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工业帝国》 第一节:薛定谔的云州城 苍茫大地上,一片残垣断壁,连绵不尽。 一眼望去,杂草丛生,灌木遍地,常有林木生长其间,鸟叫虫鸣,不绝于耳。 这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城市遗迹。 今天,这里迎来了久违的人烟,一支上千人的队伍来到了此地。 这支队伍中的人大多是衣衫褴褛的平民百姓,小部分是士兵,散落于人群周围。 队伍的最前头,有几人迈步而出,其中,一个身穿朱红色官袍的青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半晌,他开口了。 “这就是云州城?分配给我的云州城?” 叶欢看着眼前这片荒郊野地,忍不住问道。 一旁面目清隽、气质儒雅的忌辛廉答道:“是的,知州大人。你刚才也看到‘云州’二字的城门石刻了,这里确实便是云州城。” “那么城呢?” “很显然,没了。” “……” 作为一个知州,刚上任,结果发现州没了? 叶欢深吸一口气。 冷静,冷静。 他努力回忆,想要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叫叶欢,是一个扑街的科普视频up主,因为“第二根半价”的广告拉了朋友去割包皮,结果在医院走廊里等叫号的时候穿越了,出现在了这里——这一点没问题。 根据脑子里多出来的记忆,这里是楚国,他现在还叫叶欢,是常山郡王一系,大楚皇家宗室。不过他家这一系早就没落了,他那早死的父亲连爵位都没继承。 父亲死后,他被母亲带回娘家村子里养大,再后来母亲也死了,他就靠着两亩薄田勉强度日,就是一普通农民——这一点也没问题。 再之后,就是半年前了。 半年前,宗正司从楚国各地找了三名宗室子嗣入京,叶欢就是其中之一。和他们一起入京的,还有三位藩王的子嗣。 叶欢听说,当今官家无后,这是在选拔下一任官家了。六名宗室子嗣将会被分配到大楚各地担任知州,最终选出一位成为太子——这一点依旧没问题。 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叶欢也是万分激动,想要分配到个好的州,拿个好开局。 但奈何太穷,他东拼西凑也就凑出十六贯来送礼疏通,然后就被分配到了这西南边境的云州…… 等等,他好像找到问题所在了! 按照这个世界的米价折算,一贯大概相当于500元,十六贯就是8000元——“这里是八千块,帮我选上总统”,他这行贿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如此行贿,宗正司没把他分配到海里去,估计已经是看在宗室的面子上了…… “这也太欺负人了!” 旁边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叶欢的思绪。 出声的是他身边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叫宋平,是他表弟,从小在村子里一起长大的。 此刻宋平满脸不忿,大声道:“不就是钱没送够么?这般羞辱人,给一个早就没了的城!这还当个鸟知州!” 叶欢听着有点耳熟,生怕他下一句说出“不如上梁山”来。 还好,忌辛廉先开口了。 这位新上任的云州通判正色道:“此言差矣。云州城在这西南好好的,每年钱粮税收、人口丁役的数目都是清清楚楚、登记在册的,怎么早就没了?” 宋平气极,一指眼前,“明明早就没了,都破成这样了,一个人都看不到!” 忌辛廉微微摇头,“是现在才没了,卫指挥,你说是吗?” 忌辛廉身旁那位满身甲胄的魁梧汉子默默点了点头,收到忌辛廉的眼神后,勉强又加了一句:“是,是现在才没了。” 宋平被他俩绕晕了,满眼迷惑,不懂这两人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很快也不去想了,对着叶欢嚷嚷起来:“大郎,这城都没了,你这知州也干不下去了,我们还是先回浔州,把这事报告给朝廷再说吧。” 说完,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眉开眼笑,“说不定这还是个好事,可以换个肥的州呢!” 忌辛廉和卫指挥默不作声,静待知州大人发话。 叶欢也没吭声——这孩子还没看清楚形势呢,还换州?他们现在要是走了,这“云州城没了”的账多半就要算在他叶欢头上了。 而且这个黑锅他大概率还推不掉: 堂堂一个州没了,都能捂了不知道多久,这背后的能量很恐怖,显然不是一个新上任的小通判和一个小指挥能做到的。这两人只是小卒子罢了,背后有真大佬。 他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没落宗室,在京师半年连官家的面都没见过的货色,就连手下的人都是对方的,怎么跟这种真朝堂大佬斗?对方估计一切都安排好了,就等着他傻不愣登地主动跳出来捅破这件事呢。 而对方之所以选择了自己,叶欢觉得,可能和时间点有关。 官家无后多年,却在此时急着立太子,恐怕不用几年这大楚就要换天了。到时候朝堂动荡,留着这糟污的屁股可容易出事,得赶紧擦屁股。 说不定对方还是某位候选人的拥趸,顺便断绝了自己这竞争者的机会——治州把州治没了,这种人怎么继承皇位?——真可谓是一石二鸟…… 稍一思忖后,叶欢突然开口问道:“忌通判,我们如今还有多少钱?” 忌辛廉眼神微微诧异,但还是不慌不忙地答道:“从京师一路行来,路途遥远,耗费颇重。大人还将家乡的灾民带上了,又要额外采买粮食,再加上按朝廷旨意组建的这支精锐护卫,一概开销很是沉重,如今现钱只剩七百余贯了。” 七百余贯。 叶欢记得,当初宗正司是拨付了一万贯给自己的,结果现在只剩下七百贯了,一路吃铜钱也没这么快啊!再看忌辛廉有恃无恐的样子,伸手的显然另有其人,也不怕他查。 钱没有,还欠了一座城,这可真是个天崩开局。这样下去,别说争皇位了,怎么好好活到官家定太子都是个问题。 还是得搞钱啊,叶欢暗想。 只要有足够多的钱,就能把这云州城再重新建设起来,黑锅不用背了。再多点,就能大搞建设,皇位都说不定有望了。 但问题是,钱从哪里来?…… 正想着,不远处突然骚乱起来,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何事慌张!” 卫指挥对那边呵斥起来。 那头的火光隐现、异响传来,过了一会儿,十几个士兵过来了,拉着一个浑身被一条紫色绳子紧紧绑住的女子。 最前边的两个男人一青年一中年,不是士兵,没穿甲胄,而是穿了一身玄黑色长袍。两人的左耳上还都戴着一个古怪的圆形耳环,内有一薄金属片。 那年轻黑袍男子边走边说:“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屋子,有只妖怪住在这里,已经抓起来了。” 他的手不停在自己身上扒拉着,扯下一团团的白丝,随意地扔到地上,“到底是临近十万大山了,妖怪都多了。” 妖怪? 叶欢暂停思绪,好奇地看向那女子。 根据记忆,这个世界是真有妖怪存在的,只不过叶欢从小到大没见过,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 只见这女子披头散发,低垂着头,一袭破旧的布裙,右胳膊上有血迹,被拉着走过来的时候左腿还一瘸一拐的,身上零散地粘着一些粗大的白丝。 没有青面獠牙,没有兽耳尾巴,这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女性人类。 唯一能够跟“妖怪”联系到一起的,大概就是她身上那紫色的绳子了——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捆妖绳了,据说对付妖怪很有用,绑上之后,一身妖法无法施展。 “妖怪?” 忌辛廉看了那女子一眼,眉头微微一皱,“直接杀了便……”话说一半,突然想起叶欢就在一旁,顿时扭头,恭声道:“叶知州,抓到只妖怪,还请下令处死吧。” 下令处死? 叶欢大感荒谬:在看他来,他们现在的行为,就像是一群人擅自闯入别人家中,还把主人家抓起来杀了——这让他不由联想到了地球上某些人曾经在新大陆上干过的那些事。 偏偏这种行为是正义的。 根据记忆,在这个世界,你不用知道一个妖怪做了什么,只要他(她)是妖怪,那斩妖除魔就是天经地义,是正义的事业。 “叶知州?” 忌辛廉在一旁看叶欢半天不说话,催了一句:“还请下令吧。” 叶欢默想一阵,抬起头来,终于开口:“先押下去,伤口处理一下,吃喝招待着,别让她死了。” 一时之间,他终究无法接受这种正义行为,打算先押下去查清楚再说。若这妖怪真是穷凶极恶,再杀不迟。 周围人闻言,都是一愣。 随后,就连之前跟忌辛廉不对付的宋平都大声嚷嚷起来:“大郎,这可是妖怪啊,比大虫还恶,还是赶紧杀了的好!” 忌辛廉也摸着他那漂亮的小胡子劝道:“是呀,知州大人,自古人妖不两立,斩妖除魔,天经地义,此乃正义之事。这妖怪,还是赶紧杀了的为好。” 眼见其余人等也要开口,叶欢先一步开口,大声道:“众所周知,这云州城一直好好的,现在却没了!” 他语气悲愤,像是自己没了一样。 接着他语气一转,正义起来:“而现在,这只妖怪却住在这里!本官怀疑,云州城之所以没了,与这妖怪有莫大牵连,需要好好审问!” 说完,看向忌辛廉,若有所思:“忌通判,你这么急着杀掉她,莫非……” 忌辛廉万万没想到叶欢反手一个“杀人灭口”的锅扣过来,一下愣住了,差点把胡子拔掉。 接着,他眼神古怪,略一沉默后,朗声道:“知州大人明察秋毫,此言甚是,确要好好审问。” 叶欢眼光从周围人等身上一一扫过,原本想开口的几个人都闭嘴了,生怕变成了造成云州城消失的罪魁祸首、抑或同党。 这妖怪死不死关他们屁事?白喊两声帮个腔、斩妖除魔主持正义还行,可一旦主持这正义需要付出成本了,又没好处,那就还是算了吧。 宋平则是愣愣地看着那女妖怪,心中想到,原来忌通判没说错,云州城还真是突然就没了?大郎又是怎么知道是这女妖怪搞的鬼?真厉害,当上知州就是不一样了! 见无人再反对,叶欢点了点头。 最后,他大声宣布:“云州城已到,扎营!” 第二节:妖怪印钞机 云州城遗迹上,人们开始扎营。 士兵们分成了几拨,有的帮忙布置营地,有的结伴去周围转悠,打点野味,有的砍树、拉荆棘,布置外围防线,以防野兽。 那些平民百姓们也忙碌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岗头村的村民,而岗头村就是叶欢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些都是他的乡亲。 叶欢奉旨离京、上任云州之后,秉着“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的思想,先拐路回了一趟岗头村,结果发现今年旱灾严重,乡亲们活不下去,打算逃荒去。 在听说叶欢如今成了知州后,村民们一番合计,表达了想要和叶欢去云州的想法——都是背井离乡,盲目逃荒还不如跟着如今发达了的叶家小子呢。 于是乎,上任云州的队伍骤然壮大,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现在这些村民们也没闲着,把家伙事儿都从车上搬了下来,有的埋锅造饭,有的结伴去附近采集野菜,而在干活的时候,总有些闲言碎语流传开来。 “云州怎么是这样呢,还不如岗头村呢,说好的来享福呢?……当年闹饥荒的时候,我家老头可是救济过他家一张饼呢!” “唉,要我说,当初就不该信了他的话。你现在看看,这都什么啊?” “行了吧,每天还管吃的就不错了,小欢子也不容易啊。”…… 叶欢并不知道乡亲们正在说自己的闲话,他正在一间房内。 这是那个女妖怪的居所,是个木头泥土建的三房,屋子前边有块菜地,后边有个畜生栏,但都荒芜了。屋子周围有圈篱笆,应该是用来防野兽的。 最东头的一间是卧房,里面摆了两张小床,一张应该是女妖怪自己睡的,被褥都在,另一张只有个床板,但没有落灰,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叠放了几件男人的衣服,很旧,但同样干净,叠得整整齐齐。 叶欢从卧房里出来,走到中堂,发现忌辛廉正对着墙上的一幅画怔怔地看着。 这是一张山水画,画的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山,水平一般,甚至可说有些拙劣,右下角是个“陈业明”的落款。 叶欢随口问了句:“忌通判对画作也很精通?” 忌辛廉摇了摇头,略一沉吟,才道:“精通不敢当,我看的也不是画,而是这落款。” “落款?” 叶欢闻言一怔,看向画作,“落款有什么问题吗?” 忌辛廉笑了笑,“当今礼部郎中,便是名唤陈业明,真真是巧了。不过应该不是,字迹相差很大。” 叶欢“哦?”了一声,又看了看那落款,想起了卧房内那几件叠放的男人衣服。 “那确实是巧了……对了,忌通判,如今这云州城没人,那……” 他正想问上任交接的事,结果话到嘴边才突然想起来,在浔州的时候他就碰到了云州知州。云州方面的说法是正好在浔州公干,正好碰到,那就交接了吧。 在忌辛廉的帮腔下,农民出身的叶欢竟也没怀疑这个荒唐的说法,真就在浔州稀里糊涂地交接了,所以知州的交接已经完成了。至于其他官员的交接,想必也已经完成了。 “……没事了。” 叶欢看着忌辛廉疑惑的目光,摇摇头。 突然,门外有人大声嚷嚷:“大郎,我找到些好东西!……” 伴随着声音,宋平抱着一堆东西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看到忌辛廉在场后,他叫声一滞。 忌辛廉见状,适时告辞,退了出去。 待忌辛廉走后,宋平这才又眉开眼笑起来,把抱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扔。 “大郎,你看。” 叶欢一看,见是一堆……白色的绳子? “什么东西?” 他拿起一根白绳看了起来,发现这白绳有点古怪。 它比麻绳还粗,却轻得多,也不像正常绳子那样是由几股细线绞合编成的,而是只有一股,浑然一体,在门口透进来的光线下反射出绚丽的光泽,有点像大号的蚕丝。 “那妖怪弄出来的!” 宋平把快要从桌边掉下去的白丝往上撸,边撸边邀功:“陆知监说那妖怪是蜘蛛精,这是她吐的丝,我看没人要就弄回来了。” “我试过了,这东西挺结实的,长的直接能当绳子用,短的绑一绑、打个结,也能当绳子使,用来晒被子、挂衣服、捆东西,都是顶不错的!” 叶欢摇摇头,对宋平捡了一堆破绳子回来的行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歹自己现在也是知州,不是小农民了,还缺这点绳…… 忽然,叶欢身子猛地一僵。 蜘蛛精,吐丝,绳子,纤维…… 可能是想钱想疯了,他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来——这东西,外表、手感都和蚕丝挺像的,是不是也能像蚕丝那样卖钱呢? 当然,现在还不行,因为它太粗了,不能用来纺纱织布,只能当绳子用,这让它的价值大大降低。可如果能够把它变细,细到能够纺纱织布,做成一种“蜘蛛丝绸”呢?它是不是能像蚕丝那样值钱? 根据记忆,岗头村就有养蚕人家,往常年份,一斤生丝的价格大概在一贯五到两贯之间。 这丝要是能像蚕丝那样值钱,而那女妖怪又能吐丝,双方要是达成了合作关系,这不就是开了台印钞机?比印铜钱还爽! 届时有源源不断的钱财供应,这像烂泥一样的云州局势就能盘活了! “这破烂捡得好!” 想到此处,叶欢兴奋地给了宋平肩膀一拳。 宋平嘿嘿一笑,有些得意,也有些小鄙夷:大郎现在好歹也是知州了,结果弄到点绳子就这么高兴。还真是应了说书先生说的,穿上龙袍不像太子。 叶欢不知道这家伙心里在鄙视自己,正兴致勃勃地折腾这妖蛛丝呢。 刚才他那是灵光一闪、大胆假设,接下来他需要小心求证。 他拿了一些妖蛛丝反复折腾,又拉又扯又撕,又是用火烧。 一番折腾后,他发现这妖蛛丝韧性和强度很高,光泽度比蚕丝更好,而且和蚕丝一样,燃烧速度很慢,还会自动熄灭,具有阻燃性,综合性能很优异!不愧是妖怪出品。 他有预感,这种“蜘蛛丝绸”很可能比普通丝绸的性能更好! 叶欢愈加兴奋了。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如何把这妖蛛丝变细。 叶欢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番思忖后,对宋平说道:“你去找些东西来,剪刀、小刀、针……” 宋平记下后,赶紧出门找东西去了。 叶欢要的都是一些寻常的东西,没一会儿他也就回来了,捧回了叶欢要的那些东西。 “东西拿来了!” 叶欢从这些杂物中挑出一把剪刀,又拿起一段妖蛛丝,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开剪起来。 这就是他想到的第一个把妖蛛丝把细的办法,最朴素的力学方法。 结果他剪了一会儿后,发现这丝很是坚韧,好一通剪才剪开。而就算剪开了,也是剪得像狗啃的一样,根本不直,想顺着直的方向再继续剪下去直接就剪断了。 纱线没剪出,剪出了一些小颗粒的块状物来。 叶欢又试了两次,都是如此,最终放弃了,把剪刀给了宋平。 “你来试试吧……要剪成纱线那样的细长条。”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手艺问题,换宋平来说不定能成,可结果宋平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却也是剪成了小颗粒的块状物,比他剪的颗粒还大。 叶欢果断换了工具,“那就再试其他的。” 两人又用上了刀、针等工具,还试过用手撕扯、拉伸,手都勒红了,但是尝试了半天后还是无果,最终叶欢放弃了这种尝试,坐下沉思起来。 他估计这东西的物质结构有蹊跷,可惜没有实验设备,无法验证。 不过他也没有就此放弃。 他还有别的思路,那就是尝试从纺纱原理入手。 身为一个失败的科普视频up主,叶欢失败得很成功,做了五年,至少周更,全网粉丝却连2万都没有。 虽然在视频制作上很失败,但是他也因此接触了各种各样的知识,纺纱就是其一。 当初为了做纺纱科普视频,他甚至还专门自学完了东华和天工大的纺纱学网络精品课,因此他对于纺纱原理还是略知一二的。 在纺纱原理中,棉麻丝这些材料,天生就是极细的纤维,纺纱的时候直接合并、头尾相连加长、加捻就行了,就成了可用来织布的纱,但化纤不同。 化纤,全称化学纤维,其原料并不是天生的纤维材料。 想要得到化纤,需要先把不同形状的原料做成可流动的粘流态,像液体一样,然后通过特制的喷丝头喷出来,形成短丝或长丝,最后用冷却、热空气等不同的办法变成像固体一样的玻璃态。 这最后的长短丝就是化纤了,之后再通过后续流程做成纱,就能织布了。 妖蛛丝能不能也这样做呢? 想到就做。 叶欢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声令下:“生火!” 西头那间是厨房,就有灶台,还有个铁锅,一旁地上还有半片血淋淋的獐子。 宋平过去生了火,叶欢则是把铁锅弄干净了,拿了些妖蛛丝放入锅,压了压实,然后就盯着锅子看起来。 根据具体原理不同,化纤纺丝有三种方法,分别是熔体纺丝,干法纺丝以及湿法纺丝。 其中,熔体纺丝的原理,是先用加热的方式把原料熔融成粘流态,然后用喷丝头喷出来,冷却成丝。 他现在借鉴的就是熔体纺丝的原理,看能不能把妖蛛丝变成粘流态。 不过熔体纺丝对原料有个要求,那就是原料熔点要低于分解温度,不然还没熔融就分解了。 而这妖蛛丝嘛…… 烧了好一会儿后,叶欢拿了根木棍进去捅了捅,里面的妖蛛丝已经变成了黑色粉末。 失败了,他中间一直盯着,根本没看到它有熔融的迹象。 “好了,别烧了。” 叶欢叫停了宋平,站着不动,又思索起来。 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是分解温度低于熔点,也可能是熔点和分解温度太接近了,以现在这种粗劣的手段无法精准地区分开并利用。但不管是哪种,显然都不是好消息。 宋平从灶台后钻了出来,看了看锅里,又看看叶欢,犹豫了一下,说道:“大郎,看来没办法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虽然他还是看不懂叶欢在干什么,但叶欢在尝试做某种事、并屡次失败了他还是看得出来的。接二连三的失败,在宋平看来就是这事不靠谱、做不成了。 “算了?” 叶欢一怔,随后笑了起来,“这才哪到哪啊……” 新的科学实验,失败才是常态,他一点都没气馁。 与此相反,他现在正在兴头上,正来劲呢,而这种绝不轻言放弃的精神,大概也是为什么他扑了5年却还在坚持做视频的原因。 略一沉吟后,叶欢果断道:“你自己待会儿,我先出去一趟。”说着就出门了。 熔体纺丝暂时行不通,那他只能先试试剩下两种方法了。而不管是干法纺丝还是湿法纺丝,第一步首先是让原料溶于某种溶液。 妖蛛丝是否能够溶于某种溶液? 他不知道,但有人应该知道。 第三节:新世界 云州城百废待兴,自然也没有专门的牢房。 关押那女妖怪的地方,就是一片空地,周围稀疏的几颗树都砍了,只留下中间的一棵小树。 那女妖怪坐在树前,除了捆妖绳外,身上又多了一圈绳子,把她绑在树上,坐在背阴那一面,日头晒不到她。 四周无人,只有一个黑袍男子搬了张凳子坐着,正闭目养神,再外边些有四名士兵散落站岗。 叶欢径直走了过来,目光在黑袍男子身上扫了一圈。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面相枯瘦,面色黝黑,活像个老农,最后叶欢的目光落在了他左耳的那个古怪的耳环上。 根据记忆,这东西叫法环,佩戴它的人叫方士,通常隶属于司天监,掌握着超自然力量。 眼前这个长得像老农的人叫周戴安,就是一名新任的云州司天监方士。 之前抓这女妖怪的时候,周戴安就在场,是那两位方士之一,只不过一直没说话。说话的那位年轻方士名叫陆昂,是新任的云州司天监知监。 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着,叶欢都走到那女妖怪面前了,周戴安还依旧闭目养神。 叶欢也没管他,径自在女妖怪面前蹲下身来。 女妖怪低垂着头,再加上披头散发,依旧看不清模样,只看到皮肤挺白的。 叶欢斟酌一番,开口了。 “我可以放了你。” 他满以为这句话一出口,女妖怪会立马抬起头来,结果这女妖怪一动不动。 睡着了? 叶欢慢慢伸出手去,快到她面前的时候,女妖怪微微一动,向后缩了缩。 没睡着。 叶欢收回了手,心里觉得很不妙:这家伙,怎么感觉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想从这种无欲无求连生死都不在乎的家伙嘴里掏出点东西,可不容易啊…… 突然,叶欢想到一事,心头一动,斟酌一番后,说道:“我在你的房子里看到一幅画,落款陈业明。正巧,我也知道一个叫陈业明的人。” 女妖怪还是一动不动,叶欢心里一凉。 可下一刻,有一个轻柔的低声传来。 “他……还好吗?” 好,还是不好?这是一个问题。 叶欢脑子里电光火石,最终决定说实话:“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名字相同。”他的人生经验告诉他,不要总觉得自己比别人都聪明,特别是一个你都完全不了解的人,那样往往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女妖怪继续沉默,又过一会儿,才道:“你不是他派来……杀我的?” 叶欢摇头,“当然……” 话说一半,却是突然卡壳,呆住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还真不能肯定。 如果自己没穿越,按照之前那个叶欢的性格,想必早就已经按照众人的意见,把这女妖怪杀了。 “……我不知道。” 叶欢又一个不知道出口,心中暗念起了“陈业明”这个名字来。 礼部郎中这个官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不可能是那个一手安排自己来云州背锅的幕后大佬,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事叫出谋划策、推波助澜,还有一种事叫以公谋私。 叶欢还想到了忌辛廉之前说的那句话——“应该不是,字迹相差很大”。 字迹相差很大,那就不是一个人,忌辛廉却说“应该不是”是想暗示什么?还是说自己想多了? 但不管如何,云州背锅案,似乎比他想象的更要复杂…… 想到这里,叶欢忍不住问道:“他要杀你?” “我不知道。” 女妖怪的回答和他如出一辙。 叶欢一拍脑门,很是无语。 好家伙,他们两人搁这中门对狙呢? 见问不出个什么来,叶欢干脆也不问了,重新回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上:“你看,我们也聊过了,也算是认识了,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妖怪又不吭声了。 叶欢耐心等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吭声。 叶欢无奈长叹一声,想了想,说:“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也不管女妖答不答应,他就开始说了。 “从前有一个女妖,遇到了一个男人,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了一起,但是没有夫妻之实……又或者有?这个可以有吗?” 叶欢想到那两张床,又觉得可能是干湿分离,于是很八卦地顺嘴问了一句,不过女妖怪不出意料没有回应他。 他也不在意,撇撇嘴,继续说了下去:“男人是个书生,有一天他对女妖说,要上京赶考,高中之后就会回来接她,让她过上好日子,女妖同意了,男人离开了。” “过了一年又一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女妖都懒得再像个人那样生活了,牲口不养了,菜地也荒芜了,每天女妖只是去林子里抓点野兽来吃,但她依然没离开,依然在等那个男人回来。” 突然一个清雅的男人的声音响起。 “那是回归了仁心派,最为天然正统,不是懒。” 叶欢扭头看去,发现一直闭目养神的周戴安睁开了眼。 见到他看过来后,周戴安一笑,右手一伸,“我只是解释一下,请继续。”说完又闭上了眼。 仁心派? 叶欢琢磨了一下这个陌生的词汇,继续说了下去:“女妖想,他也许出了什么事,耽搁了,所以才一直没回来,只要自己一直等下去,终能等到他回来的。最后,女妖终于等到了,但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一位强大的方士。” 叶欢说到这,又想了想,决定还是添加一点暖色调,给这个世界多一点善意。 “方士打败了女妖,却没杀她,只是让她回去十万大山,永远不要再出来。女人于是明白了,男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十万大山在这片大陆的最南面,连绵无尽,据说里面有十万座山,因此叫做十万大山,也叫万妖山,是群妖故土,人类禁区。 故事听到这里,女妖怪终于开口了:“方士让她回山,还是男人让她回山?” 叶欢摇头,“不是方士,也不是男人,而是这个世界。男人对女妖还是有感情的,可只要人妖有别的观念依旧深入人心,只要斩妖除魔还是天经地义,只要一个女妖会影响到人类书生的前途,这就是唯一的结局。” “除非这个世界变了。” 叶欢语气有了变化,开始缓慢渐进式上扬。 “变成了这样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或者妖,不再是以人和妖不同的种族来定义他们、决定他们的生死,而是以品德、律法。” “在这个世界里,人的儿子将和妖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在这个世界里,不会再有妖肆无忌惮地残害人类,也不会再有人擅自闯入妖的住所,以一句斩妖除魔天经地义剥夺一个妖的生命。” 越走越高的语气,在此刻陡然下转、轻柔:“在这个世界里,又有一个女妖遇到了一个男人,而结局,已经截然不同。” 他的语气愈加轻柔。 “如果这个世界来的够快,如果他们还没老到走不动路,也许上一段故事,会续写第二个结局。” 四下无声。 周围的四名士兵背对着这里,耳听那些疯狂的话语,噤若寒蝉。 周戴安再度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个背影。 女妖一动不动,半晌,出声,语气颤的像是一个一戳就破的水泡:“人和妖一样……真的可能吗?” 叶欢一见有戏,语气斩钉截铁,画饼就像放屁:“当然!” “人和妖其实本来都一样,都是妈生的,不同的是,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妖若是有了好意,就不再是妖,而是人妖,人若是起了歹念,就不再是人,而是妖人……” 那个清雅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打断了叶欢的话。 “那个,对不住,纠正一下,妖不一定是他妈生的,像黄风怪就没有妈,是由风成精。” “……” 叶欢扭头瞪了周戴安一眼,心里头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而被周戴安这么一搅和,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这家伙是仇家派来玩他的吧? 现场又安静了下来。 正当叶欢快速冷静下来,重新理顺思路,思索着接下来该单刀直入还是曲线救国的时候,那个女妖怪突然有了动静。 她缓缓抬起头来。 这是叶欢第一次看清她的正脸,虽然脸上有尘土,还有血迹,但长得……确实是个妖精,让人想要“助我修行”的那种。 那陈业明要不就是确实死了,要不就真是个干大事的人,叶欢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女妖看着叶欢,眼神平和。 “你想问我什么?” 闻听此言从她口中说出,叶欢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也不用去想单刀直入还是曲线救国的问题了。 忽悠半天,总算成了!她都会抢答了! 叶欢也不耽搁,赶紧问道:“我想问你,你吐的丝能被什么东西融成水一样的形态吗?” 女妖认真思索一会儿,最后轻轻摇头,“不知道,我没见过这种事。” 叶欢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不死心,换了个思路:“那你有什么天敌吗?” 女妖这次回答得更快:“我不知道。” 叶欢看出她一脸认真,并不是故意不告诉自己。而且以他对这女妖的观察,她不想说,直接不说就是了,用不着撒谎。 费尽心机,结果落了个空? 叶欢茫然张口。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太刺激了……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又是那个清雅的声音。 “知州大人的话,倒是让我想起一桩记载来。” “《司马异闻录》有载,曾见一蜒蚰妖与一蜘蛛精恶斗,蜒蚰妖周身粘液环流,蜘蛛精所吐蛛丝触之即化,几无寸功。未及,蜘蛛精狼狈而逃。” “蜒蚰化妖,比之寻常妖精更为罕见,姑娘长居此地不常走动,未曾遇过也是正常。” 第四节:龙 人生的大起大落确实很刺激。 之前那个烦人的声音,此刻在叶欢听来无比悦耳,宛若天籁。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周戴安。 这个像老农一样的方士正微笑看着自己,叶欢仿佛看到他的头顶上有一圈光环,身后还有一双翅膀。 “蜒蚰妖?”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触之即化”,听描述,正是他所需要的属性! 周戴安点头,随手搬开身边的一块小石头,在下面的湿土中扒拉两下,捉出一只虫子来,拿在手里比给叶欢看。 “蜒蚰妖,蜒蚰成妖。” 叶欢向他手中看去。 那是一只蛞蝓,又叫鼻涕虫,地球上也有。此刻它正在阳光下挣扎,想要逃到阴凉的地方去。 周戴安给叶欢看完后,把它放了下来,不一会儿工夫,它已经重新钻进了腐叶下,不见了。 “多谢!” 叶欢稍一思忖后,重重地感谢了一句,随后也没急着走,而是好奇地说了句:“周先生博闻强识啊?”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从正主那没有得到答案,反而是从一个总喜欢插嘴的旁观者这里得到了答案。 周戴安谦虚道:“不敢当,也就多看了几本杂书。”说着,叹了一口气,说道:“也是因此耽误了修行,在以实力为尊的监中不受待见,所以才会被派到这地方来。” “……” 什么叫“所以才会被派到这地方来”? 叶欢觉得,这家伙之所以会被派来云州,除了修为不行外,这张嘴绝对是重要原因。 不过他还挺喜欢这种人的,比忌辛廉那种人好相处,所以倒也没生气,反而呵呵一笑,宽慰道:“周先生也无需感慨,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活法。云州虽然百废待兴,但正因此,也拥有无限可能,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嘛。”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周戴安琢磨一番,赞道:“此句甚佳!叶知州胸襟气度,确非寻常人等。” “过奖过奖。” 和周戴安聊完后,叶欢又对那女妖说道:“还请姑娘再委屈一阵,眼下还不是时候。” 女妖微微点头,表示接受。 之后叶欢便匆匆离开了,赶着去做实验。 叶欢离开后,那女妖重又垂下了头去。 周戴安却没有闭目养神,而是沉思起来。 这位叶知州刚才问的那个问题,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来。 《广林杂记》曾有记载,百多年前,曾有一孟姓杂学方士,想以妖蛛丝制丝绸,可谓思路清奇。 当时读到这一段记载,让周戴安也是拍案叫绝,对这位前辈先人的诡异思路大感钦佩——他就是这样,对提高修为的正学不感兴趣,却对这些野路子兴致盎然。 可惜,书中记载,妖蛛丝太过粗大,需先行变细才可纺织。但妖蛛丝浑然一体,无可细分,且颇为坚韧,强行细分之下,只会化作一堆齑粉。孟方士钻研数年,无一可得,终于放弃。 难道说,叶知州也是想做这件事吗? 若是如此,这位叶知州还真是极为聪明,毕竟自己是看书才知道,他却是自己想了出来,和百年前的那位孟姓方士不相上下。 甚至,这位叶知州可能更聪明,因为他似乎找到了新方向,一个无比诡异的新方向。 他是否能够成功?…… 突然,周戴安一转头,向右侧看去。 忌辛廉和卫堂卫指挥带着几个人,正偕同走来。 到的近处,忌辛廉左右一张望,“叶知州走了?” 周戴安一点头:“走了。” 忌辛廉又问:“那他审问出个什么结果没有?” 周戴安:“没有。” 忌辛廉看了看周戴安,呵呵一笑,也不问了,瞥了卫堂一眼。 卫堂一声令下:“换岗。”带来的几个人就和现场的几名士兵换了岗,随后,两人就带着士兵们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后,周戴安随口询问了其中一名士兵:“刚才知州大人都和那妖怪说了些什么?你详细道来。” 那被问到的士兵看了卫堂一眼,见卫堂一点头,这才答道:“是。知州大人一来就跟那妖怪讲了个故事……” 这士兵把叶欢说的故事简单重复了一遍,虽然很多细节都模糊了,但是整体走向还是没错的。包括“陈业明”这个名字,还有叶欢之后说的“这样一个世界”,他也都说了出来,有些记不清的地方,几个士兵你一言我一语也就拼凑出来了。 问完之后,卫堂遣散了他们:“行了,你们先去做事吧。” 遣散士兵后,卫堂稍一沉默,开口:“叶知州这是……想做什么?” 忌辛廉愁眉不展,似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吁一口气,“不管他想做什么,我们只要知道,人是要吃饭的就行。” 他依旧没想明白,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看来我们还是小看了这位知州大人,你看他今天的决定,这一路上可都在装糊涂呢,真是个装糊涂的高手。但不管再怎么会装糊涂,遇到真刀真枪了,还是没辙。” “他可不是那几位,想自己买粮都没钱。他总不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吧?” 说到这,忌辛廉笑了起来。 卫堂这个魁梧汉子也笑了。 他们俩都想到了开心的事。 最多还有一个月,他们俩都将升官了。这对于两个长久以来苦苦不得志的人,无疑是非常高兴的事。 笑着笑着,两人笑声渐息。 突然,卫堂开口:“忌通判,你就没想过……从龙?”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 卫堂也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地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细细深究,可能是士兵转述的那些话吧。 那位叶知州,胸中似乎蕴藏着一整个世界。他虽然不认同,但不免大为震撼。 他这种武人,最是佩服这种气吞寰宇的汉子。 “从龙?” 忌辛廉轻轻一笑,“龙是何样?你也知道,是鹿角、牛头、虾眼、驴嘴、鱼鳞、人须、蛇身。龙本非龙,万物聚合,方成龙。” “他这样,如何成龙?卫指挥还是别想太多,办好差事才是正题。你我境遇类同,引为知己,此话我也就当没听见了。” 卫堂一惊,也知自己刚才冲动,说错话了,赶紧道:“是,是!” 忌辛廉点点头,心中暗想,叶欢这样,也敢称龙?不过一小虫罢了,甚至连小虫都不是,只是一蚍蜉,还能撼树不成? …… 叶欢这只蚍蜉,现在做的这件事还真和树有关。 他正和宋平钻小树林。 蜒蚰妖叶欢暂时是不指望的了,毕竟周戴安说那玩意儿就算在妖怪中都是很罕见的,不大可能运气爆棚突然有一只跑来云州送,但是蜒蚰、也就是鼻涕虫,还是可以弄来试试的。 他们俩现在就是在捉鼻涕虫,可是真找到的时候,叶欢却无语了。 你见过一米长的鼻涕虫吗? 他见到了,就在他面前,被宋平从一片腐叶烂泥下翻了出来,还在努力想要钻回地下去呢。 地球上的鼻涕虫,也就几厘米长,可眼前这条足足一米多长,肥大的身躯在地上蠕动……太恶心了! 但这并不是妖怪。 根据他的记忆,这是正常体型——和地球上的鼻涕虫不同,这个世界的鼻涕虫体型有极大增长,小的几厘米,大的一米多。而且这个世界的鼻涕虫耐高低温的能力都有所增长,所以分布活动范围更广,整个楚国境内到处都有分布。 “抓住了,大郎!” 宋平抱住那条鼻涕虫,玩的很是兴奋——这可比傻不愣登地剪绳子、烧火有意思多了。事实上,和大鼻涕虫搏斗,也是楚国小儿日常的玩耍内容。 看宋平抓住了那条大鼻涕虫,叶欢让他抱在怀里带回了屋去,以免在地上拖动浪费了身上的粘液。 等到回了屋,叶欢让宋平把这只大鼻涕虫按在地上,他自己则是拿了个盆来,忍着恶心,不断用手刮鼻涕虫身上黏糊糊的体液——这个世界叫鼻涕水——放入盆中。 周戴安说,妖蛛丝是碰到“周身粘液环流”才化的,估计也就是蜒蚰妖的鼻涕水了。 他刮了半盆这才停下,随后拿起一截妖蛛丝放了进去,仔细观察。 过了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 “这也没动静啊。” 宋平在一旁插嘴。 叶欢也皱起眉来。 难道说,非得要蜒蚰妖的才行,普通的鼻涕虫没用? 他不甘心,又等了一会儿后,见还是没反应,终于把这一截妖蛛丝从鼻涕水中捞出,拿在手里,仔细观察,突然目光一顿。 好像,似乎,大约……短了一点点? 当然,光是妖蛛丝有变化还不行,他也不知道这个“化”是气化还是液化,要是气化,那就白费功夫。 叶欢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鼻涕水,似乎没变化,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又有变化。 科学实验讲不得好像。 叶欢思索了一会儿后,把这一截新的妖蛛丝放在案几上,抻直,抻到拉不动了,这才让宋平小心刻下了长度和宽度的标记。 之后,他又让宋平跑出去借了一杆秤银子的静秤来,把这盆鼻涕水连盆带水称量一番,记下了重量。 做完这一切,他把标记好的那一截妖蛛丝放进了盆中。 这一次,他耐心等待了更长时间,宋平都无聊得差一点睡着了,他才把这一截妖蛛丝取出。 叶欢将上面还粘着的鼻涕水全部都刮回了盆中,一点不剩,这才又重新抻直,和刚才的标记对比了一下。 长度和宽度确实有了变化,变短变细了! 他又把这个盆称量了一下,重量也有了微小的改变。 “有效!溶解了!” 叶欢大为振奋,对于这种现象,他也隐约有了一种猜想。 可能是蜒蚰妖的粘液有妖力加持,所以能让妖蛛丝触之即化,而普通鼻涕虫没有妖力,所以需要的时间更长。 叶欢很是兴奋。 经过一次次的失败,他总算是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 “再找些盆来!” 第五节:科学和人民 日落日升,一天过去了。 经过昨天一天的建设,云州营地有了一个大致的形状,大体呈圆形,外围有粗陋的栅栏防兽,营地内散落着一顶顶帐篷。 这些帐篷是之前采购来给大家在野外露营时用的,现在正好又派上了用场。 有几处房子已经在搭建了,但都只有一点粗略的架子,目前营地唯一的屋子还是女妖怪的那间屋子。 这屋子自然是叶知州住了。 此刻,叶欢正坐在屋子前,看着营地里那些开始忙碌的人们,眼神却没有焦点。 在他身后屋子的角落里,那只大鼻涕虫正萎靡地躺着,缩了一大圈,都没一米长了,快被榨干了。 桌上,地上,摆了不少盆,里面都是鼻涕水和妖蛛丝的混合液体。经过一个晚上,少数已经彻底溶解,大部分还残留着一些妖蛛丝,还没完全溶解。 鼻涕水溶解妖蛛丝确实是有效的,只不过现在叶欢又多了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如何把这些混合液体变成丝? 思路叶欢其实是有的,那就是借鉴蜘蛛吐丝的原理。 蜘蛛丝是一种液态骨蛋白,一喷出来,遇到空气,就会硬化成丝,和化纤纺丝的方式很像。 现在那些盆子里的混合溶液直接暴露在了空气中,却没有成丝,很可能是因为它们是混合溶液,鼻涕水保护着妖蛛丝原液。 如果自己能够将鼻涕水和妖蛛丝原液分离,再把妖蛛丝原液通过一个喷丝头喷出来,一遇到空气,是不是就会直接变成丝了呢?毕竟这样一来的话,就和蜘蛛吐丝的原理一样了,是有比较大的可能性成功的。 可问题是,他该如何把已经混在一起的两种东西分离开来? 叶欢现在就是在思索这个问题。 一个人跑了过来。 “大郎,吃饭了!” 是宋平,他手里端着一个笼屉,里面有几个包子。 叶欢的眼神也终于有了焦点,站了起来,跟宋平一起进了屋。 宋平把笼屉放在桌上,先拿了一个大包子给叶欢:“都是大葱羊肉馅,我专门挑的。” 叶欢接过,吃了起来,却还是心不在焉,想着那个问题。 宋平狼吞虎咽,没一会儿就把一个包子吃完了,正想拿第二个,一看叶欢一个都还没吃到一半,不禁住手,又看看周围那些盆,忍不住问道:“大郎,你这究竟是在折腾什么呢?包子都不香了,你以前不是顶喜欢吃包子了么,这还是大葱羊肉的呢。” “没……” 叶欢刚想说“没什么”应付过去,却是突然心思一动。 他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一件事:昨天晚上他们刮鼻涕水的时候,把那只大鼻涕虫身上的体液都刮完了,于是便想再去抓两只来,但是宋平那时候困得要命,懒劲上来了,不想动,于是给出另一个法子。 他拿了一些盐来,撮了一点塞进那大鼻涕虫的嘴里,没过一会儿那大鼻涕虫就开始大吐鼻涕水。就这样喂了几次,取到了足够的鼻涕水,那大鼻涕虫也被榨干了。 叶欢也从这件事中明白了不能小看每一个人,那句老话说得好,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 他现在想不通那个问题,但宋平呢? “我在想一个问题。” 叶欢放下包子,看着宋平说道:“你也看到了,那些妖蛛丝和鼻涕水混在了一起,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鼻涕水从里面拿出来呢?” 宋平还真就思考了起来,只是却半天没作声,最后挠了挠头,嘿嘿傻笑了一下。 看来自己想多了,他也想不出。 叶欢心中暗想,决定吃完早饭去找周戴安。昨天就是周戴安解决了溶解妖蛛丝的问题,说不定他也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想罢,叶欢就又把包子拿了起来,一口咬下。 宋平此时却开口了:“拿出来还真不知道,不过弄没倒是可以。” 叶欢这一口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也不管了,赶紧抬头看向宋平,追问道:“你可以把它弄没?!” 宋平点头,“你不是也知道的吗?黑石呀。” 黑石? 顺着这个关键词,叶欢一下子在记忆里找到了相关信息。 黑石是这个世界非常常见的一种石头,穷苦人家常用来做一些罐子之类的小物件,具体做法就是弄一些鼻涕水来。黑石一碰到鼻涕水就会化为乌有,用这个特性,可以用鼻涕水把黑石做成各种形状。 当然,想要消解黑石是需要消耗鼻涕水的,反过来也一样,消除鼻涕水也可以用黑石。 叶欢之所以始终没想到,可能也因为这些记忆并不是他自己的缘故,终究没那么如臂使指,所以才始终没想到。 人民群众的智慧果然是无限的! “还真是!” 叶欢一下又来了劲,跟个科学狂人一样饭都懒得吃了,直接扔下吃了一半的包子,跑去了外面。 黑石确实很常见,他出门两步就找到了一些。 拿了几块回来后,他找了盆已经彻底溶解的混合液体,又挑出一块最小的黑石来,把上面的尘土用身上的官袍仔细擦了个干净,这才缓缓放了进去,仔细观察起来。 只见,这块小黑石落入混合液体中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解,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全程没气泡产生,黑石似乎凭空消失了,非常神奇,最后只剩下一些残渣留在盆地,应该不是黑石,而是别的杂质。 最重要的是,反应发生后,混合液体除了少了一些外,没有任何变化。 叶欢凝眉思索一番,心里有了三个猜测:一,不知为何,妖蛛丝液和鼻涕水一起被消解了。二,妖蛛丝液比鼻涕水重,被分离出来后沉底了,没接触空气,所以没反应。三,妖蛛丝液遇到空气并不会重新转变形态。 究竟会是哪一种猜想? 想了想后,叶欢把另外几块黑石擦干净,一一放进了盆里。 这个办法能够一次性检验三种猜测:如果猜测一是对的,最终结果会是混合液体消耗殆尽;如果猜测二是对的,当鼻涕水耗尽后,剩下的液体表面会发生变化;如果猜测三是对的,当鼻涕水耗尽后,剩下的液体什么都不会发生。 随着叶欢将黑石一块块地放进去,盆里的混合液体体积在减少,颜色在改变。 放到第三块的时候,最大的变化发生了。 盆里的液体,表面开始结霜,没一会儿,液体表面已经成了一层白色的固态物。 叶欢按捺住狂喜的心情,拿起盆,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了出来。 什么都没倒出来。 叶欢一怔,这才想起什么,赶紧伸手把那层表面的白色物体掰了下来,然后再倒,盆里的液体就出来了,落在地上,形成一条水流。没一会儿,水流成了白色的固态物,拿起一观察,发现正是奇形怪状版的妖蛛丝。 “成功了!哈哈哈哈……” 叶欢一直按捺到现在的狂喜之情终于涌了出来,大笑起来,狠狠地拉过宋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恨不得要把他的肋骨都给肋断了。 “我还在吃包子呢!” 宋平抗议连连,却是无效,不过很快他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他能感受到大郎此刻的喜悦,大郎开心,他也开心。 好一会儿,叶欢才平静下来,放开了宋平,嘴角却还是上扬的。 至此,他终于总结出了妖蛛丝的三条性质。 一,妖蛛丝确实可被鼻涕水溶解,溶解之后,是一种混合液体。二,妖蛛丝液、或者说粘流态的比重,比鼻涕水大。三,妖蛛丝液遇空气会硬化成固体、或者说玻璃态。 而在掌握了这三条重要特性之后,妖蛛丝纺纱已经彻底成为了现实,一台妖怪印钞机即将诞生。 一想到这,叶欢忍不住又心情激动了起来。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探索总结万物规律、进而创造新生事物,即使换了个世界,它依然拥有强大的生命力。 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人民群众的智慧,没有忌辛廉和宋平的话,自己也不可能成功。 不过事情到这里还没完,他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去做,那就是做出一个喷丝设备来。 这点以他已有的知识量完全能够胜任。 “走,跟我去找个木匠!……包子路上吃!” …… 日头开始西斜 女妖“牢房”旁,周戴安依旧在闭目养神,只是脑子却一刻都没停。 叶知州所指出的那个诡异无比的新方向,让他对于妖蛛丝纺纱也开始思索起来。只不过和叶欢不同的是,他没想到钱,只是单纯的因为个人兴趣。 可惜的是,他从昨天苦苦思索到现在,依旧没能想通,一直卡在妖蛛丝和蜒蚰妖上。 但是叶知州似乎已经有了新的进展:今天下午,叶知州又来过一次,问了女妖一个奇怪的问题——她一天能吐多少斤丝。 这个问题太过古怪,女妖自己也没算过——谁没事算那个啊? 最终还是周戴安引经据典,勉强推算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据此来看,叶知州很可能有新进展了,更有可能已经成功了。不过此事对于周戴安来说是一个有趣的难题,所以当时倒也没问叶知州这道题的答案。 或许还有点不服输的心思吧…… “周先生。” 旁边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周戴安的思绪。 他不得不睁开眼来,看到一个士兵站在旁边。 “知州大人说是要开会,让你立刻过去。” 开会? 周戴安看了看树下绑着的那女妖,稍一沉吟,最终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对周围站岗的几名士兵吩咐道:“看好她,不得让他人接近。” 这才跟着那传令兵离去。 开会的地点在营地中的一块大空地上,没多一会儿就走到了。 周戴安远远地就看到,这块空地上搭起了一个大台子上,叶知州就站在台子中央,旁边还放着一个古怪的木头架子,脚边堆了一些杂物。 台子左右还竖了两根木杆,中间拉起一条横幅,上书“第一届云州府衙扩大会议”。 台下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岗头村的那些百姓来了不少,粗一看去,大多是壮年男子,家里顶梁柱的那一种。另也有一些士兵,几位都头就在其中,忌通判、卫指挥等自然也都是已经到了,都在台下最前面站着。 司天监的陆昂陆知监也到了,就站在忌辛廉旁边。 周戴安到场之后,径直朝着他那走了过去,到的旁边后,陆昂招呼了一声:“老师。” 周戴安点点头,好奇地往台上看了一眼,发现那叶知州正学他闭目养神呢,“叶知州这是要做甚?” 陆昂摇头:“学生不知。” 一旁的王主簿笑着插嘴:“总不会是给我等发钱吧?” 此话引起周围轻笑声一片,还有同僚打趣道“想得倒挺美,不怪由你来掌主簿,凡事都扯到钱”。 这前边在谈笑,后边那些与会百姓、士兵更没个正形,嘻嘻哈哈声此起彼伏,现场跟个菜市场一样。 而就在此时,台上的叶欢睁开了眼。 第六节:第一届云州扩大会议 台上叶欢睁开眼睛的时候,台下顾正茂正小声和身边人说着话。 顾正茂和叶欢算是同学——岗头村有个教书先生,秀才都一直没能考上,最后干脆也不考了,就靠在村子里教小儿读书认字维生,顾六和叶欢曾一起读过两年书。 这次全村跟着叶欢一起来云州,顾正茂自然也来了。 此刻他正听身边的男人说话。 “……我们都是庄稼人,但是你看这云州哪有地呢?全撂荒了,真要住下去,肯定还要重新开荒。开荒多遭罪,你能不知道吗?” 一个男人凑在顾正茂耳边不停小声嘀咕。 这也是村里人,长得一副瘦排骨样,瘦长马脸,一脸精明,却有一个不相称的名字,叫马二虎。 听马二虎说完,顾正茂说道:“遭罪倒是不怕,再说,开荒也好,总有自己的地了。” 马二虎嗤笑一声:“自己的地?村子里的地最早不也都是我们自己的么,你看现在都变成谁的地了?更何况这里的地本来就不是我们的!” 顾正茂面色微变,但还是强笑着道:“最差也就是像在村子里给秦员外种地那样,给谁种地不是种呢?总比饿死的强。” 马二虎嘿嘿一笑,声音更低了:“还真不一定比饿死的强,这里可不太平。我听人说,昨天刚到这里就碰到个妖怪,谁知道还有多少妖怪呢?被妖怪吃了,可比饿死还要惨。” 顾正茂脸色大变,“妖怪!” 这些农民生活需求很低,即使是没有自己的田、要给别人种地,但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行。可现在这里有妖怪,不太平了,活下去都危险,那就不由得不他不考虑生路了。 沉思一会儿,顾正茂低声道:“那你想怎地?” 马二虎见他心动了,低声道:“要我说就去浔州,给谁种地不是种呢?至少那里不用遭开荒的罪,还太平。我也给你交个底,有不少人家已经打算走了,我的几个本家,张五郎家……” 他一连串报了十几个名字,越报,顾正茂越是心动。 如此串联,也不单止马二虎顾正茂这边。 碰到妖怪的事目击者众多、瞒不住,再加上云州城的糟糕状况,一夜下来,许多消息已经传播开来,蠢蠢欲动的气氛在会场上弥漫开来。 就在此时,场上有了大动静。 会场一旁的大鼓被敲响。 是叶欢命令士兵敲鼓的,几通鼓下来,乱糟糟如菜市场一般的现场安静了下来。 叶欢看着台下。 他不知道台下这些人之前在说什么,不过他敏锐地注意到,当他目光扫过去的时候,许多岗头村村民的目光有些躲闪,尤其是几个和他关系不错的人家。 结合现在的云州状况,他隐约猜出了点什么,而这也正是他今天开这个会要解决的问题之一。 想到这,叶欢也不耽搁了。 他清了清嗓子,不说废话,直接进入主题:“诸位,今日召开这云州府衙第一届扩大会议,将大家召集至此,是有一件新鲜事物要让大家一起来瞧瞧。” 新鲜事物?让大家一起瞧瞧? 叶欢的话吸引了台下众人的注意力,大家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在众目睽睽下,叶欢从官服袖子里掏出了几样东西来,那是……布片? “传下去,给大家看看。” 在叶欢的指令下,几个士兵走了过来,接过这些布片,人手一块,按照之前划定好的分区散入了人群中。 他们手持布片,走得很慢,让每个人都能看清楚这布片。 准确说来,这不是布,而是绸缎,很小,每一块只有巴掌大,白色的绸片在夕阳下却能反射出以白色为底色的多彩亮丽光泽来,很漂亮。 “大家都可以摸一摸,拉一拉!” 在叶欢的大声鼓励下,台下众人也纷纷伸手摸了摸,发现这绸片摸上去手感爽滑,很舒服。 还有不少人大着胆子拉了拉,稍加大一些力后,绸片稍稍有些形变,赶忙吓得一松手,立马却又恢复了原状。 这是丝绸,一种高档丝绸,大家心中这么想着,却又都有些不解,不明白叶知州这是想干什么,丝绸算什么新鲜事物? 这是许多岗头村村民和士兵代表的疑惑。 几位官僚则是暗想,这种绸缎连他们都没见过,再结合叶知州的身份,难道说这是官家赏赐给他的皇家贡品?不过真要说皇家贡品的话,又有些不对,因为这料子虽好,织工却是寻常,达不到贡品水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知州这是想要干什么? 只有周戴安,在看到、摸到绸片的时候长叹了一声,表情复杂,震撼、欣慰、不甘等情绪五味浮面,最终融成一抹释然。 陆昂对这绸片不感兴趣,对于叶知州是什么心思更加懒得去猜,这些关他屁事?他来云州,一是陪老师,二是来打架,其他事不关心。 不过他也注意到了周戴安的异样。 “老师,这东西有什么古怪吗?” 周戴安没回答,只是看了看他,随后又长叹一声:“孺子不可教也。” 他想到,要是那叶知州是他弟子,师徒两人切磋杂学,该是何等其乐融融?可偏偏他竟然教出了这样一个满脑子都是斗法的弟子来,寂寞啊…… 陆昂满脑袋问号。 台下人数众多,几个士兵逛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绸片传阅完,最后把几块绸片重新送回了台上叶欢手里。 叶欢随手把绸片放在台上,又大声开口了:“诸位可知,这是何物?” 他当场点了几个人,命他们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几人的回答都是“丝绸”。 叶欢最后点头,大声道:“它是丝绸,但不完全是。” 此言一出,台下众人更摸不着头脑了。 叶欢也不忙着解惑,而是又问道:“大家认为,这样的丝绸,价格该是几贯一匹?” 叶欢又当场点了几个人,回答都是三贯到四贯,这是村民和士兵们的回答,也是时下丝绸的市场价。 叶欢还专门点名了周戴安,他的回答是七贯。 “此物色泽艳丽,触手爽滑舒适,非是寻常丝绸,单就品相,说是贡品也不为过。” 这句话算是说中了在场官僚们的心声,不过下面的话却是其他官僚怎么都不会当场说出来的了。 “可惜织工粗糙寻常,远非贡品水准,浪费了料子。七贯一匹,应该算是一个公道的价格,若是寻巧手匠人来织,价格能再高些。”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手脚粗大、脸上有着两坨高原红的姑娘低下了头。 其他官僚闻言,为这方士的直言感到惊讶——他们都看出这织工差,但谁都不会说,没想到竟真有人会当面说。 接着,众官僚们又不禁幸灾乐祸起来,看向台上,想看看叶知州如何尴尬,却愕然发现,被拆台的叶欢不禁不尴尬,反而看起来……很满意? 叶欢大声道:“那我们就折中一下,算个六贯一匹。二丫,这样一匹丝绸,大概要用多少生丝?” 人群中,刚才那个手脚粗大、低下了头的姑娘抬起头来,看到周围这么多人,有些胆怯,怯生生道:“按照官制,大概要用一斤多一些。” 虽说怯生生,却是声如洪钟,在场众人听得还都算清楚。 这姑娘村民们也都认识,是岗头村的村民,名字虽土,却有一个霸气的姓氏,全名南宫二丫。 待她说完,叶欢继续道:“那照此算来,这样的一斤生丝,计价三贯一匹,应当还算是公正的,大家觉得如何?” 这丝绸质量如何,大家刚才也都亲眼看到了,又经过之前周戴安的“贡品”“织工粗糙寻常”一说,也不由觉得确实如此,当即纷纷道:“公正公正。”“差不多,差不多。”“这丝,怕不是传说中的天蚕丝?四贯说不定都有人买!”…… 看统一了意见,叶欢继续道:“那大家可知,这丝是如何来的?” 台下众人又愣了。 人群中有个愣头青突兀地出声,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丝当然是蚕吐的了。” 叶欢神秘一笑,大声道:“错!” 说完,却也不解释,直接喊了两个人上来。 “宋平,二丫,上来!” 早就准备好的宋平和南宫二丫这就排众而出,上了台来,站到了叶欢身旁那古怪的木头架子旁。 “大家仔细看!” 叶欢一挥手,示意大家看那木头架子,然后对台上两人说道:“开始。” 在场众人先是一怔,随后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眼神中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众所周知,丝都是蚕吐出来的,先成蚕茧,然后剥茧抽丝,可叶知州竟说丝不是蚕吐的!难道他还真能凭空变出丝来不成? 只有一个人没看。 周戴安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看,这个难题,他想留着慢慢思考,这会是他在云州的乐趣。 与周戴安不同,忌辛廉双眉紧皱,目不转睛盯着台上。 昨天和卫堂说过的那句玩笑话,此刻又浮现上了他的脑海——“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不成?” 叶欢真的不会凭空变出粮食来。 可他好像能变出更珍贵的丝来?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第七节:分钱 叶欢的话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傻了一般,看着台上这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青年,瞠目结舌。 会点水成丝的是叶知州,他又是这里最大的官,于情于理,点水成丝赚的钱就该全部是叶知州的,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大家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结果叶知州要分一半的钱给他们?给就是来看戏、什么都没做的他们? 这可是每年两万七千贯的巨款啊! 岗头村的乡亲们和士兵代表们都懵了。 从来只见过从他们身上刮钱往自己口袋装的官老爷,谁见过掏自己口袋给他们发钱的官老爷啊? 王主簿懵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还真发钱啊…… 就连周戴安都猛地睁开了眼来,怔怔地看着台上的叶欢。 叶欢给了一点时间,让大家从这惊人的消息中缓过神来,然后继续说道:“第一年,我们就不按年来了,直接按月来发,一个月后就发钱!不过在场人这么多,这些钱该怎么分,还需要商量一下……” 现场众人一开始还不免心存怀疑,毕竟这事太过玄幻,令人不敢置信。可听叶欢说到一个月后就发钱,甚至都具体到要谈分钱了,这也由不得大家不信了。 叶知州这是真要给大家发钱,天上真掉了个巨大的馅饼下来! 一片死寂的现场,猛地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瞬间沸反盈天。 “知州大人万岁!” “有了叶大郎,青天就有了!” “叶青天!叶青天!” …… 台下反应太热烈,叶欢不得不再次停下话语,等了好一会儿,待台下众人终于再度冷静下来,他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接下来,我们就来具体商量一下,这些钱该怎么分。” 台下有耿直的村民大声叫了起来:“知州大人,你说怎么分就怎么分,我们绝对服!” 好些个人都跟着“对”“对”的应和起来。 叶欢笑笑——这种屁话,他要是信了就是真傻了。真要自己来分了,怎么分都是得罪人。 “我是不能来分的。岗头村的大家是我的乡亲,云州府衙的诸位是我同僚,云州厢军的各位又是我的下属,我来分,偏向哪一边都不好。” 楚国重文抑武,卫堂虽是云州厢军的指挥使,但还是需要遵从知州命令的。 “要我说,还是你们自己商谈怎么分。只需要坚持一条,人人有份,那就行了,这是我送钱的唯一要求。” “当然了,这里人太多,每个人说一句都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去,所以我觉得还是三方各派一个代表出来谈。” 说完,叶欢就点名了:“云州府衙除我之外,就忌通判官阶最高,那忌通判就为府衙代表。云州厢军,卫指挥为最高长官,那就由卫指挥来代表。岗头村方面……我觉得宋平不错,各位父老乡亲觉得如何?” 台下岗头村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最终好些个人都纷纷出声:“好!”“可以!”“叶知州说的是!” 村民们都认识宋平,知道这人直,没什么弯弯肠子,不会坑大家。最重要的是,叶欢一人升天之后,宋平一直跟在他身边,见多识广,跟这些官老爷争起来肯定比他们强。 叶欢见台下无人反对,大手一挥,就让几人上台了。 忌辛廉上台的时候,宋平还眼神不善地看了他一眼,这让忌辛廉微微一怔,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人。 几人上台后,叶欢又让人搬来四张椅子,宋平、忌辛廉、卫堂一人一张,坐在台子中央,他自己则是坐到一边旁观。 待几人都坐好后,叶欢直接点了宋平的名:“宋平,你先来说说看呢,这钱该怎么分?” 宋平已经和叶欢通好气了,大声道:“当然是按人头平分了!” 此言一出,台下岗头村村民纷纷雀跃称是——岗头村村民总人数800左右,占了营地总人口三分之二,按人头平分,对他们最是有利。 云州厢军的那些士兵们闻言,不吭声,王主簿他们这些官员则很是不满,纷纷把目光投向台上的忌辛廉。 台上,忌辛廉面色平静——经过这段时间,他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冷静了下来——眼神若有似无地朝一旁叶欢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下叹了一口气。 刚才看到点水成丝的时候,他固然震惊,随后兴奋:如今局势下,这位叶知州自身难保,却掌握了如此神技,无异于小儿持金行于闹市。 忌辛廉很短时间内就已经想好了一系列的计划,既能升官升得更高些,又能发财,却没想到叶欢竟然来了这么一招,不仅打乱了他刚想出来的整盘计划,还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想到这,忌辛廉朝右手边的卫堂看了一眼。 就在昨天,这位卫指挥还以自己马首是瞻,可是现在卫堂却是面无表情,把目光投向台下,不与忌辛廉的目光接触。 忌辛廉理解:按人头分,虽不是云州厢军的士兵们最想要的方法,却也很有利了。卫堂身为厢军指挥使,现在身份立场有些尴尬,指望不了他。 “我有不同意见。” 忌辛廉权衡一番利弊,收回目光,终究开口了。 “正所谓有国才有家,城亦如此。云州城百废待兴,这笔钱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所以我认为,这笔钱中的八成应该给云州衙门,用于云州建设。余下两成,便按人头来分罢。” 台下官员们对这个分配方案很满意,纷纷点头。 宋平却是不满了,“放屁!还建设?谁不知道,这些钱就是衙门就是进了你们自己的口袋了!在京师的那会儿,这种事还少见么!” 忌辛廉正色:“本官保证,绝不会发生此种事端!” 宋平:“保证有屁用!……” 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卫堂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看着台下,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台下,岗头村的村民们慑于官威,即使对于忌辛廉一下子拿走八成非常不满,却也没敢吭声。 可是随着宋平在台上跟忌辛廉互喷,也没见忌辛廉拿他怎么着,他们的心思也渐渐活络起来,就有此起彼伏的小声响起、帮腔起来。 忌辛廉注意到了下面的苗头,及时从和宋平的口水战中脱身出来。 他横眉冷目,从椅子上豁然起身,喝道:“怎么,要造反不成!” 被忌辛廉一喝,看着他身上那身绿色官袍,原本蠢蠢欲动的村民们立刻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冷静下来。 千百年的官民阶级意识,让习惯了压迫的他们闭上了嘴,原本此起彼伏的一些小声帮腔都听不见了。 算了,这些官老爷多拿些是应该的,至少还是留了一些给他们不是吗?这已经很好了。 村民们心中这样想着,不需要语言交流,通过眼神,就把这样的想法在人群中传播开去。 台上,原本看戏的叶欢看向下方某个方向,目光稍一驻留。 突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响起:“不敢造反!不过你们就几个人,却要八成,太欺负人了!这荒郊野外的,天高皇帝远……”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余韵飘荡。 这荒郊野外的…… 许多村民心头一突,官员们心中一咯噔,士兵们若有所思。 现场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忌辛廉背上猛地惊出一身冷汗。 忽然,又有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八成太多了!”接着,零零散散越来越多声音响起,“正是!”“我看五成才差不多!”“你怎地说我们要造反!”…… 忌辛廉使劲给卫堂打眼色,卫堂见状不妙,也无法再视而不见了,猛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众将士何在!” 台下、周围,纷纷有士兵应“在!”,有的铿锵有力,有的虚声应和,还有的没出声。 卫堂注意到了这情况,心中也是一咯噔。 不过经此一喝,村民们奋起的气势也被打断了。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这荒郊野外可不止是他们和几个官,还有这些手执刀枪的士兵呢。 现场又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想分到更多的钱,其中,官是法理上的最高决定者,民人数最多,兵武器最多,人数也不少。三方各有忌惮,互相制衡,官怕民,民怕兵,兵受制于官,兵又不满官,民又怕官…… 现场气氛诡异流动。 在如此复杂的情况下,现场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模糊平衡。 见势态稍稍平息,忌辛廉也不等下面再有其他反应了,抢先开口,语气缓和了下来:“大家若是想自己建设,那也不是不能商量。不过叶知州说得好,要是现场一人一句,这不知要商量到什么时候去,还是由我、卫指挥和宋平三人来谈吧。” “卫指挥,你适才一直没发言,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云州建设也是少不了厢军的,呵呵……” 三人又重新在台上商谈起来,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卫堂也不能装聋作哑了,加入了进来,而忌辛廉也不再强硬,开始让步。 台下包括王主簿在内的官员们没有再用眼神示意忌辛廉。 刚才那一瞬间,他们几个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了目前的状况,不得不压抑住了心中的贪婪。 因此,这次的谈判推进很快。 在互相制衡忌惮下,分配比例最终基本确定:这五成,岗头村村民们拿一成半,云州厢军拿一成半,云州府衙拿一成半。其中,岗头村村民在其内部再按人头平分,云州厢军的那一份军官们先拿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士兵们平分,云州府衙的那一份稍后自行开会决议。 不过这样一分配,三家一共拿走四成半,还剩下半成。 三方都想要这半成,可是不管把这半成给谁,另外两方都不满意。即使台上愿意了,台下的人也有意见,所以在这最后半成上依旧悬而未决,还在互相推拉。 眼见三方又要越吵越大,下面三方势力蠢蠢欲动,看了半天戏的叶欢终于站了起来。 “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只喊了一遍,现场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 有奶便是娘,现在叶欢是大家的财神爷,分量已经大不相同了。 看大家安静了下来,叶欢说道:“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只要我再从我的这五成中再拿出一成来,那大家分的就不是五成,而是六成。一家两成,这不就正好吗?” 这个问题不难想,很多人都想到了,但就是没人提:人家叶知州都已经慷慨到拿出一半来分给大家了,你还好意思再要他拿出一部分来? 没想到叶欢自己提了出来,这更让大家不好意思了,纷纷道:“这多不好意思啊。”“不大好吧?”“知州大人这实在是……”…… 但却没一个人坚决拒绝的。 就像是过年的时候长辈给红包,嘴上说着“不要”,左手也在推托,右手却已经拉开了口袋。 叶欢见状,果断道:“再吵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这么定了!以后这家店铺每年利润,我拿四成,剩下六成分给大家,就按今天大家商定的这个章程来。” “所谓空口无凭,稍后我便命人统计人数、制作凭证,按此章程发放,争取三日内完工。凭证一式两份,白纸黑字,绝无抵赖!” 见叶欢果断的一锤定音,还连凭证都想到了,诚意十足,贴心至极,众人都感动坏了。 他们哪见过这样的官老爷啊? 明明是叶知州自己的生意,却把利润大头给了大家!于是纷纷歌功颂德、拥护声四起,还有一些又激动地喊起了“叶青天”来,现场气氛热烈,知州大人声望一时无两。 台上,忌辛廉努力和大家一样笑,嘴角却有点僵。 接着,他不动声色看了卫堂一眼。 卫堂在接触到他目光的一瞬间,扭过了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