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栏梨花(姐弟骨科)》 第一章风云人 南方的夏日无异于焚烧的火炉,腾腾热气让人仿佛下一秒就能蒸发,至此消失于世界。斑鸠栖息在楼间的梨树上,与蝉对歌。 屋内,少年瘫坐着,颀长的身躯占据了大半的沙发。他戴着蓝牙耳机,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游走,时不时念念有词:“靠,罗逸宁你他妈怎么又倒了。算了,你爬到烂尾楼后面藏好,我过去扶。” “你别动,脚步声不吸引别人来才怪。瞎叫什么,没见过这么怂的。” “节哀,兄弟,虽然下一把你很可能又是盒子精。” 正当他沉浸在游戏中,现实给了他一记爆栗。 “安深青!都说了你多少次,不要说脏话,”袁绮月放下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进门关换鞋,又说道:“还有,打游戏小点声,别影响你姐学习。” 他的目光仍聚焦在屏幕上,和网络那头的队友聊得起劲,丝毫不为所动。 片刻,袁绮月忍无可忍,一把夺过他的手机。 “妈,你干什么,我早就放假了。”言下之意便是母亲大人管不着他了。 袁绮月将他的手机放进贴身的口袋,不紧不慢地收拾起购物的战利品,说道:“你姐要准备高考了,你要玩就出去玩, 别一天到晚呆在家里。” “不是,我中考完就没人权了,安梨白要高考就有特权,凭什么。” 袁绮月瞪着他,说:“你是保送直升一中,还是中考考上了区状元。” 他不甘示弱,回答道:“我考前突击几个月,最后也考上了一中,才不像她这么累死累活的。”即使他以吊车尾的分数考上一中,也底气十足。 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继续说道:“再说,安梨白也没嫌我吵——” “你好吵哦。”楼梯口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 只见安梨白一手端着空的水杯,一手拿着灰黑的卷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餐厅。 他咬牙切齿道:“我走还不行吗。” 安深青出走后,本想找一家咖啡厅呆着,继续他的游戏“事业”。然而,待他摸到自己又瘪又扁的口袋,一切计划都泡汤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到小区的篮球场消磨时光。 篮球场的竞技正在进行。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踢着散落在地面的鹅卵石,沿着篮球场边小径走走停停。 “安深青,一起吗?” 闻此,安深青抬头。不远处,男生叁叁两两聚集在一块,其中一位身形高大突出的男生朝他招手。 他记得,男生是他初中的同班同学,由于中考失利,最后高中选择去了体校。他们曾经因为身高相当总是排在各种班队的尾巴,还算熟络。 他赶忙走进篮球场,活动筋骨,迅速投入他们的比拼中。 几场球赛下来,他一扫方才的怫郁。即便现下他已汗流浃背,湿热粘腻的T恤紧贴后背,也挡不住他继续打球的心思。 “哎兄弟,今天怎么有空来打球了,听说你最近都在鼓捣什么电脑——编程对吧?”体校的男生问道。 “随便搞搞,吃鸡多一些。” “那下次一起吧。” 安深青想到罗逸宁的惨淡战绩,回道:“可以,再叫上你哥,凑个四排。” “我哥啊,还是算了。” “怎么说。” “他忙着谈恋爱,什么都顾不上,一天到晚就跟嫂子腻歪在一起。” “你哥不是一中的吗?” ”一中怎么了,听我哥说一中谈恋爱的人也不少。话说回来,你姐可能也在谈。” 原本注意力不太集中的安深青立即挺直腰板,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终于抓到安梨白的把柄了。 “听说同级生里有人追她,动静挺大的,两人还一起被叫到了德育处。”说完男生又补充道:“我也不确定啊,都是听我哥说的。” 安深青拍了两下男生的肩膀,说道:“谢了兄弟。” 男生费解地问:“这有什么好谢的。” “不过,”安深青话锋一转,眼神带了些许质问:“你哥这么关注我姐做什么。” 男生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随即回道:“你姐算是个风云人物,我们初中部的金榜不还挂着她的名字么。她学习成绩又好,大大小小的活动又是她主持。主要是,”他猛地灌了一口水,接着说:“人也漂亮。” 安深青想起安梨白那张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脸,被冠上“漂亮”一词,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对于那个“欺压”了他十五年的姐姐,他实在说不上一句赞美的话。 “就她,算了吧。你该去看眼科了。” 男生正欲反驳,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女生走到他们身旁。 “同学,你要喝水吗,我这里正好多了一瓶。”女生双手拿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看向安深青的神情满是期盼。 “谢谢,不用了。”他干脆地拒绝,转头便借了体校男生带来的水。 男生望着女生落寞离开的背影,打趣他道:“朽木不可雕也。” “能不能说人话。”他皱着眉头,一副抗拒这类话题的样子。 男生耸耸肩,没再说其他。 安深青的篮球运动以安梨白的出现而告终。 那时,落日西沉,她一身蓝白衣裤附着层层余晖,隐匿在黄昏的一角,手里仍是一卷灰黑的卷子,垂眸专注地读着。 她站在那,莫名就能让人感觉到平和与安宁,不愿搅扰。 望见她,安深青犹豫了一阵,随后还是和同学打好招呼,往她走去。 他原本储着一肚子的怨气,正要发泄出来,到嘴边却只剩一句轻飘飘的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安梨白收好卷子,抬头看他,回道:“很难猜吗?” 不待安深青反应过来,她把手中的纸袋递给他,里面是一件干净的衣服。 “阿姨今天请假,妈去公司找爸了,晚上只能我们自己解决。换上,一会儿去外面吃饭。” 说完,她转身,又看起了卷子。 不知从何时起,安深青早已习惯她不冷不热的态度,可他就是怀念小时候同自己打打闹闹,亲密无间的她。 他萌生了打破这种平衡的想法。 行动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他直截了当:“听说你谈恋爱了。” 安梨白的表情果然有一丝僵硬,她极快掩盖过去,澄清道:“这本来就是一个误会,不知道怎么就传成这样了……” 她费力解释着,脸涨得通红。 许久,她看着安深青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才意识到他想让自己出糗,故意把这捕风捉影的事说给她听。 “安深青,你的零花钱没了!” -- 第二章海参汤 假期总是短暂的。转眼间,安梨白已开学一个月,而安深青也即将步入高中。 新生入学这天,袁绮月驱车送姐弟上学—— “阿青,你去学校后安分点,别总惹事。要是老师来找我,你就等着住校吧。”袁绮月一边观察路况,一边说教。 一中各方面条件几乎都是市内顶尖,唯独宿舍建设不尽人意。因此,姐弟俩都选择走读。 不过这似乎对安深青没什么威胁力。 后座的他将蓝牙耳机的音量调大,对此充耳不闻。 袁绮月提高音量,复述后又说,“听到了没。” 安深青敷衍几句,接着抱怨道:“妈,这英文电台太大声了,吵得我耳朵疼。” “这是阿梨的听力资料,你也多学学,别以为进了一中的普通班就可以松懈了。开学考争取拿个好成绩。” 安深青怎么听都有挤兑自己的意思。 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解开安全带,大半个身子前倾,干脆地转动驾驶座旁的音量旋钮。 车内即刻安静下来。 他满意地缩回身子,期间不经易瞥见前座的安梨白表情略显诧异。 “干什么干什么。”袁绮月把手伸向旋钮。 他冷哼一声,忿忿不平地说道:“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上次只是吵着她,就被赶出了家门。” 或许安深青说的在理,或许出于公平性考虑,袁绮月还是收回了手。 车内仅存轻微的电台声。 然而,安梨白竟跟读起电台的英语句子。她发音标准,吐字清晰,声线甜美,可在安深青听来就像一台念经的扩音器,不绝于耳,令他烦躁至极。 操。 一连几天,安深青的高中生活风平浪静,与他设想中差别不大,唯一的例外便是“罗逸宁”。 某天上午最后一节物理课在同学的一片哀嚎中开启了。 这门课的老师恰巧是他们的班主任。他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拖堂。 开学不久,他以“拖拉机”的名号响遍整个年级。 班主任梁启明——一个地中海秃顶,身材略微发福,笑容亲切和蔼的中年男教师,一手捧着装满茶水的保温杯,一手招呼门外的男同学进班。 安深青彼时在和其他同学闲聊,只随意瞥了眼,就认出罗逸宁来。 他揉眼,确定自己是否看错。 罗逸宁是他的发小兄弟,比自己更游手好闲,中考刚过线被末流高中录取了。现下却出现在一中,还是自己的班级里。 他的疑问胜过喜悦。 一下课,他顾不得赶去食堂吃饭,拉扯着罗逸宁问个究竟。 “你小子怎么主动进‘监狱’了。”他用拳头轻轻击打罗逸宁的肩部,调侃道。 在初中部时,罗逸宁的确视一中为“监狱”。 罗逸宁叹气,说:“别提了,我爸妈非要想方设法把我塞进来。听说帮我申请了什么借读生。” 他恍然大悟,同时松了口气。 发小家没做违法的事情就行。 他和罗逸宁结伴去食堂,无话不谈,仿佛又回到荒唐的往昔。 殊不知,一场谣言在阴暗的角落逐渐发酵,最终变质,腐烂。 午休时,教室外烈日炎炎,教室内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半米阳光都透不进来。 安深青慵懒地趴在课桌上,耳边伴随着风扇嗡嗡的转动声,倦意浓浓。 极轻的叩门声响起,他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女声。 “同学,请问能帮我叫一下安深青吗?” 是安梨白。 原本睡意昏沉的他顿时清醒,转头对上安梨白的目光。 她指着走廊,示意他出教室。 待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教室,她将手里提着的保温壶一把塞给他。 “妈让我带给你的汤。” 他接过,随口问道:“她干嘛送汤给我喝。” 他隐约记得,初叁冲刺的那段时间里,袁绮月经常会到学校送补品给他。而那些补品几乎都是各色的汤。 “不知道。她刚刚送汤给我,顺便带了一份你的,”只见安梨白匆匆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自己把保温壶带回家”便不见人影了。 回到教室,安深青揭开保温壶的盖子,直接尝了一口。 海参汤浓郁的腥味在他的味蕾间扩散。 他猛地灌了大半瓶水,那股腥味才渐渐被冲淡。 袁绮月煲汤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放学后,安深青坐上家中司机陈叔的车,独自回到家。 客厅里,灯烛辉煌,茶几上摆放着的珐琅骨瓷茶具升起袅袅青烟,一道道精致可口的甜点引人垂涎。 袁绮月正在和太太们闲聊说笑。 她们都是父亲安延书生意上合作伙伴的妻子,不过袁绮月鲜少同她们来往。 安深青走上前去,礼貌地打招呼:“阿姨们好。” “是阿青啊,好久不见。” “绮月,阿青现在又高又靓仔,听说还考上了一中。你和延书教得真好,哪像我家那小子,操心死了。” “哎哟,我家娃也操心,天天闹,以前我说她两句她能顶我十句。幸好现在去常春藤留学了,人也成熟了。” “阿青啊,是刚放学吗,怎么没见到阿梨。” 袁绮月回答道:“阿梨高叁了,要下晚修才能回来。” 话题围绕“孩子”展开。 她继续和太太们周旋起来,期间摆摆头,暗示安深青上楼回房去。 得到母亲的授意,安深青脚下生风,恨不能瞬移离开这里。 关上房门,他从书包里拿出数学作业,正准备提笔解题。 可楼下时不时传来的欢笑声扰乱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烦躁地将笔扔开,哪知那笔愈滚愈远,从桌沿下坠,落到地板上。 他捡起笔随意写着,洁白如新的草稿纸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笔断水了。 骂了句脏话后,他整个人扑到床上,玩起了手机游戏。 临近饭点,袁绮月上楼喊安深青吃饭。此时太太们都离开了。 饭桌上,袁绮月夹了一块蜜汁排骨给他,说:“尝尝钟姨做的新菜。” 钟姨是他们家雇的钟点工阿姨。 “对了,听钟姨说,保温壶是你拿回来的。” 他品尝着排骨,咽下后回道:“是啊,不是你做给我和安梨白喝的么。” 闻此,袁绮月敲了一下桌子,嗔怒道:“这丫头就这么嫌弃我的汤,连尝一口都不肯。” 安深青感到云里雾里的,他转移话题说道:“妈,今天爸又不回来吃饭吗?” 说来也奇怪,父亲已经许久没回家吃晚饭了。 “嗯,公司出了点事,他说他最近很忙。”袁绮月迅速垂头。她放下端着的碗,扯了张纸巾擦拭嘴巴。 接下来,母子两从学习聊到安梨白,从安梨白再聊回学习。 只是,碗中的米饭渐凉,她再也未动过一粒米。 -- Ρō⒈⒏A℃.cΟм 第叁章叫家长 清晨,阳光穿透层层枝桠,映射出姐弟两参差不齐的影子。 他们一同站在路口,等待陈叔将车从车库开出。 安深青余光瞥见安梨白两手空空,并未像往常一般手持学习资料,抓紧一切时间复习。 他低头,只见她双肩微敛,垂首阖目,神情紧绷,眼下是散不去乌青。 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哧哧声使她即刻清醒。她看向面前停留的白色宾利,眼神中仍带着些许迷蒙。 安深青收回视线,和她一起上车。 许是为了补觉,她今天坐在相对宽敞的后座,安深青的左边。 汽车平稳行驶,空调调节的温度适宜,安深青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正想着学校的事情。 忽然,他感觉肩膀一沉,一方柔软贴近他校服的袖口。 他转头,脖颈不经意间轻轻蹭过安梨白乌黑的发梢,一丝酥麻瞬间窜入全身,溶于他的骨髓之中。 他感到十分不自然,下意识动了动肩膀。 肩上传来一声极小的嘤咛,似是在表达不满。 他蓦地想起母亲说安梨白最近在准备联考,每天都学习到半夜的事情,便不再有所动作。 看着她双眼紧闭,还是一副睡意昏沉的模样,他无奈地转过头去。 窗外风景依旧,少年心思难猜。 算了,就让她一直靠着吧。他如是想道。 来到教室,安深青习惯性地将数学作业放在桌子上,接着去走廊的饮水机打水。 早读铃响起,他回到座位。那本数学作业依然丝毫未动。 他只当是组长忘记收自己的作业了,于是连忙拿起作业本,走到数学组长的位置上。 “我来交一下数学作业。”他递出本子。 就在他将本子递过去的一瞬,对方浑身一颤,只看了他一眼便匆促地移开目光,说:“我,我刚刚把小组作业,交,交给课代表了。”yЦSℋúщú,αsIα(yushuwu.asia) 这表现就如同见到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他倍感困惑。 同时,更让他疑惑的是,几节课过去,罗逸宁的座椅上空空如也。 自从罗逸宁转学来一中后,安深青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突然失去一个兄弟后,他的心情 变得糟糕许多。 课间,他悄悄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藏进抽屉,给罗逸宁发了一条信息: 你今天怎么不来上课? 罗逸宁差不多秒回道: 草,还不是昨晚宿舍的那个傻逼。 安深青眉头一皱,随后问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昨晚罗逸宁和舍友起了争执,前者先动手,后者回击。之后两人都被学校处分,回家反省去了。 至于争执原因,罗逸宁没有具体说明,只透露和自己转学的事情相关。 不等他来得及仔细思考,班主任梁启明乍然从他面前走过。 他立刻将手机塞进抽屉的书缝里,然后四处张望,仿佛若无其事。 梁启明斜睨着他,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上讲台,翻看准备的教案。 台下,徒留安深青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可不想开学第一周就被收掉手机。 安深青终于迎来了心心念念的体育课。 做完热身和跑圈运动后,老师就让同学自由活动。 安深青找器材室借球,拎着球便往男生堆里去。 “兄弟,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他上前问道。 一时间,几个男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和他平常来往较多的男生正欲开口,却被另一个男生打断道:“我们这边已经满人了。”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另寻他处了。 他也没纠缠,点点头,转身去其他球场询问。 或许是他今天运气不好,一连问了好几群人,队伍竟然都满员了。 他屈膝坐在台阶上,漫无目的地看向远处,身旁还放着借来的篮球。 此时,郁结占据了他整个心房,头脑闷闷的,好似透不过气。 “你怎么在这坐着。”安梨白从他背后走来。 不带他回应,她自顾自地说道:“你不会是逃课吧。” 他最后一次逃课明明是在一年半之前,哪这么劣迹斑斑。 听到这话,他心情更加不顺,干脆扭过头去,反驳道:“不是。” 她接着追问缘由,他便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同她说。 末了,他补充一句:“你尽管笑话我吧。” 与他预料的恰恰相反,她沉下脸来,表情严肃,拉起他的手腕,说:“我带你去找老师。” 他急了。这点小事就要找老师“对薄公堂”,未免太丢脸。 “我不去。”他抽回手,态度坚决。 她疑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许是自知劝不动他,改口道:“你在这等我一下。” 不久,她带着一双羽毛球拍回来,将其中一只扔给他。 “正好我也在上体育课,顺便看看你的球技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垃圾。” 安深青赢了安梨白。 不过,直到下课,他心中的郁结仍未解开。 万千疑问在他回教室后得到解答。 那时,他一边喝着水,一边走到教室后门,隐约听见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 他专注地听着—— “你们都不知道吧。在初中部的时候,他就是个混混了,逃课斗殴都是家常便饭。” “可是他开学到现在表现得不像啊,况且他成绩应该挺好的,不然怎么进我们学校的。” “他的好兄弟罗逸宁,就前几天转来的那位,是我的初中同学。他不知道中考的时候走了什么大运,居然考过线了。不过他分数很低,成绩一直吊车尾,肯定是家里靠关系进来的。你们说,安深青能清白到哪去?” 闻此,安深青紧紧攥着拳头,手里的矿泉水瓶咔哧咔哧响着。 考进一中后,他本就打算收敛心思,再也没惹过麻烦。如今他却被人翻起旧账,还造谣生事。 他想,无须再忍了。 一股怒意直涌心头,连同之前的种种不满倾泻而出。 下一秒,他快步冲上前去,一举撂倒那人的书桌。 嘭。一声巨响传遍教室。 那人椅背后撤,惊吓地摔到地上。 安深青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怒目而视,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那人被吓得满头是汗,愣了一下后,表情发狠,竟一拳挥向安深青。 两人顿时扭打到一起。 当然,除了第一拳,其他基本都是安深青单方面的殴打。 办公室里,梁启明眼神凌厉,盯着脸上挂彩的安深青说:“你课间玩手机就算了,现在还把人打进了医院。去把你家长叫过来。” 安深青在老师的监视中,一脸生无可恋地拿起办公室座机,按下一串电话号码。 “老梁,教务处那边找你,说是排课出了问题。” 梁启明那边应着,这边回头警告安深青:“赶紧把你家长叫到学校,别耍花招。” 说完,他急匆匆出了办公室。 安深青迅速按下挂机键,长吁一口气。 幸好电话还没拨出去。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打架这事万万不能让父母知道,否则他就完了。 他突然灵光一闪。 确认四周都没有老师后,他掏出口袋里捂热了的手机,在消息框打字: 姐,江湖救急…… 过会,梁启明回到办公室,久久不见他家长的身影。 安深青想,他这次完了就完了吧。他根本没有信心,安梨白会答应他“无理”的求助。 眼看着梁启明准备再次拨打他父母的电话,叩门声响起。 少女的额头浮着一层薄汗,身姿笔挺,依旧从容不迫:“老师好,我是安梨白,是——”她望着他,继续说道:“安深青的姐姐。” -- Ρō⒈⒏A℃点cΟм 第四章冷战期 安梨白的大名在一中广为流传,梁启明自然也经常从其他老师口中听闻。 看见她,梁启明显然有片刻愣怔,随即反应过来,指着安深青诘问:“你是他家长吗?” “老师,实在抱歉。爸爸妈妈平常工作忙,就让我代替他们来了。”她拿出一台老式键盘手机,将短信翻给梁启明看。 闻此,安深青睨视着她,仿佛在质问她为什么向父母打小报告。 她似乎注意到他不耐的表情,微微蹙眉,却仍神情坦然,面不改色。 他侧身偷瞄,小屏幕上泛着冷白的光,短信框内寥寥数字令他重燃怒火。 【妈妈(xxxxxxx1375):他怎么还这么不懂事。阿梨你去吧,我和你爸最近都忙得不得了。】 另一边,梁启明戴上老花镜,凑近手机仔细查看,眉头逐渐舒展,道:“安深青,现在总可以解释事情的经过了吧。” 此时安深青气在头上,索性不管不顾,口出狂言:“我就是看他不爽,谁让他欠揍。”yЦSℋⓤщⓤ,αsIα(yushuwu.asia) 安梨白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语毕,在她的不解和梁启明的大怒中,他摔门而出。 教学楼的天台空无一物,冷清得就连飞鸟也不愿驻足于此。 不知飘过多少片云彩,响过多少遍课间铃声,安深青就直直地坐在那里,片刻不曾释然。 哒哒哒。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迅速望去。 少女纤细的身形影影绰绰,衣摆飞扬。 他猛地转回头,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灰,继续端坐着。 “安深青,跟我回去。”安梨白抓起他的手腕,尝试将他拽起。 他纹丝不动,蛮横道:“凭什么要我过去。” “我跟梁老师说清楚了你的事情,他答应给你个严重警告就算了,不用记过,还在班里澄清了你中考成绩的谣言。那位去医院同学的医伤鉴定结果也出来了,他骨折是摔伤的,和你没关系。事情都解决了,你跟我回去和老师道个歉。”她的态度略显强硬。 他甩开她的手,撇过头去,一声不吭。 她从包里掏出一瓶药水和棉签,递给他,语气稍微缓和:“那不说这个,你先把药擦了。” 可他依旧不为所动。 她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接着,她用棉签蘸取药水,蹲下身为他擦药。 一抹清凉随之抚上他的脸颊,动作轻柔。 他回头,只见她无暇的脸庞近在咫尺,一双杏眼专注地看着他,脖颈处依稀能感受到她细微的气息。 痒。这一刻,他所有的感官都被占据,久久不褪。 “不用你管。”他经不住这知觉,抬起手欲夺过棉签,却不想碰倒了她手上的药水。 战争一触即发。 她起身将棉签狠狠地扔向他,扭头就走。 天台上,药水流了一地,东零西散,正如他的心。 晚上,回到家中,他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面前的物理符号糊作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他双手抱头,撑在书桌上,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找出书包里的手机。 通讯录里,妈妈那一栏显示着:xxxxxxx1285 怪不得回家后袁绮月没有为难他。 愧疚在他的心间蔓延。 “阿梨,今天过得怎么样?”楼下是袁绮月的问询声。 “还好。”安梨白像往常一般回答道。 他站在卧室门前,踌躇良久,还是开了门,朝楼梯口走去。 恰逢安梨白走上楼来。 他停下脚步,脑海中组织着道歉的语言。 他正想开口,她却与他擦肩而过,不给予任何眼神,径直走向楼层尽头的房间,仿佛他就是一团空气,看不见,摸不着。 直到听见她大力的关门声,他才回过神来,悻悻然地回房。 是夜,少年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未阖眼。 在他即将入睡时,静谧的夜晚使得楼下的争吵声无所遁形。 他想一探究竟。于是,他轻轻推开门,走到楼梯口。 借着昏暗的光,他望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安梨白身穿无袖睡裙,两条藕臂抱在胸前,周身的气压似乎极低。 “安延书,你是不是又跟那个女人出去鬼混了!”袁绮月言辞激烈。 “你乱讲什么。我刚刚才跟老刘谈下一笔生意,等资金到账,公司就能正常周转了。”男人压着声音,又补充道:“你小点声,别吵醒孩子。” “你还有脸提阿梨和阿青。我什么都亲眼看见了。你跟那个女人厮混的时候,有想过孩子吗,有想过我的感受吗!”袁绮月歇斯底里地说道。 安深青攥紧拳头,正想下楼去,衣角不知何时被安梨白扯住了。 她制止他道:“妈妈她——不想让我们知道。” “可是,我们不维护她,谁维护她。”安深青愤愤不平地说道。 “你现在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是啊,他从来都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的源头。 嘭。巨大的关门声断绝了所有争吵,楼下仅剩袁绮月隐隐的啜泣声。 他和她面面相觑,她先说道:“这件事情,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他深呼一口气,回复道:“行。”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袁绮月即将上楼。 安梨白的房间在尽头,此时已赶不及走回去了。 他与她对视一眼,默契地躲进他的房间。 由于他的房间向来整洁空荡,一时半会竟找不到一处完美的藏身之所。 她指着床示意他赶紧装睡,自己则蜷曲着身子,缩在另一边床沿。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们屏息以待。 “奇怪,阿青今天睡觉怎么不关门。”袁绮月在门外嘟囔着。 糟糕,她可能会进来。方才他担心关门声会发出动静,只好半掩着门。 他瞥了眼床沿边的安梨白,发觉这种躲避方式实在无异于掩耳盗铃。 “上来。”他掀起被子的一角,轻声说道。 就在安梨白愣神时,木门已被缓缓推开,发出极小的喀吱声。 来不及了。他一把将她揽上床,包裹进温暖的被褥中,罩得严丝合缝。 感受到袁绮月的靠近,他面上平和,故作已然入睡的模样。手边却触着她纤细的腰肢,而她无处安放的柔荑也搭在他精瘦的腰间,他们心跳共鸣,互相磋磨,又满是煎熬。 耳边,脚步声愈是靠近,他愈是不自觉地搂紧她,掌心濡湿。不知是他的汗,还是她的。 幸而袁绮月没有走到床前,仅随意察看一番,便走开了。 “闷死了。”她掀起被子,下了床。 再浓郁的夜色也盖不住她脸上一片绯红。 “我先回房了,爸妈的事明天再说吧。”她穿上拖鞋,往门口走去,哪知安深青拦住了她。 “怎么了。”她开口问道。 “对不起,姐姐。”他眼眸清亮,语气诚恳。 少女身形一顿,对上他的视线。 “我原谅你了,”她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早点睡吧。” 她离开后,他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 好一会儿,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 第五章成人礼 次日,曙光微亮,安深青在生物钟的驱使下醒来。 呆坐在床上好一会儿,他的意识才逐渐清晰。 昨晚无意中窥见父母的争吵令他相当无措,还有…… 来不及往下想,床头柜的闹铃响起。 他迅速换上校服,揉搓着眼睛,打着哈欠,接着推开卧室的门。 门口闪过一个蓝白相间的身影。彼时,安梨白正好背着书包经过。 “早。”他道。 要知道,以往姐弟水火不容的时候,他可从来不会主动打招呼。即便在学校偶然相遇,他们也只故作互不相识。 她边往书包里塞着书,边瞧他一眼,回道:“早。” 打完招呼,她下楼,他转身洗漱去了。 细碎的咀嚼声衬得餐厅里死一般寂静,偶有袁绮月同安梨白叁两句的交谈声,被晾在一旁的安延书垂着头,神色不明。 安深青来到餐厅后,面对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爸,”他一语打破凝滞的空气,说:“听说最近你都在加班,胃还好吗?” 安延书放下手里的调羹,揶揄道:“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你爸的身体了。” 他这不是没话找话吗。 见他无言以对,安延书本意也不是为难他,于是招手说道:“行了,赶紧吃早餐,不然上学晚了。” 他刚入座,又听见安延书说:“阿青,听阿梨说你上高中之后就转性了,态度端正值得表扬。学习还跟得上吗?” 他悄悄看向安梨白,她则轻轻点头,似是承认自己说过的话。 “还好,有在努力学。” 安延书极其满意他的回答,说道:“不错,有长进。学习上有困难多问问阿梨。” 安梨白神情淡淡,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懂了。这是让他不要把父亲的话当真,打扰她学习。 “孩子都长大了,绮月,我们可以少操点心了。”安延书略带深意地说。 袁绮月嘴角上勾,笑道:“真好。” 说完,但见她眼中的光明灭可见,最后慢慢熄了。 十分钟后,待姐弟二人吃完早餐,袁绮月主动驾车送姐弟上学。 他们如往常一般,没有过多的交流。 袁绮月对此见怪不怪。她絮叨着:“你们俩就是平常缺少交流。我看别人家的兄弟姐妹要么水深火热,要么打成一片,哪有你们这样关系不冷不热的。” 汽车在红灯路口停下,袁绮月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连连慨叹。 “其实……” 安深青意欲反驳,袁绮月继续说道:“你们老爸那边都是穷亲戚,一群嗷嗷待哺的吸血鬼。我这边——早就不跟‘他们’联系了。家里人丁单薄,你们长大了,将来还是要互相照应的。” 分明起始于成长的话题,袁绮月却能将此延申得异常长远。 她呼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非要你们选择的话,你们是更爱爸爸一点,还是更爱妈妈一点?” 听到这话,安深青顿时大惊失色。他与安梨白惊愕的眼神在车内的后视镜中交汇,又都同时沉默无言。 “啊,瞧我这话问的,”袁绮月掩饰住面上的慌乱,打着圆场道:“我开玩笑的。人这年纪上去了,总是会想东想西。” 之后,袁绮月又同他们聊家里的琐事。 一路下来,安深青都心不在焉的。 到了学校,安梨白和安深青与袁绮月挥手告别,并肩走向校门。 对于袁绮月方才的话,两人只字未提。 等到彻底离开袁绮月的视线,安梨白攥住安深青的手腕,将他拉到一处还算僻静的地方。 没等她开口,他抢先说道:“听妈的语气,她似乎是想离婚,我们来不及从长计议了。” 他们了解母亲的性子。袁绮月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下定了决心便不会更改,无论结果好坏。 安梨白站在树影中,迎着飘落的黄叶,神情迷茫,尽显寂寥。 目前看来,父母尚能维持表面和平。以后呢,等双方撕破脸,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呢? 安深青不知道,也不敢想。 “阿青,”她声音微微颤抖,说:“我们很可能无法挽回他们的婚姻。但是,无论将来你被判给谁,我永远是你的姐姐。” 她的话忽然使他想起,她即将成年,不需要监护人了。 他的内心霎时五味杂陈。 一周后,安梨白十八岁的生日如约而至。 尽管她以学习忙为由,并不想大办成人礼。 那天,袁绮月还是特意为安梨白请了晚修的假,早早让陈叔开车领姐弟两回家。 他们聊着学校发生的事情,有说有笑。 进了门,一股厚重的烟草味扑面而来。周遭一片漆黑,仅一盏客厅的落地灯亮着。 他们的父亲——安延书斜身坐在沙发上,向来一丝不苟的他此时衣领凌乱,正吞云吐雾着,一身颓气。 见到他们,袁绮月连忙抹了抹脸,无气无力地说道:“回来啦。” 尽管她反应极快,安深青还是看清了她脸上的泪痕。 看似晶莹,实则易碎,就像父母的婚姻一样。 “怎么不开灯。”他尽量放平自己的语气,按下开关。 刹那间,一切居于光线之下,潜藏的汹涌无处可避。 “啊,”袁绮月仿佛才反应过来,说:“刚刚在厨房忙活,一下子忘了。” 一桌的零食散乱遍布着,还有未揭开的生日蛋糕,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哪有什么事可忙活呢。 “失声”许久的安延书站起,走向安梨白,将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她,道:“阿梨,这是爸爸的一点心意,成年快乐。” 安深青记得,往年生日,他们的房间总会堆满爸爸精挑细选的礼物,就连包装都是参照他们的喜好定制的。 “谢谢爸。”安梨白一脸黯然,却也没再说什么。 不知何时,袁绮月已在一旁插好蜡烛,用打火机一根一根点亮它们。 “来吹蜡烛吧。”她关上灯。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安深青身边隐隐传来吸鼻子的声音。他看向安梨白。 她正一步步朝着蛋糕走去。 望着她和摇曳的烛火,安深青莫名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当小女孩手中所有火焰熄灭之时,一切幸运与不幸都消失了。 叮咚。门铃乍然响起。 他转身开门。 门外,几位警察出示证件,神色威严:“请问安延书在吗?” 安延书一露面,只听见他们说:“你涉嫌集资诈骗案,请协助我们的调查。” 父亲被传唤了。 后来,他才知道,这既是不幸的开始,亦是他的万幸。 -- 第六章风满楼 之后的几天里,家中原本摆得满当当的酒柜越来越空。袁绮月带着各式高档酒东奔西走,鲜少回家,就连钟姨和陈叔都不知所踪。 因此安深青和安梨白需要自己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 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久,安深青带着心里的疑问,特意查询了传唤的最长时限——48小时。 可为什么48小时后,他的父亲仍然没有回家。 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他退出搜索界面,关了手机屏幕,往校门口瞅了几眼。 此刻尚是黄昏,校门口人潮涌涌,为一中方正死板的金色牌匾平添了几分人气。 面前的人如洪流般涌过,面容难辨。他有些后悔和安梨白约在校门口会面,一齐出校解决晚饭了。 忽地,一只软而温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出人群。 他看着那人的发旋,当下就认出了安梨白,便任由她牵着自己。 “你刚刚怎么傻愣着站在那。”安梨白问他。 “啊,哦。我在看手机。” 说完,两人一路上沉默不语,彼此心照不宣,谁都不愿打破这份宁静。 到了街边的一家小面馆,他们才又开始聊起来。 “想吃什么。” “牛肉拉面吧。”安深青粗略看一眼菜单,选了店里的招牌。 “那就要两份牛肉拉面,一份微辣,另一份多放香菜,不要辣。”安梨白拿出钱,同店员说道。 收起菜单,安深青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想着要不拿出来玩玩,但同时又认为玩手机的行为不大好。 于是,他选择维持现状,盯着桌布上的黑点放空自己。 “阿青。” 他与她相视。 “如果有急事,可以来二十一班找我。知道位置吗?” “知道,”他补充道:“在五楼靠近操场那边。” “嗯,这几天还是不要麻烦妈妈了。”她回道。 语毕,又是默然相对。 “爸他??” 安深青做好心理准备,正想面对两人都避开的话题。这时,店员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 “请慢用。” 他立刻收了声。 安梨白的表情倒是没变化,似乎没听见他被打断的话语。她抽出筷子,夹起盖着红油的牛肉拉面,吃了起来。 见此,他也只好动筷子。 一时间,本就不热闹的小面馆里,只有呲溜呲溜的嗦粉声以及灶台传来的轰鸣声。 或许是饿了,他吃得极快,一碗面叁两下就见了底。 就在他捧起碗准备喝汤汁时,门外走进来一群人,有男有女,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们又窄又短的校服,张扬不羁的头发以及妆容厚重的脸蛋。 一看就不是一中的学生。 “好巧啊,安梨白。” 为首的女生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她挂满串珠的双手搭在桌边,支撑着身体。 一股刺鼻的香水直冲进安深青的肺里。他面色不悦地往旁边挪动,试图离那人远些。 “好久不见。”安梨白客套说道。 女生对着她笑笑,转头跟安深青搭起话来。 “帅哥,你是她男朋友啊。” 咳咳。安梨白似乎是被红油呛到,连忙灌了一口冰水。 安深青皱眉,本来不想搭理那人,可又怕别人误会,还是澄清道:“她是我姐。” 那人点点头,突然放声大笑:“猜到了,我就开个玩笑嘛,”她坐到空的椅子上,挽起安梨白的胳膊,亲昵地说:“你们不会怪我吧。” 安梨白一脸无奈,想甩又甩不开女生。 对桌的安深青默默地看着姐姐出糗的模样,忽觉好笑。 不过,他怎么觉得姐姐的朋友神经兮兮的。 “哎,自从上回你托我找周边的电玩城,咱们就没怎么联系了。” “什么电玩城?”安梨白感到一头雾水。 “就你弟那时候不是经常逃课去电玩城吗,你又找不着人,就打电话给我了,”女生泫然欲泣,抱怨道:“我跟我朋友可是找了好几天呢。你这个冷情的人,连这都不记得了。” 一旁听着的安深青猛然醒悟。 怪不得当时袁绮月能找到他,杀进电玩城把他带出来,原来是安梨白告的密。 只见安梨白扶额,好似不愿再回忆这段往事。 “行了行了。我之前的手机被偷了,换了一个号码,你存一下吧。”安梨白说。 那人迅速拿出手机,输入安梨白的手机号码。 安深青深感困惑。他实在不懂女生之间的相处方式。 临走前,那人对他说。 “小弟弟,好好珍惜你姐姐吧,”说完她嘟囔着:“要是我姐也这样就好了。” 那人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跟着一帮朋友离开了。 “吃完了吗,我们回学校吧。”安梨白问道。 安深青点头,收拾起东西。 门外,日暮降至,街上的灯光照进小小的面馆里,有一种不可言语的安谧。 店员打开墙上挂着的电视,电视台正在播报晚间新闻。 “近日,南粤省花城市公安局破获一起特大集资诈骗案。案件的受骗人数达到六百二十人,涉案资金近亿元。”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 电视里放映着诈骗案的始末陈述,还有几位犯罪嫌疑人试图潜逃,最终被警察抓捕的画面。 即使新闻上的犯罪嫌疑人被打上厚重的马赛克,被变声器糊掉声音,他还是认出了父亲。 那个他从小到大最敬重的父亲。 原来,他不是回不了家,而是不要家了。 他攥紧拳头,眼圈发红。眼前的安梨白也面色惨白。 感受到一阵酸楚涌上鼻尖,他咬紧牙关,跑了出去。 “阿青!” 安梨白追不上他。 安深青在街头浑浑噩噩地游荡了许久,等到街头的店铺几乎都打烊了,这才回到家里。 他进门的声音极轻,客厅里的两人并未注意到他。 几日风尘仆仆使袁绮月不堪折磨。隔着十几米,她浓妆也盖不住的憔悴面容和一簇簇白发无不冲击着他。 袁绮月坐在沙发上,双肩颤抖,掩面哭泣。 安梨白蹲下身来,一手轻轻拍着妈妈被压弯的背,一手递出一张储蓄卡。 “妈,这是我所有的压岁钱。” 听到这,袁绮月抱住安梨白,声泪俱下:“乖女儿,爸妈对不起你和阿青。” 悲戚的哭泣声充斥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他背靠门关,止不住眼里的泪。 哭声和安慰声交织。 而他可耻地,无力地躲在门关后,什么都做不了。 -- Ρō⒈⒏A℃点cΟм 【圣诞剧场】最贵的贺卡 安家从来没有过洋节的传统。 而邻居家门口摆上一棵棵布满装饰的圣诞树,遍地都是精美的礼物盒,树上挂着红的绿的彩灯照进了安深青的眼中。 他很是向往。 四年(一)班同学们都会在平安夜这天交换礼物,可他的零花钱早就花光了,没什么可送给别人的。 想到这,他垂下头来,闷闷不乐地敲门。 “阿青回来啦,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袁绮月为他开门时,手里还拿着一把油亮的锅铲。 看到锅铲,他顿时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只蔫蔫地敷衍道:“一般。” 妈妈做饭,全家受罪。 唉,今天是什么苦难日。 “怎么又是一般?”不待袁绮月继续追问,安梨白捧着一沓贺卡走来,一下子挽上她空闲的那只手。 “妈,陪我一起拆礼物呗,我一个人拆好累啊。” 袁绮月忽地想起锅里的菜,急忙撒手,说道:“等妈做完饭,先让阿青帮你吧。” “我才不要跟他一起,他每次都抢我礼物。” “我没有!”安深青说。 “你有! “我没有!” “你有,你上次趁我不注意抢了媛媛送我的朱古力。” “你你你,你抢走了我的钢笔。” “明明是你答应送我的。” “是你威胁我,不给你你就跟爸妈告状。” 两人的斗嘴声此起彼伏,声贝越来越大,惹得刚回家的安延书无比头疼。 他过去制止两人,平心静气地问道:“阿梨阿青,你们为什么又吵起来了?” “他抢我东西。”yЦSℋúщú,αsIα(yushuwu.asia) “她抢我东西。” 两人异口同声。反应过来后,双方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别学我说话。” “别学我说话。” 安梨白就快抓狂了:“你好烦啊,不跟你玩了。” “切,谁要跟你玩。” “我从来不跟小矮子玩。”安梨白凑近安深青,还用手比划着他们之间的身高差。 虽然四年级的他没安梨白高,但是他比同龄人高许多,何曾被这样嘲讽过。 他咬牙切齿地回嘴道:“我也不跟丑八怪玩。” 吵架进入白热化状态,安延书赶紧将两人拉开,训斥道:“不准骂人,再被我听见就去面壁思过。” 见爸爸的语气中隐含怒意,他们都心虚地低着头。 “好了,都是小事情,你们骂对方就是做错了。互相道个歉,谁也不要再追究。” 他拉起两人的手,搭在一起。 只是两人暗地里还掰着手较劲。 安延书无奈地分开他们的“打架”的手,说道:“爸爸给你们买麦当劳好不好。” 许是想到袁绮月的厨艺,他们眼前一亮,都点头答应了。 斗嘴的事情随之被抛到脑后。 当晚,安深青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被桌上精致的贺卡吸引了。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贺卡——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 音乐声让他着实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后,对这新奇的“会唱歌的贺卡”一通研究,仿佛要将所有的好奇心倾注于此。 “研究”得差不多了,他读着贺卡上的字。 “致我的傻弟弟: 首先,我要说声对不起,我不应该骂你的。 其次,我把我最贵的贺卡送给你了,你以后也不能骂我。 最后,祝你圣诞快乐Merry Christmas!!!” “我才不傻。”他话里满是嫌弃,但咧着的嘴一直压不下笑意。 他将贺卡放进抽屉里,正欲推回抽屉,接着又扯了几张纸巾紧紧包裹着贺卡,唯恐沾染了尘灰。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匆匆撕了张纸,飞速地写起字来。 写完后他将笔一摔,边往外跑边迭纸。 来到安梨白紧闭的房门前,他将纸片塞进了门缝里。 做完这些,他回到房间,又从抽屉中拿出贺卡,时不时地翻开它,听听里面的圣诞曲。 不知不觉中,他安心地睡去。 平安夜里没有驱着麋鹿车的圣诞老人,没有清脆响亮的金银铃铛,没有华丽包装的礼盒,只有两颗弥足珍贵的心。 谢谢大家的支持与等待,考试的夹缝中奉上一篇小剧场,大家当个乐子看看。 这篇文我自认为是姐弟骨科里面比较慢热的,姐弟的情感转变过程会写得比较详细。姐姐和弟弟都不是完美人格(特别是弟弟前期比较幼稚,不过会长大的),人设的缺点希望大家多多包容。 预祝各位双旦快乐。 -- Ρō⒈⒏A℃点cΟм 第七章山雨来 那天夜晚,安深青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了。只记得第二天一早,楼下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场面。 小洋楼门口,有人高举横幅,放眼望去满是“还钱天经地义”的牌子;有人声嘶力竭,从苍老的面孔抹下一把泪来;有人一旁蹲守,手持相机严阵以待。 此时已然过了上学时间,姐弟两就这样被困在了家里。 安深青拉上窗帘,骚乱即刻被隔绝在外。 “怎么办?”他问。 安梨白坐在床边,视线向下,表情凝重道:“今天跟老师请假吧。” “可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他们今天走了,明天又会来,”他抓挠着头发,烦躁地说:“这样步步紧逼有意思吗!” “别这样说,他们是受害者,有维护自己财产的权利。”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不妥,没再辩驳。 “要不,叫醒一下妈,想想办法?” 安梨白摇头,马上否定了这个提议:“不行,妈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我昨晚哄了好久她才睡着。” 她拿出手机,编辑短信,继续说道:“今天先请假吧,走一步算一步。” 在安梨白打字的间隙,安深青望着房间里密不透风的窗,忽觉这个家就像匣盒里放置的玩具,看似精美,实则失修已久。 他们是受害者,那我们是什么呢? 将近正午,袁绮月才醒来。 外面的噪音丝毫没有消退,又由于示威者与小区安保发生冲突,反而愈演愈烈。yЦSℋⓤщⓤ,αsIα(yushuwu.asia) “外面怎么了?”袁绮月询问道。 安梨白和安深青都放下手中的事情,保持沉默,眼神飘向密闭的窗。 袁绮月疑惑地走向那,猛然打开那扇窗,一切尽在眼前。 姐弟两正在心里组织语言,安慰也好,解释也罢,可就是说不出半句话。 不由他们开口,袁绮月迅速地披了件外套,整理一下仪表就朝门口走去。 “妈,”安梨白率先反应过来,冲到门口,试图劝解她:“他们现在情绪很激动,还是别出去了吧。” 袁绮月急急忙忙打开层层门锁,坚持己见:“阿梨,我知道轻重,不用担心。于情于理,我也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语毕,门锁被打开,她迈向人群,不动声色。 “有人从房子里出来了!”不知是谁先注意到小洋楼里走出一位女人,当即大声叫喊。 人们一拥而上,安保赶忙护在她身前,阻隔过于激动的示威者。 刺眼的闪光灯和飞溅的唾沫陡然扑向袁绮月,像一群在暗夜里潜行的野兽,撕咬着兽群的公敌。 一瞬间,安深青觉得现实远比戏剧荒唐。 “我以公司负责人夫人的名义,向每一位受害者道歉,”袁绮月深深地鞠躬,道:“对不起。” 似是没预料到她会做出这般举动,人群有片刻的静默。 “道歉有什么用,我们养老的钱都拿不回来了。”义愤填膺的话语再次激起人们的盛怒。 只见袁绮月慢慢起身,不卑不亢地说:“目前公司已经统计出总的不法收益,正在变卖我们私人的资产,偿还各位的损失。考虑到老人家的养老需要,我们将预先返还他们的资金,大概两周左右就能收到。” “那其他人怎么办?”一位举着话筒的资深记者提问。 “由于公司现在的账户被冻结,我们没能力马上弥补所有人的损失。不过我相信法院会做出公正的判决的。” 接着,人群又是一片喧闹,显然对这回答不满意。 袁绮月讲完该讲的话,准备回屋,却被部分人拦住去路。 “我们损失这么大,怎么说也得多赔点不是。” 安深青变了脸色,急速上前挡住了身后的母亲,凌厉的目光落在那些人身上。 “阿青。”袁绮月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 随即,她转向那些人,说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还有疑问可以找我的代理律师。” “哎夫人,你这也太敷衍了,自己住那么大的房子,却还要骗我们这些劳苦人民的钱。” “就是,难道不应该赔我们的精神损失费吗?” “不赔的话我们就待在这里不走了,哪天这房子烧起来了也不是不可能。” 听到这些话,袁绮月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威厉:“敲诈勒索罪会被判处叁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叁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希望各位想清楚。” 众人噤声。 “哦,对了。各位脚下的土地是我于去年8月购买的私家花园,你们现在的行为属于私闯民宅,我可以随时打110拘留你们。 见袁绮月并非好招惹,众人一哄而散,有些人就像脚底抹了油,溜得比谁都快。 “妈什么时候买了花园?”安深青疑惑地问道。 “好像只买了停车位。”安梨白回道。 下一刻,他们相视而笑。 午后,不论姐弟两如何要求,袁绮月仍坚持让他们去上学。 整整一个下午,老师的教学左耳进右耳出,安深青提不起任何精神。 他偶尔会想,安梨白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紧接着,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如果安梨白像他这样心思散漫,就不是安梨白了。 想到这,他强迫自己专注起来,接收老师传递的知识信号。 放学后回家,二人依旧搭公交。 安梨白近日都没有上晚修,今天也不例外。 家里的路程离学校不算近,车上人流不多却也经常没有空余的位置,因此他们总是得站许久。 快到停靠站时,好不容易有一个空位,安深青提醒安梨白,让她坐过去。 只见她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手上的学习资料移开,松开扶手,顺着他指尖的方向走去。 公交猛然刹车。 她重心不稳,身体向后栽倒。 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稳稳当当地扳回她。 与此同时,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上了车,坐到空位上。 安梨白的情绪还处在方才差点摔倒的惊吓中。 他趁她呆愣的瞬间,将她手里的资料抽走,说:“别看了。” “干嘛。”她着急地伸手,意欲夺回资料。 “反正你也读不进去。” 她气势顿时弱了一截:“我怎么读不进去?” “你一直没翻页。” 安梨白被安深青戳破心事后,不愿再多言。 快到家时,他们看见一位身形窈窕的女人匆匆坐上门前的车,扬长而去。 尽管暮色掩盖住了女人的面容,可安深青觉得他似乎见过那人。 究竟在哪里?他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他带着困惑进了门。 “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去做饭。”袁绮月撑着沙发,缓缓站起。 “妈,刚刚有谁来我们家了吗?”安梨白问出安深青心中所想。 “啊,哦,她是——” 没等袁绮月说完,她便晕厥了。 -- 第八章陷囹圄 救护车。CT检查。开颅手术。重症监护室。 一件又一件事接踵而至,好似命中注定厄运缠身,压得安梨白和安深青透不过气来。 医生说,手术结果不理想,手术后的袁绮月仍在昏迷,即使醒来也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得知这个消息时,安深青只觉得心中的高台骤然坍塌,大脑混沌得无法思考,整个人坠入一种无望的情绪里。 可身旁的安梨白并不相信。她愿意等待一个奇迹。 自从母亲患上突发性脑溢血的那天起,除非必要,她几乎寸步不离医院。 彼时,她为两日后的巨额医疗费用焦头烂额。 她坐在冰冷坚硬的等候椅上,腿上摊开一本厚重的电话薄,顺着号码依次拨打。 “你好,江叔,我是安延书的女儿安梨白,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 话音刚落,对方直接挂断电话,连半点余地都不留。 她忽觉讽刺的同时划掉电话薄里的一串号码,平息一会心情,接着拨打下一个号码。 “阿姨好,我是阿梨。” “对,她是我妈妈。” “我妈妈现在进了ICU,家里实在周转不来。阿姨,可以向你借点钱吗?” “阿姨,我们会按时还清的,如果还不方便,可以加利息。” “好的。” 对方避而远之的态度令她再次划掉号码。 她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不愿面对这凉薄的世界。 忽然,一股莲子粥的清香钻入她的鼻腔。 “我买了莲子粥。”安深青把手里提着的粥给她。 这两日安梨白柴米油盐皆不进,他都看在眼里,因而买来了莲子粥。 “我没胃口,你吃吧。”安梨白又埋头查看电话薄。 闻此,他打开包装盒,将一次性勺子放在粥面,再次递给她。 “你很久没进食了,吃点吧。” 安梨白摇头拒绝。 安深青倍感无奈。于是,他舀了一勺粥,直接往她嘴边送。 “我都说了不想吃!你真的很烦人!”她本就因为借钱一事寝食难安,现在就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炮仗,一点就炸。 安深青就是那个无辜的点火者。 哪知他现在也是炮仗,并且不打算忍气吞声。 “谁他妈想烦你,爱吃不吃。”安深青气得七窍生烟。他将粥重重地置于等候椅上,粥水四溅。 安梨白见他反应激烈,深呼了一口气,尽量冷静地道:“是我的错,不过我现在确实吃不下。” 她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错,可他看他一副沉静又不以为然的样子,哪有半分歉意。 他仍气在头上,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吃不下也得吃,你要是也倒了让我一个人怎么办。” “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我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如果妈没了——”她停顿片刻,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就真没了。” 安梨白从不敢想自己会一语成谶。 从病危通知书下达的那一刻,到收到死亡证明单,一切程序都是如此井井有条,如此没有人情味,半点不给予他们缓和的机会。 明明前几日病情稳定时,母亲还能睁眼望着他们,闷哼出几个音节。 他们都知道母亲想说什么。 母亲想说:“阿梨照顾好弟弟,阿青保护好姐姐。” 安深青十指交叉,捂着双眸,眼前一片模糊。 当泪水蓄满眼框时,他匆匆擦拭,仿佛这样它就不存在了。可他每次擦拭,眼眶又即刻被泪水侵占。几番过后,他干脆任它流淌。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没骨气。 与安深青悲痛欲绝的表现截然相反,安梨白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像是灵魂出走了一般。 她紧紧攒着死亡证明单的手微微颤抖,出卖了她的内心,不过安深青并未注意到。 他从悲痛中稍微抽身而出,转头看向她。 正巧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安梨白打开免提。 “赵叔好。”她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赵叔是父亲安延书的辩护律师。 “你好。你父亲的判决书下来了,不知道现在放不方便跟你说。” “方便。” “你父亲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 “才十年啊,好的,还有其他事情吗?” 或许是安梨白的镇定令对方出乎意料,那边迟疑地说:“法院那边要拍卖你们家目前的住宅和其他不动产,我这边建议你们早点找个居所,”他接着补充道:“他有几句转告,还有转交给你和你弟弟的东西,方便当面谈吗?” 她和赵叔约定了一个时间,丝毫不拖泥带水,随即挂了电话。 安梨白的无动于衷在安深青眼中如此刺眼。 他想,不是他疯了,就是她疯了。 “听到了吗?”她问。 听到了怎样,没听到又怎样。结果都永恒不变。 他们失去双亲了。 安深青没有沉得住气的性格,一听到安梨白冷淡的话语,当即双手紧扣她的肩膀,质问她。 “你凭什么这么冷漠,爸妈养育了你十八年,可你现在表现得就像外人一样!” 她冷冷一笑,回道:“安深青,你几岁了。” 她显然不是在问他年龄,而是在讽刺他幼稚。 “在你看来,我就应该半死不活的,哭个昏天暗地,才叫不冷漠吗?” 他被她的话噎住了。 她接着说:“我如果真这样,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听着,这几天处理好妈的后事,我们就去找房子,然后好好读书。我们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在短暂的时间里,她已经把未来规划好了。 相比之下,他在意识到自己意气用事的同时,又陷进了不可名状的自惭中。 他转身就走。 “你去哪?” “我想出去走走,透气。” “随你,反正现在没人管着你了。”她说。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梨白果然还是那个安梨白。她没有心。 ———————————————————— 怕大家不理解姐弟之间的争吵点,我说明一下。 本质上是两人的行为差异引起了误会,以及悲痛中两人互相宣泄情绪。 弟弟的确的确思想特别不成熟,姐姐也的确性格比较冷,两人都是直球型选手(嘴上互相伤害),请大家轻喷。 -- 第九章野心家 白色的窗棂飘飘扬扬,桌上的遗像静默无声,像中人的面容永远挂着温婉的微笑。 徒留未亡人跪在灵位前,将一簇簇纸钱放进铁盆里燃烧,最后落得大厅里满是尘灰。 安深青想,他绝不会忘记这漫天的灰烟带来的气味。 焦灼又令人窒息。 今天是袁绮月出殡的前一日。按照当地的习惯,即使没举办体面的葬礼,他们也发了讣告给亲朋好友。 特意前来悼念的人不多,其中有父母的旧交以及姐弟二人的好友。然而,有的人甚至连牌位都没拜,送来一大堆水果祭品便匆匆离去,唯恐沾了白事的晦气。 对此,安梨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恼怒的情绪,只礼貌地收下祭品,将客人一一送走了。 安深青跟在她后头,帮她打点零碎的事务。 歇下来时,他望着她冷静如初的面孔,耳边蓦地响起前些日她一番理性到无情的话语。这些犹如冷刃的话语随即与她近期的行为举止重合,使安深青抛去认为她“冷情”的想法。 她虽没落下一滴眼泪,但偶尔也会看着母亲的遗像出神,也会关心他的情绪状态,也会翻阅家人的旧照,再一本本收好。 她远比自己成熟。 “怎么了?”许是他盯了她良久,她转头问他。 他摇头,说:“没什么。” 她没追问,转向另一个话题:“赵叔刚刚发信息跟我说,爸的临时出狱申请没有审批下来——”她突然停顿,如鲠在喉。 “明天我们一起去。” 他知道她想说,送母亲最后一程的只有他们两人了。 “好。”她应声道。 临近夜幕,安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门前的女人身着白色丝缎衬衫,九分高腰西装裤,墨镜之下的烈焰红唇为干练的装扮平添一份艳丽,给人莫名的压迫感。更不必说她身后一张张板着脸的外国面孔,个个高大威猛,肃立不动。 见此阵势,安深青强压下内心的惊骇,一手扒着门框,皱眉道:“请问你是哪位?” 虽然他尽量表现得淡定,但是脑中已经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如果这群讨债的人强行破门而入,他就要拖延足够的时间让姐姐逃走。而当务之急是让内厅里的姐姐发现这边的异样。 面前的女人不急不徐地摘下墨镜,就连无意被镜架挑动的发丝都是张扬的,秀丽的。 她露出一双明眸,眉眼含笑:“孩子,我叫袁丽星,是你母亲的妹妹。在中国应该叫——小姨,对吧。” 安深青暗自呼了一口气,原来是他误会了。他曾经从母亲口中听闻自己有个小姨的事实,但并不了解具体情况,只知道母亲许多年前就和外婆那边鲜少来往了。 可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她表现出的和善态度有不自然的诡异感。 “不好意思,请问怎么证明你是我们的小姨?”安梨白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袁丽星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又立即平复下来。她解开袖扣,露出手上戴着的雕花玉镯,说:“姐姐的玉镯和我的是一对,都是祖辈传下来的首饰。” 这几日收拾母亲的遗物时,他们的确见过一只相似的玉镯,做工精致,风格独特。 安深青和安梨白对视一眼。 “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现在就拿上资料去公证处证明。”见姐弟两仍然有些犹豫,她补充道。 “不必了,”安梨白说:“小姨请进。” 袁丽星点点头,吩咐身后的保镖在门口等着。 “Yes,Madam.”保镖们整齐有序的应答声仿佛能震动整座小洋房。 袁丽星祭拜姐姐之后,便和姐弟二人聊起天来。 “我找殡仪馆打听了,据说明天出殡?”她问。 安深青点头。一旁的安梨白却默不作声。 “明天我陪你们去,也好送姐姐最后一程。”她的语气中饱含哀伤。 沉寂了一会儿,空气中流动着难掩的尴尬。于是,她接着说。 “我和姐姐平常靠邮件和国际电话联系。说起来最近一次见面都是七八年前了,没想到这一别就是。”话语戛然而止。她哽咽着,眼角竟流下泪来。 安深青将纸巾盒递给她。 “谢谢。”她微微抬起下颌,擦了擦眼泪。 沉默良久的安梨白终于发声了:“小,小姨,”安梨白显然不习惯这样的称呼,“我想问,为什么外婆没来?” “你们外婆身体不好,听到姐姐的噩耗后又发病了,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坐不了长途飞机,只好让我一个人来了。”即使她常年和母亲生活在国外,也了解国内奔丧的重要性,因此替母亲解释道。 “可妈几乎不跟我们提起外婆。小姨,可以告诉我们当年妈和外婆是怎么闹掰的吗?”安深青急切地问道。 姐弟两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直接,令常人难以招架。袁丽星眼中的不悦一闪即逝。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具体我也说不清,但是跟姐夫——就是你们的爸爸有关系。”她徐徐道来,听起来极其耐心。 “我们家的祖籍在沪城,姐姐从小就是爸妈带大的,她十五岁的时候我才出生,没多久爸就去世了。” 她叹气,继续说道:“大概在我五岁时,姐姐还在读书就怀了梨白。妈一直反对姐姐跟姐夫在一起,可能是不想让姐姐外嫁到南粤或者不满意姐夫的家庭条件吧。她气急了,并且她当时准备和一个外国人再婚,移民到花旗国。” “之后想必你们也能猜到,姐姐毅然决然地拒绝了移民,和妈的关系降至冰点。妈带着我到国外生活了。” 听完这些话,安梨白和安深青都受到了触动。 很久以前,母亲的坚持为他们保全了一个完整无缺的家庭。 “其实我这次回来,也带着你们外婆的心愿。她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很担心你们日后的发展,所以让我问问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到国外生活?”袁丽星问道。 闻此,安深青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抛开直觉,他仔细考虑了一下,虽然生活水平下降了,手上的钱勉强可以维持生存,但自己和姐姐在国内生活也挺好的。 接着,他如实将脑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们能相互扶持也好。不过我看国内的新闻说,父母的征信会影响子女的高考,就怕你们会受到不好的影响。要不再考虑考虑,圆了外婆想补偿你们的心意。”她劝导着。 安梨白开口,道:“这件事我和阿青要再商量一下,等忙完了事情,会尽快给小姨你答复的。 “这事不急,”袁丽星亲切地说:“现在国内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了,你们想留在这我可以理解。遇到事情可以找我,我有一些国内的朋友,能帮你们不少忙。” 姐弟二人向她致谢。 “对了,以防万一你们可以先签一下协议书。”她从包里拿出两张纸,拿给他们。 安深青接过纸,上面写着“监护人变更协议书”。 “有了这个协议书我好照应你们,不然国内的手续太多,我又名不正言不顺的。”她说。 安梨白夺过安深青手里的协议书,说:“小姨,我们会给答复的,这份协议书我们还得看看。” “那就——期待你们的答复,”袁丽星抬眼看向安梨白,不由自主地摩挲手上的烟盒。她着绷着笑说:“我烟瘾犯了,今天就先回酒店了。” 将袁丽星送走后,安梨白一脸严肃,转头跟安深青说:“那份协议书先别签,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他点头答应。 ————————————— 抱歉最近家里人出了车祸,一直没心情更新。接下来会复更的。 本章出现的小姨是我另一本书的女主,大家喜欢那个题材可以先收藏。预计年中旬写完本书就更新另一本。 -- Ρō⒈⒏A℃点cΟм 第十章破落户 袁丽星(Larissa Yuan/Larissa Lawrence) Graduated from Duke University A family member of Lawrence 以上是国内网站仅有的关于“袁丽星”的身份信息。 电脑屏幕上关联的“Lawrence家族”,令安梨白感到十分不安。 Lawrence祖辈曾是欧罗巴大陆的新贵族,后来到亚美利加大陆发展,至今家族企业掌握花旗国的化工业、石油业等众多命脉,家族成员横跨军、政、商多个领域。不仅在花旗国富有声望,在国际上也享有至高的名誉。 那么,身为现任家族掌权人劳伦斯先生的第叁任妻子袁丽星,他们血缘上的小姨,资助他们出国留学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出于亲戚之间的照应。 他们极有可能成为袁丽星的棋子,甚至是傀儡。 安梨白看向手边放置的《监护人变更协议书》,心里下了决定。 即使她不知道袁丽星真正的目的,即使协议书对于已经成年的她是无效的,她也不能签这份协议书,更不能让未成年的安深青签。 这样想着,她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协议书放进碎纸机里。 待机器一阵运作后,吐出了一条条纸碎。 次日,安梨白和安深青顺利安葬母亲。 由于各种现实因素,母亲的葬礼只能一切从简,下葬的地方在本市的一座公墓里。 袁丽星也赶来送自己的亲姐姐最后一程。 沉棺前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亲戚朋友。他们无一不是表情凝重,或是悲天悯人。 当最后一抔黄土覆上骨灰盒,使其隔绝于世时,安深青竟感到一丝释然。yЦSℋúщú,αsIα(yushuwu.asia) 不论虚与委蛇也好,真心实意也罢,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而一旁的安梨白身板单薄,却站得笔直而庄重。她浸润在阳光之下的脸蛋没什么气色,仿佛随时就要脱力晕倒。 安深青莫名地想起这些天与她独处的点点滴滴。她向来是不苟言笑的,有主见的,果断的,遇事一定能迎刃而解的。 可她也只是大他两岁的姐姐。 忽地,他心中如同被蜜蜂蛰了一下。 望着安梨白伶仃的背影,他萌生了拥抱她的想法。 “我想回去。”安梨白转身对他说。 他迅速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回道:“好,我们回去。” 料理好所有后事,他们就要在法院下最后通牒前回小洋房清场,接着还得找合适的出租屋。 仪式结束,众人逐渐散去。 袁丽星越过人群,来到他们面前。 今天她依然戴着墨镜,衣着简约而不失气质,只是墨镜下的唇色淡雅了许多。 她扬起微笑,说:“这几天我的手下都可以帮你们收拾家里的物品,大件的物品出国前放到我朋友那边就好了。签证的手续我想一周内可以托人办好。另外,我已经跟丈夫那边约定好,等你们到花旗国了,就跟我们一起住在俄洲的房子,那里靠近五大湖,生活环境算是全国顶配了。哦对了,你们喜欢靠湖还是靠树的房间……” 听到她自说自话,安深青疑惑的同时也有些许不满。 他们明明没有答应过袁丽星的提议。 “小姨,对不起,我们商量之后决定,还是不给你和你的丈夫添麻烦了。”安梨白委婉地拒绝道。 闻此,袁丽星的脸上依然挂着一抹微笑,但唇线变得更加锋利了。 “据我所知,你们的父亲得罪过不少人,就不怕他们来找你们麻烦?”她的神情阴沉,与方才那个嘘寒问暖的小姨判若两人。 这是利诱不成,于是威逼了。 “我会保护好姐姐的。”安深青脱口而出。 袁丽星突然放声大笑,说:“小家伙,你以为他们只靠武力吗?他们会把你们的隐私曝光,闹得人尽皆知,再各种恐吓威胁,不管在学校还是家里,都不停地骚扰你们。” 袁丽星轻蔑的话语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的确保护不了姐姐。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帮你们的父亲还完钱了。”袁丽星一句话急转直下。 安梨白和安深青皆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袁丽星从保镖手里接过一沓厚厚的文书,直接甩给他们。 “看看吧。”她摘下墨镜,双手交叉在胸前。 他们翻阅着文书。 袁丽星的口中的还债并非普通的“还债”,而是被转让了债权。换句话说,她代替其他人成为了他们家唯一且最大的债权人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将会在谈判中陷入被动的境地。 意识到这些,安深青如临大敌。 出于直觉,他暗暗滑动手机,点开语音备忘录录音。 与此同时—— “请等一等。”安梨白对袁丽星说。 谁也猜不到她接下来的举动。 她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将所有欠债金额加总后,再从背包里拿出纸笔,工工整整地列了一个欠条。 她将欠条双手递给袁丽星,说道:“我刚刚加总了金额,一共是一百二十七万四千叁百六十元九角八分。我昨晚查了一下,今年国银的五年期利率,大约在百分之四点七五左右。我将以两倍利率,也就是百分之九点五的利率,在五年内还清债务。” 事情似乎出乎袁丽星的预料,面对安梨白条理清晰的言辞,她仿佛有一瞬间的怔然。 安梨白仍表现沉着,说:“如果还有什么条件,小姨可以提出来。但我们的主张也希望你可以成全。” 沉寂了一会儿后,袁丽星接过欠条,开始正视面前这个一身傲骨的女孩。 安梨白接收到袁丽星的目光后,也正正地回望过去,不卑不亢,坦坦荡荡,落落大方。 “可以,”袁丽星答应了,“比起强人所难,我更喜欢跟聪明人合作。” 她将欠条随手放进口袋里,示意身旁的保镖拿东西给他们。 那是一个黑色的中号布袋,里面装着满当当的现金。 “这里有二十万现金。”袁丽星说。 “我们不能收。” “你们确定现在手里的钱在大城市能撑过一个月?而且上学期间打工也不方便。这些钱我不算利息,你们到时候还本金就行。” “谢谢。” 挣扎了一下,安梨白还是拿过布袋,但她把一半的钱给回袁丽星。 “我正在录音,你别骗人。”安深青说。 袁丽星这才将目光从安梨白身上挪开,看向安深青。 她的眼神犀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呵,你们还真是亲姐弟。”她冷冷一笑,又戴回墨镜。 安深青并不懂她话里的含义,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对了。 接着,袁丽星没有再为难他们,反而给了他们联系方式,交代他们有处理不了的急事可以找她帮忙解决。 之后,她便回花旗国了。 滴答滴答。 倾盆大雨淋在铁皮屋顶上,犹如黑夜里的困兽,不断冲击着这座古旧的屋子。 这是安梨白和安深青找遍学校附近的房源后,租的一室一厅一卫的房子。 由于一中位于老城区,周边的房子年代久远,价格却是居高不下,以目前的经济条件,他们只能在稍远的城中村租房。 这座位于某栋矮房顶楼的屋子虽然老旧,但设施齐全,租金低廉,水电全免,因而成为他们的最终选择。 搬进这个屋子的第一天,曾经鲜少做家务的两人将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实用的家具也一并搬了过来,虽称不上美观,但也算整洁。 直至落日西垂,外面下起大雨,两人才搞定一切。 累趴了的两人都不想做饭,并且秉持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外卖也不在经济承受能力之内,只好用石头剪刀布来决定家务。 输的人做饭,赢的人洗碗。 安深青输了。 面对着熟悉又陌生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大少爷”生平第一次宁愿多刷几套题。 到底还是得做饭的。他拿出手机搜索教程,准备从最简单的番茄炒蛋做起,再蒸一道排骨。 大概捣鼓了一小时,他才将饭菜做好端到桌上。 “我做好饭了。”他说。 噗嗤。安梨白刚从房间出来,就忍俊不禁。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胸口,安深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将胸口围裙上的沸羊羊紧紧捂住。 “不准笑!”他气急败坏道。 哪知安梨白笑得更欢了。 “厨房里只有这一件围裙。”他解释着。 “还挺搭的。”安梨白发表评价道。 “哪里搭了?” “一样头脑简单。” 他就知道安梨白说不出什么好话。 “不逗你了,我饿了。” 安梨白搬了张椅子坐下,安深青也解了围裙,坐在饭桌前。 他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番茄炒蛋。咸甜交杂的味道伴随着几片碎蛋壳的口感,实在难以下咽。 他又夹了一块排骨,吃起来清淡无味,肉质粗糙,甚至中间还泛着红,半生半熟。 上一次吃到厨艺翻车的菜,还是母亲做的。 回忆来势汹汹,旧疤再被揭起,令人疼痛难忍。 他沉默地望向安梨白。 只见她将夹的菜一一咽下,又吃了几口白米饭,随即匆匆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去洗碗。” 水流敲打着洗碗槽,发出哗哗声,无情又无力。 若非观察到安梨白背对着他微微颤动的肩膀,他根本注意不到水声掩护下的啜泣,一声一声都是绝望和心碎。 再也无法视若无睹,他快步上前,一手把水流转到最大档,一手将她搂进怀中。 水流湍急,声音骤然变大,震耳欲聋。 他惊奇的举动让她短暂地忘了哭泣。她单薄的背贴近他的前胸,似乎有些许僵硬。 他转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廓边,细语着:“姐姐,我听不见。” 这句话好似爆破的水闸,引得她将这些天受的委屈、不安、痛苦一并倾泻出来。 她转身回抱他,双眼一闭埋在他的颈窝里。 独属于少年的干净气息给予她无与伦比的心安。 现在,在这里,她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 Ρō⒈⒏A℃点cΟм 第十一章第一夜 在安深青有限的记忆中,姐姐从来没有展现过脆弱的一面。 这会儿,她滚落的泪水已经浸湿了他的领口,一声声呜咽微弱却颤动人心。 他下意识直直地挺着身子,任由她抱着。 姐姐承受了太多,就让他为她分担些吧。 窗外,阴雨绵绵天气下潜藏着的压抑而感伤的情绪,尽在雨中冲刷,而后蒸发,消散。 铁皮屋的阳台不宽不窄,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大雨中,待天晴后已蓄积出一寸左右的水池。 安深青正打扫着阳台的积水,安梨白走了过来。 “你确定一个人能搞定吗?” 他点头,继续用扫把配合簸箕,将水一点一点倒进旁边的水桶。 许是因为生疏,他动作较慢,看起来有种莫名的笨拙。 安梨白不置可否,拿起墙角的扫把和簸箕,也开始扫起了积水。 他心知拗不过她,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与此同时,他走近她,挡在她身前,企图妨碍她扫水。 她往左,他也往左。她向右,他也向右。 她终于感到不对劲了,面色不悦地觑了他一眼。 心虚使然,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让开。”她道。yЦSℋⓤщⓤ,αsIα(yushuwu.asia) 她的语气也太凶了。 “我都说了一个人可以搞定了。”他委屈巴巴地说着。 “以你现在的速度,今晚可以不用睡了。”她毫不留情地点明。 “哪有那么夸张,我现在还在学习,等下就熟能生巧了。”他狡辩道。 “学习?”她接着说:“你连拿扫把的姿势都错了,应该是这样。” 她耐心地演示着,还时不时地问他明白了没,俨然一副好老师的模样。 忽然,簸箕的头尾断裂,落到积水上,溅起朵朵水花,将两人大腿以下的裤子都溅湿了。 她脸上迅速浮出一丝窘迫。 见此,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 他笑得更欢了,前仰后合,直不起身子。 她气急了,抬脚将水往他的方向踢。 他早有准备,轻易地躲开她的攻击。 经过方才一哭,她早把姐姐的包袱搁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两人围着并不大的阳台兜圈。 “打不到我打不到我。”他的语气实在欠揍。 “你有本事别躲。”她咬牙切齿道。 面对她再次的“攻击”,他身形一闪,进了客厅。 她哪能容忍他带着一身脏水进客厅,当即就追上去,趁他不备把人扑倒在沙发上。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她拿起身旁的抱枕,狠狠地蒙住他的脸。 他偏过头去,手脚并用挣扎着,可还是牢牢地被她压在身下。 扔走抱枕,她开始揪他的耳朵,力道之大,毫不客气。 她弯下身子,恶作剧似地在他耳边说:“还敢不敢了?” 她如兰的气息吐在他的耳廓,就此侵入他的头颅,令他整张脸都覆上一层薄粉色。 “不,不敢了。”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她不再施威,从沙发上下来。 “去把阳台扫了。”她说完,转身进了房间。 他呆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待意识回笼,才起身去阳台。 不过,清扫阳台时,他有一个特别的发现。 “姐,姐,快过来。”他大声吼着,生怕安梨白听不见似的。 “怎么了?” 此时的他站在高高的椅子上,够着铁皮屋的屋顶说:“我发现这个屋顶可以上去哎,你看。” 他又往上走了两格梯子,借着臂力灵活地攀上屋顶。 “看起来不太安全,你先下来吧。”安梨白说。 “不会,这个屋顶挺稳的。”话是这样说,可他还是乖乖地下去了。 落地后,他兴冲冲地对安梨白说:“以后还能坐在屋顶上看星星。” “现在城市里都看不见星星了,你是不是哆啦A梦看多了。” 他一时语塞。 安梨白还是那么“直”。 忙活了一天,家里的杂物还是没有收拾好。 看着堆满杂物的房间,无奈之下,安梨白只能跟安深青一起睡客厅。 协商后,安深青睡在沙发上,而安梨白铺床睡在地板上。 黑夜的静谧将狭小客厅里的动静无限放大。 安深青仰面躺着,尽量放空自己,可入耳便是安梨白辗转反侧的动作声。 “姐,我睡不着。” “对不起,我吵到你了吗?” “没,就是脑子里总是想杂七杂八的东西。” “可以试着做深呼吸助眠。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 “哦。” 过了一阵—— 安深青坐起来,望着安梨白一动不动的后背,试探性地开口。 “姐,我还是睡不着。” “闭嘴就能睡着。” “哦。” 他又躺了回去,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失望。 突然,安梨白惊叫着。 闻此,他赶忙起身把灯打开。 室内随之一亮。 安梨白显然不适应这灯光。她半眯着眼,指向被角的不明黑色物体。 “有蟑螂。” “我来。”他扯了几张纸巾,跃跃欲试。 蟑螂逃窜的速度比他预想的快多了,他努力了许久都没抓到。 这时,蟑螂窜到了枕边,一旁就是安梨白准备好的衣物。 有蓝白色的一中校服,还有两片肉色的?? 安深青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意识到是什么之后,他匆忙将目光移开,仿佛看一眼都是罪恶。 “抓到了。”他眼疾手快,将蟑螂擒住后捏死了。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进卫生间洗手。一想到方才的尴尬,他接着取下毛巾,洗了把脸。 洗手台上的镜子映出少年干净青涩的面容,许是洗得太用力,皮肤透出些许红。 少年的视线对上镜中的自己,不禁入了神。 他的眉眼简直和姐姐的一模一样。再端详着,竟觉得鼻子也像,嘴唇也像。 难怪小时候他们身高相当,总被街坊邻居误认为是双生子。 给自己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后,他熄了灯,回到沙发。 “晚安,姐姐。” “晚安。” -- 第十二章暗流涌 重回学校,上下学人群依然拥挤,饭堂依然排着一列列长队,走廊的打闹起哄声依然接连不断,课桌上的作业依然堆积如山。 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彼时,安深青坐在教室里,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不停地转动签字笔,显然心不在焉。 响铃一打,下课随声而至。 “安深青,梁启明找你。”后桌的罗逸宁拍拍他的肩膀,朝窗外的方向指道。 他回头,果不其然,班主任梁启明双手下垂,搭在后背,站立在教室窗户边。 他走出教室,只见梁启明的目光自下至上打量着他,接着微微颔首道:“跟我来。” 安深青跟着他来到办公室,期间一路无言。 梁启明拉开一旁的座椅,对安深青说:“坐。” 这一句话就像一段信号,安深青隐隐能猜测到他谈话的目的。 他看着面前静置的座椅,丝毫未动。 “孩子,坐吧,别客气。” 一想到前两个星期梁启明还叫他“臭小子”,他更确定了梁启明的来意。 他一点也不想别人以关怀之名,把自己的伤口重新撕扯开,暴露在周遭的环境中。 转念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答应姐姐“不再惹是生非”的约定,这才坐下。 梁启明先喝了几口保温杯里的茶水,润润喉才缓缓说道:“我从校办那边听说了你家里的情况,这些天辛苦你和你姐姐了。” 安深青沉默不语,仅点头示意。 “唉,”梁启明边拍着大腿,边摇头感慨道:“怎么会这样。” 紧接着,他又说:“以后生活和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的事情,可以来找老师,我能帮到你的尽量都帮。” “好。” “你这孩子虽然开学的时候表现得比别人调皮,但我知道,你肯定是有目标有追求的人,将来一定能考个好大学,也不负父母的期望。” 安深青紧握大腿的指关节渐渐泛白,待到惨白的极限时,他猛然站起。 “老师,谢谢关心,我感觉现在过得挺好的。”他拼命地压抑住自己的不满,尽量保持礼貌的态度。 许是并未预料到安深青反应激烈,梁启明抬头看他,神色不自然地说:“这样啊,我了解了,希望你回去能把老师讲的话好好想想。” 他转身就走,没走多远却敏锐地捕捉到身后细微的动静。 “老梁,这个学生家里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他爸入狱,母亲又病故了,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唉,不说了。” “这孩子真是可怜。” 他加快脚步,一踏出办公室,整个人就像溺水获救般,失了气力又庆幸自己逃离了困境。 “兄弟,别把他们的屁话放在心上。”罗逸宁不知何时出现了。 “你怎么在这?” “我来补交作业,”他挥着手上的一沓课题本,说道:“你这次听我的,把他们的话当耳边风吧,这一中的老师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尽往人身上捅刀子。” 罗逸宁骂得解恨,他心里的不快也减少了许多。 “对啊,都是牛鬼蛇神,我全当耳边风了。”他复述道。 下一刻,他们握手碰肩,以男孩子独特的方式传递情绪。 “谢了,兄弟。”安深青说。 潮湿是租住铁皮屋的一大弊处。每逢连续几日的阴雨天,一屋子都堆积着霉味与铁锈味,难闻至极,因而总要进行抽湿和通风。 今日也不例外。 安深青一回到家,就把一扇扇窗户打开透气,难闻的气味逐渐被外来的草木清香取代。 运作中的抽湿机呼呼地响动,伴随着浴室滴滴答答的水声,竟有一种莫名的契合感。 安梨白今晚没有参加晚修,下午就发信息让他晚修后独自回家了,这台抽湿机就是她回来开的。 安深青实在不敢置信,安梨白居然也会逃晚修? 他没多想,接着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一会儿等安梨白洗完澡再问她吧。 嘭,咚。 一阵狂风窜入屋内,风卷残云般将小桌上的物件扫落在地,还把正对着窗户的浴室门狠狠顶开了。 安深青下意识地往浴室的方向望去,然而,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一片水汽氤氲中,透过隔间玻璃上的纯白横杠花纹依稀可见少女曼妙的曲线,赤红的水桶倒在一旁,映衬得乌黑的湿发愈加似墨,奶白的肌肤愈加似缎。 红的红,黑的黑,白的白,晃了安深青的眼。 他迅速移开视线。 与此同时,安梨白双手遮挡着身体,猛地往后撤到一个相对视角盲区的地方。 尴尬在沉寂中蔓延。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安梨白犹犹豫豫地说:“可以——帮我拿东西顶着门吗,它坏了。” 她的声音明明细若蚊呐,却让他脑中响起惊雷。 “好。” 他垂头快步拾起倒下的水桶,叁下两下做好其余的步骤,避之如蛇蝎般跳开。 可事与愿违,在强劲风力的作用下,浴室门毫不客气地颤动着,好似立刻就要再次冲开。 他连最基本的关窗都忘却了,只知道紧紧攥着门把手,不让里面的春光泄出。 “姐,我,我帮你顶着门。” 这场尴尬一直持续到睡前,安深青最终没忍住,挑起了话题。 “姐,你今晚为什么不去上晚修?” “有很多学习资料落在家里了,我干脆请假回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他说:“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你还不困吗?” 安梨白从洗完澡开始,就一直在埋头刷题。 话音刚落,她就合上练习册,走进房间,说:“你早点睡吧,我还想写写题。” 接着,她关了客厅里的灯,顺手把房间的门也关上了。 自从收拾好房间后,安梨白就睡在房间,而安深青睡在客厅,每天都需要铺床。 这下,四周一片漆黑,可他连床都没铺。 -- 第十叁章假男友 星期一,花城市第一中学—— 伴随着进行曲的奏乐声,人潮整齐有序地涌入操场,升旗典礼开始了。 安深青站在班级队伍的最末端,挺拔高大的身姿沐浴在阳光下,远看仿佛为蓝白校服镀上一层金边,熠熠生辉。 他正和罗逸宁一前一后闲聊着,精致明朗的面容满是笑意。 “我跟你讲,昨天我随机组队碰上一个猪队友。当时我好不容易在车库找到一台车,你猜怎么着,那人什么都没拿,就跟着我上车了,”罗逸宁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想,毕竟是队友,搭个顺风车就搭呗,”他的声调逐渐升高:“没想到那个傻逼中途拉雷,我两当场成盒!” 安深青不仅不同情他的遭遇,反而粲然一笑。 面前的罗逸宁似乎注意到什么,忽地拍他的腰,轻言轻语道:“哎,我怎么觉得隔壁班的人一直在往我们这边看。” 安深青余光一瞥,果然看见几个女生正往他的方向张望,还一边和同伴窃窃私语着。 他转头望去,对上其中一个女生的目光,只见对方急遽地移开视线,忸怩地撩起鬓边的碎发,耳根通红。 罗逸宁在一旁揶揄道:“好像还是高二的学姐,你——” 没等他说完,安深青插话道:“不是吧,我前几周打架的消息传得这么快吗?” 罗逸宁没预想到他的回答,听到这话仿佛被呛到了,话语里充斥着无奈:“安深青,不愧是你。” 罗逸宁又将话题转回他最爱的游戏。 突然,安深青注意到不远处身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他收敛情绪,打手势示意罗逸宁转过头去。 可对方还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里,滔滔不绝。 “巧的是我下一把又遇到那人,一个雷把他炸死了哈哈哈哈哈。” “什么东西那么好笑,不如来办公室跟我讲讲?”梁启明板着一张脸,凑近罗逸宁说道。 罗逸宁立刻噤声,机械般地转过身去。 梁启明开始他的说教模式:“你们没了解过宪法吗,不知道现在不尊重国歌国旗是违法的吗?” 说完,他向前走进班级队伍,一板一眼地警告其他同学。 安深青目视前方,将梁启明的话全然抛到脑后,只听见主持人这才宣布升旗。 明明还没开始升旗,怎么就违法了。他在心里暗自吐槽。 升旗流程结束后,教务处主任登台,开始他枯燥无味的演讲。 台下的安深青已经闭了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好不容易结束了演讲,主持人却仍未宣布“各班同学有序退场”。 “操,怎么还没结束。”身边的同学对此有诸多怨言。 安深青活动了一下略微僵硬的脚腕,低头踢着石子,见它滚来又滚去,竟也觉得兴味盎然。 台上的主持人继续说道:“下面进行大会第叁部分,高叁年级九校联考优秀学生表彰大会,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刘校长宣读《优秀学生表彰决定》。” 闻此,他瞬间抬头,耳朵不由自主地跟随刘校长的宣读声。 他毫不怀疑,安梨白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表彰的名单中。 “恭喜获奖的同学,他们分别是:时晏、杨美玲、薛沃恩……” 然而,安深青一字不漏地听完宣读,名单里并没有安梨白。 倏忽间,他心里产生了百般疑问。 姐姐是因为受到爸妈的影响才成绩下降的吗?向来注重成绩的姐姐,心情会不会对此感到低落? 轮到优秀学生代表发言了。发言人的演讲风格丝毫没有古板学生的做派,且幽默有趣,台下的同学一片笑声。 安深青正想着安梨白的事情,无暇顾及其它。 “现在发言的不是时生他哥吗,没想到他哥还挺逗的。”罗逸宁在前排喃喃自语。 时生是他和罗逸宁的初中同学,目前体校在读。 他随意看了一眼台上发言的时晏,说道:“对,他跟我姐一个班的。” 对于安深青而言,这一日过得还算太平。晚修结束后,他在高叁的楼道里等待安梨白,却久久不见她的身影。 他手中握着一根套着纸袋的冰糖草莓,半融不化的糖皮包裹着浓郁的红果,令人垂涎欲滴。 不能再干等了。 于是,他提步上楼。 他还未走到安梨白所在的教室,远远地就看见她被一个染着黄发的男生纠缠着,挡了去路,表情厌恶又无措。 他当即冲上前,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她和男生,口吻是从未有过的凶悍:“别缠着她,有多远滚多远。” “你有毛病吧,我追求她关你屁事?” 安梨白走上前,义正言辞道:“刘进,这是我第叁次拒绝你,如果还有下一次,我绝对会找德育处的老师,你好自为之。” “梨白,你不满意我哪里,我改不行吗?”黄毛乞求道。 这自作主张的称呼真让人恶心。安深青想道,的确也这么说出口了。 “你个大男人恶不恶心。”为避免再跟黄毛纠缠下去,他牵起安梨白的手,直接往楼梯方向走。 没走两步路,黄毛又急忙挡住他们的去路。 “别逼我动手。”安深青神情阴翳,就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灌木丛的猛兽,下一刻就要扑过去撕咬猎物。 黄毛丝毫没意识到危险靠近,他抬手指着安深青,用接近质问的语气说:“安梨白,是不是因为他,是不是因为他,你才不肯接受我!” 黄毛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安深青根本不屑于同他解释,松开安梨白的手正打算用拳头招呼他。 然而,就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安梨白像是心灵感应般,得知他将要做出的举动,匆忙勾回他的手。 他们掌心对掌心,十指紧紧相扣,身体挨得极近,扎了黄毛的眼,也扎了安深青的眼。 那一刻,安深青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联想到溽热夏日里的温泉,丝丝蒸腾的水汽渗进皮肤里,又热又难捱。 “是的,他是我的男朋友,”末了她还补充道:“你哪都比不过他。” 安深青不记得回家这段路上谈论了什么,路过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的脚步是飘的,头脑也是飘的…… 直到他打开淋浴花洒,一股股清凉的冷水流淌在脸上,方才清醒。 她不过恰巧需要一个挡箭牌,而他是那个时间、地点的唯一人选罢了。 可他一直认为恋人关系是认真的,崇高的,她怎么能轻易拿假恋人关系作挡箭牌? 他洗完澡,穿好衣服,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推开浴室门。 安梨白消瘦的背脊对着他,仓促地将一个花红的盒子塞进书包。 “姐,你在做什么?”他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问道。 “我在找东西。” 他没多想,注意力全然被咬了小半口的冰糖草莓吸引了。 “姐,你尝过了啊,味道怎么样。” 她拉上书包拉链,转身微微一笑,说道:“挺好吃的,不过今天太晚了,我不敢吃多。” 他就知道,每次姐姐吃完甜食,心情就会好许多。 “阿青,你等一下。” 她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就拿着一个鞋盒出来,递给他。 “生日快乐。” 前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难以消化,甚至连生日都遗忘了。 一想到今天罗逸宁送他游戏人物皮肤的异常举动,他顿时就理解其中的缘由。 他接过沉甸甸的鞋盒,里面是一双设计师联名款球鞋,虽然不至于十分抢手,但价格仍然不菲。 许是看出他的顾虑,她说道:“这是我几个月前买的,你也不用想着省钱卖掉它,我们手上不差这些钱。” “谢谢姐。”他喜不自禁,赶忙把鞋子放到鞋架上,预备明天穿。 “姐,冰糖草莓你还吃吗?” “不吃了。” 他撕开外层的纸袋,就着草莓的缺口咬了下去。 只见安梨白神色一变,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他囫囵吞下整颗草莓,唇边还沾了些许糖渍,亮晶晶的。 “怎么了?” “没什么,你吃吧。” -- 第十四章惹非议 由于刘进在学校堵截安梨白的事情,加之今日课程繁多,安深青的作业堆积如山,直到夜色深沉还未完成。 他早早就写完理科作业了,面前摊开的是历史习题册,然而还有地理和政治各色练习册等待着他。 他时而打打呵欠,时而抓耳挠腮。 什么分封制,什么铁犁牛耕,他一概不清楚,只能边看题边翻书,这样一来,写作业的效率便低了许多。 好不容易熬到地理题,他却久久没有思绪。 算了,问姐姐吧。 他拿书起身,往安梨白的房间走去。 下一瞬,房间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似乎还有硬物相撞的声音。 他来不及敲门,便直接开门而入。 入目是草稿纸凌乱地摆放在桌上,铁质笔盒以及签字笔散落在地面的景象。 安梨白迅速弯下身,拾起地板上的文具。 他凑近一看,草稿纸被有力的笔尖穿透,留有一团一团的墨迹,划过几道数学运算公式。 “你怎么进来了?”安梨白正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令他捉摸不透现在的情绪。 “我来问题目。”他递出手上的练习册。 她接过练习册,又问道:“哪题?” 他抬手越过她的头部,指给她看:“这道,等高线的题。” 只见她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在图上画辅助线。 许是安深青此时“居高临下”,他看得清清楚楚——她的手在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他顿时皱了眉。 “你看,等高线的数值从外圈到内圈是逐级递增的,这里应该是一座山,”她在等高线之间画了一条线,说:“线条拐弯的地方就是山脊。” “可是为什么中间圆圈的数值反而递减了?”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微微侧身观察她的神情。 她继续解释着:“山体有凹下去的地方,这很正常,你只需要……” 从安深青的角度看来,几簇稀疏的刘海遮挡了她的侧颜,发尖贴着高挺的鼻,再向下是粉嫩的唇,正滔滔不绝着,分明没做什么表情却透出一股认真的劲。 忽然,她转过头来,目光尖锐。 “安深青,你不想学的话就出去,别浪费我的时间。” 他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走神后,急忙道歉。 “对不起,姐——”他正说着,视线却被安梨白额头上的伤吸引,说道:“你的额头怎么青了?” 她立刻捂住青紫的伤口,辩解道:“没事,刚刚不小心被笔盒砸到了。” 他看了一眼平矮的桌子,又看着一旁并不算高的柜子,陷入了沉思。 他的物理知识告诉他,无论笔盒怎么摆,都难以砸到头部。 “不可能。”他下意识说出自己的疑惑。 安梨白没有反驳,而是不耐烦地说道:“题目会了吗?你可以出去了。” 随后,安深青孤落落地站在密闭的房门口,深深叹息。 姐姐好凶。 某天,为缓解高叁学生的考试压力,学校组织了一场专属于高叁学生的趣味运动会。而搬运动器材、清理场地的苦力活自动落到了低年级学生的头上。 炎炎烈日下,叁五学生轮流进出器材室,忙前忙后,他们原本浅蓝的短袖校服也成了深蓝,抬头是汗,低头仍是汗。 不过罗逸宁似乎乐在其中。 安深青一放下手上的箱子,就见他兴致勃勃地赶回器材室搬运下一趟器材,来去几回都没有歇息过。 忽而,又想起他说“上无聊乏味的班会课还不如来操场搬东西”,安深青对他异样的举动了然于心。 人无聊起来做什么都比做正事有趣。 不一会儿,高叁学生陆续入场,操场的人数渐渐充盈。 安深青看到,有的人一手拿着课外学习资料,一手玩弄着球,不放过任何的学习时间。 他对此感到惊诧,但转念一想,安梨白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便不觉得意外了。 在主持人的宣告声中,趣味运动会就正式开始了。 不远处,罗逸宁朝他挥手示意。 他小跑上前。 “怎么了?”他问道 “他们班好像缺道具。”罗逸宁说道。 接着,一个身着短袖短裤,头戴发带的男生穿过重重人流,向他们走来。 他是这个班的班长——时晏。 “时晏哥。”虽然他们之间并不是特别熟悉,但是罗逸宁还是打了招呼。 同时,安深青也点头示意,以代招呼。 时晏走近,展颜笑道:“好久不见。” 之后,罗逸宁便开启了“叙旧”模式,与时晏谈天说地。 然而,安深青并未参与他们之间的谈话。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是安梨白孑然一身的侧影。 少女手握书卷,眉头紧蹙,瘦削的身形立在风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静了音,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姐姐她似乎总是一个人。 “先等一下,我去问问她。”旁边,时晏对罗逸宁说。紧接着,他奔向安梨白。 不知道时晏同她讲了什么,只见她摇头,似乎不同意他的提议。 “她没同意。”他语气里带着徒劳而归的失落。 “那你们班还缺几个道具球?” “五个。” 罗逸宁比了个“OK”的手势,接着急匆匆地将安深青拉到器材室。 安深青扒开他拉着自己小臂的手,正要质问他反常的举动。 罗逸宁压低声音,八卦道:“哎,你不觉得时晏对你姐有意思吗?” “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我听说,他这人有点花,追人的手段特别高超,跟刘进比起来差了一百个我。让你姐小心点。” “我觉得我姐看不上他。” “可是,女生不都喜欢长得帅,成绩好,运动强,性格不错的男生吗?时晏全占了。” 他想了一下,自己也长得帅,成绩过得去,性格还行,运动就不必多言了,可安梨白并不待见他。 坚信自己逻辑无误的安深青,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我姐喜欢的人绝对不是这种类型的。” 谈话最终在老师的催促中结束。 “第一场‘双龙戏珠’比赛就要开始了,你们加快速度,把器材道具什么的送齐。” 不幸的是,器材室里的道具球被搬空了。 无奈之下,安深青只身一人前往位置偏僻的储物室,看看还有没有剩余的道具球,而罗逸宁留在器材室,寻找可替代的道具。 当他到达储物室,正在翻找道具时,门外传来交谈声。 “你说她装什么清高,成天冷着一张脸。”女生的话语里带着强烈的不满。 应该是隔壁活动更衣室的人吧。 安深青没有多想,继续埋头找道具。 然而,下一秒,他就听见—— “这么说安梨白不好吧,我上次问她题目,她还挺乐意帮我解答的。” “你不知道,之前小萌碰倒了她的杯子,明明都道歉了,她非要别人赔偿,不然就告老师。咄咄逼人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 “啊,这样吗?” “对,而且我听杨明德说,老师们在办公室闲聊,谈到她爸因为诈骗巨额资金入狱了,害得好多老人血本无归,她还端着大小姐的架子。这一家人,啧啧啧。” “好可怕。” “我们以后都离她远点。” 两人的聊天声越来越小,想来是已经离开了。 安深青站在原地,手臂上的青筋因怒意而暴起。 他绝不相信姐姐做了这些事。 污蔑的话语就像一记一记利刃,横插在他的胸口,令他倍感窒息。 平复心情后,回到操场,安深青把五个球给了时晏,手上还拿着另一个球。 他走向安梨白,问:“姐,我想玩这个游戏,你能陪我吗?” 安梨白狐疑地看着他,却没拒绝:“好。” —————————- 珠珠到115,隔日加更。谢谢大家支持,想看看大家在留言区讨论剧情。 -- Ρō⒈⒏A℃点cΟм 第十五章保护伞 在这之后,虽然他们没能在趣味运动会上拿到前列的名字,但是也拿到了安慰奖——两串校园周边钥匙扣。并且据奖品发放者所说,他们手上的这两串钥匙扣的款式是全校唯二的,有特别的纪念意义。 安深青将奖品发放者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罗逸宁时,只听见他嗤笑道:“不是吧,这你也信?” “可我看周围的人拿到的都是其他颜色的。”他随意地抛起钥匙扣,又握进掌心里。 “谁知道呢,”罗逸宁耸耸肩,说道:“不过看到你这蓝黑配色的钥匙扣,我总想起以前追国米的日子。” “你喜欢就送你了。”他大方地把钥匙扣扔给罗逸宁。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小玩意。 “哎,我就随口一说。而且我家用的是密码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罗逸宁接住钥匙扣后还给他。 他没再坚持,随手将钥匙扣塞进了抽屉里。 上课铃声恰巧响起,走廊的同学一时犹如溯流而上的鱼群,穿梭游动着,一个接着一个冲进教室。 伴随着一阵猛兽过境般的脚步声,安深青听见隔壁桌的同学哀嚎道:“完了,我还没背《劝学》,怎么办啊!” “你就在心里默默祈祷陈安别点到你吧。”另一个同学说。 “我真恨不能有一个隐身符。” “安深青,你背了吗?”那位同学转头问道,眼神竟还有隐隐的期盼。 他颇有些无言以对,只轻轻地点头。 那位同学嚎叫得更大声了,却连课本都不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yЦSℋⓤщⓤ,αsIα(yushuwu.asia) 而后,值得庆幸的是,老师并没有点到坐在他们这片区域的同学。 被点名背诵的同学正滔滔不绝,安深青听得不耐烦了,干脆单手撑着脑袋发呆。 忽然,他感觉到后背被手指戳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纸团跳跃到面前的木板课桌上,翻了几个跟斗后滚到了地面。 他朝老师的方向望去,发现老师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这边,于是连忙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纸团,展开一看是罗逸宁潦草的字迹—— 今天要不撬了晚修出去玩?邱一鸣他说想聚一聚。 邱一鸣是他们的初中同学,曾经一起打闹玩乐的同伴,目前就读于同区的国际高中。 罗逸宁的错别字实在碍眼,他看不惯,拿起红笔修正后,写了个“好”字,又抬头观察老师的视线,趁其不注意将纸团扔了回去。 “安深青。” 突然被点名的他心头一震,神情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脑勺,登时起立,开始背书。 傍晚正是夜市兴旺的伊始,往来的行人摩肩接踵,商铺亮起各色的招牌,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来形容也不为过。 闹市之中的一家大排档里,安深青正和初中的好哥们聚餐。 不同于成年人的觥筹交错,他们更偏爱奶茶饮料,闲聊吹牛和组队打游戏,就像他面前的邱一鸣。 这人一边大口吸着豆乳奶茶,一边吹嘘自己的丰富又悲情情史:“我这学期已经谈了叁个妹子,可是都分了。” “我靠,现在只过了一个多月,厉害了兄弟。”罗逸宁说道。 安深青觉得这逻辑有些奇怪。 短期内谈了叁场恋爱都以失败告终,不应该失落感更大,接着从自身找原因吗? 于是他开口问道:“不是都分了吗?” “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恋爱的过程。”邱一鸣分享自己的爱情心得体会,随即又吸了一大口奶茶。 罗逸宁点头,对邱一鸣的话深感赞同,有问道:“你的奶茶是什么口味的,看起来很好喝。” 对方大方地将奶茶推给他:“你尝一口吧,我觉得算是招牌了,好像叫什么玉什么,”他念着纸杯上的标签:“哦是玉乳,豆麒麟。” 噗。一旁的罗逸宁和安深青顿时哈哈大笑,引得大排档里的顾客争相往他们这边看。” “不不,是,是豆乳。”邱一鸣为自己的口胡恼羞成怒道:“笑屁啊,有那么好笑吗?” 安深青傻笑时,转瞬间,脑海里浮现出那天浴室里氤氲缭绕,安梨白半遮不遮,前凸后翘的倩影。 秋夜中的一股燥热自足底升腾,浸润了他的全身,紧接着又被他心底的寒潮赶退,迅速消亡。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他霎时心底大骇。 邱一鸣对他的心不在焉毫无察觉,话锋一转,朝他问道:“你不会还母单吧,不应该啊。” “哎,你别说,他确实还是这么一回事。”罗逸宁插话抢答道。 邱一鸣猛地“拍案而起”,恐慌地说道:“你你你不会喜欢男人吧。”他还做出双手环抱自己的姿势,颇有些手足无措又滑稽可爱。 见此,安深青意识回笼,感到无奈又可笑。 “你放心,我就算喜欢男人也绝对不会看上你们。” 之后,闹剧结束,叁人吃完饭,就着沿途的街道走走逛逛。 “对了,大邱,你认识一中的刘进吗?”安深青突然提起。 刘进骚扰姐姐许久,但至今没有受过处罚。他相信姐姐不可能无动于衷,想来那人是有些来头。 “刘进?那个大傻逼?有次我跟哥们出去玩,正好遇上他,可能是想融入我们这个圈子吧,狗皮膏药似的,非要跟着我们一起。这就算了,妈的还看上我的女朋友,想聊骚。爷还没死呢!”邱一鸣义愤填膺地揭露道。 “要不是有人拦着,我差点当场就把他揍了,家里就是开厂的,神气什么。”邱一鸣继续说道。 “他最近在骚扰我姐。” “狗改不了吃屎,”邱一鸣发现自己话语的指向不对后,赶忙澄清道:“呸,我不是这个意思。需要我帮你找人吗?” “嗯,给个教训就好。” 彼时,他们兜兜转转来到了夜市街的小巷里,远离外面的喧嚣,也因而,小巷里的一动一静显得尤其清晰。 邱一鸣说完没多久,安深青就锁定到了面前的一群小混混,准确来说是方才话题的主人公——“刘进”本人。 这世界真小。 刘进背对着他们,正一手夹着点燃的香烟,一手拍着大腿嚷嚷:“你们别不信。我听说安梨白家里早就破产了,给点钱她自己就会贴上来。反正她现在也没有保护伞了,到时候我找人??” 不待他继续,安深青二话不说,脱了一中的校服外套,上去就是一拳。 这教训还是自己动手给比较好。 由于脸部有轻微的挂彩迹象,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淤青伤痕,安深青借了邱一鸣的黑色鸭舌帽,披回自己的校服外套,回了家。 进了家门,他故意压低了帽檐,试图在昏暗的灯光下隐匿自己的伤口。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安梨白从房间里走出来,问道。 “被老师罚背书。”这是他提前在微信里发给他的理由。 “我记得你昨晚不是背了《劝学》吗?” “嗯,没背熟所以被罚了。”留下这句话后,他火速冲进盥洗室,关上了门。 在盥洗室里待了好一会儿,清洗了身上的血迹,他才抓起外套,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客厅的光一点一点穿进来,他动作极轻,生怕引起安梨白的注意。 就在他认为自己快要逃过一劫时,他竟迎面撞上了安梨白。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神情坦然,十足的猎人姿态,就等着他主动入瓮。 他的心情立刻陷入谷底。 他记得,姐姐极其厌恶他打架。 然而他预料之中的训话并未到来,只听见安梨白说道:“把衣服脱了。” -- Ρō⒈⒏A℃点cΟм 第十六章忆往事 在这极其短暂的时刻中,安深青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脱衣服做什么?” 安梨白瞥了他一眼,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淡然地说:“检查伤口,严重的话早点去医院,不要耽误了治疗。” 直到安深青褪去上衣,感受到秋夜凉飕飕的风,才找回了些实感。 此刻,他背对着安梨白,露出宽阔的肩膀,久经球场日晒的小麦色皮肤依稀衬出背肌的轮廓,线条柔和却不显羸弱。他仍双手抱着一团衣服挡在前胸,耳根微红,就连脖颈也呈现出淡淡的粉。 “姐,你不怪我吗?” 她正用棉球帮他涂抹着药水,回道:“你会听我的劝告吗?” 听到她的回答,他立即失语。 的确,从前他把爸妈的话都当耳边风。 “能告诉我,你今天打架的缘由吗?” “那个骚扰你的人渣说了过分的话,被我听见了。” “所以你跟刘进斗殴?” 许是察觉到姐姐语气中的不满,他抬高音量说道:“什么叫斗殴,明明是我单方面的殴打好吧,他弱爆了,我后来打得他还不了手。这些伤都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偷袭我造成的,幸好后来罗逸宁和邱一鸣出手帮了我。姐,他以后肯定不敢再找你麻烦。” 然而,他没有告诉安梨白的是:罗逸宁和邱一鸣家里肯定会给刘进施压,他不可能闹到学校去。 “还打群架?”安梨白声音颤抖,不经意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嘶,姐,你轻一点,”语毕,他又补充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没干过。” “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不可取,反而容易惹上麻烦。我相信人贱自有天收。”她说道。 他突然转身,抗议道:“我不觉得,对待某些没有原则的人,以暴制暴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时,他的目光投向她的手腕。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她腕上的红痕太触目惊心,仿佛下一刻就会沁出血来。 察觉到弟弟的目光,她连忙拉起袖口掩盖红痕,眼睛看向别处,解释道:“早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划到了地面别人丢弃的铁丝。” 他抿了抿唇,没有追问下去。 她继续方才的话题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至少在做出选择前,先理性思考。因为暴力的代价太高了。没有后悔的余地。” “以后——,”她深吸一口气,说:“我不在你身边,你得自己管理好自己的生活。”yЦSℋⓤщⓤ,αsIα(yushuwu.asia) 往常这些大道理都是母亲同他说的,现在从安梨白嘴里说出来有种莫名的不协调感。 “知道了。等你去外地上大学,我一个人在花城也可以过得很好,还更自由。”他开玩笑地说。 只是,他可能会想她吧,或许是在她睡过的房间里亮灯学习的时候,或许是在一个人做饭又洗碗的时候,或许是在独自上学的时候。毕竟她是他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了。 那天过后,关于刘进的事情就此翻篇,姐弟二人的生活平静了许多。 某天,安深青被梁启明叫到办公室,离开后手上多了一张报名表。 “你最近不是没犯事吗,梁启明找你做什么?”罗逸宁凑上来问道。 “他问我要不要报今年的NOIP。” “这就是你初中拿了省一的比赛?” 安延书和袁绮月自他还是孩童时期就开始培养他计算机编程方面的能力,虽然在他看来是填鸭式教学,但他的确对这方面感兴趣。 安深青点头,补充道:“对,不过那时候参加的是普及组,现在只能报提高组了。” 填表时,“紧急联系人”这一栏令他无从下笔。他思考半天还是决定写下安梨白的名字。 由于下午就要提交报名表,而紧急联系人需要有签名,他不得不去安梨白的班上找她。 趁着零碎的课间休息时间,他匆忙跑到高叁的教室。班上的人不停走动,同样的校服实在难以辨认。 他走到窗边,对着一旁正在埋头刷题的高叁学生说:“你好,可以帮我叫一下安梨白吗?” 只见对方变了脸色,露出不大和善的神情:“我也不知道她在不在,你自己去看座位表吧。” 他深感疑惑,但还是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对照座位表搜寻着安梨白的身影。 她不在教室里。 顾不上周围人的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他走出教室,在四周徘徊等待。 直到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他都没等到安梨白,只能灰溜溜地回班上课了。 可是,就在他刚下两层楼时,安梨白迎面而来。 她手里抱着一大堆习题册,挡住了前方的视线,只得侧着身子艰难地爬着台阶。 她忽觉手上的重量一轻,侧头一看,原来是安深青抬走了一大半书。 “你怎么在这?”高一和高叁的教学楼相去甚远。 “我来找你签字。”他说。 安梨白将书本放在地面,拿过他手里的报名表,浏览了一下便牵上了自己的名字。 “加油。”她把报名表递给他,重新搬起习题册。 “阿青,把习题册给我吧,一会就上课了,你先回去。”她说。 哪知少年压根不听她的话,风一般地跨上好几节台阶,说:“没关系,不耽误多少时间。” “需要我帮忙吗?”一个男声忽地传来。 时晏来了。 “能帮忙搬一下他手上的习题册吗?”她说。 时晏答应了。他上前试图从安深青手里搬过习题册,书却被安深青的手攥着。 “我拿得动,况且现在还没上课。” 话音刚落,上课铃乍然响起。 他整个人顿时就如泄了气的皮球,松了手。习题册轻而易举地被对方拿走了。 望着安梨白和时晏谈笑风生的情景,他内心的郁结久久不能解开。 过了几日,邱一鸣又筹划了一次聚餐。 这次的人不仅限于他们叁人了,还有他们的一些共同旧友以及邱一鸣的女朋友。 说起来,安深青是认识这位邱一鸣本学期的第四任女友的。 她是母亲去世前,安深青和安梨白在餐馆遇见的女生,叫蒋媛,比邱一鸣大两岁。 “嗨,小帅哥,我们又见面了。”蒋媛半举着手,笑着同他打招呼。 听到这话,安深青眼皮跳了跳,不知道该怎么回,索性闭麦。 邱一鸣是第一个有意见的人:“喂,我才是你的男朋友。” “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对自己就这么没有自信吗?” 接下来的聚餐里,他们之间诸如此类的争吵不休。安深青实在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好不容易等到聚会结束,蒋媛居然主动提出和安深青独处。 “你究竟想做什么?” 蒋媛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看着邱一鸣,说道:“我有急事要告诉他,”她转头对安深青说:“是关于你姐的。” 邱一鸣知道她的脾性,没有再阻拦。 离开众人的视线后,蒋媛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话记录,展示给安深青看,说道:“梨白最近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她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情绪也不大对劲。” 安深青回想了一下,说道:“我感觉她在家里情绪挺正常的,但我有一种她在瞒着我什么的直觉。” “这样啊——你认识她高中关系比较亲密的同学吗?” 一中的尖子班流动性很大,加上安梨白是独来独往的性格,并没有什么关系亲密的同学。 安深青摇头。 “看来还需要观察一下,这个任务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告诉邱一鸣,他会转告我的。”蒋媛把小半根烟夹在嘴边,一手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它。 安深青应下。其实不必她说,他也会关心自己的亲姐姐。 “我可以问一下,你和她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吗?” “她没告诉你吗?”蒋媛吐出烟圈,轻弹几下烟头。 “初中那一阵子,我受到了全班的排挤,只有她肯站出来帮我。” 烟灰应声散落在地上,失了温度。 ———————————————- 蒋媛:我爱帅哥 邱一鸣:把醋满上 安深青:无妄之灾 罗逸宁:没有台词 安梨白:被迫当妈 时晏:只是热心 其实第一章就埋了弟弟有编程方面的才能这一伏笔了。这毕竟是言情骨科文,不会太详细写赛事,也没打算把男主塑造成计算机天才,只是需要借赛制推动剧情,大家不必担心会看到不懂的专业知识(我也不会哈哈)。 这里简单讲一下今后贯穿二十章剧情的男主参与的信息学(可以理解为编程)赛事。 NOIP 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联赛 NOI 全国青少年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 IOI 国际信息学奥林匹克竞赛 NOIP:各省赛区同步举行,以学校为单位报名 NOI:(参赛资格)一般需要拿到NOIP二等奖及以上 IOI:很复杂,只需要知道是通过NOI筛选出来的各省大牛,编入国家队,代表国家去国际比赛就行 -- 【番外】溺亡 对于安梨白而言,初叁的那段往事仍历历在目。 一切始于一个没什么特别的下午。 那时夕阳已侵染了半片天空,照进空荡的教室里,有的值日生正拿着扫把打扫,有的用浸湿的抹布擦黑板,还有的前后走动,摆正一张张桌椅。 安梨白也在这一组值日生中。 待她擦完窗户,正准备将脏抹布拿去洗手间清洗时,一个同学阻止了她。 “放讲台上就可以了,我们快走吧。” “可是,我还没洗。” “没关系,她会帮我们都做完的。”这个同学努着嘴,朝讲台上正默默打扫的女生望去。 落日余晖泼在她宽大臃肿的校服上,隐隐能观察到褪色的痕迹。蘑菇头配上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古板又没有生气。暗沉的肤色衬得一脸痘痘尤其突出,与美感完全相反。 这就是当时刚转学来的蒋媛,一个丝毫看不出后来“坏学生”预兆的蒋媛。 “可这不是她应该做的啊。”安梨白提出质疑。 “她自愿的,快走啦,我想去校门口新开的奶茶店了。” 其他同学也凑过来补充道:“每周轮换值日小组,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 安梨白置若罔闻,走上讲台,轻轻拍了拍蒋媛的肩膀。 只见她浑身一颤,抬头看安梨白的眼神怯生生的。 安梨白放缓语速,和善地问道:“同学,需要帮忙吗?” 下意识,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而在接收到其他人投来的目光后,又急促地摇着头。 “我,我自己可以。” 安梨白凝视她良久,转头跟其他同学说道:“你们先走吧,我想留下来帮她收尾。” 之后,安梨白明显感觉到周围部分朋友、同学与她渐行渐远。对此,她只是有些失落,并未十分介怀。 因为,她有蒋媛这位新朋友。 她们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一起去洗手间,就连体育课的球类运动也互为拍档。 相处时间久了后,她发现蒋媛并不像表面上的那般沉默寡言,刻板无趣。 相反,蒋媛会与她分享生活中的趣事,时常将她逗笑。 本以为她们能够完好地度过初叁,直到某天,学校处分了一桩校园斗殴事件。 原来,面对得寸进尺的谩骂和侮辱,蒋媛最终忍无可忍,回击了。 然而,回击的代价是沉重的,蒋媛平生第一次打了人,打了那些欺辱她的人,还闹到了校领导面前去。 对方被记了大过,而蒋媛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退学了。 从那以后,安梨白身边的人、物都在细微地变化着,而自己过着一成不变的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放学,一个人去洗手间。 奇怪的是,每当她路过一群谈笑的同学时,总能听见“孔雀”这个词。 许久后,她才知道,他们是在说她假清高,傲得像孔雀一般,甚至还模仿、嘲弄她走路的姿势。 少女觉得既伤心又羞辱,出于强烈的自尊心,只能把这些事暗暗地埋在心里,企图掩盖这一切。 她安慰自己道:很快就毕业了,再忍忍。 不仅校园的生活不平静,就连家中也不得安生。 自打安深青上初中以后,结交了一堆酒肉朋友,晚归已然是常态。 安延书一心想着事业,无暇顾及儿女的教育。因此,袁绮月肩负起了两人青春期的教育重任。 这天,安深青久久不归。无奈之下,袁绮月带上家里的阿姨和安梨白,到学校附近分头寻找他。 安梨白是在一家黑网吧找到他的。 那里位于初中的街巷,还是最僻静的一条路。门口的“网吧”灯箱已剥落老化,走进里面,一股股浓重又难闻的异味扑面而来,安梨白强忍着恶心,继续深入。 想来是黑网吧怕被警察查封,将门窗闭得密密实实的,不通风。 电脑前坐着清一色的学生,她一眼认出了人群里的安深青。 他和周边的小男生没什么区别,说着游戏里的黑话,飞速移动着手上的鼠标和键盘。 她毫不犹豫地上前,揪起他的耳朵,命令道:“走。” 他挣扎着,吼道:“安梨白,你不就比我大两岁么,凭什么管我!” 之后,还是她搬出爸妈的威名,才勉强将他制服的。 回家的路上,他有意发泄不满的情绪,走路就像拖拽着双腿一般,发出极其刺耳的摩擦地面的声音。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走路。但凡是个学生都没你这么吊儿郎当的。” “是,你是好学生,你最优秀,别人都不配被你放在眼里。”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莫名地,她想起了学校里那些绰号的人,也是这般不屑与嘲弄。 他好讨厌,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周年校庆如期而至。 安梨白形象佳,主持经验也颇丰,顺理成章地被老师举荐为校庆的主持人。 然而,就在校庆的那一天,她在台上昏倒了。 她只记得当时,台下坐满观众。他们的目光汇聚成一大束强光,照得她无处遁行。 那一瞬间,恐慌、心悸、无措如潮水般涌来,直接将她拍晕过去。 她想逃。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校医室的床上,睁眼便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一束束耀眼的白光晃得眼睛疼。为躲避光源,她扭头,又是一张张白花花的帘幕。 她身处在一个纯白世界里,容不得一丝纤尘。 与她关系向来密切的舍友的谈话声从帘幕外传来,格外清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等她醒了吧,现在回去老师会问的。” “不就是低血糖吗?老师也太偏心好学生了,非要我们等着她,真是烦人精。” 不,她不是。 “我看更像烦人的孔雀。” 话音刚落,两人哄然大笑。 “嘘,我们小声点,别吵醒她了。” 洁白的帘幕内,她好像未曾清醒般,只是静静地,一如静静地沉没在水里。 门外依旧嘈杂,不耻的、狡黠的、嘲讽的有声讯息,仿佛能透过层层水波,传达到她的耳朵里。 她想大声呼救,却无人施救,只能隔着冷冷的、凉薄的波纹,窥见他们可恨的、扭曲的、讥笑的脸庞。 她快要溺亡了。 -- 第十七章抑郁症 花城市迎来了百年难遇的秋季强降雨天气。 当雨珠落在大排档的布蓬上,汇聚成一滩又一滩的水流,泼墨似地倾洒到地面时,安深青就知道万事不妙了。 他只带了一把中等大小的折迭伞,极有可能撑不过这场雨。 忽然,他感到了口袋里手机的振动。 他掏出手机,查看讯息,是一条来自安梨白的微信消息:你带了伞吗? 事实上,几小时前他才跟安梨白打好招呼,说今天晚修有事情,不跟她一起回家了。 她从来都不是主动求助的人,想来的确是被这场大雨困住了。 “带了,我一会到教学楼楼下,等我。”他回复。 之后,他便转头问身边的朋友:“有没有大一点的长柄伞?” 借到伞后,他撑起大伞直入雨中,往学校奔去。 安深青赶到学校时,远远地便看见安梨白独自坐在一楼的台阶上。不同于以往随时随地手持学习资料,此刻,她凝视着楼外,神情平静。 “姐。”他在雨里招手示意。 她仍安静地坐着。 他收了伞,走到她身旁,在她眼前挥手,问道:“姐,你在看什么?” 她指着近处的树,道:“鸟巢被雨水打落了。” 他凑近一看,被暴雨冲刷的泥地里果然有一团草木残骸。 “那鸟去哪里了?” “没看见,可能飞走避雨了吧。”她回。 他开启手机的手电筒功能,一束亮光霎时间照亮整片树丛。 忽而,他惊呼道:“姐,快看!” 一道高高的树枝上,两只鸟儿影影绰绰,藏匿在四周的绿叶里。 他拾起泥地里的残骸,用劲甩到枝头上。毫无疑问,他不仅没甩中,还把其中一只鸟吓走了,徒留另一只鸟伫立在枝头。 “你在做什么?” 他语气愧疚地说:“我想它们重建家园肯定需要原材料,就帮它们送上门,没想到——” 她扶额站起,从包里抽出纸巾,塞到他沾染淤泥的手里:“以后别节外生枝了。” “知道了,”他应和道:“姐,我们回家吧。” 她点头,两人共撑一把伞,没入雨夜中。 一路上,他与她分享学校的趣事,可她一直心不在焉地,不是沉默便是点头,好似提不起任何兴趣。 回到家后,她第一时间冲到浴室洗澡。 而他坐在沙发上,苦恼自己刚才的笑话是不是太无聊了。 良久,他一拍脑袋,赶忙打开书包。 他今天还没写作业。 拿出作业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带对应的课本回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向她求助。 哗啦哗啦的淋浴声从门内传来,他深呼一口气,轻叩门板。 “姐,我没带语文辅导书回来,能借我一本吗?” 门内的淋浴声逐渐变小。 “我书包里有一本五叁,你拿去看吧。” 得到首肯后,他拉开她书包的拉链。 正当他准备取走那本五叁时,他的手背触碰到了包里的硬物。 那件硬物就在她书包的内层里。 他眼皮一跳。一种莫名的直觉诱惑着他,揭开这件物品的面纱。 他飞快地转头看向浴室门,见门依然紧闭,他不再犹豫,拉开内层拉链。 ——是一个半透明半花红的盒子,里面被有序地规划成一格一格。 这是什么? 他打开盒子,一股淡淡的气味袭来。 好像是药味,难道这是药盒吗? 不待他来得及思考,浴室的门锁声响动。 他匆忙把盒子放回原位,迅速抽出那本五叁。 “终于找到了。” “很难找吗?”她正好从浴室出来,疑惑地问道。 “我一开始看漏了,以为你把书放在了桌上,就没继续找。” 她走近,暗香浮动,在他与她之间流连。 她一手用毛巾擦拭着湿发,一手翻阅起桌上的书,一副慵懒又温柔的模样。 “我先去写作业了。”他秉着呼吸,往外逃。 “等等阿青。”她叫住他。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后天,你想跟我一起去监狱探视爸爸吗?” 逃避许久的痛苦后,当“爸爸”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昵称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只觉得眩晕。 如果不是他,家庭还会像过去十五年那样美满。如果不是他,母亲根本不会早逝。如果不是他,自己和姐姐也不会沦落到孤儿一般的境地。 爱之源是他,恨之源亦是他。 “去,为什么不去。” 他偏要去质问父亲。 监狱的水泥墙格外的灰,温度也似乎比外面冷许多。 他们被狱警带到玻璃隔间,终于见到了“失联”已久的父亲。 他们只有十分钟。 父亲早已不复商场上的意气风发,一脸胡渣,半数头发花白,尽显颓唐。 他自出现起就刻意避开他们的视线。他颤颤巍巍地走来,坐下,拿起一旁的电话。 安梨白顺势接起另一头的电话。 接下来便是长达几十秒的静默。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突然抱头痛哭起来,布满皱纹的眼溢出一把又一把泪,整张脸扭曲得哪有从前的半点风度。 过去,安深青从未见过父亲哭泣。 “这句话是你欠妈妈的,现在已经没用了。从今往后,你自己在监狱好自为之吧。”她将手中的电话塞给安深青,捂着鼻子扭头就出了玻璃隔间。 安深青本想追上去,可电话里继续传来父亲的声音。 “阿青,爸爸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拜托你。”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对方话语一滞,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出狱后一定会尽力弥补你们的。现在先听我说好吗?” 人死不能复生,安延书一辈子都不可能弥补。安深青在心中暗刺道。 “阿梨她——有中度抑郁症,初叁那年得病的。我怕她再受刺激想不开,你照顾好她??” 安深青完全听不清他后半句说了些什么,只听见“抑郁症”这叁个字,在他耳边不断嗡嗡回响,震得他头痛欲裂。 直觉,疑点,猜测,一切都明了了。 -- яòúzんáΙщú.иēτ 第十八章求求你 十分钟一过,狱警准时将安深青带出玻璃隔间,片刻不曾停留。 出了隔间,安深青看见安梨白倚在墙边,朝他的方向望来。 “爸说了些什么?” “就说了‘让我们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还有呢?” “没说什么了。” 她深深地看着他,就在他以为她听见自己和父亲的对话时,她却没再说其它。 他松了一口气。 姐姐从来没有向他提过“抑郁症”这件事,她不愿意让他知晓。听说过度关怀会给人造成压力,他也不愿给她压力,只好表面上装作不知道了。 许是方才的情形太过压抑与无奈,剩下的一路,他们谁都没有挑起话题。 接着,他们一同上了出租车。 透过车窗,他看着监狱黑压压的大门愈来愈远,最后化作一点消失殆尽。 可他觉得,自己仍身处在那封闭的,森严的空间里,耳边回荡着父亲永无止境的忏悔,与深藏心底的母亲的谆谆教诲共鸣。 人生好似一场漫长的旅途,然而,父母在他们的生命里先下车了。 他转头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她。 她这些天似乎格外疲倦,不是出神就是在闭眼休憩。此刻,夕阳渗着红照映在她美好的睡颜上,柔和却蕴含着无法言喻的力量。 他只有姐姐了,所以,他一定要守好她。 “师傅,麻烦兜到上林东路的书店去。”他说道。 “行。” “去买书吗?”她忽然半睁着眼睛,问道。 他点头,回道:“快要比赛了,想买一些学习资料。” “那你一会儿自己过去吧。钱够吗?” “够了。” 足够他买许多书籍了,关于“抑郁症治疗”的专业书籍。 他是在饭点的时候回到家里的。 彼时,他手上提着一大袋书,顺着清粥的飘香进门。为了不被安梨白发觉他的心思,这袋书其中还混入了计算机竞赛类的书籍。 “姐,我回来了。” 她轻声应了句,接着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粥,走到水槽旁洗碗。 他放下书袋,兴冲冲地同她分享道:“我刚刚看到书店贴了张海报,说是下周有逍阳的新书签售会。” 她关了水龙头,拿起抹布擦碗。 “姐,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她将擦干水珠的碗一个个整齐地摆放进消毒柜里。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这个作者。” 她终于转身看他,敷衍了几句,说:“我煮了粥,你吃不饱的话自己再煮点面吃。” 语毕,她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沙发椅上,不再言语。 他感到困惑。 莫非他又惹姐姐生气了? “对不起,我又逃了晚修。”这是他唯一能想到自己隐瞒的“错事”。 她道:“我听蒋媛说了,下次别再逃晚修了。” “那你别生我的气。”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了。” 她回房,关上了门。 次日一早,他醒来却发现她已经不在房间里,书包也消失踪影。 她先去上学了。 想到这他颇有些懊恼。往常他们都是一起出门的,可见她还在生他的气。 洗漱打理完,他正准备出门,又急匆匆地赶到房间,拾起安梨白落在桌上的课本。 她忘带书了。 由于昨晚熬夜看抑郁症相关的书,他今天起晚了,待到到达学校已临近早读的时间。 他急速奔向安梨白所在的教室,在走廊迎面碰上了时晏。 他把书交给时晏:“帮忙把课本给我姐,谢了。” 话音刚落,他转身就走。 “等等,她没来班里。” “什么!” “我刚考勤完,正要给老师送去考勤名单,”时晏举着一张姓名表,道:“我还想问你,她为什么没来?” 安深青忆起昨晚书里讲的内容,再联系安梨白的异常举动。他当即愣在原地。 他慌神之际,早读铃声乍然响起,像是丧钟;朗朗读书声此起彼伏,像是颂歌。 他疯了。 学校与家之间的路他已经来回跑了叁趟,学校的天台他无一不涉足,并且第一时间联系了安梨白的班主任老师,可是学校出动警卫将学校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仍未寻到安梨白的踪迹。 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他报了警。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 “同学,你确定她是今天上午出门的吗?” “我确定——”他的瞳孔突然放大:“我知道她在哪里了!” 他又回到了家——那个勉强能生活的铁皮屋。 铁皮屋只有一扇斑驳的满是锈迹的门。他颤抖着手,插进钥匙,旋开了门。 顾不上地板的清洁,他直往阳台冲去。 放置在阳台的梯子稳稳当当地立在屋檐。 他抓住梯子,深呼吸后迅速攀上了屋顶。 在找到安梨白前,他就像给自己设置了一道程序,大脑一片空白,只顾四处游荡。找到她后,情况并没有好多少。 眼前,安梨白双目无神地望向天空,失魂一般,周身环绕着盖不住的死气。 他又悲又喜。 只要姐姐还在,就有挽救的机会。 他慢慢地站上屋顶,缓缓靠近她。 “别过来,别过来??”她举着手里沾染了血液的刀,嘟囔着。 屋顶显然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猛然晃动了一下。 不平衡令他跌倒在地,而她的身体被迫滑向屋顶的边缘。 他弯腰曲背站起,俯瞰楼下,消防队已经到达,可救援气垫还未充气。 再等下去,恐怕?? 他二话不说,立刻跪下,膝盖触碰到铁皮发出咚的一声响。 “姐,再坚持一下好不好。以后我吃饭不跟你抢菜,也不捉弄你,更不会惹你生气了。” 她的眨了眨眼,似乎微微动容。 “对不起,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不是你的错。” 她终于撇下了手中的刀,自言自语道:“妈走了之后,我几乎每晚都睡不好觉,偶尔还会莫名其妙地哭很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连做不出数学题,满脑都是用笔盒砸死自己。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眷恋的,我想解脱了。” 他悬着一颗心。此时,这颗与她流着无比相似血液的心,仿佛感应到她的苦楚,剧烈地刺痛着。 他的声音逐渐沙哑:“姐。” “走了。”她将身子倾向屋檐之外。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顿时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奔向她。 铁皮屋顶疯狂地猛烈地抖动着,倾斜着,像是要把两人抛出去。 幸运的是,他及时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前。他一脚踢开尖锐的刀,牢牢地抱住她,摁在怀里。 “你疯了,想死吗?” “我不管。求求你,不要离开这个世界,不要离开我。” 他紧紧拥抱着她,无声哭泣。 -- яòúzんáΙщú.иēτ 第十九章睡上来 安梨白最终还是没有跳下去。 她双手抱膝,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看着安深青与消防员交谈。 无非都是些嘱咐她去看心理医生的话。 她干脆埋头,将自己包裹在小小世界里,仿佛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待到其他人离去,他便开始翻箱倒柜,不知在收拾些什么。 一阵响声后,他轻轻地拉起她的手腕,颤声说道:“姐,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她抽回手,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是明示的拒绝。 他不死心,又说道:“就先去这一次,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欢医院的环境,我们可以再换一家。治疗的费用也不用担心,我可以搞定??” “阿青,”她终于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清楚自己的状况。没有必要了。” 没有必要再白费力气了。 轻飘而无望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既敲响了他心中的警钟,又令他无比心碎。 他何曾不知道,她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的奢求。 “有必要!” 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至少,”他说:“我还有家可回。” 她神情一变,似乎有松动的迹象。 他坐在她身边,靠近她说道:“姐,我很自私,为了我留下来,可以吗?”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向她乞求,也是自他少年时代以来的第二次乞求。 他就像雨夜里沾满一身露水的流浪狗,用湿漉漉的眼神缠着她,勾着她,引着她收留他。 她无法拒绝。 “御俍医院,”她继续说道:“我之前都在御俍医院心理科的胡叶飞医生那里治疗。” 他猛然睁大眼睛,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御俍医院作为花城市首屈一指的私立医院,以卓越的心理治疗水平闻名,病患不少,抢号自然成了难题。 所幸安深青捡漏了一个预约挂号名额,不过是明天的号。 这一天还是要熬过去的。 他处理好请假手续后,把家里所有尖锐的物品都收了起来,最后还简要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经过编辑信息发给邱一鸣,托他转发给蒋媛。 鸣人:这么大的事! 鸣人:我马上发给她[飞机] 鸣人:你姐还好吗 A.S.Q:不太好,我明天带她去看医生 鸣人:啊这 鸣人:我刚刚发给蒋媛看,她很担心 鸣人:我把你的名片推给她了,她过会儿加你 A.S.Q:OK 果不其然,他通过好友认证后,很快就收到了蒋媛的一系列信息轰炸。 大意就是让他日常多留心安梨白的举动,不要让危险再发生第二次。 最后,她提出了跟安梨白通话的请求。 他拿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试探地叫了声“姐”。 没有任何回应。 她睡着了。 这天夜里,因换季而降落的雨水拍打着铁皮屋顶,一下一下,滴答滴答。 他躺在地铺上,陷入思考。 在这短暂的初中时光里,父母瞒着姐姐的病情,而他不曾发觉她的病,甚至还经常同她产生矛盾。 他不禁反思。当年造成她患病的果,自己又种下几分因呢? 墨色逐渐增大了雨声,也放大了他的不安。 一下一下,啪嗒啪嗒。 他掀起因潮湿而阴冷的被褥,起身朝虚掩的房门走去。 推开房门,他的目光立即投向床上的她。 只见她卷着被子,捂紧全身,却还是能看出在颤栗。 “姐,你冷吗?” 她的身体忽然僵硬。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没事。” 然后,他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棉被,套上干净的被套,为她盖上。末了,他还帮她掖了掖被角。 “姐,如果还冷的话,就叫一下我。” 不待她回应,他迅速从客厅抱进来一团被褥床垫,铺在卧室的地板上。 她掀开被子,手臂半撑着身子问道:“你怎么睡这里?” “我怕——”他咬了一下唇,说道:“做噩梦。” 她无可奈何,只能随他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辗转反侧的窸窣声,室温也随着寒潮的到来渐渐下降。 良久—— “阿青,要不,你睡上来?” 说完,她挪到靠墙的一边,空出另一边床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就答应了她。 当他睡在留有余温的床上,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溢上心头。 枕边的清香紊乱了他的呼吸。 身下的温热触摸着他的皮肤。 明明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可他还是能感受到彼此心跳的节奏。 暗夜是最好的保护色。 他在胡思乱想中沉睡。 -- 第二十章治愈系 次日清晨,安深青从浅梦中醒来,睁开迷蒙的双眼。 一入目便是安梨白沉静的睡颜。阳光透过她瓷白的脸颊,在睫毛处画下影子。只是她紧锁的眉头似乎显示出些许不安。 他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适应白日的光亮。 忽地,他猛然坐起,先是打量身上盖着的半床被子,再是转头看向地板上静静躺着的另一床被子。 他登时反应过来,连忙翻身下了床,仓促之中膝盖还磕到了床沿。 他忍着疼痛,咬着牙,拾起被子逃出了房间。 这么大了还钻姐姐的被窝,太羞耻了! 今天是安梨白去医院看病的日子。 临出门前,安深青急忙收拾作业课本,而后背上书包,小跑着跟上走在前头的安梨白。 由于最近请假频繁,他只被批准半天的假,下午还要赶回学校上课。 他好不容易追上安梨白,只见她转过身来,朝他说道:“我可以自己去医院,你去上课吧。” 说完,她又大步向前走着。 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他记忆中浮现出其他具象,有生气时愤然离场的她、有日常时疏离淡漠的她、有领奖时遥不可及的她。原来从出生那年起,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追随她。 现实与回忆重迭,不变的是,她总习惯一个人抗下所有。 他坚定地迈向前方,握住她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叫好出租车了,走吧。” 待他们到达御俍医院后,却被告知胡叶飞医师今日无法出诊。 “不好意思,胡叶飞医师临时被调去出差了。”前台的护士抱歉地说道。 “那怎么解决?”安深青感到有些不耐。 倘若错过今天的治疗,往后再劝安梨白就诊并不容易。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将会全额退预约费用给你。” 他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安梨白轻轻拉开了。 “我想请问,对于这种突发状况,医院的优先补偿措施不应该是立即安排新的医生吗?” “一般来说都是退还费用的。” “我还以为御俍作为一家高知名度的医院,在遇到突发状况会第一时间通知患者,补偿机制也会比较健全,起码不会做出不利于医院声誉的事情,对吗?”她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但偏偏一字一句都令人信服。 面前的护士沉默了一下,接着打内线电话向护士长询问,而后回道:“请稍等,我去问一问其他医生是否愿意加诊。” “不必了,来我的诊室吧,正好我有一位病患迟到了。”忽然,一个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安深青循着声音看去。对方是一个身形修长,样貌年轻的男人,纯白的长衫与他棱角清晰的面部轮廓相辅相成,举手投足散发着温和干净的气质。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朝他们微笑着,十分平易近人。 “好的时医生,我这就安排。”护士处理好加诊的工作,将他们领到带有“时明煦主治医生”牌子的诊室门口。 安梨白独自进去后,安深青坐在旁边等候。 他眼神涣散地呆望着门牌,心底默默祈祷着。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给安梨白的班主任老师打电话:“老师你好,我是安梨白的弟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随即,他又打开聊天软件,给蒋媛发信息(为了消息传递便捷,最后还是加上了微信)问道:我姐之前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吗?至 今还联系的那种。 蒋媛很快回复道:据我所知,除了我,应该没有别人。 看到回复后,忽地,他心底微涩。 许久之后,安梨白才从诊室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 “一会再说,时医生找你。” 他觉得有些奇异,但随即想到医生常常与病患的亲属沟通,便释然了。 “姐,你在这里等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叁岁。”她无奈地说。 诊室内部以青绿色和原木色为主基调,并没有安深青想象中的沉闷和单调。 “请坐。”时明煦示意道。 然后,时明煦与他聊起天来,有关于学校的、关于饮食的、甚至还有关于游戏的话题,可就是只字未提安梨白的心理状况。 终于,他意识到不对劲,于是问道:“时医生,可以告诉我姐姐目前的情况吗?” 时明煦似乎有点为难,道:“不好意思,在病患病情不稳定的情况下,具体的事项我不方便透露,但——” 他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急切地问:“那可以告诉我,我该做什么吗?” “只需要每周带她来治疗,监督她按时吃药,保持心情舒畅就行。” “就只有这些吗?” “是的。虽然传统意义上来说,环境对人心态的影响很大,但是近年来的研究表明,个人的心理调节能力更为重要。现在要做的是在帮助她减轻痛苦的同时,寻回这项能力。” 时明煦将名片递给他,接着说道:“不过以防万一,如果发现她有什么异样甚至做出极端的行为,请立刻联系我。” 他收下名片,小心翼翼地放到书包夹层里。 “我想最后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当然,请说。” “我姐——她会好起来吗?” “别担心,她很坚强,只要定期配合治疗,就会好的。” 窗外骄阳似火,风轻云净。他感觉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行。 -- яòúzんáΙщú.иēτ 第二十一章莉莉周 如果将前段时间的凶险比做波涛汹涌的百慕大,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如顿河一般平静。 安深青十二月取得NOIP的省二等奖后,准备次年八月的NOI,更上一层楼。而安梨白在心理医生的治疗帮助下,情绪稳定,有条不紊地备考高考,成绩重回榜首,延续属于自己的“神话”。 每逢假日,他们都会去市立图书馆学习,一来可以省家里的电费,二来可以提高学习效率。 某天,由于安深青玩石头剪刀布又输给了安梨白,只能被迫洗碗时,客厅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他转身一看,原来是她在捣鼓着老式电视机。 “刚考完一模,突然就想看电影了。”她说道。 这台老式电视机据说是上上个租客留下的,同时留下的还有一堆旧电影光碟。 他用抹布擦拭落满灰尘的光碟,而后放在桌上,让安梨白随手挑一张。 “就这部吧。”她指着绿色田野封面的光碟说。 坦白来说,《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并不算一部“合时宜”的电影,至少对安梨白来说是这样的。 电影中的主人公遭受严重的校园暴力,后来就连心中唯一的“乌托邦”——莉莉周,也迷失了。 他为选了一部“致郁”电影懊恼着。 所幸,她中途睡着了。 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那时,他隐隐听见身旁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下一刻仿似心灵感应,他便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因重心不稳侧向一边的身体。 之后该怎么做?歪着身体睡觉总归对脊椎不好,而沙发又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她舒适地躺着。 他的行动总是比思想快一步——他与她贴身坐着,心甘情愿地充当她倚靠的“柱子”。 昏暗的暖灯交织着斑斓的印画,照亮了她的容颜。古旧的电视时不时传来细碎的噪音,不知是属于发动机的运作声或是电影里的配乐声。 他伸手够来一旁的遥控器,摁下静音键后,瞬时一室寂然。 过了许久,她突然将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许是被硌得不舒服,她又无意识地摆摆脑袋。殊不知她的秀发已经撩动了他敏感的脖颈,令他感到极痒。 他转头,正欲阻止她“胡作非为”,然而眼前的面容忽然放大。她扬起下巴,红唇如蜻蜓点水般,堪堪掠过他的嘴角。 触碰是匣盒之钥,哪怕只是一瞬,也足以开启这隐秘的一角。 他顿时乱了呼吸,就像儿时偷尝了糖果一样,既害怕被发觉自己异常的心跳,又参杂着一点甜。 可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结束了吗?”身旁的她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呵欠,显然是刚醒的模样。 “快,快了。” 面前,一出默剧正在上演。 摇晃的风筝,飘荡的旗帜,无边无际的绿野,黑白衣裙的少女,自由地伸展双臂,绝望地向后倒去,最终湮没在高高的草木中。 他怀着怦怦心跳,默念荧幕上的出现字句:心中最大的伤,是活着,我感受着伤口的愈合,生活会治愈你,从过去到未来。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她拢了拢披着的毛毯,自言自语。 “什么?” “没什么。”她摇头,说道。 -- яòúzんáΙщú.иēτ 第二十二章省略号 六月的花城市,一如蝉鸣唤来了盛夏,烈日当头,万里无云。 此时距离高考仅剩两天。由于一中作为考点需要提前清场,这也成为了高一和高二学生的“假期福利”。 高一年级的教室里,安深青正在安静地收拾书物,只见罗逸宁像跃过终点线的田径运动员那般兴奋,大声吼叫:“终于放假了!” 许是他嗓门大又情绪激动,一时间全班都被快乐的情绪感染了。有人与好友谈论起了假期的出游计划,有人吹哨呐喊,有人甚至将课本扔来扔去。 “安深青,要不这几天你来我家玩玩,一起开黑?” “不了,我姐要高考了,我得在家做饭。” “啊?”罗逸宁惊讶道:“别开玩笑了,你会做饭?不是,你还帮你姐做饭?” 安深青疑惑地说:“不在家吃饭的话,我这一年怎么活下来的?再说这几天确实轮到我做饭了,”见罗逸宁的嘴巴近乎张成“O”形,安深青才领悟到他话里的意味,于是问道:“难道会做饭很丢脸吗?” 罗逸宁挠挠头,说:“那倒没有,就是觉得挺新奇的。下次请我尝尝你的手艺呗。” 安深青应下。 高考前冲刺的这几天,安梨白的状态与往常几乎没有差别,唯一变化的就是不再挑灯夜读了,作息规律了许多。 安深青明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搅她,相信她。 可就在几日前,省青少年信息学培训基地公布了NOI(全国比赛)的省队队员入选名单,他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其中。 不失落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负面情绪,却被她一语道破。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她把杯子放在厨房案台上,端起热水壶。 他的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承认道:“有点。” “因为比赛的事情?” 他点点头,又丧气地垂下头。 “别担心,每年信息学大赛都有很多机会,继续努力一定会有成果的。” “可是没有成果,别人会觉得我没努力,也看不到我的付出。”他日日夜夜的刷题,学习编程语言,全都付之东流了。 她放下水壶,看向他,眼里满是认真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但我能看到你的努力和坚持,”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谈道:“阿青你知道吗,治疗的前期我连写作业都没办法专注。很多次很多次,我都想放弃自己了。但是每当我看到客厅里亮着灯,你在学习,还有人陪着我一起努力。我想,生活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我可以再坚持一下。” 她的话语犹如一把火炬,为黑夜前行的他驱走了黯淡。 “其实你不用担心给我带来负面情绪,我并不脆弱。以后,无论是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分享,好吗?” 他重重地点头。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是高考的收官之战。 家长们在炎炎旭日下伫立着,翘首以盼。大家摩肩接踵,热气腾腾。 铃声响起片刻后,考生陆陆续续出校。彼时人潮涌动,他被挤到了角落里。 无奈之下,他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生怕安梨白找不着自己。 “小伙子,你怎么没进去考试?”一旁的老大爷扇着蒲扇,问道。 他连忙摆手否认道:“不是我考,是我姐姐。” “你们姐弟俩感情真好。我孙子死活都不来看他哥哥,人生中那么重要的时刻没有亲人的陪伴哪行。你说是吧?” 他囫囵回应,匆匆同老大爷告别后,进入汹涌的人潮中。 她出来了。 血缘是大自然里最奇妙的东西,就像磁铁的两端,天南地北都会互相吸引,难以分割。 当他一边挥手一边朝着她的方向慢慢前行时,她也望见了他。 迷途的小鹿终将找到自己所属的鹿群。他们相会在人海之中。 他将手里捧着的一束百合花递给她,不由自主地辩解道:“我没有乱花钱,这束花是我用打小时工的工资买来的。” “谢谢。”她鲜少笑得灿烂。看得出来,她真的感到开心。 这就足够了。 -- 第二十三章爱与诚 同往常一样,高考成绩于六月中下旬公布。 安深青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指尖有节奏地点着膝盖。 彼时安梨白正不紧不慢地从洗手间出来。 “姐,你不紧张吗?” “怎么可能,”她觑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一会儿应该有短信通知,不需要自己查。” “哦。”他应了一声,却还是打开了查成绩的官网。 距离放榜仅剩一分钟了。 他反而不再有多余的想法,一心默默为姐姐祈祷。 如果天底下真的有神明,那么请保佑她的努力都有回报,不会被辜负。 叮。短信来了。 他猛地回头,只见安梨白已经拿起手机,点开那条短信了。” “怎么样怎么样。”他将充满希冀的眼神投向安梨白。 “还好,正常发挥。”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下一秒瞥见“排位被屏蔽”这五个字,顿时瞳孔微张,屏住呼吸。 成绩排位被屏蔽意味着进入全省前叁十的行列。 庆贺的电话也随之而来,学校第一时间为安梨白道喜。 她回了几句礼貌性的感谢的话,之后用手掩着手机的麦克风口,转头小声问道:“阿青,你想去旅游吗?” 海边度假村坐落在南部的黄金海岸线边,是夏日的度假胜地,离花城市仅几十公里。 安梨白亲近的好友不多,故只约上蒋媛、安深青和其他共同好友一起去毕业旅行。 自高叁同她重逢以来,蒋媛一直与她交好,在患病后仍关怀备至,也为她病情转好提供不少精神和物质上的帮助。 她向来懂得感恩。于是,毕业旅行前一天,她拉着刚考完期末考的安深青去了久违的购物商场,左挑右选最终买下来了一条“I got u”字样的手链,作为明天送给蒋媛的毕业礼物。 安梨白是在一同前往度假村的旅游大巴上给蒋媛礼物的。 收到这份真挚的礼物后,蒋媛激动得一把抱住安梨白,笑容满面。 安梨白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兴奋,一开始神情微微诧异,随即回抱了她,笑道:“喜欢就好。” 而安深青注意到坐在身旁的邱一鸣显而易见地板着脸,神情怪异。 “你晕车吗?”他问。 对方毫无反应。 他又提高音量重复一遍话语,邱一鸣这才回过神来,眼睛往窗外瞟,回道:“是——确实有点。” “那你注意点,别吐到我身上。” “哎——你小子——” “我开玩笑的,”他拿出一盒薄荷糖,说:“要不要吃点。本来是给我姐准备的,没想到在你身上派上用场了。” 白天,他们便在度假村周边的古镇游玩,夜晚回到度假村的海滩露天烧烤。 谈起古镇游玩的经历,他们滔滔不绝。 “今天拍了好多照片,还穿了汉服拍,回酒店肯定要好好P一下。” “店里的汉服挺好看的,就是价格有点??” “可以租嘛。” “租也不便宜啊。” “话说镇上那个月老树真的灵验吗?” “听说是挺灵验的,我身边有单身的朋友去求姻缘,第二年就结婚了。” “哇,那真的挺快的。” “哎,大家不都挂了红条在树上吗?都分享一下自己写了什么吧。” “我写了今年一定要找个帅哥。” “我写赚大钱。” “月老只保姻缘,你这应该去找财神。” 安深青也觉得有趣,向邱一鸣提问:“大邱,你写了什么。” “就是些感情长久的话而已。”说这话时,他的神情有些许落寞。 “那你呢?”他反问道。 安深青坦然地说:“我没什么好写的,就帮我姐求了个平安。” “可是月老不是只保姻缘吗?” “我以为月老既然是神仙,那就可以保平安。” “胡扯,你应该去求菩萨才对,”他眼睛转溜溜,说:“你是不是在骗我啊,坦白从严。” “我没骗你。” 另一边,有人问道:“梨白,你写了什么?” 突然被“点名”的安梨白无奈地笑道:“这种事情说出来不就不灵验了吗?” 话音刚落,众人立刻打消了“分享”的念头。 今晚是安梨白第一次尝试酒精饮品,却因误喝蒋媛的高浓度酒而醉了。 “先把你姐送回房间吧,醉酒吹海风容易头疼的,蒋媛把她们酒店房间的房卡递给他,嘱咐道:“记得让她喝点醒酒汤。” 安深青应下,扶着安梨白回房休息。 方才外面的灯光太昏暗,直到安置好她,他这才看清她醺醺然的姣好面容。 醉酒后的她仍旧十分安静,只是两颊多了团散不去的酡红,睡意昏沉。 他在床边坐了许久,忘了时间。 正当他准备起身,她忽然一手捧起他的脸,红润的唇道出温声细语:“来福,好久不见。” 来福是他们家曾经养过的金毛犬,后来因误食鼠药而与世长辞,从此他们便再也没有养过宠物了。 想来她是过于想念来福了。 他不太适应被触碰的感觉,却并未阻止她。 哪知下一刻她更得寸进尺,直接环上他的腰,带着酒气与热度的脸颊埋进他的颈窝,指尖划过他的脊背,一手来回抚摸着他的头发,口中不断呢喃着:“来福好乖。” 此刻,他觉得自己被染上了她的气味,如醉如痴,逃也逃不掉。 他面红耳赤,手臂上隐约可见青筋,身体却无动于衷。 “姐姐,不要这样。”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怀里,一时间被相互作用力冲击,躺到床上了,手上还继续着刚刚的动作。 而他在慌乱中与柔软处贴面相碰,一触即燃。 他拖着僵硬的身体,姿势不自然地快步躲进洗手间里。 她醉了,而他虽然是清醒的,但也似醉酒一般飘飘欲仙,浑身找不着重心。 他无力地撑在洗手台上,抬头审视着镜子里那个身体发颤,头发凌乱,面色通红的自己。他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觊觎亲生姐姐。 -- 第二十四章秘密瓶 ⓩàjiàōsнu.čōℳ 次日,由于前一天玩乐至深夜,一行人约定午后才前去冲浪。 海边度假村的冲浪俱乐部是度假村最为热门的项目之一,无时无刻不爆满。幸而蒋媛提前几个星期就预约了。 众人到达冲浪俱乐部后,第一时间到更衣室换泳衣,准备参与冲浪的基础教学。 男士更衣室内,安深青刚换完泳裤,前脚正要迈出门时,只见邱一鸣在门口转角处朝他招手,一脸神秘。 安深青对他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哎,一会儿冲浪带带我。”他小声地说道,唯恐被更衣室里的人听见。 “我也就学过基础动作,不熟练。” “你不是会游泳嘛。” “是会——”安深青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潜台词:“你不会游泳?” 他急忙嘘了一声。 “行,不过你最好先跟救生教练打个招呼,冲浪挺危险的。” “再说吧,你答应就行。” “对了,你怎么没学游泳?” “我家叁代祖传旱鸭子,阿呸,叁代不会游泳,基因遗传懂不?”他振振有词。ρo18щ.ⅵρ(po18w.vip) 安深青忽觉可笑,但转念一想他和安梨白以前都很快掌握了游泳技能,心里也默默认同了这个无稽之谈。 在正式冲浪前,他们需要到俱乐部内参加基础培训课,听教练讲解一些注意事项和急救知识。 然而就在培训开始前,一部分人姗姗来迟。 安深青坐在安梨白的后排,几乎一眼就注意到了匆匆赶来的时晏和其他熟悉的面孔。 他们是安梨白的同班同学。 安深青记得安梨白同他说自己推了班里的毕业旅游,转而和朋友一起出游的事情,再联系之前在储藏室听见恶意中伤安梨白的话语,不免对她的同班同学有些许排斥。 怎料时晏径直走来,坐到安梨白身旁的空位,神情自然地和她打招呼。 比起这边的平静无波,其他人窃窃私语着,安深青不用思考也知道他们正在谈论 什么。 他一鼓作气地把桌上的宣传册卷成筒状,使劲地敲击了一下桌面,铁与木的撞击瞬间爆发出巨响,将一切流言蜚语粉碎了。 众人静默,就连安梨白也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 他这才“解释”道:“不好意思教练,刚刚周围太吵了,我喊你你没听见,请问可以开始培训了吗?” 转眼间讲解已过去一半,教练正在反复强调遇到海浪回流该如何自救等问题,可安深青根本没法专注下来。 他不由自主地观察着前排安梨白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一颦一笑,甚至渴盼她转身同他聊聊天,一句也好。 “兄弟,这是你叹的第五次气了。”一旁的罗逸宁突然说道。 “你不懂。”他干脆闭上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 终于等到了正式冲浪。他们被带到靠岸的浅水白浪区域,由教练先示范标准动作,接着自由冲浪,教练轮流指导。 “阿青,帮我推一下板。”安梨白主动来找安深青帮忙。 他立刻答应了。 初学者需要学习划水、趴板、越浪、抓浪和起乘这些基本动作。推板是抓浪的辅助,帮助初学者推动冲浪板,目的是让初学者感受浪的方向,找到起乘的平衡点。 起初,一连几次安梨白都在即将越浪时因重心不稳摔下来。索性拜托另一人推板,安深青到中场扶住她,防止她摔下来。 “姐,别担心,我会扶住你的。” 这一次,安梨白虽然成功起乘了,但因重心不稳身体向斜侧倾斜,面临翻板的危险。 安深青眼疾手快,稳稳当当地扶住她腰,试图将她轻放。可是,思绪不受控地牵引着他,一遍一遍回放昨晚的旖旎情形。 他如触碰到烫手山芋,下意识地松开扶住她的手。 她扑通一声掉进水里,他大惊失色,急忙把她捞出来。可她还是呛了一口海水,好半天才缓过来,嗔怒道:“你故意捉弄我是不是。” 夕阳为红晕增色,浸染了天空的每一缕蓝,让少年发红的耳根得以遮掩。 他不敢与她对视,心跳如擂鼓般震颤,语无伦次地说:“我刚刚——突然没力气了。” 他用最拙劣的谎言掩盖最病态的感情。他是与生俱来同她最亲近的人,偏偏也是最没资格肖想她的人。 因此,从今往后,他只能将这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装进瓶子里,放任瓶子漂流到世界的另一头去。 ————————— 首发:dǒиɡиаиsんù.cǒм(dongnanshu.com) -- 第二十五章想见她 时间转瞬即逝,八月底安梨白便出发去首都读大学了。 临行前,安深青陪着安梨白来到机场。他一手拉着一个行李箱,身上还背着明显比身形小许多的浅粉色背包,随着脚步的移动,背包上的蓝黑色笑脸小人挂坠左右摇摆,竟有种协调的滑稽感。 安梨白浅笑着,拿出手机正准备拍下这一幕,却恰好捕捉到他转身的一瞬间。 他瞪大了眼睛,赶忙空出一只手捂住镜头,埋怨道:“又拍我丑照。”语毕,他还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向下压了压。 “我觉得挺好看的。”安梨白反驳道,又埋头看着方才抓拍的照片。 分明是一句无心的夸赞,他却因此红了耳根,末了还要“恶狠狠”地威胁道:“不准发出去,否则——”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能拿捏她的把柄。 “否则怎样?”安梨白透露出少有的玩笑般的神情。 沉默良久,他才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威胁:“否则让你好看!” 这话成功逗笑了安梨白。看着她鲜少笑弯的眼睛,安深青这才意识到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好,难得愿意同他开玩笑。 “好了不开玩笑了,把行李给我吧。” 原来,谈笑间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安检口。这也意味着他们要分别了。 安梨白接过一件件行李后,向安检口走去,而后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安深青招手,道:“过来。” 他毫无防备地向她走去,“干嘛”这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被圈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即使他们从小到大拥抱过无数次,他也从未像现在这样难以自抑。他放下半空中正欲推开她的手,最后认命般地微微环抱她,闭上眼默默冥想,只求热烈的心跳尽快静下来,千万别被她发觉。 她终于放开了他,“照顾好自己,有事打电话给我。早上定好闹钟,别迟到。”她一边嘱咐,一边朝安检口走去。 他松了一口气,招手回应:“知道了,拜拜。” 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空气中才传来一句微不可查的回应。 “我会的。”他轻声道,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在没有安梨白的监督后,不出所料,开学第一天安深青便迟到了。 待他睡眼惺忪,打着呵欠出现在一中校门口时,学校广播放着的进行曲已经接近尾声,一排又一排班级队伍涌入操场,开学升旗典礼即将开幕。 他反倒不慌不忙地放慢脚步,抬头望向挂在校门口的巨大的红色横幅,只见上面写道——恭喜我校九名学子录取北华大学,再创新佳绩。 北华大学坐落在名校云集的首都,是国内当之无愧的第一高等大学,更是无数考生魂牵梦萦的学术殿堂。 他展颜一笑,心情颇好地跨入校门,走向操场。 作为全班唯一背着书包升旗的安深青自然少不了班主任的特意“关怀”。 “安深青,这才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班主任梁启明板着脸反问道。 面对老师的责问,安深青早就习以为常了。因此他厚着脸皮什么也没狡辩,等待梁启明接下来的训诫。 “站队伍后面去,升旗结束来我办公室一趟。”梁启明扫了他一眼就走到前排去监督其他同学了。 安深青撇了撇嘴,单肩背上书包,左手插着裤兜,吊儿郎当地走到队伍的末端。巧的是,他遇见了熟人。 “你也在啊。” 罗逸宁一脸不屑地吐槽道:“哎,玩手机被逮到了,拖拉机(梁启明)烦死人。” 安深青听罗逸宁滔滔不绝地吐槽着,不一会儿,升旗典礼如约进行,罗逸宁终是闭上了嘴。 接着又到了校长在台上慷慨激昂致辞,学生在台下昏昏欲睡的经典桥段。不过这次安深青却出奇听得很认真。 “我校一九届毕业生在高考中斩获全市第一,全省第叁的佳绩。六名来自理科实验班的同学,叁名来自文科实验班的同学,共九名同学被北华大学录取。其中,安梨白、时晏同学位列省前叁十名,录取至北华大学金融学系……” “我靠,我知道你姐很牛,但没想到这么牛,佩服佩服,”罗逸宁顿了一下,又贱兮兮地凑到安深青旁边说道:“不过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没遗传到呢。” 听到这话,安深青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 “安梨白居然是你姐姐吗?”许是罗逸宁过于夸张的反应吸引了一旁的同学。 “对啊对啊,”罗逸宁帮安深青应和道,不仅如此他还一把勾住安深青的肩,朝他们问道:“他们姐弟是不是一点都不像?” 那个同学回道:“确实——看不太出来。” 紧接着,四周的同学逐渐被这一话题勾起好奇心,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安梨白是谁?” “她长得超超超好看,我一个女生上学期和她对视了一眼就陷进去了,没想到成绩又好!” “你初中是一中的吗?她是一中初中部的传说,不过现在也是高中部的传说了……” 听着各种对安梨白的赞美,然而安深青此刻全无笑意。 她是远在天边的星,他是飘在天空的云,地面的人类只看到他们同在一片天,实际上他们却相隔几亿光年。 高二年级办公室内,一沓又一沓教材整齐摆放在沙发上,偶有几张被吹翻的诗页。各科老师穿梭在狭窄的过道里,指挥着课代表们领走书籍。 安深青站在梁启明的办公桌前,垂头听着他对的教训,时不时应承几句,总不至于被他发现自己心不在焉。 “你一个人迟到影响的是班级的整体面貌,其他同学有样学样,最后直接影响班级风气了。” 安深青无非又回几句“知道了”诸如此类的话,半点没放在心上。 “好了,这件事不是最主要的。我叫你来是为了今年NOIP信息竞赛的事情,去年信息老师和我说你还挺有潜力的,今年有参加比赛的打算吗?”梁启明一边问他,手上一边晃动着茶具。 “暂时没有。” “那就可惜了,今年NOIP被纳入了几十所名校的自主招生计划,通过全国比赛可以降一百多分录取。”梁启明小酌了一下杯子里的茶,慢悠悠地说道。 安深青的眼神由涣散逐渐聚焦,他强压下起伏的情绪,问道:“那北华大学——在名单里吗?” “当然,所以估计今年这个竞赛更热门咯。” “老师,我会参加这一届竞赛的。” 风从窗外袭来,肆意吹拂着纸张,一行诗句跃然纸上:一样是明月,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有人不见。 溽热的夏夜中,婵娟静静地高悬着,唯有房间里呼呼转动的风扇像入侵的外来者,惊动了四周的静谧。 安深青倒也在这样的环境中渐渐熟睡。 一开始他只是想着姐姐赴北上学的事情,忧心她适不适应那边的气候;接着又想到她一向爱吃辣,应该适应那边的饮食习惯??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头颅中的世界停摆,却又在某一刻骤然清晰。 他回到了从小到大生活的家中,站在房门口,顺着穿堂的月光走近,感知着耳边的微风,在床边停下了脚步。 月光如水般照映在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上,圣洁又美好——是安梨白。 时空与意识的错乱让安深青感到些许迷惑,可他又隐隐约约嗅到一股淡淡的酒香,来自于她的颈间。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然抱住了他。她温热的身躯贴着他,柔软的手抚摸着他的发丝,用微弱的气音念着“阿青”,一遍又一遍。 时光仿佛回溯到那一夜,将少年长久认知下的理智与道德尽数击溃。 不过这一次,他盯着那抹欲语还休的殷红,轻柔地、缓慢地落下一吻。倘若有光,便能瞧见他颤抖的睫羽和通红的耳根。 就在他为窃来之吻震颤时,她突然醒来,眼神混沌。 他顿时乱了神,心虚地往后撤。 出乎意料地,她勾着他的脖颈,闭上双眼回吻他,唇间还溢着勾人的酒气,沉醉且上瘾。他已无法思考是非对错,只能从心而行,专注地感受这一吻。时而天旋地转,时而如痴如醉。 良久,她牵起他的手,抚上身前的纽扣。 意识到对方的目的,他仓促地别过头去,道:“我,我不会。” 黑夜使他辨认不清她此刻的神色,耳边却传来如同夜行魅魔般的低语:“我教你啊。” 久旱逢甘雨。他仿似被雨露滋润的小树苗,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将自我的根枝伸展到沃土的每一处。 直到——“嘘,爸妈来了。” 迷乱的幻象一击即碎,他猛然惊醒。 铁皮屋里的风扇仍在呼呼转动着。 豆大的汗珠从前额滑至锁骨,最后没入衣间。他双手撑在身侧,努力平复情绪,却无意探到了腿心的湿意。 他望向窗外,远处可见熹微,徒留一室妄想与寂然。 他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去见时医生。 —————————— 尒説+影視:ρó㈠捌мó.cóм -- 第二十六章访医生 𝖕ô18bω.cô𝓶 不知是第几个早晨醒来,安深青机械般地将沾上脏污的床单和裤子放进洗衣机,回头望向墙上的日历。日历上的某处被画上一个大大的红圈。 明天终于能见到时医生了,自己也将摆脱日复一日的梦魇。 安深青松了一口气,把那些旖旎的不着边际的想法抛之脑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随后扔进微波炉里加热。饭桌上还放着昨晚面包店买来的促销吐司。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配个煎蛋时,手机响了。 哪个推销员这么早就来冲业绩了。 他极不情愿地掏出手机,准备按下拒接键,却因屏幕上显示的“安梨白”停止了动作,手指滑向另一边。 “阿青。”苯魰鱂洅℗o18℗oг.©om韣榢更薪梿載 綪荍藏網址 “是我。”彼时微波炉传来叮的一声,他取出牛奶,一面歪头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间,一面撕开吸管的包装。 “你的声音好像有点奇怪。” 他急促地灌了一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抚慰着干涸的喉,才回道:“啊?哦,我早起还没喝水。” “注意身体。” 分明是普通的寒暄,他却有些心虚,说道:“这么早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在首都找到一份很好的实习,可能寒假没办法回家了,就想问问你的意见。” 安深青对此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而后却还是无所谓般地说:“没事,我一个人在家也挺自由的,”话音刚落,他又急转弯,道:“不过,我能不能去首都找你。” 电话那边的安梨白认真考虑了提议的可行性,道:“距离稍微远了些,而且年底来旅游的人多,住宿也不太好找。” “今年省队会在首都集训,食宿全包,”末了安深青担心她拒绝,又急忙补充道:“虽然集训名单还没下来,但这届竞赛我准备得很充分,有信心能进集训营。” “可是这份实习会比较忙,我只能年末抽出一两天时间——” “没关系,”不等安梨白反应,他斩钉截铁道:“那就这么定了。” 挂了电话,安深青突然有些许后悔,他应该多聊两句的。距离安梨白入学报道已经过去小半个月,这却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自己,下一次打过来,又是什么时候呢? 御俍医院内,少年坐得笔直,掌心却反复摩挲着膝盖,连带着衣布也变得皱巴巴的。 安深青曾经无数次陪同安梨白到医院,即使对姐姐的病情状况不佳心急如焚,也从未有现在这般难捱。 咔。门内走出来一位女生,一边朝里挥手道别,一边慢悠悠地往外走。这行为倒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她衣服上的校徽颇为显眼,一看便知是洺洋实验中学的学生。 洺洋实验中学是全省私立国际高中的佼佼者,不仅每年考入世界顶尖名校的学生不计其数,竞赛成绩还遥遥领先。他所在的省计算机竞赛队队员就有相当一部分来自这所学校。 想来时医生医术高超,患者都特地从洺洋跑到花城来治疗了。 他没多想,起身径直朝咨询室走去。女生也迎面而来。霎时间四目相对,他清楚地看见对方朝自己翻了白眼,便转身离去,好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他顿感一头雾水,于是抱着困惑见到了时医生。 “请坐,刚刚上一位患者咨询时间稍长,我已经帮你延长原定时间了。” “没事,但是她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安深青意识到自己的话语似乎不太礼貌,连忙解释道:“我没有不好的意思,只是——她朝我翻白眼,但我完全不认识她。” 闻此,时医生面上如往常一般平和,只噙着笑意,颇有些无奈地说道:“抱歉,是我邻居家的妹妹,她向来在家骄纵惯了,我会和她好好沟通的。” 安深青并不想让时医生左右为难,就此一笔勾销,并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深青,我这里显示你挂号的时候没有在备注那一栏填写咨询事项,可以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纵使时医生表现得关怀无比,让他忍不住倾诉一二,安深青还是难以启齿。 他攥紧拳头,抿着嘴,似乎无比纠结。 “是我有些急躁了。没关系,我们聊聊你最近在学校的生活?” “我好像喜欢上我姐了,”安深青小声且快速说出这句话,像鼓囊囊的气球瞬间泄气一般。 “可以和我说说你认为自己喜欢她的原因吗?” 安深青低着头,完全不敢正视时医生的目光:“我不知道。我最近每晚都会梦见她,早上起来会——会有生理反应,”又闷声道“我知道自己很龌龊。””不需要给自己下定义。生理反应是男性青春期的正常现象。” “可我梦见她了。” “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安深青点头。 时医生缓缓说道:“深青,我明白你正在经历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你的情感反应是完全正常的,这是创伤过后的自我保护机制,因此会把对父母的依恋全部转移到你的姐姐身上。但这是你和她都无法承受的。” “那我应该怎么做?” “转移注意力,走出舒适区,学会独立。虽然道理笼统,但事实如此。” 安深青拿着时医生开的调理身体的药方出了咨询室,随即叹了一口气。 这场对自己的审判终于结束了,他庆幸时医生并未以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除此之外,聊胜于无。 正当他浑浑噩噩地走向缴费处,有人唤了他的名字。 是时生,他的哥哥便是安梨白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时晏。 “你怎么在这?” “最近身体不大舒服,就来看看。” 幸亏这层楼是心理科与中医科共同使用的,不然他有理也说不清。 “你呢?”他追问。 “我陪我妈来找我堂哥,喏,在那边。” 安深青顺着时生的指向望去,只见时明煦医生正与一位打扮温柔得体的阿姨交谈。 他顿时明了他们之间的家庭关系。但让他更在意的是,他确信自己曾经见过这位阿姨——母亲出事那天,她出现在他们家门口,穿的也是这条长裙。 —————————————— 最近算不上清闲,状态好就更新了。 前排提醒,朝弟弟翻白眼的女生和主角无感情线。女生翻白眼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想和时医生多待一会儿,弟弟打断了她的计划。因为本文目前是弟弟视角,所以没把原因写入正文中,就在这里说明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