人族。” 山洞里传出毫无希望的森森冷语。 “那没办法,只能动手了。” 云缺的左手抓上了左眼的眼罩,开始缓缓下拉。 四周的黑暗宁静了一瞬。 山洞里的庞然大物猛地缩了下紫色的眼瞳,眼底泛起忌惮。 连地底世界的王者,对云缺的左眼也忌讳不已。 呼。 火把的光芒在云缺身后亮起。 气质优雅的女人从火光中走了出来,端庄的脸庞上始终挂着温和迷人的微笑,两鬓垂下的八条长辫子宛若披风。 “亏你在地底下活了这么多年,居然欺负个孩子。” 女人走到洞口,站在云缺身边。 “阿娘!” 云缺停下左手的动作,有些吃惊,没想到阿娘竟也来到大渊。 “这次你们调皮过头了,以后不许再胡闹。”女人嗔怪的训斥道,语气依旧柔和。 “知道了阿娘,可是小渔还在它手里。”云缺指了指洞窟深处的巨大黑影。 女人往前走了两步,八根长辫子朝着两侧缓缓起伏。 “把小渔给我们,我们立刻就走。” “这里不是大窑村,大渊,有大渊的规则。” “规矩都是人定的,通融一二又能如何。” “规矩的确是人定的,不过,我们可不是人。” “连我也不能讨个薄面么。” “你的面子,还不够。” 温婉的女人捋了下秀发,脸上的温和缓缓消失。 黑暗里的怪眼睁开得更多了。 轰隆隆。 咔嚓嚓。 大渊里炸起雷鸣。 上方的黑暗中有一条狭长的庞然大物在盘绕游曳,游动间伴有雷声阵阵。 一声惊雷过后,地面出现一道高大的人影,默默的站在黑暗里,并未走进女人的火把附近。 “加上我呢,我们云家不是好欺负的。” “阿爹!” 云缺看向黑暗里的高大人影,更吃惊了。 阿爹很少醒来,常年睡大觉,今天居然醒来并且来到大渊。 这下一家人整整齐齐。 山洞里的黑影沉默了下来,紫色的怪眼扫过洞口的三道身影。 “你们一家居然都下来了。” 黑影在犹豫,巨大的爪子时而捏紧,时而松开,云小渔被巨力揉捏得死去活来。 迟疑良久,黑影做出决定。 巨爪一扬,女娃被扔了出去。 “小渔怎么样?”云缺一下接住。 女娃龇牙咧嘴的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女人看了看小渔,道:“皮外伤罢了,不碍事。” 伫立于黑暗里的男人无声的转过身,朝着出口走去。 云缺抱着小渔跟在阿娘身边,逐渐远离这处恐怖的洞窟。 一家人走出很远之后,山洞里传出黑影懊恼的低吼。 “大窑村……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尝到后悔的滋味。” 云缺回过头,眼罩上的眼球随之闭合。 一家人回到落点后,男人浮空而起,抓着女人与儿女飞向洞口,顺便把半死不活的那条大蜈蚣也给捎带上。 云缺在升空的过程中瞥了眼不远处的大蜈蚣,没说什么。 有很多事,在这个特殊的家庭里是心照不宣的。 轻轻拍了拍小渔仍旧颤抖的肩头,云缺道:“小渔不怕,我们回家了,哥给你做蛋炒饭吃。” “嗯,加、加个蛋。” ———— 大窑村,村长家的院子。 黑云沸腾翻涌,随后破碎成漫天黑雨,落地后竟燃烧成黑色的火焰,灼热惊人。 马至远的身影在黑雨中狼狈显现。 濒死之际,他仍旧护在大屋门口,死守不退。 直至清远身上的大阵彻底激发,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消失无踪。 马至远嘿嘿笑了起来。 他没在进屋去查看泥道人,也没回头多看一眼,而是站定于大院中心。 “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有种你们大窑村派个最强的和道爷单挑!皱皱眉头不算好汉!” 院子里的其他人更加狼狈,许多人身上带伤,还有的跌倒在四周,村长高大的身影此时变得佝偻了不少,宽大的衣服下滴滴答答趟着鲜血。 “好哇,想单挑可以,跟我走吧。” 说话的是个三旬女人,生得一副勾人儿的俏脸,身姿窈窕,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 她是青枣的娘,大窑村的寡妇。 “求之不得!” 马至远哈哈大笑,跟着寡妇走进村子里一户人家。 哐当。 屋门死死的关闭。 再无声音传来。 一道道强横的气息锁定着这处屋子,村长与其他各家的主人等待在寡妇家门口。 直至过去了半晌,屋门突然被踢开,能看到屋子里散落着一副白骨。 “妖道!临死还占老娘的便宜!” 寡妇衣衫不整的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羞怒交加的古怪神情。 村长瞄了眼寡妇的领口,咽了口吐沫道:“他占你什么便宜了?” “你想知道?”寡妇冷冷的翻了个白眼。 “不想!”村长连连摆手,与其他人一起散去。 第74章 团圆饭 大渊旁,一群年轻男女始终逗留。 交头接耳。 “敢跳大渊,我真佩服他的勇气,那里边是死地啊。” “他会不会死在里面?” “应该不会吧,他那么能打,没准能爬出来呢,况且他爹娘也下去了。” “底下是啥地方咱们都清楚,即便是云缺,下去了也未必能活着回来。” “他要是死了,那我们大窑村该怎么办?还留在这里?” 议论声停滞。 “管他呢,咱们又说了不算,嘿出来了!” 朱壮第一个看到大渊里出现黑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云缺一家平平稳稳的落在地面。 身形高大的男人大步远去,看样子又回家睡觉了。 温婉的女人点了点四周的年轻人,道:“再惹祸看谁帮你们兜着。” 年轻的男女们全低着头,听着训,乖巧得好似羊羔。 云缺抱着小渔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回头看去,吴十三正满身血迹的跌坐在大渊旁。 见云缺看过来,吴十三目光惊恐的缩了缩身体,又不甘示弱的回瞪起眼睛。 云缺指了指吴十三,道:“今年的龙神祭,祭品是你。” 四周的年轻人没人敢求情,纷纷将同情的目光落在吴十三身上。 谁都知道云缺说话算数。 人家说年底祭吴十三,那么吴十三肯定活不到明年。 眼看着云缺走远,吴十三气愤交加,狠狠的捏碎了手边的一块大石头。 他扔了人家妹妹,也得来了报应。 尽管被云缺的阿爹顺手从大渊里捞了上来,但绝对逃不过年底的大祭。 他不想下去的话,云缺会亲手扔他下去。 云小渔被救了出来,大渊旁边的年轻人相继散去,只剩下吴十三一个人在原地暗暗咒骂。 过了许久,一个高瘦的男人身影出现在大渊旁,站在吴十三面前。 “爹!” 吴十三眼圈发红,委屈道:“云缺那家伙把我扔进大渊,还说年底的大祭我是祭品!他欺负我们吴家!爹给我做主!” 高瘦的男人没说话,背着手,皱着眉。 “爹!云缺那野种要杀你儿子!我们大窑村为什么还留着他?他身上……” 高瘦的男人抬手打断吴十三的声音。 “回家收拾收拾,离开大窑村,去外面避祸吧。” “什么!爹,为什么让我离开村子?我没做错事!他们兄妹才是野种,他们该死!” “你不走的话,年底会被他当做祭品扔进大渊。” “爹!你就眼睁睁看得那野种杀你儿子?我是吴家年轻一辈最强的一个啊!” “所以我才让你离开村子,远离这里,你应该知道,村子里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重要。” 吴十三还想据理力争,可他父亲并不给他机会,转身远去。 吴家小辈中以天才自居的吴十三,在此刻成了被家族抛弃的弃子,他颓废的瘫软在原地。 “云缺……我和你势不两立!” 饿狼般的低吼在黄昏下响起。 吴十三狰狞扭曲的脸上布满了仇恨,他挣扎着站起身,带着满心的怨恨朝着村外的方向踉跄走去。 云缺从大渊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村子里乱糟糟。 不少人家的屋子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尤其村长家最严重,院墙全部坍塌。 小村里犹如经历过一场大战。 一些村人走路一瘸一拐,有的鼻青脸肿,村长身上打着厚厚的绷带,也不知伤到了什么地方。 隔壁的廖大爷正坐在院子里发呆,长长的门牙不知为何断了大半,手里的磨石没啥用了。 家里的烟囱冒出炊烟。 今天云家的晚饭很丰盛,阿娘做了四菜一汤。 居然有肉。 小渔馋得直咽口水,身上的伤势在吃的面前已经不重要了。 阿爹罕见的没有睡觉,而是坐在家主的位置上,高大的身躯背对着烛灯,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庞。 阿娘端上最后一碗汤,道:“今天我们家难得吃一顿团圆饭呢。” 小渔点点头,但是没敢动筷,偷偷瞄着阿爹的身影,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惊慌。 直至她哥哥开始吃菜,小渔才伸出筷子,菜夹得小心翼翼,生怕洒落。 云家的团圆饭,吃得很沉闷。 阿爹对饭菜没兴趣,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烈酒。 阿娘面前扣在一起的两个盘子在微微晃动着,也不知装着什么,看样子是活物。 小渔变得更紧张了,夹好菜立刻将脑袋埋在饭碗里,像个鸵鸟。 云缺大口吃着,旁若无人。 “阿娘,我要去天祈学宫了。” “好事,据说天祈学宫传授各类法门,是大唐国一等一的修行学府,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就走,圣旨催呢,让我和太子一起入学。” “听说找到生身父母了?” “是巨鹿城的镇北王,阿娘,我还是个世子呢。” “成了世子,也别忘了村里,你毕竟在这里长大。” “不能忘的阿娘,大窑村才是我的家啊。” 母子俩的家常话,不知为何听得小渔越发惶恐,埋着的小脑瓜始终不敢抬起来。 嘭一声。 男人放下酒杯,喷出一团酒气。 “何时回来。” 男人的声音很冷漠,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年底的龙神祭肯定能赶回来。”云缺停住筷子。 背对着灯火的男人沉默良久,倒了杯酒,一口饮下。 “记住你说过的话。” 男人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山。 哐当。 内屋的房门关闭,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不多时震耳的鼾声大起。 关门的动静惊得小渔缩了缩身体,悄悄从饭碗里抬起头,小眼珠谨慎的左右看着。 女人为云缺夹着菜,温柔的道:“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被人欺负了就多忍让一些,别学你阿爹的暴脾气,要学着以德服人。” “知道了阿娘,我现在是世子了,要温良恭俭才行,不会给咱们大窑村丢脸的。” 云缺扔进嘴里一块肉,嚼得飞快。 虽然是世子,吃相还与以前一样。 根本看不出富贵人家该有的样子。 女人笑了笑,温柔的道:“年底我们等你回来吃团圆饭,到时候阿娘给你做些可口的饭菜。” “好!” 云缺开心的答应着。 女人点点头,抬起素手掀开自己面前扣着的盘子。 里面是一条条五彩斑斓的细蛇,互相缠绕蠕动,即便盘子打开也没有一条小蛇爬出外面。 女人用筷子夹起一条,并不嚼,只是单纯的吞咽。 吃面条一样,一条接一条的吞下去。 秀美的面容配上吞蛇的画面,在摇曳的烛光下愈发诡异。 小渔抬起的半张小脸又悄悄的埋进了饭碗里。 云缺微微垂下头。 面前还没吃完的饭菜变得不香了。 第75章 现原形 盛夏的夜晚闷热恼人,好在山里的风还算清凉。 吃过晚饭的兄妹俩在院子里纳凉。 小渔趴在井口,晃着脑袋打瞌睡,让人担心她下一刻就要掉进井里。 一顿饭的功夫,伤势基本复原。 云缺摇着蒲扇,道:“明天哥就走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傻兮兮的跟人出去。” “哦,我肯定不、不出去了,给糖也、也不出去。”小脑瓜没入井口,过了一会又冒出来,“你还回来么?” “回来呀,最迟年底肯定回来。” “哦。”女娃露出个额头,两只眼睛贴着井沿眨了眨,道:“最好别、别……” 啪一声。 被蒲扇砸到的小渔一捂头,失去支撑后整个人掉进井里,传来噗通一声响。 云缺从井沿上捡起蒲扇,朝着井里扇了扇。 “等年底给你多带些好吃的回来。” “哦、哦。” 井底传来女娃略显落寞的声音,水花响动后,再无声息了。 清晨,睡梦中的云缺被喔喔喔的叫声唤醒。 抻着懒腰推开窗户,越过矮墙能看到后院的阿婆正在引吭高歌。 音调倒是有不少,唱的却只有一个字,喔。 “风婆婆,起这么早哇。” “喔喔喔!年轻人可不能总睡懒觉,早起早睡才身体好哦,喔喔喔!” 洗漱完毕,吃过早饭。 临走前特意去村长家啐了口泥道人。 “村长这是怎么弄的?伤这么重,不打紧吧?” 躺在床榻上的老村长一边咳嗽一边道:“昨儿村里闯进来一头上千斤的大野猪,撞了不少人,我这把老骨头也断了几根,不碍事,养些日子啊也就好啦。” “那么重的大野猪啊,弄死了吗。” “死了,闯进咱们村子里的野猪,哪有能活着出去的。” 云缺走到村口的时候,不少村民正汇聚于此。 在为他辞行。 朱壮的身旁站着个五百多斤的大胖子,满脸油光,一只膀子吊着绷带,也不知怎么断的,见云缺走来,呵呵笑道: “云缺呀,这次去皇城可要给大窑村的人长长脸呐,不能让城里的人看低了咱们乡下人!这一千两银子你收着,一点心意。” 云缺收下银子,道:“谢谢朱大叔。” 大胖子连连摆手道:“谢啥呀,一个村的,你能出息咱们也跟着脸上贴金不是。” 人群里走出个独眼男人,两只袖子里空荡荡没有手臂,也不知他从何处甩出来一件狼皮袄子。 “城里的冬天比乡下还冷,出门在外,保重身体。” 云缺接过袄子,道:“谢谢王叔,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远处过来一家人,总有十几口,不是走的,而是跳着来到村口。 为首的家主是个矮胖子,耳朵又大又尖,递给云缺个小包裹,道:“最新鲜的胡萝卜,甜味儿的,城里不一定买得到,大鱼大肉吃得多了,记得吃点新鲜萝卜败败火气。” 云缺感谢道:“东郭伯伯想得真周到,我收下啦。” 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家主来送行,不大一会云缺收了很多礼物。 吃穿用度应有尽有,最离谱的还有两个夜壶。 幸好纳戒装得下,这才免去了背着夜壶出门的尴尬。 挥手告别热情的村民,云缺踏上了远行的路。 在他身后,村口汇聚的人群变成一副古怪的画面,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久久未变。 如落幕之际的戏子般,一动不动。 阳光正好,村口却有点冷。 云缺先去了一趟雷冠巽羽的老巢,在一阵鸡飞狗跳后,纳戒里多了五枚巽羽之卵。 又摘了六个百香巢,惹得一大群毒蜂四处乱转。 白猿屁颠屁颠的送来了四种罕见的果子,分别是朱玉果,水晶枇杷,九叶莲,龙牙芝,每一种有十多个。 “谢啦小白,再找到荔玉果的时候给我留着。” “吼吼!吼吼!” 白猿嘭嘭的砸着胸口,那架势像是在说放心没问题! 云缺把巽羽之卵给白猿留下了两枚,乐得白猿手舞足蹈,学着人的模样连连拜谢。 雷冠巽羽那玩意连白猿也忌惮非常,除了云缺,没人敢去掏蛋。 吃掉两枚巽羽之卵,白猿的实力将再进一筹。 在林间兜了一圈,云缺满载而归,这才朝着北荒外行进。 一路哼着君莫行的小曲儿,木头犬奔驰在茂密的古老林间。 四周的参天古树不知矗立了多少年,枝干上爬满藤蔓。 偶尔有混迹在藤蔓中的蟒蛇,云缺也不在乎,遇到挡路的就顺手拽下来扔在一边。 走着走着,前方一株高大的古树上垂下来一条古怪的东西。 非蛇非蟒,长有二尺,浑身漆黑形似小蛇,却没有鳞片,头部顶着一张诡异的人脸! 云缺好奇的看了一眼,随后停住木头犬,站定于树下。 整个北荒古林,没有能让云缺停步的生灵。 这条怪蛇,是唯一的一个。 并非因为它有多强大的气息,而是怪虫头部顶着的那张人脸,云缺认得。 那是马至远的脸。 “道长这是……现原形?” “嘶嘶!道爷即便现原形也应该是大罗金仙,可不是这种小小蛊虫。” 马至远的声音很小,细如蚊蝇,充满了疲惫之意。 “这么说,你的本体死掉喽。” “是啊,你们村的人真够狠的,半点活路不给啊,幸亏之前吃掉这条小小的蛊虫,道爷的一缕元神才能附在其上逃脱,说起来,还多亏了你这位世子呢。” “不用谢,相识一场,应该的。” “年纪不大脸皮比道爷我都厚,嘿我说云缺啊,你不会真当自己是镇北王的世子了吧。” 蛊虫与马至远的结合体吊在树上好似个吊死鬼,晃晃悠悠,一张怪脸荒诞又诡异。 “不然呢,如果我不是世子,那我又是谁。”云缺仰着头,脸上是新奇又期待的神采,道:“白虎真人是不是知道些消息,不妨说说。” “哈!我知道得可多了呢,你真想听啊。” 马至远变成的怪虫晃了晃,爬上枝头,居高临下注视着云缺,小小的眼睛里是一种古怪的神色。 “当然想听。” 云缺忽然抬起左手将眼罩一把扯开。 眼罩后,是一颗奇异的白瞳。 呼!!! 当云缺的左眼睁开,瞳孔里狂涌出猩红的气息,如一条龙影盘旋。 堪比实质的恐怖妖气,瞬间把眼罩彻底包裹了起来。 云缺将封印住的眼罩往头顶推了推,不大习惯的眨了眨双眼,道:“好了,现在我们能赤诚相待,说说实话了。” 第76章 幕间休息 戏台有大有小,戏目有长有短。 每一出戏剧都不是连贯的,总有幕间休息的时间,更何况人生这场大戏。 云缺只有两种情况会摘掉眼罩。 第一种,全力出手。 第二种,卸下伪装。 树上的蛊虫弱得与低阶妖兽相差不多,根本用不着全力出手,所以此刻的云缺,正处于第二种状态。 呼。 轻轻吐出一口气,云缺整个人变得轻松了很多。 蛊虫发出细小声音。 “眼罩果然是活物,怕它听到些实话回去告诉你那位端庄温柔的阿娘是吧,啧啧啧,能封入妖神气的白瞳啊,真让人惊奇。” 马至远在树上换了姿势,顶着人脸的虫头垂了下来。 “你这眼睛估计连顶级的大阵都能看得穿,那木老头滴血认亲的把戏在你面前和三岁小娃过家家差不多,我倒是想不通,你早知道镇北王不是亲爹,何必当个冤大头,给人做儿子。” 云缺道:“将计就计呗,正好我需要一个身份入世,镇北王世子不是挺好的么,况且,王妃对我很好,她与我憧憬中的母亲一样。” 马至远:“那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母是谁。” 云缺道:“这种问题你去找遍天下的孤儿,得到的答案肯定一样,道长既然问了,不妨把你知道的说一说。” 马至远:“说了怕你失望……师兄有一天从外面抱着个婴孩回来,问他婴孩哪来的,他只摇头,什么也没说,我看得出师兄很痛苦,他看婴孩的目光充满愧疚。” 云缺道:“泥道人,他到底是谁。” 马至远:“君莫北,君莫行的曲子就是唱给他的,他是世间真正的强者,以苍生为己任,菩萨心肠,他这一生斩妖除魔,救人无数,当得上大贤之名。” 云缺道:“或许他在世人眼里是贤者,是英雄,但他在我眼里始终是个偷孩子的卑鄙小人。” 马至远:“你说得没错,你是他这辈子唯一做过的恶,他自觉罪孽深重,早没了求生之念,宁愿陪着你在大窑村等死,白费我一番苦心呐。” 云缺道:“是他自己出不去罢。” 马至远:“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这次可带着上好的肉身呢,只要夺舍即可传送至百万里之外,别说你们村里的那些大妖,连我自己都找不到清远了。 哎,师兄这个老顽固,都作恶一次了,何必在乎第二次,要是道爷我,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活下来再说其他。” 云缺道:“他死有余辜。” 马至远:“这么恨他啊,别忘了要是没有他教你的东西,你也活不到现在。” 云缺道:“能死而复生的秘经到底是什么” 马至远:“仙砂返魂箓,是师兄在某处密地得到的罕见法门,可让人渡过死劫,每次运用将体会一次生死之间的痛苦,很少有人挺得住,能施展仙砂返魂箓的,不是师兄那种大毅力之人,就是你这样的小怪物。” 云缺道:“怪物……呵,我能活到这么大,已经超过怪物的范畴了。” 马至远:“据说秘经来自地府,地府有十八层,秘经能施展十八次,你眼中的妖神气每年会爆发一次,你已经用了十七次仙砂返魂箓,我很好奇当你用完最后一次,面临被妖气吞噬该怎么办呢。” 云缺道:“炼化它。” 马至远:“好主意,可惜你剩下的时间太少,想要炼化妖神气至少要元婴境,一年多的时间,从炼气到元婴,连真仙也不敢保证能做到。” 云缺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做不做得到。” 马至远:“有志气!能以凡人之躯控制妖神气到威慑大妖的地步,古往今来你算头一个,也许你在临死之前真能炼化这道气息,不过呢,希望渺茫哦。” 云缺道:“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我眼中的妖气究竟来自何处。” 马至远:“十七年前,北地出现惊人天象,有妖龙虚影遨游天穹,吞星噬月,气息逆天,师兄料定北地有可怕的东西要出世,为了阻挡浩劫,他外出寻找方法,再回来的时候,抱着个婴孩,而你,就是阻挡浩劫的办法。” 云缺道:“把妖神气尽数封在我眼中,真是好办法,你们自己怎么不做这个人间大义的容器呢。” 马至远:“我们做不到,若能封禁妖龙虚影,以我师兄的作风岂能害你,他早自己舍身成仁了。” 云缺道:“我到底有什么特殊,为何我的左眼能封禁如此强大的妖气?当初的妖龙虚影又是什么?” 马至远沉默了下来,良久轻叹一声。 “你的特殊,应该与你的身世有关,这一点我也不得而知,至于妖龙虚影,我猜测应该是一种来自远古的强大妖神,那股妖神气就是它的本命妖气,关乎着它的复苏,而你云缺,牵扯着天下兴亡。” 云缺道:“天下兴亡关我屁事,我只想知道如何才能快速冲进元婴炼化妖气,然后活下去。” “活下去……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可往往很多时候是一种奢望。” 马至远触景伤情,黯然神伤了良久,道:“修行一途,讲究循序渐进,积累修为方可冲击境界的桎梏,除非只讲究速成的邪修才会不顾根基是否稳固而无所不用其极。 可即便是邪修,也没有这么短就能冲进元婴的办法,你走的是一条与所有人都不同的路,看不到半点希望的死路、绝路。” 云缺道:“路,是人走出来的。” 马至远:“哈哈没错!天下间所有的路都是走出来的,并非原本就存在,也许你真能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新路,你们村的那些老家伙不也一样在等着走条路出来么,只是你不死,他们不敢走罢了。 难得咱们一起演了出大戏,临死前,送你件东西吧。” 虫身蠕动,掉下个非金非玉的圆盘,上面刻着复杂的图案,如漫天星辰在不断流转。 马至远:“这是把特殊的钥匙,等你找到白虎观自可打开元婴宝藏,里面有我毕生劫掠的宝贝,其中就有能增加结婴几率的丹药,如果找得到,就送你喽。” 云缺道:“这么说,你不准备告诉我白虎观的位置了。” 马至远:“连位置都告诉你多没意思,就当是道爷这辈子最后的一场游戏,对了,你们村的寡妇真带劲啊哈哈!好啦,我的时间也到了,该走喽……君莫往东行,东方有佳人,君莫往南行,南方有离火……” 怪虫渐渐漂浮起来,浑身的漆黑不断散落。 伴着悲戚的小曲儿,越飘越远,越来越淡。 最后黑虫完全消散,剩下一缕暗淡的元神,飘向远方,仿佛要去往天国。 恶名昭著的一代妖道马至远,今天终于演完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大戏。 “落幕……” 云缺心头刚刚泛起一丝同命相连的滋味,看到远处的暗淡元神突然加速,流光般远去。 “没死!你去哪?” “当然是去找个倒霉蛋夺舍啦!后会有期嘎嘎嘎嘎!” 第77章 禽兽 北荒边缘,泉水山谷。 大禁豁口所在的地方,站着两个青年男女。 女子十七八岁,肤白如雪,生得秀美可人,鸭蛋脸弯眉毛,身着长裙,红头绳上垂着红色的流苏,给人一种稳重大方的感觉。 男的二十多岁,锦袍玉带,自带一股贵气,只是眼角眉梢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阴险之色。 两人用一些形状各异的小石块,逐渐在泉眼附近摆出了一座临时的法阵。 “成了!有这座遮灵阵掩盖,周围的妖兽绝对发现不了豁口的存在,老师到来之前,咱们的任务算圆满完成。” 男子朝着女子笑道: “苏红月,咱们俩看来有缘啊,近期在北荒附近的阵法殿学子只有我们两个,收到消息赶来此地的也只有我们两人。” 名为红月的女子继续查看着布置的法阵,也不抬头,道: “我这种不祥之人,可不敢与齐家二少爷有什么缘分,布置遮灵阵的材料你我各出了一半,回学宫算任务值的时候也一样一人一半。” 男子大度道:“用不着算得这么清楚吧,不如都算你的好了,我分文不要。” 苏红月拒绝:“苏家向来不欠别人东西,该是你的那份,我不要,该是我的东西,别人也抢不走。” 男子套近乎:“好好好,听你的,你说给我多少就多少,红月妹子在北荒附近做什么来了,难不成是回巨鹿城的婆家探亲。” 苏红月蹙眉:“齐鸿羽,我这次与你合作布阵,是因为老师传信,命北荒附近的阵法殿弟子就近集结,尽快掩盖大禁豁口气息减少妖物逃出的数量,而不是与你来闲聊的。” 齐鸿羽笑道:“别说得那么生疏嘛,毕竟齐苏两家均为大唐四大家族,我们两家若联姻,对家族的壮大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红月冷眼:“齐少爷还请自重,小女子早有婚约,不可能与你们齐家有所瓜葛。” 齐鸿羽嗤笑:“苏家和镇北王的婚约,那不是天祈城最大的笑话吗,李玄嚣又生不出儿子,他拿什么跟你们苏家联姻,难道说你苏红月还想嫁给李玄嚣那个老头子不成。” 苏红月寒声:“放心齐二少爷,我这辈子嫁谁也不会嫁你就是了。” 齐鸿羽怒道:“苏红月!你这么瞧不起我齐鸿羽?等你爹一命呜呼,看你们苏家还拿什么立足大唐!” 苏红月哼道:“家族的事,不劳你费心,法阵已布好,你我再无关联,我去迎老师了。” 齐鸿羽阴笑:“好哇,去吧,只要你迎得到的话。” 随着苏红月前行的脚步,一道道无形的流光在她脚下出现,忽然间动弹不得。 苏红月大惊,朝身上看去,就见一道道翠绿的阵纹如毒蛇般将她牢牢缠住,如五花大绑。 “木行缚体阵!”苏红月瞪着美目喝道:“齐鸿羽!你用法阵困我做甚?” 齐鸿羽冷声道:“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本以为是块木头也该懂我心意,没想到你还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齐鸿羽哪一点不如人?要修为有修为我是正宗的筑基境高手,要身份有身份我是齐家二少爷当今国舅爷的次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财富有财富,你说,我还有什么是你看不上的。” 苏红月冷声道:“你有的确实不少,但你缺了最主要的东西。” “哦?我还缺什么。” “缺德!” “哈哈!你说对了,要是不缺德,我又怎么能把你这位苏家大小姐弄到手,苏红月,你认命吧……咦!” 齐鸿羽脚下一空,整个身体突然沉进地底,只剩个脑袋在外面。 “土行陷坑阵!”齐鸿羽懊恼的道:“苏红月!原来你早有准备。” “与你这种缺德之辈一起布阵,我这弱女子当然得防备一二。” 苏红月冷着俏脸开始努力挣扎,结果阵道的力量太强,短时间内无法挣脱。 齐鸿羽也奋力挣扎,身体始终动弹不得。 两人在泉水旁,一个沉进地面露个脑袋,一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十分诡异。 齐鸿羽冷笑道:“这里可是北荒,你就不怕路过个妖兽,把我们都吃了。” 苏红月冷声道:“怕什么,妖还没你心黑。” 齐鸿羽怒喝道:“苏红月算你狠!今天不收了你,我就不是齐家二少!” 沙沙沙。 落叶被踩动的响声由远及近。 深陷法阵的两人同时紧张了起来。 说不怕那是假的。 不用多,只要来一头低阶妖兽,这两位天祈学宫阵法殿的筑基学子谁也别想活命。 很快两人看到来者。 是个大步而行的少年人,左眼似有眼疾,穿着凉快的布衣,头上戴着草帽,草帽上还插着朵小红花儿。 少年大步如飞,很快来到近前,也没看到地上有人,一脚踩向齐鸿羽。 “哎哎!有人有人!别乱踩!” 齐鸿羽吓得大吼起来。 果然对方停住脚步,往下一看,惊讶道:“人头怪!好稀罕的玩意啊。” 齐鸿羽气得直翻白眼,道:“什么人头怪!我是活人,身子被埋了,小子,只要你按照我的办法把我挖出来,我保你荣华富贵,年轻漂亮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少年指了指一边的苏红月,道:“像这么漂亮的么。” 齐鸿羽愣了下,急忙道:“对!比她还漂亮的都有,快找个铲子之类,锹镐也成,从我右耳五尺处开挖,每次挖二尺深……哎你听没听着?摸我头作什么?” “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人头怪。” “说了不是!我是大活人,快去找工具,把我挖出来你就飞黄腾达了小子,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当朝的国舅爷,我姑姑是当今皇后!” “你这么厉害!那加点好处吧,银子和女人可不够。” “你!好,这样你看如何,把我挖出来,不仅给你银子和女人,我身上的所有东西全都归你。” “这还差不多,你等着啊。” 苏红月一听顿时急了,喊道:“别听他的!他是卑鄙小人,你救他出来他第一个先杀你,只要你帮我脱困,我可以发誓把身上的所有灵石与丹药都给你,而且决不食言。” “你居然连灵石都有!你们真有钱呐,我决定了,你们俩我都帮。” 苏红月和齐鸿羽齐齐一愣,同时问道。 “怎么帮?” 少年手脚麻利的把两人身上用来储物的小袋子翻出来,掂了掂。 “当然是帮你们花钱喽。” 眼睁睁看着带着花草帽的少年人哼着小曲儿远去,两个陷入法阵的天祈学子呆滞了半晌,同时大骂。 “禽兽!!!” 第78章 人头怪 汴梁有点想不通。 他已经在山谷外转了几十圈,竟找不到通往谷内的入口。 四周是慌乱的杂草,远处是密林,景致怎么看都差不多。 “入口居然不见了?” 汴梁停下脚步,百思不解。 王爷命他驻守此地,盯着大阵豁口别出现意外,于是这些日子他率领百名千机营精锐一直驻扎在山谷外。 今天早些时候来了个天祈学子,自称国舅之子,精通阵道,奉老师之命提前来修补法阵。 既然天祈学宫这么快就派人来,汴梁自然高兴,验明正身后放人进去,他依旧守在谷外。 只是守着守着,他发现环境不太对劲。 自己与百名千机营精锐好像被困在了某个空间,与山谷失去了联系。 “莫非陷入了法阵……他用法阵困我是何意?那家伙有鬼。” 汴梁对阵法不精通,难以破开,但他猜测到之前进山谷的家伙肯定没安好心,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意了,忘了天祈学宫里也有败类。” 汴梁正暗自恼怒之际,看到云缺从一旁的草丛里走了出来。 “世子!” 汴梁急忙上前见礼。 “跟我走,带你出去。” “好!” 跟着世子绕了几个圈子,汴梁的眼前豁然开朗,终于看到山谷入口。 “属下被人算计陷入法阵,幸好遇到世子。” “谁算计你的。” “一个自称国舅之子的天祈学子,说是帮着修补法阵,居然先给我下套,那小子肯定别有用心不知要坑害于谁。” “这样啊,里面有个人头怪,你和弟兄们进去一人踩几脚,对了,别说见过我。” 世子吩咐完就走,汴梁疑惑的带着人马闯进山谷。 果不其然,看到了只剩个脑袋的齐鸿羽。 “真有人头怪!” 汴梁怪笑一声,不容分说与百十名千机营精锐抬起大脚一顿乱踩。 经历了百余人的践踏之后,国舅爷的这位二儿子变得奄奄一息,眉毛头发没剩几根,鼻梁骨都被踩进了脑壳里,眼睛肿得桃子大,成了名副其实的人头怪。 解气之后,汴梁看到一旁被束缚的女子,仔细辨认顿时一惊。 “你是……苏家的大小姐?” “苏鸿山是我爹,将军可是镇北军的人。” “千机营右副将汴梁,见过世子妃。” 汴梁急忙帮苏红月脱困,再看向齐鸿羽的时候,眼里迸溅起杀机。 “末将一时不察,险些让世子妃中了算计,难怪世子说有个人头怪。” 苏红月看得出汴梁打算动手铲除齐鸿羽,这里是镇北王的地盘,她苏红月相当于镇北王的儿媳妇,敢打她主意的家伙,千机营必定视为死敌。 苏红月犹豫了一下,道:“算了汴将军,我没事,他也是阵法殿的学生,老师就要来了。” 金丹强者将至,汴梁只好收起杀心。 苏红月在感激之余,觉得汴梁刚才提及了什么,略一回忆,问道:“汴将军刚才提了世子?” 苏红月没进巨鹿城,对于镇北王世子回归的消息一无所知。 汴梁张了张嘴,想起世子的吩咐,道:“我提了么?你们听到了么?” 一众千机营精锐齐齐摇头。 “没听到!我们没见过世子!” 苏红月微蹙秀眉。 怎么大名鼎鼎的千机营看起来怪怪的。 这时远处天边飞来一道流光,瞬间落在山谷内。 光晕散去,现出一道老者身影,秃眉毛,山羊胡,一脸皱皱巴巴的褶子,穿着宽大的长袍。 其身后还跟着几个学子打扮的青年人。 “老师!” 苏红月连忙迎了上去。 老者点点头,检查临时的遮灵阵,道:“还不错。” 齐鸿羽喷着鼻涕喊道:“老师救我!苏红月她打算独占任务值从而用陷坑阵算计我……咳咳咳!” 苏红月不动声色的踢出一蓬沙土,呛得齐鸿羽眼泪长流。 “回禀老师,是他先用了缚体阵困我,他打算对学生图谋不轨在先。”苏红月义正言辞道。 老者看了看两人,眼中现出厌恶,喝斥道:“你们四大家族的恩怨自行解决,别把纷争带进天祈学宫,好好的学宫都要被你们弄得乌烟瘴气了。” 苏红月没有意外,点头称是。 天祈学宫的先生们很多不属于大唐,对大唐国的勾心斗角人家并不插手更不在乎,而且只授学识,不教做人。 天祈先生在学宫里负责讲授固定的课程,至于学生学不学得会,学生的出身与品行,先生是不管的。 这也是天祈学宫与宗门那种师徒传承之间最大的差别所在。 老者挥手间收起了遮灵阵,打算研究万里大禁,他抽了抽鼻子,诧异起来。 东闻西闻,最后趴在一棵树下,鼻子贴到了树皮上。 “这味道是……” 老者掰下块树皮辨认良久,又把树皮放在嘴里尝了尝,道:“原来是黑风犬的排泄之物,高阶巅峰的妖兽在此地撒了一圈尿,难怪周围没有妖兽过来。” 一边说一边连连点头,好像验证了妖兽的屎尿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大事。 老者严谨的举动苏红月倒是没觉得什么,已经习惯了,可看得一边的千机营众人直恶心。 “还好豁口不算多大,几天即可修复,把材料都拿出来。” 跟随而来的学子们纷纷取出各种材料,五花八门的堆成了小山,老者开始施展手段,修补起大禁豁口。 ———— 天祈城,东宫。 眉目阴柔的太子李慎行斜倚在奢华的软塌上,手里捏着一张纸,脚下的美婢小心翼翼的垂着腿。 “镇北王世子李云缺,离家十七载,得高人指点,归来后炼气有成,即将筑基,天赋,尚可。” 念着念着,李慎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天赋尚可?哈,随便找条狗给点丹药都能在十七年内炼气成功,亏他也敢来天祈求学。” 一旁候着白发的年轻太监,道:“镇北王便曾在炼气境徘徊多年才冲进筑基,塞外的粗人,有点修为已然不易,哪能与殿下相提并论。” “这种饭桶来天祈只会浪费粮食,本宫不打算见他,处理掉吧。” “已经放出去了,镇北王世子进京的必经之路上会遇到低阶铜角狼四十头,中阶的剑牙虎三头,殿下即便相见这位世子,恐怕也只能见到些残肢之类的遗骸了。” “放那么多,加起来四十三头妖兽,对付个筑基都够了,嘶。” 李慎行目光一沉。 按脚的美婢知道自己按重了一丁点,吓得急忙跪伏在地,叩头不断。 “没用的东西。” 大殿里传来骨头碎裂的咔嚓声,不多时,美婢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第79章 江湖救急 天祈城,易宝街。 这是一条长达十里的交易长街,交易的东西均于修行界有关。 丹药材料,灵符灵兽,形形色色的武器,林林总总的法诀,密藏宝图,灵茶灵酒,甚至还有姿色较好的炉鼎女修出售。 好东西很多,至于买不买得起,则看各自的腰包鼓不鼓了。 除了售卖五花八门的物资之外,易宝街里还有专门收购各类材料的店铺,平日里生意极好,一些修行者从各处险地中获取的材料,可拿到这里寄售或者直接出售给店铺。 百宝阁便是集收售材料于一身的店铺,既买,也卖。 一楼一间专门为卖家准备的包间里,识货的掌柜正清点着客人带来的材料。 “铜角狼的独角四十根,完好无损,值十块灵石,剑牙虎的獠牙三对,品相上佳,值六十块灵石,总共七十灵石,都在这里了,客官收好。” 等对面的年轻人收下装灵石的小袋子,掌柜又笑呵呵的道: “客官带来的材料虽说不算最贵重,却十分完好,今后客官若有材料卖,小店肯定给出整个易宝街的最高价。” 拉拢客人的手段,掌柜的驾轻就熟,不过人家带来的材料的确够完整。 独角和獠牙像是一根根仔细拔下来的一样。 “以后肯定多多照顾掌柜的生意,你这什么都收是吗。” “只要市面上能流通的,什么都收。” 随后掌柜的看到对方拿出几件价值不菲的法器,他惊讶之余仔细看了看,脸色顿时变了。 “齐家的印记……客官,这些东西我们小店可不敢收,收了会惹很大的麻烦。” “谁能收呢。” “这个……客官如果要出售这些东西,唯有去黑市,我这里有地址和进去的方法,客官放心,你只在我这卖了些材料,至于其他东西,我从没见过,生意人嘛,规矩还是有的。” 带着黑市的消息,云缺走出百宝阁。 经过了几天的长途跋涉,他终于来到热闹非凡的天祈城,路上遇到点小麻烦,已经变成了灵石。 “非得晚上才开,真是名副其实的黑市。” 去黑市,是要处理掉人头怪齐鸿羽的储物袋。 里面的灵石无需处理,拿着就能用,几件法器还算不错,只是对云缺来说形如鸡肋,带着还占地方,不如换成灵石。 现在云缺对灵石就像对金银一样,有一种执着的念头。 原因只有一个。 金银能买到吃的,灵石则能买到灵丹。 灵丹,是能快速提升修为的昂贵捷径。 来到天祈城的云缺不仅要入学天祈学宫,他还要收集大量的丹药来冲击境界。 一年多的时间,如果要冲进筑基或者金丹,所用的灵丹或许不多,但云缺要冲进的是元婴境,可想而知所需的丹药将庞大到一种多么可怕的程度。 再多的灵石,在元婴两个压迫感十足的字眼下也显得微不足道。 感知着纳戒里的上千灵石,云缺摇摇头,很是无奈。 临行前,他搬走了王府宝库里差不多一半的灵石。 尽管镇北王在封地有灵矿能开采,但提炼出的灵石其实并不太多。 灵矿的纯度越高,提炼的灵石才能越多。 而云州绝大多数灵矿所产出的矿石纯度都很低,往往一大车矿石也未必能提炼出一块完整的灵石。 上千灵石对于低阶的修行者来说绝对算得上天价,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然而在那些动辄价值上百灵石的高阶灵丹面前,云缺现在的身家无异于杯水车薪,穷得叮当响了。 翻了翻另一个储物袋。 里面的东西比较简单,多为布阵的材料,一套子母双剑,十几块灵石,还有些女子的贴身物件。 “苏家居然没落到这种地步。” 云缺有些不可思议。 大唐国有四大家族,分别为齐家,凌家,牧家,苏家。 齐家以矿石生意为主,垄断大唐过半铁矿富可敌国,更暗中插手灵矿,背后的靠山是当今皇后。 凌家做药材与丹药生意,家族底蕴深厚,与宗门关联匪浅。 牧家做妖兽相关的生意,家族中存在着擅长御兽的妖言师,如今这一代的妖言师被誉为千年一遇的天才,据说将来有机会御兽大妖。 苏家做各类材料的生意,主要是炼器与布阵的材料,在四大家族中算垫底儿的存在,尤其近年来被其他家族打压,逐渐败落。 四大家族的消息,云缺在巨鹿城的时候早已得知。 本以为苏家身为四大家族之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想到堂堂苏家大小姐,出门身上也就带着十几块灵石,一套法器。 比起齐鸿羽那个国舅次子的家当,苏红月的身家显得太可怜了点。 云缺没动苏红月的东西。 苏家的家主与镇北王是莫逆之交,两家从小定下了婚约,而且一定就是两桩,约定每家嫁一个娶一个。 镇北王的大女儿早已经嫁入苏家,可李玄嚣始终生不出儿子,于是苏家大小姐只能待嫁闺中,被皇城里的各大家族嘲讽为克夫的小寡妇。 人家克夫也就克一个,苏红月倒好,从小克到大,也不知克了几十个。 苏红月的储物袋里还有两个小纸包,散发着浓郁的草药气息,也不知是给谁准备的药材。 “通脉润肺的方子,苏家这是有人病了。” 云缺对山里的各类药材了如指掌,用闻的即可大致分辨出纸包的药材用处,是一种比较稀少的草药,价值不菲。 刚把药包收起来,身旁一阵香风掠过。 云缺被人撞了一下。 对方是个紫衣少女,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生得娇媚俏皮,紧身的衣饰勾勒出婀娜身姿,笔直的长腿,脚上一双小巧的鹿皮靴。 “呀!对不住对不住,急着赶路无意冒犯。” 紫衣少女神色慌张的朝身后张望,简单道歉后就要继续赶路,没走两步忽然转回来一下把云缺拽到路边。 “江湖救急,好心人帮帮忙,千万别穿帮。” 少女急急说着朝前心一抓,竟撕开了自己的衣服。 云缺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一点点。 然后失望的看到少女现出了一套老妪装束。 并且那张精致的脸庞也在瞬间爬上皱纹,腰背佝偻,像模像样的咳嗽了两声。 “孙儿呀,这是外婆最后的一块灵石喽,你可要苦心修炼争取早日炼气成功呀。” 伴着少女惟妙惟肖的苍老声音,长街上冲过一队横眉立目怒气冲冲的人马。 第80章 拉钩 街上冲来的人马共有数十人,膀大腰圆,各拿武器,气势汹汹,看得出均有修为在身。 为首之人目光锐利,扫视着街道两侧的人群。 “敢在千金坊卖假货!真是吃了豹子胆,必须抓住她,把一百灵石追回来。” 数十人继续追了下去,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千金坊的名号在易宝街绝对排得上前列。 这间店铺主要售卖各类法器,当然也回收,而且不属于四大家族,隶属于云城宗,是熔城的买卖, 街边的一老一小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老妪拉着少年的手,一个劲的嘱咐,唠唠叨叨与上了年纪的老人一般无二。 云缺微微垂首。 看外表好似在聆听长辈叮咛,实际是看向拉住自己的那双没能完全掩盖住的纤细玉手。 这双手很美,小巧娟秀,葱白细嫩。 这双手很凉,冷若坚冰,透骨阴寒。 很古怪的一双手,如果不动的话,还以为是一双由万年寒冰打造的冰块子。 等搜索的队伍远离视线,街边的老妪转了个身,重新恢复成紫衣少女的模样。 少女晃了晃手里的一张灵符,道:“易容的符箓,好用着呢,多谢你啦好心人。” “助人为乐,不用谢。” “那……你能不能松开手呢,好心人。”女孩抬起被捏着的右手,表情古怪的道。 “灵石拿来,我自然就松手了。” “什么灵石?哦!你想要那块灵石呀,刚才是做戏嘛,说说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这人很认真的,从来不做戏,该是我的灵石就得给我。” “你太小气了哦,帮个忙而已还要报酬,好吧,一块灵石就一块灵石,你松手,我拿给你。” 云缺没松手,而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不是一块灵石。” 紫衣少女惊讶起来,道:“这么点小忙,你还想要多少?” 云缺比量出两根手指。 “两块灵石?喂,你太贪心了。” “不是两块灵石,是两千灵石。” “什么!你疯了啊,我浑身上下所有值钱的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呀,我知道了,你想讹我!跟你讲哦,我灵瑶可不是软柿子,别看我年纪小就想欺负我,我的手段多着呢。” “我从不讹人,要价也公平。” “帮个小忙要两千灵石,这也叫公平?” “帮忙不要钱。” “那你为什么要我两千灵石?” “那是当孙子的价格。”云缺搓着纳戒,感知着里面从王府拿的灵石,道:“我给人当儿子有一千灵石,当孙子肯定得翻倍。” 名叫灵瑶的少女用怪异的眼光盯着云缺看了半晌,噗呲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头,道:“你是不是脑子里少了点什么?我猜你名字肯定带个缺字。” “猜对了,我叫李云缺,天有不测风云的云,月有阴晴圆缺的缺,李……姓李的李。” “哎呀不就是占了你点便宜嘛,又不是真拿你当孙儿,大不了,以后我也让你占一次便宜好啦。” “算话算数。” “当然算数!” 少女用小拇指勾住云缺的小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封印!成了,回见啦缺根弦哦不对是李云缺,再会。” 用拇指按了下云缺的拇指,少女完成了儿戏般的约定,做了个调皮的鬼脸儿,挤进人群。 云缺站在街边店铺的房檐下,目送少女消失在街头,脸上始终挂着乡下少年的憨厚笑容。 只不过他手里却捏着一个小布袋,上面还带有少女的体香,里面正好一百块小巧的灵石。 将对方从千金坊骗来的灵石装入纳戒,云缺自语道:“还欠我一千九百块灵石,你这一声孙儿,叫得真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价值,云缺觉得自己要价很公平。 在易宝街逛了逛,主要去一些售卖丹药的店铺,结果得到的消息不容乐观。 灵丹果然太贵了。 一粒品相普通的筑基丹,在易宝街的要价基本在一百块灵石左右,极品程度的至少两百灵石往上。 随着出入的店铺增加,云缺发现一个现象。 灵丹昂贵,但炼制灵丹所需的各类材料,价格往往不会太高。 很多情况下炼制一粒灵丹所需的全部材料加一起还不及这粒灵丹的十之一二,甚至更少。 造成如此巨大差价的原因,是居高不下的炼丹失败率。 据说熔城的丹王,成丹率也仅仅只有三成而已。 灵丹的等阶越高,失败率会随之越大。 想靠着赚取丹药与材料之间差价为生的修行者,最终的结果很容易血本无归。 灵丹是修行界最为昂贵的一种消耗品,偏偏不可或缺,于是在炼丹之道上稍有些造诣的修行者就成了香馍馍,各方势力都会全力招揽。 “炼丹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云缺眼前一亮。 天祈学宫里,正好有专门传授炼丹之道的地方。 天色渐晚,云缺按照百宝阁掌柜给的地址来到一间毫不起眼的小酒馆。 酒馆里空荡荡没有客人,小二在打着瞌睡。 进店后云缺什么也没要,径自走向南墙,到了近前一头撞过去。 墙壁上泛起一层水纹,随后云缺整个人便没入了墙内。 “有客一位。” 打瞌睡的店小二梦呓般的喊了一句。 小店内恢复了平静。 时而有客人进来,但座位上始终空空如也。 走进墙壁后,云缺来到一条宽敞的通道。 通道两侧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一眼看不到头。 随手拿了个猴脸面具,不久后走出通道。 眼前,是一片奇异的世界。 这里与易宝街有点类似,只是没那么大,类似于一条小巷。 街边两侧没有店铺,而是大大小小的众多摊位,售卖的东西琳琅满目,每个摊位后面都有个戴着面具的修行者。 黑市是地下世界的欢乐场。 这里所交易的大多是无法拿到明面上买卖的东西。 有来路不明的染血法器,价值高昂的暗杀帖,不知真伪的藏宝图,还有瓶子里的阴魂,滴血的铁盒子,森白的手骨,温热的人皮…… 街上行人繁多,大多目光戒备。 来此交易的修行者会戴上面具,掩饰真正的身份。 即便如此,在离去的时候也要小心谨慎。 黑市有黑市的规矩。 进门前,出门后,生死概不负责。 第81章 血影 黑市里人不少,但交易的过程很安静。 卖家报出个价格,买家基本只还价一次,成了就交易,不成也不多说,立刻离开。 在黑市,买卖东西的双方都很痛快。 云缺在街上转了转,寻了个收购法器与材料的摊位,将齐鸿羽的几件法器倒了出来,共有一刀一剑,两个形状各异的小盾,一块玉牒与一件短矛。 摊位的主人同样带着猴子面具,拿起法器长剑瞄了眼,目光顿时变了变,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云缺。 “这些都卖?” “当然,你看值多少。” “你的东西需要重新炼制一番才能脱手,很麻烦。” “不敢收?那我换一家好了。” 猴脸面具的摊主犹豫一下,道:“我收,但你给个准信,你卖的东西上沾的是血,还是命。” “没沾血也没沾命。” 摊主诧异的看了眼对面的卖家,现出了然之色。 不沾血也不沾命,只剩下偷了,这份手艺在修行界可罕见。 “六件法器我能出四百灵石。”摊主估算后给了个还算合理的价格。 “加上这些杂七杂八的,总共五百灵石都给你了。” 云缺把齐鸿羽的储物袋丢了过去,里面还有些零散的材料。 摊主清点储物袋后,点头同意,爽快的给出五百灵石。 虽然不好出手,只要炼化掉其上的家族印记与气息,拿出去就是上好的法器,加上储物袋的价值,这波买卖五百灵石绝对不亏。 见云缺拿着灵石要走,摊主迟疑了一下,道:“等等。” “有事?” “你这些法器其实可以留一件自己使用,我能把法器上的痕迹全部炼化掉,只要今后不在齐家人面前动用,被认出的几率不大,想要留的话,你选一件吧,退给我七十块灵石即可,我免费帮你炼化一次。” “不必了,这些法器还没我的打狗棒好用呢,留着占地方。” “那好,财不露白,你自己小心。” “我小心着呢,以后有东西还来找你。” 见云缺随便将装有灵石的袋子收进怀里后扬长而去,摊主皱了皱眉。 对方的举止太过大意了。 五百灵石的交易不说谨慎万分,至少也该警惕起来,这里可是黑市,杀人越货的不计其数。 摊主的担忧不无道理。 云缺拿出六件法器出售的举动,已经落在了两个有心人的眼里。 这两人身穿黑衣,脸上带着猫脸的面具,装作在远处一个摊位上挑选东西,实际一直盯着云缺,将云缺收起五百灵石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等云缺离开摊位,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远远的跟着。 云缺继续在黑市里逛了逛,买下两粒筑基丹,花费一百五十块灵石。 品相还算不错,两粒丹药在外面至少要卖到两百灵石以上。 若非路上没有售卖灵丹的地方,他早冲击境界了,这下有了筑基丹,破境筑基十拿九稳。 离开黑市,云缺走在天祈城的长街。 “果然是不夜城,大半夜的还有这么多买卖店铺开张。” 云缺开心的融入了天祈城热闹的午夜当中。 先吃顿美味的宵夜,又在茶馆听了段书,最后看了场大饱眼福的美人舞,结果看完才得知所谓的美人是男人扮的,也不知明天会不会闹眼睛。 打着哈欠,云缺打算找个客栈落脚,明天一早再去皇宫。 镇北王世子来皇城是要先拜见皇帝的,然后才能入读天祈学宫。 天祈城里的大小客栈无数,偏偏云缺往没人的地方走,终于在一条荒凉的小路上遭遇了危机。 两个黑衣人突然出现。 “交出灵石,留你一命。” “想开点小子,身上灵石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 两个黑衣人手中各持长剑,一前一后堵住云缺的路,脸上带着黑市里的猫脸面具,目光不善。 “等你们半天了,再不出来天都亮了。” 云缺不住的打着哈欠。 “少来故弄玄虚,以我们兄弟的追踪术,岂能被你提前察觉。” “看来不吃点苦头你不打算交出灵石了,我们下手向来不会收敛,到时死掉了可是你自找的。” 两人说完各自施展手段,长剑腾空,在黑夜里散发出森森寒意。 云缺急忙止住二人,问道:“二位什么修为。” 黑衣人互相看了眼,没太明白这小子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道:“自然在你之上,再不交出灵石我们不客气了。” 云缺道:“交灵石可以,你们先说是什么修为呀,要不然不太好办。” 另一黑衣人不耐烦道:“什么不好办?我们都在筑基境,对付你一个练气士绰绰有余……啊呀!!” 噼里啪啦。 无人的小路上响起一顿棍棒响动。 转眼后,两个凶狠的劫掠者趴在地上,浑身抽搐,鼻子嘴窜血,脸上的面具成了碎渣,两张脸肿得比原先大出一倍还多。 这下再也不用戴面具了,连他们亲娘都认不出他们到底是谁。 云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耐心解释道:“不说修为,我怎么知道用什么家伙啊,拿错了打死你们可怎么办,我轻易不杀生的。” 云缺先将两把落地的飞剑收起来,然后从两人身上各自翻出个小储物袋,里面装着不少东西。 “得,明儿还得去一趟黑市。” 收起战利品,云缺心情大好。 多好的生财之道啊。 今后可得记着点,在黑市里尽量多露财,最好做一件灵石披风整天穿着,这样才能引来更多自投罗网的蠢鱼。 高高兴兴的走出不远,云缺听到身后的小路上传来一种奇怪的响动。 声音很轻,像有人哽咽了两下,很快消失。 回头看了一眼,云缺豁然一怔。 小路上的两个劫掠者已经一动不动了,失去了生机,竟身死当场。 云缺对自己下手的轻重十分清楚。 刚才他出手的力道,能把筑基境的修行者打成猪头甚至重创,但绝对死不掉。 可是两个黑衣人还是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死得十分蹊跷。 云缺一皱眉。 右眼所见的小路空空如也,半个人影没有,然而在他睁开的左眼里,却看到了一个血色的影子。 血影足有两人多高,在黑夜中犹如幽魂般正漂浮在两个黑衣人的上方。 看它的姿态,好像正趴伏在尸体身上吞噬着什么。 察觉到云缺的目光望来,血影慢慢抬起头,看不出五官的脸上裂开一条漆黑的裂缝,好像一张狭长的大嘴在无声的诡笑。 诡异的午夜血影,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什么东西?” 云缺回身朝着血影走了过去。 不等接近,血影无声无息的漂浮起来,瞬息远去,消失在皇城的黑暗里。 站在无人的小路上,云缺挠了挠眼罩。 大唐国的皇城天祈,看来比北荒有意思多了。 第82章 天策卫 朝堂,百官朝拜。 龙椅上,坐着大唐皇帝李隆佑。 年过中旬的皇帝精力不佳,以长袖掩面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示意平身。 “听说,玄嚣的长子到了。”李隆佑挪了下身体,望向人群后方。 云缺走上前,施礼道:“巨鹿城李云缺,拜见陛下。” “英雄出少年,不错,颇有玄嚣年轻时的影子。慎行啊,今后你们兄弟要多亲多近,入读学宫后要互相帮衬一二。” 垂手而立的太子立刻躬身道:“儿臣知道了,父皇放心。” 李慎行说着偏过头朝旁边的云缺和善的笑了笑,完全一副兄长的和蔼模样。 拜见了皇帝,云缺与李慎行一同离开金銮殿,前往天祈学宫。 “第一次来皇宫的人很容易迷路,这里太大了,连我有时也分不清方向,王弟多来几次才能熟悉。” 走在偌大的皇宫内,李慎行如向导般指点着沿途的景色。 “那座是养心殿,由一整条灵脉打造而出,是父皇用来感知天地灵气的地方,说起来还多亏了这座养心殿,父皇才能得以成功筑基,在修炼天赋上,父皇可远远比不得二叔。” “看到后面的水池了么,是一座小湖,接着地下的活水,很深,淹死过人,小湖旁边是御花园,里面养着百鸟,早上的时候吵得很,我是懒得去的。” “那边是东宫,平日里只我一个人居住,冷清了些,当年二叔也住过。” 李慎行始终面带微笑,提及东宫的时候,特意点了句他二叔也就是镇北王。 当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李玄嚣才是太子,若非征讨巨鹿城失踪了一年,如今皇位上坐的,应该是镇北王才对。 李慎行身为太子,很清楚权利的魔力。 尤其皇位,对任何人都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他不相信镇北王的儿子会对东宫无动于衷,对皇位不感兴趣。 李慎行本想看看这位世子的态度,会不会睹物思情,结果人家只是瞥了眼东宫的方向,都没看第二眼,就像瞅了眼茅房差不多。 察言观色的李慎行很是诧异。 想起这个世子离家十七年,李慎行也就释然了。 从来没接触过权利这件神兵的局外人,怎能理解东宫所包含的真正意义。 自嘲一笑,李慎行摇了摇头。 看来想多了,试探这么个棒槌果然无趣。 皇宫里五步一岗,到处是顶盔掼甲的精兵,宫人们低着头穿梭不停,看似杂乱实则有序。 整座皇宫相当安静,没人敢高声喧哗,连脚步都是轻的。 除了迎面走来的特殊侍卫。 这队侍卫一个个人高马大,浑身笼罩在重甲当中,头上扣着厚重的铁盔,手上是特制的铁手套,全身上下唯一能看到的地方只有两只遍布血丝的眼睛。 铁甲侍卫行走的动静极大,脚步声沉重,如一个个大铁罐子,无论太监还是宫女,无不让行。 铁甲侍卫走到近前,对太子恭敬施礼。 没人吭声,仿佛铁甲中的人发不出声音一样。 见云缺好奇,李慎行笑着道:“天策卫,隶属天策司,是父皇的近卫军,无可替代。” “原来这就是天策卫,久闻大名。” 天策司的大名,云缺在巨鹿城已经有所耳闻。 既然来天祈城当质子,李玄嚣恨不得把皇城里的一切全告诉云缺,尤其天策司这种神秘又强大的存在。 天策司成立于二十年前,由国师一手打造,是一支极其神秘的皇家近卫,忠心耿耿。 不过私底下有不少关于天策司的传闻,众说纷纭,其中最离谱的说法为天策卫不是人,而是一种披着铁甲的吃人怪物。 “皇宫的天策卫,比起王府的千机营如何。”李慎行看似在说笑,只是嘴角的笑容冷了点。 “看起来比千机营的那帮家伙厉害多了,光这铠甲就得几百斤重,里面装的是人吗。”云缺说完还敲了敲天策卫的重甲,一脸好奇。 “王弟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人,哪有人能穿那么重的铁罐子。” “说成非人其实也对,天策卫有着南疆力士血脉,算力士的一种,喜欢吃生肉喝生血,力大无穷,他们的力量能比拟妖兽,穿上数百斤的铁甲还能行动如常,战力不减。” “居然是力士,果然比千机营厉害。” “王弟第一次见到力士,不妨与他比量比量,二叔天生神力,你这位世子的力道肯定不会小。”李慎行笑着对为首的天策卫吩咐道:“这位可是镇北王的世子,你得拿出全力来才行,别输得太丢脸。” “比力气?我不行的,我这点力气哪能与父王相提并论,一根手指头就扔出去了。” “王弟莫要谦虚,虎父无犬子嘛,你……”李慎行迟疑道:“你说把谁扔出去?” “我说父王一根手指头就把我扔出去了,我身子虚,没多大劲。”云缺认真的解释道。 李慎行有点疑惑,刚才他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别让世子久等了。” 李慎行懒得多想,示意高大的天策卫动手。 这份下马威云缺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铁甲力士几步来到云缺面前站定,居高临下,高大的身躯如半截铁塔,比云缺高出一倍还多。 云缺仰着头,无奈道:“非得比力气啊,那好,咱们就比比掰手腕好了。” 李慎行听罢呵了一声,强忍笑意。 和力士掰手腕,这世子的脑子不大灵光。 旁边凉亭里有石桌石椅,云缺与铁甲力士各坐一边,探出右臂。 “开始吧。” 李慎行一声令下,威猛的天策卫瞳孔一缩,铠甲下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拿出了全力。 再看云缺,抿着嘴角一副认真比试的模样。 两人的手臂相差悬殊,天策卫的手臂比云缺的大腿都粗,云缺的胳膊跟人家比起来就像弱不禁风的麻杆一样。 然而一旦比试起来,李慎行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 任凭那天策卫如何较力,云缺这边麻杆般的手臂就像一根石柱子一样,纹丝不动。 李慎行脸上闪过一丝不喜,示意天策卫退下。 “王弟天生神力,竟能与力士不分仲伯,真乃俊杰之才。” “殿下过奖,再挺一会儿我就得输了,力士当真名不虚传。” 两人各自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走远,剩下亭子里的力士矗立良久。 他缓缓低头,手臂颤抖着翻转自己的右手,能看到被对方握住的地方已经成了扁扁的一层。 这只手,废掉了。 第83章 学宫十二殿 天祈学宫,传承上千年的古老学府。 位于皇城北街的尽头,占地之大竟远超皇宫,其内殿宇林立,楼阁无数,俨然一座城中之城。 学宫外便是近郊,林深树茂,静谧十分,身处其中给人一种澹泊明志,宁静致远之感。 学宫附近罕有百姓接近,即便偶尔经过也会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里面的莘莘学子。 天祈学宫共有十二门科目,分别对应着十二座授学大殿。 称之为学宫十二殿。 这十二座授学的大殿分别是: 阵法殿,刀剑殿,武道殿,天符殿,风雷殿,御兽殿,炼器殿,仙丹殿,傀儡殿,奇术殿,天榜殿,长生殿。 前八殿很好理解,以其名字即可看出大概。 阵法殿传授各种法阵的构造与运用。 刀剑殿传授剑法刀诀等法器的施展。 武道殿传授武道法门。 天符殿传授各类符箓。 风雷殿传授法术运用。 御兽殿传授驭兽之法。 炼器殿专门炼制法器与提炼材料。 仙丹殿主攻炼制灵丹和炼化灵草。 前八殿简单来说便是阵法、剑法、武道、符箓、法术、御兽、炼器、炼丹,八种修行界最为常见的法门。 后四殿则比较奇特了一些。 傀儡殿是传授机关傀儡术的地方。 奇术殿里有许多罕见的秘咒奇术。 天榜殿的作用主要是借助法宝观测云州大地的修士排名,推演星象。 长生殿专门研究修炼心法,苦行僧般的潜修之处。 学宫门前宽敞的广场上,李慎行与云缺并肩而行。 “学宫十二殿,各有千秋,王弟打算选那一殿呢。” “能不能都选。” “当然可以,不过要主学一种才行,贪多嚼不烂,天赋再高的天祈学子最多只能同时学上三四门课程而已,即便如此也要焦头烂额,到最后还未必有专心学一门的学子成就高。” “和学手艺差不多嘛,一门一门的学才成。” “修行如手艺,这种比喻倒是新奇,仔细品来确实如此,手艺与法门一样,学杂了反而更不得精髓,我对炼丹术最感兴趣,打算入学仙丹殿,如果王弟没什么好主意,不妨与为兄一起。” “好哇,将来我没准也能修成个丹师呢,就学这个了。” “仙丹殿里的先生绝对有真才实学,只要王弟肯下功夫,不难拥有一番炼丹造诣。” 两人一同走进天祈学宫,立刻有专门接待的人员亲自迎接,替太子与世子办理好各项手续。 “仙丹殿今天开讲了么。”李慎行问道。 “回禀太子,再过两刻钟仙丹殿才会开讲。” “那正好,走吧王弟,咱们去占个位置。” 两人来到学宫右侧一座高大的殿宇,上面挂着匾额,仙丹殿三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颇有一番出尘之意。 大殿里的布置与书塾类似,宽敞非常,能容纳千余人,桌椅均为上好的红木打造,顶端吊着十盏水晶巨灯,只要点燃其内的火烛,即便深夜也可亮如白昼。 上千个座位,此时几乎人满为患。 在座的大多数是年轻的学子,容貌各异,都穿着仙丹殿专属的长袍。 其中年纪最大的已然满头发白,最小的只有十来岁。 见太子入殿,不少学子纷纷起身相迎。 天祈学宫虽说超脱于皇朝,毕竟位于天祈城,而且也是大唐国所建,太子的面子还是值钱的。 当然也有一部分学子不为所动。 甚至看都没看李慎行一样,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大宗门出身的真传弟子,有的是不弱于大唐国的其他国度的王孙贵胄,还有的虽然没什么身份地位但眼高于顶,自命清高。 在天祈学宫,能遇到形形色色的修行者。 偌大的学府俨然一处世外江湖。 李慎行明知如此,也不在乎,朝着众人颔首示意,面带微笑,保持着谦和有礼的形象。 云缺谁也不认得,更没人认得他,跟在李慎行身边别人还以为是太子的随从伴读。 “殿下,这边坐。” 一侧有人招呼,是个马脸青年,他旁边空着两个位置。 此人名叫齐正初,是四大家族齐家的大少爷,国舅之子,齐鸿羽的亲大哥。 齐正初与李慎行是表兄弟,看样子两个空位是齐正初早准备好的,始终没人坐。 来到座位前,李慎行停住脚步,指了指身旁的云缺,道: “诸位同窗可能不认得,介绍一下,这位是本宫的王弟,镇北王之子,李云缺,如今炼气境,还望大家多多关照。” 一些习惯攀附权贵的学子立刻点头称好,不过更多的学子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向云缺,好像发现了什么奇特的东西。 云缺笑着拱了拱手,然后坐在空位上。 齐正初歪着那张马脸,皮笑肉不笑的道:“原来是世子殿下,久仰久仰,有机会赏个薄面,到我的酒楼喝上两杯。” “好啊。”云缺还以诚挚的微笑。 “说定了,呵呵呵。”齐正初笑得很怪。 云缺从他眼里能看出一种幸灾乐祸的神采。 国舅的这俩儿子没一个好东西,可是其他人为何神情也那么古怪呢? 云缺想不出所以然。 这时大殿外走来一个中年男子。 这人个子不高,一字眉,穿着先生的长袍,一路小碎步迈进仙丹殿。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此人名叫陈洲骅,真正的金丹修为,是仙丹殿的授课先生,他往前一站,无需外放灵气威压,单单散发的寻常气息就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金丹大修士,修行界真正能位列强者的存在。 嘭一声。 陈洲骅取出个大花盆,其内栽种着一种奇特的灵草,小臂长短,形似仙人掌,气味腥臊扑鼻。 “今天讲九牛丹的炼制手法。” “作为仙丹殿的学子,你们应该清楚炼制九牛丹的必须品,便是这腥臭的牛鞭草。” 先讲了两句,陈洲骅才扫了眼对面的学生。 “太子殿下也入学了。” 看到李慎行,陈洲骅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李慎行立刻起身,毫无太子的架子,施礼道:“学生对炼丹一道兴趣颇深,故而前来求学,望先生不吝赐教。” “很好。” 陈洲骅十分满意太子的谦逊,当他目光掠过云缺之际,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这位仙丹殿的天祈先生一指云缺,冷冰冰的只说了两个字。 “出去。” 第84章 一会再来 毫无征兆的驱逐,令云缺大为不解。 老老实实的来求学,话还没说一句,怎么就被赶出去了? 身后有人传来忍俊不禁的低笑声,仙丹殿里的学子们全知道缘由,唯独云缺这个新入学的世子被蒙在鼓里。 “学生未曾犯错,先生因何驱逐?”云缺看了看四周,确认对方指的就是自己后,起身道。 陈洲骅语气冷清的道:“我的规矩是只教筑基,不传炼气。” 云缺终于知道了原因。 原来人家这位仙丹殿的先生有着自己的规矩,只教筑基境的学生,不教炼气境的学生。 难怪刚才太子介绍的时候大殿里的其他学生显得那么古怪,原来人家早挖好了坑,等着云缺自己跳进来。 李慎行朝云缺投去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好像他也是受害者,只是眼角透出的笑意连他自己也难以掩盖。 一旁的齐正初看似好心的大声道:“先生,他可是镇北王世子,能不能通融通融。” 陈洲骅冷声道:“我在天祈学宫授学十余载,从未通融过任何一人,不管你是谁,立刻出去。” 齐正初怪声道:“那没办法了世子殿下,劳烦你从哪来,回哪去吧,咱们注定做不成同窗喽。” 大殿里传来细细碎语。 “都说镇北王行事霸道,生的儿子也如此莽撞,炼气境的修为居然妄想来仙丹殿听讲。” “这下丢人丢大了,用不了一天,整个学宫会传遍镇北王世子被逐出仙丹殿的趣闻。” “听说这位世子有高人指点了十七年才有炼气境的修为,实在是……令人汗颜呐。” “所谓的高人可能是个行走江湖的低阶散修。” “没准高人真的是高人,只是这位世子如烂泥,扶不上墙而已。” 人多的地方,自然会有闲言碎语,闻名天下的天祈学宫也不例外。 云缺作为整个大殿里境界最低微的一个,自然没有资格继续听讲。 得知真相后,云缺丝毫不恼,更没有怨恨谁,很诚恳的道了句打扰先生,起身往外走。 陈洲骅闭目养神,等待着继续授课。 他是个讲规矩的人,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并非针对镇北王世子,而是所有炼气境的低阶修士都入不了他陈先生的法眼。 走到门口,云缺忽然回头问道:“先生授课到几时?” 陈洲骅脱口道:“每日上午,至午时。” “午时啊,那还早,我一会再来。” “一会……”陈洲骅气不打一处来,睁眼怒道:“一会儿再来也不行!你到底听没听懂,我只教授筑基境的学生,炼气境的学生不许踏进我的课堂一步。” 云缺疑惑的看着须发皆张的天祈先生,道:“听懂了,炼气境的学子不可以来听你的课。” 陈洲骅忍着发火的冲动,道:“既然听得懂,你一会儿还来作甚。” 云缺解释道:“来听课呀。” 陈洲骅愣了愣,接着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道:“我不教炼气境!不教炼气境!不教炼气境!你没资格来我的课,没资格知道吗!” 云缺道:“一会儿就有了,我筑基很快的。” 陈洲骅怔住了,其他大殿里的学子也一样怔住了。 很快大殿里响起哄堂大笑。 齐正初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横流,锤着桌子道:“他说他筑基很快哈哈哈,笑死我了,上次在青楼听人说过这句话,那家伙果然很快,快到连青楼里的姑娘都不满意了哈哈哈。” 筑基很快,一句明显带有戏耍寓意的说辞,可以预见很快将成为天祈学宫里流行的新名词。 陈洲骅瞪着眼睛盯着云缺看了好一阵,顶着鸡窝似的头发道:“天下间没有人能随时进阶境界,别说一会儿,三天之内你决然达不到筑基程度。” 云缺本来都要走了,听先生怎么一说,他只好解释道:“真的不用三天,午饭之前我就回来了。” 陈洲骅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点指着面前的牛鞭草道:“好!你一会儿就筑基了是吧,你要能在中午前筑基成功,我把这棵草生吃了!” 云缺于心不忍的道:“好像很难吃的样子,不然算了吧,不用非得吃。” 陈洲骅气得直拍桌子,吼道:“不行!我肯定吃了它!你去筑基吧!” 齐正初一脸坏笑的在旁边添油加醋道:“我陪先生吃一棵牛鞭草,只要世子殿下筑基成功的话。” “我也吃一棵!” “我也吃!” “怎么可能一会儿就筑基,最瞧不起这种吹牛不眨眼的,算我一个,他要筑基我也吃一棵牛鞭草。” 不大会足有几十人纷纷请缨。 太子李慎行始终微笑着看热闹,这场下马威的份量对他来说刚刚好。 大殿里虽然嘲笑者众多,但也有人对齐正初等人的贬低看不过去。 一个方脸的青年说道:“君子不打妄语,世子如此肯定,也许今天有机会筑基成功。” 齐正初瞥了对方一眼,冷哼道:“牧星,既然你觉得世子今天能筑基成功,不妨我们赌一赌,我押五百灵石,他今天成不了筑基,你跟不跟。” 一听五百灵石,牧星立刻迟疑起来,不说话了。 牧星是四大家族的牧家人,但不是嫡系,而是旁支,经过多年努力修炼,千辛万苦才突破筑基境,为了给他买丹药与入学天祈学宫,家中费尽了积蓄,早已一贫如洗,哪里拿得出五百灵石。 齐正初早知道对方跟不起,冷冷一笑,眼中满是鄙夷之色。 正得意的功夫,齐正初听到旁边有人问。 “押世子能成功,赔率多少?” 齐正初想都没想,嗤笑道:“一赔十。” “好,我全压了。” 哗啦一声,齐正初面前多出一堆灵石,吓得他一激灵。 扭头一看,云缺正眼睛放光的盯着他,那眼神就像饿了三天的老猫看到了老鼠。 “总共一千五百块灵石,全部家当,押我自己能筑基成功。” 云缺很认真的和齐正初算道:“一赔十,如果我赢了的话,你要赔给我一万五千块灵石,对不对。” 齐正初一时没转过弯来,道:“没、没错啊。” 云缺咧嘴一笑,叮嘱道:“你收好,一块不差的,我去筑基啦。”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齐正初看着面前的一堆灵石有些发傻,对李慎行道:“太子殿下,世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李慎行笑了笑,道:“李云缺嘛,不缺点什么,怎么会起这名字,白来的灵石,收了吧。” 齐正初嘿嘿一笑道:“这种傻子以后多遇点就好了,省得总朝家里要灵石。” 随着陈洲骅的一声咳嗽,大殿里安静下来。 先生开始讲授起九牛丹的炼制。 第85章 好吃吗 “牛鞭草无需完全炼化,提炼至八成效果最佳。” “在辅药的选择上,尽量用年头短的蛤蟆花,一定要记住,并非所有的炼丹材料年份越长越好,有些时候反而年头越短的材料,效用越佳。” “至于加不加牛宝,在外界众说纷纭,你们可能听过很多说法,在这里我肯定的告诉你们,必须加!而且越多越好,如果是我炼制的九牛丹,每一炉至少要加三百斤以上的牛宝。” “在口味上我喜欢偏咸,咸能遮盖其他材料的气味,如果喜欢甜口的,也可适当加糖。” “炼制前的准备先说到这里,等下我会实地操作,亲自示范炼制九牛丹的整个过程,先休息一下。” 陈洲骅已经讲了小半个时辰,口干舌燥,他坐上旁边的大椅,早有人泡好了灵茶,一边品茶一边闭目养神。 小憩之际,陈洲骅听见大殿里一阵骚动。 他心中不悦。 尽管是休息时间,他这位先生还在大殿里呢,学生们怎么可以随便交头接耳。 没了闭目养神的心思,陈洲骅睁开眼,道:“好了,开始演示炼丹……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一侧明显多出的空位上坐了个人,正是去而复返的镇北王世子。 陈洲骅气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动用金丹威能砸死这可恶的小子。 “几次三番搅乱学堂,学宫之地岂能容你随便胡闹!司业何在!” 陈洲骅一声咆哮,声如狮吼,震得众人齐齐捂耳。 他口中的司业,是学宫里的官职,主要职责是协助祭酒处理学宫事务,对学子有着监管之权。 很快一道身影匆匆而来。 是个干练的中年男人,身着学宫专属的官袍,入殿后先朝陈洲骅施礼,待问明缘由后,来到云缺面前。 “下官李良驹,任学宫司业之职,此地仙丹殿确实有不收炼气境学子的规矩,还望世子移步,下官给世子找个合适的地方。” “我就学炼丹。” “天祈学宫超脱于世俗,这里的规矩不能破坏,世子若要再耍脾气,会被逐出学宫。” “我守规矩,不是筑基境即可在仙丹殿学炼丹么,我筑基了。” “世子别开玩笑,莫要说金丹境的陈先生,便是下官也可轻易分辨出筑基与炼气,世子的境界……” 李良驹正想着如何规劝世子离开,忽然感受到世子身上传来筑基程度的气息波动。 “筑基境!” 李良驹这一句筑基出口,引起了在场上千人的齐齐惊呼。 陈洲骅不信,亲自感知一番,顿时头大如斗,瞪着云缺憋了半晌才道: “你怎么做到的!” 云缺如实答道:“按照心法做的,炼出九道轻清之气,九九归一入丹田……” “我不是问你修炼心法!”陈洲骅抓狂道:“我问你怎么做到半个时辰之内进阶了筑基境!” 云缺想了想,道:“可能和我修炼了十七年的炼气心法有关。”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从不可思议又都觉得理所应当。 炼气十七年,再怎么没天赋距离筑基也相差不多了。 李良驹称赞道:“厚积薄发,世子的修炼方式下官佩服,既然世子筑基成功,自然有资格在仙丹殿听讲,陈先生,意下如何。” 陈洲骅冷静了下来,道:“当然可以,规矩是我定的,我也得遵守,只要筑基,即可听讲。” 李良驹协调完之后,告辞离去。 云缺依旧坐在原先自己的位置上,旁边的太子好半天没合拢嘴巴,那位齐家大公子更像见鬼了一样,始终不敢相信云缺当真筑基成功。 然而云缺有意外散的气息是做不得假的,实实在在的筑基威压。 先朝着太子笑了笑,云缺转向齐正初,道:“一赔十,一万五千块灵石,拿来吧。” 齐正初顿时被吓醒了,干笑道:“玩笑,嘿嘿玩笑而已,世子千万别当真,你的灵石都拿去,一块不差。” 把刚才的灵石又还给云缺,齐正初本以为能赖掉这笔账,怎奈人家并不买账。 “玩笑?我从来不与人开玩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齐少爷还欠我一万三千五百块灵石,看在太子的情面上,容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把剩余的还我即可。” 齐正初听罢马脸一沉,冷笑了一声,没答话。 看架势铁定不会多给云缺一块灵石。 云缺也不在乎,反正账在这呢,他不怕对方不给。 真要不给,大不了自己拿去就是了。 半个时辰筑基成功,仙丹殿里众学子暗暗心惊。 之前瞧不起世子的人,纷纷收了小觑的心思,不敢在胡言乱语。 不说修炼了多少年,人家能说筑基就筑基,单单这一点就没几个能比得上。 一边的牧星此时追悔莫及。 刚才真要一狠心赌了,五百灵石成了五千灵石,给不给两说,能压齐家大少爷一头,他牧星的名声可就打出去了。 陈洲骅的脸色忽青忽白,转换不定。 他咳嗽了两声,有心继续讲下去,可一抬头就能看到斜对面那位世子求学若渴的眼睛。 金丹大修士的身份,让陈洲骅实在无法忘记刚才的赌约。 “违誓者必受心魔所困……也罢!” 陈洲骅在上千名学子面前,张开大嘴,朝着面前的灵草咬了下去。 随后大嚼特嚼。 浓郁的腥臊气很快传遍大殿。 学子们呛得掩住口鼻,纷纷露出无比震惊的目光。 那可是牛鞭草! 号称世上最难闻的几种灵草之一,毫无炼化过,原汁原味。 一些女学子已经开始干呕了。 陈洲骅不亏为金丹大修士,接连吃了三大口,愣是没吐。 好不容易咽下去嘴里的东西,陈洲骅看了眼面前还剩下一大半的牛鞭草,气不打一处来。 大袖一挥,桌上多出二十七盆鲜活的牛鞭草。 陈洲骅忍了忍翻江倒海的胃口,道:“刚才谁说过陪我一起吃来着,总共二十七个人,我记着呢,别想蒙混过去,都上来领吧。” 学子中立刻有二十七人脸色骤变。 做为第一个号召陪吃的齐正初,当仁不让的得到了第一盆牛鞭草,其余的人陆续硬着头皮上前把自己的那份领了回去。 见这些人不肯动弹,陈洲骅冷声道:“吃吧,自己动口,等我喂你们的时候,滋味更不好受。” 一听这话,领走牛鞭草的人知道今天在劫难逃,只能捏着鼻子开吃。 齐正初颤颤巍巍的吃了一口,马脸立刻变得扭曲,一边嚼一边掉眼泪,痛苦得无法言喻。 等齐正初艰难无比的咽下第一口,云缺才好奇的问了句: “好吃吗。” 哇一声,齐家大少狂吐不止。 第86章 棋逢对手 整个仙丹殿里漂浮着腥臊的味道,比茅厕还难闻。 第一天入学,云缺没学到九牛丹的炼制手段,倒是了解到牛鞭草有多难吃。 足以让人吃到吐。 最让人敬佩的是,天祈先生陈洲骅硬是吃光了整颗牛鞭草,最后把草根也挖出来吃掉。 剩下的二十七个学子最多只吃了一半,就被熏得晕了过去,更多人恶心得狂吐不止,连胆汁一并吐了出来。 齐正初吃了两口后实在咽不下去,见有人晕过去他也想装晕蒙混过关,不料旁边有位热心肠的世子盯着呢。 只要他一晕,云缺立刻会冲过去扇嘴巴喊人,一边扇一边说是乡下的土法子,保准管用。 还别说,他一扇嘴巴,齐正初肯定清醒过来。 不是他愿意继续吃牛鞭草,而是人家一巴掌下去他掉一颗牙,再装晕自己满嘴牙别想要了。 “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齐正初涕泪横流,一边呕着一边吃着。 期间不住的朝太子投去求救的目光,结果李慎行只当没看见,无情的抛弃了这位伙伴。 谁让你嘴欠说要陪着一起吃,李慎行腹诽道,这下好,连金丹大修士都吃了,你不吃还能跑得掉么。 太子低着头装作看书,对身旁吃草的友人不闻不问。 反倒是世子好心的一直帮忙,直至齐家大少把牛鞭草通通吃光,还帮着把草根挖了出来。 “坚持住齐公子,最后一口,忍忍就好,你把草根当面条,一嗦喽就进去了。” 云缺不说还好,齐正初再也忍不住趴一边狂吐。 他最后实在吐不出东西,浑身抽搐,这口气险些没缓过来。 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齐家大少虚弱的要水喝。 “水来了。” 又是好心的世子帮忙,找来一大杯温水。 齐正初拿过来就喝,咕嘟嘟直接喝了个精光,嘴里还嚼了嚼。 “这水怎么有点咸呢,放茶了?” 说着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原来牛鞭草的草根是咸的。”云缺急忙找出个小本子仔细的记载着,俨然认真的学子。 “草根……你把草根放水里了?呕!!!” 齐正初继续去狂吐。 装作看书的太子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他有些头疼。 头疼着旁边这位看似淳朴实则比他李慎行还狠的世子。 棋逢对手了…… 一阵折腾,已然到了晌午。 陈洲骅来到云缺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为何要学炼丹术。” “为了炼丹吃,提升我的修为。” 云缺道出自己的目的。 尽管这份答案听起来土里土气,毫无雄心壮志。 意外的是陈洲骅竟十分满意的点头道:“为自己而炼丹……好,直指本心方可学业有成,希望看到你在丹道上超越我的那一天。” “我尽量努力。” 云缺直往后仰,即便屏住呼吸也挡不住对方口中的浓郁气息。 陈洲骅大笑了三声,捧着空花盆扬长而去,丝毫没有责怪或者怨恨云缺,反而很欣慰又多了个资质不俗的学生。 先生走后,众人纷纷逃离大殿,很多人憋得快没气儿了。 好不容易呼吸到外面的空气,学子们如获新生。 众人再看世子的时候,已然从轻视变成了忌惮。 半个时辰不到破境筑基,如此速度或许能说成人家厚积薄发,但瞧瞧这位世子对付齐家大少爷的手段,实在令人胆寒。 镇北王的儿子,手段果然够狠。 学宫里设有几处专门的膳食大殿,早中晚三餐供给,连夜宵也有,而且完全免费。 能在天祈学宫求学的可不是普通百姓,最少要炼气境才行,学费是灵石,金银在这里没多少用处。 李慎行神色阴沉的先行离开,齐正初被人架着送回去了府上,看样子得休息一阵才能下地。 云缺随着人群前往膳食大殿。 到了饭点儿,自然得大吃一顿,学归学,五脏庙可忘不得。 一个方脸青年走了过来,与云缺同行,正是不久前在五百灵石的赌资下退缩的牧星。 “世子想吃什么口味的午饭,膳食大殿共有五处,味道各不相同,第一次来学宫的学子很难找到喜欢的口味。” “今天想吃辣的。” “正巧我也想吃辣口儿,我陪世子一同前往。” “有劳牧兄。” “世子客气。” 人家好心套近乎,云缺自然不会拒人千里,一路闲谈,吃了顿可口的午饭便已熟络起来。 得知对方只是牧家旁支后,云缺非但没有瞧不起,反而将其视作平等的友人。 这让牧星大为感慨,恨不得将自己对学宫的所知尽数相告,生生将云缺当做了伯乐。 身为家族旁支,牧星从小到大所经历最多的便是白眼。 来自主家的白眼,来自其他世家的白眼,连家族中的大管家都会给他白眼,牧星甚至觉得主家大门口的那条看门狗,看他的时候都翻着白眼。 这种情况在他拥有炼气修为的时候依旧如此,直至突破筑基,才有所好转。 即便如此,家族旁支的地位依旧如烙印般刻在牧星身上,让他无法挤进家族中真正的核心圈,在牧家,他牧星充其量是个拥有筑基修为的打手罢了。 尽管不用再看旁人的白眼,但牧星知道除非自己能踏入金丹境,否则白眼就始终存在。 不是在别人脸上,就是在别人心里。 可是从世子这里,他没看到任何白眼的痕迹。 人家能对待自己如此平等,是牧星最为感动的地方。 得知世子儿时在乡下度过,牧星唏嘘不已,认为自己与世子的经历大有相似之处。 学宫里一般下午少有先生授课,大多时间为学子们自行修炼,可自己分配时间。 牧星引路,带着云缺在学宫里转了一大圈,认了认十二座主殿的位置。 途径学宫南侧一片奇异的水池,一股灼热随风袭来。 云缺好奇望去,只见池水竟泛着暗红之色,犹如一层燃烧的火焰。 在水池中心,游曳着十余只庞大的鸭子,体型如牛,羽毛鲜红似火。 “此地名为焰火池,池子里的是被誉为学宫宝藏的银火鸭。” 牧星点指着池中的巨大鸭子解释道,语气中充满自豪之意。 第87章 大唐十美 焰火池,天祈学宫里一处奇异之地。 池水终年灼热,倒进去一盆冷水用不了盏茶时间即可沸腾,活物下去很快会被煮熟。 能在焰火池里生存的,唯有一些火属的特殊妖兽。 而银火鸭,便是火属中的高阶妖兽。 池子里的银火鸭是学宫祭酒抓回来的,已然被驯服,只要不去招惹不会有危险。 至于牧星说的学宫宝藏,指的是银火鸭的蛋。 银火鸭所生的鸭蛋有着一种奇效,可增加筑基境的修为,是修行界极其罕见的宝贝,功效堪比高阶灵丹,需要极高的任务值方可换取。 作为学宫中的最高奖励,每年仅有最杰出的几个学子才能得到,所以才被冠以学宫宝藏的称号,深受筑基学子的追捧,价格一度高达近千灵石的天价。 焰火池旁边是一片幽静的竹林,绿竹配上红池,别有一番韵味。 十几只银火鸭有大有小。 大鸭子在水面打盹,小鸭子在欢快的嬉戏,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天祈学宫内处处奇景,雅致怡人,世子想必很快会习惯这里……世子你怎么流口水了?” “是么,哦突然想起乡下吃的咸鸭蛋,筷子一扎就冒油的那种,可香咧。” “银火鸭的鸭蛋很少有人尝得到,即便有幸获取一枚也会高价卖出去,谁能舍得吃。” “不吃多可惜,给我肯定全吃掉,那些人在池子旁边等什么呢?” 焰火池旁边站着不少天祈学子,有几十人,相隔至少十丈以上。 这些学子也不说话,或蹲或站或坐,直勾勾的盯着池子里的银火鸭。 “等着捡鸭毛。” 牧星介绍道:“银火鸭不仅蛋值钱,鸭毛也是一种难得的材料,可入丹可炼器,大的银火鸭是不会轻易掉毛的,只有小银火鸭在嬉戏的时候,偶尔会掉下一两根鸭毛,一根能值一块灵石。” 原来是捡便宜的,云缺了然。 “这些人一直这么等着?”云缺问。 “池子边有时人多,有时人少,连晚上也有人守候,毕竟能在没有危险的情况换到一块灵石,这么好的事恐怕只有在学宫里的焰火池才能遇到,不瞒世子,我有时也会来这里碰碰运气。” 牧星俨然成了与世子无话不说的好友,引着云缺走向一个蹲在池边,身形瘦削的年轻人。 “城南,给你介绍位贵人。” 牧星来到近前后介绍道:“这位是镇北王之子,世子李云缺,世子殿下,这位是我好友,炼器殿的学子洛城南。” 面朝着火池的年轻学子紧紧盯着远处的鸭群,道:“我现在没空,鸭子眼看要打架了。” 牧星一阵尴尬。 虽说天祈学子对王朝的世子犯不着毕恭毕敬,可毕竟是他带着世子过来打招呼的,谁想老友这么没眼力。 “城南这人对灵石特别在意,是个钻钱眼里的家伙,世子莫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洛兄怎么知道鸭子要打架。”云缺颇感好奇,也蹲在了池子边。 “刚才有人用肉虫喂过银火鸭,其中一只小鸭子只顾着自己玩耍没吃几条虫子,都被其他小鸭子吃了去,这会儿它该饿了,肯定要发脾气。” 洛城南话音刚落,就像附和他的言谈般,池水中一只最小的银火鸭果然发了脾气,与其他几只小鸭子撕咬起来。 这一下不仅洛城南来了精神,围在池子边的众人纷纷精神起来,眼睛瞪得多大,死死的盯着鸭群。 几只小鸭子果然不负众望,厮打中掉了十余根鸭毛。 鸭毛渐渐荡向岸边。 在焰火池有个规矩,每个人选好位置后就不能动了。 不可争抢,只凭运气,鸭毛漂到谁脚下就是谁的。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十余根鸭毛分别漂向不同的十几人,其中洛城南的方向漂来了两根。 牧星高兴道:“城南运气不错,两块灵石到手!” 洛城南搓着手欢喜道:“风水轮流转嘛,守了大半天,该我赚点灵石了……咦!” 洛城南正等着捡鸭毛呢,水面上忽然刮起一阵旋风,十几根鸭毛同时被吹向一个方位。 鸭毛所汇聚的方位是个没人的空位,此时一道靓丽的身影正巧走到空位处,用手一勾,鸭毛自行飞起落入其手。 “御风术!” 有人施展法术夺了到嘴的鸭毛。 洛城南正要发火,当看到施法的女人后他整个人呆在原地,眼睛发直。 夺了鸭毛的女子很年轻,生着一张勾魂摄魄的脸庞,天生媚态,身材火辣,偏偏穿得十分清凉,大片的莹白晃得人两眼发晕。 “正巧需要鸭毛炼制一件火属法器,妙清谢过几位同窗了。” 女子朝着刚才几个即将得到鸭毛的学子嫣然一笑,眼神那么一转,这几人的魂儿就被勾了去,纷纷大度谦让的说着无妨无妨,恨不得自己多添几根鸭毛给人家。 女子轻巧的一转身,妖娆的背影不知汇聚了多少目光,晃动的腰肢引人遐想万千。 池边一阵吞咽口水的响动。 一个法术,一句话,一个笑容,十几块灵石到手。 这女人的能耐令人心惊。 牧星感叹道:“大唐十美之一,凌家的凌妙清……城南你真大方,人家拿了鸭毛根本记不住你是谁,不如不给她,凭什么她能破坏焰火池的规矩动用法术。” “人家是女孩子,需要灵石的地方肯定多些,我们男人得大方点,怎么能斤斤计较呢。” “城南,下次你说这种大义凛然之词的时候,能不能别流口水。” 洛城南赶紧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云缺这才见到这位大方男人的真容。 模样普普通通,二十多岁,眼睛不大但十分有神。 “洛城南,见过世子,刚才无意冒犯,世子大人有大量,多担待。” “无妨无妨,咱们男人得大方些嘛,怎么好斤斤计较,你说是吧。” 云缺说着挤了挤眼睛,一副我懂你的神采。 洛城南嘿嘿一笑,脸皮够厚。 牧星在旁边忍俊不禁的揶揄道:“世子所言极是,城南可是个大方人,那今天的灵酒你请好了,我们初次与世子相识,总得喝上一杯。” “没问题!喝酒而已,又不是大事。”洛城南倒也大方。 “洛兄既然在炼器殿进学,以后炼器上的事还望洛兄多帮忙。”云缺道。 “世子言重了,只要力所能及,炼器方面的事世子大可吩咐,城南一定尽力相助。” “如此先多谢了,日后少不得麻烦洛兄。” 初入学宫,云缺结识了两个不错的朋友。 尤其这个洛城南。 云缺可不是第一次见了,对此人的手段更深信不疑。 至少这家伙能把法器上的印记炼化个干净。 第88章 猴儿脸 午后的天祈学宫,处处洋溢着温暖慵懒的气息。 下午一般没有先生授课,学子们多会自行修炼。 或温习今日的课程,或习练近期的心法,或放空心思感悟天地灵气。 如画的学宫里,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起来。 然而有人却嫌时间过得太快,心急如焚。 隶属阵法殿的一处广场上,许多学子正在忙碌着摆放法阵,空地上划分着上百个区域,每个区域里的阵法图案各不相同。 身着长裙的女子从外面走进阵法殿,红头绳上垂着的流苏随着她匆匆的脚步左右摇动,晃得很急。 苏红月一身风尘,从北荒赶回了学宫。 朝着几个相熟的同窗点头示意后,来到一个面颊生有雀斑的女子近前。 “红月!你可回来了。” 赵彩环一下捉住好友的手,开心的蹦跳着,脸上的雀斑变得生动起来。 “你知道嘛红月,世子入学天祈学宫了!听说在仙丹殿,生得清秀俊朗,好多人都看到了!正好你回来了咱们一起去瞧瞧!” “世子?” 苏红月知道自己这好友有犯花痴的毛病,无奈的道:“男人不能只看外表,很多外貌俊朗之人实际猥琐不堪,除非你能看到他的心,否则永远也别相信男人。” 赵彩环眨了眨眼睛,道:“相不相信能如何,该是你的真命天子你也得嫁啊,那世子……” 苏红月焦急的打断道:“彩环,你身上带没带着灵石,我要借用一些。” 赵彩环道:“我还有不到十块灵石,要用多少,用得多的话我去找别人问问,肯定帮你凑够。” 赵彩环知道苏红月轻易不会说出借这个字,人家是四大家族苏家的大小姐,沦落到借灵石的地步,会被人笑掉大牙。 赵彩环宁可自己去帮着借些灵石回来,也不想好友受人嘲笑。 苏红月道:“够了,给我拿五块灵石即可,我的储物袋丢在北荒,回来得匆忙,过几天肯定还你。” 赵彩环取出五块灵石道:“多年的老朋友了,别和我客气啦,拿着。” 苏红月苦笑了一下,收起灵石转身就走。 “红月你不去看世子吗?” “我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去看男人吧,小心别被人家骗财又骗色。” 赵彩环呆呆的看着好友走远。 她拿出个小镜子,一边照着一边自言自语道:“说得我好像有财又有色似的……自己男人都不去瞧瞧,红月又在忙什么呢。” 易宝街,宝芝楼。 随着庞红月的身影踏入其间,管事人的嘴角立刻翘起一丝鄙夷之意,不过很快便掩盖了下去。 “呦!苏大小姐驾临,不知有何指教啊。” “掌柜的,我想买两支蛇牙芝,十年份的即可。” “这可不巧了,店里的蛇牙芝最近断货,半点没剩,苏小姐是不是换点别的药材。” “断货?上次来不是还有么。” “上次苏小姐也没买呀,你只问了问价,也没留定钱,我们宝芝楼总不能留着货不卖,你看是这个理儿吧。” “最近何时才能有货?我可以先留定钱。” “抱歉了苏小姐,我们凌家最近也需要这种草药炼丹,恐怕一时半会不会有货,如果苏小姐急需蛇牙芝的话,不妨去求求我们家人志少爷,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女子远山般的秀眉渐渐紧蹙,起身道:“我苏红月生来不求人……打扰了。” 说罢转身而去。 管事人的嘴角再次浮现出鄙夷,道:“一介女流,还想撑起整个苏家,异想天开……少爷。” 后堂里走出个眉目阴沉的年轻人,身着海蓝色锦袍,此人是四大家族凌家的嫡系子弟,凌人志。 “少爷料事如神,苏家的家主看样子果然病更重了,这蛇牙芝便是他的救命药,可奇怪的是苏红月上次不买,这次怎么又来买了呢。” “她去了北荒,结果空手而归。” “少爷没出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学宫里接连五天没见她人,可见她去的地方肯定很远,从皇城算起,五天能来回的行程有很多,不过这段行程中能找到蛇牙芝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北荒。” “少爷真神了!连这都能推算出来,看来那苏红月早晚是少爷的囊中物。” “她是硬骨头,不到绝路不会低头的。”凌人志望着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挂着自傲的微笑,道:“而我,便是她苏红月的绝路。” 天祈城的长街上很热闹。 街边店铺里不断传来各种食物的香味。 孩童们围着捏糖人的摊位欢快的转呀转,得到一根糖人立刻会欢天喜地,恨不得美上一整天。 苏红月也想体会这种无忧无虑的快乐。 于是她买了一个糖人。 是个调皮又可爱的猴子。 可是,为什么越吃越苦呢。 拿着糖人的女子站在街头,仰望青空,拼命的忍住眼中的泪水。 家中老父卧床多年,长兄没有修为偏偏喜欢做买卖,这些年把仅存的家产赔得所剩无几,偌大的苏家早已如蚁穴之堤,千疮百孔,坍塌只是时间问题。 内部的原因只是个引子。 苏红月十分清楚加速苏家衰败的,其实还有其他三大世家的打压与皇族暗中的手脚。 原因只有一个。 她爹苏鸿山,与巨鹿王李玄嚣是莫逆之交。 牵连这两个字,苏家人从没说出口过,从上到下,只有默默承受着,坚持着,直至走投无路。 这些年没人知道苏红月是怎么走过来的。 小小年纪,就要承担着苏家最后的希望,照顾逐渐病重的父亲,还要面对着来自其他世家的明枪暗箭。 在学宫中,她是最认真修炼的学子,为了获取任务值换来灵石,往往昼夜不停的奔波着。 在家族里,她是懂事孝敬的长女,担负着复兴家族的重任。 在外人眼里,她是尊贵的苏家大小姐,被誉为大唐十美之一,十八岁的年纪即可将筑基境修炼到圆满的天之骄女。 可是在没人的时候,她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 “姐姐,你怎么哭啦?” 拿着糖人的女娃仰着天真的小脸,她觉得那么漂亮的姐姐不应该流泪才对。 “姐姐没哭,是风太大,迷了眼。” 苏红月揉了揉小女娃的头,以灵力蒸干泪痕,脸上重新升起坚毅的神采。 接连询问了几十家售卖药材的店铺,得到的答案一样。 没有蛇牙芝。 落日下的苏红月,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苏家大宅。 她很清楚蛇牙芝断货,肯定是凌家那个凌人志的手段,目的是逼她这位苏家大小姐就范,成为凌人志将来争夺凌家家主之位的一颗棋子。 得到了苏家大小姐,相当于得到一半的苏家。 苏红月的存在,无异于一块最鲜美的肥肉,皇城里不知多少饿狼在暗中盯着,遇到机会就要咬上一口。 “休想摆布我,死也不会如你们的愿!” 苏红月在家门前默立良久,红头绳上的流苏在风中倔强的晃动着。 “爹,我回来了,今晚还得出门,三五天即可回返,到时候您的药……” 推开房门,正看到父亲端着药碗喝下最后一口。 “闺女辛苦了。” 久病卧床的苏鸿山今天显得精神很好。 “哪来的药?” 苏红月这才发现父亲的床边坐着个人,看背影是个年轻人,身着华服,有些清瘦。 “药是世子送来的,他是镇北王的长子,李云缺。”苏鸿山难掩欣慰的道:“月儿,你的夫君来了。” 苏红月的脑海刹时一片空白。 坐在病榻前的年轻背影慢慢转回头,于是苏家大小姐看到了一张……猴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