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斩妖人》 第一章 被包养了 大唐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明日处暑。 何长安幽幽醒来,尚未睁开眼,便闻到一股陌生的幽香,甜甜的,涩涩的,夹着一缕海风的味道。 这是……不对! 这里不是速八,也绝非如家,更不是他的单身公寓,腿脚这么软,床板还这么硬,硌的腰子好疼…… 也不是x丽丽的那味儿。 而且,脑子里多出来的这乱七八糟的记忆,都是啥玩意? 大唐……未央县衙……捕快……散碎银子……保境安民费……无编公人、勾栏听曲、习惯性白嫖? 不是、昨晚独自一人喝闷酒,明明买了一包酒鬼花生米、两只鸭蛋、一根足有半斤的火腿肠……还能醉成这样? 这是穿越、穿越了吧。 ‘还好是大唐,是那凹凸有致、丰腴圆润,审美观尚未被扭曲的大唐……’ 就是这副小身板不够硬朗,经不起大风大浪,瘦的跟猴子似的,咋当上县衙捕快的?模样俊俏有个毛用,又不是刷脸时代; 上面有人吧? 对了,大唐惯例,所谓的捕快听起来拉风,实际上不过是捕役、快手的合称,属于县衙最低阶层的‘工作人员’; 因为没有编制,算是县衙的‘临时工’,薪水很低,所以门槛也很低,是不少地方小混混最理想的窝点之一…… …… 适应了十几个呼吸后,何长安睁开眼睛。 一灯如豆。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老旧、简陋、低矮的草房,屋顶、墙壁等被长年累月的烟火,熏染的黑漆呜嘛的; 堂堂县衙捕快,家境如此寒酸?平常吃拿卡要糊弄来的那些散碎银子,每个月怎么着都有一两半两的,足够小户人家大半年的开销,难道、都扔到翠红楼了? 果然,那地儿永远都是个无底洞……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位捕快何长安,还不曾成家,那位在这中元节之夜,将他差点搞死、听到鸡叫声才闷声翻墙而去的村姑…… 又是谁? 难道,大唐的村姑都这么野? 而且,还是倒贴的那种? 想起她临走时,深情的凝视着半昏迷状态的何长安,从怀中取出十两银子,悄悄塞进枕头下的娇羞样子,何长安就想扶自己起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冷。 湿冷湿冷的那种。 何长安有些困乏,如此这般胡思乱想着,在努力回忆之前的美好爱情,用棉被将自己裹紧,抖抖索索的沉入梦乡…… …… 何长安起床时,早已日上三竿,过了衙门点卯时间。 不过,他也不着急。 印象中的捕快何长安,经常迟到早退,仗着一股子能打不要命的凶狠劲儿,硬是博得县令大人的‘薄爱’,基本上没怎么克扣过工资; 此外,整个县衙气氛不太好,大家都懒洋洋的,好多捕快、衙役一年四季顶着一个黑眼圈,尤其是那些年轻力壮的练家子…… 由此可见,大唐的奔放,果然名不虚传。 简单洗漱一番,何长安躺回干硬的木板床上,将原主关于县衙同僚、家庭、狐朋狗友等主要记忆慢慢消化完,自觉没什么太大破绽,这才慢吞吞出门。 太阳挂在天上,有些晃眼。 他适应一会儿,半眯着眼,观察着自己的‘新家’。 这是一座普通、甚至有点寒酸的小院落,三间低矮房屋,青砖码头,土墙白茅,建筑风格有点朴素; 院落正中,有一小块菜园,无非是一些白菜、萝卜、韭菜等;大门左侧有一棵大槐树,风一吹过,宽大、墨绿的树叶哗啦啦响着; 大门右侧有一棵树,也是槐树。 ‘门口鬼拍手……’ 何长安心里嘀咕着,觉得大唐的这种风俗不太好,回头就寻几棵银杏树、桂花树、凤凰树栽上;另外菜园子里也该栽几株牡丹。 人嘛,虚活一世,求个舒适、富贵、多子多福…… 闲来插花,饮酒赏月? 既然上苍给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就要把握住,不能再如前世那般,空有一身擒拿格斗硬气功,却只能混到给人当保镖…… 还是个糟老头子的、贴身保镖。 何长安笑了笑,扶墙走了几步,觉得腿脚酸软的不太厉害了,这才慢慢走下台阶。 那村姑,有点虎。 模糊间记得,模样儿还挺俊的,清秀可人,就是有点瘦,手感不是很好,稍微一使劲儿,似乎就能抠到骨头缝…… 算了,总比手上肉多些; 就当是、系统老爷爷赠送的穿越小礼包吧。 这一世的‘便宜老爹’是县衙的老伙夫,这个点了,应该早就在县衙后厨忙完、正蹲在某个朝南的墙角晒太阳。 少年丧母,父子关系一般,这便是何长安的家庭状况。 他回屋从墙上摘下腰刀,仔细栓在腰间,并抽出那柄衙门配发的刀子,屈指一弹,发出叮一声脆响。 钢水不错。 何长安刚要出门,觉得还差点什么,便开始翻箱倒柜,将原主的一些藏品仔细清点,无外乎一些散碎银子、邻家小娘的红肚兜、几本手抄小闲书; 他摇头苦笑。 这位仁兄、怪不得让一位村姑花了十两银子,只一个晚上就给捣腾过去了,这爱好…… 就挺别致。 他将所有的散碎银子都收起来,其余的东西,则捏着鼻子丢进炕洞,这才拍拍手起身。 丢掉那些没用的,把所有最值钱的东西装身上,这是何长安多年养成的好习惯,刀头舔血的日子里,谁知道哪天就回不去了…… ‘前生给一糟老头子当贴身保镖,今世大唐作捕快,还真是世事无常呢。’ ‘这是大唐的哪一个年代?难道是安史之乱前后,连年征战损失太多的男丁,才会出现这种包养男人的风俗习惯?’ ‘看来,我何长安、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啊。’ …… 锁了破落木门,何长安慢慢向县衙走去。 他脸色有点苍白,脚下自然有些虚浮,但心里舒坦。 因为,他身上现在有十一两三钱银子,在这经济落后、民风淳朴的未央县,算是有钱人了。 一二两银子,即可让三口之家一年内衣食无忧; 十一两三钱银子,如果戒了勾栏听曲、动不动就上头打赏的毛病,就算宅在家里、跟那村姑愉快的玩耍十年,都没有问题。 啊,终于不再是房奴了; 终于、可以躺下奋斗了…… 村姑姐姐,虽然你包养了我,但我何长安作为一个大唐男人,胸怀壮志,志在四方,怎能只吃一碗软饭? 第二章 这个大唐不对劲儿 未央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零零总总,连城外郊区那些零散农户算上,也不过三千多户人家。 走在破败的街道上,看着那些有气无力、面容枯黄、目光呆滞的商贩和行人,何长安略微有些疑惑。 为何、大家都是黑眼圈? 在他的想象中,所谓大唐,便会有大唐的气象;再怎么不济,也不会是这么一副集体操劳过度的疲软状态…… 而且,男女都一样? 难道,真是安史之乱前后的大唐? 或者,干脆就是唐末…… 原主是个文盲,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满脑子全是打架斗狠、勾栏听曲、欺软怕硬、吃拿卡要、夜不归宿; 反正,就是个人渣。 ‘连皇上是谁都不知道,这种人怎么混到衙门去的?难道,真是因为上面有人?’ ‘就算是临时工,也不该如此瞎搞。’ 何长安搜尽脑汁,却始终想不起,何家有什么当官的、有钱的亲戚;此外,他也没有个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表姐…… 以便宜老爹那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能够生下‘捕快何长安’如此俊俏的儿子,估计当年已经很努力了。 ‘难道,是那位包养我的村姑姐姐?’ 何长安把自己逗笑了。 记忆中,昨晚、可是人家第一次来…… …… 如此胡思乱想着、走着,对那些小商贩明显就言不由衷的问候、谄笑,他不得不耷拉着眼皮,爱理不理的,皮笑肉不笑,活脱脱一副衙门小吏嘴脸。 这种人在蓝星老家,早已绝种。 因为、全被板砖拍穿越了。 嗯,原本的‘捕快何长安’,就是很欠打…… “何爷,早啊。”快到衙门口了,路过一个包子铺,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汉子点头哈腰的跑出来,麻溜的抓起六个包子,用麻纸包了, “何爷,这是您最爱吃的酱肉包,又肥又腻,是小人和浑家赶早起来才包的,皮薄馅儿多,最合您老……心意。” 何长安随手接过包子,惯性的要掏钱,于是便伸手入怀…… 不料,那包子铺的老板脸色大变,犹如大祸临头般,嘴唇哆嗦着,就差要跪下磕头:“何爷您大人有大量,小的再不敢多嘴了,再也不敢了……” 何长安一愣,不动声色的将手从怀中拿出,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捕快何长安、在这未央县该是有多渣啊,能活到十八岁还真是个奇迹……’ 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说的就这他这种人吧;不过也挺好,好不容易重生一次,能活个千儿八百年的,倒也是美事一桩。 县衙很破旧,但占地面积还挺大,门口两只石雕狮子残缺严重;从大门、围墙、堂口等的尺寸和材料来看,应该也曾很威风过。 跨进县衙的高门槛,穿过静悄悄的衙口、走廊,便是衙役房等一溜十余间‘办公室’,便是俗称的三班六房。 不入流,几乎全是混日子的主儿。 何长安走进快手房时,其他五六名快手歪坐木凳上,背靠着墙壁,人人脸色苍白、顶着黑眼圈正在困觉…… ‘大唐男人,都这么辛苦?’ 何长安看着眼前一幕,想想自己,摇头苦笑,这个大唐实在是……有点扛不住啊。 根据原主的人设,何长安晃悠悠的走到自己的桌凳前,一脚便将快手胡老四踢的滚出去,混不理会对方的咒骂,摊开手里的麻纸,开始吃包子。 “何长安,你小子横什么横,信不信我骂死你?”胡四低声嘀咕着,挪个地儿继续靠墙困觉。 “来,骂两声我听听。”何长安口里嚼着酱肉包,含含混混的说道,“胡老四,来啊,不把我骂死,我透你姐!” 一副欠揍的渣样。 那胡四看样子的确是困乏的厉害,说话间,便鼾声大作、沉沉入睡。 其他几人听到动静,眼睛都没睁,哼哼着换个姿势,继续困觉…… ‘这便是操劳过度? 不对,有问题。’ 何长安瞅着同僚们萎靡不振的样子,心下嘀咕:‘这状况不太对劲儿啊,看这一个个黑眼圈,咋就让他毛骨悚然、后背发冷?’ “张头儿,今日不去巡街了?”吃完包子,抹一把油嘴,何长安问道。 “巡、个锤子。” 被称为张头儿的张老虎,是他们快手班的班头,一个精瘦的黄面汉子,刀法过人,可算是未央县的第三高手。 据传,未央县的第一高手是一个瞎子,住在城北小庙里,乞讨为生,一把刀子耍的极好; 第二高手,则是未央县尉杨大人。 此刻,听到属下的问询,这位第三高手却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何长安注意到,这位张头儿的一只手伸到后腰处,悄咪咪的揉捏着,还龇牙咧嘴的哼哼着…… ‘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这帮家伙就会出现这种状况……’ ‘就算是一日一夜、也不该如此辛苦……吧?’ 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黑眼圈、腰疼、嗜睡、气短乏力、中元节…… 结合‘快手何长安’记忆碎片中,那种事前的爽,事后的湿、冷……他猛然打了个冷战。 ‘快手何长安、是被搞死的!’ 若非他昨夜恰好穿越过来,续了那个人渣的小命,估计、好多人应该今天去‘快手何长安’家吃饭了。 何长安前世的职业和经历,让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警惕和敏感,他觉得,这种看似日常的生活细节,恰恰就是最不对劲儿的地方。 “头儿,昨晚上又去翠红楼了?”何长安不动声色的问道。 “没、最近手头紧。”张老虎迷迷糊糊的说道,“咋,你小子昨晚去开荤吃独食了?” “咳、一样一样,手头紧啊。”何长安干笑一声,道。 在大家的印象中,‘快手何长安’模样俊俏,打架斗殴时凶狠不要命,勾栏听曲时最容易上头,一钱银子打赏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截至目前其实还是个雏雀儿。 何长安都有些奇怪,进县衙当快手都两年多了,这么一个人渣竟然还能守身如玉…… 不对,太不对劲了。 十八岁前……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何长安凝神静气,快速整理、归纳、分析‘快手何长安’有些零碎的记忆,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也就是说,未央县一带的男丁,在十八岁以前不能近女色;女子十六岁以前,不得近男色; 否则,将死的很难看…… 在原主的记忆中,隐约提到什么‘神契’,听起来很是高大上,实际上,却是某种十分神秘、阴毒、霸道的法术禁制。 ‘这个什么夜神教,听起来有些邪性呢。’ ‘此外,这个大唐、能修仙?’ 第三章 鬼拍手 在衙门里厮混大半日,何长安百无聊赖,晌午大错时,他终于也扛不住了,打算摸鱼回家。 实在太困乏了。 何长安给张班头打声招呼,就说自己一个人去巡街,便一溜烟向家里走去。 在沿街的一家小饭馆里,‘白嫖’了二斤酱肘子、一包盐青豆、半斤劣酒,出门吆喝一声‘挂我账上’,便扬长而去; 在一个山货铺子,他‘赊’了一大盘细棕绳、两辊麻线、百余根竹签子,和几张羊皮; 路过铁匠铺,挑了一把颇为锋利的柴刀、一把解腕尖刀,另外顺手拿了锯、锉、凿等小件一包,同样丢一句‘挂我账上’,转身就走…… 其实,何长安挺想自己掏腰包的,毕竟他现在也算是有钱人了。 可他担心自己一掏钱,把那店家又唬个半死,不由得感叹大唐的小百姓摆摊设点,还真是不容易…… 回家后,出于前世的职业习惯,何长安强忍着极度困乏,迅速将周边环境勘探一遍,开始动手布置一些‘小玩意’。 他记得,那个‘村姑姐姐’是翻墙而去的,沉吟几声,便沿着墙角埋设了一些细绳索,结了很多活络扣子,一旦有人翻墙而入,触动机关便会被套住; 地面上,埋下绳索、竹签后,抱了些茅草、荆棘等遮掩住,以免让人看出有意布置的痕迹。 另外,他又在三间低矮茅屋门、窗上,做了一些小机关…… 刚刚穿越过来,手头工具一件都没有,只能做一些最简单的布置,但以他的经验,这些‘小玩意’一旦被触发,就算是一两头野猪估计也扛不住。 何长安捉摸着,昨晚搞死‘快手何长安’的,应该不是人…… 难道,是邪物? 布置完这些,他还想再给自己制作几件防身武器,比如小手弩、袖箭等,可抵不住腰子疼,加上眼皮子沉重的像灌了铅汁,便干脆闭了房门,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 听着‘便宜老爹’回家,浑浊的咳嗽着,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他自己的房舍,他想起身打个招呼; ‘咣当’一声,老爹上了门闩。 得,继续睡吧。 毕竟,刚成为人家儿子,还有些不习惯,再加上原主的人设就是个逆子、混账、人渣,极少与老爹主动打招呼。 何长安躺在硬床板上,微闭着眼睛,再次梳理混账何长安的记忆,他实在搞不清楚,原主到底是怎么搞的,脑子里所记的东西竟然全是碎片…… 看来,应该是小时候被驴踢过。 原主记忆里,最完整的有两件半事情,其一便是那位‘包养’他的村姑,不敢说纤毫毕现,但也令何长安叹为观止、心潮澎湃; 另外一件,便是在翠红楼与人争风吃醋,动手打折了城西某混混的狗腿,并领着胡老四、姜老三等一众狐朋狗友,讹了三钱银子; 另外半件,则是他亲眼看见,在城西灵隐寺附近,一名‘俊俏小和尚’与一个女鬼打斗,扔出一张黄纸,那女鬼凄厉的惨号两声,就化为一缕黑烟、随风飘散了。 之所以称之为半件,皆因何长安不太相信。 ‘所谓仙侠世界,不过是这小混混臆想出来、鼓励自己还有咸鱼翻身的机会吧?’ 底层人物的想象力,一般都会偏玄幻…… ‘夜神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躺在床上,想起快手同僚们今日的表现、症状,以及整座未央县城人们的状态,何长安心情沉重,觉得这个大唐就很诡异。 他手头掌握的信息太少,无法做出更加全面的分析、判断,这让他很不舒服。 何长安还是喜欢主动…… 他从床上下来,将‘白嫖’来的酱肘子、盐青豆摆到桌上,给自己倒了一碗劣酒,打算将就着吃个晚饭了,再美美睡一觉。 身子亏损厉害,得补补。 刚夹起一片肉,猛然觉得头皮一麻,脊背的寒毛顿时就炸了。 一股幽冷的气息,无声无息出现,院子里、门口那两棵大槐树无风自动,传出一阵密集的‘啪啪啪’…… 桌上的灯盏火苗,忽闪数下,又恢复原状。 ‘门口鬼拍手,这两棵老槐树,果然还是要砍掉……’ 何长安放下右手持箸,不动声色的将那片肉塞进嘴里,慢慢嚼着;左手握住绑在小腿上的刀子。 刀不离身,这是个好习惯。 他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冷,有一股无形压力慢慢迫近,让他快喘不过气,小心脏跳的都快压不住了…… 何长安强迫自己慢慢吃肉、喝酒,似乎对这一切都没什么感触,双目无神,脸上挂着麻木不仁的满足感。 恰如未央县城的其他人那样。 严格来说,这是他穿越大唐的第一个夜晚…… 至于昨晚与村姑姐姐……那是‘快手何长安’干的,与我何长安有甚关系? 最多、也就一接盘侠。 …… 院落的那两棵老槐树再次‘鬼拍手’,房内冷风嗖嗖,灯盏的小火苗猛的忽闪一下,差一点就要熄灭…… 何长安的心沉了下去。 他浑身犹如跌进冰窖,眼角狂跳,头皮发麻,脊背的冷汗很快就打湿了衣衫。 握刀的左手心里,全是水…… 自己布置的‘小玩意’没有被触发,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来的不是人,甚至,不是普通活物。 妖、还是鬼物? 何长安极力保持镇静,苍白的脸上,挂着麻木不仁的笑,两眼略微有些失神,毫无所觉的吃肉、饮酒…… 不能做到一击毙命,所有的行为,都是扯蛋。 这是当年接受特种训练时,他的教官反复训诫的,同时,也是他在血水里摸爬滚打多年,被反复验证过的。 何长安准确判断出,危险、就在他身后…… …… 阴冷的气息渐渐逼近,就像有一个恐怖存在、死死的盯着他的后脑勺,哈着冷气,慢慢在贴近…… 五尺。 三尺。 一尺半…… 何长安右手端了酒碗,浅饮一口,木讷的将酒碗放下,捉起筷子,似乎有些虚弱的、轻微抖动着,好几下才夹起一枚盐青豆; 左手暗暗使劲,稳稳的握住刀柄…… 第四章 老鹰吃小鸡 那不可知的恐怖存在、逼近脑后半尺左右,何长安左手青筋暴露,稳定、有力的握着解腕尖刀,便要矮身、挥刀…… ‘咔’一声轻响,他的眼睛猛一刺痛,犹如眼窝挨了重重一拳,便有两缕血泪涌出,顺着他俊而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 一眨眼,眼前世界画风突变。 何长安一呆、一愣,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能够勉强看透眼前之物,一眼便看见,桌子对面多了一颗齐脖而断的头颅,一张惨白的脸…… 不是披头散发,也不怎么血腥; 若非惨白的肌肤上蒙了一层细密的寒毛、嘴角露出一抹诡异微笑、嘴唇青紫带斑、双目空洞、两个黑眼圈太过明显…… 何长安甚至都会承认,这张死人脸、还真特么生的俊俏! 他不怕死人,也不怎么惧怕所谓的妖物、鬼物、阴祟、死灵、怨灵、厉鬼…… 他只是单纯的、有些怕死。 对面那颗诡异头颅上方,悬浮一团红中带黑、黑中带紫的雾气,让何长安心底顿时多了一丝明悟: ‘至少高20级、咋整?’ 而且,来自后背的危险存在,已然贴到他的耳根处,呵着幽冷之气,呢喃着、轻吟着,轻轻的舔了舔何长安的耳垂…… 一个激灵,他就湿了。 …… “何郎……”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按在他的天灵盖上,略微使劲,便让何长安觉得全身僵硬、呼吸困难,眼球慢慢向外突出; 紧接着,何长安的透视功能消失,眼前的那颗诡异头颅不见了; 眼前桌面上,唯有那一灯如豆,在一股未知的冷风中忽闪、忽闪,然后就熄灭了。 窗外月光白花花的流淌进来,瞬间就弥漫了整间屋子…… 何长安默默松开握刀的左手。 他目光呆滞的、缓缓转头。 然后就看见‘村姑姐姐’那张清秀可人的脸庞,一头乌发柔顺丝滑,弯月般的杏眼里满是温柔、关切和渴望,颤抖的嘴唇慢慢凑了上来; ‘这便是、人鬼情未了?’ ‘我一点经验都没有……’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孑二哥、卖鲍的、肘子弟、忘语哥、黑山老鬼,咳、这位就算了,估计是同伙…… 言归正传,诸位大神速速来救朕!’ ‘老鹰吃小鸡了……’ 何长安疯狂脑补,试图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清明,他心里很清楚,对方就是鬼物,实力强悍,随手就能捏爆他的蛋蛋…… 鬼物释放的,是一种幻术。 他不想稀里糊涂的、就这样被搞死,束手就擒,绝非他何长安的处事原则; 他有刀有枪,尚能一搏。 然而,对方实力太过强悍,以‘快手何长安’的这点小身板,根本就不够人家塞缝缝; 只三五个呼吸间,何长安就被控制了心神,迷迷瞪瞪就向床上走去…… …… 不知过了多久,何长安幽幽醒转,只觉得恶寒阵阵,就连骨头缝里似乎也在慢慢往外渗冷气,五脏六腑无一不空落、无一不疼…… 他紧闭双目,浑身哆嗦着,牙齿‘哒哒哒’的响个不停,两行清泪不由自主的溢出眼眶; 不是他矫情,而是眼睛实在太疼了。 ‘这灵目的唯一用处,便是吓自己……’ 何长安强忍着不睁开眼睛,生怕自己往身上一看,这位折腾大半夜、意犹未尽的‘骑士姐姐’,会对他呢喃一句: ‘何郎、鸡还没叫呢……’ “何郎,鸡马上就要叫了,”一只冰凉小手,轻轻抚过何长安的胸膛,俯下身子,吐气如兰,‘村姑’似乎在出神的‘凝视’着他, “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何郎,你高兴吗?” ‘嗯,我很高兴还没被你搞死……’ “何郎,”‘村姑’继续呢喃着,语气中竟充满了怜爱,“原本需要三日三夜后,方能传你《食气决》,可奴家不忍心你太辛苦,担心你元阳耗尽…… 小冤家,今后可要好好修炼,下一个月圆之夜…… 等我!” 然后,在何长安的眉心轻吻一下,依依不舍的起身。 何长安觉得一缕幽冷气息渗入眉心,并在那里凝结成型,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 两三个呼吸后,何长安觉得枕头一动,似乎是‘村姑’向下面塞了什么东西,估计便是什么‘食气决’。 “记住,你是我的人,去勾栏听曲可以,但别让那帮妖狐子精给榨干元阳,否则……”那女鬼冷笑连连,化作一阵阴风,越墙而去。 恰在此时,鸡终于叫了…… …… 何长安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继续假装昏迷好一阵子,直到鸡叫三遍时,他才‘慢慢苏醒过来’; 茅屋内,冷气渐消,破落照旧。 桌上、一灯如豆。 一夜的惊魂、酸爽和迷幻,便如那西落之月的清辉,亦如大梦一场后的厌倦与疲惫,渐渐暗淡下去。 何长安睁开眼,试着动了动身子,感觉还行,除了头昏脑涨、全身疼痛难当犹如一滩烂泥,手指头还能动……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下一个月圆之夜……’ 一想到还有二十余日,那位‘骑士姐姐’还要来,何长安一阵牙疼; 他终于搞清楚,为何整个未央县的男人,每个月总有那么三两天,会出现腰酸背疼、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顶着两只黑眼圈…… 感情是、大家都被女鬼‘包养’了? 不用撒泡尿去照,何长安都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估计比张老虎、胡老四等同僚好不到那里去; 甚至,更糟。 因为,‘快手何长安’的动手能力有点强,早把自己给掏空了; 要不是‘村姑姐姐’担心他元阳耗尽,及时收手,估计这连续两个晚上,就直接把他给玩死…… ‘好好修炼、食气决?’ 何长安侧耳倾听,并强行开启自己的‘灵目’,扫视屋内再无异常,确定那鬼物终于离去。 他挣扎着翻了一个身,伸手到枕头下面,摸到一锭十两官银,和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能够修炼的功法?’ 何长安将那本册子抽出来,借着桌上微弱的灯盏光亮,和窗外有些暗淡的月光,有些期待的翻开第一页…… 第五章 食气决 ‘食气决?这功法名字土的掉渣……’ 将自己紧紧裹在棉被里,何长安抖抖索索的翻开小册子的第一页,一眼就看到‘食气决’三个繁体字。 幸好、文字基本相通。 这是一门吐纳功法,共有九层,与他前世练过的硬气功差不多,无外乎引气入体后,在奇经八脉中缓缓流转,称之为大小周天搬运。 不过,这套功法里,吸纳的乃天地元气和日月精华,炼的是法力;不似‘硬气功’,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所谓的真气; 天地元气、日月精华、丹田灵海、神识之力…… ‘难道,这个大唐、真的可以修仙?’ 何长安终于来了精神。 说实话,这一日一夜的经历,他都有些心灰意冷了;鬼物、妖物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他真的对付不了…… 那种虚无缥缈的存在没有实体,那些对付猛兽、人等活物的‘小玩意’,基本没什么用处; 总有种,苍蝇扑到屁上、一炮将蚊子轰死在墙上的…… 那种、苍白无力感。 他将‘食气决’的入门功法仔细推演一遍,挣扎着坐起来,立刻开始修炼; 性命攸关,刻不容缓。 他摆了一个盘腿打坐、五心朝天的姿势,开始导气入体、搬运大小周天; 黎明前昏暗的小茅屋里,有细密入微的光粒开始流动,在一股神秘力量的导引下,纷纷没入何长安的身体…… …… 两个时辰后,何长安睁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不解和诧异,将那本小册子拿起来,认真参读。 ‘这门功法、怕是假的吧?’ ‘修炼起来这么简单?’ 就这短短两个时辰,何长安便成功‘导气入体’、‘搬运大小周天’,并开辟了自己的丹田灵海,进阶食气决一层。 虽说,那丹田灵海有点小…… 之前亏损的元阳之气,是轻易补不上了;但五脏六腑、骨骼、血肉得到天地元气滋养,却疗效显著,身体的那种极度虚弱感终于得以改善; 看来,鬼物‘包养’之人,应该都在修炼这种功法,便如噶韭菜那般,每到月圆之夜就来嘬一口? 看样子,便是如此。 一时性命无忧,何长安终于松了一口气,翻身下床,简单洗嗽一下,便锁了木门向衙门走去。 时间已经接近晌午,太阳明晃晃的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十分舒服,从家里走到包子铺,何长安的额头竟然出现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发现,整座县城人的状态,比昨日更糟糕,很多中年男女都佝偻着背、目光呆滞、行动迟缓,活像一群僵尸; 不少老人不见了…… 在包子铺拿了六只包子,何长安转身要走,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走到一张破旧的榆木桌子前,大咧咧的坐下,让那中年小老板给自己上了一碗豆腐脑,开始慢慢吃喝起来。 老板是个中年汉子,好像叫张富贵,反正也不重要,在这样一个大唐,小小百姓的名字比个屁还不值钱; 尤其他这种年过四十、人老色衰的…… 瞧着张富贵战战兢兢的、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何长安暗暗叹了一口气。 修炼食气决后,‘快手何长安’的一些记忆开始变得完整、有迹可循; 在这个大唐,作为县衙捕快的何长安,他身上的这身官家皂衣,其实并不值几钱银子;能让张富贵这样的小老板害怕的,反而是自己的年龄…… 越是年轻、越值钱; 地位也越高。 年过四十,体内元阳之气几乎消耗殆尽,若非一门简单、低阶的吐纳功法吊命,让那些鬼物时不时来嘬上一口,估计早就被弄死了。 何长安不动声色的开启自己的‘灵目’,瞅了包子铺张富贵一眼,不由一愣。 对方眉心位置,竟然有一个铜钱大小的黑色印记,上面烙刻的,是一张诡异的笑脸,嘴角溢出的鲜血鲜红欲滴…… 他的灵目能够支撑十个左右呼吸。 他赶紧转首,看向正在忙着蒸包子的张富贵的浑家,眉心却是一个绿色印记,上面是一只肥硕的小老鼠,奇特的是,那小老鼠竟然有两只翅膀…… 何长安心头大跳。 包养自己的‘村姑姐姐’,也在他眉心轻吻一口,当时没在意,此刻想来…… 他脊背的冷汗,再次慢慢渗出。 所有人都被‘包养’了?那为何男子和女子眉心的印记,竟然好像不是一个类别? 男子被鬼物包养、女子被妖物包养? 何长安转头看向不远处,距离他三四十步的几人眉心,果然都有印记,且男女分明—— 男子的印记是黑色,上面烙刻的乃阴冥鬼物形象;女子的印记是绿色,上面烙刻的乃妖怪形象;每个人眉心的印记还不一样…… 就很有、‘名花有主’的既视感。 还说自己赶上一个好时代,大爷的,堂堂一座人族县城,都被妖、鬼分而治之了…… …… 几个呼吸后,何长安的灵目过期,他不经意的擦去眼角的清泪,闷声吃完包子,拍拍屁股走人了。 搞清楚事情原委,起码奋斗起来有个方向了。 他隐约记得,县衙的卷宗库里,据说有几样‘武功秘籍’,他得想办法搞出来。 ‘另外,城北的白云观、城西的灵隐寺、城南的未央书院,应该也有一些所谓的传承吧,最起码……’ 在县衙大门口,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 定睛一看,却是快手胡老四,他一见何长安,登时面露喜色,急忙说道:“长安啊,我还正要寻你去呢。” 何长安微微皱眉,问道:“何事?” “好事。”胡老四笑嘻嘻的说道。 ‘这年头,还能有好事?’ “是不是翠红楼来新人了?”何长安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是,是真的有好事,”胡老四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张老虎死了,县尉大人差人唤你进后堂训话呢……” “张头儿死了?”何长安吓了一跳,“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嗯,昨晚上死的。”胡老四低声说道,又屁颠屁颠跟上来,有些下作的笑道:“精尽而亡,嘿嘿……” ‘头儿死了,还算好事?’ 不过,看着胡老四老实巴交的脸上,那股子谄媚的笑,何长安顿时明悟:‘感情是、他觉得张头儿死了,何长安就可以擢升班头了吧……’ 何长安心里、突然堵得慌。 这都是个什么狗屁大唐?所有人被妖物、鬼物‘包养’也就算了,毕竟,人族个体的力量还是很弱小的,根本就斗不过那些怪物; 可人与人之间,一旦…… 算了,大家都活得不容易,斗就斗吧,就是觉得…… 嗯,就是有点膈应! 第六章 张班头死了 张班头的死,以及胡老四等人的反应,给何长安提了个醒:把同事当朋友,从来都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同时,也给何长安警醒,眼前这种状况,能够救自己的,唯有他自己。 未央县尉杨震杨大人,是一个面色白净的中年男子,此刻,正坐在桌边翻看卷宗。 “杨大人,您唤我?”何长安进门就是一礼。 “坐吧。”杨大人埋头翻看卷宗,随口说道。 何长安告了一声罪,在靠近门口的一条木凳上坐了,有些忐忑的瞅着这位本县明面上的第一高手。 他发现,这位杨大人面色红润,一看就是气血旺盛,并非外面那些人的萎靡不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由得多想了几层…… ‘难道,因为修为境界到了一定程度,那些妖物、鬼物便不敢近身?’ ‘或者,有了官身也可辟邪?’ “张班头死了,”杨大人淡然说道,“你就暂领快手班头吧。” “大人,属下……”何长安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的情态,连忙站起身,抱拳说道:“属下定当带领快手班弟兄们,追随大人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呃、你进阶食气决一层了?”县尉大人终于抬起头,颇有兴味的瞅着何长安,笑了笑。 何长安一愣,不知如何应答,便只是挠了挠后脑勺,抱拳道:“都是大人平日栽培的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果然,县尉大人心情大好,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丢给何长安,笑道:“听人说,你何长安打架不要命,这马屁拍的也顺溜的很呐; 这是本县的缉鬼手册,作为快手班头,也该掌握一些基本情况。” ‘缉鬼手册?果然是、上面也知道鬼怪作祟之事,但为何一直都不管不理呢?’ “多谢县尉大人信任。”何长安连忙接过小册子,躬身说道。 “好了,张老虎死了,家里孤儿寡母的,你带几个弟兄帮衬着办一办后事,一应钱粮,就从县里的抚恤金里支应吧。”县尉大人端茶送客。 “属下代张班头儿感谢杨大人!”何长安郑重施了一礼,心下还是颇为感激。 所谓的三班六房,看着光鲜,穿一身官家皂衣在人前耀武扬威,实际上,不过是最下层的‘临时工’而已; 据他所知,不少衙役,唯有因公殉职,方能领到一定的抚恤金。 如张老虎这般死在家里、且精尽而亡的,县衙最多拨付二三钱的安葬费,便不再理会。 ‘这位杨大人、还挺有人情味的……’ 辞别县尉大人,何长安迳直来到快手房,领了胡老四、邢老大等快手,向城南张老虎家走去。 路上,何长安紧闭嘴唇,一声不吭;身后胡老四、邢老大等人,也不敢多言。 何长安在未央县是出了名的人渣,一言不合就翻脸、捅刀子,就算是同为快手房的同僚,那几个小混混还是有点犯怵。 尤其是、人家现在高升了…… …… 不出意外的,张老虎的家境,与何长安家里差不多,也是三间草房、一个独门小院,看起来甚是破败。 张老虎的浑家领着不足十岁的儿子,浑身素缟跪在大门口谢客,娘儿们哭成一团,看的何长安鼻子也发酸。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是坏人。 他、何长安,只是一个正常的人,有人的喜怒哀乐,有人的贪嗔痴念; 同时,更有人的血性。 眼下,他自己也是麻烦缠身,被阴鬼‘包养’前途未知,但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一旦自己有力量,定要弄死那个‘女鬼’! 他面无表情的走进大门,来到灵堂前,像模像样的焚香、化纸、奠酒,领着快手班众弟兄郑重磕了头,这才起身。 “胡老四,你们几人去买些香烛、花圈,顺便再买些酒肉菜蔬。”何长安随手掏出一些散碎银子,叮嘱道:“记住,是买,不是赊欠,也不是抢。” 这帮人是什么成色,他比谁都清楚,就比那些泼皮、流氓多穿了一身官家皂衣。 “这是县尉杨大人意思。”何长安补充一句。 “可是、头儿……”胡老四拿了散碎银子,脸上有些为难,还想说什么,却被何长安挥挥手打断了。 他是担心,那些小店铺的老板,根本就不敢收取他们的银钱…… “这是县尉杨大人的意思。”何长安再次搬出‘杨大人’,也没把话说满,免得到时候不好收场。 胡老四等人满心疑惑的出门,却不敢再多言,心中不免有些嘀咕:‘县衙办事,啥时候掏过银子……’ 何长安走到门口,搀起张老虎的浑家、儿子,温言说道:“嫂子先回屋歇息一阵,外面的事弟兄们照料就行了。” “如此、多谢了。”张老虎的浑家模样倒也周正,就是面黄肌瘦,与城里其他人差不多,也是面色暗淡,顶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 何长安不用开启灵目就知道,必然也是被‘妖物’包养了。 他有些不明白,鬼物包养男子,是为了那一口元阳之气,这妖物‘包养’女子,难道是为了那一口‘元阴之气’? 倒是张老虎的儿子,尚不足十岁,唇红齿白,养的白白胖胖的,看起来也极为懂事。 “你叫什么名字?”何长安问道。 “张龙。”孩子低声回道。 ‘好吧,老子叫张老虎,儿子叫张龙,这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可惜,到了十八岁,免不了被鬼物包养…… 何长安从怀中摸出二两银子,塞到张老虎浑家手里,道:“这是县尉杨大人拨付的抚恤金,嫂子先拿着,后续应该还有一些钱粮,拨付下来了,我差人送过来。” 张老虎浑家哪里知道官家的规矩,接过银子,自是千恩万谢,就差跪下磕头了。 二两银子,足够她娘俩衣食无忧两三年了…… 何长安不再言语,自顾自的在张老虎家的院子里转悠,不动声色的‘侦查’一番,倒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异常。 在墙角、门窗等位置,有刻意布置过陷阱机关的痕迹,而且,在茅房里,何长安意外的发现一张燃烧大半的黄色符纸;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 张老虎作为未央县明面上的第三高手、快手房班头,武力值、警惕性等都没的说,做了如此多的后手布置,却还是免不了死于非命,让‘阴鬼’榨干…… 何长安的心、再一次沉了下去。 第七章 缉鬼手册 ‘按理说,张老虎年纪才刚过四十,作为一名练家子,元阳之气应该还没到枯竭的时候……’ 何长安默默回到灵堂前,寻一条木凳坐下,取出县尉大人交给他的‘缉鬼手册’,慢慢参读。 ‘常见之鬼,以怨念、危害、实力等,概分六色,类人族修炼境界之高低,约为灰、白、黄、黑、红、青…… 其中,最弱者为灰心小鬼,怨念最轻,几乎伤不了生灵;但积少成多,一些阴湿之地多有灰心鬼躲避阳气侵蚀,藏身其中,若遇生灵体弱阳虚,便会一拥而上; 次为白衫鬼,常为新死亡魂,怨念不深,一般不会主动伤人; 从黄页鬼开始,黑影鬼、红厉鬼、摄青鬼等品阶的鬼物,怨气渐增,势力渐强,或单纯以害人性命为乐,或以寻找替身为目的,或以吞食生灵阳气修炼……’ ‘盖缉鬼之法,无外法器、法言、符箓,及佛门往生咒之类,前者以灭杀为主,后者以度化为主……’ 何长安一边仔细翻看‘缉鬼手册’,一边思量、对比…… 最后,他郁闷的总结出,‘包养’自己以及几乎整个未央县的鬼物,其实力至少在红厉鬼与摄青鬼之间! 也就是说,相当于将食气决修炼到九层巅峰、突破瓶颈,进阶更高层次的修为。 缉鬼手册里,详细记载了如何对付各色鬼物的手段、修为境界要求等,让何长安这样的、修炼才两个时辰的小萌新看来,只能是了解一番而已; 倒是有一件事,何长安确定了,那就是这个大唐,还真的好像可以修仙学道; 据这本《缉鬼手册》所载,所谓的道门术法、儒家圣言、佛门梵音,这些都算是‘旁门外道’…… 在这个大唐,武夫才是唯一正宗的修行法门。 这让何长安颇为疑惑,但又没办法做出验证,只能心中存疑、庆幸,自己所修炼的‘食气决’乃大唐正宗修炼法门,且阶位不低…… 最后一页,附了鬼卒、鬼将、鬼帅、鬼王等名录,何长安直接忽略。 那种高级鬼物,目前跟他没什么关系。 就如当年,躺在速八的床上,一般情况下,约不来金镶玉、卷毛大白条…… …… 胡老四、邢老大等快手回来了。 “头儿,这是剩下的银子。”搬完花圈、香烛、酒肉菜蔬等,胡老四快步上前,将一钱多散碎银子双手捧上。 “怎么还有剩余?”何长安微微皱眉,“该不会是白嫖……咳,白拿了些?” “没有没有,”胡老四察言观色,看着何长安脸色不太好,赶紧解释道:“是打了折的,县尉大人的意思,谁敢不遵,是吧、头儿。” 何长安微微点头,接过银子。 心下其实也明白,那些摆摊设定的小生意人,遇到身穿衙门皂衣的虎狼之辈买东西,还不巴巴的打个‘五六折’…… 没办法,世道如此。 “家里的事就委托给邻居,先让弟兄们吃点东西了,咱们先去城南的黑松冈勘茔。”何长安一声吩咐,几名快手立马行动起来,搬了桌凳,切了十几斤羊肉端上来。 胡老四眼色好,提了一坛劣酒过来,麻溜的拍开封泥,先给何长安斟满。 何长安坐下,其他快手这才落座。 ‘人渣当了领导、也挺好……’ “大家好好吃,酒饱饭足才好干活。”何长安端起酒,先干了一碗。 如果不是妖物、鬼物犯事,为了自身修炼吞食元阳、元阴之气,肆无忌惮的‘包养’人……这个大唐,其实还不错。 一顿风卷残云,几大盘羊肉、一坛劣酒见底,何长安让胡老四带路,向城南黑松冈而去。 七八里路,几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人人累的满头大汗、大口喘气。 未央县衙里也有十几匹瘦马,却只有县令、县尉、主簿大人出行时,方能骑乘,普通衙役根本就没机会享受。 至于快马扬鞭、千里缉贼的捕快形象,只能在一些话本传奇类的闲书中,方能一见…… 城南黑松冈面积颇大,足有数十里,密密麻麻全是黑针松,有风吹过,松涛阵阵,倒也是一个埋人的好去处; 此地的山岗不高不矮,约莫三五十丈的样子,也不是十分险峻…… 唯一的不适,便是那种异乎寻常的阴冷,让几人胳膊、脖子等裸露肌肤上,出现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头儿,就靠近外面寻个地方吧。”胡老四两斤羊肉下肚,喝了两碗劣酒,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隐隐有一抹不太正常的潮红。 走进黑松林,这货就开始发冷,缩着脖子,一看就是操劳过度的症状。 “往里面走走,外面全是乱坟岗,不吉利。”何长安瞅了一眼胡老四,不动声色的说道。 不知为何,一走进黑松林,他的丹田灵海里突然出现异动,开始发热、发烫,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复苏了…… 他细细体味,却又茫无头绪。 “就这里吧。”往黑松林里又走了百余丈,在一面看起来风水还不错的山坡上,何长安随手指了一块地方, “这地方风水不错,估计张班头会喜欢的。” 胡老四、邢老大等快手早就累的不行,一个个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嘴唇开始发青发紫,听得何班头说不用再走,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喘气。 ‘这些快手如此年轻,且都是练家子,尚且如此,不知那些普通百姓过着怎样的日子……’ 何长安暗暗叹息。 “大家都稍微歇息一会儿,就地挖坑吧。”何长安说完,便自行走到一边,寻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开始研究自己的丹田灵海。 进阶食气决一层,有个短暂的内视功能,可以比较清楚的查探自己的身体……嗯,就跟逼超差不多。 何长安的丹田灵海很小,大约也就一口唾液那么大; 在灵液中,有一个黑不拉几的玩意,一会儿化为小棍子,一会儿化为薄薄两片…… ‘这是、磨盘?还是棍?’ ‘难不成、是铁棒磨成针……’ 因为实在太小,何长安搞不清楚,只能明显感觉到,那玩意自打进了黑松冈,就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渴望…… ‘难道说,此地有它感兴趣的存在?可别是什么鬼物……’ 被鬼物在眉心烙刻下阴冥印记,何长安最过敏的,便是各种鬼物,生怕自己丹田灵海的东西,也是印记的一种。 之前在张老虎的灵堂里,他瞥了一眼未央县第三高手的尸身,是那种可怕的枯萎、干瘪,一身血肉似乎一夜之间就被榨干; 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人皮、贴在骨头架子上…… 他打了一个寒战。 何长安缓缓起身,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山洼。 丹田灵海里的神秘玩意,跃跃欲试想要过去的,正是那个地方…… 第八章 嘤嘤怪 这片小山洼乍一看,就十分普通,周围的一圈小山坡也看起来平平无奇。 何长安仔细感受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不适,除了那边吹过来的风略显阴凉,好像没什么危险。 他心中一动,便干脆往前走了十几步。 丹田灵海里,那个‘小黑棍’动了动,显得有些兴奋,似乎变粗、变长了些许…… ‘难道……’ 何长安确定,那片小山洼里,应该有一样东西,让自己的丹田灵海发生异变;而且,还可能是一场小小机缘。 “你们几个、歇一阵子了就开始挖坑。”回头安顿了几句,何长安又向前走了十余步。 果然,‘小黑棍’更加兴奋起来,搅动的整个丹田灵海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何长安暗暗运转灵力,搬运大小周天,同时,一只手按在腰刀刀柄上,稳稳握住…… 开启灵目! ‘这是、鬼物……’ 密密麻麻、捱捱挤挤、抖抖索索的,全是鬼物! 那小山洼里,竟然藏了数以百计的灰色鬼物,一个个斜眉吊眼的,缩着脖子挤在一起,有些惊恐的盯着何长安…… ‘窝草、咋这么多鬼!’ 何长安有些晕乎,就算他不怎么怕鬼物、妖物,问题是他自己怕死啊。 对这些存在而言,腰刀、绳索、拳脚等物理伤害,根本就是免疫的,这还怎么打? 缉鬼手册里,对付这种鬼物最简单、也最常规的方法,便是念几句晦涩难懂的咒语后,逼出一缕灵气注入符纸,扬手扔过去…… 自己刚刚踏入修行还不到一天,升任‘班头’不过半日,里面的行道还没摸清,哪里知道出门便会遇到一大群鬼物! 这次、草率了…… ‘不过,这些鬼物怎么看起来有些惊恐、害怕,难道,鬼还怕人不成?’ ‘灰色……大白天的……’ 何长安迅速在记忆里搜集、‘缉鬼手册’关于灰心鬼的相关资料,心里略微安定了一些。 看样子,在大白天,这些灰心鬼不敢主动攻击人…… 那就好办了。 撤人便是了。 不过,丹田灵海里的异动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要让他头铁一次,直接冲上去干鬼? 正在何长安胡思乱想、犹豫不决时,一个披头散发、口角溢血的女性鬼物似乎被逼急了,竟然开始发疯…… 直接向何长安面门扑过来; 张牙舞爪的,指甲应该好多日子没修剪了,又长又尖,上面还有不少泥垢和黯淡的血光。 何长安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一刀挥出。 这一刀,无论是力量把控,还是角度刁钻,就算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也讨不了好,绝对是何长安在最佳状态下的致命一击; 然、并卵。 刀光闪过,那鬼物身上连一丝涟漪也不曾出现,直接就扑到何长安的身上…… ‘嘤……’ 一声微弱的怪叫后,何长安只觉得丹田灵海处,微微一热、一酸、一麻,还有点痒痒,那鬼物便化为一缕青烟,不见了。 这就、进去了? 何长安有些心慌,提了腰刀往后猛退七八步,这才停下来,脸色难看的看向小山洼处、那一群灰心鬼; ‘嗯?怎的、比我还慌?’ 那群灰心鬼的确更加惶恐,浑身瑟瑟发抖,惊恐的看着何长安,越发往一处挤,发出‘嘤嘤嘤’的微弱叫声…… 大爷的,若非亲眼看到这些货的鬼样子,只听这声音,还以为是一群惨遭刑具迫害的岛国玩具…… 何长安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他的灵目过期,急忙内视自己的丹田灵海,赫然发现,那个扑进他身子的鬼物,竟然出现在丹田灵海里! 而且,还正在……咳,有点残忍。 之前看不太清楚的那根‘小黑棍’,竟然变成两扇微型磨盘,将那鬼物按在中间,慢慢的磨着…… 何长安的神魂深处,响起一阵微弱的‘嘤嘤嘤’叫声,听起来好像还挺疼; 很快,那鬼物的惨号声戛然而止,一缕精纯灵力涌出‘磨盘’,汇入何长安的丹田灵海中; 与此同时,小磨盘似乎略微长大了一丢丢,在灵海里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化为一根小黑棍。 ‘这是、法器,还是外挂?’ 第一次接触‘封建迷信’的何长安有些懵,实在搞不清楚,自己身体里的东西,到底是修炼食气决的结果,还是所谓的穿越者金手指; 不过,心里有了一丝明悟——用神识之力控制灵力,应该可以让那小黑棍主动攻击,范围大约为三四丈。 再远些,就是鞭长莫及了。 不管了,反正有用就行。 有了前面的经验,后面就会轻车熟路…… 何长安略微休息一阵,等自己的灵目能够开启,便开始试探着向那小山洼走去; 他再次开启灵目,一眼望去,小山洼里的鬼物们更加惊恐,眼看着就要扛不住自己的‘阳气’、四散而逃。 ‘既然没什么危险,还是丹田灵海的补品,那就不能让它们逃逸。’ 神识之力运转到极限,将那根‘小黑棍’激发,便向那群灰心鬼射去…… 嘤嘤嘤…… 灰心鬼面对小黑棍的突然袭击,似乎吓坏了,一霎时都变成了嘤嘤怪,听得何长安压根酸酸的、痒痒的,恨不得让那些小鬼闭嘴。 以何长安的意思,是瞄准了距离他最近的一只‘嘤嘤怪’,想着逐个击杀、炼化; 不料,小黑棍一旦离了他的丹田灵海,瞬间就变得不可控,迎风暴涨……咳,转眼间就变成一根小牙签,向着灰心鬼最密集之处扎去。 嘤嘤嘤嘤嘤嘤…… 何长安灵目过期,看不见具体情形,但神魂深处的怪叫、惨号持续了足足十个呼吸,方才渐渐消停。 刚刚迈入食气决一层的何长安,神魂之力其实还很弱小,根本就扛不住这种刺激,早就脸色惨白、双目失神,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不远处、那几个挖坑的快手这才察觉,‘何头儿’这边似乎不对劲,提了铁锹、?头等奔过来。 “头儿,发生什么事了?您不舒服?”胡老四最是殷勤,手忙脚乱的帮何长安揉肩、捶腿,笨手笨脚的掐人中; “没事。”何长安慢慢缓过劲儿,摆摆手,让几人退开。 大爷的,这胡老四乱掐个锤子哟,掐人中哪有使用内力的…… “头儿,来喝口水,顺顺气。”快手马六解下腰间水葫芦,递给何长安。 何长安笑道:“都滚一边去,老子没那么娇气,不就是昨晚在勾栏听曲时间长了,一直耍到鸡叫……” “头儿,是鸭叫吧。”胡老四坏笑着,眨了眨眼。 嗯,大家都明白的,就是鸡叫三遍、还是鸭叫三遍的意思,弟兄们都懂、都懂。 “好了好了,都回去继续挖坑,赶明儿还要抬埋张头儿,我真没事。”何长安盘腿坐好,一本正经的说道。 第九章 守夜 三百多只‘嘤嘤怪’,让何长安的小黑棍一次性灭杀,存在丹田灵海里‘磨’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炼化完…… 爽倒是很爽,就是因为他的神魂之力不够强固,灰心鬼在黑色磨盘中的痛苦惨号,差点让他崩溃。 好不容易炼化完,何长安发现自己已然突破瓶颈,进阶食气决二层。 这样的升级速度,让他一度怀疑、自己可能是个外挂狗…… 修为增益,最为明显的变化,是他的丹田灵海扩大了一倍,都快有两口唾沫那么大;其次,便是肉身力量的变化,增加了两倍左右; 小黑棍也所有增益,常态下,比牙签短些、细些,但灵活了不少。 ‘这种嘤嘤怪,最适合练级……’ 没什么危险,又能快速提升修为,何长安开始盘算,如何才能快速找到灰心鬼的藏匿之地。 “头儿,坑挖好了,弟兄们都累得不行,咱们就先回吧。”快手马六松松垮垮的走过来,满头大汗的说道。 何长安将刚从怀中取出的‘缉鬼手册’塞回去,站起身来,笑眯眯的说道:“走,回去咥羊肉喝烧酒,给张头儿守夜。” 快手们有些不适应。 何长安、那可是典型的人渣、疯子,上了头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小混混,突然露出这种笑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头儿,要不……咱今晚不守夜了?”快手胡老四迟疑着说道,“我做东,请弟兄们去勾栏听曲?” “对对对,勾栏听曲,谁能坚持到鸡叫三遍谁就赢!”众快手纷纷附和,看样子大家都不想去给张头儿守夜。 这算是一种常规操作。 乱世红尘深,人情最寡薄。 同僚之间,最好的交情往往只存在于酒肉听曲之间,一家有事,大家伙能帮衬多少算多少,区区一个‘班头’死了,让大家守夜…… “就这么定了,为张班头守夜。”何长安一锤定音。 前世的经验和教育经历告诉他,既然大家成了队友,就要有队友的样子,就算做不到替队友挡刀,但起码、不能成为大家的拖累、猪队友…… 他也不指靠这帮注定的‘猪队友’,但也不能让自己成为孤家寡人。 这个大唐如此危险,多几个队友,就多了几份活命的机会,遇到危险时,只要他能跑的比队友快…… …… 回到城南张老虎家时,天色已晚,日近黄昏,一群老鸦‘哇哇’叫唤着,在张老虎家附近的上空盘旋,犹如一片不祥阴云笼罩天空。 何长安心下狐疑,觉得画风有点不对。 应该来说,既然被‘包养’的人死了,就算是与包养他的鬼物断绝了关系,那头顶盘旋的这群老鸦又是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旁人对此都没什么异常反应,好像这种情况都看习惯了。 ‘这个大唐、好累!’ 何长安摇头苦笑。 他走进院子,再次郑重其事的在张老虎灵前焚香、化纸,跪下磕了头,这才起身。 “头儿,这边坐。”胡老四早就让人摆好了酒肉,大声招呼。 何长安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落座,端起一碗劣酒,一饮而尽,长吐一口气,展颜笑道:“好酒!” 众快手面面相觑,有些不明觉厉。 ‘这人呐,还真是屁股决定了脑子,看看何长安这样的小混混,前几日还是个人渣,升职后立马变成了人杰……’ 几斤羊肉下肚,灌上几碗劣酒,即便是被鬼物压榨多年的快手们,也显得有些许豪气,说话间舌头都捋不直了。 “头儿,说实话,张班头这几年对弟兄们都不错,我们、感念他的恩情。” “从今往后,你何头儿让咱欺负谁,咱二话不说直接提刀子上!” …… 掏了一会儿心窝子,大家见何长安始终情绪低落、面色阴沉,便自觉的闭嘴了。 “各位弟兄,”何长安沉吟几声,开口说道:“咱们当快手的,实际上就是刀头舔血,说不准下一个就会轮到谁……来,喝酒。” 大家喝着闷酒,天色渐暗。 未央城里灯火点点,表面看去,倒也还有那么一丝人间烟火气。 盘旋许久的老鸦渐渐散去,让何长安心头稍安。 可身处张老虎家里,看着冷冷清清的院落里,月光如水,门口大槐树洒下一大片阴影; 阵阵清风扫过,满树的槐叶‘啪啪’作响,好像无数鬼手在表达着什么,又似乎有某种未知存在、影影绰绰; 何长安始终无法真正安心。 他突然想起一事,便假作不经意的问道:“对了,赶明儿给张头儿办完后事,弟兄们顺道去一趟未央书院吧。” 在‘快手何长安’的人渣记忆里,城北白云观、城西灵隐寺、城南未央书院这等高大上的地方,竟然是‘旁门左道’的破落地方,不可靠近…… 果然、是个没文化的人渣。 他就想着,刚好大家就在城南一带,距离‘未央书院’应该不远…… 不料,他的话刚说完,快手们一个个露出古怪表情,眼睛瞪的比蛋蛋还大,直勾勾瞅着何长安。 ‘难道、有什么问题?不就是去一趟学堂么……’ 何长安心里有些嘀咕,嘴上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端起一碗酒,慢慢喝着。 据他所知,这个大唐的快手,嘴上功夫其实更加了得,更快、更有力,个个都是嘴炮哥; 果然,有人憋不住话,左右警惕的看看,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头儿,你不要命了?敢去书院遗址……” ‘啊,书院、遗址?为何原主的记忆里,对此一无所知?大爷的,书院咋就成遗址了?’ ‘对了,毕竟是个只知道耍横扎刀子的人渣……’ “县尉大人的意思,”何长安再次搬出县尉大人,“我们这些捕役当快手的,就算战力一般,但起码不能对辖区情况一无所知。” 说着话,为了增加可信度,何长安从怀中掏出‘缉鬼手册’,随意晃了晃,道:“这是杨大人交给我的缉贼手册,大家以后遵行就是了。” 官家权威、过期作废。 趁此机会,带领捕役快手将整座县城彻查一遍,就算实力弱小无法缉贼捉鬼,但不能全面掌握周边环境,总归让他有些不安心…… ‘至于他们口中所说的书院遗迹,远远观望一番,不进去作死就是了。’ 第十章 夜半惊魂 后半夜,张老虎家的客房里,快手们沉沉入睡,鼾声四起。 何长安却睡不着。 睡觉前,趁着去茅房解手的机会,他已经在张老虎家的院落里,布置了不少‘小玩意’; 这是多年养成的好习惯,曾在前世救了自己的小命七八次,让他在血雨腥风的岁月里,活了很多集…… 他盘坐在屋子的最里头,眼观鼻、鼻观心,五心朝天,加班加点的修炼食气决。 同时,他还分出一缕心神,时刻注意外面的动静。 进阶食气决二层,眼、耳、鼻、舌、心等感知能力大幅增强,就算是闭着眼睛,七八丈外的风吹草动纤毫毕现…… 月已偏西,其光斑驳。 整座破败小院落里,除了微风吹动花圈、纸钱等,发出‘沙沙’的微弱声音,最为响亮的、便是快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 丑时二刻,一切如故。 寅时一刻,起风了。 再过一段时间,鸡该叫头遍了,便要将大家唤醒、准备饱食酒肉饭疏,起棺向城南黑松冈…… ‘喵儿~’ 骤然,一声凄惨的半夜猫叫,让正在搬运大小周天的何长安心头一紧,一口灵气差点走岔…… 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出现在院子里,月光下,两眼碧森森的,伸了伸懒腰,露出两根惨白色的尖利牙齿。 ‘猫鼠惊棺、便是大凶之兆……’ 何长安回想蓝星老家的风俗习惯,觉得这只黑猫出现的真不是时候,肯定不能让其走近亡者尸体,否则,可能会出现诈尸、惊魂等; 他暗暗放出一缕神识,锁定那只黑猫,手上无声出现一根竹签。 ‘前世特种训练、当保镖,一手神出鬼没的暗器,那算是标配;如今,有了食气决二层修为,准头和力度应该会更好些。’ 何长安心里其实有些嘀咕。 这个大唐太过悬疑,开局就是地狱第一层,妖物横行,百鬼觅食,谁知道这只黑猫有没有修为? 那只黑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模大样的、就向停放张老虎尸身的那间草房走去,嘴里还发出‘呼噜噜’的古怪声音。 眼看着、那黑猫就要跨进门槛,何长安动手了。 一根竹签、被当作暗器甩出,倏忽一闪,便出现在黑猫的耳畔。 紧接着,又是五六根竹签激射而出。 原本,以何长安目前的修为,一根竹签甩出,就算是一只野猪、老虎,估计也扛不住…… 他不放心,害怕黑猫是妖,身上可能有法力,所以,一出手就是他的必杀技。 第一根竹签射入黑猫脖颈;其它五六根瞬息而至,同时射中黑猫全身要害,让它连一声短暂的惨号都没有发出,就悄无声息栽倒在地…… ‘我的暗器,这么厉害了?’ 何长安一呆,旋即摇头苦笑,嘀咕道:‘不过就是一只普通黑猫,连中七八根竹签,肯定扛不住。’ 就在他准备起身出门,打算将那只黑猫尸身提出去扔掉时,何长安心头一紧,脊背的寒毛一下子就炸了。 ‘什么情况?!’ 还没等何长安站起身,就听到一阵阴风扫过,院子里的老槐树哗啦啦乱响,灵堂前的两根白烛突然熄灭了…… 咔嚓一声轻响。 何长安听的仔细,张老虎……的那口薄皮棺材,裂开一道缝子,好像有人在咳嗽、在叹息,其声幽幽,在这夜半时分尤其瘆人。 紧接着,又是一声棺材破裂的声音传出,似乎有一只手使劲往外伸; 同时,还用指甲使劲抠…… 何长安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突然就很后悔、不该自作主张守什么夜。 明明知道这是一个纷乱、诡异的大唐,还讲什么人情世故、兄弟义气,这不是找死么! 他低声呵斥,唤醒所有快手。 胡老四等人正睡的香甜,迷迷瞪瞪的翻身起来,打着哆嗦,在炕头摸刀,纷纷开口询问:“头儿,什么情况?有贼人?” “有盗贼!”何长安沉声说一句,便一步跨到门后,提刀而立,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状态。 他没有时间、也没必要给几名手下解释,毕竟,对他们来说,妖祟鬼物可能只是恐惧本身,就算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反而会影响士气。 他不敢贸然冲出去,因为,他不清楚外面到底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这次的诈尸会诞出什么品阶的鬼物。 于是,‘负隅顽抗’等待鸡叫,可能还算是唯一的机会…… ‘咔嚓咔嚓’ 棺材板破裂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响,‘张老虎’的尸身发出恼怒、低沉的嘶吼,一股怨念之气席卷整个院落。 胡老四、马六等快手很快就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如临大敌、脸色惨白,眼里尽是恐惧与绝望…… “头儿……咱们、这次死定了。”胡老四哆嗦着嘴唇,低声说道。 “没事,有我。”何长安淡然说道,“大家勠力同心,勇往直前便是。” 实际上,他心里也早就慌成狗了。 他早已内视过自己的丹田灵海,那根他寄予厚望的小黑棍,似乎有点……微微颤动着,这是害怕呢、还是恐惧呢? 怂货! ‘缉鬼手册’里,对诈尸后的鬼物存在之描述,有点约略,只是简单将其分为‘还阳尸’、‘执念尸’、‘怨念尸’、‘厉鬼尸’; 若是前三者,还好对付些,大约也就是白衫鬼的威力,只对体弱多病者主动攻击;以何长安当前的实力,的确还有一战之力; 而‘厉鬼尸’就不一样,超出了诈尸的概念,属于厉鬼炼尸还阳,实力恐怖,至少为黄页鬼修为…… 何长安隐约觉得,自己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只‘厉鬼尸’。 ‘既然是厉鬼尸,那么,就说明是实体鬼物,之前的布置应该有点作用吧?’ 如此这般想着,他暗暗激活了自己布置的机关、陷阱、套索等;并下定决心,如果能够活过今晚,他一定要搞几招对付鬼物的厉害手段。 如此被动挨打、太难受了。 就这样,在大家的严阵以待下,‘张老虎’的棺材板终于扛不住,嘭一声巨响,炸开了。 一声低沉、暴戾的嘶吼传出,院子里的老槐树一阵响,巴掌大小的树叶纷纷坠落,犹如被秋风扫过那般,眨眼间就秃了。 那嘶吼声是一种神魂攻击,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迳直透入何长安的头盖骨、使劲戳了十几下…… 何长安脸色惨白,嘴角溢血,握刀的手却始终保持稳定,咬牙坚挺,站在门后,不曾后退半步。 置于死地而后生。 退缩是死,迎战是死,那还不如站着坚持几个呼吸,或许还有那么一线生机…… 因为,他感知到有人来了。 第十一章 小尼姑、邋遢书生 “咦,居然是一只尸傀……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其声清脆悦耳,其音糯软绵柔,月光斑驳光影下,缓缓走出一人,身穿宽大月白僧衣,却是一名面貌俊秀可人的小尼姑; 只见她,左手端一只桑木鱼鼓、右手持一金刚木小槌,法相庄严圣洁,口中默念佛咒,周身蒙着一层柔丝滑顺的淡金色光罩…… ‘这位师太好小……’ ‘咳、好平……不对,这位师太一看就是高人!’ 终于有高人出面,何长安心神大定,长吐了一口浊气;却因之前身心太过紧张,突然放松导致脚下一软,差点就是一个踉跄…… 小尼姑走进院落时,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张老虎’已然出门,闻见生灵气息,原本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散放出两团妖异的红芒; 它直勾勾的盯着小尼姑,慢慢张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嘶吼…… ‘原来、这就是尸傀?’何长安看着已然被炼成干瘪尸体、面目全非的‘张老虎’,心里一阵发毛。 小师太,您就是传说中的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定要搞死这只怪物啊…… “畜生,还不停下!” 小尼姑脆生生的娇斥一声,右手金刚木小棒槌敲击下去。 一颗拳头大小的淡金色“佛”字激射而出,准确的轰在尸傀的额头,将那怪物打了一个趔趄。 尸傀重重晃了晃头颅,似乎有些眩晕。 然而,仅仅两个呼吸后,尸傀便恢复神智,昂天嘶吼一声,在自己胸口击打数下,张开干瘦枯萎双臂,向小尼姑猛扑过去。 “唵!” 小尼姑红唇轻启,吐出一个悦耳的‘六分之一字真言’,顺手敲击一下木鱼鼓。 尸傀又是一阵眩晕,停下脚步,用拳头使劲捶打着头颅,看起来是神魂遭受攻击…… “唵、嘛、呢、叭、咪、吽!” 眼见自己的攻击有效,小尼姑俊俏的脸上现出一抹喜色,干脆将‘六字真言大明咒’一次性念完,顺手敲击六下木鱼鼓。 ‘嗯,战斗意识不错啊,趁它病要它命……’ 躲在客房里观战的何长安暗暗点头,觉得这位俊俏小尼姑实力的确不凡,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只尸傀被六字真言所镇压,加上木鱼鼓激射而出的、淡金色‘佛’字的连续伤害,陷入短暂的眩晕、昏迷状态,浑身哆嗦着,在地上打转转。 ‘看来,佛门的控制技能还是很强的……’何长安看的心热眼红不已,决定下面一定要多跟这位‘俊俏小尼姑’亲近亲近; 虽然,有点平平无奇…… “唵、嘛、呢、叭、咪、吽!” 随着下一轮脆生生的六字真言、六下木鱼鼓声,尸傀哆嗦的更加厉害,都开始吐白沫了…… “唵、嘛、呢、叭、咪、吽!” ……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盏茶工夫里,何长安看到的情形便是,那只实力颇为强悍的尸傀,在小尼姑六字真言大明咒、木鱼鼓的攻击下,一直在原地打转…… ‘师太,控住了就上大招啊!’ 何长安都急了,差点蹦出来吼一嗓子:‘大爷的,哪有一直控制不放大招的!’ 不过,他很快就明悟了。 小尼姑、估计就会这两个技能…… 就像当初游戏里打辅助的某妹纸,每次打野战,唯一会释放的技能就是控制、补血; 要么是控制,要么就是控制加控制,要么就是控制后给自己补一次血,然后继续控制控制…… ‘这是要玩坏尸傀的节奏啊……’ 何长安开始有些担心, 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小尼姑的气息开始变得衰弱下去,而尸傀的气息却越来越狂暴、越来越令人心惊肉跳。 不行,不能眼看着队友控制住敌人,自己还等着阴人。 何长安刷的拔出腰刀,一脚踢开客房木门,就要蹂身而上…… ‘放开那尸傀,让哥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一声清亮激越的读书声,差点闪了何长安的老腰。 回头一看,却是一位头发斑白、年过半百的邋遢书生,捧着一本‘圣人之作’,摇头晃脑的走进院子。 “黄昏落日远,老鸦飞堂前。 哼,果然是有妖祟作乱!” 那邋遢书生随手撕下一页‘书卷’,口诵“子不语力乱怪”,扬手甩出去。 神态自是极为洒脱、动作自是十分写意…… 难道、来的是儒家高手? 那页书卷迎风暴涨,化为几颗拳头大的古奥文字,爆发出耀眼的青色光芒,瞬息之间就砸在尸傀的头上、身上…… 正在转圈圈的尸傀遭到重击,停滞了一个呼吸,向地上啐一口白沫,仰天怪叫一声,跌跌撞撞转向那邋遢书生扑去。 “酸儒!”那小尼姑脸色潮红,显然这一会儿工夫的施法,颇费了她不少心神,“你个臭书生、穷酸儒,会不会降妖除魔啊? 明明看着我、咳,明明看着贫尼已然控制住了,怎的还给打醒了?” 小尼姑越说越恼怒,狠狠跺一跺脚,嘴角鼓起两个小包包…… 邋遢书生眼见得尸傀向自己扑来,脸上惊慌之色一闪,旋即、再撕下一页书卷,正色斥道:“敬鬼神而远之!” 几颗拳头大小的文字激射而出,砸在离他已然不足一丈的尸傀身上。 尸傀一个趔趄,身形一闪,瞬间被挪移到四丈以外。 那尸傀有些懵逼,使劲晃着头颅,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类似咒骂的音符,再一次扑向那书生。 “巧言令色、鲜亦仁!”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 “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 随着邋遢书生的一声声呵斥,一本书卷很快就被撕掉了大半本,那只尸傀却只是被其或击退、或挪移、或砸一个趔趄…… ‘大爷的,出场自带音效的人物,咋如此不济……’ 不要说那小尼姑恼怒,就连何长安都快看不下去了。 这个邋遢书生,简直就是一群猪队友中间、活活将自己撸死的那个…… “秃……师太,你我一起合力,击杀此獠,如何?”眼看着自己的书卷都快撕完了,却始终无法击杀尸傀的邋遢书生朗声说道。 邋遢书生的声音,就很是清雅、淡然。 若非亲眼所见,何长安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位胸怀天下、正气凌然的大儒,心情平和的邀请正道中人一起匡扶正义、降妖除魔…… ‘咋就、比快手何长安还不要脸?’ “哼,阿弥陀佛、臭酸儒,平日间不是能的很么?”小尼姑嘴角再次嘟起两只小包子,恼怒的骂道: “就让你逞能,就让你逞能! 哼、善哉善哉!” 小尼姑气的不行,竟然寻了一条小木凳坐下来,好整以暇的‘坐山观虎斗’…… ‘大爷的,这个大唐疯了啊,百姓被鬼物、妖祟包养,肆意残害,就连儒家圣人门徒、佛门师太这等高人…… 脑子好像也被驴踢了!’ 何长安忍无可忍,再次拔刀在手,蹂身而上…… 第十二章 县尉大人 佛门的擅长神魂控制,儒家的适合打辅助……这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两位高人累死累活半个时辰,反而让尸傀变得越来越狂暴,眼看就要爆发了; 何长安急了。 他再次拔刀在手,一个矮身,双膝弯曲,双足在地上猛的一蹬,犹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 人刀合一、斩! 嘭的一声闷响,何长安的腰刀砍在尸傀的脖颈上,将那货砍了一个趔趄,踉踉跄跄向前扑了好几步…… 何长安心中一喜,旋即脸色微变。 自己的全力一刀,竟然只是让尸傀趔趄几步,只是在人家的脖颈上、留下淡淡一道白印? 那尸傀似乎被砍疼了,龇牙咧嘴的低吼一声; 它猛然回头,散放妖异血芒的双目,直勾勾盯着何长安,露出满嘴尖利牙齿…… 何长安大惊失色。 急忙向那邋遢书生身边靠拢,他注意到,这书生的‘言出法随’攻击力很弱鸡,但其本身的防御却甚为强大; 之前打斗那么长时间,尸傀愣是突破不到书生身周四五尺范围…… 贴近书生四尺,何长安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温热、清正,身体里的阴冷之气,似乎也被压制了一小半; 果然、有防御属性加成…… 这便是儒家的浩然正气? 书生久战无果,正自烦恼,突然跳出一个莽夫拉仇恨、当肉盾,自是心中大安。 他随手撕下一页书卷,口中念一句“头顶三尺有神明”,将那书页甩出,化为几个古奥文字,没入何长安身体。 何长安精神大振,只觉得自己体表有一层薄薄的光膜,牢固的护持着他…… 眼见得那尸傀就要扑过来了,他伸手抱住邋遢书生的腰,一个纵跃,就跳到了墙上。 ‘儒家高人,肉身之力不行啊……’ 何长安发现,那书生在自己怀里,竟然连一丝反抗之力都没有,不禁一愣。 “子曰……官家快手、请自重!”邋遢书生突然被抱到墙头,往脚下一看,眼前一阵眩晕,大声喊道: “别放手,小生、小生有些恐高……” 何长安自然没有放手,这么好的一个人形防御加成器,如何舍得让他掉下墙头。 之所以带着书生跃上墙,还是想利用自己的那些‘小玩意’,就算是能将尸傀捆绑十几个呼吸,他就有办法在它身上戳一个洞。 此外,他想试试‘小黑棍’的威力…… 于是,那尸傀终于暴走,昂天嘶号,用拳头使劲捶打干瘪的胸口,两只眼眶里血芒闪烁,跌跌撞撞向何长安这边扑过来。 距离那堵土墙尚有半丈,尸傀脚下发力,便要跃起。 一面细棕绳编织的大网突然出现,兜头网住刚刚离地三尺的尸傀;大网骤然收缩,顿时就将那只暴怒的尸傀捆成粽子; 同时,又一面大网兜头撒下,将‘粽子’再捆绑了一遍; 嗡的一阵轻响,数十根尖利的竹签,从墙角不起眼的浮土中激射而出,全部扎在尸傀的肚皮、两肋、腿间等柔软部位…… 这还不够。 何长安一咬牙,抱着邋遢书生一跃而下,手起刀落,狠狠的在尸傀小腹上扎了一刀,然后疾退数步。 ‘大爷的,这都破不了防!’ 那尸傀连续遭受竹签、刀尖的攻击,却连一层皮都没被蹭破;它被细棕绳捆绑着,使不上劲儿,暴戾的嘶吼不已,拼命挣扎。 棕绳不断变细、拉长,发出叭叭的声响,眼看着就要被撑断…… “唵、嘛、呢、叭、咪、吽!” 小尼姑终于不观战了,她柔唇轻启,诵念‘六字真言大明咒’,敲响手中木鱼鼓。 正在猛烈挣扎、眼看就要脱困的尸傀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浑身触电般的抽抽着,停止了挣扎。 呼—— 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咋弄?”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何长安面不改色,提刀而立; 俊俏小尼姑小脸一红,赶紧双手合十,连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邋遢书生老脸发烫,从何长安怀里挣脱,轻咳一声,道:“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嗯?’ 何长安、小尼姑同时转脸,看向那书生。 “呃、口误口误,”邋遢书生面色一僵,仰面向天,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对对对,与子同仇!” 小尼姑厌恶的扭过头去,再次对半昏迷状态的尸傀释放了‘六字真言’、木鱼鼓,令其陷入更深的半昏迷状态; 何长安摇头苦笑,这位儒家门徒、简直了…… “小、师太,”何长安沉吟几声,“你继续控制住这孽畜,我试着破防。” “破、破防?”小尼姑两只杏眼眨巴眨巴两下,有些懵圈。 ‘天使的脸庞……小环的胸……小芳的眼睛……这位师太好萌呆!’ 何长安收摄心神,轻咳一声,道:“呃、就是想办法弄死这狗日的。” “粗鄙!”小尼姑、邋遢书生齐声鄙视道。 大爷的、老子是大唐正宗,你们两个‘旁门左道’…… “先生,来,先给我套个防、再套个攻击加成……”何长安一边盯着尸傀推敲、思量,一边随口说道。 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对劲儿,自己的这游戏‘术语’,大唐儒生估计听不懂…… “呵呵,看看人家,专业捕快、到底就是专业的,虽然是个刚入门的粗鄙武人!”邋遢书生呵呵一笑,随手撕下两页书卷甩在何长安身上,吟哦一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数十颗拳头大小的青色古文凭空出现,纷纷扑到何长安身上,直接钻了进去…… 何长安浑身气息暴涨两倍有余,就连手中那柄捕快腰刀,似乎也得到了某种神秘加成,爆发出耀眼的青光,一闪一闪的。 ‘窝草、您老才是专业的,打辅助简直一流!’ 何长安二话不说,翻手间,以刀作剑,骤然刺出,直接命中尸傀的咽喉; 同时,悄咪咪的控制丹田灵海里、早已躁动不安的‘小黑棍’,倏忽一闪,便刺入那尸傀的眉心…… 啊—— 一声惨号,何长安突然抱住脑袋,扔掉腰刀,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手脚不停的抽抽、抽抽…… 俊俏小尼姑、邋遢书生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这位官家捕快大人、挺威风的呀,得了儒生的杀气加成,只一刀便破了尸傀的防,在其喉咙部位戳了一个洞…… “哼,两个旁门左道,也想降妖除魔?” 突然,门口缓步走进来一人,一身蓝色官衣,上绣八品武官的犀牛补子; 来人面色阴沉,都懒得去看那小尼姑、老书生,迳直走到大网里还在嘶吼、蹦跶的尸傀前; 未央县尉、杨震杨大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抱头打滚、呻吟的何长安,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白净英武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 随手一巴掌,便将那只尸傀拍成一滩烂泥…… 第十三章 碰瓷大叔 三日三夜后,何长安才幽幽醒来。 一睁眼,就看到一颗白净、崭亮的光头,然后,便是一张俊俏萌呆的脸,小巧的鼻子距离何长安的脸不足一尺…… ‘师太、我还没准备好……’ “谢谢小师太、救命之恩。”何长安温言说道。 “哎呀、陀佛!”小尼姑正在查看何长安的伤势,骤然见他睁眼、开口说话,吓了一跳,一双素手连连抚胸: “何班头你醒过来啦?好吓人呢、善哉善哉。” 何长安干笑一声,有点虚弱的说道:“谢谢救命之恩。” 心下却有些嘀咕、这小尼姑脑子胸不大,脑子怎么也不好使?不太科学啊。 顺势瞥一眼,的确是小环的胸——板上钉钉…… “何班头说笑了,贫尼哪有救你的本事,”小尼姑俏脸一红,脆声说道:“是你们县尉杨大人击杀尸傀,救下咱们大家伙的……” ‘县尉大人?果然、不愧是未央县第二高手。’ 何长安心下明白,其实,县尉杨大人一掌拍杀的,只不过是尸傀的外壳; 借着张老虎的九品武夫尸身、借尸还魂的正主,一只修行百年的红毛厉鬼,已经被自己的‘小黑棍’给搞死了…… 而且,不仅让他进阶食气决三层,且得了第一个攻击技能‘勾魂指’。 就是整个炼化过程、一言难尽。 以他的那点脆弱的神魂之力,听了一日一夜红毛厉鬼的惨号,差点就崩溃了…… …… 何长安肉身之力翻了好几倍,感觉浑身都是力量,就是神魂尚处于虚弱状态,起床的时候头晕眼花,有点想吐; ‘武夫的修炼方向有问题啊。’ 心里一边吐槽‘食气决’的坑爹,一边扶着床板下地,适应几个呼吸,站了起来。 “阿弥陀佛你没事吧?”小尼姑关切的想上前搀扶,却又缩回双手,不伦不类的合十问道。 “没事,走,到院子里走走。”何长安慢慢走出茅屋。 日上三竿,太阳已经有些晃眼,何长安一手搭在额头,一眼就看见邋遢书生正蹲在菜园旁,哭丧着脸熬药。 听得何长安出来,书生也不回头,腰杆子挺的笔直笔直,嗯、就是很有气节的样子。 “先生、师太,你们咋都在我家里啊?”何长安有些疑惑。 按理说,县尉大人救下大家,便该派一两名快手衙役来伺候,咋让这两位‘高人’…… “哼,大唐这是自毁根基!”邋遢书生终于忍不住,猛的站起身来,“毁道、灭佛也就罢了,反正他们都是方外之士,那里知道生民之艰难! 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可是、朝堂之上,对我儒家圣人门徒大肆诋毁、排挤,让一群粗鄙武夫身居高位,斥天下读书人为旁门左道,可谓是自掘坟墓、自毁根基啊!” 呃、恕我快手何长安孤陋寡闻、不学无术……这书生的一番吐槽,信息量有些大,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先生、慎言!”何长安赶忙打圆场。 他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快,谈论国家大事,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慎言?看看看,这就是粗鄙武夫,”那书生须发皆张,一头骚乱白发无风自嫖,“就是到了朝堂之上,小生也敢仗义执言! 区区一个未央县衙,能奈我何?” “好了好了,先生果然是儒家圣人门徒,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鉴……”何长安赶紧一顿彩虹屁跟上,直到那邋遢书生散去一身浩然正气。 读书人、还真是有些头铁。 “老先生、小师太,要不咱整点……”何长安看着书生气消了,便想着整点酒肉,一方面犒劳犒劳自己,另一方面、感谢这二位高人的伺候。 不料,话说一半,书生和小尼姑突然就翻脸了。 小尼姑默默拿出木鱼鼓、小棒槌,奶凶奶凶的瞪着何长安;邋遢书生撕下一页书卷,眼看着就要甩过来。 “咋、咋了?我的意思是整点酒肉,感谢二位洗心照料,方才救回我的一条小命。”何长安有点紧张。 这二位打不过那只红毛厉鬼所化尸傀,可要搞自己,那可是举手之劳…… “贫尼、哪里小了?” “小生、哪里老了?” “……” ‘师太哪里不小、先生哪里不老,这是要逼着我这老实人,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咳,口误口误,咱是个粗人,二位高人、见谅!”何长安轻咳一声,抱拳一礼,正色说道。 这还差不多! 小尼姑、邋遢书生面色渐渐平复下去,各自收回法器,冷哼一声,却满是鄙视、和鄙视; 对视一眼、还是鄙视。 ‘这大唐的学术风气不太好啊,各个修真门派之间的成见,还真有些深刻呢……’ 何长安有些同情自己,咋就穿越到这样一个世界,此间天地元气充盈,明明可以修仙学道、成佛成祖、读书成圣的,咋就…… 衰落至此?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武夫肉身之力固然强悍,一些入品的武夫,甚至能够与同级别的妖族相抗衡,可问题是神魂太弱鸡。 “二位都是高人,我呢、不过是刚刚入流获得升迁的小捕快,如肯赏脸,咱们不如整一桌酒菜,边吃边聊?顺便、也向二位高人请教修行方面的疑惑,如何?” 何长安伸手入怀,直接摸出十两官银,笑眯眯的问道:“不知哪位帮咱们去买?” “我……”小尼姑、邋遢书生异口同声说道。 这就、有些尴尬了。 高人风范,在区区十两银子面前丢份,简直是丢人…… …… 终于,还是读书人脸皮厚,只是老脸微微一烫,旋即暗中使出一缕浩然正气,化去尴尬所带来的面瘫、脸红耳赤,抓起那锭银子,转身就走。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口中犹自嘀咕着,让何长安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 大半个时辰后,书生终于归来,身后还跟着七八名酒楼、客栈、当铺、书肆的伙计,走进院门,见了何长安纳头便拜。 “先生、他们这是何意?”何长安有些懵圈。 我也没做啥啊,不过是三五天时间进阶食气决三层,灭了一山洼灰心鬼、斩了一只百年修为的红毛厉鬼…… 这些都不值一提啊! “何班头,咳、是这样的,”邋遢书生轻咳一声,讪笑道:“这不是银子花光了,还欠几两银子…… 故而、唉,人心不古啊!” 何长安脸色有些发绿。 十两银子、那可足够三口之家丰衣足食将近十年……咋出去这一会儿,就没了? 而且,还欠了几两? 不对,打发这位高人前去打酒买肉的,来酒楼、肉铺的伙计还差不多,这客栈的、当铺的、书肆的伙计…… “先生啊,你都给咱们买了多少酒肉?” 何长安大约明白了,感情是这书生欠人钱财,让人逮住,追着讨债、讨到他何长安门上了? “这个、那个何班头啊,你看这样行不,”邋遢书生搓着两只手,第一次露出羞耻之色, “小生苦读诗书三十年,通识《春秋》大义,尤其擅长《周易》,能推演吉凶、能分辨卦爻;而且,还领悟了诗意精髓,成功进阶儒家十品……” “读书人,请讲重点!”何长安压下心中怒火,面无表情的说道。 看着这货、他有点想揍人的冲动。 “咳咳,何班头,是这样的,”邋遢书生一咬牙,好像下了极大决心,“我跟随你身边,帮你跑腿、打杂,顺便预测你的前途吉凶,帮你升官发财…… 如何?” ‘大爷的,这是遇到碰瓷大叔了?见面一次,就赖上了?看你那穷酸样儿…… 十几两银子,都可以买下翠红楼头牌、下等丫头十几个了; 凭啥啊?碰瓷大叔!’ 何长安额头青筋暴露,眼睛狂跳,都快按不住自己了。 “读书人,你叫什么名字?”何长安沉声问道。 “呃、小生、咳,晚生李、义山……”邋遢书生面现惭色,低声说道。 ‘李义山?咋听着有些耳熟? 大爷的,人家穿越到大唐去,开局遇到的不是李白就是李商隐,再不济也该是李贺、李世民; 我何长安命苦啊,好不容易在大唐遇到个姓李的,还叫个什么李义山……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文化人!’ 第十四章 高人留步啊 中午时分,快手胡老四牵着一头瘦驴来了。 一进门就大声胡咧咧,一副趾高气扬、小人得志。 他说,快手班何长安、胡老四等七人,为保境安民、维护未央县治,勠力同心,合力搏杀一只凶悍的尸傀,县令大人一高兴,赏的。 快手班弟兄,终于有了坐骑。 “何头儿,县尉大人说了,让您好好养伤,迟几天点卯也行。”胡老四嘚瑟完,赶紧跑到何长安身边,低声说道。 何长安一把拨开他那张腻歪的脸,骂道:“死开,老子烦着呢。” 心下却觉得,还是快手班的这些混混们顺眼,这半天时间,他都被‘高人’气歪了鼻子…… “烦?头儿,是不是心情不好?”胡老四转头瞅一眼酒足饭饱后、闭目养神的李义山,再瞅一眼尚在‘风卷残云’的小尼姑,心里大约明白了, “是不是被这两个旁门左道给气的?” “差不多吧……”何长安揉着眉心,郁闷的说道。 这俩货、太能吃了。 “看我怎么收拾他们!”胡老四恶狠狠的说着话,刷的拔出腰刀,口中嘀咕道:“头儿,你先抵挡一下,兄弟我去摇人!” 提了刀,出了门,一溜烟回县衙去了…… 大爷的,怂就怂,跑个屁! ‘不行,这两个吃货赖家里不走,我的银子扛不住啊,尤其是这个李义山,太不像话了! 第一次见面就替他还了十五两银子的欠债……’ ‘还有这个佛门吃货,也不让人省心,十斤羊肉、七八盘菜、半坛酒……这是净坛使者吧? 话说,那么多东西吃下去,咋就不见长肉肉呢?果然是天生丽痣、板上钉钉……’ “我说李老先生、丁丁师太……” “闭嘴!” 何长安苦着脸,刚要开口,就被二人齐声打断,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几个呼吸后才咽下去。 ‘儒生、道门、佛家这些高人,怪不得被人打压、排挤,最终被武夫赶出朝堂,这也太霸道、太不讲理了吧? 嗯,道门的也许好些……’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 李义山明明是要卖身为仆、蹭吃蹭喝的,却一副大爷的做派,手捧一卷‘圣人之作’,耷拉着眼皮,好像很嫌弃、很勉强的样子。 这就、很酸儒。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读书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看来,何施主这是想通了。”小尼姑双手合十,口诵佛号,若不是手上沾满了油腻,倒也还有几分姿色…… 呸呸呸,是庄严法相。 “二位高人,我没钱养活你们啊。”何长安苦着脸,真有些欲哭无泪。 组队刷一次小boss,咋还就刷出两个碰瓷的…… “钱不是问题。”李义山义正言辞的说道。 小尼姑也连连点头。 ‘问题是没钱……’ “二位,我乃朝廷命官、大唐未央县衙七品县令、正八品武官县尉大人……治下的快手班班头,岂能养活旁门左道之士?老子还要不要升官发财了?” 何长安也是豁出去了。 不就是旁门左道吗,不就是仗着有术法、法器在身吗,还真敢拿他这个堂堂未央县快手怎么样? “切!” “噗!” “……” 突然,何长安心里一动,有了主意。 “其实,我也有自己的难处,”何长安黯然说道,“不是我何长安不想收留你们,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啊。” “何事?”二位高人其声问道。 “就是、算了,不说了,”何长安情绪低落,端起半碗剩酒,一饮而尽,“就是说出来,你们也没办法,白白搭上两条性命,我也是不忍心。” “小子,你说吧,在这小小的未央县,没有咱李义山摆不平的事。”李义山收起手中书卷,淡然说道。 “对对对,你说出来阿弥陀佛善哉,我、贫尼帮你。”小尼姑也使劲挺了挺平胸,给何长安打气。 ‘可惜了……天生丽质难自弃,生不逢时太平女。’ 何长安瞥了一眼小尼姑……的胸,摇头苦笑道:“你帮不了我。” 他捡起因掉在桌上、被小尼姑嫌弃过,这才残留下来的一片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长吁短叹: “二位高人有所不知,我、是被一只至少三百年修行的女鬼‘包养’了,下一个月圆之夜……” 他还要往下说,转脸就看见李义山铁青发绿的脸,和小尼姑惨白发黄的脸,以及两双明显很怂的眼…… ‘还想着都敢主动去撩拨尸傀,应该是有点手段的,咋一听三百年修行的女鬼物,都给吓成这样了?’ “二位、还要留下?”何长安不动声色的问道。 对于那个‘包养’他的女鬼,何长安已然有了对付它的主意。 不过,尚需时日而已。 他相信,如果自己能将‘食气决’修炼到初阶大圆满,凭借他丹田灵海里的那根小黑棍,应该可以与之一战。 “呃、何班头,你不是哄骗我等二人吧?”李义山沉吟几声,眉头紧缩,左手掐指计算,像模像样的推演着…… “对啊何施主,你气血健旺、元阳之气充盈……不应该啊……”小尼姑萌呆的眨巴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何长安。 何长安苦笑道:“是因为我刚刚突破,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武夫修炼,不过打熬一副铜头铁臂的臭皮囊,懒得去看。”李义山掐算完毕,鄙视的瞅了何长安一眼, “太平,咱们走吧。” ‘太平……这名字、就十分贴切啊。’ “哎哎哎,二位高人别走啊,我的小命还要依仗二位呢……”眼看着李义山拉了‘太平尼姑’要走,何长安故意挽留。 “等我回到书院,炼制一枚正气印了,就来帮你灭杀鬼物。”李义山二人头都没回,一溜烟走远了。 ‘终于清静了……’ 何长安吐了一口浊气,看着满桌子的残汤剩饭、歪歪斜斜倒在一边的酒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未央书院、灵隐寺两个地方的‘高人’指望不上了。 剩下的,只有城北白云观,应该、也许、大概……差不多有真正的高人吧? 罢了,反正距离下一个月圆之夜尚有些时日,先寻一些灰心鬼,刷怪练级去…… 第十五章 书院有变 之所以要将儒生李义山、太平尼姑打发走,何长安主要还是存了保命的念头。 随着自身修为的提升,他对大唐初阶武夫的修炼体系、战力,以及鬼物、妖物的实力,都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概念。 以他目前‘食气决三层’的修为,只能勉强应对白衫鬼…… 外挂狗不算。 而包养自己的那位‘村姑姐姐’,至少已有三百年的修为,实力应该介于红厉鬼、摄青鬼之间。 典型的‘老鹰吃小鸡’…… 被何长安、李义山、小尼姑合力阴死的那只红毛厉鬼,其实完全就是瞎猫逮了一只死老鼠—— 红厉鬼想要进阶摄青鬼,据何长安所知,只有夺舍、凝形或借尸还阳三种方法; 其中,夺舍最容易,但也最不可取,因为修为实力受原主限制,且容易被反噬,基本等于自毁道基; 凝形后的鬼物,实力最强,但也最为艰难,往往需要数百年、上千年的苦修,吞食数以千计的男子元阳方可能凝虚为实; 故而,鬼物修炼,最常见的便是借尸还阳。 选一强横的武夫肉身,伺机而动,待其新死,三魂七魄刚刚离体之际,强行吞噬之,再借助猫狗等活物的一腔新鲜血液,融回亡者尸身之内,便可借尸还阳。 借尸还阳后,红厉鬼化身为尸傀,不仅直接拥有了武者的铜皮铁骨,且能与原主尸身、神魂强行融合,实力恐怖。 唯一的弱点,便是在神魂融合期间,有点迷迷瞪瞪,这才给了三人以机会…… …… 何长安判断,‘村姑姐姐’包养自己,并传授武夫修炼功法食气决,应该便是存了‘借尸还阳’的鬼心思。 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凝形。 ‘得想办法增强自己的神魂之力,否则,那鬼物狗急跳墙,直接夺舍……’ 想想就通体发寒。 家里多一个儒生、一个尼姑,那女鬼必然起疑,说不定会提前动手。 所以,何长安干脆将外力排除出去,打算想办法刷刷嘤嘤怪,能在月圆之夜前升级到食气决九层固然最好; 如果不能,那就只能再躺一次…… ‘嘤嘤怪、什么地方最多?’ 何长安躺在一张马扎子上,一边晒太阳,一边翻看那本‘缉鬼手册’。 ‘城南黑松冈发现过一群,仔细找找,应该还有;不过,出了城……风险还是有些大。’ 一转头,看见胡老四牵来的那头瘦驴,突然有了想法。 他简单收拾一下,便牵驴出门。 他也想骑驴而行,可这驴比小尼姑还瘦,走路时蹄子都打软软,还是养养膘,牵出去多溜溜,等养肥些了再骑不迟…… …… 未央城南、黄桥巷子。 有福客栈。 后院一间客房里,一张古旧榆木方桌左手,小尼姑端然而坐;右手一面,李义山正襟危坐,端了一碗茶,慢慢喝着。 “义山叔,你说那个何姓小子有大气运,我怎么看着一般般呢?”小尼姑秀眉微蹙,沉吟着说道, “而且,还有点不老实,油嘴滑舌的。” “公主天姿国色,即便是使用了遮蔽术法,也算是人间绝色,让人一个大小伙子不动心,好像也说不过去啊。”李义山苦笑道。 这位姑奶奶、竟然还计较这些。 “罢了,不过一名小小捕快,能用则用,用不上就算了。”小尼姑说着话,神情却渐渐有点黯然, “想不到长安城外,妖鬼横行,已经到了圈养百姓的程度,朝堂上却还在……” “公主!”李义山低声说道,眼睛想门外看了一眼,“我们现在处境艰难,须得小心提防、谨言慎行。” “呃、好吧,”小尼姑叹了一口气,略微有些发愁,“未央书院没了朝堂气运庇护,儒家浩然正气溃散,现在都变成鬼窝了; 佛寺也是,自从钟南山上的那只野狐子扛过千年天劫,化形为尼,带领一群妖物打坐参禅…… 两个地方、都回不去了。” “公主不必担忧,区区安身之地,义山还是能想个办法的。”李义山捻须笑道。 ‘想到的办法就是坑蒙拐骗……吧?唉,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这个义山叔?’ 小尼姑心里嘀咕着,面上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拿出一卷佛经开始读。 人家下逐客令了。 李义山站起身来,微微颔首,风轻云淡的说道:“公主早些歇息,义山去勾栏听听小曲儿,听说来了个叫采薇的清倌人,诗书画堪称一绝。” 言毕,飘然而去。 等李义山出门,小尼姑随手将佛经丢桌上,以手支颐,呆呆望着窗外日渐西斜、树影婆娑…… ‘不行,堂堂大唐……罢了,去寻那姓何的小子。’ 小尼姑思量着,给自己补了个遮蔽术法,持了木鱼鼓,出客栈大门而去。 …… 且说何长安牵驴出门,略一犹豫,便一路向城南而去。 趁着时辰还早,他想去书院看看。 李义山虽说战力不行,但儒家浩然正气,应该是驱鬼辟邪、静心凝神的良药。 最不济、可以白嫖几本当世文集、史略啥的,掌握一些情况,以防忍不住‘填词作诗’、人前显圣时,出现穿帮、乌龙…… 如此这般想着,一人一驴,晃晃悠悠的走着,一盏茶工夫,南城门楼子便遥遥在望。 出了城门,七八里外的山上就是未央书院。 ‘大爷的,将道观、寺院赶出县城也就罢了,反正人家喜欢清静,把书院扫出城去……这大唐!’ 何长安在城门附近,随便寻了一家山货铺子,将驴缰绳丢给店铺老板,丢下一句‘缉拿盗匪、坐骑给爷喂饱记得饮水’,便出城去了。 那铺子老板看一眼浑身冒汗、大口喘气的瘦驴,再看一眼扬长而去的何长安,忍不住吐槽:‘县衙的差役太特么凶残了,看把驴都给折磨成啥样儿了…… 天打雷劈的快手何长安!’ 走在荒废小道上的何长安,突然打了个喷嚏,有些奇怪;谁特么的在骂我? 出城三四里,走过一段田间小道,他停下脚步,有些狐疑。 一直向南树里便是未央书院,中间隔了好多荒地、山坡,沟壑密林间,只有一条羊肠小路通往那里。 可这小路上、荒草丛生,根本就是很多年都没人踏足过…… ‘书院遗址……是真的?’ 何长安站在那里,有些犹豫,他觉得贸然前往的确有些不妥,缺乏基本的安全感。 ‘要不、算了。’ 再三思量,何长安还是打算原路返回,那帮快手弟兄曾经说过,书院遗址有妖物作祟,可别来个八里送…… 就在他转身之际,嘭一声闷响,书院方向的密林中,百鸟鼓噪,野兽哀鸣。 书院、腾起一大团黑云。 第十六章 鬼道秘术 何长安回头一看,拔腿就跑。 惹不起,先回城。 耳朵里听到的,只是一声沉闷的巨响,来自神魂深处的嘶吼、尖叫,以及不可名状的靡靡之音,让何长安脸色惨白,两腿发软。 书院方向,应该有两个大家伙在交战。 其中一个,应该是鬼物,因为何长安对鬼物那种凄厉惨号并不陌生;另一个、难道是妖物? 何长安顾不上细分,反正对方实力都极为恐怖,伸手就能捏爆他的蛋蛋…… 连滚带爬奔出去一里之地,何长安停了下来。 实在跑不动了。 身体还能扛,就是精神有些恍惚,眉心处散放出丝丝阴寒之气,似乎就要钻入脑海…… ‘眉心的鬼印记被激活了。’ 难道,是包养自己的那只女鬼物,正在书院里与妖物厮杀?那就赶紧的,妖物大大,打死那个女鬼吧…… 何长安回头张望几眼,脸色阴晴不定,最后还是决定,就地打坐吐纳、搬运大小周天。 …… 不一会儿,何长安睁开双眼,脸色有些古怪。 眉心的那个女鬼印记,似乎能够被丹田灵海里的‘小黑棍’炼化? 那阴冥印记里散放出的阴寒之气,通过大小周天搬运,进入丹田后,竟被转化为一丝丝精纯灵气…… 何长安大喜之下,又开始发愁了。 自己目前还是个弱鸡,随便一只黄页以上级别的鬼物,就可以轻易灭杀他,一旦印记被彻底炼化,会不会引来那只‘老阴’? ‘算了,不敢继续炼化了,老鹰吃小鸡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他站起身来,慢慢向城里走去。 有一件事得到确认,那就是、在这个奇怪的大唐,未央县的书院,真的成为一处充满危险的‘遗迹’…… …… 与此同时,未央书院里,一场诡异的战斗正在进行。 书院破败的大门口,一名白衣书生面色冷峻,左手捧一部‘圣人之作’、右手持一支戒尺,一团清雅正气缓缓流转,罩住身周一丈之内; 书生身边的地上,李义山脸色苍白,嘴角溢血,盘坐在哪里疗伤…… 书院大门以内,黑气弥漫,一只披头散发的女鬼居中而坐,周围不停有死人面孔浮现、破灭,化为滚滚黑气,带着腥臭难闻的味道; 在女鬼物的控制下,死人面孔纷纷睁开眼睛,面目狰狞的发出凄厉尖叫,犹如潮水般冲向门外白衣书生身周的光罩,撕咬、抓抠、腐蚀…… 光罩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曾破灭。 但肉眼可见的,正在变薄…… 白衣书生冷笑一声,翻开一页书卷,手中戒尺对着院内的女鬼遥遥打下去,斥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戒尺化为虚影,足有五尺宽、三丈长,端端正正、有棱有角,带着一股师道尊严的威压、砸入黑气之中。 刺啦…… 无数面目狰狞的死人脸,一碰触到那戒尺虚影,犹如冰消雪融,登时化为缕缕青烟、转眼即逝; 躲藏在黑气中的女鬼倏的睁开眼,射出两道猩红异芒,惨白、阴森而瘦俏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外。 眼看那戒尺虚影就到砸落,女鬼一张口,随着一声凄厉惨号,一颗鸽蛋大小的灰色珠子激射而出。 嘭一声巨响,戒尺虚影溃散。 那颗珠子被女鬼伸出长舌卷起,倏忽一闪,重新回到女鬼体内…… 白衣书生脸上潮红一闪,旋即变得苍白无比,嘴角缓缓溢出半口鲜血,抓着戒尺的右手轻轻颤抖。 “师兄,你走吧,”正在调息、养伤的李义山睁开眼睛,摇头苦笑,“此鬼物至少三百年修为,吞纳上百人的元阳之气,即将进阶摄青鬼……” “哼,魑魅魍魉,何足道哉!”白衣书生冷笑连连,“义山,你安心养伤,待为兄以浩然正气泯灭此獠!” “师兄、不可!”李义山吃了一惊,“浩然正气养之不易,为了区区一只鬼物,师兄不可自损修为!” “哈哈哈,咱读书人是干什么的?传道受业解惑?忧国忧民?治国平天下?”那白衣书生扬天大笑,冷峻的脸上豪气顿生, “错!错的太离谱! 读书人,养了满腔浩然正气,便是为了搞死眼前这个老阴货!” 白衣书生打开‘圣人之作’,手持戒尺,念一句‘学而时习之’,向前跨一步; 念一句‘有朋自远方来’,再向前跨一步; 念一句‘君子不重则不威’,继续向前…… 只几个呼吸,白衣书生便跨进了书院大门,身周的青色光罩发出耀眼光芒,令人不可正视。 李义山呆了呆,站起身来,取出一本‘圣人之作’,拿出一支毛笔,跟随师兄的脚步,也跨进了书院大门…… “师兄,不成功则成仁,义山受教了。”李义山提笔,临空写下一颗头颅大小的‘仁’字。 “好,今日,不成功则成仁。”白衣书生谈笑间,向戒尺注入浩然正气,轻轻一挥,砸向黑气最为浓郁处…… 且说那女鬼,眼看着两位儒生跨进书院大门,试图与自己比拼‘内力’,眼里现出一抹狠厉之色…… …… 要看再走一二里山路,就能进城的何长安松了一口气,嘀咕道:‘不到食气诀九层,老子再出城,就让那小尼姑包养我……’ 突然,他脸色大变。 头疼欲裂,神情恍惚; 眉心犹如针刺一样,然后、就被钻开一个洞,女鬼留在那里的阴冥印记、再次被激活; 一根细细的黑线,肉眼可见的‘被抽出来’,不徐不疾的向书院方向飘去…… 同时,他吃惊的看到,未央县城上空,出现数百道细细的黑线,在一股诡异力量的牵引下,也向书院方向飘去。 何长安一下就明白过来,那女鬼、在释放鬼道秘法‘抽丝剥茧’,试图一次性将所有‘男宠’的元阳之气吞食完…… 此法在‘缉鬼手册’里有记载,据说若鬼物实力强横,可同时将成千上万宿主的元阳、气血、修为等剥离抽取,化为己用。 宿主们、则会变成一堆药渣子…… ‘难道,老阴货要突破摄青鬼境界了?’ ‘大爷的、同时包养七八百人?原来,老子不是你唯一疼爱的男人啊?还说它模样挺俊秀,不料却是个绿茶婊!’ ‘呸、鬼渣!’ 来不及吐槽,只三五个呼吸间,何长安头晕眼花、腰膝酸软、大汗淋漓,很快就湿了…… 第十七章 细细的黑线 何长安往荒草里一坐,立马开始吐纳、修炼,搬运大小周天的同时,催动丹田灵海的‘小黑棍’炼化眉心的阴冥印记。 老阴货,竟然说抽就抽…… 在何长安的刻意催动之下,小黑棍变成两扇小磨盘,在丹田灵海里开始缓缓转动,将通过大小周天搬运至丹田的‘阴气’吞噬、炼化,迅速转为缕缕精纯灵力…… 那种被抽离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食气决运转时的温热感,这让何长安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随着‘阴冥印记’被炼化殆尽,原本被抽离、飘散出去的黑线,竟然开始缓缓回流。 这是一个意外之喜。 也就是说,被女鬼物剥离的那部分元阳、血气和修为,能够被炼化回来? 何长安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吐纳修炼…… ‘大爷的,好不容易积攒的精华,给老子一滴不少的还回来!’ ‘我还没结婚呢……’ …… 一盏茶工夫,他还在吐纳、炼化,眉心有点发烫,感觉怪怪的; 半个时辰后,他继续吐纳、炼化; 将近一个时辰,他还在吐纳、炼化…… ‘不对,自己被剥离、抽出去的,早就回本了,怎么还能炼化?’ ‘这不科学啊……’ 不管了,反正免费的黑气,直接转化为灵力就行了,谁知道怎么回事…… ‘呀、发财了发财了……’ ‘不对,这丹田里的灵气太多,撑得有些难受,奇经八脉里也是,胀鼓鼓的,这是要突破食气决四层了?’ …… 六七里地之外,书院里,那只与书生斗法的老女鬼叫苦不迭,急的‘嗷嗷嗷’直叫、嘶吼不已; 它实在搞不清楚,自己施展了鬼道秘法‘抽丝剥茧’,明明吞食了海量的人族元阳之气、血气之力和武夫修为,咋还这么弱鸡? 它急怒攻心的情况下,竟然没有察觉到,数百根黑线纷纷落入鬼物天灵盖,化为浓烈阴冥之气,同时又顺着其中的一根黑线…… 被抽走了。 与之对抗的白衣书生、李义山二位儒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的紧张兮兮的,以为黑气中的鬼物正在憋什么大招…… 不过,二人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毕竟,以蕴养多年的浩然之正气,泯灭鬼物的阴冥之气,是一种两败俱伤的斗法,轻易不会施展出来的。 ‘既然对方憋不出大招,那就别怪读书人心脏手重……’ 白衣书生看向李义山,眨巴眨巴左眼,又眨巴一下有眼。 李义山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儒生小神通、【心有灵犀】 ‘师兄,你的意思是、这鬼物的大招憋不出来了?’ ‘是啊,每看这货的表情?一副便秘多日的样子,估计是月事失调了。’ ‘师兄,鬼物也有月事?’ ‘划重点!’ ‘好好好,咋整?要不要我给憋个大招?师兄,我最近得了一本石印本《毛诗正义》,从中悟出一招……’ ‘就你?’ ‘呃、师兄,看不起师弟?信不信我……’ ‘我什么我?就你那点悟性……罢了,还是让师兄憋个大招吧。’ ‘师兄威武!’ …… 就在白衣书生、李义山两个读书人,通过儒家小神通‘心有灵犀’疯狂神交时,女鬼终于发狂了。 它猛的抬头,乱发飞舞,惨白的脸上现出一抹诡异笑容,嘴角慢慢裂开,露出一口尖牙; 灰白色的舌头,如同一条毒蛇,隐于腾腾黑气之中蠢蠢欲动,择人而噬…… 舌尖上,灰色珠子像一颗眼球,悄然睁开。 所有的黑气向灰色珠子中狂涌而入,转眼间,珠子在阴冥之气的浸染下,变的奇黑无比,隐隐有诡异红芒若隐若现…… 书院上空十余丈处,一张巨大的鬼脸虚影渐渐凝时,面无表情的盯着两位读书人。 ‘师兄小心,老鬼憋大招了。’ ‘看见了,这鬼物要拼命了!’ …… 远在五六里地之外,一片荒草中,何长安突然觉得回流的黑线变细了,其中所含阴冥之气正在渐渐变得稀薄; ‘嗯?马上就要突破食气决四层、进阶五层,咋就变细了?’ 何长安有点堵。 这就像、刚有感觉了,给老子来一句‘等会我接个电话’? 其实、最喜欢人家接电话时的表情…… 在何长安的全力催动下,‘小磨盘’进入震动模式,疯狂吞食、炼化由黑线传递过来的阴冥之气。 果然,几个呼吸后,那根黑线再次变得凝实,好像还变粗了两三倍。 ‘啊,这就是白嫖的感觉,真爽!’ …… 书院里,白衣书生、李义山两位读书人,面对鬼物的大招,神情肃然,如临大敌; 二人各自撕下一叠‘圣人之作’,不住口的‘儒家格言’念出来,给身周的青色光罩加了一层又一层防御…… 黑气中心的老鬼却暗暗心惊,它不惜耗费三十年修为,召唤出的这只鬼母虚影,咋有点不对劲儿? 一直盯着这两个穷酸儒、迟迟不下口,什么意思? 刚才,分明颤动了一下,其摄人心魄的凶煞之气刚刚散放出一丢丢,咋就突然收敛了? 难道,附近有大妖? 或者,有人族大能? 不可能,那些人族大能被魔族、鬼族、妖族、海族的神灵盯得死死的,一旦出了长安城,将面临几大绝世高手的联手一击! 当然,那些神灵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天空中的那张冷漠鬼脸、正在慢慢变得稀薄,甚至,有些部位开始变得透明起来,老鬼物有些慌。 它一咬牙,干脆再次献祭出三十年修为,化为滚滚黑气,向那张鬼脸狂涌而去。 就在此时,老鬼物赫然发现,一根细细的黑线。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抽丝剥茧’,未央城里的七八百名人族早已化为干尸,黑线也陆续断开、溃散…… 那、这一根,又是怎么回事? 老鬼物一直忙着与读书人斗法,不惜献祭自身修为,召唤出‘鬼母虚影’,一心想将这两个穷酸儒生灭杀、吞食; 这根细黑线的存在,它还真没在意…… 等到它发现,却已经迟了。 第十八章 脏、太特么脏了! 短短一个多时辰,未央县城连续有人暴毙,县衙乱成一锅粥。 县令大人张鹏旺在内堂,急的直搓手,在地上走来走去,时不时破口大骂一句:“废物!全都是废物!” 主簿、县丞二位大人满面通红,站在门口不敢抬头,佝偻着背像俩老头, “县尉杨大人呢?怎么还没回来?一个多时辰,连续暴毙数百人,本县、本县……”县令大人说不下去了。 就算是大唐朝政松弛,党争不断,乱象丛生,明知道妖魔横行、鬼怪当道也无能为力,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但一县之地突发如此惊天大案,上面追查下来,他这个小小的县令,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县令大人端起一碗冷茶,手抖的不行,将多半碗都洒到了地上。 “杨大人出去多久了?”张县令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一声,沉声问道。 “禀大人,杨县尉带领捕快衙役们出去查案,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主簿大人满头大汗,赶忙上前半步,小心答话。 这种大案太过骇人听闻,未央县衙当官的,估计没一个能有好果子吃。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没查清,到底是何方妖孽作祟?真是……”县令大人气的不行,随手就将手中茶碗扔了出去。 “大人。” 门口人影一闪,县尉杨大人一步跨入内堂大门,顺手接住县令大人扔出去的茶碗,轻轻放回桌上。 “杨大人、什么情况?”县令大人迫不及待的问道。 “是有高阶鬼物作祟,施展抽丝剥茧秘法,夺了数百人的性命。”县尉大人阴沉着脸,涩声说道。 施展这种秘法,一般都比较隐秘,超过十人便是大案。 这一次、那鬼物太过嚣张了! “高阶鬼物……”县令大人一屁股坐到朱红椅子上,脸色惨然,口中喃喃自语:“数百人性命,朝堂一旦追查下来,该如何是好……” “大人,”县尉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为今之计,就是尽快破案,将那鬼物缉拿归案,也算是一个推脱罪责的办法。” “可是,七八百条性命,你我算来都是失职失察,如何推脱?”县令大人揉着眉心,愁眉苦脸的问道。 “举全县之力,清剿妖物、鬼物,这七八百人算是战斗减员。”县尉大人低声说道。 作为入品武夫,习惯于打打杀杀。 自从他杨震迁任未央县尉,掌管缉捕治安、禁止奸暴以来,多次建议县令大人全面清剿妖鬼之物,却屡遭驳斥…… 一个多时辰内,未央县城发生的惊天大案,倒也是一个契机。 “我的县尉大人呐,清剿妖鬼之物,就不怕被它们报复?”县令大人果然反应有些过激,忽的站起身来, “那些妖鬼之物,都是有根有基的,打了小的,来个大的;灭了大的,来一群老的,就连朝廷……咳咳! 难道、你忘了镇江县血案?” 县令、县丞、主簿三位大人情不自禁的打一个激灵,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卑职认为……”县尉大人欲待再言,却被县令大人挥挥手、打断了。 “此事不必再提,县尉大人先想办法查案吧。”县令大人一锤定音,端茶送客。 大不了,将吞下去的吐出来一半,上面自然有人摆平…… …… 县尉大人脸色铁青的走出内堂,来到捕快班房。 所有的捕快衙役都派出去了,忙着安抚民众、追查阴鬼踪迹,捕快班房里空无一人。 他阴沉着脸,在班房里站了十几个呼吸,突然心中一动,嘀咕一句:‘狗日的何长安还在养伤?’ 县尉大人略一思量,快步走出县衙大门,接过一名衙役递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向何长安家而去。 …… ‘老阴货不会顺着网线爬过来吧……’ 何长安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吓了自己一大跳。 不过,让他此刻罢手不再吐纳、炼化,却实在有些不甘心,白白送上门的海量灵气,岂能错过? 更何况、他的修炼到了一个关键时刻。 食气决五层,马上就要抵达巅峰、突破瓶颈,进阶六层; 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何长安的肉身之力翻了十几倍,他估计、自己现在差不多能徒手扳开尸傀的两条腿…… ‘说到底,还是个弱鸡。’ 何长安此刻也不好受,回流的黑线增粗好几倍,已经和小拇指差不多粗细的一股阴冥之气,从眉心进入身体,再经过奇经八脉的搬运、流转,方能抵达丹田灵海。 若非小磨盘水涨船高,竟然也变大了两倍有余,恐怕他早就坚持不下来了。 而最让他难受的,还是来自神魂深处的折磨…… 老阴物不知吞食了多少元阳之气,残害了多少生灵,就算是被它炼化为阴冥之气,却依然充满了怨念…… 小磨盘里,仿佛永无休止的凄厉惨号,成为不间断的神魂攻击波,一波接着一波; 让何长安都快走火入魔了。 …… 未央书院里,那只老阴物陷入苦战。 两个臭不要脸的读书人,看到它憋出来的大招有问题,便毫不犹豫的痛下杀手,仗着浩然正气的强大防御,毛笔、墨盒、书页、砚台,再加一把入品的戒尺,让它疲于应对。 而最让它心惊肉跳的,则是自身的阴冥之气,竟然被一根黑线剥离、抽取…… 还特么是不间断的! 将近四百年来,它从未吃过如此大的亏。 老阴物被压制在一团黑气中,苦苦挣扎,不断以各种匪夷所思的秘术袭扰白衣书生、李义山,却收效甚微。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两个读书人脸皮太厚,凭借专克阴鬼邪祟的浩然正气之护持,竟将他们身周三丈以内的防御,搞得滴水不漏! 此为、【中庸之道】。 它开始有些后悔,不该招惹儒生。 老阴物突然想起,数千年前,在妖、鬼、魔系的修行者中间,曾流传过这样一句老话—— 道狠、佛黑、儒生脏…… 武夫太粗鄙,懒得说。 果然,这两个穷酸儒太不要脸了,竟然埋下如此后手,这才打发一个刚刚入品的辣鸡来招惹自己; 然后,冒出来个白衣书生,逼它使出鬼道秘术‘抽丝剥茧’; 然后,真正的高手悄咪咪出手…… 脏,太特么脏了! 它隐隐觉得,这两个辣鸡书生背后的高人,之所以迟迟不出现,只是人家根本就不屑于出手抹杀它…… 想到此处,心中凛然。 ‘再不想办法脱身,就再没有脱身机会了。’ 于是,老阴物再次献祭出五十年修为…… 第十九章 高手是一种寂寞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何长安再次突破瓶颈,进阶食气决七层。 内视自己的丹田灵海,瞅着那抖了几抖、哆嗦七下,看起来有些慵懒的小磨盘慢慢变成小黑棍,何长安嘴角抽搐几下。 ‘这货、咋比快手何长安还贱……’ 黑线终于断裂、溃散,一场悄咪咪的白嫖也终于结束。 该溜了。 否则,让那老阴物顺着网线爬过来,还不一把捏爆他的蛋蛋…… 何长安站起身,猫着腰,警惕的向四周看一眼,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钻入荒草中。 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 书院里,那白衣书生、李义山两位读书人有些懵逼,站在当地,看着眼前一张皱巴巴的完整人皮,和一颗布满裂纹的‘阴冥珠’,面面相觑。 “师、师兄兄、奶好厉害……”李义山累的舌头都有些卷,脸色比人皮还惨白。 白衣书生没有说话。 他默默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收起书卷,以及笔墨纸砚等物,负手而立,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取胜后的得意。 ‘师兄到底是八品儒生,看人家这气度、这风度! 高手、果然是一种寂寞……’ 李义山取出一把疗伤药丸,抖抖索索塞进嘴里,胡乱嚼着,仰面看着白衣飘飘的师兄,眼里满是崇敬和向往。 白衣书生却在思量:‘谁特么的暗中出手,阴死了这三百八十年的老鬼物?难道就不知道,君子不欺暗室吗?’ ‘罢了,等查明此事,看我不骂死他!’ ‘特么的早点通个气儿,小生的这一战也不至于如此毫无章法、如履薄冰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义山贤弟,你还能走动路吗?”白衣书生淡然说道。 “歇息一会儿,就能了。”李义山跌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牙齿忍不住哒哒哒个不停。 他伤的颇重,阴气入体,侵蚀掉了他仅有的那几滴浩然正气…… “那好,你我二人干脆就将这未央书院整饬一番,重新开学、招生。”白衣书生说着话,迳直向书院圣殿走去。 …… 何长安进城后,在山货铺子里牵了瘦驴,逗了一个大圈子,这才慢慢向家里走去。 城里好乱,出什么事了? 他看到县衙三班六房的衙役,手提刀棒,三五人一组,挨家挨户仔细搜查,不禁有些疑惑:‘县令大人的小姨被强了? 要不、咋整这么大动静?’ 甚至,就连自己的便宜老爹、县衙伙夫老何头,也提了一把菜刀,跟在两名年轻伙夫身后,在‘缉拿盗匪’…… 何长安是快手班头,这种缉拿盗匪之事,理应是他的职责。 可现在看来、他反倒成了县衙的闲散人员,整座县城鸡飞狗跳,他这个班头却毫不知情。 不过,他也没有刻意去问。 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现在是‘奉命在家养伤’,可以假作不知…… 来到家门口,愣了愣。 大门怎么没锁?记得他出门时,是随手锁了的。 将瘦驴栓在门口的一株槐树上,何长安握刀在手,散开自己的神识之力,慢慢走进院落。 “嗯?又进阶了?”县尉大人躺在马扎子上,悠闲的喝着茶,看见何长安进门,随口问道。 不远处的树荫下,小尼姑正捧一本佛经、神情肃穆庄严的读着…… ‘你俩、咋跑我家里来了?’ “县尉大人,您老人家咋来了?”何长安快步上前,躬身施礼。 对于那位佛门的‘吃货’师太,他直接无视……才不是因为人家太平…… “让你在家养伤的,怎跑出去了?”县尉大人瞥了眼何长安,脸上有些意外。 ‘这小子的修为、咋又进阶了?’ “修炼一途,最忌急功冒进;尤其是咱们武夫的修炼,经脉、气血只是基础,关键还是要打熬筋骨皮肉。” “是属下贪心了。”何长安生怕对方看出什么破绽,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刚才干什么去了?”县尉大人随口问道。 “禀大人,属下去了一趟南门外。”何长安上前给杨大人添茶,“大人,属下发现南门外的未央书院有鬼!” “哦?说说看。”县尉大人直起身。 “晌午时分,胡老四牵来一头驴,说是大人您给咱快手班争取来的,便想着牵出去让吃点草、顺便给活动活动筋骨; 不料,出南门不久,就发现书院遗址方向腾起一大团黑云; 属下吓坏了,藏在荒草中好半天,等那团黑云慢慢消散,方才悄悄溜回城……” 这一番说辞,何长安在回来的路上,反复斟酌过,基本没什么破绽。 唯一的破绽,便是那个帮他喂驴的店铺小老板……估计也不敢随便乱说吧? “书院、一团黑云?” 县尉大人听了,眉头微皱,手指在马扎子的竹竿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给你一件护身法器,”县尉大人从怀中取出一面腰牌,“以后出门,尽量不要单独行动,眼下的未央县……有些不安宁。” 接过腰牌,何长安心中一凛。 腰牌似木非木、似金菲铁,散放出一缕缕清凉气息,瞬间就钻入皮肤,快速流经何长安的手臂、皮肉及五脏六腑…… 甚至,连丹田灵海都没放过。 ‘大爷的,说是护身法器,探测法器还差不多吧?’ 他假作不知,面上显出兴奋之色,躬身道:“谢大人抬举!” “大人,”何长安微微皱眉,低声问道:“大人,这腰牌里的气息好清凉,对属下的修行?” “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县尉大人淡然说道,“你小子是块习武的好材料,好自为之。” 探查结果,何长安没问题,县尉大人的脸色也渐渐舒缓起来,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了些许热络、鼓励…… “走吧,去书院看看。”县尉大人起身,振一振衣衫,向门外走去。 何长安赶紧跟上。 快出门了,一回头看见小尼姑也跟在身后,像个受气包小媳妇,不由得乐了:“丁丁师太,您这是?” “你、阿弥陀佛,哼。”小尼姑嘴角嘟起两只小包子,气嘟嘟的跺一跺脚。 何长安看着小尼姑恼怒,心情大好,一边快步向外走,一边小声安顿道:“师太,我们去捉鬼,你给咱看家啊。 记得晚上关门,那只女鬼面貌清秀可人,脸可白了,最喜欢半夜抠门……” 小尼姑的脸、都绿了。 第二十章 未央书院 何长安牵着瘦驴、驴驮着小尼姑,七八里路紧赶慢赶,等他们抵达书院时,已日近黄昏。 他发誓,今后要对驴好些。 看它都瘦成啥样子了,脊背一排骨头清晰可见…… 山路颠簸,小尼姑骑在驴背上,龇牙咧嘴的,几次嚷嚷着要下来;可一想多走路会让小脚丫子起泡、长茧,便又作罢了。 这让何长安腹诽不已。 一个旁门左道的小尼姑,把自己当金枝玉叶的大唐公主了?真是的! 老子的驴瘦成这般模样,自己都舍不得骑一次,要不是突然想起x丽丽,曾经也是这般板上钉钉、儿女情态…… 才舍不得让她骑! 二人一驴抵达书院时,一眼就看见门口拴马桩上,栓了好几匹膘肥体壮的大马,新鞍亮镫,让何长安眼红不已。 ‘大爷的,文官、富商们鲜衣怒马,他这个抓贼缉盗的捕快、却牵一头瘦驴……’ 总有点、坏人都是奔驰宝马高性能跑车,抓坏蛋的,却只能一辆武林神车的既视感。 未央书院正门,原本修筑的极为体面,高楼挑檐,庄重厚实,门前一溜八根原木粗柱上,曾经刻写过什么字,如今看去,上面布满刀砍斧劈的痕迹; 门庭正中,有新题写的一副匾额,书法一般,就是有股子凛然正气; 上书:未央书院。 正门一侧,便是一面新刷的粉壁,上面湿哒哒的写了几行字,无外乎‘书院复旦、以正乾坤’之类的场面话。 进了大门,一条笔直青石板铺就的通道,直通供奉圣人雕像的圣殿; 绕过圣殿,踏入后院,左边一大片竹林,右边一片菜畦、花圃,里面却只生长了一大片凌乱荒草…… 何长安、小尼姑二人穿过竹林,寻着一条有人踏足的小道,来到一处三进小院,门楣上一副崭新匾额,上面题写‘讲堂’二字。 讲堂便是儒家夫子传道受业解惑之地,一般为书院院长所居; 院落中间,一泓泮池形如半月,乃官办学堂的标志之一。 他们走进讲堂小院时,泮池边,三三两两、或站或作,有十余白衣书生模样的人物,正在低声交谈。 “此番灭杀鬼物、光复书院,马代师兄功不可没啊。” “嗯,未央书院原本也算我儒家圣地之一,可惜没落日久,竟为鬼物占据,白日有精怪沐猴而冠,夜晚则百鬼夜行,实乃我大唐读书人之耻啊!” “对对对,读书人之耻!” …… 书生们议论纷纷,多为指责前代儒生懦弱、妖鬼之物凶残暴戾,何长安只是默默听着。 姑且听之、姑妄信之。 一个小小县衙捕快、粗鄙武夫,对此等高雅之事,向来不怎么关心,也没办法关心。 唯一让何长安关心的,便是这些看起来神清气爽的书生们,都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未央县里可没这么多风流倜傥的儒生…… 不过,跟屁虫一样的小尼姑,听到书生们议论,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秀美微蹙。 她默默跟着何长安身后,走进讲堂大厅。 正中一张松木桌子,左手端坐一白衣书生,右手一人身穿天蓝官衣,却正是县尉大人。 看到何长安二人进门,县尉大人微微点头,示意站在自己身边即可。 “马代先生,光复书院之事,还是要委托县令大人上报,由国子监备案准许后方可。”县尉大人抿了一口茶,说道。 “哼,国子监那帮人,”马代先生冷笑一声,“结党营私,营营苟且,能准许书院光复?” “马代先生、三思。”县尉大人也不生气,不紧不慢的说道。 “不用三思,就算是在长安城里,我读书人的事,还真轮不到国子监指手画脚。”马代先生义正言辞的说道。 “也罢,我杨某人一介武夫,不太明白你们读书人之间的事。”县尉大人展颜一笑,突然问道: “三百八十年的鬼物,施展鬼道秘法、吞杀未央县七八百人性命,实力堪比八品武夫,不知…… 马代先生如何击杀的?” 马代先生眼角微不可查的抽搐几下,喝了一口清茶,轻咳一声,笑道:“妖鬼之物有秘法,难道,我儒家圣人门徒便没有两样压箱底的物件儿? 县尉大人此问、何意?” 县尉大人只是淡然一笑,端起茶,慢慢喝着。 讲堂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其实,杨大人,”几个呼吸后,马代先生讪笑道:“其中有些不解之处,刚好县尉大人问起,不妨共同参详一番。 县尉大人猜测的不错,刚开始,小生和师弟李义山二人,使出全身之力,不惜以浩然正气与那鬼物斗法,占不到丝毫便宜; 后来,不知怎么的,那鬼物……的法力,竟然不知不觉被人给抽干了; 那鬼物几次想要逃走,都被我和义山师弟死死缠住,令其无法脱身。” 此言一出,诸人皆脸色微变。 尤其是何长安,心里突突个不停,暗道:‘大爷的,原来如此,我说那老阴货怎么没有顺着网线爬过来,感情是正与儒生斗法呢……’ 此事、好悬! 县尉大人沉吟着,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击,目光闪烁,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 “马代先生,”沉闷的气氛中,何长安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问道:“这书院里、还有鬼物吗?” “现在没有,晚上就不一定了。”马代先生简单一句话,把何长安吓了一大跳。 “那、咱们晚上……”何长安很从心的望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县尉杨大人,期望他说一句‘风紧、撤乎’。 可惜,县尉大人浑不理会,放下茶碗,淡然说一句:“今晚,我们就住在这未央书院。” “多谢杨大人!” 儒生们纷纷起身,拱手感谢县尉大人在此危机重重的时刻,不计个人安危,能够大义凌然的施以援手,共御强敌…… 读书人的嘴,简直了! 何长安暗暗叫苦。 ‘大爷的,你们都是高手,当然无所畏惧,大不了还施展一些秘术逃走,我一个小小的县衙快手…… 跑不过这帮货啊。 百鬼夜行、肯定不会是嘤嘤怪……吧?’ 第二十一章 祸水东引 夜宿未央书院,何长安提心吊胆,整整一夜不曾合眼,早上出门让太阳一晃,脚底都有些虚浮。 一夜无事,便是好事。 县尉大人一大早就骑马回县衙了。 何长安牵了瘦驴走出未央书院,回头看一眼‘未央书院’四颗斗大金字,摇头苦笑,一路向县城走去。 ‘道狠、佛黑、儒生脏…… 大爷的,县尉大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信息量、有些大。’ 小尼姑没有跟来,让何长安松了一口气。 那个佛门吃货,养活不起啊,一顿饭就能吃掉三钱银子,还嚷嚷着说没吃饱、没吃好…… 生产队的驴都没她能吃。 摸摸自己的腰包,女鬼留下的二十两‘包养’费,给张老虎办后事,花掉了将近三两;李义山骗走了十五两二钱,小尼姑吃掉了差不多一两…… 满打满算,身上碎银不足二两了。 几天前还说终于实现财务自由,完全可以躺下奋斗了,不料,转眼间就回到穿越前…… …… 县衙内堂,县令大人脸色阴晴不定,端了一碗茶,好几次放到唇边,却又没喝。 “杨大人,你说的那个马代,便是早年堵在国子监门口,打伤数十名监生的马疯子?”县令大人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正是此人。”县尉大人回道,“此人原本也是国子监学子,因言获罪,被国子监除名,一怒之下,入了书院,拜赵正为师,目前是八品儒生境。” “八品儒生、斩杀三百多年修为的鬼物?”县令大人嘀咕着,似乎有些不信。 大唐以武立国,历经千年,虽也有所谓的儒、道、佛,却早已失了传承,积弱久已。 道士画符,佛门诵经,儒生镇邪,偶尔出来一两个惊才绝艳之辈,也不过如昙花一现,根本就成不了气候。 所以,朝堂之上,才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县尉大人如何看待此事?”县令大人突然问道。 “卑职一介武夫,只知缉贼剿匪、扫荡妖鬼阴邪。”县尉大人躬身说道。 “呃、此事须得紧急上报,”县令大人沉吟几声,“此外,杨大人昨日的建议,本县仔细斟酌,认为可以商讨; 譬如,我们可以表面上大张旗鼓,清扫妖鬼之物,还须注意、不能彻底触怒它们…… 至于尺度如何把握,杨大人自己捏拿。” 县尉大人愕然半晌,躬身道一声‘是’。 心中暗叹,大唐国力衰弱,武夫数量虽多,能入超凡者却没有一人;四面皆强敌,明知对方一直在长安城外搞小动作、渗透,却只能如此苟且。 辞别县令大人,杨大人来到自己的‘班房’,着人抱来一大堆未央县境内、妖鬼之物的卷宗,细细翻看、斟酌。 ‘武宗八年,儒生李太白斩大妖于未央县北,灭鬼物无数。’ ‘武宗十二年,鬼王潜入未央县,吞杀黎民三千余,为佛门弟子合力灭杀。’ ‘仁宗六十五年,妖鬼大潮犯境,未央人氏张慎登高一呼,组织民众,拼死御敌,尽殁。’ ‘明宗一百二十一年,未央县内有妖鬼之物圈养人族,造成千余人莫名暴毙……’ …… 一路翻看下来,县尉大人眉头紧锁,面色越来越难看。 大唐立国千余年,对长安城以外的广袤辖地之掌控,从来就不是那么强硬,一直都处于半失控状态。 朝堂上党争不止、互相倾轧; 历代皇帝、皇室成员,表面上倚重武夫、鼓励读书人,实际上却与道门私底下交好,吞丹服药,企图长生不死…… 县尉大人叹了一口气,揉着眉心,站起身来,在地上走来走去。 ‘就算是明面上、清扫妖鬼邪祟,也做不到啊,手底下就那么几个人……对了,何长安呢?’ “来人,把快手班头何长安唤来,我有话要问。”县尉大人坐下来,神情有些古怪。 这个何长安,还算有点血性,能为张老虎守夜,也敢面对尸傀攻击时正面拔刀…… “大人,您唤属下?”何长安满头大汗进门,躬身问道。 “你这是?”县尉大人有些奇怪,入品武夫,走七八里路就累成这般模样了? “禀大人,是那头驴……”何长安不好意思的讪笑着,“昨晚在书院吃坏了肚子,一路拉稀,蹄子都软了; 属下无奈之下,只好、扛回来了。” 人都是骑驴,他倒好,反过来驴骑他…… 县尉大人面色一僵,忍不住就笑了,温言道:“早知如此,早上你就不用回来的。” “大人是说、还要去书院?”何长安问道。 “嗯,你回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去未央书院。”县尉大人笑道。 “呃、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咱们这就出发?”何长安的确没啥收拾的,吃饭的家伙从不离身,值钱的玩意…… 一两七钱散碎银子算不算? “对了大人,要带快手班的弟兄吗?”何长安问道。 去书院、多带些弟兄还是安全些,以他现在入品武夫的身板,绝对能跑到前三名…… “不用了,”县尉大人目光闪动,似乎思量着什么,“你拿我的手令,到县丞大人那里领些法器、符箓,分发给手底下的弟兄; 让他们全城缉捕凶犯。 对了,就是造成昨日数百人暴毙的那名凶犯,记得,一定要大张旗鼓,挨家挨户,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 说着话,县尉大人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了张手令交给何长安。 何长安拿了县尉大人手令,转身出门,带了胡老四几人前去领法器,心里却有些嘀咕:‘那老阴货、不是给弄死了么?咋还全城缉捕?’ 不过,他什么都没问。 县尉大人的命令,执行就是了。 …… 于是,一个时辰后,晌午大错,县尉大人杨震、快手何长安再次来到未央书院。 此行,二人有意遮掩行迹,没有骑马,也没有牵驴,换了一套百姓衣服悄然出城的。 “记住,对那些读书人的说法,就是想借阅一下书院藏书,绝口不提妖鬼之事。”临进书院大门,县尉大人低声叮嘱。 “呃、是!”何长安应道。 ‘难道,县尉大人要搞事?这么多读书人,不好惹啊。’ 不过,想起之前县尉大人的一番‘运作’,何长安不禁嘴角抽搐,忍不住吐槽:‘县尉大人怼那些读书人时,说什么道狠、佛黑、儒生脏…… 依我看,这位县尉大人才是真的脏。’ 通过一些特殊途径,放出风声,称未央县令高风亮节、不畏强暴,不忍一方百姓受苦受难,誓与邪魔外道死磕到底…… 同时,散播‘之前有阴鬼之物作乱、戕害城中数百人’,幸得儒家圣人门徒马代、李义山仗义出手,以八品儒生之境,越级斩杀之…… 一时间,民生沸腾,万人空巷,制了一顶万人伞、吹吹打打送到县衙; 另有一些半吊子读书人,奔走相告,声称荒废、衰弱数百年之久的未央书院,重开圣殿大门,将于八月十五日开学…… …… 好一招‘祸水东引’! 何长安一度怀疑,这位县尉大人、曾经是一位读书人。 第二十二章 读书人的日常 县令大人被一顶‘万民伞’搞得焦头烂额,有苦难言,躲在内衙给长安城写信…… 未央书院里,马代等一众儒生却意气风发,浑然不知自己被人算计、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或者说,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坊间流传我马代越级斩杀鬼物,有两处事实没讲述清楚。”马代端了清茶,端坐竹椅之上,侃侃而谈: “其一,措辞不对。我儒家圣人门徒降妖除魔,应该称之为镇杀,而非粗鄙武夫的斩杀; 其二,此次镇杀三百八十年阴鬼之物,明有李义山辅助,暗有高人相助,非我一人之功也。 古人云,君子不夺人所好,我马代岂能夺人之功? 此事,须得分辨清楚。” 县尉大人默默听着,低头观看泮池之中新放养的鲤鱼; 何长安望着面容冷峻、白衣胜雪的马代先生,一股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 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头脑清醒,不贪功,不诿过,还特么长这么清俊,都快有何长安十分之一帅了…… “马代师兄满腹经纶,不愧为赵院长的亲传弟子,佩服佩服。” “大唐读书人,便须如此。” “是啊,朝堂萎靡不振,我等读书人不能跟着疲软啊!” “对对对,不能软,必须硬……” …… 一阵欢乐过后,马代轻咳一声,笑道:“今日风和日丽,岂能无诗?要不……无病呻吟几句?” “硬是要得!” 众儒生纷纷附和。 ‘直接把写诗说成无病呻吟,还能不落俗套,且让人愉快接受,这个马代先生还真是清新脱俗……’ 何长安对大唐儒生的诗词歌赋,还是比较期待。 毕竟,大家都懂的。 “我先起个头,”一名老年儒生轻摇羽扇,缓步而行, “春娘爱上酒家楼,不怕归迟总不留……” 儒生吟哦良久,顺手不小心揪掉一根花白胡须,却苦思不得下句,一时间有些尴尬。 众儒生哈哈大笑,有人调侃道:‘李昌符,你的这婢仆诗什么时候刊印呀?别等你家的婢女都要嫁人了,你下面还没弄好。’ 何长安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直嘀咕:‘还好没有打算学隔壁那厮抄诗、人前显圣,这个大唐……大爷的,老子没啥优势啊。’ 不过,这些读书人真会玩…… 那名叫李昌符的儒生,混不理会其他儒生起哄,沉吟良久,眼前一亮:“推道那家娘子卧,且留教住待梳头。” 众儒生渐渐沉默下来。 ‘这诗很好?感觉不行啊,又是春娘又是酒楼的,还推倒了准备梳头……’ ‘快手何长安’没什么文化,听得一头雾水,总觉得没有杜甫、李白们写的好,不免腹诽几句。 但众儒生的反应,似乎……这诗还行? …… 何长安懒得掺和,便假装不经意的穿过讲堂,来到后院的藏书阁。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搞些书籍,不管是历史的、文学的,哪怕是科学杂记也行,总得弄明白目前这个大唐到底什么情况…… 穿越过来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又是被鬼包养,又是尸傀作祟,又是书生尼姑的,让何长安没一刻安生。 最要命的,还是前后两世‘何长安’,基本都是文盲…… 这就很要命。 儒生们忙着吟诗作对、风花雪月,正好是一个潜入藏书阁的良机,唯一的担心就是、书院荒废多年,不知还残存了几本书? 何长安不经意的走到藏书楼前,意外的发现,两扇破败、斑驳的木门,竟然开着。 ‘有人看守?’ 何长安心中疑虑,却也没放在心上,只要不是妖鬼之物,他就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一步跨进大门,只见一排排的,全是书架;书架上,书籍破损严重,好多都被老鼠咬成一堆废纸、竹渣子; 一股书籍发霉的气味充斥其中,让何长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何人?”重重书架后,有人咳嗽着站起身来。 昏暗的光线下,何长安一眼就认出,那人、竟是李义山。 老头满头花白头发,写意而骚乱,满头满脸都是灰尘,看起来甚为滑稽。 “呃、是何捕头啊。”李义山看见何长安,微微一愣,旋即面色有些意外之喜,快步迎了上来, “怎么,何捕头对我们读书人的事,也很上心?” 何长安笑笑,没说话,背着手在书架中间转悠,看着满架满架的书籍,绝大多数都化为废纸屑,心里也甚为可惜。 “唉,大唐以武立国,以诗文镇压天下,谁能料到,如今……呵呵。”李义山跟在何长安身后,伸出瘦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书架。 “大唐高祖叫什么?”何长安随意问道。 “高祖?大唐没有高祖。”李义山一愣,眼神里颇有些鄙视。 “那太宗呢?”何长安又问道。 他一个文盲,最多也就知道、每个朝代最著名的那一二位……不过,对貂蝉、杨贵妃、王昭君等倒颇有研究。 “大唐也没有太宗皇帝,只有太武皇帝。”要不是欠人家十几两银子,李义山都懒得跟这种文盲说话, “何捕快,在衙门里厮混,对朝堂之事、尤其是前朝往事,得有所了解啊。 否则,以后升官发财了,容易出事。” 说着,李义山咧嘴一笑,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道:“这是我写的《大唐名人传记》,卖别人、五十两,何捕头是朋友,算你二十两,如何?” “你咋不去抢!” 何长安瞥了一眼,那册子最多不过三五十页,这李义山是穷疯了吧。 “抢?读书人的事,能叫抢?”李义山瞪大眼,再次鄙视着何长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然能够坑蒙拐骗到银子,为什么还要去抢? 真是粗鄙武夫,呸!” “……” 何长安算是见识了,大唐读书人的不要脸,竟然恐怖如斯…… 把坑蒙拐骗,说的如此直白,且又如此清新脱俗、风轻云淡,这李义山、算是他遇到的第一人。 “给我。”何长安伸手,“我先看看再说。” “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书。”李义山警惕的将书收了起来,“你别想使坏,我才不会上当。” “读书人,就算是我要买,总得让我先验验货啊。”何长安注意到,李义山身上的气息很衰弱,脸色苍白,嘴唇上还有血痂。 “验货?谁告诉你、公平交易要验货的?粗鄙!”李义山撇撇嘴,不屑的说道。 “谁家不验货?不验货怎么跟你交易?”何长安有些生气了。 “那你告诉我,你看上那个谁家的姑娘了,要去提亲,难不成也要验货?”李义山义正言辞的说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倒是让何长安无语了。 ‘封建,落后!在人岛国,丈母娘都帮着验货呢……’ “书、咋能跟人姑娘比……”何长安强辩道。 “怎么不能比?是,是不能比,”李义山嘿嘿冷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谁家的姑娘能给你银子、还让你免费睡!” ‘有啊,咱们合伙阴死的那个女鬼,不但给银子,还主动睡我……’ “读书人,要脸不?”何长安怒了,“老子不买你的书了,以你这老色批的样子,估计也就能撰写一部《大唐名人传妓》……” 李义山呆住了,愣了好一阵子,方才醒过神来,抓住何长安的胳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偷窥我的书了?” 第二十三章 传承 一番讨价还价后,一本‘大唐名人传妓’以十二两三钱银子的价格,‘赊欠’给何长安。 交易完成,皆大欢喜。 何长安翻开小册子,眼前一亮。 这个李义山,有货啊,光是搜集整理的长安城各大馆、阁、院的头牌清倌人,就有十二位之多…… 这便是、京城十二金钗? 至于其他红倌人,李老头只记三五位之名,应该也算是头筹。 ‘学到了学到了,原来,约个二营长的意大利货,还有这么多讲究,古人、可真会玩。’ 何长安感叹不已,觉得这十二两三钱银子,花的物有所值、不,应该是物超所值。 何长安终于明白,所谓的馆、阁、院,算是勾栏行当里的高级会所,只接待达官贵人、社会名流,普通人根本就进不去; 就算你是富豪也不行,人家玩的是圈子。 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教坊司,隶属大唐礼部管辖、经营,多为犯官眷属…… 至于普通人去的地方,多称为x楼、x堂、x肆等,统称为窑子。 李义山对后者,一笔带过。 …… 何长安迅速翻完小册子,也终于搞清楚,在这个大唐,青楼代表的是一种文化方式,是一种社交活动场所,可以没有那个。 ‘十二两三钱银子,学到一堆用不上的知识,总归有些吃亏啊。’ 何长安将‘大唐名人传妓’往怀里一塞,笑道:“义山先生真乃高人,比外面那些高谈阔论的儒生强多了,我很喜欢。” 李义山鄙视的瞥一眼何长安,默默往远处挪了挪。 ‘大爷的,这老头儿、不会是想歪了吧……’ “对了义山先生,你的伤势如何?”何长安突然问道。 李义山微微一愣,咧嘴笑道:“区区小伤,不妨事。何捕头啊,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哪、哪件事?”何长安装傻卖萌。 这老头,还惦记着跟他身边,蹭吃蹭喝?书院重新开张了,他待在此地读书、修炼,不香吗? “就是、那件事。”李义山眨眨眼。 “呃、就是那件事啊?”何长安装不下去了,这老头儿倔的很,“可是我没钱养活先生和那位丁丁师太啊。” 说着话,何长安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银,二两三钱,伸在李义山面前:“看吧,本来还有二十几两银子,给你还账就花差不多了。” “不就是银子的事吗?放心,包在我身上,以后保管让你数钱数到手抽筋!”李义山淡然一笑,满头骚乱白发无风自动。 何长安有些疑惑,这老头儿、为什么非要缠着自己? 难道是、因为自己生的太俊了…… 何长安看了一眼李义山,局部一紧,默默往后退了两步,讪笑道:“义山先生、什么意思?” “放心,我现在打不过你何捕头,”李义山捻须微笑,苍白的脸上颇为得意,“我在司天台时,抬着银子求我摸骨看相的清倌人,不下这个数。” 老头儿伸出一只手掌。 ‘五个、还是五十个?老头艳福不浅啊,给清倌人摸骨……’ “义山先生,你这门功夫教我吧。”何长安笑道。 他总觉得,这读书人说话,老是真真假假的,高深莫测,吹牛逼的成分居多。 “你学不了,”李义山捻须笑道,“你是粗鄙武夫,今后财运亨通、艳福不浅,但小生这门摸骨望气之术,却是学不来的。” “……” 何长安瞅着老头儿的得意样儿,无力吐槽。 不过,好话谁都爱听,他也不例外。 “义山先生,来来来,帮我推荐基本儒家修炼方面的典籍,我想好了,要儒武双修。”何长安不想继续跟他纠缠这些有用没用的,只想搞几门厉害法术,应对后面的危机。 “何捕头慎言。”李义山正色说道,“就凭你这句话,传到长安城斩妖司那里,就可能让你脱层皮…… 甚至,可能还有性命之忧。” 何长安看李义山说的郑重,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嘀咕道:‘果然还是要读点历史。’ “义山先生,我何某人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还请先生赐教。”言毕,深深一礼。 李义山瞥了一眼何长安,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子,才叹了一口气,说出一番让何长安心惊肉跳的话来…… …… 半个时辰后,何长安离开藏书楼,身上多了一个大包袱,鼓鼓囊囊的,全是书。 ‘这个大唐,果然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大唐,却又似是而非……’ ‘以武立国,排斥、打压武夫以外的所有修行者,让曾经辉煌无匹的儒家、道门、佛门以及诸子百家统统闭嘴。’ ‘除了武夫修炼体系,尚算有些底蕴,却也是残缺不全,最高修为不过二品; 其他门派的传承,几乎全部断绝,只有一些画符捉鬼、打坐参禅、读书养气的功夫……’ ‘北方鬼族、西方魔族、南方蛮族、东方海族、海贼;’ ‘人族最大底蕴在长安城,据说是一座神秘大阵……’ ‘斩妖司……’ …… 何长安慢慢消化着李义山的话,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讲堂泮池旁。 儒生们早就不写诗了。 他们有的在对弈,有的在独酌,有的在读书,更多的、则围拢在一起,谈论长安城里教坊司的哪位清倌人最是水嫩…… 读书人、有些疲软啊。 何长安没有看见县尉大人,也没看见未央书院新任院长马代先生,觉得有些无趣,便干脆回到书院安排给他的那间客房。 关闭门窗,将一大包袱书放在桌上,先给自己泡了一壶清茶,这才坐下来开始‘学习’。 李义山战力不行,但眼光老道,给何长安挑选的典籍,无一不是精品。 《连山经注》、《归藏大义》、《周易辩考》、《四书辑要》、《大唐地理志》…… 零零总总,大约有七八十本,皆为‘儒家典籍’。 翻开一本,看不懂; 再翻开一本,看不明白; 再再再翻开一本,一头雾水…… 每一本书,上面的文字明明都认识,每一个句子也能读下来,可连贯起来是什么意思,何长安摸不着头脑。 就好像、一边读一边忘…… 整本书翻开,就如一片迷雾中,明明有星光点点,却又太过遥远、飘飘渺渺…… 抓不住,摸不着。 ‘大爷的,老头儿整我啊,明知咱是文盲,整些天书来糊弄……’ 何长安兴冲冲的背一大堆儒家典籍,却像个睁眼的瞎子,看不懂其中任何一句话,突然觉得好累。 ‘也不对、这些书籍,存放在未央书院的藏书楼里,至少数百上千年之久,经历了各种风风雨雨,在鬼气森森的环境下,竟然还能完好保存…… 怎么会是假的? 看李义山那老头儿的肉疼样子,应该也不是虚假的; 而且,这书里蕴养的…… 这是浩然正气?’ 何长安喝着茶,将手放在其中一本书上,细细思量着、感悟着,眼睛慢慢亮了…… 第二十四章 浩然正气 原来,所谓的圣人之作,正确的打开方式、是这样的—— ‘窝草,什么玩意儿?啥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不就几本破书、还真以为就是圣人之言了? 夹这么紧、让老子咋透!’ …… 于是,何长安进入一个奇怪的空间。 此空间、有点像书房。 不过,因为图书太多,更像当年他去过的某些古老图书馆,高入穹顶的书架上,塞满各种古老典籍,犹如一些古老面孔,冷漠的瞅着何长安。 只能让人仰视,就很压抑。 他站在地上,环顾一圈,发现绝大多数典籍,自己连名字都没听过…… 书脊上的文字也很古老,但何长安奇怪的是,他自己竟然一下就辨认出来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何长安心中嘀咕道。 “这里、不是什么鬼地方,而是圣殿。”一个宏大声音骤然响起,吓得何长安差点一个趔趄。 ‘窝草,心中所想的都知道,这是读心术吧?’ “你那点小心脏,还需要去读?”宏大声音轻蔑的冷哼一声,不屑的说道。 “好吧,还是直接对话吧,”何长安妥协了,“你出来吧,读书人,我不喜欢藏着掖着的、鬼头鬼脑的……” “小子,你确定?”宏大声音问道。 “确定。” ‘老子还怕你不成?’ “那好,我出来,不过、以后别特么的动不动自称老子。”宏大声音冷漠的说道,“因为,那个名字、是禁忌。” “老子、是禁忌?” 何长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对儒家读书人而言,‘老子’代表的是太清老大爷,还真是禁忌…… 关键是、读书人也说粗话? 这特么的不科学啊。 “无知小子,果然没什么文化,谁说读书人不说粗话?不说粗话,如何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震耳欲聋的宏大声音中,一道人物虚影渐渐凝实,出现在何长安面前。 ‘大爷的,这么高大威猛,这么刚硬挺拔……这就是读书人?’ 渐渐凝实的‘读书人’形象,让何长安两眼发直,瞠目结舌,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窝草!” 阔额高鼻,方口美髯,青衫峨冠,身高八尺有余,腰悬一把五尺青锋长剑,遒劲有力、垂手过膝…… 大唐度量:一尺约为三十一厘米。 关键就两个字:硬而帅! “小子,读书人怎么了?”那硬而帅的读书人俯下身子,不怒自威,让何长安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真是读书人?”何长安困惑问道。 “读书人?呵呵,曾经是,不过,现在是书读我了。”那人呵呵笑道,目光炯炯,似乎能看透何长安。 “别特么的腹诽,行否?最烦你这种暗戳戳的怂样,既然能进到书中来,便应有点读书人的骨气,你小子不行啊……” 那人鄙视的瞅着何长安,继续说道:“吾名、浩然之正气;小子,你可以喊我浩哥。” ‘喊你浩叔都行……’何长安忍不住心道。 “好吧,那你喊我浩叔,嗯,你年岁不大,卖相也还行,就是太过阴柔…… 特么的,老夫几千年来第一次见到个读书人,没什么文化就算了,反正可以分分钟教他做人…… 最可恨的、竟然还特么的被鬼透过! 是可忍、孰不可忍!” ‘浩叔’仰天长叹,扼腕惋惜。 “浩叔……可有什么厉害神通?”何长安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位‘浩叔’应该便是书中的浩然正气,天长日久,历经百千岁月,在圣人之作的加持下,成了所谓的‘书灵’…… “要什么神通啊,跟对手讲道理就行了。”浩叔满不在乎的挥挥手,慨然说道:“与读书人作对,就要有被说服的觉悟。” “讲、讲道理?如果对方很厉害,咋讲?”何长安问道。 “你不是读书人?咋连讲道理都不会?你是如何进到这书中来的?”浩叔有些愕然,上下打量着何长安,似乎有些生气了。 “是这样的,我……”何长安一看情况不对,赶紧就要解释。 然后、眼窝子就挨了一拳。 顿时,眼前金星乱冒、鼻血长流,好像开了个染衣铺子,红的黄的蓝的绿的紫的一股脑儿涌现。 “特么的、咋还动手了?君子动口……” 嘭一声响,嘴上又挨了一拳,将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塞了回去。 何长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嘴鲜血淋漓,感觉后面的槽牙都有些松动,怒道:“……不动手!” 将之前的一句话补全。 嘭嘭嘭…… 那位‘浩叔’一声不吭,将何长安按在地上,一阵疯狂摩擦…… ‘大爷的,原来,读书人真正的讲道理,是动手不动口……’何长安一阵明悟,开始激烈反抗。 抠、抓、蹬、撕、咬,外加拳、脚、膝、肘、头; 小擒拿、缠丝手、撩阴腿、游龙八卦爪、海底捞月、泼猴摘桃……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给力、怎么弄! …… 于是,半个时辰后。 浩叔从何长安身上下来,振一振衣衫,理一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美髯,朝地上啐一口,道:“大爷的,过瘾!” 何长安被搞的有些惨,哼哼唧唧的,好一阵子才从地上爬起来。 疼是真的疼、但很爽。 这一番打斗,他明悟很多,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读书人所说的浩然正气,让他搞虚了…… 一丢丢。 ‘原来,外面那些儒生之所以捧读圣人之作,却偏偏入不了门庭,接过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比一代弱鸡…… 便是因为心存敬畏之心?’ 这有些绕口,似乎是个悖论。 但实际上,经过与‘浩叔’一番殊死拼搏,何长安确实感觉自己强大了不少,体内竟莫名其妙多了一股浩然之气…… 而与此同时,此消彼长,‘浩叔’的气息衰弱了一丢丢。 “怎么样,臭小子?”浩叔捻须微笑,俯首问道。 “圣人云、立功立德立言……”何长安还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试图找出一条符合逻辑的说法。 嘭—— 额头挨一拳、小腹挨一脚。 浩叔这次似乎动了真怒,下手比之前更加肆无忌惮,丝毫不在乎、会不会把‘学生’给打死。 ‘窝草,还来!’ 何长安也怒了。 于是、一个时辰后…… 第二十五章 花落……什么来着? 一个时辰后,未央书院的某间客房、炸了。 嘭的一声巨响,一团青光轰然而起,将整个屋顶掀翻,邻近的两间屋子墙壁开裂,缝缝里能塞进去一条胳膊…… “何方妖孽,竟敢来书院作祟!” 一声暴怒异常的呵斥声中,马代先生第一时间赶过来,刚要祭出手中戒尺,就看到何长安灰头灰脸的爬出废墟。 “你、何捕头?” 其他儒生纷纷赶至,神情古怪的瞅着狼狈不堪的何长安,一时间愣住了。 鼻青脸肿、衣衫褴褛、嘴角抽搐、双目……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个名叫何长安的文盲、人渣、粗鄙武夫身上,哪来的浩然正气? 浩浩然、沛沛然…… 精纯、霸道而雄厚,散放着外方内圣、刚正不阿的书卷气息,不是浩然正气,又是什么? “呸!老家伙,你耍赖!”何长安从废墟里爬出来,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骂骂咧咧的,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浩叔’刚开始压着何长安暴揍,只觉得一时爽快,不料,何长安这小子使坏,悄悄祭出丹田灵海的‘小黑棍’…… 只十几个呼吸,浩叔就虚了。 要不是何长安觉得丹田里撑的慌,同时也担心彻底泯灭了‘书灵’,及时收手,估计浩叔就要身死道消了。 于是,祂使了阴招,炸了一本书…… 怪不得何长安愤愤不平,他就想不明白,堂堂书灵、儒家圣人亲自蕴养出来的浩然之气,咋就如此…… 心脏手黑! 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问、好多道理没来得及讲呢……直接就被浩叔炸出典籍。 “何捕头,你这是?”马代先生上前一步,皱眉问道。 “没事,跟个老家伙干了一架。”何长安说着话,就开始搬砖、挖土,像一只土拨鼠那样手脚并用…… 书啊,一大包袱儒家典籍,被埋在废墟中了。 “跟谁、干了一架?”马代先生疑惑的问道。 他上下打量着何长安,满心困惑,这小子、咋就一身儒家正统的浩然之气,甚至比他这位老夫子的还要浓郁、浑厚…… 苦读诗书数十载,皓首群经夜无眠。 儒生修行,不想武夫一途,悟性是一方面,关键还是在于日积月累;没有经过书山经海,没有经过点灯熬油,哪来的浩然正气? 他、想不通。 “跟一个自称浩然、咳,跟浩然老头干了一架。”何长安也发现问题有些复杂。 他一个粗鄙武夫、区区食气决七层的渣渣,体内竟然蕴养出浩然正气,这传出去恐怕要骇人听闻…… 而且,根据之前李义山的说法,大唐有个秘密机构,叫什么‘斩妖司’,斩妖除魔的同时,兼管修行者之事,一旦查实修行者‘走火入魔’…… 后果不堪设想! “浩然……老头?哪位浩然?”马代先生眉头微皱,眼睛突然一亮,欣然问道:“难道、是我大唐诗星孟襄阳、孟浩然先生?” ‘这个、还真不是……’ “我也不知道什么孟襄阳、孟范阳的,他自称浩然,跟我切磋了一场,还耍赖炸了我的书……”何长安手脚并用,很快就将那一包袱书寻见。 “啊,幸好就炸了一本。” 何长安心疼的抚去书籍上面的灰尘,用袖子仔细擦拭一遍,这才整好码齐,用一方蓝布碎花包袱紧紧包裹起来。 “……” 众儒生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插话。 眼前这个官家快手,明明修炼的是粗鄙武夫的食气决,身上却又蕴养出浩然正气,且又爱书如命…… 走火入魔了? 想到这个结果,大家心中一凛。 大家都是读书人,要经常与国子监、以及文官系统的那些读书人‘口头交流’,故而,对大唐律法自是倒背如流。 大唐斩妖司…… 儒生们瞬间就怂了,默默向后退出两步,与何长安拉开一定距离,生怕斩妖司的人突然出现,给人家解释不清楚…… 只有马代先生站着没动。 他只是眉头微锁,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算计着什么。 “马代先生,各位读书人,炸了你们书院的客房,实在不好意思啊,”何长安将包袱背在身上,这才有些讪笑着说道: “回头,我喊快手班的弟兄们前来,帮你们修葺,如何? 反正,我的钱被人骗光了,赔不了你们书院啦。” 说着话,何长安举步就走。 他感觉气氛有些怪异,这些儒生、看向自己的目光,咋有些色眯眯的…… “何捕头,哦不对,何先生,小生还有几句话要问你,”马代先生突然笑了,伸手相邀:“这边请。” “我还要……”何长安刚开口,就听到脑海里马代的声音出现—— 儒家小神通【心有灵犀】。 ‘何先生莫要推辞,跟随我来,你惹下大祸了。’ ‘啊?什么大祸?老子啥都没干啊。’ “啥都没干?那你一个武夫,身上哪里来的浩然正气?别整虚头巴脑的、读书人。” ‘老子是捕快、是武夫,不是什么读书人!’ ‘要不、让斩妖司的人来看看?’ ‘你……我……他们……’ ‘闭嘴,随我来一趟,我替你遮掩!’ …… 于是,一个时辰后。 未央书院传出一个惊人消息:未央县衙快手班头何长安,在未央书院藏书楼里,昼读《孟浩然集》,偶有所得,为全县黎民百姓遭受妖鬼之祸而愤愤不平,胸中憋闷,故感而慨之; 藏书楼里、有大唐诗星孟襄阳的诗心,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由择主…… 只见一道耀眼清光,倏忽一闪,便没入快手何长安的胸腹之间! 原本目不识丁、游手好闲、打架斗殴、不学无术……的快手何长安,竟然能够出口成章、文辞锦绣。 此事,一时间成为未央美谈。 为此,未央书院新任院长马代先生宣布,代师收徒,将这位得大诗人孟浩然赏识的血性男儿,拜为师父的关门弟子…… …… 躲在讲堂屏风后喝茶的何长安,听着马代先生在前面门庭处,面对那些儒生侃侃而谈,羞愧的低下了头…… 大爷的、读书人的嘴! 简直了! 为了突出一个诗人孟浩然,将之前的‘何长安’贬斥的一文不值、臭不可闻…… 最让何长安发愁的,还是那什么出口成章、文辞锦绣。 孟浩然、这个老子知道,而且还会背几首他老人家的诗,问题是,其他的诗文呢?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花落、什么来着?’ 看来,眼下最棘手的,还是要尽快想办法弄一本《孟浩然文集》,点灯熬油的去背诵课文…… 第二十六章 读书人之耻 马代先生代师收徒的消息放出去了,至于会引起什么严重后果,这不是儒生们考虑的。 他们聚在书院讲堂大门口不走,非要让何长安露两手。 否则,不承认这个小师弟! ‘这不是要逼我何长安人前显圣吗?这样真的好吗? 孟浩然的诗……老子真的背不全啊!’ 何长安坐在那里喝茶、翻书,神色淡然自若,似乎胸有成竹,这让马代先生略感宽心。 之前,他跟何长安深入交流过了,这小子特么的真就是一个文盲,连圣人之作有哪些、都搞不清楚; 对所谓的圣人、亚圣、七十二大亲传弟子、三千六百门人……一问三不知。 更别说诗词歌赋、格律对仗这等‘高雅艺术’,简直一窍不通!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小师弟’体内的浩然之气从何而来?难道,真是孟襄阳的诗心择主? 那是他马代先生胡编的…… “小师弟,跟为兄说句实话,你的浩然正气……怎么来的?”马代先生再次追问道。 “都说了,跟浩然老头干了一架,不知怎么搞得,就有了啊。”何长安一本正经的说道。 让他如何说实话? 就说自己的丹田灵海里有根小黑棍,把浩叔差点给咂干了?那不正是妖魔鬼怪的残忍手段?不是走火入魔是什么? 他可不想被斩妖司捉去喝茶。 “浩然先生可有什么言语留下?”马代先生不甘心,继续追问。 “有几句话,不过……”何长安皱了皱眉头,似有难言之隐,“那老头的话,没什么逻辑,也不太讲道理……” “孟襄阳先生留下什么话?”马代先生目光热切起来,给‘小师弟’亲手沏了一壶茶,“小师弟,来来来,给师兄说说。” “浩然老头、怎么说呢,就是话少人狠,寥寥数语,甚为粗鄙啊。”何长安讪笑道。 “无妨无妨,大诗人嘛,说几句粗话怎么了?老师上课时还放屁打嗝呢……”马代先生哈哈大笑,甚为喜悦。 他的修为卡在儒生境十余年,实在是苦恼不已,陡然听到有本朝前贤大儒生的遗言,岂能不喜不自胜。 “他说、特么的都是蠢货啊,整天看着圣人画像、捧着圣人之作就能修炼,那特么的还不如去勾栏淹死算了……” “他说,动不动钩沉、索引、考据,咋不去勾栏找俩大馒头撞死啊?” “他说,雕虫小技,说的就是外面那帮酸儒,穷逼,臭不要脸的,还自称读书人!” “他说、气死老夫了、气死老夫了……” …… “就这些?”马代先生听得一头雾水,脸色有点铁青。 这位‘浩然先生’满嘴粗鄙之言,几乎全是骂读书人的,咋听着像这位不学无术的‘小师弟’胡编乱造的? 问题是、其中的有些专业术语,非儒生,听不懂。 这就有些古怪了…… 马代先生坐在那里,端了一碗茶慢慢喝着,看起来有些萧瑟、失落。 何长安默然喝茶。 关于‘浩叔’的这些话,还真是那老头儿亲口说的,看得出、老头儿对现在的读书人甚为不满。 ‘李义山所说的断了传承、难道……’ “院长,让小师弟出来露两手,吟诵一二佳句,如何?” “是啊,仅凭几滴浩然正气就成为儒生,未免太过草率了!” 讲堂大门外,儒生们再次喧哗起哄。 …… “小师弟,这样吧,你先出去装个逼,把外面那些酸儒打发走,听着他们哔哔,好烦!”马代先生挥挥手说道。 “呃、装……逼?师兄这是……”何长安给整懵了。 这大唐读书人,竟然也知道装逼? “咳,这这样的,”马代先生老脸一红,讪笑道:“小师弟刚刚入门,有些荤言还不太熟悉。 这样吧,你出去人前显个圣,将那帮混蛋打发走。” ‘好吧,又是装逼又是人前显圣……我承认,我丢了穿越者的脸。’ 何长安摇头苦笑,自己穿过来的这个大唐,简直不可理喻,幸好之前没存着抄诗、耍帅等常规手段…… 既然主动要求他何长安人前显圣,岂能怂? ‘张横渠的四句教,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还有元曲、鼓子词啥的,不知深浅、不敢轻易拿出来显圣啊!’ 对了,就背几句‘浩叔’的粗话,这个应该没什么漏洞…… 实在不行,学‘浩叔’,一声不吭,看谁话多胡哔哔,按在地上一顿摩擦,保证比背几句诗词歌赋的效果显著。 嗯,这便是、君子动手不动口! 就是有些担心、打不过外面那些入品的儒生…… 振一振衣衫,何长安长身而起,缓步走出讲堂大门。 众儒生正在纷纷攘攘的喧哗、起哄,眼看着何长安一身官家捕快的皂衣打扮,先从心底就开始鄙视。 “切,区区一个皂衣捕快,也成了读书人?” “哼,此为读书人之耻!” “对,我等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三车也该有了吧?岂能与此等粗鄙武夫同立学院?” …… 何长安沉默不语,瞅着这些白衣胜雪、面貌清俊的儒生们,心里隐隐有些小激动。 ‘大爷的,穿越过来七八日,不是被鬼透,就是在透鬼,还以为这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不,装逼打脸的情节终于上线了?’ ‘背几首绝句,诗名蜚声海内外?提写张横渠老先生的四句教,让一股清气冲上云霄,给天下读书人一个惊喜?’ 太老套了。 既然上天给了他何长安一个装逼打脸的机会,就不应该学隔壁那些穿越者,抄抄诗、耍耍帅,在这样一个大唐…… 估计会被打死的。 那么,这个大唐需要什么样的打脸?也就是说,大唐的读书人最缺乏的是什么? 骨气?气节?胸怀?胆识? 从马代先生、李义山等读书人身上,何长安清楚的看到,这些品质或者节操,人家根本就不缺。 连死都不怕、敢与妖鬼之物硬刚的读书人,还缺什么? …… “何长安,你到底是说话啊,怎么,在真正的读书人面前,就怂了?” “哈哈,何长安,会背四书五经不?能训诂不?” “唉,读书人之耻、读书人之耻啊……” …… 何长安突然想通了。 他微笑着,瞅着一个看起来最帅、话最多的儒生,缓缓向前踏出半步…… 第二十七章 在座的都是辣鸡 “你、想干什么?”人群中,话最多、人最帅的儒生也向前一步,质问道。 读书人的事,他门儿清。 不管对方是谁、地位如何,气势上不能输于人,这是一个儒生的日常修养。 口头交流、还是往对方脸上吐口水,大唐读书人,从来不怂。 “何长安,想背两首顺口溜,还是想辩论经典精微?划下道来,小生奉陪到底!”那儒生傲然说道。 “我跟你、讲讲道理。”何长安淡然说道。 “讲、讲道理?哈哈哈,跟我讲道理……哎哟!”那儒生话还没说完,眼窝子就挨了重重一拳,紧接着,小腹处挨了一脚。 儒生被打懵了,一屁股跌倒在地,一手捂住眼窝,一手抱住肚子,疼的直哆嗦。 “粗鄙武夫,君子动口不动手!” “住手,何长安,你想犯众怒吗?” “唉,果然是读书人之耻,粗鄙,太粗鄙了……” …… 旁边儒生们也有些懵圈,这个何长安说动手就动手,根本就不给人发挥的机会…… 太不讲儒德了! 挨打的儒生也算入品,实力比李义山还要略高一二,不料,在何长安这个粗鄙武夫的拳脚之下,竟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都没有。 他抽空摸出一本圣人之作,刚撕下一页,只念半句‘君子怀德’,便被何长安劈头盖脸一顿拳头。 顺便,还照着软肋、小腹等处,阴了几膝盖…… 不到十个呼吸,儒生就被打倒在地,犹如一滩烂泥,哼哼唧唧的半天爬不起来。 “还有谁、想让我讲讲道理的?”何长安拍拍手,弹去捕快皂衣上沾染的些许灰尘,笑吟吟的问道。 “何长安,你……太粗鄙了!”一名儒生忍无可忍,“来来来,打我试试?” 那儒生挥手间,散放出浓郁的浩然正气,步履坚定的向何长安逼近。 何长安笑了笑,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小生沈……哎哟!” 儒生刚开口,鼻子上就挨了重重一拳,登时鲜血长流,顺手一抹,满脸满手都是血…… “你……” 嘭的一声,何长安一个弓步出拳,再补一上一脚,那儒生就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翻转的飞出去。 扑通一声,掉进泮池去了。 “何长安,狗日的你等着,老子跟你拼了!”那儒生倒也有点血性,顾不得灌了几口池水,一跃而出。 “来来来,姓何的,让我沈岩掂量掂量、看你个狗东西到底有几斤几两!” 沈岩一边向何长安扑过来,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本‘圣人之作’,撕下厚厚一叠,轻斥一声: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窝草,上来就是大招,不错不错。’何长安微微冷笑,却没有立马出手。 他打倒眼前这个沈岩,自是举手之劳,但……他是要人前显圣的,不是打架斗殴的,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眼前这个沈岩……就是机会。 儒生沈岩在杀气加成下,翻手取出一根戒尺,一个瞬移就来到何长安身前五尺距离,挥手便打,毫不容情。 何长安始终微笑着,默运食气决,搬运的却是浩然正气,在身周形成一个青色光罩,牢牢护住自身三尺以内。 他想试试、浩然正气的威力。 沈岩手中的戒尺兜头砸下,裹挟一阵疾风,不啻武夫手中刀剑,重重砸在光罩之上。 光罩只是轻微荡漾数下,便轻松化解了戒尺的攻击之力。 沈岩一呆,怒喝一声,再一戒尺砸下,恨不得将何长安砸进泥土里…… 光罩荡漾,旋即恢复。 “就这?辣鸡!”何长安摇头苦笑,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看书皮、似乎是李义山的《大唐名人传妓》…… …… 于是、半个时辰后。 沈岩暴喝一声,周身清光大放,须发皆张,怒气将一顶儒生软巾都吹了起来;他浑身的骨骼叭叭爆响,整个人的气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之前还是一名怒发冲冠的儒生,此刻,便是一个脸色铁青的屠夫。 “何长安,你欺人太甚,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沈岩恶狠狠的怒吼一声,蹂身而上。 他手中的笔墨纸砚等法器,尽数被扔掉,赤手空拳,咬牙切齿的扑了上去。 ‘嗯,这个状态还差不多,不过,力量还是有些弱鸡。’ 何长安继续翻看手中‘大唐名人传妓’,随手一划,身周浩然正气形成的防御光罩再次加厚,足足有一尺左右…… 周围观战的儒生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心中均想:‘窝草,这还怎么打?根本就破不了防啊。 这个何长安,脸皮太厚了!’ 沈岩对此却浑不理会,两眼充血,扑上去一阵拳打脚踢,甚至开始用指甲抠、膝盖撞、牙齿撕咬…… 嗯,差不多就是发狂了。 旁边儒生看不下去了,他们开始劝解沈岩,担心好好的一个读书人,会被何长安这个混蛋给逼的走火入魔…… “你们、学学沈岩。”何长安淡淡一笑,说道:“我何长安,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大儒,是如何教育门人弟子的。 你们、这群弱鸡。 哦对了,也包括躲在内堂喝茶的马代先生……你们、都是辣鸡。” 儒生们个个懵逼。 这特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一个粗鄙武夫,对儒生又打又骂,开口吐芬芳、讽刺挖苦,到头来还说是教育门人弟子? 不就是仗着体内有浩然正气吗?不就是防御高打不动吗?不就是拳头特么的比我们儒生的硬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何长安,你休要猖狂,看我们今日清理门户!” “大家并肩子上,打死这个混球!” “对对对,打死这个人渣、文盲……” …… 于是,儒生们可能第一次如此团结一致、勠力同心的,将矛头对准了何长安。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各种儒家圣人之言,混杂着书页、毛笔、砚台、墨盒、戒尺等法器,在一片声讨笔伐下,纷纷攻向何长安。 何长安身周的青色光罩,第一次出现剧烈颤动,肉眼可见的、变得稀薄下去…… “使点劲儿,给大爷我搓澡呢?”何长安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原本想着你们这群辣鸡弱,想不到竟然如此孱弱! 你们、还算不算男人啊? 特么的还动不动跑勾栏去听曲儿,那地方是你们能去的? 对对对,其实你们、也能去的; 你们这些弱鸡去勾栏,不但能极大增强不读书人的信心,更能加速银子的流通速度,正乃为国为民、弹尽粮绝……” 何长安随手又散放出一团浩然正气,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津津有味的翻阅手中《大唐名人传妓》,时不时的,还摇头晃脑、品咂一番…… “你这个小……师弟,欺人太甚!” 终于,马代先生忍无可忍,只好不忍,一脚踹开讲堂大门,手持戒尺,冲了上去…… 第二十八章 打死何长安! 半个时辰后,何长安站了起来,一言不发的,开始反击。 不对,应该是教训。 食气决七层武夫,原本在马代先生等入品儒生看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古怪的是、自从何长安蕴养出浩然正气后,这小子的实力竟然暴涨…… 赤手空拳,便揍得一众儒生抱头鼠窜、一个个鼻青脸肿。 被揍得最惨的,是马代和沈岩。 因为这二人实力最强,话也最多,使一招必喊一句‘圣人名言’,听得何长安心烦意乱。 于是、不到一盏茶工夫,讲堂前、泮池侧,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名儒生,唧唧哼哼爬不起来。 读书人之耻、读书人之耻啊! 十几名儒生,其中还有几人是九品、八品儒生,在大唐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竟然让个粗鄙武夫暴打……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何长安随口丢下一句‘名言警句’,转身走进讲堂大门,提了茶壶灌了几大口,方才解渴。 与儒生们动手,动用了不少浩然正气,觉得身体有些燥热难耐…… 大门外,儒生们被刺激到了。 大爷的,十有八九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骂谁呢? 对不起,骂你们所有读书人…… 马代先生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抹去脸上血渍,伸出两指并在一起,指着讲堂大门,须发皆张:“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置于死地而后生; 小师弟,你欺人太甚!” 言毕,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老血。 旋即,马代先生周身清光大作,浑身上下爆发出耀眼白芒,八品儒生境的威压迅速攀升…… 咔,似乎有什么破碎了。 马代先生的气息还在不断攀升,很快就突破到儒生境七品、儒生境六品。 然后,老头儿浑身抖了几抖,哆嗦一下,稳住了。 “这就、突破了?” “天呐,儒生六品,真的是儒生六品境!” “马代先生、成为我书院一脉、第一位儒生境六品境夫子,苍天呐,你终于开眼了……” 长歌当哭。 儒生们激动地不行,转念一想,都觉得何长安更是可恨,一顿拳脚,一句轻飘飘的‘百无一用是书生’,看看都把马代先生气成啥样子了…… “何长安,你这个人渣、文盲,今日,我书院一脉与你势不两立!” “打死何长安、为马代师兄报仇!” “……” 何长安在内堂坐着喝茶,听得外面喧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爷的,老子帮马代先生突破瓶颈、进阶儒生六品境,咋还要寻我报仇? 嗯,这些读书人,还没给打疼、骂醒…… 于是,讲堂里,传出一声轻飘飘的嗤笑,何长安随口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你们、还真是辣鸡中的战斗鸡……”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口气、谁咽得下去? 于是,儒生们再次被激怒,纷纷口吐芬芳、大放厥词,引经据典痛斥‘狗贼何长安’。 马代先生听了何长安的讽刺,若有所思,退在一旁,盘腿而坐,慢慢蕴养、稳固自己的境界。 沈岩原本也要开口痛斥,甚至还想冲进讲堂大门,将狗贼何长安碎尸万段。 不过,眼看着马代先生的状态,他也似乎有了一丝明悟,呆若木鸡,站在那里低声喃喃自语:“难道、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果然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何长安啊,狗贼! 这是诛心之语,你混蛋!” 沈岩也想学马代先生那般,并指如剑、破口大骂,却又觉得人何长安骂的还真有些道理…… 大唐以武立国,历经千余载,读书人的境遇一直不好不坏,但起码之前还出现过李太白、杜工部、王少伯等大家; 独立城头,提剑而立,面对一望无尽的妖魔鬼怪大军,击剑而歌,一句‘三军可夺帅也,不可夺其志也’,引得三军震响、应者如云。 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多少人族血性男儿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再一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万千大唐男儿勇往直前、拼死杀敌; 马革裹尸夕阳下,血染黄沙地作书! 我沈岩空有一腔热血,却只知寻词雕句、附庸风雅,真是枉为七尺男! 谁说读书人是酸儒,只会吟诗作对、勾栏洒精?谁说读书人没用?谁说读书人没有血性、多为负心人? 我沈岩! 咔嚓一声轻响。 他也破了。 从区区儒生十品,就这么突然的、进阶到了儒生九品。 而且,气息还在暴涨,身周的浩然正气迅速凝聚,化为耀眼清光,纷纷没入沈岩的头顶、双肩…… 儒生八品境。 儒生七品境。 儒生七品半…… 抖了几抖,哆嗦数下,沈岩缓缓睁开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伸出双手,激动的热泪盈眶:“我、也破了。” “这就破了?窝草,儒生七品……半境!” “沈岩师兄,你咋破的?” “我知道了,这都是让何长安那狗贼气的,打死何长安!” 于是,儒生们一边喷着‘狗贼何长安’,一边此起彼伏的‘突破瓶颈’…… 突破的人越多,骂的越起劲,遣词造句的思路就越是清晰、刁钻、精到…… …… ‘大爷的,这帮读书人太不要脸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躲在讲堂里喝茶的何长安嘴角抽搐,忍不住就想口吐芬芳。 马代先生、沈岩二人突破瓶颈,分别进阶儒生六品境、七品半境,分明是得了天大的好处,可这帮儒生睁着眼睛说瞎话,口口声声要打死狗贼何长安…… 果然就、很读书人。 而且,这帮货的心还真脏。 大家都是读书人,就算再愚笨,此时也都心若明镜—— 何长安的‘讲道理’,太特么有用了! 先是按在地上摩擦,讲的是‘别哔哔,拿出实力来’;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讲的是‘既然不承认自己是辣鸡,那就拿出点实力来’; 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讲的是‘你特么还说自己不是辣鸡?拿出你的实力来,证明自己也能屠狗’…… 一句话、拿出实力来! 同时,最为诛心的,便是何长安这狗贼骂的还真好,真有点水平,直接戳进读书人的心窝窝…… 大唐读书人,最缺的是什么?是所谓的‘取义成仁’、所谓的‘忧国忧民’? 不,是血性。 何长安这个粗鄙武夫,采用最野蛮、最粗暴、也最不讲道理的方式,激起了儒生们的血性,让他们纷纷突破瓶颈…… …… 就在儒生们一边破口大骂何长安、一边纷纷突破瓶颈进阶之际,未央书院的圣殿里,一尊雕像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一道清光直冲云霄。 长安城里,有人坐不住了。 第二十九章 暗流涌动 一顿拳脚,两句骂,未央书院里的儒生们纷纷突破瓶颈…… 狗贼何长安,却躲在书院讲堂里不出门,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个粗鄙武夫,倒是出来继续‘讲道理啊’,我们都洗干净了、姿势也摆好了,这狗贼咋还不口吐芬芳…… ‘大爷的,这些读书人犯贱啊,哪有求摩擦的……’ 何长安懒得理会,索性沉下心来,内视自己的丹田灵海。 小黑棍终于不是小牙签了。 丹田灵海扩容十几倍,一眼望去,足有洗脸盆大小,可以称之为‘灵泉之眼’了。 与之前单纯的灵气不同,自从‘咂’了浩叔大半个身子后,何长安的灵气就发生了变化,首先是颜色有所不同。 单纯灵气,呈淡青色,感觉甚为清凉;浩然正气则青蓝偏绿,略带温润之感。 二者混合起来,颇有些诡异之感。 不过,只要不是太绿,何长安也就忍了,毕竟,现在这种状态的‘灵气’威力不错。 大约是单纯灵气的、七八倍吧。 对修行没什么概念,故而,何长安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能够打两个马代先生…… 讲堂大门外,儒生们围聚一起不肯离开,就连马代、沈岩二人,稳固自己的修为后,既不进来、也不离开,就坐在泮池旁的柳荫下闭目养神。 这些读书人打什么算盘,何长安心知肚明。 不就是让他再打一顿、再骂几句? 那就成‘有求必应’,而非人前显圣,老子才不会那么傻,让你们一边骂我一边突破瓶颈…… ‘其实、这似乎也算是一个生财之道?’ 打一拳二两银、踢一脚三两银,骂一句价值千金? 呵,想多了想多了,还是继续读书吧,这一会儿工夫,都开始想念浩叔了。 于是,何长安取出一本儒家典籍,将一只手按在上面,慢慢闭上眼…… …… 八百里之外,长安城,摘星楼,有人悄然独立。 这是一个中年道人,面容清俊,须发疏朗,身穿一件宽大青色道袍,前胸后背各有两条太极阴阳鱼。 他站在摘星楼最高一层,眺望西北方向,目光幽深,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那里、便是未央县。 “清风随明月,青松在山岗……儒家,要翻身了?”道人喃喃低语,藏于宽大袍袖中的左手,掐指推演。 “国师,”突然,一声清朗温雅的遥遥传来,摘星楼下,一人身披斗篷缓步而行,只一两个呼吸间,便一步踏上顶楼, “国师好雅兴,独立楼头,壹观天下?” 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端严方正的国字脸,白白净净,雍容华贵,面含微笑,不怒自威。 “陛下,今日怎的有兴致出宫?”中年道人淡然一笑,随手召来一张小几,摆上一壶茶、两只青瓷碗。 斟满两碗清茶,道人将其中一碗双手捧上,笑道:“道门清淡,以茶代酒,陛下、请。” 中年男子接过茶碗,浅饮一口,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司天监禀告,未央县境内有清气冲霄,怀疑是儒家圣人门徒……” 欲言又止,似有所顾忌。 中年道人喝了一口茶,转首向西北方向看了一眼,道:“只是一个机缘罢了。” 中年男子皱眉,略有些不解:“国师是说……” “一个变数,对儒家而言如此,对道门也是如此,”中年道人捻须一笑,继续说道:“对陛下而言,也是。” “他们也会动手?”中年男子沉声问道。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只要对我大唐有利之事,他们哪一次不是闻风而动。”道人提起茶壶,添满茶水,修长的手指稳定而平和。 “那就让斩妖司出面。”中年男子嘀咕一声。 于是,二人默默对坐。 …… 长安城南、三十里之地,太华山上,书院。 院长赵正手里捏了一封密函,须发皆张、怒不可遏:“混账,废材,弱鸡! 被一个粗鄙武夫暴打一顿、骂了两句,竟然就能突破瓶颈进阶六品?而且还是集体突破、各有所获? 马代你个无耻之徒,枉为我赵正学生,就这么不禁打骂讥讽?枉读数十年圣人经典的废物,怎么不打骂回去? 要是我赵正在,当场便要他再打几拳、再骂两句,就是要看看、那个狗贼何长安到底有多大潜力可挖…… 如果能将我从四品、打骂讥讽到三品,老夫拜那个狗贼何长安为师,又有何妨? 还代师收徒,太小家子气了、气死老夫了! 区区儒生六品就沾沾自喜,太令人失望了! 等他回来,老夫要将他逐出门墙……” “……” “……” 两位副院长,温太原、杜十三两位大儒直听得瞠目结舌,旋即摇头苦笑:“来来来,再来一盘。” “两个臭棋篓子!”院长不屑一顾,坐在椅子上犹自怒气不消,“我说二位,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们还有闲心在这里下棋? 太原、十三,你们谁随本院长去一趟未央县?” “我!”二人异口同声说道。 话一出口,二位大儒老脸一红,旋即又恢复正常,齐声道:“区区小事,不敢劳动院长大驾,我们……” “闭嘴!”院长大怒,“你们看家、教书,我亲自去。” “不行。”二人又齐声道。 “院长,书院事务繁杂,数百学子犹如嗷嗷待哺的乳燕,还须院长您亲传圣人典籍……”杜十三沉声说道。 “是的,院长传道受业解惑,日理万机,书院离不开您呐。”温太原附和道。 院长被两位大儒用言语挤兑,老脸涨的通红,憋了又憋,终于勃然大怒:“两个老匹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算盘? 狗贼何长安的独家法门,能迅速突破儒生品阶,你们这是想抢占先机、率先进阶三品?” “赵正老匹夫,老夫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杜十三拍案而起,并指大骂。 “此地不够宽敞,走,太华山上打过一场!”温太原长身而起,宽大儒衫无风自鼓。 “走就走,老夫倒是要掂量掂量,咱们书院的两位副院长,到底有几斤几两……” …… 于此同时,未央书院的讲堂里,何长安正在暗暗发愁:‘这个吃货、咋又找来了……’ 书桌对面,小尼姑眨巴着眼,萌呆萌呆的样子,让何长安汗毛倒竖:“丁丁、咳,太平师太,我真没钱养你啊。” “没事,我养你。”小尼姑一本正经的说道。 第三十章 真小人 小尼姑自然是骗人的,她比李义山还穷,拿什么包养何长安? ‘那么小的、就算去卖……也值不了几两银子啊。’何长安腹诽不已。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跟在何长安后面,蹭吃蹭喝,指手画脚,且、挑肥拣瘦…… 李义山也是。 这老头,跟马代先生、沈岩等儒生不一样,脸皮更厚,跟在小尼姑屁股后头,对书院的伙食挑挑拣拣,都快把书院的人得罪光了。 一书生、一尼姑,讹上何长安了。 “何捕头,咱们还是回县城吧,这书院的饭菜太难吃了。”用过晚膳,李义山再次怂恿道。 “义山师弟,你!”马代先生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就差挽袖子动手了。 “你什么你?马代师兄,你这未央书院的饭菜的确很难吃啊,一点油水都没有。”李义山剔着牙,懒洋洋的说道。 大爷的,一群儒生为了伺候好狗贼何长安,斯文扫地的漫山遍野去打猎,终于搞来三只野兔一只野鸡,何长安只抢到一条烤兔腿…… 那个小尼姑太能吃了! 李义山也不用说,筷子都不用,抢肉的时候直接下爪,简直是斯文扫地、读书人之耻…… “李义山,别以为你能吟几首打油诗,就可以这样跟师兄说话了。”马代先生都快按不住自己了。 他现在可是堂堂六品儒生境…… 不过,看着何长安、李义山二人眉来眼去,似乎有什么暧昧之事的样子,他妥协了。 师父赵正通过儒家小神通【离题万里】,已经训斥过他,让他伺候好何长安,等他亲自前来‘考校’。 ‘不对,李义山和何长安二人,似乎在对面传音?’ ‘哼,雕虫小技,不过就是心有灵犀,真是夫子门前卖线书。’ 于是,马代先生悄咪咪施展儒家小神通【心有灵犀】,顺利加入‘聊天群’…… ‘李义山:何家小子,考虑的怎么样了?给一句准话。’ ‘何长安:老子没钱,咋整?’ ‘李义山:没钱?不要紧,我带你去挣,一晚上最少三十两现银,如何?’ ‘何长安: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又想坑我?’ ‘李义山:这次是真的,翠红楼的红倌人我都熟,先去搞……哎哟,马代你个臭不要脸的怎么在偷听!’ '马代先生:你们两个、臭不要脸的,竟然商量着去勾栏!' ‘马代先生:说,你们想去干嘛?’ ‘马代先生:说话啊,要不要我请客?我前段日子打死一窝小妖,挖了几百两现银,哈哈。’ ‘马代先生:嗯?两个狗贼都哑巴了?说话!’ 窝草,竟然退群了…… …… 虽然何长安、李义山二人悄悄退出【心有灵犀】,让他这位未央书院新任院长很没面子,但关键信息搞到了—— 何长安、缺银子! 有了方向和目标,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于是,他不经意的拿出储物袋,随手从里面取出几锭五十两的官银,推到何长安手边,眨了眨眼。 何长安:‘嗯?这么点银子就想收买我?我是那种能经得起诱惑的男人吗?’ 李义山、小尼姑:‘呀,银子!’ 于是,两大一小、三只手,倏忽一闪,迅疾抓向那几锭官银。 “慢着!”马代先生阴沉着脸,伸手罩住银子,转首看向何长安:“小师弟,拿了银子,可不许跟着义山跑路。 你这位义山师兄,诗文锦绣,颇有几分才气,就是好赌烂嫖、乃勾栏常客。 哼、简直把读书人的脸面丢光了!” ‘自古才子佳人两相宜,这位义山师兄、乃同道中人,今后须得多亲近……’ “院长说的哪里话,我何长安从来就不去勾栏……乱花银子!”何长安眼瞅着几锭银子,眼热的不行,恨不得拿过来抚摸一会…… 不过,脸上却一脸无辜。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嗯,是得跟李义山好好议议,在这个大唐,绝对不能混成房奴、车奴、绿茶哥(划去)…… 就是这个马代先生守在跟前,寸步不离,就像他何长安会跑路一样,不太方便商议大事。 于是,他面不改色的将几锭银子收入囊中,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说道:“好累,该睡觉了。” “咱一起!” 马代、李义山、小尼姑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呸,一个出家人,不守清规,有损妇道,要脸不?”李义山嘴刁,马代先生轻易骂不过,于是他转向小尼姑口吐芬芳。 李义山欲言又止,只是暗叹一口气。 “你是在骂我?穷酸儒,再骂一句试试!”小尼姑胸脯一挺,俏脸涨红,嘴角鼓起两只小包子, “称你一声先生,尊的是圣人遗辉,别拿自己当根大葱! 出家人怎么就不守清规了?怎么就有损妇道了?我跟何长安同室而眠,便定会有奸情? 读书人,你的心、脏了。 所以,你的想法就脏了,就连你苦读数十载的那些圣人之言、大德之语,都成了你这老东西的遮羞布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尼姑!你……”马代先生没提防,让小尼姑占了先机,一通臭骂,老脸有些挂不住。 “你什么你!你愧为儒生六品境,怎么,你口吐芬芳便是厚德载物、耳提面命,别人说你几句、便是伶牙俐齿? 马代先生,你不但脸皮厚,学问还不咋地,枉读圣贤书、愧为读书人……” 小尼姑得理不饶人,正是‘趁他病要他命’…… 马代先生脸皮再厚,让一个小尼姑臭骂,自是老羞成怒,斥道:“除外之外,此地、禁绝女子和小人开口!” 三道清光飞出,瞬间封住三个人的嘴…… 李义山、何长安、小尼姑脸憋的通红,却还真的开不了口。 儒生六品境、果然有两下子。 不过,重点不在于此,而在于、‘此地、禁绝女子和小人开口’…… 马代先生一阵头大。 李义山就罢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贪财好色很有才气的诗人,算个小人;可人家何长安小师弟、这么憨厚老实的,怎么会是小人、小人、小人……呢? “小师弟、我不是故意的,”马代先生讪笑着,搓着两只大手,“我打听过了,未央县的快手班头何长安,不过是个人渣,哪里会是小人…… 咳、不对,小师弟是人小,哪里会是渣人……” …… 何长安;‘你会不会说话啊,大爷的……’ 赵正:‘孽徒,气死老夫了!’ 杜十三:‘这就是狗贼何长安?卖相还行,而且还不是伪君子……’ 温太原:‘哈哈,真小人?老夫喜欢!’ 第三十一章 读书人的天职 书院三位院长齐至,让何长安有点受宠若惊,不过,很快脸就拉胯下来了。 大唐书院的、院长?儒生四品境大儒? 就这?假的吧? 大唐最高民办院校的校长,掐起架来,比马代、沈岩、李义山这些学生生猛多了。 花样多翻新,姿势很别致…… 让何长安终于见识一回、大唐读书人的风采—— “赵正老匹夫,每次看见悟性尚可的学子,便说此子与你有缘,逼脸呢?就问你的老逼脸呢?”杜十三冷笑连连,盯着院长质问道。 “他还有脸?教出来的学生,不过也就是马代这样的货色。”温太原笑眯眯的补刀。 马代:‘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正院长对两位副院长的话充耳不闻,双目炯炯,瞅着眼前的何长安,越看越喜爱,双眼似乎都要喷出绿光了…… 何长安局部一紧,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你就是狗贼何长安?”院长笑眯了眼,问道。 “我、便是何长安。”何长安腹诽不已,这老头会不会说话?咋张口就骂人? 大唐读书人,都这个德行? “嗯嗯,你、小子,很不错嘛,”院长沉吟几声,继续问道:“听说你很能打、还很会骂?” ‘什么意思?打了小的、来仨老的,这是要来兴师问罪的节奏?’ “不敢当不敢当,”何长安拱拱手,讪笑道:“咱是粗人,不会讲道理,只好、只好动了粗。” “呵呵,给读书人讲道理,不动点粗怎么行,是吧杜十三、温太原。”院长笑吟吟的转首,问两位副院长,眼睛都快笑眯了。 院长就是院长,学问好、拳头硬,脸皮还要厚,就算受了内伤,只要不当场吐血、也须得咬牙坚挺…… “哼!”杜十三、温太原扭过头,不愿多看赵正一眼。 之前一场架,他们的确输了,不但被院长按在地上摩擦,那老匹夫还朝人脸上、身上吐口水! 简直是、读书人之耻! “何长安小子,我很欣赏你,这样吧,打我一顿、骂我几句,给老夫也讲讲道理,如何?”院长有些期望的瞅着何长安。 “放心,我保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院长补充一句。 只要能让自己突破儒生四品境、进阶三品,就算让这小子打骂几下,又有何妨?大不了回头骂回来就是了。 何长安有些局促不安。 打骂马代、沈岩等儒生,是因为他们都是弱鸡,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他没什么心理压力。 可这老头、儒生四品境…… 随手一巴掌,就能把他何长安拍进土里,抠都抠不出…… “就你?”何长安上下打量着院长,有些不敢下手、下口。 “就、我……”院长突然就上头了。 这小子、嘴有毒吧,看不起谁呢? “院长、何长安不敢打,也不敢骂……”何长安老老实实的说道。 是真的打不过,也不敢骂。 “哈哈,你放心打,放心骂,老夫就是要考校一下,狗贼何长安是不是如马代那孽徒所说,能够举重若轻两句骂,便能激发儒生的血性之力,让他们突破……” “呃、这样啊,”何长安略微安心了些,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保证。”院长捻须微笑。 “我说怎么马代那么不济,原来、有这么个草包师父……”何长安嘟哝着说道。 “……”院长瞬间就怒了,面上却保持淡然微笑。 “呃、院长,二位是先生,其实我们都错了。”何长安思量着,尽量考虑不要激怒眼前这位大儒。 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看看杜十三、温太原二位副院长伤痕累累、嘴角溢血,就知道这位院长是什么样的读书人了…… “错、哪里错了?”三位大儒异口同声问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何长安忍不住就想装一波,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这么中二的话,在一个正常的大唐,必然会振聋发聩、人前显圣,他何长安就算是躺着混吃等死,也能风风光光一辈子。 问题是这个大唐、不对劲。 以武立国的大唐,斥儒、道、佛皆为旁门左道,张横渠先生这四句教一出口,估计会被打死的…… “先请教一句,院长、二位先生,读书人的天职是什么?”何长安问道。 “读书人、的天职?”三位大儒一愣,陷入沉思。 这问题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每一个读书人都在思考、却总是不得要领,很难一言以蔽之。 对了,是思无邪? 也不对,那是一种读书人的精神状态,算不得是天职…… ‘修口、齐家、治国、安邦、平天下?’ ‘学富五车,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卖与帝王家?’ 似乎、都有些牵强。 自古以来,读书人的天职太多,反而让自己有些犯糊涂,自己的天职到底是什么…… 这便是后宫太多、只能翻牌子的烦恼吧。 “狗贼何长安,那你说说看,读书人的天职是什么?”院长眉头紧锁,很认真的问道。 ‘嗯,大唐读书人其实还是不错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就很难得了。’ “我有两首诗,送给三位院长、先生,文辞粗鄙不堪,却很能说明问题;提前声明,不准打脸。”何长安笑道。 抄诗,这个他没什么信心。 三位大儒点头称是,保证不动手动脚,何长安这才略感放心。 “提前说好,不准动手,更不准打脸,否则……否则我就骂佛门、道门的去!”还是再加一道保险为好,读书人的嘴、一般说话不算数。 “好好好,不动手不动手,谁动手谁就不配称读书人!”三位大儒笑眯眯的答应下来。 “那好,我就抄、咳,我就先写一首《与书院大儒论读书人天职有感》,括号之一(划去)。”何长安沉吟着,端起半碗冷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这小子还算识趣,诗的题目就很好,既不得罪人,还将书院大儒点清楚;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写清楚到底哪几位大儒……’ 赵正院长、温太原、杜十三拭目以待。 何长安轻咳一声,念道: “叽叽喳喳几只鸦,满嘴喷粪叫呱呱。 今日暂别寻开心,明早个个烂嘴丫。” “……” 特么的,这小子故意的吧?这也算诗?顺口溜也没这么刻薄的啊…… “狗贼!”赵正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向何长安那张嘴…… 不过,手掌距离何长安脸上尚有二三寸时,院长看到这狗贼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看就是在嘲讽。 ‘读书人,逼脸呢? 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啪的一声脆响,院长的那一巴掌临时拐了一个弯,在空中一个漂亮的侧滑,准确的打在咬牙切齿、准备动手的马代脸上…… “孽徒,说好的不动手,你想干什么!”院长暴喝一声,再一脚将学生踢了个跟头。 马代:‘窝草,是学生看你想动手,忍不住想帮忙的……’ “狗贼、何长安,请再写一首!”院长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何长安轻轻抚着脸,摇头苦笑道:“既然讲的是读书人的天职,那我就冒险再写一首吧。” 院长、温太原、杜十三以及马代、李义山在场儒生,不由的老嘴一撅,均想:‘这小子,狗嘴里能吐出象牙?’ “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 ‘……’ 一众读书人的嘴赶紧夹紧,再无一人撅嘴。 何长安这狗贼脑子转的飞快,观察也算细致入微,怪不得区区两句诗,便能将马代等人气个半死…… 就是这诗……咳、这顺口溜也太不像诗了,一听就不是读书人。 “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 …… 后面两句一出口,一众儒生沉默了。 【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 这狗贼何长安的诗、可以啊! 前面两句粗鄙不堪,好像还有些歧义,让人以为进了勾栏,闻鸡起舞…… 陡然一个翻转,‘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王霸之气瞬间测漏,铮铮铁骨,傲睨天下! 何长安身后被大儒们‘脑补’出一副虚影异象:一寂寞王者,手提铁剑,闻鸡起舞,剑挑东方之露白,俯瞰大地之苍茫…… “狗贼何长安,你的意思是、读书人的天职……”院长沉吟着,思量着,好像不知道如何措辞。 两首诗落差太大,院长有些消化不良。 “院长想的不错,读书人的天职,第一是名传青史;”何长安再次灌一口冷茶压压惊,淡然说道: “第二,便是……” 第三十二章 夜神教…… “读书人的天职,第二便是成为圣人。”何长安话一出口,就呆住了。 ‘大爷的,这不是我说的,我本来是想说、读书人的天职第一是名留青史,第二还是名留青史……’ 何长安暗暗叫苦。 是‘浩叔’在捣鬼…… 他想要开口辨白,试图否认‘成为圣人’这般中二、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绝非他何长安所说…… 开玩笑,在这个大唐乱讲话,是会死人的! 读书人的天职是成为圣人,差不多就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样离经叛道;会不会有人引申出‘不想当皇帝的大臣、不是好大臣’……之类的? 何长安心思飞转,只想开口否认。 不料,‘浩叔’坏的很,硬是封禁了他的嘴巴…… …… “读书人的天职,是名留青史,是成为圣人……” 赵正院长、杜十三、温太原、马代、李义山等读书人眼前一亮,热泪盈眶,喃喃自语,身周的浩然正气迅速攀升。 ‘这就要突破了?’ ‘动不动集体突破,大唐的读书人、好敏感的说。’ 何长安看的有些不觉明历,大唐的这些读书人,咋这么敏感,听他的两句话、眼就湿了? 不过,何长安很快就有所明悟,儒家圣人之道断了传承,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这些读书人埋首群经书海,苦思冥想,一心想要‘为往圣继绝学’…… 然而,却有些适得其反,越是仰望那些圣人、亚圣、准圣的风采,越是沉迷于圣人之作无力自拔。 圣人的一句话、一首诗,便能让大唐读书人欣喜若狂、五体投地;指望他们敢去想象、自己终究也会成圣? 太过离经叛道,不敢想,也想不到。 只有何长安这等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无所敬畏的‘狗贼’,如果条件允许,估计连‘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惊世骇俗的话都敢说…… 于是,他们破了。 这是一个学术问题,略。 …… 随着赵正院长、温太原、杜十三两位副院长的气息暴涨,很快突破儒生四品境,进阶三品…… 嘭的一声巨响,未央书院的圣殿、屋顶被掀飞了。 圣殿里供奉的万世师表、至圣孔夫子,以及其身侧垂手而侍的孟子、颜回、子思、曾子等先师圣人的高大石雕像,纷纷裂开口子; 道道清光散溢而出,绕梁三匝,化为五彩霞光飘向天际,直插云霄…… ‘窝草,怎么祂们也破了?’ 被几个读书人破镜时折腾出的浩然正气、压的喘不过气的何长安,刚跑出书院讲堂大门,就看到这一惊人异象。 怪不得能成为至圣、先师圣人,悟性、心性和学习能力,还真是不一般! 何长安摇头苦笑,觉得自己这次玩的有些过火,估计很快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这对尚处于弱鸡期的他来说,真是福祸难料。 “小子,还不趁机跑路!” 突然,脑海里传来李义山的‘心有灵犀’,老头的声音有些发颤,好像甚为激动。 李义山、小尼姑二人,也趁机偷偷溜出讲堂,就紧跟在何长安身后。 ‘跑路?为什么要跑路?书院里有大儒坐镇,多安全啊。’何长安下意识的有些抵触。 虽然,他有些扛不住读书人的厚脸皮,但在未央县境内,书院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安全个屁,别指望那帮穷酸儒救你。’李义山急促说道,‘快带我和太平尼姑跑路,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带你俩吃货?’何长安不客气的说道。 ‘我说李老爷子,你到底害怕什么啊?你不也是书院的读书人吗?’何长安继续质问道,‘这样拍屁股跑路,有些、不地道啊。’ ‘你小子懂个屁!’李义山紧张的左右看看,又抬头向天空张望几眼,神情有些急切。 何长安心中一动,暗道:‘这老头鬼鬼祟祟的,不会是对我有啥想法吧?’ ‘有个屁想法!龌龊,下流……哎呀快走,他们快要来了。’李义山紧张兮兮的说道。 窝草,心有灵犀是个漏洞啊,别人心里想什么、人家随时可以掌握…… 何长安不敢胡思乱想了。 他有些迟疑,向天空看了几眼,并未发现什么危险气息,也没有什么黑气腾腾、鬼脸、诡异血芒之类的恐怖景象。 ‘他们是谁?说清楚了,要走也行。’何长安说道。 他总觉得,这个李义山一惊一乍的,总让他有些不放心。 ‘他们、是夜神教……’李义山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顾忌,警惕的向四周查看。 ‘夜神教?妖鬼之物……的主子?’何长安心头一突,觉得自己突然被什么恐怖存在盯上了。 不过,这种感觉倏忽闪过,旋即便恢复正常。 丹田灵海里,不知不觉多了一缕灵气…… ‘那个名字轻易不要说出来,最好是想都别想,否则,会被他们的主子锁定……’李义山牙齿咯咯作响,脸色极为难看,嘴角缓缓溢出一缕鲜血。 小尼姑也不是很好,不断向天上看着,眼底满是恐惧、不安和困惑。 大爷的,这么邪门儿? 李义山本来就重伤未愈,此刻因说出一个邪门的名字,便遭受了反噬,这根本就不科学。 ‘难道是、被暗中种下某种邪恶印记,就像之前女鬼的包养?’ 何长安突然有了主意。 他向天上瞅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 ‘好,我们这就跑路!’ 何长安回身一把抓了李义山的胳膊,顺手又将小尼姑的小手抓住,转身就走。 他带着二人,几步就跨进没了屋顶的书院圣殿。 ‘你俩站好,稍等片刻。’何长安躲在孔夫子的石雕像后面,突然开启‘灵目之术’。 原来如此…… 何长安揉了揉眼睛,不折痕迹的抹去眼角的两滴泪水,拿起一块碎石,在地上写下‘无听无视无言’六个小字。 眨了眨左眼,又眨了眨右眼。 意思是,别紧张,全身放松,我来搞…… 李义山、小尼姑的眉心,果然存在一个神秘烙印,若非何长安天赋灵目,根本就探查不到。 这二人的烙印各有不同,李义山的是个诡异神像,比鬼还瘆人;小尼姑神魂处的神像,则类似蝎子精,张牙舞爪的,看的何长安吸了一口冷气; 而且,这二人神魂处的烙印,比当初那女鬼的烙印强大很多,也隐秘很多,几乎就要刻印到神识之海…… 也就是说,这玩意,竟然差不多烙刻到李义山、小尼姑的神魂深处了。 怪不得一提及‘夜神教’,就会被反噬…… 如此看来,就算是书院院长赵正、副院长杜十三、温太原等‘高手’,应该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在神魂上动了手脚。 大爷的,这个夜神教还真鸡儿恐怖! 这是将整个人族都‘包养’了? 何长安目光闪动,细细思量着、算计着,他想来一个顺藤摸瓜,搞一波这个什么狗屁‘夜神教’…… 第三十三章 顺藤摸瓜 以何长安一贯谨慎的作风,有些恐怖存在,是不会去主动招惹的。 但他受不了身边的人在神魂上出问题,实际上成为那恐怖存在的‘眼线’,或者‘病毒源’…… 李义山、小尼姑二人神魂深处的烙印,必须想办法清除掉,否则,他宁可独身一人潜入黑暗,成为这片荒弃之地的独行侠。 一个普通女鬼,即可让一名入品武夫变成尸傀,‘夜神教’背后的那些主子,绝对能瞬间将身边这些人变成定时炸弹。 于是,一盏茶工夫后。 ‘你准备好了没?’ ‘嗯,准备好了。’ ‘那我、进去了?’ ‘来吧……等等,我突然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疼不疼?这还是人家第一次……’ ‘第一次个锤子,李义山,你要不要我帮你疗伤了?不要算求,我浪费浩然正气给你打通奇经八脉,你叽叽歪歪个鸡儿!’ ‘要要要……’ 何长安微微点头,给小尼姑丢一个眼色过去,眨巴一下眼睛:‘给套个状态。’ 李义山刚想说话,小尼姑一句‘六字真言大明咒’吐出来,木鱼鼓一敲,老头立马口吐白沫、怪眼一翻,晕过去了。 读书人没有了浩然正气的护持,简直就是弱鸡…… 何长安轻咳一声,散放出一大团浩然正气,将三人牢固的罩住,这才盘腿坐下,伸出一指点在李义山的眉心。 小尼姑就在身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小黑棍的秘密不能暴露。 他将一缕浩然正气逼出指尖,顺着李义山的眉心慢慢渗透进去,试探着、让其在老头体内缓缓运转。 何长安的设想很简单,就是想将李义山变成‘炉鼎’,用来抽取、炼化那枚神秘印记…… 十几个呼吸后,李义山的第一个小周天搬运结束,一切顺利,并未出现爆体而亡、走火入魔的情况。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于是,何长安放心大胆的催动‘小黑棍’,令其进入李义山体内,开始炼化其神魂深处的那个‘神秘印记’…… …… 北方不知多少万里外,冥海一带,阴风瑟瑟,冻云如铅。 海底七万丈,一座祭坛。 祭坛足有百丈高、千丈大小,立了八十一根粗大、古拙的铜柱,上面密密麻麻刻满神秘符文,在幽暗的海底世界,散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红芒。 每一根铜柱上,无尽的黑丝缠绕、蠕动,最终汇入铜柱顶端、一尊巨大神像的眉心。 每一尊神像足有十丈高低,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生有不可思议的手脚四肢,尖利爪子插在一颗人族头颅里,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而祭坛最中心,是一口漆黑如永夜的棺材,不知由什么材质炼制,幽冷气息凝化为滚滚黑气,向祭坛四周弥漫而去; 黑棺里,躺着一具女尸。 …… 就在何长安催动小黑棍,变化为两扇小磨盘,开始炼化李义山神魂处的印记时,祭坛某根铜柱上的某根黑丝…… 微不可查的、颤动了一下。 随着时间流逝,那根黑丝开始变得黯淡下去,并随时都可能溃散、断裂。 铜柱顶端、神像的眉心似乎动了动,一缕细小的黑气涌入那根黑丝,开始缓缓逆流而去…… ‘窝草,又来了又来了……’ 堪堪将李义山神魂印记炼化完、刚打算收工的何长安,心神一震,就看到那根几近溃散的黑线、突然凝实了。 ‘对方是个恐怖存在,敢不敢白嫖?狗日的顺着网线爬过来、怎么办……’ 何长安迅速做出决断:抽他丫的! 于是,他开始专心致志催动‘小磨盘’,在李义山体内,迅速炼化那些逆流而来的黑气; 阴冥之气转化的浩然正气,一部分留给李义山,一部分顺着指尖反哺给何长安…… 半个时辰后,何长安升级到食气决八层; 两个时辰后,何长安升级到食气决九层; 四个时辰后,何长安突破瓶颈,进阶食气决十层…… ‘大爷的,食气决不是只有九层么,咋还有个十层?不会是那女鬼给咱丢了一本假功法吧?’ …… 就在何长安躲在圣殿圣人雕像后面,一边吐槽、一边暗搓搓‘白嫖’阴冥之气时,外面早就天黑了。 院长赵正、副院长温太原、杜十三等三位大儒,于未央书院大门前,负手而立,面色阴沉,。 身后,站着马代和一众儒生,也是面色难看,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干架。 大唐读书人,最不怕的就是干架。 尤其是、在短短一天内,书院三位大儒同时进阶三品,就更不怕惹事了。 管他来的是谁,只要能打过,先臭骂一顿再说。 大家忙着稳固境界,一时没注意,让何长安溜了,大家本来就很没面子,觉得此乃书院千百年来最丢人的事。 大门外面前后来了两拨人,口口声声说让书院交出‘嫌犯’何长安…… 第一拨是未央县衙的捕快、衙役,足有五六十人之众,在县令大人的亲自带领下,手持棍棒、腰刀、枷锁、绳子等物,准备随时缉拿人犯; 另一拨,是四名黑衣人,用黑布斗篷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两拨人隔着七八丈距离,看样子就不是一伙的。 “书院的人听着,朝廷缉拿要犯何长安,你们最好识相点。”县令、主簿、县丞三位大人没开口,倒是典史大人站在最前方,双手叉腰,戳指呵斥。 没办法,在场的他官儿最小。 而且,所谓的典史,掌管一县治安,县尉大人称病请辞不来,缉拿人犯的破事只能是他往前冲…… 书院的人,却正眼都不去瞧县衙的人,对典史大人的虚张声势,理也不理、睬也不睬。 他们的目光,集中在那四名黑衣人身上。 黑人、黑马、黑斗篷、黑刀……莫非,他们是? 院长心中一动,却有些捏拿不定。 他默默开启儒家小神通【心有灵犀】…… ‘赵正:二位贤弟、看出这四人的来历了吗?’ ‘杜十三:这还用看?浑身的阴煞之气不就说明了一切!’ ‘温太原:呵呵,不就是斩妖司的斩妖使么,院长可真是没见识。’ ‘赵正:好了,闭嘴!’ 散去【心有灵犀】,院长向前跨出半步,沉声问道:“你们、为何缉拿何长安?” “当然是因为他犯事了呗,还问为何?穷酸儒生,哈哈哈……”典史大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引得衙役们哈哈大笑。 对他们这些不学无术的混混来说,读书人有什么可怕的,既然在县衙当差,谁还没打骂过读书人! “哼,聒噪!”杜十三向前跨出一步,斥道:“此地三十丈内、不存在粗鄙武夫和小人!” 一团耀眼清光骤然爆发,七八十道浩然正气乱射而出。 于是,终于清静了。 原地、只留下三人。 一名黑衣人,杜十三本人,和一名手提菜刀、白发苍苍的老衙役…… 第三十四章 得理不饶人 食气决修炼到第十四层,是一个什么感觉?何长安只觉得、真特么的见鬼了。 女鬼交给自己的那本小册子上,写的十分清楚,食气决最高九层,突破瓶颈即可进阶武夫十品。 ‘难道、真是一本假功法?’ 这还真说不定,毕竟,那女鬼让自己修炼食气决,只是为其蕴养一口元阳之气…… 现在就算是寻到一本完整的食气决,也于事无补了,因为,何长安现在有点骑虎难下。 他不停歇的‘白嫖’阴冥之气,让自己的修为持续上涨,李义山的修为也开始水涨船高,很快进阶儒生八品境; 同样的,其神魂深处的那印记,在源源不断的鬼气滋养下,再一次变得凝实…… 若不能一次性解决问题,等印记的主人,也就是所谓‘夜神教’的幕后黑手察觉,李义山绝对分分钟变成尸傀。 怎么办? 小尼姑都饿得眼睛放绿光了,蹲在孔圣人石雕像后面,将一根手指含在嘴里,慢慢咂巴…… 看的何长安都有些发毛。 他估计,这小尼姑之所以变成一个大吃货,与其特殊体质有关,另外,可能还与其神魂深处的那个妖物印记有关。 何长安只能继续炼化,让自己丹田灵海里的灵气、和浩然正气越来越多,都撑得他肚子疼了。 于是,一个时辰后,何长安听到咔的一声轻响,食气决再次升级,到了十五层; 又一个半时辰后,食气决十六层…… …… 未央书院大门口,又来了一拨人,也是来缉捕何长安的。 这一拨人很嚣张。 一行十二人,人人鲜衣怒马,个个相貌俊秀,唯一的遗憾便是嗓音尖细、阴柔。 大内公公? 不止书院的人如此这般猜测,就连那四名黑衣人,也是眉头微锁,暗暗提防,默默向后退了数步。 县令大人却大喜过望,急忙下马,趋步向前,满脸堆笑的问道:“可是高公公派来的?” 为首的一名太监冷哼一声,不去看县令大人,却侧脸瞅着那四名黑衣人,阴笑道: “无名,无语,无法,无天,镇国公好大的手笔,竟然将府上的四条影子同时派出,就为区区一个未央捕快何长安? 可惜,咱家高公公插手此案,诸位,可以打道回府了。 请!” 那四名黑衣人默然半晌,似乎通过某种特殊神通‘当面传音’,商议了几个呼吸后,一声不吭的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赵正:咱们都看走眼了,那四个黑货并非斩妖司的人,而是镇国公豢养的四条影子。’ ‘杜十三:很正常啊,我们书院远离朝堂数百年,有些情况了解不到。’ ‘温太原:走了四条影子,来了十二个太监,这卦象不太好啊。’ ‘赵正、杜十三:何解?’ ‘温太原:咱读书人写书立传啥的,最怕的是什么?’ ‘赵正、杜十三:什么?’ ‘温太原:不怕粗,亦不怕硬,关键就怕没有持久力……’ ‘赵正、杜十三:窝草……’ ‘温太原:所以说嘛,咱读书人最不想遇到的,便是那些死太监……’ …… 三言两语打发掉镇国公的四影子,为首的太监催动胯下骏马,徐徐前行,来到书院儒生们面前,笑吟吟的说道: “赵正,温太原,杜十三,还有一条小杂鱼马代…… 尔等,可知罪?” 院长向前跨出一步,背负双手,昂面看天,淡然说道:“读书人念的是圣贤书,行的是阳关大道,坦坦荡荡,又没有将父母的那点精血给割掉喂狗,何罪之有?” 读书人,口炮第一。 一张口就让那十二名太监脸色铁青,刷的一声,抽出腰间宝剑。 “赵正,你寻死!”为首太监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骂道。 “呵呵,别人都是身残志坚、奋斗不息,你倒好,张口就是生生死死的,你特么也太没文化了吧!”赵正尚未开口,他身后的马代忍不住了,站出来就是一顿怼。 “马代!怎么跟大内公公说话呢?”赵正微微皱眉,训斥道:“世人皆知死之恶,却不知死之息。 你一个堂堂儒生六品境,竟然如此粗莽,言行如此不堪,还算是我赵正的弟子? 就你这水平,早知道如此朽木不可雕,还不如当时就把你阉了送进宫去,说不定现在也能混个人五人六的……” 库库库…… 这院长说话太逗了,把县衙的有些人都听得都想笑,实在是因为有些不合时宜,不敢发声,只好强忍着、双肩耸动不已,发出阵阵猪叫声。 “赵正,你书院的胆肥了,敢抗旨不遵?”一名太监怒极,暴喝一声,便要催马冲过来。 “是吗?请教这位太监公公,皇帝给我书院下了什么旨意啊?”赵正笑眯眯的问道。 “给你书院下旨意?呸!”那太监气急而笑,“咱家是奉旨抓捕要犯何长安的,你们书院的穷酸儒,还不滚开!” “就这?是为了抓捕何长安的,并非抓捕我书院读书人的?”院长勃然大怒,并指斥道:“假传圣旨,构陷良善,污蔑读书人,谁给你们的胆子! 尔等口口声声说我书院人众抗旨不遵,你特么的就是血口喷人! 告诉老夫,谁给我书院传下旨意了?是你们几个阉货,还是皇帝、皇后?或者太子殿下? 既然没有给我等传旨,何来一句抗旨不遵? 今日,不把话说清楚,老夫打断你们十二人的狗腿!” 说着话,院长提起宽大儒袍,顺手挽在腰带上,大踏步上前两步,散放出儒生三品境的浩然正气…… 吓唬读书人,谁给你的胆子! 说几句场面话,都出现重大的逻辑错误,还想在书院读书人面前撒野,也不看看咱读书人的日常生活,便是寻词雕句、吹牛抬杠…… “赵正,你不要乱来!”为首太监有些慌了。 书院的读书人,蛮横不讲理在大唐是出了名的,因为这帮家伙,自己理亏的时候,从来不吭声,就算口水吐脸上,也还能对着你笑眯眯; 可这些家伙一旦占了理,一定教会你、什么才是‘得理不饶人’…… “我乱来?我一个文弱读书人,怎么会乱来?”赵正大踏步向前,斥道: “假传圣旨、信口雌黄、无事生非、仗势欺人的一帮狗奴才! 你们在外行走,不知维护皇家脸面、朝堂威严,动不动就拔剑催马,莫非、还想杀人灭口?” 十二名太监、脸都绿了。 跟读书人交流,心咋这么累…… 第三十五章 起风了 读书人没有动手,对他们来说,只要占了理,动手的效果远不及动口。 想要辩论、讲道理? 对不起,书院随便拎出来一位大儒,可站在长安城头,痛骂百万雄兵一昼夜,且基本不重复。 十二名太监也没敢动手。 书院读书人在大唐没什么地位,并非是因为他们太弱,而是大家都惹不起,尽量躲着、推着、排挤着…… 甚至、就连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生怕哪天让人堵皇宫门口,指着鼻子教训一番。 读书人嘛,耳提面命、老基操了。 县衙的、略。 双方就这般在未央书院门口杠上了,谁也不退步。 书院的人心里清楚,何长安跑路了,就连院长、杜十三、温太原等三位大儒尽心推演,并不惜施展儒家神通【明察秋毫】,也搞不清楚那小子溜哪里去了。 只是隐约觉得,那狗贼并未跑出去多远,且有浩然正气遮掩了天机…… ‘没道理啊,食气决竟然能升级到十八层?不对,气息还在暴涨,这是要升级十九层的节奏!’ 何长安有些欲罢不能。 食气决每升一级,他的肉身之力便会大幅加强,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任督二脉,以及血肉筋骨皮,都会有杂质排出。 不过这样也好,腥臭难闻的气味,好像能大幅度缓解小尼姑的饥饿感,让她不再咂巴手指头…… 李义山早就清醒过来了。 老头闭着眼,感受自己身体里的浩然正气,正在遵循武夫修炼的方式,进行所谓的大小周天搬运,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个读书人,为了‘疗伤’,竟然开始修炼粗鄙武夫的功法…… 不过,这种感觉贼鸡儿爽,躺着不动就能提升修为,比点灯熬油、苦读圣贤书的感觉好多了。 嗯,有了武夫的体格,今后帮那些清倌人摸骨时,收费内容就要加一条:鸡叫一遍撅一撅、鸡叫二遍撅两撅…… 还别说,狗贼何长安的这两句诗,写的实在太传神了。 果然是、同道中人。 …… 未央书院大门口,燃起七八堆篝火,县衙杂役们挤在一起烤火取暖,没有一个人敢随便吭声。 十二名太监围坐一圈,低声商量着什么,目光不时瞟向书院读书人那边。 至于读书人、就比较随意。 书院大门口,算是自家地盘,打发马代等儒生钻两趟树林子,便提来野兔、野鸡等野味。 有儒生搬出书院的大铁锅,将剥洗干净的野味一锅炖了,由院长赵正亲自掌勺,给大家分肉分汤。 指着太监公公的鼻子、连续口炮好几个时辰,还真有些累,嘴唇都开始发烫、发胀、发红…… 肉饱汤足,三位大儒开启【心有灵犀】群聊模式。 ‘赵正:太原、十三,你们感觉到了没,起风了。’ ‘温太原:阴风。’ ‘杜十三:所有的风,只向书院这边吹。’ ‘赵正:此风、有些诡异。’ ‘杜十三:就是有些奇怪,我的心跳咋加速了。’ …… 后半夜,起风了。 刚开始,树叶沙沙,清风拂面;紧接着,漫天星斗骤然黯淡下去,一大团黑云迅速飘过。 阵阵邪风,裹挟着无尽的叹息、怨恨和呻吟,弥漫开来。 黯淡无比的星空下,一道神像虚影缓缓凝现,俯下身子,冷漠的看着大地。 ‘夜神教……’ 三位书院大儒心头大震,面面相觑,同时散放出浩然正气,护住马代、沈岩等儒生。 十二名太监如临大敌,背靠背,拔剑在手,脸色铁青的仰视着天空中的那道虚影。 至于县衙诸人,却浑然不觉,只是如牲口受冷那般,相互挨挤到一起相互取暖,谁也不知死神已然降临…… 境界太低,根本就是无知无畏。 那道神像虚影面容诡异,脸色惨白,嘴角流血,一看就是邪魅之物;只见它双目呆滞,似乎有些茫然、失神,又似乎有些困惑不解。 对于十二名太监、三名三品大儒,以及蝼蚁般存在的衙役、书生们,天空出现的虚影便是神…… 他们忍不住就想跪下去,膜拜这个所谓的‘夜神’。 尤其是那十二名太监,一个个抱住自己的脑袋,双睛突出,眉心一团黑气仿佛就要活过来,更显妖异…… 终于,还是读书人始终保留了一丝清明,经过一番犹如魔餍般的挣扎后,院长张正、温太原、杜十三率先清醒。 三名大儒对视一眼,齐声斥道:“未能事人、焉能事鬼!” 再斥道:“此地三十丈内生灵,不受邪魅阴祟!” 三团耀眼清光暴涨,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柔丝滑顺,将十二太监、五六十衙役、十余名白衣书生包裹起来。 众人纷纷跌坐倒地,大口喘气,惊恐的抬起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此地,禁绝了一切妖鬼阴物。 院长取出一部圣人之作、一支铁笔,温太原取出一块砚台,杜十三翻手祭出一卷‘茅屋为秋风所破图’; ‘赵正:杜十三,你的这画卷不合时宜啊。’ ‘温太原:没事,此为阴风,非秋风也。’ 杜十三默默收起‘茅屋为秋风所破图’,取出一卷‘太白蜀道孑孓图’,怒目而斥:“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杀!” 浑身清光乱射,化为数十道剑光,迎天而上,照着那阴鬼之物凝聚的神像透去。 温太原:“杜十三这句太白蜀道难,很是应景,就是杀气不够。” 赵正:“杀气,那还不容易?杜十三此时杀气冲天!” 在院长的杀气加持下,杜十三浩然正气所化剑光威力大增,由白转青,呈炉火纯青之色,倏忽间透入神像鬼脸…… 噗呲一阵轻响。 鬼脸神像一阵轻微荡漾,旋即恢复原状,竟似没受到什么伤害,引得那十二名太监齐声奚落:“读书人,轻点、小心弄疼人家!” 读书人们老脸一红,保持沉默。 儒家圣人之道断了传承,这一点大家都知道,镇杀一些刚刚修炼入品的妖鬼阴物,举手投足间、自是十分写意; 可问题是,没什么大杀招。 实力悬殊过大,脸皮再厚也没用。 对上眼前这种大鬼物,即便是入了儒生三品境,却还是有些束手束脚、束手无策…… ‘赵正:咋弄?’ ‘温太原:咋整?’ ‘杜十三:透不动……’ ‘马代:要不、用浩然正气消融之?’ ‘赵正、温太原、杜十三:滚!’ …… “窝草,他们都聚在大门口干什么?”未央书院圣殿门口,李义山有些气急败坏,“完犊子了,跑不了了,他们来了……” “不行,我老爹也在外面……”狗贼何长安嘀咕道。 第三十六章 让人抓走? 大爷的,没忍住将食气决修炼到二十三层,炼化的阴冥之气太多,终于被鬼物察觉。 果然是、顺着网线爬过来了。 好在何长安当机立断,在关键时刻,加大力度,将李义山神魂深处的阴冥印记彻底炼化…… “怎么办,天上有个鬼东西盯着,门口一堆人守着,溜不掉啊。”李义山在至圣雕像后探头探脑,喃喃低语。 他是老读书人,且在大唐司天监当过差,对‘夜神教’的了解自然比较深入; 故而,才更觉得心惊肉跳。 “我说老头儿,你怎么老想着溜啊?外面那么危险,咱躲在至圣雕像下面苟着不香吗?” 何长安的确有些疑惑。 从目前看来,至圣石雕周边一丈内,有浩然正气护持,能隔绝各种推演、算计,应该是未央县最安全之地…… “你懂个锤子!”李义山生气的说道,“小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你懂?” “呃、这个懂。”何长安微微点头。 “可是、咱能跑到哪里去啊?外面这么危险的……”何长安缩了缩脖子,郁闷的不行。 “那还用说,自然是回长安城。”李义山随口说道。 “长安城……你不是从长安城跑出来的吗?怎么还要回去?”何长安有些奇怪。 这个李义山,神神叨叨的,咋就有点不太靠谱的感觉…… “我知道,他是跑出来躲债的,”蹲在一旁,饿得两眼放绿光的小尼姑突然说道,“他欠人银子太多,还不上,便悄悄溜出长安城……” “读书人的事,能说躲债?”李义山面不改色,摇头叹息:“唉,世风日下啊!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何长安懒得理会李义山的感慨。 李义山生错了时代,搁蓝星老家,这种老头儿一般都混的不错,花天酒地的不说,倒数第一个老婆、估计还在幼稚园小班…… 脸厚心脏有文化,人才啊。 “跑路也行,问题是、咋走?”何长安有点不放心,干脆转头去问小尼姑。 他发现,这小尼姑话不多,但比李义山靠谱些。 “让人抓走。”小尼姑随口说道,又开始咂巴手指头了…… 何长安眼睛一亮,旋即又有些困惑,外面危机重重,鬼脸神像盯死了未央书院,那十二名太监自身难保,如何抓他去长安城? 小尼姑似乎猜透他的心思,鄙视的瘪瘪小嘴,含混的说道:“等会儿会来几个厉害的。” ‘这丁丁师太……让人抓到长安城,到底靠不靠谱啊?’ ‘我老爹还在外面呢……’ …… 未央书院大门口,‘战斗’持续半个时辰。 鬼脸虚影破不了读书人的浩然正气光罩,读书人也镇杀不了对方,双方一开始就进入僵持阶段。 十二名太监此时倒也安静下来了。 他们心里清楚,一旦惹恼读书人,将他们从光罩里踢出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倒是县衙那帮人,有点小兴奋。 除了县令、县丞、主簿三位有官身的大人,铁青着脸,缩着脖子,躲在人群中不敢吱声,衙役们第一次见识这种高大上的玩意,以为是神仙在打仗…… 对他们来说,也许,还真的便是神仙打仗。 看那些读书人,文文弱弱的,撕一页书甩出去,便会化为一团火、一支笔; 或者干脆就是一道大袖飘飘的儒生虚影,手持戒尺、砚台、刻刀等兵刃,飞上天空,钻入一片黑茫茫的云雾之中。 “大爷的,读书人这么生猛?以前咋不知道呢?” “夹住!特么的你还有脸说,上次我就说了不要欺负读书人,你们非要打折城北刘书生的双腿……” “以后再也不敢欺负读书人了。” “听说快手何长安也成读书人了,没天理啊,这种人渣……” 嘭的一声,诽谤何长安的胡老四眼窝就挨了一拳,紧接着,小腹、软肋等处,连续又挨了十余下。 那货被打懵了,转了好几个圈圈,才清醒过来,怒道:“窝草,谁特么打我?” “老子打的,怎么?”一个腰插菜刀、头发花白的老伙夫大口喘气,抹去额头汗渍,“狗日的,敢骂我儿子,下次打死你!” “……” 胡老四不敢吱声了。 何长安是未央县出了名的小混混、人渣,主要还是有靠山,那便是这位早年更加混账的老爹…… 据说,这老头当年曾当过十年边卒,战场上阴气入体,损了元阳无法成为入品武夫,这才回到未央县,成了县衙的一名伙夫。 就一句话、不要命。 “我儿子成了读书人,我很生气!”老爹气狠狠的啐一口唾沫,怒道:“老子想让他练武,那狗贼竟然跟读书人厮混到一起了……” 大家都不敢应声。 何家父子在未央县,差不多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就是打架不要命…… 更何况,此时此刻,保护他们的还是读书人。 …… ‘战斗’又持续了大半个时辰,都鸡叫头遍了,鬼脸神像虚影还没有出现虚弱迹象,这让读书人们很郁闷。 这种消耗战从一开始就很辛苦,读书人的浩然正气与武夫的灵气一样,需要蕴养好久,才能积攒下那么几滴。 短时间内,基本是用一滴少一滴…… 所以,如杜十三那般、一上来就释放大招,转眼间射出去百余道浩然正气的打法,很少出现。 除非,能立竿见影…… 可眼前这鬼物,竟似乎能够源源不断得到补充,消耗大半夜,竟似毫不在意。 而且,随着读书人浩然正气渐渐变得稀薄、黯淡,那鬼物好像变得越来越强,阴冷的爪子冷不丁抓下来,几次差点撕破防护光罩。 若非浩然正气天生克制阴祟鬼物,估计这会都直接冲下来了…… 这就有些尴尬了。 院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次伸手入怀,想要掏出什么东西,都忍住了。 ‘杜十三:院长,快撑不住了,咋整?’ ‘温太原:撑不住也要撑着,读书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赵正:太原说的有道理!’ ‘杜十三:感情是、老夫说的没道理了?’ ‘赵正:老匹夫,皮痒了?’ ‘杜十三:来来来,别看老夫射出去半斤浩然正气,揍你个老匹夫只需要一只手!’ ‘马代:师父、二位副院长,都什么时候了,还争嘴啊……’ ‘赵正:孽徒,为师教你一招,这便是我儒家大神通,怒发冲冠……’ ‘何长安:怒个屁啊,被人按在地上摩擦,还好意思教书育人为人师表?回长安城去,找个红倌人淹死算了……’ ‘赵正、杜十三、温太原、马代:狗贼何长安!’ 轰然一声巨响,读书人的光罩突然就炸了。 第三十七章 捉咪咪 不顾李义山、小尼姑的劝解和威胁,何长安还是打算出手了。 让人抓去长安城? 这事、想想就行了。 把自己的小命交到别人手上,这种愚蠢的做法,不是他何长安的风格。 就算李义山、小尼姑说的多么正确,逻辑上多么通透,让人一听就觉得是好事,但何长安还是决定—— 要去长安城,行啊。 不过,绝对不是被人抓去…… …… 何长安的出现,让院长、温太原、杜十三等三位大儒精神大振,同时使出最强大的攻击手段,向那鬼东西席卷而去。 温太原扔出去的,是一方砚台,杜十三扔出去的是一卷‘清明断魂图’; 温太原的砚台,乃大唐太武皇帝赏赐下来的御用之物,蕴含皇家王霸之气,经先贤大儒日夜蕴养出浩然正气,能镇杀五品以下阴祟之物; 杜十三的清明断魂图,取义‘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可直接攻击妖鬼之物的元神。 而院长从怀里取出的,是一把刻刀。 那种在石碑、山岩上刻写文字的古朴刀具,亚圣孟轲当年在河边石头上,刻写至圣孔夫子之言、顿悟成圣,使的便是这把刻刀。 此乃大唐书院的镇院之宝,为历代院长所拥有。 此刀另有一名,曰、岁月之刀。 应是亚圣孟轲刻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一句,将圣人感悟岁月之力的道韵,灌注其中,成为读书人的最大杀器。 以院长三品儒生境的修为,可能会遭受可怕的反噬之力,这才让他几次都不愿取出…… 三位大儒此举,也属无奈。 当然,只要保全何长安及诸生,能让书院大兴,舍生取义又如何? 这便是为人师表者的责任、和觉悟。 眼看着三件儒家至宝被祭出,犹如秋风扫落叶般,将天空那张狗屁鬼脸一扫而空,三位大儒委顿在地,瞬间衰老十岁…… 躲在一旁的何长安暗暗叹息,有些感动,鼻子酸酸的。 同时,却也觉得有些不值。 ‘读书人的这攻击手段不行啊,打死一个鬼物虚影,便献祭自己十年寿命……’ 明明马上就是鸡叫二遍天下白,那些阴祟鬼物威力大减,只需要加强防御,利用浩然正气与之对抗小半个时辰,即可令其无功而返…… 嗯,就是有些迂腐。 …… 鸡叫二遍,东方开始泛白,三位大儒颤巍巍从地上站起,环顾四野,却再次失去何长安的踪迹。 ‘赵正:两位贤弟,那狗贼、咋又不见了?’ ‘杜十三:只要没死就行。’ ‘温太原:也是,只要他没出事就好。’ ‘赵正:这狗贼嫌弃咱读书人?’ ‘杜十三:等等、圣殿里有人……是李义山,还有个小尼姑是谁?’ …… 李义山猛的一激灵,满头骚乱的花白头发一阵颤动,就给人用浩然正气硬生生给弄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三张不太友善的老脸,正阴恻恻的瞅着他,露出狞笑:“跑啊,继续跑?欠我们的银子什么时候能还上?” ‘大爷的,狗贼何长安将老夫打晕,自己跑路了……’ “何长安,你个狗贼,抢我银子,你不得好死啊……”李义山伸手入怀,骤然间脸色大变,颤巍巍的、晕过去了。 ‘赵正:这家伙、说的是真的?’ ‘杜十三、温太原:假的!’ ‘赵正:何以见得?’ ‘杜十三、温太原:你见过李义山身上有过银子吗……’ 院长勃然大怒,斥道:“此地不得装死!” 李义山一骨碌爬起来,抱住院长,痛哭流涕:“院长息怒,我回书院还不行吗?” “你借我们的银子,什么时候还?”院长咬牙切齿的问道。 “过几天、过几天就还,院长,反正我李义山跳不出你的手掌心……咦,何长安这狗贼躲哪里去了?老夫去找找看……” 李义山讪笑着,连连拱手,举步便要出门。 院长、杜十三、温太原异口同声斥道:“李义山滚回书院、圈禁三个月!” 于是,李义山原地消失…… …… 与此同时,何长安正在山林里潜行。 他现在成了各方缉拿的‘要犯’,不敢走大路。 他需要回一趟县衙,寻人打听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来了几拨人都是缉拿‘狗贼何长安’的…… ‘县尉大人应该知道一些情况……’ 食气决二十三层的修为,加上浩然正气,让他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七八里山路,不到一盏茶工夫就抵达县城南门。 他躲在齐腰深的荒草里,探头探脑观察一阵子,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站起身来,向城门走去。 然后,脖子就被人一把捏住了…… …… 不知过了多久,何长安幽幽醒转,只觉得浑身发冷。 湿冷湿冷的…… 又被女鬼透了? 不对,腰子不疼…… 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处境有点不妙,肩膀上扛着铁枷,手脚戴了铁链,半个身子泡在冰冷的水中。 ‘大爷的,终于还是被抓了。’ ‘咱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就是打骂过读书人、白嫖几次女鬼……’ 何长安暗叹一口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能是他穿越的姿势不正确…… 他左右环顾,只见四面石壁,一石桌,一石凳,紧靠石壁有一张青石床,一盏油灯忽明忽暗,映照的整间牢房甚为阴森。 何长安慢慢爬起来,坐到石床上。 泡在水里不知多久了,手脚露出来的肌肤,都有些像死人脸,惨白惨白的,看的他自己都龇牙不已。 他默默搬运大小周天,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烘干’,祛除体内阴寒之气。 ‘不知抓咱的是什么人?不会是那帮死太监吧?’ 何长安默默感受了一下,觉得问题不大,身体的零件暂时并未缺失,他略微放心了些。 肯定不是书院的人。 那帮读书人虽然迂腐了些、固执了些,脸厚心脏,但不至于背后下手…… 也应该不是妖鬼之物。 ‘白嫖’那么多的阴冥之气,他对鬼物那种阴冷气息太熟悉了。 难道是、斩妖司? 何长安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摇头苦笑,心里直犯嘀咕:‘大爷的,羊入虎口啊。’ 据李义山的说法,大唐斩妖司直属皇帝,其主要业务并非斩妖除魔,而是监察文武百官、兼管修行界走火入魔事…… 咋听着、有点像东缉事厂? ‘这次真要完犊子,武夫体内出现儒家的浩然正气、这可是严重问题。’ ‘最要命的、是被招安……那可是要割蛋蛋的!’ 第三十八章 入职测试 地牢深处无天日,狱卒送饭又一眠。 蹲在阴冷潮湿的石牢里,啃着冰冷的窝窝头,就着几根咸萝卜,何长安的心态反而渐渐平复下来了。 无能狂怒,没什么用处。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现在让人将他拖出去,扳开双腿、直接给咔嚓了…… 他也无力反抗。 还不如吃了睡、睡了吃,享受一段宅男的晚期生活。 ‘只可惜、没有电脑手机……’ …… 如此这般,过了大约一个多月,或者两个多月,终于有人来了。 是、县尉大人? 这里难道是未央县衙大牢?不对啊,县衙大牢他押送犯人进去过,不是这个样子的…… 未央县尉杨震、杨大人缓步走进石牢,瞅了一眼被上了刑具的何长安,面无表情的坐到石凳上,良久没有说话。 何长安心中忐忑,面上却一脸悲愤:“杨大人,我冤枉啊!” “冤枉?”杨大人上下打量着何长安,“谁冤枉你了?” “这不是、都给我上刑具了……”何长安苦着脸,动了动手脚,铁镣叮叮当当作响。 “听说你帮书院的读书人一个大忙,能详细说说吗?”杨大人不置可否,随口问道。 “那帮读书人太坏了,心比……咳,心脏的很!”何长安开口就给自己推脱,“我就打骂了他们几下,那帮读书人就破了…… 关我什么事啊!” 开玩笑、一言不慎便是祸。 “读书人嘛,心智不齐,本来就比较脆弱,也难怪受不了你的打骂。”杨大人轻飘飘的说道。 “……” 何长安没办法接话,这位杨大人一句话总结了,让他没法继续。 这便是尬聊…… “是这样的,我受人之托,对你进行一场测试,如果你能通过,便有大好处;”杨大人突然展颜一笑,低声说道: “如果不及格,那就、嗯,你懂?” 眼睛往何长安身上瞄着,慢慢移动,最后落到大腿根附近,停留一个呼吸。 何长安情不自禁的夹腿,干笑一声,道:“杨大人,咱可是您的属下,想要欺负谁,只要您一个眼神,我何长安绝对第一个冲上去……” “嗯,说起来,还真需要你帮我欺负两个人。”杨大人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拍了拍手。 何长安心里一突,觉得有点不妙。 地牢里甬道里,靴声囔囔。 两名面目冷峻的汉子鱼贯而入,玄衣素裳,孔武有力,竟是七品武夫…… ‘大爷的,两名……汉子,这是要干吗?’ 何长安注意到,这两名汉子的衣服是统一的,色赤玄,无刺黻、纹饰之类,竟是他没见过的款式。 唯一醒目的,是每个人的腰带、为青铜色。 “这二位是我当年的同僚,曾经欺负过我,”杨大人笑吟吟的说道,“何长安,你能把他们打骂一顿、突破瓶颈,就算通过测试。” 言毕,他对那两名好汉拱拱手,转身走了。 听得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闷响,被人从外面锁上,何长安傻眼了。 这特么哪里是测试,这简直是高考,一锤子买卖…… 何长安掂量过,自己打三四个十品武夫,基本没什么压力,与九品武夫互怼,很大概率能惨胜。 七品武夫、高了二三十级,自己这点小身板,估计连人家的腿都掰不开…… “二位、大人,”何长安舔了舔嘴唇,讪笑道:“此间简陋不堪,让大人们受委屈啦。” 说着话,拖着脚镣、快步上前,用袖子将唯一的石凳擦拭几下,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有一个凳子,大人们……” “听说,你帮读书人突破瓶颈了?”一名脸上有刀疤的汉子突然问道,干巴巴的,感觉其嗓子眼很多日子没被捅过,有点干涩。 “唉,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何长安叹一口气,“那些读书人一个个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实际上早就临近突破…… 他们左一声粗鄙武夫,右一句武夫粗鄙,我实在忍不住…… 就动手了。” ‘本来就是这样,那帮读书人突破,跟我何长安没关系啊……’ “然后呢?他们就集体突破了?”一名脸色冷峻的汉子问道。 “是啊,被我一个刚入品的武夫欺负,激起他们的凶狠劲儿,竟然纷纷突破瓶颈;打骂读书人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对……” 何长安有些忐忑的观察着、判断着、试探着,一旦觉得自己话说错了,就得马上改正。 这不关人品。 东缉事厂,可是割蛋蛋的地儿…… 脸上有刀疤的汉子挥挥手,淡然说道:“读书人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来吧,我们准备好了。” ‘啊,这么直接了当?你们准备好了,问题是我没准备啊……’ “二位大人,我这是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弄……”何长安欲言又止,实际上是根本不清楚人家想要自己干什么。 “动手,动口,都行。”刀疤汉子说道,“读书人把你何长安传的神乎其神,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我硬是不信,来吧!” 何长安心里一阵犯怵,感情是、想让他打骂一番,帮他们提升修为、突破瓶颈啊? 读书人的嘴,简直了! 这段时间,不知那帮儒生捏造了多少谣言,估计都快把他何长安吹成牛逼了…… “二位大人,那帮读书人突破,实在是机缘巧合,我的作用微乎其微……”何长安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提前给自己寻退路。 “江头儿,我看这小子没什么特别之处,要不?”那名冷峻汉子上下打量着何长安,伸出两指,轻轻夹了夹。 ‘大爷的,一眼不合就要咔嚓?’ 何长安怎么就觉得,冷峻汉子的目光,在他小腹以下某处、略微多停留了那么一眼…… “但总体来说,我还是起到了一丢丢作用!”何长安摇头苦笑,继续说道:“读书人心气儿高,眼高于顶,有勇气,也不怕死,把咱武夫不放在眼里,; 我实际上也就是对症下药,觉得他们缺少一点武夫的血气之勇……” “都说了,休得再提读书人,干咱们自己的事。”刀疤汉子大手一挥,“赶紧的,再要磨磨叽叽的,就送你进宫。” 第三十九章 斩妖司 于是,一个时辰后。 鼻青脸肿的何长安,换了一套新衣服,就那种没有任何装饰的玄衣素裳,系一条铜腰带,一瘸一拐的走出地牢。 大爷的,江疾风、吴劲草两个二货,下手也忒狠了。 七品武夫,拳头硬的跟石头差不多,专挑人的软肋击打。 不过就是一次入职前的武力值测试,硬是给玩成‘美少年与野兽’…… 何长安的潜力,挤的差不多一滴不剩; 除了丹田灵海的‘小黑棍’没敢暴露,何长安手段齐出,还是被二人按在地上摩擦大半个时辰。 然后、才意犹未尽的告诉他,其实,上面让他们过来通知,何长安已经被斩妖司‘录用’,成为一名‘黄阶斩妖使’…… 何长安的第一反应,就是懵逼。 ‘假的吧,大唐最神秘的机构,招聘员工的时候竟然如此草率?难道是因为我敢打骂读书人……’ ‘或者、是因为我太帅?’ 显然不是。 刀疤男江疾风,也就是何长安目前的顶头上司……亲口说的,何长安之所以能进斩妖司,主要是因为未央县尉杨震大人的举荐。 “杨震说了,你小子是个好苗子,窝在未央县那种地方,迟早烂透。”江疾风啧啧不已,对何长安的狗屎运气表示诧异。 大唐斩妖司,可不是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可以进的来,个人能力是一方面,最关键的、还是必须要跟脚清楚、祖宗八代无污点。 这一点,何长安瞬懂。 根正苗红嘛…… “按照惯例,斩妖使的确有考察、举荐新人的权力,但往往需要观察三两年后,才会决定是否录用。 小子,你是个例外。” 吴劲草冷着脸说道。 何长安跟在二人身后,默默的听着,心里始终有些犯怵:‘没有经历过笔试、人情、面试、填表、实习期,总感觉怪怪的……’ 唉,有些犯贱啊。 只有一点让他略微宽心,就是这个斩妖司好像不用净身…… 他不经意的观察过江疾风、吴劲草两名‘同僚’,发现他们的喉结还在,胡须也不是假的,应该没被剔掉蛋…… …… 走出阴暗潮湿的地牢甬道,重见天日,何长安半眯着眼,适应十几个呼吸,方才不再头晕目眩。 作一个半月的宅男,让何长安有些白胖,脚下也有些虚浮。 三人面前矗立的,是一幢九层高楼,通体用青灰色巨石建筑,石壁上零零星星的刻了一些符文,看起来甚为神秘。 高楼四周全是空地,足有七八十亩大小,零零散散栽种了一些花草、翠竹,却无一棵高大树木。 “这便是镇妖楼。”江疾风在前面缓步走着,低声说道:“此地禁绝一切喧哗吵闹,兄弟刚刚入职,有些规矩须得牢记。” 何长安默默点头,丝毫不敢马虎。 未央县的一名小快手,摇身一变成了斩妖使,这让何长安既激动、又紧张,竟出现些许尿意…… “等会儿拜见许头,实实在在就行,他不喜欢虚头巴脑。”江疾风叮嘱道。 “嗯、好。”何长安点头应诺,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不是咱们的头儿吗?” “我是个屁,别听吴劲草瞎咧咧,咱们的头儿是徐凡徐大人,”江疾风嘿嘿一笑,补充一句: “斩妖使分天地玄黄四阶,咱们都是黄阶,徐头儿是玄阶斩妖使。” 天地玄黄、等级分明。 何长安猜测,这种等级划分,应该是实力和权力的结合…… 踏进镇妖楼一层,何长安吃惊的发现,外面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建筑,竟然内有乾坤,一楼大厅足有百丈大小…… 在厚实的石壁上,东南西北方各有一道门,上面分别刻满玄奥符文,散发出阵阵令人心悸不已的气息。 ‘难道、四道门背后,便是镇压妖鬼邪祟的地方?’ 何长安没敢问。 跟着江疾风、吴劲草登上二层楼。 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何长安第一次见到徐简、徐大人。 徐大人是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白白净净的,正坐在椅子上翻看卷宗,眉头紧锁。 “徐头儿,黄阶斩妖使何长安带到。”江疾风拱手说道,递给何长安一个眼色。 何长安赶紧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何长安拜见徐头儿!” “知道了,看着先让干点杂务吧。”徐简抬头瞅了一眼何长安,微微点头,“十品武夫,修为有些弱,回头帮他找一本差不多的功法。” 言毕,便低头继续翻看手中卷宗,不再理会三人。 江疾风、吴劲草、何长安三人躬身退后一步,转身出门。 “江头儿,要不你先忙,我带他去找功法吧。”吴劲草冷着脸说道。 “行,回头来找我,他的一堆书还在我那里搁着。”江疾风转身下楼,吴劲草则领着何长安继续爬楼。 镇妖楼的九层,便是所谓的‘藏书阁’,吴劲草、何长安直接走了进去,并未出现玄幻、仙侠世界常见的‘图书馆老爷爷’。 藏书阁里书架不多,也就二三十个的样子,书架上、书籍也不是很多,且摆放的有些杂乱。 ‘果然是武夫的地盘,连藏书阁都这么不受重视。’ “这一架,是适合初入品修炼的功法,你先自己选。”来到一个看起来最大的书架前,吴劲草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去另一个书架旁,取下一本书看了起来。 何长安‘呃’一声,便开始挑选功法。 ‘混元炼体、真元功、铜皮铁骨初阶入门、散打手、龙虎决……’ 一路看下来,除了少数几本是炼体的同时、还可以修炼元气,基本上都是单纯的炼体术,这让何长安觉得有些郁闷。 ‘刚入品的武夫,走的基本就是炼体的路子,好像与食气决不太契合……’ 何长安取下一本‘龙虎决’,假装活动脖颈,将四下打量一番,心里有了主意。 他缓步走到邻近的一个书架旁,一眼看去,终于发现两本自己感兴趣的功法—— 九转金丹诀、焚天灭地斩妖除魔托天八臂混元功。 遵循‘名字越长越牛逼’的原则,何长安伸手取下‘焚天灭地斩妖除魔托天八臂混元功’…… ‘咦,这功法、不是人族修炼的?’ 功法拿到手里的一瞬间,何长安一阵恍惚,识海里骤然出现‘托天镇魔功’几个大字,一股远古蛮荒气息扑面而来…… 第四十章 请酒不请嫖 日落西山晚,树影黄昏碎,走出镇妖楼,偌大的斩妖司衙门显得甚为空落。 何长安背着一大包书,跟在江疾风、吴劲草身后,有些愁眉苦脸。 斩妖司衙门、竟然不管食宿…… 也就是说,在下一个月薪水发放前的这段日子里,何长安得想办法在长安城租房。 ‘大爷的,又成房奴了……’ “江头儿,何长安这小子刚入职,今儿晚上、要不……暖暖?”吴劲草冷着脸,却说着骚话,让何长安有些不适应。 “是该暖暖,去教司坊?”江疾风笑道,“两个月不闻锦瑟,都感觉浑身的俗气。” “江头儿、你闻过锦瑟姑娘?”吴劲草冷着脸,问道。 “俗不可耐!”江疾风鄙视的瞥一眼吴劲草,“佳人抚琴,依稀可闻,最是动人心神、惹人怜爱……” “原来是没钱,进不了人家的身,只能打打茶围……”吴劲草冷笑道。 “……” “……” 这吴劲草冷言冷语的,外加一张冷脸,本来给何长安的感觉还挺酷的; 偏偏这一张嘴、都快有读书人的那味儿了。 “那就去怡红院吧,那地方的花雕老酒不错,给何老弟接风最好。”江疾风笑道。 “是老雕花酒吧?不去不去。” 吴劲草转头瞅着何长安,难得一见的挤出一抹冷笑,道:“别跟着江头儿学坏,他喜欢的红倌人,努力努力、都能生下你……” “江头儿、那叫有品味……”何长安讪笑着说道。 “品味?”吴劲草微微点头,冷笑一声,道:“到底是读书人,总结的挺到位,不过让咱江头儿说出来,就是品尝了。” …… 于是,三人最终还是去了潇湘馆。 无他,年轻、便宜。 据说潇湘馆的烟萝姑娘最是可人,细眉柳眼,凹凸有致,一根潇湘斑竹落红萧,品的长安城的不少王孙公子掩面而泣…… ‘跟着粗鄙武夫去勾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品萧么,咱知道,呜呜咽咽的,能把人弄哭,那还喝什么鸟酒!’ 不过,何长安没敢吱声。 别人请客,又不要他掏银子,就算是再难吃的海鲜,他都能含着泪吞下去…… 三人溜溜达达,走在长安城的街头,一边巡街,一边向烟花巷子走去。 路上,江疾风给何长安‘灌输’了不少斩妖司的规矩,比如,烟花巷子一带便是他们三人的辖区,有事没事巡视一圈即可。 平日的治安诸事,自有御林军、长安县衙捕头、快手等打理,自是不用他们亲自出手。 斩妖司的主要职责是监察百官、斩妖除魔、兼管修行者之事; 斩妖使的日常薪水不高,每月不到三十两银子;但完成上面委派的斩妖任务时,奖励却极为丰厚,一次任务就能在长安城买下、五平米卫生间; 同时,何长安也第一次知道,儒家圣人门徒、道门、佛门,并非所谓的旁门左道,而是打压对象…… …… 一场酒喝到子时,江疾风豪爽的丢出七两银子,被潇湘馆两位姑娘搀扶进去,再没出来。 吴劲草大方的丢了半把碎银,付了酒钱、茶钱、以及三人之前的打茶围的花销,也被搀进去了。 临走,直着舌头说道:“兄弟,请酒不请嫖,对不住啦。” 气的何长安牙痒痒,恨不得也掏出一把碎银,被人搀走…… 可惜,身上只有不到二两银子,距离下一个月发薪水,还要二十余日…… 就算是想硬,也硬不起来。 再加上、背了一包袱的书来勾栏听曲,让潇湘馆的红倌人们好一阵嘲弄,说什么读书人真会玩,背书上勾栏、真正的闻鸡起舞。 ‘长安x贵、狙之不易啊……’ …… 何长安没办法,扛了一大包袱书,转身出了潇湘馆,在那两盏比驴头还大的大红灯笼下,悄立良久。 夜风飒飒,清凉如水。 身后、是灯红酒绿,前路也颇为光明,影影绰绰,灯火阑珊,这便是长安城? ‘两个老色批,不请x,借几两银子也行啊,好歹也让咱先租一间房落脚……’ 何长安摇头苦笑。 先寻一家便宜客栈住下,明日再说。 能进斩妖司,还租不起一间房?估计那些家伙根本就没注意过,一个小人物初到长安城,其实跟蝼蚁差不多。 何长安慢慢走着、思量着,将自己能想到的赚银子的路子盘点一遍,确实还没有一个能快速致富的,除非…… “兄弟,请留步。” 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响起,黑暗小巷里,出现三个人,呈铁三角的架势将何长安围在中间。 “最近手头紧,向兄弟借几两银子,如何?” ‘窝草,想啥来啥?正愁没地方来银子,就来打劫的了……’ 何长安早就发现这三人,不过刚刚入品的武夫,他基本能一拳打哭一个,所以,就显得很淡定。 “三位兄台,小弟初来乍到,不知道长安城的规矩,多多包涵、多多包涵。”何长安拱手一礼,让三名打劫的微微一愣。 “对了各位,”何长安说着话,打开包袱继续说道:“古人云、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各位,要美人还是要黄金啊?” 这什么操作,遇到读书人了? 在长安城,读书人的名声不太好,人穷嘴毒就不用说,关键是、一般的武夫还真打不过人家…… 看这小子扛一大包袱从勾栏出来,还以为是只新入长安城的肥羊,谁料竟然是读书人。 晦气晦气,扯。 三人倒也干脆,一看鼓囊囊的大包袱里,全特么是书,口里喊一声晦气,转身便走。 “此地……你们三人不准走!” 何长安想使用一次儒家的‘言出法随’,说的不够顺溜,没什么效果,三名劫匪一溜烟钻进了小巷。 他老脸一红,心道幸好附近没有读书人,要不会被笑死,于是再斥一声:“此地盗匪回到五秒前!” 于是,那三名盗匪一脸懵逼的回到原地,心中痛骂读书人不要脸,考试作弊就算了,连打架也作弊…… 简直没天理了! 何长安笑吟吟的走上前去,一拳一个,将三人打倒在地,抓着发髻拖到小巷黑暗处,两只大手一阵乱摸。 ‘比我还穷?三个人身上、只有不到三两碎银?’ 一场偶遇的黑吃黑,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让急于弄银子解决食宿的何长安恼怒不已,提脚就是一阵乱踢。 三名‘劫匪’一阵鬼哭狼嚎,听得他有些牙痒痒。 ‘算了,参加工作第一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寻个便宜客栈要紧。’ 就在何长安扛起大包袱、转身打算离开时,三名‘劫匪’眉心黑气隐现,突然气息暴涨,骤然扑上去,抱住他的腰、腿; 三人口中发出‘嗬嗬’怪叫,双眼变的血红欲滴,流露出嗜血、癫狂的神情,张口便咬…… 第四十一章 夜神教余孽 何长安吃了一惊,食气决自然流转,身周浩然正气之清辉骤然爆发,将那三名变异的怪物禁锢…… ‘不是说长安城里没有妖鬼之物么?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何长安心头一突,只觉得三股阴冷异常的气息,顺着皮肤、腠理、血肉直往五脏六腑渗透,转眼间就让他灵气运转有些迟滞。 丹田灵海的小黑棍自动激发,快速炼化这股怪异的阴冷气息…… 五六个呼吸后,何长安觉得身体无恙,灵气、浩然之气恢复正常运转,而那三名伪装成‘劫匪’的怪物,也化为一堆废渣。 好霸道的邪法! 何长安蹲下身子,警惕的环顾四周,如一条影子,融入小巷的黑暗之中,几个起落,便不见了。 不一会儿,巷口出现几个人影,用黑斗篷将整个身子包裹其中,似乎随时都可以融入黑暗。 几人悄无声息的来到刚才的打斗现场,却只见到地上三堆废渣,正自随风渐渐散去。 “让他溜了?真是三个废物!”一人冷声说道:“查出他的落脚点,杀了他。” “喏!”另外几人低声应答,听声音尖细,竟似是太监。 …… 何长安一路潜行,依托黑夜的遮掩,很快就溜出两三条街巷,来到一片平房区。 ‘刚从斩妖司的地牢里出来,就有人设局暗杀,怎么、有点不对劲……’ 何长安一边寻找藏身之地,一边心里捉摸,总觉得此事透着一股诡异,就好像自己被一只神秘的眼睛盯上了…… 如芒刺背,大约便是如此。 而且,最令何长安不解的,还是那股阴冷气息,并非妖鬼之物…… 长安城里,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如此大的能量,竟敢暗杀斩妖司的人? 他很快就选定一座荒废小院,四周尽为普通民房,建筑风格基本一样,一眼望去,平平无奇。 何长安放出神识探查一番,没有发现异常,这才越墙而入,轻飘飘落在院落里。 …… 鸡叫三遍、东方大白。 何长安推开破旧的木门,走出厢房,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些困倦。 前半夜勾栏听曲、喝酒,后半夜窝在一座荒废小院的厢房,提心吊胆两个多时辰,何长安觉得自己有些憋屈。 不过,他也没闲着。 他手里有一幅简易地图,是从斩妖司藏书阁带出来的,是长安城的巡防辖区划分图,应该是哪位斩妖使随手夹在功法书里的。 何长安将地图仔细研究一番,最终,为自己今后的藏身之地选了三个地方—— 黄泥巷,青牛街,太平巷。 黄泥巷距离斩妖司不远不近,骑马一盏茶工夫,最大的优势便是普通。 普通人的地盘,普通的建筑,普通到何长安好几次都没在地图上注意到…… 至于青牛街、太平巷,纯粹因为这两个地方,距离斩妖司极近,如果可以翻墙而过,十几个呼吸便可回家。 而且,这三个地方的房租,应该也是长安城最便宜的。 黄泥巷就不用说了,平民区的居民,多为贩夫走卒、屠鸡杀狗、出卖苦力者,最适合浑水摸鱼的地方。 所以,首选黄泥巷。 ‘这特么的还怎么混,上班第一天就被人暗杀,比未央县还危险……’ 何长安翻墙而出,凭借超强的记忆,根据手头那幅地图,在几条逼仄的小巷里东拐西拐,很快便来到太平巷隔壁的斩妖司。 何长安振振衣衫,拍去身上翻墙过房时沾的尘土,走进斩妖司大门。 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着其他同僚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来‘上班’,何长安面无表情,但心里暗自捉摸,得尽快查清对自己下手之人到底是谁…… 总不能苟在斩妖司不出去吧? ‘不过、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 走进镇妖楼二楼,他和江疾风、吴劲草三人的巡检房,将一大包袱书搁下,便开始打扫卫生。 斩妖司不养闲杂人等,所有的粗活累活,都有黄阶斩妖使来干;同为黄阶斩妖使的,则有入职年限最低者承担。 大家都是从新手熬过来的,这一规矩便很自然而然,谁也不曾出言反对。 其实,武夫的巡检房,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扫扫地、浇浇花,到水房提一壶热水给大爷们沏一壶茶。 江疾风、吴劲草二人是同时进门的,顶俩黑眼圈,脚下有些虚浮,一看就是操劳过度。 看着被洒扫干净清爽的巡检房,江疾风满意的点点头,吴劲草则一如既往的冷着一张脸,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 ‘这家伙,一张脸冷的掉冰渣,不知在潇湘馆的小桃红身上……’ 何长安忍不住脑补了一副少儿不宜的画面,给二位同僚斟满茶,笑道:“二位、辛苦了。” “不辛苦……大爷的,你咋把书背回来了?”江疾风端起茶碗喝一口,突然看见地上的包袱,皱了皱眉。 武夫不喜读书人,顺带着、也就不怎么喜欢看到书籍。 “没办法,昨晚……”何长安苦着脸,将昨夜遭遇细说一遍。 除了自己用‘小黑棍’阴死对方三人,其余的都照实说了。 “你是说、他们死后变成三堆黑渣?”江疾风放下茶碗,脸色凝重的问道。 “应该就是黑渣,天色黯淡,我心里有点慌,好不容易打死他们,瞥了一眼,也没看仔细。”何长安看着江疾风凝重的脸色,觉得有些不妙。 “老吴,你看呢?”江疾风沉吟着问道。 “是夜神教余孽?”吴劲草冷着脸,思忖着。 “此事、还是上报给徐头儿吧。” 三人出来巡检房,直奔徐简‘办公室’。 …… 于是,半个时辰后,徐简领着江疾风、吴劲草、何长安三人,登上四楼。 “夜神教余孽、刺杀斩妖使?” 在一间宽阔而极为简陋的房间里,一个身高不过一米六、矮胖矮胖的中年汉子、玄阶斩妖使罗大器,勃然大怒:“查,彻查此事! 狗东西,这才几年时间,又要死灰复燃了!” “罗头儿,要不要给郑公上报?毕竟……”徐简欲言又止。 “郑公那边我去说,你先带人去司天监,找那帮废物辅助查案。”罗大器随口说道,“对了,顺便问一下,李义山那老东西回来了没。 大爷的,骗我一千两银子……” 第四十二章 我为鱼饵 斩妖司、司天监的人,开始秘密查案,何长安接到一个‘特殊任务’—— 钓鱼。 说好听点,就是钓鱼执法,说不好听、就是拿他何长安当鱼饵,纯粹就一作死的任务…… 何长安苦着脸回到二楼巡检房,背了一包袱书,拿了江疾风、吴劲草帮他领来的一件储物法器,和一堆可能用不上的兵刃、传讯法器、丹药等物,转身出了斩妖司。 ‘果然是没实力、就没有好好活着的权力……’ 对于玄阶斩妖使罗大器的安排,何长安基本还是认可的,就是觉得有一腔不平之气,让他心里堵得慌。 钓鱼执法、老套路了。 当年,他何长安给人当保镖时,也暗戳戳的使用过一两次,效果不错,就是风险极大,弄不好会死人的。 他一路观赏长安城古旧、破败的风光,一路向黄泥巷而去,心里始终压着一块石头,总觉得暗中有人盯着自己,随时可能扑杀上来…… 街头巷尾,没见增加多少巡街的斩妖使、长安县衙役,也不见那些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暗哨的闲杂人等; 这让何长安略微放松了些。 看来,斩妖司在这方面,还是比较专业的,就是不知那帮武夫的应急手段、战力水平如何…… 跟踪、暗杀、保护鱼饵,这些曾经是何长安的本职工作,也是他最擅长的吃饭本事,没想到好不容易混到长安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作鱼饵。 ‘报应啊。’ …… 黄泥巷一带,在地图上显示为一片平民区,多有贩夫走卒、屠狗杀鸡之辈,可等到何长安亲自前来一看,不由得有些疑惑。 来往的人很少,好多店铺关门歇业,就算有几家山货铺子、饭铺、酒肆,看起来也极为惨淡,伙计们都趴桌上打瞌睡…… ‘这是要城中村改造的节奏?’ ‘不知道还能捡个漏、搞一个小院子不?拆二代啊……’ 何长安默默走进黄泥巷,在异味纷呈、脏乱不堪的黄泥路面两旁,各种生活垃圾堆积成山,苍蝇成群。 几个精沟子孩童,在臭水沟旁的空地上追逐打闹,对周遭的臭气熏天混不在意。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个似是而非的大唐,在百姓人来说,与另一个大唐有什么区别…… 何长安心里只能暗暗叹息,在这样一个妖魔鬼怪横行的世界,能够苟活下来,这本就是一件伟大的事。 他堂堂一个黄阶斩妖使,还不是当成鱼饵…… …… “掌柜的,附近这巷子里,可有出租的小院?”何长安在一个杂货铺子里,买了一两样不值钱的东西,随口问道。 不管在那个时代,人情世故都差不多,不买两样东西去问事,很有可能会吃闭门羹。 果然,那位眼屎婆娑的老掌柜眼前一亮,笑道:“这条巷子里,到处都是想出租的小院。” “而且,价格还便宜。”他加了一句。 “为什么呀,我看这黄泥巷紧靠太平街,位置虽然偏了些,但也不是特别偏僻呢。” “唉,一言难尽呐。” “呵呵,掌柜的,说说看,出什么事了?” “附近、闹鬼啊……” 说到闹鬼,那老掌柜脖子一缩,紧张的左右看看,接着说道:“已经五六年了,过一段时间,就有一个青壮年离奇自尽…… 看看那些关了门的,不少都是外面有房产、或者有门路的,全搬出去了。 至于剩下的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没什么房产,租着别人的房,想挪个地方去做生意,却又搞不到长安县的证照……” 长安城里没有府尹一级,所以,长安县衙权力很大,社会治安、工农市商、户籍管理、刑狱断讼等一大摊子事,都归他们管。 “怎么个闹鬼法?这堂堂长安城,天子脚下的……”何长安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了。 大爷的,这话说的他自己都不信啊。 “唉,说是这么说的,可咱黄泥巷的的确确就是在闹鬼啊,”老掌柜摇头苦笑,“这五六年来,光是离奇自尽的青壮年男丁,不下这个数了。” 老掌柜伸出一只手,在何长安面前晃了晃。 “五十个?”何长安微微皱眉,问道。 “咳!五十个算什么!”老掌柜叹了一口气,黯然说道:“早就超过五百人了……” “五百……青壮年男丁?”何长安吃了一惊。 就算是当年的平民聚居区,人口众多,颇为繁华,可五六年间离奇死上五六百人,那也算是骇人听闻了。 选择黄泥巷、草率了! 果然还是要实地勘察,看地图做出的一些决断,还是有些愚蠢…… “出了这一档子事,难道长安县、斩妖司那些衙门都不管?”何长安问道。 “嘿嘿,小兄弟是个耿直人,咱小小百姓人家,谁还管咱们的死活……”老掌柜摇头叹息,失神的望着门外臭水沟,一脸的生无可恋。 ‘大爷的,这世道……’ 何长安已经没了在黄泥巷租住的念头,转身走出杂货铺,想去太平巷、青牛街那边去看看。 “对了小兄弟,”那老掌柜的突然说道,“隔壁老王家的院子对外出租,一年只收二两银子。” 何长安犹豫了。 二两银子、他还能拿得出手。 问题是这地方闹鬼啊,会不会刚刚摆脱未央县的那老女鬼,又被长安城的老鹰吃了小鸡…… 三两个呼吸后,何长安就做出决断:先去看看。 就是这房东不太正经,姓王,特么的还是隔壁的…… ‘罢了,一钱银子难死英雄好汉,咱何长安刚进长安城,能搞个落脚之处,还有个正式工作,夫复何求?’ ‘至于闹鬼之事、这不是还有一大帮看不见的斩妖使,暗中潜藏保护咱……’ 说实话,他现在对所谓的鬼物并不担心,毕竟,曾经也被女鬼‘包养’过; 最怕的还是那些暗杀他的家伙。 跟随老掌柜的来到‘隔壁老王家’,何长安眼前一亮:这小院子,收拾的还真特么讲究! 二进院落,有厢房有客房,照壁后还有一个小小池塘,周围全种的花花草草。 尤其意外的,是后院还有一方菜园子,里面的白菜、萝卜、小油菜生长的有些凌乱,但锄去杂草后,应该也算一处小小景观。 一看就是腐败的中产阶级…… 这一处小院落,藏在臭气熏天的黄泥巷,简直不可思议。 何长安将一包袱书扔到上房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来,取出二两五钱银子递给老掌柜:“老丈帮咱交一下房租,剩下的帮着买些米面…… 这长安城,咱不熟。” 第四十三章 好大的包子…… 啊,终于有个落脚之地了。 何长安躺在结实的床上,舒服的呻吟几声,只想美美的睡上一日一夜。 为了让何长安当好鱼饵,玄阶斩妖使罗大器亲自下令,让何长安休沐十日,再回斩妖使点卯。 休沐十日、搁平时没什么性命交关之事,简直就能整一桌酒菜,约几位亲朋好友提前过年了。 可眼下……危机重重的,实在没什么心思。 何长安略作休息,便开始布置自己最擅长的‘小玩意’。 这纯属一种职业习惯,明知道套索、暗箭、捕兽夹等凡俗武人手段,对那些妖鬼之物而言,用处并不是很大。 但前后两世为人,一些好的习惯、好的传统,还是需要继承下去。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整了一头一身的灰尘,在整个院落的墙角、门窗、以及屋顶等位置,布置下几捆细绳子、几百根竹签、捕兽夹,何长安这才消停下来。 他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来到水井边,拧着轱辘打一桶清水上来,将头脸冲洗一番。 日近中午,该吃饭了。 何长安捉摸着取出身上的散碎银子,大致掂量掂量,约莫有一两七钱,吃清淡些,应该能够支撑到下一个月的薪水下发日…… 他抬头看了看天,明晃晃的太阳,有些晃眼。 ‘青天白日的,那帮夜神教余孽应该不会动手吧?’ 何长安走出院落,回身锁了大门,便向黄泥巷外走去。 黄泥巷里也有数家小饭庄,不过,看看路面上那些砖石瓦块、生活垃圾,以及那条四季长流的臭水沟,何长安就没了胃口。 快走出巷子时,何长安看到一个褴褛少年蹲在屋檐下,瞅着巷道对面的一家包子馆,眼里都快冒绿光了。 乱世之下,饿冻最苦。 这少年面目倒也清秀,瘦的皮包骨头,眼睛却黑亮黑亮的,让何长安暗暗诧异。 不过,也仅仅是诧异。 跟读书人相处一段时间,何长安发现、他自己其实也有点大唐读书人的毛病,那就是‘君子不救’。 恻隐之心可以有,而且还可能会泛滥,但超过自身能力范围的那些人、事,能躲则躲,实在躲不过了,还可以耍赖皮。 当然,读书人的耍赖,还是要有些章法,总不能满地打滚撒泼…… 自己身上只有一两七钱碎银,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有问题,还面临时刻被人刺杀的危机,就算是恻隐之心再泛滥,也不至于轻易请一个无名少年吃包子。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感情,何长安对那少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扬长而去。 那衣衫褴褛的少年有些懵。 人正饿的不行,只好瞪包子呢,你微笑点头……算什么事? 不过,很快的,少年也露出一丝微笑,他感受到一丝善意的同情、和温暖; 他对着何长安的背影多看了几眼,作为回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赶紧的牙齿。 然后,转过头,继续蹲在那里,缩着脖子,瞪着对面包子铺、那刚刚出笼的包子,默默吞咽着唾沫…… …… 大半个时辰后,何长安在外面寻了一家包子铺,敞开肚皮,吃了五笼包子,又喝了一大盆青菜豆腐汤,返回黄泥巷。 总共花了不到半钱银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想吃一顿包子,可能是那衣衫褴褛的少年,蹲在脏乱的小巷里,专注的瞪包子的眼神影响了他。 那时少年衣衫薄。 想当年,谁特么的还没挨过几天饿、瞪过几笼包子…… 总之,他就是想吃包子了。 进了黄泥巷不远,何长安发现那少年还蹲在那里瞪包子,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没有一丝杂质。 何长安放缓脚步,来到少年身边,也蹲下来。 少年侧脸瞅一眼何长安,咧嘴一笑,往旁边挪挪,给何长安让出一点阴凉。 然后,继续专注的瞪着对面包子铺…… 圆圆的、鼓鼓的、白白的……包子! 刚出笼的包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汽,看得何长安又有些想吃了…… “想吃啥馅儿的?”何长安低声问道。 “当然是肉馅儿的,羊肉馅最好,可惜吃不起啊。”少年吞了一口唾沫,发出‘咕’的一声响,清秀的脸上微微一红,道: “怎么,我瞅你不像没钱人,咋也学我瞪包子?” “刚领的新衣服,腰包里基本没啥银子。”何长安笑了笑,问道:“想不想吃包子,我请你,羊肉馅儿的,里面剁些葱末,蘸上蒜泥清油……” 少年瞪了一眼何长安,没有说话。 肚子里、却不争气的‘咕噜噜’响起来,让何长安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一把拉起那少年,向对面包子铺走去:“走,说请你就请你,大爷的,大不了少吃一顿饭……” 少年挣扎两下,没有挣脱,便随着何长安进了包子铺。 这时,何长安才发现,少年的腰间,用一根细绳子绑了一把剑。 一把竹剑。 乱世之中,一个孤单的草鞋少年,衣衫褴褛,脸上有伤疤,腰间用绳子绑一把剑…… 何长安脸色古怪的瞅着那少年,问道:“你叫阿飞?” “阿飞?那是我小师叔,”少年很认真的回答,“我叫阿酒。” ‘大爷的,还真有个叫阿飞的……’ 何长安摇头苦笑,招呼阿酒落座,一声吆喝,要了三大笼羊肉馅儿包子,另加一盆‘青菜豆腐汤’。 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妇掀开门帘,从操作间探出头,软软问一句:“两位小哥,只有两笼羊肉馅儿的,另外一笼换成萝卜丝的行不?” “行行行,只要是包子就行。”少年还有些拘谨,没有吭声,何长安笑着说道:“还有其他馅儿的,也行。” 那少妇抿嘴一笑,缩回门帘背后,麻溜的取了三笼包子,又叮叮当当准备两个蒜泥清油碗,这才一起用木盘端上来。 ‘窝草,好大的……包子!’ 何长安瞅了一眼包子铺少妇,眼前一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之前与少年光顾着瞪包子,竟然没有发现,这家包子铺的老板娘姿色一般,但就是贼耐看…… 白净、鼓胀,比她蒸的包子还饱满。 “乱看啥呢,没吃过肉包子啊!”少妇笑着剜了何长安一眼,扭身进了操作间,还不忘笑道: “两位小哥慢慢吃,包子不够了,嫂子这里还有,想要啥馅儿的都行,现蒸……” 第四十四章 今夜、适合杀人 何长安不经意的抹去眼角两滴清泪,回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少年吃包子,心情不错。 他开启灵目看过了,卖包子的少妇,神魂深处也被人动了手脚,烙刻下一枚妖族印记,隐约是一只红尾巴的狐狸。 ‘长安城里都有这种印记,可见妖鬼之物猖獗到何等程度!’ ‘奇怪的是,这少年的神魂竟然没有烙印……’ 少年吃的很慢,每咬一口,都要仔细的咀嚼好几下,似乎对食物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和怜惜。 这让何长安很满意。 年轻的时候看吃相,人到中年看面相。 一个人、在年轻时候,如果吃相难看,一般心比较脏;一个人若到中年,脸上出现什么怪相,那便是前半辈子作恶多端。 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显然饿极了,面对热腾腾的羊肉包子,还能很认真的细嚼慢咽,在何长安看来,属于心性不错之人。 “怎么样,味道可还行?”何长安笑问,“我吃过五笼包子了,要不陪你一起吃。” 少年很拘谨的笑了笑,低声道:“这是第二次有人请我吃饭。” “没事,等我有钱了,天天请你吃饭。”何长安笑道。 “你、没钱?”少年抬起头,很认真的问道。 “吃几顿包子的钱还有,一两多银子,暂时还饿不死。”何长安索性取出半把碎银,很仔细的掂量一下,“准确来说,还有一两七钱。” 少年微微一愣,正色说道:“多谢,我会还你的。” “好啊,等你挣了银子,就请我吃包子。”何长安将银子塞进怀里,略微有些失神。 ‘大爷的,这长安城不仅x贵,饭菜贵,酒也贵……’ 解决目前被人暗杀的危机后,一定要想办法弄银子,要不然、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 半个时辰后,何长安回到租住的小院,检查一遍自己布置的‘小玩意’,没有发现异常,这才走进上房。 他在斩妖司的藏书阁里,得了一门古怪功法,还没来及消化呢。 关闭好门窗,在地上铺一张羊皮,盘腿打坐,慢慢闭上眼睛开始内视。 神识之海里,渐渐浮现出十二张册页,上面画了十二个古怪生物的形象,有大鹏鸟展翅翱翔,有白象巨力投石,有三头六臂的怪物面目狰狞…… 这显然是一门非人类所能修炼的功法,而古怪之处,则在于这些古怪生物的身体上,各有几条类似人体经脉的细细红线,标注着灵气运行轨迹。 ‘妖族功法?’ 何长安为自己的猜测吓了一大跳。 斩妖司的藏书阁里,出现一门妖族功法,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 最为古怪的,是这门功法,其实是主动钻进何长安脑海里的,他只是用手摸到书,那功法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了。 大爷的,这也太邪门了! 不会是斩妖司故意放在藏书阁,看哪个斩妖使偷偷修炼妖族功法?这种可能似乎没有。 不管了,先试着修炼一下,觉得不对劲,就赶紧罢手。 于是,何长安开始观想第一幅图,并控制灵气遵循图中所画的路线,慢慢运转…… …… 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了。 何长安睁开眼,伸出胳膊细细观察,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疑惑。 这功法、他竟然能够修炼。 而且,只是短短两个时辰,他就觉得自己的肉身、气血有了大幅提升; 他运转灵气时,感觉自己化身为一只白色巨熊形象,忍不住就想扬天嘶吼一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何长安不敢继续修炼了。 他担心这门古怪功法有问题,一旦修炼到一定程度,自己真的幻化为一只白色巨熊,估计第一时间就会被斩妖司捉去,用铁链锁起来,成为人家的研究对象…… ‘就当是一张不怎么像样儿的底牌吧,必要时候,化身巨熊……咋听着有点像大地暴熊……’ ‘定个小目标,每天只修炼一遍。’ 何长安站起身,活动活动拳脚,伸个懒腰,嘀咕道:‘咋又快到吃饭时间了!’ 挣了银子,先寻一个厨娘,买些米面肉菜之类的,既方便又省钱,还能根据自己的口味烹饪。 大唐食物的味道,还真不咋地。 ‘嗯,要是雇厨娘,那个包子铺的老板娘就不错,挺饱满的。’ 何长安低头看一眼裆部,哑然失笑,暗道一句:‘真没骨气,咋就这点出息!’ …… 戌时一刻,何长安走出院子,太阳偏西,照耀出一大片火红色的云团,煞是好看。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最近几日都是晴好天气,天干物燥,血流出来很快就会凝固,适合杀人。 何长安一边往黄泥巷外走,一边牙疼的想着,觉得今夜的黄泥巷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这种感觉很难受,是入品武夫对尚未出现的危机有所感兆,让他忍不住就想散放出浩然正气,先将自己保护起来再说。 不过,既然是鱼饵,就要有鱼饵的觉悟…… …… 月上中天,秋风凌冽。 摘星楼上,二人在对弈。 十九路兵马纵横,三百六十一点风云际会,一时间满盘皆为杀气腾腾,黑河白水之间,多少英雄豪杰烟消云散…… “陛下,你占了天元,这一局、就不用下了。”中年道士捏了一枚白子,沉吟几声,缓缓放了回去。 拿得起,放得下,整个人显得风轻云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这天元格局,其实也能破解。”中年男子笑了笑,却也不再落子。 “陛下的那一手暗子,怎么变成明棋了?”道人低头,看着华灯初上的长安城,淡然问道。 “只要是一枚好棋子,无论落在明处,还是藏在暗处,终归还是一手好棋。”中年男子站起身,遥望天际,身周的气息正雅、醇厚,与晚秋之明月交相应和,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国师,夜神教余孽死灰复燃,需要重点关注。”中年男子继续说道: “我大唐立国已逾千年,夜神教诚为心腹大患,灭了一茬又一茬,却总是不能根除…… 此,朕之过也。” 道士稽首一礼,道:“历经几次大战,人族衰弱久已,陛下不必自责。” 中年男子良久不语,站在摘星楼上,俯视整座长安城,鬓角染霜,显出几分沧桑之意。 “起风了,朕该回宫了。” “今夜,适合杀人。” …… 月影晃动,秋风萧瑟,长安城里落叶纷纷。 黄泥巷口,一名少年衣衫单薄,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认真而仔细,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他深吸一口气,握住竹剑。 第四十五章 你喝酒的样子、真帅! 月光如水,剑气奔雷。 黄泥巷口,十二条黑影疾扑而上,犹如十二只秃鹫,招数阴狠、毒辣、刁钻,裹挟一阵腥臭难闻的气息。 邋遢少年足下发力,一双破烂草鞋瞬间化为齑粉,整个人便如一柄锋利的剑,瞬息之间便插入人群。 拔剑,入鞘。 只一两个呼吸,战斗便结束了。 十二条黑影猛的停下,保持各自出招的姿势,眼里满是困惑。 每个人的咽喉处,出现一抹细细的红线,过了两三个呼吸,鲜血方才慢慢渗出来…… 邋遢少年提起竹剑,对着月光仔细查看,发现上面沾染了一丝血迹,若不细看、甚至都不会发现。 他的眼睛黯淡了下去,抬头望月,低声呢喃:“还是不够快……” “欠人家几笼包子,替他杀十二个人,应该可以还上人情了吧?” …… 何长安在一张羊皮上打坐、修炼,有些心神不宁的搬运大小周天。 他能感觉到一抹危机,倏忽之间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这让他更加警惕,身周浮现一层清光,自然是读书人最得意的防御手段、浩然正气…… 突然,有人翻墙而入,腾一声落在地上,也没有刻意隐瞒身形,赤着两只脚丫子,站在月光下。 何长安睁开眼,微微一愣:‘阿酒,瞪包子的少年?’ 他起身打开房门,感觉到一股残存的剑气,和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这少年不久前杀人了。 其外放的剑气尚未内敛,血煞之气尚未彻底散去。 “你的鞋呢?”何长安瞅着阿酒的赤脚,笑问一句,“裤子也弄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的。” 说着话,转身进屋,寻一双自己的千层底布鞋拎了出来,丢给阿酒:“可能有些大,先穿上。” “我不要你的鞋。”阿酒有些拘谨的说道:“我娘说过,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你娘还说过,你小子该寻一房媳妇了,怎么不听?”何长安调笑道。 他发现,自己喜欢这个少年。 “我娘没说过,她也不会说。”阿酒倔强的说道:“我娘说了,天下女子是祸水,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这个、有故事啊……’ 你又不是张无忌,你娘又非殷素素,咋还有这说法?看来,不管是大唐还是大元,美女的心思你别猜。 猜对了,没奖励。 猜错了,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何长安走过去捡起那双布鞋,蹲到阿酒脚下,笑道:“人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是想让捕快满城搜捕一个光脚丫子大侠?” 捉住阿酒的脚踝,便要给他穿鞋。 “好吧,我再欠你一双鞋。”阿酒穿好布鞋,腼腆而坚决的说道:“我替你再杀几个人。” ‘替我杀人?’ 何长安愣住了。 这少年、为了几笼包子,替他杀了人? 杀的是谁?难道……怪不得之前有一丝强烈的危机感,突然消失不见,感情是被阿酒干掉了? 问题是,只一个呼吸即可杀人,这少年的竹剑该有多快…… 何长安忍不住看了一眼阿酒腰间,一把竹剑,用细棕绳绑着,看起来像乡下孩童的玩具。 “杀了几个人?”何长安低声问道。 “十二个,八品武夫。”阿酒情绪有些低落,黯然说道:“还是不够快,剑上沾了一丝血迹。” ‘好吧,这一波、圆润。’ 何长安摇头苦笑,这个阿酒、简直就是…… “你给我一双鞋,我回头再替杀十二个人,咱们就扯平了。”阿酒很认真的说道。 “不用你杀人,不过一双鞋而已。”何长安笑了笑,随口问道:“饿了吧,劣酒、羊肉,就几瓣红皮大蒜,简直绝配。” 阿酒默默吞一口唾液,不说话。 何长安向门外走去,口中嘀咕着:“出了黄泥巷,左手两百多步的位置,有一家小酒馆,这么晚了不知打烊了没有。” “没有打烊,”阿酒跟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那家小酒馆一般到凌晨才打烊。” …… “我来长安城两年了,我娘说过,一辈子窝在深山老林里没啥出息,只有长安城里,才有使剑高手……” 何长安慢慢吃肉、喝酒,像个大哥哥那样,温和的看着阿酒喝酒吃肉,听他说一些往事。 阿酒吃肉很慢,但喝酒很快。 据他的说法,肉是大地恩赐给人的食物,需要珍惜,要慢慢咀嚼、品味; 而酒,则是有钱人才能喝上,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所以,他可以喝的很快。 阿酒来自遥远的北方,那里到处都是雪山、大漠和草原,当然也有很多深山老林。 他告诉何长安,在十四岁以前,他从未走出过深山老林,也没见过任何一个外人,除了帮母亲打猎,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拔剑。 没日没夜、无休无止的拔剑。 直到有一天,母亲告诉他,可以去长安了,他就来了。 “你寻到使剑高手了?”何长安饶有兴趣的问道。 “寻到两个,”阿酒神色黯然,有些许失落,“他们都被我杀了。” “呃、那还算什么高手。”何长安给阿酒斟满劣酒,笑道。 “他们太骄傲,而且、还有阴煞之气。”阿酒说道。 “你能感觉到阴煞之气?”何长安有些意外,“那可是夜神教的手段,就算是斩妖司,也得使用特殊法器。” 阿酒抓起一块羊肉,慢慢嚼着,不再说话。 何长安也不再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有可能是一个人的伤口,最好别刨根究底、伤口撒盐。 …… “好了,你替我杀人,我请你吃肉喝酒,扯平了。” 一个时辰后,回到黄泥巷口,何长安望着黑黝黝的小巷子,目光闪动。 他感觉到了危险。 阿酒的剑很快,但只是纯粹的剑法,并未修炼过任何功法,何长安不想让这个少年再为自己冒险。 更何况,就算是加上一个阿酒,也绝对打不过刺杀他的那些人。 一名六品武夫、二十二名七品,外加一个夜神教的‘怪物’,自己这个鱼饵好像有危险…… ‘斩妖司的同事、到位了没有,大爷的,你们可千万别放鸽子哟……’ “前面有埋伏,二十三人,其中六品武夫一人,其余的、都是七品。”阿酒睁大眼睛,很仔细的望着巷子深处。 “另外,还有一人很古怪,好像是佛门的人,又像是道门的,你要小心。” ‘他也有灵目术?也不对,应该是一种猎人的天赋……’ 何长安观察过阿酒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真干净,一丝一毫的杂质都没有,就像婴儿的眸子。 “区区几名武夫,我还能对付。”何长安迈步向前走去,“阿酒,回头我继续请你吃包子、吃羊肉; 你喝酒的样子、真帅!” …… 阿酒站在黄泥巷口,默默的看着何长安的背影渐远,黑亮黑亮的眼睛里,有奇异的光亮,似乎是泪花在闪烁…… 第四十六章 箭如风雨 黑暗中,二十三人错落有致的搭配开来,让长达百步的一段小巷成为死地。 一名六品武夫站在远处,黑色斗篷包裹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颇为疑惑:‘区区一名才入品的武夫,怎么会瞬杀十二名八品武夫? 而且,还是用剑……’ 那十二名杀手的尸身他亲自查验过,全身上下,只有咽喉处留下一道细微伤口,剑气透体而入,瞬间毙命。 长安城里,使剑高手不多,仅有的那几人尽在道门。 难道,是道门的插手此事? 六品武夫算得上铜皮铁骨,自是不怕被人一剑封喉,但那凌厉剑气……毕竟还是可以造成极大伤害。 所以,他尽量让自己的气息内敛,与黑暗环境交融,犹如一条致命的毒蛇,随时准备斩出他那雷霆一击。 …… 何长安走的很慢,也很随意。 他没有锁定任何人。 这么多六品、七品武夫,随便出来一个,应该都可以吊打自己,那还锁定个锤子。 作为一名食气决二十三层、刚刚入品的武夫,最基本的判断就是、一旦斩妖司的那些家伙摸鱼放水,自己就死定了。 但作为曾经的特种兵、保镖和杀手,何长安却只相信一句话:‘能救自己的,永远是自己。’ 他慢慢走着,体内灵气、浩然正气同时运转,护住全身经脉、血肉、骨骼和五脏六腑。 对方既然是夜神教余孽,各种阴损手段应该会层出不穷,武夫的肉身强悍,但神魂之力太过弱鸡,简直就是铜头铁臂玻璃心…… 丹田灵海里,小黑棍随时待命。 他的左手,稳定而有力的握住刀柄,右手入怀,摸出一面似金非铁的腰牌,却正是县尉杨大人所赠之物。 加入斩妖司后,何长安才搞清楚,那面腰牌是斩妖使的防身利器,可化为一面三尺小盾。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聊胜于无。 …… 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一百三十步。 一百零一步。 再向前跨出一步,便进入黑衣人布置的杀阵之中,那一段小巷,表面看去没什么变化,但何长安用灵目之术望去,却是暗藏杀机…… 何长安向前跨出半步,迎面就是一阵风。 他随手将那面腰牌掷出,身形一晃,隐入左手边、低矮廊檐下的黑暗中。 嘭的一声巨响,那面腰牌被扔进杀阵的瞬间,就被何长安以特殊手段,自爆了。 一团暴烈、炽热的气息刚要席卷而过,却被杀阵强行压制、禁锢,慢慢消散开来…… 趁着腰牌自爆的瞬间,何长安身形再一晃,破窗而入,进了那间破败草房。 然后……失去了踪迹。 …… 百步以外,六品武夫眼皮微跳,心头涌出一丝警兆。 他握住了剑柄。 一条不起眼的小鱼,竟然有如此灵敏的警觉,看来、果然还是有些不太一般。 不过,区区一名刚入品武夫…… “小心……” 黑暗中,有人惊恐的喊了半声,似乎被人突然捏断了喉咙,再无声息。 黄泥巷两边的墙角、土屋、廊檐下,开始出现一阵轻微骚动,有人忍不住拔出半截兵刃,在黑暗中警惕的睁大眼睛…… 杀阵出现一阵微微波动。 六品武夫瞳孔微缩,传音给手下:“不要妄动,各就各位。” 波动很快消失,小巷深处,再次陷入死寂。 “刘公公,斩妖司的那些人,确定被引开了?”六品武夫微微侧脸,对着黑暗中的某处,传音问道。 “高公亲自出手,你说呢。”刘公公传音,语气冷淡、傲然。 …… 何长安隐在黑暗中,松开一名黑衣人的脖子,将其轻轻放在地上,暗中放出神识,探向距离最近一名杀手。 刚才借着腰牌自爆,引开注意力,何长安顺利贴近一名黑衣人,一招‘勾魂指’捏碎对方咽喉的瞬间,小黑棍射入其眉心…… 果然是阴煞之气! 小黑棍不用幻化成小磨盘,瞬息之间就炼化了黑衣人的阴煞之气,化为一缕精纯灵气,反哺何长安的丹田灵海。 ‘武夫的神魂之力,果然就是太过弱鸡……’ 何长安潜伏下来,再次强行开启灵目之术,观察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黑衣人,转念间、便制定了下一个刺杀方案。 对方蹲伏在屋顶,浑身散发淡淡黑气,几乎便要融入夜色。 一看就知道,这些货、应该是潜伏、暗杀老手,这种脏活不知之前干了多少次。 ‘大爷的,什么狗屁大唐,比五胡乱华还黑暗……’ 那段黑暗岁月里,人族被蛮鬼部落的骑兵掳掠,老弱、男丁斩杀殆尽,妇孺沦为双脚羊,可算是令人发指…… 而眼前这个大唐,妖鬼之物‘包养’人族,在堂堂长安城、天子脚下、人族首善之地,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刺杀斩妖使! 何长安胸中怒火难抑,但自身气息却更加内敛。 他借着夜色掩护,在低矮草房、残垣断壁之间,犹如一条影子,慢慢贴了上去。 …… “杀阵出现异常,是有人被杀了?”六品武夫微微皱眉,感受到一丝波动,“刘公公,能否施法找出那条小杂鱼?” “嘿嘿,他跑不了。”刘公公隐在黑暗中,阴恻恻的笑道:“准备好了,咱家给你标记。” 黑暗中,一缕青芒激射而出。 六品武夫骤然拔剑。 一道威力无匹的剑光席卷而出,直奔数十步外的何长安。 噗一声轻响,一颗硕大头颅悄然滚落,‘何长安’一声不吭的,就被击杀了。 “一条小杂鱼,动用这么大的阵仗,高公公真是小心谨慎……”六品武夫传音给刘公公,剑入鞘中,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小心!”刘公公突然传音预警。 已经迟了。 六品武夫心头一凉,猛然一阵悸动,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有些费劲的低下头,就看到自己胸口出现一个小洞。 没有血。 对手的攻击太过凌厉,也太过霸道,在那支悄无声息射穿他的箭上,蕴含一缕神秘力量,瞬间就蒸干伤口处的血肉。 六品武夫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的小洞,想伸手摸一下,却不小心将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戳了进去…… …… 何长安没有死。 他贴到一名黑衣人身后,一指锁裂对方的喉咙,顺手将一小团浩然正气注入那人体内,便潜入另一处黑暗。 六品武夫剑气如虹,斩掉的正是那名黑衣人。 他亲眼看见,黄泥巷口有人射出一箭; 然后,从容不迫的再次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随意的、又射出一箭。 箭如风雨,偏偏又无声无息,倏忽一闪,便没入黑暗…… 第四十七章 大爷的…… 巷口外,那人随手一箭,射死了一名六品武夫。 再一箭,射杀一名死太监。 除了何长安暗中弄死的五人,剩下的黑衣人一看情形不对,纷纷向外猛扑,便要突围逃逸。 三五十斩妖使悄然出现,人人弯弓射箭,箭如雨下,只几个呼吸,那些黑衣人便一个不剩的、全部毙命。 ‘大爷的,这便是斩妖司的实力,乖乖神……’ 何长安躲在暗处不敢露头,眼看着那些七品武夫沉默着死去,心里还是感觉挺爽的,觉得自己这次终于抱了一根粗腿。 “果然是夜神教余孽。”巷口外,罗大器缓步走来,眉头紧锁,丝毫没有全歼敌人的喜悦。 “对斩妖司的人都敢下手了,这些狗东西的依仗是什么?”地阶斩妖使徐简从一间草房上跳下来,翻看着那些黑衣人尸身,也是疑虑重重。 “依仗?自然便是他们了。”罗大器凌空一抓,黑暗中一名身穿红衣的尸身飞出来,吧嗒一声,软哒哒掉在地上。 “宫里……” 这话,大家没有说出口。 斩妖司直属大唐皇帝,只对皇帝负责,可以监察文武百官、兼管天下修行者,同时负责斩妖除魔…… 但是,却无权过问后宫。 “要不要上报给郑公?”徐简指了指地上的死太监,皱眉问道:“罗头儿,这个……带去斩妖司?” “算了,郑公那里我说明情况即可,牵涉后宫……都化了吧。”罗大器说着话,颇有深意的看向何长安的藏身之处,笑道: “徐简,你手底下的这名黄阶斩妖使,心狠手辣,猎杀意识不错。” ‘大爷的,会不会说话……这是杀伐决断,咋就成了心狠手辣……’ 何长安嘴角抽搐,从隐身之处站起身来,遥遥向罗大器、徐简两位领导躬身行礼,没敢多说一句话。 人是领导,还辣么牛逼…… “这小子是杨震举荐的,跟脚清白,打架不要命,还有点血性。”徐简看一眼何长安,认真的对罗大器说道。 “武道底子打的不错,九品修为,使用下流手段击杀五名七品武夫,有点意思。”罗大器淡然说道。 “嗯,这狗日的还行,比读书人还脏,下手也狠毒,有点道门的传承……”徐简附和道。 “……” 大唐读书人说话不靠谱,特么的这武夫说话,简直废耳朵…… 明明是欣赏,偏生听得他心惊肉跳,忍不住就想站出来争辩几句:‘大爷的,老子真不是那种人,我……’ “那就让他在外面、继续历练?”徐简躬身问道。 “呃、算了,夜神教余孽盯上他了,还是小心为妙,”罗大器瞅着何长安,若有所思的说道:“让他去镇魔塔吧。” “对了,能熬过今年冬天,你带他来见我。”罗大器补充一句,扬长而去。 何长安听到满头雾水,但看徐简的脸色,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妙,嘀咕着那位罗大器是不是给自己挖一大坑。 那个镇魔塔……很危险? …… 黎明时分,收拾完战斗残局,徐简带领这一众斩妖使回去了,何长安借口还有几样东西要带走,回到自己租住的小院。 花了二两银子,屁股一拍就走人,总感觉有些吃亏。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阿酒。 他将一大包袱儒家典籍包好,坐在上房廊檐下,看着东方泛白,些许晨雾、云霭开始隐晦的变亮、变红,最后终于化为一抹朝霞。 来到大唐,这是他第一次看日出,心里却没有任何的兴奋、激动。 危机四伏,步步凶险,这个大唐让他觉得憋屈。 不过,情绪低落归情绪低落,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何长安心里亮堂;所以,在等待阿酒的这段时间,他默默搬运大小周天,修炼之事一点都没落下。 日上三竿时,阿酒果然来了。 他翻墙而入,刚一落地,就看到何长安笑吟吟的瞅着他,不由得心里一虚,讷讷说道:“咳、翻山越岭习惯了……” 何长安笑了。 这个阿酒,即便是来到长安城两年,心里装的却还是深山老林,这份心性、就很难得了。 他摸出一把钥匙丢给阿酒,笑道:“帮我看一段时间的家。” 没说借一个院子给阿酒落脚,却反而开口让他帮忙,何长安突然觉得自己也算个小机灵鬼。 阿酒一愣,问道:“怎么,你要出去?” “嗯,单位、咳,衙门里有个任务,可能需要外出一段时间,”何长安拍了拍阿酒的肩膀,“米面菜蔬自己想办法,哥哥没银子啦。” 阿酒捏着那把钥匙,欲言又止,憋了好几个呼吸,方才说道:“那、你小心。” “会的。”何长安扛起一包袱书,转身就走。 临出门,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一句:“对了阿酒,你剑法厉害,怎么不修炼内力?” 阿酒一脸茫然,问道:“为什么?” ‘我咋知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感觉吧,”何长安放下包袱,在里面翻检几下,挑出一本小册子丢给阿酒, “看看这种功法,你需要不,如果需要,回头我帮你寻一包袱。” 阿酒接过小册子,翻开一看,上面三个大字:食气决。 “武夫的修炼功法?”阿酒显然有些鄙视,“打熬筋骨皮肉,的确不错,但……” 阿酒突然停口,看着何长安转身出门的背影,呆了呆,道:“我欠你一双鞋,一顿酒肉,一个落脚之地。” 何长安脚下顿了顿,却没有停步,一声不响的扬长而去。 …… 长安城南,三十里处,太华山上。 书院。 院长捏一枚棋子,沉吟连连,却不知该落到哪一点上,不由的有些气恼。 杜十三、温太原二位大儒躲在一边,开启‘心有灵犀’小神通‘窃窃私语’…… ‘杜十三:何长安那小子贼鸡的不是一般,就连院长都推演不出准确位置。’ ‘温太原:嗯,此事透着一丝古怪。’ ‘杜十三:要不、你推演一番?’ ‘温太原:等院长推演不出时,老夫再行推演,总的照顾那老匹夫的面皮呢。’ ‘杜十三:说的是,院长老匹夫干啥啥不行,吹牛水淋淋。’ ‘温太原:哈哈,是吹牛逼、水淋淋吧。’ ‘赵正:放屁,谁跟你们两个老匹夫一样,最爱桃红柳绿、勾栏听曲……’ ‘赵正:咋、不说话了?’ ‘赵正: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你我是读书人,得有点读书人的样子吧,两个老匹夫、老色批,臭不要脸的杜十三、书品不行的温太原……’ 瞅着一脸正气、勃然大怒的院长,温太原、杜十三相视一笑:“来,咱们下一盘。” 噼里啪啦一阵响,二人落子如风,顷刻间、便有数十黑白子落在棋盘上。 二人齐声斥道:“狗贼何长安无处遁形!” 棋盘上,一枚黑子‘吧嗒’轻响,翻了一个身,滴溜溜在棋盘上滚动起来,最后落在一点上。 “咦,天元成了禁着点……” 三位大儒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八章 臭不要脸 背着一大包袱儒家经典,跟着徐简身后、跨入镇魔塔法阵大门时,何长安觉得有些异样。 浑身一紧,又一松,何长安打一个激灵,舒服的想呻吟几声。 “别紧张,第一次都这样子,以后熟悉了,还觉得挺爽的。”徐简回头看一眼何长安,有些怜悯的眼神,让何长安有些不好意思。 这镇魔塔、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但对何长安来说,也许便是一块风水宝地,也未可知…… 进门的瞬间,丹田灵海里的小黑棍轻轻抖,苏醒过来,跃跃欲试的样子让何长安都有些不安了。 这家伙,不会闯祸吧? 镇魔塔总共九层,与何长安想象的不同,并非往上爬,而是一直沿着冰冷的青石台阶、螺旋向下。 ‘倒立的一座塔?’ 进入镇魔塔之前,徐简、江疾风、吴劲草三人大致说过,这塔共分九层,一层镇压的是初阶妖鬼之物; 二层为二阶、三层为三阶…… 以此类推,镇魔塔的第九层镇压的怪物,应该便是‘九阶大魔头’。 ‘跟人族修炼体系刚好相反,数字越大、实力越强,谁划分的境界?太不负责了……’ …… 半个时辰后,徐简该安顿的都差不多了,这才离去。 看的出来,这个白净富态的中年男子,对自己的手下很负责任,基本是事无巨细的将各种禁忌讲说一两遍。 他反复叮嘱何长安,镇魔塔适合武夫打熬神魂之力,是一处修炼的好去处,但其中的风险也极大,切不可操之过急。 “尤其不能到下一层,二阶以上妖鬼之物,会污人神魂,不进阶七品武夫,贸然闯入会有大麻烦。”临行前,徐简再次正色告诫。 何长安心存感激,自是连连点头应诺。 送走徐简,何长安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瞅着四面坑坑洼洼的石壁,听着滴滴答答的水声,脸色有点发绿。 ‘大爷的,出去透了两天风,又回来了。’ 原来,之前关押他的地牢,竟然便是斩妖使在镇魔塔值守时的‘宿舍’…… 好在身份不一样了。 以前带着枷锁、手脚镣,属于犯人,现在换一身衣服进来,摇身一变,人模狗样的,成狱卒了。 何长安将一卷羊皮铺石床上,上面再铺一张狗皮褥子,包了几本儒家典籍当枕头,倒头就睡。 十二个时辰后,就要开始干活了。 …… 黄泥巷里,阿酒蹲在低矮的房檐下瞪包子,眼前突然出现两团圆鼓鼓的事物,用碎花粗布包裹着,晃得他心里有些发慌。 “阿酒,想吃包子了?姐给你买啊。”阿酒抬头,就看见阿兰瞅着他笑,露出一口整齐好看的牙。 阿酒缩了缩脖子,没吭声。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欠人家二十文酒钱,自觉的有些理亏。 阿兰挺了挺胸,得意的笑道:“阿酒,你看我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阿酒往后面挪了挪屁股,缩着脖子,讪笑道:“好看。” “多好看?”阿兰再挺了挺,脚尖踮了踮,俊俏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呃、蓝底碎白花,好看。”阿酒认真看一眼阿兰的衣服,老老实实的说道。 “还有呢?” “还有……就是针脚很细密,做工好。” “还有呢?” “还有、还有……阿兰,欠你家酒馆的二十文钱,我会还的……”阿酒实在看不出,一件蓝布碎花衣服,到底好看在哪里…… “阿酒,你!”阿兰生气了,跺着脚,嘴角鼓起两个小包包,“真是睁眼瞎!榆木疙瘩死脑筋!” 阿酒无辜的瞅着阿兰,有些手足无措。 他真的看不出衣服有啥好看的…… “对了阿酒,你干脆到我家酒馆里帮忙吧,一天三文钱,管吃住,如何?”阿兰生了一阵子气,发现阿酒根本就不开窍,突然展颜一笑,道: “我爹老了,酿酒又是一个体力活,他老人家干不动了,正寻思着要雇个伙计呢。 你想吃包子,姐给你每天蒸两笼,保证又大又软又热乎…… 而且还是肉馅的、咋样?” 阿兰目光灼灼,甚为殷切。 阿酒眼睛渐渐亮了,搓着两只手,讪笑道:“真的管吃管住?只要管吃就行,我现在有地方住啦。 对了阿兰,我最喜欢吃的是羊肉馅儿包子,就着蒜泥清油,可香了。” 阿兰踮踮脚尖,想要再挺一下胸的,听了阿酒的话,突然有些恼怒,一脚便将路边的一块小石子踢飞:“臭阿酒,还不快去干活!” 阿酒跟在阿兰身后,向巷子深处走去,不时的、还回头张望一眼包子铺…… …… 书院里,李义山被放了出来。 小尼姑也被解除儒家圈禁,能够开口说话。 不过,她见识了三品大儒的手段,言辞自是不敢太过锋利,只能像个受气包小媳妇,乖乖的坐在一边大吃大喝。 她太能吃了,看的院长、杜十三、温太原心惊肉跳,均想:‘这吃相、赶紧送走,要不书院就要破产了。’ 李义山的精神状态比较好,该吃吃,该喝喝,随口掉一两句诗文,却还真是胸有锦绣。 “我说三位院长,区区一个狗贼何长安,跑不了的,”三位院长亲口答应,免去李义山的欠账,这让李义山很舒服,说话时的腰杆子都硬了几分。 “寻两壶好酒,再整几碟小菜,顺便切几斤羊肉,我李义山不用大衍蓍草,掐指一算,即可推演出他的下落。” “义山啊,你咋这么不要脸呢,让你推演一番的,咋还需要好酒好肉了?”院长冷着脸斥道。 “你不是刚吃过么,咋,又饿了?”温太原也有些火气了。 倒是杜十三明白事理,笑道:“不就是两壶好酒、几斤羊肉么?简单,院长书房里有兵部尚书遣人送来的一坛老花雕……” “住口!”院长气息猛涨,大声喝止,“那坛酒、我送人了!” “送人了?”杜十三、温太原、李义山三人齐声问道。 “真的、送人了。”院长恼怒的一甩袖子,便要气呼呼的出门,却被三人拦住。 “此地内诚于心、真实无欺!”三位读书人齐声斥道。 “我、你们……那酒……”院长老脸涨的通红,一团浩然正气滚涌而出,将自己包裹其中,大声斥道: “外信于人,言行一致!” 言毕,化为一道清辉激射而去。 杜十三、温太原、李义山三人同斥:“呸,臭不要脸!” “哼,读书人就是喜欢作弊,”将一大桌饭菜席卷残云的小尼姑,惬意的用袖子抹嘴,补了一刀:“呸,臭不要脸!” 第四十九章 陋巷里…… !go 李义山到底是在司天监混过饭,望气术、摸骨术这等儒道结合的术法,自成一格,端的十分了得。 他掐指一算,直接点出何长安曾经的落脚点之一:黄泥巷。 “那狗贼曾经躲在黄泥巷,不过时间很短,所留气息极为微弱,”李义山负手而立,风轻云淡的说道:“不过,根据老夫推演,他迟早会回到黄泥巷。 那条陋巷,是他的大兴之地。” 李义山话还没说完,太华山下一骑绝尘,直奔长安城而去。 看背影,雪白儒袍,高冠顶戴,似乎是院长赵正…… “不好,那老匹夫抢弟子去了!”温太原、杜十三脸色微变,来不及喊一句圣人之作,便化作两道清辉激射而出。 好了,都去长安城了。 书院夫子就剩下李义山,他振一振衣衫,来到讲堂泮池边,清亮激越的声音响彻书院:“院长告谕,书院所有学子休沐十日,速去长安城黄泥巷镇杀阴祟鬼物、为狗贼何长安护法。” “公主,准备开溜。”李义山喊完话,转首对小尼姑笑道:“何长安应该被斩妖司捉去了,让那帮酸儒在黄泥巷忙活去。” …… 被关进镇魔塔的何长安自然不知,短短三五日时间,黄泥巷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再是一条脏乱差的长安城陋巷。 一群白衣大袖、风骨俱佳的读书人,涌入黄泥巷,取出笔墨纸砚等文宝,对此地进行饱和式镇杀…… 在一声声嘤嘤嘤的鬼哭狼嚎中,数以百计的灰心小鬼、白衫鬼、红厉鬼被瞬间镇杀。 甚至,在一口废弃好几年的枯井之中,发现一只摄青鬼,正抱着一具新鲜男尸,施展鬼道秘术进行阴阳交合…… 单独遇到这个级别的鬼物,任何一名书院学子都不是对手,只能落荒而逃; 但扛不住人多。 那摄青鬼在井口刚冒头,就被数以百计的笔、墨、纸、砚、以及戒尺等文宝淹没,转眼间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于天地之间…… 正在巷子深处一家小酒馆‘口炮’的院长、杜十三、温太原三位大儒,一脸懵圈。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赵正:是何长安那狗贼,激起我书院学子的血性之力,主动入世,降妖除魔!’ ‘杜十三:读书人便要有读书人的样子,整天窝在书院,老夫看着就厌烦。’ ‘温太原: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书院学子,须当如此!’ ‘赵正:穹崇明堂倚天开兮,巃嵸鸿蒙构瑰材兮。偃蹇坱莽邈崔嵬兮,周流辟雍岌灵台兮。赫奕日,喷风雷。宗祀肸蚃……’ ‘杜十三、温太原:停停停,这么多生僻字,听得人有些醉……’ ‘赵正:好吧,让他们折腾去,咱们喝酒、喝酒!’ …… 黄泥巷的居民们被读书人的壮举惊动,纷纷走出家门看热闹,对那些白衣胜雪、大袖飘飘、风度翩翩的书院学子指指点点。 “呀,那里来这么多俊俏后生?好像还会画符捉鬼呢。” “太俊俏了,比戏台上的人儿还漂亮。” “戏台上的人儿算个屁,依我看来,现在的读书人啊,比教司坊的那些姑娘都水……” …… 阿兰抓了阿酒的手,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回头瞅一眼阿酒,悄声说道:“阿酒,他们都是勾栏出来的?” 阿酒噗嗤一笑,道:“人家都是读书人。” “读书人?读书人还能这么猛?”阿兰睁大一双杏眼,一脸的不信,“巷子一些浑人武夫喝完酒曾说过,读书人太弱鸡,连勾栏的姐姐们的腿都掰不开么……” 阿酒低头看着阿兰,似乎有些疑惑,这丫头懂得事情好像也挺多。 阿兰突然想到什么,俏脸一红,照着阿酒的脚踝就是两脚,小嘴嘟得老高: “臭阿酒,你太坏了!” 阿酒一脸懵逼:‘我咋坏了?是你说的好不……’ “阿兰,准备些银子,收购几个院子。”阿酒望着那些读书人,低声说道。 “啊、为什么?”阿兰没反应过来,黄泥巷这种烂透的地方,房子最不值钱。 “这些读书人把鬼物镇杀一空,看样子还想在黄泥巷住下来。”阿酒缩了缩脖子,转身就走,“我想挣点钱,给你爹还账。” …… 何长安再次开始了‘白嫖’的美好日子。 镇魔塔里,每一层都有十余名镇守狱卒,修为各不相同。 第一层的狱卒有二三十人,大约都是武夫七品,每天的任务便是拷打、折磨那些妖鬼之物,搜集一切关于它们的消息、线索…… 顺便,想办法搜集其修炼法门。 每一名斩妖使的腰牌,其中就有记录、收纳功能,不知通过什么手法,最后会被某一神秘部门整理成册。 何长安猜想,腰牌大约类似客户端…… 这任务、让何长安很是疑惑。 妖鬼之物,斩之即可,何必花费这么大的人力、财力,将其捉拿回来再行镇压? 难道、是为了让斩妖使们练手? 不过,上面安排的任务就是如此,他一小小黄阶斩妖使,照做就行了。 他‘拷打’的第一个鬼物,是一只绿毛山魈,足有三丈高低,浑身绿毛,偏生一张娇艳欲滴的美人脸…… 何长安站在地牢门口,瞅着被铁链、符箓牢牢控制住、却依然挣扎嘶吼不已的山魈,心里有些发毛。 换算成人族武夫的修炼境界,这山魈,可是六品武夫…… 地牢里设有禁锢法阵,但何长安还是将全身灵气、浩然正气全速运转,护住自身,这才缓缓踏进去。 山魈感受到生人气息,猛的抬起头,浑身绿毛倒竖,一张娇艳欲滴的美人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这次是你,下次是谁? 生人的神魂,滋味真好……” 一股阴煞之气扑面而来。 ‘大爷的,这股气息、咋这么熟悉……’ 穿越过来两个月有余,何长安不是被鬼透,就是想办法‘白嫖’老阴鬼,对这种诡异之物,其实已经有了免疫力。 何长安没有理会山魈的话,慢条斯理的取出一只储物袋,从里面不停手的掏东西,无外乎几把刀子、钳子、文宝、法器…… 总有种、庖丁解鬼的既视感。 这让他很不舒服。 何长安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念头:‘难道,折磨这些妖鬼之物,是为了阴煞之气……’!over 第五十章 挣钱的门路 何长安轻轻抹去自己的疑惑,抬起头,同样嘲讽的瞅着那山魈,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大爷的,好厉害的魅惑之术。’ 刚进门,被它一个照面、一句话,就差点乱了心智,何长安暗暗心惊。 这才是镇魔塔第一层的鬼物,稍不注意,就会陷人于万劫不复之境…… 何长安向前跨出一步,浩然正气护持全身,照着山魈那张娇艳欲滴的美人逼脸就是一拳。 “让你嘲讽、让你魅惑!” 他是动了真怒。 自从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大唐,何长安整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就连去一趟勾栏都是如履薄冰,简直太憋屈了。 大爷的,隔壁那些大爷都开始装逼、纳妾,踏上装逼打脸的征途了,就因为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作祟,将这片天地搞的乌烟瘴气…… 当然,以他现在的实力,拳头捣在山魈脸上,连一丝皱纹都没挤出来,只是让那货浑身的绿毛微微颤抖。 伤害不够,侮辱性极强。 何长安要的正是这种效果,才懒得去管有没有伤害,反正、他的大杀器藏在下面…… “让你笑、让你再笑!” 一拳接着一拳,一盏茶工夫后,何长安热身结束,开始换个姿势,拳打脚踢,每一拳、每一脚,都会准确无误的落在山魈那张美人脸上。 山魈开始狂躁不安,暴怒的挣扎,扯的一根铁链叮当作响,地牢里的法阵符文也开始散发清辉,将其牢牢禁锢当地…… 何长安一边‘施暴’,一边仔细观察地牢情形,果然让他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山魈暴怒时,涌现出来的阴煞之气,一部分滞留在地牢,让他的浩然正气略有损耗;但绝大多数阴煞之气,却被法阵之力渐渐凝聚、抽取…… 他有所明悟。 果然是为了阴煞之气。 若没有被人暗杀,让他提前熟悉了那些黑衣人体内的阴煞之气,何长安根本就注意不到。 他心思电转,大致有了想法。 ‘偷偷炼化一部分,剩余的,还是老老实实给人家留着……’ 有些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最好不要急于下结论,这个大唐处处透着诡异,可别一不小心暴露底牌,估计连渣都留不下来。 主意已定,何长安借着拳脚与山魈接触瞬间,让‘小黑棍’趁机射进其体内。 …… 于是,一个半时辰后。 何长安惬意的打了一个饱嗝,有种酒饱饭足思淫……咳,有种醉意熏然、心满意足之快感。 一小半山魈的阴煞之气,让他的食气决再次晋级,进入二十四层…… 对这门功法,他实在没辙。 别人修炼到九层,即可破镜,进阶武夫九品,可他却一路升级,就算现在一只手能打过三四个马代先生,修为境界却还是武夫初品。 也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武夫十品…… 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自己的实力不断提升,武夫十品还是九品,对何长安来说根本就不是事。 拨弄一下山魈软哒哒的身子,何长安略微有些担心:‘短短一个半时辰,就把这货搞虚脱了,会不会引起人怀疑?’ 他左右看看,干脆抓起一把刀,照着山魈的胸腹处就是几下,弄出几个小洞,让腥臭难闻的污血流淌…… 如此一来,就有借口说自己实在扛不住阴煞之气的影响,不免下手有些重。 反正,山魈这么壮实的体格,流点血无所谓,只要不损及元神,过上一两个月,又是一个好山魈。 布置完‘案发现场’,何长安面无表情的收拾刀具、钳子、文宝、符箓等物,转身走出地牢。 他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略显苍白,发型略有凌乱,步履略微蹒跚,有气无力的来到狱卒头目陈双刀的房间。 “第一次镇魔,就能得十点功勋值,不错嘛。”狱卒头目陈双刀是精瘦汉子,约莫三十七八岁,是一名武夫七品的黄阶斩妖使。 他接过何长安递上的腰牌,在一面晶莹剔透的玉质盘子里一放,就‘称量’出所谓的功勋值。 ‘大爷的,搞的像游戏任务一样……’ 何长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躬身道:“属下功力浅薄,差点着了山魈的道儿,陷入魅惑状态……” 陈双刀笑了笑,将腰牌还给何长安:“下次注意些就是了,咱们一层镇压的,都是一些小鬼,没什么太大风险。” 说着话,他从手边储物袋里取出一枚丹药,笑道:“兄弟第一次镇魔,赠送一枚还阳丹补补身子;以后想要丹药,可就只能用功勋值换取了。” 何长安一脸懵逼的接过腰牌、丹药,连忙躬身道谢:“多谢陈头儿关照。” 陈双刀瞅着何长安,颇有兴味的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对了,如果想多挣功勋值,就需要多镇压妖鬼之物; 所以呢,这还阳丹的药效、可远远不够,兄弟需要其他丹药,尽管开口,老哥这里量大管饱。” ‘大爷的,这是夹带私货啊?’ 进来镇魔塔之前,徐简、江疾风、吴劲草三人已经说过,还阳丹属于斩妖司官配丹药,可快速回复武夫损失的元阳、血气等。 大唐武夫一系,本来只有炼体之术,但斩妖司不同,不但有各种炼体术、炼气术,道门的丹药也不是什么禁忌之物。 就是价格、偏高。 “陈头儿,其他丹药……属下没银子……”何长安苦笑道。 “谁说非要用银子换取?”陈双刀拍拍何长安的肩膀,低声笑道:“功勋值比银子值钱多了。” “功勋值、可以换取丹药?”何长安问道。 “当然了,功勋值不仅可以兑换各种丹药,甚至,还可以兑换银子呢。”陈双刀哈哈大笑,“兄弟只要能挣来功勋值,老哥我帮你兑换。 在别人那里,一点功勋值五两银子,老哥我这里,一点功勋值八两银子,有多少换多少!” 何长安松了一口气。 终于寻到一个挣钱的门路了…… “陈头儿,兄弟一定不遗余力镇魔,需要银子、丹药的时候,还望您多多帮忙啊。”何长安连连拱手,陈双刀自然是满脸笑意。 退出陈双刀的房间,慢慢回到自己的‘地牢宿舍’,何长安躺在床上,长吐一口浊气。 ‘一点功勋值八两银子……这座镇魔塔,简直就是一座宝藏啊。’ 不过,这功勋值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江疾风、吴劲草等人,连去教司坊打茶围的银子都没有,也不来这镇魔塔下挣功勋值? 得尽快搞清楚这些,要不然,估计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第五十一章 其心可诛 回到自己的房间,何长安沏了一壶清茶,慢慢喝着,目光闪烁,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 还阳丹,功勋值,银子…… 这几样东西都很重要,对何长安来说,镇魔塔第一层所镇压的妖鬼之物,应该没有多少威胁。 ‘那就、白嫖一段时间?’ 将那枚赤红色的还阳丹放在手心里,慢慢体味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这才张口吞下。 丹药味道偏酸,略带一丝硫磺味儿,口感一般。 不过,吞入腹中后,很快便化为一团炽热气息,随着灵气在经脉中的搬运,让何长安舒服的呻吟两声。 热烘烘的,感觉还行。 可以设想,这还阳丹对那些无法炼化阴煞之气的斩妖使,效果还是不错的,对何长安来说,则有点聊胜于无。 毕竟、他现在可以说是一个挂逼。 ‘可以积攒一些还阳丹,悄悄拿出去倒卖掉,又是一笔银子……’ 何长安略作休息,便出门去镇妖塔狱卒‘食堂’,用腰牌领了一份饭菜、一葫芦烧酒,回到房间开始慢慢享用。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 “长安兄弟,吃饭呢?”陈双刀突然走进房间,笑吟吟的看着何长安,“适才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其实,除了丹药…… 老哥这里还有其他好东西,都可以用功勋值兑换,怎么样,长安兄弟有兴趣否?” 何长安口中嚼着一块不知什么野兽的肉,一脸懵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狱卒小头目,明显有些过分亲热了。’ “陈头儿说的好东西,都有什么?”何长安吞下肉,赶紧给陈双刀斟满一碗烧酒,“只要对我修炼有用,自然有兴趣。” 陈双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咂巴着嘴,笑道:“功法、法器、符箓,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此外,”他压低声音,左右看看,“兽妖材料……有没有兴趣?” ‘有兴趣你小姨的大腿根儿,老子什么都不懂,哔哔半天更不懂了……’ “有兴趣有兴趣,”何长安赶紧赔笑,又斟满一碗烧酒,双手捧给陈双刀,“就是、兄弟我侥幸踏入修炼,不知道哪些东西对自己有用……” 说着话,眼睛清纯的眨巴眨巴。 “呃、原来如此,我说你小子怎么被发配到镇魔塔了,”陈双刀嘿嘿笑道:“功法、法器、符箓、丹药这些,咱就不说了…… 至于兽妖材料,那可是只有五品、六品的大人们外出,击杀高阶妖鬼之物,才能获得的玩意,是炼丹、炼器和炼体时必须的材料。” 何长安越听越糊涂,不过脸上却满是崇敬之色,望着陈双刀满眼热切:“陈头儿,只要咱有足够的功勋值,一定找您兑换!” 陈双刀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端起酒碗,一口闷了,笑眯眯的出门而去。 何长安送到门口,眼瞅着陈双刀走远,这才转身进屋,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直觉告诉他,这个陈双刀……有问题。 …… 何长安在房间里睡了整整八个时辰,这才有些慵懒的起床、洗嗽,收拾好家当到陈双刀那里接领任务。 这一次,他要‘折磨’的是一只妖物。 五百年道行的一只三尾红狐。 有了之前的经验,何长安没有贸然踏进地牢,而是站在门口酝酿一番,将灵气、浩然正气同时运转,护住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和神识之海。 妖狐一族,最擅魅惑,对刚刚入品的武夫来说,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控制了神魂…… 什么叫走火入魔? 估计这便是。 何长安心中嘀咕着,那个狗日的陈双刀怂恿自己多多镇压妖鬼,多多赚取所谓的功勋值,而且还给自己这样一个‘弱鸡武夫’安排五百年道行的妖物…… 其心可诛! 他自认不是什么坏人,但前后两世为人,特种兵、保镖、杀手等前世经验告诉他,小心驶得万年船。 阴沟里翻车的,一般都是没什么城府、三碗马尿下去,就能掏半夜心窝子的瓜怂…… ‘宁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深吸一口气,何长安大踏步走进地牢,也不去看那妖物的眼睛,慢条斯理的拿出各种刀具、法器等。 然后,猛然就是一刀。 刀子钢水不错,又注入了浩然正气,故而一下子就戳进妖狐的大腿根…… 一声尖锐惨号…… 就算何长安提前准备良久,专门护住自己的心神、识海,却依然被刺激的一阵恍惚,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妖狐子脸,正依偎在他胸前,轻声呢喃…… 幻境。 ‘小黑棍’无声无息射入妖狐体内,开始快速吞噬、炼化其妖气,化为阵阵灵气,滋养何长安的血肉、骨骼、经脉、五脏六腑和神识灵海。 两三个呼吸后,他便清醒过来,迅速摆脱妖狐的幻境。 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一副痴呆傻笑,口水顺着嘴角慢慢流下…… 既然要做戏,不如就做足一些。 他快速炼化妖气,同时装出一副中招的可怜样子,同时还要计算好给‘法阵’留一大部分妖气; 嗯,就是很辛苦。 十几个呼吸后,妖狐的气息衰弱下去,委顿在地,发出一声声‘呜呜’的哀鸣,听得人有些怦然心动…… 如果不是要假装神魂受损严重,他甚至都想扶自己起来了。 何长安不敢去看妖狐的表情、眼睛,生怕自己真的中招,于是,干脆闭上眼睛,对着妖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开玩笑、五百年道行的狐妖…… 唯一让何长安有些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修为境界不足,假装阴煞入体、能不能骗过陈双刀。 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武夫七品。 …… “长安兄弟,脸色怎的如此难看?”将近一个时辰后,何长安脸色苍白、步履蹒跚的前去‘提交任务’,陈双刀快步迎上来,满脸关切, “兄弟,你不要紧吧?” “陈头儿,功勋值……全部兑换成还阳丹!”何长安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对对对,你这是阴煞入体了……”陈双刀将何长安的腰牌拿过去,快速结算,总计得了十七点功勋值,“兄弟,全部兑换还阳丹?” “嗯……”何长安坐在靠门的一个石凳上,有气无力的呻吟几声。 陈双刀取出九枚还阳丹,装进一个白色小瓷瓶里,递给何长安,笑道:“三点功勋值兑换一枚还阳丹,总共九枚,兄弟你收好啊。” 何长安一把抓过小瓷瓶,慌里慌张的倒出一枚,直接吞服下去,开始默默炼化。 陈双刀坐在石桌后,瞅着何长安难看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气息渐渐不再阴冷,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冷笑…… 第五十二章 妄语魔胡不言 长安城里,最繁华的地段,莫过于芙蓉园一带的胭脂巷了。 隔着两条街便是皇宫,经常有宫人出来采办胭脂、香料、文房四宝、灵材药宝,从不去其他地方,只来胭脂巷。 一次采办,就是十几大车货品,基本都是固定那几家店铺,都是提前预定的现货…… 当然,流连此地的,往往不是那些大红大绿、捏腔拿调的宫人,而是达官贵人们散养的外室。 没办法,人年轻、有钱。 在大唐,能做外室的妇人哪一个不是年轻有味、琴棋书画、摸爬滚打样样精通? 无奈官人们忙于家国大事,只能闲来插花、偶尔栽柳……久而久之,妇人们只能拿着大把的银子去胭脂巷去泄火……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明明是良家妇人,偏生花钱如流水,比勾栏那些金镶玉还费银子……” 李义山蹲在胭脂巷口的一株大柳树下,手里提一硕大酒葫芦,摇头叹息,听得小尼姑小嘴鼓出两个小包。 “义山叔,你少哔哔两句行不行,吵得我、咳,吵得贫尼都饿了……”小尼姑实在忍不住,吐槽两句。 “你说这狗贼何长安藏哪去了?”李义山眉头微皱,左手掐诀不停的推演。 “是不是被人杀了?”小尼姑问道。 “不会,那小子气运不错,不是夭寿相。”李义山笃定的说道。 “唉,这乱世之下,气运……算什么东西!”小尼姑有些气馁,干脆一屁股坐下来,索然无味的瞅着那些穿金戴银、凹凸有致的‘良家妇人’, “你的摸骨术如何我不知道,可你的望气术真不咋地……” “呃、我的望气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李义山抓起酒葫芦,灌了大口劣酒,咧嘴笑道:“你就等着看,何长安那小子定能……” “好了好了,每次说的像真的,可哪次不是被人说成骗人钱财、被跟在屁股后讨债的。”小尼姑有些烦躁,使劲一脚,便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踢飞。 那石头在空中滴溜溜旋转,滚落地面后,向前滚了二三十步,迳直砸中一名良家妇人的脚踝。 “哎哟!” 随着一声凄婉惨号,那妇人不顾形象的、抱住脚踝满地打滚,口中芬芳缤纷: “谁特娘的瞎了狗眼乱扔石头的?你是欠透呢,还是被人透的头昏腿涨呢?你个千人骑万人透的……” 浑然没了之前的恬淡、典雅,凹凸有致的身子,因为疼痛和满地打滚,而显得有些拥挤。 小尼姑勃然大怒,摸出木鱼鼓,便要口吐‘六字真言大明咒’,将那妇人镇压。 “姑奶奶,快走!”李义山一看闯了祸,斥一声:“此地百丈内、以责人之心责己!” 言毕,拉着小尼姑东转西转,溜进附近一条僻静小巷,扬长而去。 胭脂巷里,百丈以内,一大片浩然正气的清辉尚未散去,良家妇人们眼前一阵迷离,纷纷开口‘以责人之心责己’—— “哎哟,奴家这是作孽啊,自己碰伤脚踝,怎能辱骂旁人?我乃堂堂礼部尚书的第八房外室,岂能泼妇骂街、有违礼制……” “米侍郎,奴家对不起您啊,花您的银子、沾您的光,实不该自己贴钱包养那些风度翩翩、中看不中用的读书人……” “唉,大郎,奴家其实不是嫌弃你短,实在是因为你太软……” 一时间,莺莺燕燕、呢呢喃喃。 …… 在暗无天日的镇魔塔下,何长安不是在白嫖,就是在去白嫖的路上。 顺带着,成功转职、成了影帝。 每次‘镇压’妖鬼之物后,他都会逆转灵力,把自己搞的脸色苍白、浑身瑟瑟,有时候还会口吐白沫,躺地上一抽一抽的,被其他斩妖使抬回去…… 但让陈双刀又喜又忧的,是这小子就算是每次阴煞之气入体,眼见不活了,却在吞下各种昂贵的丹药后,过上两三个时辰‘满血复活’。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既然上头催的不是很急,他也就乐得每天‘白嫖’何长安的功勋值,并将价格一压再压,从中牟取暴利。 功勋值在斩妖司,那可是硬货…… 不仅能兑换功法、法器、丹药等日常消耗品,甚至,就连境界提升、职位升迁等,都离不开功勋值的积累。 他却不知,对何长安来说,只要能安然无恙的活着,每天能够白嫖妖鬼之物的阴煞之气、妖灵之气,便很满足了。 毕竟,短短这几天,他的食气决就再次突破瓶颈,进阶二十五级。 他估摸着,以现在的实力,他一只手可以打哭十个左右的马代先生…… …… 这一次,陈双刀给何长安分配的任务怪,是一个魔物。 妄语魔、胡不言。 听到这魔物的名字,何长安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个什么怪物,不由得心里暗暗警惕。 站在地牢门口,向内望去,他微微一愣。 这个‘妄语魔胡不言’,竟然是一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面容清癯的读书人…… 就算身处阴湿的地牢里,琵琶骨被刻满符文的铁链穿过,伤痕累累的被挂在一根石柱之上,却也难掩其内外通透的书卷气。 ‘这便是魔物?’ 何长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分析着,心里满是疑惑,觉得大唐斩妖司对妖魔鬼怪的划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对妖魔鬼怪,他现在也算是有个大致了解,已非完全的小萌新。 斩妖使手册里记述的明白—— 所谓妖者,非人、乃物之精灵,以人族精魂、血肉为世间美味,乃人族世仇; 所谓魔物,其本体原本为人族,却违背人道,类似于后世所传的‘堕落天使’、‘地狱恶魔’的存在,无处不在、无处不存,乃人族修行者最大的敌人; 至于鬼物,乃人族亡魂所化,魍魉鬼怪之流便属于此。 而精怪之物,其实是各种人非人、物非物的怪物,用何长安自己的理解,大致便是草木山石吸纳天地精华、产生些许灵智…… 当然,实际上、所有的妖魔鬼怪并非一成不变,而是在特定环境下,可以相互转换。 譬如,鬼物修炼到一定阶段,或可从善化为鬼仙,或嗜血好杀堕入魔道…… 不一而足吧。 ‘读书入魔道,听说过,却没见过,这名妄语魔胡不言还真是值得细究……’ “年轻人,你体内的浩然正气有圣人气息,”正当何长安惊疑不定时,妄语魔胡不言淡然笑道:“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大爷的,开口就是至圣孔夫子之言,咋整? 第五十三章 狗日的何长安 何为妄语?何为胡不言?何为妄语魔胡不言? 何长安沉吟几声,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他一个文盲,最为熟悉的,无外乎《绣像水浒》、《金瓶词话》以及儒家圣人的只言片语,哪里知道什么叫妄语魔胡不言…… 至于妄语,当年鲁树人先生倒也提过一嘴,说什么‘北人南相,南人北相者贵,我看这并不是妄语’; 书到用时方恨少。 何长安只能哀叹、这特么的穿越的门槛越来越高,不是学霸都不配再世为人。 当然,他也可选择简单粗暴的手段,用浩然正气裹住身形,扑上去一顿拳脚,保证让这披了读书人外衣的‘胡不言’原形毕露。 倘若再能抽空在大腿根戳上数刀、软肋处阴上几膝盖,效果应该更好。 何长安犹豫再三,总觉得用对付妖鬼之物的手段,照瓢画葫芦去对付一个人族堕魔者,可能有些过于简单、粗暴…… 未踏入修行之前,他对所谓魔物并不在意,以为‘yin魔’、‘色魔’、‘伏地魔’便很了不起了。 开始修炼食气决后,屡次碰到‘心魔’、‘邪魔外道’等惊心之语,就足以让他警醒。 魔,也许是人族修行者最大的敌人。 ‘狗日的陈双刀,老子若查实你刻意害我,必杀之!’ 何长安心中腹诽不已,伸手入怀,将手按在一本儒家典籍上,开启心有灵犀:‘浩叔,浩叔在否?’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呃、你在啊。’ ‘……’ ‘请教个问题,何为妄语魔胡不言?’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读书人谁特么的不是妄语魔?还胡不言,是胡言乱语吧。’ ‘浩叔、太刻薄了吧。’ ‘刻薄?看看现在的那些所谓儒生,人云亦云,穿凿附会,哪个不是谵妄狂悖?哪个又能做到兼收并蓄、海纳百川!’ ‘说简单些,老子听不懂!’ ‘那就说简单些,所谓妄语魔,就特么的是那种撒谎、作伪到了一定境界,连他自己都信了。’ 何长安有所明悟,这不就是精神分裂症么…… 浩叔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将一团文字甩出来,砸在何长安的识海里,瞬间化为几段‘文化常识’—— ‘妄语者,不浄心,欲诳他,覆隐实,出异语,生口业,是名妄语……’ ‘佛陀曾有言:诽谤佛法僧三宝,未证言证、做假见证,诋毁其他宗门者,是谓重大妄语者,盖由升反堕、惘然入魔……’ …… 原来如此。 消化了好一阵子,何长安才明悟了七七八八,心底便也有个大致的猜想。 眼前这个妄语魔胡不言,估计便是所谓的‘走火入魔’,在儒家修炼过程中,想要突破桎梏,却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一条不归路…… ‘这个浩叔有两下子,身为儒家圣人典籍的书灵,竟然对佛陀说过的正确的话,信手拈来,作为自己学说的旁证。’ ‘诽谤三宝、未证言证、诋毁其他宗门……’ 何长安心中嘀咕,一时间有些失神,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出来:‘这个大唐以武立国,修行者以武夫为唯一正统,打压、排斥儒、道、佛等,难道不正是所谓的……’ 何长安悚然心惊,掐灭自己的胡思乱想。 大爷的,这里是大唐、是斩妖司! …… 何长安抬起头,直接开启灵目术,看向‘妄语魔胡不言’。 果然,透过眉心,他看到这位堕入魔道的读书人神魂异常,一团灰丝蒙蔽住了他的元神。 那一团灰丝,不停蠕动着,犹如无数诡异毒蛇,吞食那读书人的元神、同时又再反哺之,形成一个无限循环。 ‘这便是、理论自洽……’ 何长安直接放弃了摆事实、讲道理、辩是非的‘镇压方式’; 同时,也放弃物理治疗。 他转身就走。 何长安隐隐觉得,这个所谓的妄语魔胡不言,可能是有人对自己设下的圈套…… 如果没有‘小黑棍’,以何长安当前的实力,根本就对付不了眼前这货。 “哎哎哎,这位先生请留步,小生这厢有礼了!”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特么的,你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走你麻痹哟,老子透死你个龟儿子……” 身后,传来‘妄语魔胡不言’的挽留之语,听得何长安头皮发麻,夹紧疾走。 …… “何兄弟,这么快就完成任务了?”陈双刀看见脸色难看的何长安进门,赶紧迎上来,迫切问道。 “陈头儿、那魔物……太厉害了……”何长安让一股灵气逆行,直接把自己搞晕过去。 ‘大爷的,怪不得影视剧里经常出现这种桥段,关键时刻、还真挺管用……’ 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就让别人尴尬去。 幸好这个陈双刀修为不高,发现不了何长安的‘假摔’。 陈双刀蹲在何长安身边,伸出一指,搭在其脉门之上,眉头紧锁,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 黄泥巷里,书院读书人镇杀了所有的阴鬼之物,开始搬砖、挖土,开启‘基建狂魔’模式。 不同于粗鄙武夫、平民百姓,劳作时候还需要各种工具,读书人只须动动嘴皮子,各种粗活、累活、脏活,都有人抢着干。 这主要还是归功于、书院仅存的那点积蓄…… 院长赵正、副院长杜十三、温太原,三位大儒对此不闻不问,眼不见心不疼,干脆躲在书院下棋、喝茶、撕逼; 偶尔打上一架,活动活动筋骨。 狗贼何长安说的有道理,百无一用是书生,书院不能让学生们死读书、读死书……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狗贼何长安,是他的两场臭骂、一顿拳脚,让这帮读书人深刻意识到,动手能力永远胜过动口。 他们推选沈岩为大师兄,坐镇黄泥巷,对这条几近废弃的陋巷、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 沈岩的设想中,黄泥巷改造完成后,应该有书肆,有酒馆,有茶楼,有赌坊,有勾栏…… 一句话,今后的黄泥巷,不仅要有朗朗书声,更要有人间烟火气。 ‘狗贼何长安说过,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黄泥巷里,是不是该有一处屠宰场?’ ‘断章取义,朽木不可雕也!’ ‘能提出如此轻浮的馊主意,你特么的真算是我大唐读书人之楷模!’ ‘难不成让我等读书人真的去屠鸡宰狗?此乃以讹传讹、谬之大也。’ ‘对对对,多搞几处勾栏即可……’ ‘滚!!!’ …… 于是,大把的银子流水般花出去,黄泥巷的面貌一天一个样儿,短短十余日,便完成了基础设施建设。 剩下的,就是招商引资。 书肆、酒馆、茶楼这几样,书院的学生中间,大可以培养出几名成绩优异者。 唯有赌坊、勾栏两样,读书人实在不怎么擅长,倒是让沈岩暗暗发愁,就算手里还剩余了几百两银子,却实在觉得棘手。 尤其是勾栏…… 总不能让读书人梳洗干净、对镜贴花黄,摆好姿势了去卖…… 咳,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黄泥巷深处的小酒馆里,沈岩喟然长叹:‘狗日的何长安,你倒是快点死出来啊,学生实在是江郎才尽了……’ 第五十四章 水太深了 黄泥巷里,读书人们使劲折腾的时候,阿酒、阿兰两个人的心揪紧了十几天。 阿兰听从阿酒的建议,从酒馆账面上偷偷拿出三十两银子,买了两处院子和一间铺面,就等着‘拆迁’。 这么大一笔银子,如果打了水漂,或被黄泥巷里的破烂房子套牢,阿酒估计就得卷铺盖走人。 好在,好日子很快就来了。 随着书院读书人的镇鬼行动、拆迁重建工程上马,黄泥巷的房价、地皮开始迅速升值,价值翻了好几番。 这还是阿酒、阿兰没什么经验,若是何长安在,拆二代这种事,绝对还能做的更大些。 当然,现在已经不错了。 阿兰整天拨打这手边的小算盘,噼里啪啦,计算着这笔唾手可得的银子到手后,该如何将阿酒拿下…… 阿酒是个榆木疙瘩。 对阿兰的各种明示、暗示,总是不得要领,心里头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甚至哥们…… ‘这个死阿酒,非我把话挑明了说……’ 于是,在一个初冬的早晨,日出东方,红彤彤的,映照的阿兰笑脸俊俏、小心脏通通直跳。 “阿酒,你喜欢我不?”阿兰咬着嘴唇,似笑非笑的问道。 “嗯,喜欢。”阿酒忙着晾晒酒糟,瓮声瓮气的应一声。 “那、你看我哪里好看?”阿兰继续问道。 “都挺好看的。”阿酒道。 “你娶我行不?”阿兰扭捏着,终于将心里话吐露出来,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呃、我没银子……”阿酒终于抬起头,很认真的说道:“我给不了你好日子。” “我不要好日子,我要你。”阿兰说着话,就像一只粘人的猫,蹲到阿酒身边,试着蹭了蹭他,笑道:“娶了我,我就是好日子。” 她试着往阿酒耳朵里吐气,不太均匀的呼吸,总是不听指挥,只是将阿酒耳边的一绺发丝喷的摇曳不已。 阿酒缩了缩脖子,不动声色的避开阿兰,笑道:“你弄的我有些痒痒……” “我就是要你痒痒,我就是要痒痒……”阿兰脸色酡红,喝醉酒那般软软的向阿酒身上贴去,口中呢喃着,看的阿酒心惊肉跳。 “阿兰,你爹来了。”阿酒低声说道。 “我才不怕他呢,我就要你……”阿兰软哒哒贴上来,都快要没骨头了,抓在阿酒手掌里,就像一根白生生的面条。 “你爹真来了。”阿酒慌了。 “不怕,我爹老了,这酒馆迟早的是我的,等他老人家百年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阿兰微闭着两只杏眼,口鼻喷着淡淡的白汽,简直就是一只喝醉酒的小怪兽…… “阿兰,你松开……你爹真来了。”阿酒想放开她,却又怕她摔倒,一时间手足无措。 “怕什么?我爹难道还不让我嫁人?他那个死脑筋……”阿兰伸手,想抱住阿酒的腰。 她抱空了。 阿酒像一只兔子,慌不择路的,三两步跑到矮墙边,躲在几口大酒缸后面探头探脑。 阿兰一睁眼,就看见爹提了一根粗大木棍,向阿酒抡去…… …… 何长安一觉睡了七八个时辰,方才‘幽幽醒转’。 他像往常一样,简单洗嗽一番,先泡了一壶清茶慢慢喝着,坐在石凳上看了几页‘大唐名人传妓’。 本来,他想读点高雅典籍的,又觉得身在斩妖司、镇魔塔,身边不是妖魔鬼怪,就是清一色的粗鄙武夫,读书人的做派最是要不得。 才不是因为、李义山的‘手抄本’好看…… 锦瑟姑娘,蝴蝶姑娘,蓝田姑娘,日暖姑娘……十二位‘长安金钗’中,锦瑟姑娘看来是头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没想到,李义山那老骗子竟然挺有才情的,不知从哪里抄来的这两句诗,读起来就十分舒服。’ ‘这个李义山,还是不够专业,写这种小黄书,怎么能没有插图……’ ‘下次碰见那老头儿,一定要提醒他。’ 一壶茶喝完,何长安将‘大唐名人传妓’收起来,这才伸了个懒腰,向镇魔塔的食堂走去。 厮混这段日子,好多人开始面熟,路上遇到两名斩妖使,都是要去用膳的,何长安笑眯眯的打过招呼,跟着后面一起走进食堂。 镇魔塔的伙食极好,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搭配一盆武夫炼体所需的灵兽肉汤,搁外面去估计得好几两银子。 何长安慢慢喝着汤,突然想起那个吃货小尼姑,吃那么多东西,硬是不长肉肉…… 板上钉钉、可惜了。 “何长安,脸色咋这么难看?该不会是熬不住、寻了个女鬼物玩耍半夜吧?”一名黄阶斩妖使笑道。 “就是,你小子悠着点,功勋值虽然金贵,可自己的小命要紧呐。”另一名也笑道。 “谁说不是呢,”何长安摇头苦笑,“昨天让一妄语魔胡不言差点要了小命。” “啊、妄语魔胡不言?!”那二人闻言,吃了一惊,一脸的不信,“那可是第三层镇压的魔物,怎么会让你去镇压?” “估计是弄错了,兄弟我不知深浅,一步还没踏进门,就差点中招,要不是咱们陈头儿仗义出手抢救,估计一条小命就丢了。” 何长安苦着脸,继续说道:“幸好我将所有功勋值都兑换成还阳丹,连续吞服三枚,这才恢复元气。” 那两名黄阶斩妖使脸色古怪,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兄弟,还阳丹只对阴煞之气有作用,那妄语魔胡不言……需要佛法镇压。” “佛法?”何长安一愣,问道:“那不是旁门左道么?” “那是外面的说法,”一名黄阶斩妖使向何长安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在咱们斩妖司,不管是佛法还是道法,甚至儒家圣人功法,都可以参详、借鉴一些; 当然,这只是郑公的意思,对外可不许乱说。” “咱们的郑公、很有见识啊。”何长安随口说道。 “那当然了,郑公认为我们斩妖司的职责是斩妖除魔,便须有对付妖魔鬼怪的手段和功法,佛法对魔道有天然克制作用,儒家浩然正气对阴鬼之物有克制作用,道门术法对妖物有克制作用……” “不过,此举也召来朝堂有些人的非议,说斩妖司涉猎武夫以外的功法,迟早要走火入魔。” 听着两名黄阶斩妖使侃侃而谈,何长安心中了然。 斩妖司的水、太深了。 不过,何长安也没打算展露自己的浩然正气,亦无参详、借鉴‘旁门左道’功法的心思。 对他来说,目前最大的目标是活下去。 查清楚到底是谁在针对他。 顺手、弄死陈双刀。 第五十五章 杀心 何长安陷入困境,觉得自己摊上事了。 那个陈双刀,七品武夫,黄阶斩妖使,镇魔塔第一层值守的小头目,笑眯眯的给何长安连续分配了三次不作弊就完不成的任务。 对此,何长安唯一的办法一头栽倒、口吐白沫,四肢抽抽着,让陈双刀赶来‘抢救’一番。 这样下去不行,不说自己的小黑棍迟早要暴露,就连这条小命,估计都会莫名其妙的丢在这暗无天日的镇魔塔里…… 当他第四次逆行灵气,让自己‘昏迷不醒’时,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 陈双刀听得门外甬道里、有人跌跌撞撞奔来,面色一沉,心里突然有些烦躁,嘀咕一句:‘狗日的,这都弄不死……’ 他站起身,看向门口,就见何长安一头栽进来,倒在地上喊一声‘陈头儿救我’,便开始口吐白沫,浑身抽抽。 陈双刀没有理睬何长安,而是走到门口左右看看,眼见附近没人,干脆随手将铁门紧闭。 回过头看向‘昏迷’中的何长安,他笑了。 对于他来说,何长安不过是刚刚入品的武夫,他基本一拳头就能打爆,之所以拖这么久才动手,便是不想引起别人注意。 能让怪物弄死何长安,或者令其走火入魔,那是最好不过了。 “小子,你变作厉鬼后,可以来寻我,我陈双刀继续镇压你。”陈双刀的眉心突然出现一团黑气,转瞬间便凝为一张笑嘻嘻的鬼脸。 他一屁股骑坐到何长安身上,伸出一指,缓缓点向何长安眉心…… 于是,何长安呻吟一声,便神不知鬼不觉的开启了‘白嫖’模式。 陈双刀的神魂早已被鬼物种下烙印,此刻脑海里一片混乱,只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妥,却又无力挣扎,只能伏在何长安身上…… 颤抖着、抽抽着,口中白沫都流了何长安一脸。 何长安早就探查过陈双刀的神魂,发现这名斩妖使早已被人控制,成为那个什么狗屁‘夜神教’的暗子。 所以,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 一出手便是杀招,小黑棍戳入陈双刀的神魂深处,使劲搅动数下,这才开始疯狂炼化。 果然,十几个呼吸后,当陈双刀神魂那枚鬼脸印记即将被炼化、一根细细的黑线出现了。 黑线连接着鬼脸印记,开始源源不断的补充阴煞之气,试图令其恢复、凝实。 ‘啊,这就是白嫖的快乐……’ 好久没有‘网嫖’,这种感觉简直太爽了。 不同之前两次隔空炼化时,还要提心吊胆的,生怕有阴鬼之物顺着‘网线’爬过来; 这一次,他算是待在大唐最安全的地方,斩妖司、镇魔塔下,估计就算是对方想爬过来,也要掂量掂量…… 甚至,何长安有些冲动,想顺着网线爬过去,看看对方到底是谁,竟敢对斩妖司的人下手。 不过,仅是想想而已…… …… 长安城、胭脂巷,一间水粉铺子里。 有人在吟哦。 ‘胭红玉白皆出众,脂炬亮影趣致浓。水山作屏云烘月,粉蝶翩翩吟正宗。’ “哎呀呀,好诗好诗,胭脂水粉四字都有了,崔博士这首《簪花诗》意境空灵剔透,不输当年太白之作啊!” “果然是咱国子监第一才子,出口成章、诗意盎然呐!” 众博士纷纷惊叹、赞美,抚掌大笑。 一名国子监博士负手而立,身后跟随三五人,一个个生的甚为俊俏,红唇齿白,肌肤吹弹水嫩,看的那卖水粉的妇人脸色酡红,情不自禁的夹紧了双腿。 倘若何长安在此,一定会奉送两个字:窝草、这么多小鲜肉…… “几位博士、可要看看小店的胭脂水粉?”妇人软声问询,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咱这间铺子的水粉,可是贵妃娘娘亲口称赞过的; 且不说几位博士这肌肤、清雅而不失温润,用不上咱的水粉,可就是买上一盒两盒的,拿回书斋,洒一些水粉在花笺之上,也显得典雅非凡呢。” 胭脂巷里站台的妇人,往往都经过特殊培训,不说琴棋书画舞样样精通,便是温言软语和看人识相的本领,却真是不简单。 果然,几句话说完,那几名国子监博士连连点头、称是。 有人笑道:“又不是给姐姐你写信,洒了水粉在花笺之上,岂不是、有些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众博士笑了。 那妇人媚眼如丝,斜斜剜了那博士一眼,娇嗔道:“哼,就知道打趣姐姐,谁知道你买了水粉,要送哪个妖狐子脸呢。” “要在洒了水粉的花笺上写信,自是送给姐姐您啦。”那博士被妇人瞅一眼,顿觉半个身子都酥了,赶紧拱手说道。 “真的?那姐姐就给你拿一盒?”妇人娇笑一声,挺了挺胸。 颤巍巍的、鼓胀胀的,看的国子监博士们眼前一阵恍惚:“拿拿拿,每人拿一盒,记住,要水云间的新品。” 那妇人媚眼轻抚,在每一位博士身上滑过,犹如一把无形的钩子,挠的人心痒痒…… “嗯呐,当然是水云间的新品……嘤咛……”妇人刚要转身,突然脸色潮红,腿一软,向前扑出两步。 “姐姐……”为首那名崔姓博士一伸手,自然撞了个满怀软香,登时有些心慌、口干。 这手感、太特么禽兽不如了! 那妇人紧贴在崔博士的怀里,十根青葱手指牢牢掐着博士的脊背,双目涣散,浑身颤抖,牙关紧咬,不停地吸着冷气,发出古怪的‘咝咝’声; 双腿并拢,还一蹬一蹬的…… 众博士面面相觑,热切的看向崔博士和那妇人。 国子监的博士都是斯文人,不同于书院那些野蛮的读书人,只能在休沐日前后,悄咪咪的去几趟勾栏。 所以,对这种情形,只是略知一二、三四。 “崔博士吟诗抱佳人,燕燕莺莺嘤嘤嘤……” “刘兄大才,这两句诗不输白乐天呢,书院那些读书人算得了什么玩意!” “哈哈哈哈,见笑见笑,彼此彼此。” 众博士为了掩饰,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纷纷落座,一个个取出纸扇,一只手不折痕迹的搭在某处,一只手轻摇纸扇,面含微笑、谈吐自如。 就当是、一场过眼云烟。 崔博士尴尬之余,低头连唤两声:“姐姐醒得、姐姐醒得!” 左右看一眼,便干脆横抱了妇人,一把掀开门帘,疾步跨进水粉铺子的内堂…… “各位贤弟暂且吃茶,为兄不惜耗费浩然正气,须得抢救这位姐姐。”将妇人摆放在床上,崔博士掀开门帘,探出头来,郑重安顿一声,这才缩进去。 “崔兄妙手回春,硬是要的……” 众博士纷纷拱手、含笑,一本正经的说道。 …… 于是,约莫一个时辰后。 第五十六章 羚羊挂角 于是,约莫一个时辰后,水粉铺子里,传出一声凄厉惨号。 国子监博士崔明理满脸血污,眼底尽是惊恐之色,早就软成一团,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饶……请饶命……” 几名博士听得里面动静有些大,面露异色,心中嘀咕不已:‘果然是如狼似虎也。’ 如此这般,又过了十几个呼吸,内堂传来一身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用软纸擦拭着什么。 “几位博士、哥哥,奴家……”卖水粉的妇人掀开门帘,刚踏出一步,脚下又是一软,直接摆了一个狗吃屎的姿势。 ‘这光天化日之下,羞人答答的,甚是、甚是有辱斯文……’ 几名博士同时伸出双手,搀向那妇人腋下。 七八只修长白皙的手、撞车了。 于是,几名国子监博士相视一笑,眨一眨眼,有些心照不宣的笑了。 “如此,你我几人便、同道中人了?”有博士笑道。 “好好,同道、同道。” 就在博士们擦拳磨掌、提起袍子时,倒在地上的妖艳妇人猛然抬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你们、都去死!” 妇人原本俊俏、柔媚的容颜,肉眼可见的出现层层褶皱,瞬息之间,便爬满了皱纹,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 嘴角,慢慢溢出两缕鲜血。 几名博士受惊,刚要张口呼喊,那妇人一头长发突然活了过来,犹如一大团诡异黑蛇,戳进几人的嘴巴、鼻子、眼睛、耳朵…… 只几个呼吸,那几名博士便化为几撮黑灰,微风一吹,消散于天地之间。 …… 与此同时,斩妖司镇魔塔下,何长安催动小黑棍,全力炼化顺着黑线涌过来的阴煞之气,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 ‘这怪物、有点成色,都炼化这半晌了,竟然还不见虚弱。’ 不到一盏茶工夫,何长安的食气决再次突破瓶颈,升级到二十六层…… 大爷的,假功法害死人! 何长安一心想着要进阶九品武夫,谁料自己的食气决出了问题,竟然一路破镜,却根本没有进阶九品的迹象。 ‘不管了,抓住一次机会,先弄死对面那狗日的!’ 何长安对自己的外挂渐渐熟悉,知道那根连接妖鬼之物的黑线,应该只有自己能够看见,别人就算凑在跟前,也发现不了。 这就、十分舒服了。 随着他不停歇的炼化,连接到陈双刀神魂深处的黑线,开始渐渐变粗,携带这阵阵哀怨恨等负面情绪,迅速化为精纯灵气、浩然正气。 何长安隐隐觉得,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正在慢慢融合…… …… 胭脂巷的水粉铺子里,妖冶妇人所化鬼物狂性大发。 它惊恐的发现,自己的修为、阴煞之气,正被一根无形的细线牵着,并被不停的吮吸、抽离。 之前吞杀的几名国子监博士,因其血气太过稀薄,竟然连十几个呼吸都扛不住,很快便化为虚无。 ‘法阵、一定是那座该死的法阵!’ ‘得尽快将这一消息送出去,告诉教主,长安城里的法阵可以吞噬阴煞之气……’ 那鬼物拼尽全力,想要‘扯断’那根若有若无的细线,却始终不得要领。 它想顺着网线爬过去,但努力两次后颓然发现,有一层神秘而强大的法阵之力阻隔,它根本过不去。 甚至,当它想要以神念之力、想给教主传送消息时,才郁闷的发现、也做不到了。 “那就一起去死吧!” 鬼物彻底被激怒了。 它低低的嘶吼一声,三两把就扯去包裹在外的一层人皮,露出一身血淋淋的、不停蠕动的肉芽…… 鬼物将那张原本属于水粉铺子里、买水粉妇人的人皮抓在手里,轻轻一搓,便将其化为齑粉。 昂呜—— 一声凄厉惨号冲天而起,那间水粉铺子整个被炸裂开来,惊倒一片、前来胭脂巷花银子的妇人…… 鬼物张开血盆大口,‘嗬嗬’嘶吼着,跃入惊慌失措的人群中,一头黑发化为丝丝缕缕的黑气,将方圆百余丈的繁华闹市化为修罗场,大肆吞杀…… …… “不好,是鬼婴!” 胭脂巷口,两名正在巡街的黄阶斩妖使大吃一惊,仓朗朗拔刀在手,满脸惊疑。 鬼婴残忍嗜血,鬼道术法诡谲,一旦修炼大成,能抓爆五品以下武夫的脑袋,即便是地阶斩妖使遇上,也轻易讨不了好。 大爷的,长安城的胭脂巷里,竟然藏了这么一只大凶之物,让这两名黄阶斩妖使叫苦不迭。 “传讯出去、快摇人!” 一名斩妖使暴喝一声,随手抓出一大把法器、文器、符箓、兵刃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儿的甩向鬼婴。 另一名斩妖使从腰间扯下腰牌,注入灵力,低声念一句古怪口诀。 嗡的一声轻响,那腰牌上清光一闪,一股微不可查的空间波动后,镇妖楼七层某间石室里的玉壁上,赫然出现胭脂巷里、鬼婴大肆吞杀百姓的画面。 临窗石桌后,正捧了一卷古书的中年男子似有所觉,抬头看了那玉璧一眼,略微有些意外:“一只鬼婴?” 男子国字脸,面皮白净,剑眉虎目,两鬓染霜,衬托的他少了几分书卷气,却莫名多了一番不怒自威。 他扫了一眼玉璧,低头继续读书。 “在胭脂巷。”一名红衣女子冷声说道。 “鬼透的,我去宰了它!” 一名虬髯汉子勃然大怒,身形一晃,便要动身,却被中年男子伸手阻止。 “让红袖去吧。”中年男子淡然说道:“此案另有隐情,红袖过去刚好可以帮我核查一件事; 你刚刚进阶三品,体内血气未稳、剑气纵横,尚不能收放自如,再蕴养几年吧。” “红袖遵命!”红衣女子跨出一步,人便已在百丈外。 “郑公……”虬髯汉子欲待再言。 那中年男子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极目远眺,略显清瘦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孤单。 长安城里、初冬的太阳,其实很美。 阳光柔和的洒落下来,让那些宫殿、城墙以及大片的民居,看起来错落有致。 有一只受伤的鸽子,一瘸一拐的飞过,暗淡的影子迅速掠过大地,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 “过几日便要下雪了,多备些柴火,将炕烧热。”镇妖楼上,中年男子坐下来,重新捧起一卷书,淡然说道。 第五十七章 草蛇灰线 人未到,刀气纵横,那只鬼婴便被砍去半个头颅。 一声哀号。 它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施展鬼道秘术将自己的头颅补全,就被一脚踏下,入石三分。 一名红衣女子轻松写意的抬起脚,再一跺,又入石中三四分。 “是红袖、是红袖姑娘!”十几个呼吸间,就被鬼婴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两名黄阶斩妖使喃喃低语,眼中满是敬仰。 “多谢红袖姑娘相救之恩!”二人一瘸一拐的快步上前,躬身施礼。 “你们二人不错,先回去包扎伤口。”红袖姑娘微微点头,芊芊素手一翻,掌中多了一根专门捆绑妖鬼之物的绳子法器,将那只鬼婴捆成粽子。 鬼婴的大半个身子被踏成烂肉,却犹自凶焰滔天,发出声声夺人心魄的嘶吼。 红袖姑娘微微皱眉,提起粉嫩小拳头,用一层清辉包裹了,照着那鬼物的头脸就是一顿乱打。 口中甚为嫌弃的娇斥:“丑八怪,让你叫唤、让你叫唤!” 很快,那只鬼婴气息衰败下去,眼见得都快不行了…… …… 躲在斩妖司、镇魔塔下快乐白嫖的何长安,正打算动用‘托天镇魔功’消化多余的灵气,那根黑线突然断了。 他一愣,觉得有点遗憾。 为什么、男人的快乐如此短暂? 食气决二十七层,似乎是一个坎儿,就算何长安丹田灵海里胀的有些疼,但死活就是无法升级。 无奈之下,他只好想办法消耗掉多余的灵气、浩然正气…… 自从修习了‘托天镇魔功’,何长安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施展,都快要淡忘了。 ‘算了,断了就断了,下次争取多坚持几个时辰。’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他检查陈双刀的状态,发现这货的神魂深处的印记被彻底炼化,但识海经过这一番折腾,算是给废了。 何长安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些许灰尘,将陈双刀提到其经常打坐的石床之上,摆了一个打坐修炼的姿势…… …… 胭脂巷里死了两百多人,且多为大唐最有身份、最有地位的王公贵族、文臣武将…… 们的姘头。 事情终于闹大了。 一时间,谣言四起,朝堂震动,各方势力闻风而动、推波助澜,矛头直指斩妖司。 而闹腾的最凶的、无疑便是御史台,自御使大夫元微之以下二十三人,联名上书,弹劾斩妖司不作为。 国子监也坐不住了。 数百博士联名上书,列举斩妖司、长安县衙十条大罪,并顺带着咬了书院读书人一口…… 于是,皇帝陛下深夜召见了郑公。 …… 黄泥巷里,书院读书人的‘基建狂魔’模式接近尾声,曾经的穷街陋巷焕然一新。 学堂、书肆、酒楼、商铺等陆续开张,就等着狗贼何长安回来,让他想办法开几家上档次的勾栏。 水涨船高,地皮价格翻了几十番,阿兰成了小富婆。 于是,阿酒的地位…… 更不如从前。 小酒馆的老掌柜、阿兰的老爹,只要看见阿酒,提了棍子就追着打,撵的他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外人给自己闺女脸上擦粉,好看归好看,问题是心里堵得慌。 所以,老掌柜就跟阿酒杠上了。 “臭小子,想欺负我家阿兰,先过我这一关!”眼瞅着阿酒跑远,老爹丢下棍子,撂下几句狠话后转身走进酒馆,眉开眼笑的招呼客人。 “老掌柜的,那小子是谁啊?”一名酒客笑着问道。 “一个山野小子,”老爹气咻咻的说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来纠缠阿兰,打断他第三条腿!” “老掌柜的,可别真打断了,小心阿兰抓你老脸。”几名酒客调笑道。 “她敢!还反了天了!”老爹气的不行,只好端了半碗客人喝剩的冷酒,一饮而尽,“想当年、我在北方当边卒时,怕过谁?” “老掌柜的,当年的北方之战,你参加了?”有人问道。 “嗯,参加了。”老爹的情绪瞬间低落下去,拿一片破抹布,默默擦着榆木桌子,不再言语。 原本佝偻的背,似乎弯曲的更加厉害,人也苍老了很多…… “听说,当年的北方之战,郑公率领三十万将士,活下来的不足一成,可算是我大唐立国以来,罕有的一次大败仗呢。” “都说郑公是我大唐支柱,战功甚至超过镇国公,如此说来、也不过如此嘛。”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人族衰弱,千百年来,都是被人压着打……” “郑公领兵,四场大战,败了三场,折损我大唐将士近百万;如今执掌斩妖司,却让一只大凶之物潜藏长安城,害死胭脂巷的两百余人。” “在我大唐,窃位素餐者、莫过于郑公……” “慎言!你小子不想活了?” …… 酒客们议论纷纷,言辞之间,对郑公、对当年的北方之战,颇多微词。 谁也没有发现,老爹的眼角,慢慢渗出两滴浑浊的泪。 …… 回到何长安的小院,阿酒提一大桶井水,洗一把脸,便开始生火做饭。 这处小院子,现在属于何长安。 只花了不到八两银子,一处两进的院子就到手了,想起原主人痛心疾首、后悔不迭的样子,阿酒就没事偷着乐。 ‘等他回来,送他一座价值五百两的院子,一双鞋、一顿酒肉的人情,差不多就能还上吧……’ ‘不过,还是杀人还账快些。’ 简单的一顿饭,阿酒吃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对食物,他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所以,只要时间充足,他都会很认真的做饭、很认真的吃饭,慢慢体味其中的快乐。 将锅碗清洗干净,阿酒回到一间客房,从怀中取出何长安留给他的‘食气决’,开始‘修炼’…… 一个时辰后,他睁开眼,摇头苦笑。 何长安那个家伙,送他的功法太过高深,根本就无法修炼啊。 这么多日子,阿酒每天都会很认真的‘修炼’一两个时辰,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所谓的灵气。 之所以一直坚持,只是出于一种莫名的信任,觉得何长安绝对不会骗他。 同时,他也是在这种明知会无功而返的打坐修炼状态下,锤炼自己的心境。 至于‘食气决’无法入门,只能说、他阿酒天生就是一个练剑的,在武夫修行一途,资质不行…… 第五十八章 抽丝剥茧 大唐历,腊月二十四,立春。 鹰飞起,雪便落下来。 这场大雪下了七日七夜,却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纷纷扬扬,没完没了。 整个大唐好像被雪掩埋,就是一些耐寒的飞鸟、野兽,也蛰伏起来。 长安城外、太华山上,书院讲堂前的泮池边,三位大儒饮酒赏雪,偶尔无病呻吟几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柳河东诗文一绝,远胜我赵正,但论及当院长,他却不如我。”院长仰面向天,捻须轻叹。 大雪纷飞下,落魄读书人。 倒也有几分高人风范。 “是啊,柳院长当年随同郑公北上,率我书院数百学子,独守雁门关百余日,挡下鬼方部族三十万众,他的武功也不如赵正院长。”杜十三喝一口酒,叹一口气,黯然说道。 “就是,北方之战后,柳院长元气大伤,一身浩然正气所剩无几,只好蜗居在书院,写几首闲诗、骂几句皇帝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比之咱们的赵正赵院长,柳河东算老几!” 温太原不喝酒,却从一枝瘦梅上捏起一瓣梅花,放口中慢慢嚼着,与杜十三一唱一和。 院长大怒,斥道:“两个老匹夫,不抬杠就喝不下酒了?” 杜十三、温太原齐声道:“院长,一日不吹牛逼,吃肉都不香?” 院长:“李义山那厮说的好,你两个老匹夫,就是去勾栏听曲,也只会弄脏人家锦瑟姑娘的两只手!” 杜十三、温太原:“狗贼何长安骂的对,你这个院长、还不如人怡红院的院长,唯一能证明自己是男人的姿势,便是站着尿尿……” 三位大儒开始动手动脚、拉拉扯扯,远远望去,竟是方圆数百里内、唯一动弹的。 于是,一个时辰后。 三位大儒各自回房,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洗去脸上的血污、泥巴,再次回到泮池边,继续饮酒赏雪、吹牛打屁…… “说起来,实在惭愧,咱们三个当院长、副院长的,还不如黄泥巷里的那帮学子。”院长神色黯然,默默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城。 “沈岩不错,堪当大用。”杜十三点头说道。 “你们说、何长安那狗贼藏哪里去了,明明推演出就在长安城,偏生找不见他。”温太原眉头紧锁,也望着长安城。 “入于幽谷,三岁不觌。李义山那厮的这一困卦,看样子还挺准。”院长若有所思的说道:“难道,真要等上三年,我书院才能有所转机?” “准个屁,那老小子又骗走我二十两银子……”杜十三愤愤不平的说道。 “何长安不过是个契机,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温太原又捏下一瓣梅花,塞进口中,细细嚼着,“这一场大雪,百姓人家不知要冻饿死多少…… 北方大寒,鬼方诸部落没了口粮,估计又要大举进犯了。” “西方佛国比大唐还要衰弱,被魔族灭国是迟早之事,南方、东方……都差不多。”杜十三端一碗酒,却迟迟喝不下去,只是唉声顿足不已。 三位大儒沉默下去了。 山风阵阵,雪落簌簌,大地一片悄如。 …… 陈双刀成了废人,被两名黄阶斩妖使架出镇魔塔,不知所踪。 镇魔塔第一层的狱卒小头目,换人了; 一个女的,凹凸有致,体态丰腴,据说是一位任务狂人,经常执行一些危险任务、却总能全身而退。 何长安的日子好了起来。 自入冬以来,何长安亲手‘镇压’的妖鬼之物,不下三百,功勋值一度高达五千有余。 这让其他斩妖使羡慕不已。 同僚们对何长安这个‘黄阶斩妖使’也有了全新认识,都觉得这小子虽然不学无术,是个文盲、人渣; 但作为一名斩妖使,却又显得心狠手辣、阴险狡诈,就连一些很难对付的妖鬼之物,只要交到他手上,绝对没有好下场…… 嗯,就是很称职的意思。 对于别人的评价,何长安还是挺在意的,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需要有一个‘坏名声’保护自己。 就算他使手段阴了陈双刀一把,将那狗日的变成一个脑残废物,同时,也顺便搞残了一个‘鬼婴’。 但何长安心里清楚,针对自己的刺杀行动并未结束,暂时的平静下面,可能暗藏杀机…… ‘如果我要刺杀一名斩妖使,会怎么去做?’ ‘如果我是夜神教管事的,会走哪一步棋?’ 这个念头太过强烈,致使他看向那些斩妖使同僚的眼神,似乎都有些不对了。 从明火执仗的刺杀,到阴戳戳的安排斩妖使暗害,人家对他何长安的行踪了如指掌,即便是在斩妖司、镇魔塔下这等隐秘所在,也能插上一手…… 对方身居高位这一点实锤了。 斩妖司里、应该还有被控制了神魂的人;甚至,可能干脆就是主事之人。 何长安如履薄冰,对谁都不放心,哪怕是对方神魂没有妖鬼之物的烙印,他一概将其列为重点防控对象。 唯一让他略感心安的,便是这镇魔塔的法阵真心牛逼,就算他何长安每天都在‘白嫖’,却从无一只妖鬼之物顺着网线爬过来…… …… 傍晚时分,斩妖司、镇妖楼七层,一间普通石室里,一大盆炭火烧的正旺。 面皮白净、两鬓染霜的郑公坐在一只矮凳上,伸手烤火,腿上放着一卷书,摇曳的火苗映入眼底,犹如湖底在燃烧; 红袖姑娘正在做女红,一针一线,一丝不苟,好像在绣一张地图; 虬髯汉子手里捏着一块斩妖使的腰牌,面对那面高大玉璧,眼睛一眨不眨的,生怕漏过什么细节…… 玉璧之上,投射出一副画面,正是前些日子、发生在胭脂巷的那件血案,一只鬼婴突然狂性大发,吞杀两百多人。 一遍又一遍,虬髯汉子看的都有些心烦意乱了。 如果何长安在场,估计又要少见多怪:‘大爷的,监控回放啊……’ “我看了几百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啊。”虬髯汉子实在忍不住,转头向红袖姑娘请教。 “本来就没什么异常啊。”红袖头都不抬的说道,继续她的女红。 “那、郑公,让我看什么?”虬髯汉子甚为苦恼的说道,侧脸悄悄瞅一眼中年男子。 “你能看出来的异常,那就说明是平常。” 红袖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义父说过,身为带兵的将军,凡事都须多看几眼、多想一想,要学会抽丝剥茧的分析战场形势。 张议潮,你这么笨,沙洲一带的百姓和你的老婆孩子知道么?” “郑红袖、你!”虬髯汉子张议潮猛然起身,怒目而视。 “我怎么了?”红袖终于抬起头,慢慢放下手中针线,柔声问道:“眼睛瞪那么大,皮又痒了?” “你说的太对了!”张议潮愤然吼一嗓子,凛然说道:“郑红袖姑娘,你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作为带兵打仗的将军,我张议潮还做不到抽丝剥……抽茧剥……那个啥的; 嗯,反正就是还做的不够好、不够细,以后要多向红袖姑娘请教!” 红袖姑娘‘哦’了一声,拿起针线,埋首继续做女红,容貌端庄、俊秀,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第五十九章 论演技的重要性 “看看何长安吧。”红袖姑娘停下手中女红,突然说道:“看一下那家伙在干什么。” “何、长安是谁?”张议潮微微一愣。 “就是被罗大器发配到镇魔塔下的那个黄阶斩妖使。”红袖随手一抓,一面似金非铁的腰牌便落入手中。 “幸亏你才入了个三品,脑子都炼化成气血之力了!” 她伸出一指,轻点数下,玉璧上画面‘切换’,出现一个卖相极佳、却又惫懒欠透的家伙,正端了一碗酒慢慢喝着。 年纪不过十七八,正是何长安。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凹凸有致、体态丰腴的女斩妖使,也端了一碗酒慢慢喝着,略显苍白的脸上,横七竖八全是伤痕。 “咦、这不是鱼幼薇么?她怎么在这里?”张议潮轻咦一声,瞅一眼红袖姑娘,便闷声不响了。 果然,红袖撇了撇嘴角,鄙视的斜了一眼,道:“我派去的,怎么,有问题?” 张议潮默默往远处挪了挪。 …… “何长安,你的功法很特别。”三碗酒下肚,鱼幼薇终于抬头,直视何长安,“不但有儒家的浩然正气,还有妖族功法的气机。” 何长安心头一突,面上却若无其事,淡然说道:“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只要能打死妖魔鬼怪的,都是好手。” “邪魔外道!”鱼幼薇将酒碗往前推一推,示意何长安给她满上。 “鱼头儿,来,喝酒。”何长安斟满酒,自己也端了一碗。 鱼幼薇的体态丰腴,一举一动间,便有一股夺人心魄的气势,颤巍巍的让何长安有些担心。 他突然想起小尼姑,如果不是板上钉钉,模样其实还挺…… “何长安,陈双刀是你给弄废的?”鱼幼薇突然问一句。 何长安一愣,眉头微皱,轻轻放下酒碗:“陈头儿不是修炼走火入魔吗?怎么,我一个刚刚入品的黄阶斩妖使,还能有那么大本事?” 说着话,气呼呼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眼里,尽是委屈和不平。 这一番表演,他可是在心里演练无数遍了,就连何长安自己都开始怀疑,那个什么狗屁陈双刀、真就特么的是走火入魔的…… 跟人家何长安有个毛的干系! 你这么问询,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我修为弱、品阶低,出身贫寒,就能让你们这般羞辱? 人家、可还没结过婚…… 何长安疯狂脑补,让情绪波动与面部表情完美契合,重点是要配合适当的眼神、气息…… 鱼幼薇没有说话,默默喝着酒,满脸的伤疤微不可查的泛着红,深吸一口气,胸口慢慢鼓胀起来。 这小子、太会装了…… 是打死呢,还是打残呢? 何长安心下也有些惴惴。 这婆娘看样子是炸毛了,该不会是要动手吧? ‘她那么大、咳,她那么大力气,武夫六品境修为,就算不用出手,两条腿就可以夹死我何长安……’ ‘或者,干脆一把按人胸口里,几十个呼吸后、估计就给捂死了……’ 六品武夫境、跑来第一层镇魔塔,这事情怎么看都透着诡异! 幸好,七八个呼吸后,鱼幼薇慢慢吐气,胸口两大团也慢慢平息下去,最终恢复之前的挺拔。 “何长安,你很好。”鱼幼薇站起身,平淡的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我好个屁!”何长安猛的站起身,眼底的委屈和不平终于爆发:“我出身贫寒之家,老娘过世的早,老爹在北境当边卒时,落下一身伤残; 如今,他老人家只能在未央县衙当一名伙夫,被人吆三喝四的,我好什么好? 我何长安没读过什么书,修为也低,就算是被妖鬼之物弄死,世间不过少了一只会出气的蝼蚁; 可你们、都想什么呢? 陈头儿出事,你以为我不伤心?他都救过我好几次命,我还欠他十二枚还阳丹的功勋值。 斩妖司就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是我姐、我哥……” ‘以后熟悉了,再加一句我媳妇。’ 男儿有泪不轻弹,皆因演技不过关。 何长安为了在陈双刀手下活命,连口吐白沫、全身抽抽之事都能做出来,声情并茂念一段道白算得了什么? 小样儿,要不是打不过你,老子都懒得飚演技…… 鱼幼薇停下脚步,背着身子,沉默好一阵子,淡然说道:“过完年,你就可以出去了。” 看着鱼幼薇出门,何长安却没有一下子放松。 他觉得有些古怪,最近、怎么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于是,他只能继续飚演技,仰面长叹一声,缓缓落座,端起一碗酒,神色黯然,竟哽咽着喝不下去。 …… “唉,可怜的孩子。”镇妖楼七层,盯着‘监控’的红袖姑娘眼圈红了。 “可怜个……好可怜啊!”张议潮刚要口吐芬芳,瞥一眼红袖,便连忙改口,“等过完年出来,让他来我的镇魔营!” 一直埋头读书的郑公,抬头瞅一眼玉璧之上、何长安的影像,微不可查的摇头苦笑,换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读书。 “罗大器也太不像话了,把一个刚刚入品境的斩妖使丢镇魔塔下,走火入魔了怎么办!”红袖气呼呼的站起来,一步踏出,人便出现在百丈以外。 “我去帮他出口气。” 话音尚未落下,她那俏生生的红影几个忽闪,便消失了。 看她去的方向,似乎是未央县一带。 …… 长安城,太平巷的一座荒废宅院里,李义山苦着脸在炖肉。 这场雪下的太久,再加上时令已然立春,气温尚未回升,但地气开始复苏,柴火都湿的不像样子。 厨房里乌烟瘴气,李义山凭借一团浩然正气将自己罩住,这才免去被烟呛。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有烧火做饭释放浩然正气的?”小尼姑大咧咧坐在门槛上,小嘴鼓起两个小包包。 她刚才被烟呛出来,眼角还沾了些许清亮的泪花,自是一肚子的气没地儿撒,瞅着满头骚乱白发的李义山,就想上去踢几脚。 “都说你是大才子,依本公……咳,依贫尼看来,你就是一……咳咳。” “咳咳咳……” 一股浓烟涌出来,被风一卷,便罩住了正准备口炮的小尼姑,让她连连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 “李义山,你个老骗子!”小尼姑气的连连跺脚。 李义山系一条脏兮兮的围裙,搓着两只干瘦的手,满脸歉意的跑过来,挥手放出一团浩然正气,将小尼姑也罩起来:“等老夫寻见何长安那狗贼……” “闭嘴!”小尼姑杏眼圆睁,都快瞪出火来了。 李义山摇头苦笑,嘴里犹自嘀咕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何长安,你给老夫等着!” 第六十章 三个任务 未央县一带的妖鬼之物遭殃了。 红袖姑娘原本想着去一趟未央县,将县尉大人杨震打一顿,另外将县令张鹏旺斥责一番,将何长安的老爹接到长安城。 不料,一出长安城,就连续遭到三次伏击。 其中有一次,还被一只鬼将级的大凶之物偷袭,受了一点轻伤。 正好有气没地儿撒的她,一顿乱拳,将那只怪物活活打死,并顺手给扬了,连一丝残魂都未留下。 长安城到未央县,不足八百里的路程,郑红袖足足用了三天时间,一路灭杀妖鬼之物。 此举、引起各方连锁反应。 于是,就在她抵达未央县境内,对那些‘包养’人族的鬼物、妖物痛下杀手时,皇帝陛下再次紧急召见了郑公…… …… 何长安第一次见到郑公,是在黄昏时分,窗外风雪交加,石室里、一盆火烧的正旺。 火光映照下,郑公脸上细微的皱纹清晰可见,两鬓斑白,手里捏一根火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弄着火盆里的木炭。 他盯着火光,若有所思。 虬髯汉子张议潮蹲坐在墙角,正在一个红泥小火炉上熬药。 温暖如春,满室药香。 何长安跪坐在一张兽皮上,背后却慢慢渗出冷汗,都快将衣服打湿了。 这个郑公、到底什么境界? 乍一见,除了有些帅、有点酷,就一普通读书人形象,身上似乎没有任何修为,可就是让人心里慌慌的、空落落的。 何长安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了。 “郑公……”何长安终于坐不住了。 “有三个任务,你选一个。”郑公没有抬头,温言说道:“第一个任务,是去一趟北境,刺探一下鬼方部落的虚实; 第二个任务,是去一趟西境,刺探一下魔族大军的虚实。 这一场大雪落下来,西、北边境的那些畜生应该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开春就要掠边、打谷草了。” 掠边、打谷草,就是派遣骑兵,闯入大唐边境烧杀掳掠。 这个、何长安略懂一二。 问题是,让他这么一个初入品的武夫,到边境去刺探军情,简直就是送羊入口,想想就心里发毛。 “郑公、那第三个任务是?”何长安拘谨的笑着,脸色有点难看。 “第三个任务嘛……”郑公抬起头,上下打量一下何长安,有些欲言又止。 何长安没敢吱声。 他有一种不太妙的错觉,郑公的目光在他小腹以下、多停留了一瞬,并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大爷的,不会是要送我进宫吧!’ 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疾风、吴劲草二人,似乎也是这么一副眼神,何长安下意识的夹了夹腿。 “第三个任务,是送你进宫,”停了好几个呼吸后,郑公这才淡淡说道:“陛下似乎对你很感兴趣,已经垂询过两次了。” 何长安懵了。 大爷的,果然便是要送进宫去,老子除了被女鬼透过两次,还没有结婚呢…… “郑公,我年纪太大了,进宫的话会死人的。”何长安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另外,我不够细腻,笨手笨脚的……” 何长安这次真是慌了。 就算是让他去北境、西境刺探军情都行,割掉他的宝贝蛋蛋、送他进宫,此事绝对不行! 他满头满脸都是冷汗,跪坐在兽皮上,恨不得磕几个响头。 “送我去北境,或者,西境也行,我这人很机灵的,最适合刺探军情、当卧底,暗杀对方元帅都可以考虑……” 何长安忙不迭的‘推销’自己,浑没注意到,蹲坐在墙角熬药的张议潮,肩头一耸一耸的,强忍着笑意,差点发出几声猪叫声。 “这样恐怕不行,毕竟,陛下已经垂询两次了。”郑公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除非……” ‘除非什么,大爷的,你赶紧说出来啊!’ 何长安不敢多说话,眼巴巴的瞅着郑公,生怕漏掉一个字,让人直接送进宫去。 “除非、你能在百日之内,进阶武夫六品境,那样就可以随我出征。”郑公有些无奈的说着,拿起一卷书,开始读了起来。 ‘百日内进阶武夫六品境,你咋不说让我直接飞升呢!大爷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比那些读书人还过分……’ “郑公,不是三个任务嘛,属下就选前……”何长安小心翼翼的说道。 “前两个任务取消了,”郑公翻过一页书,仔细读着,若无其事的说道:“那两个任务太过危险,我派几名地阶斩妖使去。” “郑公,属下行的,属下很厉害!”何长安急忙说道。 “嗯?说说看,有多厉害?”郑公略显意外的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何长安心头莫名一紧。 “属下、属下有灵目术,可以看到别人眉心和神魂深处的妖鬼印记。”何长安低声说道。 没办法,都逼到这份儿上了,不露点底牌,估计真要被割掉蛋蛋送进宫去。 只要咬定丹田灵海‘小黑棍’的秘密,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吧? “哦?能看透妖鬼之物的印记?”郑公终于来了兴致,笑眯眯的说道:“愿闻其详。” 于是,何长安将自己被鬼物‘包养’,并偶然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能够看清鬼物的事,一五一十的讲述一遍。 郑公听得很仔细,对任何细节都不放过,好几次都问的何长安冷汗直冒。 虬髯汉子张议潮在一旁,听的也是啧啧称奇,还专门跑过来,扳开何长安的眼睛反复探查。 “议潮,你去寻几个夜神教余孽来。”郑公沉吟几声,吩咐道。 “喏!”张议潮躬身施礼,转身离去。 “何长安,你父亲现在身子骨可好?”等张议潮离去,郑公突然问道。 “呃、还行,身子骨还行,就是被鬼物包养,元阳之气日渐衰弱了。”何长安老老实实的答道。 “嗯,那就好,当年北境一战,多少人族男儿血洒疆场……”郑公转首,望着黄昏下、窗外大雪弥漫的长安城,随口问道: “你怎么对付陈双刀的?” “我是……真不知道啊! 那天他救了我性命,还给我塞了一枚还阳丹,等我苏醒过来,他就好像走火入魔了! 郑公,您不会是怀疑我吧?” 何长安心里腹诽不已,脸上却义正言辞,一副被人误解、冤枉、陷害的悲痛。 ‘这老儿太坏了,差点着了道。’ ‘这位郑公一看就是读书人、呸,读书人也没有他心脏……’ …… 郑公似笑非笑的瞅着何长安,翻手间,掌中多了一块腰牌。 他伸出一指,轻轻一点,玉璧上便出现一段投影。 何长安睁大眼睛,正要惊叹一声‘窝草、投影仪’,便看见自己躺在地上,陈双刀软哒哒的趴在他身上…… 颤抖着、抽抽着,口中白沫都流了他一脸。 第六十一章 放长线钓大鱼 张议潮捉来十个夜神教余孽,其中七人神魂被鬼物动了手脚;另外三人,则是修炼时走火入魔,被人趁机控制了心神。 看着何长安施展灵目术,将其一一甄别出来、且很自信的表示,如果不惜耗费‘灵力’,他还能进行‘反追踪’,揪出这些人背后的阴鬼之物时…… 张议潮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一脸的不信。 “你揪一个我瞧瞧!”张议潮瞪着何长安,“你小子最好别跟读书人一样,尽整些虚头巴脑的。” 何长安看一眼郑公,发现他似乎也有些不信,心里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嘀咕道:‘算了,这种人前显圣的事,以后还是尽量少做,免得被人妒忌。’ “郑公、张头儿,其实刚才是我言过其实了,毕竟、只试过一次……”何长安拱拱手,苦笑道。 “那就再试一次。”郑公淡淡说道。 “可是、郑公,施展一次反追踪,需要消耗不少灵气和元阳之气,属下担心、身子会扛不住。” 何长安再次苦笑道。 ‘不趁机捞点好处,今后就真成生产队的驴了。’ “无妨,如果你真能通过他们,钓到一条大鱼,斩妖司的丹药管饱!”不等郑公有所表示,张议潮就咧嘴大笑起来。 想到这小子如果真能做到‘钓鱼’执法,那还巡个屁街,带着这小子长安城里溜一圈儿,看谁神魂有印记,直接抓起来; 然后,让何长安慢慢钓…… “可是,光丹药也不行啊,武夫修炼资源,属下一丁点都没有……”何长安不好意思的说道。 “多大的事,放心,进阶四品前的所有资源,我张议潮包了。”张议潮拍的胸脯嘭嘭响,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看着就很可爱。 “还有、我能不能提前预支几个月的薪水,我现在身上不到二两银子了。”何长安低声说着话,抠抠搜搜的摸出半把碎银,还真不足二两。 “没问题,多大的事……不对,你小子还没展示那个什么反追踪呢,条件倒是提了好几个!”张议潮的脸色阴沉下来, “如果你揪不出一条大鱼,老子亲手捏爆你蛋蛋!” 何长安默默夹紧了腿,讪笑道:“属下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 于是,一盏茶工夫后。 何长安先打了一套王八拳,给自己热热身,再吞下一枚张议潮赠送的‘真元丹’,喝了半壶酒,咥了三斤羊肉,这才开始‘施法’。 看着何长安的样子,张议潮眼角抽搐,恨不得一脚将这小子踢下楼。 还没开工,就让他预支一年的薪水,简直就没见过这么渣的斩妖使。 郑公一只冷眼旁观,手中握一卷书,目光闪动,不知在思量、算计什么…… “张头儿,记得出手要快,否则,属下小命难保啊。”动手前,何长安反复叮嘱,一定要在他钓出大鱼的瞬间出手。 ‘主要是怕对方顺着网线爬过来。’ “好了好了,知道了。”张议潮不耐烦的挥挥手。 “那属下、就开始了?” “赶紧的!” 走到一名中年汉子面前,何长安再次开启灵目术,确认一下后,一指点到那人的眉心,小黑棍顺势射入。 十几个呼吸后,那名‘夜神教余孽’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口鼻之中溢出几缕鲜血。 神魂深处的鬼物印记,很快就被何长安彻底炼化。 一根细细的黑线,探向长安城某座深宅大院…… …… “黄门侍郎、邢玉斋?”张议潮脸色微变,看向郑公。 郑公微微点头。 张议潮一步跨出去,便出现在百丈以外,再一步,便消失在茫茫雪夜。 何长安‘气息衰弱’的跌坐在地,使劲喘气、咳嗽,好像就这么一下,便付出了大半灵气。 “很累?”郑公不动声色的问道。 “呃、还行,就是神魂损耗严重,有些虚脱。”何长安‘艰难的’说道。 “那就还是送你进宫吧,”郑公淡淡说道,“以你的灵目术、反追踪术,本可以留在斩妖司为国效力,可这样一来、无异于断了你的修行路。” 郑公将书卷随手放在一边,伸了伸懒腰,站起身来。 何长安登时急了,一骨碌爬起来,干笑道:“郑公明鉴、属下不累,一点都不累了。” “哦?”郑公上下打量着何长安,似乎有些不信。 “刚才是、郑公,属下这是穷怕了,就想趁机多捞些修炼资源……”何长安老实交代。 他算是看清了,这位郑公、话少人狠,心思如海,自己那点小伎俩根本就不够人家看的。 那还不如直接坦白从宽。 郑公似笑非笑的瞅着何长安,沉吟着,颇有深意的说道:“那就、继续呆在镇魔塔下,钓够三百条鱼了,你再出来。” “属下遵命!”何长安赶紧躬身抱拳,领下任务。 只要不去北境、西境那种危险的地方,也不是被送进宫去,就算让他每天去勾栏听曲、插花赏月,何长安都是一百个愿意。 郑公不再说话,捧起书卷,津津有味的读起来。 ‘怎么回事,在这个大唐,只要爱读书的人,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帅、一个比一个脏……’ …… 半夜时分,小尼姑饿得脸都发绿了。 她几次想出去,一想到身上只有两文钱,只好作罢,颓然躺回被窝里、长吁短叹。 李义山那个家伙倒好,这都过去三四个时辰,竟然还没弄来食物,不会又跑去教坊司了吧…… 突然,门外有动静。 有人踏雪而来,走到小尼姑所在的房门外,停留片刻,开始敲门。 当、当当。 雪夜里,清脆的敲门声很有规律,来人似乎也很有礼貌,小尼姑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去开门。 她猛的停下脚步,满脸狐疑。 来人肯定不是李义山,那么、会是谁呢? 小尼姑默默取出木鱼鼓,六字真言大明咒随时准备着,另外,从怀中抓出一大把符箓。 “公主回长安城,怎么不给奴才们吩咐一声,也好摆下銮驾迎接。”门外来人细声细气的说着话,言辞之间颇多嘲讽,哪里是跟公主说话。 小尼姑只觉得口里一阵发苦,慢慢向床边退去。 床下,有一个密道。 “贵妃娘娘思念太平公主,简直是茶饭不思、彻夜难眠,公主您就可怜可怜娘娘、随老奴进宫去吧。”门外太监阴恻恻的说道。 小尼姑退坐到床边,手中一叠符箓甩出去,化为数十团光粒,向门外激射而出。 同时,她按下床头机关。 咔哒一声轻响,床板翻转,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密道入口…… 紧接着,小尼姑脸色骤变。 一只白森森的枯手,从那密道里伸了出来,一把便捏住她的脖子,将小尼姑扯进密道…… 第六十二章 大唐公主? 回到镇魔塔下的宿舍里,何长安脚下有些飘,若不是担心被郑公‘录制小视频’,他甚至都想哼哼几句。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整整五百两银子,都可以闻五六次锦瑟姑娘了,谁还要夫妻啊。’ 张议潮那老小子,还真的挺仗义,捉来一个黄门侍郎邢玉斋,一高兴,直接扔过来一储物袋。 七八瓶丹药,几叠鬼画符,数件儒家文宝,一把品阶不错的刀…… 当然,最贵的还是这储物袋本身。 储物袋看上去丝毫不起眼,但内部空间能装下一屋子东西,用饕餮兽的皮肉筋骨炼制而成,属于空间法宝。 在大唐,能用得起这玩意儿的,一般都是高人。 ‘可惜没有送几百枚灵矿石、血精石啥的,在修真界,那些东西才是硬通货……’ 何长安正想的高兴,就看到鱼幼薇缓步走进来,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瞅着他。 “鱼头儿、有事?”何长安赶紧上前,躬身抱拳。 对这位体态丰腴、凹凸有致的顶头上司,何长安打心眼儿里喜欢,敬畏有加,且夹带一丝莫名的温暖。 差不多就是老娘离世太早、命苦还没个姐姐的那种感觉。 才不是因为她胸大…… “你认识李义山?”鱼幼薇走到石桌边,慢慢坐下,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问道。 “呃、认识,不熟。”何长安干脆的回答。 那老头儿名声不太好,到处都是债主,何长安才预支一年的薪水,他担心这鱼幼薇也是拐弯抹角来讨债的。 “真不熟?”鱼幼薇略微有些失望。 她坐在石凳上,一双妙目望着门外略有些失神,脸上横七竖八的十余道伤痕,让她看起来颇有野性,反而有一种特别的美感。 何长安没敢吱声。 搞不清楚状况之前,最好少哔哔,人常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便是这个意思。 鱼幼薇伸手掠一下耳边青丝,突然苦笑道:“罢了,你这会儿去见他,帮我带些东西。” 说着话,她取出一小包东西,随手丢给何长安,起身出门:“估计他又没银子花了,你……让他省着花。” ‘什么情况?鱼幼薇包养李义山?’ ‘老白脸,不错啊,这么野性的女人都敢招惹……’ 何长安一时间有些懵逼,接过一小包银子,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起李义山那一头骚乱白发,再看看这位野性十足的六品武夫、玄阶斩妖使,总有种、壹树梨花压海棠的错觉。 “鱼头儿,这些银子……”何长安掂了掂,总共不到五十两。 “交给他就行了,就说……算了,你就说是你借给他的。”鱼幼薇说完话,转身就走,脸上竟然有一抹微不可查的女儿娇羞。 “鱼头儿,我到哪里去见他啊?”何长安呆了呆,问道。 “罗大器那里。”鱼幼薇头也不回的说道。 …… 李义山很狼狈,还是那一身邋遢儒生衣衫,脸上却没了昔日的清高,双目赤红,急吼吼的在地上走来走去。 左手不停的掐指推演,口中念叨着‘乾坤屯离、无妄归妹’,一头骚乱白发犹如乱草…… 罗大器坐在一旁,也是愁眉苦脸,一声不吭。 何长安刚在门口一探头,罗大器坐着没动,李义山则快步迎上来,一把抓住何长安的胳膊,吼道:“狗贼,看你还躲着不出来!” 何长安苦笑一声,道:“义山师兄,我最近手头很紧,真没银子。” 心下狐疑,嘀咕道:‘这老头儿门路广啊,斩妖司都能找上门来。’ “谁要银子!走走走,跟我走一趟。”李义山拉着何长安就走,浑不理罗大器的嫌弃和不满。 “我在值守,不能出去啊。”何长安赶紧解释道:“郑公安排的任务,我不敢……” “郑公那边我说好了,借你几天。”李义山随口说道。 何长安还在挣扎,罗大器终于开口了:“你跟他去办个案子,郑公安顿的。” “可是、我……”何长安有苦难言。 外面多危险啊,那个什么狗屁夜神教的,估计正盯着自己呢,躲在镇魔塔下,喝喝小酒,‘白嫖’海量的阴煞之气难道不香? 大爷的,还讲不讲道理啊。 跟上李义山个老骗子,能办什么案子,难不成这老头儿打听到我预支了五百两银子? “对了,有人托我送你一包东西。”何长安从怀中取出鱼幼薇的银子,递给李义山。 “什么东西?”李义山接过去,打开一看,却是几十两碎银,脸色突变:“这银子我不能要!” “快走!” 老头儿扯了何长安,一溜烟出了斩妖司,手中紧紧攥着银子,却没有还给何长安。 …… 李义山对长安城极熟悉,一路上翻墙过房、拐弯抹角,几乎没碰到什么人,很快就来到太平巷。 距离一座荒废的大院尚有数百步,二人终于停下脚步。 “义山师兄,办什么案子?”何长安一脸懵逼的问道。 跟着李义山,他总有种被拐卖的感觉。 “救一个人。”李义山掐指推算,神情甚是肃然,“小尼姑让人捉走了。” ‘你一个读书人,老带一个佛门小师太干嘛……’ 何长安鄙视的瞅了一眼李义山,有些郁闷的问道:“斩妖司那么多高手,你咋就盯着我一个人使唤……” “你有灵目术,而且,还有反追踪术啊。”李义山瞥一眼何长安,气呼呼的说道:“更何况,你小子别把好心当驴肝肺。” “那又如何!”何长安气恼的反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狗屁夜神教刺杀我两三次了?” “夜神教算个屁,放心,在这长安城里,就没有老夫摆不平的事。”李义山眼睛瞅着不远处的废弃宅院,随口应付着。 ‘读书人的面皮呢……’ 何长安都懒得吐槽,这位大爷吹牛都不打草稿,随口就来,真想踢他两脚解解气。 主要是担心老头儿屁股太瘦,硌脚。 “怎么、不信?你去打听打听,我李义山什么时候说过大话!” “郑公威风不威风?道门的李青莲牛逼不牛逼?老夫都骗过他们银子,怎么样,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以后我就跟你何长安混了,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就是去教坊司听锦瑟姑娘抚琴,都是免费的!” “长安城里的姑娘,谁不是巴巴的想泡我李义山?要不是咱读书人脸皮薄,也不愿吃那口软饭,我早就可以躺着奋斗了。” …… 何长安默默向后挪了挪。 正所谓、相见不如怀念。 在镇魔塔下‘白嫖’的这段日子,何长安其实还挺想念这帮读书人的,总觉得读书人嘛,就算能吹牛、爱嘴炮,但毕竟卖相比那些妖鬼之物好些; 结果,这一见面……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也! “何长安,给你说句正经的,”李义山终于不吹牛逼了,他一本正经的说道:“等救出小尼姑,我给你们当媒人,让她干脆娶了你吧。 小子,人家可是大唐公主呢。” ———————— ps:新书幼苗,只需一点阳光雨露,即可茁壮成长。布衣请求各位读者老爷、妹纸别养书了,如果喜欢布衣写的书,就点个收藏,手里有推荐票、月票的…… 你懂的,嘿嘿。 第六十三章 君子不救 小尼姑是大唐公主?那么平的、难道叫太平公主? 何长安有些懵。 “太平公主是个好孩子,她原本是皇后所生,可惜……罢了,先想办法救她脱困。”李义山欲言又止,领着何长安慢慢贴近那座废弃大宅。 “这里本来是太平公主的府邸,被贬斥为庶人后,这片宅院也就荒废了。” ‘还真叫太平公主……’ 何长安跟随在李义山身后,散放出神识之力,将周围一两百步范围笼罩其中,提防中了埋伏。 看了太过的宫斗剧,他心里亮堂的很,牵涉到皇家、后宫之事,就没有一件不麻缠。 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小命就玩完了。 何长安心里腹诽不已,觉得李义山将自己拖进这片泥淖,简直就是不仗义,若非郑公发话,他根本理都不会理。 ‘老子只想苟起来,猥琐发育到能自保了,饮酒插花、勾栏听曲……’ ‘李义山:小子,你这想法不对,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岂能苟且偷生。’ 儒家小神通、心有灵犀。 ‘何长安:你大爷的,老子不想理你。’ ‘李义山:老子乃道门至圣,当然不想理我。’ ‘何长安:好吧……’ ‘李义山:等救出小尼姑,我给你俩牵线搭桥。’ ‘何长安:那么小的……’ ‘李义山:不小了,她都十七虚岁了。’ ‘何长安:那么平的……’ ‘李义山:她叫太平……狗贼,想啥呢?公主说的不错,你就是个春天的萝卜、蔫坏!’ …… 这天聊不下去了。 何长安果断退群,一个箭步,便跨过废弃大宅院的高墙,轻飘飘落在地上,警惕的四下探查。 这座当年的‘公主府’规模不大,但从已然破败的建筑、回廊、花园、假山等来看,也绝对算是长安城里的‘高档别墅’了。 ‘这个大唐国力衰弱,公主的府邸也不算很奢华,跟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何长安两次开启灵目术,却没有发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没完没了的大雪,几乎掩盖了所有的痕迹。 “那间房的床板下,有个密道,我觉得公主是被人偷袭了。”李义山压低声音说道。 ‘读书人,请当面传音。’何长安瞥一眼李义山,气狠狠的‘密语’道。 ‘好好,传音。’李义山连连点头,跟在何长安身后,也在查找线索。 ‘床板下面有一缕残存的阴煞之气,你快收摄浩然正气……’何长安突然停下脚步,拦住李义山。 他再次开启灵目术。 果然,被掀开的床板下,那黑黝黝的密道入口里,散溢几缕黑气,眼看着就要溃散。 何长安挥手,示意李义山退出去。 他要用小黑棍试着炼化、追踪那几缕阴煞之气,李义山在身边,多少有些不方便。 李义山默默退了出去。 何长安反手关上门,向前跨出几步,催动小黑棍,射向那几缕黑气…… …… 于是,大半个时辰后,何长安一瘸一拐的走出房门,扶着墙慢慢蹲下,脸色不是很红润。 ‘狗、长安啊,怎么样了?’李义山讪笑着凑过来,被何长安伸手档住老脸。 ‘读书人、矜持些。’何长安有些嫌弃的瞪了一眼,伸手将老头儿再次凑过来的脸拨开,当面传音道: ‘这案子、咱俩破不了。’ ‘啊,为何如此说?’ ‘尼玛的、是宫里人动的手!’ ‘对啊,我知道是宫里头有人动手了,怎么样,人寻见没有?’ ‘寻见了,在芙蓉园。’ ‘特么的,果然是她!’ ‘谁?’ ‘娘娘。’ ‘哪个娘娘?’ 李义山不吭声,侧脸瞅着何长安,同情而怜悯,就像看一个傻瓜。 …… 回到斩妖司,何长安第二次见到郑公,果然还是手捧一卷书,坐在火盆前,一边读书、一边烤火。 听了何长安的汇报,郑公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郑公,这里没我啥事、属下这就回镇魔塔去。”何长安躬身行礼,便要溜掉。 既然案子查到‘娘娘’这一个层面,就跟他小小的黄阶斩妖使没什么关系,跟着李义山混,迟早被老头儿骗的人财两空…… “哎,臭小子,你不能走!”李义山急了,一把抓住何长安的袖子,“还靠你救人呢。” “我能救谁?子曰,君子不救……”何长安冷着脸说道。 ‘开什么玩笑,超出自己能力范围,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千里送一血……’ “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何长安苦着脸说道:“义山师兄,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对了,我这里还有五百两银子,是预支一年的薪水,全给你……” “我要银子有屁用!”李义山恼了,义正词严的告诉何长安,不要说五百两银子,就算是五千两、五万两,他都不放在眼里。 “是吧、郑公。” “嗯,不信。”郑公淡淡说道,头都没抬。 李义山面皮一僵,干笑两声,道:“这次真不一样。” “哪次不是这么说的?”郑公冷哼一声,道:“罢了,就算是再帮你一次忙。” 郑公终于放下书,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瞅着李义山:“那本书借我几日……” “不行不行!”李义山头要的跟拨浪鼓似的,并指戳着郑公鼻子,恨声说道:“早就知道你老小子图我的那本书!” “这叫什么,何长安,你来评评理,这算不算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李义山一头白发骚动,转首问何长安。 何长安假装没听见,到墙角提了木炭篮子,给原本就烧的正旺的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 然后、默默站在远处。 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杂念…… 李义山瞅瞅郑公,再瞪一眼何长安,突然笑了:“袖有三百钱,便而翁也!果然是大唐斩妖司的风格; 何长安,你不觉得羞愧么?” “你难道就忘了、公主对你的一往情深、深不知几许了?” “你就忘了,那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之情深意浓?” “果然是、负心多是读书人,狗贼何长安,你进了斩妖司,好的没学到,舔沟溜渠之事倒是无师自通……” “告诉你,若小公主出事,老夫与你狗贼势不两立!” …… 何长安都快按不住自己了。 小尼姑那么小、那么平的,什么时候跟他何长安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了? 这话要是传出去…… 第六十四章 勾栏烧烤、赏雪 何长安终于还是没有去办案,与李义山一起,被扫地出门、撵下镇妖楼。 大雪初停,风极冷。 走出斩妖司大门,何长安看着李义山的样子,就有些头疼。 这老头儿、才是蔫坏。 一旦得知小尼姑的准确位置,他拉着何长安去寻郑公,又是撒泼又是口吐芬芳,最后让郑公烦不胜烦,只好将他们给赶出来。 于是,解救公主之事,自然落到郑公头上。 不过,何长安也看的清楚,这种‘小事’,对郑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顺手而为,并不会很难。 “小子,打算去哪里?要不要请我去一趟教坊司?”一出门,李义山心情大好,捻须呵呵笑道:“免费的,正宗的锦瑟姑娘。” 老头儿眨眨眼,甚是和蔼可亲。 何长安看他的样子,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口中嘀咕道:‘反正你又没银子……’ 李义山笑了笑,没说话。 他站在斩妖司大院门口,负手而立,一任寒风刺骨,卷起一头骚乱白发,双眼迷离,看起来有些萧瑟。 “要不,咥几笼羊肉馅儿包子?”何长安突然想起,黄泥巷里,还有自己租下的一座小院落,“我在黄泥巷有座小院,可以先借给你住着。” 他想起阿酒,那个陋巷穷少年,如果能跟着李义山,蹭吃蹭喝应该没问题。 “羊肉包子有什么好吃的,走,去教坊司。”李义山发了一会儿呆,踏雪而行,看方向正是去烟花巷子。 何长安犹豫了一下,默不作声的跟上去。 他其实想回到镇魔塔下去,在那里,有大阵护持,还能随时‘白嫖’妖鬼之物的阴煞之气,是他何长安的风水宝地。 夜神教余孽的危机尚未解除,他总有些心惊肉跳。 可郑公说的明白,先跟着李义山‘办案’,顺便也学学读书人的厚脸皮…… 此外,何长安隐约感觉到,在他看不见的隐秘之地,总有那么几双眼睛盯着自己,没有敌意,应该是‘钓鱼’任务尚未解除。 这让他安心不少。 …… 教坊司并无一座高楼,也没有俗气的大红灯笼,若非李义山亲自带路,何长安甚至都怀疑,此地应是某位镇国公的府邸。 二人一前一后,踏雪而行,穿过几片梅林,便来到一座二层小楼前。 ‘李义山:小子,这便是锦瑟楼,记得下次来报我名号,可以打八折。’ ‘何长安:你不是说可以免费么?’ ‘李义山:你会写诗吗?你是读书人吗?’ ‘何长安:百无一用是书生。’ ‘李义山:你小子有我骚吗?’ ‘何长安:没有……’ 门口一株高大云杉树下,有两名婢女,正蹲在一边缩着脖子烤火,听得有客人来,也不怎么理会,自顾自的说着悄悄话,吃吃笑着。 不时地,树上落下几团雪,落在二人头上、身上,她们也不怎么理会。 “姑娘这两日脾气不好,把客人都撵走了。” “国子监那些读书人,卖相还可以,就是腹中空空、犹如狗舔过一般。” “还说国子监那些博士呢,就是书院读书人又如何?还不是文不成武不就、写几句诗文就想白x……” “最可耻的便是那些老色批,美其名曰、壹树梨花压海棠,其实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呢!” “还是道士好些,文明,银子多。” “是姿势多吧……” “死妮子,皮痒了?” …… 李义山目不斜视,面不改色,一副风轻云淡的高人模样,掀开帘子就进去了。 何长安脸色古怪,瞅着两名烤火的婢女,干脆走过去,拱手一礼,笑道:“两位姐姐、烤火呢。” 两位婢女愕然抬头,上下打量着何长安。 何长安笑了笑,翻手取出一张羊皮,随便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上去,惬意的呻吟几声,道: “还是外面好,凉快。” 两名婢女一肥一瘦,相得益彰。 肥是婴儿肥,瘦是少女瘦。 白白净净的,眼里没什么杂质,眸子如星,在火光映照下,尤其好看。 何长安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咧嘴笑道:“没打扰到两位姐姐赏雪烤火的雅兴吧?” “呃、有点打扰。”婴儿肥的那位掩嘴笑道。 少女瘦的没吭声,只是有些嫌弃的看着何长安,嘴角鼓起两个小包包,默默向旁边挪了挪…… 何长安无所谓,只要不是妖鬼之物、且是个女的,就是美好的。 在镇魔塔下窝一个冬天,他担心自己的心境迟早会出问题。 “雪夜烤火、赏景,怎么能没有酒肉,”何长安开始往外掏东西,无外乎一个自制的烧烤架、数十根竹签、七八个瓶瓶罐罐, “可惜没有什么野味,只有些普通羊肉,先凑合着撸吧。” 翻手间,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大油纸包,慢慢剥开,却是一条山羊腿。 大唐饭食简单,就算是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也多以羊肉为主,绿菜无非青菜萝卜,偶尔炖一盆豆腐白菜。 羊肉不吃调料,几十粒花椒、三片姜、两根葱、几棵香菜就可以,出锅前丢半把盐,连汤带肉都是人间极品。 但烧着吃的、城里人基本没见过。 所以,当何长安手法熟练的在火盆上支起烧烤架,用一把锋利小刀将羊腿割成小块,再穿上竹签时,面面相觑。 “喂,你这是要干什么?”婴儿肥少女眨巴着两只大眼睛,“你这个斩妖使是个打猎的?” 少女瘦的那位没吭声。 她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乡巴佬竟然穿着斩妖使的衣服,清秀可人的眉眼间、又多了两三分嫌弃。 “我娘去世的早,老爹到北境当边卒打仗去了,家里就撇下我一个人,不打猎会饿死的。”何长安手底下忙乎着,随口说道: “所以,有点过不惯你们城里人的生活。” 他抬头瞅着两名少女,咧嘴一笑,露出干净整齐的一口牙,故意龇了龇,道:“山里的野兽多,随便下个套、设个陷阱,就可以猎到一只狍子山羊什么的。 唉,想想,还是野兽对我好呢。” 婴儿肥少女来了兴致,伸出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捏起一根竹签,笑道:“竹签串肉,搁火上不会烧掉?” 说着话,她捏起一块羊肉,笨拙的串了起来。 “肯定会烧掉,所以啊,要不停的翻动才行。”何长安笑眯眯的开始操作,撒椒盐、抹香油,两只手灵活的翻烤着一把肉。 “看看,这样就行了,烤出的肉外焦内嫩,咬一口,满嘴都是香。” 不一会儿,一把肉烤好,何长安随手抽一串递给婴儿肥少女,笑道:“尝尝。” 那名少女瘦、算了,不给了。 尼玛的一脸嫌弃相,是看老子没钱呢、还是不够帅呢?估计也就是李义山那等老色批的菜…… 跟他何长安没什么关系。 婴儿肥少女放下手中的竹签,用一张软纸擦了擦手,有些狐疑接过肉串:“不好吃的话,你可就有麻烦了! 锦瑟姐姐、要不要也来一串尝尝鲜?” 第六十五章 锦瑟无端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锦瑟姑娘?何长安只是在心里默默嘀咕一声,没怎么在意。 这姑娘是有七八分姿色,一张脸也算清秀可人,肌肤如雪,自带一缕淡淡的书卷气。 仔细一看、比小尼姑还坦荡…… 算了,换人。 在文盲何长安看来,这位长安城的头牌清倌人,真不如身边这位、叽叽咕咕说个不停的‘婴儿肥少女’。 “你的这手艺,马马虎虎吧……”婴儿肥少女快速撸着串,一张小口塞了七八块肉,鼓起来两个大包,使劲嚼着,却还要含含混混的说话。 看着她这副吃相,何长安突然想起,那个小尼姑也是这副吃相。 甚至,比眼前这位还过分。 “喂,你叫什么名字?”婴儿肥少女终于撸完手中串,意犹未尽的吸吮着几根青葱手指,一脸的惬意。 “何长安。” “我叫荔枝。” “好名字。” “一般般吧,听着诱人,又吃不上。”荔枝姑娘抱着膝盖,抬头看天,正好一大团雪落下来,砸在粉嘟嘟的脸上。 “看吧,这名字很好吗?”她随手抹去脸上雪、水,展颜一笑,道:“何长安,以后常来啊,给我烤肉吃,姐姐免费给你唱曲儿。” 何长安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讪笑道:“那感情好。” “下次来,记得寻几斤你说的那个什么孜然粉。”荔枝舔了舔嘴唇,笑道: “接着撸?” 于是,又一轮烧烤开始了。 锦瑟姑娘实在受不了何长安、荔枝二人,丢下一句‘这烤羊肉串的味道太骚腥’,款款起身,进了小楼。 眼瞅着锦瑟走进小楼,荔枝笑道:“锦瑟姐姐好像不喜欢你。” “呃、不会吧,我不够帅?”何长安调笑一句,认真翻烤着手中肉串,“人家是头牌清倌人,跟我有毛的关系。” 那么瘦的,果然是李义山的菜。 刚来大唐,便被一只清秀、骨感的女鬼给透了,何长安对女性的审美,似乎悄然发生变化。 想当年,可是最喜x丽丽的…… “咋、不高兴了?”荔枝用肩膀碰碰何长安,吃吃笑道:“你们这些臭男人啊,嘴上不说,心里惦记人家的紧。” “道不同。”何长安一本正经的说道,“更何况,我也不知她的紧。” “呃……”荔枝肥嘟嘟的小脸上,出现一抹羞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这个何长安、比读书人还脸皮厚,她不是那个意思啊…… 看着荔枝姑娘有些尴尬的样子,何长安也不好继续内涵,抬起头来,很认真的说道:“放心,哥是她永远得不到的男人……” 这一波,就十分圆润。 荔枝瞅着何长安脸,连撸串之事都忘了,目瞪狗呆好一阵子,方才轻吐一口气,笑道:“你比那个李义山、还不要脸。” “要不要来一壶小酒?” “要啊,无酒不成席,何长安,姐姐挺喜欢你的。” …… 火光明灭,雪后夜晚的风呜呜的吹着,几大团雪落下来,砸到何长安、荔枝二人头脸上,让两个没心没肺撸串人激灵一下。 小楼上,灯光暧昧,有人在唱曲儿。 幽深、哀怨而婉转。 何长安听不懂,也不揣着糊涂装明白,侧脸问荔枝:“锦瑟姑娘唱的啥曲儿?” “唱的是、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荔枝听得有些出神,随口应一声,便不再言语。 何长安支起耳朵听了一阵,还是觉得有些不太懂,关键是这曲儿唱的太过哀婉,以他少年人的心性,根本就入不了心。 于是,他一边撸串,一边默默开启灵目术,不经意的探入她的神魂…… ‘果然如此。’ 何长安了然于胸,心里直犯嘀咕:‘这座长安城、不是说有大阵护持吗?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神魂被动了手脚?’ ‘又是夜神教余孽,又是各种神魂印记,感觉跟未央县差求不多呢!’ 与小尼姑一样,荔枝姑娘的神魂深处,也有妖物的印记,是一只半睡半醒的玉面灵狐。 何长安突然有些热血上头。 他想寻个借口,用小黑棍去戳面前这位婴儿肥少女。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等他再苟几年、能够…… “臭小子,怎么不进去?”李义山终于出来了,手里捧一酒壶,醉眼迷离的瞅着何长安傻笑。 “里面是你们读书人玩的,我就算了。”何长安站起身,跺着脚,笑道:“鸡还没叫呢,咋就出来了?” 李义山听着,只是嘿嘿的笑,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 何长安手脚麻利的收起烧烤架、调料瓶、竹签等物,转身给荔枝姑娘打声招呼,便紧跟上去。 “去哪里?”何长安问道。 “黄泥巷。”李义山背负双手,抬头看看天色,缩了缩脖子。 雪过天晴,几点星光闪耀,长安城的夜色其实还不错,就是太鸡儿冷了。 “对了,小子,你觉得荔枝姑娘和锦瑟姑娘,哪个味道好?”李义山刚有点高人形象,提及两名清倌人,仙风道骨的一张老脸瞬间变味儿: “老夫的意思是、那个……” 连连眨眼,意思是你小子懂的。 何长安坦然笑道:“不懂。” 老头儿顿时觉得索然无味,嘀咕道:‘不解风情,看来前段日子、被那女鬼白透了。’ …… 何长安也觉得索然无味。 去一趟教坊司,锦瑟让他大失所望,就连看起来挺好的那位荔枝姑娘,神魂被人动了手脚,让他悚然心惊。 这个大唐,太特么黑神话了。 而作为一个小人物,却只能默默苟着,想起来就憋屈。 快走出烟花巷子了,何长安蓦然回首,看着身后灯红酒绿的所在,使劲啐了一口唾沫,道:“狗日的,终究有一天,老子弄死你们!” 李义山呵呵大笑,似乎猜出何长安心中所想,开启儒家小神通当面传音:‘小子,有志气。’ ‘何长安:不知小尼姑被救出来没有?’ ‘李义山:放心,郑公出手,万无一失。’ ‘何长安:那就好。’ ‘李义山:臭小子,你那里还有多少银子了?’ ‘何长安:鱼幼薇让我带一句话……’ 李义山脸色突变,捶胸喊道:“瞧我这记性,说好的要给锦瑟姑娘写一首新诗的,咋光记着喝酒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唉,下一句是庄生晓梦迷蝴蝶好呢,还是庄生晓梦思蝴蝶好……” 老头儿一溜烟返回烟花巷子,走的太急还要假装沉思,不小心将几根花白胡须揪断,疼的眼角直抽搐。 ‘大爷的,这老色批还真会写诗?’ 何长安摇头苦笑,嘀咕道:‘不知道阿酒还在不在黄泥巷。’ 第六十六章 回到黄泥巷 去了一趟烟花巷子、教坊司,却蹲在雪地里撸了半夜羊肉串,何长安在索然无味之余,觉得有些亏。 这就好比,当年开房、给女同桌补习一夜高数…… 于是,快到黄泥巷口时,路过一家小酒馆,顺手打了一坛酒,打算请阿酒喝几口,暖暖身子。 一路走来,那种被人锁定的感觉消失了,这让何长安心安不少。 看样子,斩妖司在长安城里,还算得上是一根大粗腿,自己得抱紧了。 …… ‘这里是、黄泥巷?’来到黄泥巷口,何长安懵圈了。 一条青石小路,被修整的平坦而笔直,两排梧桐树枝繁叶茂,原本的臭水沟里,叮叮咚咚流淌的,竟是清澈干净的山泉之水。 甚至,还有几尾灰色小鱼,在水底优哉游哉。 而且,最让何长安目瞪狗呆的,则是这里摆布了一座端正清雅、柔丝滑顺的法阵,数百团浩然正气汇集、流转,护持的整条小巷温润如春…… ‘大唐的读书人、真是闲的蛋疼……’ ‘让雪落下来不好么?非要耗费那几滴来之不易的浩然正气,搞这种华而不实的政绩工程……’ 何长安腹诽不已,恨不得寻几个能打过的读书人,照着屁股踢几脚。 过犹不及啊。 而且,最让何长安担心的,还是他自己租住的小院子,会不会因此而水涨船高、借机涨价…… ‘哄抬x价者、不得好死!’ ‘大爷的,刚弄来五百两银子,这就要交房租了。’ 书肆、店铺、饭铺、酒楼、客栈……一路走过,何长安怀疑自己恐怕来错了地方,这里分明就是烟花巷子的翻版。 这帮读书人、太没有想象力了。 尤其看到几处模仿怡红院、教坊司、凤鸣苑、潇湘馆等,第一等勾栏去处的建筑模式,何长安更是火大。 ‘盗版就盗版,谁都有囊中羞涩的时候,可也不能花了银子、却又不开张,这算怎么回事?’ ‘估计是那帮读书人抹不开面子,没人愿意抛头露面,充当那什么老爹、龟公吧……’ 瞅着七八座装修豪奢的空置房,何长安心疼的直哆嗦,开始后悔吓跑了李义山。 让那老头儿来黄泥巷,经营这些馆、院、阁,铁定是大行家…… …… 黄泥巷里有了学堂,孩子们在晚读。 朗朗书声让何长安驻足不前,心中竟然莫名有些感动。 书院读书人,看起来一个个荒诞不经、俗不可耐,其实,那种修口、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从未丢下过。 即便是在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大唐,他们从来未曾放弃,这就有点值得玩味了。 何长安循着蒙童们的读书声,来到一座三进大院门前,抬头望去,门楼上挂一‘书院’匾额,结体端雅,笔法森严,自成一体,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何长安读书少,只是觉得好看。 ‘隔着百余步,便是勾栏赌坊,这书院选址……’ 何长安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侧耳倾听,蒙童读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后面的、他便听不懂了。 黄泥巷书院三楼,一名清瘦、古板的老夫子临窗而立,手里捧一卷黄旧古籍正读的入神,突然心有所动,低头便望见站在大门口的何长安。 老夫子放下书卷,隔着窗,很认真的看了他一眼,便又埋头读书了。 一个粗鄙武夫,品性凑合。 这是老夫子对何长安的第一观感。 …… 何长安在学堂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向自己租住的小院走去,几次抬头看天,都被儒家法阵所遮蔽,忍不住就腹诽几句: ‘让雪落下来不好?天都漏成筛子了,一层浩然正气顶个屁用。’ 不过,黄泥巷里有学堂这件事,他还是很满意的,让他对书院读书人的态度发生一些微妙变化,决定以后还是应该找机会,多揍他们几拳。 实在不行,就加上两脚。 与周围那些新修楼舍不同,自己租住的院子维持原貌,青砖瓦舍,大门楼子也没有被读书人搞的花里胡哨,这就很好。 让何长安有些奇怪的,是大门开着,院子里有人在说醉话。 “臭小子,你给老子滚出来,让我打几下解解恨。”一个高大魁梧的落魄老者,手提腕子粗细的一根木棍,昂然而立,并指大骂。 阿酒躲在一间客房里,探头探脑,却不做声。 “勾搭我闺女,谁借你的狗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细胳膊细腿儿的,是想让我打死呢,还是想让我打残呢?” 老者也不进屋,就提着棍子站那里骂人,浑身酒气,让何长安微微皱眉。 ‘是来找阿酒麻烦的?’ 何长安轻咳一声,笑道:“老丈,怎么不进屋?” 老者猛然转身,相貌甚是威猛,但眉眼间却尽是苦涩皱纹,一脸花白胡须乱蓬蓬的,沾了不少唾沫星子。 看样子,老者都站院子里骂好半天了。 “何长安,你来了啊,”阿酒听见何长安的声音,像遇见救星般,声音里充满喜悦,“你小心些,这老头下手黑的很。” “再黑,也没有你这兔儿哥的心黑!”老者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对着何长安怒目而视,道: “你便是狗贼何长安?” ‘我的名气这么大了?老哥,会不会说话……’ “呃、我便是何长安,你认识我?”何长安也不生气,走到上房台阶上一屁股坐下,笑道:“你们继续。” 老者瞅着何长安惫懒的样子,一口气没地儿撒,怒吼道:“果然是狼狈为奸,阿兰是我闺女,你们这些狗东西少打她的主意!” 何长安微微一愣,心道:‘行啊阿酒,看着挺单纯的……’ “阿酒,你个狗东西出来,让老子打一顿。”魁梧老者扭头,瞪着探头探脑的阿酒就来气。 “偏不出去,”何长安回来了,阿酒心里莫名有了些许底气,小声嘀咕:“有本事你进来。” “有本事你出来!”老者怒吼。 两个人就隔着窗户对骂,谁也奈何不了谁…… 何长安看的有趣,干脆取出那坛酒,摸出一只酒碗,好整以暇的开始喝酒。 他算是看清了,老者和阿酒二人的‘战斗’,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他估摸着,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这种隔窗对骂的事情,绝对不是头一回。 “你们继续,不干我的事啊。”喝一口酒,何长安惬意的笑道,“好久没听到泼妇骂街了,感觉真好……” “狗贼!” “何长安!” “……” 魁梧老者怒目而视,额头青筋暴露,提了棍子向前跨出一大步;阿酒一把拉开窗子,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 何长安有些懵,我就喝两口酒,你们什么意思? 一转首,看见阿酒的样子,何长安愣住了。 第六十七章 老读书人 出了黄泥巷,迎面就是一阵寒风,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瞬间就让人意识到,长安城里下了好久的大雪。 何长安心有余悸的回头,看着儒家法阵护持下、温暖如春的黄泥巷,摇头苦笑。 这算什么事儿! 那座院子是他自己的租下的好不好?大爷的,你们还讲不讲理了? 阿兰的老爹,那名跟他何长安自己的老爹一样,出身行伍,在北境当过边卒、打过仗,简直就是混账,借酒撒泼也就算了,还特么的是武夫七品境…… 何长安打不过人家。 尤其是那个阿酒,一把像玩具一样的竹剑,剑气如丝,透体冰寒,尚未交手何长安就明悟了…… 也打不过人家。 而且、她还是个女的…… 何长安悚然回头,确认阿酒没追出来,这才稍稍心安。 女扮男装、蹭吃蹭喝就算了,还一身邋遢打扮,跟小尼姑一样,也是板上钉钉,这简直是欺骗感情! …… 有家难归,大约便是这个意思。 何长安长吁短叹,在黄泥巷口附近寻了一家小酒馆,点了几斤羊肉、一碟醋泡花生米,再要一坛酒,打算给自己压压惊。 这个大唐、混不下去了。 自己租的房子被人占了,好不容易结识的一个哥们儿,摇身一变,成女的了。 ‘女的挺好,就算是板上钉钉,也忍了,可问题的打不过人家……’ 喝一口酒,叹一口气,何长安很快就有了些许醉意。 酒馆靠里的角落里,有人喟然长叹,吟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能否共饮一碗浊酒?” 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落魄老书生,面前桌上摆一碟花生米、一碟酸萝卜,手边胡乱摆放七八只空碗。 老读书人一身灰色旧棉袍子,醉眼阑珊,甚是清瘦,花白胡须,面貌平平无奇的很,比之李义山、杜十三、温太原等人,简直不像个读书人。 他瞅着何长安,拘谨的搓了搓手,有些腼腆的说道:“打扰你喝酒了,实在不好意思。” 何长安呆了一呆,笑了。 终于遇见个正常读书人了。 老读书人眼里虽有醉意,但给何长安的感觉却是极为清澈、温煦,一件旧棉袍子很干净,左肘部位、袖口位置磨损严重,一看就是正经的读书人。 “先生是唤我么?”何长安笑着指了指自己。 老读书人没有说话,只是腼腆的笑了笑,端起一碗酒,向着何长安这边扬一扬,闷声喝了。 何长安不经意的开启灵目术,确认对方神魂没问题,展颜一笑,提了酒坛,端了半盘羊肉走过去。 “先生,来,共饮一碗。” 老读书人端起酒,一饮而尽,甚是豪爽。 他上下打量着何长安,微微点头,脸色渐渐舒展开来,笑问:“你便是何长安?” “先生认得我?”何长安一愣,心下警惕。 “我是黄泥巷学堂的教书匠。”老读书人温和的笑了笑,伸手捏起一枚花生米,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我老师姓孔,稷下书院的。” 何长安心里直犯嘀咕:‘姓孔的读书人、无论在哪个世界,好像都很厉害…… 至于那个什么稷下书院,没听说过。’ 何长安读书少,根本就搞不清楚在这个大唐,儒家传承到底如何,只知道至圣孔夫子,那可是万世师表…… 但这位老读书人只说自己老师姓孔,并未说出自己的姓名,初次见面,又不好去问。 “来,先生,喝酒。”何长安端起酒碗,继续敬酒。 老读书人喝了酒,用棉袍袖子擦一下嘴,看着何长安,问道:“听说,你写了两首诗,将书院读书人痛打一顿,又骂了几句,他们就纷纷破境了?” 何长安脸上有些发烫,幸好有酒遮脸,干笑道:“两首诗都是胡编乱抄的……” “你的诗我读过,很讲道理。”老读书人很认真的说道。 “呃……先生,继续喝酒。”对写诗、何长安真没什么底气,只好一个劲儿的劝酒。 “讲道理的诗,就是好诗,”老读书人继续说道:“赵正治学严谨,就知道训诂,正是个蠢材! 至于杜十三、温太原,诗文写的比我好,无论是文辞、立意还是引经据典,都远胜于我。 问题是,他们都不会讲道理啊,这一点上,他们都不如我,更不如你。 就比如,杜十三的一句‘可怜故国三千里,虚唱歌词满六宫’,诗的意味有了,但除却令人更加颓丧,又有何用? 不像你何长安的诗,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写的明明白白,道理讲的清清楚楚,我就很喜欢。” 老读书人侃侃而谈,何长安却听的一愣一愣的,插不上话,只好一脸崇拜的瞅着老读书人。 看看人家这有文化的,真厉害,一个简单道理,能被你说半天,而且,听的人还不累、不困…… “那首诗、算了,喝酒喝酒。”何长安欲言又止。 抄了就抄了,读书人的事,那还叫抄袭么…… “听说你就住在这黄泥巷,我寻思着去找过两次,你不在,我也就再没去你们家。”老读书人有些拘谨的端起碗,笑道: “今天见面说最好,以后,你想读书,来学堂找我就行了。我会留一张凳子给你。” “谢谢先生。”何长安站起身,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这才坐下。 老读书人也没谦让,就那么端坐着,大大方方受了何长安一礼,从怀中摸出两本书递过来,笑道: “黄泥巷的学堂刚办起来,蒙童多为陋巷稚子,所以,授课内容便以习字为主,这一本《三苍》、一本《字林》,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 其中那本《字林》,是我撰写的,有空可以翻看几页,多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何长安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的将两只手在衣襟上使劲擦拭好几下,这才双手接过两本书,闻着淡淡的书卷香气,心头有些沉重。 《三苍》听着是高深武学秘籍,实际上是字书;《字林》不用说,肯定也属于字典类吧…… 两世为人,只喜舞棒弄枪、勾栏听曲,最爱《绣像水浒》、《金瓶词话》,让他安安静静坐下来咬文嚼字,恐怕还是比较勉强。 不过,看着人老读书人热切的目光,他又不忍心说出实情,只好小心翼翼的将两本书包好收起来。 看着何长安郑重其事的将两本书收起来,老读书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挤出数道笑纹,道: “我老师姓孔,我姓吕。” “以后出门,遇到打不过的,你可以搬出你老师。”酒酣耳热之际,吕先生有些腼腆的说道:“就跟他讲道理,就说我老师姓吕。” 第六十八章 吕先生的道理 一场酒,直喝到鸡叫三遍、东方泛白,一老一少方才摇摇晃晃走进黄泥巷。 在学堂门口分手,吕先生挥挥手,一步跨出,人就不见了。 何长安心头一紧,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使劲揉揉眼睛,看着紧紧关闭的学堂大门,心里这才有些紧张起来:‘难道,与妖物喝了半夜酒?’ 伸手入怀,取出一个蓝布碎花小包,打开一看,的确是两本书。 一本《三苍》,一本《字林》,书香淡雅,随手翻看几页,弯弯绕绕的文字,看得何长安头昏脑涨。 ‘不会吧,吕先生竟然会是高人?’ ‘吕忱、吕伯雍,这人不熟,没什么名气吧……’ ‘读书人的嘴,太能吹,咋一个个的都不怎么靠谱啊。’ 一阵醉意涌上来,何长安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巷子深处走去,很快便来到自己租住的院子,心道:‘阿酒还欠我一双鞋、一顿肉,几个月房租,总不至于真的拿剑来戳我吧……’ 门没闩,伸手就推开了。 酒壮怂人胆,何长安探头探脑一番,发现院子里没动静,估摸着阿酒应该睡下了,便蹑手蹑脚的向上房摸去。 “站住!” 何长安的手刚按到门板上,后脑勺便被一枝竹剑顶住,吞吐不定的剑气,隔着头皮都能清楚感受到。 阿酒属豹子的,悄无声息就到了身后。 而且,还是个母豹子。 “我投降,”何长安慢慢举起双手,“阿酒,我投降还不行嘛……” 阿酒好半天没吭声,平平无奇的胸膛起伏不定,两只黑亮的眼睛眨巴着,似乎在思考、如何处理投降了的何长安。 何长安也没吭声。 有时候,不讲出来的道理,也算是道理。 “说,你又请谁喝酒了?”阿酒终于憋出一句话,手中竹剑略微往前一送,就戳到头皮了。 “一个老读书人,他说让我明天去学堂念书。”何长安有些牙疼的说着话,试着转头,却被一把竹剑轻轻顶住,动也不能动。 ‘要不是女的,随便拿剑戳人,会被打死的……’ “何长安,你给我五两八钱银子,这院子归你。”阿酒侧头想了想,终于收回竹剑,很认真的说道: “买这院子花了阿兰的六两银子,你租房的二两银子,原主人扣掉,其中二钱银子,折算成布鞋、酒钱、饭钱……” 何长安转头,看着阿酒扳着指头算账,瘦而黑的小脸严肃认真,生怕算错一钱半钱,忍俊不禁。 “阿酒,别再抠抠搜搜的,咱现在有的是银子。”何长安摸出两锭十两官银,随手递给阿酒,“拿去先还账,剩下的给咱置办几样家具。” 阿酒接过银子,捏着手里掂量一下,点了点头,说道:“银子是真的。” 何长安摇头苦笑,刚要调笑几句,阿酒的一句‘我娘说过、花钱大手大脚的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把他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这银子来路干净吗?”阿酒紧紧攥着银子,抬头问道。 黑亮黑亮的眼睛、盯得何长安都有些发毛。 “是我预支的薪水,你说干净不干净。” “我信你。” 阿酒这才放心,取出一只鹿皮袋子,郑重的将两锭银子装进去,系紧口子,再用手捏了捏,方才长长吐一口气。 何长安看的有趣,笑道:“原来、你才是真的财迷啊。” …… 中午时分,吕先生夹着一本书,迈着方方正正的步伐,目不斜视的跟在一帮蒙童身后,走出讲堂。 一抬头,看见二楼临窗站着一位两鬓染霜的中年男子,正意味深长的瞅着他笑。 先生微微点头,转身上楼。 中年男子隔窗看着蒙童们疯抢着跑进食堂,叽叽喳喳的,犹如一群抢食的麻雀,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稷下大儒躲在一条陋巷小学堂,委屈了。”吕先生刚一进门,中年男子收回目光,笑道。 “传道受业解惑,是老师的职责,心中存了大学、小学之分,还怎么教书育人。”吕先生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书本,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缓缓坐下,端起桌上凉茶浅饮一口。 “吕先生说的对,是我狭隘了。”中年男子笑了笑,坐到吕先生对面。 “你们这一脉,从来就没有不狭隘过。”吕先生看着那中年男子,温和的说道:“你的老师狭隘,你跟着我读了几年书,不仅变得更加狭隘,还学会了读书人的臭不要脸。”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提了茶壶给先生斟满茶,道:“曾听赵正他们说,世上就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先生。” “真是他说的话?”吕先生饮一口茶,很认真的问道。 “是他说的,我亲耳所闻。”中年男子笑吟吟的说着,端起茶碗,将鼻子凑上去,神情陶醉的闻了闻, “杜十三、温太原、李义山也说过类似的话。” 吕先生微微点头,口中‘哦’了一声,便没下文了。 中年男子等了好一阵子,不见吕先生有所表示,笑道:“先生的脾气变好了。” 吕先生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不是先生脾气变好了,而是先生想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中年男子抬头,一丝不苟的帮先生续一次茶,“好多年没听先生教诲,学生洗耳恭听。” 放下茶壶,他站起来像模像样的拱手一礼,这才款款落座,自是礼数周全,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吕先生温和的看着中年男子,良久良久,突然展颜一笑,道:“你老师身子骨还硬朗吧?” 中年男子微微一愣,随口应一声‘还行吧’,眼窝就挨了重重一拳,紧接着,被一只干瘦而修长的手劈手揪住头发,犹如甩鼻涕那般、被扔出窗外。 ‘嘭’的一声闷响,引来正在食堂抢饭的蒙童们的注意,纷纷趴在门、窗上,探头探脑的向外看,一个个噤若寒蝉。 ‘这谁啊,好厉害的,从二楼掉下来都没事……’ ‘是啊,这人真厉害,脸先着地的,竟然都没事?’ ‘啧啧,这脸皮、可真厚……’ 中年男子一声不吭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鼻血长流,头发上沾满窗框被撞碎后的木屑…… “郑小妹,以后见了你老师,向他讨要三十文钱给我,权当是替他教育学生的费用。” 吕先生半个身子探出窗户,温言说道:“另外,你现在就给我一钱银子,学堂的窗户是你撞碎的,得赔。” 中年男子抹一把脸上血污,有些愤愤不平的嘟囔一句:“明明是赵正、杜十三他们背后骂你的,凭什么打我?” “呃、是他们背后骂我的啊?”吕先生后知后觉的愣了一下,面上显出一抹歉疚之意,“郑小妹,不好意思啊,我看你不顺眼,打错了。 回头心情好了,我再去打他们。” 第六十九章 剑意如丝 日上三竿了,何长安还赖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不想起来。 跟读书人喝酒容易上头,被阿酒的竹剑戳几下,容易伤身,略微一动,他便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本来、二十两银子拿出来,阿酒已经消气了,偏生他多嘴,念叨一句‘看你耍剑我都心痒痒’,就被那黑瘦少女戳了数剑。 刚开始还没觉得疼,可躺床上一盏茶工夫,一股森冷剑气方才被感知到,在何长安丹田、经脉和神识之海里,肆无忌惮的乱窜,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对了,阿酒说了,这一招,还真就叫无法无天。 这便是所谓的剑意。 何长安这叫自讨苦吃,心下却还要对阿酒存一份感激。 因为,阿酒告诉他,想练剑,就得先体会一下什么是剑意,否则,就算是天底下最好的剑法,也等于是搬山掷雁,吃力不讨好。 于是,便戳了何长安数剑。 剑意如丝,如电,如蛟蛇吐信,如一道森冷剑气,在他体内纵横开阖,遇山开山、逢林斩妖,一夜之间,便将何长安的奇经八脉戳成了筛子…… 阿酒提前说过,她四岁时候,她娘亲便以此法让她领悟何为剑意,持续三个月,方才成功。 何长安对天下剑修之事一窍不通,阿酒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两个人却一拍即合,以为这便是剑道…… 事后,何长安想起来,就觉得后怕。 这次、真是草率了。 阿酒的几丝剑意,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若非何长安食气决升级到莫名其妙的二十七层,肉身、经脉、神魂都非普通十品、九品武夫,后果不堪设想。 几个时辰的‘万剑穿心’,让他湿了一次又一次,吐了好几口鲜血。 …… 阿酒并不知道,自己的几缕剑意,差点要了何长安的小命,没心没肺的在院子里忙碌着,又是熬粥、又的煎药。 口中还哼唱着几句山歌,虽然基本不着调,但她却也毫不在意,黑瘦、清秀的脸上,蕴着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她知道剑意缠身是什么感觉,无非就是疼,也没什么…… 所以,她一大早就跑到药铺里,按照记忆中、娘亲给她配的药方,抓回三副草药。 听到何长安扶着墙慢慢出门,阿酒停下哼唱,板着脸,将一碗药递过来,道:“何长安,该吃药了。” 何长安端着一碗药汁,脸色古怪。 ‘大郎、该吃药了……’ “阿酒,你是不是姓潘?”何长安强忍着全身通透的疼,龇牙咧嘴的笑问一句。 “不知道,我娘从小就叫我阿酒。”阿酒侧头想了想,肯定的说道。 看着小妮子认真的样子,何长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地道,幸好她不知道‘潘金莲与西门大官人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否则,估计又要用竹剑戳他十几下。 喝完药,阿酒将药碗接过去,在井台边随手清洗干净,这才端了两碗粥、一小碟咸萝卜上桌,淡然说道:“吃饭。” “咋没肉……”何长安一句话没说完就闭嘴了。 他发现,阿酒的脸瞬间就拉长了。 “胡屠夫的浑家不是东西,一斤羊肉竟然要卖三十文钱,那可是多半袋小米呢。”阿酒端起小米粥,喝了一小口,唉声叹气的说道: “记得前段时间,一斤肉还不到九文钱,而且还是最好的羊蝎子、纯肋条,既可以熬汤还可以吃肉……” 瞅着义愤填膺的阿酒,何长安莫名想起小尼姑来。 两个都是小环的胸、板上钉钉,可差别咋就这么大呢?一个花钱如流水,大手大脚的,还真是公主做派; 一个却是个小财迷,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七八块使唤。 在长安城里流浪两年多,只欠人二十文的酒钱、一双布鞋、一顿包子,合起来不足二钱银子,这小妮子都过的什么日子…… 何长安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不过,也就那么一瞬而已。 “阿酒,以后要多吃肉、多吃菜,咱现在有银子,不在乎那点开销。”何长安龇牙咧嘴的开导小妮子,不要省钱。 有句话他没敢说出口,那就是‘你还在长身子’,要多吃肉,才能长出肉肉…… 侧脸瞅一眼,何长安暗暗叹一口气,嘀咕道:“估计没救了……” “你说什么?”阿酒耳朵很灵,听到何长安的嘀咕声,觉得应该没说好话。 “我说、再不吃肉,我就没救了。” “等过几天肉降价吧。” “咱现在不缺钱了。” “长安城里没地方去打猎,也不能采挖草药,除了你的薪水,再没有什么进项,还不知道省着点花!” 何长安没办法,只好几口将一碗小米粥喝完,放下碗筷就走。 ‘还是少年阿酒好,一起吃羊肉馅儿包子,一起喝酒,为了还账可以杀人,多好的一个快意恩仇的哥们儿!’ ‘变回女儿身的阿酒,简直就是一个碎嘴婆娘,问题是还那么小……’ “何长安,你心里是不是在盘算什么坏事?”阿酒看着碗底的几粒米,脸色很难看,“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着如何欺骗我的感情、然后盘算着娶一个免费的媳妇?” “我……”何长安一愣,不知道该咋回答。 “算了,你们臭男人的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阿酒突然就生气了,夹一筷子咸萝卜使劲嚼着,咸得她‘咝咝’的吸气,黑而瘦的小脸涨的通红。 “反正你打不过我。”紧接着,她又补了一刀。 …… 回到房间,何长安躺床上休息一阵,便挣扎着起来,盘膝打坐,开始修炼。 一夜剑意缠身,让他痛不欲生的同时,也有所明悟。 他隐约感觉到,之前死活都破不开的一处玄窍,在肆无忌惮的剑意冲击下,开始出现一丝松动迹象。 尤其是丹田灵海里的那根‘小黑棍’,竟然循着剑意开辟后的奇经八脉,跃跃欲试的窜动不已,似乎颇为兴奋。 对于这个神秘的‘小黑棍’,何长安觉得除了可以吞噬、炼化外,应该还有其他潜力可挖。 ‘可惜,没见过任何一本剑道方面的典籍或功法,不敢胡乱修炼。’ 何长安唯一能做的,便是搬运大小周天,仔细修补破损的经脉、玄窍和神识之海,并让小黑棍模仿剑意,在体内缓缓游动。 …… 于是,两个时辰后。 第七十章 半肚子道理 黄泥巷里,何长安张口吐出一团黑血,腥臭难闻,全身气机却悄然见涨,食气决升级到了二十八层。 ‘估计一只手能打哭二十个马代先生了。’ 适应了升级后的酸爽和飘忽,何长安心中还是颇为喜悦的,毕竟,牵扯到自身实力的增强,可是当前最为火急火燎的事情。 他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决定还是要回到镇魔塔下去。 既然升级了,那就意味着,又可以继续‘白嫖’阴煞之气了。 …… 在黄泥巷学堂门口,何长安看到一个熟人,正在那里探头探脑,神情有些焦虑。 鱼幼薇也向上学了? 何长安有些诧异,自动脑补、与这位胸怀博大的武夫六品境成为同学少年后,会不会出现‘开房恶补一夜高数’的场面。 嗯,估计会被人捶死的。 “鱼头儿,早啊。”何长安笑面相迎,却召来两道恶狠狠的目光,还夹杂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 何长安脖子一缩,抬头看天,才知道日头已过晌午大错。 “何长安,打听件事。”鱼幼薇突然展颜,“你知道这学堂的先生是谁不?是不是姓吕?” “是啊,就是姓吕。”何长安有些莫名其妙,“他说他的老师姓孔,稷下书院的。” 斩妖司想要查一个人,其实极为简单,翻翻卷宗,基本上就能查到某人的十八代祖宗。 可那也只是针对一些‘重要人物’,那些平常人,反而在斩妖司的卷宗里根本就不会出现,最多也就录名、备案而已。 那位姓吕的读书人、竟然需要鱼幼薇亲自来查? 不说何长安胡思乱想,鱼幼薇听说学堂的先生果真姓吕,一时间竟有些失态,面部表情犹豫几次,终于露出悲痛欲绝、泫然欲泣、楚楚可怜…… 等七八种情绪,看的何长安心惊肉跳,默默向后退了数步。 惹不起。 这婆娘、一看就是来整事儿的,何长安只想赶紧滚回镇魔塔下,开启无忧无虑的‘白嫖’模式。 “何长安,你敢溜走,我回头扒你的皮!”鱼幼薇几乎咬牙切齿的叮嘱道:“走,帮我干架去!” 何长安心中叫苦不迭。 堂堂地阶斩妖使、武夫六品境高手,冲进一座小小的陋巷学堂去干架,传出去多丢人…… ‘难道说、鱼幼薇的孩子在学堂念书,被吕先生打了板子?’ 跟在鱼幼薇身后,何长安毕竟还是有些做贼心虚,昨晚刚和吕先生喝过酒,今天随口就把人家给卖了,有点不太地道。 “吕伯雍先生,请出来一下,小女子有半肚子的道理、想与你讲讲。”站在学堂不大的院子中间,鱼幼薇双手叉腰,深吸一口气,两行清泪就叭叭的流淌下来。 ‘窝草、也是一位演技派……’ 何长安有些懵。 吕先生正在食堂吃饭,顺便给蒙童们解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讲到得意处,不免有些忘形,捻须而笑。 听到鱼幼薇的声音,先生的脸色顿时有些拉胯。 老读书人慢吞吞放下碗筷,伸手在一名蒙童头上揉了揉,这才缓步出门,望着傲娇而立的鱼幼薇,温和的笑道: “是蕙兰姑娘啊……” 老读书人一句话尚未说完,迎面就飞来一团口水,紧接着、便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质问、羞辱之词; 喷的吕先生实在没办法,只能默默向后退了半步。 唾面自干、便是如此吧。 “吕先生,我鱼幼薇一介女流,尚且知道你们孔圣人的只言片语,且日夜体味,对那立言立功立德之大义就算说不出的一二三来,但起码甘之如饴; 你作为稷下书院的老读书人、孔圣人学生,你做的如何? 子不教父之过,那学生教育不好,谁之过? 你撒泡尿照照,你的逼脸呢?不要哭丧着一张老逼脸,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委屈的老师,我鱼幼薇难道就不是你的学生? 偏听偏信,圣人的话你生吞活剥下去、又当屎给拉了?” …… 于是,整整一个时辰后,鱼幼薇方才消停下来,撂下一句‘先吃几口饭食了再来’,扬长而去。 何长安终于见识了,什么才叫口吐芬芳、河东狮吼;也终于见识了,读书人所谓的‘唾面自干’到底什么成色。 鱼幼薇的半肚子道理,若讲给他何长安的话,估计他早就扑上去、让人家一顿拳脚打残废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吕先生一个文弱书生,让鱼幼薇夹枪带棒一通臭骂,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何长安都有些心酸。 ‘果然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还是得尽快增强实力,遇到类似的泼妇骂街,一巴掌拍下去,让鱼幼薇自己都抠不出来,让她骂? 吕先生似乎看透了何长安的心思,温和的笑了笑,用磨损严重、都露出棉花团的袖子擦了把脸,道:“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拳头再硬,有些道理还是讲不通啊。” “她既然自称学生,怎么能如此破口大骂?”何长安有些愤愤不平。 “这世上,从来只有是非对错,为什么要用老师的帽子去压人。”吕先生抬头看一眼天空,似乎不经意的嘀咕一句: “就算是你再高再大,道理讲不通,还不让人打几拳、踢几脚,顺便骂上那么几句? 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何长安也抬头看天,却什么都没看到。 赵正、杜十三、温太原那几位书院大儒亲自出手,布置下这座浩然正气法阵,不仅隔绝了外面的人,同时也隔绝了里面的人。 何长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间说不上来,只好走到吕先生面前,很认真的鞠一躬,道: “鱼幼薇是我的顶头上司,为人其实不错,若有得罪处,先生您就随便骂我几句解解气,别把先生气坏了。” 吕先生上下打量着何长安,原本温煦的目光,比之前更加温煦,笑眯眯的伸出一指,点着何长安的额头,道:“你呀,总归还是太年轻。 我老师曾经说过,什么才能称得上一是君子呢?唯忠恕而已矣。忠恕二字,有时候比儒家的规矩都大,也就是说,读书人的心胸啊,应该比天还大。 她一个柔弱女子,受了委屈,第一时间会想到谁?对啊,想到的肯定是父母至亲。 那么,她又为什么来找我?因为我是老师啊,即便不是她鱼幼薇的老师,但我总归是李义山的老师,她说的很对,子不教父之过、徒不教师之过。 那我还有什么理由去生气呢? 相反的,我很高兴,因为,我是老师啊何长安……” 絮絮叨叨说了小半个时辰,老读书人始终有些拘谨,双手拢在棉袍宽大的袖子里,目光清澈,言辞恳切,让何长安都觉得自卑。 今后,谁说读书人心脏,看我不骂死他…… 第七十一章 野狐曾参禅 何长安走出学堂大门,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可能还没讲透,老头儿屁颠颠的追出来,说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才慢吞吞的折返回去。 何长安觉得有些憋闷。 老师当到吕先生这份上,还真是一种境界,宠辱不惊,唾面自干,就算是鱼幼薇如何百般折辱,人家就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估计鱼幼薇比他还憋闷呢。 想到自己的那位凹凸有致的顶头上司吃瘪,不知躲在哪家小酒馆里生闷气,何长安就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读书人,咳、读书人!’ 回到镇魔塔下,何长安松了一口气,拿出吕先生送他的那本《书林》翻看,却只是让他一头雾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取出《三苍》,头更大。 读书哪有斩妖除魔来的痛快! 他盘坐在床上,搬运了两个大小周天,渐入佳境,控制那根小黑棍在体内乱窜,浑然不觉两三个时辰早已流逝。 …… 傍晚时分,长安城来了一位年轻僧人,引来摘星楼、斩妖司、书院以及皇宫各方的目光。 不过,年轻僧人似乎无知无觉,端了一只紫金钵盂,面带微笑,安静的在长安城的街巷之间行走。 不时地,他还会在一些凡俗店铺门口驻足,认真的询问‘此为何物’、‘价值几何’,就像一名负笈游学的少年才俊,对未知事物充满好奇。 长安城里也有寺庙,名为兰若寺,败落数百年之久,早已成为残垣断壁,夜晚有不知名鸟兽蛇鼠造反,似乎在争相啃咬一部经书。 那年轻僧人最后落脚点,便是这座即将被长安人遗忘的兰若寺。 他收起紫金钵盂,挽起袖子,开始一砖一瓦清理残局,看样子好像要在此长期停驻。 佛像肯定早就破损殆尽,只有几根佛指被人斩断,斜插在荒草丛中,再被积雪掩埋,犹如一些冻伤的萝卜。 年轻僧人始终面带微笑,一身素净的月白僧衣,沾满烂泥、草叶,就连其白净面皮和光头上,也溅了不少泥浆。 夜半时分,废墟下的砖石瓦块之间,出现悉悉索索的古怪声响,远处还有夜枭哇哇的嘶鸣。 一只玉面灵狐化出人形,向年轻僧人招招手,掩嘴笑道:“小罗汉、过来一下。” 年轻僧人转头,双手合十,含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玉面灵狐所化人形,模样儿自是极为周正,肌肤如雪,双眸如星,一娉一笑间端的娇媚如丝,瞅着年轻僧人的锃亮光头、吃吃发笑,道: “兰若寺颓废日久,白日有顽童蹲在佛像上拉屎拉尿,夜晚蛇鼠齐出,啃食佛经,竟然修成妖孽; 妾身驱散顽童、灭杀蛇鼠小妖,守护这兰若寺近百年,是不是与佛有缘?” 年轻僧人肃然合十,道:“善哉、自是有缘。” 玉面灵狐侧脸瞅着年轻僧人,犹豫再三,问道:“那、妾身能否修得功德金身?” “不能。”年轻僧人正色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不能骗你。” 玉面灵狐一时间有些发怔,良久良久,喟然长叹,道:“野狐参禅,果然是异想天开。既然如此,那妾身就要找人理论一番。” 年轻僧人淡然笑道:“那就等你理论完、回到此处了,贫僧再行镇压。” 玉面灵狐转首间,便显出原形,通体雪白,尖耳红眼,俏生生的一张脸上似笑非笑,就算是年轻僧人波澜不惊的心湖,也是微微一荡漾。 灵狐倏忽一闪,已出现在百丈以外。 长安城里,冰天雪地,天穹高而黑。 蛇鼠纷沓而至,争相啃食经书,企图与佛有缘的那一线机缘,让年轻僧人陷入长久沉思。 …… 于是,三日后。 刚刚结束一场快乐‘白嫖’,还没来得及彻底炼化阴煞之气,何长安就被罗大器请去喝茶了。 对于这位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何长安心存畏惧,对这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他总有那么一丢丢的不满。 当初,可正是这位地阶斩妖使罗大器、亲口将何长安甩进镇魔塔下,不闻不问,差点让陈双刀给阴死。 不过、这位大爷的头脸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 走进罗大器房间,何长安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口,隔着老远躬身行礼,口称‘属下何长安见过罗头儿’。 罗大器坐在石桌后,翻看着卷宗,好半天都没吭声,两只手藏于袖中,微微哆嗦着。 ‘郑红袖这小娘皮,下手也太狠了……’ 听着何长安的声音,罗大器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因为这小子,郑红袖不分青红皂白,从未央县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将他堵在家门口一顿饱打。 要不是张议潮暗示,他都不知道什么地方做错、招惹了那位‘娴熟淡雅’的泼妇…… “何长安,你狗日的老实交代,陈双刀那个杂碎是不是你给报废的!”突然,罗大器一掌拍在石桌上,溅起一团白色石粉,暴喝一声。 何长安吓了一跳。 照面就是大招,看来这位地阶斩妖使色厉内荏,不过是有气没地儿撒,只能自认倒霉吧。 “罗头儿,您找我有事?”何长安上前半步,躬身问道。 “也没啥事,就看你小子不顺眼,喊来骂几句。”罗大器忽的站起来,又颓然坐下,嘴角抽搐,恶狠狠的瞪着何长安。 “两件事,第一,你老爹来长安城了,回头你去看看;第二,帮一只野狐子讲讲道理。” “我爹来长安城了?”何长安一愣,脸色有些古怪。 那老头儿、咋来的?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他都快要忘记老头儿什么模样了。 想起老爹提着菜刀、系着伙夫围裙,跟着一帮捕快后面,缉拿妖鬼之物的样子,何长安心里暖暖的。 另外,帮一只野狐子讲道理,又是什么任务? 罗大器懒得理会何长安,随手丢过来一样东西,接到手里一看,却是一只灵兽袋,里面有微弱的妖气波动,却是一只三尾玉面灵狐。 “罗头儿、这是?” “滚滚滚!” 何长安一脸懵逼,欲待再问,被心情郁闷的罗大器挥挥手,直接轰了出来。 “罗头儿,我老爹在什么地方?”何长安走出去几步,这才想起来,折返回去,在门口探头问道。 却看到那个五短身材的男人,褪下裤子、正龇牙咧嘴的给自己敷药…… 何长安扭头便跑,一溜烟逃出镇妖楼,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直犯嘀咕:‘发现领导的隐秘私事,该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第七十二章 这就是讲道理 大过年的,整座长安城死气沉沉,除了皇城附近放了几串鞭竹、象征性的念一篇祷告文章,百姓人家缩在家里很少出门。 世道不太平,有的一口吃食,能扛过这百年一遇的大寒,便是大吉大利。 吕先生一身旧棉袍,在大街小巷走走停停,步子迈的不大、也不小,方方正正,每一步跨出去,正好三尺三寸,不差分毫。 何长安紧跟其后,老老实实的,一声不吭。 这种规规矩矩的步伐,在何长安这等没文化的粗鄙武夫看来,显得有些僵化、古板,只因从未有人给他诠释‘不逾矩’。 ‘天大、地大、道大、人亦大,但大不过一个规矩,大不过道理。’这等大道理,就算之前有读书人说过,何长安却根本记不住。 就算记下,也理解不了。 他之所以跟着吕先生,就是想要请教一个问题:‘如何才能帮玉面灵狐讲道理。’ 吕先生笑而不语,只是领着他走出学堂,走出黄泥巷,走进夜色深沉的长安城。 一只拳头大小的玉面灵狐,藏在何长安腰间的灵兽袋里,忐忑不安的向外窥探…… 太平巷,锣鼓巷,芙蓉园,朱雀街,骡马巷,烟花巷…… 一路走过,人间万象,悲欢离合,江湖暗战,意气之争,各种感悟流水般划过心湖,让何长安明悟一些道理的同时,又忘记一些道理。 最后,一老一少一狐来到摘星楼下。 老读书人抬头望高楼,目光温煦,就那么随随便便一站,跟所有落魄的读书人并无分别。 但何长安感觉到一丝莫名的书卷气,如湖面的微波,一圈一圈,荡漾着,令人神清气爽,心境平和,很多之前想不通的道理,一下就得到了答案。 摘星楼上,中年道人坐不住了。 他放下手中茶碗,一步跨出,便出现在老读书人面前,稽首一礼,郑重说道:“吕先生,请上楼喝茶。” 吕先生站着没动,温和的笑了笑,道:“李青莲,你把难题丢给书院,赵正、杜十三、温太原三个不争气的蠢货,又把难题丢给郑小妹; 郑小妹最调皮,竟然随手丢给黄泥巷蒙童何长安,这算什么道理?” “在长安城里,道门的事,你李青莲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吕先生继续问道。 李青莲躬身稽首,一时间汗流浃背,转眼间就打湿了衣衫,讪笑道:“儒家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贫道……晚辈、委实不知如何回答。” “你是道门领袖,我是个读书人,你的这句晚辈有何根据?”吕先生叹一口气,却还是极为温和,就像老师教导学生那般,谆谆善诱、诲人不倦。 “吕先生与晚辈师尊平辈论交,青莲这句晚辈并未破了规矩。” 吕先生瞅着这位大唐国师,道门领袖,露出一抹失望之色,抬头望天,口中喃喃低语:“规矩规矩,你道门先坏了规矩,难道让我一个读书人也坏规矩? 罢了,李青莲,你赔我几样东西,咱们扯平,如何?” 李青莲苦笑道:“就几件不成器的玩意儿,如何入得吕先生法眼。” 吕先生亦苦笑:“最近穷的都揭不开锅了,我自己的学生又蠢的很,赚钱这种事都做不好,一个个还趾高气昂、人五人六的,我这当老师的看着就生气; 你李青莲就不同了,丹药、符箓、法阵灵材、飞剑什么的,随便给我几百斤,想必也不会伤筋动骨吧?” …… 离了摘星楼,一老一少一狐扛着大包小包的‘灵材’,向斩妖司走去。 何长安闷声不响。 不用问,他就知道、吕先生这是要去找郑公‘讲道理’。 那只拳头大小的玉面灵狐却抑不住激动,咿咿呀呀的问个不停,无外乎‘呀、刚才那老道便是李青莲’、‘人与妖最大的差别是什么’,等等,不一而足。 吕先生也不厌烦,对灵狐是有问必答,面上始终温和的微笑着,拘谨而认真,就算遇到回答不上的问题,认真思考一番后,答一句‘这个我真不知道’。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智也。 果然是一位好老师。 很快,他们便来到斩妖司大门口,吕先生转头问何长安:“你说咱们应该直接走进去,还是你先进去禀告一声?” 何长安一愣,顺口道:“还是我进去禀告一声吧。” 吕先生思量一两个呼吸,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何长安扛着几大包‘灵材’,一边向镇妖楼走,一边嘀咕‘我说的怎么就有道理了、不就是怕被郑公穿小鞋么’…… 他还没走近镇妖楼,迎面就遇见脸色难看、匆匆下楼的郑公。 “郑公、吕先生……”何长安将剩下半句话吞进肚子了。 因为,郑公老远就哈哈大笑,抱拳行礼,快步迎向吕先生:“吕先生大驾光临,郑小妹有失远迎,还请先生恕罪。” ‘还真叫郑小妹……’ 何长安忍住腹诽,又扛着大包小包跟着郑公身后,来到斩妖司大门口。 “郑小妹,刚才我跟李青莲讲了一番道理,他赔我一堆没什么用的垃圾,”吕先生温和的笑着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 “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郑公面不改色,爽朗大笑几声,道:“李青莲那厮会讲个屁道理,活该他赔偿!” “郑小妹,那你看、咱们之间……”吕先生伸出一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点点郑公的鼻子,有些拘谨的笑了笑。 “不就是一些法宝、灵材嘛,赔你就是了!”郑公豪爽的一挥手,张议潮扛了几大包东西,快步而来。 “郑公……”张议潮瞅一眼吕先生,欲言又止。 眉目间,一抹凶悍之气不加掩饰,看的何长安心惊肉跳。 郑公却脸色微变,狠狠的瞪了张议潮一眼,斥道:“滚回去,禁闭三个月。” 吕先生就那般松松垮垮的站着,温和的笑道:“唉,你看这多不好意思,我一个读书人,最擅长的就是讲道理; 可你郑小妹不跟我讲道理,直接送一堆不堪大用的东西,这就更加没道理了。 不行,你的赔偿要加倍。” 张议潮受了郑公的呵斥,原本已经走到镇妖楼下,听到这老读书人胡搅蛮缠,显然是在讹诈郑公,顿时勃然大怒。 他霍然转身,对着三十步以外的吕先生,凌空就是一拳。 第七十三章 看就是辣眼睛 张议潮的凌空一拳,声势浩大,卷起一阵狂风,吹得何长安东倒西歪、郑公的衣衫猎猎作响。 可到了老读书人身周三尺内,却化为清风拂面,只是让他花白须发微微一动。 张议潮吃了一惊,还想出拳,却被郑公一脚踢飞,滚进镇妖楼去。 “吕先生、实在抱歉,郑小妹御下无方,冲撞了吕先生,还请见谅。”郑公躬身抱拳,满脸歉意的说道。 “看你说的哪里话,张将军镇守大唐西域,没有点火性、如何统领三军,我看就很好啊。”吕先生望着镇妖楼,甚是感慨, “红袖姑娘躲着不见我,这又算什么道理?” 郑公笑道:“红袖温柔娴静,最近迷上女红了。” “那就好、那就好,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错的。”吕先生温和的笑笑,抬头再看一眼镇妖楼。 七楼一个窗户里,红袖姑娘探出半个身子,朝着老读书人挥拳、做鬼脸,看口型似乎是‘糟老头子’几个字…… 老读书人呵呵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捏在手中扬了扬,笑道:“看看,还是红袖姑娘懂礼数,怪不得这么快就入了武夫三品境; 不过,闺女家家的,横练一身腱子肉手感不好,小心嫁不出去。 这本‘春黎’,我觉得正适合你。” “春黎剑谱?” 郑公脸色微变,瞅一眼书本,欲言又止;郑红袖则如一只火红蝴蝶,翩翩然就飞掠而来,一把抓走那本《春黎剑谱》,喜笑颜开。 “老头儿,谢谢你的剑谱!”俊俏小脸上,满是喜悦,笑道:“不过、你可别有非分之想啊,我才不会嫁给一个糟老头子。” 吕先生哈哈大笑,郑公面皮微烫。 何长安一脸懵逼。 玉面狐狸则满脸羡慕,咿咿呀呀的朝郑红袖挥动粉嫩爪子,三条袖珍尾巴使劲甩动,一看就是舔狗…… 咳、舔狐狸。 “吕先生,这‘春黎剑谱’可是道门至高……”郑公上前一步,脸色甚为郑重。 吕先生笑了笑,瞅着红袖姑娘,眼角扯出十余条鱼尾纹,看起来心情不错,温言道:“红袖姑娘无须担心,这本‘春黎’是李青莲师父送我的,你放心参悟。” 郑公听得嘴角直抽搐,心里嘀咕:‘以皮道人的性情,如果不是被按在地上摩擦过,岂能送人东西?而且,还是道门三大剑谱之一的春黎……’ 吕先生似乎能听到郑公的心里话,转头盯住他,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郑公脸色一僵,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吕先生一声‘郑小妹过来’,吓得一激灵,乖乖走到吕先生面前。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解?”吕先生问道。 “就是以小人的心思、去猜度君子的想法……”郑公答道。 “错了。” 吕先生从袖中取出一根戒尺,持在手中,默默的瞅着郑公。 郑公苦着脸,有些不甘的嘀咕着什么,老老实实伸出左手,手掌朝上、手背向下。 啪、啪啪。 三声清脆戒尺打掌心,郑公白净、帅气而端严的脸上一阵抽搐,挨打的左手哆嗦着,似乎很疼。 “你老师没告诉过你、这些最浅显的道理?”吕先生问道。 郑公讪笑不语。 “那好,下次遇见他了,我跟他好好讲讲当老师的一些道理,这样不行的,你看你,让一个糟老头子打手心,竟然连基本的反抗都没有; 只能说,你老师不行啊,就连‘遇刚则刚、清风明月在山岗’这么浅显的武学道理都没给你讲透,简直就是误人子弟、不为人子啊……” 吕先生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讲道理’,听得何长安一头雾水,郑公、红袖姑娘却一脸郑重; 直到老读书人一口气讲了一盏茶工夫,有些口干舌燥了,这才消停下来,转头对何长安说道: “咱们这就去书院,打死那些穷酸读书人吧。” …… 书院读书人没有被打死,反而一个个欢天喜地,虽然规规矩矩坐在讲堂的冷板凳上,却满眼热切的望着吕先生。 就连一向吝啬的院长赵正,破天荒的拿出三坛老窖藏,满脸堆笑的拍开封泥,慢慢斟满一大碗,道:“老爷,吃酒、吃酒。” 吕先生颇为嫌弃的瞅了赵正一眼,端起酒碗,正色道:“我都戒酒好多年了,看看,都是让你们这帮不成器的家伙怂恿; 颠覆厥德,荒湛于酒…… 古人诚不我欺也。” 杜十三上前,深深一礼,朗声道:“您是老爷,适逢大唐历正月初三,此为祭酒,就算多喝几坛、也不逾矩。” 吕先生闻言,抚掌大笑,看向杜十三的目光登时温和许多。 老读书人招招手,对杜十三笑道:“孺子可教也,老爷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黄庭外景经》一卷,是我前些年打赌赢来的,你就拿去参详吧。” 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小册,伸手抚摸书皮,似乎有些心疼。 老读书人颇有深意的说道:“乱世之下,道门躲进深山老林当了缩头乌龟,但读书人可不行啊,怎么办呢?那就得想办法增强自己的实力和势力; 这一本‘外景经’,讲究内外兼修、道法自然,与我儒家浩然正气之蕴养可互相印证,你杜十三若十年内不能破境,便去勾栏寻两只大一些的馒头,撞死算了。” 杜十三连连称是,其他读书人纷纷上前恭喜。 赵正:“杜十三悟性不错,应该可以的……老爷,您看我适合参详什么?” 温太原:“赵正吹牛说他胜过柳河东,乃读书人之耻,就算再有高阶功法,也该轮到我了;老爷,我的卖相比赵正好。” 赵正:“你背后说过老爷坏话。” 温太原:“你骗过老爷银子。” 赵正:“温太原欺负过李义山,在教坊司里摸过锦瑟姑娘的……” 吕先生:“你们两个、滚出去!” 于是,两名大儒乖乖软倒在地,以手抱头,很圆润的‘滚’出去了。 …… 何长安却看的眼角抽搐,这帮读书人、简直了…… 不敢看,看就是辣眼睛。 不过,越是如此,他心下越是狐疑,这位吕先生到底什么来头?看书院读书人的态度,这老头儿的辈分应该极高。 而且,随手‘打赏’出去的道门典籍,每一样显然都非凡品。 “何长安,替我给这帮不争气的、讲讲道理。”吕先生连喝三碗酒,已然有些醉意,左手揉着眉心,右手丢出一根戒尺,温言说道: “有调皮的,就打折他第三条腿。” 第七十四章 剑种 在修行界,有一句‘佛黑、道狠、儒脏’,还有一句‘佛深、道高、儒家规矩大’,似乎都很有道理。 何长安姑且听之、信之,基本没什么概念。 一般的说法,二十岁前,一个连武夫九品境都无法突破的‘修行者’,基本就是个废柴,就算是山一样的天材地宝堆砌砸出去,也不会泛起多大涟漪。 穷文富武破产修,大唐不少豪门大户的子弟,为了武夫品阶提升,可谓是穷凶极恶、不择手段。 当然,各种隐情,老读书人没说。 他大致意思就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好x都让狗透了…… 只有儒家读书人,就像一坛酒,经过书山经海后,可能会豁然开朗、柳暗花明,讲究一个厚积薄发。 故而,儒门老夫子,基本是越来越厉害、越老越吃香,甚至以讹传讹,出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传言。 但这一说法,讲的是那些天生聪颖者,世间大多数读书人,读死书、死读书,越的读书多,就越是死脑筋,最后沦落为可怜可鄙又可悲的‘尽信书’。 至于佛门,则是个例外,不提修炼,不讲积累,只求一个‘缘’,只有一个‘悟’。 但最终,还是讲一个精深博大。 佛门的修为境界也很简单,就三层:自觉、觉他、觉行圆满。 佛度有缘人,立地成佛,讲的便是这个道理。 至于他何长安,吕先生反复推演、思量和判断,并不惜将郑公从斩妖司捉来,共同‘会诊’后,认为是一个天生‘剑种’。 ‘还好、不是贱种……’ …… 在黄泥巷、何长安的小院里,阿酒穿一件青布衣裳,蹲在厨房灶台前烧火做饭,小嘴撅成喇叭花了。 黑而清秀,胸襟坦荡,若非她梳两根柔丝滑顺的麻花辫,腰间绑一把竹剑,别人还以为是何长安买的小厮。 最近一个月,来这里蹭饭的人太多,已经花掉至少十七两银子,这还是她偷工减料的结果。 依照何长安那穷大方的性格,只要来人就是想着要酒肉伺候,那还不得破产啊? 于是,阿酒与客人们的矛盾,开始慢慢暴露出来。 最好说话的,是吕先生。 那老头儿只要有的吃、有的喝,怎么都行,反正无论阿酒怎么给脸色、甩脸子、冷嘲热讽,他都不生气。 吕先生说话也好听,一句‘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简直就说到阿酒的心坎里去了。 听听,这才是读书人,你们其他人、都是辣鸡! 阿酒最讨厌的是郑公。 她觉得郑公这人不实诚,比赵正、杜十三、温太原那几个读书人脸皮还厚,面对吕先生时毕恭毕敬,转脸对别人,直接成了狼,龇牙咧嘴、发号施令。 尤其可恨的,是郑公的那名叫郑红袖的小跟班,一口气能吞下去七笼羊肉包子。 而且,吃啥补啥,看人胸口两大坨肉,足有好几斤。 阿酒低头沉思,好几次都想开口打听一下,除了吃羊肉包子,郑红袖平时还吃什么肉…… 与阿酒关系最铁的,是李义山和小尼姑。 李义山吃的多,但嘴甜,会哄人,时不时丢给阿酒一本武学秘笈、小饰品或各种小零食; 小尼姑吃的也多,但话少、胸平,阿酒觉得没什么压力。 阿酒最宠溺的,便是那只玉面灵狐,拳头大小,粉嫩粉嫩的样子,极为讨喜,时不时悄悄塞给阿酒几钱碎银。 大家都心知肚明,小狐狸的银子,都是偷了书院那帮读书人的。 何长安家里,还寄住一位老人,身材魁梧,满头染霜,从不与人多说一句话,早上佝偻着背出门,半夜踉跄着回家、倒头就睡。 阿酒‘调查’好长时间,方才得知,这老人,便是何长安的老爹…… …… 一个月后,吕先生认为自己该讲的道理,都给他何长安讲的差不多了,便回学堂教书去了。 顺带着,将一大帮蹭吃蹭喝的‘白嫖’扫地出门,只留下李义山、小尼姑二人,暂时寄住下来。 啊,终于清静了。 当晚,阿酒破天荒的买回来二斤羊排骨,给大家熬了一大锅肉汤,用何长安的话说,吃肉不如喝汤,羊肉汤才是真正的大补。 每人喝了一大盆肉汤,吃了几个烧饼,剩下的、全归小尼姑。 何长安蹲在火盆旁,伸出两只手烤火,瞅着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小尼姑,目光闪烁。 “丁丁师太,咱们商量个事。”好不容易等小尼姑喝完所有的肉汤,何长安迟疑片刻,说道:“我想白嫖、咳,我想帮你疗伤。” “疗伤?我没受伤啊。”小尼姑微微一愣,眨巴着两只杏眼,道:“何长安,你不会是、想泡我了吧? 这借口也太蹩脚了、阿弥陀佛!” 何长安不说话了。 小尼姑被‘芙蓉园’的某位娘娘捉去,是郑公亲自出面,这才救出来的,身份比较敏感。 对何长安来说,神魂异常的她,无异于一枚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爆发了。 李义山默默开启‘心有灵犀’—— ‘李义山:你确定?’ ‘何长安:我说过,我有灵目术,能看到妖鬼之物的印记。’ ‘李义山:跟我的一样?’ ‘何长安:还不太一样……你的是鬼物印记,她的是妖物印记。’ ‘李义山:哪怎么办?搞一波?’ ‘何长安:嗯,你压头和胳膊,我上。’ ‘李义山:这话味道不对,你不会是……’ ‘嘭’的一声,何长安不等李义山压头、压胳膊,一拳便将小尼姑打晕,拖进房间…… 李义山欲言又止。 吕先生说的对,有时候,拳头讲的道理,比其他任何部位讲的道理更像道理。 一言不合,先打晕再说。 进到屋里,何长安将小尼姑放一张羊皮上,盘坐在对面,一指点向其眉心,小黑棍顺势插入。 于是,半个时辰后。 一根细细的黑线再次出现,一路延伸,最后,没入芙蓉园一间毫不起眼的宫殿…… 与以往不同,黑线里,出现一缕若有若无的剑意,一边吞噬妖气,一边顺着‘网线’慢慢渗透、探索。 何长安眼睛看不见,但心湖里泛起一阵微波,一幅奇异景象犹如画卷、渐渐凝实。 一只庞大无匹的紫色蝎子,趴在一座阴暗的宫殿深处,身周妖气滚滚,身上爬满拳头大小的小蝎子,密密麻麻的,蠢蠢而动,看的人头皮发麻。 巨大蝎子的头颅正中,剑意随着黑线透进去,让其庞大身躯微微一颤。 三四丈长的蝎尾倏忽一闪,犹如一道紫色闪电,骤然刺向黑线。 第七十五章 他狗日的敢! 被蝎尾扎了一下,何长安心神大震,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洒了小尼姑一头一脸。 犹如桃花,朵朵殷红。 他当机立断,小黑棍轻轻一挥,便斩断那根细细黑线…… 何长安神情委顿,连吞两枚道门丹药,搬运大小周天小半个时辰,方才让翻滚的血气、神魂平复下来。 果然还是一个渣渣。 就算有小黑棍这等‘外挂’傍身,境界差距便是天堑,不是心气高就能逾越。 打开房门,面色苍白的何长安默默走到水井边,洗了一把脸,就坐下不说话了。 李义山早已心焦的不行,三两步跨进去,就看到小尼姑躺在一张羊皮上,头上脸上身上,殷红点点,场面甚是惨然。 老头儿大惊失色,仔细查看下,才发现小尼姑脸色渐渐红润,气息绵长,这才明悟那点点刺眼血迹,应是何长安的。 …… 何长安坐在水井边,内视自身丹田灵海、神识之海,感受那根小黑棍夹带一缕剑意,有些跃跃欲试。 这一缕剑意,是阿酒留给何长安的。 本来,总共有四缕,随着时间流逝而去,不曾留下一丝痕迹,这让他颇为无奈。 可以预料到,最后的这一缕剑意,终究还是要溃散、消失。 ‘是自己的,拾起来,好生待之;不是自己的,就算藏于五脏六腑、神秘玄窍之中,也无非是为他人做嫁衣。’ 吕先生说的很明白,何长安认真记下了。 根据老读书人的说法,他既不是武道天才,也不是修道天才,更不是一个合适的读书人,而是一根修剑的好苗子。 就是所谓的‘剑种’。 目前,他还是一枚剑的种子,一旦种子生根发芽,便可称之为‘剑坯’;若能够凝练出一缕剑气,破壁而出,即为剑修。 至于剑修的境界,老读书人笑而不语。 意思很明白,跳蚤担心鲲鹏到底是用翅膀飞、还是用腿蹦,基本上都是瞎扯蛋,弄不好就会扯掉鸡儿。 何长安大致想象,所谓剑修境界高深处,起码应该能够御剑而行、飞剑如电吧。 老读书人不知道的是、何长安的剑,其实已经破壁而出、初露峥嵘了。 ‘小黑棍’既可以化为神秘小磨盘,当然更多时候,何长安已然将其当成‘飞剑’来使,只是他自己尚未意识到而已。 正所谓、百姓日用而不知,君子之道鲜矣。 说到底,终究还是脱不开老读书人所谓的‘规矩’。 ‘要不要让阿酒再戳几剑?’ ‘自己暂时蕴养不出剑意,借几缕阿酒的剑意体悟一番,应该还是有所裨益。’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不可遏制,何长安长身而起,向蹲在墙角劈柴的阿酒招招手,笑道: “阿酒,我想到一个挣钱的行当了。” 因为李义山多喝了两碗酒、正在生气的阿酒豁然起身,黑亮的眼睛瞪的老大,很认真的问道:“一天可以挣几钱银子?” “大约、三两银子。”何长安笑道。 “真的?”阿酒笑眯了眼,问道:“什么行当,来钱这么快?” “先戳我三剑,再告诉你……” 何长安话没说完,刷刷刷,就被阿酒三剑戳倒在地,疼的龇牙咧嘴、浑身抽抽…… …… 黄泥巷里,有了学堂,有了书肆,有了几间售卖法器、丹药、符箓等修行者的铺子。 自然,便多了一些喜好耍枪弄棒的粗鄙武夫,和一些豪侠仗义、梦想仗剑天涯的少年。 阿兰家的小酒馆人满为患,一半为喝酒,一半为看她,惹得她老爹整日气闷,恨不得提根棍子,将那些臭小子打折两条狗腿。 可惜、打不过那些外来者,老头儿只好自己生闷气。 好在最近又来了一个孤单老头儿,听说姓何,新搬来的,就住在这黄泥巷里,手里似乎还有点闲钱。 这老头儿每次来喝酒,半斤羊肉、一碟花生、两壶酒,便可以喝上整整一天;喝醉了也不多言,往桌上一爬,便能一觉睡到半夜。 在一个下午,两个老头儿坐一起,半坛酒下去,只说几句话便不吭声了。 “当年那一战,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血泥中爬了三天三夜,才捡一条命。” “都差不多。” “身子骨还好吧?” “被阴煞之气污了根基,骨头缝里冷、困、疼。” “唉,郑公……” …… 两位老人曾经都是武夫九品境,在大唐边卒中间,也算是一条好汉,可与鬼卒硬扛。 时过境迁,一场大战后,都落下一身伤残,就算砸锅卖铁凑了足够的银子,买来一枚还阳丹吞服,却只能治标不治本。 更何况,那还阳丹的价格实在离谱,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落魄边卒所能承担的起。 “老哥,切三斤肉,提一坛酒,配几样小菜。”一日清晨,何姓老头一进门就点酒要菜,看起来心情不错。 阿兰老爹端了一盘冷切羊肉,提一坛酒走过来,笑道:“老家伙,有乐了?” 边卒之间,从不说‘喜’字,自是有些外人所不知晓的忌讳。 “嗯,有一件事,装心里大半夜,这不、一大早就寻你来了。”何姓老头随手拍开酒坛封泥,斟满两大碗,道: “来,先喝酒,等会儿我带你去疗伤。” “疗伤?咱的伤、那可是阴煞之气……”阿兰老爹有些疑惑的说道,“朝廷也想过办法,给我们这些废人分发过几枚丹药,没什么用。” “不是丹药。”何姓老头左右看看,低声说道:“还不用花银子!” “不会是骗人的吧?你忘了,道门那些家伙,曾经高价卖给我们一批丹药,结果呢、屁用都没有,还搭上十两安家落户的银钱。” 阿兰老爹瞅着何姓老头儿,露出一抹狐疑:“你老小子、该不会已经上当受骗了吧?” “不会的,实话告诉老哥,我的伤昨晚已经治愈了。”何姓老头儿得意的笑着,端起一大碗酒,仰脖子就灌进肚子,响亮的打了一个嗝儿。 果然是当年边卒的做派。 阿兰老爹信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问道:“如果、人家要银子,咋整?” “他狗日的敢!”何姓老头儿猛的站起来,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大声嚷嚷道: “何长安敢收银子,看老子不捶死他狗日的!” 第七十六章 潜龙勿用 何长安的‘生财之道’很简单,那就是在黄泥巷里悬壶济世、替人疗伤。 真正是挂羊头卖狗肉,从一开始,不过是借着治病疗伤的幌子,炼化人们神魂印记和阴煞之气罢了。 这也算是无奈之举。 与妖鬼之物正面对敌,何长安承担风险颇大,且容易引起夜神教的重点关注,所以,他专程请示过郑公,得了明确答复后,方才决定大干一场。 当然,谨慎起见,他在自己老爹身上,练了练手…… …… 治病救人,先从书院读书人开始。 无他,吕先生的意思。 正应了一句俗话,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书院读书人数百人,神魂被人动了手脚者,竟不下三百人。 这就很过分了。 镇压妖鬼之物,道门、佛门、儒家圣人门徒,三家各有手段、各有特点。 但总体来说,儒家浩然正气胜过佛门梵音,佛门梵音胜过道门符箓,道门符箓胜过一些旁门左道的术法手段。 而粗鄙武夫、面对妖鬼之物时,基本束手无策。 当然,以吕先生的说法,万事万物,殊途同归,万宗归流,无论是儒家、道门、佛门还是粗鄙武夫,境界到了真正高深处,皆能一力破万法。 因为担心被夜神教报复,顺着网线爬过来,何长安几乎是快刀斩乱麻,直接炼化印记。 然后,小黑棍裹挟剑意,斩断黑线。 故而,一盏茶工夫‘救治’一人,算是极快了。 …… 何长安的老爹、阿兰老爹两位老人结伴而来,一看眼前阵势,不禁暗自咋舌:‘大爷的,咋这么多人在排队?’ 尤其是阿兰老爹,虽然长期身在长安城,但一名伤病老边卒,又没什么地位,看着前面那些大袖飘飘、卖相极佳的读书人,自然有些自惭形秽。 “老兄弟、要不,咱不治了?”阿兰老爹有些怯场。 “那不行,你先等着排队,我想办法疏通疏通。” 何老爹拨开人群,向小院深处走去,口中低声说着‘让一让让一让’,很快就到了何长安‘坐诊’的房门前。 老头儿站在门口,向里面探头探脑,看见儿子正给一名读书人‘疗伤’,心底间还是甚为骄傲。 炼化完读书人的神魂印记,何长安偶尔一转头,就看见自家老爹倚门而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老爹,您咋来了?身子骨感觉如何?”何长安起身出门,笑问道。 对这个便宜老爹,何长安心里还是极为敬重的,不说养育之恩,就是老头儿当年在北境与鬼族部落打过仗,九死一生,最后落下一身伤残,就很让他心生敬意。 老边卒啊,令人心酸。 何老爹左右看看,见人多不方便,便拉了何长安走到一边,低声问道:“能不能插个队。” 何长安一愣,心道:‘老爹还会走后门……’ 他笑了笑,调笑道:“咋,我要有后娘了?” 老头儿啐一口唾沫,又觉得不妥,默默用脚尖抹了又抹,道:“狗日的就没个正形,果然是老子的种!” “是这样的,有一名当年的老边卒,跟老子一样,你看能不能……” “领他进来。”何长安直接说道。 读书人的神魂印记,一时半会不死人,可老边卒的伤病,那可是实打实的阴煞之气,早救治一会儿,就少遭一会儿的罪。 才不是因为老爹的‘走后门’。 何长安转身进屋,刚端了一碗茶要喝,就听得外面闹腾起来了。 “怎么,粗鄙武夫也来凑热闹?还想插队,问过我们读书人了吗?” “噤声、这老头儿,好像是何长安老爹。” “是他老爹又如何?没听过,天大地大道大,咱读书人的规矩最大吗?他何长安自己坏了规矩,难道还想打我不成?” 于是,那名读书人的眼窝就挨了重重一拳; 紧接着,便是膝盖顶、肘子阴,专挑柔软处下手,三两个呼吸间,读书人就被打的爬不起来了。 周围儒生这才反应过来,齐声斥责:“两个老匹夫,竟敢动手打人!” 何老爹、阿兰她老爹,两位老边卒配合密切,挣着伤病加重,都不用互相使眼神,三拳两脚就打倒一名儒生八品境…… 瞅着儒生们口吐芬芳、摩拳擦掌,两名老边卒白发苍苍,昂然挺立,一声不吭; 武夫特有的血气之力不是很强,但堂堂正正,杀机肃然,自有一番战场威势,与悲壮。 儒生们的气势登时被压了下去。 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能分辨出,普通武夫的血气之力,与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血气之力,是有着很大差别的。 无论任何一个时代,那些在前线战场厮杀、拼命,在血里爬、泥里滚,不惜为国捐躯者,都值得尊敬。 在大唐,尤其如此。 读书人们自觉的让开一条通道,让两位白发苍苍、一身伤病的老边卒缓缓走过,就像迎接他们的老英雄。 何长安站在台阶上,默默看着,鼻子有些酸楚。 ‘大唐也有须眉男,大雪弓刀斩楼兰。’ ‘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叹人间、哀乐转相寻,今犹昔。’ 心底间突然莫名冒出两句诗,也不知是抄的,还是东拼西凑出来的,何长安觉得爽就行了。 吕先生说的好,读书人的事、那能叫抄袭?不过是信手拈来,随便说说,抒发一下情怀而已…… 一缕若有若无的剑意,就这般出现。 很玄妙,也很细微,甚至连何长安自己都没有发现,丹田灵海的小黑棍上,出现一道神秘玄奥的符文笔画。 犹如千万里外,苍穹之下,有闪电如丝。 …… 黄泥巷学堂里,正襟危坐,给蒙童们讲授‘舍生取义’的吕先生抬头,隔着窗户向外瞅了一眼,微微点头。 老读书人提笔写下:‘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笔法森严,意透纸背,老而弥辣。 写完一幅儒家亚圣‘舍生取义帖’,老读书人意犹未尽,提了一支狼毫小笔,凝神片刻,低声说道: “师兄,你当年所谓的舍生取义,果然很大。” “舍生取义,岂能无剑?何长安,你狗日的还真不错啊,可惜终究成不了读书人。” 老读书人下笔如有神,弯弯扭扭的,刻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剑’字,凝视几个呼吸,轻斥一声: “潜龙勿用!” 那颗‘剑’字消失了。 在给阿兰老爹‘疗伤’的何长安,心头微微一动,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水波粼粼,似有蛟蛇之属慵懒翻身,激起心湖一片涟漪。 何长安心里多了一丝明悟:‘潜龙勿用。’ …… 摘星楼上,正在喝茶的李青莲猛然抬头,遥望北方,叹了一口气。 皇宫深处,一片湖光上,大唐皇帝独立船头,负手而立,听到‘噗通’一声响,肉眼可见的,一尾金色龙鱼凭空消失。 皇帝低头看着湖面波光粼粼,摇头苦笑:“咳,读书人……” 第七十七章 经满自溢 食气决升级到三十六级,何长安估摸着,应该一拳能打哭三十个马代先生,能硬扛武夫八品境的一拳。 当然,这种算法多少带一些戏谑,当不得真。 但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病救人’,让自身实力暴涨的同时,获得书院读书人、伤残老边卒们的好感,却是实打实的。 老读书人借给他一个‘剑’字,借给他一缕北方杀机,又借他一丝大唐真龙之气,并顺手帮他遮蔽天机不为人所推演。 此等大手笔,何长安一概不知。 黄泥巷里,书院只留了二三十名读书人,打理书肆、文器铺子等,其他人回九华山念书、修行去了。 赵正、杜十三、温太原三位大儒,对狗贼何长安念念不忘,一心想再挨一顿臭骂、一顿拳脚,希望能够将自己的境界拔高一丢丢。 何长安尚在犹豫,结果,吕先生怒了。 老读书人当着何长安的面,对三位大儒‘耳提面命’两个多时辰,顺便在每人屁股上踢了好几脚,将三人撵走。 其实,何长安这一次真心想帮忙,当然不是修为境界方面的,之前的两次‘人前显圣’,只不过是机缘巧合而已。 那些读书人埋首经山文海,掉词酌句数十载,积累够了,只需要寻一个突破机会而已。 何长安的粗鄙,恰好帮他完成了一次突破。 现在让他打死马代、沈岩这等读书人,肯定不会平白让人家突破瓶颈。 这些道理,何长安原本不知,都是跟着吕先生厮混一段日子后,自己捉摸出来的。 大约、便是所谓的‘经满自溢’…… 就此,他曾很认真的请教过吕先生,老读书人沉思良久,对着何长安拱手一礼,温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何长安,你的想法是对的。” 何长安反倒闹了一个大红脸,连连拱手、施礼,几乎拓荒而逃的告辞而去。 …… 事后,何长安反复思量,还是上了一回九华山。 这是他第一次来书院,一切都很新奇,在三位院长的陪同下,拜过至圣孔夫子,又拜了复圣、宗圣、述圣、亚圣,这才回到讲堂泮池。 至此,何长安终于搞清楚,儒家……其实曾经很强大。 这一次,赵正等三位院长没有再提‘打骂破境’之事,显然,让老读书人一通臭骂,三位大儒也想明白其中道理了。 不过该有的礼数还是不曾缺,毕竟,书院承了人何长安的大人情。 于是,赵正一脸肉疼的抱来一坛酒,据说是数十年前,尚在兵部尚书位上的郑公亲手酿制,显然金贵无比。 “郑小妹人品一般,但酿酒之术,曾冠绝天下。”杜十三适时点评,两眼放光,果然是对这一坛成年老酒惦记日久, “何长安,还是你小子的面子大,我和温太原这次沾你的光了。” 温太原呵呵一笑,道:“嗯,杜十三这话说的没毛病,何长安的面皮、都能换酒喝了。” “……” 何长安摇头苦笑,不敢接茬。 这帮读书人,一日不撕逼、不抬杠,就读不进去圣人之言,吃不下肉、喝不下酒。 起码,会觉得索然无味吧? “这一坛酒、名为剑门,又叫鬼打墙,意思就是酒香透瓶,一旦启封,犹如剑气纵横,戳的那些被酒气引来的妖鬼之物满地打滚、以头撞墙。 当年,郑小妹还算个半吊子读书人,眼见的书院学子被朝堂排挤、打压,最后黯然离开长安城,心有不忍,便托人送来这一坛剑门鬼打墙。 想必是给我捎话,书院就如一坛老酒,总有一天就会剑气纵横吧……” 提及往事,三位院长神色黯然,苦笑了了,就连最爱抬杠、撕逼的杜十三,也安静下来。 难得一会休。 何长安瞅着那坛酒,却体味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剑意,和一抹难以言说的阴煞之气,不禁变得脸色古怪起来。 ‘酒还能有这般滋味?’ “院长,这坛酒、果真是郑公所赠?”何长安有些疑惑。 “当然。”院长侧头,看着何长安脸色不对,追问一句:“怎么,有问题?” “我是胡乱揣测的,”何长安沉吟几声,道:“应该是我想多了,这酒坛里,怎么会有阴煞之气……” 三位院长脸色大变,霍然起身。 何长安说的话,他们信得过,毕竟,这狗贼可有特殊体质和术法,前些日子就帮助书院三百余学子‘疗过伤’。 三人各自施展儒家小神通: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和知微见著。 几个呼吸后,赵正、杜十三、温太原脸色微变,对视一眼,转首向着何长安,道:“果然有问题。” “三位院长探查出什么问题?”何长安问道。 赵正:“我看见一片血海,大唐兵卒伏尸百万,无数尸首腐烂严重,秃鹫扑面,肉食千里。” 杜十三:“我看到万里焦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温太原:“我看到大唐遍地狼烟,魔族大军凶残暴虐,鬼族部落残忍好杀,巫族、海族妖孽横行霸道,攻破了长安城……” 三人面面相觑。 一坛酒而已,竟然让三品境大儒悚然心惊,犹如进了一处大恐怖幻境,的确是咄咄怪事。 …… 何长安也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他悄悄探出神识之力,心湖荡漾下,‘看到’的是一处战场遗迹,到处都是残损严重的剑,和高大无匹的野兽骨架,雪白雪白的,冷气逼人。 何长安一路走过,终于见识到、什么才是剑的世界。 不对,应该是剑意的世界。 每一把残破断剑上,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丝一缕的剑意,有的宏大无比,有的幽深极远,有的如蛆附骨…… 每先前踏出一步,何长安就会遭受数道剑意透体,有点疼,但他忍住了。 自从开始领悟剑意,他每时每刻所想、所思,基本都是剑意。 何长安自认不是天纵奇才,绝不会相信,拿一本剑法秘笈来照着练,就会成为所谓的剑修。 老读书人不止一次暗示,道门的剑术,应该与儒家、佛门一样,多多少少出现传承断裂问题,所以,那些所谓的‘剑术秘笈’都有漏洞。 他也没有给出一个固定的答案,老读书人的意思,是想让何长安多摸索一段路,而后再下决断。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方能下笔如有神。 果然是个好读书人。 …… 心湖之上,微波荡漾,一片上古战场遗址里,白骨累累,剑意纵横。 那时少年,筚路蓝缕、孑孓而行。 第七十八章 大吃货 回到黄泥巷,简单安顿一番,给老爹偷偷塞了一百两酒钱,给阿酒留下一百两生活费,何长安便回到镇魔塔下。 李义山、小尼姑不辞而别,不知道又到哪里招摇撞骗去了。 临行前,何长安将玉面灵狐留下来,让它跟随阿酒,先在黄泥巷里生活一段时间。 吕先生帮忙看过,这只小灵狐确实是妖族一类,但神魂、血脉非同一般,与古书记载中的青丘一族大有渊源,让何长安先善待之。 至于小狐狸与人的约定,何长安直接无视。 什么狗屁僧人,自己打不过那秃驴之前,他才懒得去讲道理。 …… 回到镇魔塔下,何长安第一时间便不分昼夜的接领任务,镇压妖鬼之物。 很快,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就将整个镇魔塔一层的怪物镇压一遍,炼化了海量的阴煞之气。 可奇怪的是,他的食气决再次停滞不前,就是灵气、浩然之气胀的他经脉、丹田隐隐作痛,却始终无法突破瓶颈。 ‘十八层时出现瓶颈,二十七层也出现瓶颈,现在三十六层始终无法升级……’ 何长安猜测,自己修炼的这门‘假功法’,应该与‘九’有关。 他突然想起,斩妖司的藏书楼里,还有一本‘九转金丹诀’的功法,当时因为意外得了‘托天镇魔功’,便没有在意。 他捉摸着,寻个适当的时机,要把那本功法搞到手。 不过,暂时还不急。 何长安不贪心。 他现在有三样修炼法门,尚未有任何一门真正入门,一样是食气决,武夫初阶功法;一样是托天镇魔功,应该属于妖族功法; 另外,便是所谓的‘剑种’培育法门。 喝过郑公亲手酿制的剑门鬼打墙,何长安方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酒,什么才是酒中乾坤大。 酒还是纯粮酿造,但手法不同,酒意自然不同,这就好比一把绝世好剑,终究看的、还是握在谁的手里。 剑意自在人心。 这便是剑门鬼打墙的妙处。 也让何长安大致明白,修行一事,何其艰辛。 ‘食气决打熬的是血肉筋骨五脏六腑,托天镇魔功差不多,也是一种高深的炼体功法,这两者其实可以合二为一……’ 何长安闭上眼睛,将储物袋里的物品逐一清点,翻手取出几样丹药、灵材和一张法阵图录。 这些东西,都是吕先生讲道理讲来的,有道门的宝物,有武夫的修炼材料,随便拿出一两样,可都是价值不菲呢。 他先搬运两个大小周天,让自己彻底静下心,这才在脑海中开始参详‘托天镇魔功’。 若有外人在场,便可见有两条淡淡白色蛟蛇,缓缓从鼻孔蜿蜒而出,一个循环后,又化为灵雾进入口中、双眼、双耳。 气息绵长,龙盘虎踞。 …… 于是,又一个月后。 何长安终于突破瓶颈,食气决升级三十七。 这是个好兆头,七上八下,就连那些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富豪商贾,对‘七’这个数字,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迷信。 七层的成为摘星楼,九层的,则为镇妖楼; 此外,还有七房姨太太、七副大补之物、七巧玲珑心,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当然,这些无稽之谈,何长安自然没什么兴趣了解。 他现在最大的幸福,便是终于将灵气、浩然正气、妖气等三种气息,炼化成为一种。 三种迥异的气息合而为一的那一刻,何长安舒服的向呻吟几声,同时,莫名的危机感也随之而来。 ‘这种前所未有、匪夷所思的修行结果,算不算是走火入魔?’ 他几次想去问问郑公,但每次都会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将此事说出去。 因为,小黑棍将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何长安骇然发现,当他兴冲冲的用心神联系‘小黑棍’,想试试这种全新气息催动下,能否增加那么一缕剑意…… 结果、比牙签略粗些的小黑棍,竟然开始疯狂吞噬,只十几个呼吸,他辛辛苦苦积攒的那点家底儿,便一滴都不剩了。 小黑棍粗大了不止三五倍,何长安自己的修为境界虽然没有跌落,但体内却无一丝一缕的‘灵气’。 尤其让他郁闷的,是在试着‘白嫖’一次阴煞之气后,竟然也被吞噬一尽。 同样的,打坐修炼、搬运大小周天时,何长安那边在吐纳,小黑棍这里在吞噬…… …… 小黑棍变成一个无底洞,这让何长安一筹莫展。 最令他担忧的,便是他之前所依仗的灵气、浩然正气化为乌有,整个人自然成了空心人,估计也就比普通练家子皮糙肉厚些。 这个时候,如果外出,或者有什么棘手任务,他何长安就死定了。 当然,何长安对那根大吃货心存侥幸,觉得是不是自己还真是个‘剑种’,那小黑棍便是他的小飞剑…… 吃过苦的人,最大的好处便是能继续吃苦,尤其是与自己的小命休戚相关时,便会激发一股蛮牛劲儿出来。 何长安决定,打死都不走出镇魔塔。 他也决定,一边想办法继续炼化、嗑药,看能不能喂饱小黑棍,同时,他必须开始打熬自己的肉身了。 按照正常的武夫修炼步子,是先通过类似食气决等炼气功法,开辟丹田灵海,打通奇经八脉,炼出武夫的‘第一口气’。 接下来,进阶武夫九品境,才开始通过药浴、锤炼、洗髓伐筋等炼体手段,炼出所谓的铜皮铁骨、金心铜胆,最后达到类似佛门所说的‘金刚境’。 如果他真的培育出一柄飞剑,成为所谓‘剑修’,同时又是个彻彻底底的粗鄙武夫,而且还有浩然正气…… 想想就带感。 什么是底牌?何长安认为,让对手搞不清楚状况,出其不意能杀人的,才是底牌。 ‘呀,对方是个剑修,小心他的飞剑!’ 结果,贴身上前,一拳打爆对手的头颅,那场面、就有意思了。 ‘粗鄙武夫而已,不过皮糙肉厚而已,不足挂齿。’ 趁其不备,一剑穿心…… —————————— ps:推荐一本小说:《炎武纪降临》 染血的星空古路是回归的指引。 断裂的宇宙长城是第一处屏障。 尸山如海的彼岸是炎神的怒吼。 机甲洪流在愤怒咆哮,宇宙元气冲破了苍穹。 族人的牺牲是否能激活你汹涌的战意! 第七十九章 古拳法 第二次去斩妖司的藏书楼,何长安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功法典籍浏览一遍,最终选定一本被丢在一个角落吃灰的‘古拳法’。 封皮上就写着:古拳法。 不仅名字大气,花费也才一百点功勋值,这就很好了。 之所以选择这门‘古拳法’,纯粹就是觉得这名字好,简单明了,另外还有一层拿不到台面的意思,就是这门古拳法与‘托天镇魔功’有点相似…… 自从得了那门‘妖族功法’,何长安一直都有些担心,不敢放开来修炼,生怕自己被直接判定为‘走火入魔’。 回到镇魔塔下,何长安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将一本寥寥二三十页的‘古拳法’参详一遍。 果然是有些‘古’,这门拳法中,一些人体玄窍、经络曲线,都与当下武夫修炼体系不太一样。 当然,都是一些细微差别,没有像‘托天镇魔功’那般离谱,修炼到最后,会变幻出十二中妖族怪物的形态来。 何长安注意到,这门‘古拳法’所涉及到的玄窍,竟然有三千六百五十处之多! 而食气决提到的,区区一百零八处;托天镇魔功提到的比较多,是七百二十处。 ‘怪不得躺犄角旮旯里吃灰,这门功法好像有点坑爹……’ '不会又一本假功法吧?' 武夫淬炼肉身,讲究的是先想办法开启玄窍,然后,通过药浴、锤炼等手段,将这处玄窍精炼至‘金刚不坏’。 有点像传说中的‘百脉百炼诀’,将全身每一处玄窍,修炼成一件法宝,自然会无坚不摧、坚硬无匹。 ‘算了,权当是磨练心境吧。’ 何长安最终还是开始修习‘古拳法’,对着房内的烛火,软哒哒的、歪歪扭扭的打出一拳。 自然是毫无力道,火苗动都没动一下。 …… 春风三月,长安城里,皇城根儿下向阳的泥土里,早就冒绿芽了。 北方大散关一带,一片冰天雪地,寒风刺骨,时不时落下一场大雪,将周围的十万座大山围困。 关外百里,大地一片荒凉,唯一动弹的,是雪地上的一个小黑点。 渐渐走近,却是一名衣衫褴褛的黑瘦汉子。 那汉子受伤极重,面如淡金,嘴角不时溢出鲜血,落在雪地上,犹如朵朵殷红桃花,鲜艳欲滴。 汉子挣扎着来到关隘前,抬头看见寒风凌冽的城门楼子上,一面破损严重的猩红大旗猎猎作响,上书一颗斗大的‘唐’字,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他加快步伐,向着关隘大门踉踉跄跄奔来。 “快快,紧急军情!”汉子使劲挥手,对着关隘嘶声大喊:“鬼族部落前锋十万,三日后抵达大散关!” 连喊三遍,那汉子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城头有边卒探出半个身子,仔细辨认后喊一声‘自己人’,便有人手忙脚乱的放下绳索,并用竹筐将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边卒放下去。 老边卒快步走到那汉子身边,用手中长刀拨弄一下,回头朝关头喊道:“是自己人,燕子营的斥候。” 将汉子横抱起来,快步走到城墙下,小心翼翼的将其放进竹筐,老边卒挥挥手,七八名边卒快速拉扯绳索,将竹篮缒了上去。 然后,又丢下一根绳索。 老边卒用绳索绑住自己的腰,借着上面几人的拉扯之力,犹如一头白头老猴子,很快就攀上城门楼子。 “紧急军情,鬼族部落前锋十万,三日后抵达大散关……” 那名汉子迷迷糊糊中,口中犹自上报军情。 大散关上,边卒们纷纷北望,冻的发紫的脸膛上,伤痕累累,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和绝望,只有昂扬斗志燃烧在双眸深处。 连年征战,边卒们的心啊,早就硬如铁石。 大散关以北,大雪茫茫,有鬼哭狼嚎若隐若现,两只撑开翅膀足有三丈的雪鹰,高高飞起。 …… 长安城,斩妖司、镇妖楼上春风拂面。 郑公手里捏着一枚玉简,眉头微锁,左手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目光深邃,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郑红袖仔细的做女红,一针一线,一丝不苟,眼神专注而稳定。 张议潮大马金刀坐在石凳上,瞅着的石壁上的‘投影’嘿嘿傻笑,不时端起一碗酒,猛灌一大口,溅的胡须、下巴、衣襟湿淋淋的。 “嘿嘿,这就是古拳法?王八拳吧。” “这狗日的挺有耐心啊,一套王八拳打来打去都一个多时辰了。” 听着张议潮的点评,郑红袖终于受不了了,她抬头看一眼玉璧投影,随口说道:“你没有耐心,人家打拳一个多时辰,你眼巴巴的瞅了一个多时辰?” 张议潮哈哈大笑,指点着玉璧之上,慢吞吞、软哒哒打出一拳又一拳的何长安,道: “这什么狗屁拳法,估计连勾栏里那些小姐姐都捶不舒服……”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竟然找了一本从未有人练过的古拳法。” 郑红袖冷眼旁观,停下手中女红,似乎是要起身。 张议潮猛一激灵,脸色一僵,搓着两只蒲扇大手,讪笑道:“不过,何长安这家伙心性坚韧,如果长期坚持下去,说不定真会开启三千六百五十玄窍…… 我要好好练功去了!” 瞧着郑红袖脸色难看,张议潮缩了缩脖子,就想溜走。 郑红袖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腕,伸了一个懒腰,浑身骨节如爆豆般一阵脆响,浑身气势迅速攀升。 “红袖妹妹,想吃什么?桃心酥还是媚儿醉?我记得胭脂巷那边一个铺子就有卖的,要不……” 张议潮苦着脸,脚下慢慢向门口方向挪动,看样子是有点怂。 不是有点,是真怂。 没办法,同为武夫三品境,郑红袖同时还是一名剑修,是斩妖司毫无疑问的第二高手,战力仅次于郑公。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郑公突然开口,“北境那边有战事了。” 简单一句话,郑红袖、张议潮二人猛然来了精神,齐齐看向郑公。 “议潮,你回西北边境,注意佛国和魔族动向。”郑公沉吟几声,悠然说道:“佛国那边如果求援,让他们拿出诚意来。 佛家不是最讲究因果么,那就跟他们讲讲,为什么、一切法皆依因果之理而生成或灭坏。” 张议潮躬身领命。 至于郑公所说的讲道理,什么因果、生成、灭坏,听听就行,他只负责打仗,负责将所有犯境之敌打死、打残,打的滚回他们的狗窝去。 讲道理的事,一般都是郑公亲自出面的,与他张议潮有个屁关系。 “红袖,你去一趟北境,”郑公转首,正色说道:“北方连年大旱,去年冬天又陡降暴雪,冻死牛羊无数。 估摸着,鬼族部落的日子不太好过,这一次攻打大唐,可能会是孤注一掷、倾巢出动……” 郑公说着话,缓缓站起身,遥望北方,眉头紧锁,看起来甚为忧虑:“你坐镇北境,我给你找几个帮手。” “义父、红袖定不辱使命!”红袖姑娘躬身抱拳,紧接着,又有些疑惑的问道: “罗大器他们都要去南疆、东海沿岸镇守,哪里……还有帮手?” “我把何长安借给你,如何?”郑公突然笑了,有些促狭的瞅着红袖姑娘:“你不是挺护犊子么?何长安是你的人,你可要保护好了。” “那个辣鸡……有个鸡儿用!”郑红袖皱了皱眉头,一脸不屑的说道。 第八十章 此去北境 北境战事一起,朝野震动,三部六省所有的衙门都动了起来,筹集粮草、厉兵秣马等军务,自是早有准备。 故而整体来看,基本还算是有条不紊,并未出现什么大的差池。 就连长安县衙也加强巡防,全面清剿‘夜神教余孽’。 斩妖司里,一时间‘妖满为患’,不少夜神教余孽,经过简单甄别、审查,便被直接斩杀、挫骨扬灰。 何长安眼巴巴看着,那么多阴煞之气被浪费,唉声叹气,恨不得开启疯狂‘白嫖’模式…… 可惜,他就要去北境了。 郑红袖、张议潮、罗大器等斩妖使分赴各方边境,就连江疾风、吴劲草等黄阶斩妖使,也派出去大半,只留下很少一部分人,镇守长安城。 说实话,何长安也想留下来‘镇守长安城’,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郑公踢了一个狗吃屎。 顺便,赠送一个‘滚’字。 灰头土脸的何长安回到黄泥巷,唉声叹气的收拾行囊,嘴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无非是自己还是个弱鸡儿,送到北境去,发挥不出他的专长…… 最后,何老爹人忍无可忍,冲上去想踢几脚何长安,被阿酒、小灵狐、李义山等人拉开,劝解好半天,这才气哼哼的出门喝酒去了。 老边卒很伤心,觉得儿子没血性,贪生怕死,一点都不像年轻时候的他,应该是隔壁老杨家的种。 ……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何长安早就习惯了、将所有值钱东西带在身边; 所谓收拾,只不过是阿酒、小灵狐给他准备了一些羊肉干、绳索、竹签等,以备不时之需。 阿酒连夜削了一把竹剑,郑重的交给何长安,认真的说道:“何长安,读书人说过,宝剑赠英雄,这把春黎赠你,希望你不要辱没我竹剑山的名声……” 阿酒亲手将那柄‘春黎’绑在何长安腰间,再三安顿,此去北境,定会遇到各种妖鬼之物。 “遇到能打过的,不要怂;遇到打不过的,跑!” 瞅着黑而清秀的阿酒,何长安一脸悲壮。 还竹剑山呢,这货在女扮男装、瞪包子时,多灵光?可惜,自从露出女儿身后,脑子好像进水了…… 不过,他还是伸手揉了揉阿酒的头顶,温言笑道:“好,好好。 途中遇到妖鬼之物,我就用这把春黎斩杀之,定不会辱没你们竹剑山的名声。” “是咱们竹剑山。”阿酒盯着何长安,很认真的说道。 “好好好,咱们竹剑山。”何长安狠狠点头。 “记住,能打过的,往死里戳;打不过的,跑。” “记下了。” 阿酒轻轻‘嗯’一声,似乎松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太平胸’,黑而清秀的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 何长安拥有一件储物法器,可惜空间不是很大,里面堆满各种丹药、符箓、文宝和法器,都是吕先生送的。 老读书人一直将何长安送出长安城外,絮絮叨叨,讲的全是读书人的道理,无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等等。 何长安听的不是很懂,但他还是默默将吕先生所有的话都记下了。 老读书人曾说过,何长安终究不会是一个合适的读书人,但何长安却会是一个好学生,这让他很欣慰。 长安城外,十里长亭,三百名书院读书人,在李义山的带领下,背负行囊,腰悬长剑,整装待发。 看着大袖飘飘、玉树临风的书院学子们,何长安有些疑惑,侧脸看向吕先生。 “他们随你去北境,”老读书人温煦的望着书院学子,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是书院的传统,闲来读书写字,耕读人间; 大战将起,便须舍生取义。” 简简单单几句话,何长安听的心头一震,一股浩然正气油然而生。 可惜,刚一出现,就被大吃货‘小黑棍’一口闷了…… 回头看着那些书院读书人,一个个的、被浩然正气所蒸腾,眼见的气息暴涨,何长安多少有些嫉妒。 李义山换了一件青布衣衫,一头骚乱白发梳理齐整,手扶长剑,对着吕先生深深一躬,朗声道:“书院学子李义山,率领三百学子,出征北境,请师叔祖耳提面命、谆谆教诲!” 老读书人呵呵一笑,缓步走过去,伸手揉了揉李义山的头发,温言笑道:“柳河东当年没你帅气,但比你硬气,是颗读书的好苗子。” “……” 李义山嘴角抽搐,口中嘀咕‘师叔祖您会不会说话、有这么夸人的么’,却还是毕恭毕敬的拱手、施礼。 “不过,赵正、杜十三、温太原几人,有不如你的地方,”老读书人浑不理睬李义山的不满,继续温言说道: “你比他们几人的卖相好,而且,每次去勾栏听曲儿,基本都不掏银子,有时候甚至还让人家倒贴…… 还有,义山啊,你写的几首顺口溜的确不错,比何长安有才情,此去北境,希望你在斩妖除魔时,也能做的这般好。 我等你的好消息。 另外,临行之际,老头子赠你一句诗,以壮其行:此去北境可经年,透死女鬼百千万!” 老读书人背负双手,遥望北境,俨然一副高人风范,似乎对自己的‘壮别诗’甚为满意。 “……” “……” 不说李义山,就连何长安、三百书院学子,都听不下去了。 这位吕先生,简直了! 李义山干笑几声,低声道:“老爷子,给点面子行不?” “有没有好处?比如、去教坊司报你大名,可打八折?”老读书人拍了拍李义山的肩膀,笑了笑,转身向长安城走去。 黄泥大道上,老人孑孓而行,步履蹒跚,一头骚乱白发,一件破旧棉袍,看的大家有些心酸。 春风轻拂,杨柳依依。 灞河水面,波光粼粼。 远远的传来老读书人的吟哦:“八水绕长安,提剑上天山。” 其声为商,为金,为肃杀之气。 自是剑气纵横,气象万千,听得何长安、李义山、三百书院学子心血滚烫,豪气干云。 俄而,转为正宫调,其声端正清雅、犹如洪钟大吕,歌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八十一章 八千里路 辞别老读书人,一行人毅然决然,转身便向北而行。 起初几日,黄泥大道上,不时会有一队队铠甲鲜明的骑兵,如一阵风般狂卷而过。 也遇到过几支押运粮草辎重的队伍,混杂不少年老体弱的民夫,看起来面貌不佳,一个个面黄肌瘦、神情委顿。 何长安暗中观察过,将近一半的民夫,眉心藏有妖鬼之物的烙印。 兵卒中间,至少有一成左右,或神魂有印记,或有暗伤,被阴煞之气伤了修行根基。 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他根本想不出,如果前线将士也是如此,这仗、还怎么打…… 从长安城都北方边境,足有八千里路,按照何长安、李义山的想法,他们这支‘精锐之师’应该抄近道,急速赶赴前线。 但老读书人叮嘱过,务必让他们一路缓行,顺道看看这所谓的人间,对今后的读书、修行都会大有裨益。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大致便是这个意思。 于是,几人略加商议,便加入一支押运粮草辎重的队伍。 刚开始几日,对于身穿斩妖使服饰的何长安,押运官吴勇良处处设防,不敢与之深交。 大唐斩妖司名声不太好,尤其在官家们看来,无疑于皇家鹰犬、朝堂走狗,绝大多数人对斩妖使都是敬而远之。 何长安也无所谓。 该吃吃,该喝喝,一有时间,不是坐在一旁发呆,捉摸那根古怪的‘小黑棍’,就是一声不吭的打那套‘古拳法’。 顺带着,悄悄炼化那些兵卒、民夫的神魂印记。 倒是那些书院读书人,在经过三五日的短暂磨合后,很快就与兵卒、民夫打成一片,有说有笑,称兄道弟。 对这些读书人,何长安心里还是挺佩服的,别看他们平日间大袖飘飘、满嘴骚话,可在具体事务的处理、待人接物方面,就很是不凡。 可见,书院学子,并非一味的埋首读书。 这让何长安很高看了他们一眼。 尤其是李义山、马代、沈岩几人,对行军布阵、兵械制造等方面,也有所涉猎。 甚至,那些读书人还开始教那些兵卒、民夫读书认字,辨认草药,教他们一些简单的修行法门,和一些实用的拳脚功夫,看的何长安咋舌不已。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当初、还是有些轻浮…… …… 因为是押送粮草辎重,这一支队伍行走的极为缓慢,十几天过去,才堪堪走了不足千里。 此去北境,那可是八千里路,这个样子走下去,还不得几个月时间? 何长安不着急,反正他觉得现在战力值太低,就算早一日赶到前线,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弄不好、这次就成千里送一血……’ 但那些读书人有些着急。 大敌压境,前线吃紧,北方边境不知已发生多少场大战,他们这些‘精英’却还在路上磨磨蹭蹭。 于是,在一个晚上,李义山、马代、沈岩来找何长安商量。 “小子,我们打算提前赶往前线,你啥意思?”一见面,李义山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无所谓。”何长安苦笑道:“反正,吕先生让我们缓缓而行,多看,多听,多做。” 三位读书人沉默了。 吕先生的确是如此这般安顿的,并一再告诫,凡事莫要急躁,三思而后行,言必行、行必果,要有点读书人的样子。 那什么才是读书人的样子? 李义山几人觉得,大唐读书人,就须如当年李太白、柳河东等先师大儒,提剑而行,斩妖除魔。 即便是做不到一声长啸,震响三军,也做不到万军丛中斩敌首级、如探囊取物,但起码也敢于慷慨赴死,舍生取义! 不止李义山等书院读书人如此作想,便是何长安,又何尝不是这般心思? 想当初,枪林弹雨中,他何长安也曾视死如归过…… 但是! 老读书人的心思,定然不会如此简单,老头儿反复叮嘱多看、多听、多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义山师兄……” “狗贼,你闭嘴,不准喊我师兄!”何长安刚一开口,李义山脸色就拉胯下来,撇了撇嘴。 第一次在未央县见面,他李义山还是高人,何长安才是一名小小快手班头;后来,马代那蠢货代师收徒,何长安的辈分直接高过李义山; 再后来,吕先生悄咪咪来到长安城,成了何长安的启蒙老师,虽说没有形成师徒名分,但毕竟称老头子为老师…… 于是,李义山现在最歪腻的,就是听何长安喊他一声‘义山师兄’。 “义山、先生,这样总行了吧?”何长安笑了笑,问道。 李义山气哼哼的,扭头不答。 “我这几日也在捉摸,吕先生所说的多看、多听、多做,到底什么意思,”何长安沉吟几声,分析道: “我觉得,就我个人而言,做的远远不够好。” “人间祸事,残垣断壁,妖鬼横行,这些不用看,我们都心里清楚,”何长安继续分析,“那么,吕先生让我们看什么、听什么、做什么? 显然,是我们平时没有注意到的一些事物、和细节。” 于是,接下来,何长安开始给书院读书人‘传道受业解惑’了。 两世为人,他最大的长处,便是对行伍之事极为熟悉; 甚至可以说,经过特种兵、杀手、保镖、捕快、斩妖使等‘行业磨练’后,如何当一个好的兵卒,才是何长安的底牌。 修行方面、他就是一个雏儿。 行军打仗,打的是什么?在何长安印象中,无疑便是资源。 在这个大唐,应该也差不多,不过是针对性不同,自然便须深入思量,到底需要那些资源。 在斩妖司‘白嫖’这段时间里,何长安除了潜心修行,对大唐国力、战争、农耕等方面,也有所涉猎。 对读书人,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很简单,那就是分科。 “书院读书人,所学太过繁杂,只要是圣人之言,便须熟读、背会,太浪费时间了。” 何长安‘谆谆善诱’,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诱导’李义山、马代和沈岩。 “可以将书院所有的读书人分门别类,譬如,沈岩最擅长兵械制造,不妨在诵读圣人之作的同时,充分发挥其特长,带领一部分有灵性的学子,研究弓弩、重甲、攻城器械; 再譬如马代先生,最擅长斗法,不妨设立讲武堂,专修武学修行之事……” 一番话,听得三位读书人抓耳挠腮,急不可耐。 这种学院构建方式,当年柳河东其实已经考虑过,不过因为他在一场大战后,身负重伤,实在是有心无力。 再加上、赵正、杜十三、温太原三位院长,其实很是保守…… “何长安的想法,甚合我意,”沈岩沉吟着,说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可设立一座大器堂。” 马代先生两眼放光,笑道:“亚圣曰、吾善养无浩然之正气,我可设立一座正气堂!” 何长安欣慰的笑了。 书院读书人,挺上道嘛…… “那我呢?我整个什么堂?”李义山听的热血上头,眉头紧锁,也在苦思冥想。 “就你?” 马代、沈岩三人异口同声说道:“设立一座透鬼堂呗。” 李义山气的不行,张口就一句‘我透你两个老白脸’,惹得二人哈哈大笑,就连何长安都忍俊不禁。 “义山先生、还请不要妄自菲薄,”何长安轻咳一声,温言说道:“你最擅易经之学,精通阴阳五行八卦,多涉猎奇门遁甲之术; 填的一手好词,写过数篇好诗,人品俊雅,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可算是我大唐男儿中最为俊秀之人也! 义山先生,为何不设立一座白嫖堂?” 听着何长安一番并不如何浮夸的溢美之词,李义山捻须含笑,腰杆子似乎都挺直了些许…… 不过,听到最后一个词,老头儿懵了。 “白、白嫖堂?什么意思?” 第八十二章 诲人不倦 书院读书人听从了何长安的建议,开始捉摸、思量所谓的‘分科之学’,显得更加忙碌起来。 押运粮草辎重的兵卒,多为初入品阶的粗鄙武夫,教他们一些拳脚功夫还行,让他们识文断字,简直是赶着鸭子上架,纷纷叫苦不迭。 民夫也差不多,学习比何长安还要渣。 不过,读书人的耐心一向极好,自始至终,几乎从来都是心平气和,认为学生不爱学习、乃天经地义之事,他们这些当老师的,自然需要‘谆谆善诱、诲人不倦’。 现在好了,有了分科之学,李义山、马代、沈岩三人登高一呼,吆喝几声‘谁想成为武学名家’、‘谁想成为兵刃之王’…… 无论兵卒、民夫,纷纷抬头。 大家就像看三个傻子一样,眼里满是悲悯之色,嘀咕一声‘看吧、就说读书废脑子,你还别不信’。 几位读书人的积极性大受挫折,又不好意思折返回去咨询何长安,只好闷声不响的生着气。 何长安看的好笑,便寻了个机会,对几位读书人‘耳提面命’一番,教他们如何给自己的‘新学说’打广告。 沈岩学的最快。 他先在三百学子中挑选数十心灵手巧的,开始就地取材,制作一些简单的弓箭、弩机、捕兽夹等,沿途打猎,搞来几大车野味。 当晚,所有人都吃到了大块的肉、喝到了鲜美的汤,自然心情大好, 于是,前来学习手艺的民夫足有百人。 那些兵卒对此却嗤之以鼻,这种小玩意,也就骗骗老百姓,对行伍出身的兵卒们来说,算是小儿科,人人都曾亲手制作过。 不过,沈岩也不着急。 他是读书人,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 他让学子们教授民夫‘小玩意’的同时,开始动手制作一些大家伙,比如‘灵符剑’、‘灵石刀’、‘戳魂枪’等。 沈岩这家伙脑子灵光,一点就透,举一反三,何长安刚提一个设想,他马上就能想到一整套设计、制作方案。 比如,所谓的灵符剑,何长安只提一句、‘能不能考虑把符箓与普通兵刃结合起来’,沈岩眼前一亮,一拍脑门,转身就跑掉了。 第二天,他提着一把铁剑,寻到何长安后,不好意思的笑道:“试着制了一把剑、你瞧瞧?” 接过铁剑,何长安脸色微变。 这特么还是一把铁剑吗? 剑身之上,密密麻麻刻满古怪纹路,何长安大致算了一下,大约形成四道攻击类符箓团纹…… “这便是、灵符剑?”何长安脸色古怪,提着剑挥舞两下,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正是我设计的灵符剑,将一缕浩然正气或灵气注入,便可激发剑身上刻画的符箓……”沈岩本来信心满满,可看到何长安微皱的眉头,又有些不自信了。 “要不、你试试?”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何长安将铁剑递给沈岩,笑道:“这是你的处剑,还是你上吧。” 言毕,默默向后退了七八步。 沈岩讪笑一声,提了铁剑,将一缕浩然正气注入剑身,便要向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刺去…… ‘嘭’一声巨响,剑炸了。 …… 一个时辰后,沈岩幽幽醒转,不用撒尿,他就知道自己被炸成什么鬼样子了。 不过,这家伙还真是个狠人,强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何长安、李义山、马代等人面面相觑,露出同情的神情,觉得沈岩的脑子被炸坏了。 “你们几个狗贼,别以为我脑子坏了!”沈岩哈哈大笑,踉踉跄跄的来到何长安面前,道:“你说的对,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啊!” ‘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这么有水平的话……’ “呵呵,你明白就好。” 何长安使个眼色,李义山、马代二人上前,将沈岩架到他自己的帐篷去了。 远远的,还传来几声‘别拉我、我还能行’,大晚上的,听得有些瘆人。 何长安长吐一口气,摇头苦笑,大唐读书人,不仅动口能力强,这动手能力也不错嘛。 他也没再多想,趁着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拉开架势,一招一式的开始打拳,自是让张议潮点评为‘辣鸡’的古拳法。 一拳一脚,一丝不苟。 清风明月岗,他强我自强。 天穹下,大地上,一名少年在打拳,腰间绑一柄竹剑,古意盎然。 …… 沈岩养伤期间,马代先生经过一番苦思冥想,点灯熬油,终于出了些成果。 他融合自己斗法经验,将武夫炼体术、儒家浩然正气蕴养术、以及道门的剑术结合起来,自创一套‘春意来’剑法。 汲取了沈岩的教训,马代先生反复试炼,并让追随他的几十名学子集体操练,最终确定,的确可以广泛推广,这才暗戳戳的来寻何长安。 看过马代先生的‘春意来’剑法,何长安大吃一惊。 这不正是、太极剑法么? 除去吐纳、呼吸及真气流转等略有不同,更接近儒家的浩然正气蕴养术,这套‘春意来’简直就是太极剑法的雏形! 轻灵柔和,绵绵不断,优美潇洒,剑法清楚,配合儒家蕴养术…… “怎么,有问题?” 马代先生演练完一套剑法,面色红润,气息绵长,但毕竟第一次开创剑法,心底间还是颇为忐忑。 “这套春意来剑法,总体来说,相当不错,真难为你了。”何长安拍了拍马代先生的肩头,温言说道: “若能在心、眼、步、法等方面更进一步,做到重意不重力,剑意绵长,环环相扣……就好了。” 说到最后,何长安都快编不下去了。 幸好当年陪着x丽丽的姥爷,在公园里练过一段时间的太极剑,否则,他都不知道马代先生有多牛逼…… “何长安,你狗日的行啊,咋啥缝里都能插上针!”马代先生哈哈大笑,练剑时的潇洒写意,荡然无存, “回头我教你这套绝世剑法!” 何长安微微点头,道:“好。” 第八十三章 一个人的江湖(一) 马代先生创下一套春意来剑法,给何长安以某种不可言说的启示之外,多少也有些酸意。 书院读书人,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算的上去厚积薄发。 相比之下,就算有‘小黑棍’这样的外挂傍身,说到底,他何长安还是没什么根基,属于无根之萍。 文不成,武不就,对所谓修行之法一窍不通。 何长安跟随押运粮草辎重的队伍,一路向北,目光依旧温煦,每天早晚只要得空,都会打拳。 但他自己知道,如此下去,基本上没什么前途。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喝酒,闷闷不乐。 …… 过了关山,不远处就是大河。 这一日,队伍逶迤行至大河中游的龙门渡口。 因为北方边境战事吃紧,龙门渡口已经被当地衙门临时征用,数十条渡船日夜不停,将大量的兵卒、粮草辎重等运到大河北岸。 前方等待渡河的有好几支队伍,何长安他们的这一队人马,需要等待数日,正好也让兵卒、民夫们休整一番。 皆大欢喜。 李义山等书院读书人结伴而行,前往下游十五里处的龙门瀑布,游山玩水、凭吊古人去了。 鱼跃龙门,读书人最信这个。 用李义山的话说,既然大家到了龙门,不去跃一跃,怎知自己果然还是个辣鸡…… 何长安没有跟着去凑热闹,人家读书人去跃龙门,他一个粗鄙武夫,去了也是浪费时间。 他在帐篷里搬运大小周天,参详托天镇魔功,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半天。 傍晚时分,简单吃过饭,何长安走出帐篷,选了一块相对安静的地方,开始打拳。 一招一式,分毫不差,吐纳呼吸时,口鼻七窍中,有淡淡白气氤氲,犹如龙盘虎踞,倒也有几分玄奥古意。 一套拳法打完,何长安取下绑在腰间的竹剑‘春黎’,调整呼吸,又耍了一套太极剑法。 很舒服,但没什么用。 何长安有些沮丧,默默站了一会儿,打算回去。 “你这套拳法有点意思,剑法嘛、也还凑合。”突然,有人轻笑一声,说道。 何长安猛然回首,就看见一名中年汉子缓缓走来,身穿粗布短衣,相貌平平无奇,唯一特别的,便是腰间绑了一把竹剑。 竹剑山? 何长安突然想起阿酒,心中莫名觉得一暖,伸手握住了竹剑。 “前辈是?”何长安微微躬身,算了施了一礼。 有过被夜神教余孽刺杀之事,何长安凡事都要先权衡一二,对任何人都不太放心。 那中年汉子也不在意,笑吟吟的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何长安,口中啧啧称奇:“果然是个剑种。” 何长安默然。 剑种这名字听着有些别扭…… “你就是何长安?”中年汉子随口问一句,旋即,不等何长安开口,就正色说道:“我叫阿飞,阿飞的阿,剑神的剑。 我是一名剑修!” 好像在宣布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中年汉子昂首挺胸,倒也有几分健壮。 何长安笑了。 倒也不是嘲笑,纯粹就是觉得这名叫阿飞的剑修很厚道,与阿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好像有些缺心眼。 “阿飞前辈,你认识我?”何长安笑问道。 “原本不认识,是有人让我认识你。”阿飞再次打量着何长安,道:“你小子不行啊,肉身打熬不够,剑法更是拉稀,让我怎么教你……” 完毕,还不住的摇头、叹气,一脸的嫌弃都不加遮掩,直接就流露出来了。 “前辈是受人所托,要教我剑法?”何长安对阿飞的嫌弃浑然不觉,反正自己就是个渣渣,又怪不得别人当面说他渣。 是这位自称阿飞的剑修,绑在腰间的那把竹剑,让他想起了阿酒,自然而然的,也就对这人有了好感。 “也不能说是受人所托,有人让我看看你,觉得顺眼,就教你几天。”阿飞走到一块石头前,随意落座,从腰间取下竹剑,横放于膝。 然后,翻手之间,拿出一只硕大的紫皮葫芦。 ‘啵’的一声,扒开木塞,仰起脖子,灌了满满一大口酒,平平无奇的脸膛上,显出一副臭屁的高人风范,瞅着何长安微笑。 好像在疯狂暗示,快来啊,我是剑修…… 何长安猜想,这个自称剑修的阿飞,应该便是阿酒说过的那位‘小师叔祖’。 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口称‘晚辈见过阿飞前辈’。 “什么晚辈前辈的,那都是读书人弄出来的一套,等你的剑能胜过我的剑,你便是我二大爷。” 阿飞咧嘴大笑,口上虽如此说着,但脸上的得意臭屁神情,却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 就差一句‘能不能夸我几句’了。 偏生何长安最近情绪低落,心里还惦记着想多打一套拳,好歹也能积少成多,对自己的实力有所增益。 故而,本来很灵光的他,竟然没有领会到阿飞的意思,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谁是你大爷?” 话一出口,何长安心想坏了…… 果然,自称剑修的阿飞,脸色渐渐难看起来,额头青筋暴露,一只蒲扇大手紧紧握住横放于膝的竹剑,缓缓站起身来。 何长安吓了一大跳,不禁默默后退数步。 阿飞身上没有任何气机,但阿酒身上不也没有气机,还不是一剑就能把他戳的死去活来? “阿飞前辈,我……”何长安讪笑着,不知如何开口。 “我大爷、就特么的是你大爷!”阿飞撂下一句没头没脑的‘狠话’,转身就走。 走的很快,只几个起落,自称剑修的阿飞就走远了。 远远传来一句‘何长安、有本事明晚龙门瀑布见’,让何长安哭笑不得,心里嘀咕‘剑修不是应该御剑而行么’…… …… 何长安抬头看了看天色,尚未到亥时,想着回到帐篷里,也无非抱着拳谱发呆,便干脆撸起袖子,开始继续打拳。 他隐约觉得,这套古拳法,对自己的血肉、经脉、骨骼、甚至五脏六腑的锤炼,大有裨益。 他试着配合食气决,一边打拳,一边将大小周天搬运融合进去。 果然,略有改观。 全身血肉经脉渐渐变得滚烫,有种身体为炉的错觉,舒服至极,何长安忍不住就像呻吟几下。 右臂的一处玄窍,那种滚烫感觉尤其明显,突突直跳,似乎有开启的趋势。 何长安大喜。 于是,他慢慢加快出拳速度,试图一举突破,开启他的第一处玄窍…… 第八十四章 一个人的江湖(二) 加快出拳速度,激起浑身血气翻滚,支撑还不到三个呼吸,何长安‘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差点一头栽倒。 何长安踉跄向前扑出两步,这才稳住身形。 他默默搬运大小周天,调息良久,终于安抚下翻滚、沸腾的血气之力。 ‘果然、还是需要厚积薄发的……’ 何长安摇头苦笑,擦去嘴角的鲜血,取出一张羊皮,慢慢坐下来,吞服一枚养气类丹药,细细思量这套‘古拳法’。 …… 次日,天还没亮透,何长安就起来了。 他暗下决心,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睡懒觉,他就是想看看,这套古拳法长期不懈的练下去,到底有没有效果。 老读书人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如果百遍后还弄不明白,那就千遍、万遍、百万遍,直到弄清楚其中的道理。 这就叫通透。 老读书人的这个透字,用的巧妙。 何长安就不信,自己把一套拳法练个百万遍,如果还不能领会拳意、开启玄窍,那时候再放弃也不迟。 有一句话说的好,不努力、如何证明自己是废物…… 简单洗嗽过,何长安将所有随身物品收入储物袋,轻装上路,向龙门瀑布那边走去。 一路上,东方渐白,早风拂面,大河之上波光潋滟,令人心胸为之一阔。 何长安沿着大河右岸,默默行走,心里捉摸着托天镇魔功、古拳法、食气决,以及丹田灵海里的大吃货‘小黑棍’,不知不觉间,听到轰隆隆的瀑布水声。 距离龙门瀑布尚有数里,就有这般威势,这倒也在何长安的意料之中。 ‘遥望瀑布挂前川、疑是银河落九天。’ 李太白写的明白,是庐山瀑布,而眼前不远处的,是龙门瀑布,不知两条瀑布哪个更威风些…… 渐行渐近,轰鸣声愈发巨大,附近方圆数里之内,被一层浓郁的白雾笼罩,吸一口,只觉得清凉宜人。 何长安精神大振,加快了步伐。 此地水雾中,竟蕴含了少量的灵气,这倒是一件意外之喜。 须知,大唐立国历经千年,国势一直都不是很强,四面强敌,虎视眈眈,境内妖鬼之物横行,有数的几座名山大川,也只有那些‘山上人’才能享用。 满目疮痍,残破不堪,这是出了长安城,一路北来途中亲眼所见。 很多大山密林,烟瘴弥漫,妖兽肆虐,就是武夫七品境高手,也不敢轻易涉足其中…… …… 一盏茶工夫后,何长安终于来到龙门瀑布前,一眼望去,心神悸动。 李太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说的是庐山瀑布有三千尺,约莫也就三百丈左右。 而眼前这条龙门瀑布,何止千丈! 何长安悄然独立,一任轰鸣之声将自己湮没,细细体味这鬼斧神工的宏大与玄妙。 心神悸动,气血翻滚,就连五脏六腑都开始震颤,与这威势无匹的龙门瀑布相抗衡,最后终于融入其中。 阴霾之气一扫而空。 何长安畅意呼吸,忍不住就要仰天长啸,似乎唯有如此,方能直抒心意。 老读书人说的对,‘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看看这大唐的山川河流,听听这大唐的轰鸣瀑布,想想自己的清浅浮躁,果然是大有裨益。 整日苟在长安城里,就算依靠‘外挂’,能够白嫖海量的阴煞之气,但修为境界可不是简单的加法运算…… 何长安熟悉了龙门瀑布的气机涌动,拉开架势,缓缓的打出一拳。 举轻若重。 重意不重拳,拳意昂然。 一套古拳法打下来,何长安只觉得身心通透,每一个毛孔里,似乎都有灵气蕴藏,刺激的浑身上下血气之力开始蠢蠢欲动。 稍歇一口气,他再次拉开架势,打出一拳。 这一拳,比之前的更慢,更重,犹如一块巨岩,悄无声息,却又暗藏玄机。 一拳接着一拳,何长安的越打越慢,一套‘古拳法’不足百式,竟足足打了一个多时辰。 缓缓收工,何长安浑身尽是汗水,混杂一股难闻的气味。 他低头看一眼身上衣衫,早已变得污浊不堪,自然是汗水之中,体内杂质一并被排泄出来。 看着左右无人,他快速换上一套崭新衣衫,在瀑布下游寻了一处小河湾,将脏衣服清洗干净,随手搭在一块石头上。 他惬意的坐下来,拿出清水、羊肉干,慢慢吃着,心中充满喜悦。 就这一套古拳法打下来,他右臂的那处玄窍虽然尚未开启,但整个人显得清爽通透不少,肉身之力也有所增益。 ‘看来,修行之事,意在拳先,那是不是意味着、意在剑先?’ 吃饱喝足,何长安起身,来到之前打拳的地方,慢慢拔出腰间那把竹剑,拉开架势,耍了一套太极剑。 同样是重意不重剑,同样是举重若轻。 这套太极剑法,并未给他带来那种通透的感觉,反而觉得胸中有些郁闷。 何长安赶紧罢手不练。 他将那把竹剑绑回腰间,打算再打一套‘古拳法’,突然听到远处有人来了。 是三个人,听脚步,都是练家子。 他默默回到晾晒衣服的巨石边,不动声色的坐下,取出一本‘字林’,在温煦的太阳光下,慢慢读着。 …… “咦,那边有个读书人。”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些许好奇,“爷爷快来看,这里有个读书人,生的还挺俊俏呢。” 何长安没动,很认真的翻着书页。 自己算什么读书人,装装样子的,别让人小姑娘看出来笑话就行…… “小慧,都给你说了多少遍,行走江湖,不能随意点评旁人!”一个苍老声音响起,却是中气十足,应该是个练家子。 “哎呀,不就说他是个读书人嘛,又没说他不行……”那名叫小慧的丫头笑嘻嘻的说着话,一个燕子三点水,就轻飘飘落在何长安对面的一块石头上,睁着两只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笑问道: “你说是不是啊,读书人?” 肌肤胜雪,黛眉如画,杏眼含笑,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粉嘟嘟的小丫头。 “咳、你这孩子!”一位魁梧老人走过来,连连向何长安拱手,“小哥莫怪,我家这小丫头片子毛毛糙糙的,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何长安站起身来,笑着还了一礼,道:“无妨无妨,童言无忌,挺好呢。” 说着话,侧脸对那小姑娘笑一笑,眨了眨眼。 魁梧老人哈哈大笑,捻须摇头,虽是苦笑不已,但溺爱之情自不待言。 小姑娘却不依了,小嘴鼓出两只小包包,踮一踮脚尖,挺一挺胸,气呼呼的质问:“讨厌,别挤眉弄眼的,我哪里小了!” ‘都小……’ 何长安温和的笑了笑,拱手赔罪:“小姑娘,是我失言了。” “这还差不多!”小慧得意的瞪了何长安一眼,笑道:“读书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何长安,你叫什么名字……” 何长安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一丝警兆突兀出现,一股阴狠毒辣的杀机,瞬间锁定了自己。 他猛的一矮身,一支铁箭‘嗖’的一声,紧贴着头皮一掠而过…… 第八十五章 一个人的江湖(三) 其实,从三人刚刚出现那一刻,何长安等的就是这一箭。 武夫的警兆,加上丹田灵海里,小黑棍表面骤然爆发出的一缕剑意,他直接判定对方有一人,已然锁定了自己的气机。 这无关修为境界高低,纯粹就是一种本能、第六感觉。 在一旁,魁梧老人脸色大变,出声斥道:“猴魁,你干什么!” 那名叫小慧的小姑娘,毕竟修为低了很多,直到何长安避开第二箭时,方才后知后觉的喊道:“大师兄,你要干什么!” 百步以外的乱石嶙峋中,那名叫猴魁的年轻人浑然不理,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稳定而坚决的拉弓、放箭。 一箭穿云,无声无息。 倏忽一闪间,便已射到何长安胸腹前三丈。 这一箭很阴险,是算准了何长安避开前面两箭,再无余力躲避,便可以好整以暇的,射穿他的丹田灵海。 这种手段,何长安很熟悉。 顶级杀手,最喜欢玩这套把戏,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暴起伤人,看似一击毙命,其实早已经过前后至少两次的致命一击; 所以,才会有最后那、必然的致命一击! 猴魁射出的第三箭,便是如此,让何长安避无可避。 于是,他打出了第一拳。 自从拿到‘古拳法’之后,这一套拳法他有空就打,甚至,在梦里估计也在打拳。 所以,纯属下意识的一拳,只为能自保。 或者,硬扛着拳头受伤,也可给他争取一息时间。 之前练拳时,何长安求一个慢,讲究出拳稳、沉、重,举轻若重。 而这一拳,则下意识的求一个快。 快若奔雷,如箭矢,如电闪雷鸣间,那一股子愤懑不平之气! 什么狗屁大唐,人族被妖鬼之物强行奴役、圈养,这就罢了,毕竟双方从来都是势不两立,可人族内部还存了各种勾心斗角、自相残杀,这算什么道理? 这又有什么道理可讲? 那就,一拳碎之! 那名叫猴魁的年轻人,左腮有一红痣,看起来甚为妖异。 他两只眼睛里,一抹绿光幽幽,死死的盯着自己射向何长安的那一箭,伸手入壶,冷漠的捏出一支箭,稳稳的搭在弦上。 第三支箭被一拳打爆,这多少有些出乎意外。 那一箭的威力,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是武夫七品境,在经过前面两箭的生死较量后,也会出现一息时间的漏洞。 眼前这个黄阶斩妖使,不过区区武夫十品境,就算再如何爆发,理论上是必死无疑的。 对于自己的第四箭,猴魁实际上并无把握。 武夫拼杀,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前面三箭,即为他的巅峰之作。 至于这第四箭,威力估计还不足前面任何一箭的半数…… 猴魁默默拉满弓,额头青筋暴露,持弓的左手表面渗出细密汗珠,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出现轻微颤抖。 ‘嗡’的一声。 一箭射出,猴魁跌坐在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神情委顿。 连续射出四箭,他这名武夫七品境高手,也是受损不轻,没有三五个月的将养,估计恢复不起来。 …… 何长安其实也算是强弩之末了。 他拼着重伤五脏六腑、奇经八脉的风险,打出一记快拳,将第三支箭轰碎,眼前一黑,几欲栽倒。 他单膝跪地,强行吞下狂涌而出的那一口鲜血,反手握住腰间竹剑。 何长安默默运转食气决,搬运大小周天,维持神识的最后一丝清明,顾不上抹去眼角、口鼻等处的血渍。 他有些恍惚,似乎回到曾经的枪林弹雨…… 有一次,他受伤极重,右肺叶被军刺戳破,七窍溢血。 在血泥中,他就是这样,强撑着一口气,摸爬滚打九百多米,直到队友赶来,对他进行救治。 这一次,他有些绝望。 离开了长安城,在抵达北境大散关之前,他其实从来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江湖,一个人的寂寞。 一个人的、生死危机。 何长安强行搬运大小周天,同时,让拳意贯穿全身,随时准备迎接对方的第四箭。 或者,身边魁梧老人的致命一击。 射箭偷袭自己的人,应该元气大伤,就算再能射出一箭,杀伤力也不会超过之前三箭。 但对此时的何长安来说,就算是一名武夫九品、十品的战渣,估计也能造成极大威胁。 魁梧老人敌友未分,且深藏不露,何长安初步估计,至少也是一名武夫七品境,甚至、更高。 …… 眼看那第四箭遥遥射来,何长安瞳孔一缩,便要强行轰出第二拳。 这一拳打出去,后果难料。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丹田灵海、全身经脉,必然会被撕扯的七零八落,可能还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他看到那魁梧老人动了。 闷声不响,迎着那支箭,狠狠的就是一刀。 箭被劈断了,魁梧老人刚要一步跨出,奔向隐藏在百步之外的猴魁,他的眉心黑光一闪,整个人就变得恍惚起来。 老人拄刀而立,浑身微微颤抖,满头花白头发犹如秋风中的枯草,瑟瑟发抖。 小慧大惊失色,扑上去扶住老人,口中连喊‘爷爷爷爷你怎么了’。 何长安看的仔细,那魁梧老人眉心,一张咧嘴嬉笑的鬼脸若隐若现,显然是被妖鬼之物烙下印记,控制住了。 “猴魁……你这孽障!”老人伸出想要提刀,却实在无能为力,惨然跌坐在地。 何长安暗叹一声,没有开口问询,只是收摄心神,搬运大小周天,暗暗提了一口气,准备打出他的第三拳。 “老东西,坏我大事!”猴魁缓步走过来,脚下有些虚浮,显然受伤不轻。 随着他的逼近,小慧急了,护在老人身前,连声追问道:“大师兄,为什么又要随意杀人?” “为什么?去问你爹娘啊,哈哈哈。”猴魁口中哈哈大笑,脸上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甚是诡异。 “你爹是我亲手弄死的,你娘成了黑玉夫人的小点心,放心,小慧师妹,你这么水灵的,我才舍不得让夫人将你咂成一张皱巴巴的人皮……” 猴魁咬牙切齿的说着话,眼中现出两团诡异血芒,迈着奇怪的步伐,一扭一扭的向三人走来。 “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生!” 小慧刷的拔出剑,便要扑上去拼命。 魁梧老人一把抓住小慧胳膊,惨然笑道:“孩子,快跑!” 小慧挣扎着,泪流满面,大声咒骂,却过来过去就两句‘你这个畜生,你好狠心’…… 看来,小姑娘平日家教不错,竟然连几句脏活都没学到,突然遭此大变,自然乱了心神、无能狂怒。 猴魁面无表情的、发出一阵狂笑,走到距离小慧三丈处,缓缓抬起一条胳膊。 宽大袖子中,露出一只白森森的骨手、半截白骨,阴冷的说道:“可惜了,这么水灵的,应该炖一锅肉汤的……” …… “这位畜生,有事、冲我来。” 何长安强忍着剧痛,以竹剑撑地,慢慢站起身来。 然后,打出了第二拳。 第八十六章 一个人的江湖(四) 黄泥巷里,何长安的宅子最近很热闹,总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这让阿酒很紧张。 外面世道很乱,长安县衙的人贴出布告,全城清剿夜神教余孽,听着就吓人。 此外,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借口来寻何长安,蹭吃蹭喝的,她好几次差点拔出竹剑给戳出去。 最让阿酒心烦的,还是那位面皮白净、不怒自威的郑公,听老读书人喊过几次,她知道了那人的名字、郑小妹…… 这位郑公,每次来都空着手,也不知道拜客访友时,需要提一点‘人情份子’,太没眼色了。 还是老读书人吕先生好。 老先生人品好,脾气好,每次进门,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不是酒,就是肉。 看见阿酒,便会笑眯眯的将酒肉递过去,温言安顿一番,譬如清炖羊肉时,不能提前放盐,红烧肘子时,要多放一点糖浆,最好冷水下锅后,先放七八粒八角。 所有的事情,说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丝不苟,给人的感觉就很舒服。 如沐春风,便是如此吧。 小灵狐也喜欢老读书人,每次他老人家一进门,小狐狸精就会甩着三条雪白尾巴,屁颠屁颠的跟前跟后,一看就是舔狐…… 老读书人兜兜里有糖糖。 罗汉豆大小,有火红的,有青色的,清香可口,丢一枚在小灵狐嘴里,嚼一口、嘎嘣脆。 后来,阿酒才知道,那便是丹药…… …… 郑公喜欢下棋,吕先生不喜欢;吕先生喜欢喝酒,郑公不喜欢。 于是,每次不约而同来到何长安家,吃肉喝酒,受阿酒的白眼,郑公觉得很憋屈。 因为,他打不过老读书人。 “吕先生,要不要来一局?”有一天,郑公终于忍不住,取出一个棋盘,“就一局,如何?” 老读书人醉眼迷蒙,温和的笑了笑,道:“自从上次输给山上人,我就再没摸过黑白子。” 郑公默然半晌,问道:“山上、风大吗?” “山上有风,有月,就是没有人间烟火气。”老读书人似乎有些失神,端一碗酒,都忘了喝,低语道: “没有烟火气啊……”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 暮春时节的长安城,其实很美,杨柳成荫,花香鸟语,就算是最近北方爆发大战,烟花巷子里,却还是游人如织、生意兴隆。 凤鸣阁三楼,贵宾厅。 莺莺燕燕,歌舞升平,七八位贵人饮酒作乐。 “都是该死的郑公,几次大战,将我大唐国力消耗殆尽,现在好了,只能四面挨打了。” “还说呢,长安县衙也跟人屁股后头,兴风作浪,真是该死。” “礼部应该管管那些书院读书人,看他们最近都张狂成什么样子了,竟然直接给陛下上书,建言推行什么分科之学,简直是胡闹!” “荒谬,实在是荒谬,圣人之言,如何分科?” …… 何长安这一次是真在拼命,但打出去的一拳,却轻到了极点。 他在地上猛的一蹬,脚下几块鹅卵石化为齑粉,河滩上,留下两个半尺深的小坑。 这一拳打的很快。 他的拳头似乎没有与那只白森森的骨手碰触,蜻蜓点水般,一触即收,犹如一条矫健的雪豹,在空中踢出两脚,翻身而回。 就在猴魁面前三丈处,单膝跪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缓缓抬头,死死的盯着敌人。 他受伤极重,全身经脉被急速流转的拳劲,撕扯的七零八落,丹田灵海一阵绞痛,似乎也受到重挫。 何长安这一拳,将猴魁打的踉跄后退两步,骨手上出现蛛网般的细小裂纹。 猴魁强忍着剧痛,狂性大发,低低的嘶吼一声,便要扑上来。 突然,他脚下一软,眼中诡异红芒连连闪烁,整个人像喝醉了酒一样,跌跌撞撞的向前跨出半步,便单膝跪地了。 却是何长安下了阴手,顺势将‘小黑棍’射入猴魁体内…… 何长安在镇魔塔下,‘白嫖’几个月的阴煞之气,对低品阶妖鬼之物的镇压方法,早已熟稔于心。 但猴魁可是武夫七品境高手,就算重伤在身,那也不是何长安挡下能够抗衡的。 之所以拼命也要打出那一拳,便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用拳意,强行将‘小黑棍’给钉了进去。 须知、武夫七品境,基本算是铜皮铁骨,他有些担心,生怕小黑棍戳不动这狗日的…… …… 终于,又可以白嫖了。 因为经验丰富,何长安现在可以在各种情况下,以各种姿势,炼化妖鬼之物留下的神魂烙印。 小黑棍在猴魁的脑子里、使劲戳了十几下,先将这货弄成一个白痴,他才开始放心大胆的炼化。 不到十个呼吸,一根细细的黑线出现了。 何长安毫不犹豫,控制小黑棍,直接斩断了那根黑线,以免其背后的鬼物顺藤摸瓜爬过来。 猴魁是单纯的武夫,神魂之力本就脆弱,再让小黑棍一顿乱戳,早就成了废人。 他张大嘴,用两只白森森的骨手,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发出‘嗬嗬嗬’的古怪叫声,两只眼球迅速干枯下去,形成了两个灰白色的小洞洞…… 何长安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拔出腰间竹剑,轻轻送出一剑,便洞穿了猴魁的眉心。 猴魁一声惨号,慢慢软倒在地,抽抽几下,这才彻底死去。 小慧亲眼看着猴魁的异变,吓得小脸惨白,紧紧抱住爷爷的胳膊,瑟瑟发抖,犹如受惊的小鹿。 “果然是中了黑玉夫人的蛊毒……”魁梧老人喃喃低语,身体颤抖的厉害。 何长安察觉到老人的气息有些不太对劲,他艰难的直起身子,一回头,就看到魁梧老人的眉心,黑雾袅袅,正在渐渐凝实。 ‘大爷的,又要变异了。’ “小心身后!” 何长安大喊一声,让魁梧老人、小慧二人一愣。 小慧猛然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魁梧老人没有回头,他浑身气息暴涨,一大团黑雾从眉心狂涌而出,眼见就要凝实,形成一张狗头大小的鬼脸! 何长安脚下发力,蹂身而上,又是轻飘飘一拳打出。 小黑棍顺势被钉进魁梧老子的体内,开始快速吞噬、炼化。 第八十七章 一个人的江湖(五) 就在何长安一剑洞穿猴魁眉心时,三百里开外的乌鸦山上,传出一声凄厉惨号。 一座鬼气森森的石洞深处,一大团黑雾疯狂翻滚,迅速凝视成形,却是一条黑色龙鱼。 亦实亦虚,乃一大妖身死道消后,一腔怨念经久不散,重新修炼成精的鬼物。 这条龙鱼,曾是大河下游的一条黑色鲤鱼,依靠吞食大量水族,修成精怪之物。 后来,因缘际会,吞食炼化一截仙人遗骨,竟然化形成蛟,在大河下游入海口一带,称王称霸数百年之久。 后来,偷听到有高人说过,龙门瀑布是一处玄妙所在,可通一处洞天福地,普通鲤鱼若能一跃而过,便有机会蜕变成龙。 龙鱼狂喜之下,逆河而上,来到龙门瀑布前,打算也来一次‘鱼跃龙门’。 不料,它刚刚跃过龙门,尚未化形成真龙,便被一道天罚神雷按在地上摩擦,只几个呼吸,便落得个身死道消…… 一腔怨念修习鬼道之法,经过数百年苦修,竟然成了气候,兴风作浪,祸害人间。 猴魁的神魂印记,便是它种下的。 何长安虽然小心谨慎,在控制猴魁心神的瞬间,就斩断其神魂联系,却依然被这条龙鱼精魄修炼而成的鬼物察觉。 剑意透体时,它一阵惊疑,但很快就察觉不对。 斩杀猴魁的竟然是一名粗鄙武夫! 这位墨玉夫人怒不可遏,仰天嘶吼,就地一滚便化为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冲出石洞,便要前去灭杀何长安。 一出洞,妇人就看见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悠闲的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一把竹剑横放膝头。 正在慢慢喝酒。 妇人心下惊疑,站在洞口面色变幻不定。 对方悄无声息摸到‘洞府’门口,自己竟然毫无觉察,想一想就让它心头一紧。 尤其是、那把竹剑,难道是…… “就说这乌鸦山上一股鱼臭味,原来是条死鱼。”中年男子很失望,懒得再看那鬼物一眼,低头喝酒,嘀咕一声‘没劲’。 中年男子灌一大口酒,长身而起,向前跨出一步,便在百丈以外。 手中竹剑随手一挥,墨玉夫人,及其身后那座乌鸦山,犹如切豆腐那般,被无声无息的一分为二…… …… 何长安受伤极重,大口大口的吐血,脸色衰败的厉害,脸上甚至出现细密的皱纹。 奇怪的是,他的气机却丝毫不显衰败,反而由极度衰弱状态,逐渐复苏、强劲起来; 否极泰来,脉动如鼓。 口鼻之中喷吐出来的炽热白汽,凝而不散,犹如两条小蛇,吞吐不定,龙盘虎踞…… 这番诡异的景象,让守护一旁的魁梧老人、小慧二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爷爷,这是什么景象?’小慧毕竟少女心性,耐不住性子,传音问道。 ‘不要多问……知道的越多,就越难受,你去煎药吧。’魁梧老人有些神不守舍,不愿多说,起身站在瀑布前数百丈处,沉默不语。 小慧很乖巧的去煎药了。 有人从极远处走来,一步跨出,就是数十丈,老远就喊:“何长安,你知道吗,刚才我一剑就劈了一座山,简直不费九牛二虎吹灰之力……” 十几个呼吸后,那人来到龙门瀑布前,却是一名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 魁梧老人向前迎了几步,小慧蹲在药罐前,伸长脖子看着来人。 来人自然便是阿飞。 他随意看来魁梧老人、小慧一眼,快步走到何长安身边,突然脸色微变,继而嘿嘿笑了起来。 “这傻小子,还行啊,”阿飞一屁股坐下来,口中啧啧称奇,嘀咕道:“就是资质实在太差,连我阿飞的万分之一都没有。” 魁梧老人、小慧听的有些牙疼,觉得这名中年男子、有些言过其实。 …… 何长安躺在一片干涸的心湖之中,浑身血肉模糊,经脉被撕扯的七零八落,丹田灵海也碎成七八片,看起来凄惨无比。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稍微一动,便是一阵死去活来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就这样慢慢死去,他又不甘心。 他还年轻,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有很多逼没装,还有很多花没插,他才十八岁…… 何长安突然想起了吕先生,那位温和、平凡而古板的老读书人。 老读书人说过很多话,唠唠叨叨的,像所有善意的老人一样,总会把一些很简单的事情,讲出一大堆道理来; 而对一些很高大上的问题,却往往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其中,便有关于武夫破境、剑修、长生等问题,何长安很认真的请教,老读书人很不负责任的随口敷衍,偏生一脸郑重其事…… ‘人人都说修行之法,是逆天而为,连天都逆了,你的气机还能顺畅吗?’ ‘破境破境,没有境,破什么破?是破罐子破摔还差不多。’ 如此这般,等等。 何长安还想到很多人,老爹,李义山,赵正,杜十三,温太原,沈岩,郑公,小尼姑,郑红袖…… 对了,还有阿酒。 那个黑而清秀、板上钉钉的丫头,体内没有一丝一缕的灵气,一把竹剑是如何做到一击毙命的? 是剑意。 剑意、有是什么呢? 何长安沉浸于思索,来自奇经八脉、丹田灵海和神魂深处的剧痛,似乎稍微缓解了些…… 他想起很多往事,有前世的、有今生的,沉寂的小黑棍微微动了动。 他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何长安强忍着彻骨的剧痛,慢慢调息,开始搬运大小周天,让小黑棍循着经脉慢慢流转,不再刻意追求吐纳…… 心湖之上,开始有白雾蒸腾、凝聚,最后化为一点一滴的灵液,从高处滴落下来,砸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 一滴,两滴,三五滴。 犹如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雨,终于淅淅沥沥的落下来,丝丝缕缕,润物无声。 经过春雨的滋润和浇灌,何长安被撕裂的经脉、丹田灵海,开始变得柔软,散发出阵阵青草的气息。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远远的,有春雷阵阵,雷声如鼓。 心湖里,有人慢慢坐了起来,嘀咕一句:‘那个自称剑修的阿飞、太能吹牛了……’ 第八十八章 一个人的江湖(六) 一日一夜后,何长安苏醒过来。 他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坐了一会儿,转头看一眼如释重负的魁梧老人、小慧,对盘坐在巨石上、慢慢喝酒的阿飞笑了笑。 他没有说话。 心湖之中一日一夜的苦集灭道,让何长安陷入一种奇妙的状态,让他有一种错觉,如果不打一套古拳法,浑身就不得劲儿。 于是,他慢慢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向瀑布走去。 在距离龙门瀑布尚有百步之遥时,巨大的轰鸣和浓烈的水雾将他湮没。 何长安搬运大小周天,调息一盏茶工夫,吞下一小口上涌的热血,歪歪扭扭的,打出了第一拳。 拳意如云,拳脚如虫。 果然是,不努力一番、又如何证明自己是废物…… …… “阿飞前辈,他这就、破了?”魁梧老人恭恭敬敬的问阿飞。 阿飞嗤笑一声,道:“山路十八破,这才开个头,值得大惊小怪?” “那他的修为境界是几品?五品还是六品?”魁梧老人是武夫七品境,他看不透何长安的境界。 “五品、六品?”阿飞一愣,灌了一口酒,哈哈大笑,“他现在是武夫九品境,一只小辣鸡。” 魁梧老人脸色一僵,有些不信。 这个阿飞,口气有些大,总感觉不怎么靠谱…… 阿飞瞧着魁梧老人的脸色,轻咳一声,拍拍横放膝上的竹剑,豪爽的说道:“我阿飞什么时候骗过人?告诉你吧,我是一名剑修!” 平平无奇的脸膛上,写满了臭屁二字。 …… 何长安将一套古拳法,打了一遍又一遍,越打越慢。 最后慢无可慢,终于停下来。 他是有些疑惑。 这套拳法,真是简单的武夫炼体术?怎么感觉不止如此。 武夫修行,无论是灵气洗髓、开启玄窍、还是不断锤炼,其实讲求的是一口真气不泄,便可循环往复、势不可挡。 简单来说,差不多就是‘要么一口气打死你、要么一口气被人打死’,听起来很绕口,但的确就是粗鄙武夫的修行之法门。 可这套古拳法,练到几百、上千遍后,竟似能让那‘一口气’连绵不绝、循环反复,丝丝缕缕,劲气不断绝。 难道、这是道门功法?这个念头把何长安自己都惹笑了。 到底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之前他隐晦问过郑公,问过赵正、李义山等人,自己能不能与别人一样,拜一位师父,也好从最基础的武学常识开始,循序渐进。 几人都摇头苦笑,说有人交代过了,谁敢收何长安为弟子,就打折谁的狗腿…… 而且,几人都还死活不肯透露,到底是什么人交代过此事。 后来,他问过老读书人,吕先生温和的告诉何长安,那个人便是他、吕忱吕伯雍。 老读书人的道理很简单,他说,武夫修行体系创立几千年来,连一位圣人都没有,谁敢自称老师? ‘谁敢误人子弟、毁人不倦,就打折谁的狗腿,这就是我跟他们讲过的道理,现在,也给你讲一次。’ 何长安记得,说这番话时,吕先生难得正襟危坐、声色俱厉,就差耳提面命了…… 在龙门瀑布前悄立良久,百思不得其解,何长安从蒸腾的水雾中走出来,对着魁梧老人、小慧、阿飞三人拱拱手,便收拾行囊,打算回去了。 江湖道远,各自珍重。 受阿飞之邀,一时心血来潮,眼巴巴跑来看龙门瀑布,却莫名其妙打杀一场,差点丢了小命,何长安心里有些不爽。 尤其对魁梧老人、小慧二人,初次见面,虽经过一番生死之交,但不知对方底细,一贯贪生怕死的何长安还是打算敬而远之。 至于这名剑修……没一点高人风范就算了,偏偏在一举一动间,刻意模仿陆地剑仙…… 魁梧老人、小慧二人没有做声。 倒是阿飞,却在何长安走出七八十步时,噗嗤一声笑了,悠然说道:“有人让我教你几天剑,此等天大机缘,你说放弃就放弃了?” 何长安停下脚步,犹豫片刻,转身躬身,道:“多谢前辈盛情,我只是一个粗鄙武夫,成不了剑修。” 言毕,转身就走,倒让阿飞面色一僵。 “臭小子,站住!”阿飞有些恼怒,威胁道:“你小子再敢往前踏出半步,老子打断你的第三条腿!” 何长安脚下一顿,偏生向前踏出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着他走出去十余步,阿飞勃然大怒,一步跨出,就出现在何长安面前,迎面就是一拳。 “臭小子,让你犟!” 何长安吃了一惊,这位自称剑修的阿飞,看起来平平无奇,脑子似乎不灵光,这一拳打过来,却是实打实的高手; 他虽然判断不来,阿飞到底是武夫几品的实力,但人家一拳打过来,就像扔一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何长安只好疾退数步,避其锋芒。 好在阿飞似乎也不是想要伤人,否则,估计一拳就能把他打飞。 阿飞一拳紧接着一拳,七八个呼吸间,就把何长安逼回龙门瀑布前。 “走啊,再走两步让我看看?在老子面前耍横的人,坟土荒草都三尺三寸五了!” “不对,早就被老子的剑气扫过,灰飞烟灭了……” 阿飞气呼呼的双手叉腰,开始口吐芬芳,遣词造句,竟比阿酒高出好几个境界。 甚至,似乎比鱼幼薇还会骂人。 果然就、很竹剑山。 何长安被人喷的满脸唾沫星,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好一声不吭,活像一只闷葫芦戳在烂泥中。 他终于体会到,当初自己冒冒失失的,对书院那帮读书人口吐芬芳时,对方的憋闷、委屈、和抓狂。 报应啊…… 一个时辰后,阿飞终于消停下来。 他指着飞流直下千丈有余、如龙似虎的瀑布,淡然说道:“去那里打一套拳,如果能坚持一炷香时间,我喊你一声大爷。” 配上一袭粗布青衫,腰间绑一竹剑,背负双手,仰面向天,神情自是淡然而悠然。 俨然一副陆地剑仙的架势。 这神转折,不但何长安有些懵逼,就连在一旁看热闹的魁梧老人、小慧,也被闪了一下腰。 第八十九章 一个人的江湖(七) 何长安直视着阿飞,瞅着眼前这个臭屁的‘剑修’,很快就决定、既然忍无可忍,那就无须再忍! 他默默转身,迳直向瀑布走去。 身后,传来阿飞畅快的大笑,高声喊道:“何长安,你别拉稀,不要以为站着尿尿的,就一定会是男人……” 何长安没有回头,走到气势惊人的龙门瀑布前数十步,便开始慢慢调息,搬运大小周天。 小黑棍咂干了他体内灵气,现在的他,就一纯粹的武夫,没有什么可以依仗,何长安反而心里敞亮了。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随着踏进瀑布越近,气机越紊乱,最后则如罡风刮骨,肆意而凌乱。 何长安暗暗心惊,只觉得自己每向前踏出一步,所承担的压力便会翻倍,犹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岳,轰然落下。 而且,还是源源不断的落下。 他有些后悔,觉得在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上,跟一个不靠谱的‘剑修’赌气,有点不值当。 但转念一下,又狠下心来,毅然决然的向前走去。 其实,在重伤后的心湖悟道时,他就很明确的告诉自己,这个江湖,是他一个人的江湖。 在一个没有什么传承的大唐,唯一能够护持他何长安的,终究还是他自己。 被女鬼包养又如何?剑意缠身又如何?经脉尽断、丹田灵海破碎又如何?狗屁夜神教三番五次的刺杀又如何? 我、何长安,就是个小辣鸡。 就算有‘外挂’傍身,想要活下去,活的像个人,就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迎难而上! …… 站在距离龙门瀑布最近的一块巨大岩石上,何长安克制住一跃而上的冲动,默默思量着、推演着,折返回来。 在阿飞鄙视的目光和冷嘲热讽下,他面不改色的来到大河下游,在距离瀑布中心数百丈处,义无反顾的走进水中。 老读书人说过,欲速则不达,这话说的真好。 何长安就是想试试,读书人的道理,到底有没有道理。 他一步步走向滔滔大河,选择一个水面齐胸的位置,深吸一口气,拉开架势,开始慢慢打拳。 一边打,一边逆流而上。 远处巨大岩石上,冷眼旁观的阿飞微微点头,眼里终于露出一丝赞许,嘀咕道:‘这臭小子,也不是太傻嘛。’ 平常人对修行一途,多有误解,以为武夫炼精,道门炼气,佛门炼心,儒家修口齐家治国平天下,听起来最大。 实际上,一旦登上高峰,看过更高处、更远处的风光,便会发现,读书人有一句还真说对了—— 殊途同归、万流归宗。 至于如何一个殊途同归、万流归宗法,绝大多数修行者,根本就接触不到那个层面,偶尔有人偶有所悟,也不过是悟了。 后面的路,还很长。 远处的山,太高。 自称剑修的阿飞,因为既不属于武夫、道门、佛门和儒家,也不理会所谓的长生大道,心中只有剑。 藏剑于心,其实无异于藏剑于身,所谓剑修,自然便是剑鞘了。 当然,剑修的最高境界,便是剑心澄澈、人剑合一…… 这些道理,阿飞懒得跟何长安讲,而且他知道,就算是讲了,也不过是一段听起来很装逼的话而已。 剑修啊、自己便是那把剑,如何磨砺,使之成为一柄绝世之剑,那是剑修自己的事情,再高明的师父,也教不会。 所以,这才造成天下的陆地剑仙少之又少,几乎可算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 阿飞的眼光的确不错,何长安此时此刻,的确是把自己当成一把剑,插在滔滔大河水中央,开始慢慢磨砺。 宝剑锋从磨砺出,这才是一个开头。 何长安一拳一拳打出,借着大河之水,磨砺自身,熟悉自身。 他欣喜的发现,这种逆流而上的练拳状态,果然与站在平地上不一样。 随着时间推移,何长安的拳法越来越圆润、流畅,拳意绵长的同时,他的气息也开始绵长。 于是,大半个时辰后,何长安将一套古拳法打了三十几遍的时候,他距离瀑布边沿已不足十丈。 脚下,是一个水流长期冲洗,形成的一个巨大的坑,犹如一口大锅,安放在大地之上,承接那天上来的水龙…… 水面没过何长安的头顶。 十个呼吸,十五个呼吸。 十八个呼吸。 站在水底大坑里的何长安,还没接近瀑布水龙,便被翻滚的巨浪卷起,重重砸到河底岩石上,又被高高抛出去…… 什么古拳法,什么小黑棍,什么武夫九品境,在大自然的伟力下,这些都是狗屁! 何长安就像一块烂抹布,直接被甩出去三四十丈,软哒哒漂浮在水面上,不知死活。 阿飞一步跨出,在河面上轻轻一点,提着何长安返回岸边,将他放在一块平整岩石上。 他伸出一指,搭在何长安脉门上,脸色有点难看。 就这一下,何长安的一条小命,却去掉了大半,刚刚修复的经脉再一次七零八落,丹田灵海似乎也受损不小。 尤其是神魂,被水龙巨力摁在河底岩石上,重重磕了好几下,似乎伤的更重…… 至于说断了七八根肋骨、呕了一两斤鲜血,这等小伤还要不了一个武夫九品境的命。 不过,疼是肯定要疼了。 …… 于是,何长安再次出现在心湖。 这一次,湖水没有干涸,相反,水面还上涨了不少,却是那小黑棍发现情况不妙,竟然悄悄将之前吞下的灵气、浩然正气,吐出了好多。 泡在湖水里,何长安双目紧闭,气息断断续续,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潮水般的剧痛刺激的醒过来。 骨头断了十几根,武夫九品境的优势终于派上用场,丝丝缕缕的生机,犹如飞针走线,将断骨慢慢牵引、接续,缓慢而持续的生长起来。 断裂的经脉、五脏六腑,也在某种神秘的生机蕴养下,开始自行修复。 最难受的、还是神魂伤损。 武夫的神魂弱鸡,还真不是吹的,只是在河底岩石上猛烈撞击数下,就快变成白痴了。 何长安失神的望着白雾迷蒙的苍穹,尽量感受着疼痛,体味不同部位受伤、所带来的不同滋味的煎熬,并试图将这一切都记住。 与活着、好好活下去相比较,疼痛算得了什么? 什么都不是! 何长安狠下心,决定要与这种种刻骨铭心的疼痛、讲一讲道理,我都这么疼了,能不能下次疼的慢些? 或者,能让他何长安变得强大一些,那也是可以的。 第九十章 老子是剑修 吕先生好几日没去何长安家蹭饭,阿酒觉得怪想他的,时不时向大门口张望几眼,心里空落落的。 老读书人很好说话,说话温和,目光温煦,让人如沐春风;尤其是他每次进门,都会提着大包小包的酒肉、点心等,阿酒看着就更加顺眼了。 郑公也没来过。 百无聊赖的阿酒,只好带着小灵狐,在黄泥巷里转悠,一人一狐,游手好闲,就像两个二流子。 每次经过书肆,她都要犹豫好一阵子,想买几本闲书解解闷,却终究舍不得掏那点碎银。 于是,她每次都安慰自己说,何长安都不爱读书,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唯一雷打不动的,是早晚的‘修炼’,一本食气决都让她抓烂了,却始终没有生出一丝一缕的灵气。 但她无所谓,只要她认为自己在修炼,那就是修炼。 每次‘搬运’完大小周天,她就会取下那把竹剑,提在手里,略微有些失神。 然后,总会气哼哼的嘀咕一句‘最好别丢竹剑山的名声、他带走的可是春黎’…… …… 连续一个月,何长安都在龙门瀑布打拳、养伤,养好伤了继续打拳。 日子过的不紧不慢,但有滋有味。 从一开始的狼狈不堪,到现在的狼狈不堪,唯一的变化,便是每次被瀑布水龙劈头盖脸重创后,昏迷的时间缩短不少。 大约便是、一日一夜,到现在的八个时辰吧。 总之,何长安自己觉得进步很大,但他从来不说,只是咬牙坚挺着,尽量不去招惹剑修阿飞。 阿飞是他见过最臭屁的男人,也是最会骂架的男人。 同样一句骂人的话,他至少能用十七八种方言,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语境下,挖掘出不同的韵味来。 伤害很高,侮辱性很强,这便是阿飞的骂人水准。 在这一点上,何长安心悦诚服。 他出身贫寒之家,老娘早逝,老爹人狠话少,少了教养的何长安,曾是未央县城最会骂架的少年,没有之一。 自打见识了阿酒的骂架,鱼幼薇的骂架,他就觉得可能不是人家的对手。 可这个自称剑修的阿飞,直接刷新了何长安对‘骂架艺术’的认识,觉得无论如何,这辈子可能都达不到人家的水平了。 不过,让何长安诧异的,是阿飞曾亲口告诉过他,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他绝对骂不过。 最让阿飞难过的,是他还打不过人家…… 对那个能让阿飞吃瘪的‘高人’,何长安很好奇,追问几次,阿飞都遮遮掩掩的不愿说,最后还生气了,一脚将何长安踢一个狗吃屎。 总体来说,何长安打心眼里,还是很感激阿飞。 毫无疑问,在武夫修炼、或以阿飞的话说,在剑修一途上,阿飞的确是个好老师,一眼就看出了要害。 何长安最大的问题,是底子打的太薄,锤炼的不够,还没有达到武夫九品境、应该具备的巅峰和极限。 至于什么是极限,阿飞轻飘飘一句‘肯定就是天下第二啊、你难道还想超过我阿飞’…… 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高人形象,立马拉胯。 每次在瀑布下打拳昏迷后,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吞服各种丹药,以及阿飞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奇奇怪怪的玩意。 比如,金色的蛇胆,发光的果子,还有很多何长安听都没听说过的毒虫,铁线蛛,七星蝎,鬼脸冰蚕…… 都是生吞活剥,嚼一口,半个腮帮子就会肿起来,吐一口气,估计能熏死一头牛。 为了修炼,何长安眉头都不皱,大口咀嚼,红的黄的绿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来,他用手指头刮了,很仔细的将指头舔干净。 也就每在这种时候,剑修阿飞才会对何长安大加赞赏,伸出大拇指,默默给他点个赞,并会说一句:“嗯,不错,这份胆识,可惜不是我阿飞的种!” 或者说一句:“可惜、你不会骂架。” ……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李义山、沈岩他们早就随着队伍北去,何长安也乐得清闲,整日介不是打拳,就在昏迷。 又过了一个多月,何长安终于能够在瀑布水龙的巨大冲击下,打完一整套古拳法,这让他暗自欣喜。 不料,等他浑身湿淋淋爬上岸,等待他的却是迎面的一脚。 阿飞低头瞅着愁眉苦脸的何长安,面无表情的说道:“坚持不到一盏茶工夫,就别想着上来。” “除非你装死昏迷过去。” 他又补充一句,举起酒葫芦,猛灌一大口酒,很写意的背负双手,仰面向天,长叹一声:“老东西,你这是在害我啊,朽木不可雕啊……” 何长安默默转身,强提一口真气,走进瀑布…… …… 何长安幽幽醒转,已是三日后。 这一次,他的经脉、五脏六腑、丹田灵海没有被撕裂,骨头也没断,但在心湖中的经历,却更加令他心惊肉跳、痛不欲生。 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原本清俊的脸庞,显出高高的颧骨,眼窝深陷。 但令何长安惊奇的,是他的精气神却比之前饱满许多,一股由内而外的劲道,让他产生一拳能打爆一座山的错觉。 深陷的眼窝里,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通透,就像、阿酒的眼睛? 手边没有镜子,何长安无法确定。 他的耳力、眼力、嗅觉、触觉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就算是百丈以外的风吹草动,他都能准确看到、听到、并感知到。 隐约间,何长安觉得自己的天灵盖下,出现一团清凉的气息,似乎那里凭空出现一泓清泉。 他略微适应一会儿,便翻身爬了起来。 因为,阿飞提了一陶罐‘补品’过来了。 “略有进步,有我当年修炼速度的一半快。”阿飞一屁股坐下来,将手中陶罐轻轻一推,送到何长安面前,笑道: “若非有我这样一位陆地剑仙给你捉虫子,你小子就算苦练三百年,还是个废物。” 何长安抱起陶罐,沉默一阵子,很认真的说道:“阿飞,谢谢你。” 阿飞一愣,慢慢咧着大嘴笑了。 他能看出,眼前这少年,说的一声‘谢谢’发自真心,没有任何杂质掺杂进去,这就很舒服。 可紧接着,何长安第二句话一出口,阿飞的脸就拉胯下来。 “阿飞,我知道你也不宽裕,手头没什么银子,为了我的修行,却还要到药铺收购这些毒虫,真是太难为你了。” 何长安说着话,从储物袋里取出几锭银子,很真诚的递过去,道:“这点银子你先拿着,回头不够了,我再想办法……” 何长安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阿飞一脚踢飞,噗通一声掉进水里,灌了好几口河水。 “臭小子,我是剑修!” 阿飞脸色铁青,跳脚大骂道:“狗日的何长安,老子这一次不把你炼成废人,我就不姓吕!” 第九十一章 鱼跃龙门 接下来的一个月,阿飞反而不再催促,整日要么喝酒臭屁,要么消失两三个时辰。 回来时,照旧提一陶罐的‘补品’,对何长安的修炼不闻不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有时候,他会坐在巨大石头上,抬头望天,口中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什么。 何长安估计,那家伙可能在骂老天爷。 实际上,何长安现在也不需要有人催促,只要有个修炼方向,吃苦累劳、伤筋动骨都不算什么事。 现在,他在瀑布底下打拳,能坚持半个时辰左右,而且,还有余力逆流而上,攀着瀑布后面的青色岩石,向上爬一二十丈。 他将自己当成一条小鱼,撞入瀑布之中,随着巨大水流,重重跌落下去。 然后,三十几个呼吸后,出现在大河下游百余丈处。 如此反复锤炼,直到彻底榨干所有精气神,他便会爬上岸,大口吞嚼阿飞为他准备的‘大补之物’。 渐渐的,何长安也养成一种习惯,那就是喝酒很快,吃东西很慢,慢到他能品出食物的所有细节。 比如,金色蛇胆苦中带涩,后味儿有点甜;七彩毒蛛甚为酸涩…… 何长安怀疑,这些毒物的搭配,应该是有配方的。 因为,所有的‘大补之物’吞入腹中后,便会迅速化为七八团五彩斑斓的气息,在经脉、血肉之中肆虐一番后,最后汇集到丹田灵海…… ‘小黑棍’似乎良心发现,终于不再抱住一个奶、往干咂了,多多少少还能给何长安留一点。 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于是,何长安在开启体内五个玄窍后,终于有点‘存货’了…… …… 这一日,何长安在瀑布之中打拳,毫无征兆的,一丝剑意倏忽一闪,透入他的身体。 何长安吃了一惊,旋即,便陷入一场苦不堪言的对抗。 这一丝剑意,比之阿酒的剑意,细弱不少,但也难缠很多,神出鬼没,老辣狠毒。 几乎无迹可寻,却偏生让何长安觉得,剑意无处不在,浑身无处不疼,不到十几个呼吸,便让他知晓,何为欲仙欲死、万剑钻心。 阿飞,肯定是阿飞那个二货! 何长安咬牙切齿,却根本顾不上骂人,因为这一道剑气似乎颇有灵性,专挑柔软处、防不胜防处,悄无声息就是一剑。 一边与轰然砸下的千丈瀑布对抗,一边还要抵御剑意的捣乱,不到二十个呼吸,何长安就扛不住了。 他舌绽春雷,轰出一拳,为自己争得一息腾挪余地,便要退出瀑布。 不料,就在这时,那道剑意好像知道何长安的打算,神出鬼没的,在他的神魂深处狠狠的就是一剑。 何长安神魂受创,猛然一阵恍惚,一身流转灵气顿时狂暴起来,开始逆行。 他眼前一黑,哇的一声,就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变得惨白。 ‘挺住,要挺住!’ 何长安强忍神魂深处的巨痛,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犹如变了一个人似的,仰天长啸,加快了打拳的速度。 呼吼连连,势若癫狂。 一时间,龙门瀑布巨大轰鸣声中,传出一阵令人心悸的、拳头砸在水中的闷响。 嘭嘭嘭,其声如远古战鼓。 “你们都来吧,一起上,老子不怕疼,不怕伤,只想一拳打爆你的狗头!”巨大声响中,何长安的怒吼刚一出口,便被淹没。 但他无所谓,他豁出去了。 两三个月的辛苦打熬,终于在这一刻压抑不住,犹如洪水猛兽般,瞬间爆发出来。 他浑身浴血,战意盎然,身上衣衫早已被撕扯成了碎片; 五脏六腑、全身经脉以及丹田灵海,被逆行暴走的灵气再一次撕扯,就算不是寸寸断裂,但也已然七零八落,十分凄惨。 “来吧,狗日的大唐,狗日的妖魔鬼怪,老子今天豁出去,也要将你们打死!” 何长安满脑子都是委屈、愤懑和不平。 凭什么,妖鬼之物横行肆虐,人族就只能成为羔羊,任凭那些狗屁玩意圈养、血食,骑在头上拉屎拉尿,偏生这个狗屁大唐衰弱不堪! 凭什么,那些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明知人族被妖魔鬼怪四面围困,只差一步就要国破山河碎,还要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他,何长安,想不通! 那就来吧,咱们好好讲一次道理,讲一讲、如何才能让你这贼老天满意。 我何长安再无所长,唯有一腔不平气。 唯有一双、拳头! …… 何长安开始逆流而上,强行让自己的一口气不中断,手脚并用,攀在瀑布后面的青色岩石之上,一步一个拳印,打了上去。 他的两只拳头,早就血肉模糊,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但他早已不知疼痛为何物,就想一拳一拳打出去,将那面高逾千丈的青色石壁,打出一条通道来。 拳意昂然,轰在石壁之上,便会出现个浅浅的印迹。 连续轰击七八拳,那个印迹、就会变成一个小坑,刚好能让何长安的手脚有个借力之处,便像是、被硬生生打出来的一条梯子。 感觉体力有所不支,何长安便会从储物袋里抓出一把丹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塞进嘴里,胡乱大嚼几下,便合着热血吞服下去。 他这一次,真正的狂性大发,豁出去了。 大不了,一死而已,又有何惧! 狗日的大唐,狗日的龙门瀑布,不攀登到顶,老子今天誓不罢休!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三个时辰过去了。 整整五个时辰后,接近龙门瀑布最上方十余丈处,瀑布水龙轰然炸开,何长安瘦而矫健的身影出现。 他看起来十分凄惨,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很多地方露出白骨。 但何长安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拳打出,轰开直挂而下的瀑布,大声嘶吼,抬头仰望。 再有十余丈,便可攀爬到瀑布最上面。 何长安深吸一口气,一拳打向石壁,拳头入石三分! 再一拳打出,也一样。 曾经坚硬无比的青色岩石,在他那古怪而强悍的拳劲轰击下,变得松软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块豆腐。 …… 剑意如故,丝丝缕缕,缠绕不休,噬心蚀骨。 但又有何妨! 剑意,何长安自己也有了。 甚至,他现在连剑都有了。 便是那根小黑棍,在吞食海量的灵气、浩然之气和妖气后,大吃货终于蜕变,成了一柄小小飞剑! 鱼跃龙门,蜕变化形。 便是这个意思? 当然,对何长安来说,化不化形,无所谓了。 他自己认为跃过了龙门,那么,他就已经是一条蛟龙。 一声长啸,何长安犹如一只大鸟,骤然发力,双脚在石壁上猛的一蹬,向上跃出三丈有余。 再一拳打进石壁,将自己稳稳的挂在上面。 略一调息,再一拳打出,脚下发力,向上跃出三丈有余。 如此这般,只十几个呼吸,何长安一跃而上,终于登临龙门瀑布最高处。 脚踏水底,稳稳当当的站在那里,犹如一把无锋钝剑,插在水中央。 回首望去,满眼烟云,一轮巨大圆月,遥遥在目,茫茫大地之上,峰峦叠嶂,蜿蜒万里。 原来,这个大唐、挺美。 第九十二章 都是不平意 阿飞走了。 他留下一陶罐‘大补之物’、一只硕大紫皮葫芦,一步踏出,便杳然远去,再无音讯。 何长安有些失落,突然觉得,阿飞可能说的是真的,那家伙、也许还真是一名剑修。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何长安在龙门瀑布下,又盘桓数日,巩固一段时间的境界,便收拾行囊,向渡口那边走去。 …… 过了大河,便进入所谓的河北之地,方圆数十万里,风土人情与长安城一带大不相同。 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大唐不同,在这个大唐,河北之地只有三座军镇,并没有什么州府郡县。 三座军镇,都在边境一线。 大散关、玉门关和山海关,三座雄关,便是三座军镇。 三镇呈品字状,镶嵌在河北之地,统辖方圆数百万里,有大漠,有雪山,有草原,有戈壁滩,越往北行,就越发荒凉、辽阔。 这个大唐,疆域极广。 但人口极少。 过了大河渡口,餐饮露宿,风风雨雨,行走七八日,何长安才想通一件事。 那就是,这片河北之地,其实早就被划为战略上的缓冲地带,一旦三座军镇失守沦陷,大唐便只能依托大河天险,与鬼族部落、魔族大军对抗。 也就是说、大唐国力衰弱,长安城里的那帮人,其实早就做好放弃这数百万国土的准备了…… 此事搁三个月以前,何长安可能觉得很正常,既然打不过人家,那就先考虑退一步、甚至退七八步都行。 反正,只要长安城不被攻破,人族还不至于灭种。 长安城有一座神秘大阵,可斩灭一切妖魔鬼怪,哪怕是陆地神仙,也会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那座大阵,曾被激活过三次,让人族躲过三次灭顶之灾…… 此事,斩妖司的卷宗上记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应该不是讹传。 但现在,何长安不愿意。 很简单,就是三个字:不愿意! 就算他现在、依然只是一个武夫九品境的小辣鸡,但腰间有剑,身有拳意和剑意,胸有一腔不平气。 三个多月的打磨、锤炼,阿飞很少指点何长安的修行,完全就是一个监督者,冷眼旁观,冷嘲热讽。 但何长安自己知道,对他来说,这才是一个好老师。 自称剑修的阿飞,谈论剑道的话很少,寥寥数语,但每一个字,何长安都铭记在心。 其中,最让他受益匪浅的,便是‘剑有不平意’。 此外,还有一句‘人有烟火气’。 这句话,长安城里那位老读书人曾经说过,当时何长安并没觉有有什么玄妙,听过也就听过,并未放在心上。 但这句话让阿飞说出来,滋味有点不一样,略带一缕森然剑意,和无尽之萧瑟。 何长安一下就铭记在心,且深以为然。 这就好比,同是一盘肉,吕先生做出来的是清蒸,平淡雅正;阿飞捣腾出来的是椒爆,杀气十足,义无反顾。 各有各的滋味,何长安的口味,偏向于椒爆而已,并不能说那两个人谁高谁低。 看来老读书人说的对,他何长安、注定不会是一个好读书人…… ‘剑有不平意,人有烟火气。’ 咀嚼着两句话,何长安渐行渐远,其背影孤单而瘦俏,虽说已经过了十八岁,但毕竟还是一名少年。 背负行囊,孑孓而行。 身后,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 …… 河北之地,地广人稀,但景物甚是壮美,有深山密林,有戈壁大漠,有雪峰冰川,有人族村镇,有妖鬼潜行。 当然,也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青狼山上,正在大摆宴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百余条好汉刚做下一桩大买卖,正在聚义厅前庆贺。 座中有一少年,一袭青衫,背负行囊,腰间绑一把竹剑,挤在一群劲装大汉中间,默默喝酒。 那少年,便是何长安。 他来到这青狼山,纯属偶然。 两天前,他独自穿过一条山谷时,突然听到前方七八里外传来几声巨响,大地一阵轻微震颤,只几个呼吸间,原本清朗的天空阴云密布、黑气迷蒙。 妖鬼之物! 何长安一惊,原本想着远远绕开,因为,他略一感应,便知前方妖鬼之物实力强悍,足有武夫七品境巅峰。 他现在虽然实力大增,但毕竟、只不过是武夫九品境…… ‘虽说剑要有不平意,但人还得有烟火气……’ 何长安摇头苦笑,觉得自己还是绕道而行的好,便要转身上山。 突然,密林中钻出十二三人,手持兵刃,向前方黑气弥漫处奔去。 其中一名虬髯汉子,瞅了一眼何长安,有些不屑的冷笑一声,道:“瞧这少年,腰间悬剑,看样子身手不俗,却不料是个水货。” “没看见他穿着读书人的衣衫么,呵呵,读书人……”另有一名黑面汉子笑了笑,不再去看何长安,提气一纵,便跃过七八丈。 武夫八品境十一人,武夫七品境二人。 何长安被人冷嘲热讽,心中浑不在意,但这些汉子的修为境界,却让他略感意外。 大唐以武立国,武夫修行者极多,但也不是说入品武夫会烂大街。 恰恰相反,能够踏入武夫十品、九品境的,数量并不是很多;而能进阶八品、七品境者,已经算是高手了。 穷文富武,读书人最苦,但也算是一条捷径。 没有家财万贯、良田千顷,普通百姓人家就算是砸锅卖铁,根本就填不满、武夫修行这个无底洞。 所以,一旦武夫侥幸入品,哪怕就是十品、九品境,也会被朝廷征召而去,或入职为吏,或入边军成为低阶武官。 这荒郊野外的,一下子冒出十几名武夫八品境高手,本身就显得十分不正常。 何长安忍不住好奇,略一犹豫,便跟了上去。 他也没有掩盖自己的行迹,以免引来对方猜疑,所以,那些劲装汉子中有人回头看一眼,也没吭声。 十几个呼吸后,一行人来到黑气弥漫处,便看见一名魁梧汉子,正与一条黑纹金睛的蛇蟒缠斗。 汉子手中一杆红缨长枪,使得神出鬼没,就这会儿工夫,便在蛇蟒身上,戳出七八个窟窿,腥臭难闻的血污四处迸溅。 那蛇蟒凶悍异常,对身上的创伤毫不在乎,一味地穷追猛打,往往卷尾一扫,便会轰碎一大片树木、山石,端的是声势惊人。 那十三名汉子,尚未近前,发一声喊,纷纷取出各自的法器,远远的向那蛇蟒砸去。 噼噼啪啪一阵爆响,十余件法器被蛇蟒巨大尾巴扫飞,纷纷掉落在地。 同时,蛇蟒挨了这群汉子的合力一击,身形明显迟滞,应该是受了一些内伤。 “大家并肩子上!” 于是,何长安躲在不远处,就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降妖除魔战…… 半个时辰后,那条黑纹金睛蛇蟒,在一群粗鄙武夫的围攻下,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很是凄惨,眼见得就不行了。 不料,那畜生突然一个横扫,将所有武夫轰飞,仰天嘶吼一声,眉心处突然爆裂开来,显出一张狰狞鬼脸。 “不好,这畜生变异了!” 手握红缨枪的魁梧汉子怒吼一声,就地一个翻滚,避开那鬼脸喷出的一团黑气,大声疾呼:“大家散开,别被鬼气浸染!” 说时迟那时快,黑纹金睛蛇蟒转眼间、就幻化成一条长达百丈的怪物,满目狰狞,黑气翻滚,两只原本淡金色的眼球,射出诡异红芒。 那两道红芒忽闪一下,就射在一名汉子身上。 那汉子低吼一声,单膝跪地,浑身哆嗦着,慢慢抬起头,紧闭双目、仰面向天,眼睛流出两缕黑血。 紧接着,那汉子猛然睁开眼睛,射出两道诡异红芒,竟然与那黑纹蛇蟒所化怪物一模一样。 “快杀了他!” 有人大声呼喊。 但已经迟了, 那名被异芒浸染的汉子,翻手一刀,便砍掉身边一条汉子的斗大头颅,满面狰狞的扑向另外一人。 原本大占上风的一场围攻,眨眼间就发生翻转,就连躲在一旁看热闹的何长安,也吃了一惊。 那十几条汉子倒也彪悍,面对不利情况,依然配合密切,并不曾出现慌乱。 于是,何长安动手了。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猛然蹬地,踩碎一块七尺直径的山石,骤然扑向那条变异后的、黑纹金睛蛇蟒,轻飘飘打出一拳。 出拳如风,拳意如龙。 只一下,便轰碎蛇蟒那颗硕大的头颅,血雨纷纷,腥臭难闻。 早就跃跃欲试的小黑棍,倏忽一闪,化为一道剑意,没入一大团黑气之中,欢快的都快要呻吟几声…… …… 八百里外的一座山峰上,有人跌足大骂:“狗日的何长安,腰间有剑,便是剑修,特么的就会打拳!” 一位老读书人温言劝道:“我老师曾经说过,君子不重则不威,依我看来,拳法其实也不错,拳意剑意,都是不平意嘛。” 那名自称剑修的阿飞微微一愣,突然哈哈大笑,伸出手掌,想在老读书人肩膀上拍一下。 读书人拘谨的笑着,瞧一眼那只大手,将自己干瘦的肩膀向上凑了凑。 眨了眨眼睛,疯狂暗示:‘来啊,拍我啊,我姿势都摆好了……’ 阿飞的手掌骤然改变方向,拍在身边一块巨石上,将其化为齑粉,气哼哼的说道:“老匹夫,又想找借口揍我?老子才不上你的当!” 第九十三章 西方有睽异 青狼山上的好汉们,对何长安的及时援手甚为感激,盛情邀请他去山寨喝过一场,才能放他走。 无奈之下,他只好跟着上山了。 他喜欢这帮人,就算他们直言不讳的说过,他们曾经是边卒,后来沦为刑徒,打死那帮狗日的看守后,便成了一群流寇。 不过,顾忌着江湖上最忌讳的交浅言深,何长安闷声喝酒,没敢多问。 乱世之际,泥沙俱下。 就冲他们敢跟妖鬼之物叫板,怎么着也算是一群站着尿尿的,这是何长安的道理,与大唐无关。 十几坛劣酒喝完,汉子们的喧闹声渐渐变得稀稀拉拉,终于,没人吭声了。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何长安。 没什么恶意,反倒很温暖。 这便是老读书人说的,物以群分、人以类聚,有些人,隔着千山万水咬牙切齿,而有些人,一面之缘便成了朋友,没什么道理可讲。 何长安端了半碗残酒,摇摇晃晃起身,向着居中而坐的那名魁梧汉子笑道:“大掌柜的,酒喝好了,我该出发了。” 大掌柜的也端半碗酒,一饮而尽,道:“以后路过青狼山,一定记得来喝酒。” “好。”何长安喝了碗中酒,背了行囊,转身下山。 十几条汉子起身,目送着何长安头也不回的下山而去,良久,方才落座,每个人的情绪莫名的有点低落。 …… 大散关一带,一场大战刚刚结束,郑红袖一脸疲惫,端坐在大帐里翻看战报,眉头紧锁。 情况比预计还要糟糕。 鬼族部落此次南下,几乎是倾巢出动,就连那些老弱妇孺都被驱赶、裹挟而来,被安排在两千里外的大片草原上,放羊牧马,为鬼族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给养。 可即便如此,鬼族的那些半人半鬼的兵卒,显然是饿坏了,战场上,只要有一名人族兵卒被打死,便有数十名鬼族兵卒扑上去抢食…… 这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人族方面,凭借军镇的防御大阵,兵卒减员并不明显,就是维持大阵的灵材消耗太大,短短三个多月,就让她这位镇守使捉襟见肘。 最令她头疼的,还是阴煞之气。 每斩杀一名鬼族兵卒,天地间就会多出一缕阴煞之气,对鬼族来说,那东西就是大补之物,但对人族的防护大阵来说,就是毒药。 好多边卒阴煞入体,不仅渐渐丧失战斗力,且成为极大的不稳定因素,就像鬼族埋在人族大军中间的祸根…… ‘狗日的何长安怎么还不来?’ 郑公曾经亲口说过,何长安体质特殊,修炼的功法古怪,能够帮她一个大忙。 可那帮书院读书人抵达大散关,都两个多月了,何长安却迟迟不见音讯,郑红袖都后悔当时没有将那小子带在身边。 …… 紧赶慢赶,快走到大散关时,何长安遇到麻烦了。 阿酒呆在长安城里,静极思动,也不知脑子里哪根筋错了,竟然带着小灵狐一路向北方边境而来,说巧不巧的,在一座小镇上遇到何长安。 何长安正在一间包子馆吃包子,觉得有人在瞪他,抬头一看,就看见黑而平的阿酒,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他乡遇故知,先来七八笼包子再说。 “羊肉馅儿的,剁点葱末,提味儿。”何长安大手一挥,看起来就像个有钱人。 “再整两碟蒜泥清油碗,蘸着吃才叫香。”阿酒转头,朝包子铺的妇人随口吩咐,看样子最近在长安城里混的还可以。 包子铺妇人答应着,在厨房里忙乎,何长安这才微微皱眉,问道:“怎么把小狐狸也带来了?” 妖鬼之物,在大唐人族地界,那可算是禁忌之物…… 阿酒拍拍腰间的灵兽袋,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笑道:“没事,这家伙贼的很,从不惹麻烦。” 何长安也就不问了。 走出长安城,经历了一些‘江湖之事’,何长安觉得,阿酒这种从深山老林走出来的小怪物,应该比自己的生存能力强。 尤其是这只三尾小灵狐,能在长安城里厮混多年、还在佛寺里修过道的妖精,自有一番他所不知的手段。 庸人自扰罢了。 于是,二人慢慢吃着包子,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着,没心没肺的笑着,相看两不厌。 整整一个时辰后,何长安这才摸出一粒碎银,结账出门。 阿酒一直等着包子铺的妇人,把找回的十几文铜钱拿了,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出来,抱怨何长安不会过日子,十几文钱,咋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何长安哈哈大笑,连说下次一定注意。 身边有个不吃亏的主儿,感觉还不错。 出了镇子七八里路,经过一片稀稀拉拉的山林时,二人突然放慢脚步,几乎同时进入战斗状态。 ‘五个人,实力七品。’何长安传音给阿酒。 阿酒微微点点头,没说话。 她想告诉何长安,前面五个人中间,有一个特殊存在,实力应该超过纯粹的武夫五品境…… 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多说无益,反而会影响何长安的心境。 她像一条矫捷的母豹子,身体放的很松,矮着身子,心领神会的横跨一步,藏于左侧一棵大树后。 何长安看起来轻松多了,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全身气机内敛,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有两下子的猎人。 武夫的警觉提示,对方有敌意。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用何长安的话来说,就是曾经的‘封建迷信’、第六感觉…… 七八个呼吸后,何长安便看见了对方。 四个年轻僧人,一只眉心有红痣的白毛猴子,肆意的打量着何长安,对凶悍的气息、和浓浓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 尤其是那只白毛猴子,龇牙咧嘴的,双目之中闪烁着凶悍异芒,似乎就要扑过来,将何长安撕成碎片。 其眉心红痣,鲜艳欲滴,犹如它的第三只眼,有血色异芒流光溢彩。 何长安停下脚步,默不作声。 看样子,对方是有备而来,专门等他的,那就没什么说的,一场恶战避免不了。 “你们去捉那女娃和小狐狸。”白毛猴子突然口吐人言,瓮声瓮气的,听着像七八岁的稚童。 何长安心头狂跳,觉得这次真是上麻烦了。 他曾在一本闲书上看到过,西方有山,山名睽异,有一支上古神猿叁水猿后裔,金睛白毛,力大无穷,生性残忍多疑,金铁土石,人畜血肉,无所不吞,故而被称为‘吞天猿’。 据传,吞天猿天赋秉异,成年后,机缘巧合下,吞食海量五行灵气,眉心红痣便会爆裂开来,生出一道竖目…… 何长安觉得口里有些发苦。 四名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微微颔首,转身向阿酒藏身之所而去,看起来对这只白毛猴子甚为恭敬。 何长安对西方佛国所知甚少,但他明确感受到,眼前这只白毛畜生的恶意,和它丝毫不加掩饰的浓烈杀机。 何长安吸气,握拳,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第九十四章 袭杀 看到眼前的少年,竟然不知死活的主动出拳,竟似要以硬碰硬,吞天猿勃然大怒。 这只吞天猿,年纪不过八九十岁,若是人族,便已然是耄耋老人,但对于动辄活个两三千岁的吞天猿一脉来说,尚属‘稚童’。 吞天猿一拳捶胸,以头杵地,低声嘶吼一声,原本不过三尺有余的干瘦身躯,肉眼可见的开始膨大。 三五个呼吸间,竟长成足足三丈多的一个庞然大物,臂长垂足,眉心红痣大如拳头,散发出摄人心魄的血色异芒。 昂—— 吞天猿猛然抬头,仰天怒吼,狗头大小的拳头,使劲捶打胸膛,发出‘铛铛铛’的金石撞击之声。 肌腱纵横,气息暴涨。 以纯粹武夫实力相比较,应该超过武夫六品境! 吞天猿猛然睁开眼睛,向前看去,突然就有些迷糊了…… 那个胆敢与它正面对抗的人族了?就这么几个呼吸,怎么就不见了?狗东西,耍我呢? 吞天猿实力强悍,从两三岁起,便在家族老猿及佛国委派的高手护持下,在深山大泽、戈壁荒漠中,与各种凶兽、妖怪厮杀,往往都是硬刚。 与人族真正意义的搏杀,这还是第一次。 原本想着一顿乱拳,将那个又瘦又小的人族捶成肉泥,然后食其血肉骨渣,不料,一个不注意,那人族溜掉了! 臭不要脸的…… 吞天猿一脚踏下,一块巨石顿时化为一堆碎石渣;一拳挥出,便将一株碗口粗细的松树拦腰砸断,气势嚣张,极为惊人。 它弯腰横抱住那棵断树,一边嘶吼奔走,一边胡摔乱打,很快便将一大片山林弄成了秃子。 然后,这白毛畜生安静下来,半蹲在地上,两只招风耳微微颤动,试图找出何长安的藏身之地。 …… 山坳另一边,四名年轻僧人正在围攻阿酒,各自祭出钵盂、木鱼鼓等佛器,口中低诵经文,摆出一个古怪法阵,似乎要超度被他们围住的那黑瘦少女。 阿酒眼睛黑亮、冷静,半弓着身子,保持随时出剑的状态,脚下轻柔挪动。 她在慢慢后退。 四名僧人功法诡异,虽然只相当于武夫七品境的修为,偏偏她的剑气透体而入后,却似乎没什么效果。 但她很快就发现对方的弱点,那就是、这几名僧人的挪移速度并不快,应该是修炼过佛门金刚经之类的防御功法。 有人说过,佛深、道高、儒家规矩大,其中一个深字,就很是讲究,可能与其无与伦比的防御有关。 阿酒并不知道这些高深言论,她的剑法,纯粹到只有一招,那就是拔剑、入鞘。 一吸一呼间,只分生死。 面对这四个戳又戳不动,跑又跑不掉的佛门弟子,便显得束手束脚,一时间只想拖住他们更多时间,为何长安争取时间。 她是一个好猎人。 所以,对危险、猎物以及风险的判断,及其敏锐。 她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将那四名僧人拖延住,慢慢引到身后七八丈处,可能对自己有利,便毫不犹豫的做出决断,向后退去。 那四名僧人察觉了阿酒的企图,两两相视,通过佛门小神通,彼此神识交换,立马改变阵仗,想将她牢牢困于原地。 这个黑而清瘦的少女,出剑太快,身法古怪、迅疾,不好对付。 阿酒慢慢退到一棵松树前,背靠粗粝的树干,深吸一口气。 同时,拔剑。 ‘叮’的一声脆响,一名僧人眉心出现一个红点,旋即又恢复正常。 那僧人只是脚下微微一顿,脸色苍白一瞬,便浑然无事的,向前跨出一大步,祭出手中木鱼鼓,直奔阿酒面门而来。 叮叮叮三声脆响。 另外三名僧人同样只是脚下一顿,齐齐跨出一大步,扔出手中佛器。 阿酒一剑即出,看都每看那几名僧人,手脚并用,一溜烟的爬上大树,站在一根比她腰还粗的树干上。 四名僧人面上现出一抹喜色,迅速分散开来,不近不远的将那一棵树围住。 一时间,梵音袅袅,佛器轻颤,四名僧人身上显出一层淡金色光芒,犹如四尊金身罗汉,法相庄严,便要镇压妖魔。 突然,一名僧人脚下一紧,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一条细细绳索套住。 那僧人面色微变,便要施展佛门秘术,套在脚踝处的绳索猛然一紧,整个人便被重重甩了出去。 另外三名僧人浑不理睬,加紧诵经声,各自重重踏出一大步。 他们看的仔细,套走那名同伴的,乃一根普通猎户所用的绳索,应该是提前在此设下圈套,用来套取野猪、虎狼等体型健硕的野兽的。 所以,三名僧人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阿酒、以及藏在她腰间灵兽袋里的小灵狐。 或者说,单纯就是为了那只小灵狐。 于是,就在他们三人跨出第二步时,其中一名僧人再次中了圈套,被一股大力直接甩进附近一片灌木丛。 这时,剩下的两名僧人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停下脚步,惊疑不定的看向那片灌木丛。 两名被套走的僧人,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传出,莫非…… 两名僧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继续盯着站在树干上的阿酒,另一人慢慢向灌木丛走去。 “秃驴,看剑!”阿酒骤然出剑。 她居高临下,呼吸之间,拔剑指向盯守她的那名僧人。 剑入奔雷,剑气化丝,就算是那僧人修炼过特殊法门,却又丝毫不敢大意,脚下一顿,两只脚便踏入泥土半尺,口诵佛音,便要硬扛下这一剑。 就在这时,他看见灌木丛中透出一剑,直接插入同伴的眉心,剑势不减,贯脑而过,将其钉死在地上…… 僧人心头狂跳。 那一剑,太过突然,也太过凶悍,同伴的无上护体佛功,竟然直接被破防! 紧接着,便看见灌木丛中窜出一人,赫然便是何长安,留给吞天猿练手的人族少年。 僧人口里有些发苦,暗暗后悔,这一次还是太过轻敌,草率了。 以四人一猿的战力,就算对付五名武夫七品境,也会大占上风、一面碾压,甚至可以做到斩杀殆尽,不料,却栽在这两个小人物手里。 吞天猿呢?难道、是被这名少年斩杀了? 一想到吞天猿都会被这少年斩杀,对方的实力、也太恐怖了! 僧人心头一阵大寒,气势上先是弱了下去。 于是,他索性发狠,施展秘术,拼着自损十余年的苦修之功,激活佛门大神通‘金刚护体’,在一团金色佛光护持下,开始默诵一段口诀。 ‘不好,他在憋大招!’ 何长安一旦出手,便绝不留情,自己袭杀三名僧人,便想好了要斩草除根,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患。 他也顾不得暴露自身、让那只吞天猿循声追来,低吼一声,一步跨出,对着僧人身周那金色光罩,就是一拳! 第九十五章 遛猿 何长安一拳打出,在护持僧人的淡金色光罩上,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拳印,边缘齐整,拳印周围却出现大量细密裂纹,纹如碎瓷。 那僧人躲在金罩下,一声闷哼,嘴角溢出两道淡金色血液,眉头微蹙,似乎很疼。 何长安一声不吭,跨上半步,又是一拳打出。 同样的一拳,打在同一个位置,那僧人的金色光罩上,拳印又深了几分。 裂纹迅速扩散,弯弯扭扭、断断续续,犹如蛛网般触目惊心。 那僧人张口喷出一口的淡金色血液,继而,又呕出小半口鲜血,原本白净的脸一霎时惨白无比,面目狰狞。 就在他施展的佛门秘术即将激活时,何长安的第三拳打过来,拳头以及半截胳膊,直接捣进金刚罩,在僧人的额头轻轻一碰。 那颗圆溜溜的光头,被一拳打爆。 唯有一缕金光,忽闪一下,就此消失。 何长安微微一愣,觉得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妥当,却又搞不清楚,便索性不再理会。 他向阿酒一招手,二人便一前一后,猫着腰,在山林中快速穿梭起来。 远远的,听到吞天猿惊天动地的一声嘶吼,似乎狂暴至极,在三四里地之外,磨盘大小的山石被掷起二三十丈,轰然砸进山林。 却是那吞天猿发现自己上当,四名僧人被人悄悄弄死,狂性大发,一路追了上来。 …… 吞天猿进入狂暴状态,实力暴涨,何长安判断,至少比一般的武夫六品境要难以对付。 所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一个字:跑! 然而,才十几个呼吸后,何长安就明白过来,他和阿酒绝对跑不过那个白毛畜生。 当然、他能比阿酒跑的快些…… 他一边在山林里猛窜,一边观察地形地貌,大致选定一个方向,便示意让阿酒从另一侧潜行,自己却不再藏匿,一头扎进一片怪石嶙峋、山林茂密的山谷。 从战场角度来看,这是一处绝地,基本算是有进无出之地。 何长安一进山谷,立马行动起来。 他将几块巨大山岩滚到一边,随手布置下几捆绳索、竹签、强弩等物,并就地取材,设置了一处手法粗糙的陷阱。 不求能真正困住吞天猿,只求拖延几个呼吸。 当然,最好是七八个呼吸左右,何长安就有把握,与这头白毛畜生放手一战。 他刚布置完,吞天猿庞大的身躯出现是视野之中,它一路横冲直撞,踢得碎石乱飞,林木横倒,有如一只上古神兽,狂奔而来。 距离尚有百余丈,那吞天猿随手捞起一颗头颅大小的石头,远远抛掷向何长安。 何长安冷着脸,急速向山谷深处跑去。 那颗石头裹挟一阵狂风,呼啸而来,砸在何长安身后七八丈的地方,轰然一声闷响,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何长安心里暗暗叫苦,这头吞天猿,简直是个变态,就这份臀力,便是三五个何长安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这还怎么打…… 不过,他也没有灰心,在山林里东转西转,避开十几块吞天猿抛掷过来的石块,激得那畜生更加狂暴。 何长安心里默默计算着、推演着,凭借山谷地形,牵着吞天猿,在山谷里捉迷藏。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总之,便是先要消磨掉白毛畜生的锐气,否则,一旦被近身,估计一拳就能将他砸进泥土里…… 扣都扣不出来的那种。 吞天猿显出原形后,体型庞大,一举一动间,势必会消耗一部分精气神。 尤其是在狂暴状态下,应该更是如此才对…… 打定这个注意,何长安决定,不到万不得已,他就这么一直放风筝,直到被吞天猿追上为止。 比体力,他是弱势;但比耐心和耐力,那可就不一定了。 那个自称剑修的阿飞,在龙门瀑布的几个月‘强化训练’,在这两个方面,让何长安受益匪浅。 …… 于是,半个时辰后。 吞天猿终于快要追上何长安了,百十丈距离,在它全盛状态下,基本两三步就可以跨过来。 但是、现在则需要三五步。 就是这点细微的差距,让何长安有了一丢丢信心,觉得能扛住吞天猿的两拳。 甚至,三拳。 鱼跃龙门后,何长安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实打实的测试一下,自身的实力究竟如何。 这只吞天猿,就是他的一块磨刀石。 当然,其中凶险,也让何长安有些心惊肉跳。 他开始有意识的放慢身形,显出疲态,一手捂胸,不停的咳嗽着、奔跑着,用余光观察吞天猿的反应。 吞天猿被人遛了大半个时辰,也显出一丝颓势,不再拳打脚踢那些山石、树木,只是死死盯着何长安,一步不落的紧追其后。 看到何长安的样子,白毛畜生的眼里,闪烁着凶悍、残忍和嗜血的异芒,恨不得一把抓住这个可恶的人族少年,将其撕成碎片。 吞天猿一脉,在西方佛国境内,一向霸道,如何受过这等窝囊气! 眼看着一人一猿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吞天猿眼里的怨恨之色,愈发浓烈,浑身的狂暴气息再次攀升。 ‘这畜生,也太变态了……’ 何长安暗暗叫苦,但他自知已然深陷绝境,就算是现在想逃,也没什么机会了。 于是,他开始慢慢迂回,将吞天猿往自己设置了陷阱的区域引。 那吞天猿明知何长安不怀好意,但自恃强横,根本将眼前这个人族不放在心上,只是一味的追了上来。 突然,正当吞天猿跨过一条小溪流时,头顶一声轰响。 它猛然抬头,就看见七八块磨盘大小的山岩,兜头砸下。 吞天猿怪叫一声,却也没有硬扛,往前猛扑数步,避开那些石头。 紧接着,脚下一紧,却是一个不小心,踏入何长安预先算计好的套索里。 它怒吼一声,双足发力,将自己钉进泥土两尺左右,不让那根套索将自己拉过去。 然后,它裂开大嘴,显出拟人的一抹嘲笑,口吐人言:“狗东西,就这点能耐?那就去死吧!” 脚下再一使力,那根套索便被声声崩断。 吞天猿往前跨出一步,将自己从泥土里拔出来,怪叫一声,就要再次向何长安扑去。 结果,一面大网兜头罩了下来,将它紧紧捆住;脚下悄无声息的,再次被套索紧紧套牢。 “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白毛畜生面目狰狞,怒吼声中,身形再次暴涨,露出两颗尖利的獠牙。 再次进入了狂暴状态。 捆绑在它身上的绳索,节节寸断,纷纷落了一地。 吞天猿这么一耽误,身形刚刚站稳,一口气还没换好,何长安蹂身而上,打出了一拳。 第九十六章 剑便是因 何长安这一拳,看起来很写意,便如闲庭漫步时,随手挥出的一拳。 吞天猿也不甚在意。 对它来说,眼前这个少年的拳头,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就算是打在它身上,也不过是挠痒痒而已。 果然,这一拳打到它的胸腹位置,只是略微有点疼。 吞天猿站着没动,拼着让何长安不痛不痒的再打几拳,狗头大小的拳头轰然砸下。 何长安并未贪功冒进,他灵巧的避开吞天猿的攻击,顺手在白毛畜生的胸腹处又打了一拳。 于是,一人一猿,便有来有去的展开缠斗。 吞天猿的拳头,势大力沉,估计一拳就能打爆何长安的头颅,所以,他根本不敢硬碰硬。 何长安的拳头,似乎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打在吞天猿身上,不过是让它的气机凝滞那么一瞬,所以,根本就没让它放在眼里。 十几拳打出去,何长安开始逐渐加快出拳速度,同时,每一拳增加一丢丢劲道。 他在龙门瀑布里,可以持续打拳一个多时辰,所以,这点消耗不算什么。 他就是要麻痹吞天猿,让他对自己的拳头无所谓,不管不顾的,只记得进攻。 很快,一盏茶工夫过去了,何长安的拳法渐渐变得凌厉起来,速度也越来越快,打在吞天猿身上,发出爆豆般的声响。 疼是不太疼,就是它的气机不断被打断,让吞天猿感觉及其不爽。 它隐隐感觉,自己上当了。 于是,吞天猿再次进入狂暴状态,体形接近四丈左右,身形反倒灵活许多。 何长安阴沉着脸,渐渐进入一种空灵的状态,一拳紧接着一拳,在吞天猿犹如狂风暴雨般的进攻下,尽可能多的打出去。 他的拳头里,暗含一缕拳意,里面还阴险的掺杂了一缕剑意。 拳意剑意,都是不平意。 他出拳力度不大,但拳意饱满,每一道拳意,便像能锁定气机的钉子,能很大程度上迟滞吞天猿的气机流转,从而迟滞其身法速度。 又缠斗十几个呼吸后,吞天猿久攻不下,愈发狂暴,以拳捶胸,高声嘶吼。 突然,毫无征兆的,它的一处玄窍猛的一刺痛,让它砸出去的一拳略微感觉不舒服。 紧接着,当它踢出力大无匹的一脚时,另一处玄窍猛一刺痛,同样让它感觉不舒服。 接下来,便有十几处玄窍的气机,在它攻击时,同时刺痛。 吞天猿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了。 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人族少年,之前一直都是在示弱,软绵绵的拳头里,暗藏玄机。 太阴险了! 吞天猿刚刚有所警觉,便要有所动作时,何长安的拳法骤然一变,脚下猛然使力,一双靴子登时化为齑粉。 他蹂身而上,以最快的速度,最巅峰的状态,重重的一拳,印在吞天猿的眉心、那颗拳头大小的红痣上。 同时,丹田灵海里,小黑棍倏忽一闪,射在白毛畜生的膻中位置。 吞天猿天生神力,自是皮糙肉厚,且身有血脉秘法,小黑棍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戳进去。 这一情况,也在何长安的意料之中,不过,心里还是骂一声‘变态’,皮这么厚的,咋透…… 说时迟那时快,何长安的一拳印在吞天猿眉心,攒了好久的一身拳意,尽数射进那颗拳头大小的红痣里。 吞天猿惨号一声,似乎极疼。 它身体猛的一矮,避开何长安的第二拳,翻手之间,掌中多了一根狼牙棒,横扫而出,一心想将这个可恶的人族少年砸成两截。 何长安早就料到这一招,第二拳其实只是个幌子。 他一个后翻,避开狼牙棒的同时,一只脚猛然踢出,将‘小黑棍’硬生生钉进吞天猿的膻中处的玄窍。 然后,在空中几个翻滚,落在七八丈外。 吞天猿觉得有异物进入戳进膻中,心下惊疑不定,不禁伸手摸一下,却没有发现伤口什么的,心中略安。 眼前这个人族少年,身法迅疾,后手不断,而且还狡猾异常,让它这位佛国小霸王开始头疼了。 不过,实力境界摆在那里,就算是它一时半会打不死何长安,单凭强悍的肉身,累也能把这人族少年累死。 “卑微的人族,我要你死!”吞天猿大吼一声,手中狼牙棒挥舞起来,让何长安连滚带爬逃出去二三十丈,狼狈不堪。 他抽空吐了一口唾沫,道:“傻逼!” 一人一猿,都是话少人狠的主儿,所以,这一番打斗,都是埋头猛干,这一开口,就很是粗暴。 吞天猿迈开大步,提这狼牙棒,赶了上去。 何长安神念一动,控制小黑棍开始捣乱,自己的身形却丝毫不敢慢下来。 小黑棍可大量吞噬阴煞之气、灵气和妖气,这吞天猿血脉异常,不知道能不吞食…… 他还是有些担心。 如果小黑棍都弄不死这只白毛畜生,他何长安今天估计就惨了。 …… 晚春时节的长安城,有一种温婉的美,杨柳依依,野花可怜,一抹残阳似血。 兰若寺已经被重新修筑,就地取材,废弃的砖石木料,一点都没有浪费。 一座巨大的佛像也被重新树立起来,面含微笑,指若兰花,犹如屈指一弹,便可扣响天空。 佛像前,一名面皮白净、英俊异常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向那佛像拜了一拜,捏起一根细香,在案几上的羊油灯盏上点燃,仔细插在黄铜香炉里。 年轻僧人念一句佛,再次双手合十,转身走出供养大佛的宝殿。 他扬起脸,遥望北方,略微思索一会儿,好像在推演什么。 然后,年轻僧人脸上现出一抹愠怒,冷哼一声,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掌心向天,微微屈指,状若兰花,便要弹出一指。 “秃驴,你敢弹出这一指,信不信我就敢斩去一剑。”突然,远处高楼上,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汉子,握住了手中剑。 那剑,青翠欲滴,名曰‘春笋’。 中年汉子没有看那僧人,却是面向西方。 他的目光所及,一片金碧辉煌下,罩住一座小小寺庙。 寺庙门楣上,浓眉大眼的写着‘般若寺’三颗头颅大小的字,金光闪闪,甚是气派。 “阿弥陀佛,剑修阿飞,怎么也要趟这一潭浑水?”年轻僧人面色平淡,微微颔首,看起来甚是自信。 但那遥对北方的一指,却留而不发,始终没有弹出去。 “你狗日的不想着对付魔族大军,跑到长安城里算计大唐,这是浑水?让老子说句公道话,这是脏水好不好,臭不要脸的秃驴!” 阿飞一手握剑,一手捏起一只品相一般的葫芦,使劲摇了摇,摇头苦笑:“这葫芦真特么的无趣,明明看着光溜溜的,里面却装不了几斤酒。” “阿飞,此间因果,你能担负的了?”年轻僧人被阿飞夹枪带棒的嘲讽,却丝毫不生气,不依不饶的问道。 “因果?你还好意思讲因果?”阿飞哈哈大笑,似不经意的对着西方,轻轻挥出一剑,回头笑道: “剑便是因,斩便的果,秃驴,你着相了。” 那僧人脸色骤变,怒斥一声:“阿飞、尔敢!” 那引而不发的一指,终于弹出,一丝金光倏忽闪过,便消失在北方天际…… 第九十七章 人间烟火 何长安一跤跌倒,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脸色惨白,嘴角有鲜血慢慢溢出。 一场实力差距悬殊的苦斗,无论是心神、经脉还是丹田灵海,尽皆受损严重,尤其是经脉,在最后的全力打出两拳后,再次被撕扯的七零八落。 不过,看着眼前被自己亲手弄死的吞天猿,他的心情还不错。 尤其看着黑而清秀的阿酒,正手脚麻利的砍柴、生火,支起一个外形古朴的铜鼎,里面填满清水,何长安心里莫名安静。 他就那么看着阿酒默默忙碌,觉得人活着,真好。 如果再白一点、能补几斤肉出来,就更好了…… 阿酒似有所觉,猛然抬头,凶巴巴的瞪着何长安,道:“何长安,以后你寻媳妇,只准寻小尼姑那样的,不准寻郑红袖那样的; 否则,我一剑戳你进宫!” 何长安赶紧收摄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这个阿酒,在深山老林里长大的,有一种天然的警觉,太可怕了…… …… 这只倒下来足有一丈高的吞天猿,连同神魂在内,死的不能再死,让小黑棍一口气吞食了个干净。 何长安的丹田灵海里,足足增粗、增长两倍有余的小黑棍,在一座两三亩大小的心湖里,自由游曳,不时的来个‘打水漂’,搅动的满池灵液波光粼粼。 小黑棍表面,一只迷你小猴虚影若隐若现,神色慌张,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它想逃离,却被一股神秘力量禁锢在三寸以内,只能缠绕小黑棍,疯狂逃窜。 吞天猿始终没搞清楚,明明自己实力强悍很多,一直都是压着那个人族少年打的,怎么突然之间,浑身的气血之力、吞天猿的血脉之力就消失了? 而且,它的神魂莫名其妙出现在一片池塘里,被一个黑不溜秋的小棍子给禁锢了。 那小黑棍、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像一柄小飞剑的粗坯,品相很一般,但就是让它心惊肉跳。 似乎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可令它魂飞魄散。 吞天猿绝望的发现,自己可能永远都逃不出去了…… …… 阿酒猎了两只野鸡、一只兔子,在小溪里剥洗干净,顺手拔了几根野菜、药材,轻快的回到原地,却发现吕先生正蹲在火边,正往里面添柴。 何长安沉沉入睡,脸上挂着一丝坏笑,好像还在惦记着,怎么给她补几斤肉出来。 ‘这个坏蛋,是不是第一次请我吃包子时,就发现我女扮男装了……’ 阿酒气呼呼的将剥洗干净的野鸡、兔子丢进铜鼎,一屁股坐下来,嘴角鼓起两个小包子,也不问吕先生怎么来了。 在她眼里,高人都是如此,神出鬼没的,无趣的很。 吕先生温和的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夕阳西下,暮色蔼蔼,山谷中一片静谧,唯有柴火燃烧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和铜鼎中沸水翻滚的‘咕咚’声。 阿酒瞅着红哈哈的火焰,黑而清秀的小脸,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阿酒姑娘啊,你的剑很好,就是还不够快,想不想更快些?”老读书人转过头,笑眯眯的问道。 “呃、当然想了,”阿酒拨弄着柴火,低声说道:“可是,我在山上拔剑十年,始终无法迈出那一步。” “你有办法吗,吕先生?”她侧脸,很认真的问道。 “可以试试,凡事多想想办法,总归是好的。”老读书人温和的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本书,“这本‘剑气近’我帮你保存十年,现在物归原主。” 阿酒瞅着那本‘剑气近’,欢喜的有点晕乎,使劲在衣襟上搓着两只小手,这才有些手足无措的接过书。 老读书人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想起,当时他给何长安两本书时,那小子也是这样,使劲在衣襟上搓着手,生怕弄脏书本。 这就很好,虽然不会成为一个好的读书人,但起码不会成为一个坏的读书人。 “这本剑气近,是你们竹剑山剑宗一脉的最高心法,我这些年没事干,翻着解闷,倒有不少领悟,阿酒姑娘,如果以后遇到难以索解之处,尽管来问我。” 吕先生缓缓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天空,摇头苦笑,嘀咕一句‘好了好了这就来帮你’。 转头看一眼尚在沉睡中的何长安,老读书人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递给阿酒,温言安顿:“阿酒姑娘,等何长安醒来,你把这本‘剑气远’转交给他,我去打一个人。” ‘剑气远?比剑气近咋听着厉害些?’ 阿酒迷迷瞪瞪的接过书,忍不住问了一句:“吕先生,您去打谁?” “佛陀啊,他违背当年誓言,对小辈下手,我只好去打他一顿。”老读书人摇头苦笑,拘谨的拍了拍旧棉袍上的尘土,仰面向天,温言说道: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你咋总是这么毛手毛脚的,还不如两个孩子呢。” 一步跨出,老读书人原地消失。 阿酒瞪大眼睛,左右环视,再仰面看天,却只见繁星点点,哪里还有吕先生的踪迹! “佛陀、那不是佛门老大么?去打佛陀……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这老头儿,本来看着憨厚老实,却终究还是个读书人,吹牛都不带脸红的……” …… 西方,距离长安城几万里之外,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雪山,山上有座小寺庙,寺庙里,有个老和尚正在给小和尚讲故事。 讲什么故事呢? 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天地还很大,有仙、有佛、有魔; 那时候,有七十二座书院,儒家圣人到处跟人讲道理,讲到最后,发现没道理可讲了,便开始立规矩。 儒家圣人的规矩,比天还大。 所以,便有了一句话,那就是‘佛深、道高、儒家规矩大’,大约便是这个意思。 当然,也有好事之徒曲解这句话,说成‘道狠、佛黑、儒生脏’,其实意思都差不多,就是那些牛鼻子老道下手狠辣,绝不留情; 而那些读书人更过分,你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一顶帽子压下来,你不低头也行,那就用脚踩着你低头,反正就是很难缠。 “师父,佛黑又是什么意思?道门、儒家都是坏人,那咱佛门……总归是坏的轻一些吧?”小和尚疑惑的挠着光头,苦思冥想。 老和尚伸出木鱼鼓,当当当,照着光头就是三下:“闭嘴!” 小和尚摸着光头,锃亮锃亮的光头上,三个栗子大小的疙瘩,火燎燎的疼。 “师父,徒儿记下了。”小和尚苦着脸说道。 “记下什么了?”老和尚弯下腰,温言问道。 “徒儿记下了、儒家读书人不讲道理!”小和尚仰着脸,认真说道,“所以,他们才立规矩,让规矩大过天。” 老和尚呵呵笑道:“所以啊,须菩提,你要牢记,在打不过人家的时候,最好别坏了规矩。” “嗯,师父,徒儿记下了。”小和尚说道。 “师父,我大师兄呢?是不是从大唐长安城回来了?他答应给我带一口袋小糖人呢。” 小和尚满脸憧憬,白净俊俏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你师兄啊,因为坏了规矩,被人打折两条腿,镇压在长安城的斩妖司了。”老和尚苦笑道。 “啊?师兄那么厉害的,还能被人打折两条腿?”小和尚惊呆了,想起师兄答应他的一口袋小糖人,现在可能要泡汤,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老和尚呵呵一笑,转身走出小寺庙。 极目远眺,雪鹰飞的高而远。 远远的,他就看到一位老读书人、一名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汉子,慢慢爬上大雪山。 第九十八章 初到大散关 郑红袖终于等到何长安了。 一见面,她飞起一脚,先将那小子踢了个狗吃屎,哼哼唧唧的,半天才爬起来。 何长安心里郁闷的不行,却又实在没办法。 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长的美不胜收就算了,关键是拳头硬,武夫三品境巅峰的修为,放眼整个大唐,就只有一位郑公能镇压她。 “何长安,你磨磨蹭蹭的,是在半路生孩子去了?”郑红袖坐回镇守使的虎皮座椅上,犹自心火难消。 郑公说好的,让何长安来帮忙,说这小子功法古怪,可以帮助那些阴煞入体的边卒们疗伤。 不料,不到一万里路途,这家伙竟然将近四个月后,才姗姗来迟。 也就这个何长安了,此事搁其他斩妖使身上,二话不说,拖出去先打上一两百军棍,然后再问迟到缘由。 治军犹如治学,军法比天大。 何长安上前,老老实实的将一路经历、一滴不剩的汇报给郑红袖。 当这位红袖姑娘听说,有西方佛国七品境高手入境,半路截杀何长安,她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尤其当她看到,何长安从储物袋里取出,那只吞天猿的尸身时,郑红袖脸色郑重,双拳紧握,浑身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豆声。 她铁青着脸,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挥挥手,让何长安、阿酒自信离开镇守使大帐。 等何长安离开,郑红袖从怀中取出一枚传音符,放在嘴唇边低语几句,注入一团灵气,那道符箓便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 大散关,跟何长安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在他的想法里,既然称之为关,便应该是一条长城般的存在,在崇山峻岭间,蜿蜒万里。 眼前的大散关,却只是一座大城,占地面积极广,足足有三百里;城墙高逾百丈,均采用一种特殊的青色石头修筑。 每一块青石,大小不一,大的犹如屋顶,小的堪比狗头,但这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搭配起来,却似乎比整齐划一的石块更牢固。 尤其让何长安吃惊的,便是每一块青石上,都刻有符文,或繁或简,古拙玄奥,散发出阵阵远古洪荒气息,令人心神震荡。 一座城池,便有如此高明手段,可想而知,那些北方鬼族部落该有多么凶悍…… 何长安领着阿酒,在大散关的城池里转悠,放眼望去,大旗猎猎,遍地伤兵,简陋高大的石头建筑群落,布局有点像长安城。 那些伤兵三三两两的,蹲坐在向阳的墙根下,晾晒着自己的身体,一个个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原本武夫九品、八品境修为,剩下还不到两三成。 何长安一路走过,心里大致有了想法。 他早已猜出,郑公之所以让他来大散关,估计便是因为这些伤兵。 自己能够炼化阴煞之气,郑公应该心里清楚,只不过没有说出来,同样也是为了保护他何长安。 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只是,如何才能不漏痕迹的为伤兵疗伤,这倒让何长安有些棘手。 一旦自己暴露出去,估计会有天大的麻烦等着他。 何长安突然很想念老读书人,以及李义山、沈岩等书院的人,要不,这个‘黑锅’丢给书院读书人? 这主意不错,何长安想通这个关节,便一路打听,想城南走去。 …… 书院读书人,前后参与三次大战,还算损失较小,死了三十名学子,几乎每个人都身负重伤。 就连李义山、马代和沈岩三位,也是遭受重创,阴煞入体,只是当着学子们的面,强撑着在人前晃荡。 尤其是李义山,被一名鬼族部落的高手一箭射中右胸,伤了肺叶,略微一动就咳嗽不止。 当何长安进来时,李义山正抱着一盆火看书,抬头看见何长安,大喜之下,刚要站起身来,不料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何长安赶紧上前,扶住老头儿,笑道:“听说鱼幼薇也在大散关?” “她刚离开不就,去巡营了。”李义山苦笑道,“你小子,一见面就想给我下马威,也不看看,咱李义山是那种怕女人的人嘛?” 何长安伸出大拇指,默默点了一个赞,笑道:“果然是站着尿尿的,硬气!” 李义山想笑,却害怕牵动伤口,便只好强撑着咧了咧嘴,一头骚乱白发衰败如草,果然是伤的极重。 何长安扶着李义山坐下,二话不说,直接一指点出,开始帮老头儿炼化阴煞之气。 于是,约莫一盏茶工夫后,李义山猛烈咳嗽,张口吐出一团黑血。 那团黑血落在地上,弹起来足有一尺高,竟然冰凝为硬硬的一块淤血,可见阴煞之气的威力。 体内没了阴煞之气,李义山脸色很快好转,虽不能说是红润,但起码有了一丝光泽和血色。 “臭小子,你再来迟些,老夫这条狗命可就丢在北方了。”李义山伸了伸懒腰,试着走了几步,哈哈大笑。 不料,内伤清除,外伤尚在,老头儿大笑时牵动肺叶箭伤,猛烈咳嗽起来。 何长安笑眯眯的看着,也不去管他,自顾自的取了两只干净瓷碗,给自己和阿酒倒上茶水,慢慢喝着。 李义山咳嗽一阵子,慢慢消停下来,摇头苦笑:“终究还是老了,想当年,年轻的时候,腰上被鬼物抓了一个大洞,咱还是该干嘛干嘛,勾栏听曲、饮酒赋诗,哪样都没耽误。 现在可好,一点小伤,就要死要活的……” 何长安早就习惯了李义山的矫情和吹牛,也不接他的话头,突然问道:“李师兄,咱商量个事。” 李义山瞪着何长安,半晌才气哼哼的说道:“说过了,不准喊我师兄……” “那我喊你什么?总不能喊你叫爹吧?”何长安有些郁闷的说道。 自从认识了吕先生,书院这帮人的态度,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尤其是这个辈分……似乎整个乱套了。 就连赵正、杜十三、温太原等人,见了何长安也是欲言又止,想喊一声小师叔祖,又怕丢份,还惹的老读书人不喜欢。 须知、老读书人并未亲口说过,何长安是他老人家的学生…… 于是,何长安的辈分,就这么给耽误下来,搞得大家都比较尴尬。 当然,何长安自己觉得挺爽,能让这帮读书人吃亏,他甚至觉得、比自己占便宜还舒服…… 第九十九章 剑气远 借书院的名头,行疗伤之事,何长安、李义山二人一拍即合,立马行动起来。 此事涉及何长安的小命,所以,除了郑红袖一人,其他人并不知晓其中隐情。 于是,在郑红袖的亲自指挥下,不到一天一夜,一座不大不小的浩然正气法阵,便摆布成型,由李义山、马代、沈岩三人坐镇,命名为‘天地人三才浩然正气大阵’。 名字很长,所以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让书院读书人们都觉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三位夫子要干什么。 李义山也不解释,只是让两百多名读书人,坐在各自的‘阵眼’位置,读书、写字、吹牛…… …… 摆下这座大阵的,名叫张小衍,出身显赫,竟是传说中龙虎山张天师一脉。 何长安对龙虎山张天师的大名,有所耳闻,隐约只记得,他们那一脉,属于陆地神仙般的人物,很少行走人间江湖,所以,对此反而并没什么感觉。 他只是好奇,这位肌肤胜雪,黛眉高远,一双丹凤眼,明眸善睐,娇媚如丝的张小衍天师,为啥老盯着他何长安看? 而且,还是那种似笑非笑、欲言还羞的表情? 为此,何长安专门寻了一面铜镜,反复检查自己的衣着打扮,以及脸面发髻等,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直到他无意间看到,一身裙钗打扮、指若兰花的张小衍,脖子间的喉结…… 何长安顿时紧张起来。 好在有郑红袖亲自坐镇,李义山等书院读书人在场,张小衍也只是偶尔对他眨眨眼,掩嘴一笑,稍作调戏,便会继续忙着布阵,让何长安心下稍安。 张小衍不愧出身名门,数十杆花花绿绿的阵旗,信手排布,一看就是胸有成竹。 他指挥让兵卒搬来三百八十六块巨石,摆成重叠六层,有长有短,这下何长安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座先天八卦阵。 何长安对法阵不甚了了,只是觉得张小衍随意摆弄几下,周围灵气便会缓缓聚集而来,站在大阵中间,如坐春风。 再一摆弄,便会阴森瘆人,如坠冰窖。 端的是神妙无方,看的何长安眼花缭乱、心旷神怡,若非张小衍时不时侧脸狠狠的勾他一眼,他都忍不住想去请教法阵之术了。 当然,还是忙正事要紧。 大阵摆布完成后,所有兵卒、闲杂人等被清退出去,只剩下郑红袖、何长安、李义山、张小衍四人时,这位龙虎山天师府出身的‘美人’,方才轻启檀口,笑吟吟的说道: “这座颠倒阴阳阵,足以遮蔽此间所有气机,就算是有鬼王境修为,也窥探不出其中玄机。” 说着话,他转首瞅着何长安,似笑非笑的问道:“何长安,要不要请奴家喝酒啊。” 言毕,侧身一个万福,何长安脸都绿了。 他默默向郑红袖身边挪了半步,老老实实站着,一声不吭。 郑红袖、李义山强忍着笑,促狭的看着何长安,摆明了两不相帮。 “要不要请奴家喝酒嘛,人家想你想的紧呢……”张小衍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直看的何长安心头狂跳,赶紧向郑红袖身边又挪了半步。 “好了好了,别逗他了,”郑红袖忍者笑,骂道:“就你张小衍个浪蹄子货,勾引李义山这种没品味的男人还差不多……” 李义山正咧着嘴,看何长安的笑话,突然被郑红袖一句话说的,一张老脸瞬间就拉胯了。 “对了何长安,治疗一名兵卒,需要多长时间?”郑红袖正色问道。 “快的话,大约二三十个呼吸,有些神魂烙印,需要一盏茶工夫。”何长安赶紧回答道。 郑红袖微微点了点头,一挥手,道:“那就启动大阵,立刻开始!” …… 事实上,张小衍摆布的这座大阵,比预想中的厉害多了。 三百八十六块巨石,便是三百八十六处阵眼,分别刻写了玄奥符文,留有卡槽,可插入灵石矿。 第一次见识到灵石,何长安目光热切,忍不住就想拿一块,仔细研究一番,辨认清楚。 他一直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假如自己拥有一座灵石矿脉…… 这可是正经的天材地宝,与世俗王朝的金银财宝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大阵激活的瞬间,三百八十六处阵眼灵气波动,迅速形成一个循环反复的灵气运转路线,最后汇聚一处,便是何长安所处阵眼。 何长安体味、感受一阵后,脸色微变。 这法阵,有些厉害啊。 到底是龙虎山天师府一脉传人,就这短短的一日一夜间,竟摆出一座聚灵、拘灵、炼化、遮蔽天机为一体的大阵! 如此大手笔,让踏入修行日浅的何长安,不自禁的心热。 在这座大阵里,其实根本就不用他亲自去炼化,一次二三百名兵卒入场,只需何长安居中炼化即可。 而且,考虑到何长安是纯粹武夫,担心他灵气不够用,便设计让源源不断的灵气聚集而来…… …… 终于,又可以‘白嫖’了。 何长安盘坐在法阵中,悄悄放出小黑棍,让它自行吞食、炼化,源源不断的阴煞之气和灵气,让小黑棍兴奋的有些过头,跃跃欲试。 何长安通过心神之力,轻声抚慰,它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从怀中取出一本书,翻阅着、参详着,正是老读书人让阿酒转交给他的‘剑气远’。 何长安的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这本‘剑气远’,并非道门秘笈,而是一名落魄书生,文不成武不就,散尽家财,流落江湖,吃尽了人间苦头,发愤要创出一门剑法,斩尽世间不平事。 这书生在一个名为剑门的大峡谷里隐居,遍览群书,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日日夜夜,辗转反侧。 如此忽忽三十年弹指而过。 那落魄书生早已人过中年,贫病交加,卧倒茅庐,只有一头灰猿陪伴在侧,几乎就要撒手人寰了。 突有一日,那灰猿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柄铁剑,喜不自胜的交给那书生。 书生挣扎起床,提剑出门。 彼时,恰逢黎明前夕,东方泛白,天地一片悄如,唯有一人一剑,独立谷底。 那书生福至心灵,霍然开朗,随手斩出一剑。 那一剑,轻松写意,犹如闲庭信步时,随手挥出,不为练剑,只为挥散那一腔不平之气。 书生哈哈大笑,提剑远去。 剑门外,一只沉睡不知多少岁月的真武玄龟,被那随手的一剑齐齐切开,无声无息的就此陨落。 真武玄龟庞大身躯被一分为二,成为大唐境内少见的两座高峰,其一名曰真武山,其二名曰武当山。 两座高峰遥遥相对,想看两不厌,风风雨雨的,一晃就是数千年。 一日,那书生御剑途径剑门,突然想起当年事,一时心血来潮,便驾驭飞剑落在当年隐居之地,这才愕然发现,自己当年随手一剑,竟将一只上古真武玄龟斩杀了。 书生心中大为懊悔,悄立良久,提剑在真武山一面万丈石壁上,题写一部剑经,名为‘剑气近’。 而后,来到武当山下,沉思良久,又提剑写下一部‘剑气远’。 一近一远,相对数千年,犹如剑气之远,又恍若剑气之近,相看两不厌…… …… ‘原来,所谓的剑气近、剑气远,竟然本初同源……’ 何长安埋首书本,参详‘剑气远’,吃了睡,睡了吃,只是让小黑棍自行在阵中炼化阴煞之气,浑然不觉,这一晃就是三月有余。 期间,大散关外,接连大战,人族大军损失惨重,鬼族大军也差不多伤亡过半。 双方进入短暂的相持、对峙阶段。 第一百章 美不胜收 对这座名为大散关的军镇,何长安很陌生,所以,当他好不容易给所有边卒‘疗伤’结束,便想着要好好转一转、看一看。 老读书人说了,北方边境一带,有他何长安的一桩机缘,让他如果有空,不妨多走走。 对吕先生的话,何长安现在基本信服。 就算他没读过几本圣贤书,但老读书人三言两语,让道门的李青莲服软,乖乖拿出几百斤灵材,就很能说明问题。 另外,大唐明面上的武夫第一高手,见了吕先生也是恭敬有加…… “哎呀,这不是何长安何公子么!”刚走出法阵,就听到张小衍的‘温言软语’。 何长安突然想掉头回去。 对这个美不胜收的家伙,何长安有点犯怵,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听到他的声音,头皮就有点硬。 “走,奴家带你去浪浪?”那位龙虎山天师笑吟吟的瞅着何长安,两只杏眼里,有春风在荡漾。 “我想一个人走走。”何长安生硬的说道。 ‘大爷的,一个浪浪、一个走走,一不小心还凑成一对儿了……’ 他低着头,绕开张小衍,快步向前疾走,生怕那位雌雄难辨的家伙跟上来。 张小衍被何长安呛了一句,却不生气,只是笑吟吟的站在那里,看着何长安狼狈而逃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前面是一条死胡同,他根本就不怕何长安不回头。 果然,十几个呼吸后,何长安一脸气恼的折返回来,想绕开张小衍,向另一个方向疾走。 不料,龙虎山天师俏生生的站在当路,挺了挺胸,不肯让道。 当时,为了隐蔽,大阵设在一条陋巷里,进出仅容二人错肩而过。 如今,让人站中间堵着,何长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板着脸孔道:“张兄,请让让。” 张小衍生出一只青葱玉手,捏着兰花指,娇嗔的一跺脚,似乎要点何长安的额头。 何长安浑身恶寒,猛的向后退了一步,一句窝在心里好多天的话,脱口而出: “道友、请自重!” 张小衍微微一愣,收回兰花指,嫣然一笑,低声道:“公子说话真好听,来,再说两句。” 何长安额头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偏生对方又生的如此俊美,俏生生的样子,他有点没地方下手的感觉。 打又打不成,说又说不过,何长安干脆耍起无赖,直直的盯着张小衍,一言不发。 不得不说,自打经历过龙门瀑布三个多月的苦修,何长安的性情发生微妙变化。 其中,最明显的变化,便是沉稳很多,不再是未央县的那个泼皮无赖人渣何长安,也不再是曾经的快手何长安。 他就想作一回自己。 因为,老读书人告诫过他,一个轻浮的人,无论是读书还是修行,都不会走出去很远。 ‘读书人,便要以德服人;什么叫以德服人?很简单啊,就譬如你打拳,站的不沉,岂能打出去很稳?’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类似的话,吕先生曾说过很多,有些何长安记得,有些则没记下。 毕竟,好几次见面,老读书人都醉的一塌糊涂,醉言醉语,他当时也不甚在意,直到后来慢慢回过神,仔细想想,说的真好。 龙虎山天师被何长安直勾勾盯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俊俏的脸上一阵飞红,笑道:“何公子,红袖姑娘让你保护我的,这是军令。” 似乎担心何长安不信,张小衍还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在何长安面前晃一晃,便收了起来。 何长安微微皱眉,转身向法阵里走去。 一块巡视兵营的普通令牌,骗鬼呢…… “哎哎哎,等一下,拿错牌子了。”张小衍娇嗔的躲着脚,从怀中又摸出一块令牌,果然是镇守使郑红袖的令牌。 但一个令牌顶个屁,何长安对兵营之事,只怕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所以,他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嘻嘻,看来红袖姑娘和阿酒姑娘说的对,你小子还真不好糊弄呢。”张小衍嘻嘻一笑,变戏法似的,手心里出现一张传音符。 他轻轻一捏,那张价值不菲的传音符,就此化为一句话、和一缕青烟。 ‘何长安听令:务必保护张小衍安全返回龙虎山。’ 何长安傻眼了。 这不是开玩笑……吧?让他一个武夫九品境小高手,护送一位龙虎山大天师? 关键是、这位大天使,男女不分,咋整…… 龙虎山在哪里、有多远,何长安一概不知,但想必十分遥远,那就意味着,他要和这位‘兔儿爷’长途跋涉很多天。 途中,定然免不了打尖、住店…… “不行,我去找郑红袖!”何长安脸色很难看,一把拨开张小衍,快步向陋巷外走去。 他要找郑红袖讲一讲道理,这么欺负人的,还讲不讲理了! 出了陋巷,稍微一打听,何长安便快步向镇守使的大帐走去。 张小衍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反而瞅着何长安的背影,笑意嫣然。 …… 于是,一盏茶后,何长安滚出镇守使大人的帐篷。 帐篷里,郑红袖一顿河东狮吼,口吐芬芳,还要撵出来再踢何长安几脚,被左右几位将军死死拉住,这才作罢。 “狗日的何长安,接领个任务挑肥拣瘦的,老娘废了他!” 何长安连滚带爬逃出去好远,还听着郑红袖在镇守使大帐里跳脚大骂,不由得苦着脸,嘀咕一声‘大唐婆娘、太猖狂’。 迎面碰见张小衍,何长安苦着脸,近乎恳求道:“张天师、张大哥,求求你放过我吧。” “谁是你大哥?”张小衍娇嗔一声,小姑娘般跺着脚,背转身子,泫然欲泣:“我是你姐姐,傻瓜。” 何长安张口结舌,指着这位龙虎山大天师,嘴唇动了好几下,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看把你委屈的,要不是看着你身子骨硬朗,一身腱子肉,捉摸着怎么也该有一把子蛮力,我还不让你护送呢!” 张小衍剜了一眼何长安,黛眉高扬,似乎在挑衅:‘来啊,有本事你上啊!’ 第一百零一章 少年要远行 老读书人说过,北方边境,有何长安的一份机缘,这份机缘到底是什么呢? 何长安不知道。 他坐在大散关百余丈高的城墙上,极目远眺,目光所及,尽为焦土,连续几场大战过后,百里之内,大地一片狼藉。 黑色的,那是鬼族兵卒被斩杀后,阴煞之气溃散,污染了土地所致;红中带黑的,则是人族边卒热血浇灌后,被太阳暴晒所致。 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城池以南的天地之间,灵气虽不是很充盈,但基本还算清爽,天穹也是一派乾坤朗朗。 城池以北,阴煞之气浓烈异常,肉眼可见的、天地之间笼罩在阴云下,呈现一种诡异的灰色,让何长安感觉很不舒服。 就算他有小黑棍不停的吞食、炼化那阴煞之气,将手臂伸出城墙,已然让他不自禁的打个冷战。 正是当初‘包养’他的、那女鬼的感觉,湿冷湿冷的,渗入骨头里,很快就会遍及全身经脉、丹田灵海。 刚开始,何长安其实有些想不通,为什么鬼族大军非要进攻大散关,直接绕过军镇,就可以长驱直入…… 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人族在大唐边境修筑的几座军镇,配合长安城那座神秘大阵,形成了一个巨型法阵,将这片天地护持起来。 这些知识,何长安想破头,估计也百思不得其解。 而是那位龙虎山大天师告诉他的。 张小衍喜欢女装,举手投足间,千娇百媚,柔媚如丝,但毕竟出身名门,眼界和见识,自不是何长安所能比。 他躺在一张马扎子上,惬意而慵懒,随口几句点评,便会让何长安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但这不影响何长安怕他。 这个张小衍,动不动就跺脚、嘟嘴,几次用兰花指戳何长安额头,都被无情的拨开,却又不生气,只是瞅着何长安笑。 这位‘美人儿’大爷,让何长安头疼不已。 最后被骚扰的实在没办法,便绷着一张脸,在城墙上打拳,一遍又一遍,一套古拳法,反反复复打了两个多时辰,一点都不厌倦。 只有这时,张小衍才会安静下来,饶有兴味的看着何长安打拳,两只好看的丹凤眼,都笑弯了。 大漠城头,青衫少年在打拳。 一招一式,一丝不苟,拳意如鼓,犹如一幅散淡的水墨写意,其实挺养眼的。 于是,他取出笔墨纸砚,凝神静观,闭目几个呼吸,提笔便画,只寥寥数笔,便将何长安画进画卷里。 左看右看,觉得还不太满意,干脆提笔,在画上写下一句诗,却是‘那时少年青衫薄’。 本来,张小衍想让何长安‘瞻仰一番’自己的尊容,不过想想还是作罢。 何长安是个文盲,对书画的鉴赏能力,估计也是平平无奇,还不如别让他丢人,也算是给人留点面子…… 后来,这位龙虎山天师实在忍不住,趁着何长安打完一套古拳法、喝水休息时,把这番意思告诉了何长安; 他温言劝慰何长安‘你打拳很凑合、诗书画的鉴赏应该很渣,你也不要灰心丧气,我可以教你’…… 何长安脸都气绿了,灌了一大口清水,长吐一口气,道:“好酒!” …… 在大散关城墙上,打了一个月拳,彻底炼化给边卒们‘疗伤’时吞食的阴煞之气,何长安的食气决达到了三十九层。 武夫九品境、中期巅峰。 对自己的修炼,何长安也算是没辙了。 别人食气决九层即可破境,踏入武夫十品境,十八层,即可踏入武夫九品境,可他自己就是不行。 何长安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男人啊,不能说不行,只能说、他这是厚积薄发…… 大约便是经脉更粗、时间更长、拳头更硬。 在边境之地打拳,有个玄妙处,何长安没有告诉张小衍,那就是他终于体味到一种剑意。 抓不住,看不见,总之就很玄乎。 这一缕剑意,刻意探查下,并不会出现,只有当他遥望北方、心怀人间时,才会悄然出现。 大约便是提剑北望、跃跃欲试的感觉。 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 又磨蹭了七八日,郑红袖终于亲自下令,让何长安护送张小衍南下,前往龙虎山。 没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红袖姑娘比他大了好多级,估计还没趴上去,他何长安就成渣了。 他想带着阿酒,那姑娘实诚、勤快,关键是剑法好,可以帮他杀人。 结果,阿酒告诉他,要留在大散关淬剑,如果手头宽裕的话,可以借她点银子。 阿酒说,她每日淬剑,体力消耗太大,每天至少得三顿肉,花销太大,要不是最近跟着郑红袖蹭吃蹭喝,估计她早就回长安城了。 何长安愁眉苦脸的扔出去一百两银子,转身就走。 都是些没良心的,跟李义山那帮读书人一个德行,蹭吃蹭喝,坑蒙拐骗,还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 何长安想给老读书人和老爹他们买点土特产,可转悠了半天,发现大散关东西死贵不说,过来过去还就那几样,无非刀、枪、剑、弩等。 当然,也有一些好东西,比如鬼核、妖丹、符箓等,一问价格,人家根本就不收银子,只要灵石矿。 转了几个铺子,何长安脸色难看,心里嘀咕‘我为大唐流过血汗’…… 高粱酒倒不错,一坛能醉死两只骆驼,何长安便给自己买了十几坛,存在储物袋里。 收拾停当,何长安背了行囊,去寻龙虎山大天师,方才知道,自己有多穷。 张小衍拉着何长安,花了整整两天时间,逛遍整座城池。 对那些刀剑铺子,以及卖丹药、符箓和功法秘笈的铺子,他看都不看,只挑那些卖‘土特产’的地方跑。 兽皮,兽骨,鬼核,妖丹,北方雪原特产的一些花花草草,只要看上眼,直接吩咐店家打包带走。 几百、上千两银子,甚至拳头大的灵石矿,随手往柜台上一放,眼睛都不带眨,看的何长安心都碎了。 这个张小衍,幸好不是女的…… 要不然,哪个男人能养活的起啊? 还好,人家有好几个储物袋,装满一个,随便挂在腰上,也不用何长安大包小包的扛东西。 反观何长安,身上不足一百两银子,偏生背着一个大行囊,让张小衍笑话的不行。 他的储物袋空间很小,十几坛高粱酒,占去一半左右的位置…… “给你,背着大包袱,还怎么保护姐姐。”张小衍随手丢给何长安一个储物袋,很嫌弃的说道。 何长安犹豫一阵子,便坦然接过储物袋,认真的说道:“借用几天,等你到了龙虎山,便还你。” “不用还,何公子,送你的就是你的啦。”龙虎山大天师掩嘴一笑,伸出兰花指,虚点何长安额头,道: “就算你要我,都行,等回到龙虎山见过家长了……奴家就娶你。” 何长安默默向后退了两步,手心里,额头上,全是汗。 第一百零二章 风雨行 临行前,何长安去了一趟城南,与书院读书人喝了几碗酒,这才出发。 李义山、马代、沈岩几个读书人,还真是牛逼,何长安半玩笑半认真的一番话,这帮人竟然当真了。 李义山听从何长安的建议,将那些诗词歌赋等放下,专心致志研究望气术、奇门遁甲和天机算,竟然还真让他摸索出一些门道。 据说,在之前的几次大战中,李义山的望气术发挥了很大作用。 他站在城头,掐指推演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色,只需告诉郑红袖、哪个方向的鬼族兵卒运气不好,几队大唐轻骑来回一次凿阵,定然斩获无数。 都快混成镇守使郑红袖的‘狗头军师’了…… 马代创出的那套‘春意来’剑法,经过郑红袖等武学名家鉴定、修正,已然成为北方边境很流行的一套剑法。 ‘春意来’攻伐一般,但贵在生精、养气、蕴神,恰好适合阴煞之气浸体的边卒修习。 而成就最大的,则是沈岩。 一个清清爽爽的读书人,书院难得一见的读书种子,硬生生被何长安忽悠着搞发明创造,竟然还真捣腾出一点名堂。 他大量翻阅墨家、道门典籍,将大半个书院的积蓄花光,终于炼制出一把‘浩然正气剑’。 此剑,带有卡槽,可镶嵌灵石矿,使用者只需注入浩然正气、或灵气,即可自动激发剑身上刻画的符文法阵,堪比法宝、文宝、佛器。 也就是说,只要是修行者,无论是否入品,皆可使用法宝级武器…… 郑红袖亲手测试过,素手一挥,直接划拨了一大堆炼器材料、灵石矿,并将数百名炼器房工匠调拨给沈岩,成立了神兵营。 沈岩成为神兵营首任统领。 可以预见,当这种武器能够批量炼制,人族士卒的战力,将拔高一大截。 何长安去寻沈岩告辞,那货埋首参详一大堆设计图纸,头都没抬,挥挥手就算是打过招呼。 …… 跟书院读书人打过招呼,何长安、张小衍二人这才出发,一路南下。 以何长安的想法,其实想弄匹马骑,自从来到这个古怪的大唐,捕快、班头、斩妖使,也算是一路高升,可偏偏从未骑过马。 当初、县尉杨大人曾给他一头瘦驴,充当坐骑,让他想起了就窝心。 那时候,他最大的愿望有两个,一个是能想办法弄死包养自己的女鬼,另一个,便是搞一匹马。 鲜衣怒马,少年仗剑,想想就有些上头。 不过、算了。 郑红袖整日扳着手指头算计,如何再扩充一个骑兵营,向她要马……估计又要被人踢个狗吃屎。 好在还有一位龙虎山大天师,离开大散关数十里,张小衍随手丢给何长安一叠符箓,笑道:“这是疾风符,我随便画了几十张,你先拿去用。” 一张疾风符,就是三百两银子…… 何长安将一叠符箓捏在手里,觉得有点沉甸甸,忍不住想问一句‘你家是开矿的’? 好吧,比开矿的还阔绰。 何长安犹豫了一下,将那叠疾风符收起来,笑道:“我先收起来,到了龙虎山,用剩下的我就还你。” 张小衍嫣然一笑,道:“嗯,奴家全凭何公子做主。” “……” 何长安顿时脸色拉胯,一声不响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拉开架势打拳。 南下路途遥远,据说此去龙虎山,足有数万里之遥,身边跟着一位娇滴滴的美男子,这算什么事! 想起来就头疼。 好在,古拳法里,还真有一招,就叫‘龙行’,何长安习惯于称之为‘走桩’。 何长安打算,这次去龙虎山的路上,白天赶路时,就练这一招,早晚练其他招式。 龙行虎步,勇往直前,何长安走的急,出拳慢,倒也挺有威势。 不过,跟随其后的张小衍,却是闲庭信步,不住口的点评何长安的拳法,不是这一招不够自然写意,就是那一步华而不实…… 总之,叨叨个不消停。 好在何长安在龙门瀑布下练拳,对外界干扰基本可以无视,张小衍的吹毛求疵和卖弄风骚,他统统只当是耳旁风。 如此这般,日落西山时,二人走出去将近三百里路,算是不快不慢。 要不是何长安舍不得使用疾风符,二人每日三五百里,应该不在话下。 那可是白花花的三百两银子…… 何长安自认为人还算大方,就连阿酒都抱怨,说他就是个穷大方,问题是,三五两银子,能与三百两银子相提并论? 老读书人说过,很多人没有变坏,不是因为他是好人,而是、面临的诱惑还不够大。 大致便是这个意思吧。 何长安在荒野里,随手猎了几只山鸡、野兔,在一处小山坳的背风处,搭建了两座帐篷,开始生火炖肉。 张小衍像个大小姐那样,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囊清水,仔细梳洗一番,坐在帐篷里画眉、擦粉,对镜贴花黄。 等他出来时,已是大半个时辰后。 何长安一抬头,下了一跳,觉得自己的腿脚有些软。 这位龙虎山大天师,一身鹅黄裙钗,酥胸半露,黛眉轻描,樱桃小口鲜艳欲滴,见了何长安直接一个侧身半蹲万福…… “公子万福,奴家饿饿了。” ‘我恨不得瞎瞎了……’ 何长安捏一根树枝,翻搅着铜鼎里的野味,没有吭声。 这个张小衍,一旦开口,就呱唧呱唧个不停,能把何长安烦死。 如果是个女儿身,如此明眸善睐、美不胜收、风情万种,那该多好…… 张小衍对何长安的冷淡无所谓,翻手取出一张纯白似雪的裘皮,款款坐落,鹅黄裙摆落下,犹如一团温软的云朵,映衬的他更加明艳动人。 “何公子,炖肉怎么不放几样灵药?”张小衍檀口轻启,笑吟吟的问道。 何长安依旧没吭声。 张小衍幽怨的轻叹一口气,拿出一只玉匣,里面装了七八样北方雪原特有的灵药,随便捏出几株,丢进铜鼎。 “你打了一天的拳,功力倒是增加一丁丁,可血气消耗太大,需要大补之物,方能迅速提升修为。” 何长安眼睁睁看着,几株价值连城的灵药,竟然被用来炖野鸡、野兔,心疼的都想骂人了。 这败家娘们、不对,这个败家子! 张小衍似乎看透了何长安的心思,笑嘻嘻的说道:“公子,没事,奴家有的是银子。 你也不要抱怨奴家浪费,好吗?奴家、就是想给公子补补身子……” 温言软语,渐渐细不可闻,听的何长安牙根痒痒,头皮发硬,恨不能仰天大吼几声。 他刚想开口,叫这位龙虎山大天师搔首弄姿,免得他控制不住,扑上去一顿摩擦。 突然,他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机,身体瞬间绷紧了。 “别装嫩了,准备战斗!”何长安沉声说道。 “哎呀讨厌,还没吃肉肉,姐姐没力气跟你战斗呢……”张小衍嘴上继续调戏何长安,懒洋洋的伸了伸小蛮腰,藏于袖中的左手,却开始迅速掐算。 右手里,捏住一厚叠符箓。 第一百零三章 青石小镇 危机感来的毫无征兆,消失的也快,竟是一夜无事。 何长安只是隐约觉得,在他看不见之处,有一双眼睛,正冷冷的盯着自己,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 张小衍好像无所谓,吃肉喝酒、调笑何长安,东拉西扯就是不去睡觉,让何长安很是头大。 不过,这位龙虎山大天师还真是见多识广,言谈之间,江湖秘闻,修行妙法,信手拈来,往往令何长安这个土包子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不知不觉间,他看向张小衍的眼光,不再那么嫌弃,而且还就一些修行之事,请教一二。 也正是在张小衍嘴里,何长安终于知道,这片天地几乎大到没有边际。 同时,又小到令人窒息。 除了大唐所在的中洲、和西婆娑洲的佛国,属于人族领地,其他诸如北寒洲、东海洲、南疆之地,分别被鬼族、海族和妖族占据。 其中,南疆之地,除了妖族,还有巫族,据说与人族血脉相近,却是谁也没去过,就算上古典籍中,对巫族记载也是语焉不详。 鬼族是大唐死敌,魔族与佛国是死敌。 妖族与人族关系微妙,张小衍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只是大致提一句‘尽量别主动招惹绝世大妖’,听的何长安一头雾水。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未知之地,便是陆地神仙也不敢轻易涉足…… …… 月落乌啼,荒野辽阔。 接近子时,张小衍方才打着哈欠,进帐篷歇息了,何长安坐在火堆旁边,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现在很平静,仔细梳理、琢磨自己的修行。 儒家的浩然正气,食气决,托天镇魔功,古拳法,疑似‘剑种’的小黑棍……各有所长,如果能融会贯通,应该还是有所增益的。 对了,还有一本‘剑气远’,听起来很提气,实际上、只是一篇他完全看不懂的经文。 不讲剑意,也不讲剑法,只谈天下势。 洋洋洒洒数千言,何长安只记住‘天地不仁’四个字…… 人力有所不逮,这些杂七杂八的功法,看似厉害,实际上,对何长安这样刚刚才踏入修行的人来说,近乎毒药。 自称剑修的阿飞,也是个好老师。 那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没有教他一招一式,只是将何长安摁在龙门瀑布下,让他自己去淬炼,自己去拼命,自己感悟什么才是修行之道。 正是那一次‘鱼跃龙门’,何长安由内而外的,发生某种奇妙变化,就连心境、性情和胸襟,似乎也被彻底淬炼一遍。 自己无意间得到的那本‘古拳法’,还真是不错,起码,很适合当前的何长安。 还是打拳吧。 何长安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那就是将这套‘古拳法’,先打上十万遍再说。 如果可能,那就继续打下去,五十万、一百万遍,直到他拥有更加合适的。 至于剑法、何长安根本就不敢奢望。 剑修啊,御剑而行,瞬息千里,那可是陆地神仙才有的手段,偶尔想上一想,权当是一个梦想吧。 天穹黑而高远,大地上,荒野里,少年遥遥打出一拳。 长安城里,身穿旧棉袍的老读书人写下一个‘言’字,想了想,提笔又写下一个‘行’字,有些拘谨的笑着,端起一碗劣酒。 字写的端端正正,人却醉的东倒西歪、踉踉跄跄。 西方婆娑洲,西北边境附近,那名自称剑修的阿飞,挥剑砍掉一个魔物斗大的头颅。 …… 后面几天,二人继续南行,餐饮露宿,没有遭遇任何危险。 何长安一有时间就打拳,张小衍闲的无聊,就一直唠叨个不停,也不在意何长安是否在听。 反正,他认为何长安听见了,就行。 在荒郊野外,两个人的关系还算融洽,反正是各干各活、各说各话,互不干扰。 可他们进入一座名为‘青石’的小镇时,何长安很快就变得脸色难看起来。 龙虎山大天师的卖相,实在太过惊艳,一身鹅黄蛮腰裙,也不知什么材料,柔丝滑顺,将他勾勒的婀娜多姿、凹凸有致。 单从后面看去,何长安心里突然就冒出一句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何长安一直很好奇,就算胸肌再发达,那种沉甸甸、颤巍巍的惊人气势,张小衍是怎么做到的? 还真是有些邪门。 这位龙虎山大天师一进小镇,便低眉顺眼,亦步亦趋的跟在何长安身后,就像一个受气包小媳妇,乖巧的让人牙痒痒。 何长安走的快,他也快; 何长安放缓脚步,假装去看山货铺子的物件儿,他就站在身后三四尺外,两只青葱素手、十指相扣,轻轻搭在小腹处。 “张大天师,你能不能正常些?”何长安实在受不了,直接开口问道。 有一句窝火的话,他没说出口,毕竟,有些话还是很伤人。 “嗯,全凭公子吩咐。”张小衍微微一个万福,何长安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座名为青石的小镇,规模不是很大,也就五六百户人家,但地理位置特别,是方圆数百里的山民们贩卖山货、草药的最大的集市,所以,来往的人很多。 二人走过,一路上,那些山民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时发出古怪笑声,让何长安觉得如芒刺背。 就算他现在的心境锤炼的十分平和,但众目睽睽下,带着一位‘男美人儿’行走江湖,他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让他略感心安的,便是那些山民应该并未看出,张小衍是男扮女装…… 补充一些清水、干粮、油盐等,何长安便要离去,却被张小衍生拉硬拽,来到小镇最好的一家酒楼,说是要好好犒劳犒劳。 何长安有心不去,可这位龙虎山大天师一身女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拉拉扯扯,就像一块橡皮泥,弄的他又气又恼,还无法甩手而去。 于是,便赶紧说一声‘好好好,依你便是’。 二人上了酒楼,早就惊动店家,以及那些好事的伙计、食客,对他们的背影戳戳点点。 何长安武夫九品境修为,搁江湖上,只能算是三流高手,但毕竟耳聪目明,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自是一字不漏、听了个全。 那么多人,都是骂他何长安的,竟对明艳动人、楚楚可怜的张小衍处处维护,觉得这简直是老天爷瞎了眼,一朵鲜花,硬是让狗透了。 瞅着何长安铁青的脸,张小衍一副风轻云淡,翘着兰花指,随口点了十七八样肉菜,竟全是青石小镇一带的特色菜蔬。 就凭这一点,何长安还是心悦诚服的。 若非爱好红装,他甚至都愿意、与这位出身名门的‘男美人儿’好好结交一番。 可惜、是个带把儿的…… 第一百零四章 杀机四伏 何长安脸色难看,但还是捏着鼻子、将整个青石小镇转了个遍。 山货铺子、铁匠铺子、药材货栈、两家客栈,都走了一趟。 甚至,还在镇子东头的一棵大槐树下,乘了一会儿凉,探头向跟前的一口深井看了几眼。 龙虎山大天师默默跟着身后,像个无所事事的娇小姐,左顾右盼,搔首弄姿,还时不时的用肩膀蹭一下何长安。 何长安每次都会不着痕迹的避开,回头瞪他一眼,意思就很明确:‘道友、请自重!’ 每在这时,便会引得张小衍几声银铃般的娇笑,花枝乱颤,让何长安恨不得戳几下、自己的眼睛…… …… “这青石小镇,早年间曾很是风光几百年,只可惜,现在没落了。”坐在酒楼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听张小衍说话,其实还是挺享受的。 只不过,每次听着这位莺莺燕燕、叽叽咕咕,犹如黄鹂鸟儿般的话语,何长安忍不住,就要看一眼张小衍那若有若无的喉结…… 这就、很煞风景。 据张小衍的说法,这青石小镇,是世俗人的称呼,源于十数里外的一座山。 山名‘青石’,不是很高大,但曾经很出名。 “据一些估计所载,所谓的青石,便是修行者口中的灵石矿。”张小衍笑吟吟的说道,“怎么,想不想去挖上几大块,那可是比金银珠宝值钱的东西呢。” 目光闪烁,充满了怂恿与诱惑。 何长安却转过脸,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不想跟他说话。 古书上记载过,这么多年过去,还不是被各路神仙早就挖空,现在去挖灵石矿,想屁吃呢。 张小衍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不去就算了,反正,我是要去挖几块,到时候可别眼馋。” “那你去挖吧。”何长安面无表情的说道。 灵石矿什么的,太过遥远,他根本就不上心,他现在唯一心疼的,是摆了一大桌肉菜,两个人根本吃不完。 “怎么,担心这一桌酒菜吃不完?”似乎看透了何长安,龙虎山大天师似笑非笑的瞅着他,“放心,保证一点都不剩。” 捏起筷子,随便夹了几口时令小疏,对那些大鱼大肉,看都没看一眼。 何长安口粗,啥都吃,只要是不太奇怪的食物,他都吃。 跟阿酒相处一段时间,何长安最大的变化,就是吃饭很慢、很慢,但喝酒很快,端起一碗,一扬脖子就灌下肚去。 ‘那时候在山上,娘亲生病了,我力气小,只能猎杀一些小野兽,所以,经常挨饿……’ 何长安突然很想念阿酒,那个黑而清秀,为几笼包子就去杀人的、小财迷阿酒。 侧脸瞅一眼张小衍,却见他悠闲的拿出一套茶具,干净雅致,很平常的材质,但给人感觉却很舒服。 “青石镇上,有一口井,井水清冽、甘甜,用来煮茶,曾是当年文人雅士、达官贵人们的体面呢。”张小衍看着茶具,莫名其妙的说道: “等会儿、陪我去井边汲水,好吗?” 眉眼如初,楚楚可怜,看的何长安心惊肉跳,只好苦笑道:“好,取了井水,咱们就出发。” 张小衍收起茶具,端了一碗酒,对着酒楼门口方向,遥遥一扬,娇笑道:“来的便是客,何不上来共饮一碗?” 何长安没有转头,气息绵长,似乎没什么变化。 二人早就心里清楚,他们、被包围了。 酒楼的门帘被一把掀开,雄赳赳走进来八条好汉,玄衣劲装,面无表情,均为武夫八品境。 旋即,随着一阵咳嗽声,一个佝偻着背的干瘦老头儿,缓步踱入。 身高不足五尺,左腰悬一把剑,鱼鳞黑鞘,长不足三尺,没有如江湖武人那样、在剑柄上栓上红黄穗子 干瘦老头一进门,抬头看一眼临窗而坐的何长安、张小衍,挤出一脸核桃褶子,笑眯眯的走过来,抱拳告一声罪,便坐下来开始喝酒、吃肉。 竟是一声不吭。 何长安面上轻松,心里却觉得压了一块巨石,呼吸都开始不稳,丹田灵海中,小黑棍跃跃欲试。 武夫六品境巅峰,踏入五品境,只剩下临门一脚。 这种人物,放眼大唐,已经算是二流高手,如今却出现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镇,显然是有备而来。 张小衍却看起来一脸的轻松惬意,懒洋洋的歪在椅子上,一手托腮,笑吟吟的看着干瘦老头。 干瘦老头吃的很慢,喝酒也很慢,慢条斯理,不急不躁。 总之,就是干什么事都慢吞吞的。 但这种慢,在何长安眼里,却是稳。 一只干燥、有力而稳定的左手,会让他的剑更快,更稳,也更有力。 此外,同样干燥、有力而稳定的右手,端了一碗酒,慢慢向口中倾倒,酒丝成线,将气机控制到不外泄分毫。 这样一只手,无论是握剑,还是拔刀,都是一种致命的危险。 当然,也可能是一只拳头…… …… 随着一队铁骑疾驰而来,远远的几声呼哨,原本热闹非凡的青石小镇,瞬间安静下来。 黑人黑马,人人面色黧黑,彪悍异常。 所有的店铺关门、闭窗,人来人往的青石街道上,空余几只没来得及收走的鸡笼、鱼篓,和一个蹲在别人屋檐下,瞪包子的少女。 一把竹剑斜斜的绑在腰间,看起来,就是乡下孩童的玩具。 街道对面的包子铺门口,一笼没来得及被收起来的包子,又圆又大,还冒着腾腾热汽。 那少女黑而清秀,两只眼睛黑亮透彻,一身青布衣裳沾满草屑,两只靴子破损严重,沾满黄泥,应该是在山野间走了很久。 那一队铁骑狂风骤雨般进镇,在一座酒楼前骤然停下,数十匹马,竟无一声嘶鸣,简直比边境战马还有气势。 那一队铁骑站定后,只有为首一人下马,缓步走进酒楼。 其他人,端坐马背,纹丝不动,就连蹲在他们不远处的少女都没去看一眼。 “哈哈,墨老爷子在青石小镇摆下酒席,也不知道给兄弟我说一声,看看,酒菜都凉了,还吃个屁。” 铁骑头目身材高大,一脸络腮胡子,一进门,就爽朗大笑,将早已吓得脸色灰白的店家召来,让把桌上酒菜热一热。 然后,大马金刀落座,刚好在何长安对面。 络腮胡子看一眼何长安,咧嘴一笑,道:“惊动墨老爷子的,就是这小子?” 言语间,对何长安甚是轻视,也透露出一丝信息,让何长安心头一紧:‘这帮人,竟是针对我来的。’ 那干瘦老头儿笑眯眯的说道:“你不也来了?堂堂黑旗山,也看上那件东西了?” 络腮胡子哈哈一笑,转头盯着张小衍,口中啧啧称奇,道:“有人说龙虎山少年一代,出了一个废物,不爱男装爱女装,果然是人间尤物呢。” 张小衍依旧一副慵懒、散淡,对这位江湖武人爱理不理,拿出一把象牙小梳,轻轻梳拢着一绺青丝。 “墨老爷子,东西归你,人归我,如何?”络腮胡子上上下下打量着张小衍,头都不带转的,问那干瘦老头。 “可以啊,但是、只能给你一个,”干瘦老头儿笑眯眯的说道:“你要哪个?” “我都想要。”络腮胡子浑不在意的大手一挥,“给你倒贴十对童男女。” 那位被称为墨老爷子的干瘦老头儿,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成交。” 第一百零五章 江湖险恶 墨老爷子、黑旗山主肆无忌惮,大吃大喝,当着何长安与张小衍的面,商议如何分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外如是。 何长安看向龙虎山大天师张小衍,却见他翘着兰花指,从怀中摸出一面镜子,开始画眉,对眼前之事似乎浑然不觉。 ‘身为龙虎山张天师一脉,应该、大约有点压箱底的……本事吧?’ 何长安心里有些没底儿。 他负责护送张小衍南下,回归山门龙虎山,可眼前形势,对两个人来说,简直就是必死之局。 不要说那个墨老爷子,到底什么来路、什么实力,何长安一无所知。 就是后面来的这位黑旗山山主,真正的武夫六品境巅峰,血气之力内敛,单凭他一己之力,根本就不说对手。 修行一事,少年轻狂时,往往梦想能一步登天、一鸣惊人,总想着自己应该便是那天选之子,就算是越级杀人,当不在话下。 实际上,境界压制、搏杀经验、秘法兵刃,都会是决定因素,人家能修炼到武夫六品境巅峰,谁手里还没有两样压箱底儿的? 所以,何长安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当然,不是战死。 而是死战!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伙从大散关就开始、给他何长安布局杂碎,到底什么来头,还有什么后手。 离了大散关第一夜,从那一丝来的快、去的也快的危机感开始,何长安就在默默准备。 每天晚上宿营时,他一边在附近荒野、山林打猎时,都会不动声色的布下各种‘小玩意’,就连张小衍都没察觉异样。 在踏入青石小镇时,他早就观察过此地地势、建筑布局等,纯属一种习惯,就像每天吃饭睡觉那么自然。 当然,可能在那些高人看来,他的那些后手不值一提,但何长安坚信一条: 人在江湖,任何一点小小的准备,在生死之战中,都不会显得多余。 …… 脸色灰白、两股战战的酒楼掌柜的,将一桌酒菜热了一次,亲自端上来,说一声‘客官请慢用’,便一溜烟跑到后堂去了。 张小衍不经意抬头,瞟一眼店掌柜的,以手捧胸,叹了一口气。 “墨老爷子,二位,来来来,陪我黑大喝两口。”黑旗山山主豪爽的挽起袖子,给每个人斟满一碗酒, “就算是要打打杀杀,也得喝酒吃肉不是?来来来,诸位共饮!” 墨老爷子、何长安、张小衍三人,都没有端碗。 黑旗山山主也无所谓,自己先干了碗中酒,赞叹一声‘好酒’,又斟满一碗。 “怎么,真不喝一碗?直接动手,太无趣了。”他端了酒,再次请三人共饮。 墨老爷子嘿嘿冷笑,张小衍装嫩卖萌,只有何长安似乎扛不住对方的热情,伸手端起酒碗。 张小衍剜了一眼何长安,当面传音道:‘别上当,有毒。’ ‘那个店掌柜有问题、应该便是黑白棋子中的白二……’他又向何长安补充一句。 何长安却似没有听见,端了那碗酒,微微皱眉,道:“这酒很贵吧?我可请不起你。” 黑旗山山主哈哈大笑,道:“放心,我二弟炼制养心丹,手法精妙,让你感觉不到疼痛,便会取你的心头血。” 墨老爷子脸色微变,霍然看向黑旗山山主,涩声道:“你们竟然炼制养心丹,就不怕被斩妖司追杀?” “斩妖司?哈哈哈,”黑旗山山主仰面狂笑,脸色骤冷,道:“这个何长安,不就是斩妖使么?” “老子杀的就是斩妖司的杂碎!” 墨老爷子目光闪烁,似乎在思量着什么,突然开口说道:“要不,我退出,东西我不要了,人也归你。” 黑旗山山主嘿嘿冷笑,却不说话,一屁股坐下来,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何长安端了那碗酒,略一犹豫,浅浅饮了一口。 旋即,在墨老爷子、张小衍愕然的目光下,坦然喝完那一碗酒,轻轻赞叹一声: “果然是好酒。” 黑旗山山主抬头,瞅着何长安,突然咧嘴一笑,道:“胆气不错,小子,值得我亲手杀你。” 何长安没有说话,给自己又斟满一大碗酒,仰脖子喝了。 用袖子一抹湿淋淋的嘴,也是咧嘴一笑,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出了酒楼,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烈日当空,万里无云,干干净净的一大片蓝天,让他心胸为之一阔,嘀咕一句‘还没讲不讲道理啊’。 何长安站在耀眼的太阳光下,半眯着眼,转头就看见不远处、正在瞪包子的阿酒。 这丫头、还是女扮男装好看。 对阿酒的到来,他一点都不意外。 就是觉得、鼻子有点酸。 何长安看了一会儿太阳,又看了一眼数十黑人黑马的铁骑队伍,就那么松松垮垮的站在青石街道上,等着黑旗山山主。 一盏茶工夫后,黑旗山山主终于将一大桌酒菜吃完,这才抚着肚皮,大踏步走出酒楼。 墨老爷子也要跟出去,却被张小衍一句话留下:“你敢出去,我龙虎山就灭你磨盘山的根基,三百零八口人,一个不留。” 墨老爷子霍然回头,眼底闪现一抹狠厉之色,旋即又恢复笑眯眯的样子,做回道桌边,端了一碗明显有问题的酒,出神的看着。 “黑旗山的目标是何长安,你的目标是我,可不要节外生枝、丢了老命。”张小衍挺了挺小蛮腰,脆生生的笑道: “墨老爷子,你的要的妖族功法,其实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就来拿。” 一厚叠符箓早就被他激发,随手一甩,便化为数十团风刃,向干瘦老头儿激射而去。 墨老爷子似乎早知如此,随后一挥,一团蓝色光罩凭空出现,将自己护持其中。 那数十道风刃劈在蓝色光罩上,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化为数十张黄色符纸,在空气中飘摇落地,化为一缕缕青烟,转眼不见。 “不错嘛,妖族的大周天星辰,都有一二分功力了。” 张小衍嫣然一笑,藏于袖中的左手屈指连弹,整座酒楼清光乱闪,两三个呼吸后,竟凭空消失…… …… 黑旗山山主缓步来到何长安面前,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问道:“上次你打死吞天猿,用的是拳头,看来,你的拳法不错。” 何长安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道:“可我是一名剑修啊。” 第一百零六章 黑大白二 “我是剑修啊。”何长安直视着黑大,很认真的说道。 “剑修?哈哈哈……”黑大微微一愣,看着何长安腰间的那把竹剑,脸色似乎微微一变,旋即捧腹大笑。 “剑修、你特么是剑修,老子早成陆地神仙了……” …… 大唐以武立国,所以,使剑的人,没有使刀的人多。 粗鄙武夫,无论修为高低,横冲直撞,勇往直前,一把狭直刀身、百炼精钢的大唐陌刀便成为标配。 早年间,禁绝民间武夫持有陌刀,后来,随着国力衰弱、战乱纷起,各地豪侠不再理会朝堂禁令,人手一把好刀。 甚至,江湖人的刀,一度胜过边卒的刀。 国子监博士们多次泣血上陈,历数民间刀具远胜边卒佩刀的坏处,实为‘以武乱禁’,要求朝廷大军征剿,以绝后患。 朝堂之上,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国子监学生义愤填膺,觉得朝堂之人对他们的建言惘然不顾,迟早会导致严重后果,吵吵嚷嚷,每隔几年,就会跑到皇城前闹上一闹。 此事,曾令皇帝烦不胜烦,却又没法去说。 后来,掌管斩妖司的郑公出面,一顿拳脚,将那些国子监博士打的抱头鼠窜,理由是四面强敌,妖魔横行,男儿当自强。 若再敢以此事为由,聚众闹事,一律请道斩妖司吃茶。 国子监学生不怕皇帝,也不怕三省六部,但就怕这个‘郑阎王’,竟然连几句场面话都没说,直接偃旗息鼓。 从此之后,江湖人佩刀行走,成为一种常态。 何长安也有一把佩刀,不过,自从阿酒给他亲手削了一把竹剑‘春黎’,便将佩刀收进储物袋。 这把春黎一直都绑在腰间,却从未用来御敌。 黑旗山山主、黑大,很认真的看一眼那把竹剑,咧嘴笑道:“你这把竹剑来历不凡啊。” 何长安左手握剑,没有说话。 这个黑大,是个棘手的老江湖,处处表现豪爽,实际上,就是个老阴货。 酒楼掌柜的,正如张小衍判断,便是白二。 一黑一白,手段狠辣,阴狠狡猾,是河北之地赫赫有名的人物,在斩妖司的卷宗里,都能排上号。 “听说,用剑的都是高手,”黑大自顾自的说道:“我一直都不信,后来,白二弄回来几名使剑的娘们儿,炖了满满两大锅,我和弟兄们品尝过,味道的确不错; 怎么说呢,挺有嚼头。” 黑大再次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 何长安还是没说话。 他总有一种错觉,认为‘反派人物多死于话多’,这句话是对的,就像读书人说的‘学而时习之’那种话,听起来就很舒服。 高手对决,多为沉默寡言。 这个黑大,看起来粗枝大叶,其实很细腻,他就是要用言语刺激何长安,破坏对手的道心。 面对何长安,这个能够弄死吞天猿的武夫九品境,就算他高出足足三个大境界,却还是丝毫放松不得。 狮虎搏兔,犹尽全力,能混出偌大名声的悍匪,就没有一盏省油灯。 “怎么,不敢开口说话?武夫讲究的是要么一口气打死,要么打死一口气,你是怕泄了那一口气吧?” “你不是说,你是剑修么?剑修难道也要憋气?” 黑大冷笑连连,一步步向前逼近。 于是,何长安动了。 他猛然向后退出十数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脚下发力,踏碎两块青石,向黑大猛冲过去。 同时,他拔剑在手,人剑合一。 那把名为‘春黎’的竹剑上,清光乍现,一道森冷剑气后发先至,直奔黑大小腹而去。 这一招极为阴险,角度也算是刁钻,明着剑刺眉心,一丝剑气却突袭对手小腹丹田处,同时,左手一拳蓄势待发。 这是何长安自己悟出来的一剑,取义读书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一心二用’。 或者,三心二意。 总之,一出手,就是大招。 黑大还是一副大踏步向前的样子,面对何长安刁钻一剑,他哈哈大笑,迎面就是一拳。 一力降十会。 武夫修行,一个大境界,便是一层天地,六品境巅峰对敌九品境中期,通常情况下,其实隔着一条街,直接一拳轰出,便可重伤对手。 黑大看着豪气干云的一拳,在轰出瞬间,化为一颗狗头大小的拳印,迎面向何长安身上砸去。 紧接着,黑大的第二拳、第三拳紧跟其后,呈品字形,将何长安所有可能腾挪的空间堵死。 然后,他的第四拳骤然打出。 眼看着那三个硕大拳印就要砸中何长安,黑大嘴角微翘,扯出一抹残忍的冷笑。 那三拳,都是假的。 他心神微动,左手屈指一弹,那三个狗头大小的拳印砰然炸裂,竟化为三大团青灰色光雾,将疾扑而来的何长安整个笼罩起来。 黑旗山的黑大、白二,自身武力强悍,可合力与武夫五品境高手硬刚,但最擅长的,其实是下毒…… 早在何长安、张小衍走进青石小镇前,针对二人的一场猎杀,已经提前开始。 青石小镇是他们的地盘,山货铺子、药材铺子、铁匠铺子、酒楼、客栈,全是黑旗山的产业。 可以说,整个青石小镇,就像一个无底洞,曾有多少英雄豪杰乃至官家兵勇,来到小镇后,便销声匿迹、尸骨不存。 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 距离青石小镇不知多少里的一座山上,突兀出现一栋酒楼,轰然落地,砖石、木料散落一地。 废墟中,二三十名伙计、食客连滚带爬钻出来,面面相觑。 龙虎山的张小衍坐在一张大椅上,好整以暇的在描眉,顾盼之间,娇艳明丽,手里一面铜镜散发阵阵清辉,将他整个包裹其中。 墨老爷子脸色难看,站在七八丈外,虽说没有受伤,灰尘、木屑也没有沾上一点。 但还是有些狼狈,纷乱的白发多少有些凌乱。 一名面色苍白、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从废墟中爬出来,一看眼前情形,只叫的一声苦,便开始顿足大哭。 “我的酒楼啊,咋会弄成这样……这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点薄产,你们这些神仙打仗,让我们这些百姓遭殃……” 却是那酒楼掌柜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一塌糊涂。 墨老爷子没有吭声,默默向后退出数步,手心里捏着一枚弹丸,都快被汗水打湿了。 “黑大看着粗,拳头硬,实际上最擅下毒;白二看着孱弱,为人狡诈,其实武力更强,墨老爷子,你我联手、如何?” 张小衍‘啪’的打开一把纸扇,好整以暇的,看着那位面色苍白、獐头鼠目中年汉子,淡然说道。 第一百零七章 诡异【明日上架,求一个首订】 黑大的致命一击落空了。 何长安在他轰出第一拳时,便已做好被阴的准备,他那角度刁钻的一剑,一击蓄势待发的一拳,都是一种试探。 他不想与武夫六品境巅峰高手正面对敌。 能够想办法耗死对方,为什么要被人家一拳打残?这道理,不是老读书人教的,也不是阿飞教的,而是一种本能。 龙虎山的疾风符,他早就一股脑的贴在身上了,反正不激发,就不会糟蹋那三百两银子。 但性命交关时,就算是一座金山,他都可以随手扔掉,就算是再心疼,也疼不过自己的一条小命。 所以,在他拔剑疾冲时,他一次性激活了七八张疾风符,明知这种符箓应该不会出现属性叠加,但他总觉得那位龙虎山大天师有点不靠谱…… 好在,疾风符没出问题,让他凭空增加了三四倍的速度,在关键时刻,轻松避开黑大的毒雾,及其阴险的第四拳。 几个起落,何长安便‘抱头鼠窜’到百丈之外,钻入一片低矮建筑,不见了。 黑大阴沉着脸,大踏步向前。 他身后的数十黑人黑马,轰然散开,不用黑大指挥,便向小镇四面散开,每个人都拔刀在手,将青石小镇包围起来。 杀人越货这种事,干次数多了,自然会成为一种默契。 黑大跃上一座三层小楼,这是青石小镇最高建筑,视野开阔,正片镇子一览无余。 他半眯着眼,武夫灵识和威压彻底释放,犹如潮水般,悄无声息的向四面八方波动而去。 区区一名武夫九品境小杂鱼,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逃逸,让他有些恼火,同时,也让他提高警惕。 能弄死吞天猿,看来真有些鬼门道。 ‘何长安,十八岁,武夫九品境中期,出身未央县一边卒家庭,擅拳法,多诡计,兼修儒家浩然正气……’ 动手之前,上面传给他的这份情报,足足有三百多字,可见对此人的灭杀,势在必得。 实际上,黑大最感兴趣的,还是情报里、含混其词的‘身怀异宝’…… 当然,如果说他此刻最为恼怒的,却是龙虎山那位只爱红装的‘男美人儿’,一个几乎都没入品的家伙,竟然成为这一场猎杀最大的变数。 须知,整个青石小镇,实际上早就被黑旗山经营成一座大阵,方圆十余里,皆在大阵覆盖范围内。 而白二长期经营、坐镇的小酒楼,便是阵眼。 那个该死的张小衍,不知使了什么手法,竟不知将整座酒楼挪到哪里去了。 这也不免让他惊心,龙虎山天师府……的手段,在江湖上,从来都是传说,且一度被认为是以讹传讹。 现在看来,那座龙虎山,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黑大思量着,目光幽冷,细细感受神识波动,一时间竟寻不到何长安的踪迹。 意外的,他发现了阿酒。 一个浑身上下没有灵气波动的少女,腰间绑一把竹剑,正蹲在一处屋檐下,瞪着对面包子铺。 黑大一步跨下小楼,向阿酒走去。 相隔尚有百余丈,他停下脚步,颇为玩味的瞅着阿酒腰间的竹剑,若有所思的、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阿酒,遥遥打出一拳。 令他眼角抽搐的,是那名没有灵气波动的少女,竟然原地消失。 他的一拳再次落空,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将一间低矮房屋,轰的尘土飞扬、四分五裂。 …… 就在黑大阴沉着脸,到处搜寻何长安时,白二与墨老爷子的一场大战,正如火如荼。 白二看上去獐头鼠目、干瘦精悍,一旦动手,竟像换了一个人,势若猛虎,拳劲如风,十几个呼吸间,便与同样干瘦的墨老爷子对轰百余拳。 拳拳到肉,音爆如雷。 果如张小衍所说,白二看起来精瘦,拳法却远胜高大威猛的黑大,一招一式间,大开大合,无不显示大宗师气度。 反观墨老爷子,看似弱不禁风,但气息绵长,拳劲内敛,面对狂风暴雨般的进攻,却丝毫不落下风。 龙虎山大天师端坐在椅子上,捏一个象牙小梳子,巧笑嫣嫣,不失时机的点评一二句,似乎还颇有道理,听的两个生死搏杀的武夫牙痒痒,却忍不住想多听几句。 龙虎山的眼光,自是不会太差,他们这些江湖武人,从来只有仰望,并未见识过人家的真本事。 尤其是墨老爷子,在听了几句张小衍的‘念念碎’后,似乎突破了一层境界,不但拳法大变,竟连整个人的气象都为之大变。 “老头儿,你这一拳不对,没听说过拳松意空、空洞玄明嘛……” “哎吆,拳劲吐而不发,犹如活人憋尿,急死个人啊?须知,打拳最讲究的不是一味内敛,而是自如;佛家讲究自觉觉他、觉行圆满,你得掌握个尺度。” …… 如此这般,一场生死搏杀,让一个娇滴滴的‘男美人儿’,随口几句点评,就变成了互相切磋。 不要说大有所获的墨老爷子,就连白二,竟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之前拳法中的些许漏洞、不足,渐渐得到弥补。 二人之间的打斗,愈发气势惊人。 同时,两个人渐渐警惕,对这名龙虎山的大天师更加心存忌惮、和戒备,时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白二,你再不抓紧时间,黑大可就要没命了。”张小衍伸出白生生的左手,掐指推演一番,笑吟吟的说道: “青石小镇的法阵,早成一堆废物,而且,又有高人到场,看样子,你们两个人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番话,说的煞有介事,让正在拼命的白二心神略微波动一下。 实在是、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手段太过莫名其妙了…… 高手过招,一丝一毫的心神波动,便是道心罅隙。 于是,墨老爷子抓住一次机会,在二人拳脚对轰之际,怀中骤然射出一箭,直奔白二心窝。 白二哈哈长笑,“老贼,等的就是你这一招!” 一拳打爆那支暗箭,白二一声暴喝,全身气息迅速攀升,眉心一团黑气滚滚而出,竟转眼间化为一个身高两丈、青面獠牙的怪物。 “夜神教!”墨老爷子大骇,一叠符箓不要钱似的,直接甩了出去。 上架感言 斩妖人终于要上架了,感谢一直追读到此的朋友! 是你们的评论、月票、打赏和推荐票,给我鼓励和写作动力。 这是布衣的第一本网文,作为一名业余编剧,回过头来看自己的文字,我很难过。 因为,写的真很一般。 起码,我心中的那个故事没有写好。 在此,给一路追读过来的读者老爷、妹纸,鞠躬、致歉! 新人写网文,成绩差很正常,感觉对不起孑与2大佬的章推,在此,向那位老哥哥一并致歉。 作者菌很佛系,所以,写的也很佛系。 与之相应的,便是故事布局更佛系,平平淡淡的,给大家讲一个古典仙侠故事。 听说首订成绩很重要,布衣在此,请大家赏一个首订。 首订过后,觉得斩妖人的节奏太慢,那您就继续养着,去看布衣爆肝双开的一本都市爽文《我的剧本被全球直播》,因为有十几万、将近二十万字的存稿,双开没压力。 另外,兰州疫情严重,被隔离在家,正好给大家发力码字写故事。 谢谢,真的很感谢各位! 第一百零八章 绝杀【上架求首订】 何长安潜伏在一家磨坊,整个小镇的动静,他通过一些细微变化,基本能够掌握。 老读书人送他的一些东西,终于派上用场。 两百多张品阶不错的道门符箓,其中有遮掩气机的,也有攻防兼备的,还有两张金色符箓,何长安根本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何长安将所有攻击类的符箓,都取出来,放在身上随手就能拿到处。 另外,法器倒是一大堆,一口小钟,几把飞剑,一件法衣,何长安收了起来,其他的,全部备在手边。 他想好了,这一次,他打算用一堆符箓、法宝,将黑大活活堆死。 东西没了,还可以想办法再挣,命没了,一切皆空。 当然,他还存了一个心思,那就是在此之前,他需要好好和那个狗日的黑大打上一架。 这么好的磨刀石,错过了多可惜。 …… 阿酒像一条老狐狸,在小镇的街巷里神出鬼没,凭借一张遮掩气机的符箓,一路留下三条线索。 一条线索,指向水井;一条指向大愧树;一条指向磨坊。 然后,她向小镇边缘摸去。 何长安在动手前,只给她递了一个眼色,阿酒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某种层面而言,何长安、阿酒属于同一类人,是天生的猎手,就算落入别人的圈套和陷阱之中,第一个念头不是逃遁,而是反杀。 而猎人,最不希望出现的,便是意外。 黑旗山的那一队铁骑,单个战力一般,但如果正面对抗,分分钟教会那些所谓的武学宗师、什么才是军阵冲锋。 …… 循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黑大来到一口水井边,悄立良久,两只耳朵轻轻颤抖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随手一抓,路边一块磨盘凌空飞来,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托住。 黑大缓缓向前踏出三步,默默发力,将那块磨盘大小的石头,迳直扔到井里,砸起一阵咣当作响的水声。 他扭头便走,很快就来到镇子东头、那可高大的槐树下。 无功而返。 至此,他的心境反倒平和了。 之前两拳打空,这位黑旗山山主的道心,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存在偏差,那个叫何长安的少年,并非只是武夫九品境修为。 ‘不过如此。’ 黑大开始慢慢向磨坊方向走去,每跨出一步,青石铺就的街道上,便会印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武夫六品境巅峰修为,再跨出一步,便可算是一流高手,放眼整个大唐,也不过寥寥百余人。 突然,黑大的心弦被微微拨动一下。 方向是南面,小镇外围,应该是一名黑骑被杀,临死之前,似乎挣扎了一两个呼吸。 那一队黑骑,跟随他打家劫舍、攻城略地十七八年,早已成为他心神的一部分,所以才有那一点波动。 黑大的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来。 他的目标很明确,便是何长安。 小镇外围的意外,有可能是那个腰间绑一把竹剑的少女,也有可能是龙虎山的那位‘男美人儿’动的手脚。 紧接着,不到十个呼吸,他的心神再次出现波动。 黑大开始疑惑。 但也仅仅是疑惑,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 他相信,那些黑骑就算不是二流高手,但自保能力还是没问题的,最不济,一旦他们发现不对劲,完全可以迅速集结。 黑骑集结冲阵,就算是面对真正的二流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距离磨坊还有两三百丈时,小镇外围,东面的一名黑骑又出事了。 不同之前几位,都是默默死去,这一名黑骑在临死前,发出一声凄厉惨号,好像遭遇什么极其恐怖的事。 黑大的心,猛然一缩。 没来由的,觉得自己被一双眼睛盯上了。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深吸一口气,右手稳稳的握住刀,高大的身形微微一顿。 渊渟岳峙,精气内敛。 何长安从一处低矮草房中走出来,抬头看一眼天,嘀咕一声‘都一个时辰了’。 然后,他猛的打出一拳。 二人相隔尚有百余丈,这一拳应该没有什么意义,但他就是打出了这一拳,毫无道理可讲。 如果非要讲个道理,那就是在他眼里,黑旗山山主的身份算个屁,老子远远一拳,管他有没有效果,打了再说。 在黑大警惕而阴沉的目光下,何长安脚下不停,一路疾冲过来,顺手打出第二拳、第三拳。 百丈距离,不足两三个呼吸,何长安竟然凌空打出了整整六拳。 拳劲凝练成印,大如狼首,裹挟一缕剑气,汹涌而至。 黑大随手挥出一拳,便将何长安打出的‘花拳绣腿’打散,向前跨出半步,骤然拔刀。 刀风割面,迎着疾冲而至的何长安拦腰劈过。 何长安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刀,脚下一蹬,拔高一丈有余,犹如一只青翼大鸟,对着黑大飞扑而下。 顺手,拔剑在手,直刺黑大头颅。 黑大回身,朝天又是一刀。 何长安剑出如电,竹剑在刀身上轻轻一点,整个身子便反弹出去,在青石板街道上滚了七八丈,方才卸去那一刀之势。 他刚要起身,迎面又是一刀,压顶而下。 至此,不过三息,何长安便被黑大彻底压制,避无可避,陷入绝境。 黑大嘴角扯出一抹残忍冷笑,右手挥刀猛砍而下,左手轻轻一捏,胸前暗藏机关中,射出一蓬蓝汪汪的毒针。 方圆十丈,尽为毒针所覆盖。 这才是黑大的底牌之一。 表面看起来,豪气干云,还略带一丝淳朴厚道,让人心生好感,觉得他的刀和拳头硬;等到他原形毕露,以毒示人时,又觉得这便是他的底牌。 而实际上,这些都是表象。 黑大之所以能臭名昭著的活到今天,所依靠的,便是他层出不穷、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段。 当然,这些都是普通的江湖道理。 遇见那些真正的高人,一眼看透人心,这些鬼蜮伎俩便形同儿戏,拿出手来,只会死的更快。 …… 何长安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斩杀当场。 黑大不动声色的,左手一翻,一面青色小旗迎风暴涨,转眼间就足有五尺大小。 阴风怒号,鬼哭狼嚎,竟是一面引魂幡! 第一百零九章 鬼道秘宝【今日上架求首订】 黑大的手段尽出,一环套着一环,将何长安逼到退无可退。 于是,何长安的动手了。 ‘嘭’一声巨响,一面巨盾凭空出现,却是一张坚盾符,不仅挡住黑大那一刀,且将所有毒针隔绝在外。 道门手段,果然非同寻常。 唯一麻烦的,还是那面招魂幡。 阵阵黑气滚涌而出,一霎时,阴风冷冽,鬼哭狼嚎,尖利刺耳的吮血磨牙声,犹如潮水一般,席卷而过。 一张狰狞鬼脸,从那幡中探出头来,张开血盆大口,猛然咬下。 何长安脸色大变,只觉得神魂深处一阵刺痛,一股诡异的吞噬之力,似要将他的神魂撕成碎片,拉扯进入那面招魂幡中。 转眼间,何长安就有些扛不住了,七窍之中,便有缕缕血丝渗出。 武夫的神魂脆弱,再次暴露无遗。 但他强忍着,并未第一时间射出小黑棍,而是捏出一把符箓,不管不顾的激活后,向那张鬼脸甩过去。 同时,一个翻滚,便退开十丈左右。 噼里啪啦一阵爆响,数十张符箓化为火球、风刃、雷电等不同形态,将那张鬼脸炸了个七零八落。 一声凄厉的嘶吼过后,鬼脸渐渐隐没于招魂幡中,黑气倒吸而回…… …… 何长安单膝跪地,伸手抹一把脸,满手满脸全是血,神魂深处的刺痛感略减。 第一个回合,何长安被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若非有道门符箓出其不意,可说是命悬一线。 他隐约感觉,那杆招魂幡的确厉害,就是里面的阴鬼之物品阶不高,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否则,以他这点弱鸡神魂,估计还不够那件鬼道秘宝塞牙缝…… 何长安已经存了、杀人夺宝的念头。 黑大的脸色,比何长安的更难看。 意料中的一场必杀,就算是武夫六品、五品境高手,都不一定能逃脱,却被一条小杂鱼溜掉,这让他心中恶念更甚。 最让他难受的,还是招魂幡的反噬之力。 这件鬼道秘宝,是夜神教一位长老所赠,到手时,还是一件残宝,破损严重,里面的鬼物级别也不高。 为了这杆招魂幡,黑大、白二两个人,不知虐杀多少江湖豪杰,并冒险深入几处阴煞之地,方才将其淬炼补全。 两年前,为了提升此幡品阶,他冒险进入一处上古战场遗迹,费尽周折,将一只千年鬼物炼进幡中,终于威力大增。 凭借一杆招魂幡,黑大就算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都不曾如此狼狈过。 随手就是一叠符箓,看来,这个何长安的身家相当肥…… 黑大早就存着杀人夺宝之心,此刻,不过是更加强烈而已。 他强忍着血肉、神魂反哺鬼物的痛苦,再次挥出一刀,同时、展开招魂幡。 这一次,不等那鬼物出现,何长安骤然发力,双脚在青石板上猛的一蹬,踏碎两片青石,避开黑大的拦腰一刀,直扑过去。 两张坚盾符被激活,护住他全身。 同时,一叠符箓甩出去,也不管能否伤及黑大,直接一个懒驴打滚,退避到黑大身后七八丈处。 依然保持单膝跪地。 他察觉,随着招魂幡的再次被激活,黑大的气机迅速衰减,掉到了武人六品境中期。 这是一个好兆头。 要说何长安最不怕的大招,无疑便是什么阴鬼之物,唯一让他忌惮的,依然是武夫六品境的强悍战力,可能一着不慎,就会被人打爆。 招魂幡第一次被祭出时,丹田灵海里的小黑棍,其实已经跃跃欲试。 但何长安强行摁住了它,不到关键时刻、不到一击必中,他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最大底牌。 所以,他才不惜以身犯险,选择与大黑硬刚一场。 黑大再次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全力催动掌中的鬼道秘宝,一心要将何长安的神魂,炼化进招魂幡。 想到眼前这个难缠的小子,在鬼物的撕扯下,痛苦的抱着头,要死要活的挣扎将近半个时辰,方才浑身干瘪的死去,黑大的眼里满是疯狂。 本就生性残忍、嗜血的黑旗山山主,在淬炼招魂幡时,其实也同时被浸染、炼化,变得愈发凶残。 “你去死吧!” 二人闷声不响缠斗两个回合,黑大终于狂性大发,暴喝一声,逼出一团精血,喷到招魂幡上。 骤然间,阴风狂作,黑雾弥漫,方圆二三十丈内,伸手不见五指。 听着鬼物尖锐、凄厉的嘶鸣声,黑大狂笑不止,咬牙切齿的吼道:“我要将你的神魂炼化入幡,喂你成千上万条冤魂,让你成为我幡中厉鬼! 不,要让你变成鬼王,为我所驱使!” 然后,他的狂笑戛然而止。 他看见,何长安在那一大团黑雾中,一步一步,缓缓走出来,直面着他,拉开一个平平无奇的架势,慢慢打出一拳。 而自己的招魂幡、所召唤出来的鬼物,在那一团黑雾中,疯狂挣扎,似乎遇到强大对手。 黑大目光闪烁,有些困惑,随手格挡住何长安的一拳。 他在猜测,何长安使了什么秘术,竟然让其与鬼物缠斗,自己却安然无恙的走出黑雾…… 何长安却不容他多想,一拳即出,便紧接着又是一拳、两拳…… 前面几拳,黑大都是随手格挡,对这名武夫九品境小杂鱼的进攻,并不在意,他只想脱身进入黑雾,查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何长安岂能给他脱身的机会。 一套古拳法,他前前后后打了数万遍,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就算是做梦打出一拳,也不会错漏丝毫。 而且,这一次他采用慢拳快打,一口气打出数十拳,每一拳打出,后面一拳紧随其后,形成一种奇异的波浪效应。 何长安预想的,便是让拳意重叠、共振,所谓的‘后浪推前浪’,大约便是如此。 黑大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眼前这个少年的拳劲悠长、精纯姑且不论,但就是其中一丝类似剑意的森然之气,竟然让他的气机为之变的凝涩起来。 而且,随着后续越来越密集的拳印叠加,积攒起来的拳意,足以令他遭受轻伤。 他想全力出击,无奈其主要心神被招魂幡所牵制,反而变得束手束脚,放不开手脚。 好在境界差距,让何长安看似凶狠的进攻,实际造成的伤害毕竟有限,就算拼着挨上三拳两脚,估计也问题不大。 黑大现在提防的,是何长安身上所谓的‘秘宝’,和那一把又一把,不要钱的符箓。 第一百一十章 激斗【求首订】 何长安骤然发力,打出一拳。 他走的是‘龙行’走桩,一拳即出,一个比拳头还要小很多的拳印,激射而出,直奔黑大的面门而去。 紧接着,又是一拳。 同样的手法,黑大对着何长安,也轰出两拳。 拳印在二人之间碰撞,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好像两缕清风相遇在春光明媚处。 这便是气机凝儿不散,达到极致时才有的气象。 街巷两边的几栋建筑,悄无声息的,慢慢倒下,犹如被一剑斩开,边缘齐整。 何长安、黑大各自退出十余步,深吸一口气,再次出拳。 这便是纯粹武夫之间的战斗,一鼓作气,一拳紧接着一拳,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曾有前朝读书人点评,佛门打架斗殴,一般是动心不动口,儒家打架,一般是动口不动手; 道门之辈,隔着几百里地,既不动心也不动口,直接暗戳戳的动手,一剑穿心。 而武夫打斗,纯粹是粗鄙、难看,只会动手,拳拳到肉,就如没脑子的两只凶兽,先把对方打倒、打残、打趴下,这才开始动口哔哔个不休。 大致如此,不过基本很形象。 黑旗山山主的武夫修为,不如他的下毒、诡计等,但毕竟是武夫六品境,一拳打出去,一只狗头大小的拳印,便是一座小山,也能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作为他的对手,何长安就显得孱弱很多,从一开始,就被黑大压着打。 但无论黑大的拳印如何轰击,何长安略显清瘦的小身板,愣是没有倒下,也没有黑大预想中的、鲜血狂喷。 他就是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睛越来越亮,犹如一只凶狠的豹子。 令黑大有些疑惑的,是这个何长安,明明占不到一丝一毫的上风,却偏偏一步步向前走来。 一步一拳,三十步,便是三十拳。 同时,也挨了黑大的三十拳。 拳印虽然没有打到身上,但武夫比拼的,并非单纯的拳头,而是拳意。 武夫六品境的三十拳,其拳意累计到一起,犹如惊涛骇浪、却偏生没有任何声响,便显得尤其诡异。 当然,何长安所承受的伤害,也就十分惊人了。 …… 二人相隔三十步时,何长安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他看起来很凄惨。 一身青衫,被拳风撕成一条一缕,两只袖子,更是早都化为齑粉,露出两条胳膊,血肉模糊。 两只拳头,更是露出森森白骨。 何长安朝地上啐一口唾沫,将近一半是血渍。 他直视着黑大,仔细而认真,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眼睛黑亮黑亮的,清澈透彻,对身上的伤似乎浑然不觉。 黑大没来由的心头一跳。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一顿拳头,都快打成一片破烂抹布的少年,心生警兆。 他自己也是武夫,很清楚一个纯粹的武夫,对疼痛的忍耐度,算是衡量标准之一。 设身处地,如果他黑大被人压着打,受如此重的伤,就算能够咬牙坚持,但绝对做不到这么风轻云淡、了然无事…… 这个何长安,必须死! 黑大阴狠的想着,面上却露出爽朗笑意,道:“何长安,打的爽不爽快?” 何长安点了点头,很认真的答应一声‘爽’。 他刚一开口,黑大猛的挥出一拳,同时,身上好几处机关里,毒针、飞刃暴射而出。 何长安早就料到这一手,他就是要让黑大全力出手,自己才有机会。 心念一动,一口核桃大的小钟,瞬间变大,化为一口清辉耀眼的光罩,将何长安整个护持起来。 同时,一把符箓不要钱似的甩出来,化为火球、风刃、飞剑、火鸟等,眼花缭乱的直扑过去,不仅挡下黑大的所有攻击,还将其逼得向后猛退七八步。 一把品阶不错的飞剑,激射而出。 黑大就地一个翻滚,很是狼狈的避开那一剑之威,而后面色狰狞的、一跃而起,将那柄飞剑一把抓在手里。 黑大的一只手掌上,鲜血淋淋,但脸上却显出一抹意外之喜。 这柄飞剑。品阶不错啊…… “何长安,有好东西都丢出来,免得等会儿让我给打碎了,多可惜。”黑大哈哈大笑,便要叫那柄飞剑收起来。 何长安说一声‘好’,又是两把飞剑甩过去。 黑大用同样的手法,将那两把飞剑禁锢住,一使劲,便降服了。 三柄品阶不低的飞剑,对江湖武夫来说,简直是一笔飞来横财,让黑大笑眯了眼,同时,又心生疑惑。 ‘这小子,该不会是……’ ‘嘭嘭嘭’三声巨响,那三柄飞剑,竟在黑大手里自爆了。 黑大一声惊呼,猛的向后退出十余步,脸色变得铁青,目光阴狠,似要择人而噬,咬牙切齿的怒吼一声:“何长安,我要你死!” 三柄飞剑,竟是三张高品阶的符箓。 在自爆后,化为三张黄纸,在空中飘落时,化为青烟,消失不见了。 黑大的一只手,齐肘以下,被炸没了…… …… 青石山上,另一场战斗接近尾声。 墨老爷子、白二的‘巅峰对决’,渐渐演变为一场虐杀。 白二的鬼物变身,让他实力暴涨,墨老爷子的刀剑拳脚砸在他身上,几乎没什么伤害。 而白二的每一爪下去,墨老爷子的身上,便会被撕一块肉下来,那鬼物随意往口里一丢,大声咀嚼,咯吱咯吱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又被一条猩红长舌慢慢舔舐干净…… 龙虎山的张小衍,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套茶具,随手摆放在一块方正齐整的石头上,开始煮茶。 不时的,点评一二,似乎对这场残酷的虐杀,根本就不在乎。 这让大占上风的白二,惊疑不定。 张小衍的茶艺很精到,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显出山上仙人风姿,令人心旷神怡。 他取出两只青瓷茶碗,先给自己斟满,檀口轻启,浅浅饮了一小口,嫣然一笑,道:“二位高人,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要不、先润润嗓子? 白二,要不你赶紧将这糟老头子杀了吧?打来打去,烦不烦。” 于是,一炷香工夫,墨老爷子死了。 他干瘦的尸身,像一片破烂,被白二随手扔在一旁,其神魂却成了鬼物的大补之物。 张小衍给白二斟满清茶,笑道:“这可是龙虎山清凉峰的老茶,就算是皇帝老儿想喝一口,也得看脸色,十年八年的,送他几钱,乐的他晚上都不翻牌子了。” 茶是好茶,一缕清香,神清气爽。 景色也很好。 山不高,但灵气萦蕴,几朵白云悠然飘在天空,优哉游哉,懒得理会人间的纷争、与杀戮。 “这茶可还入口?”张小衍笑吟吟的问道。 白二渐渐恢复人身,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默默点头。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打打杀杀的,在何长安弄死黑大之前,才能分出个生死呢?”张小衍笑意嫣然,自是一阵春意浓郁、花枝招展。 白二默默喝茶,对张小衍的讥讽浑不在意。 瞅着满身血污的白二,张小衍轻叹一口气,“可惜,你们武夫的拳脚功夫,我这弱女子可学不来,要不然,还可以帮助何长安来打你。” “奴家现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呢。” 龙虎山大天师神情黯然,泫然欲泣,好像白二真会对他下手。 白二默默喝着茶,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一副高僧入定的样子,不再理会张小衍。 第一百一十一章 剑意随心 半个时辰后,何长安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摸出一把丹药塞进嘴里,一顿乱嚼后,皱眉吞下去。 武夫六品境,太难杀了。 就算之前被他阴了一手,炸去一条手臂,却还是与之苦斗良久,方才将其挫骨扬灰。 倒是黑大的魂魄,丝毫没有浪费,其肉身被何长安打爆的瞬间,便被那件鬼道秘宝一口吞了。 何长安内视丹田灵海,心湖之上,一柄小小黑剑优哉游哉,剑身上,一只吞天猿虚影若隐若现。 小黑剑身后,跟着一杆青色小旗,就像是一个小跟班…… 何长安脸色古怪,心里直犯嘀咕,自己好不容易杀人夺宝,得了一杆招魂幡,竟然成了这货的小弟。 他心神微动,想驱使这件‘鬼道秘宝’,却尴尬的发现,根本就不理睬他。 试了好几次,终究还是驾驭不了,只能任凭其跟在小黑剑屁股后头吃灰。 这一场生死大战,何长安付出很大,但收获同样很大。 黑大的储物袋,足足有七个,里面的杂物品阶都不高,但贵在多。 其中,金银财宝占去一半,各种不知名的矿石、炼器材料、草药、酒食等,又占去一半。 此外,还有一只储物袋,何长安没敢打开,就算隔着一层储物法宝,都能感受到一股阴冷、躁动之气。 他估摸着,以黑大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里面说不定堆满了尸首、骨骼等,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那面招魂幡,在感受到那股气息后,也远远避开,似乎对其中的物品甚为嫌弃。 何长安思量再三,还是顺手收了起来。 这些外物,何长安并不是很感兴趣,此战最大的收获,还是修为。 一番必死之局,让一个武夫六品境高手压着打,终于将何长安的剑意逼了出来,融合到拳法之中,伤害提升绝非一丁半点。 同时,丹田灵海里,小黑棍终于发生蜕变,有了一点剑的意思…… “何长安,你忘了我给你话。”阿酒一脸疲惫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何长安对面,有气无力的说道, “能打过的,往死里打,打不过的,见了就跑,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阿酒还要唠叨,何长安扔过去三个储物袋,里面的金银珠宝堆成小山。 她果断闭嘴。 仔细检查一遍,将所有财宝集中在一起,绑在腰间,这才舒了一口气,笑道:“不过,终究还是打死了,何长安,你挺厉害。” 何长安笑了笑。 这个小财迷。 …… 斩杀了黑大,尽灭数十黑骑,何长安、阿酒两个人坐在青石铺就的街巷里分赃,小镇慢慢恢复了一点生气。 有人开始探头探脑,有人在低语。 青石小镇,曾经是黑旗山的经营之地,现在,明面上的山主死了,尸身被扔在臭水沟里,像一条死狗,散发着腥臭难闻的味道。 人心开始浮动起来,隔着门窗,对坐在街巷里的两个人指指点点。 对此,何长安没放在心上。 他在为下一场大战做准备。 他一边跟阿酒说话,一边竭力恢复体力,老读书人在道门李青莲那里‘索赔’的一堆丹药,帮了何长安大忙。 疗伤的,恢复血气的,还有几样似乎是稳固神魂的,被何长安囫囵吞下,很快就发挥作用。 何长安的身体里,犹如数十把刀子在搅和,奇经八脉、丹田灵海,甚至包括脑袋里,到处都疼,都痒,就像一万只蚂蚁钻进体内。 他受伤很重,而且,都是内伤。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都快成一个八面漏气的筛子,全身灵气到处乱窜,似乎就要离体而去。 但他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跟阿酒时不时说上一句话,调笑几句,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渐渐的,阿酒发现不对劲了。 何长安的气机太过凶猛,让她都感觉到,一缕缕森寒剑气,正从何长安身上冒出来,让蹲坐在身边阿酒感觉到悚然…… 显然,这是气机不能收束的结果。 不过,阿酒没说什么,对这个何长安,她似乎挺有信心的,唯一让她担心的,是这家伙一把丹药吞下去,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听说,那些嗑药修炼的武夫,一旦没有了价值昂贵的丹药支撑,其修为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的进展。 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就要提醒一下何长安,一枚丹药,价值一条黄泥巷…… …… 趁着下一场大战尚未来临,何长安抓紧时间,对自己破破烂烂的五脏六腑、经脉进行修补。 这一次,在大黑刚猛绝伦的拳劲摧残下,何长安所受之伤,超过在鱼跃龙门的那一次,但修复速度,却快了很多。 这就意味着,他的肉身淬炼,已然半步踏入武夫七品境的‘不死不休’,虽然境界还是武夫九品境巅峰,但实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对此,何长安很淡然。 水到渠成,大约便是如此吧。 …… 在数百里外的一座山上,白二终于忍无可忍,打算动手了。 黑大应该是被人打死了,他很伤心,但同时又暗暗庆幸,率先动手的不是自己,而是黑大那个蠢货。 他的拳头比黑大的硬,但并不意味着,杀人手段胜过黑大。 对此,白二很清楚。 那个何长安在与黑大竭力一战后,还能留下半条命,算那小子命硬。 “张天师,茶喝过了,该去死了吧。”白二突然咧嘴一笑,獐头鼠目的,甚是猥琐。 张小衍回首,一手捧胸,娇声道:“你舍得下手?” 白二哈哈大笑,道:“老子吃过男人,吃过女人,你这种不男不女的,还真没吃过。 要不,我吃掉一半,剩下的差人送到龙虎山,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天师们也尝尝,宗门的大废物到底什么味道。” “龙虎山张天师的手段,你怕是没尝过,”张小衍叹一口气,泫然欲泣,“你就打死我吧,反正我就没人疼没人爱的……” 白二捧腹大笑,面现狰狞。 张小衍摇头叹息,极目远眺,自顾自的叹息一声,道:“可惜,看不到你与何长安的一战了。” 白二似有所觉,霍然回头,却只看到一抹清光悄然飘过。 他突然觉得眉心一冷,想要提手遮挡什么,两条手臂却只是微微抽搐一下,便颓然垂下。 白二精瘦的身躯,慢慢分为两片,吧嗒一声,瘫在地上。 切口平整,神魂俱灭,却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 遥不可及之地,有人含怒之下,摘下一片莲叶,随手一挥,便化为一道剑意,一闪即逝。 “这个丫头,太能惹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玲珑小镇 三日后,何长安、张小衍离开青石小镇,继续南下,前往龙虎山。 黑旗山树倒猢狲散,磨盘山也分崩离析,何长安莫名其妙与人搏杀一场,得了一大堆没用的金银财宝,顺手全送给阿酒了。 连带着,将两座山头,都给了阿酒。 他就想不通,那个黑而清秀的阿酒,咋就那么财迷,听说两座山头都归她打理,做梦都笑出声了。 何长安其实更怀念,当初在黄泥巷,那个瞪包子的少年。 …… 一路南下,天气渐暖,北境的阴寒之气荡然无存,放眼望去,青鸾叠嶂,繁花似锦。 此外,人烟也渐渐稠密起来,每隔一段,便会有村落、小镇,二人却还是习惯于野外宿营,不愿去住客栈。 张小衍对此也无所谓,反正何长安的厨艺,比那些小地方的酒楼大厨都好。 何长安的心情渐渐舒畅,张小衍却开始长吁短叹,不住口的抱怨,何长安这是多嫌弃自己,这么着急的将他送回龙虎山。 何长安对此,一概不闻不问。 本来,这一趟龙虎山之行,他就有些不情愿,再加上这个‘男美人儿’太招摇,让他心里总是有个过不去的坎儿。 青石小镇一战,打的一场辛苦,但最后胜的又莫名其妙,让他对这位龙虎山大天师心存疑虑。 黑大的实力,他亲自体验过,前所未有的强悍。 想必,白二的实力也应该差不离,还有那个想着要趁火打劫的、磨盘山墨老爷子,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张小衍一句轻飘飘的‘他们都死了’,便不再提及此事。 何长安也没再问过。 牵扯到别人宗门秘法,就算是去问,估计也会语焉不详,而且,交浅言深,是行走江湖之大忌。 …… 一个月后,二人来到一个小镇,名为‘玲珑’。 山清水秀,幽静别致。 唯一让何长安疑惑的,便是进入这座小镇时,明明两个人还在一条山谷中行走,眼前一阵恍惚,便一步踏入。 刚开始,他怀疑是张小衍使用什么术法,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这座小镇,还真有些古怪。 玲珑小镇上,只有百余户人家,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沿着一条青石小巷两边,开了三五家铺子,看起来生意颇为清淡。 但让何长安有些诧异的,是这座小镇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是眉清目秀、淡雅别致,浑身散发着一种清淡的气质。 少年少女如此,就连那些在田间地头劳作的老人,也是精神矍铄、谈吐不俗。 还真应了那句‘人杰地灵’,让何长安啧啧称奇,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后来,他慢慢体味到,那便是书卷气。 张小衍对这个小镇,看起来熟门熟路,带着何长安七拐八拐,在一条陋巷里,寻到一家客栈。 客栈不大,看起来甚为简陋。 临进门,何长安刻意抬头,看见简陋木门上,挂着一块‘山居客栈’的木牌,应该很有些年头了,木头上都生了一层淡绿色的苔藓。 客栈掌柜的是一名老妪,慈眉善目,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 老人看见何长安、张小衍进门,微微一愣,展颜笑道:“两位客官,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都行,先烧些热水来,哎呀,这一路走来,脚下都磨起泡了,今晚好好烫一烫。”张小衍摆着小蛮腰,率先进了一间客房。 “对了,让他住厢房就行。” 张小衍折返出门,有些促狭的指着何长安,笑骂一句:“这家伙皮糙肉厚的,住马棚都没关系。” 老妪咧嘴笑道:“来的都是客,岂敢慢待二位。” 对着后院喊一嗓子,安顿人烧两锅热水,老妪这才领着何长安来到偏院,进了一间干净整洁的上房。 “这位公子,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老妪打开门窗,让通着气,笑道:“咱这小镇太过偏远,三五个月,来不了一位客人。 今日难得,一下来了两位呢。” 何长安环顾房间,觉得颇为满意。 尤其令他意外的,是临窗的一面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了数十本书,让他感觉心神大畅。 老读书人说过,他何长安终究不会是一个好读书人,但跟书本的缘分还算可以,总有一种亲近感。 何长安走过去,随手拿下一本,却是一本《人间野史》。 他一时愕然,这书、从未听说过。 而且,这书名给人的感觉,就很大,同时,又很是无奈。 人间有野史? “公子,等会晚膳会使人送过来,等水烧热了,先梳洗一下吧。”老妪对何长安微微一笑,慢慢走出房门。 何长安走到窗前,向外张望,发现这家客栈的建筑颇有点意思,即便是在小镇中,推开窗户,一眼便可望见遥遥青山。 此外,最让他欣喜的,是窗外竟然有一丛竹子,另有几样不认识的花草,清香怡人。 连续一个多月的野外跋涉,陡然住进如此清雅的一间客房,何长安心中甚是感慨。 不过,出于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他略微休息一下,还是悄然出门,将整片小镇勘察一遍,留下不少小玩意,这才返回客栈。 有些好的习惯,就该一直坚持下去。 他有时候还在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成了剑修,可御剑而行、斩敌于千里之外,这种习惯、还有没有必要保持? 答案是肯定的。 何长安有个大胆的猜想,那些高人,估计会有更加玄妙的手段,且会布置的更加不着痕迹、威力也更大。 他就听张小衍说过,那些所谓的‘山上人’,一只巴掌大小的阵盘丢出去,即可化为一座护山大阵,将一座方圆百里的大山护持其中,端的是神妙无比。 据说,不少修仙宗门,便有这等宝物。 只不过,在何长安的世界里,所谓的‘修仙宗门’,无非是白云观、清凉山。 他唯一知晓的,不过也就是龙虎山这等神仙宗门。 甚至,严格来说,他对于龙虎山的了解,其实也不是很多,只听的有人说过,在千百年前,龙虎山大天师需要人族皇帝敕封。 那个时节,也是龙虎山最为吃香的一段时间,跺一跺脚,整个人间就会地动山摇。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龙虎山道士,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渐渐为人所淡忘。 关于龙虎山,便只存在于一些闲书、典籍的只言片语中,云遮雾绕,神秘莫测。 何长安猜测,应该是与大唐的以武立国有关,但也没什么证据,只是他一个小小黄阶斩妖使的胡乱猜测罢了。 …… 半个时辰后,一名魁梧老人提了一大桶热水,隔着门窗,瓮声瓮气的说道:“客官,老婆子让我给你送热水。” 何长安开门,吃了一惊。 这老人的力气,也太大了吧! 看那只水桶,足有半人高,直径超过五尺,这哪里是水桶,分明就是一个浴桶! 就这一桶水,不下数百斤之重,就算何长安现在的身手,想要举重若轻的提起这水桶,应该也能做到。 但要像这魁梧老人一般轻巧,那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何长安很肯定。 而眼下的这位魁梧老人,却将数百斤中的一桶水,随手拎在手里,似乎手中所提的,不过是一只小茶壶…… “是要自己洗,还是要我帮你搓?”魁梧老人笑着问道,一步跨进门,随手将那‘浴桶’放在地上,竟连一丝响声都没有。 何长安眼角一阵抽搐,心下狐疑,却面不改色的拱拱手,道:“还是我自己洗吧。” 魁梧老人似乎有些失望,临出门,还回头笑道:“公子,我搓澡可是很有名的,好多人求着让我搓,我还懒得去呢。” “对了,如果公子需要搓澡,到后院来,尽管开口,不单独收费。” 魁梧老人咧嘴一笑,回过身来,补充一句。 何长安笑了笑,拱手道:“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喊前辈过来的。” 魁梧老人摇了摇头,叹口气,“有些机缘,错过可就白白错过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古怪的小镇 何长安读了半夜书,直到后半夜,方才上床睡觉。 一时间,偏生又辗转发侧,根本就是毫无睡意,便索性闭目养神,权当是难得一次的修身养性。 那一架子书,太好读了。 有儒家的,有道门的,有佛门的,而更多的,则是类似‘人间野史’那种志怪类闲书。 而且,就算是那几本关于儒家、道门、佛门的书籍,也并非何长安所见过的那种,一本正经的给你讲道理。 而是很清浅的、故事书。 难怪他一口气读了好几本,丝毫不觉得累,而且,书中的一些道理,如果让书院那帮读书人讲解,一句话可能就会讲个三五日。 可是将一些道理,放到故事中,一目了然,就连何长安这样的半吊子读书人,也是领悟多多。 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些了不起的闲书。 …… 黎明时分,何长安准时起床,简单洗漱一番,便在屋子里打拳。 心境平和,拳意如雷。 这是何长安的新习惯,就算是在青石小镇养伤的那三天里,也是如此,只要有空,便会打拳。 与黑大一战,竟然又开启两处玄窍,真是意外之喜,也不亏被人压着打了一两个时辰。 何长安打完拳,出门就看见魁梧老人提一大桶水,唉声叹气的向后院走去,口中嘀咕着‘大清早的洗澡,真没天理了’。 何长安闻言,一阵愕然,心下嘀咕,应该是龙虎山那位‘男美人儿’又在穷折腾。 不对,人家是有钱人,大户人家,不叫穷折腾。 应该算是、讲究。 他摇头苦笑,心道:‘那个龙虎山大天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可不就是人要学会享受生活,既要学会将就,还必须得学会讲究。’ 好吧,大户人家的公子,讲究便讲究吧。 何长安缓步走出山居客栈,在青石铺就的逼仄巷道里,走走看看,觉得此间的空气有些异样,竟比一些灵气充盈的山峰之上,还要舒服很多。 这就很是奇怪。 只是,他并不知道,此间那股清凉之气,便是修行之人梦寐以求的‘灵气’。 客栈只管午饭、晚饭,早饭需要自己到巷子里去,有包子铺,有咸菜稀饭,也有一些馒头店。 走了一大圈,何长安还是来到包子铺,要了两笼素包子,坐下来慢慢吃着,觉得这种平淡的日子,真好。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小镇里炊烟四起,各家各户的妇人们准备早饭。 几个儿童斜挎青布书包,歪歪扭扭的向学堂走去,每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小食盒,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 小镇里,竟然会有学堂,这又让何长安觉得意外。 他走过大唐的很多地方,甚至包括长安城,学堂的数量极少,黄泥巷学堂算是一个另类,据说惹得国子监博士们在皇城门前,吵闹过好几次了。 这江南之地,果然不简单。 何长安颇有兴味的瞅着那帮学童,看他们摇摇摆摆的、尚未睡醒的样子,就想起了老读书人。 不知镇上的学堂里,有没有一位身穿旧棉袍的老读书人? 几个学童个个灵秀,一看就很聪慧,他们路过包子铺时,发现有个陌生人,正在那里看他们。 其中一名学童,胆子向来很大,只瞪着何长安,大声问道:“怎么,没见过这么清秀可人的儿童?” 何长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包子的味道很好,这些儿童的感觉,也很好。 他早已使用灵目术观察过,整个小镇,没有一人的神魂有妖鬼之物的烙印,人们的眼睛,干净的像阿酒的眼睛。 “看看这个人,怎么一只盯着人家看?喂,你叫什么名字?”那名胆大的学童挺了挺胸,大声问道。 “我叫何长安,你叫什么名字?”何长安笑问。 “我叫李、为什么要告诉你?老师说了,我的名字太厉害,轻易不要告诉别人。”那学童狡黠的眨了眨眼,快步跑远。 远远的,传来惬意的笑声。 另外几名学童哈哈大笑,追着前面那个小家伙,一溜烟跑远了。 何长安摇头苦笑,低下头继续吃包子。 他吃的很慢,所以,看起来就很斯文,有一种很奇怪的仪式感。 包子铺大嫂,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婶,在后堂忙碌完,就搬了一条凳子,坐在门口做针线活,看起来很是专注。 她缝的是一件儿童衣裳,普通的蓝底碎花布,看样子是一件小棉袄。 何长安注意到,这位大婶的一双手,不仅极为灵活,而且,还特别稳。 指甲修剪的很短,手指白皙、修长,没有任何瑕疵,就像一双少女的青葱小手,令人怜爱。 这样一双手,不管是手中捏了一枚绣花针,还是一把剑,甚至一根烧火棍,显然都是很危险的。 何长安慢慢吃完最后一个包子,从怀中摸出一粒碎银,笑道:“婶子,帮我再拿两笼。” 龙虎山那位、估计还在泡热水澡呢…… 那妇人放下手中针线活,有些拘谨的在衣襟上搓了搓手,低眉顺眼的走到后堂,端出两笼热腾腾的素包子。 “公子,是用食盒装起来,还是整笼带走?”妇人笑着问道,牙齿很白,很整齐,看着何长安有些迷糊的样子,赶紧补充一句: “整笼带走,不另外收钱,回头有空,你将蒸笼送回来就行了。” “那就用食盒吧。” 妇人弯腰,从桌下一个箱子里,取出一个食盒,用仔细铺了一层油纸,这才将两笼包子放进去。 何长安接过食盒,温和的招呼一声,便慢慢向‘山居客栈’走去。 一路上,又碰到几名去学堂的孩童,睁着黑亮的眼睛,打量着何长安。 看样子,这个玲珑小镇,来往的客人真不是很多,孩童们难得见到一个陌生人,难免会有些好奇。 对每一个孩童,何长安都报以温和微笑,就像一个大哥哥那样。 回到客栈,一进门,就听到张小衍一惊一乍的声音,似乎在发脾气:“我都说过,最不喜欢桂花酒,你非要弄一坛来,好好好,那你自己喝去,我喝白开水好了。” 一个两鬓苍苍、面容清瘦的老头,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气急败坏的嘀咕着:“大爷的,这是千年桂花酒,老夫好不容易才骗来一坛,真是不识货! 睁眼瞎!白痴!” 老头儿骂骂咧咧的,与刚要进门的何长安撞了个满怀。 何长安手中的食盒被撞飞,碰在门板上,碎成几片,里面的包子骨碌碌滚落一地。 “小子,你瞎了狗眼了?哎吆,我被人撞断老腰了。” 老头儿骂一句人,旋即脸色大变,直接往地上一趟,开始呼天抢地的叫唤起来,一看就是碰瓷老手了。 何长安脸色古怪,却没有多说话。 这个镇子有些古怪,眼前这老头儿更古怪。 面容清癯,精神矍铄,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竟与他在斩妖司见过的胡不言,一模一样! 无论外貌,还是情态、神态…… 此外,让何长安心中惊疑不定的,则是这老头儿的一身修为,给他的感觉,竟然有些深不可测。 须知,以何长安如今的身手,就算是挨上普通武夫七品境的一拳,应该也不会将手中食盒给扔掉。 可眼前这个清瘦老头儿,只是那么一撞,感觉就是普通人的互相撞个满怀,偏偏他就躲不过去,而且,还把两笼包子给撞飞…… “救命啊,杀人了,我的腰被人撞断啦……” 老头儿大声惨号,很快就引来不少人围观,就连张小衍也躲在人群中,掩嘴偷笑,等着看何长安的笑话。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又见胡不言【中罩求月票】 “这老头儿,要要讹人了,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也不一定,看这少年不声不响的,应该是真的撞坏了胡老三。” …… 一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纷纷,有人说是胡老三讹人,有人说是何长安撞坏了人。 总之,场面、就很乱。 何长安求助的目光投向张小衍,那位龙虎山大天师竟然假作没看见,扭着小蛮腰,款款而去。 何长安气的牙痒痒,却又没办法。 说千道万,就是自己撞了人。 至于是对方是不是故意的、是否真的受伤,他不用脑子想,就知道这老头儿在张小衍那里受了气,就拿他出毒。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老先生,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何长安无奈之下,只好捏着鼻子,走上前去,想要搀扶这位‘胡大爷’。 这个玲珑小镇,很是古怪,何长安不想多生事端。 客栈的一名魁梧老人,轻轻松松能提几百斤水,落地时连声响都没有;包子铺大婶,不仅有一双洁白无瑕、稳定无比的手,裙子下面,似乎还藏了一条尾巴…… 何长安想想就心里发凉。 他这一次的任务,是护送张小衍回龙虎山,在青石小镇,莫名其妙与人大战一场,他不想在玲珑小镇,再与人搏杀。 而且、这老头儿,应该与张小衍相熟…… “不要碰我,你这个莽撞家伙,你把老人家的腰撞断啦!”何长安的双手还没挨到胡老三身上,那老头儿就开始大呼小叫,双手抱着老腰。 何长安面色尴尬,讪笑道:“我这里有上好的跌打损伤丸,要不、先服用一颗?” “不行,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老头儿惨号一声,身子猛然一挺,后脑勺搭在脚后跟上、竟然齐腰折断了。 何长安吃了一惊。 这一手‘缩骨功’,可绝非普通武夫所能达到,只有将肉身千锤百炼到‘绕指柔’那个境界,才能随意扭曲自己的身体,摆出各种高难度姿势。 具体修炼细节,何长安不是很明白,但约摸着,怎么着也要达到武夫五品境以上。 那个境界,对现在的何长安来说,还太遥远,一些高明的功法和身法,根本就想象不来。 何长安瞅着‘折叠’在一起的老头儿,有点束手无策,不过,他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既然这老头儿刻意找茬,那就来吧。 何长安蹲到老头儿身边,很认真的说道:“这位老先生,实在对不住,把你的腰撞断了; 这样吧,我赔你一坛好酒,如何?” “什么酒啊、这么贵?”老头儿哼哼唧唧的问道。 “恒河水老白干。”何长安笑道,“还有九粮九酿、九蒸十八晒的九粮液。” 老头儿停下哼哼,睁眼瞪着何长安,“恒河水老白干?咋没听说过……对了,你说的九粮九酿、九蒸十八晒是什么意思? 酿酒手法、还是心法?” 何长安笑而不语,慢慢站起身,向后院走去。 “喂喂,告诉我,那个什么恒河水老白干什么香型的?清香还是酱香,还是浓香啊?”老头儿大声问道。 “你想喝?”何长安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先赔我两笼包子。” 言毕,竟直接走人了。 老头儿急的大喊大叫,抓耳挠腮,扭头一看围观的人,破口大骂:“看看看,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众人嘻嘻哈哈的散去了。 …… 老头儿最终还是爬起来,跑到包子铺去,买了两笼素包子,用食盒提了,走进何长安所的那间屋子。 何长安不在。 老头儿唉声叹气,提了食盒来到后院,大声嚷嚷,“张小衍,你就不管管那小子?眼瞅着让他讹我老头子?” 张小衍推开窗户,笑意嫣然的说道:“哎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胡不言胡大爷啊。” 老头儿嘿嘿讪笑,提着食盒扬了扬手,低头进门。 坐在椅子上的何长安却听的心头狂跳,‘胡不言……在斩妖司的镇魔塔下,那个差点让自己走火入魔的读书人,不是也叫胡不言?’ 瞅着老头儿清瘦、讪笑的脸,何长安依稀记得,这俩货果然还真是想象。 不仅是外貌酷似,神态、眼神以及浑身散发的气息,也几乎一样。 怪不得刚一见面,就觉得心中一动,似乎遇到什么熟悉之人…… 胡不言走进张小衍的房间,将食盒递给何长安,笑道:“何长安,你的包子赔你了,该你赔我的老腰了。” 言毕,使劲眨巴着眼睛,意思是‘你小子别装糊涂,恒河水老白干呢’。 何长安满心狐疑,接过食盒,打开后仔细检查一番,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才放到桌上,对张小衍道:“我给你买的包子,让胡先生撞飞滚到地上,这是老先生赔你的。” 张小衍坐下来,捏起两只包子,在自己胸前比划一下,唉声叹气道:“人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何长安你现在也变坏了啊。” 何长安崩着脸,没吭声。 这位龙虎山的大爷,太难伺候不说,动不动就勾引他,让何长安头疼不已。 好在,久病成医,被勾引次数多了,也就没什么威慑力,即便是张小衍换个姿势,何长安也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嗯,现在都有些小夫子的气质了。 何长安自己没发现这一变化,倒在一旁的胡不言啧啧称奇,转首对着张小衍笑道:“啧啧,你捡到一个宝啊。” 旋即,又苦着脸说道:“不过,修行资质不行,说来说去还是一块废料。” 张小衍不理睬胡不言,一口一个包子,囫囵嚼几下就吞下去,一不小心差点噎着。 胡不言赶紧倒了一碗清水,笑道:“慢点吃慢点吃,别噎死了让你爹寻我晦气。” 张小衍瞪了一眼胡不言,打了一个饱嗝,噗嗤笑出声来,低声道:“胡伯伯,你说我真噎死在这玲珑小镇里,我爹他会不会伤心欲绝,跑下山来打死你啊?” “那个糟老头子,自打我娘亲去世,就再没有下过山,让我一个人在江湖上飘摇,都快要穷死了。” “胡不言伯伯,你看看,我都开始吃素包子了,你说他真不知道我会被饿瘦的?” 说着说着,这位龙虎山大天师竟然眼圈就红了。 这一次,何长安终于看到,张小衍真正的一次‘泫然欲泣’。 这一次不像是作伪。 因为,张小衍捂住脸的两只青葱小手,指缝里、溢出不少清泪,打在衣襟上,滚落在地,摔成碎片而不自知。 泪湿衣襟,哭声如咽。 …… 张小衍哭了一阵子,觉得有些丢脸,胡乱用袖子抹了两把,却将半脸胭脂涂了个一塌糊涂。 一向爱美如命的龙虎山天师,破天荒的没有补妆,又抓起两只包子,勾着头细嚼慢咽,竟是极为沉默。 何长安一时有些发懵,却也只能苦笑不已。 这个张小衍,终于还是个‘男美人儿’,娇滴滴的不说,耍起小脾气来,简直不忍猝读。 倒是那个胡不言,坐在张小衍对面的椅子上,捻须微笑,就像看待一个喜爱的晚辈那样,目光温煦,笑道:“好了好了,这不是还有素包子吃么? 你看你胡伯伯,现在都混成啥样了?连一口恒河水老白干都喝不上,还被人撞断了老腰。 小衍啊,你说说,我要不要打死这个何长安?” 张小衍勾着头,抽噎着,一边吃包子,一边默默点了点头。 何长安看的口里发苦,心里直嘀咕‘这两个脑子都不好使吧,咋又要打我了’。 胡不言转头,瞅着何长安,嘿嘿冷笑几声,翻手取出一根三尺三寸长的戒尺,沉声斥道:“伸出手来。” 何长安不理睬。 那戒尺,一看就是品阶非凡的文宝,打在手心里,受伤是不会,但疼是肯定疼。 而且,应该是那种钻心的疼。 读书人的戒尺,一脉相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道理包含其中,只要心中有愧、或犯了错误,一戒尺下去,神魂便会被吊打。 对此,他专门请教过老读书人,吕先生思考良久,说了一段模棱两可的话,大致意思便是‘可能算是一种圣人文脉加持吧’。 何长安没有挨过戒尺,对此有些忌惮。 眼见的何长安不肯自己伸出手,胡不言有些遗憾,轻叹一口气,道:“有些机缘,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何长安心中一动,看了胡不言一眼。 相似的话,昨晚上就有人给他说过一次,那个客栈的魁梧老人,说要给他搓澡,被婉拒后也说‘有些机缘错过就没了’。 难道,还真有什么机缘? 何长安只是想想,并未细究。 他还是相信老读书人的一句话,该是自己的,就算是陆地神仙也不敢抢,不该自己的,就算捏在手里藏在心中,终究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而已。 圣人典籍里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约讲的便是这个道理。 同时,还有一句‘克己复礼’,何长安没什么文化,死活想不明白,但就是觉得有道理。 “何长安啊,你说你,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没错,连伸手的勇气都没有吗?”胡不言嘿然笑道。 何长安伸出一手,仔细看来几眼,将其放回袖中,一本正经的说道:“胡老先生,你我二人在门口相撞,这算是两个人共同的过失吧? 你年纪大,是长者,我何长安年纪幼,算是幼者。 我在一本书上读过一句话,说什么长幼有序,大致意思便是、人活在世上,总归要讲一个上下、尊卑、长幼,这样才能避免狂悖非为; 按照这个道理,我便是错的,该打。 问题是,另外一本书里,另外一名读书人还说过,老吾老幼吾幼,我何长安尊你一声老先生,你胡先生就不体恤一下我何长安?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是大爷,便总要占着理,那还让不让我们这些晚辈们活了? 你讹诈我,就算是为老不尊、老而不羞,我现在驳你,也算是大逆不道、狂妄至极,要不这样,胡先生,咱俩扯平、如何?” 一番道理讲下来,何长安觉得脑壳疼。 到底还是个粗鄙武夫,读书人之间的讲道理,他最不擅长了。 胡不言目光闪烁,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还挺能吧唧的?读了几本闲书,就想与我辩论? 好,我这便与你讲讲道理!” ‘啪’一声轻响,胡不言收起手中戒尺,却又打开一把折扇,轻轻扇动着,便要与何长安‘口头交流’一番。 不料,何长安一句话就让老先生破防。 “哎呀,讲了一会儿道理,怎么忘了酒方里的一味药材了……”何长安伸出拳头,在自己额角使劲打了两下,摇了摇头,苦着脸道: “咋整?干脆想不起来了啊。” 胡不言面色一僵,用折扇点着何长安的额角,焦急说道:“不用着急,慢慢想,总归会想起来的。” 猛的意识到,这是何长安的小诡计,老头儿也不恼,只是摇着头哀叹一声‘人心不古、如之奈何’。 张小衍被一老一少的一番‘讲道理’,惹得噗嗤一笑,直接将自己吃剩下的两只包子扔出去,砸向胡不言、何长安二人,“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二人顺手接住飞来包子。 何长安轻轻咬一口,有些嫌弃的说道:“上面一股胭脂水粉味,好难闻……” 然后,眼窝里就被人捣了一拳。 …… 胡不言还算厚道,只是一顿拳脚,将何长安打了个半死,却也不再跟这个愣头青‘讲道理’了。 有时候,还是拳头硬了好说话。 何长安躺在一只大水桶里,奄奄一息,就算是闻着一股腥臊难闻的气味,感觉丝丝缕缕的药气钻入体内,却也只能闭着眼,默默忍受。 他搞不清楚,那个神神叨叨的胡不言想干什么,但很清楚的知道,这位山居客栈的魁梧老人在干什么。 药浴。 药物品类丝毫不知,应该价值不菲,何长安根据气味,初步判断,应该是几样妖族之物、混合了几十样草药。 他的心神,盘坐在心湖之上,强忍着经脉里的爽,神魂深处的麻,和五脏六腑里的痒,硬是一声不吭。 泡澡的过程,甚是美妙,有种飘飘欲仙之感,那腥臊难闻的气息渗入何长安身体,迅速修补被胡不言打残废的经脉、五脏六腑和骨头。 如此药浴,持续了大约三个时辰左右。 然后,便是搓澡。 搓澡的过程,却有些难以言传。 疼,太鸡儿疼了。 而且,还是那种纯粹的疼,既不麻也不痒。 魁梧老人一双蒲扇大手,提着何长安的小身板,就像提了一尾小杂鱼,随手丢在一张木板上,顺着捋一把,从头到脚,所有的骨关节便脱了节。 然后,再捋一把,有些筋骨似乎都要被扯断。 接下来,便是各种捏、各种揉,各种用指头往骨缝里戳,带着一股森寒的、类似剑气的玩意,将何长安由内到外,差不多戳成了筛子…… 何长安面色平静,甚至脸部的肌肉都没扯动。 这样半死不活的疗伤经历,他已经有过很多次,多上一次两次,无所谓。 他就是有些担心,那个胡不言、眼前这个魁梧老人,到底为什么要帮助他淬炼肉身。 应该是一种善意之举,但人在江湖,自己又没付出什么,人家凭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这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读书人把道理都讲完了,却还是一个个弱不禁风的,经常唾面自干,真是岂有此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妖族遗脉【中罩求票】 搓一次澡,让何长安躺床上七八日,方能扶墙而行,这也是没谁了。 何长安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对胡不言、魁梧老人心存感激,却又装了半肚子道理。 莫名其妙得了一场机缘,让自己的神魂、经脉、筋骨和血气之力,得到一次彻底淬炼,何长安心知肚明,应该是张小衍的面子。 但他没对那个娘娘腔说上任何一句感激之言,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有些恩情,记在心里即可,不需挂在嘴边,否则,那就是不对的。 斗米恩,升米仇,江湖人心,大致如此。 何长安恪守一条,那便是确实有难处,可以张口求人,人家不愿施以援手,那是做人的本分,不可心存怨气; 若人家伸手帮了你,哪怕最小的一丝善意,那也要记得人家的好,心中长存感激之念。 就这一条简简单单的做人道理,何长安与老读书人之间,曾经有过争论。 老读书人觉得,大恩不言谢是对的,同时,君子怀德、小人怀土,也是对的,公道自在人心。 何长安觉得,这一条道理,老读书人不如自己悟的透彻。 他清楚记得,那位身穿一件旧棉袍的老读书人,端起半碗残酒,一饮而尽,笑而不语。 …… 窗外,阳光明媚,庭院静幽,何长安扶着墙,慢慢走出客房。 清风扑面,又是一个好晴天。 站在院子里,何长安拉开架势,打出一拳。 拳劲内敛,拳意轻柔,丝丝缕缕,连绵不绝,果然踏进一个全新的领域。 又是药浴又是搓澡,一番折腾下来,何长安的修为境界被生生压制下来一个境界,重新跌落到武夫十品境。 但身上的玄窍,却意外有开启一处,位于膻中位置,内视之下,足有拳头大小。 玄窍之中,小黑家率领着一杆招魂幡,像个恶霸一样,毫不客气就占领了此处空间,并时不时戳上几下,看样子是想让此处玄窍再扩大一些。 每戳一下,何长安就忍不住眼角抽搐一下。 这家伙、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比洗髓伐骨还要疼,让何长安都无语了。 随着一套古拳法打完,何长安出了一身汗,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温煦,洗髓伐骨所造成的伤势,竟好了大半。 何长安心里,啧啧称奇,觉得这个玲珑小镇还真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 看来,今后行走江湖,可不能两只眼睛只向上看,身边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极有可能便是一位‘卧龙先生’。 何长安进屋简单洗漱一下,便向张小衍所居后院走去,路上,碰见提了两大桶水,骂骂咧咧的魁梧老人,何长安微微点头致意。 那魁梧老人视若无睹,撂下一句‘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让何长安苦笑不已。 进了后院,何长安轻咳一声,听到张小衍说声‘请进’,他这才迈步踏入。 毕竟,这是人家的‘闺房’…… 胡不言也在房间,另外还有此间客栈的老板娘、那名行路蹒跚的老妪,三人围坐在一张松木桌子前,正在喝茶。 张小衍笑吟吟的起身招呼,让何长安落座,顺手给他斟满一小碗清茶,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何长安,今天赏个脸,喝一碗我的清茶,”张小衍掩嘴一笑,侃侃而谈,“咱们这位何公子啊,整天假装自己是个剑修,抱着酒坛子不松手; 依我看来,剑没修好,酒鬼倒是有一个。” 三人皆笑,何长安讪笑着,端起茶碗,浅浅饮了一口,赞叹道:“好酒!” 胡不言哈哈大笑,张小衍气的嘴角鼓起两个小包,赌气不再看他。 倒是那老妪,目光炯炯,盯着何长安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三颗摇摇欲坠的老牙:“何长安,这小子不错呢。” 接下来,三人高谈阔论,对何长安不再理睬。 从三人的谈话里,何长安愕然得知,这座玲珑小镇里,居住的竟然都是妖族遗脉。 而且,其血统极为纯正、高贵,言谈之间,对南方妖族都嗤之以鼻,让何长安听的心惊肉跳。 其中,胡不言属天狐一族,老妪、魁梧老人,则属于古猿一脉。 另外,还有天狼、灵蛇、豹麟兽等古妖族血脉,三五岁即可化形为人,非陆地神仙之流,根本就看不出其妖族跟脚。 张小衍对此,显然早已知晓,且与这些妖族遗脉相交甚厚,言下之意,往往毫不客气。 老妪一碗接着一碗,往肚子里灌茶水,似乎好多年没见过水似的,浑不在意喝茶之人,应该有点讲究,得有点清雅之气。 胡不言喝一口茶,叹一口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死相,让张小衍好一阵嫌弃:“你个烂酒鬼,跟何长安去搭伙过日子吧。” 胡不言摇头苦笑,道:“他修为太低,跟他玩没意思。小衍啊,要不胡伯伯这就送你上山?听说你爹藏了几坛猴儿酒,还是猿铁衣他祖父亲手酿制的……” 话还没说完,老头儿就被那老妪一把提起,想甩鼻涕那般,直接扔窗外去了。 胡不言哎吆连声,却始终没敢在瞎说,而是趴在门框上,对着何长安招招手,挤眉弄眼的说道:“走吧何长安,胡爷爷带你去勾栏听曲,放心,纯种的天狐小娘子。” 说着话,清瘦典雅的老脸上,挤出一个大大的‘色’字。 “你咋知道是纯种的天狐娘子?”何长安随口问道。 “因为……咳咳、是我大哥胡不语的种,这回答还满意?”胡不言恼怒异常,却被那老妪镇压着,不敢胡言乱语。 虽是妖族遗脉,偏生在表面看来,比人族更令人亲近,这让何长安感慨不已。 同是小镇,青石小镇一战,何长安差点没了小命;来到玲珑小镇,竟恍如隔世、来到了一处桃花源里,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去吧去吧,别把魂儿丢到天狐小娘子的肚皮上就行。”张小衍似乎心情不太好,板着脸,将何长安撵了出去。 “张天师……”何长安刚要闭嘴,就被一张符箓封了嘴巴。 “还不快滚!难道让姑奶奶我亲手伺候你何大爷?”张小衍黛眉高竖,双手叉着小蛮腰,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胡不言我可告诉你,你不把何长安伺候好,就别想我带你上山,我爹的那三坛半猴儿酒,就只好再存留个百八十年,给我娘亲当奠酒!” 胡不言看着张小衍话头不对,似乎是动了真怒,干笑两声,拉着何长安一溜烟走了。 张小衍呆呆的望着窗外。 客栈后院里,一枝玉兰花树上,蹲坐一只灰不拉几的鸟雀,张嘴叽叽喳喳的叫唤着,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连一只臭鸟都要笑话我!” 张小衍恼怒的不行,一脚踢开眼前的茶桌,手中一大把符箓激射而出,将那只灰色小鸟炸成一缕青烟,心中一口恶气,方才消停下来。 柔软丰腴的胸口,却犹自上下波动。 “气死我了,张巨象,你给我等着!” 小小灰雀,被十七八张符箓炸的粉身碎骨,不说那老妪看着心疼,就连龙虎山上的一座道观里,也传出一声怒吼: “孽障,竟敢炸我的鸟!” …… 玲珑小镇不大,百十户人家,虽说家家都是妖族遗脉,但生活淳朴、简单,比之一些人族小镇,反而展现出一副小村小景式的‘妖生百态’。 这一点,让何长安啧啧称奇不已。 跟随胡不言,在陋巷里东拐西转,恍若有一种回到当初、与一群乡村孩童捉迷藏的感觉。 小镇唯一的勾栏,其实是个小酒馆,用巨木在院落里,搭建一个小小平台,上面布置一些花草树木,再点缀几颗夜明珠之类的,就显得十分天然。 平台前方,搭建一排青竹回廊,一条小溪叮咚作响,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小镇唯一的勾栏,其实是个小酒馆,用巨木在院落里,搭建一个小小平台,上面布置一些花草树木,再点缀几颗夜明珠之类的,就显得十分天然。 小镇居民农闲时,经常在此喝酒、听曲,听的高兴,也可与人族勾栏一样打茶围,但一般情况是、卖唱不卖身。 这些都是胡不言告诉何长安的,并说了一些禁忌之事。 譬如,吃肉时不可狼吞虎咽、一副饿鬼相,听曲时不可高声大嗓、喝三吆四,等等。 其中,最重要的两条,则是一不准对天狐娘子动手动脚,二不准与其他客人发生打斗,因为,天狐娘子是他胡不言的闺女。 至于其他客人……何长安估计打不过,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 二人来到酒馆时,一名丰腴女子在抚琴,低眉垂眼,粉颈凝脂,一头青丝肉丝顺滑,犹如瀑布般一垂到脚。 最让何长安心动的,便是那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便是那么美好、自然,比琴声动人多了。 “小子,别盯着人家的脚丫子,这也是禁忌。”胡不言猫着老腰,拉着何长安,在角落寻了一处座位,看起来有些形迹可疑。 “为什么会是禁忌?她的脚丫子真好看呢。”何长安心道,这小镇的禁忌有些离谱呢。 “因为她是我闺女啊,你这小色批、我不太放心。”胡不言左顾右盼,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天材地宝…… 算了,一看就是个穷光蛋,有没有法宝、文宝、鬼核、魔核、灵石矿啥的? 或者,有什么顶级功法、修仙秘籍之类的,也行。” 何长安默默向旁边挪了挪,有些警惕的瞅着胡不言,皱眉问道:“此处喝酒听曲,消费太高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胡不言讪笑两声,不再理会何长安,顺手拉住一名店伙计,低声安顿几句,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让何长安感觉有些上当了。 这老头儿、该不是酒托吧…… 幸好,那伙计端上来几样东西,并不很贵,而且看起来甚是精致,竟是一串紫皮葡萄、两盘糖炒南瓜子和几样时令水果。 另外,还有一小壶酒,却比梅花还要淡雅,根本就没多少酒的滋味…… 人族吃肉,妖族食素,多少让何长安有些消化不良。 似乎看透了和长安的心思,胡不言一边咂巴着花酿,一边侃侃而谈,面容清癯,胡须花白,还真有点像传说中、那只讲故事的老狐狸。 “这玲珑小镇,外人无法进来,没有特殊信物,就算是陆地神仙想要进来,也是需要极大机缘的。 因为,这片小天地,便是你们人族常说的、洞天福地。 当然,所谓的洞天福地,只不过是模糊说法,因为传说中的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早就被打碎了。 洞天福地被打碎后,灵气散溢到天地之间,这才有了什么三山五岳、海外仙山等说法,其实,只不过是当年的那些洞天福地破碎后,一些残骸而已。 而这座玲珑小镇,便是洞天福地的碎片之一……” 关于洞天福地,何长安只在书本上读到过,还以为是读书人海阔天空、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料,还真有此事。 那么、只世间,便真有陆地神仙、白日飞升之事? 何长安听到有些心热,忍不住多问几句,胡不言挑拣一些不重要的,一一作答,对一些关键之事,总是笑而不语。 何长安明白,这可能涉及到所谓的‘禁忌’,也就不再多问。 说是来勾栏听曲的,结果二人嘀嘀咕咕,净说了些有用没用的,但对何长安来说,则无异于大开眼界,让他对修行之事更加上心。 ‘陆地神仙,想来便是那种御剑而行、长生不老的大修士吧?’ …… 一曲终了,胡不言不知哪里去了,何长安慢慢吃着葡萄、时令水果,喝着花酿,心里想着修行事,略微有些失神。 食气决、浩然正气、古拳法……一路走来,只有丹田灵海那柄小黑剑,似乎与修仙之事有关。 其他的,说起来都有些勉强啊。 而若想修行,首先得活下去,看样子,这个粗鄙武夫起码能保证自己活着。 至于那套古拳法,还是继续打下去,给自己定个小目标,先打上一百万遍再说…… 突然,一阵花香袭人,转首一看,却是那天狐娘子一手托腮,坐在高台上,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何长安这才看的仔细,天狐娘子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丰腴水灵,比眼前的紫皮葡萄饱满的多……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名妇人,而非胡不言所说的‘黄花大闺女’。 妇人、女子都分辨不出,亏他还是捕快出身。 只不过,这位天狐娘子的肌肤极为白皙,面色红润,犹如透明的一块美玉,带了一片天然的胭脂水粉气。 尤其引人注目的,便是她那沉甸甸的、颤巍巍的两坨,目测比小尼姑、阿酒的……算了,没有可比性。 “少年郎,要不要再听一曲啊?”那妇人笑吟吟开口,言辞之间,出人意料的端庄清雅,“一曲一粒碎银,或者,帮奴家折一枝玉兰花即可。” 妇人补充一句,嫣然一笑。 何长安微微点了点头,摸出一粒碎银,轻轻放在桌上。 自有一名店伙计快步走过来,用一只檀木小盘,端走那里碎银。 当年的‘快手何长安’,随手打赏便是一二钱银子,那还是他在最为穷困潦倒时。 不过,现在的何长安,就稳重多了。 读了一些书,经历一些事情,尤其认识了老读书人、阿飞这等高人后,他的心境有了很大变化,不再做那种割了蛋蛋敬神——自己很疼、神可能还不高兴的蠢事。 更何况,在这样一个‘妖风淳朴’的玲珑小镇,凡事谨小慎微,应该出不了什么大错。 “多谢少年郎,奴家就为你演奏一曲、天外飞仙霓裳舞吧,” 天狐娘子侧身施礼,轻轻拨弄一下琴弦,叮叮咚咚,犹如清泉滴石、明月照松,整间小酒馆,顿时笼罩在一片淡蓝色清辉之下。 恍惚间,何长安看到,在那远山外、大海上,仙气笼罩处的一座小岛上…… 有一剑飞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落魄书生 何长安脸色微变,刚要闪避那相隔千山万水、远道而来的一剑。 清辉乱闪,那柄飞剑,竟幻化为一名窈窕女仙,在天狐娘子的琴弦上,翩翩起舞,顾盼之间,自有一番仙人身姿。 却是一曲‘天外飞仙’引发异象。 何长安以及前来饮酒听曲的小镇居民,凝神细观,各自的神情尽皆不同。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跌足懊悔,有人端了一碗酒微微发怔,有人露出欣慰一笑、仿佛若有所得。 何长安则陷入沉思。 这是一套剑法无疑,但就是看不清楚,因为实在太过缥缈,就算他曾细细体味过剑意如丝,但眼前这剑法,唯有意,而没有剑。 剑意如空,怅然若失,大致便是如此一番心境。 良久、无法自拔。 知道再一阵香风袭面,却是一曲早已终了,那天狐娘子端然坐在何长安对面,笑意盎然。 “姑娘一曲天外飞仙,的确令人心旷神怡。”何长安拱了拱手,正色说道:“从未听过如此动人心弦的曲子,有些失态,让姑娘见笑了。” 天狐娘子嫣然一笑,亲手给何长安摘了两颗紫皮葡萄,“也是偶有所感,兴之所至罢了,公子过誉了。” 自是落落大方,清风拂面,给人的感觉,就十分舒服。 跟何长安想象中的‘勾栏听曲’,简直不是一回事…… …… 与天狐娘子之间的话,其实也不过十来句,慢慢回味,也就一些简单的问答,无外乎客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此外,天狐娘子反复叮嘱,千万不要让老爹胡不言给骗了钱财,免得到时候还的她出面,帮忙索要回来。 听得何长安摇头苦笑,看来那胡不言的家庭地位,也不是很高。 走出老远了,何长安蓦然回首,这才看清,那家小酒馆门口挂了一面小旗,上面歪歪斜斜的、写了‘酒气近’三个大字。 这名字倒也挺有意思,竟然跟闻名天下的‘剑气近’差不多,就是那三个字写的一般,怎么看都有一股妖媚之气。 进去时,日斜西山,出来时,已是满天星斗、残月如钩。 何长安沿着一条幽静小巷,慢慢向山居客栈走去,身后,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诡异眼睛在窥视。 听从胡不言的话,他一直都没有回头,只是默默拿出一把碎银,沿路丢下十余粒。 胡不言说,夜晚行走在妖鬼之地,需要留下买路钱,方可保的一身平安,但何长安捉摸过味道,总觉得应该是那老头儿、变着法儿的骗自己的钱财。 不过,无所谓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区区十几粒碎银,权当是给老头儿留点酒钱吧。 …… 快走到‘山居客栈’时,陋巷尽头,是一处酒肆。 不同于天狐娘子的小酒馆,属于喝酒、娱乐、吃饭一体的,这处酒肆,则纯粹就是沽酒的地方。 一座低矮的石头房子,门口挑一块小木片,上面写一个‘酒’字,一名落魄书生正坐在灯下看书。 走过去好几步了,何长安突然折返,笑问一句:“一坛酒、多少钱?” 那书生抬头,灯光照耀下,竟分外清雅周正,笑着对何长安说道:“只剩下半坛桂花酒,三百两银子,搬走。” 何长安讪笑着,转身就走。 不是不愿,是不能啊。 当时在青石小镇上,金银财宝堆成小山,可他就是个穷大方,一挥手,都留给阿酒了。 此刻,他身上还真没多少银子。 当然,储物袋里值钱东西不少,但为了区区一坛酒,露财于人,可算是不智之举。 “公子且慢,可以便宜点卖你。”那书生温言说道,看着何长安头都不回的样子,补充一句‘实在不行,可以先赊欠给你。’。 何长安回头,略带歉意的笑道:“囊中羞涩,买不起啊。” “哈哈,能住起山居客栈,竟喝不起桂花酒?”那书生闻言,爽朗笑道:“放心,小店的这半坛桂花酒,保证让你满意。” 何长安一溜烟走了。 他之所以回头,其实不是想买酒,而是验证了一件事情。 就在他回头瞬间,他看到这座小镇恐怖一幕! 那条陋巷深处,以及沿街房屋里,竟有数十上百只形状离奇古怪的妖物,隐身于黑夜之中,窥视着他。 有六尾白狐眉梢带春,有黑狼龇牙咧嘴,有蛟龙无声嘶吼,更有那、蛇蝎之辈吮血磨牙…… …… 买酒的落魄书生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瞪着黑暗中的那些离奇怪物,没好气的骂道:“看看看,看你爹的蛋,好好的一个顾客,让你们都给吓跑了。” 黑暗中,传来沙沙沙的声音,那些怪物如潮水般退去。 隐隐的,有吃吃笑声传出,夜深人静时,煞是吓人。 落魄书生提了半坛桂花酒,手里捏着一卷书,歪歪斜斜的向‘酒气近’走去,口中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又在骂谁。 天狐娘子的‘酒气近’打烊了,一名瘸腿少年伙计正在擦桌子,一名驼背老人在拖地,那妇人一手托腮,坐在柜台后面发呆。 突然,听到门外一声狗吠,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怒骂惊叫声。 好一阵子,一条黑狗迈着方步,稳稳当当的走进‘剑气近’,寻了一处干净的角落,懒洋洋的趴下打瞌睡。 “又是那无聊书生。”瘸腿少年气呼呼的说着,快步走到大门前,就要关门。 那落魄书生先伸进来一颗头,左右看看,一把将瘸腿少年推开,挤进门缝,对着天狐娘子拱手就是一礼,笑道:“姑娘、别来无恙?” “有啊,看见你就有恙了。”天狐娘子冷着脸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落魄书生对她的冷落,似乎毫不在意,也许是次数太多,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总之,他一本正经的寻了一张刚刚擦干净的桌子,‘咣’一声,将那半坛桂花酒搁在桌子上,笑道:“来几样时令水果吧,花好月圆,岂能无酒。” 瘸腿少年抬头看了看天,再瞅一眼那落魄书生,嘀咕一句‘瞎了狗眼的,黑咕隆咚的,哪里来的花好月圆’。 天狐娘子噗嗤一笑,伸出青葱小手,“两串葡萄、一碟松子,总计一钱二分银子。” 落魄书生猛的跳起来,张大眼睛,道:“咋、咋如此之贵也?” “天狐姑娘,我最近苦思冥想,就想给你写两句诗,以表达我对姑娘的相思之苦,要不,我给你念……” 嘭嘭的两声闷响,却是那驼背老人实在听不下去了,照着自己的耳朵,狠狠的就是两拳。 然后,老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瓮声瓮气的说道: “好了,开始念吧。” 落魄书生指着那驼背老人,嘴唇哆嗦几下,终于还是没敢骂人,提起半坛酒一顿狂灌。 书生抹一把湿淋淋的嘴,怒道:“有朝一日,小生一鸣惊人,定要迎娶你家姑娘!” 落魄书生终究还是囊中羞涩,没敢要那两串紫皮葡萄、一碟松子。 他喝了半肚子的桂花酒,终于鼓起勇气,大声念了两句相思之苦:“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诗没念完,就被瘸腿少年提了棍子,一顿乱敲,撵了出去。 驼背老人咧着一张血盆大口,笑眯了眼,对那少年伸出一根大拇指,道:“干得好,青羽这家伙,连王摩诘的诗都敢抄来,还说是自己写的。 嗯,下次来,我也给他写两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道茶 一步踏进‘山居客栈’,身后诡异景象、以及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却。 何长安轻吐一口气。 外表光鲜的玲珑小镇,一旦进入夜晚,竟是一副这般模样,让何长安心神惊悚的同时,略有明悟。 人、妖殊途,这话说的没毛病。 但同时,妖其实与人的气息有些相近,毕竟都是活物,不像北方边境、大散关以外的那些鬼族部落,根本就把人当成一团血肉,尤其可憎。 想到此处,何长安突然第一次开始想念北方,丹田灵海里的那柄‘有了点意思’的小黑剑,跃跃欲试。 剑意突现,一闪即逝。 何长安站在院子里,仰面看星斗如云,一盏茶工夫后,方才推门而入。 很意外的,张小衍竟然在房里,正在翻看着一本闲书。 “来了?没湿身吧?”这位龙虎山大天师笑吟吟的瞅着何长安,上上下下打量着,似乎想看出个什么结果。 何长安没有接茬。 这个‘男美人儿’伶牙俐齿,一旦被揪住一句半句的短处,便会不依不饶、喋喋不休,让何长安烦不胜烦。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大口,坐下来发愣。 妖族小镇的夜晚,改变了他的很多想法,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怎么,被那些坏蛋给吓着了?嘻嘻。”张小衍合上书本,好整以暇的梳理着一头青丝,笑道:“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要不、请你喝茶?” 旋即,脸色突然变了,嘴角嘟着两个小包包,气哼哼的说道:“都忘了,何公子去酒气近听曲儿,喝了人家天狐娘子的酒,便会忘了我的茶吧!” 他一使气,顺手将一本书重重甩在桌子上,犹自不解恨,有用白生生的小拳头,在上面捶了好几下。 “叫你忘恩负义,叫你见色起意,叫你……重色轻友!” 看的何长安牙痒痒,但就是忍着没吭声。 他领教过这位龙虎山大天师的手段,一旦在他耍脾气的时候招惹他,绝对会蛮不讲理的、跟你讲一夜的大道理,直到你服输认错。 就算你保持沉默都不行,简直太不讲理了。 果然,张小衍一个人生了一会儿闲气,将一本书的封皮都快捶烂了,突然展颜一笑,自言自语道:“唉,你说我这生的哪门子闲气…… 何长安去勾栏听曲,说不定能学几个好姿势回来,多好的事!” 话虽如此,但咬牙切齿的样子,却让何长安浑身一紧。 “何长安,你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张小衍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让何长安微微一愣。 “算了算了,跟你说话太无趣,比我爹还死脑筋。” 张小衍摇头苦笑,开始往桌上摆弄他的那一套茶具,另外,又取出一只精致玉盒,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一溜十二只小瓷瓶。 瓷瓶的品阶应该极高,因为,刚一打开盒子,丝丝缕缕的清凉气息便弥漫开来,肉眼可见的,有白雾升腾、蕴绕。 何长安知道,瓷瓶里装的是茶叶,张小衍曾几次给他炫耀,却从来没有打开让他看过,就更别说冲泡一碗让他品尝。 张小衍总说,何长安身上的俗气太过浓烈,会糟蹋他的茶叶。 这一次,他竟然一口气泡了十二碗,摆成两排,笑吟吟的看着何长安,道:“来,品尝一下龙虎山的茶。” 何长安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落座。 “谢谢。”何长安拱拱手,道。 看着何长安一本正经的样子,张小衍似乎又来气了,不过,闻着茶香,他的恼怒很快就消散了。 何长安端坐在桌前,闻着十二种不同滋味的茶香,神情有些凝重。 ‘这便是传说中的道茶?’ 相传,龙虎山后山,有十二峰,峰顶各有一棵古木,百年开一次花,花香满天下。 开花后,古树便会枯死一次,在浓郁灵气的滋养下,百年后,便会活过来,发出满树嫩芽,摘下来经过大手段炒制,便是道茶。 龙虎山很著名的一道符箓,便是‘枯木逢春’。 据说是一位张姓大天师,在其中一棵古木下悟道,遍观百年间那一棵树生生息息,突然大彻大悟,随手写下一道符,便是‘枯木逢春’。 那道符被写出的瞬间,整个龙虎山灵气翻滚,龙啸凤鸣,满山的草木开始疯长,一些稍有年份的古木山石,竟一夜之间开启了灵智,化为精灵古怪之物。 这些,都是张小衍随口乱吹的,何长安就当志怪小说来听了。 想不到,世上还真有道茶? 而且,就在眼前摆着,整整齐齐,不多不少,十二碗。 “怎么样,我厉害吧?”张小衍瞅着何长安目瞪口呆的样子,得意大笑,一时间,花枝招展、酥胸……不忍直视。 何长安连称‘厉害厉害’,其实早已被十二碗‘道茶’的清香之气吸引,恨不得让每一处毛孔都张开。 于是,何长安就在一种迷迷瞪瞪、似乎在悟道的情形下,被张小衍耳提面命了大半夜,直到东方大白、天泛白鳞,张小衍方才心满意足的款款而去。 龙虎山、古树、吐纳、呼吸、声息、明灭、拳法、剑意…… …… 就在张小衍显摆,拿出十二样道茶,让何长安那个榆木疙瘩陷入‘悟道状态’时,龙虎山上,一座仙家洞府里,有金冠道人咬牙切齿,大声咒骂,恨不得飞出去一剑,将那个得了便宜还不会卖乖的家伙戳死。 “张小衍你个蠢材!老夫、老夫要戳死那个何长安!” 一柄飞剑,闪耀着清辉,在那人头顶飞舞、盘旋,就等着主人一道神念,即可在瞬息之间,斩下那少年的头颅。 “捋了牡丹喂牛,张小衍,你行啊你,没看那小子脑子不灵光,脑子里装了一半屎吗?气死老夫了,我苦守三百年,才炒制出来的道茶啊……” 那金冠道人越想越生气,一脚踹开洞府厚重石门,便要下山去、亲手戳死何长安。 一出门,便看见一个老读书人,一身旧棉袍,笑眯眯的坐在莲花池旁,心安理得的在钓鱼。 老读书人手边的鱼篓子里,七八条金色龙鱼活蹦乱跳,一看就是被钓起来时间不久,还鲜活的很呢。 龙虎山道人心疼的肉颤,这一池龙鱼,属于上古遗种,每一条都有机会化形成蛟,就算是在山上修行者眼里,也算是价值不菲。 以老读书人的秉性,估计早早的便会成为下酒菜。 “吕狗剩,你不要脸了?” “哈哈,要脸干什么?读书人嘛,讲讲道理就行了。”老读书人温和的瞅着怒气勃发的龙虎山道人,笑言: “君子重里子,小人好面子,我一个老读书人嘛,里子面子都不重要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痛定思痛 三日后,张小衍终于还是被抓走了。 凭空出现的一只大手,轻松的破开‘玲珑小镇’的结界,将正在显摆、要教何长安画符的张小衍,直接捏走了。 何长安心头大震,一跤跌坐在地,肩头似乎压了一座百丈山岳,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他终于知道,什么是威压。 那种根本就无力、也无心反抗的力量,一闪即逝,却让他的道心裂开一个大口子。 气血倒逆,灵气翻滚,就连刚刚开启的几处玄窍,也被倒灌而入的灵气撑爆,一身修为几乎化为乌有。 小黑剑、招魂幡犹如受惊的鱼,在何长安身体里乱窜,将本来就被灵气倒灌破坏的七零八落的经脉、丹田、玄窍,再次戳弄的一塌糊涂。 何长安挣扎着爬起来,单膝跪地,仰面向天,强忍着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和屈服感,吐出一口血沫。 他直视着苍穹,那只大手便是从天而降的。 他脸色惨白,心头狂跳,却依然不肯屈服,口中虽说不出一句话,但心底的愤懑和不平,就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 ‘来啊,你再来啊,老子不怕你!’ 这也算是深陷绝境后,彻底激发了何长安的蛮劲。 他就是不服,也不怕,即便被那只大手捏住,轻轻一捻,便能搓爆,他也要表达出自己的不平。 他大约猜想到,那只大手的主人,应该是龙虎山的高人。 因为,张小衍在被那只大手捏住时,喊了一句‘讨厌,我不回去’。 那只大手悬在苍穹,似乎微微一顿,便悄然溃散。 一个宏大的声音,遥遥传来,却是神魂传音:“活着走出这座小镇,送你一桩机缘。” 那股山岳般的巨大压力,瞬间消失,何长安喉头一甜,喷了几口鲜血,调息一盏茶工夫,方才压住逆流乱窜全身的血气、灵气。 这是第二次,被人直接打成残废,何长安挣扎着起身,默默回到房间。 张小衍走了,他本该回归北方边境的,现在,却让人一句话,困在了玲珑小镇。 他甚至都可以猜想到,以那人的通天手段,小镇上那些妖族就算知道如何离开,也定然不敢告诉他。 不过,变为废人的何长安,最为迫切的,还是先想办法将自己的小命吊住…… …… 于是,从此以后,玲珑小镇多了一个、普通人族少年。 何长安每天的生活很有规律,天还没亮,他就起来打拳;天色大明时,慢慢走出山居客栈,来到那家包子铺,买两笼素包子。 吃完包子,他会到小镇各处走走,看看,很少与人说话,但他渐渐认识了小镇几乎所有的人。 当然,小镇上所有人都认识他,一个病恹恹的少年,穿一袭青衫,有时候会来到附近的山坡上,看人们在田地里劳作。 然后,临近晌午,他便回到山居客栈,吃过午饭,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直到傍晚才出门。 吃过晚饭,他便再次回到房间,直至天明。 玲珑小镇的人,似乎接到某人的命令,或暗示,对何长安不闻不问,就连胡不言都不来骗吃骗喝。 他现在成了小镇唯一的局外人,别人轻易不伤害他,他也不招惹那些妖族遗脉。 当然,也招惹不起。 就算是他的修为没有被废,估计连那包子铺老板年、天狐娘子这些小镇婆娘,都打不过…… 好在,何长安的心态极好,尤其是明知自己深陷绝境,便越是咬牙坚挺,丝毫不曾退让。 他默默活着,默默修补自己破破烂烂的经脉、丹田灵海,就是不愿默默死去。 他用了整整三个月时间,才让自己重新修炼出一口灵气。 这一次,他不求快,只求稳。 在这三个月内,何长安一枚丹药也没有吞服,虽然,储物袋里搁了二三十瓶,有疗伤的,有帮助修炼的,但他楞是忍着没有吞服。 他觉得,来自苍穹的那只大手,瞬间压跨自己的身体,废了他的修为,倒也完全不是一件坏事。 在那个自称剑修的阿飞那里,何长安学到了如何锤炼自己的肉身、神魂,那就是不断的破除、不停的修复,最终让自己坚不可摧。 只不过,这一次,更彻底罢了。 至于说疼痛是什么?他早就麻木了,就算是刮骨割肉,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当然,说到底,这一次最大的收获,却还是心境。 老读书人的教诲,让他懂得什么叫‘讲道理’,阿飞的教诲,让他懂得什么叫坚挺,来自苍穹的那只大手,让他懂得什么叫天外有天。 他猜想,那只大手的主人,最起码应该是一名陆地神仙。 突破武夫九品境如何?开启九处玄窍又如何?就算说到底,达到武夫一品境、成为大唐第一高手,有如何? 还是老老实实修炼,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 又一个月后,何长安终于再次踏入武夫十品境,一次开启了九处玄窍,经脉、丹田灵海壮大不止一倍。 那套古拳法,让他受益匪浅。 不过,对他来说,这似乎是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并不值得雀跃。 在龙门瀑布下面,他把自己一次次炼废,不就是为了夯实修行根基么?老读书人有一句话说的不太准确,那就是‘百尺竿头即可,不必更进一步’。 老读书人讲的是‘规矩’,并非单纯的中庸之道,有一段时间,何长安觉得很有道理。 但现在不同了。 吕先生的话本身没错,但何长安经历很多事情后,对此有了另外的理解,那便是、要么一落百尺,要么,就干脆给我飞升算求! 白日飞升、御剑而行这种事,何长安从未见过,但他宁可信其有。 否则的话,这个大唐、简直就太没意思了。 恢复了一些修为的何长安,开始在打拳、读书之余,偶尔出现在小镇上,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吃包子; 或者,干脆到学堂门口,听那些蒙童稚嫩的朗朗书声。 在何长安眼里,这座小镇,如果晚上不出去,完全就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存在,很适合读书。 关于人族、妖族之间的隔阂,便是如此慢慢淡化,最终,在何长安心底,有了一个明确的道理。 那就是,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当其表现出某种不假掩饰的善意时,就是一个好人。 或者一个好妖。 一旦他起了恶念,那就需要说道说道,跟他讲讲道理,遇到能镇压的,一巴掌拍进土里,让他老娘都抠不出来的那种。 问题是,他现在拍不动别人,只好平和的微笑着,对那个朝他吐口水、扔石子的蒙童,讲了一番道理。 大概意思是‘你爹娘身体可还安康?’、‘读书就是为了明事理、懂得忠恕之道’…… 然后,那小子一高兴,迎面扔过来一个马蜂巢。 一个马蜂窝,虽然伤不了何长安,但问题是,伤害不够、侮辱性很强。 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何长安心中恼怒,面上却依然温煦,对那少年点了点头,道:“扔挺准的。” 那名妖族少年,属于天狼一族,一心想挑事,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喊三个哥哥来闹事。 可惜,何长安不给他这机会。 只是温和的笑了笑,迈步走进学堂,去寻他们的老师去了。 其他孩子都走远了,那名妖族少年还在学堂门口徘徊,书包里背着半片青砖,是从小镇东头那座小道观的墙上抠下来的。 那座小道观里,供奉着三尊泥塑雕像,两个白胡子老头儿,一个英俊青年,香火很是惨淡。 为了那半块青砖,妖族少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家里的一把刀子都折断了,好不容易才撬下来的。 听小镇那些半大小子们说,那地方的青砖有灵性,打人很疼。 妖族少年背着人,在自己头上砸了一下,的确极疼,让他蜷缩在地上、抽抽了大半个时辰。 他就想着,如果那个叫何长安的人族走近,就随便寻个借口,趁他不注意,便要阴他一砖。 也不是何长安招惹过他,是他根本就不喜欢何长安,讨厌他身上的气息…… …… 何长安走进学堂大门时,落魄书生青羽,学堂唯一的老师,正站在阁楼的窗前。 妖族少年主动挑衅何长安的一幕,他从头至尾一直看着,当看到何长安被马蜂窝砸中,手忙脚乱的扑打被激怒的马蜂时,他扯着嘴角在笑。 可当他看到妖族少年的青布书包里,方方正正藏了半片砖头,这位落魄书生笑不起来了。 天狼一族,从来都是刺儿头。 这少年的三个哥哥,都曾是他青羽的学生,没有一个省油的灯,都吃过他的戒尺。 看来,何长安被天狼族少年盯上,今后的麻烦不会少,甚至,弄不好还会被阴死、像一条死狗那样,被随意丢进小镇外头的乱坟岗。 何长安迳直走上阁楼,轻轻敲三下门,道:“青羽先生方便吗?我想买半坛桂花酒。” 问的不伦不类,青羽苦笑着打开门,拱手道:“等晚上去我家铺子买,这里是学堂。” 青羽先生一身青衫,面容清癯,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 不过,何长安心里明白,小镇妖族的年龄,从外貌上根本看不出来,就比如眼前这位青羽先生,据说属于青鸾一族,向来以长寿闻名,恐怕早就是个千年老妖了。 何长安笑了笑,问道:“那、我可以借几本书吗?” 青羽洒然一笑,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摞书,“书非借不能读也,古人诚不我欺,这些都是圣人之言,尽管借阅。” 何长安在衣襟上使劲擦拭了几下,这才双手接过那一摞书,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谢,转身出门,迳直回了山居客栈。 青羽先生站在窗前,目送着何长安,觉得有点意思。 这个人族少年,是个纯粹的武夫,接书之前,两只手在衣襟上使劲擦拭几下,让青羽先生颇为触动。 这与他是人族、还是妖族无关。 青羽先生早年间行走天下江湖,三山五岳、海外仙岛,不要说凡夫俗子,就是陆地神仙般的人物,也曾见识过。 其中,读书人就有不少。 然而,能如何长安这样,接书前拘谨擦手的,有倒是有,但真不多。 …… 何长安回到山居客栈,开始闭门读书,只在晌午、傍晚时,在客栈前厅吃个便饭,也是卷不离手。 一个纯粹武夫,废了修为后,竟成读书人了? 客栈老妪、魁梧老人都觉得稀奇,却也没说什么,这是言辞之间,多了几分客气。 一日午后,何长安正在捧卷读书,却听到客栈来人,不用出门,他就知道,来的是那个三番五次挑衅他的妖族少年。 十一二岁的人,手段却甚为狠辣,脾气也臭,一言不合就会目露凶光。 那少年提了一个青布书包,里面藏半块青砖,是打算来挑逗何长安的。 他还就不信,一个十七八岁的男人,面对他这个十一二岁少年的挑衅,还真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在这座玲珑小镇里,他们天狼一族的,向来比较霸道,可惜同为妖族,很多时候不好下狠手往死里弄。 眼前这个人族何长安,正好练练手,说不得、还有可能体验一把杀人的感觉。 “何长安在哪?”一进门,少年便咋咋呼呼的,大呼小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渣’。 客栈后院,那名魁梧老人大怒,便要出去一巴掌将那小杂碎拍死,却被老妪瞪了一眼。 老妪翻着白眼,朝天上看了看,便低头忙自己的去了。 魁梧老人气的直跺脚,却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听着那少年满院子找人,魁梧老人实在气不过,飞起一脚,便将院子里的那两片磨盘一脚踢飞。 何长安手中捏着一卷书,缓步走出客房,平静的瞅着妖族少年,面上始终保持一丝温煦微笑。 “何长安,你是缩头乌龟吗?我在附近等了好几天,你竟然没敢出门?”那少年斜着眼,阴阳怪气的说着话,手中还掂量着书包里的半块青砖。 他想好了,何长安敢说一句硬话,先砸一砖头再说。 “是你啊,你找我有事?”何长安微笑点头,认真的问道。 “呃、你最近怎么不去学堂了?”妖族少年微微一愣,随口答应着,心里却很是憋屈。 特么的,这个人族杂碎,这么微笑着说话,也不好直接下黑手啊。 毕竟,这里是人家古猿一脉的地盘,不要说自己,就连天狼一族的老祖,对这两个似乎永远都不会死的臭猴子,也是颇为忌惮。 “是这样的,我哥哥想请你喝酒,敢去吗?”他突然灵机一动,干脆扯到三个哥哥身上,就看何长安如何应答。 “你哥哥、请我喝酒?深情难却,只不过,最近老师安顿让我好好读书,要不,让他们提酒来,咱们一起喝?”何长安扬了扬手中书卷,不冷不热的说道。 想骗他出去,然后找借口下黑手,他还没蠢到把不疼的指头,戳进磨眼里呢。 避其锋芒、审时度势,连圣人都如此这般说,他何长安何德何能,敢冒险去赴宴? 才不是因为怂……苟道而已。 妖族少年怒极而笑,嚣张的吼道:“何长安,狗日的人族,敢不敢骂我一句!” “就你?”何长安摇头苦笑,“不敢骂啊,我脑子进屎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何长安想杀人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妖族少年不时登门,对何长安百般折辱,就想激怒这个蔫神。 何长安始终微笑着,应答得当,从不让其抓住一句半句的把柄,倒也算是另一种修行。 那少年明知道何长安看不起他,可就是忍不住想去挑逗,甚至,有一次还用指头戳着何长安的鼻子,唾沫星子乱溅,美美的骂了个痛快。 直到那古猿一族的魁梧老人出来,将这个聒噪的少年一巴掌扇飞,这才消停下来。 “你个狼崽子,再敢来搅扰我客栈的生意,我就去把你家老祖的腿打折!”魁梧老人站在门口,冷冰冰的说道。 那妖族少年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的,一溜烟走了。 其后两三个月,何长安终于没有被人折辱,安安静静的读了一段时间的书,打了将近一万遍古拳法。 水到渠成的,他踏入了武夫九品境,开启了十八处玄窍。 比之被大手打爆前,他的综合实力,提升了不止三五倍,估计能与普通武夫七品境硬扛、而不落下风。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体味到拳意,也体味到了剑意。 小黑剑也彻底炼化了吞天猿的魂魄,竟将其化为一团灰色符文,铭刻到剑身之上。 何长安悄悄试过,小黑剑的威力大增自不待言。 尤其令他觉得意外的,是小黑剑在进攻时,竟会出现一道吞天猿虚影,可化为剑气,亦可化身为猿,实力堪比武夫六品境…… 这还真是一个意外之喜! 就等于,他身边多了一位、堪比武夫六品境的大保镖…… 唯一没有得到提升的,是那面鬼道秘宝,招魂幡。 这件秘宝,需要吞噬大量的阴鬼之物,并利用一些绝地、阴地,进行反复淬炼。 等他想办法离开玲珑小镇,回到北方边境,那里正在大战,不说遍地阴魂,若能吞噬一二鬼族部落的鬼王,其好处之大,简直都不敢想象。 何长安隐约有一种预感,他现在的状态,想要进阶武夫八品境,应该就在他的一念间。 但他不愿意轻易破境,他想让自己的修炼再慢一点,将基础夯的再结实些,达到真正的天下第一。 …… 在‘山居客栈’闭关几日,稳固了一下境界,何长安终于重新出现在小镇。 他在青石陋巷里漫步,早上吃两笼素包子,中午吃一碗阳春面,傍晚时分,回到客栈,与魁梧老人、老妪共享晚餐,吃一些很有意思的素食。 他开始认真观察这个妖族小镇,开始倾听、和理解,当然,只是平静的看着,并不参与任何争斗。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何长安发现,这座玲珑小镇,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那么平淡祥和。 百余户人家的小镇子,十几个妖族血脉,构成三大阵营,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各有各的利益。 其中,天狐一族,以胡不言、天狐娘子为首,周围有玄武族、蛟族等遗脉,形成一个很强势的‘贵族圈’。 这几个家族,隐然便是小镇的话事人。 而天狼、金线蟒、蛇妖等家族,则是另一个阶层,地位、声望以及其占有的土地、矿山等资源,相对来说,就很少了。 我不犯人、人也莫犯我的,便是古猿、青鸾两个家族,属于独来独往、但实力和地位都很超然的存在。 此外,让何长安哭笑不得的是,小镇上不仅有道观、学堂,甚至还有一家寺院。 道观供奉的,乃道门三清,泥塑雕像分别是玉清、太清、上清三位圣人。 学堂供奉的,除了如人族学院供奉至圣、亚圣、复圣、宗圣与述圣外,还有一尊背身画像,无名无功,一身旧棉袍,何长安怎么看、怎么觉得像老读书人吕先生。 不过,他从未就此向青羽先生请教过。 青羽先生也未曾提及。 最有意思的是那座寺院,只有一个小沙弥,却是一只野狐得了天大机缘,修的一身道行,拜寺院老和尚为师。 听说,那老和尚三百多年前离奇圆寂,有人怀疑,是那野狐将师父一口吞掉,炼化成一粒金刚舍利,以补全自身先天不足。 当然,很多有是传言,何长安姑且听之、姑且信之,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多嘴。 大致来说,学堂人数最多,有蒙童三十余名;道门次之,有一老一少道士,在数百年前云游四海,再就没有回来过。 佛门只有一个小沙弥。 但奇怪的是,在这座小镇上,佛门的实力却最为雄厚。 不说寺庙里藏污纳垢,有硕鼠成精,吃斋念佛;数万只血色蝙蝠藏身寺院,昼伏夜出,捉鬼磨牙,杀人如麻…… 但就是天狼、金线蟒、蛇妖、天狗等家族的支持,便很能说明问题。 那座小寺庙,位于小镇西头外一百三十余里处,据说是一条狭长山谷,山高林密,终年烟瘴,就连小镇居民都很少去过。 总之,若非知晓其中隐情,一般人来到小镇,就算是生活个十年八年的,也不一定能看透,这里竟然是妖族领地。 何长安大致估摸一下,此地的人族,估计只有三个。 一个,便是何长安自己。 另外两个,应该是那小道观外出云游的道士,一老一少,杳然无踪,也不知道他们的死活。 …… 每日傍晚时分,是小镇最为生机盎然的时间,家家户户,炊烟四起,牛羊回圈,百鸟倦林,二三十名孩童穿墙过房的,都快要玩疯了。 不像人族那样,对孩童会有各种各样的规矩,譬如,不能翻墙,不能揭瓦,不能如乡下野孩子那样,随地尿尿。 妖族对自己的幼童,有着让何长安不能理解的宽容、和放纵。 他们鼓励自己的孩子,在农闲、散学后,要尽兴玩耍,不雅像人族儿童那样,一个个像小老头、小老太婆,多无趣。 所以,街头巷尾,便经常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妖族少年、少女,手持木棍、长矛等打斗场面。 小孩子之间的战斗,可以往死里打,但绝对不能打死。 这是玲珑小镇的规矩。 何长安经常看到,那个曾经多次挑衅他的妖族少年,被一群半大小子压在地上,用砖头砸脸,并往脸上吐口水。 每次挨打后,那少年都会在地上趴好一阵子,这才龇牙咧嘴的爬起来,脸上很是无所谓。 但何长安看的仔细,那少年的眼底,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那是仇恨,是妒忌,是不甘、恐惧、懦弱、怨毒等情绪杂、交后的冷漠。 而每一次遇到何长安,或者一些身体比他瘦弱的少年、少女,那少年总会上前挑衅,用那半块青砖拍别人的脸。 临走,还要在人脸上吐一口唾沫,方才面带诡异微笑,慢慢走回家。 何长安想杀了他。 第一百二十章 流水无情 时隔好几个月,何长安再次来到‘酒气近’。 天狐娘子正慵懒的趴在柜台上,醉眼朦胧,猛然抬头、挺胸、夹腿,很流畅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自是十分熟稔。 然后,她便看见何长安走进来,对着她笑了笑,似乎有些拘谨。 但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眼睛真的好看,清澈而温煦,给人的感觉、就很舒服。 何长安对天狐娘子微微点了点头,走到临窗桌边坐下,对屁颠屁颠跑过来的瘸子少年也笑了笑,温和的要了一壶酒,两样时令水果。 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安静的读起来。 天狐娘子笑眯了眼,抿着嘴嘀咕:‘看看人家读书的样子,就是好看,青羽那厮读书,简直辣眼睛。’ 正在沽酒的瘸子少年咧嘴笑着,默默点了点头。 那个青羽,穷酸倒也罢了,主要是每次来都盯着天狐娘子看,还说些不三不四的醉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嗯,回头他再敢来,就让小黑咬他蛋蛋…… “坏小子,七想八想的,人不大,心思还重的很!”天狐娘子伸手,在瘸腿少年额头赏了两下暴栗,叹了一口气,道: “可惜,落花有意开,流水无情过……给那人的酒别掺水吧。” 正给何长安那壶酒掺水的瘸腿少年,气哼哼的扔下水葫芦,心道:‘这个狗日的才是手段高明啊,不动声色的、就将姑娘的心给骗走了。’ 然后,又被天狐娘子赏了两下暴栗:“再瞎想,就让老乌龟咬你的蛋!” 少年提了酒,苦着脸给何长安送过去。 “多谢小哥,这是酒钱,不用找了。”何长安摸出一粒碎银,约莫有一钱二分左右。 瘸腿少年脸色一僵,咧嘴笑道:“酒钱加果子钱,是一钱一分银子,你好大方!” 说的有些咬牙切齿,何长安却展颜一笑,微微拱手,道:“多谢小哥夸奖,实在是囊中羞涩……下次吧,下次一定是一钱二分。” 瘸腿少年腹诽不已,一声没吭的走到柜台前,将碎银丢给天狐娘子,嘟嘟囔囔的到门口晒太阳去了。 天狐娘子一手托腮,一手捏着那一粒碎银,轻轻捏揉,脸色酡红,似乎有些醉意。 午后的阳光,均匀的洒进来,照的何长安脸上、身上,让他看起来气色很好,就十分耐看。 ‘嗯,百看不厌呢。’天狐娘子低声呢喃着,并了并腿。 “何公子……”妇人刚要开口搭讪,就听到门外一阵狗吠,夹杂着青羽先生的怒骂和惊叫。 “哎呀呀,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看这,小黑咋就这么喜欢咬你呢?”瘸腿少年幸灾乐祸的捧腹大笑。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死狗,见面就龇牙,一看就不是君子之狗也。”青羽先生连滚带爬、狼狈不堪的跑进来,犹自愤愤不平。 转头看见天狐娘子,登时心情大好,振一振有些邋遢的衣衫,轻咳一声:“娘子,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天狐娘子蛮腰一拧,没好气的哼哼两声,“学生的束脩交齐了?” 青羽先生不好意思的搓着手,讪笑道:“我家里还有铺子,那地方位置极好,家传的桂花酒秘方也不错,就差一个当垆卖酒的小娘子……” 他还要往下说,天狐娘子却嫣然一笑,走到何长安对面,款款落座,眉眼含丝的瞅着那人族少年郎。 青羽似乎也习惯了,干笑一声,干脆也凑到何长安那一桌,拱拱手笑道:“哎哟,这么巧啊,喝酒呢?” 一双眼睛却不看酒壶,净往天狐娘子身上瞄。 何长安看的有些失笑,这个青羽先生,半肚子的学问,还守着祖传的一间酒肆,小镇南边、还有数十亩良田,却生生把自己给整成了落魄书生。 看来,百无一用是书生,不仅人族如此,就连妖族的读书人,也是这般迂腐、穷酸。 “好没羞耻啊,自家的桂花酒卖那么多银子,却跑我的酒馆里蹭酒喝!”天狐娘子冷笑一声,忍不住嘲讽一句。 青羽嘿然一笑,干脆一屁股坐下来,转头对门口晒太阳的瘸腿少年喊一嗓子:“小二、上碗。” “没有。” 瘸腿少年平生最恨的,就是读书人,尤其是对天狐娘子有意思的读书人,撂下一句话,便不再理睬。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你小子当年还给老夫当过学生呢,咋说话的?”青羽先生摇头叹息,大大的感慨一番。 而后,面不改色的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大腕,伸出一根修长手指,轻轻一弹,发出清亮的一声脆响,吟了一句诗: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天狐娘子噗嗤一笑,差点闪了丰腴的娘子腰,瞪了一眼青羽先生,“自己的钱呢?” 青羽哈哈一笑,道:“千金散尽,只为娘子一笑也。” 门外头,晒太阳的瘸腿少年扑进来,并指大骂:“你个穷酸还有脸说,你自己弄那么多银子,在我们酒馆花了不到七钱!” 说着话,那少年挽起袖子,打算将自己的老师给拖出去。 何长安笑着拦下那少年,温和的说道:“再来一壶吧。” 青羽先生嘿嘿笑着,伸出一根大拇指,给何长安点了个赞,道:“看看,人家何长安读书,是读到脑子里去了,你这家伙,简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瘸腿少年不服气,哼哼着分辨:“反正人族书上讲的都是屎,我还好些,读进去觉得不舒服,裤子一脱全拉了; 何长安可就惨了,满脑子都是屎,就算想拉也拉不掉,哈哈。” 瘸腿少年说到得意处,哈哈大笑,一瘸一拐的去沽酒了。 少年的比喻太过粗糙,听得三人脸色尴尬,尤其是天狐娘子,一脸嫌弃的样子,让青羽先生神魂颠倒,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老色批,再偷看,老娘剜了你的鸟眼!” 对天狐娘子的呵斥和嫌弃,青羽先生浑不在意,笑道:“只要是你天狐娘子亲自下手,就算是鸟蛋,都可以随时给你。” “两颗,都给你,我豁出去了。” “死开!你个臭不要脸的穷酸!” ‘嘭’的一声闷响,青羽先生被天狐娘子一掌打翻,骨碌碌滚出去七八步,撞翻好几张桌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人物 这一日,何长安刚打完一套拳,准备梳洗一番了,到草药铺子里去寻几样草药。 山居客栈门口,来了几位陌生人。 四位武夫扈从,有老有少,尽皆玄衣劲装,看起来修为都不低,以何长安的修为境界,只能大概估计、约莫是武夫六品境。 为首一位英俊青年,不过二十一二岁,身穿一件鹅黄色长衫,腰间悬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玉佩,一看就是贵胄人家的公子。 何长安默默瞅了一眼,走进房间随便洗一把脸,随手关闭门窗就出门了。 那四名扈从没怎么在意何长安,倒是那位公子哥,一直盯着他,慢慢走进一条陋巷,这才回过头来。 “公子,有问题?”一名扈从低声问道。 “没什么。”那贵公子笑了笑,一步踏进山居客栈,轻车熟路的向后院走去。 四名扈从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 今天是休沐日,青羽先生的学堂空无一人,十几名妖族少年在陋巷里疯跑,追逐打闹。 何长安坐在包子铺门口,要了三笼素包子,细嚼慢咽,慢慢品味着食物的滋味,心静如水。 包子铺大婶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做针线,时不时瞅一眼何长安,一脸安详。 一来二去次数多了,何长安也会随口闲聊几句,得知这妇人的丈夫早逝,留下一个儿子,年纪与何长安相仿; 她儿子幼年时受过伤,断了一条腿,没办法干重活,便只能在天狐娘子的酒馆里当伙计,也算是有个安稳收入。 每次看到这位大婶,何长安便会想起那个瘸腿少年,心中感叹不已。 看来,无论是人族世界,还是妖族小镇,百姓人家的日子便是如此,所有的幸福都差不多,但各家的心酸事,却各有不同。 他吃着包子,想着一些往事,略微有些失神。 他有些想念吕先生。 老读书人让他多听、多看、多想,其实也算是一种修行,儒家所谓的‘行万里路、破万卷书’,道门的‘抟扶摇而直上九万里’,意思都差不多。 武夫粗鄙,刚开始的修行,便是要一味的吃亏,不停的淬炼肉身,但最终还是要讲究一个心境。 有人说过,粗鄙武夫的心有过硬,他的拳头便有多硬。 这说法、何长安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后来想想,大约便是‘有些时候,男人其实都有些力不从心’的既视感。 那就、让拳头比心还硬吧。 吃完三笼包子,何长安摸出一粒碎银,轻轻放在桌上,给大婶打声招呼,便向学堂方向走去。 青羽先生,人很落魄,但学问真心不错,藏了数千册闲书,让何长安很是羡慕。 他开始后悔,青石小镇搞来的一堆金银财宝,应该可以买不少书,结果都留给阿酒了。 以她那小财迷的心思,再想要回来,可就有些难了。 从阁楼窗户上看见何长安,青羽先生快步下楼,在学堂门口迎住何长安,笑道:“走,今天带你去小镇外面逛逛。” 何长安微微点头,跟了上去。 二人出了小镇东头,在一片山坡上,青羽先生遥指远处的一片水泽,笑问一句:“要不要去钓鱼?听说那湖中有青鱼成精,伤了好几名农夫。” …… 山居客栈后院,一颗巨大的玉兰树下,年轻贵公子独自饮酒,手中捧一卷书,兴味盎然的读着。 四名扈从,矩矩的站在其身后,犹如四尊雕塑,纹丝不动。 客栈老板娘,老妪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的洗衣、择菜,顺便骂几句魁梧老人。 魁梧老人被骂,也不生气,提两只大水桶,慢悠悠的从井里汲水,搁太阳底下晒一阵子,这才开始浇菜。 客栈后院,有个小柴门,门后便是菜园,足足有十几亩,浇水施肥什么的粗活,都是魁梧老人一个在忙碌,却也怡然自得,好像很喜欢这种平淡日子。 时间过的很慢,魁梧老人的脚步很轻。 当他再一次提着大水桶,路过玉兰树下时,那位贵公子放下书,温文如玉的笑道:“老丈,不歇口气?我这里有好酒。” 魁梧老人停下脚步,咧嘴笑道:“不敢叨扰贵人。” “无妨,来,坐下喝一杯,”那年轻贵人随手召来一块巨石,笑吟吟的说道:“我的酒虽不如传说中的猴儿酒,却也是人间佳酿,老丈莫要嫌弃了。” 魁梧老人站着没动,提着两桶水,直视那贵公子。 “怎么,仗着古猿血脉,就敢违抗我家公子的命令?”一名虬髯扈从冷冷说道,先前跨出半步。 魁梧老人看都没看那扈从一眼,而是继续直视着年轻贵公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们袁家,不参与王庭之事,客官可要烧一桶水,泡个澡?” “王庭是大家的王庭,不是我九婴家族一家的王庭啊,袁伯伯。”年轻贵人伸手拦下那名扈从,不动声色的端起一杯酒,浅饮一口,笑道: “西南巫族蠢蠢欲动,据说他们的祖巫娘娘有苏醒征兆,那可是你的老熟人,不去会上一会?” 魁梧老人默然半晌,提着两只大水桶向菜园走去。 年轻贵公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再没说什么。 倒是那四名扈从,勃然大怒,齐齐上前跨上一步,躬身道:“公子,要不要……” “罢了,人各有志。”年轻贵公子淡然说道:“王庭那边有消息,随时告诉我一声。”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十分惬意的吐了一口气,出了山居客栈。 他一身鹅黄衣衫,玉树临风,背负着双手,在陋巷里随意走着、看着,遇到小镇居民,便会温文尔雅的笑着答话。 在去往学堂的路上,一帮半大小子赤着臂膀,大呼小叫的在揍一个黑瘦少年。 那少年一声不响,即便是被雨点般的拳脚,踢打的蜷缩成一团,却始终不肯服软,也不肯呻吟、叫唤一两声。 他双手抱头,眼底、有绿芒闪烁,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于是,那帮半大小子就揍的更厉害了。 年轻贵公子站在不远处,饶有兴味的看着,目光闪烁,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那帮半大小子打累了,这才骂骂咧咧的罢手,慢慢散去。 临走,每个人还朝那少年身上吐口水,甚至,有个背生鳞甲的半大小子,顺势一脚,重重踩在少年脸上,哈哈大笑。 等半大小子们跑远,少年这才哼唧出声,挣扎着爬起来。 一抬头,便看见一双很考究的靴子,然后,便是一件质地极好的鹅黄色袍子。 少年仰着脸,看着面带微笑、温文如玉的贵公子,有些发呆,只是紧紧咬着嘴唇。 原本充满怨毒、残忍和仇恨的眼睛里,平静如水,就像一个婴儿那样、清澈明亮。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贵人俯身问道,手掌慢慢摊开,一块晶莹剔透的糖块在阳光照耀下,分为明亮。 “给你的,拿去吃。” 年轻贵人的声音,温暖的像春天的风,轻轻吹拂着陋巷,令人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那少年死死的盯着糖块,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用袖子抹一把脸上的血渍,突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那年轻贵公子,轻轻吐出四个字: “我透你妹!”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七块糖 妖族少年拒绝了年轻贵公子的善意,并想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用脚尖使劲踩了好几下,方才解恨的吐了一口气。 年轻贵公子眼角扯出一丝笑意,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笑道:“我妹妹很多,不知道你想透哪一位? 不过,她们一个个都是皮糙肉厚、脾气暴烈,你这点小身板,估计连人家大腿都掰不开。” 少年一呆。 不知道哪里来的杂种,穿这么好的靴子和袍子,还特么这么好看,真想弄死他…… 心里越是歹毒,脸上越是温驯,妖族少年的脸色慢慢舒缓下来:“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言辞之间,却还是很有些冲。 “我叫婴十一。”年轻贵公子轻笑一声,翻手再拿出两颗糖块,“给你尝尝,很甜的。” 少年瞅一眼糖块,仰脸看着年轻贵公子,使劲吞咽着口水,憋了半天,突然双膝跪地,喊了一声:“爹!” 年轻贵公子面色一僵,伸手在少年乱蓬蓬的头上揉了揉,轻声说道:“好了,你叫我公子就行了。” 少年却不依,连喊几声‘亲爹’。 年轻贵公子只好又取出几块糖,递给那少年,轻声说道:“如果想跟我出去见世面,随时可以来山居客栈寻我。” 那位自称‘婴十一’的年轻贵公子走出去很远,偶尔回头,发现那少年还跪在地上,冲他磕头喊‘亲爹’,不由的摇头苦笑。 天狼这一脉,血脉稀薄,后代竟然如此不堪,简直是报应啊。 婴十一如此想着,心情渐渐好起来,转身向天狐娘子的‘酒气近’走去。 …… 等婴十一走远,妖族少年停下磕头,一屁股坐在陋巷的青石板上,伸开手,看着一把晶莹剔透的糖块,眼睛里满是怨毒之色。 他没舍得吃那些糖块,害怕吃过之后,如果以后没有了,他会悔恨一辈子。 ‘狗杂种,几块糖就想收买我?’ ‘那个狗屁婴十一,是哪里来的臭狗屎,穿的一副真特么好看,可惜没敢往上面吐几口唾沫……’ 少年阴沉着脸,眼里闪烁着怨毒的绿光,手心里,攥着几块糖,好几次想扔到臭水沟里,却又没舍得。 这么好的东西,不用来害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至于喊别人几声亲爹,那还不简单,而且,其中具体含义,估计只有他自己、以及他的三个哥哥知道…… 他清楚记得,他那个凄苦半生的贱货老娘,临死前拉着他兄弟四人的手,哆嗦着嘴唇,泪流满面的告诉他们,实际上,他们四个、都是狗杂种。 至于他们名义上的老爹,那头因为争强斗狠、被道观的臭道士一掌拍成肉泥的老狼,根本就是个废物。 在少年心里,管别人喊‘亲爹’,就是废物的意思;管别人喊‘爹’,那就是狗杂种的意思。 总之,每次被人追打的急了,他便会使出这一招,既能让别人手下留情,还顺带这将狗日的痛骂一顿,真好! 他现在有几块小镇上没有的糖块,第一个念头,不是自己品尝一下滋味,而是想着如何利用这几块糖去害人。 少年紧紧攥着几块糖,在陋巷里慢慢走着,像一条孤单的老狗,寻思着害人的方法。 突然,他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他可以用这几块糖作为条件,怂恿那帮半大小子去欺负何长安,也可以用来挑拨是非,让本来就分为三派的少年少女们,互相厮杀; 另外,还可以往上面吐了口水,搁太阳底下晒干,送给胡小佳那个小娘皮。 想想天狐家族的小公主,樱桃小口里含着、他吐过口水的糖块,少年就舒服的想呻吟几声。 ‘胡小佳,我想透你!’ 少年在心里盘算停当,便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 他现在有七块糖,先藏起来一块,是打算吐了口水后,送给胡小佳的; 他想了想,另外又藏起来一颗,是打算用来应急的。 他有些担心,胡小佳那个小娘皮一旦吃过糖块后,定会眼巴巴跑到他面前,双膝跪地、抱着他的瘦腰、苦苦哀求:‘阆肥、我还要我还要……’ 想到如意处,这位妖族少年的气息都有点不稳了。 他伸手在左边胸口揉了揉,往一个酒肆的幌子上吐一口浓痰,却吐偏了。 那口浓痰射在青石墙壁上,扯出几根细丝,让他觉得很不爽,便干脆往墙上又吐了几口唾沫,这才愤愤不平的继续往前走。 剩下的五块糖,很简单,就是等明天学堂开学了,他只需要每天悄悄往门口丢一块糖,暗中窥探,就看那个倒霉蛋会捡到。 捡到糖块的人,肯定会捡到宝贝一样,紧紧的藏在身上。 到那时,只需要他无意间‘泄露’出去,那个倒霉蛋,就会因为一块糖,而被大家群起而攻之。 想到有人因为一块糖,会被人打成猪头,少年舒服的骨头都酥了,之前被人拳打脚踢留下的伤,似乎也好了大半。 因为,他还想到一点很重要的,那就是,一旦有人捡到糖块而没有被人发现,肯定会悄悄吃掉那块糖…… 小镇里没有的东西,吃掉了,就永远也没有了。 那就、让别人惦记一生、痛恨一辈子! …… 何长安第一次离开小镇这么远,难免有些警惕,跟着青羽先生后,一声不响。 远看一片大泽,走近了才发现,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云气袅绕,白雾蒸腾,极目远眺也看不到水之尽头。 青羽先生取出一支青竹小笔,不足一掌之长,笔锋轻转,在脚下水面上随手几笔,便勾勒出一条小舟形状; 再寥寥数笔,水纹波动处,一位蓑笠老翁扶橹而立,面容清癯,跃然水上。 “小友,请。” 青羽先生伸手相邀,一改往日落魄书生模样,浩然正气只醇厚精纯,竟不下赵正、杜十三、温太原等三品大儒。 何长安一步踏出,水面上浮现一条小舟,轻轻托住二人。 尤其让他意外的,是舟头之上,一位蓑笠老翁扶橹而立,却是落笔成真、神妙莫测。 青羽先生轻笑一声,道:“小小手段,让小友笑话了。” “来来来,湖光烟雨,正是饮酒作乐时。” 随手几笔,又画了一张小几、两个蒲团,酒碗三个,转眼间便化为实质,摆在二人面前。 “提前说好,各拿出一坛好酒,不能藏私啊。”青羽先生取出一坛‘桂花酒’,似笑非笑的瞅着何长安,“你不会一坛酒都没有吧?” 何长安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坛酒,却是北方边境一带的‘高粱酒’,笑道:“不是我藏私,是小镇祥和,我这酒……有点烈,怕煞了风景。” 青羽哈哈大笑,一把抓过酒坛,拍去封泥,先给自己满上一大碗,道:“你的酒烈?若今日能把我灌醉,我传你蕴养本命飞剑之法,如何?”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本命飞剑 亲眼目睹了青羽先生玄之又玄的儒家手段,何长安突然有些疑惑,长安城里的那些读书人,为什么没有这种近乎于道的术法传承? 似乎猜透了何长安的所思所想,青羽先生洒然一笑,道:“都是些读书人的小手段,狗肉上不了台面,别当真。” 何长安不信。 因为,他能感觉到,青羽先生的浩然正气,徒有其表,其实却是道法神通。 其中关窍,颇为费解。 尤其是用一支小笔、以画符的手法,凭空造物,让何长安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乡下孩子,突然进了长安城,只会感叹自己有多穷。 一介武夫,除了一身腱子肉,好像实在没几样拿得出手的。 如此这般想着,浑然不觉,身边多了一人。 等他猛然惊觉,才发现身边三尺外,坐着一位邋遢老道,双手油腻,花白胡须,一身道袍脏的都分不清原本颜色。 老道对着何长安咧嘴一笑,随手抓过那坛高粱酒,连呼‘好酒’,赶紧给自己斟满一大碗,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用油腻的袖子一抹嘴,憋着气,好半晌没有吐出来。 “胡不语,三百年没见,还是这么没出息啊。”青羽先生瞥一眼邋遢道人,自顾自的开始喝酒。 读书人喝酒很慢,咂巴着,细细体味其中滋味,连说‘好酒好酒’,一口气连喝七八碗,方才罢手。 何长安也在喝酒,一坛桂花酒,转眼间就少了半坛,一张口,便会吐出一团淡淡的桂花香,熏得他有些醉意。 他刻意炼化腹中酒气,因为他算是看清楚了,三个人中间,他何长安最弱,人家一巴掌就可能将他扇一个跟头。 尤其是后来的这位邋遢道人,何长安竟丝毫看不出人家的修为境界,就是感觉很高很深,犹如深渊。 半个时辰后,一坛桂花酒、三坛高粱酒见底,邋遢道人终于吐出一口气,却没有一丝酒味。 “怎么样,贫道的酒量,从来就比读书人高。”道人嘿嘿笑着,斜眼看向何长安,“这小子怎么进来的?” 青羽先生抬头看一眼天,没说话。 邋遢道人大怒,趁着酒意,对着天空就是一口浓痰。 那口痰,犹如一柄飞剑,倏忽一闪便不见了。 过来七八个呼吸,天穹深处传来‘啵’的一声轻响,似乎戳破了什么,天空出现一个狗头大小的洞,白光乱溅。 何长安只觉得心头狂跳,那只大手出现时、无力挣扎的感觉再次出现,让他喘不出气来。 那道人却毫不在乎,并指大骂一句:“有本事进来砍我?贫道骂死你!” 天空深处,似乎传来一声冷哼,让何长安再次心神大震,张口吐出半口血。 道人骂了一句人,觉得神清气爽,笑眯眯的坐下来,丢给何长安一枚丹药,道:“吞了吞了,最烦你们这些辣鸡武夫,张口就是二斤血,好像不吐血,就不是高手。” 何长安摇头苦笑,张口吞下那枚丹药。 那道人看何长安问都不问一声,便将那枚丹药直接吞服,没有任何怀疑,不由得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我说穷酸,你这次急吼吼的喊我回来,不是只为喝几坛酒吧?”道人笑够了,这才转首问青羽先生,“难道,又是你们王庭那边出事了?” “出事倒不至于,但麻烦肯定不小,”青羽先生沉吟几声,道:“十一皇子亲自来到玲珑小镇,看样子、夺嫡大战开始了。” 道人嘿嘿冷笑不止。 青羽先生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九婴家族占了王庭上千年之久,根深叶茂,仅有名分的皇子,便有百余。” “你们妖族的那位九婴大王,当年被人族太武皇帝斩去三颗狗头,现在补齐了没有?”道人突然问道。 “被人王剑斩的,哪能轻易补齐,据说好多年都没有临朝了。”青羽先生苦笑道,“所以,夺嫡大战才提前爆发。 此次大战,估计会牵涉到多方势力,你们人族首当其冲。” “你威胁我?”邋遢道人冷笑一声,又开始喝酒。 不过,这一次,他喝得很慢、很慢,似乎在推演、算计着什么。 青羽先生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取出一卷书,伸出一指,蘸了一点碗底残酒,翻开一页书。 何长安听着二人对话,听得云里雾里的,都是一些他操不上心的大事,便索性也给自己斟满一碗酒。 “那这小子又是怎么回事?”道人突然转首,盯着何长安,问的却是青羽先生。 “他是……” 青羽先生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一口气憋着,一张清俊的脸涨的通红。 “知道了,是那个牛鼻子使坏。”邋遢道人对着天空又是一口浓痰。 不过,这一次却没了之前那一口痰的威势,就像年纪大了,站着尿尿,总会打湿鞋面。 那口痰,唾出去还不到三丈,‘吧嗒’一声,掉落湖面,打起一圈圈波浪。 “算了,也不管他有没有算计我,我是看这小子挺顺眼的,就不用杀人灭口了。”邋遢道人站起身,眼看着就要离开。 听的何长安一身冷汗。 果然是、江湖险恶,你永远不知道,那些高人们心里在想着什么。 青羽先生叹口气,苦笑道:“胡不语,算我求你,行不?” “三张秘方?”邋遢道人冷笑着,伸出三根油腻的手指。 “不行!就、一张。”青羽先生很肉疼的说道,“我家老祖总归传下来三张秘方,你是要断我的传承啊。” “那就两张,否则,免谈。”邋遢道人转身要走,一看就是讹人老手,很懂得以退为进。 “那好吧,两张就两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青羽先生也不是省油的灯,顺势开始提条件。 “等等,这小子在偷听。”道人随手一巴掌,就将何长安拍晕,咧嘴一笑,道:“好了,现在说。” …… 瞅着被一掌拍晕的何长安,青羽先生觉得有些牙疼,苦笑道:“多谢手下留情,算我欠你一坛桂花酒。” 道人哈哈大笑,浑不在意的坐下来,随手一抓,何长安的储物袋就落在他的手里。 “七个储物袋,娘的,这么肥的羊羔子,镇上那些王八蛋怎么忍得住?”道人一看手里好几个储物袋,眼睛一亮,可往里面瞅一眼,顿时没了兴致。 “乱七八糟的,是收垃圾的?” “咦,不应该啊,李青莲的本命飞剑怎么在这小子身上?” 邋遢道人霍然转头,瞅着何长安绑在腰间的那把‘春黎’,忍不住伸手去拿。 青羽先生刚要劝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等圣人之言都给准备好了,却见一道清光闪过,邋遢道人的两根手指,便被一道剑气割破。 鲜血长流。 道人苦着脸,喃喃自语:“大爷的,是阿飞那个疯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画符 何长安其实并未彻底昏迷过去,而是暂时闭了一口气。 以他现在的修为,打是肯定打不过眼前这邋遢道人,但对方想要一巴掌拍死、拍昏迷,却还是有些小瞧了他这个粗鄙武夫。 既然对方不想泄露‘机密’,何长安索性假装昏迷,心神盘坐在心湖之上,姑且听之…… 道人两只油腻大手,在他身上乱摸、打开他的储物袋检视,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直以为,只有他这样的穷人,才会摸尸那一套,现在看来,就算是这些高人,也是不能免俗。 青羽先生的欲言又止,让何长安觉得很舒服,这才是一个读书人应该有的样子,慎重而思远,这就很好…… …… 青羽先生、胡不语二人最后达成一致,青羽先生拿出两张‘酒方’,换胡不语出手两次。 至于出什么手,二人没有明说,何长安也就无从得知,估摸着是因为妖族王庭之事吧。 作为补偿,胡不语教青羽先生一手‘鬼画符’。 胡不语几次想要反悔,都让青羽先生拿言语给挤兑住,只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不停的说他胡不语瞎了狗眼,生了一个天狐娘子就算了,还有两个叫胡不言的双胞胎弟弟; 而最让他受不了的,便是交友不慎,怎么结交了青羽、阿飞这等世上最不要脸的朋友…… 等等,不一而足。 总之,在何长安听来,这个胡不语,还真是舍不得那个什么‘鬼画符’。 ‘青羽:小子,别装死,但也别吭声,能听多少算多少。’ 突然,青羽先生开启了儒家小神通‘心有灵犀’,让何长安一惊。 这读书人、也不是很老实…… 于是,原本一场一对一的‘交易’,在青羽先生的儒家手段遮掩下,成了胡不语讲、青羽先生和何长安同时学的场面。 何长安本来有些抵触,觉得如此‘白嫖’,会不会有些不仗义,虽然他看着胡不语也挺不爽的,但毕竟牵涉到人家的神通秘法。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退出‘心有灵犀’的念头,开始认真倾听、参详起来。 胡不语的‘鬼画符’,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实际上却是道门符箓之术里,都算得上‘顶好’的心法,一旦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手鬼画符,说是符箓之术,其实,并非如此。”胡不语以心神之力,与青羽先生‘当面传音’,混没察觉,听众里面,多了一个人。 “我就知道,你对我这门心法觊觎已久,再不给你透露,我估计你真会去娶我闺女。你们这些读书人啊,满嘴的仁义道德,心可脏着呢……” 胡不语一开口,先骂了一通天下读书人。 然后,又骂了道门、佛门、魔族、妖族、鬼族、巫族,又痛骂几句两个双胞胎弟弟、胡不言,说那两个蠢货,之所以变成白痴,就是因为结识了某位臭不要脸的老读书人…… 最后,再朝天上吐了两口唾沫,这才开始‘传道受业解惑’。 青羽先生自是知道胡不语的德行,面色淡然,浑不理睬;见识过阿飞骂架的何长安,对此也是心无波澜。 比起那个臭屁的家伙,胡不语的骂人水平,真不行。 反过来倒过去就几句脏话,只不过换几个受骂对象而已,大约、也就阿酒与鱼幼薇的品阶吧。 “之所以称之为鬼画符,便是因为我这心法,借鉴了龙虎山的画符,糅合了剑修的养剑,佛门的无相无色,读书人的臭不要脸…… 咳,是读书人的浩然正气的蕴养,以及其知行合一的道理,总之,青羽你作为该心法的第三代传人,明白它很厉害就是了。” 大肆吹嘘一阵子,胡不语这才开始传法。 所谓的‘鬼画符’,只是一套心法口诀,讲的是如何凝神静气、心无旁骛的捉笔画符之法,但更像是一段功法总纲; 擅符箓者,领悟的是画符诀窍,擅炼气者,领悟的是大小周天搬运之妙胜,粗鄙武夫,领悟的则是以身为本、千锤百炼。 何长安领悟的,是剑意如丝。 如墨如笔,如画沙印泥,笔底游龙,却又纸落云烟、无迹可寻,果然犹如鬼画符! 丹田灵海里,小黑剑如雀在跃,剑气如椽,纵横捭阖,竟开始在心湖之上写起字来。 一笔一划,撇捺钩折,点提转锋,浑然天成,每一笔、无不暗合大道。 何长安内视良久,终于确定,小黑剑刻写的,是一个硕大的‘苦’字,不禁有些不觉明历。 ‘苦字符?’ 是嫌弃他何长安不够苦,写下这么一张‘苦字符’,让他心里更加悲苦? 渐渐的,何长安心里多了一丝明悟。 此苦非彼苦。 佛门有‘三苦’、‘八苦’之说,其中,三苦为从其逆缘苦恼,正受苦时,从苦生苦,名苦苦;从其顺缘,安乐离坏时而生苦恼,名坏苦;生老病死刹那变异而生苦恼,即名行苦。 这几句话,何长安曾在一本闲书上读到过,因为太过绕口,他根本就没有明白有什么深意。 此刻细细思量,还是有些不太懂。 而至于八苦,就比较明了,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和五盛阴苦。 由此看来,有些很讲道理的道理,其实都是简单明了的,并非看起来越高深,就能表达的更高深。 还是老读书人说的好,一言以蔽之。 胡不语在传法之前,曾说过一段吹牛扯逼的话,刚开始,何长安觉得纯粹是自吹自擂,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颇有深意呢。 跟这些高人讲话,怎么就这么心累的…… 胡不语说过,这‘鬼画符’取众家之长、避诸子之短,自成一体,妙不可言,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致便是这个意思。 如此,一张刻写在心湖之上的‘苦字符’,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 同样的,青羽先生也陷入沉思。 他在聆听、参详‘鬼画符’时,想到的却是一门妖族功法,该如何与儒家的浩然正气相结合,画出一张‘养字符’。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就算是跟脚来历不是纯正人族,而是大半血脉为妖,但终归还是拉不下面皮,依仗妖族的皮糙肉厚,以力服人。 吾善养无浩然之正气,讲究的是一个‘养’字,至于能蕴养出几滴浩然正气,那就不是读书人所能把控了。 于是,他提笔凝神,在湖面上,写下一颗拳头大小的‘养’字。 落笔如云烟,提笔如椽,浩浩然、沛沛然。 湖面上,无风而起浪,天地灵气开始缓缓流动,形成一个方圆数百丈的大漏斗,倒灌而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陈家药铺 刚刚踏入修行,何长安觉得自己很行,有小黑棍外挂傍身,应该可以天下无敌。 后来,在长安城‘白嫖’时,依然觉得,他行。 接连几件事,又是被‘夜神教’刺杀,又是被那个社x毒打,开始问自己:‘我特么到底行不行?’ 再后来,认识了一些人,见识了一些手段,他终于确定,修行一途上,他真不行。 自打进入这座妖族小镇,领教了一番高人手段,这种沮丧感愈发明显,若非他本心坚韧,恐怕早就道心破碎了。 被那只大手一拍,重新修炼起来的何长安,又有了信心。 现在,领悟了邋遢道人胡不语的‘鬼画符’,他终于觉得,自己其实还可以努力一把。 老读书人说过,不努力,怎么能证明自己是废物! 在青羽先生、何长安陷入悟道状态时,邋遢道人胡不语,略有些意外的瞅了何长安一眼,却终于什么都没做。 一步跨出,便消失在天际。 青羽先生的‘养字符’,可短暂改变一小块空间的元气运行,随时‘借用’天地元气,化为一股浩然正气,算得上是打架斗殴的‘小神通’。 而何长安的‘苦字符’,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效果,似乎可以用来淬炼自身的神魂之力,亦可淬炼丹田灵海的小黑剑。 在青羽先生眼里,反正、这小子的一张脸,就很苦。 苦不堪言的、那种苦。 只是他不知道,陷入悟道状态的何长安,却满心喜悦,喜不自胜,甚至,蹲坐在心湖之上的少年何长安,还有点得意忘形。 得其意,而忘其形。 ‘原来如此。’ ‘苦字符’,果然是佛门‘八苦’的苦字,不过,在何长安的领悟里,却更为简单了。 原本的八苦,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和五盛阴苦’,是‘外有寒热饥渴等苦恼之身苦,内有烦恼之心苦,所有诸苦皆归苦谛所摄’。 但在何长安心里,却变简单了。 那就是,既然人生而便很苦,要饱受那‘八苦’之煎熬,那就再苦一些,好慢慢淬炼自己这块‘修行废料’; 至于别人的苦,就更简单:度了吧。 如果纯粹武夫的拳头太过粗鄙,不够硬,那就用剑,戳他狗日的。 一剑两剑不行?那就再戳几下。 他就不信,同境界之下,还有他戳不死的妖魔鬼怪。 …… 自打婴十一来到玲珑小镇,这里好多年的、表面上的平和、安详,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些原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农夫,撂下自家的良田,开始拜亲访友,几家铺子的生意渐渐兴隆。 就连一些常年在深山老林里狩猎、采药的妖族,也回到镇上,一个个穿着兽皮,故意裸露出身上的累累伤痕,钱袋子鼓囊囊的。 一看就是穷人。 其中,最为红火的,便是天狐娘子的小酒馆,和山居客栈,人来人往,就像人族过大年。 各家的男人们回来,度过几天‘久别胜新婚’的小日子,小镇上借酒闹事、打架斗殴的事件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顺带着,小镇北头的‘陈家药铺',生意也意外的好了很多。 妖族之人,皮糙肉厚,很少生病,而且各家都有自己的疗伤秘方,所以,陈家药铺几乎无人问津。 甚至,有不少人偶尔需要抓几服药,愕然良久,方才想起那家药铺里,似乎有个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子。 何长安对这家药铺却很熟悉,有事没事,就会去一趟。 有时候,并非为了抓药,而是为了去闻药味儿。 或者,纯粹就是为了,跟陈老头儿安静的坐一会。 陈家药铺里,药材并不多,除却一些陈老头儿秘不示人的所谓‘灵药’,尽是一些普通药材,但因为是这方天地独一无二的药材,所以,味道很独特。 何长安对药材不甚了了,也没想着自己会成为一名炼丹师,或者成为一名能够悬壶济世的大先生,所为者,不过是多少了解一二,以后在深山老林里行走,遇到那些灵药、仙草,即可随手采挖,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陈家老头儿话很少,但一般都很讲道理,恪守的并非‘医者仁心’,而是作为一个好生意人的‘买卖公平’和‘童叟无欺’。 一粒药丸价值几何,几株灵药能卖多少,都是明码标价。 能买得起,掏银子,买不起的,对不起,滚出去。 何长安曾经见识过陈家老头儿的手段,可算是有些大开眼界,更是心生警惕,看来自己之前的眼光还是有限,到底没有想透,何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婴十一的一名扈从,约莫武夫六品境巅峰修为,再加上妖族本身还有血脉神通,就算是人族武夫五品、四品境高手遇上,一个不小心,便可能栽个跟头。 便是这样的一名高手,来到陈家药铺后,指指点点半天,却终于还是没有掏银子,陈家老头儿有些不耐烦,一拳就给砸到陋巷对面的石壁里。 入石一尺二寸,不算很深。 那名妖族王庭十一皇子的扈从,好不容易将自己从石壁里抠出来,吐了几大口血,一瘸一拐的回了山居客栈,一句狠话都没敢撂。 何长安刻意伸手摸了一下,石壁上那个一尺二寸深的人形凹痕,切面整齐,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裂纹出现。 “打出去三分,收回来三分,自己留三分,剩下的一分,你得准备好随时打死对手。” 事后,陈家老头儿咂巴着一杆旱烟锅子,破天荒的给何长安讲了几句拳法要义,也没有提及‘等价交换’的事。 但何长安还是老老实实取出一锭银子,大约五两左右,很不好意思的递给那名干瘦老头儿,笑道:“给自己留了点,否则,其实我还能再多拿些。” 陈家老头儿默默收了银子,伸出一指,道:“只此一次。” 便不再说话,猛的吸一口旱烟锅子,火光明亮,然后,便不吭声了。 过了十几个呼吸后,两股淡淡的白烟从鼻孔里喷出,犹如两条虚化蛟龙,兴风作浪的翻滚不已,又被老头儿一口吸干。 鲸吞长虹,脉动如鼓。 看的何长安目瞪口呆,心悦诚服,都想取出一两样‘灵材法宝’,换取一个机缘,跟老爷子学习吐纳炼气之法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吐纳法门 何长安在湖面上悟道,小黑剑在他的心湖之上,刻写了一张‘苦字符’,因为太过玄妙,好几天过去,他才领悟了其中的一点皮毛。 但对于何长安来说,已经是莫大的一场机缘。 对青羽先生和邋遢道人胡不语,自是心存感激,只是有些话不方便、也不必说出。 三个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但心照不宣的、三人都选择了沉默,对那场湖面悟道之事,话口不提。 青羽先生继续回到学堂,当他的教书匠,隔三差五的,去天狐娘子的‘酒气近’蹭几口酒喝,顺便口头上占占胡不语的便宜。 天狐娘子是胡不语的闺女,此事,在玲珑小镇,算是一桩秘事,可能连天狐娘子自己都不知道,还以为亲爹可能是胡不言。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在如今暗流涌动的小镇上,泛不起多少浪花。 大家眼巴巴盯着的,还是那位来自妖族王庭的皇子,婴十一。 书本上写的静极思动、人心浮动,大约便是这个意思,小镇居民离开妖族王庭岁月太过久远,有些家族,随着老祖的离世或陨落,血脉传承都断了不少。 譬如那天狼一族的,就剩下兄弟四人,而且,还是所谓的‘狗杂种’,血脉稀薄不少,战力也平平,很不受人待见。 在玲珑小镇,就数他们四人日子过的恓惶。 婴十一的到来,让同样境况的家族动心了,他们很快联合起来,打算彻底的投靠这位‘婴十一’,为家族后代博一个未来。 而以天狐、玄武等血脉纯正、实力强悍的家族,对那个婴十一爱理不理,比一个屁都还不如。 要谈天下大事,可以,拿王庭的信物来? 婴十一当然拿不出什么信物,但他很有耐心,就算是屡次被那些高贵血脉的家族拒之门外,依然隔三差五的,就带着扈从去拜访。 尤其是天狐娘子的‘酒气近’,婴十一每夜必到,挥金如土,看的那些没落家族眼热心跳,恨不得赶紧跟着这位‘大人物’回到妖族王庭,大展身手。 当然,也有冷眼旁观者,那就是山居客栈的老妪、魁梧老人,你来住店是客人,出了门,你便是路人,反正别烦他们老两口做生意就行。 整座小镇,笼罩在一种诡异的繁华之下,每一个人都感觉有大事即将发生。 当然,陈家药铺的老爷子不在此列。 何长安本身就是外‘人’,也基本置身事外。 所以,这段时间,两个人的交往便渐渐频繁起来,甚至有时候,何长安还会提几笼包子,拿出一坛高粱酒,一老一少,喝一下午的闷酒。 这段时间,何长安所思所想,满脑子都是心湖之上的那张‘苦字符’,就算是喝酒之时,一张清俊的脸上,也是一副苦相。 终于有一天,陈家老头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无外乎年纪轻轻的,整天参悟,像个小老头。 一句话,暮气沉沉,非道。 何长安想了想,很认真的拱手道谢,不过,却没有掏银子。 他给老头儿也讲了一个道理,大致意思,便是这人呢,若不趁着年轻气盛捉摸一点比自己大的事,等到年老体衰,便捉摸不动了。 “这便是你们人族经常说的,少年不知精金贵,老来望x空自叹?”陈家老头儿一本正经的说道。 何长安愣了好一阵子,方才笑出声。 原来,这是个冷笑话…… “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当然,你可以拒绝。”陈家老头儿第一次主动谈交易,让何长安有点意外。 当然,受宠若惊就不必了,这小镇上,哪有个省油的灯盏。 何长安认真思量一阵子,方才点头,道:“前辈,请讲。” “那就是你答应这笔交易了?”陈家老头儿似笑非笑的神情,总有种老狐狸的既视感,不免让何长安多想了几个呼吸。 “我答应,不过,有个前提。”何长安说道,“读书人说过,人要言而有信,要知行合一,但同时也要知道量力而行,所以,前辈的交易,希望不要超过我的能力。” 这几句话,是老读书人说的。 在赵正、杜十三、温太原等正统读书人那里,不是这么讲的,而是一味强调,为人处世,不杀身便成仁,刚的很。 老读书人对此颇有微词,认为这是把圣人之书给读死了。 陈家老头儿目光炯炯,盯着何长安七八个呼吸,突然展颜一笑,伸出一根食指,道:“好,就冲这几句话,我在你身上多加一分利息。” 何长安有些不明白,所谓的一分利息,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也没问。 老头儿的规矩搁在那里,要开口问询,先掏银子;就好像有人生病、负伤,到他这里来救治,望闻问切几样都要算成银子。 因为,按照老头子的说法,那也是治病救人的一部分。 而且,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教你一个吐纳的法子,记住,我只教你一遍。” 陈家老头子慢吞吞的装好一袋烟,深吸一口,吐出一大团烟气,以二人为中心,隔离出一个三丈有余的独立空间,这才开始‘当面传音’。 一篇吐纳口诀,名为‘青羊’,寥寥三百余字,也不是很拗口。 所以,何长安一次便记下了。 同时,为防止自己的记忆出现遗漏,他顺便在心湖之上,控制那柄小黑剑,逐字逐句摹写下来。 于是,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陈家老头儿逐字逐句的,将一篇吐纳口诀讲解一遍后,何长安尚在捉摸、沉思,对几个关键处仔细推敲。 心湖之上,那篇被摹写下来的文字,轰然破碎,化为一片金光,沉入湖底。 何长安的心底,突然就多了一页金纸,其上金光灿灿,拳头大小的金色符文流光溢彩,渐渐没入灵识之海。 看起来十分简单、实际上极为繁复的一套吐纳之法,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学会了? 他默默吞纳、搬运一遍,只觉得通体舒泰,流畅无比,简直就跟修习过千百遍一样! 这样也行? 不过,何长安没有说出来。 他面不改色的,又吐纳搬运一遍,准确无误,这才放心下来,抬头看向面前这位高人。 陈家老头儿似笑非笑,又装满一锅子旱烟,深吸一口,憋了两三个呼吸,朝何长安脸上喷了一大口浓烟。 何长安顿时被呛的连声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狼狈不堪。 第一百三十章 三拳 傍晚时分,何长安回到山居客栈,在大门口,遇见正要出门、前往天狐娘子‘酒气近’的婴十一。 这位妖族王庭的十一皇子,领着四名扈从,就在大门正中停下脚步,温文尔雅的看着何长安。 何长安向后退了一步,默默等着他们通过。 不料,婴十一似乎对何长安很感兴趣,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仔细打量着何长安。 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眼光却有些肆无忌惮,甚至是无礼,与刻意挑衅无异。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了七八个呼吸,谁都不愿先开口。 终于,一名扈从忍不住,嚓的一声,拔刀在手,凶狠的盯着何长安,冷声斥道:“还不给我家公子让路!” 何长安看一眼婴十一,停顿两个呼吸,默默向侧旁退了数步,算是给人家让出一条路来。 他不喜欢这个婴十一,也说不上如何讨厌他,只不过,就是觉得这是一个挺没意思的人。 这种感觉,在他来说很正常,所以看起来就很淡然,退几步便退几步,无所谓了。 可在婴十一眼里,何长安那种无所谓的眼神,以及随意的退开几步,却成了极大的挑衅。 这是看不起谁呢? 在这位十一皇子眼里,何长安这样一个人族,本身就是低贱之辈,仗着上面可能有人罩着,才能在这座妖族小镇相安无事的呆着。 本来他没有主动招惹的打算,可偏偏让何长安的一次退让,激起了婴十一的无名怒火。 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站在大门正中,既不出来,也不退后,就想看看这个卑贱的人族年轻人,如何应对。 一旦让他占了理,绝对会出手。 直接杀死的可能不大,因为,他隐约觉得,这个人族挺有背景的,他最近正要图谋大事,不想在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多费心思。 但他绝对要让何长安知道,被人打成废人,会是什么滋味。 婴十一的嘴角,出现一抹嘲弄的笑意,两只淡金色的深邃眼眸,直视着何长安。 何长安察觉到,一抹森冷的杀机开始弥漫,对面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贵公子,想对他动手。 他有些犹豫。 他不主动惹事,但也绝对不怕事。 问题是、在这座妖族小镇,对方的身份…… 正在何长安犹豫之际,婴十一身后的一名扈从早已按捺不住,提刀上前,对着何长安就是一刀。 刀如匹练,转瞬即至。 那名扈从是个莽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一刀劈下,便要将眼前这个人族年轻人毙于刀下。 何长安退出一步,避开刀锋,心下有些恼怒。 不过,他也不想惹事,便索性又退出两步,拱拱手,平静的道一声“请”。 那扈从面色一僵,回去看向婴十一。 婴十一没有说话,冷冷的盯着何长安。 那扈从一时间搞不清楚主人的意图,提着刀,站在何长安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你,就是何长安?”两三个呼吸后,婴十一终于开口,很无礼的问道。 何长安点了点头,温和答应一声‘是’,便闭口不说话了。 婴十一缓缓向前跨出一步,何长安退了一步。 婴十一再跨出一步,何长安再退。 婴十一停下脚步,有些意外的瞅着何长安,突然笑了,温文尔雅的说道:“人族还是占了先天优势,既能是武夫,还是个儒生,你很不简单啊。” 见何长安不吭声,这位妖族王庭的皇子又向前跨出一步,继续说道:“难道,这就是你漠视我们妖族的理由?” 言辞之间,已是挑衅味道十足。 他本来想着走掉的,可看着何长安的眼睛,那种平静、清澈,和无所谓的目光,无形中刺痛了他的某根神经,突然让他生出一抹杀机。 他痛恨人族,尤其是眼前这个人族,看起来是给你让了一步,其实,从心底间觉得跟你相争,实在很无聊,所以人家才无所谓的给你让步。 这种心态,最为可恨。 婴十一的面容,本来有些雍容华贵,狭长的眼目更增添了些许英武之气,此刻,却散发出一股森然杀气。 他那淡金色的眼眸,渐渐变的有些灰白。 “人族,接下我三拳,这次便放过你。”婴十一冷冷的说道,浑身气息见涨,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慢慢握成拳头状。 他眉角微挑,傲然问一句:“如何?” “不如何。”何长安转身就走,浑不理会对方的挑衅。 这个妖族王庭的皇子,适才爆发的气息,是武夫六品境巅峰修为,若再加上妖族血脉神通,何长安没有一点胜算。 莫名其妙起争端,让他心中直呼晦气。 眼看着何长安转身就走,对自己的挑衅浑不理会,婴十一勃然大怒,狭长眼睛骤然微眯,一声不响,对着何长安的后心直接就是一拳。 既然对方寻死,那就送他一程。 所以,他连起码的‘爆喝一声’等都免了,悄然轰出一拳,完全就是偷袭。 这一拳,他使出了十分力。 妖族功法,讲究的便是暴发,一击必中,一招毙敌,要讲什么江湖规矩、讲什么武德?去找那些人族的穷酸读书人去吧。 婴十一对这个年轻人,基本没放在眼里,只是对其背景有些忌惮而已,可在这座妖族小镇上,谁的背景能大过妖族王庭? 事后就算有人找麻烦,多赔些灵石矿、灵药,大不了,找几位大人物,说几句软话就打发了。 故而,这一拳,他存了杀人之心。 数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当面无视他,这让原本就以暴戾、残忍著称的婴十一,恼羞成怒。 何长安其实早就提防着,所以,当婴十一全力轰出那一拳时,他早已将全身气机调整到最佳状态,猛然转身,也轰出一拳。 二人相隔十余步,这两只拳印,瞬间就对轰在一起,发出一声沉闷巨响。 罡风劲烈,拳意滚滚。 二人之间街巷上的青石,被拳劲刮擦,碎了七八块,两颗高大玉兰树,在拳风激荡下,微微颤动数下。 花枝落叶,缤纷而下,煞是好看。 借着拳劲对撞的力量,何长安向后倒翻出去,落地后,蹬蹬蹬连退十七八步,方才稳住身形。 他脸色阴沉,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你偷袭我?” 何长安淡然开口,嘴角溢出两缕鲜血,蜿蜒向下,最终滴落在青衫衣襟上。 “偷袭你个人族狗杂种,又能如何?”婴十一冷笑连连,说话间,骤然发力,向前跨出一大步,全力再轰出一拳。 磨盘大小的一个拳印,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尖啸而去,直奔何长安胸腹。 何长安同时出拳。 这一次,何长安又一个翻滚,向后退出二十步。 他没有说话,脸色更加苍白,嘴角再次溢出两缕鲜血,被他用袖子随手抹掉。 “你想杀我?”何长安稳定一下呼吸,问了一声。 “对是,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想杀你这个人族杂碎。” 婴十一没有立刻出拳,而是深吸一口气,浑身骨骼一阵爆响,狭长双目中,淡金色眼眸彻底灰化,似乎有血色异芒隐约闪烁。 “我要你死!” 婴十一激发了部分血脉神通,遥遥向何长安轰出一拳。 第一百三十一章 如婴啼 山居客栈门口,来自妖族王庭的十一皇子,与人族何长安不期而遇后,骤然爆发大战,引起几乎所有小镇人的注意。 实在是因为婴十一的那三拳,气势太过惊人、动静过大,连小镇西头周寡妇家的驴都吓了一跳,猛然抬头,支棱着耳朵向镇子东头张望,死活不肯吃草。 周寡妇气坏了,提了棍子,打几下驴,骂几声打架斗殴的畜生,终于还是忍不住出门,自己也跑出去看热闹。 玲珑小镇与世隔绝,最喜欢凑热闹。 人们三三两两的跑到山居客栈门口,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十一皇子在教训一名人族年轻人。 那年轻人挨了三四拳后,嘴角溢血,脸色惨白,发型凌乱,两只袖子早就被拳风撕成碎片,露出两条瘦不拉几的胳膊。 看样子吃亏不小。 跑来看热闹的人群中,一名妖族少年激动的都有些发抖,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心里咒骂不休,恨不得那个狗屁皇子,能将何长安打成肉泥。 不,肉泥都不够,最好是打的生活不能自理,随便一只野狗,都可以在他脸上尿尿。 与此同时,少年也在抱怨,何长安这狗日的太不中用,竟然只挨打不还手。 ‘你倒是还手啊,一拳打死妖族王庭的皇子,引来九婴家族的怒火,将你们人族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狗杂碎,不,何长安亲爹,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透你妈的何长安!透你妹的婴十一!’ ‘你们两个都该死……’ 少年蹲在人群中,激动地浑身颤抖,两只脏兮兮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他面上带着腼腆微笑,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在眼底,别人看不见的眼眸深处,一丝狂热的火焰在燃烧,焚烧着他那颗幼小而饱受欺凌的心…… 说到底,这妖族少年也是底层人物,在玲珑小镇绝大多数眼里,不过就是一只会说话的蝼蚁,一坨屎,一只天狼与野狗的野合之物。 他嫌弃自己,憎恨所有人。 尤其是他的娘亲,那个养活拉扯他们弟兄四个,为了一口吃食,背叛了自己丈夫的贱货! 如果不因为那个贱货死的早,少年都曾设想过,可能他会亲手弄死自己的亲娘,将她的血肉扔到臭水沟里,任凭其慢慢腐烂,让蠕动的蛆虫将她的尸身,吃的只剩下一只躯壳。 啊,那该多好,一阵风吹过,那躯壳就会随风而去…… ‘不过,还是希望何长安被打死!’ 少年怨毒的想象着,何长安被打死后,婴十一会不会将他的尸身随手扔到臭水沟里。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半夜将其打捞出来,用柴刀砍成碎块,再一块一块的丢出去,让天狐娘子家的那条大黑狗吃个舒服。 嗯,就这样干,下次再去偷看天狐娘子洗澡,黑狗就不会往死里咬他了。 特么的,天狐娘子的大腿根,咋就那么白…… …… 就在妖族少年充满怨毒、憎恨和快意的幻想时,婴十一与何长安的战斗,终于进入白热化。 何长安硬扛对方的四拳后,开始反击。 之前,为了不至于被一拳打晕,或者直接打残废,他都是借力后翻,连退十几步,卸去大部分拳劲。 现在,却开始往前走。 他每向前跨出一步,就打一拳。 他的进攻很奇怪,完全就是自顾自的在打一套拳,根本就没有刻意往婴十一身上打。 但婴十一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感觉到一丝若隐若现的危机,似乎面对一只被激怒的怪物,就要开始跟他拼命了。 何长安顶着婴十一武夫六品境巅峰的威压,和妖族血脉神通的狂暴气血之力,犹如背负一座山岳,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 他随意打出的那些拳印,在空中无声无息的溃散,化为一团团白雾,漂浮在他身周七八丈外。 几个呼吸后,一套拳法堪堪打了一小半。 何长安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觉得自己回到了龙门瀑布下,正在逆流而上,心境空明、平和,并没有多少怒意。 他只想跟眼前这个狗屁皇子讲讲道理,书本上都写的很清楚,有个再一再二,没有个再三再四。 他何长安就想问一句,为什么要接二连三的偷袭于他,并充满恶意和杀机? 人妖殊途,既然人族的话他听不进去,那就只好用拳头来讲道理了。 好久没有跟人讲道理了,何长安其实还挺憋闷的,自打进了这个妖族小镇,谁好像都可以欺负自己,谁好像都能压着他摩擦。 这口气,憋的太久了。 既然你要偷袭,还想杀我,那就来,老子今天端端正正的跟你讲讲道理,什么叫一鼓作气、勇往直前! 妖族是吧,王庭皇子是吧,婴十一是吧,来! 胸有不平意,拳意如丝,拳音如鼓,捶的就是眼前这种眼高于顶、偏生卖相不错的畜生! 一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古拳法’,在何长安这样一名武夫九品境小辣鸡手里,竟打出了大宗师的韵味,这倒让婴十一有些意外。 不过,他依旧没有将何长安放在眼里,在他的意识里,这只被自己激怒的怪物,临死前的挣扎,可能会让他受点轻伤。 困兽犹斗,便是这个意思。 生性暴戾的婴十一,嘴角挂着一抹残忍的冷笑,深吸一口气,猛然昂首向天,怒吼一声,脸庞、脖颈和手臂上,出现一层密密麻麻的鳞甲。 灰白色的双眸,左眼出现一团幽幽火苗,有眼出现一泓清泉,竟是直接化身成为半人半妖形态。 九婴一脉,先祖曾为上古妖庭大将,生性粗暴,喜吞活物,曾长期以人族炼气士为血食,称之为大补之物,最是残忍不过。 后来,妖皇陨落后,妖庭各方势力争权夺利,九婴先祖以一己之力灭杀大部分对手,夺了妖庭之主的宝座…… 九婴血脉,就算不够纯正,却也是极为可怕的。 眼看着婴十一竟然化身半妖状态,围观的小镇居民纷纷后退,生怕这家伙杀的性起,殃及池鱼。 “何长安,卑微的人族,你去死吧!” 婴十一足下发力,骤然向前扑出,迎着正在一步步艰难向前的何长安,就是一拳。 磨盘大小的拳印,迎风暴涨,幻化出一条九头巨蛇虚影,面目狰狞的向前扑出;九个面目狰狞的头颅,同时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婴儿啼哭之声。 那声音,带着一股魔幻恐怖气息,直刺神魂,让何长安陷入短暂的恍惚…… 第一百三十二章 拳如鼓 ‘嘭’的一声闷响,婴十一那颗硕大的拳印,重重的轰在一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拳印上,爆发出惊人的拳风罡气。 却是何长安在关键时刻,猛然出拳,拳印堪堪击出三尺外,便迎上了婴十一的拳印。 武夫血拼,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能将对手直接轰杀在数丈之外,便是一些高品阶武夫的追求,很是夺人心魄。 但同时,一寸短一寸险,在避无可避之际,每缩短一寸距离,拳劲也更加凝实、纯粹。 所以,长有长的好处,短有短的优势,不能一概而论。 何长安仓促之下,出拳以自保,挡下婴十一的全力一击,整个人被打飞出去十余丈。 他借势卸去对方拳劲,对自身损伤不管不理,悍然向前踏出一步。 同时,遥遥打出一拳。 拳印如婴儿握拳,看上去软绵绵的,丝毫没有什么威势,让小镇上眼巴巴跑来看热闹的人们,大失所望。 这样的一个拳印,估计连天狐娘子的大腿根都捶不舒服吧? 婴十一也扯出一抹冷笑,随手挥出一拳,打散那只小小拳印。 何长安一步一拳,越打越快,婴十一见招拆招,就等着何长安近身后,一拳将其轰杀。 等到十几拳打出,何长安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弱,渐渐的,竟如普通人那般,通体上下已无一丝一缕的灵气。 婴十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他感受到,何长安的拳劲,根本就不在当下伤敌,而是在完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叠加。 一拳比一拳重,犹如大河江洋上,后浪推动前浪,看起来毫不起眼,但等到无数层波浪叠加在一起,轰然横推而来,即便是一些矗立千年万载的礁石,也会因为承受不住压力,怦然炸裂。 这便是所谓的厚积薄发,滴水穿石,已经算是极高明的拳意了。 一拳一拳的打过来,婴十一大可随手挥拳,将其击溃,但当数十拳叠加在一起时,他就略感吃力。 不过,总体而言,在他眼里,何长安虽然说拳法高明,但总归抵不过一句‘一力破万法’。 所以,婴十一血气翻滚,气机爆发,全力一拳,再次将逆流而上的何长安,轰击的倒飞出去七八丈。 双脚刚一落地,何长安直接出拳。 还是同样的拳法,一拳接着一拳,一拳比一拳快,一拳比一拳重。 最重要的,是一拳比一拳稳。 他这一次,都没有换气,而是选择直接出拳。 婴十一有两个选择,要么借机换一口气,但势必会让何长安那小如婴儿握拳的拳印近身,打伤他倒也不至于,但会迟滞自己的气机; 要么与何长安一样,憋一口气,继续战斗。 婴十一选择了憋气。 他想直接打死何长安。 他是武夫六品境巅峰修为,在战斗状态,就算是一口气憋上五六十个呼吸,也是可以的。 粗鄙武夫搏杀,奉行的便是‘要么一口气打死、要么要么一口气打死’,否则,就只能让对手‘一口气打死’了。 一鼓作气,勇往直前,这也是在龙门瀑布下,何长安为什么要不停的逆流而上,宁愿拼着经脉破裂,也要咬牙坚挺的原因。 何长安一步一拳,再次向前挺进十余步。 婴十一也开始大踏步向前,迎着何长安,一步一拳。 二人打出的拳印,在空中不停歇的相撞,爆发出一连串的闷响,气势惊人。 何长安脸色越来越苍白,嘴角的鲜血不停的溢出、蜿蜒流下,打湿一大片衣襟。 但他对此浑不在意,整个人陷入空明境界,唯一的念头,便是将那套古拳法打了一遍又一遍。 心湖之上,一个神似何长安的小人儿,也拉开架势,开始打拳。 与何长安不同的,是那小人儿手中,握一柄小小黑剑,以剑意替代拳意,拳音如鼓,霍霍生风。 心湖上,渐起涟漪,继而,形成一圈圈波浪,犹如潮水般滚涌而过,最终化为一片惊涛骇浪。 婴十一拼着皮糙肉厚,硬接下何长安数十拳,脸色也开始变得有些苍白。 不过,比起何长安,就显得轻松多了。 他大踏步上前,看起来就像是压着何长安打,但他心里清楚,这一次,有些草率了。 何长安的拳意绵绵,气息悠长,每一拳过后,便会有第二拳、第三拳接踵而至,一拳比一拳硬气,捶的他这位妖族王庭的十一皇子心头发慌。 婴十一现在是有些骑虎难下。 他要么坚持下去,拼着受伤,一鼓作气将何长安打死,要么,只能退回去十几步,借机换一口气。 他凶性大发,干脆不管不顾的,向何长安疾冲过去,磨盘大小的拳印,犹如一阵狂风暴雨,劈头盖脸的向何长安砸下。 对此,何长安选择暂时回避。 与半人半妖形态下的婴十一硬扛,实属不智之举。 何长安是勇往直前,但绝对不是莽撞寻死,这一点,他可是拿捏的很有分寸,绝对不会与明显强过自己的对手硬碰硬。 于是,何长安再次被婴十一的一拳轰飞,在空中连续好几个空翻,落在五丈以外。 他刚站稳脚跟,顺势便是一拳。 然后,重复之前的打法,一步一拳,步步紧逼,迎向婴十一。 他再次选择不换气,这便是一鼓作气。 婴十一心中早就狂怒难遏,却又不得不继续提着一口气,继续与何长安缠斗,两只灰色的眼球里,水火分明,散发着妖异的血光。 一步错,步步错。 武夫血拼,一口气换的不及时,可能就会错失良机。 这个何长安,实在让他有些意外。 这都三十多个呼吸了,何长安竟然还能硬扛着不换气,一拳拳打过来,不软不硬,但就是层层叠叠,如同惊涛拍岸,让婴十一缓不过气来。 终于,一人一妖,终于相距三丈开外,婴十一激发血脉神通,让自己再次身形暴涨,化为一条长逾二十丈的九头巨蛇。 他怒吼一声,拼着收一点轻伤,强行换气。 ‘嘭’的一声闷响,何长安的拳印,第一次打在婴十一的身躯之上。 他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 无论是纯粹武夫,还是半妖半人形态的怪物,只要是以肉身之力见长的存在,换气的那一瞬间,便是其最为虚弱之时。 这就像是,被硬壳紧紧护持起来的海龟、海蚌类,揭开硬壳的瞬间,便也是其最柔软的那一刻。 等待婴十一换气,何长安早就叫苦不迭,实在是当初在龙门瀑布下的一番淬炼,让他的气机远超一般武夫; 此外,陈家老头儿的吐纳法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这一次承受巨大压力,强提一口气,却意外发现,这个吐纳法门简直妙不可言,隐约间,似乎能让他的一口气机连绵不绝。 据他所知,只有道门的内息之法,方能有此神秘功效。 容不得他对此多想,婴十一硬扛着挨了何长安的一拳,开始强行换气,何长安岂能让他得逞! 于是,他的拳法斗变。 之前是以慢打慢,讲究的是一个‘准’字,同时,更讲究一个‘稳’字,保证自己不会被人一拳打死、打残。 现在,机会来了。 何长安的拳法转瞬之间,变成了以快打快,一拳快过一拳,拳拳到肉,犹如神人擂鼓,连绵不绝的将拳印砸在婴十一的胸腹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神人擂鼓 古书记载,上古轩辕黄帝与蚩尤大战,有神人御剑飞行路过,眼见轩辕大军不支,随手取出一面大鼓,传声给轩辕黄帝,命其寻十名健壮兵卒,以人骨擂鼓。 黄帝大喜,干脆亲自前,手提两截人骨,擂鼓助威。 一时间,天地之间,风云变色,百兽倒伏,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苍茫大地上,人族兵卒热血沸腾、怒吼之声响彻云霄,人人奋勇向前,一鼓作气,将蚩尤所率巫妖大军打的溃不成军、落荒而走。 此,即为神人擂鼓。 据说,那面大鼓,以东方海外仙山上的万年扶桑木为骨,以万年玄铁为箍,蒙以东海流波山上的夔牛之皮,擂之震天,可激发天罚之怒。 当然,这些都是神话传说之事,不足为信。 但后世人族一位王者,创下一套‘古拳法’,便是取义‘神人擂鼓、一鼓作气、勇往直前、无坚不摧’之意。 何长安当时选择这一本、躺在斩妖司藏书楼吃灰的‘古拳法’,主要还是被这个传说故事打动,这才义无反顾的开始修习之。 神人擂鼓,无坚不摧。 一拳紧接着一拳,便如那轩辕黄帝手提人骨,擂动夔牛大鼓,震人心魄。 现在,不过是何长安以一对拳头,将婴十一的身躯,当成一面大鼓,暴风骤雨般击打上去。 不说婴十一什么感受,就是何长安自己,都被那一声声惊心动魄的擂鼓之声所震动,血脉贲张,怒意滔天,恨不得擂他个天长地久,砸他个天崩地裂。 在他一拳快似一拳的轰击下,什么妖族王庭,什么十一皇子,什么狗屁半人半妖,皆为浮云。 何长安此刻的眼里,只有那面神奇大鼓,一拳拳擂下去,在神魂深处激起惊涛骇浪,催他奋进。 …… 婴十一一口气没换过来,很快就后悔了。 他的气机,被何长安一拳打出缝隙,这在正常情况下,只不过让他受点小伤,调息几个呼吸也就过去了。 但何长安的拳法太过古怪,一拳追着一拳,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尤其令他心惊肉跳的,是这个人族小子的拳意里,还阴险的藏着一缕森冷的剑意,钻入体内后,便到处乱窜,专挑他的玄窍,肆意乱戳。 不到十个呼吸,婴十一的经脉、玄窍,就漏成了筛子。 气机不能凝实,等于是武夫六品境巅峰修为,被硬生生阻断,能发挥出来者,不过十之一二。 也就是说,在被何长安阴了一手,得了先机后,婴十一的修为实力基本与何长安持平,大约也就是一个武夫九品境巅峰。 而且,随着何长安势若癫狂的‘神人擂鼓’,毫不停歇的捶打,他的气机还在迅速衰落下去。 最为可怕的,是那一丝一缕的剑意,随着拳意入体,也在叠加,逐渐形成一道刺骨之剑意,让婴十一暗暗叫苦。 他脸色苍白,怒喝一声,便要再次化形,就算是折损一两百年的修为,也要将这个人族灭杀。 不,是挫骨扬灰! 他恨不得将何长安抽魂炼魄。 多少年了,他这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不过,何长安并未给他再次化形的机会。 神人擂鼓,一旦第一拳得手,后续只要何长安一口气不断,便能擂上数十、上百拳,根本就不给对手留下任何余地。 除非,婴十一硬拼着身负重伤,主动被打破自身气机,方能放层叠的拳意瞬间散尽。 不过,那样的话,他就需要付出沉重代价,甚至,有可能被拳意肆虐,让他的经脉尽数破裂。 当然,妖族有妖族的优势,除却经脉、气血和坚硬骨骼,他们还有妖丹。 妖丹才是妖族修炼的核心…… …… 在关键时刻,婴十一的一丝犹豫,让他彻底失去了机会。 何长安心湖之上的小人儿,骤然发力,让重重叠加的剑意,尽数滚涌而出,借着何长安的拳意,强行插入婴十一的奇经八脉、五脏六腑。 那是一柄虚化短剑,与小黑剑有七八分相似,虽无吞噬血气、妖气和阴煞之气的力量,但贵在强韧。 剑气所化短剑,宛如一条毒龙,在婴十一的玄窍、经脉、和脏腑之间肆意戳弄。 只一两个呼吸后,婴十一发出一阵凄厉惨号。 原来,剑气在将其玄窍、经脉和脏腑破坏的一塌糊涂后,竟然直接窜入婴十一的神魂识海,一顿乱刺滥戳…… 婴十一神魂受损,抱头惨号。 胸腹之上,何长安拳拳到肉,拳音如雷。 婴十一的身形渐渐缩小,所化半妖形态,眼看着就要被打散,披头散发,七窍溢血,只顾着抱住头颅惨号不已,发出婴儿般的哀鸣之声。 这时,他的那四名扈从、以及小镇居民才反应过来。 婴十一,被一个人族打败了。 而且,眼看着任其继续擂打下去,可能还会被活活打死。 四名扈从怒喝连连,各自拔刀在手,疾冲而上,对着何长安,同时劈下。 何长安一拳将婴十一擂的倒飞出去,他如影随形,避开那四名扈从的全力一刀,继续在婴十一的胸腹之上轰击不停。 四名扈从大吃一惊,纷纷蹂身而上,便要再次痛下杀手。 何长安身在半空中,对身后破空而来的四刀避无可避。 婴十一强行催动妖丹,激发出最后一丝清明,猛然出拳,想将何长安一拳打飞。 何长安闷声不响,在空中一个侧翻,一把抓住婴十一的拳头,顺势一拨、一挑,借力打力,让那一拳打在空处。 同时,他猛一发力,双手画圆,圈住婴十一的一条手臂,令其整个身子失却重心,向地面跌落下去。 这一招,不是武夫的招式,却是何长安前世最为擅长的‘小擒拿手法’。 他身体下坠,顺手叼住婴十一的手腕,使劲往地上一甩,就像甩一片破抹布那样,将其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招,也不是武夫招式,而是‘小擒拿手’里的一招‘羚羊挂角’。 羚羊挂角,不着痕迹,讲究的便是借力打力,借势而为,让婴十一自己把自己砸到地上。 就算是婴十一仗着妖族肉身,皮糙肉厚,被何长安这么顺手一摔,也有点扛不住,一时间有些昏头转向、七荤八素。 何长安避开四名扈从的又一次围杀,顺手抓住婴十一的头顶毛发,再次将其甩动,却是将这位妖族王庭的十一皇子,当成一件硕大兵刃,迎向四名扈从的刀风。 顺手,在婴十一身上软肋处,重重擂击七八拳。 半空中,婴十一低声哀鸣,鲜血狂喷,一身骨骼不知断了多少根,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何长安舌绽春雷,右手一翻,手中出现一柄不足五寸的黑剑,骤然向婴十一的眉心插下。 他、何长安,大唐斩妖司黄阶斩妖使,要斩妖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高人、疗伤与狗杂种 小黑剑距离婴十一的眉心,尚有半寸左右时,何长安被人一把抓走,远远抛掷在数十丈以外之处。 同时,一声冷哼传遍整座小镇。 “三日后,所有非玲珑小镇居民,统统滚出去。”一个声音响彻每个人神魂深处,震的所有人面色苍白。 何长安本来就已是强弩之末,被那只大手一抓、一掷,在地上翻滚十几下,摔了个七荤八素。 他慢慢爬坐起来,往地上吐一口黑血,冷冷的瞅着,被自己几乎打成废人的婴十一,以及他的四位扈从。 可惜了,没有将这个所谓的‘大人物’弄死,何长安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可以做到老读书人所说的,那种唾面自干,单纯是因为别人没有杀意,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但是这个婴十一,从一开始就对他起了杀心。 而且,有杀死他何长安的能力。 对于这种人,不,这种妖,他能杀死,就必须下狠手,绝对不能容情。 给自己留一个天大的隐患,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这一点,何长安心里很清楚。 只不过,这一次,可惜了! …… 婴十一强提一口气,想要说几句狠话,一张口,便连声咳嗽,吐几口淤血,里面似乎还夹杂着血肉碎块。 四名扈从,来不及去扑杀何长安,围拢在婴十一身周,疗伤丹药不要钱似的往主子嘴里塞,眼看着婴十一气息稳固下来,不再往外咳血,方才手忙脚乱的将其送进客栈。 ‘上面’有人发话,他们也不敢在小镇里生事,所以,灭杀何长安之事,只能留待出去以后了。 一场莫名其妙的人、妖大战,竟以如此结果收场,让那些前来看热闹的小镇居民大失所望。 说真的,绝大多数人,都希望看到妖族王庭的十一皇子,能够虐杀何长安这个可恶的人族,虽然,何长安并没有招惹过他们。 人妖殊途,就是在这等世外之地,似乎都不可避免。 当然,也有几位高人,其实早就准备好救人的手段,就等何长安遇险时,要从婴十一拳下搭救何长安。 此人牵涉太大,一旦被人活活打死在玲珑秘境,惹怒‘上面’之人,后果不堪设想。 谁都没有料到,只有武夫九品境的何长安,竟会将婴十一压着打,最后若非有高人出手,估计那一剑下去,那位十一皇子就算不死,也会成为一个废物。 距离小镇百余里之地的浩渺水泽上,一条小舟在水面荡阿荡的,也没人摇橹。 小舟上,胡不言、青羽先生二人举碗对饮。 二人之间,一只酒坛微微荡漾的水面上,何长安与婴十一之间的大战,倒映其中,不说是纤毫毕现,但也觉得清晰可见。 他二人自是打算,一旦何长安遭遇生死大险时,便要出手相救。 可当看到最后,竟是何长安压着婴十一,往死里擂,二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人族武夫,很出人意料。 区区武夫八品境左右的实力,将一套看似笨拙、实则的确很笨拙的古拳法,硬是打出一股神人擂鼓的威势,不得不说,何长安这小子,还真是一块粗鄙武夫的好苗子…… 当那只来自天空深处的大手,一把抓走何长安,并将其远远的抛掷在数十丈外,胡不言喃喃低语:“大爷的,幸好没有再骗他的银子……” “嗯,你骗他银子了?”青羽先生侧脸,似笑非笑的瞅着胡不言,眼皮往天上翻了翻,“可以啊,连何长安的银子都敢骗。” 胡不言往湖水里啐一口唾沫,悻悻然的,不再打理这个穷酸。 骗几两何长安的银子,算什么本事?他可是连张小衍的银子都骗过…… …… 唯一稳坐的小镇居民,是陈家药铺的老掌柜,陈家老头儿。 一个生活在妖族小镇里,却始终与妖族保持一定距离,若即若离。 小镇居民病了受伤了,想要来买药,或者需要疗伤,他从来不拒绝,只要手里有银子、贵重矿石或者贵重药材,足以支付得起他的医药费用,不管谁来,他都会笑眯眯的接待。 只不过,若是你没法完成【等价交换】,那就趁早滚蛋! 他陈家药铺,可是正经的生意人,等价交换,天经地义。 曾有多少妖族小镇的高人、贱民,想试着掂量一下陈家老头儿的手段,结果,毫无意外的,全被打出屎尿,半死不活的扔在门口的臭水沟里。 此刻,他正咂巴着烟锅子,蹲在门槛上,吞云吐雾的,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当天空那只大手出现时,老头儿这才略微有些意外,手中那杆尺许长的旱烟锅子,轻轻抖动一下,似乎想伸出去。 那只大手太不讲道理,强行破开壁障,插入这片天地,这就有点不讲究了。 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 一个妖族小镇上卖药的郎中,能有什么坏心思…… …… 何长安在地上坐着,调息搬运两个大小周天,勉强稳固住自己的气息,这才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进山居客栈。 客栈的老妪、魁梧老人,对发生在大门口的一场大战,恍若未闻,就好像有两只小鸡仔在打架,根本就不值得他们去看一眼, 两位老人各自忙碌着,老妪洗衣、淘米、择菜,偶尔抬头看一眼天空,那里正有几朵白云悠悠。 魁梧老人提两只硕大水桶,从水井里汲水后,搁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这才提到后面的菜园里,不紧不慢的浇灌着菜苗。 菜园里,尽是一些萝卜、白菜、小油菜等常见菜蔬,但在老人的精心照料下,生长的极为茂盛,一根萝卜,足有七八斤,拔起来都有半人高。 四名扈从,沉默不语的将婴十一抬进后院客房,两位老人看都没看一眼。 当何长安蹒跚走进客栈,老妪没有反应,倒是那魁梧老人,正在太阳底下晒井水,转头看一眼何长安,咧开大嘴,无声的笑了笑。 他没说什么。 张小衍临行前,将这名人族年轻人托付给他们,但没必要像奶妈子那样,一直抱在怀里。 何长安很好,好的很。 以区区武夫九品境修为,硬撼六品境巅峰修为的半妖之躯,的确让他们眼前一亮,觉得这小子横竖看着,都挺好嘛。 至于说人族、妖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对不起,早就跟他们这些老家伙没关系了。 何长安走进房间,挣扎着关闭门窗,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蒲团,直接跌坐下来。 从客栈大门口,到他所居住的客房,不到一百来丈的距离,他却感觉足足有万里之遥。 每往前挪动一步,便须使出全身力气,竟比大战之时,打出的一拳一脚。 这一场大战,他算是竭尽全力的一战,表面看来,是他压着婴十一往死里捶,但同时他自己也知道,在他每一次出拳时,何尝不是也在捶打自己…… 武夫六品境巅峰,加上妖族血脉神通,是他目前所遇的最为强悍的敌手。 至于说他曾经打死过的那只吞天猿,与这个婴十一相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弱智。 自大、自信,张狂的不是一般,那种没脑子的对手,何长安其实并不害怕,反正就是想办法耗死、打死而已,没什么技术含量。 这个妖族王庭的‘十一皇子’,是一个比他何长安还要阴沉的对手,不仅实力强悍,一颗心更是冷到了极致,稍不留心,就可能被他一口吞了。 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他的‘古拳法’虽然威力惊人,但打出去十分之力,便有五六分的反震之力,等于是伤敌一百、自损五六十之数吧。 若非经历过几次彻底淬炼,并在短时间内,领悟了陈家老头儿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让自己勉强做到气机连绵不绝,估计还没有将婴十一打伤,自己先就被反震之力捶成废人。 不过,总算是打赢了这一场。 对那四名扈从,他还留了后手,生怕自己弄死婴十一的同时,被那四人乱刃分尸。 好在,有一只大手,解决了眼前的困境。 至于说,三日后滚出妖族小镇后,将面临来自妖族王庭什么样的怒火、和追杀,他都没时间去考虑。 何长安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疗伤,将自己的小命先保住…… …… 就在何长安将自己关进房间,吞服一大把丹药,盘腿打坐进行疗伤时,小镇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祥和与平静。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在一条陋巷深处,有一名妖族少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 他大半个身子,浸泡在臭水沟里,浑身伤痕累累,沉闷的咳嗽着,口鼻之中,不停的往外渗血。 他的身上,基本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浑身青紫、鲜血淋淋,身上的骨头不知被踏断了多少根…… 那帮半大小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最近几日,每天往学堂门口丢弃一块方糖、引发了七八场火拼的,正是他,这个天狼血脉后裔的‘狗杂种’; 于是,在凑完山居客栈大门外的那场热闹后,十一二个妖族少年,在陋巷里堵住了他。 他根本就没有分辨,而是默默抱住头,自己蜷缩着身子,用膝盖和双腿,护住身体最柔软、最容易造成致命伤害的地方,自觉的慢慢倒在地上。 一看就是经常挨打,早就有了些保命的经验。 他心里清楚,就算那件事不是自己干的,一旦有人觉得是他干的,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与其扯下脸皮苦苦哀求,还不如默默忍受他们的拳脚、砖头,甚至刀子。 妖族小镇的夜晚,对于他这样的弱者来说,基本上算是地狱,是一个捕猎场,一个让弱者逃无可逃的法外之地。 企图让这些嗜血成性、尚未完全化形成人的小畜生们手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因为,他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一个活着的爹娘。 至于两个哥哥……打他的时候,下手甚至比旁人更重,每一拳每一脚下去,恨不得将他这个‘狗杂种’活活捶死,而后快。 所以,他根本就没指望过别人。 他宁可被打死,也不愿出声,哪怕是一两声、被重击后忍不住发出的呜呜之声,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奇耻大辱。 他一声不响的倔强样子,反过来又刺激着那些半大小子,每个人都是咬牙切齿的,对他拳打脚踢,并用砖石,使劲砸他的头…… 以往,每次挨打,这位妖族少年会在心里,默默问候所有围殴他的家里人,从祖母到娘亲,再到姐妹、女儿,直到几万年后的所有雌性。 他每次都会暗暗发誓,等自己终究有一天强大起来,一定会透死她们! 少年咬牙切齿的,发誓赌咒,眼底的怨毒、仇恨和愤怒,犹如一万条毒蛇,正在疯狂吞噬这他的灵魂、和肉体,让他陷入无尽的诅咒,无力自拔。 他突然想到了何长安,那个人族的狗杂种,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将人世间所有的刑罚,统统降临在何长安身上,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那狗日的挺厉害啊,竟然那么凶悍,把那个狗屁十一皇子,差点打成废人。 如果能跟着何长安练拳,成为绝世高手,那就可以将这些欺负他的狗杂种们,统统打死、打残,并用砖头砸成烂泥! 想想就过瘾。 不过,何长安是人族,他这样一个人人嫌弃的‘狗杂种’,能当人家的徒弟吗? 人、妖殊途,可不是口头说说那么简单。 在小镇其他老妖怪的只言片语中,他可是不止一次的听过,当年妖族、人族大战时,人族是多么的卑鄙、残忍,竟然专门猎杀妖族,只为挖去一枚价值不菲的妖丹。 当然,妖族也不是吃素的,往往将整座村庄、整座城池的人族,作为圈养之物,让他们自己养肥了,顺口吃几只…… 什么时候,我才能欺负别人啊? 实在不行,给他当干儿子吧? 不行,我是天狼血脉的妖族,何长安只不过是一个卑贱无比、只配给妖族当血食点心的人族,怎么能叫他干爹? 干爹、干爹,我想透你十八代祖宗…… 少年胡思乱想着,陷入昏迷。 黑暗中,一点火光明灭,一个干瘦的身影慢吞吞的走过来,蹲下身子,伸出一指,凑在少年鼻子下试了试,咧嘴一笑,道: “果然是狗杂种,命还真硬。”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桩买卖…… 一日一夜后,何长安走出房门,来到客栈前厅,要了几样精致小菜,要一壶酒,慢慢吃着。 陈家老头儿的呼吸吐纳法门,的确神妙,原本需要三五日才能养好的伤势,竟用了不足一日一夜,就好了个七七八八。 饭厅里,老妪坐在柜台后,打着瞌睡,魁梧老人忙前忙后的,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干着店伙计的活儿,却怡然自得、乐在其中。 与往日的冷清差不多,客栈借宿的人很少,吃饭的就更少。 偌大的一间房子,摆了七八张桌子,却只有何长安一个客人,坐在那里默默吃饭、喝酒。 这时,门帘被人掀开,一个佝偻着背、咂巴着一杆不足尺余的、旱烟锅子的糟老头子,慢慢走进客栈饭厅。 却是陈家老爷子。 “三壶酒,一碟酸萝卜。”陈家药铺的老头迳直走到何长安面前,摸出一粒碎银丢在桌上,“两个白毛老猴子,酿的酒一般,种的萝卜可是一绝呢。” 柜台后面,正在打瞌睡的老妪,迷糊着双眼,随手一抓,那粒碎银便出现在她手心。 “每次都少一分银,穷鬼!”老妪嫌弃的收起碎银,继续打瞌睡。 魁梧老人苦着脸,沽了三壶酒,进厨房切了一大盘酸萝卜,气哄哄的往桌上一搁,转身就走。 “不就占一分酒钱的便宜,又没把你老婆咋地,至于么。”陈家老头儿嘿嘿笑着,将一盘萝卜往何长安面前推了推,似笑非笑的瞅着他,道: “过两天你就要走,我是来跟你做生意的。” “放心,对你来说,只有赚头,不会亏本的。”陈家老头儿笑眯眯的捉起一壶酒,直接往嘴里灌,连酒碗都懒得用。 “你说吧。”何长安平静的说道。 对于这一桩买卖,无论如何,其实他已经没有选择余地。 陈家老头儿传授他的呼吸吐纳法门,配合古拳法,以及他领悟出来的‘苦字符’,神妙无方,价值不可估量。 此时,就算这老头儿提出多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好好思量思量。 这就是与老狐狸做生意,先给你足够的好处,然后,再提出条件,让你根本就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当然,如果实在太过分,比如让他何长安去死,那也不行。 老读书人说过,讲道理也要看什么情况、什么人,对那些实在不讲道理的,那就继续跟他讲,直到让他捏着鼻子认下你的道理。 这段话,很是绕口,何长安却一下就听明白了。 大不了,将狗日的打个半死,再说。 只可惜,他现在还打不过眼前这个神秘的老头…… “何长安,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你去死,也不会叫你吃屎,只不过是要你带走一个人。”陈家老头儿似乎看透了何长安的心思,直接讲自己的条件。 “你带一个人出去,如果觉得他实在可恶,可以随意打杀;如果觉得有药可救,却要收他为徒,你可愿意?” 陈家老头儿慢吞吞的装了一锅子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一点火光明灭,整个人笼罩在一大团烟雾中,让人看不起他的面容。 “谁?”何长安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 “你出去的时候,就知道了。”陈家老头儿笑了笑,道:“我还可以给你加一分的利息。” “两分利息的生意,你小子赚大了。” “到底是一桩什么样的生意?这么稀里糊涂的,我也不好跟你保证啊。”何长安皱眉问道。 说真的,稀里糊涂的事,在少年时代他可没少干,多数时候,后果并不是很美好。 甚至,有一两次,还差点将小命给搭进去。 所以,问清楚一些,心里还是踏实,跟这些神神叨叨的高人打交道,咋就如此心累呢! “呵呵,别再问,问就是不知道。”老头儿喝一大口酒,再吸一口烟,憋在肚子里七八个呼吸后,这才缓缓吐出。 只见两股白烟犹如两条蛟蛇,面目狰狞,扬天嘶吼,却又不得不屈服于老头儿的鼻子,被缓缓吸了进去。 隐约间,似乎有惊雷阵阵,声势颇为惊人。 这便是呼吸吐纳法的修炼法门,将一团灵气凝结成丝,游转全身经脉、五脏六腑后,再来一次循环。 那团灵气,便会化入五脏六腑,是一种极为高妙的锤炼法门,比何长安之前修炼的食气决,不知高明多少倍! 何长安没有再问。 他知道,对方不主动说出来,就算是问了,估计也不说,那还不如喝酒、吃萝卜。 说真话,山居客栈的萝卜,滋味真好,酸甜爽口,带着一丝清凉气息,能稳固、壮大神魂,堪比道门的一些丹药。 陈家药铺的老头儿只喝酒,两只三角眼瞅着何长安,笑眯了眼。 就好像,这一单生意,他已然赚取了好多银子,让何长安略微宽心了一些。 …… 两日后,何长安正在山居客栈的房间里静坐,一股莫名大力出现,直接将他挪移出去。 足足经历了七八个呼吸眩晕、不适,何长安跌落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好一阵子,方才稳住身形。 他睁眼一看,只见面前一条大河,河水浩渺,浊浪滔滔,一路滚滚,向东方而去。 沿河一条高大山脉,犹如一条荒古巨龙,从千里万里的西北方向蜿蜒而来,在这大河之畔,略作休憩。 太阳高悬,山川依旧。 只不过,与南方一带的湿润温暖气候完全不同,竟似在这一瞬间,就被扔到数万里之外的北方边境! 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这里、是大河南岸? 当初,他护送龙虎山大天师张小衍南下,走了可是足足一月,如今回到大河南岸,竟只用了区区几个呼吸?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陆地神仙之手段? 何长安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颊,抬头看天,再回头看一眼浩浩荡荡的奔流而过的大河,总有些南柯一梦的荒诞之感觉。 书上记载,儒家至圣、万世师表孔圣人,曾在大河边徜徉,追念古圣贤,极目远眺,感叹一句‘逝者如斯夫’。 这句话,好几个读书人都说过,何长安自己也在书本上读到过,但总是体味不来其中意味,现在突然想起来,只觉得颇为应景。 至于说、是不是那位至圣孔夫子的真实意思,这可不是何长安这样的文盲所能明悟,只当是‘无病呻吟’一句吧。 若非身边多了一个少年,他都怀疑,之前一切,可能不过是大梦一场而已。 那少年像一条狗似的,紧紧蜷缩在一起,衣衫褴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像之前曾被人暴揍一顿,虽然经过医治,但应该是内伤未愈。 此刻,他就趴在一堆乱石中,一动不动,好像死去多时。 在大河之畔悄立良久,何长安慢慢回过神,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盘腿坐下,取出酒食,先饮了三大碗酒,方才淡然说道: “不要再装死了,饿了就来吃点东西。” “你要是继续装死,我就只好把你扔进水里,让你喂鱼算了。” 与他同时出现在大河之畔的少年,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晕死过去了。 何长安摇头苦笑,心中暗骂一句‘陈老爷子,你个大坑货’…… 陈家药铺的那位高人,要他带出来的人,竟然是妖族小镇上,屡次挑衅过他何长安的那名少年。 对于这个少年,何长安曾暗中观察过,心比蛇蝎,怨毒狠辣,绝非善类,便是他认真思量后,给这少年下的定语。 不管这几句定语准确与否,整座玲珑小镇,何长安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可能有天狼血脉的狠毒少年。 痛恨、敌视这些情绪,倒还真没有。 唯一的情绪,就是不喜欢。 或者,就是单纯的憎恶。 在他的想法里,自己与妖族小镇的关系,可能也就是一个过客而已,今生今世能否有机会再踏入一次,都还不一定,所以,对隐居于此的妖族,他只是一个观察者。 观察者,是不带什么情绪的。 从某种层面来说,可能那名狠毒少年想的对,这个狗日的何长安,就是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冷漠。 因为没干系,当然就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可是,现在不行了。 陈家药铺的那个糟老头子,一桩买卖,就将这少年硬塞到他何长安怀里,让他根本就拒绝不了,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你再装死,我就让你把你扔到河里。”何长安冷冷的撂下一句话,开始喝酒,慢慢梳理着,在玲珑小镇的所有收获。 他想起那个龙虎山的‘男美人儿’,原本觉得很麻烦,现在想起,却甚为温暖。 这一场玲珑小镇之旅,说穿了,是那个臭美的家伙一手策划,将一场大机缘赠与他何长安。 这份人情,得铭记于心。 苦字符,无名吐纳之法,山居客栈的‘搓澡式’洗髓伐骨,甚至与婴十一之间的那场大战,都让何长安受益匪浅,实力大幅提升。 总之,就很有收获感。 唯一的麻烦,便是这个装死的少年…… 何长安喝了好几碗酒,都打算要离开了,那少年却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难道,真的昏迷过去了?’ 何长安自己都有些疑惑,一步跨出,就出现在那少年身侧,伸出一指探到少年鼻子下。 还有一口气,但气若游丝。 何长安微微一愣,不免伸指,搭在少年的脉门,一探究竟。 这才知晓,之前是错怪这少年了,并非他刻意装死,而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性命垂危。 何长安微微皱眉,真想一走了之。 这个妖族少年、简直就是一个祸胎啊,不要说带在身边犹如养虎为患,就是他能转变性情,成为一个心智全活的好人,又能如何? 要知道,在大唐普通百姓人看来,妖族、鬼族、魔族、以及东方海族、海盗们,其实没什么差别,就是‘坏人’而已。 当初,一条小小灵狐,就给他和阿酒召来天大的麻烦,被西方佛国的僧人追杀,莫名其妙与吞天猿大战一场。 现在,自己又要带一个妖族少年…… 想想就头大。 但一想到妖族小镇里,陈家药铺的那神秘老头儿跟自己的交往,又觉得事情也许还没有发展到最坏,应该还有所转机? 何长安蹲坐在妖族少年的身边,沉思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先救下这小子的一条狗命再说。 实在不行,就依陈家老头儿的说法,打杀算了。 至于收他为徒……想到今后自己的开山大弟子,竟然是一名心思歹毒,内心充满怨念,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生灵屠灭的家伙…… 他都不敢多想了。 何长安再一次摇头苦笑,抱怨一句陈家老头子,这哪里是做生意,简直是考验他何长安的耐心呢。 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他开始救治这名妖族少年。 他手里的丹药、灵药有很多,有些是当初老读书人在道门李青莲那里‘讲道理’讲来的,有些是张小衍随手‘打赏’给他的。 另外还有一些,则是在青石小镇打死黑大、白二两个悍匪后,在他们的老巢‘黑旗山’的仓库里找到的。 其中,几乎所有的金银财宝,他都留给了阿酒,自己只取了几锭用来应急的金银。 至于里面的灵药、丹药等,则毫不客气的,给阿酒没留下多少。 何长安先帮妖族少年检查一番伤势,发现这家伙的全身经脉、五脏六腑,基本上没一处好的。 身上的骨头,断了十几根。 虽然都不致命,但整个加起来,就算是一条精壮汉子,一条命里的七八成也早就没了。 这个妖族少年看着瘦弱,可这狗命还真是硬的不像话,就算被人揍成这个样子了,竟然还没有死,简直算是个奇迹。 慢慢的,何长安开始有些感兴趣了。 自己的医术一向并不高明,也就是一些战场上保命的手段,在平时看来,就像是一堆没用的学问。 可这妖族少年当下的情形,不正是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后,艰难爬出血水、烂泥里的家伙么? 何长安一边小心翼翼的,耗费灵气,帮少年接续七零八落的经脉,顺手帮他接上断骨。 另外,在一堆瓶瓶罐罐里,挑了两枚疗伤的丹药,撬开那少年的嘴巴,用一团灵气将丹药喂进去。 一番折腾,他的额头,都出现一层细密的汗水。 ‘大爷的,这就是为什么医生比战士吃香?’ ‘救活一个人,比打死一个人,困难多了……’ 何长安苦笑着,到河边洗了洗手,打算先吃点东西,再在附近搭一个帐篷。 突然,他听到妖族少年呻吟一声,口中说着什么,便将耳朵凑了上去。 只听的两句,何长安便脸色微变,捏紧了拳头,呼吸都有些紧促。 浑身的骨节叭叭作响…… 第一百三十六章 拖油瓶 在大河南岸羁留几日,等那名妖族少年生活基本能够自理,何长安便带着他,一路向北而去。 其实,何长安在北去边境,还是回到长安城之间,曾有那么一两个呼吸的犹豫。 按理说,他奉命护送龙虎山的张小衍南下,此行算是完成郑红袖交代的任务,完全可以回到长安城,继续他那白嫖阴煞之气的生活。 但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便被他轻轻抹去。 北方边境大战,此时不知战况如何,若自己甩手回了长安城,其他人不敢保证,就是那个郑红袖,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现在的何长安,总算也有点自保之力,只要不作死,应该没什么风险。 唯一让他闹心的,还是这个妖族少年…… …… 南下的时候,因为有任务在身,所以,何长安不顾张小衍的强烈反对,每天坚持不停歇的赶路。 此番回去,何长安刻意放松一些,挑了一条靠近官道、但又远离人群的山路,带着那少年,一路风餐露宿、跋山涉水。 刚开始,少年内伤初愈,脚力不足,每日只能行走三五十里山路。 何长安默不作声,一直在前面走着,浑不理会那少年怨毒、憎恨的目光,也不管他脚底被山石磨破、鲜血淋漓。 每次,都是那少年实在走不动,趴在地上,像一条狗那样蜷缩一团,抱住血肉模糊的脚丫子,默不作声的将眼睛藏起来,担心他怨毒的目光被何长安瞧见。 对此,何长安心知肚明,但就是不予理睬。 他心里明白,一旦有机会,这少年能够杀死他何长安,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下手,甚至,还会使用各种残忍手段,对他进行抽魂炼魄。 但是,他还不能甩掉这少年,也不能直接灭杀; 陈家药铺的那位老爷子,嘴上说的是可以随意打杀,但打杀之后呢?估计会引发一些不太好的后果。 在没有见识过高人手段前,他觉得天下拳头最硬的,应该是郑公、郑红袖、张议潮等斩妖司大佬,但现在想来…… 那几个家伙的拳头还是很硬,只不过,比起那只凭空出现的大手,就好像软了很多,根本就不够人家看的。 所以,明知道这妖族少年不是个东西,却只能像一只拖油瓶那样,随时带在身边,还得小心保护着,不要让人一脚给踩烂。 这种感觉很难受,就像明知道衣服上糊了一片鼻涕,却偏生要你假装没有看见,时刻忍受那种黏糊糊的、脏兮兮的恶心。 那少年也知道,何长安不喜欢自己,甚至看着自己恶心,所以,他尽量不去招惹这个人族。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何长安会带着他离开玲珑小镇,并在他垂死之时,不惜耗费好几枚珍贵丹药,费心费力的将他救活。 他也不去问,因为他心里清楚的很,别看狗日的何长安救过他的小命,一旦惹恼了,照样也能随手要他的命。 山居客栈大门外的那场大战,少年从头至尾,目不转睛的全程目睹过,何长安这个人族年轻人,绝对是个狠角色。 于是,就这样,两个人互相厌恶、互相恶心,一句话都没有的,沿着山路,一路向北方边境而去。 …… 七八日后,少年的内伤痊愈,脚程便快了不少,二人每天可行百余里山路。 这一日,二人来到一座山峰前,何长安停下脚步。 他微眯着眼,极目远眺,只见前方一座突兀大山,直插云霄,龙盘虎踞,绵延足有三四百里。 一条蜿蜒小道,深入高山密林中、云遮雾罩处,不知尽头在何处。 小道乃人力所开凿,铺设了山间碎石,踩上去有些硌脚,但走的时间一长,脚掌底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何长安的视力极佳,在白天,就算是七八十里外的一只狡兔,他都差不多能看的清楚。 可奇怪的是,这条小路,明明蜿蜒上山而去,目力所及,却又似乎无迹可寻,这让何长安有些狐疑。 他观望一阵子,看看天色,夕阳西下,已近黄昏,便干脆在山脚下支起帐篷。 他钻进密林,随手猎了几只野味,无非就是野兔、狍子和多彩野鸡,寻了一处小溪流剥洗干净,便开始生火炖肉。 那少年一声不响的蹲在地上,背靠一棵大树,冷眼旁观,也不上前帮忙。 这让何长安更加心生厌憎,正眼都不愿去看他。 一个时辰后,一锅肉炖的烂熟,往里面丢一把盐,再洒上野葱、山菌等,鲜美的令人食指大动。 何长安取出两只大瓷碗,捞满肉,再添上两勺肉汤,自己先端了一碗,蹲在一边慢慢吃着。 那少年默默走过去,端起一大碗肉,退回到之前蹲坐的大树下,吃的极快,几乎一口一大块肉,却又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 何长安早就习惯了。 这少年身上有天狼血脉,但给何长安的感觉,却偏偏一股子野狗味儿,让他想起来就心烦。 而且,食量大的惊人,一顿能吃何长安三五顿的,大半锅肉,只要何长安放下碗不再吃,他就会默默上前,连汤带肉收拾干净。 这家伙,如果让阿酒看见,说不定直接两剑就戳死了。 不干活,光吃饭,阿酒最讨厌这种人。 一大锅肉,少年吃了一大半,喝完最后一口汤,看那少年的眼神,似乎还想舔炖肉的大锅…… 何长安一阵膈应,有点想吐。 他提着大锅,在小溪流边清洗干净,又给葫芦里装了一些清水,这才返回帐篷前。 少年藏起眼底的怨毒之色,低垂着头,蜷缩在大树下面,安静的像一块石头。 但何长安知道,在少年的心里,正有一团仇恨的火焰在燃烧,恨不能猛的窜起来,一口咬断自己的脖子。 他站在火堆旁,有些心烦意乱。 自从他自玲珑小镇出来,这已经十多天过去,他竟然只打了一次拳,而且,还仅仅坚持了半个时辰,就觉得心烦意乱,不得不停下来。 真是见鬼了! 何长安一脚踢飞一块狗头大的石头,一屁股坐下来,顺手拿出一坛高粱酒。 这是最后一坛了。 他犹豫一下,还是随手拍开封泥,提着酒坛,狂灌几大口烈酒,憋了好一阵子,缓缓吐出。 烦乱的心境终于平和下来。 他想打一会儿拳,可回头一看蜷缩着、偷窥自己的妖族少年,莫名的就是一肚子怨怒,恨不得一拳将其轰成一滩肉泥。 何长安冷冷的瞅着那少年,眼里的怒火渐渐遏制不住,恶念丛生,一股森然杀气迅速弥漫开来。 那少年赶紧收回窥视的目光,抱住自己的头,蜷缩的更紧了。 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何长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向前踏出一步,捏的两只拳头叭叭作响,眼眸深处,杀机盎然,犹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撕扯着他的灵魂。 何长安蹲下身,伸出一指,将少年的额头抬起,认真的看着他的脸,由于惊恐而变得惨白。 两只眼睛里,流露出一抹不可言传的哀苦之色。 何长安停了好一阵子,轻轻吐一口气,温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另一个自己 阆肥,那名妖族少年,自从离开妖族小镇后,他第一次真正入眠。 他蜷缩在帐篷一角,像狗一样,两条胳膊紧紧护着头,尽量将自己的脸和膝盖挨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入睡。 听着少年微弱的鼾声,和匀称的呼吸声,何长安了无睡意。 黑暗中,他睁着眼,尽量让自己清静下来。 但效果不大,就连陈老头儿传授的那门呼吸吐纳之法,也无济于事,反而觉得血气烦乱,令他极不舒服。 何长安很清楚,这便是所谓的心魔。 曾经以为,两世为人,自己的心性会比常人坚韧不少,这也是他修行极为刻苦的根本,但现在看来,还是太过轻浅了。 他心浮气躁,总觉得有小黑棍傍身,迟早会登临绝顶,傲视天下。 其实,还差远了。 他何长安,人家随便给他身边塞一个妖族少年,就让他心浮气躁,就连坚持几万遍的古拳法都打不下去。 他就这般思量着、梳理着,回首望去,却悚然惊觉,其实,在他第一眼看到这少年时,便存了杀人之心。 他仔细回想,却又觉得荒唐,对一个无缘无故、没有任何交集的少年,为什么就心生杀念? 想了很久很久,直到东方泛白时,何长安终于想明白了。 不是他想杀人,而是对自己不满意。 从穿越过来第一天起,他就被女鬼物‘包养’,然后,一路走来,他何长安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得知自己的小秘密,担心被这个大唐一口吞掉,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只不过是看起来光鲜些,得了一些机缘,结识了老读书人、阿飞、郑公、郑红袖等‘高人’,这才使得他的修为一路顺风,势如破竹。 而实际上,在他的内心深处,自己何尝不是另一条狗? 想通这些,何长安突然就轻松了。 是的,这个妖族少年,其实也就是另外一个何长安,另外一个他自己。 之所以一直不喜欢他、憎恶他,就是因为,何长安对自己不满意,他想做的更好,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病根子找见了,剩下的,就是对症下药,治病救人。 何长安低头,借着黎明前的一抹曙光,认真看着阆肥、这名妖族少年,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笑了。 不管妖族小镇的陈家老头儿有什么谋划,对何长安来说,只不过身边多了一块磨刀石。 对的,这就是一块上品的磨刀石。 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妖族少年,那是他何长安的一面镜子,也是他的磨砺、改变对象。 至于说、到底是谁在修谁,管他呢! …… 第二天一大早,少年醒来后,便看见何长安正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打拳,一招一式,一丝不苟,很是有些章法。 太阳光透过茂密的大树枝叶洒下来,落了一地的光斑,一个一个的,犹如一地金色钱币,看着很养眼。 何长安的拳法很古朴,甚至有点笨拙,让那少年心生厌憎,故意扭头不去看。 可也古怪,就算他不去看,但何长安认真打拳的样子,却似乎深深烙刻在了少年的神魂深处,赶都赶不走。 一阵烦乱的妖族少年爬起来,走到帐篷外头,对着太阳方向,使劲尿了一大泡尿。 临了,他还捉着自己的小鸟,对着太阳挺了挺腰,这才让他心情好了些,心里嘀咕着‘狗日的何长安,不知道有没有心爱的女人’。 撒完尿,少年顺势蹲在一棵大树下,半眯着眼,享受着阳光明媚、空山鸟语,觉得像狗一样活着,其实也真特么挺好的。 何长安打完几遍拳,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淡然,整个人的气质悄然发生某种变化。 总之,就是很玄妙,让他突然想起,老读书人提过好几次的一句诗: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个‘红湿处’,就用的很妙啊,何长安就觉得很生动、很形象,比什么‘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好多了。 何长安平生第一次,对着一面镜子,对自己的装束、容貌精心梳理一番,换上一件青衫,腰间破天荒的悬挂了一块玉佩。 除了腰间绑着一把竹剑,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名读了半肚子书的读书人。 曾经,他对读书人颇有微词,觉得那帮家伙爱吹牛、爱撕逼,穷的都要当裤子了,却整日介想着去勾栏听曲、作诗。 现在想来,其实读书人还行,起码,卖相不错。 他刚要动手收拾帐篷,转头看见那妖族少年,便停下手,温言说一句‘把帐篷收拾起来’,转身进了山林。 他远远看见,三四里外,有一片苍翠竹林,这在北方是很不多见的。 何长安想给阆肥找点活儿干,否则,这狗日的整日想着如何如何弄死他、如何偷学一身高深武学,一溜烟逃出去,大杀四方。 想起来就头疼。 既然是他何长安的磨刀石,那就从今天开始,慢慢磨吧,就看上一看,到底谁能把谁磨平。 这片竹林面积不大,不到二三十亩,但意外的是,此地生长着一根叫‘金镶玉’的竹子。 这根金镶玉属于北方常见的品种,并不是很粗,但给人的感觉就很独特,几乎所有的毛竹,都向着它生长,犹如众星拱月。 何长安一眼就相中了它。 他走到那一根金镶玉竹前,伸手摸了摸,只觉得竹身清凉,灵气袭人,竟是灵木品阶的好东西! 本来,他只想动手制作一只笈囊,里面装些闲书、笔墨什么的,让阆肥背着,一来让他有点存在感,二来这不是他何长安缺少一个书童么,给笈囊里放一本‘圣人之作’,也算是一种压胜之法。 发现这根金镶玉已然长成灵木,那就再好不过了,的确算的上一桩意外之喜。 何长安端详着竹子,沉吟两声,握住绑在腰间的竹剑‘春黎’,便要一挥而出。 以他现在的修为,就算是一把普通竹剑,也应该能够轻松砍断这根竹子。 “公子且慢!”突然,有人失声阻止。 何长安转身,便看见奇异一幕,在竹林潮湿的地面上,一团清光挣扎着、摇晃着,渐渐凝实成形,却是一个不足两尺的白胡子老头儿。 尤其让何长安好奇的,是这老头儿竟然一身大红官衣,面容清癯,顶戴高冠,看官服款式、补子、水纹等,应该品阶不高。 何长安估计,这身官衣所代表的,约莫是大唐文官中的九品芝麻小官,甚至,可能更低。 因为这身官衣的样式,与大唐现行官衣略有不同,略显朴素、寒碜;而大唐官衣,崇尚华贵,就算是九品八品的官家服饰,也要求富丽堂皇,须有大国气象。 对此,老读书人曾点评一句‘叫花子剔牙、是剜肉呢还是抠屎呢’,当然说的极为刻薄,就连何长安都觉得有些过了。 看着何长安有些发懵,那位矮个子老倌儿拱手上前,主动开口说道:“吾乃此间土地公,公子唤我林秀之就行了。” 土地公、林秀之? 何长安再次感叹,他这个黄阶斩妖使,还真是孤陋寡闻,一直都以为,这个大唐妖魔横行、妖鬼肆虐也就罢了,现在又冒出一个土地公,还真够乱的。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 既然连妖魔鬼怪都有,为什么就不能有山神土地?说不定,在他所不知的地方,估计河伯、江神、湖底蛟龙也都存在,不过他不曾见识过罢了。 那土地公林秀之,似乎猜到何长安的心思,讪笑一声,再次拱手道:“其实,也不算是土地公了,咱这身官衣,还是大晋皇帝敕封、礼部官员定制之物,现在都成老物件儿了。 呵呵,有些不合时宜喽。” 说着话,土地公低矮身材,很有喜感的在原地转一个圈圈,那身大红官衣便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袭青衫,却也是个读书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也是一个读书人 没有了朝堂敕封、礼部金册银书的铁券丹书,再加上长期并无人间香火供养,土地公林秀之的金身早已破败不堪,说是一缕孤魂野鬼,其实也没错。 若非此方山神实力强悍,借着山峦地势,构筑一座护持大阵,保住方圆数百里内的山水气运,恐怕早就魂飞魄散、身死道消了。 就算是有一眼灵泉、一根灵竹金镶玉,也不过是无根之萍。 何长安、林秀之席地而坐,一人一神,话不多,但喝酒都很快,转眼间便对饮了三大碗。 这位落魄的土地公仰天喟叹,指着自己的一袭青衫,自嘲道:“看看,还是当个读书人好,说到底,这副卖相还真不错。” 何长安笑了笑,没说什么。 关于山水气运、压胜之物、山神土地城隍,这些存在距离他实在太过遥远,就算是在斩妖司里翻阅过大量卷宗,他也是知之甚少。 似乎,整个大唐的文卷里,极少提到神灵之事。 当初,何长安没有多想,现在想来,不免心中存疑。 不过,也仅仅是存疑而已,事关国家气运、儒家圣人分歧,他一个小小的黄阶斩妖使、武夫九品境小人物,就算想说几句,他又知道个屁! 所以,最好的应对、便是姑且听之。 三碗酒下肚,这位土地公拉开话匣子,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似乎要把憋了这一两千年的废话,一次性讲完方才过瘾。 在他的话里,何长安听了个大致,所谓的山神土地、五岳山川、江河湖海、城隍判官等神位敕封,曾经是人族历代人王极重视的一件大事,向来是由礼部筹办。 后来,随着岁月流逝,人族气运日渐衰落,几次大战下来,国破山河碎,就连那座长安城都差点被攻破过三次,所谓的让山神土地蕴养、压胜山水气运,几乎沦为笑话。 再加上后来有几次,山神、城隍被阴煞之气浸染,坏了道基和金身,走火入魔,竟比那些妖鬼之物的祸患更大上好几倍。 因为,他们这些受敕封的神灵,距离百姓人最近,享受的是人间烟火之供养,这才更加令人痛心疾首。 久而久之,朝堂上一些文官武将便多有非议,渐渐的,皇帝们也懒得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不如把心思多放在休养生息、厉兵秣马这些大事上。 说起来,此事倒也不是谁的责任。 在何长安看来,既不是朝堂的过错,也不是山神土地的过失,皆因人族势单力弱,被妖魔鬼怪压着打,能支撑到今日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这种话,只能想想,说出来就没啥意思了。 总不能借着酒气遮脸,大言不惭的说‘放心,等我大唐扫平四海妖魔鬼怪,便可重新分封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之神’。 “林先生,来,喝酒。”何长安只能不停的劝酒。 其实,他还有一点疑惑,就是这土地公林秀之,根本就是一缕残魂,那十几碗酒都灌到哪里去了? 不足二尺的一个老读书人,话多,酒量好,卖相还不错,何长安其实挺喜欢他。 唯一令他有些不爽的,便是这位大晋朝的老秀才,不住口的打听现在皇帝是谁、礼部尚书师出何门、现在的读书人都喜欢什么样的诗词文章、五岳之主现在都是谁…… 何长安几次想说,你这老倌儿,能不能问些我知道的! 后来,林秀之看着何长安肚子里,实在没多少存货,好像除了卖相,其他方面怎堪看都不是正经的读书人,方才恋恋不舍的罢嘴。 于是,这就有些尴尬了。 一人一神,竟然好半天没话说,最后,何长安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位山神,可是这片两狼山的山主?” 林秀之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堂堂一尊山神,让你说成山主,感觉都成草莽江湖了。” 何长安心里嘀咕,堂堂土地公,不知多少岁月没收过香火钱,都沦落到蹭酒喝了,应该比草莽江湖还不如呢。 不过,面上去很平静,笑道:“无知者无罪,林先生就当我是文盲就好了。” “也不能说是文盲,那就是欺负人的说法,依本土地公看来,你何长安就是个半瓶水,”林秀之咂巴着嘴唇,捻须笑道: “大约,也就是读了半肚子书、有几滴浩然正气的半吊子读书人吧。” “……” 何长安噎了一口酒,好半天才咽下肚,这位土地公,怪不得当年才混一个最低品阶的神位,还是这鸟不拉屎的地界,果然是不怎么会说话。 “说起来,这位山神还算是大唐皇帝的半吊子先祖,也姓李,”林秀之灌一口酒,含含混混的说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话听过没有,说的就是山上那位。” “听说过。”何长安的确听过这句话,只不过,一直都理解的不太透彻而已。 “嗯,还算不是很差,连这句话都听过。”林秀之捻须,呵呵大笑,继续说道,“这话的意思就很直白,是说桃树李树不会说话,但人们都来看望其花、采摘其果,现在明白了?” 何长安摇摇头,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林秀之叹了一口气,却也颇能耐下性子,继续谆谆善诱,道:“这是赋比兴里的比,就是比喻咱这位山神老爷,品行高洁、忠厚正直,无需自己说什么,别人就觉得他很牛逼。” 何长安这下听明白了。 这位林秀之的学问,看来是不如老读书人吕先生,这句话,让老读书人来解答,何长安保证一听就懂。 老读书人也许会认真思考一番,如此这般解释:‘你何长安这么正直善良的人,你说什么了吗?没有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听听,这就是读书人的差距。 同样的一句话,让不同的读书人解读,细微的差距,可能就是十万八千里的高度。 一坛酒喝完,林秀之终究没有说出此间山神的名讳,何长安也没有勉强。 他只要弄明白,自己要通过这座大山,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那位山神老爷其实常年闭关,根本就不理会人间事,就行了。 辞别土地公林秀之,何长安扛着几根普通青竹,回到原地,看到阆肥将帐篷收拾好,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心里就很舒服。 尤其想到,储物袋里多了两样事物,就更舒服了。 这人啊,你把他当成敌人,或者废物,那他就是你的敌人,就是一个废物。 可当你让他干点什么,即便是收拾帐篷这等微不足道的小事,对那个妖族少年来说,无异于何长安亲口告诉他:‘不干活,今晚就没饭吃。’ 于是,那少年看向何长安的眼神…… 更加怨毒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负笈而行 何长安取出一柄雪花小刀,刀刃锋利,钢水极好,屈指一弹便会发出‘嗡’的一声长响。 刀子无名,是他在储物袋里翻检出来的,应该是老读书人当时带着他,先后去道门李青莲和斩妖司郑公那里去‘讲道理’,对方给的添头。 至于到底是道门法器,还是斩妖司的物件儿,何长安并不关心,既然老读书人一股脑的送给他,那就是他何长安的。 当然,在郑公面前,还是尽量少摆弄,说不定哪天心情不好,一顶三寸长的绣花小鞋丢过来,你穿还是不穿? 何长安拔出雪花小刀的瞬间,妖族少年、阆肥心头一紧,默默往后面挪了挪屁股,收敛了心里有些放肆的怨毒念头。 然后,他透过遮挡脸面的指缝,看见何长安坐在那里,面带微笑,开始砍削那些青翠欲滴的竹子。 何长安的手法很轻巧,不是很快,但绝对很稳,眼神专注而平和,好像在制作一件心爱之物。 阆肥并不知道,何长安想制作一件什么物件儿,但想必是极其精致、机巧之物,就连他都隐隐有些小期待了。 毕竟,他也不过十一二岁,少年心性,自是难免。 一盏茶工夫后,一件所谓的‘笈囊’、终于诞生了。 阆肥终于知道,什么叫狗眼看人低,什么叫睁眼瞎,什么叫你明明看着他的样子,想着他必然会是一位心灵手巧的人…… 而实际上,何长安制作的那件‘笈囊’,充其量、不过就是一口乡下孩童胡乱编制的背篓。 唯一的好处,便是结实。 然后,等何长安将那只歪歪扭扭、粗陋不堪的‘笈囊’,搁在妖族少年的肩膀上,阆肥终于知道,这玩意不仅看着结实,绑在肩膀上,更结实。 足足有二三十斤重的‘笈囊’,能不结实? 何长安左右看着,对自己制作的物件很满意,笑眯眯的拿出一本书,还有笔墨纸砚等几样读书人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摆放齐整。 退后两步再看看,这才点头,笑道:“还不错呢。” ‘不错你爹的锤子,狗日的何长安,我透你妈!’ 阆肥心里咒骂不停,就差往何长安脸上吐口水,脸上却显出一副温顺的样子,腼腆的笑着。 甚至,他还有些拘谨的、搓着两只手。 对于阆肥心里所思所想,何长安心知肚明,却浑不理睬,拍一下少年瘦俏的肩头,温言道:“以后,每天教你识一个字。” 说完话,转身就走,再不去看阆肥的表情。 何长安也有些担心,听到以后要跟着自己念书识字,这只小狼崽子,会不会朝他脸上吐口水? 最好别理会,一旦被这家伙往脸上吐了口水,你一拳打杀不行,忍了更不行。 那就,干脆让狗日的憋着。 阆肥果然是想吐口水的,他都想好,大不了,让何长安将他一拳打死算求,再这样下去,估计他会发疯。 可何长安根本就没给他机会,转身就走,就像自己的亲爹,给你吩咐一件事,那就是天经地义的,你照此执行即可。 阆肥站在山路上,好一阵子没有挪脚。 他回头看一眼来时的路,再看几眼已经走出去百来步的何长安,一时间憋屈的想尿尿…… …… 山名两狼山,听起来很霸道,总给人以大战场的错觉。 实际上,这座山竟出人意料的幽静清雅,在以沙漠、戈壁、草原为主的北方一带,尤其显得钟灵毓秀、清新可人。 沿着山路蜿蜒而上,一路上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时不时有獐兔蛇虫,被何长安、阆肥二人脚步所惊扰,躲在山石草木间,警惕的向这边张望。 另有两条溪流,水量不大,但极清澈,水底有色彩斑斓的小鱼,不足寸余,见到人影也不怕,依旧优哉游哉,轻轻摆动着白色小须。 山路在临近半山腰时,一分为二。 一条继续蜿蜒,深入云遮雾罩处,另一条,则在山崖峭壁之间,直通一条大峡谷。 站在一块巨岩之上,何长安极目远眺,隐约看见大峡谷的另一端,便是一条细如鸡肠的官道,不免有些犹豫。 他要去北方边境,给郑红袖帮忙的,这一来二去的,竟然耽误这么长时间,的确有点不像话。 但偶遇一座令人心里很舒服的名山,不去登临一次,似乎也不太像话。 更何况,在山脚下的竹林里,与土地公林秀之一席谈,何长安对此间的那位山神老爷颇有兴致,就算无缘拜谒,就是去山顶追思一二,也算是表达一下、对那位人族先贤的尊敬之情。 就在何长安犹豫不决时,一阵山风吹过,松涛阵阵,满山震响,远远的、几声猿啼虎啸,从山顶方向遥遥传出。 阆肥脸色苍白,猛然向后退了半步。 少年有些惊疑的表情,让何长安心里很高兴,立即下定决心:上山去。 能让这个少年不舒服,何长安就觉得很舒服,既然互为磨刀石,借助一些外力,也不算作弊。 …… 望山跑死马,那是一种非常笼统的说法,其实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真正进过深山老林的,对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阆肥便是如此。 看着何长安在崎岖山路上,闲庭信步,大袖飘飘,少年心里满是委屈与怨恨,却又不敢开口。 以他的体质和身板,本来爬山路没什么了不起的,最多也就脚底板疼。 可是这个该死的何长安,给他制作了一件二三十斤的笈囊,还往里面摆放上笔墨纸砚等,就很是让他难过。 笈囊和书本的重量都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他也算是上古妖族遗脉,天生皮糙肉厚,可问题是,那些读书人的物件实在太过精巧,让他有一种、轻不得重不得的无力感。 就像当初,青羽先生教他们这帮妖族少年、少女读书写字时,一支细细的毛笔,花了将近两年时光,愣是没学会正确的持握姿势,被那落魄书生打了无数次手掌心,想起来就疼。 笈囊里的几样物件,被何长安摆放的整整齐齐,如果让他弄乱,就算狗日的何长安不开口,阆肥也觉得丢人。 你何长安想看我的笑话?没门儿。 就算是累死在山路上,也不能眼前这个人族轻视,我阆肥还就不信,一本书、几样读书人的物件,到了山顶,绝对一样不差、整整齐齐的保持原样! …… 何长安一路观赏风光,对妖族少年的心思,还真是没怎么在意。 就是隐约觉得,小家伙的脚步稳当的很,就算在一些陡峭山岩上,虽说早已气喘如牛,却也能保持健步如飞,紧跟在自己身后。 这令他有些意外,觉得这小子还有点意思。 第一百四十章 山间一夜雨 傍晚时,一场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停歇。 二人在雨中上山,各自撑一青布小伞,是阿酒当时给何长安准备的,总共有三把,就是担心他‘滥好人’,说不定就随手送出去一把两把的,所以就多备了两把。 这不,还真用上了。 当时与龙虎山那位娘娘腔南下,遇到阴雨天,张小衍会随手画几张‘避水符’,往身上一贴,再大的风雨也沾不了身。 那一手画符本领,看的何长安眼热心跳,但就是没落下面皮去请教,后来想起此事,就觉得心疼不已,好像错过了几个亿。 回首南望,烟雨蒙蒙中,山河壮美,雨声凄迷。 何长安叹一口气,下定决心,下次若能遇到张小衍,一定要落下面皮,学一手精妙的画符之法。 …… 赶在天黑前,二人终于爬到山顶,却遗憾的发现,两狼山峰顶,方圆三五里,竟无一棵高大树木,尽为荒草、乱石。 临近北面的悬崖之畔,孤零零的一座小庙,看上去早已破败不堪,有野狐倏忽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山顶风大雨急,就算是时值长夏,却给人以秋风萧瑟、满目莽苍之感。 阆肥背负笈囊,顶着青布小伞,缩手缩脚的跟在何长安身后,只觉得浑身的寒毛倒竖,不由得脸色愈发阴沉起来。 这两狼山,其实有两座主峰,一名杀狼口,一名镇妖峰,一高一低,上下交错,远远看去恰如二狼对峙。 他们此时身处的便是杀狼口,据说曾有人族大将镇守于此数十载,灭杀妖鬼之物不计其数…… 这个传说,是何长安自言自语说的,但阆肥清楚,狗日的何长安就是专门给他说的,谁不知道,他阆肥、便是天狼血脉后裔。 真是、其心可诛! 不过,这个鬼地方还真是透着古怪,分明只是一座小小破庙,给这名妖族少年的感觉,却像是面对一只庞然大物,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把脑袋喂进去。 越接近那座小庙,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让他浑身哆嗦,脸色难看至极。 何长安也感受到一种古怪气息,不过,既不是鬼物们所特有的阴煞之气,亦非妖魔身上那股子凶悍血气之力,倒是与山脚下、土地公林秀之身上透出的气息有些相近。 有些阴寒、森冷,略带一股肃杀之气,对何长安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小庙破败日久,幸好当时修建时使用了巨石大木,就算历经不知多少岁月,却还能支撑不倒,四堵石墙刚好能够遮风挡雨。 供台之上的金身塑像,却早已碎裂的不成样子,拳头大小的碎片洒落一地,只有一颗斗大头颅、半截胳膊,斜斜的插在烂泥荒草中,很是凄惨。 何长安走进小庙,沉默良久,回头看一眼瑟瑟发抖的阆肥,说一声‘先清扫一下’。 阆肥极不情愿的走进庙门,放下笈囊,开始将那些碎砖烂瓦清理出来,堆放在一侧。 对那碎裂一地山神金身雕塑,却是看都不敢看一眼,每次经过,都小心翼翼的绕着走,一脸的惊惧之色。 何长安看的好笑,终于遇上能让这妖族少年畏惧的存在了。 他撑着青布小伞,先绕着小庙走动一圈,观察一番地形,做到心中有数,这才再次进门,开始整理山神老爷的破碎金身。 何长安将那颗斗大的山神头颅抱起来,轻轻安放在供台之上,以读书人的礼节,退后一步,躬身施礼,起身后,拱手告罪,道: “山神老爷,小子何长安今日乘兴上山,借老爷的庙堂遮风挡雨,粗鄙失礼之处,万望勿怪。” 他也不太懂香烛供奉那一套繁文缛节,只能如此这般,反正就是真心实意的祷告几句,求个心安理得。 然后,他取出一坛酒,先斟满一碗,洒在供台前的半截青石香炉前,默然半晌。 这才坐下来,准备做晚饭。 上山途中,何长安顺手猎了一只岩羊,早就在溪流里剥洗干净,在这凄风苦雨的夜晚,正好炖一大锅羊肉汤解寒。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锅灶、清油调料,再取出一只硕大皮囊,里面装满清水。 唯一的麻烦,就是没有柴火,这让何长安有些为难。 破庙里,木头倒是有不少,横七竖八立在墙角,但那些都是原本小庙坍塌时,掉落下来的椽子、横梁等,岂能随便当成烧柴? 转悠了一圈,只寻到几根枯朽不堪的木柴,大约是早年间登山之人所留,“你先剁肉,我去寻些木柴。” 何长安将那把雪花小刀丢给阆肥,转身就要走出庙门,一回头,却发现那妖族少年满脸惊惧的,紧跟在他身后。 少年很倔强,紧紧闭着嘴,就是不开口。 何长安知道,这小子一个人不敢单独留在小庙,不禁心中暗暗好笑,不过,他面上什么意思都没表达,直接走进雨中。 妖族少年呆了呆,一声不吭的跟了上去。 …… 一个多时辰后,羊肉开锅了。 供台上,烛光摇曳,映照的这座破败小庙甚为阴森,靠近门口位置,一坛酒拍开封泥,酒香四溢,混合热腾腾的羊肉膻味,却又一派人间烟火气。 酒碗只有一只,自然是何长安的。 他明确告诉过阆肥,男人必须要学会喝酒,但必须要在十八岁以后,在这之前,闻闻酒味倒是可以的。 阆肥其实也不是很馋酒,就是有些羡慕,看着何长安一口酒、一口肉,吃的那个香,咋就没有一口给噎死? 他尤其受不了的,是何长安吃任何食物的时候,都很慢。 细嚼慢咽,慢无可慢,分明就是想在一口肉里面,嚼出一颗屁来。 妖族少年吃肉极快,一条炖的烂熟的羊腿,抱住一顿撕咬,都没品出什么滋味,就胡乱吞下肚。 这便是、妖族与人族之间的根本区别? 妖族吃食物,是为了填饱肚子,补充力量,自然不会太过讲究吃相,只要能吞下肚子就行。 而人族吃食物,尤其是那些读书人,明明也是为了填饱肚子、补充力量,但就是有一大堆说辞,说什么‘食不厌精烩不厌细’,这些个道理,阆肥死活都想不明白。 当阆肥胡乱啃完一条羊腿,伸手去捞第二条羊腿时,何长安伸手,按住了妖族少年的手。 阆肥一愣,旋即脸色大变,一张原本甚为清秀的小脸,变得惨白,张大了口使劲喘息,似乎要把刚刚吞入腹中的一条羊腿给吐出来。 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小庙门外的空地上,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一身蓑衣,背负一张七尺左右的大弓,赤着一双大脚,站在夜雨之下,面无表情的瞅着何长安、阆肥。 阆肥吓坏了,直接瘫软在地,像狗一样蜷缩成一团,将头脸紧紧捂在自己的裤裆里,身体抖成了筛子。 刚才一转头,他已看的分明,门外雨夜里,站着一尊高大神祇,浑身浴血,一件破损战袍上,沾满了血泥。 何长安倒还算镇静,默默举起一碗酒,道:“可请先生共饮一碗酒?” 中年男子抹一把身上的雨水,抬头看着供台上,那颗破败不堪的斗大头颅,以及一堆被认真收拢起来的金身碎片,微微点了点头,道:“我乃此地山神。” 第一百四十一章 晓看红湿处 道僧不问姓名,山水神祇不问前世,只有读书人,说话办事前会说明原委,前因后果,给你讲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何长安觉得,在这件事上,读书人做的好。 但不能说道门那些牛鼻子不讲究,也不能说佛门的大和尚、小尼姑做错了,实际上,大家都没什么问题,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可不是口头说说而已。 道门修的是长生桥,佛门修的是功德果,距离人间太过遥远,而且越来越远,都没什么烟火味儿了。 用老读书人的话讲,就是修仙学道的,修着修着,便没有人味儿了。 但读书人不一样,离了人间,不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你读书还有个屁用? 至于为天地立心,这事太大,何长安还不敢想。 老读书人说他想过,但还没想明白,等想明白了,一定会告诉何长安,以及书院所有读书人。 何长安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读书人、还是修行者,这件事,他曾问过老读书人,吕先生很敷衍的说了一句‘吾日三省吾身’,便没了下文。 后来,他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一心一意的把自己的事做好,读书、打拳、参悟剑意,一样都没落下,一丝不苟。 所以,当他与一位前朝、不知多少年前的落魄山神共饮,在山顶的破庙中,把酒言欢,就显得很是放松。 那位不吃肉、只喝酒的山神老爷,对何长安的感觉很好,很舒服,愿意给他讲一讲,这一两千年来的憋屈和不平。 当然,就算如此,这位山神老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颓废和抱怨,只是有些不平意。 在这位老爷的口中,何长安第二次听到,这片天地其实很大,曾经有仙、有佛、有妖魔鬼怪。 当然,更有人。 有了人,才有了文字,有了书籍,于是,便有了读书人。 再后来,便有了圣人、有了七十二座书院,教化天下,蕴养人族气运,以浩然之正气镇压妖魔鬼怪精,不让其肆意妄为。 于是,便有了所谓的规矩。 规矩比天大,这句话听着是不是很霸气?但你可知道,为了这句道门、佛门、妖族和魔族居心叵测‘总结’出来的话,人族天下付出多大代价? “大约,就只有取义成仁这句话,能道尽其中辛酸了。”山神喝酒很快,讲话很慢,黎明时分,他长身而起,转首北望,继续说道: “我是个粗鄙武夫,很多道理,只不过是拾人牙慧,听当年跟随我人族大军的读书人,闲谈时所讲,也许当不得真。 不过,雨夜漫漫,山高风急,骗你的几碗酒喝,讲来解解闷,倒也不错。” 山神性情甚是豪爽,很有边境大将的风度,几句话,便让何长安热血沸腾,不由得也站起身来,端了一碗酒,道:“再敬前辈一碗酒!” 山神包裹在蓑衣中的面孔,极为模糊,但何长安能感觉到,正在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 “这一碗酒,洒在供台前吧。” 沉默良久,山神老爷轻声说道:“一千多年来,这是我享受的第二口人间香火。” 天快亮了,雨渐渐停了。 两狼山殿的破庙门口,山神落寞的站在泥泞中,抬头看了一眼天,垂头自语:“那是一个老读书人,领着一个自称剑修的小屁孩,让我醉了一千多年……” 山神的身影渐渐稀薄,最终消散,他的话语也渐渐微不可闻。 何长安走到供台前,从储物袋里取出最后一坛酒,拍开封泥,淅淅沥沥的,一股脑的全倒在地上。 “我回去就问老读书人,如果山水神祇真能蕴养人族气运,能镇压妖魔鬼怪精,我何长安,日后定当为你重塑金身。” 话说的不够霸气,甚至有点啰里啰嗦,但这也是何长安的真心话。 …… 下山的时候,天色大晴,阳光照耀下的两狼山,分为妖娆。 何长安很沉默。 实际上,自从龙门瀑布的那一跃之后,他的话越来越少,尤其是从妖族小镇出来,他基本不怎么说话。 妖族少年、阆肥,已经习惯了何长安的沉默寡言。 经历了一夜的魂不附体,快到山脚时,阆肥还禁不住打冷战,脸色苍白的厉害。 山神与何长安喝了一夜的酒,说了大半夜屁话,他就蜷缩起来哆嗦了大半夜。 但他对那位山神老爷,心中只有畏惧,并无一丝一毫的不敬,当然也就不敢心中腹诽不止。 倒是对何长安,刚到山脚下,山神老爷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杀气彻底消失,阆肥便开始‘心吐芬芳’,将何长安上下十八代祖宗,统统问候一遍。 何长安心知肚明。 一下山,何长安就开始教阆肥写字,不在纸上写,而是在心里写。 第一个字,便是‘妖’。 何长安告诉阆肥,既然你自认为是妖族,那就先搞清楚自己的来龙去脉,这样才有一个比较正确的判断。 那么,什么是‘妖’呢? 何长安蹲下来,用一根树枝写下一个‘妖’字,很认真的告诉阆肥,妖就是妍,就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看的那一段岁月,就像一朵花,含苞欲放时,沾了几滴露水。 当然,少年也一样。 有些高深的道理,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就没有多讲。 他讲的,都是自己明白的,想清楚的,并不奢望阆肥能听懂多少,但求问心无愧,就如书院那些读书人一样,尽其所能而已。 妖族少年可能是平生第一次,很认真的思索着、沉吟着,然后,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但大致的意思就很明白。 何长安耐着性子,将自己所知道的,毫不藏私,斟字酌句的将‘妖、妍’两个字之间的关系,又讲了一遍。 他很温和的告诉阆肥,如果今天搞不清楚这个‘妖’字,晚饭就别吃了。 然后,就看到阆肥露那张生无可恋的脸,觉得心里很舒坦。 一个屁大的少年,满脑子都是害人、杀人的心思,要不就是反复回忆,偷看天狐娘子洗澡时的情景,纤毫毕现,这么好的记忆力,不读书简直浪费啊。 哦,对了,这小子就叫阆肥。 浪费…… 妖族之所以被称为‘妖’,多少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分明是能够很好看的,就像花季少女一样,含苞欲放,偏生搞成了‘妖艳’、‘妖里妖气’、‘妖冶’、‘妖精’……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等阆肥再长大些,多读几本书,有点妖生经历了,就给他讲一讲‘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物降一物 三日后,何长安回到大散关,第一时间前去拜见郑红袖。 鬼族部落只在开春时节,发动了几场大战,其后,竟慢慢退缩到距离大散关、七八百里外的嘎子湖一带,整整四个多月,没有发动进攻。 所以,这段时间,大散关一带的氛围不错,沿街铺子的生意红火,街巷间人来人往,颇为繁华。 阆肥紧跟在何长安身后,背着一个笈囊,一副书童打扮,若非高阶修行者刻意探查,基本分辨不出其妖族身份。 那个妖族小镇,还真是有些门道。 郑红袖看上去很疲惫,脸色苍白,似乎几天几夜没睡觉,顶着两个黑眼圈,在大帐里接见了何长安。 “送到龙虎山了?山上牛鼻子没说什么吧?那个张大天师没有为难你吧?” 一见面,郑红袖几连问,让何长安张口结舌,讪笑道:“张小衍领着我,进了一座妖族小镇,然后……他就被一只大手抓走了。” 何长安事无巨细的,将妖族小镇发生的事大致讲述一遍,并无多少隐瞒,除了他自身的一些机缘,也挑不重要的说了些。 郑红袖默默听着,叹了一口气,道:“龙虎山那帮牛鼻子,总把人间的事情看的太淡薄,眼下这鬼族部落……罢了,你先回去吧。” 郑红袖挥挥手,让何长安回去待命。 “对了何长安,最近不要乱走,大战在即,我顾不上照看你。” 何长安回身,躬身一礼,这才退出镇守使大帐。 郑红袖说的隐晦,但何长安立刻明白,还是那个夜神教,还真是阴魂不散,也不知为何对针对他何长安下手。 另外,佛国的好像也结下了梁子。 还有妖族、鬼族……算了,虱多不怕痒,反正这里是镇守使大帐所在,如果还不能保证他何长安的安全,天底下还能躲到哪里去? …… 何长安回到大散关、自己所住的那条陋巷时,正好遇见两位婆姨骂街,对着骂的那种,双手叉腰,挺着鼓囊囊的胸脯,站在自家的屋檐下口吐芬芳。 估计二人对喷的时间足够久,陋巷的黄泥路面中间,屁股大的一片地方,看起来甚是潮湿,应该都是口水。 这两位大嫂属于大散关土著,祖上是边卒,家中儿郎代代都是边卒,家里只要留下一个男丁传宗接代,其他男丁基本都陆续战死疆场。 战时拼杀,闲时还可以帮忙自己耕地、生意等,在大唐的几座军镇都甚为普遍。 这便是所谓的‘屯田制’。 朝堂之上,对屯兵戍边者,无论饷银还是战死抚恤金,都颇为丰厚,且基本免除各种赋税杂役,所以,大家的生计相对来说算是好的。 最大的麻烦,便是婆姨们普遍厉害,看惯了生死离别,有些女人的心,比男人的还硬。 当然,更多的,只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家家户户的婆娘出门,容貌肤色肯定很一般,但就是骂架厉害。 何长安见识过几位‘骂架名家’,阿酒、阿兰老爹算一个层次,鱼幼薇更高一筹,最会骂人的是剑修阿飞,属于天花板级别的人物。 至于大散关城里的婆姨们,力气憋的很足,口水多,就是肚子里实在没什么墨水,翻过来倒过去,总是那么几个重点,无外乎扒灰、偷汉、吸土等,多为人身攻击。 唯一的看点,就是攒劲。 何长安要回自己所住的地方,被人家挡着道骂架,过不去; 他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新意,便转身离开了。 他去找读书人。 李义山、沈岩、马代以及书院的那些读书人,真心话,这段时间被困在妖族小镇,何长安还挺想念他们的。 结果,书院读书人好像去执行什么机密任务,竟然一个人都没找见,就连神兵营大首领沈岩,也不在驻地。 何长安心中有些奇怪,又没处去打听,便干脆又折返回陋巷,打算还是先安顿着让阆肥住下再说,整天另一个妖族少年晃荡,总是一些不放心。 结果,临近陋巷口子时,他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坐在巷子口,津津有味的看那两名婆姨骂架,不时的、还给帮一句腔,随口指点一二,撩拨的那二位大嫂越发喷的厉害。 这不是吕先生和剑修阿飞吗? “刘小七家的,她这么骂你男人,你就能忍?她公公还偷看过你尿尿。” “放屁,明明是偷看她这小浪蹄子的……” …… 何长安伸指,戳了戳自己的眼睛,轻咳一声,正色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两位高人在此听两位泼妇骂街……” 话还没说完,突然觉得身上一紧,却是那两位大嫂停下对骂,恶狠狠的盯住何长安:“嗯?” 何长安一阵头大,便要夺路而走,却被老读书人一把拉住,温言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出来,这样欲言又止的,不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啊何长安。” “对对对,对两位大嫂有什么不满,你直接说,有我二人给你兜着。”剑修阿飞笑眯眯的,给干柴烈火上,洒了一碗清油。 那二位边卒家眷快步走过来,一人扯一条袖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唾沫乱飞,揪住何长安就是一通乱骂。 …… 一盏茶工夫后,何长安温和的抹一把脸,微笑着问道:“二位大嫂,骂完了?” 两位婆姨还想继续,可让何长安突然来这么一手,任你骂的天花乱坠,人家就是唾面自干。 最主要的,是这小子咋生的如此俊俏…… 于是,两位大嫂慢慢回过神,这才发现蹲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两个老色批,才是罪魁祸首,登时勃然大怒,齐齐转身对着吕先生、阿飞二人。 开骂了。 阿飞跳起来对骂几句,自认为很是高妙,一般人根本就扛不住,定会被绕进他的语言圈套。 结果,两位大嫂根本不理他那一套,自顾自的咒骂着,不停问候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的十八代祖宗,还对其长得如此令人意外,也进行了无情揭露。 很快,阿飞败下阵来,蹲在一旁唉声叹气,一脸的生无可恋。 接着,两位大嫂便开始骂吕先生。 老读书人一张口,便是大道理,讲的深入浅出,一句干巴巴的圣人之言,也能做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谆谆善诱,诲人不倦。 就是……语速太慢、声音太低。 两位整日有事没事的,都要隔街对骂数十句的婆娘,一顿高声大嗓、唾沫乱飞,活活将老读书人的‘讲道理’给湮没了。 于是,老读书人只能梗着脖子,说一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蹲在一旁抠脚丫子的剑修,看的兴味盎然,摘下腰间的紫皮葫芦,美美的灌了几大口,捧腹大笑,比自己赌钱赢一堆铜板还高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下太小 好不容易摆脱两名妇人的撕扯、咒骂,何长安等四人逃进院落,将门窗紧闭,老读书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好久没有这么爽了。” 剑修阿飞听得直翻白眼,何长安也忍着笑意,给两位‘高人’沏茶,摆了几样精致小点心,都是当时从妖族小镇买的。 瞅着几样别致点心,老读书人啧啧称奇,捏起一小块放嘴里,慢慢品味一番,感慨万分的说道:“好多年没有吃过玲珑小镇的桂花酥,滋味还是这般好。” 剑修阿飞却对那些妖族小吃不怎么感冒,随便喝了几口茶,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经意的多看了阆肥几眼,气哼哼的说一句‘山上那些牛鼻子,也太不讲道理了’,听得何长安有些莫名其妙。 妖族少年躲在何长安身后,一声不敢吭。 眼前这两位何长安的‘朋友’,乍一看,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太过普通,可偏偏令他心惊肉跳,犹如面对一片无尽深渊,一丁点的心气儿都没了。 “何长安,这一次南下,你小子表现不错。”剑修阿飞不知想起什么事,有些促狭的笑着,对何长安眨眨眼。 何长安搞不清楚阿飞的意思,很周正的拱手请教,让剑修阿飞一下子没了兴致,恼怒的说道:“读书读书,我看你自从跟着老穷酸读书,都没什么意思了。” 说着话,还故意挑衅的看着吕先生,“你说是不?” 老读书人温和的笑了笑,道:“没什么意思,才有了点意思啊,你阿飞自己喜欢耍剑,难道要让天下人都耍剑?那还有什么意思? 书上写的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么要强好胜,所以你终究只能是个耍剑的……” “够了!” 相貌平平无奇的剑修想拍桌子,想了想,还是算了,转头对何长安笑道:“你这位老师,打架不行,骂架更不行,就是酒品还凑合,何长安啊,那本剑气远你参详的怎么样了?要不要我这名大剑修给你指点一二?” 何长安再次拱手,温言道:“多谢前辈赐教。” 剑修阿飞上下打量着何长安,脸上渐渐显出一抹再明显不过的嫌弃,叹一口气,道:“没兴趣了。” 这个何长安,在第一次龙门打拳时,那股子狠劲,挺合剑修的心思,怎么去南方一趟,就变得比读书人还像读书人了? 一袭青衫,卖相不错,剑修看着有些闹心。 倒是老读书人心情甚好,看着何长安一身读书人打扮,打心眼里高兴。 不过,让剑修阿飞一句话,就让老读书人蔫巴下去了。 “何长安啊,你最好别认有些人为老师,给他当学生,没有什么好下场。”剑修阿飞说着话时,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大太阳,情绪有点低落。 老读书人很难得的没有吭声,端了一碗茶,浅浅饮了一口,也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情绪低落。 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重,何长安给两人添茶,让妖族少年阆肥去厨房劈柴,说是要改善生活,炖一锅羊肉。 阆肥如释重负,逃的比兔子还快,钻进厨房就再不愿露面。 “这只狼崽子,你还是要小心养着,别反过来咬你一口。”剑修阿飞随手释放一个结界,三丈以内便是一个小天地。 “不是狼,是狗。”老读书人说道。 不仅何长安有些懵,就连剑修阿飞也转脸,向厨房方向瞅一眼,摇头笑道:“老穷酸,见微知著,我信服你,可这明明是天狼一脉的……” 剑修阿飞说着说着,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突然笑出了声:“原来不是牛鼻子使坏,是另有外有高人算计。” “来来,喝酒喝酒。” 剑修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摘下紫皮葫芦,大声吆喝着,让何长安去买一只山羊回来,并反复叮嘱,一定要那种没失过身的羯羊。 何长安笑着应承,便出门去了。 何长安一走,剑修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侧脸看向老读书人,有些疑惑的问道:“陈家的老不死的,不是早就飞升了?” 老读书人笑道:“你都不愿离开这人间,凭什么他就要飞升?” “这天下,还是太小啊。” 老读书人慢悠悠的吃着桂花树,偶尔喝一口茶,两只眼睛清澈的深不见底,让剑修阿飞都捉摸不透。 “吕先生,你说你,这些年来,你又是何苦呢?”剑修灌了一口酒,憋了好一阵子,张口吐出一团酒气,却凝实为一柄小剑,在他口鼻七窍间快速穿梭,极为灵活。 “你的三个学生,一个埋头读书终于读成榆木疙瘩,一个仗剑远游不知所踪,另一个……算了,你也真是的,又不让我去戳那狗日的两剑; 你经常说,学生不必不如师,我看你是有些自讨苦吃呢。” 老读书人呵呵笑着,温言道:“我一个当老师的,如何去管学生后来的事?正所谓,老师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难道,让我也学你,自己的弟子不争气走火入魔,便扑上去一剑戳死? 世上没有这个道理啊,路是人家自己的路,你不能凭借自己的喜好,就去管这管那,那还怎么算是大江后浪推前浪?” 剑修阿飞听的憋屈,一口吞下那口酒气凝实的小飞剑,作势使劲嚼了几下,‘咕咚’一声咽下肚。 “山上风光好,酒好,那些妖里妖气的仙子看着养眼,想打架也可以找见一两个对手,问题是,没有你老穷酸所说的烟火气啊……” 剑修说着说着,就生气了,抽出绑在腰间的那把竹剑,对着西面就是一戳,口中犹自不解恨的嘀咕着:“佛黑、道狠、儒生脏,我看是这天下脏!” 一剑戳出,不知多少里之外的一座山上,正蹲在一棵菩提树上、盯着对面树上一只母猴、咧嘴大笑的白毛老猴子,一声尖叫,就从树上掉下来。 “阿飞,你给我等着,看哪天不骂死你!”白毛老猴子捂着屁股,跳脚大骂。 屁股上,一个小洞里,使劲往外面喷血,白毛老猴子手忙脚乱的想捂住伤口,却不小心将一根手指头戳了进去,疼的它好一阵龇牙咧嘴。 对面树上的母猴,想笑几声,却又不敢,只是悄悄转过身去,抱住一根粗大枝干,双肩耸动不已。 白毛老猴子气坏了,就要扑上去干点什么,不料,凭空又飞来一道剑气,在它另外一瓣屁股上,狠狠的戳了一下。 不过,这一剑,明显是那个该死的剑修没使劲,只是警告它,不要乱骂人。 …… 何长安买了羊肉,回去时路过一家书肆,不免多看了一眼。 在这边境军镇,书肆可不多见,一个打生打死的地方,谁还有闲心去读书?这个眼巴巴跑来大散关卖书的,不亏死才怪。 不过,想到书院读书人的传统,每次大战,都会派数百名读书人参战,倒也能讲的通了。 真正让何长安留心的,还是门口小板凳上,端然而坐,捧卷而读的那名落魄书生。 他不由的想起了李义山,这两人的气质迥异,唯一的相同点,便是都有些邋遢。 当然,用人家读书人的话说,这就是所谓的‘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一头白发凌乱如草,一身书生长衫也不知多少时日没有浆洗过。 走过去十几步,何长安再次回头,却正好与那书生的目光相遇,心中微微一动。 这位读书人、感觉挺干净的。 给何长安的感觉,怎的有点熟悉、亲近之感?这让他有些犹豫,是不是顺路进去,挑几本闲书,也算是帮衬这读书人一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多肉少 何长安犹豫了一瞬,便转身回去了。 家里还有两位‘高人’等着吃肉喝酒,至于买书之事,完全可以抽空再来,反正大战尚未爆发,他也闲着。 回到陋巷,推开两扇木门,何长安有些发懵。 就这一阵工夫,家里咋来这么多人?该不是这些家伙能掐会算,知道他去买了羊肉,跑来蹭吃蹭喝了? 一只羊……肯定不够吃啊。 李义山、沈岩、马代等书院读书人,来了足有十五六个,另外,还有郑红袖,以及几名看起来既不像读书人、又不像道人的家伙,何长安一个都不认识。 他们正围拢在剑修阿飞身周,颇为仰慕的看着、他表演一手‘出神入化’的飞剑之术,一个个屏息凝神,聚精会神。 看见何长安回来,剑修阿飞收起小飞剑,臭屁的问道:“看我这手御剑术如何?” “想学?我教你啊。” 何长安拱拱手,笑着说一句“厉害”,对着郑红袖、李义山等人打声招呼,便进了厨房。 剑修阿飞面色一僵,讪笑着对郑红袖说道:“红袖姑娘,只要你开口,我教你一套绝世剑法。” 郑红袖娇笑一声,走到桌前坐下,端起一碗茶,慢悠悠喝了一口,娇笑道:“我是武夫,学不会你的绝世剑法。” 阿飞哈哈大笑,也不着恼,走到老读书人面前坐下,仰天长叹:“高处不胜寒啊,这么好的剑法,竟然没人学,真是可惜、可叹啊。” 李义山快步上前,很狗腿的给这位大剑修添了茶,讪笑道:“阿飞,要不、你教我吧?” “就你?”阿飞嫌弃的看着李义山,冷哼一声。 李义山被噎了一下,面皮有点涨红,继续讪笑着示好,看样子是真心想学。 “书院读书人,一代不如一代,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老穷酸,你也不管管?”剑修阿飞瞪着老读书人,还真有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样子。 老读书人温和的笑了笑,没说话。 剑修觉得无聊,转身就踢了李义山一脚,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一个读书人,书没念好,文章也一般,就知道勾栏听曲,学我的御剑术,该不会是想着以后骗那些小娘吧?” 李义山神色尴尬,干笑两声,道:“阿飞前辈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透我的心思……” 阿飞大怒,想一剑戳死这个满头骚乱白发的家伙,李义山连滚带爬,一溜烟跑厨房帮忙去了。 闹腾一阵子,郑红袖拿出一卷地图,要交到剑修阿飞手上。 阿飞哈哈大笑着,摆手道,“还是让读书人看吧,我看见这些东西就头大。” 郑红袖只好将地图交给吕先生,笑道:“那几个点都标注清楚了,劳烦二位前辈为我压阵。” 老读书人默默点了点头,也没打开去看,反问一句:“郑小妹在东面?” 郑红袖点点头,没说话,但眉目间的忧虑之色甚浓。 …… 一大锅羊肉,一群人吃,估计也就吕先生和李义山吃饱了,其他人,也就吃个意思。 另外,实在是抢不过那两个读书人,何长安、阆肥两个刚将一口大锅抬出来,还没放稳当,老读书人就伸手捞起一条羊腿,不声不响的啃起来。 李义山也不客气,下手如风,大吞大嚼,若非额头吃了老读书人一记暴栗,估计吃相更难看。 “看看你,吃一口肉,至于么?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道理,你学到狗肚子去了?” 老读书人嫌弃的骂着李义山,顺手又捞起一根肋条,吸溜吸溜几下,便吞入腹中,好像都没怎么咀嚼。 李义山没敢吭声,心里却是很不服,圣人老爷说过食不厌精,可至圣老爷爷还说过‘当仁不让’呢…… 当然,这话只能心里头想想,可不敢说出来。 于是,吃东西最慢的三个人,剑修阿飞、何长安与郑红袖,一个比一个慢。 尤其是郑红袖,本来还可以吃的快一点,可看到吕先生、李义山两位读书人,干瘦的手在滚烫的羊汤里捞肉,皱着眉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这三人,吃了一小块肉,喝了半碗汤,就坐在一边闲聊。 看着两个读书人互相推诿、扯皮、吹牛,抢着吃肉喝汤,花白胡须上沾满了汤汁,也算是一副人间奇观。 沈岩、马代、以及那几名非儒非道,自是老早的躲在一旁,根本就不敢与读书人抢食。 “老穷酸,你一个读书人,注意点形象。”剑修阿飞实在看不下去,旁敲侧击一句,满脸都是嫌弃。 “你一个耍剑的,岂能领悟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的精髓。”老读书人骨碌碌喝着肉汤,很温和的说道:“我就说过,很多读书人,读着读着,就变成了读死书、死读书; 而有些修道的,修的是长生桥,念的是无为经,借口倒是找的很好,跟那些大和尚一样,求一个无色无相、一个了无牵挂。 那你说,连人味儿都给修没了,哪里还有道啊? 耍剑的,你也一样,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修到所谓的剑心通明、剑意澄澈,大约也就与这人间没什么关系了。 那就,滚去山上,别来碍我老教书匠的眼!” 说到后来,老读书人干脆放下手中大勺,顺手在李义山的衣襟上擦了擦手,这才伸出一指,点着剑修阿飞的鼻子痛斥: “你师父也是个糊涂蛋,给你改的这名字,飞飞飞,你咋不叫阿鸟,岂不是连翅膀都有了?” 剑修阿飞猛的站起身来,想了想,却又突然哈哈大笑,豪爽的一摆手,转头对何长安、郑红袖二人吹嘘:“看看,他就只敢骂我师父,连我阿飞的一根毛都没掉。” 众人听了,假装没听见、眼瞎了,转头看向别处。 只有何长安很认真的思忖一二,说道:“阿飞前辈,吕先生说的话,其实还挺有道理的。 不过,他骂你师父是不对的,这一点你可要跟吕先生讲讲道理。” 剑修阿飞轻咳两声,顾左右而言他,突然看向郑红袖,咧嘴笑道:“什么时候动手?我的剑,已经很久没有饮血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第一百四十五章书中自有颜如玉 行军打仗之事,自然用不着黄阶斩妖使去操心,反正上面有人,具体怎么布置,下面人原地待命即可。 众人散去后,院子里就只有吕先生、剑修阿飞、何长安与妖族少年阆肥四人了。 阿飞闲不住,提了一把竹剑,东戳戳,西指指,平平无奇的脸膛上,始终保持一种奇怪的微笑,似乎想着什么好事。 老读书人则抱着一颗紫皮葫芦,卷不离手,嘴里咂巴的有滋有味,笑称是以书下酒,最解惑。 对于此说法,何长安半信半疑,不过,也从未当面表达过自己的疑惑,权当是自己信了。 他本来想打拳的,但有剑修阿飞在场,估计在旁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算打拳也打不顺畅,所以,在屋子里翻看着那本‘剑气远’,慢慢的有些倦意,干脆倒头睡去。 阆肥躲在厨房,除了两次尿憋的实在没办法,才偷偷溜出去上茅厕,根本就不敢露头。 那位老读书人也就罢了,看起来就一普通人族老头儿,可那个耍剑的中年男子,一身杀气,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有一种感觉,那名剑修,只需看他一眼,他这个天狼遗脉就会死的透透的,连一缕魂魄都不会留下。 …… 何长安一觉睡到黄昏时分,觉得腹中饥饿,想邀请吕先生、剑修阿飞去外面吃饭,却发现二人早已弄来一桌饭菜,自己坐在那里大吃大喝,一片狼藉。 二人都有些醉意,看见何长安醒来,赶紧让他过去,却是让他评评理,到底是读书好还是耍剑好。 何长安正襟危坐,想了好一阵子,说道:“都好。” 两位高人觉得无趣,挥挥手打发他自己去吃饭,竟是一致的嫌弃。 何长安拱拱手,转身出门,在大散关城池里随意走动,不知不觉间,来到早间注意过的那家书肆。 书肆主人,那名落魄读书人,在一张旧桌子后端然而坐,一手提笔,一手持卷,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在临写王右军的‘丧乱帖’。 何长安进门,那书生也不理睬,自顾自的临帖,神情甚为唏嘘悲苦。 何长安只好在两个简陋书架上,自行翻看。 书肆中,多为儒家入门书,夹杂几本仙侠志怪、历代游客笔记,另外还有几本‘武功秘籍’。 何长安随手拿起一本‘剑气入门’,翻看一看,却是一套江湖武人的练剑心得。 书中创剑之人,自称练剑三十年,终得剑气真意,为天下苍生计,不惜将自己数十年的心血刊印出来,也算是为大唐武林添砖补瓦。 何长安一页页翻看下去,觉得其中有一句‘人皆修仙去、谁提斩妖剑’,就很是喜欢,不由得感叹,无论这位武林前辈剑法如何,就是这一股子侠气,便可羞死一大波高人。 人皆修仙去,谁提斩妖剑? 何长安心中默默念着这句话,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怎么,这套剑法,可还入得法眼?”不知什么时候,那落魄书生站在何长安身后,竟未曾让他觉察。 何长安心中暗惊,面上却丝毫不露痕迹,笑道:“剑法没看明白,但其中有一句话,写的却极好。” “人皆修仙去,谁提斩妖剑,这话说的真不错,我很喜欢。” 那落魄书生哈哈大笑,走回书桌便,提了一支毛笔,继续凌空临写。 这一次,却是王右军的‘黄庭经’,淡雅中和,不失灵动、娇娆。 当然,何长安看不懂书法。 他只是觉得书生的笔法有意思,很灵动,有如一柄小飞剑,在空中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果然是江湖多异人。 想不到在大散关这等边境之城,随便一间小书肆,竟藏龙卧虎,遇到如此高人。 一篇黄庭经写下来,落魄书生意犹未尽,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不禁摇头苦笑: “不能以酒下书,实乃憾事也。” 何长安取下腰间酒葫芦,默默递上前去。 那落魄书生却没接,洒然笑道:“尽兴了,酒也不香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 言毕,那落魄书生竟躬身一礼,让何长安有些始料未及,赶紧还了一礼,口中连称不敢当。 那落魄书生直起身来,仔细打量着何长安,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古册,递给何长安:“托你送一本书给一个人,小生、先谢过了。” 何长安客气的接过那本书,一看书名和封皮,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竟然是、春闺秘事类的书……’ 那落魄书生哈哈大笑,指点着那本书,正色道:“可不要小看这种闲书,有人可喜欢的紧呢。” “这书……给谁?”何长安有些犹豫的问道。 说实话,给别人带这样一本‘纯情之书’,一旦对方质疑,可算是百口莫辩了。 “送给阿飞。”落魄书生嘿嘿笑着说道:“除了他,谁还喜欢这种书?” “可别小看这本书,这是我花了足足一百五十两银子,从一个老道手里骗来的。如果说要我估价,至少在这个数。” 落魄书生伸出一手,慢慢张开五指,笑而不语。 “五百两?”何长安吓了一跳,这小黄文,这么值钱啊? “五百两?五百两能买到的春闺之书,也就那些皇帝老儿翻看,”落魄书生嗤笑一声,笑道:“送给阿飞的书,低于五千两,那还算是书?” 何长安瞅着落魄书生清秀异常的脸,觉得有点见鬼的感觉。 大唐读书人他见多了,这么红口白牙、吹牛不打腹稿的……还有好几个。 罢了,既然话不投机,回去就是了。 何长安收起那本‘纯情之书’,拱拱手,便要作别回去。 那书生似乎又想起什么,拉住他的胳膊,低声问道:“吕先生、身体可安康?” 何长安点了点头,温言道:“吕先生很好。” “吃饭睡觉都香,喝酒下书,更香。” 那落魄书生放开何长安的胳膊,略微有些失神,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口中念叨‘那就好、那就好’……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战在即,有人在城头对饮 第一百四十六章大战在即,有人在城头对饮 回到小院,老读书人、剑修阿飞皆已离去,只留下妖族少年阆肥,蜷缩在柴房里瑟瑟发抖,口诞长流,竟如一条狗那样,发出呜呜的哀鸣之声。 他被剑修玩坏了。 那个老不羞阿飞,两眼放光,提着一柄竹剑,在妖族少年身上轻轻戳了几下,也就意思意思,根本就没有灌注灵力。 结果,那妖族少年屎尿差点憋不住,一张清秀而阴险的脸,都给吓成淡绿色了。 问清原委后,何长安没有多说什么。 对这个妖族少年,他不喜欢。 当然,也谈不上如何厌恶。 在他看来,这就是另外一个自己,是他的一块上好的磨刀石、一面能提醒自己,时时反省的镜子。 至于说教他识文断字,也算是在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放松任何一刻,能提升自身实力的时间。 他将老读书人、剑修阿飞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完毕,提了水桶,在水井边洗碗,心态平和、宁静。 书肆里,与那落魄书生一番交谈,算不上收益良多,但就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意蕴。 淡淡的,中正平和,让他心情宁静。 干完家务活,他丢给阆肥一块干牛肉,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参详那本《剑气远》,觉得颇有感悟,不知不觉间,进入一种空明顿悟的状态。 剑气近,是剑招,剑意。 而剑气远,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有点拈花一笑、屈指向天……或者,干脆就是一柄看不见摸不着的‘符剑’。 读书人的世界,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皆可为纸笔; 剑客的世界,一丝一缕,尽为剑气纵横,大致便是这个意思。 这种感觉,让何长安觉得很爽,就是那种手里提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大铁剑,实际上,他的丹田灵海里,那柄小黑剑已然在百里之外溜了一圈,斩落山间的一枝桃花。 ‘终于有点西门大官人的意思了。’ ‘这剑气远,果然是山上修行者的法门。’ 何长安左手捏一个剑诀,淡然一笑,右手并指向窗外,试着指点一下窗外妖族少年所在方向。 高人风范,在于无形装逼。 …… 刚刚缓过一口气的妖族少年,刚要啃吃那块干牛肉,突然觉得浑身一紧。 他猛然转首,亲眼目睹,何长安所在的那间屋子里,一阵纵横捭阖的森然剑意,犹如清风拂柳,又如穿林打叶,一路倾泻而出。 倏忽一闪。 那剑意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令他惊疑不定,有些疑惑的使劲掐了一把大腿根。 疼,钻心的疼。 看来,应该是那个狗币何长安的剑法,进入一个全新境界,算是破境了。 得知这一结果后,这名妖族少年妒忌的都想死,恨不得扑进去,一口咬断何长安的脖子,咂干其一身人族精血…… …… 三日后,何长安终于等到命令,要打仗了。 他快速收拾好行囊,给阆肥留了一锭银子,叮嘱他不要乱跑,否则,兵荒马乱的,会被人族当成妖孽而斩杀。 阆肥自是连连应承。 开玩笑,就算是平素出门,如果不跟在何长安身后,他都是千不甘万不敢,如今大战在即,他不想要命了? 不用何长安多说,妖族少年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能苟着,就算是当一条狗,他也愿意。 甚至,在某一个时刻,阆肥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如小镇其他少年们所说,他娘亲当初跟一条流落江湖的天狗族男子,真的还有一腿? 不对,至少应该有七八腿了! 真是便宜那狗日的,堂堂天狼血脉的母狼,竟然会委曲求全于一条流浪狗…… …… 离了小院,何长安迳直来到镇守使郑红袖的大帐。 里面正在布置战时任务,出入的其中的,尽为大唐高级将士,或如李义山、沈岩这等‘大人物’,何长安根本就没机会进门。 他也落的清闲,干脆蹲在大帐前,手里握一根小木棍,继续参详‘剑气远’。 出去一趟,见识了一些高人,甚至【天人】,何长安的心境变化很大。 但性格变化反而很小。 过了一个多时辰,郑红袖大帐里,终于安排完战时任务。 “还不滚进来。”郑红袖有些疲惫,却又霸气至极的喊一嗓子。 何长安扔下手中小木棍,快步入帐,对着歪坐在镇守使虎皮座椅上的郑红袖,躬身抱拳,朗声说道:“黄阶斩妖使何长安,拜见镇守使大人。” 郑红袖微微点点头,示意他随便坐。 在北境边军的心里,斩妖使的身份,简直就是一个屁。 因为,相比动辄数十万人的沉默厮杀,斩妖司的那些阴暗手段,实在显得有些不上台面,最多也就斩妖司自己人的一个标签罢了。 她脸色有些苍白,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很久都不曾休息好,应该是为大战耗费了不少心血。 何长安谢座一声,就在靠门位置的一张椅子上落座,迟疑问道:“郑头儿,我的任务……还是疗伤?” 郑红袖摇头,苦笑道:“这一次,不用疗伤了。” “啊,为何?”何长安有些心惊。 难道,是要不死不休的大决战?如果那样的话,可就意味着玉石俱焚,的确就不用疗伤了。 “不要多想,敌人的策略变化了,我们的应对也须做出调整,”郑红袖瞅着何长安的脸色,笑道:“怎么,怕了?” “怕了,但不会怂。”何长安平静说道。 “嗯,看来,这一趟南下之行,你小子所获良多,就这份心境,也算是十分不错了。”郑红袖目光闪动,露出一抹赞赏之意。 “不过,你也不要自满,修行一事,机缘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日积月累、厚积薄发。” 何长安听了,连连称是,并再次站起身来,躬身抱拳,感谢郑头儿安排他这一趟南下。 “不是我的功劳,是郑公的意思。”郑红袖嘿嘿笑道:“等你成为咱斩妖司第一剑修,可别忘本啊。” “卑职不敢。”何长安笑着再次抱拳。 “对了,郑头儿,我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跟随在我身边,阴对方的鬼王级高手,这个可是你的长项。”郑红袖嘿嘿笑道。 何长安心中微微一惊。 这任务,有些坑爹啊。 而且,也太过危险。 想他一个区区武夫九品境,跟在一位武夫三品境大高手身边,不说是郑红袖的包袱,起码,他自己就得面临高他好多级的‘大号’…… “具体如何安排?”何长安有些忐忑的问道。 “一个时辰后,你虽我出城应敌,下去换一身普通兵卒的一副。” “对了,你也不用太紧张,有高人坐镇,对方鬼王级以上的老怪物,轻易不敢出手。” 似乎担心何长安心境不稳,郑红袖又仔细安顿他一番,无非是出城应敌之际,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 比如,城池外面,便是阴煞之气最为浓郁之所在,一定要第一时间稳固住心神,不能让阴煞入体。 当然,对于何长安,她还是比较放心的。 这小子,功法古怪,竟然能够迅速炼化阴煞之气,而且,还能施展‘顺藤摸瓜’神技,对那些躲在背后的阴鬼之物,大有克制之功。 嗯,就得好好利用起来。 这一场大战,双方各自准备好几个月,估计一旦开战,便会不死不休。 双方定会在第一时间,放出各自大招,先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 出了镇守使大人的帐篷,何长安领了一套普通兵卒的衣甲换上,再次认真检查一遍储物袋。 十几斤符箓,一大堆瓶瓶罐罐的丹药,二三十件上了品阶的法器,看着就令人心安。 此外,他取下腰间的那柄竹剑,犹豫片刻,又绑在腰间。 他一直都没怎么练过剑法,这把被阿酒命名为‘春黎’的竹剑,基本没怎么派上过用场,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决定,以后还是要练习一下剑法。 丹田灵海里的小黑剑,目前只有柳叶大小,威力非凡,但在乱军阵中,估计很受限制。 他是有些担心,一旦遇到高手,他的小黑剑,尽量还是不要提前暴露出来的好。 他听妖族小镇里,陈家药铺的那位神秘老爷子说过,一个剑修,若是本命飞剑受损,后果很严重。 轻则心神受损,重则剑毁人亡。 …… 大散关城头,有人在对饮。 老读书人手捧书卷,不时伸出一指,在酒碗里轻轻一点,蘸一点酒水好翻书,直气的对面的剑修吹胡子瞪眼,喋喋不休。 “我说你个老穷酸,你能不能别把狗爪子伸我碗里啊,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对了,你说郑红袖那丫头,这一次的安排有没有道理?” “要我说,你给我吹个牛逼,加持一个什么【此人一剑定乾坤】,让我一个人去捣了鬼族的老窝,岂不过瘾?” “何长安那小子,真是个废物,一本剑气远参悟这么久,竟然连一道像样的剑意都凝聚不出来,真是气死我了。” “老穷酸,你哑巴了?为什么不说话?最让驴夹过了?” “特么的,这贼老天,还让不让人族活下去了?总有一天,老子非的一人一剑飞升上去,将那帮不为人子的家伙,统统戳几个窟窿……” 剑修阿飞说个不停,不时的提剑,对着北方极远处,作势一戳,哈哈大笑道:“那只老怪物,要是敢动一下,我就敢一步跨过去戳她的大腿根!” 突然,他停下唠叨,抬头看一眼天空,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老穷酸,不对劲,我怎么感觉有魔气……” 老读书人终于放下手中书卷,伸一个懒腰,好整以暇的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温言笑道:“当然有魔气,否则,凭什么我也要出手。” “既然如此,那就、与他们好好讲一讲道理。” “哈哈哈,讲道理这三个字,从你老穷酸口中说出来,我就觉得很舒服,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剑修阿飞长身而起,哈哈大笑,一步跨出,便在百十里之外。 对着西北方向,轻松写意的挥去一剑。 剑如奔雷,排山倒海。 “我只有一剑,不知道,它会不会讲道理?” ………… 眼看着剑修阿飞一步踏出,前往西北方向,跟魔族的某些人去‘讲道理’了。 老读书人摇头苦笑,只好放下手中书卷,再喝一碗酒。 对着北方,他只是温和的凝视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像等待一个雪夜乘兴而来的客人,轻轻敲响柴扉的木门。 老家伙对阵老家伙,这就很公平了。 …… 一个时辰后,大散关北门缓缓开启,一彪人马鱼贯而出。 为首的,正是郑红袖。 北方边境镇守使,大唐斩妖司天阶斩妖使,一身红装,犹如一团燃烧的火焰,引领一支十万人族骑兵,直插北方之地。 远远的,约莫百十里之外的地平线上,一道黑压压的阴影,潮水般滚涌而来。 大地开始微微颤动。 郑红袖一声令下,大军迅速占领一处相对平缓的坡地,占据地利优势后,开始列队、布阵。 一时间,战场上一片寂静。 静的有些虚无。 何长安第一次参与冷兵器时代的阵战,心中颇为激动,觉得两只手心里,全都是汗水。 他混在一群兵卒中,穿着普通的衣甲,扛着一面猩红大旗。 大旗上,绣着一颗斗大的‘唐’字。 郑红袖曾交代过,一旦开战,她若遭遇强大对手,何长安便须暗中出手相助。 否则,他就是一名普通兵卒,扛着一杆大旗,跟随在郑红袖身后,凿阵就行了。 人族骑兵,对阵鬼族部落的狼骑士,唯一的优势便是重甲骑兵,几乎可以横扫鬼族那些轻骑兵卒。 但劣势也很明显,那就是重甲骑兵无法持续作战,一旦陷入重围,一个凿阵被困陷于对方,漫山遍野的狼骑士之中,则凶多吉少。 故而,两军对阵,便须一鼓作气,一凿而穿。 再一个对凿,敌军阵型便会七零八落,后续的轻骑兵、步卒、弓弩手,便有了用武之地。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活动活动筋骨,讲一讲道理 第一百四十七章活动活动筋骨,讲一讲道理 “重甲铁骑,准备战斗!” “其他各部,按照原定计划,准备战斗!” 郑红袖端坐一匹枣红马背上,身披一件贴身锁子甲,配一袭大红色战袍,英姿勃发,气势凝重。 “喏!” 身后,一支万人重甲骑兵队,两支三万人轻骑队,外加三万步卒、弓弩手,轰然应诺。 …… 十几个呼吸后,鬼族部落大军,便迅速向前推进二三十里之地,距离人族大军还有五六十里。 “进攻!” 郑红袖一声令下,一万重甲骑兵开始缓慢向前。 整齐划一,稳定有力。 犹如一记一记的夔牛重鼓,敲击在大地之上,令人心血激荡。 然后,逐渐加快步伐。 十几个呼吸后,当双方能够看清彼此的身形、面目时,重甲骑兵的速度,终于达到最佳状态。 一万铁骑,犹如一股钢铁洪流,渐渐形成一柄尖刀。 而刀尖处的那一点红,便是郑红袖。 对面那些鬼族部落的存在,太丑了。 半人半鬼,面目狰狞。 浑身黑气腾腾,身高九尺以上,骑乘一头巨大的青背灰狼,尤其狰狞、凶恶。 何长安裹挟在铁骑洪流中,只听的一声败草破裂,就像一柄尖刀,轻轻插入一团败絮,鬼族部落的狼骑士阵列,便被撕开一道二三十丈宽的巨大口子。 那道口子,迅速在扩大,犹如一片破布。 重甲骑兵的马鞍上,分别横置一柄八尺有余的弯刀,兵卒手中,提的是铁骨朵、制式唐刀,最善于这种凿阵。 那些狼骑士,根本就来不及抵抗,往往不是被横置马鞍上的弯刀轻轻割断,便是被骑兵手中的唐刀劈掉半个身子。 遭遇到一些手持盾牌的,换上铁骨朵,只一下,便会将盾牌砸的四分五裂…… …… 何长安注意到,郑红袖单桥匹马冲在最前方,只针对那些鬼将级别的怪物,精准击杀。 那些普通的鬼族狼骑士,她根本就不理睬,只有在正面遭遇,挡住她前进的脚步时,才随手一枪,结果其性命。 那些鬼族狼骑士,以及混杂其中的鬼将级别存在,要么被郑红袖一招毙命,要么被紧随而至的重甲铁骑洪流,直接湮没。 这便是凿阵。 何长安也曾见识过大场面,但如此凶猛的打法,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他终于明白,武夫三品境,是一种多么恐怖的存在。 看着郑红袖举手投足间,便有一大片敌人被清扫,何长安心中激动,自是难以言表。 当然,他的心神,还是一点都没有放松。 因为,他知道,一旦凿阵失败,这一支重装铁骑,将面临怎样的一场苦战! 幸好,在几十个呼吸后,人族重装铁骑凿阵成功,将数十万鬼族部落的狼骑士、步卒和弓箭手,彻底撕成两片。 首尾不能相顾,大概便是这个意思。 然后,铁骑快速调整部署,开始往回凿。 便在这时,郑红袖终于遇到对手。 三名鬼将,一名鬼王级存在,从十余里之外疾驰而来,企图阻挡郑红袖的锐意进攻。 郑红袖远远轰出三拳,便不再理睬,领着重甲骑兵继续凿阵。 那三拳轰出,瞬间便化为狗头大小的三个拳印,对着三名鬼将疾飞而去,逼得那三名鬼将停下脚步,手忙脚乱的应对。 至于那名鬼王级存在,郑红袖任凭其风驰电掣的飞掠而至。 这时,她拔剑在手,一声娇斥,便蹂身而上,与那身高三丈有余、浑身黑气腾腾的老怪物,缠斗在一起。 在她身后,数十铁骑远远的跟随其后,与纷涌而至的鬼族狼骑士发生正面厮杀。 一万重甲铁骑,则在一名副镇守使的带领下,继续向前猛冲,往大散关方向凿阵。 何长安混在数十铁骑中间,远远看着,郑红袖与那名鬼王级老怪物之间的厮杀,直看的眼皮狂跳,心下暗惊。 武夫三品境,与鬼王级别的老怪物,基本上实力相当,随便一拳一脚,拳拳到肉,犹如排山倒海,但偏生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外泄。 即便是二人两拳对轰,发出的一声沉闷巨响,只一瞬间,便会戛然而止。 就好像,所有的力量,只针对眼前之敌,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 …… 郑红袖与那老怪物缠斗,足足有二十个呼吸后,那老怪物避开郑红袖一招掌中剑,怪笑一声,远遁而去。 看方向,竟是即将凿阵成功的重甲骑兵最前头,沉默厮杀的副镇守使大人。 郑红袖顿下身形,迅速调息数下,苍白脸色恢复一些血色,竟似受了不轻的暗伤。 “跟上大队!” 郑红袖面无表情的翻身上马,还剑入鞘,手提一根两丈有余的长枪,率先冲杀出去。 “郑头儿,没事吧?”何长安紧随其后,传音问道。 “没事,就是被那老怪物阴了一手。”郑红袖脸色难看,嘴角似乎有鲜血慢慢渗出。 何长安一声不响,催马跟上。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即便是武夫三品境高手,所能发挥的战力,其实极为有限,除非敢拼着被一队队疾驰而过的骑兵撕碎的后果,才敢正面硬扛。 当然,如果有武夫一品境大高手在场,随便一拳轰出,便是一队千人重甲骑兵,也会遭受不可想象的打击。 问题是,整个大唐,好像只有两三名武夫二品境,郑公算是其中一个。 另外两名,身份神秘,何长安猜测,可能是深藏皇宫的大内侍卫之一。 胜负的关键,还是在于整个战场布局。 阴谋与阳谋并举。 何长安对此心中清楚无比,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跟在郑红袖身后,防止有什么意外突变。 …… 数十万人族、鬼族部落兵卒,在大散关城池以北,拼死搏杀,杀声震天,烟尘滚滚,天地为之变色。 城头上,老读书人负手而立。 他就那么站着,有些拘谨,一身旧棉袍子,看起来毫不起眼,就算是混在长安城的人群中,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如果有,那便是目光更加温煦,身形略显淡薄。 北方遥远之地,一口漆黑棺材里,一双眼睛慢慢睁开双眼,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是谁,惊扰了逝者的长眠?” “是谁,违背誓言、破坏了苍天的封印?” 黑气弥漫中,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身影,缓缓坐起身来,叹息着,垂首而坐,伸手捏起一把洁白无瑕的小梳子,慢条斯理的梳理着,她那如黑色瀑布般的三千青丝。 只是,当她缓缓抬头,一张脸却惨白如雪,嘴唇和眼眶,青紫异常。 竟是一张死去多年的脸庞。 “人族,还没有灭绝……” 那个端坐漆黑棺材里的万年女尸,侧脸想着什么,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笑,却又如同花季少女的轻笑,在高大祭坛上,慢慢消失。 “那么,你们就是该死!” 一声阴森的娇斥,猛然爆发,那女尸伸出一指,屈指一弹,天空深处响起一阵低沉的轰鸣…… …… 郑红袖率领数十骑兵,汇入重甲铁骑之洪流,顺利凿阵一个来回,返回距离城池七八里地的那片坡地。 “何长安,快速为我疗伤。”郑红袖传音说道。 何长安默默上前,一手搭在郑红袖胳膊上,迅速炼化她体内的阴煞之气。 何长安内视心湖,只见小黑剑像一个小恶霸,歪歪斜斜的躺在丹田灵海里,看上去懒洋洋的。 一面黑色小旗,战战兢兢的立在小黑剑不远处,就如一个小跟班,一边吞噬、炼化郑红袖体内的黑气,一边还不忘朝着小黑剑点头哈腰…… ‘这个小恶棍……’ 何长安摇头苦笑,不再理会小黑剑,而是仔细观察、参悟那面‘招魂幡’。 这间鬼道秘宝,自从出了大散关城池,进入北方之地,就显得异常活跃,要不是被小黑剑镇压在丹田灵海里,估计早就冲出去大肆吞噬了。 这是很危险的。 招魂幡的威力绝伦,是对付北方鬼族部落的神兵利器,但最怕其吞噬海量的阴鬼之物后,便会自动升阶,成为法宝级别的宝物。 而以何长安目前的修为,根本就镇压不住这件鬼道秘宝,不但不能为其所用,更有可能会受其猛烈反噬。 到那时,根本就不用别人动手,他几个呼吸间,可能便会化为一滩烂泥…… …… 突然,何长安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郑红袖体内的阴煞之气,即将被吞噬完毕,竟然出现一根细细的黑线! 而且,这根黑线,并不指向战场上任何一个阴鬼之物,而是遥指北方! 何长安吃惊的同时,更是精神大振。 果然,郑红袖等人的判断是对的,正面战场的拼杀,只是一个表面现象,病根子,还是躲在背后的那些老怪物。 小黑剑似乎也察觉一丝不同寻常,从心湖之上,一跃而起,围绕着‘招魂幡’快速流转。 有点、像监工。 那根黑线源源不断的,将海量的阴煞之气传导过来,涌入郑红袖的神识之海。 如此手段,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很容易便可控制一名武夫三品境高手的心神,从而化为其遥控的‘鬼物傀儡’。 所谓的‘夜神教余孽’,本就与之同理同源。 何长安对此,并不陌生。 而让他兴奋又紧张的,是这一次的阴煞之气,竟是精纯到了极点,只是短短十几个呼吸间,那面‘招魂幡’就变得漆黑无比。 黑的发亮,似乎便要升阶为法宝。 他有些担心,试图用心神去沟通,却没有丝毫动静。 无奈之下,他只好主动沟通‘小黑剑’。 小黑剑发出一阵微弱的灵动,似乎有些不屑,并在招魂幡上轻轻戳一下。 那面招魂幡,竟如临大敌,通体哆嗦数下…… 好吧,这还就有点意思了,一物降一物,这片天地,果然终究还是要讲点道理的。 于是,何长安便放下心来,全力催动招魂幡…… …… 站在城头上的老读书人,在北方冥海深处,那口漆黑棺材里的万年女尸出手时,温煦的眼底骤然闪过一抹冷意。 他随手撕下一页书,刚要将其扔出去。 突然,他的脸色微变,俯首看向七八里外,那面山坡上的郑红袖、何长安二人。 渐渐的,他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这小子,还得了一件鬼道秘宝,果然是运气不错呢。’ 低头看一眼手中的那一页书,老读书人有些无奈的感叹:“可是,撕都撕下来了,总不能浪费掉啊。” “对了,那老秃驴竟然没有依照约定,拦下魔族高手,那就先打他一顿吧。” 老读书人随手一甩,那一页泛黄的古旧书页,便凭空消失,化为数十颗小山般的淡青色文字,轰然砸在数万里外的一座寺庙上。 “老穷酸,你……真讲道理啊!” 一名老僧,踉踉跄跄的从小寺庙里跑出来,嘴角溢出淡金色的血,满头满脸都是灰尘,看上去甚为狼狈。 一名小沙弥跟着跑出来,大声问道:“师父,谁往咱们寺庙里扔砖头啊?这也太不讲武德了!” 老僧伸手抹去嘴角血迹,淡然一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个扔砖头的大爷,很讲道理的,你懂个屁!” 小沙弥歪着光头,想了又想,就是有点想不通:“师父,你说脏话了。” “师父,经常教导徒儿,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能口出恶言,心存恶念……” 老僧微微一愣,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徒儿很有慧根,讲的这番话,就很有道理,也很有佛性; 这一次,是师父错了。 既然错了,那个老东西打了师父,师父就不用打回去。 徒儿啊,你要牢记,打不过人家时,最好闭嘴,听懂了么?” 小沙弥使劲点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净的牙齿:“师父,徒儿听懂了。” 老僧苦菊般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又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以示鼓励。 “师父,你打不过人家时,将的道理真好听,还很容易听懂。”小沙弥抬起头,认真的说道。 老僧微微点头,笑道:“徒儿啊,你终于悟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战落幕,此去江湖远 第一百四十八章大战落幕,此去江湖远 一场大战,持续不到两个时辰,便徐徐落幕。 陪着北方镇守使郑红袖大人,站在一处山坡高地,视野开阔,亲眼目睹了人族铁骑如何与鬼族部落大军,正面对撞、斜面撕裂。 然后,便是一场血肉模糊的混战。 人族所依仗的,无非是重甲铁骑的凿阵,以及后续轻骑兵卒、弓弩手的掩杀。 对何长安来说,他一个武夫九品境菜鸟,根本就没有发挥战力的机会,索性躲在郑红袖身后,默默‘炼化’…… 招魂幡很快就进阶为法宝级别,甚至,还在肆意吞噬着,那根黑线远远不断传输过来的阴煞之气,大有一举再破的趋势。 小黑剑也开始炼化…… 如此这般,又半个时辰后。 战场上,方圆百余里之内,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族兵马,以及鬼族部落半人半鬼的怪物。 一些尚未死透的,在血泥里挣扎、嘶鸣。 活着的,各自退回本部,相互对峙,虎视眈眈,似乎又要发动一次血腥的冲锋。 但随着那根黑线的猛然断裂、溃散,鬼族大军似乎得到命令,潮水般退去。 对那些遗留在战场上的伤兵,根本就不管不顾,任凭其躺在血水里哀号,挣扎着往北方爬去。 大战,这就结束了? 人族十万边卒,剩下不到两万人马,而且几乎人人负伤不轻,根本经不起下一场冲锋陷阵。 郑红袖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她转头,对着何长安微微示意,表示体内阴煞之气已然无碍。 “后队变前队,撤进大散关。” 郑红袖一声令下,人族大军派出一支救援队伍,在血水烂泥里,搜寻人族兵卒,无论死活,一律搭在马背上,运回大散关。 对于那些鬼族部落的伤兵,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尽皆斩杀当场。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声声临死前的惨号,苍白而无力,随风即逝…… …… 人族大军退回大散关,没有欢呼,也没有沮丧、颓废,所有的将领、兵卒脸色浑身浴血,脸色如常。 就好像,真正的猎人,从来不会讨论,今天的猎物收成如何。 他们谈论的,只是火药的成色,和最近的天气。 大唐边军,便是如此。 对于战场上的生死离别,早已看惯,只要大散关城池不被攻破,一场两场的胜负,根本就无关紧要。 这种品质,让何长安很诧异。 在他的印象中,大唐国贫力弱,百姓人家生计艰难,数百年来,一直都被四方强敌按在地上摩擦。 但经历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体会,再真正经历过一场大战,他的想法变了。 这个大唐,看起来温和、懦弱,甚至给人一种卑贱之错觉。 但几乎所有人,一旦成为边卒,穿上那一身普通衣甲,走上战场,面对生死大敌、面临生死拼杀时,每一个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这种感觉很奇特。 何长安觉得,这便是人族应有的气质吧…… “最近一段时间内,鬼族部落无力再战,何长安,你去外面走走吧。”回到镇守使大帐,郑红袖还没落座,便随口吩咐一声: “你的实力还太弱,不堪大用。” “记住,无论身在何地,境界高低,接到我的传讯,就立刻赶来。” 何长安点点头,没有应声。 战场厮杀刚刚结束,每一个人都不怎么愿意开口说话,郑红袖难得说了好几句话,便挥挥手,打发他出门了。 走出大帐,何长安站在太阳下,仰着脸,看了好一会儿。 终于,他的心境恢复一些宁静、平和。 经历过太多的流血、死亡和厮杀,武夫的心境很容易出现裂缝,要么嗜血好杀、走火入魔,要么情绪低落沦为废人。 他慢慢走在安静的街巷间。 隐隐约约,听到有些人家的院落里,传出压抑的哭泣之声,应该是那些战死沙场的男人家眷,听闻噩耗后的正常反应。 能听出来,几乎所有的女人和孩子,在哭泣之时,很克制。 好像,生怕影响到别人的情绪。 那种捂着口鼻,极力克制,不让自己发出哭声的情形,却让何长安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巨石,不,是一座高大山岳,让他更加难过。 也更加伤感。 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院落,他默默走进屋子,关闭门窗,倒头便睡…… …… 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日一夜后,何长安终于出门。 他脸色苍白,清瘦了一大圈。 但他的眼睛很黑,很亮,一头柔顺黑发随意梳拢起来,用一根黄杨木发簪别着,身穿依稀青衫,目光平淡而宁静。 他走进厨房,开始烧水做饭。 妖族少年躲在自己的厢房,扒在门缝里,向外张望,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走出门,帮着劈柴、烧火。 他发现,自从何长安参加大战回来后,这个可恶的人族,浑身气质再次发生变化。 更加宁静、平和。 但身上的冷冽杀气,却尤甚以前,似乎随意看他一眼,便可让他死去。 这种感觉,让妖族少年阆肥惊心肉跳,同时又在心底,充满了厌憎、妒忌和怨恨。 他就像一条喂不熟的狼崽子,表面装着温驯如狗,骨子里,却从未放弃过杀死何长安的想法。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距离这一目标越来越远。 这让他很难过。 熬了一大锅稀粥,何长安只喝了两小碗,便推开碗筷,淡然吩咐一声:“喝完粥了,收拾一下,我们要出一趟远门。” 阆肥没有询问,到底要去哪里。 就算问了,估计何长安也不会告诉他。 于是,半个时辰后,二人便悄然出城,一路向南而去。 原本,以何长安的想法,是要跟那些书院读书人、吕先生、剑修阿飞等人见个面,算是道个别。 不过转念一想,作罢了。 此去江湖,路途遥远,归期难料,与其如此还不如悄然远去,期待下次相逢之时,自己的实力能有所提升。 正所谓凄凄切切、儿女情态,还不如相忘于江湖,大约便是这种心境吧。 …… 二人一路南行,专挑那些荒无人烟之地,走走停停,白天赶路,晚上准时宿营,看上去更像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游山玩水。 这让妖族少年阆肥很疑惑,但他不敢、也不愿去问。 何长安说什么,就是什么,逆来顺受,从不曾违逆。 何长安的生活很规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拳,翻来覆去就那一套‘古拳法’,阆肥估摸着自己都快学会了,这个人族却乐此不疲,从不间断。 打完拳,何长安还会练一会儿剑。 不过,他练剑的时候,很是古怪,手中竟然不提剑,只是拳掌虚握,犹如存在一柄无形之重剑。 一招一式,一丝不苟。 看的妖族少年心头烦躁,却又实在无聊,便常常蹲在不远处,手里捏一根小木棍,默默模拟何长安的‘剑法’,觉得似乎学到好几招颇为厉害的杀招。 这让他有些兴奋,思忖着,若是再能偷学几十招,应该能够弄死何长安吧? 不过,想想罢了。 如果绝世剑法那么容易学,还不如改邪归正,收起自己的怨念,老老实实拜何长安为师…… 对妖族少年的心思,何长安心如明镜,却从不去遮掩什么。 他的拳法有招有式,只要留心偷学,一段时间后,就算是一个很愚笨的少年,也能模仿个七八分形似。 但他的剑法,却根本就没有剑招,也没什么玄之又玄的讲究和心法。 而是一种意思。 一种他目前抓不住、摸不到的意思。 至于具体是什么意思,其实就连何长安自己都有些迷惑,他到底在捉摸什么意思。 这就很玄妙。 他最近一直在参详‘剑气远’,这门剑法很奇怪,根本就没有什么精妙法门,也没有任何实用招式,就是一段故事。 在故事背后,还有一点点意思。 剑有不平意,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一次远游江湖,表面看上去,很是散淡,漫无目的。 实际上,何长安心里很清楚,他要去的地方,叫剑门。 或者,叫真武山、或武当山。 剑气无所谓近,也无所谓远,便如剑锋两边,皆可称之为‘利器’,只要能杀人的,便是一把好剑。 这是他在‘剑气远’里悟出的一点意思。 当初那名悟剑多年,突然一朝悟道,随手一剑,便斩杀一只沉睡数万年之久的玄武,令其血肉之躯化为真武山、武当山,这种陆地剑仙的法门,就是意思。 他想去的地方,就是当年那位仙人悟剑之地。 当然,他也是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毕竟,修行一事,看似与平日的勤学苦练相关,但实际上,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气运,机缘,心境,勤苦,这几样缺一不可。 这世上,勤勉耕读、数十年如一日的人多了去,但功成名就者,唯有少数几人。 更多的,只是作为一种文化传承,慢慢延续罢了。 修行之事,也是如此。 否则,天下早就剑仙遍地走、武夫不如狗了。 …… 日子过的不咸不淡,何长安、阆肥的行程,也是不紧不慢。 如此这般行走二十余日,便到了大河渡口。 乘船过河后,又向南方行走四十余日,终于抵达一片苍茫大山,群山环绕中,极目远眺,便可隐约看到两座巍峨大山,遥遥对峙。 似乎千年万年,相看不厌。 真武山,武当山。 何长安在附近一座不高不低的山峰上,动手砍伐树木,并指挥着妖族少年,二人一起动手搭建了两间木屋。 干这些粗活,阆肥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热情,倒让何长安刮目相看好几天。 妖族少年喜欢这种野外生存,砍树,锯木,收割茅草,搬运石块,堆垒墙壁,阆肥干得挥汗如雨,根本就不觉得累。 而且,极为罕见的,妖族少年猎杀几只獐兔、野鸡后,腼腆的开口,向何长安借了一把锋利短刀,轻快的提着猎物去小溪边剥洗干净。 炖肉时,少年甚至还低声哼唱着难听的小曲儿,一脸的幸福。 而且,每天晚上,跟着何长安识字、读书时,他的脸上也少了很多抵触情绪,‘学习成绩’自然突飞猛进。 在小木屋搭建成功三天后,他终于磕磕绊绊的,背诵完整平生的第一篇文章——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何长安冷眼旁观,看到妖族少年的这些细微变化,心下也觉得有些诧异。 他猜想,这种在野外想办法生存下来的感觉,应该激活了妖族少年、血脉深处的某种神秘因子吧? 无论如何,能让一个妖族少年,慢慢有点人味儿,还算不错的结果。 至于说妖族是不是应该有妖族的样子,何长安才懒得理会。 去他娘的妖族文化,老子是人族,就要有点人族的样子! 何长安选择隐居下来的山峰,距离真武山、武当山尚有百余里的距离,每日早晚,他都要极目远眺,很仔细的观察那两座高峰。 观察两座山峰之间,那道不可思议的巨大峡谷,想象当年,那位落魄读书人长笑声中的,写意一剑。 那是怎样的一剑啊…… 果然是陆地神仙的手笔,就是站在远处想一想,都觉得掌心里汗津津的,恨不得挥出一剑。 但何长安从未拔出腰间竹剑。 他在蕴养一点意思。 就是,那种不得不挥剑而出的情绪、机缘和感悟,就像一个固执的家伙,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拔剑。 因为,他曾认真玩味过老读书人的一句话,那便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另外,何长安总觉得自己无剑。 心中无剑,手中无剑,剑在何处? 这也算是一种很玄妙的悟剑之法,是剑修阿飞教他的,让他浑然忘却世间所有的剑,那么,世间唯一属于你的那把剑,便会从天外飞来。 当时,何长安听的很是头大。 他总觉得那个平平无奇的臭屁中年男子,很有可能是没话找话,用一堆废话将他绕了进去。 随着岁月流逝,何长安参悟‘剑气远’后,才慢慢醒过神来,觉得剑修阿飞的话,简直太过玄妙。 嗯,好吧,简直就跟废话差不多! …… 正当何长安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时,果然有一剑,从远方飞来。 剑上,还站着一名少女。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飞来一剑,剑气如虹 第一百四十九章飞来一剑,剑气如虹 这一日清晨,何长安打完几遍‘古拳法’,便在小木屋前的空地上练剑。 不过,手中无剑。 唯有剑意在心中。 他一边吐纳呼吸,搬运大小周天,一边手掌空握成拳,想象着一把绝世好剑,就在自己手中。 一招一式,显得笨拙而可笑。 就在这时,远天外,有一剑破空而来。 何长安站定身形,凝目望去,只见一道银白色流光迅疾向这边射来。 那道剑形银光,因为太过迅疾,后面拖着一条数十丈长的光尾。 一名绿衫少女,英气勃发,踏剑而行,远远望去,宛如凌波仙子飘摇而来。 何长安都看呆了。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够踏剑而行,更未见过如此英气勃发、却偏生美到极致的女子,竟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梦入神机了。 不到两个呼吸,那一道白色流光激射而至,在山崖前一个漂亮的侧滑,在空中卸去疾冲之力,稳稳悬停在二三十丈外。 果然是一柄精致小飞剑,长不足一尺,宽约寸余,上面刻画一些古怪玄奥符文,散发出阵阵灵气波动。 飞剑上的绿衫少女约莫十二三岁,肌肤凝霜,眉清目秀,狭长双目神光湛湛,黑而幽深,犹如两泓清泉。 美,而英姿勃发。 她上下打量着何长安,看见他腰间绑着一把竹剑,面现古怪之色,眼珠一转,笑道:“客从何方来?欲向何处去?” 何长安微微一愣,察觉自己有些失礼,合上张大的嘴巴,拱手笑道:“姑娘,你好啊。” 那少女也是一愣,忍不住嗤笑出声:“你这人好没道理,答非所问的。” 说着话,她自己先笑出声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是竹剑山的人嘛?你是不是很厉害?我见过一个竹剑山的糟老头子,霸道的很,长的还很丑,缠着给我教剑法,我都懒得理他呢。” 那少女叽叽咕咕说了好一阵子,只见何长安一脸懵圈,张口结舌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由觉得无趣。 脚下轻点,便要御剑离开。 何长安猛的反应过来,连忙喊道:“我叫何长安!” 眼见那少女便要离开,他心中着急,赶紧补充一句:“竹剑山的那个、糟老头子,是不是自称剑修啊?” 这也算是何长安久经人事,知道想要挽留别人慢走,最好的办法,便是丢一个问题出去。 当然,这个问题必须是对方感兴趣、且愿意回答的问题,否则,便没什么效果。 果然,听到何长安的问话,那绿衫少女停下身形,侧脸笑道:“是啊,他自称剑修,不过长得太寒碜,我觉得他是骗人的。” 说着说着,少女又笑起来。 “喂,你认识他?知道他现在哪里吗?他还欠我好几百枚灵石呢。” “对了,下次见了他,就问他骗一个小姑娘的灵石,羞不羞,哈哈。” 何长安笑了笑,突然问一句:“我炖了一锅汤,这会儿应该好了,要不要下来一起喝?” 那少女一呆,噗嗤一笑,伸出肉嘟嘟一根食指,指着何长安道:“看看,我就说你们竹剑山的没皮没脸吧,你想骗我跟你多说几句话,便想用美食勾引?” “真是的,跟那个糟老头子一样坏,你是他徒弟吧?” 何长安摇头苦笑,道:“我跟他只是朋友。他嫌弃我太笨,不肯收我为徒,我呢,嫌他相貌平平无奇还臭屁的很,也不肯拜他为师。” 那少女哈哈大笑,开心的很。 她驾驭飞剑来到木屋前的空地,轻跃而下,那柄银白色的小飞剑转眼不见踪迹,也不知被她收到什么地方了。 何长安看的羡慕不已,态度越发温和,回头喊一嗓子:“阆肥,去山林里捋一把香葱,肉烂了。” 妖族少年答应一声,快步钻入山林。 那少女瞅着阆肥的背影,露出一抹羡慕的神色,低声笑问:“老实交代,从哪里拐带出来的天狼遗脉?” 何长安佩服的伸出大拇指,先点了一个赞,笑道:“是别人硬塞给我的。” 然后,便不再多说。 那个妖族小镇的存在,十分古怪,有些匪夷所思之处,他到现在都没怎么想明白,便不想在外人面前多提。 那少女也不多问。 她跟随在何长安身后,来到一口大铁锅前,使劲吸了几下鼻子,长吐一口气:“又能偷偷吃一次肉了。” 何长安闻言,有些奇怪,侧脸看向那少女,却被人家一眼瞪回去:“看什么看?不就是偷吃一次野味而已,你敢说出去,打折你的狗腿子!” 说着,哈哈大笑。 何长安看着少女英姿勃发的样子,心中暗暗叹息一句‘真美’。 若非其年纪尚幼,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脸上还堆着婴儿肥,何长安都怀疑,他可能会一见钟情…… 少女快步走到大锅前,露出一副馋相,吸溜着口水连连跺脚:“那个狼崽子,捋一把香葱还磨磨唧唧的,回头打折他的狼腿子算了。” 正好,阆肥抓着一把香葱钻出树林,听到少女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就要转身逃跑。 他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的命咋就这么苦。 先是在小镇上,被那些半大小子欺负,好多次打个半死不活。 好不容易跟了何长安,刚觉得混熟了,不会吃什么苦头,结果又飞来一个‘剑仙子’,声称要打折自己的狼腿子。 妖族少年苦着脸,有些犹豫的走过来,将一大把香葱递给何长安,瓮声瓮气的说道:“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捋一些。” 何长安还没说话,少女一把抢过香葱,掀开锅盖,将香葱直接丢进炖肉的大锅:“够了够了,香葱么,就是个提味儿的。” 说着话,便抓起一个木棍,在大锅里随便搅和数下。 “好了,可以开饭了。” 少女大咧咧的一屁股坐下,翻手取出一只储物袋,开始不停的往外掏东西。 何长安只看几眼,就觉得心情不好了。 这少女从储物袋里取出的,无非是一些瓶瓶罐罐,有椒盐,有调料,有香油,他怎么看着就有些眼熟呢? 这不是当初在龙门瀑布练剑时,他送给剑修阿飞的一套吃饭家伙吗?怎的、到了这少女手里? 而且,看她郑重其事的,用一个价值不菲的储物袋,专门装这些瓶瓶罐罐,竟似乎十分重视呢…… “怎么,你这么看着我,有问题?” 少女的灵觉极佳,虽然何长安也是不经意的瞅几眼,她却瞬间就察觉到异常。 “这些瓶瓶罐罐……是那个自称剑修的家伙送你的吧?”何长安笑道。 “不是啊,”少女得意的笑道:“不是他送我的,是我打赌赢来的。” “那个糟老头子,人长的丑,人品也不行,总喜欢欺负我师父,不过,赌品还不错,输了就输了,从不赖账。” 少女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何长安听了,只是跟着憨笑。 想不到,那个自称剑修的家伙,所交的一些朋友还挺厉害。 这少女既然能够踏剑而行,应该便是道门仙家宗门的子弟,在何长安看来,都可以算作是陆地神仙之流了。 “对了何长安,你到剑门干嘛来了?莫非,也想悟剑?”少女口无遮拦,一句话问的何长安无言以对。 他的确是来悟剑的,可让这小姑娘如此随口一问,倒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听说剑门曾出过一名陆地剑仙,正好最近无事,便顺道来看看。 至于悟剑,哪个少年不想啊。” 少女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伸手抓起一大块野鸡肉,“悟剑?” 何长安微微点头。 “就你?” “……” 好吧,这姑娘简直就是个杠精,何长安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还行,却也不由得胸中气息一滞,不禁老脸微烫。 “你们竹剑山……哦不对,你不是竹剑山的,那就没事了。” “竹剑山的剑法,根本就是剑走偏锋,近乎入魔之道,根本就算不的上乘的剑法。你可别让阿飞那个糟老头子教坏了脑子啊。” 何长安点点头,却没说什么。 这种大道之争,跟他何长安可没什么关系。 江湖上,多少英雄豪杰,莫名其妙卷入什么大道之争,你说你是入了魔,他说他才是正宗,莫名丢了性命者,数不胜数。 他一个粗鄙武夫,哪里敢参与任何意见! 姑且听之罢了。 好在,那少女只说了几句,便不再提什么剑法之道,不停的从锅里捞肉吃,大吃大爵,哪里还有点‘御剑仙子’的风范…… 好不容易,少女吃掉两只野鸡,半条獐兔腿,又喝了两大碗肉汤,这才罢口不吃。 “狼崽子,去打点清水,我要洗手。” 少女打着饱嗝,一脸的心满意足,随口吩咐妖族少年,让他去不远处的小溪流里提水。 等那少年走开,少女压低声音,颇为疑惑的问道:“这狼崽子心思歹毒,满腔怨念,你怎么还留他在身边?” 何长安笑了笑,温言说道:“受人之托,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我觉得还不错,”他回头看一眼阆肥的背影,“一个人如果看不到恶,也就看不到善。” “他是另一个我自己,是一面镜子,我可以经常看到自己的不堪和不足。” “当然,也是我的一块磨刀石,能让我更加宁静、平和,保持一颗平常心。” 少女睁大眼睛,有些奇怪的看着何长安,慢慢露出敬佩的笑意,学着何长安的样子,伸出一根大拇指,默默点了一个赞。 “算你狠!”少女笑道。 “也就这样吧,”何长安笑道:“我出身贫贱,母亲离世太早,老爹又是一名大唐边卒,为人倒是极为正派、刚强,就是粗糙的很。 我也没读多少书,知道的道理很少。 说实话,我不喜欢曾经的自己,那时候,我就是一个浪荡子,小混混,在一座叫未央县的县城里,混的风生水起,但我经常觉得自己恶心。 我想换一个活法。” 一口气说出这番话,连何长安自己都有些奇怪。 这些藏在心里的话,他很少在人前流露,不是担心别人看不起他,而是纯粹就觉得没意思。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他何长安的人生经历,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掏心窝子说出来,只是惹人一笑而已。 没意思。 可面对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这些藏了多少年的话,竟十分自然的说出来。 就像、面对一个多年好友,把酒言欢时那样,毫无顾忌的,一股脑儿就说了出来,这让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也许,单纯就是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是个陌生人而已。 这一次偶遇,不过是他修行路上,漫长记忆里的一朵小小浪花…… 难得的是那少女,竟听的极为认真,收敛起她那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姐姐。 妖族少年提来一桶清水,默默放下,便勾着头走到一旁,像狗一样蹲在地上,尽量不去看眼前两个狗男女。 他能够感觉到,这位‘御剑仙子’不喜欢自己。 甚至,不久前的某一瞬间,还曾起了一丝杀意。 他得将自己的怨毒之心,偷偷藏起来,就像藏住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不让任何人知晓。 …… 临近晌午时,那少女站起身,便要离去。 何长安默默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温和的望着英姿勃发的少女。 “谢谢你的美食,何长安,我得回去啦,”少女小手一翻,一柄银白色小飞剑凭空出现,她一步踏上去,回头大笑: “怎么,是不是有点舍不得本姑娘了?” 何长安轻咳一声,笑道:“一顿简单饭食而已,何足挂齿。” 少女哼一声,狭长双目灵光湛湛,皱着鼻子嫌弃道:“到底还是跟竹剑山的那家伙认识,臭不要脸的功夫,可是学了九成八! 明明舍不得本姑娘离开,偏生假装没事人似的,没意思没意思。 走了走了!” 脚下微微一动,那柄飞剑‘嗡’的一声轻响,爆发出一团耀眼白光,迅疾向前冲出十余丈。 在空中一个侧滑、盘旋,便如一道流矢,疾飞远去。 何长安站在山崖边的一棵松树下,悄然独立,良久不曾收回目光。 陡然间,那道银白色剑光,又从极远处飞射而来。 何长安的心境,有些不稳了。 “喂,何长安,我刚刚突然想起,你这家伙还没问我的名字呢!” “你是不是看不起人啊?” 少女踏在飞剑之上,恍若仙子,一脸的不服气:“那个自称剑修的家伙,送我一把好剑,我才勉为其难告诉他,我的名字叫什么。” 何长安摇头苦笑,道:“可是,我没有好剑送你……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什么?” “哼,小气鬼!”少女在飞剑上想跺脚,却实在没地方下脚,只好皱了皱鼻子,“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 脚下飞剑回旋,激射而出,再一次远去。 远远的,传来几声银铃般的大笑,带着些许稚嫩童音,极为好听。 真是个疯丫头! …… 这一次,何长安在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下,站了足足三个时辰,终于还是没有等到,那少女御剑而来。 第一百五十章 雪夜故人来 第一百五十章雪夜故人来 往后的日子里,何长安心境越发平和,打猎、练拳、悟剑,一样都没有落下。 甚至,他还亲自动手,制作了一些‘小玩意’,诸如小手弩、套索、捕兽夹等。 另外还动手制作了一些竹筐、竹篮、小书架等常用之物,并给妖族少年缝制一件豹皮裙子,和一双鹿皮靴子。 看着阆肥穿了新裙子和新靴子,喜不自胜的样子,这让他恍惚间,有一种三藏和尚与孙大圣,在五行山下‘师慈徒孝’的既视感。 他的一套古拳法,慢慢练出一种境界,那便是吃饭睡觉时,举手投足间,都暗合拳法、拳理,自有一股空明固执的拳意流露出来。 对此,何长安不甚在意。 在他的意识里,早就没有将一套拳法反复锤炼十万遍、百万遍的概念,只是单纯觉得,这套拳法让他心境平和,通体舒泰,就算是再打上百年、千年,都不会厌倦。 相对的,他的剑法却基本没什么进展。 他一直有个疑惑,就是那本‘剑气远’不讲剑法,也不讲剑气,只是一个简单的、关于剑的意思,这就很难捉摸了。 老读书人曾说过,曾有读书人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一朝悟道而成了圣人。 何长安猜想,那位儒家圣人,应该是伏羲或文王,但苦于没有什么证据,只好心中仰慕追思而已。 现在,他想试试后世读书人的‘格物致知’,和‘心外无物’之法,到底哪一种更适合自己的剑意。 从心底间,他还是更加偏向于王阳明的‘心外无物’。 这没什么道理可讲,就是喜欢而已。 于是,何长安就更加忙碌起来,一有闲暇,便会蹲在地上观察蚂蚁搬家,或者站在一株花前,凝神细思。 种种行迹,看在妖族少年阆肥的眼里,却成了疯痴。 那少年经常躲在暗处,诅咒何长安赶紧走火入魔,最好是拔剑自戕,或者,一脚跌下万丈深渊也行…… 后来,就连阆肥自己都开始害怕,心里嘀咕着,这个狗日的何长安若真的陷入癫狂,扑过来一拳打死他怎么办? 于是,那妖族少年又暗暗祈祷,千万别让何长安走火入魔。 …… 转眼间,这样平静的日子,一晃就是好几个月。 当初,来到这里时还是盛夏,忽忽之间,便已是初冬。 这一日,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大片模糊而沉重的深灰色云团,被北风吹动着,迅速铺满天空。 北风凌冽,群山呜呜。 日近黄昏时,终于下雪了。 这一场雪来的急,不到半个时辰,便落了厚厚的一层,一些鸟兽尚未准备好,便被迫钻入一些临时的巢穴,向外探头探脑,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 何长安的小木屋里,火盆烧的正旺。 火上搭着一只大锅,里面咕嘟嘟的炖着肉,整间小屋里,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就连何长安自己都觉得食指大动。 外面大雪纷飞,屋里头暖意浓浓。 既然有肉,岂能无酒? 何长安取出一坛高粱酒,给自己斟满一大碗,慵懒的斜靠在床边,坐在一张羊皮上,惬意而舒缓的翻看着一卷书。 那边是‘剑气远’。 妖族少年阆肥,蹲坐在火盆旁,眼巴巴的瞅着大锅里的肉,早就垂涎三尺了。 他心中极为不满,觉得这些该死的人族,真特么不是东西,好好的肉,为什么要煮熟炖烂才可以吃? 打来的猎物,几把撕开皮毛,趁热乎的时候,撕咬着吃难道就不香么…… 问候过何长安十九代祖宗后,他瞪着大铁锅,一脸的悲愤之色。 何长安偶尔看那妖族少年一眼,心中微动,突然就想起了阿酒,那个曾经在长安城里瞪包子的‘假小子’,现在不知身在何地…… 突然,何长安坐直身子,随手放下手中书卷。 他目光平和,望着小木屋的两扇小门,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有人踏雪而来。 脚步细碎、轻盈,应该是一名女子,而且,年龄不大。 妖族少年阆肥猛的坐直身来,伸手抓住一把短刀刀柄,两只贼亮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凶悍。 当,当当。 有人在敲门,一个清脆而略带童音的少女声音响起:“何长安,我来啦,不欢迎啊?” 说着话,木门被随手推开,一名绿衫少女笑逐颜开的走进来,身上披一件白色斗篷,脖颈上,围着一条雪狐裘围脖。 一张小脸冻得有些发白,满头满身都是雪花。 她一进门,就随手掀开斗篷,将身上雪花抖落一地,笑吟吟的瞅一眼何长安,便直接盯住热气腾腾的大锅。 “你这小日子过的不错啊,大块的肉,大碗的酒……” 少女伸手将何长安推开,一把扯过他屁股下面的羊皮,垫在地上,随意往上面一坐,大大咧咧的笑道: “小二,上酒!” 何长安温和一笑,应一声‘酒来’,给少女斟了小半碗酒,约莫也就一大口的样子,刚刚盖住碗底。 少女一看,小嘴嘟嘟着,很不满意,嫌弃的说道:“怎么,看不起我?我有的是银子!” 说着话,从身上摸出一粒碎银,拍在何长安面前,笑道:“怎么样?斟满斟满!” 何长安捏起那一粒碎银,仔细收起来,笑道:“多谢女侠打赏,小的这就给您捞肉。” “我要大碗喝酒!”少女不满的嘟囔着。 “不到十八岁,不准饮酒。”何长安笑了笑,温言说道:“不过,小的看你性情豪爽、武功盖世,可以破例饮一口酒。” 少女气的直翻白眼,却也再没说什么,只是催促着让何长安捞肉。 并动手往出取那些瓶瓶罐罐。 何长安不再理睬她,顺手搬过一张松木小桌,取出一只大木盘,开始捞肉。 野味上桌,混合着酒香,何长安自己都有点忍不住了。 “要不要筷子?”他侧脸问道。 “要什么筷子,手抓最好不过,方便还干净,你的那筷子估计都让狼崽子舔过……”少女伸手抓起一只鸡翅,随手抹上精盐、调料和香油,直接开吃。 何长安单独取出一个小木盘,捞几大块肉,递给妖族少年阆肥。 他先喝了两口酒,这才开始吃肉。 何长安吃肉的时候,很慢很慢,慢到让那少女都看不下去了,嘴里嚼着肉,含含混混的骂道:“你这人就是婆婆妈妈的,吃一口肉看的人心急。” 何长安笑道:“民以食为天,细嚼慢咽,是对食物的尊重啊。” 少女懒得理他,大吃大嚼,唯一令她气恼的,便是何长安大口喝着烈酒,却不给她斟满。 ‘你又不是我爹,凭什么呀……’ 不过,终究是少女心性,所谓的吃肉喝酒,要是不过是一种气氛、一种豪爽的感觉而已,并非一定要大碗喝酒。 如此想想,便也就放过了何长安。 不到一盏茶工夫,一大锅肉,就被洗劫一空,只留下几根‘鸡肋’似的肉骨头,食之有味、弃之可惜。 何长安摇头苦笑,自己先盛满一大碗肉汤,慢慢喝着。 那少女打着饱嗝,让妖族少年给她端来一盆干净的雪,将手脸胡乱清洗一番,便开始喝酒。 大散关的高粱酒,味道很一般,就是有些烈。 少女喝了小半口,就大喊‘好辣、好难喝’,看着何长安似笑非笑的神情,却偏要逞能,仰脖子将小半碗酒一饮而尽。 然后,便开始使劲咳嗽,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你的酒好难喝,你咋喝下去的?”少女用袖子抹去眼泪、鼻涕,满脸嫌弃的将酒碗推开,再不想当女侠了。 何长安看的暗暗好笑,面上却温煦如故,笑道:“我就说了,十八岁以前,不能喝酒的。” 少女不屑的挥挥手,往木墙上一靠,扯过斗篷包住身子,露出一脸倦容:“我得睡一会儿,你忙你的。” 她头一歪,时间不久,便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何长安瞅一眼那少女憨态可掬的睡姿,心中一片宁静,听着木屋外的北风呼啸、大雪纷纷,竟也有了一丝困意。 不过,他还是强打着精神,斜倚在床边,捧一卷书慢慢读着。 半夜时分,何长安猛然醒来,一抬头便看见那少女依旧在酣睡,小脸上露出一抹憨憨的笑容,似乎梦到什么好玩的事情。 平缓悠长的呼吸,几乎微不可查,显然,修习过神秘的呼吸吐纳之法,让何长安羡慕不已。 他捡起落在一旁的书卷,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床棉被,轻轻盖在少女身上,又给火盆里添了一些木柴。 少女在梦中,翻了个身,嘴里嘟哝了一句‘讨厌’,便又沉沉睡去。 这丫头,也是心大啊。 何长安笑了笑,翻开一页书,借着火光读起来,体悟其中关于剑的意思,倒也有滋有味。 …… 黎明时分,外面的风停了,雪却越下越大。 少女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何长安裹着一张羊皮,在那里看书。 低头看一眼身上多出来的一棉被,小脸一红,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啊何长安,我实在困倦的不行,就睡着了。” “谢谢你的棉被。” 她像一只赖床的懒猫,调整一下睡姿,将被子裹得更紧些,只露出一张脸,扑棱着两只狭长眼睛。 “何长安,你咋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少女突然问道。 何长安放下手中书卷,温言笑道:“担心问了你也不说啊,何况,我可没有一把绝世好剑送你。” “我是穷光蛋一个,怕你吃亏。” 少女嘿嘿笑着,眼睛扑棱几下,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本姑娘不要你的好剑,只要酒肉管饱就行。” 何长安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这少女憨态可掬,却又英姿勃发,还能踏剑而行,想必是哪一家山上修仙宗门的得意弟子,他何长安可惹不起。 “我叫阿染。” “嗯,好名字。” “稀罕!什么破名字,连个姓都不带,一点都不威风。”少女叹了一口气,难得一见的露出愁容,“何长安,是不是所有人的名字,都有姓啊?” 何长安一愣,温言笑道:“不一定啊,有些人的名字里,就没有姓。” “剑修阿飞,还有阿酒……嗯,反正都挺好听的呢。” 少女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口中争辩道:“我还听过阿猫阿狗呢!” “对了何长安,你说你不是竹剑山的,难道是儒家弟子?看你老捧着一卷书,不会真是个书呆子吧?”少女睁大眼睛,重新审视着何长安。 “我最不喜欢的人,第一个便是竹剑山那个丑八怪,第二个,便是我师姐。” “你呢,你最不喜欢谁?” 何长安想了想,很认真的板着指头计算着,沉吟几声,笑道:“我没有特别不喜欢的人。” 他想了又想,还真没有让他特别不喜欢之人。 夜神教余孽?妖族王庭的十一皇子?黑大白二?鬼族部落的那些半人半鬼的怪物?好像都不是。 甚至,就连他曾经很厌憎的妖族少年,阆肥,何长安都没有归结为不喜欢之人。 他就单纯觉得厌弃而已。 也许,这便是人生阅历不同的缘故,少女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追问一句:“真没有特别不喜欢的人?比如,那个阿飞,你难道不讨厌?” 何长安哈哈一笑,瞅着少女可爱的样子,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敲板栗。 “真没有特别讨厌的人。” “那就是说、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少女阿染瞪大眼睛,问道:“那个阿酒漂亮不?” 这脑回路…… 何长安扬起脸,想了想,很肯定的说道:“有特别喜欢的人。” “另外,阿酒、怎么说呢,有时候看着挺漂亮的,有时候就不漂亮,黑不拉几的,还挺瘦的。” 少女嘿嘿笑着,眼珠一转,突然问道:“何长安,那你喜欢我不?或者说,你看我漂亮不漂亮?” 何长安脸色一呆,笑道:“当然喜欢你了,憨态可掬的,而且,英姿勃发,很可爱。” “答非所问!” 阿染有些恼怒,小嘴嘟起两只小包包,唉声叹气的说道:“反正,你们都不是真正喜欢我……” “等我筑基成功,寻来一把绝世好剑,把你们都打出屎来!” “哼!” 第一百五十一章 踏雪寻幽、白猿背剑 第一百五十一章踏雪寻幽、白猿背剑 一场雪,下了足足有三天三夜,方才慢慢停歇下来。 不过,天色依旧阴沉,万里冻云如铅,北风渐起,似乎在酝酿着下一场大雪。 这三天里,少女阿染窝在何长安的小木屋里,蹭吃蹭喝,连门都懒得出。 她不喜欢阆肥,看见那名妖族少年,就忍不住流露出一丝一缕的杀气,吓得那家伙整日愁眉苦脸,就连吃几口肉也是缩手缩脚。 如此一来,更增她的怒气。 于是,何长安适时出言相劝,并吩咐那妖族少年最近不要出门,就躲在他自己的小木屋里,吃饭的时候,何长安会亲手端一盘肉,给那少年送过去。 少年对此,感激不尽。 不过,回到他自己的小木屋里,却又恨得要死要活,扒在门缝后,怨毒的盯着何长安木屋的方向,指甲都抠破了。 他就想要何长安去死,最好是被一只来历不明的打怪兽活活抓死、撕碎,并一口一口的嚼碎、吞下。 最后,变成一坨屎,被拉下来! 他就像一头铁笼里的困兽,恨不得自己突然变得厉害起来,能够一巴掌将何长安拍进土里,需要用根棍子才能剜出来的那种。 那扇小木门板上,留下一道道抓痕,上面血迹斑斑…… …… “那个狼崽子,对你可是充满恶意、杀念,这会儿正在怨毒的诅咒你呢。”少女阿染学着何长安的样子,捧了一卷书,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随口说道: “要不,我这会儿一剑戳死他算了。” “这种忘恩负义之徒,留在世上,简直就是个绝世祸胎!” 何长安温和笑笑,递过来一只编织粗陋的小篮子,里面盛满松子,道:“看来,另外一个我,还是挺可恶的。” 阿染闻言,喟然长叹,像个小大人那样长吐一口气,苦笑道:“好吧,随你。” “不过,一定不能让他变得比你厉害,否则,你就死定了。” 何长安微微点头,也不在意,继续翻看着手中一本‘剑气远’,看样子有些心绪不宁。 阿染察觉他的反常,侧脸问道:“何长安,你有心事?” 何长安默默点头,却没说什么。 他突然有一种心悸感,似乎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是一种莫名的警兆,以前曾经出现过一次,就是在长安城里,被人刺杀前的一两天里,他就觉得有些烦躁。 难道,是夜神教余孽来了? 或者,另有其事? 有些说不准,总之,这种感觉就让他很不舒服,就想出门去走走,站在山崖之上,对着阴沉着脸的老天爷怒吼几声。 当然,他不是剑修阿飞,动不动指着老天爷,破口大骂。 何长安还没那个胆子。 当然,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就算站在大地上臭骂几天几夜,老天爷估计也听不到。 所谓的人微言轻,便是如此。 “要不,出去走走?”阿染放下手中书卷,舒展一下腰身,大咧咧的笑道:“如果觉得不爽快,出去找人打一架,心境就会很平和。” “我以前经常这么干,所以,山上的师弟师妹们,都害怕我的很!” “师弟师妹?呀,你竟然是大师姐?失敬了。”何长安拱拱手,调笑道。 阿染小脸一僵,突然有些微红,打个哈哈,笑道:“走吧,本姑娘陪你走一趟,我正好也心情烦躁,咱要不要把那个妖族狼崽子打一顿?” 何长安笑着点了点阿染的额头,温言说道:“那个妖族少年,我还想要收为开山大弟子呢。” 阿染一听就头大,赶紧摆手,三下五除二收拾整齐,推开柴门,一步跨出去,站在雪地里使劲呼吸几口。 “这样活着,太憋闷了!” 看样子,她还真是厌憎那个妖族少年。 何长安哈哈一笑,走出小木屋,抬头看一眼天色,略微感受一下风向、空气湿度等,道:“走吧,去山里走走。” “再过两三天,又要下雪,得提前猎几只野味回来,要不咱们可就要挨饿受冻了。” “好!” 少女阿染孩子家心性,窝在小木屋里三天,其实早就想出去玩,实在是外面太冷、而屋子里太暖和,让她舍不得出被窝。 她一步踏上飞剑,作势便要激射而出。 回头一看何长安,不由的嘴角一撇,嫌弃的说道:“何长安,回头我教你御剑之术,你笨死了,多大的人,还用脚走路!” 骂完何长安,阿染觉得有些强词夺理,忍不住站在飞剑上哈哈大笑起来。 何长安微眯着眼,认真看着阿染那娇憨、却又英姿勃发的模样,不禁开口赞叹:“阿染姑娘,你真好看。” 这句话,说的很是自然而然,就是何长安的心里话。 阿染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从飞剑上跳下来,收起那柄银白色小飞剑,假装看着远处,有些夸张的喊道:“呀,远处那些山峰,咋看着像一群老乌龟呢。” 何长安忍着笑意,来到妖族少年阆肥的小木屋前,安顿那少年几句,无非是没事别乱跑,屋子里还有些野味,饿了的话,就自己动手去炖…… 唠唠叨叨好一阵子,直到躲在里面的妖族少年似乎都厌烦了,他方才走回来,站在阿染身边,温言说道:“走吧。” “你比我师父还唠叨……”阿染跺一跺脚,对何长安的唠叨甚为不满。 她快步向山下走去。 不过,很快她就忘了之前的不快,大呼小叫的,在危险的山路上玩的不亦乐乎。 何长安刚开始还挺担心的,后来转念一想,人家都能踏剑飞行,算是半个陆地神仙,还怕这区区山涧…… …… 二人走的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翻越好几座山峰,进入一条大峡谷。 这条峡谷,两面都是陡峭至极的悬崖石壁,犹如刀劈剑斩出来的一般,看的阿染啧啧称奇:“何长安,你看这条峡谷,像不像是被一剑斩开的?” 何长安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说道:“本来就是被人一剑斩开的。” “这条峡谷,名为剑门。”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落魄书生久试不第,心情郁闷之下,便干脆来此地结庐隐居,参悟剑道。” “山中岁月,不知寒暑几何。” “忽然有一日,那书生忽有所感,于是便走出茅庐,哈哈大笑,拔剑一挥,便劈死一头沉睡千年万载的玄武神兽。” “于是,便有了真武山、武当山。世上,便多了一名陆地剑仙。” “也就,有了一部剑气近,一部剑气远。” …… 何长安随口讲述,听得阿染心摇神驰,悠然神往不已,瞅着那两片光滑石壁,都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把。 何长安嘿嘿笑道:“怎么样,这故事可还动听?” 阿染眼睛一瞪,跺脚斥道:“什么故事!这本来就是真事好不!” “我听师娘说过,那名陆地剑仙后来还曾回来过,并在真武山、武当山的石壁上,刻下一部剑气近、一部剑气远……” 何长安没有应声,像一只笨拙的猿猴那样,攀上一棵高大古木,向着远处石壁张望。 阿染手脚并用,几个起落,也爬上树来,并排站在何长安身边,作势张望:“何长安,发现什么古怪之处? 提前说好啊,发现什么仙人遗物、剑法秘笈,咱俩一人一半……” 何长安低头,瞅着少女认真的样子,笑道:“那、如果是一把绝世好剑呢?” “当然归我!”阿染理直气壮的说着,站在粗壮的树干上,踮了踮脚,挺了挺胸,一脸的理所当然:“我是剑仙之姿啊,有了绝世好剑,当然只能归我所有! 不过,你放心,我得了仙剑,会给你一些补偿的,比如什么绝世剑谱、灵石矿脉、万年灵芝仙草,统统都能给你抢来。” “对了,何长安,如果我得了那仙剑,就收你为徒,如何……” 说着说着,阿染自己都觉得吹过头了,小脸微微一红,哈哈大笑道:“不过,有了真正的仙剑,我便可以去域外了……” “域外?”何长安突然问道。 “是啊,域外,听说那里是法外之地,妖魔横行,怪兽遍地,当然,机缘和宝物应该也不少,” 少女阿染一脸神往,甚至,还略带一丝女儿家的愁绪,“我爹娘去了域外,从此杳无音信,若我能得一把绝世仙剑,就去域外寻他们去……” “如何才能去域外?”何长安问道。 “我咋知道啊!笨死了!”阿染突然心情不好了,跺着脚,狠狠的瞪着何长安,“给你说的这些话,不准你泄露半个字!” “否则,打出你的屎来!” 说完,阿染祭出飞剑,轻轻跃了上去,便循着大峡谷一路深入而去,竟不再理会何长安。 何长安苦笑不已,又向山壁上张望几眼,脸色有点古怪。 他从树上爬下来,认准一个方向,沿着峡谷里的小溪,踏雪而行,穿过一片树林。 何长安心里早就存疑,这冰天雪地的,为何峡谷中的这条溪流,竟然没有结冰。 而且,尤其让他好奇的,是在右手的山崖之上,有一道白影,倏忽闪过,便再无踪迹。 他看的清楚,那是一只浑身白毛的老猿,身上背着一口黑不溜秋的剑鞘。 有鞘而无剑,本就奇怪。 最让他动心的,他对那口剑鞘,竟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熟悉感,就好像、那剑鞘原本乃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那奇怪感觉的吸引下,何长安才能一眼发现那头白猿。 否则,以他的灵觉、目力,比之少女阿染来说,根本就不够人家看的,又如何能发现山崖上的蹊跷? ‘难道,之前的心悸,是一场大机缘?’ 何长安踏着厚厚的积雪,散放出灵识之力,向东南方向的石壁走去。 一盏茶工夫,他便穿过一大片古木森林,途中还遇到几只顽皮的小猴子,通体浅灰,双臂长过膝盖,几乎都能垂到脚面。 却是一些通臂猿。 发现何长安,那些通臂猿发出‘吱吱’的笑声,或扔松塔,或掷雪球,或干脆折下一段树枝疾射而来。 何长安开始有些迟疑。 这些通臂猿体型不甚大,但臀力惊人,随随便便扔过来一颗拳头大小的松塔,竟夹杂着一声声尖锐至极的破空之声。 他大概估摸一下,这些通臂猿的实力,不下人族武夫七品境高手。 这还怎么玩? 何长安顿下脚步,开始萌生退意。 不是他胆怯怕事,而是觉得此地有些古怪,好像有一种他难以抵挡的可怕存在,默默窥视着他。 让他如芒刺背,极不舒服。 自从上次离开玲珑小镇,这种威圧感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他在自己的小木屋所在的山峰上,曾多次观察过这条大峡谷,虽然不曾亲自下来过,但实际上对这里的地形还是颇为熟悉的。 就在此时,他听见一声惊呼,却是少女阿染发出的。 她似乎遇到什么危险。 何长安毫不犹豫,猛的后退数步,几个起落,便快速向右手方向的那片密林冲去。 阿染的惊呼声,听起来甚是惶急,而且,距离也不是很远,大约两三百丈的样子。 然后,穿过那片小树林,何长安就看到一只白毛老猿,高逾一丈左右,蹲坐在雪地上,比他还高出一头。 老猿佝偻着背,背上一口黑不溜秋的剑鞘,竟是直接插在身体里的,只露出三分之一的半截。 因为距离不够近,且其一身雪白毛发垂下来,遮住剑鞘与身体的连接部分,何长安一时半会也判断不出,那剑鞘是如何插在老猿背上的。 但就这情景,也足够诡异了。 白猿背剑,不是仙人手段,谁又能做到? 老猿似乎有些迷惑,单手托腮,若有所思的俯视着少女阿染。 老猿面前的雪地上,阿染满头满身都是雪,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手提一把银白色小短剑,怒目而视,好像对眼前这个老怪物,根本就不害怕。 不过,何长安看的仔细,小丫头的额角,隐约有细密汗珠慢慢渗出。 原来,那股子凶狠之势,竟是强装出来的…… 听到何长安钻出树林,那头白猿缓缓转头,对着他咧嘴一笑,似乎还挺好说话的。 何长安拱拱手,对着老猿,报之一笑。 然后,就看到一只磨盘大小的猿爪,兜头拍下,竟是毫不容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峰回路转处、别有洞天 第一百五十二章峰回路转处、别有洞天 那白猿一掌拍下,何长安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好一拳印出去。 ‘古拳法’被打过数十万遍后,已然成为何长安的身体本能,遇到险境时,想都不想,便是勇往直前的一拳。 拳出如印,暗藏风雷。 那白猿老脸微变,似乎没有料到眼前这个看着不起眼的人族,随手一拳,便有如此威势。 它低吼一声,大掌在于拳印相撞之际,突然变掌为拳,硬生生接下何长安的那一拳。 ‘嘭’的一声巨响,雪雾升腾,一大团雪雾将一猿、一人整个笼罩其中。 两只拳头碰撞在一起,爆发的灵气翻滚,将方圆二三十丈以内的积雪,一扫而空,露出一滩鹅卵石。 白的,黑的,青的,红中黛绿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何长安闷哼一声,猛的向后退出十余步,脚下如犁地一般,划出两条深沟,一双鹿皮靴子、以及膝盖以下的裤管,化为齑粉。 他低头调息一下,向前跨出一步,迎面便是一拳。 适才与白猿对撞,他只觉得自己的一拳实实在在打在山岳之上,有一种无力感,这让他心惊不已。 但又有何妨?即便是面对真正的山岳,该出拳时,便是简简单单的一拳。 无惧无畏,方能体味古拳法之真意。 那白猿使劲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拟人的古怪之色,眼看着何长安迎面击来的拳印,咧嘴一笑,怪笑连连,骤然也是一拳轰出。 何长安的拳印不大,与自己的拳头差不多一样大小,自是讲究一口灵气收敛自如,不曾泄露一丝一毫,的确是古拳法之真意。 而白猿的拳印,则大如磨盘,威猛绝伦,碎石裂地,裹挟一股森寒之杀气,自有一番威不可挡之势。 何长安的拳法,求的是意。 拳劲连绵,拳意不绝。 白猿的拳法,则求的是一个猛,威猛刚烈,坚不可摧。 两只拳印在空中迎上,悄无声息的相撞在一起。 又是一声沉闷巨响,震耳欲聋,卷起大片的碎石、冰屑和雪雾,向四周迅速翻滚而去。 少女阿染手提一柄银白色小飞剑,左手掐剑诀,右手虚握,捏着一张淡金色符箓,随时准备出手。 她之前只是觉得,何长安的武夫品级不高,但底子打的很厚实,但总归只是一介粗鄙武夫。 说穿了,就是觉得这家伙人还不错,就是修为太低。 可现在看来,何长安与白猿的这两拳硬对硬,竟丝毫不落下风,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 何长安一拳即出,便是连绵不绝的三拳、五拳,十拳、二十拳。 一步一拳,越打越快。 白猿丑不拉几的脸上,表情渐渐凝重起来,它一边挥拳,一边后退。 何长安每打出一拳,前进一步。 白猿则刚好相反,每出一拳,便要后退一步。 一进一退,看的一旁观战的少女阿染一头雾水,实在看不出其中玄妙之处。 她只是随时打算出手,先戳这老白猿一剑再说。 正在激战中的何长安,却越打越是迟疑。 这只老白猿,竟察觉‘古拳法’的玄妙之处,根本就不愿与何长安硬碰硬,这倒是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果然,能活到毛发都雪白的老猿,根本就是一个武学怪物! 不过,何长安也不曾气馁,他已看出,这只白猿,其实只是试探自己的实力,并没有痛下辣手。 否则,估计它已经开始硬碰硬,狂风暴雨般的压着他,一顿乱拳,足以捶的他何长安叫苦不迭。 也就是说,他与这只白猿之间,尚存很大的境界差距。 大约、便是他与张议潮之间的差距吧…… 打出去三十几拳,何长安突然纵身向后跃出,站稳脚跟,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白猿前辈,小子何长安服了。” “啊,这就服了?” 少女阿染有些不服气,明明是何长安大占上风,一直压着这只白毛老猴子打的,一拳打退一步,看着挺带劲的…… 咋就自动服输了? 那只白猿咧嘴一笑,指着何长安的小腹……偏下些,作势握拳,挥舞数下。 阿染不明觉厉,小脸露出一片茫然之色。 何长安却心中一动,瞬间就明白过来,老白猿所指的,莫非是那柄古怪的‘小黑剑’? 他瞅一眼白猿背上的那口剑鞘,微微点头,却没说什么。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即可。 他与白猿之间,竟出现短暂的‘心有灵犀’—— ‘白猿:你叫何长安?’ ‘何长安:是的,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白猿:你不是已经知晓了?我就叫白猿啊。要不,你喊我白毛老猴子也行,反正就是一个称谓而已。’ ‘何长安:晚辈不敢。’ ‘白猿:你的剑胚已然成形,为何没有剑意?’ ‘何长安:不知道,我从未正式拜过师父……’ 白猿微微点头,侧头沉思片刻,突然咧嘴一笑,指着少女阿染,口中发出‘吱吱吱’的一连串怪语。 对于白猿的‘话’,何长安自然一句都听不懂,不过,他猜测,应该是想让自己支开阿染,想必是有隐秘之事,想要告知自己。 “白猿前辈,这位阿染姑娘是我好朋友,人品没问题,尽管放心就是了。”何长安拱手说道。 意思就很明白,但说无妨。 白猿歪着头,上下再次仔细打量一番何长安,又转过头,盯着少女阿染,目光闪烁,似乎在思量、犹豫着什么。 突然,白猿的身影倏忽一闪,从原地消失。 然后,突兀出现在少女阿染身后,只是轻轻一掌,便将阿染拍晕过去。 就算阿染出身修仙宗门,反应也算是机敏之极,但遇到白猿这样的‘世外高猿’,却还是根本就不够看,只一个闪面,就被打晕在地。 何长安甚至都来不及劝阻。 眼看阿染软倒,白猿伸出毛茸茸的长臂,将阿染拦腰提起,顺手便丢给何长安。 然后,便在何长安一脸懵逼下,大踏步向东面山崖那边走去。 横抱这少女阿染,何长安略一犹豫,便紧跟上去。 白猿体型高大,但行动极为敏捷,往往一步跨出,便是十数丈,遇到山林、深涧、峭壁,也是毫不停歇,手脚并用,如履平地。 何长安抱着一人,身形也毫不迟缓,远远落在白猿身后十七八丈外,紧追不舍。 渐渐的,白猿加快脚步,似乎存了试探之意。 何长安默默运起吐纳呼吸之法,搬运大小周天,同时,施展‘古拳法’走桩法门,速度提高不多,但贵在气息绵长、循环不止。 如此这般,一猿一人,在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间,一前一后紧追不舍,犹如两道流矢,愈行愈远。 终于,不见了。 …… 半个时辰后,白猿、何长安、阿染曾经打斗过的峡谷里,出现两个人。 一名中年道人,一名中年道姑。 二人身穿淡青色道士服饰,面容俊秀,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淡然除尘,自有一番世外高人风范。 二人御剑而来,快若流星。 抵达何长安、老白猿曾经打斗过的地方,他们从飞剑上一步跨下,面现凝重之色。 “师兄,你说阿染这孩子,怎的如此大胆,竟敢偷偷溜出山门,还跟这些粗鄙武夫结交,真是太不像话了!”中年道姑面现忧色,柔声说道。 “没事,她天生一股侠义之气,所结交之人,人品方面应该也不会太差。” 中年道人口中虽如此说,但眼底的焦急和愠怒,还是流露出来一些,使得他清俊雅致的脸庞,显得有些冷峻。 “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打斗,一人为武夫三品境巅峰修为,一人为武夫八品境初期。” “这就有些奇怪,武夫八品境初期修为,竟能在武夫三品境面前,连续打出三十二拳,就算对方有意想让,但也避免不了境界压制……” 中年道士缓步走过,随口便将当时的打斗场面猜测个七七八八,便如他亲眼所见一般。 “也许,只是切磋?”中年道姑秀眉微皱,轻声问道。 “不对,两个人都是全力以赴。不过,都没有心存杀机而已。”中年道人负手而立,极目远眺东方山崖那边,沉吟不决。 “而且,其中之一,身材高大,但又轻灵无比,显然是有什么天赋神通,难道……是那头老猿?” 中年道人藏在袍袖之中的左手,连连掐诀,似在推演着什么。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摇头苦笑道:“被高人遮蔽了天机,根本就无法推演。 不过,应该无咎。” 中年道姑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师兄,要不要追上去一探究竟?” “罢了,”中年道人意兴阑珊,似乎有些倦意,“回去吧,阿染不会有事。” “而且,这也可能算是她的一桩大机缘,我们两口子追上去,引发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反倒不美。” 中年道姑俏脸一红,跺脚娇嗔一句‘谁跟你两口子’,便一步踏上飞剑,‘嗖’的一声冲天而起,几个闪耀便远遁而去。 中年道人捻须微笑。 继而,哈哈大笑,脸上甚为得意,口中说道:“都两三百年了,还要遮遮掩掩的,也不怕师弟师妹们笑话。” 说着话,他跃身而起,一脚踏上飞剑,激射向南方而去,大袖飘飘,恍如仙人。 那里,便是真武山一带…… …… 却说何长安紧跟着白猿,在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间,一路向东而去,快速奔走将近一个时辰,进入一片古木茂密的原始森林。 此地四面环山,皆为苍翠古木,高逾百丈,每一棵大树应该都在千年以上。 甚至,他注意到在山谷正中位置,有五棵大柳树,高大树冠竟足有数百丈大小,犹如五顶远古华盖,围拢成一个大圈,似乎在守护着什么。 外面白雪皑皑,北风凛冽。 山谷之中,却温暖如春,遍地嫩草、弱花,还有一些麋鹿、獐兔、七彩锦鸡等温驯野兽,在密林之中漫步。 它们见了白猿、何长安和阿染三人,也不惊恐,甚至,还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似乎甚为好奇。 何长安只看得啧啧称奇,感慨不已,觉得天工造物,简直不可思议。 白猿一步跨入五棵大柳树树冠护持下的领地,便放缓身形,犹如回到自家庭院,漫步而行。 何长安横抱这少女阿染,紧跟而上。 一踏入大柳树树冠护持之地,他脚下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地方太过古怪,他的武夫八品境初期修为,似乎消失无踪,就连体内的灵气、浩然正气,也是荡然无存。 ‘法阵?’ 何长安脸色平静,实际上心中甚为犹豫。 老读书人经常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人要尽力而为,同时更要量力而行,方才算得上是‘中庸之道’。 对于这个道理,何长安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基本的意思,还是搞明白了。 这五棵大柳树,看似随意排布,没什么章法,但身处其中就会发现,此地竟然禁绝一切灵力、真气和浩然正气!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尤其是在修行路上摸爬滚打这么长时间,失去这些依仗,意味着他只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普通人…… 白猿回头,看着何长安有些狼狈的样子,咧嘴一笑。 它想了想,似乎想起什么极为可笑之事,竟开始捧腹大笑。 甚至,还跌倒在地,满地打滚的狂笑不已,这让何长安更加惊疑不定。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退出去之际,那白猿一跃而起,再次联通短暂的‘心有灵犀’:‘臭小子,是不是怕了?怕了就退出去。’ ‘何长安:白猿前辈,此地有些古怪,到底是什么地方?’ ‘白猿:剑山。’ ‘何长安:剑山?什么意思?’ ‘白猿:剑山就是剑山,还能有什么意思?你叫何长安,我问过你是什么意思吗?’ ‘何长安:这里便是白猿前辈的隐居之地?’ ‘白猿:不是,这里是我主人的隐居之地,他离开人间太久,我一直在等他归来。’ ‘何长安:你主人……是哪位高人?’ ‘白猿:你真是个笨蛋,此地既然有五棵大柳树,我主人自然便是五柳先生啊……’ 何长安一脸茫然,口中不自禁的喃喃自语:“五柳先生、是谁?”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世外高猿 第一百五十三章世外高猿 白猿回头看一眼何长安,咧嘴一笑,纵身而起,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何长安心下有些紧张。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一次,不仅自己以身涉险,身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少女阿染’,这就有点让他进退两难了。 他想一探究竟,却始终觉得心里没底…… 就在他沉吟不决之际,阿染嘤咛一声,苏醒过来。 小丫头被何长安扛在肩上,一番奔走、追逐,虽说没觉得丝毫颠簸之感,但毕竟还是挺不舒服的。 “何长安,你把本姑娘扛到哪里去?”阿染想四下一看,眉头微皱,有点疑惑的问道:“不对劲啊,这地方的灵气有些紊乱,似乎是一处大阵……” “难道,这里便是五柳先生的隐居之所?” 到底是出身名门,见多识广,不要看人家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随口便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知道五柳先生?” 何长安心下略安,将阿染从肩头放到地上,温言说道:“你就跟在我身后,不要离得太远,这地方很有些门道。” 五柳先生……难道是前朝大读书人陶潜的隐居之所? 何长安有点不确定。 因为,自己穿越过来的这片天地,与自己的蓝星老家相比较,总有点似是而非的事物,让他吃不准。 “五柳先生,相传为前朝大儒,娴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而不求甚解,嗜酒如命,自称装了半肚子的学问、一肚子的酒。” “只可惜,世道纷乱,妖魔横行,人族举步维艰、拼死抗争,却依然岌岌可危,几次大战下来,被压在中洲这一片孤岛之上,苦苦挣扎。” “后来,妖族大军攻打剑门关,眼看就要攻破城池,五柳先生走出他的隐居之地,飞出一剑,便斩去妖族大军的一位皇子。” “妖族大军旋即退兵,并与人族签下血誓之盟,结为名义上的盟友。” 阿染讲的很是约略,但听来还是令人心潮澎湃。 “那后来呢?”何长安忍不住问道:“前朝那个五柳先生,便是此间主人?” 阿染摇头,笑道:“我是在宗门的一本闲书上偶尔读到的,哪里知道个详细。” 何长安哦了一声,微微点头,带着阿染,慢慢在错综复杂的‘林荫小道’间穿梭、走动,始终无法走出去。 突然,他眼前一亮,发现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流,隐约可见一条山间小道,蜿蜒向前,不知通往何处。 他略一犹豫,给阿染‘传音’安顿一声,便快步向前走去。 一路上,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溪流潺潺,水面上还有零星的桃花瓣。 周围方圆万里,冰天雪地,此地竟有桃花盛开之地? 不要说何长安,就连出身修仙宗门的少女阿染,也看的一脸懵逼,不觉明历,总总得前方应该有高人存在。 二人嘴上不说,心下却是一阵欣喜。 他们两个人走出去十七八里山路,那条小溪突然转向一条极为险峻的大峡谷。 站在峡谷入口处,二人脸色阴晴不定,想进去一探究竟,却终究还是觉得有些担忧。 以二人的本领,就算遇到一些山魈精怪,也应当不在话下,可此地禁绝一切灵气、真气和浩然正气,就有点不太妙。 “走,先进去看看。”何长安快步前行,不忘回头安顿:“阿染,你自己小心,实在不行就先退出来。” “你那么厉害的,一定能给我报仇。” 何长安开了一句玩笑,逗得阿染嘿嘿傻笑,连说:“好好,我给你报仇。” 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峡谷极为险峻,却并不显得多深,二人说说笑笑,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一处三面绝壁的地方。 竟然是一处死胡同? 阿染站在一块巨大山岩上,四处环顾,小声说道:“喂,何长安,我们来的这地方不对劲啊,怎么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何长安悄立在溪流尽头处,仔细观察,发现这是一眼不起眼的寒潭,冷气凌冽,只有不到一丈大小,上面笼罩一层淡淡白雾。 他伸手入潭,忍不住打一个激灵。 太冰冷了。 而且,尤其让他不舒服的,是这眼寒潭之中,似乎有一丝剑意吞吐不定,凝而不散,偏生又抓不住摸不着,委实有些古怪。 对于剑意,何长安太熟悉了。 他丹田灵海中的小黑剑跃跃欲试,似乎就要脱体而出,让他有些激动。 寒潭之下,必有异常。 另外,何长安还注意到,寒潭边隐约有几只大脚印,不似人族脚印,反倒更像是那只白猿前辈所留。 “阿染,你在外面等我,我下去一探究竟。”何长安眼睛盯着寒潭水面,温言说道:“如果一个两个时辰后,不见我的消息,你便自己想办法出去吧。” “一起进去吧。”阿染很坚决。 何长安默默点头,颇有深意的看了少女阿染一眼,一头扎进寒潭…… ……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在一大片桃林中穿行、漫步,何长安心下惊疑不定,心中默念《桃花源记》,基本断定,那位所谓的五柳先生,应该便是前朝大儒陶潜。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在一片山谷中,又发现五棵大柳树,与外界看到的那几棵相比,略小一些,但形貌、情态、布局,几乎无二。 “竟然是幻阵……” 阿染站在山坡上,睁大眼睛,一脸惊奇的看着桃林、大柳树、田舍、竹林、池塘等物,甚为佩服:“这种仙家幻阵,我在宗门一些典籍里也看到过,说的神乎其神,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呢。” “你是说、我们踏进了的这片空间,便是幻境?” 何长安对修仙之事一知半解,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尤其牵涉到法阵这等高级存在,更是没有一点的基础。 但他有个好处,那便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自己不了解的事,不耻下问就是了。 “所谓的仙家大阵,有困阵、迷阵、幻阵、杀阵等好几种。” “不少宗门护山大阵,都是好几种大阵混合摆布,非仙家手段,无法破除。” 阿染侃侃而谈,在田舍、柳树以及池塘边漫步而行,秀眉微蹙,左手掐指似乎在推演、计算什么。 何长安跟着她身后,一脸的羡慕。 看看,这就是有宗门的好处,到底是学识渊博、眼界开阔,哪像他这样的野生修行者,最多也就遇到几次天大机缘,得了一堆好处…… 二人走走停停,很快就来到池塘附近的一间茅舍前。 只见茅舍门口,摆放一张石桌,三个石凳。 书桌上,纵横各十九道划痕,却是一个棋盘;上面黑白二子遍布,应该是一盘残局。 何长安、阿染二人这在石桌前,凝视良久,怎奈两个臭棋篓子,根本看不透其中玄机,只好对视一眼,摇头苦笑。 “你会下棋?”阿染问道。 何长安摇头苦笑。 下棋这种斯文事,岂是他这样的粗鄙武夫所能学会的?虽说跟着老读书人他们,也学到不少字,懂了很多道理,也不过是扫盲班的水平吧。 何长安之所以盯着那棋盘,并非看黑白子摆布的【玲珑妙着】,而是在捉摸那纵横开合的十九道划痕。 当然,说是划痕,其实也不是很准确。 这明明是一种很高明的剑法,一气呵成,随手画出来的…… “好高明的剑法!”何长安端详半晌,突然长吐一口气,低声说道:“纵横十九条线,竟能做到如此匀称; 而且,每一条线之间的距离,也是分毫不差,单就这一份精准,也令人叹为观止了。” 何长安感慨不已。 阿染瞪大眼,盯着棋盘看了好一阵子,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让你一说,还真是如此。” “我师娘的剑法,应该都没这么厉害。” 说完话,赶紧抬头,左右看看,伸了伸舌头,笑道:“这话别让我师娘听见,要不然,她会打断我师父的腿。” 何长安脸色古怪,笑道:“说你师娘坏话的,是你阿染,为什么要打断你师父的……腿?” 阿染小脸微红,打个哈哈,不愿再多说,笑道:“既然进来了,还是先进主人的茅舍里,拜访人家吧。 咱们这么站在门口,也太不像话了。” 说完话,她走到茅舍门前,再一次陷入沉思。 似乎、在推演如何开门。 何长安走到门口,朗声说道:“屋里有人吗?晚辈误入此间,不是存心添乱,只想拜谒此间主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茅舍的木门‘咯吱’打开,一头苍老白猿从里面‘挤出来’,咧嘴一笑。 却正是此前的那头背剑老猿,只不过,身体缩小了很多,否则,它的体型还能塞进这小小茅舍? 何长安、阿染二人赶忙上前,拱手施礼。 老白猿大咧咧的走到石桌前,在一只石凳上坐下,盯着那盘残局看来一阵子,这才抬头看向何长安,目光炯炯的口吐人言: “你叫何长安?” 何长安上前半步,躬身又是一礼,道:“是。” 面对这种深不可测、且对自己没什么恶意的‘高猿’,何长安心生敬意,心里实当人家是世外高人。 老白猿歪头,看着粉雕玉琢般的小姑娘阿染,目光更加温和,咧着大嘴,伸出一指哈哈大笑:“你们真武山上,那帮牛鼻子老道中,我唯一喜欢的,就是阿剑那小丫头。 你这丫头,怎么面貌与她有几分相似?莫不是阿剑昏了头,寻了一个牛鼻子老道嫁人了? 哎呀,这算什么?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可惜了啊……” 说着话,老白猿哈哈大笑,眼底却似乎有些失落之意。 何长安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阿染却不依不饶,瞪着两只眼,小脸涨的通红,恼怒说道:“你这白猿说什么话,我娘是阿兰不假,可我爹……他不是牛鼻子老道好不好! 哼,再瞎说,等我娘回来,我就告诉她说有人骂我爹是牛鼻子老道!” 小姑娘跺着脚,小嘴鼓出两只小包包,好像还真的生气了。 那老白猿却浑不理会,哈哈大笑,似乎一点都不生气。 相反的,它的眼神里,竟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溺爱和温暖,让站在一旁的何长安颇为好奇。 这白猿果然不简单。 而阿染姑娘的出身,好像更不简单,连这只神秘的老白猿,对其父母似乎都很客气。 “对了老白猴子,你认识我娘?”阿染有些生气,说话也不怎么客气了。 “你说阿剑姑娘啊?我当然认识,”老白猿抬头望着远处,一张丑脸上,似乎多了一抹失落和寂寞, “我第一次见到阿剑姑娘,她比你还小呢,顽劣的很,到处惹祸,把真武山上的那帮牛鼻子老道,捉弄的团团乱转,还敢怒而不敢言。 你的性格,与阿剑姑娘还真有点像。 不过……” 老猿瞅着阿染,咧嘴笑了笑,停下不说了,反而转头看向何长安,“你想不想学剑法?我教你!” 何长安拱手,刚要开口说话,却见阿染上前一步,横眉竖眼,大声质问道:“不过什么?” 这丫头,果然还是胆大包天,被老白猿惹恼后,竟一改常态,都敢硬刚这位实力强悍的‘猿大爷’…… 不料,那老白猿却哈哈大笑,似乎颇为得意,也不生气,瓮声瓮气的说道:“果然是阿剑姑娘的姑娘,火爆脾气还真像!”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白猿侧头问道,眼底甚为温和。 “我叫阿染……老白猴子,你前面说的不过,到底什么意思?”阿染嘟着小嘴,气哼哼的问道。 “不过,比起当年那位阿剑姑娘,你的容貌有点粗苯……这么说吧,你就是个丑姑娘。”老白猿嘿嘿笑着,一脸的调侃,竟如一位老不羞的长辈,故意激怒阿染似的。 何长安心下感慨,这老白猿的玩心还真是大,估计就是想看看阿染姑娘生气时的模样吧。 “咳咳、你这老白猴子,还算有点眼光啊!”阿染轻咳一声,人小心大的嫣然一笑,“我娘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我当然比不上了。” “不过,本姑娘比你这只臭猴子漂亮就行!” 第一百五十四章 剑气远 第一百五十四章剑气远 “所谓剑气近,是江湖人心中的剑法,无非是四尺之内,我便无敌那一套。” “而剑气远,说是剑法,其实,还不如说是一种心境。” “家国天下,人族困境,大约便是如此吧。” …… 何长安、阿染二人,一边喝着白猿亲手煮的竹叶茶,一边听那老猿侃侃而谈,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据这老猿的说法,此地名为‘五柳庄’,实际上,更有一个曾让多少人族先贤热血沸腾的名字—— 剑山。 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剑门关】。 “这一处剑门关,并非世间人所知的那座军镇雄关,而是一个空间裂缝,通往域外之地……” 老白猿身形缩小后,看起来比常人略低一头,干干瘦瘦的,像个糟老头子。 他眼睛望着阿染,满是笑意,“丑姑娘,你在真武山上,应该听说过这座剑门关吧?” 阿染微微点头,眼望着远处朦胧山水,有点心不在焉。 “猿前辈……这剑门关外,是什么情况?”何长安问道。 “是山上。”老白猿咧嘴一笑,喝一口竹叶茶,“或者,也叫天上。” “真武山、龙虎山、武当山那些牛鼻子,还有西方佛陀的什么佛国,都是人间的修行之地,都不知道谁给他们的脸,竟然自称为山上人。 呵呵,真是滑稽!” “……”何长安。 “……”阿染。 老白猿伸出一指,遥指远处朦胧山水间,涩声笑道:“你两个小娃娃其实也可以自己去看看,看一眼,什么才叫山上人。 那是天上啊,都特娘的是陆地神仙啊。” 老白猿指尖轻挥,犹如一柄无形之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痕:“挡住了域外坏种们的恶意,却也断了这天下的修行传承。 嘿!还真不知道,主人他们当年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言语之间,老白猿一张丑脸满是悲苦,慢慢垂下头,良久不曾开口。 何长安、阿染二人,也只能默默等着,不敢多说什么。 这老白猿不知活了多少岁月,心里装着半肚子的牢骚和悲苦,看的二人有些心酸。 尤其是阿染,不知想起什么,默默起身,走到一片池塘边蹲坐下来,拔了一根不知名的草,捏在手指尖搓揉着,两颗清泪缓缓滚落而下。 ‘娘亲……’ …… 半个时辰后,老白猿开启传送法阵,领着何长安、阿染二人进入【剑门关】。 经历了十几个呼吸的眩晕,踉跄几步,二人一猿落在地上,举目望去,眼前一片白茫茫。 阵阵刺骨寒风呼啸而过,即便是何长安的身板,也有些抵达不住,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渗着冷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阿染姑娘更是抵挡不住,一张小脸,转眼间就变得苍白起来,嘴唇发青,裹紧身上衣衫,却也无济于事。 “此为罡风,最是伤人,你可以运转吐纳之法试试。” 老白猿一手牵了阿染姑娘,身周出现一团青光,将她笼罩起来,“这丑姑娘毕竟不是武夫,身子骨暂时还扛不住。” 何长安默默运转吐纳法门,同时使出‘古拳法’里的走桩,向前跨出一步。 果然有效。 体内的灵气、浩然正气流转不息,脉动如鼓,两条青白色气龙从他的鼻孔之间游出,盘桓半个呼吸,又钻入口中。 老白猿看了眼,默默点头,脸上现出一丝赞许之色,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何长安紧跟其后。 “这一片还处于法阵护持范围内,再往进走半个时辰,便是剑门关下。” “出了剑门关,便是域外之地,两个小娃娃,注意别让剑气所伤。” 何长安闻言,心下凝重,却也没有改变气息流转和古拳法的走桩之势,一步一个脚印,缓步向前,自有一番大宗师风范。 “何长安,你这套古拳法不错啊,”老白猿开口笑道,瓮声瓮气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就是你这运气法门的底子还不够厚实,多经历些剑气,倒也是一桩不错的机缘。” “他还没有登堂入室,修炼的也不是山上正宗法门,怎么反倒能够扛得下剑气和罡气?”阿染有些疑惑不解,皱眉问道。 她虽说身处老白猿的气息护持之下,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缩着脖子打量着何长安,露出一抹不可思议。 “他是武夫剑客,自然有些鬼门道。” 老白猿似乎也不愿多说,只是提了一句,便开始闭口不言,两只怪眼目光闪烁,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何长安回头,对着阿染温和笑道:“没办法,穷人家孩子早当家,身子骨硬朗,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否则,早就被山下那些阴鬼之物当成养料,一口给咂干了。” 阿染惊奇的瞪大眼,两道英气勃发的剑眉微微上扬,口中嘀咕道:“果然还是个贱骨头呢,下次让师娘碰见,打出你的狗屎来。” 何长安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一鼓作气的向前迈步。 ‘打出狗屎……’ 这丫头也算是长得心疼,出身真武山名门正宗,嘴上却是丝毫都不会饶人,看来,山上山下,还真是天壤之别。 也算是云泥之别吧。 二人一猿默不作声的往前走着,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甚为尴尬,却又无一人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如此这般,约莫大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走出白茫茫的法阵迷雾,出现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城前。 严格来说,不算是大城。 因为,在何长安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城池,简直就是一座巨峰,青色巨石上,刻画了古奥玄弥符文。 不用细看,只凭感觉即可知晓,此处大城城墙上的那些符文,比大唐北方边境的大散关城墙上的,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清濛濛的一层光芒,柔丝滑顺的包裹在城墙之上,在耀眼阳光下,尤其令人心悸不已。 “那便是剑门关,高逾三千丈,长约三百余里,”老白猿遥指眼前大城,颇为感慨的说道:“只可惜,却是死的。” “死的?”何长安愕然回头,开口问询。 “当然是死的,不能进攻,也不能腾挪,只能算是一座关口,又不是法宝。”老白猿微眯怪眼,若有所思的说道: “以我家主人的说法,这是最后一道屏障,只是用来防御的。” “所谓的剑气近,便是如此,四尺之内剑仙无敌,但问题是,四尺之外呢?那些天下人呢?不说百姓人家,这样说起来,我家主人都觉得羞耻。 在人间,朝堂之上,百姓人家不过是自家院子里豢养猪狗,江湖之远,也不过是一些行走的羔羊,更不用说那些阴鬼之物、妖魔之类,只当是圈养的一地血食小点心而已。 所谓的陆地神仙,又将这天下当成了什么? 所以,我主人说过,这一座剑门关,保护这天下的同时,也将自己给圈养起来了,真特娘的晦气!” 老白猿嘀嘀咕咕说了不少,何长安、阿染二人,听得有些稀里糊涂,同时也有些怅然。 老白猿口中的【主人】,应当是一名大剑仙,恐怕比那些所谓的陆地神仙还要强悍,言谈之间,却也尽是一些令人灰心丧气的意思,倒真是有些晦气。 “猿前辈……我们可以进去吗?”何长安问道。 “不要叫我前辈,叫我一声老猿就行了,”老白猿似乎有些气恼,伸出洗脚盆大小的拳头,使劲捶打几下额头, “带你们进来,就是要去看看剑门关,让你们领悟一番剑意、剑道的,你这小子说话不利索,我都开始后悔了。” 口中如此说着,脚下却没有丝毫停顿,率先向大城那边走去。 何长安赶紧跟上,讪讪笑道:“一般情况,拳头大的都是大爷,说话就少不了得客气一二,老猿先生莫怪。” 老白猿怪眼一翻,也不回头,提起阿染,将她放在自己的肩头,脚下发力,轰然一声巨响,便如一颗流矢撞上城墙。 “有本事自己上来。” 远远的,传来老白猿促狭的怪笑,却是几个起落,便看不见了。 何长安愣住了。 这城墙太高,他爬不上去啊。 而且,他能够明显感受到,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法阵之力,让他根本就进不了那城墙分毫,又如何能攀登上去? 名为‘剑门关’,实际上,在何长安眼里,只有城墙,却根本就没有城门。 这一点,倒也能想通。 想必人族先贤们构建大城之时,根本就没考虑过城门一事,能来这里的,无不是一些陆地神仙般的强者,就算是一座高山巨峰,也能够做到举重若轻、一步登天。 何长安摇头苦笑,再往前走出数百步。 终于,他走不过去了。 城墙上的法阵之力,将他的身形远远推开,根本就无法再进寸步。 而且,让何长安更加无奈的,是这法阵之力中间,还夹杂了罡气、剑气,犹如纵横四射的尖刀利刃,戳的他疼到骨头里、五脏六腑中。 最难受的,还是丹田灵海和神识之海。 ‘得了,又要开始乱剑钻心了。’ 何长安也习惯了这种‘待遇’。 在他的修行之路上,遇到的似乎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考验,要么就是自残,要么,就是奔走在自残的路上。 老白猿带着阿染提前进城,将他留下来,应该是有什么深意吧? 何长安向后退了百余步,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压力渐渐能够领受时,他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拿出一些干肉、劣酒,慢慢吃嚼起来。 折腾大半日,他早就饥肠辘辘,还不如先填饱肚子,恢复一些精力,然后再想办法进城。 同时,他也在思量着,老白猿将自己单独留在外面,到底是何用意? 唯一的解释,大约便是……能够想办法进城,也算是一种修炼吧。 他想起那个自称剑修的家伙,当时也是这样一个样子,将一个刚刚入品不久的武夫菜鸟,硬生生的丢进龙门瀑布,将他折腾个身不如死、半死不活。 不过,说起来效果还不错,不仅夯实了武夫肉身,更让他悟出一些剑意…… ‘高人高猿,大概都是如此……’ 何长安收拾一番,检查一下身边的储物法器,将符箓、丹药等杂物检视过,觉得在自己受伤之际,应该可以做到‘抢救何长安’,便开始往前走去。 一套古拳法,自是行云流水、自然而然。 陈家老头儿教他的呼吸法门,也是运转起来,武夫炼体只用的食气决,反倒如同鸡肋,不过,也被运转起来。 聊胜于无。 就这样,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几样修炼之法,让何长安这样一个‘笨鸟’,硬是给捏合在一起,根本顾不上判断得失、谬误,先运转起来再说! 这也是何长安心大。 像他这样将好几种修炼法门,同时运转的情况,在一些山上宗门看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筋脉寸断。 好在,不知者不怪。 谁让这片天地的修行之法,特娘的早就给断了传承呢? 听起来,他何长安学到了不少【修炼法门】,也有不少得以安身立命的硬气工夫,在同阶武夫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功底扎实了。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有个像样儿的传承,没有师门,没有师父,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简直就是离谱。 ‘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吧!’ 何长安狠下心来,将自己所有‘压箱底儿’的辣鸡法门,同时运转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踏出。 落脚之事,便如一槌重击,凶狠的踏在大地之上,引来阵阵沉闷回响,犹如一面古老的大鼓,咚咚有声,声声如雷。 咚! 咚! 咚! …… 城头上,老白猿咧嘴憨笑,向下瞅一眼,就浑不在意了。 在老白猿、阿染面前,出现几名衣衫褴褛的大修士,俯瞰大城之下,一步一个脚印、艰难而行的何长安,均露出一抹惊异之色,好像看到一个小怪物那般,摇头苦笑。 人族里,不乏这等热血男儿,当然也不乏各种各样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但同时将武夫修炼之法、上古妖族炼体之法和炼气士的吐纳修炼法门,结合起来,强行融合者,不多。 当然,也有成功者。 大多数,则坟头上都成了一片森林。 “他叫什么名字?”一名高瘦老者皱眉问道。 “何长安。”阿染脆声说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心难测 第一百五十五章人心难测 闲暇时候,吕先生最喜欢的,还是随便寻个地方读书。 当然,最好有酒、有羊肉。 人间自有人间的规矩,那就是无论是黄牛还是水牛,甚至哪怕是成了精的牛魔王,都是一种象征图腾,能不吃,就不要去吃。 那是养活人族的畜生啊。 “也就是说,我现在可以牛饮,你不许管着我咯?”坐在他对面的剑修,歪歪斜斜的,没个正形儿,一副丢二浪荡的样子,就很让吕先生生气。 “你一个耍剑的,可以喝我的酒,但一会儿别忘了掏银子,”老读书人有些醉意阑珊,都懒得掉书袋子,并指戳在阿飞的鼻子上,“还是何长安说的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 “很俗气的一句话,是吧?”阿飞撇撇嘴,有些不屑。 “俗了好,俗了才有人间烟火气啊。” 老读书人撕下一块肉,慢慢嚼着,端起半碗劣酒,似乎有些舍不得喝,摇头苦笑道:“你不是也觉得人间烟火气最好闻么? 咋,今日又想着要去山上耍耍,跟着那帮老不羞去装逼吹牛放屁了?” 剑修微微摇头,正色说道:“何长安去山上了。” “去就去呗,不就是一座剑门关,”老读书人咧嘴笑道:“该是他的机缘,谁也拿不走,不过,那只白毛老猴子还是有些心急,他也不想想,既然是我的半个学生,我如何不自己去指点他的修行? 还不是这特娘的天下,传承断了不说,连人心都断了!” 老读书人很生气,一口喝了碗中酒,眼珠子上出现一圈红晕,满头花白头发甚是凌乱:“西方佛国那边暂且不说,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老和尚被魔族大军压着打了将近一千年,不也是没分出个子丑寅卯的狗屁胜负? 倒是道门的那帮老杂毛,帮着人间帝王将相逆天改命,用丹药,和一些不上台面的手段,给皇族之人续命,简直是愚不可及。” “本来没有几滴气运了,现在倒好,那位狗屁皇帝,竟然悄悄突破瓶颈,进阶武夫二品……” “老家伙,你是不是喝醉了?”剑修冷冷的瞅着老读书人,似乎不太想听这些人间的狗屁事,“你一个当老师的,管求那么多干什么? 有那闲工夫,跟我去妖族地盘走走,或者,去极北之地走一趟也行,多爽利?” 老读书人斜眼瞅着剑修阿飞,突然笑了。 “你呀,还是一块榆木疙瘩,不可雕也!” 剑修没有回应,只是抓起一块羊肉,慢慢嚼着,似乎所有的心思,都在品尝食物的精华滋味,对老读书人的讽刺之言,也不生气。 当然,主要是打不过这老家伙…… “剑门关那边,你真不想去一趟?”剑修突然问道:“那帮老杂毛,若是知道何长安是你的弟子,估计会给他小鞋穿……” 剑修阴戳戳的笑道。 “穿就穿呗,不就是一双小鞋么?何长安若是连一双小鞋都穿不动,凭什么当我的半个学生?” “此外,那帮老杂毛其实也还是有点真实本领的,就让何长安跟着去学学,至于说能学到多少,那可就听天由命……不对,可就看他自己了。” “毕竟,这狗日的老天爷,早就看这座人间不顺眼了。” 老读书人说着说着,情绪酝酿的差不多,提起酒葫芦一阵狂灌,豪气干云的笑道:“走,咱们去把那个李青莲打一顿,解解气。” “呃……为什么打李青莲?”剑修有些懵逼,不禁侧头问道。 “他师父当年跟我打赌,说虽然他道门的老家伙们虽然打不过老夫,但人家道门弟子多,绝对能打哭我的学生。 你这个破落户又不肯当我弟子,只好去打一顿李青莲,解解气了。” 剑修阿飞侧头,想了想,始终没理清楚老读书人的逻辑,感觉是被人家的几句话给绕进去了。 不过,看这老家伙信誓旦旦的样子,似乎很是理直气壮,他也就懒得去理会了。 读书他不行,也不喜。 但打架他会啊。 而且,还很喜欢。 那就先去将李青莲打一顿呗。 实在不行,到极北之地、南疆之地走一趟,将所有能打过的老银币们,统统打上一遍就是了。 “老家伙,先打李青莲,还是先去极北之地寻那老阴物的晦气?”临出门,剑修有点不确定,忍不住回头问一句,“跟着你打架,我总觉得是被你给安排了。” “先打老阴物,让她最近几年收敛些,要不然咱就撕破脸皮,估计谁都没有好果子吃。”老读书人认真想了想,道。 于是,二人一起出门,一路向北而去。 …… 长安城里,摘星楼上,李青莲苦着脸,眺望极北之地,嘀咕一声‘还讲不讲道理了’? “国师,发生什么事了?”皇帝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满是关切,“读书人就是事情多,动不动讲什么家国情怀、天下苍生,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忠心耿耿呢。” 言辞之间,颇为不屑。 李青莲闻言,不经意的向脚下的长安城瞅一眼,脸色有点僵硬,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作为国师,他自有考量,至于说皇帝的话,有些牢骚之言,姑妄听之罢了,总不能当面讲一通大道理,如此一来,跟那些读书人又有什么分别? 道门自有道门的不二法门。 “国师,夜神教余孽的清剿,我让郑公安排下去,”皇帝看一眼李青莲,目光闪烁,清俊威严的脸上,有一抹微不可查的怒意, “朕的天下,轮不到读书人指指点点,更轮不到鬼族部落和妖魔之辈说三道四,他们要战,那就先给朕清剿一遍,再说其他吧。” “陛下所思所虑,深谋远虑,当臣子的岂能冒昧揣测?”李青莲淡然一笑,端起一碗茶,“陛下,茶凉了。” 皇帝默然半晌,突然展颜一笑,道:“数十年来,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请我离开呢,国师。” 李青莲摇头苦笑,却没说什么。 皇帝站在摘星楼上,看了一会儿踩在脚下的长安城,一步跨出,便出现在百十丈以外,再一个忽闪,便消失不见了。 ‘这位皇帝陛下,是突破了武夫三品、进阶二品了?’ 摘星楼上,一名青衣斗笠的中年汉子,缓步登上九楼,就站在李青莲身边,陪着这位国师大人眺望皇宫方向。 ‘你又来干什么?还嫌这天下不够纷乱,想着要给添一把火?’李青莲瞪了那中年汉子一眼,没好气的说道。 二人对话,自是道门‘传音之术’,竟是连嘴唇都不曾动一下,与那儒家的‘心有灵犀’颇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顺道来看看师兄,这也有错?’ 中年汉子嘿然一笑,继续当面传音:“还在为上次那事生气?龙虎山的牛鼻子们静极思动,剥了你这位大国师的面子,是他们不对,要不要咱师兄弟打上门去,讨要一个说法?” 李青莲没好气的坐下,一口喝干半碗凉茶,传音说道:‘你还是小心自己吧,算计到读书人弟子头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中年汉子嘿嘿笑着,浑不在意,拿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清俊温雅的脸庞,却是胡不言。 ‘说真心话……’ ‘好了,这话的意思,就是你根本就是来忽悠人的。’ ‘好好好,开门见山,哈哈,说真心话……那个何长安还真是一个好苗子,难道你这位大国师就不动心?’ ‘他已经是老读书人的棋子,我皮痒了不是?’ ‘静极思动,师兄你皮痒了一两百年了,至于把所有的过失推在师弟我头上么?好了,不跟你斗嘴了,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需要求证师兄。’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呵呵,当初你离开师门,与龙虎山的牛鼻子打架,到底胜负如何?不要扯那些有用没用的,我只想知道,那位张大天师的道法神通,到底是不是碎丹成婴了。 或者,他的符箓之术,已然能够逆天而为?’ 李青莲转首,瞅着胡不言,良久不语。 他目光迷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胡不言对此也见怪不怪,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如喝酒一般咂巴着,看上去甚为满意。 ‘他只出了一指。’ ‘一指?’ ‘对,只出一指,便将师兄我戳了个跟头,落荒而逃,根本就没机会在他面前出剑,所谓的道法神通,在张天师眼里,犹如儿戏一般。’ 一指能断江? 胡不言似乎有些不信服,侧头想了一会儿,笑道:‘你不是国师么,有大唐小一半气运加身,实打实的斗起来,估计他也讨不了好吧?’ ‘你胡言乱语什么!’李青莲脸色微变,斥道:‘国之气运,岂能儿戏?’ ‘呵呵,什么国之气运?还不是你和李家人的一件玩意儿而已,还真当你师弟我瞎啊?所谓的国之气运、天下苍生,在你和姓李的眼里,能胜过长生不老?’ 李青莲闭口不言了。 这个胡不言,什么都言,听得人有些不舒服,却偏生无法反驳过去。 这位国师大人,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在山上修行之时,实在应该潜心修炼,至少能突破瓶颈进阶金丹巅峰修为,面对自己的这位师弟之际,直接一巴掌甩出去,还讲什么道理! ‘师兄悟性极佳,同门师兄弟中间无人能及,但修炼一事却讲究一个机缘,你又打不过我,吹胡子瞪眼的,死老婆了?’ 胡不言当面传音,笑意嫣然,一张清俊温雅的脸上,满是得意洋洋。 ‘你可以给那个何长安一些好处和机缘,但不要谋算太多,否则……老读书人饶不过你的。’李青莲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了, ‘吕先生前段时间领着那小子,打到这摘星楼来,强词夺理一番,索要了一大笔丹药、法器和符箓,当着师兄的面,直接转手丢给何长安,显然就是一种暗示,让我道门休要在有些事情上插手太深。’ 胡不言闻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我就说呢,你的本命飞剑,怎的会出现在一个粗鄙武夫身上,而且,还差点被抹去上面的灵识之力。’ 李青莲摇头苦笑,直接开口道:“打不过人,又有什么办法? 人家儒家门里,如果尽是一些书呆子,比如李义山、温太原、杜十三之流,一切都好说,关键是那个吕疯子根本就是个……不讲道理啊。” 胡不言左右看看,面色有些苦,道:“师兄,你这是要害苦我啊,明知道人家想要听这句话,只不过是一念之间,却偏偏要我跟着说脏话,我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也没那么严重,”李青莲嘿嘿一笑,“吕先生辈分比我们大,不至于跟两个小辈怄气,最多也就踢几脚,打几下手心。” “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胡不言索性撒泼起来,气哼哼的说道:“咱家的那个师父实在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老早的跑去域外之地,跟那些妖魔鬼怪打打杀杀,丢下咱师兄弟没人疼没人爱的……” 说完话,左右看着,眼里满是警惕之色,倒是把李青莲给气笑了。 “你啊,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不像话了。” “彼此彼此,师弟我都后悔,当初应该先去书院读书,再跟着师父那个牛鼻子老道修炼的,嘿嘿。” …… 与此同时,何长安在剑门关下,却是苦头吃尽,狼狈不堪。 道门吐纳法门、武夫修炼法门,外加一套无名的古拳法、浩然正气,同时运行流转起来后,他的实力的确大幅提升,一鼓作气的向城墙方向,挺进百余丈。 眼看着还有数十丈,即可抵达城墙,他的丹田灵海里,却开始闹鬼了。 先是一阵阵的灵气翻滚,心湖之上不说是惊涛骇浪,但的确让他心惊不已,开始有些担心自己这一次是不是玩脱靶了。 在没有外力压迫的情况下,最近一段日子,他将这几门修炼法门捏合在一起,实际上并无大碍,甚至他有信心,再经过三五年的打熬,便可完美融合。 可眼下,在罡气、剑气,以及城墙护持法阵之力的挤压下,他开始暗暗心惊。 这种修炼办法,有点悬乎呢。 一个弄不好,就会走火入魔……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扔出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扔出去 踏足似鼓,气动如雷。 何长安觉得,自己这不是在修炼,而是在拼命。 没往前踏出一步,一股巨力便会将他隔开大半步,甚至一步退回原地,却丝毫不能影响他勇往直前的步伐。 当初,剑修阿飞让他在龙门瀑布反复锤炼肉身,并配合一套粗浅的食气决,和这套古拳法,他尚且能够做到咬牙坚挺。 这一回,却似乎有点坚持不下去了。 修炼之事,并非二者相加那么简单,尤其是纯粹不着调的三种修炼法门,简直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一屁股坐下来,吐一口浊气,道一句:你他娘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就不信服了。 于是,他坚持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距离城墙有十余丈,能够看到青白色巨石上,刻画的那些古奥符文,以及上面隐约浮现的流光溢彩。 何长安沉浸心神,只是将一套古拳法,打了一遍又一遍,渐渐有所明悟。 他想起当初自己读到一页书里,讲到“胎息之法”,约莫应该属于道门典籍,其中就谈到人若能够回到娘胎里去,学那婴儿的内息循环法门,应该能够做到益寿延年。 甚至,长生可期。 此刻,何长安面临的,便是如此境地。 他丹田灵海、奇经八脉中,滚涌鼓动的灵气、浩然正气,急需一个宣泄口,却始终不得其法,眼看着就要爆体而亡。 他心中突然一阵悲苦。 这世道,真特么的让人无语,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开局被阴鬼之物包养就算了,后面又是被人刺杀,又是被人利用,眼看着就要有点转机,却要生生被灵气撑死在这剑门关前? 须臾之间,何长安想到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突然很想自己的娘亲。 前世的,今生的,娘亲。 那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的老娘,若是知晓自己的儿子如今为了登上一座城墙,都会活活将自己憋死,那还真是有点悲催。 他试着让自己的口鼻之间连通,七窍、经脉、乃至血肉骨骼,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胎息。 天地为胎,人生悲苦。 弱之又弱,玄之又玄。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十几个呼吸,也有可能是数百个呼吸,这一切都不要紧,他根本就不在乎。 何长安内视自身,发现体内过了一股青白色的气息,在经脉之中乱窜,并在他之前开启的十余处玄窍里稍作停留,便一路向丹田灵海而去。 那种憋气的状态,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酸爽至极的感觉,不疼,不痒,不麻,总之就很奇怪。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肉身经过几次三番的‘打熬’,对一些轻微的疼痛,早就有些许免疫了吧? 如此这般,就在他一步步向前艰难踏步的过程中,‘嚓’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碎裂了。 何长安甚至都没搞清楚,那一声脆响,到底是什么部位发出来的,浑身的气息便开始快速流转起来。 犹如一条小溪流,憋了很久,终于找到通道。 当然,何长安宁可称之为‘尿结石’…… …… “咦,这个叫何长安的小子,运气不错啊,一个粗鄙武夫,竟然踏入炼气境?” “好像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啊。” “问题是,他现在到底是武夫呢,还是一名炼气士?这两种修炼法门,曾有惊才绝艳之人尝试过,却几乎没人贯通过。” 城墙上,老白猿暗暗点头,却又丝毫不露声色,两只怪眼里,隐约有赞许之色。 不过,老猿的眼里也并没有多少惊奇,反倒觉得很正常。 因为,当年,他的主人也曾做到过。 不过,那老家伙可是闭关整整五十年,方才领悟其中诀窍,将道门、儒家和武夫修炼体系,成功融为一体。 从此,世间多了一名陆地剑仙,少了一个身体健壮如牛的读书人。 何长安的气息变化极为明显。 随着他一步步走到城墙边,那种炼气士特有的气息也节节拔高,真正是一步一个境界。 如果老读书人在场,定会竖起一根大拇指,温言道一句‘步步生莲’。 还的确是步步生莲,一步一个境界,九步之后,便到了炼气期第九层巅峰修为,这种修炼方式和提升速度,将之让城头上的人看了个寂寞。 尤其是阿染姑娘。 她本来才是正宗的道门弟子,是实打实的‘炼气士’,虽说她自己只想成为一名剑仙…… “这个何长安,有两下子啊,回头让他教教我,怎么能够做到步步生莲、一步一个境界的。” “啧啧,真是羡煞人也!” 对此,何长安自己却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很爽,很过瘾,让忍不住都想长啸一声。 在他的丹田灵海里,那柄小黑剑,也是欢欣雀跃,在心湖之上蠢蠢欲动。 ‘这便是胎息之法?’ 何长安基本上都不用怎么呼吸,只觉得通体舒泰,举手投足间,似乎便能做到踏雪无痕。 嗯,实在是有点飘了。 他收摄心神,并未停下吐纳,只不过,此时已然换成了内息之法,并不曾通过口鼻。 那条青白色气龙,圆转如意,动静之间,轰响如雷。 当然,这只是何长安自己的感觉。 在外人看来,他现在有点像醉汉子,面色通红,脚下猛然发力,踏出两个浅浅的脚印,身子便如一只大鸟,张翼而飞,开始向剑门关上攀爬而去。 …… “何长安,你这家伙看着笨笨的,想不到还真不赖。”最高兴的,无疑是阿染姑娘。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脸色苍白,却满是喜悦,混不觉得何长安现在比自己厉害了,而有其他什么想法。 在她的心中,只是觉的自己的朋友有所获,这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何长安攀上城头,自己都有些懵逼,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逼急了,我也不知怎么做到的。” 老白猿咧嘴一笑,在何长安肩膀上拍了一掌,差点让他一屁股坐到在地。 另外几名衣衫褴褛的修士围拢上来,展开各自的窥视法门,‘扫描’着何长安的身体,就想看出点什么来,却基本没什么收获。 这个何长安,一看就是纯纯的粗鄙武夫,而且,底子打的相当不错,堪称武夫八品境下的完美无瑕。 可偏偏又是道门的炼气期九层巅峰修为,这让他们这帮老怪物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在场的都是聪明人,互相一个眼神,就达成一致——这小子身上,还有一股颇为不凡的浩然正气? 那就好办了。 读书人的事情,不就是喜欢跟大家讲道理吗?从那个什么狗屁孔圣人开始,一心不给大家爽利,定下来的规矩据说比天还高、比天还大? 好吧,至少大家还打不过吕疯子之前,好像还真的挺有道理的…… 几名道门老怪物迅速交换眼色,开启道门秘术‘传音入密’。 ‘怎么样,给点颜色看看?’ ‘是要给点颜色,不过,不能明着来,这个叫何长安的小子身上,我感觉有吕疯子的气息。’ ‘嗯,好像还有点剑修……的味道。’ ‘那怎么办?这白毛老猴子,守着剑门关大阵,把道门的一些好苗子打的抱头鼠窜,还以为是替剑仙大人守门,遴选剑修好苗子,不料,竟然是帮着儒家那些嘴炮们……’ ‘好了,依贫道看来,没必要给他明面上的帮助就是了。’ ‘妙道人,你的意思是……留下他?’ ‘不仅要留下,还要让他永远都留下。’ …… 于是,费劲巴哈爬上剑门关城墙的何长安,很快就受到一帮道门老怪物的接待,好酒好肉,可劲儿的上,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一丝赞许和期望,就像看待自己的嫡系子侄般…… “何长安啊,你这门一以贯之的修炼法门,的确是匪夷所思,另辟蹊径,让贫道也觉得有些意外。” “是啊,何老弟一看就是有大机缘之人,不仅将武夫的肉身打熬到了极致,而且,还融会贯通了道门的吐纳修炼法门、和剑修的真意,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正是正是,佩服佩服!” …… 一顶顶高帽子丢过来,何长安脸色古怪,情不自禁的向老白猿、阿染二人看去。 老白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抓过一壶酒,微眯着两只怪眼,看着城墙外面的荒原,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阿染也没注意到何长安的心思,她正拉着一名头发斑白、道袍破旧的牛鼻子,追问她爹娘的讯息,脸上一阵怅然若失,一看就没什么收获。 何长安无奈之下,只能靠自己了。 他敏锐的发现,这帮‘道门前辈’,对自己的热情有点过分了,甚至,一看就是假的。 不过他没吭声。 这帮老家伙,一个个看起来不怎么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与世外高人没有丝毫想象之处。 但何长安一口气将道门的炼气士功法提升到‘炼气期九层巅峰’后,很多修炼方面的疑惑,一下子就明白不少,至少已经不是个实打实的菜鸟。 ‘金丹真人?’ 何长安对着一帮老道人,抱拳施礼,满面的温和、谦逊,甚至还有点自卑的微笑,温言笑道:“各位前辈,晚辈何长安侥幸进的剑门关,今后还要烦扰各位真人……” 他默默观察,这十几名邋遢道人中,听到‘真人’一词后,有一个人不屑的撇撇嘴,其他人都面无异色,坦然受之。 ‘果然是金丹真人境……’ ‘那名不屑一顾者,应该便是所谓的元婴老怪?’ 何长安心下盘算着,大致有了一个底儿。 在斩妖司的秘典,以及其他一些闲书中,何长安约莫知道,道门修炼体系中,炼气期、筑基期、金丹真人、元婴老怪,大约便是这座天下的极致。 其中,金丹真人,大致便与武夫修炼体系的‘三品’差不多,甚至,因为道门功法一般都讲究一个修身养性,追求的是益寿延年、长生不老。 所以,无论是到了哪一个境界,都应该有寿命方面的加成。 在世俗人眼里,能活上三五百年之久的金丹真人,其实与所谓的【神仙家】之流,并无二致。 当然,这只是世俗的看法。 在修真界,三五百年寿命,可能还只是一个最基本的数字,比起能活七八百年的元婴老怪,真正让道门修行者醉心而向往的,还是【陆地神仙】。 据说修炼至陆地神仙境,若无刀剑加身,理论上可以活到很久很久,几乎与长生不老差不离…… 这些都是何长安从书本上了解的,事实真相如何,他其实也不知道究竟,反正用老读书人的话说,就是这帮杂毛其他本事没有,就是特别能活。 挣着活,苟着活,就是一群老乌龟。 “咳咳,各位前辈,晚辈就是一只菜鸟,偶尔闯进剑门关,还请多多指教。”何长安一副憨厚无知相,端着半碗酒,脚下都有些踉跄。 看样子是醉了。 那帮老道人神色淡然,捻须不语。 这情形,就有点尴尬了。 何长安一口喝干碗中酒,干脆装醉,一头栽倒在城墙上。 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帮老杂毛,根本就是不欢迎他,之所以给他戴了好几顶高帽子,无非就是把自己抬高,然后,看着他被重重摔下去。 恶意倒是没有。 纯粹就是话不投机而已。 那么,就装醉吧。 只要他自己不尴尬,剩下的烂摊子,终归会有人收拾,他身边也不是说没有其他人,白毛老猴子实力可能不如这帮老杂毛,但看起来辈分好像极高,这些人应该不至于突然翻脸吧? ‘反正实力悬殊,打又打不过这些老怪物,索性……耍个赖皮。’ 如此这般,何长安先是装醉,继而,干脆顺势睡着了…… …… 瞅着鼾声雷动、憨态可掬的何长安,邋遢道人们互相叫唤眼神,谁都没说话。 这小子,心也太大了吧…… 也不怕随便上来一位‘前辈’,将他两剑戳死? 于是,大家将目光转向一名中年道人。 那名中年道人,也是一身邋遢道袍,蓬头垢面,正蹲坐在女墙后头,黑而瘦的手上,抓着半只烤的焦黄脆嫩的獐兔,认真的吞嚼着,似乎对身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根本就懒得理会。 ‘师叔祖,咋整?’一名老道人传音入密道。 “扔出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长大了嫁给谁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我长大了嫁给谁去? “扔出去。”一句简单的话,听得何长安心惊肉跳。 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觑。 咱不是传音入密么,商量着怎么给这非道门‘晚辈’给点颜色看看,咋就明说了? 身边这不是还有一只白毛老猴子,和一个道门的小丫头么…… 何长安心里一惊,但旋即想到,应该是那位‘师叔祖’想吓唬吓唬自己把…… 他刚安心一些,整个身子便飞了出去。 “窝草……”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使劲抛下城墙。 而且,还是剑门关外! 你大爷的,一群老杂毛,还讲不讲道理? 还有没有人性…… 算了,老读书人曾不止一次的嘲讽,那些所谓的世外高人,修着修着,便修的没人性、没人味儿了。 所以,跟这帮家伙讲人性,其实没什么意义。 如此想着,何长安倒也心里舒服一些,开始想办法自救。 他刚上城墙时,就有老杂毛亲口告诉过他,剑门关外,便是所谓的法外之地,不仅灵气稀薄、紊乱,而且,里面还夹杂了打量的【有害气体】。 何长安当时没细问,大致猜测,应该便是阴煞之气……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何长安就下坠数百丈。 他有些郁闷的发现,这特么的,近千丈高的城墙上,竟然连一棵歪脖子树都没有,也没有一个凸出平台什么的,根本就无处着力啊! 而且,因为是面对域外的一面,城墙上的符文更加密集,也更加霸道,在何长安的身子坠落同时,还‘使劲’的向外推着他,让他根本就无法借力。 于是,他一边大声咒骂着天下的老杂毛们,一边使出浑身解数,将灵气高速运转,免得自己莫名其妙被城墙上的那帮老坑货给害死。 一千多丈高的城墙,还无处着力,简直就是噩梦。 “老杂毛,老子回头不治死你们这帮老不羞的,就不姓何!” “大爷的,谁设计的这城墙啊,咋连一棵歪脖子树都没有啊……” …… 剑门关的城墙上,老白猿愕然转首,看向那名道门的‘师叔祖’,怒吼一声,“葛兰林,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何长安是我朋友?” 阿染姑娘也是一脸懵逼。 这些剑门关上道门的人,路子野啊,一句话说不对,就把活生生的人丢到城墙外面? 小姑娘跺了跺脚,小嘴鼓起两只小包包,狭长而英气的双目满是质疑:“这位前辈,何长安惹你了? 你知道外面是什么?那可是法外之地!” 那名叫葛兰林的‘师叔祖’啃着獐兔肉,惫懒的咧嘴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知道啊,外面不就是一群怪物么?兽妖横行,瘴气弥漫,妖魔之物择人而噬……” “他才多少修为,你……你臭不要脸!”阿染怒道。 “既然敢来剑门关,自然都是有几把刷子的,怎么,他很弱?”葛兰林嘿嘿笑道:“他身上有一股吕疯子的味道,贫道不喜欢。” “更何况,所有来剑门关的,不都是斩妖除魔、寻求突破机缘的么?” 老白猿低头向剑门关外瞅一眼,一声不吭,直接跳了下去。 阿染左右看看,发现身边那些道门‘前辈’一个个的,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不由得勃然大怒,冷声道:“今天在这里的人,你们可要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阿染,等我修炼有成,一定打出你们的狗屎来!” 说着话,纵身一跃,也向剑门关外跳了下去。 一名邋遢道人脸色微变,刚要跃身而下,试图拉回阿染小姑娘,却听得那葛兰林师叔祖冷声说道:“别管她,一个小小的真武山弟子,竟敢口出狂言,那就让她一起去送死吧。” 说完话,葛兰林闭目养神,似乎对这等小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打出狗屎……咳,不知道天高地厚!’ …… 何长安一落到底,一颗心都快揪出水了。 这么高的距离,一个弄不好,那可就摔成一滩烂肉,可能便是史上第一个最短命的炼气期九层巅峰‘大修士’。 急切之下,他换了好几个姿势,终于灵光一现,想到一种可能。 那就是自己现在成了炼气士,是不是也可以御剑而行了? 须知,阿染姑娘可才是炼气期第七层,人家都可以御剑而行,而且,剑技似乎还不错? 人在悬空中,福至心灵,一柄比柳叶略微大一些的小黑剑突然出现在脚下。 何长安没有经验,但不缺乏斗法经验,默默回想阿染御剑而行时的姿势,将一缕神念灌注在小黑剑身里,尽力做到人剑合一的状态。 成了!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让他欣喜不已。 虽然还做不到真正的踏剑而行,但毕竟有了一处借力之地,他下坠的速度终于稳定下来,且逐渐减速…… 终于,在三十几个呼吸后,他落地了。 因为刚刚掌握了一丁点的御剑之术,还做不到像阿染那般临虚而行,但毕竟将速度降到一个可控范围内,不至于直接摔成一摊烂肉。 他借势在地上一路打滚,磕磕碰碰,一口气滚出七八十丈,方才稳住身形。 一身衣衫,早就破烂不堪,浑身的肌肤,被粗粝石子刮破数十处,沾满了血渍。 ‘侥幸侥幸……’ 何长安跌跌撞撞站起身来,使劲摇摇头,往地上啐一口唾沫,里面混杂了些许血渍。 他抬头看向高耸入云的剑门关城墙,骂一声‘老杂毛’,这才想起之前的惊心动魄来,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搞不清楚那些道门之人的身份,也没有发现更多的恶意,所以,一点都没有防备,那帮老银币竟然会来这么一手。 若非自己意外突破,成为粗鄙武夫兼炼气士,恐怕就这么一摔,可真是有点悬。 ‘怪不得老读书人不喜欢道门,果然是一帮冷血的老怪物。’ 何长安也没有过多纠缠此事,毕竟,他暂时还打不过人家,他眼前最大的麻烦,可能还是眼前所处的环境…… 落地一瞬间,他其实已经将周围环境勘察一遍,发现此处并非他之前想象的那样可怕,反而……有些山清水秀? 也不全对。 这片‘法外之地’倒与那座妖族小镇有点相似,树木极为高大,一眼望去,雾蒙蒙的也看不到太远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丝的香气,呼吸起来甚为舒畅。 而且,最让何长安有点意外的,是这片空间里,灵气、魔气、阴煞之气,竟然和谐共存? 对道门炼气士而言,追求的自然是精纯灵气,对那些魔修、鬼修来说,追求的肯定是精纯魔气、阴煞之气。 三种气息混合在一起,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毒药。 但对何长安来说…… 这里简直就是洞天福地啊! 何长安小心翼翼的向前探索数百丈,除了生长极为茂盛的植物,还发现一些形象怪异的动物,比如、六条腿的兔子、壮硕如狼的老鼠、两条尾巴的麋鹿…… 这些野兽互相之间也不怎么防备,各自忙碌着,只不过,当它们看见突然闯进来的何长安,脸上现出拟人的惊慌。 当然,也仅仅是惊慌而已。 它们并没有四散狂奔。 何长安略微心安一些,陷入沉思…… “你没有摔死?”突然,老白猿瓮声瓮气的问道。 这货别看体型庞大,却是走路的时候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愣是把何长安吓了一大跳:“呀,猿前辈,你咋也下来了?” 话一问出,何长安老脸一红。 这不明摆着,人家是想救自己来着…… “何长安,你真没给摔死啊?”老白猿瞪着两只怪眼,上下打量着何长安,嘴里啧啧称奇。 “……”何长安无语。 “还行还行,免得我又要挖坑埋人。”老白猿嘿嘿笑着,看得出,他对何长安挺满意的。 “若是被摔死了,一点都不好玩,我又得弄死几个老道替你报仇。” 听着老白猿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何长安突然有点想揍人的冲动。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这就是法外之地?”何长安问道。 “不一定。”老白猿难得正儿八经的说道:“我老主人说过,所谓的法,其实说是桎梏才对。 有些桎梏,对有些人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何长安侧耳倾听,楞是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不由得讪笑道:“前辈说的话,我没听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真是笨蛋!”突然,阿染姑娘御剑而来,一张婴儿肥的小脸上,还挂着一丝恼怒:“那帮老杂毛,回头我修炼成绝世剑仙,一定打出他们的狗屎出来! 哼!” “……”老白猿。 “……”何长安。 感情这丫头,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当世高手,都打出狗屎? “怎么,你们不信服?”阿染从飞剑上跳下来,一把拉住何长安的胳膊,使劲捏了几下,展颜一笑:“还行还行,我就说么,咱阿染的朋友,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 “对了何长安,你咋没摔死?” “我……命硬。”何长安尴尬的笑了笑。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说话的时候有些冲,直来直去的,一点弯都不会拐。 当然,这也是何长安最喜欢她的地方。 在这个世上,他的女朋友不多,一个阿酒,一个阿染,半个小尼姑…… 何长安突然叹了一口气,嘀咕道:‘一个阿酒,女盼男装,一个阿染,英气勃发,半个小尼姑……还是个丁丁公主。’ 阿染如果能够猜到何长安此刻的心思,估计当场就要动手…… “何长安,这地方的灵气紊乱的很,而且,我听说此地有大量的妖魔怪鬼,先让这老猴子背你回城墙吧。”阿染皱眉说道,向远处张望着,似乎极为忌惮。 “灵气……倒也罢了,有些什么怪物,你知道吗?”何长安也向远处张望,心底有些跃跃欲试。 这地方的‘灵气’对别人可能有害,但对何长安自己来说,简直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地方呢。 当然,是在能够自保的情况下。 “具体我也不清楚,老白猴子应该知道。”阿染姑娘对老白猿丝毫没有敬意,一口一个老白猴子,但那老白猿却一点都不生气,咧着大嘴,蹲坐在一旁傻笑。 这情形,让何长安都有些羡慕,果然是生的好看,才是真的好。 而且,还是个女娃娃。 “外围的兽妖,实力不是很高,大约是武夫六品境吧,”老白猿道:“不过,再往深处就危险了,我跟主人曾到过一片大泽,里面的怪物我主人都打不过。” 何长安皱眉思量,问道:“这里到底什么地方,我感觉怎么有点像独立空间?” “不是独立空间。”阿染姑娘沉吟几声,说道,“据道门一些典籍记载,此处是一个空间裂缝,通往另外的世界。 而所谓的怪物,其实也并非外界生物……怎么说呢,就是因为有界面之力的影响,外面的生物要进入咱们这片天下,其实也有很大限制,需要先让一部分低等生物探路,慢慢侵蚀……” 阿染姑娘说的不是很肯定,显然也是一种推想,不过,何长安还是听明白了。 “空间裂缝,炮灰,探路,侵蚀……”何长安大致有了一个判断,他觉得,应该不是那么简单。 至少,此处空间连接的,并不是单纯的一个世界。 因为,他细细体味过,这片空间的‘紊乱灵气’,至少包含了灵气、魔气、鬼煞之气、妖气等四种,唯独没有浩然正气。 这一点,何长安倒是明白。 因为,老读书人曾经无意间说过,在所有的修炼体系中,儒家的浩然正气,才是人族的正统。 其他的,都是外来货。 比如,所谓的灵气,也称为仙灵气,属于仙灵界;魔气,也称为真魔气,属于真魔界; 鬼煞之气,属于阴冥界; 妖气,则属于妖界。 对于这种说法,何长安当时并不在意,毕竟,这种高大上的‘科学知识’,根本就不是他这样的文盲所能理解,一听就是封建迷信啊。 问题是,这片空间里,竟然包含了仙灵气、真魔气、阴煞气和妖气四种…… 而且,还能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显然…… “何长安,你不会是……怪物吧?”阿染突然问道,再一次审视着何长安,“宗门典籍中记载,曾有人尝试将几种功法融合修炼,结果,练成了三头六臂的怪物……” “如果你变成了怪物,我长大了嫁给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