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心渡世》
第一章:东风意外穿越
“东风先生,这次你一定要出山。风吟墓的精怪作祟,吸食了不少生魂。搞得百姓不堪其扰,只有你才能救他们啊。”
吴掌柜一再跪拜,东风眸光一转,瞥见他微微颤抖的手。
“吴掌柜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手抖的如此厉害?”
“是多年前被那精怪所伤,留下的伤疤。东风先生还是快些去吧。”吴掌柜催促道。
只见东风折伞开启,金光笼罩其间。那吴掌柜瘫软在地,本能的用手去挡。渐渐呈现虚弱之态。
“吴掌柜若是不说实话,这忙,东风不帮。”
斟酌良久,吴掌柜下定决心,这才咬牙说出真相。
“都是我曾经糊涂,误入风吟墓求取长生秘法。与那墓灵做了交易,允诺他二十年后解除封印,放他归山。结果。”
“愿闻其详。”东风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的看着吴掌柜。眼前的人二十出头,身体器官已然衰败,只是尚未发觉。
“二十年后,我心生贪念。害怕将墓灵放走之后他会报复我,所以请人加固了封印。长生之术太过匪夷所思,当年我以灵魂交换。悔之晚矣。”
“我便随你去一趟。所谓长生不过蛊惑人心,那墓灵必定已经成魔。等到了山下,你便自行离开。免得若有打斗伤及性命。”
东风将油纸伞拿在手中,腰间挂上玉箫。没有鹤渡在身边吵吵闹闹,少了许多生气。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玉箫发出微弱的光,又暗淡了下去。微不可闻的失落,封闭庭院的门。走了这么久,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就连好友都不知下落,再难相逢。
千年之久,他在红尘飘荡了千年,遇见过形形色色的诡妖,也见过不少异界风云。
寻了千年,却始终不能寻到那个心底的女子。
那个女子,他心尖上的女子,也消失了许久。久到他的心尖微微发疼,也还是等不回归人。她的音容相貌都在他眼前,只是再见一面,还要多少年月。
“就是这里了,我就先走了,东风先生可一定要当心那墓灵,他不好对付。”
听到风声呼啸,吴掌柜瑟缩的躲在石头后面,心有余悸的回头,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踪迹。
此时的东风顺着山脉往上攀爬到墓室,墓室是砖筑墓室,呈丁字形。显然是为了镇压而专门布设。
浓郁的怨气,在靠近主墓室的位置越发浓重。他轻轻踏进主墓室,内中一口冰棺映入眼帘,用千年玄冰打造。里面的人看年岁不过弱冠,是风吟王朝的大王爷。
东风旋身闪过,手中油纸伞开,凝神念诀。金光之下墓灵无处遁形,缓缓浮现样貌。
赫然是墓中之人。
“东风,你敢坏本王的事?”
“风景王爷逝世多年,如今兴风作浪,岂不有违当初君子之誉。世间本无长生,强取他人魂魄,无异于逆天改命。云天在上,曦光昭昭,万事自有命数,还请王爷收手。”东风凝重道。
尖锐的冷笑划破长空,墓灵已然失控,手中魂魄被捏碎碾压,那吴掌柜横死当场。
“本王想取的命,自是无人可救。”风景王爷强行运转黑暗之力,墓室摇摇欲坠,两大力量冲击之下,东风震的退后半步。
风景王爷也不禁被反噬,越发激起了斗志。集中全力朝东风袭击,与此同时,乍然出现的幻影让东风猝不及防。
那个虚影,是鹤渡。他最好的朋友,可惜已经消失许久。
“鹤渡?”诧异之间,他一时不查,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溅到了棺木之上的符文。
刚刚还嚣张的风景王爷痛苦的嘶吼起来,灵魂仿佛被撕成碎片。东风擦了嘴角的血迹,他的血,这墓灵畏惧的紧。
却听墓灵尖锐的声音传来,“既然如此,那便和我一同埋葬。”
陵墓轰然倒塌,东风视线逐渐模糊,他看到一束光指引着他追随,异世界的通道猝不及防开启。
墓灵与东风一同卷入时空隧道,浑浑噩噩醒来。眼前一片繁华,周围的人都穿着古装,典雅陈设一如曾经。他揉了揉发昏的额头,打量四周的情形。看着自己格格不入的服饰,微微叹了口气。这里,莫非是异界。他穿越到了何处。
他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站在一个首饰摊前问小贩,“这里是哪里?什么年代?
小贩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儿是风吟王朝十七年,此地是风吟王朝的首都风都。”
风吟墓?风都?所以刚刚的那道异光将他带来了风吟王朝,怀中多了一个长命玉锁。是他慌乱中抓下的墓灵贴身之物,必定与墓灵的身份密切相关。
他在街上信步,不知该去向何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一切,既然墓灵也来了这里。
不若前去探寻,这风吟王朝必然有古怪的地方。
……
风吟王朝的一处院落。
“凌波,凌波起来了。给你看看我新到的宝贝。”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撒下点点清辉。凌波睁开双眸,这是一处古朴雅致的庭院,她正侧躺在秋千上。看独孤笙欢喜的样子,必定是得了心爱之物。
接过他手中的画,明亮的眸子微微失神。伞下一双璧人,水墨江南如画。白墙黛瓦,烟雨人家。眉眼竟有几分熟识。
猝不及防的落泪,“这张画,倒像是哪里见过。”
有些慌乱无措的独孤笙望着泪眼朦胧的人,心下一紧。他将画卷收起,浅浅一笑,“说起来我还不知凌波你是从何而来?家在何方。”
“我,忘记了。”凌波无奈摇头,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就是这个清幽静谧的庭院,还有眼前这个风雅的男子。
“没关系的,你可以先住下。我府中不缺房间,不过风吟王朝如今不太平。你还是少些出门。”
“那就多谢公子了,日后必当答谢。”
那幅画,到底在何处见过?无奈摇头,今日风景尚佳,若是不出门踏青,岂不辜负了梅雨时节。
她的长发用银色云罗冠束起,玉面凝脂,粉嫩如雪,一袭红色衣裙明媚如火,颦笑嫣然仿若世间失色,她撑着油纸伞,缓缓走在青石板上。
风都的雨最为绵密,似乎有无尽哀思。凌波撑着油纸伞一个人往风都而去,不慎被撞翻了伞,身子也微微倾斜。
雨水滴答,稳了稳身形,错愕抬头质问。
来人轻声道,“小姐可有大碍,用不用去看看?”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前那张魂牵梦萦的容颜,转眼又是千年。
他用了千年时间,走遍了每一处红尘。可他总也等不到,那个曾经古灵精怪的小妖精,就那么明媚了他的光阴,又转身离去,剩他一人凄凉。
似乎漫长的人生里,留给他的只有等待。他觉得,她总会回来。
第二章:久别重逢清欢寥
东风尚且疑惑,油纸伞还握在掌心。却见天色忽然昏沉了起来。
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慌忙撑开纸伞。人潮拥挤中撞了个满怀,低头看那怀中人。
不觉呢喃出声,“是你。”
凌波抬头,怔怔的看着他似曾相识的容颜。梦中辗转,总见一个男子眉眼如山远黛,薄唇苍白染血,身形瘦削,神情忧伤的凝望远方。
眼前的男子此刻这悲伤的神情与梦中如出一辙,只是唇未染血,她的心突然莫名的撕裂。
压抑心头的不适,她抬头仔细望着来人。
“你是谁?公子可是认识我?”凌波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这才低头掩饰慌乱,轻咳一声退远了些站定。
“凌波,我是东风啊。“微微哽咽,穿越异世,竟然再见魂牵梦萦的她。当年她一言不发离开,再也遍寻不得踪迹。
我等了你那么久,还好没错过。
“东风,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你我名字倒是颇有渊源,不过公子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不然你怎么知晓小女名姓。”
女子淡定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识。她的性格,过了这么久,依旧没变化。
“我错了好凌波,原谅我好不好。你是我的心尖人啊。”他的语气很温柔,像一阵风一样在心头荡起涟漪。怕唐突了她,男子又转了话头。
“凌波是否全然不记得在下?在下与你相识已久,我唤东风。”男子又说道。
“我记住了,雨越下越大了,我要回家了。”女子转身离开,他跟了上去,默默地走在她身后,微弯的唇角还泛着笑意。
凌波乍然回头,瞥见身后傻傻看着自己的人,他没有撑伞,只是深情的看着自己,有复杂,有不舍,有欢喜。
凌波不禁心痛了一下,不由问道,“东风,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呀,我们并不相熟。”
“我,”东风眸光一转,浅浅一笑,“我初来乍到,无处可去。不知姑娘可否收容在下?”
女子看着他,微微觉得有些熟悉。只是不知在何处见过此人,况且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不若带回去,让独孤笙帮自己查探一番,他见多识广,必然能查探出来。不过总要试探一番,“既然你说与我熟识,可有证据?”
东风想了想答道,“姑娘最喜欢晨露酿的酒,最爱清明雨后的那一方晴空。最喜欢甜甜的麦芽糖。”
凌波不禁诧然,他所说分毫不差。或许他真的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犹豫许久,方才抬头看他。
“那好吧,你随我回去,我现在呢住在朋友家。要他同意才行。”
东风欢喜,不过瞥见自己的衣衫。微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如在下先去换一身衣衫,再随凌波前去。以免失了礼数。”
不过不知凌波口中朋友是何人?换了干净的衣衫,带着满腹疑惑跟随她去了一处幽静的院子。打开竹门,里面的情景清晰可见,淡雅而质朴,不饰半分浮华。
“凌波你回来了,这位是?”独孤笙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回来的二人,东风穿着一身素净的圆领袍,纹样简单素雅,君子风度。
“在下东风,是凌波的朋友。”他上前一步,与独孤笙相识。
“在下独孤笙,凌波她忘记了旧事。你和她?你这般装束,应该不是风吟王朝的人吧。”独孤笙审慎问道。
“我是从外地来的,听闻凌波在此处,就寻了过来。劳烦独孤兄照应,东风感激不尽。”
“东风兄客气,快进来坐吧,路途迢迢,东风兄必定劳累。待休沐之后,明日我们再叙。”独孤笙进退有礼,风度翩翩,回望之下,凌波嫣然一笑。
“你不是不记得前尘?他?”独孤笙拉着凌波走到一旁,悄悄问道。
“我依稀记得一些,况且他所言分毫不差。不如暂且留他住下,你帮我查探可好?他应该是唯一知晓我身份的人了。”
凌波看着独孤笙,男子微微敛眸。应了下来。
东风眸光一片深沉,她忘了,忘了他们的所有过往。不过还好再相逢,我一定会守护好你。
这是一间干净的厢房,以素雅为主。房间里的陈设一张床,一张古朴的檀木桌,上面放着一个香炉,还有一个存放东西的柜子。都刻着淡雅的木兰纹。
房主应该是爱极了木兰,所以多以木兰为装饰,显得清新雅致,东风静静地待在房间,燃着灯。这时风景王爷尚在,他沦落为墓灵,怨气必定与风吟有关。
不过若非他,自己只怕也找不到凌波。说来也多亏了时空错乱,他们二人才能重逢。腰上的玉箫还是一如既往地暗淡,凌波回来了,那么,鹤渡会在这里吗?
“东风兄,可是睡了?”
独孤笙敲开了房门,拎着一壶酒进了门。在东风对面坐下,“我们可以谈谈吗?”
“谈什么?她吗?”他下意识的问道。
男子浅浅一笑,“不是她,而是风吟王朝。我虽居乡野,但也知风吟王朝近变,天象有异,吉凶莫测。你来的时机刚巧是风吟王朝祭天之典,你说,这其中是否有必然的关联?”
独孤笙分析的并非不无道理,相反,东风与墓灵同时掉入时空隧道,那么他如今在风吟王朝,墓灵又去了何方,尚且不得而知。
“阁下果然心思缜密,应该不单纯是这隐居之人吧。你与风吟王朝,必定关系匪浅。”
东风淡定自若,饮了杯中酒,眸色清明。
“你就不怕这酒中有毒?”独孤笙疑问。
“自然不怕,若你想害我,何必留我到现在。况且看你对凌波的态度,并非恶人。”东风端起杯子坦然自若地回道。
独孤笙不由轻笑,这么看起来,他和凌波,倒真的很像。
“那今日我们二人把酒言欢,你可以留在这里,不过你要答应帮我。”独孤笙慎重道。
看得出他的认真与诚挚,想到凌波还在隔壁。东风垂眸思索片刻,欣然应允。风吟墓的事情必定要调查清楚,此人与皇宫的关系匪浅,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好,多谢王爷抬爱。”他语出淡然,那人却是放下了手中杯子。
“东风兄如何认出?这风吟王朝从来只有一位王爷,便是风景王爷。”
“我曾经看过一本史志,说的是先王育有二子。同室操戈一子落于民间,独孤贵妃自愿领罪被贬为奴,想必是要护着这皇子不受欺凌。”
独孤笙神色微变,震惊,愤怒,失落,那些回忆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是痛彻心扉。只因父皇一句,他不适合皇家,太过心软良善。
“没想到风笙小王爷如今的日子倒是悠闲,不过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只怕都在大王爷掌控之中。小王爷意欲何为?”
“并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是不想乱了天下罢了,风景这个人野心太大,我不想风吟王朝百年基业就这么毁了。”独孤笙无奈叹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良善。
东风斟了酒递给他,“王爷放心,我必会竭尽全力。”
“从明日起,你就是我独孤府策士。除了皇宫,其他各处均可随意往来,令牌我明日会送过来。”
独孤笙面色如常,心头虽是起疑。不过天长日久,眼前之人若有破绽,也好过难以掌控。
“多谢王爷,”东风起身致谢,看到旁边还亮着的灯火,忽然问道。“王爷与凌波如何相识?”
“她行侠仗义,我英雄救美。不过她醒来了却不记得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只知道她叫凌波。”独孤笙回应道。
右手下意识的扯住衣襟,淡淡回应。前世自己过于刻板,让她受了许多委屈,结果还是落得生离死别。今生再遇,她已经不识自己。
或许便是造化弄人,若人生只如初见,哪里会有世事翻覆,喜怒无常。“她一向都是如此性格,阳光开朗,讨人欢喜。”
失望的眼神落在酒杯里,伴随着最后灯光的熄灭。她不记得从前,那便重新认识。
“是啊,她在我这里待了半年了。喜欢玩闹,不过也不讨嫌。我这里寂静了那么久,总算有个知心人。”
“劳烦风笙王爷。”
“以后在外面,你可以叫我独孤公子。”独孤笙纠正道,眼前的男子给他一种莫名的心安,他的身边总会带着一把油纸伞,似乎有特殊的情结。
第三章:长命玉锁的裂痕
窗外又下起了雨,想起那些撑伞的过去。伞下的明媚或者忧伤,他都视如珍宝,那是他们共同的曾经。一把伞的相遇,以为一生相守,奈何情深不寿。
“是,独孤公子。不知独孤公子对这长命玉锁可有了解?”
“长命玉锁?”
东风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块长命玉锁,是他从另一个世界的风吟王朝景王爷墓中所得。
这块长命玉锁乍看并无特别,不过竟然能通过时空隧道,想必另有蹊跷。
独孤笙的神色变了又变,情绪有些复杂,他压了压声音。“这长命玉锁是母妃赠给风景王爷的。你又从何得来?世人皆说风景王爷君子,歌功颂德,谁又知。”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于激动,独孤笙饮了几口酒,将话题转了别处。东风此刻已经认定两兄弟之间必有嫌隙,只是初入风吟,一切都是未知。
“我是机缘巧合偶得此玉,没想到竟然是风景王爷之物?”
看独孤笙的样子,不喜争斗,厌倦俗世。又心系风吟太平,若这样的人做君主,也未尝不可。想起那些曾经看过的话本,同室操戈,无一例外,引得满城风雨?
如果重来一次选择,或许无人愿生在帝王家。
“那这玉锁,可有什么问题?”东风继续追问道。
“玉锁中间有裂缝,但是被重新修复了。只是匠人手艺不足,未曾修补完全。这天下有这等手艺的,便只有风都城东王匠人了。他们家祖上世代制作玉石,手艺也是精绝。”
匠人,看样子那墓灵又要掀起风波了。“鹤渡,捉鬼去了。”
他下意识的叫了声,看见黯淡无光的玉箫,不由哂笑。鹤渡已经离开了,又怎么舍得回来呢?好绝情的小子。
“鹤渡是谁?”独孤笙不解,恰好凌波推门而入,“你们呀,只知道喝酒。待会儿若是醉了,又没人照顾,这是我刚酿的酒,尝尝看?”
“非是新鲜的晨露所酿,不如下次我帮你酿酒。”东风接口道,唇角带着浅浅笑意。
“也好,不过现在没有新鲜的晨露,倒是有些糕点。你们尝尝看?”凌波捧着新做的糕点递了过去,香气四溢。
“你尝尝看?”凌波随手递了过去,东风一笑接过。“果然美味,没想到凌波的糕点做的如此好。”
东风想说的话纵有千千万万句,话到嘴边变成了沉默。有哪里变了,可他不愿去想。
看独孤笙的模样,定是吃惯了凌波亲手做的糕点。东风心头有些别扭,还是勉强一笑。
“东风,东风夜放花千树,正是欣欣向荣之景,果然好名字。”女子不由叹道。
小傻瓜,我的名字是因为你啊。凌波欲去,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
看着他会不自觉的心跳,凌波尴尬一笑,转身离开。东风望着她的背影,想着,若她穿上嫁衣,应该也是绝美。
第二日东风与独孤笙刚打算出门。就被凌波叫住。
“你们今日要去哪里啊,带上我好不好?”
禁不住她纠缠,只好带了她同去。
城东多是匠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独特手艺。王匠人住在城东的最角落,这里多是一些嘈杂之声。王匠人的玉器铺在四合院里,最外面的大厅放了一个很大的展柜,穿过里面的院子,这里便是王匠人平日打造玉器的地方。
“王匠人,今日可忙?”老人一下一下打磨着手中玉,听见声音缓缓转头,眼神空洞迷茫。声音嘶哑而低沉。
“不忙,我老了。等我做完这最后一套饰品,这个铺子就该转让了。”
“这么好的手艺,不找人传承一下吗?”东风反问,路过大厅时里面琳琅满目的玉器,都灵动的很,这最后一套玉器看用料材质,必定是宫廷御用。
“哪有人会喜欢这么无聊的锻造生涯啊,我做了一辈子了,虽然舍不得。但人啊都有一死,只希望他们能够被人喜爱,永远珍视。我也就满足了。”
王匠人叹了口气,手中的活计不停,十分专注。“王老真是辛苦了,这是宫宴用的玉器吧,一共三十六套一百零八种花样,着实是费了心思。”
独孤笙赞叹道,他拿起一旁做好的玉饰把玩。对着凌波比对了一番,似乎不怎么满意。“东风兄,你和王匠人好好聊聊。我带凌波去别处看看。”
独孤笙拉走了凌波,东风想追转身又停了下来。正事要紧,还是先查清长命玉锁的来历,再决定以后的方向。
“王匠人,不知你可有打造过长命玉锁?”
“做过做过,我老头子记得,当年啊有一个贵妇人,让我做了一对长命玉锁,说是给兄弟两个。她给了很多赏钱,我欢喜的很,破天荒的用了最贵最莹润的玉料,花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打造出这么一对长命玉锁。”
他的眼前突然多了一块长命玉锁,打磨的手停了下来,看着这块玉锁泪流满面。“是它,这就是我当初打造的其中之一。”
王匠人接过去,仔细查看。不由皱了眉头,“怎么碎了呢,怎么就碎了呢。”
“可有办法修复?”苏明眸问道。
“有有有,你要是等的着急,可以今晚子时来取。”王匠人话中有疑,子时来取,子时今明交替,日月轮转,这个时间阴气最为盛重。
莫非,另有隐情?
王匠人头也不抬的送客,留下了长命玉锁。到了夜晚,苏明眸提前一个时辰来到王家。这里灯火通明,似乎主人没有半分睡意。
依旧是玉器打磨之声,王匠人可真是个好手艺人,不辞辛劳。
东风悄悄地潜入王宅,大厅的玉柜安然的放在那里,没有任何动过的迹象,这里,似乎也没有特殊的气息。
“会不会是你猜错了?”一个小声的声音响起,东风被吓了一跳。身后之人竟然是凌波,她也来了此处。
“你先走吧,这里有危险。我怕等下顾不到你。”东风无奈投降,若是惊动了里面的人,一切就都前功尽弃。
凌波摇了摇头,“我就要跟着你,既然危险你一个人更危险。”
突如其来的关心,令他心头一动。变故猝不及防,王匠人还在那里锻造。东风不禁开口问道。“王匠人我的玉可修补好了?”
“修好了,你自己拿吧。”声音听上去比白天平稳了不少但却有些莫名的虚弱。
只是一瞬间。东风出手,将桌子上的玉器掀翻在地,碎了一片。
有滴答的血迹落下,看上去触目惊心。
王匠人缓缓转身,依旧是空洞的眼神,可他的右手不知什么时侯不见了。有一块玉正贴在他的腰间死死纠缠,玉上呈现灰白之色。
凌波下意识捂住了双眼,颤抖着不敢说话。
东风转身开伞,金光沐浴一片狼藉,内中的人渐渐清醒,那玉也安分了不少。化出原身,“哈哈哈,东风,没想到这么久了,你就这么忘记了他,连他的同族也不放过。”
鹤渡,那些记忆如潮翻涌,他们兄弟二人一起经历过的岁月,仿佛还在眼前,
东风起身,冷然,“我没有忘记他,若是他,必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玉本世间最纯洁之物,你们怎么可以如此胡作非为?”
“那就要问他了,”玉灵狂笑,“他把我们造了出来供人把玩,而他家财万贯敛财无数。我们在外面受人欺凌,他也不管不顾。对世人而言我们只是玩物,得到了也不会珍惜。”
“只是少数人而已,况且世人负你,你为何要报复他”,东风厉声斥责。
“因为他该死,如果不是他创造了我们,我们也不会有如此的命运,所以他罪有应得。”玉灵呼啸着朝王匠人而去,老人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却见,玉灵被金光所制无力逃脱,只能无奈的化为原型,依附在纸伞之上。老人的魂魄归了位,眸子澄明了许多。
“他是无辜的,世人更是无辜。人性本就如此,有喜有恶,从来不在表面得失。你如今杀了他可若不是他创造了你,又哪里来的如今声名鹊起,事物是相互的有得必有失,人分两面,得失各半。”
王匠人热泪盈眶的颤抖的跪了下来,“是我未曾顾虑你们的感受,没有在意你们的价值。万物生而有灵,今日老朽方知。一切存在皆有价值。”
玉灵沉默不语,东风带着玉灵离开,随着黑暗远去。王匠人的铺子重归安宁,他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铸造赎罪,原来宽恕,是如此美妙的感受。
临行前他告诉东风,长命玉锁的秘密不只在于它背后的含义,更是开启有缘人的时空之匙。本是为兄弟齐心所做,谁知道后来,兄弟分离,吉凶难测。
空旷的原野,他缓缓运转油纸伞,玉灵现身。它看着那长命玉锁,“这东西不属于这里,你也不是这里的人。为何要来风吟。”
“安心净化吧,待来日转世。不要再行毁灭道义之事。”东风话落,油纸伞闭合,玉灵不见踪迹。
第四章: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第四章:想和你一直走下去
“那玉器真的会锁魂吗?”凌波还在震惊中,她不禁偷偷看了眼东风。
他这样子,倒是风度不输给任何人。
“会,不过以后不会了,那些失魂之人已经还魂,不会再为祸人间了。”东风解释道。
“你是法师吗?为什么会这么多东西啊,可以教我吗?”凌波好奇宝宝一样的问东问西,东风不禁失笑。
“笑什么啊,不过你笑起来还很好看的。我想和你学捉妖,你教不教?”凌波认真的道。似乎和他在一起莫名很舒服,很有安全感。
“是吗?我笑起来很好看。”东风侧身过来,凌波轻轻靠在他身边。两双如星辰一般的眸子,映照彼此的影子。
她的心跳似乎要停了,一下一下跳的很快很快。
“对啊,很好看,你应该多笑笑。”凌波不自然的退远了一点,东风心中微微受伤。
“我带你去逛街吧。不对,这里我不是很熟悉,不如你给我介绍一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风后知后觉的道,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天色已经亮了,凌波有些困意。不过又不好拒绝,“那我带你去庙会,这里的庙会可好看了。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庙会,曾经他最喜欢的就是庙会。拉着鹤渡一起,逛遍所有的地方。还遇到了前缘,后来,又见了命中注定。
东风任由她拉着走在街上,凌波不禁微微羞红了脸,放开了手。
“你看这簪子,你戴着挺好看的。”东风温柔出声,女子回头驻足。簪子刻的是并蒂莲,取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意。微微出神,簪子已经插入发间。
“送你了。”只见东风转身拿了一把折扇,付了银两。继续往前闲逛。
“这簪子有些贵重。不如退回去吧。”凌波不好意思的道,脸色有些微红。
“你喜欢就好了,不用退的。”她唇边两朵梨涡绽放,很是可爱。不由想伸手捏她的脸,想了想如今的身份,又放下了。
“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里比这城中景色美极了。而且那里的东西,都是这城中见不到的。”
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两个人一前一后,总不超过半步的距离。
时而与她说话,看着路边的东西想着哪个是她的喜好,不知不觉间,手中的东西已经大大小小十余件。
凌波的性子本就活泼开朗,一路上讲着一些趣事,不亦乐乎。东风阴暗的心情突然就明朗起来,她是他的一束光,能够扫清所有的阴霾。
“凌波,你喜欢这里吗?”东风突然问道。
“喜欢啊,这里繁华热闹,这里的生活也让我感觉到自在快乐。怎么了?”凌波反问,那一闪而逝的忧伤,她的心跟着刺痛。
“没什么,我也喜欢这里,喜欢有你的地方。不过这长街太短了,你看,前面就到了尽头。”
凌波一脸迷惑不解,只见东风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啊,走到天荒地老。”
凌波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弄,叉腰转身,“这种玩笑不好笑的,东风你若再不好好说话我要打你了。”
“是是是,我好好说话。前面穿过巷子,是不是就到了你说的神秘之地了?”东风偷笑,一脸得逞的惬意。
“对啊,那个地方特别好玩。卖的都是一些别处没有的东西。”
顺着巷子过去,只见一片巨大的莲塘,这里交织着一些亭台水榭,还有船只。卖的东西琳琅满目,都是这个朝代没有的东西。新奇而且有趣。
东风看到了罗盘,捕梦网,铃铛,水晶球,蹴鞠,蝈蝈笼等一些这个王朝所没有的存在。甚至还有捕梦机,据说可以将梦境显现,变成真实的现在。以笔墨为引,着实匪夷所思。
“你想买什么?”男子自然是看出了女子的心思不在眼前这些东西,凌波朝他摆手。
“跟我过来,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那是这里最华丽的一艘大船,船上售卖之物竟是斗茶所用茶具。有瓷器还有玉器,均价值不菲。东风跟着她往船上走去,她随手一指。
那是孔雀绿釉瓷器,那一整套的茶具一共是一个茶盘,四个茶盅,一个茶壶,均是正宗的孔雀绿釉瓷器,价值不菲。
“我要这个,包起来。”
应该是王爷所求,否则以凌波的财力,不可能买如此贵重的物品,王爷用意如何还未可知,凌波笃定了这套瓷器,就不再更改。
“小姑娘不反悔吗?”
“这套茶具我要了,绝不反悔。”凌波肯定的道。
“一共一万两纹银,另外,拿走这套茶具,我们主人三日后会去拜访,切记别误了斗茶。”
“这是银票,若是斗茶,记得上城南独孤府。”凌波付了银子转身离开,身后的人将茶具包好。跟随女子一同去独孤府。
独孤笙正在门口等待,看见二人一前一后回来,略微不满,不过还是笑着接过了东风手中的东西。他似乎,对凌波有意。
“独孤公子,你要的茶具我带回来了。他们说,三日后斗茶。就在此处。”
“凌波,你又忘了,我说过你可以叫我笙哥哥的。”独孤笙半是无奈半是宠溺,“今天逛了那么久,一定累了吧,你先去歇着,我吩咐她们准备饭菜。”
东风略有些尴尬的将东西放下,“独孤公子我先回去了,别忘了下午还要去景王府拜会。”
“自然。等你醒了,我和你还有事要谈。”
东风独自进了自己的屋子,望着放在一旁的油纸伞。那些他们一起撑伞走过的日子,还在昨天。是命中注定才会相遇,奈何重逢相见不识。
凌波,你知道我多想告诉你所有,可我更怕我会失去你。鹤渡,你若是在,或者还能帮我出出主意吧。
你小子走了那么久,半点音讯都没有。若你回来,我再陪你醉一场。
到了约定的时间,凌波已然等在门口,静静地目送两人离开。他说,想和她一直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凌波摸到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个位置为一个人空着。
此刻,竟有些满了。东风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曾经他们也是如此。不过是个陌生人,为何又会那样牵动情绪。凌波的心有些迟疑,那一步,是否要跟随他一起。
风吹过,她听见铃铛轻响,风儿吹倒了谁家的油纸伞,倒在青石板上。寂寞的无人问津。她的头突然有些疼了,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徘徊,固执的不肯清晰。
远远的一个背影,他笑着回头,又消失在尽头。凌波追了过去,除了空荡荡的巷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回到独孤府,东风被独孤笙唤走。
“风景王爷是父皇最得意的儿子,也是刚柔并济,善于处理朝中政事,手段毒辣。父皇当年放弃我,无非就是因为我的软弱,让他看不到希望。”
独孤笙沉默的解释,似乎因为过去了太久,心底的波澜也淡去了。
“你不后悔吗?不想拿回属于你的一切?”东风浅浅笑道。
“不后悔,开始的时候我恨他们,感觉自己被遗弃了。后来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妥,反倒自在安宁,不必虚与委蛇。”
“笙王爷看的通透,只是不知这景王,因何有君子之誉?”
后代历史记载,风吟王朝景王爷,为人正派,君子如竹。遂有君子之誉的美誉。“只是世人只知他仁义道德,心向家国。却不知手足相残,兄弟阋墙,心狠手辣。”
东风不禁愕然,这其中,是这样的一段过往吗?
第五章:风景王府
第五章:风景王府
不同于独孤府的清幽,风景王爷的府邸华贵非常。装饰是最好的金丝檀木,一应用品也都是上上品,从无半分疏漏。
独孤笙看了一眼,手中令牌现。直接进了景王府,往书房而来,东风亦跟随身后,查探四周气息。油纸伞并无异动,此处似乎并无妖气。
一路走过来,也都是寻常布景。并无特别之处。书房倒是不比外面富贵,风景王爷正在临摹字画。抬头看见进来的二人,笑着迎了上来。
“我的好弟弟,你终于舍得来看哥哥了。”风景王爷刻意热络,独孤笙保持距离。将一旁的东风推了出去。
“在下东风,是独孤王爷的策士,拜见风景王爷。”二人乍一对视,彼此目光深沉,看不透对方底细。风景王爷下意识提防了几分。
风景王爷施礼,转而到后堂去取一物。
暗处,一团黑气蠢蠢欲动,那是消失已久的墓灵。“熟悉的气息,东风,你果然找来了。这次就让我送你一份大礼,想回去吗?不如在这里和我陪葬。”
它盘旋着,释放出一些小的阴灵,准备对东风下手。却不料风景王爷突然转到后堂,大声遏制。“你要敢现在动手,我立刻毁了你的根基,让你灰飞烟灭。”
墓灵收敛了几分,讥诮道,“怕什么?绊脚石迟早都是要死的。”
“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擅自行动,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整治你。”风景王爷威胁道,他从后堂出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他手中明晃晃的,那是一套酒器,整个风吟王朝最昂贵的银制酒器。
“父皇还真是在意哥哥,就连这独一无二的银犀酒具都送了哥哥。哥哥请我过来,应该不是为了闲聊的吧,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独孤笙垂眸看着眼前人,一如既往地优雅,从容。
听到自己的话微微一顿,笑着拉着自己的手坐下,一如哥哥一般亲密。
“哥哥听闻你新得了位策士,想见见罢了,你说后日便是文会宴,父皇会邀请诸位风吟才子一同参加,弟弟你这风吟第一才子,又如何会缺席?”
原是为了文会宴,独孤笙多年未曾留意,他只听说文会宴每十年便会举行一次,拔得头筹者更是有意想不到的赏赐。
不禁想起了斗茶之约,却在两日后。
时间之巧合,未免过于算计。独孤笙望着一旁的东风,简短的眼神交流,双方各自有数。
只见东风缓缓起身,礼貌回应,“不知王爷寻东风何事?东风只是一个独孤府的客卿。”
“听闻那城东玉石铺的案子是你破的,之前城中人心惶惶。惹了不少失魂的传闻,没想到你一出手就解决了心腹大患。自然是令本王佩服。”
风景王爷看着东风,又看看独孤笙,目光徘徊了许久,才为难的开口,“弟弟,不知这东风先生可否借我用几天?必定完璧归赵。”
独孤笙尚未答话,东风摇了摇头,“王爷客气了,此举大有不妥,我如今是独孤府的策士,自然不能再跟了别人,自古有言,一仆不事二主。请王爷谅解。”
独孤笙起身离开,拜别王爷。却被人挡在了门口,无法出行。“王爷这是何意?”
“不过借用几天,公子若是同意了。就不会受苦了,”风景王爷淡淡的道,转身朝独孤笙作揖。带着东风缓缓离开。
独孤笙自然不依,将东风挡在身后,看着这位昔日兄长神色复杂,难怪会突然和颜悦色,他被遗弃了那么多年,只是为了一场文会宴。
“弟弟何意?难道兄长借一个人,你都如此吝啬?”风景王爷毫不示弱,他镇定的回应,看着独孤笙面色的变化,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位弟弟开始在风吟王朝一枝独秀。
“哥哥,你怕了吗?”独孤笙一眼窥破心思,毫不隐晦的说出。
在风景王爷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又开始叫嚣。
“我可以不捣乱,但你必须留下他,他会是你的绊脚石,若是除了东风这位捉妖师,我可以保你无忧。”墓灵阴沉沉的威胁。
风景王爷算计了一番,应了。“我自然是不怕的,风吟第一才子,我倒是很有兴趣讨教一番。”
“你看今日难得有这银樨杯,不如你我兄弟共饮。好好聊一聊这过去的十几年,弟弟过得如何?”
东风注意到独孤笙眸色暗沉,右手微微紧握,应是极为在意。他浅浅一笑,如清风明月。
“弟弟自然过得极好,不必争权夺利,案牍劳形,好不快活。至于这酒,不如留着文会宴结束,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独孤笙和东风互相对视一眼,转身离开。“哥哥,切勿阻拦。我从来不是无准备之人。”
独孤笙带着东风堂而皇之走出了景王府,身后的风景王爷没有跟来。好像是放弃了。
东风心中有疑,他怀中的长命玉锁刚刚起了反应。
墓灵必定已经跟了上来,或许此刻藏身在风景王府中。如此。便麻烦了。
“你是有所发现?”独孤笙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出声问道。
“没有,可能是我多想了。风吟王朝第一才子却隐于乡野,难道仅仅是因为身份才不居庙堂?”
“自然另有原因。况且乡野也没什么不好,轻松自在每日里看花戏蝶,总好过朝堂纷争人心算计。”独孤笙不在意的道,他往城中去。东风也跟了上去。
“风景王府少爷日后还是少去,那里不安全。况且他对你有针对之势,文会宴后,笙王爷要是拔得头筹,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东风不禁提醒道。
文会宴,风吟第一才子。当年他一篇《风都赋》博得美誉,世人竞相争抢。惹得千金纸贵,一面难求。从此以后风吟第一才子的美誉流传,无人能出其右。
不过独孤笙生性低调,对外界拜访视而不见。久而久之,众人都知道了这第一才子生性孤傲,不喜交际。不过文会宴重办,街上的人便又重新开始议论。
“听说了吗?那第一才子也要参加文会宴呢。”
“是吗?那今年的头筹必定是他了。”
“那可未必,我听闻风景王爷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呢,为了准备文会宴。”有人反驳道。
“不过可惜了这种盛况,我等凡人是见不到的。你们说,我们不如开个赌局,赌谁会胜出?”
“好主意。”有人应和,手脚麻利的人立刻就开了一个赌局,引了满城人围观。
东风和独孤笙从人群中穿过,回看了一眼赌局,似乎独孤笙的胜算更大。
“不知可否有幸,看看当年那篇名满风吟的《风都赋》。”东风一边走一边问道,目光落在一家油纸伞的铺面。
握紧了手中的伞,东风回头笑道,“我想买把油纸伞,不知独孤兄有没有兴致一起?”
一家不大的油纸伞店铺,主人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梳着已婚的发髻。成熟而干练的样子,东风刚踏进去,熟悉的油纸伞墨香便扑面而来。
店铺中摆放着各色油纸伞,各有各的风格,东风拿了一把油纸伞观望,是松脂墨绘制的小城烟雨,留白颇多,倒是别具一格。
“就要这把了。”
“公子好眼光,这把油纸伞是我们这里最好看的了。你看这伞坠,用的也是碧琼玉,价值连城呢。”
“掌柜的就不怕喧宾夺主?不过一把油纸伞,用如此名贵的玉陪衬,未免有些刻意。”东风看了那玉许久,不经意的摸向腰间的玉箫。
竟是相同的质地,只怕来历并不简单。
“你们要是买伞呢就好好做生意,不买的话就不要耽误。”掌柜的不耐烦的送客,东风反倒淡定的坐了下来。取出怀中玉箫,迎着光对比。
“这油纸伞我要买,消息也要问。”东风自是打定了主意,独孤笙不解其意,还是拿了银票递给掌柜的,十张银票,一张百金。
“独孤公子好大的手笔,不知两位公子想问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这油纸伞是何人所做?伞坠的碧琼玉又是从何而来?”
“要说这碧琼玉的来历,那可就远了。不过啊,这玉的主人不让我轻易透露他的身份,所以我。”老板一脸为难,摊手做无奈状。
“是吗?老板这铺子,只怕也不值一块玉。朝廷最近在查贪腐,老板这玉来路可是正经,官方一验便知。”独孤笙默然开口,他严肃的神情让老板有些害怕的松了口。
“独孤公子这话就偏颇了,小妇人做的是正经生意,玉的来路自然也是正的。”老板无奈叹息,“罢了,实话与你们说了。”
“这块碧琼玉是我从苍灵山捡来的,看着年岁久远。当时似乎有一个人影,不过我没太在意,就拿给了王匠人雕刻做成玉坠。不过这把伞没卖出去,因为没有人会愿意买一把价值连城的油纸伞。”
极为诚恳的说辞,东风微微一笑,朝那老板行了一礼。“多谢提醒,不过苍灵山老板还是不要去了,你拿了这玉。未必就是吉运。”
“谢谢公子提醒。”老板娘轻笑着送客,关上了殿门。
一团黑影突然出现,老板娘抱头蹲在地上,嘴唇微微颤抖。
“别杀我,我可都是按你的要求说的,一字不差。你可以放过我了吧。”女子恐惧的看着那团黑影,半分都不敢挪动。
“干的不错,不过你这店还要接着开。要是让东风察觉异常,你知道我的手段。”
女子狠狠点头,不敢丝毫违抗。她不过动了贪念,竟险些引来杀身之祸。
黑影似乎满意了,转身离开了油纸伞店,消失在空气中,她的呼吸上下起伏,久久不能平定。
今天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竟然如此诡异。
改日一定要去拜佛,定是近日心不够诚恳。
东风与独孤笙没有回独孤府,相反的他们一路循着踪迹往苍灵山而去,此处怨气郁结,天都是阴沉沉的。苏明眸凝神戒备,不敢走半分懈怠。
独孤笙执剑,越往前,越看不分明。东风突然转身,朝黑色雾气猛的一击。那雾气受了金光,渐渐消散,“是你。”
东风一声惊呼,墓灵静待时机想要一击毙命。独孤笙被缠绕不前,只能与怨气缠斗。
东风油纸伞开,金光笼罩,黑暗无处遁形,渐走下坡。
墓灵不慌不忙,反而欺身向前,东风腰间玉箫骤然离身,他回身相护。
墓灵试图夺取玉箫,两人缠斗许久。东风伞下金光稍胜一筹,趁墓灵无暇分身之际顺利拿回了玉箫。
鹤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的。东风心想。
墓灵如此在意那块玉,只怕他不会轻易放过鹤渡。
墓灵一击不成,独孤笙与东风合力,反倒让墓灵难以应接。墓灵冷哼一声,长啸而起。
“想知道鹤渡如何了吗?除非,把你的命给我。”墓灵恶狠狠的道。
墓灵已经走远,东风呆呆的看着腰间的玉箫,早已无法发出悦耳的声音。他沉睡了太久,始终不愿清醒。
不过幸好,他还活着。那便足够了。
第六章:斗茶
约好的斗茶日到了,那位神秘的幕后人此刻来到独孤府庭前,敲开了独孤府的大门。
来人身穿银灰色的长袍,衣襟处绣着几样简单的纹饰。他微微抬眸,光洁白皙的面庞透着些许冷峻的神色。
凌波听到敲门声,揉着还未醒的睡眼轻轻开了门。乍见那人迎风而立,卓尔不凡。不由心底微微尴尬。抬手打了个招呼。
“可是来寻独孤公子的?”
“正是,”来人礼貌回应,跟着女子进了前厅等候。这女子没有大户人家的矜持,反倒多了些随性。
最初的陌生过后,凌波反倒没有那么拘束。
“独孤笙,有客人过来了。”凌波轻声唤道。来人抬头,只见一双白玉靴出现在眼前,身形高挑而瘦弱,从衣着上看是喜清静之人。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那套茶具着实是珍品,千金难求。既然阁下如此珍爱,为何要拱手让人。”独孤笙轻声道。
“你情我愿之事而已,公子可以叫我沐茶先生。再过三刻钟,斗茶如何?”
“也好,我吩咐人去准备。就在这庭中。先生茶具之精美实用,恰如先生之品格。”
两人谈笑对坐,东风窥见那花园中蹲身侍弄花草的人,轻轻的走到她背后。
“啊”的一声,凌波尖叫回头,瞧见那人偷笑的样子,更是怒上眉梢,拿起一旁的东西砸了过去。“叫你幸灾乐祸。”
东风笑着闪避,这时节花开的正好。前世也是这般,他整日等着一朵花开,一等便是千年。
那样的孤寂,此生何必再尝。
他朝她伸出手,浅浅一笑,就像那早晨的初阳,拂散了所有的阴霾。
凌波一时有些痴了,本就是人间绝色,再加那一弯清浅,难免会沦落。
她缓缓拉住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仿佛受了寒。凶巴巴的看了人一眼,“你受寒了,这种天气怎么会冻着呢。”
“没事,体质罢了。你很喜欢这里的花吗?”
“对啊,你看他们生机勃勃的多好看。每朵花都有自己的姿态,有它们不同的色彩,在春日里绽放属于自己的绚烂。是很幸福的事情呢。”
凌波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轻嗅花香的。
蓦然抬头,看见东风眼中似喜似悲的神色,微微刺痛,“我总觉得,我和你很早就认识。”
“或许是你我的缘分,既然如此有缘,不知姑娘可否心属在下?”东风垂眸看着她,认真的问道。女子不在意的抬头。
“哥,我记得你之前就说过我们是兄妹,难不成,你想吃窝边草了?那妹妹给你张罗相亲。”
东风讪笑,都怪之前不够坚定,这下误会了。
“阿笙大概要过来了,我先回房了。三刻钟的时间很快就到,我还要把剩下的东西布置妥当。”
未曾留意的失落,身后的人无奈苦笑。
院中诸事都在筹备,东风亦走了出去,与独孤笙一处。这位沐茶先生气定神闲,似乎胜券在握。
所谓斗茶,是指比赛茶的优劣,又名斗茗、茗战。斗茶包括斗茶品,斗茶令,茶百戏。斗茶品以茶“新”为贵,斗茶用水以“活”为上。一斗汤色,二斗水痕。观的是色泽,看的是火候。
研碾细腻,点茶、点汤、击拂一气呵成,沐茶先生胸有成竹,独孤笙亦不紧不慢,稳中有进。他选用了山溪之水,最为纯净。两人均是茶汤纯白,恰到好处。茶香渺远,偶有回甘。只是独孤笙的更胜一筹,在于茶水的恬。
接着便是斗茶令,二人腹有丘壑,转眼便是暮色微垂,方尽兴而归。此时胜负已分,沐茶先生棋高一着。独孤笙心折,“沐茶先生学识广博,在下钦佩之至。若是先生有意入世,必是经世之才。”
“独孤少爷谬赞,沐茶一介俗人,平生爱茶。今日与王爷棋逢对手,也是人生快事。茶百戏,王爷可要当心了。”
点茶,分茶,烹茶。下汤运勺,使汤纹水脉形成物象,心思细腻,技法娴熟。比的不过是个心境与技巧。只见沐茶先生缓缓研磨,时间缓缓流逝。
独孤笙亦专注于手中之物,丝毫无暇顾及其他。
凌波就坐在不远处,看着斗茶的二人。随着汤勺的搅拌,茶汤渐渐呈现出不同的纹样。经时间沉淀,缓缓成型。
沐茶先生所运之汤纹,如云山之雾,朦胧莫测。变幻多端,中有一点深色,汤纹环绕其间。渺渺茫茫,一点真意。禅字本心。
独孤笙所运之汤纹。则如凤穿牡丹,挥毫大气。
牡丹花中之冠,万花拜服。沐茶心下了然,淡淡一笑。茶心亦是人心。
“独孤公子果然技艺精湛,茶色清而不浊,纹饰凤穿牡丹更是惟妙惟肖。公子心不在野,为何又要偏安一隅?”
沐茶幽幽说道,掌中拿着的正是独孤笙所制之茶,香气缭绕。
汤纹久而不散,着实是茶中极品。
“沐茶先生亦不凡,本少爷粗浅茶艺。让先生见笑了,若非先生承让,今日之局断然不会如此。先生必有所求,不如直言不讳?”
独孤笙看破一切,从沐茶先生进府,他的目光便停留在东风的身上,似乎对他很是好奇。
沐茶沉吟一声,轻笑道,“近来府中有异,听闻独孤府策士东风先生精通异术,颇有研究。所以特来讨教一二,以茶艺试探实属无奈,请勿见怪。”
东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方才起身往沐茶先生那里走去。
他为人清水,看着也是翩翩公子样,又因常年潜心茶道,便有了沉稳的性子。
袖间一抹茶绿色,似乎是有意点缀。东风认真看着来人,朝独孤笙行礼,方才问道。“沐茶先生所问之事,是为己还是为人?”
“为己为人有何分别?先生一身本领,必然不会让在下失望才是。听闻先生初来风吟,便破了玉器锁魂的大案。特想结交一二。”
“为己,则此物必然与先生有恩怨纠葛,为人,则此物已然凶残成性,危害一方。敢问先生,为己还是为人?”东风淡定如初,沐茶微微变色。弹了弹手中茶盏。
“都为,先生若不弃,那沐茶愿意带路,让先生一观。”独孤笙起身送客,沐茶先生望着不远处的凌波招了招手。
“这位小姐一起来吧,女子心细,更为妥帖,”东风方想拒绝,凌波已然追了上来与独孤笙一同前行。
东风望着二人并排的身影,醋意油然而生。
东风刻意与凌波搭话,女子本就对捉妖之事好奇,如今更是惊讶。原来还有那么多好听的故事,这世间也并非只有人类。
“公子哪里听来的鬼怪之谈,也要这般宣扬。“虽是听闻了玉灵伏诛,独孤笙打心底里是不信的。
“独孤公子且看就是,若不想看,想必独孤府离不开公子。不如公子先行回去照应,我带凌波去看看。“
第七章:墨狂
第七章:墨狂
沐茶先生看着三人,缓缓露出笑意。他袖间的绿茶纹又深了些,并未有人注意。
一行人打闹说笑,到了沐茶先生府邸。
此处云烟缭绕,茶香盈袖。更多了几分空灵雅致。
东风神色微微一蹙,他刚刚踏进院门。便觉得此处不同寻常,怨灵汇集。微侧眸看身边之人,女子正嫣然一笑。
她的笑毫无杂质,应是看见了喜欢的东西。顺着目光看过去,那里是一棵茶树,茶花盛开的时节,白色的山茶花缀了满树。
“喜欢山茶花?”东风轻轻靠近,摘了山茶花戴在她发间,很是清秀。
“乱折花是不对的,你看它们在一起多快乐。分开了肯定会让他们难过的。”凌波伸手轻轻摸了摸,嗔怪道。
东风沉默,她还是如此心善。他只好跟着沐茶先生往内室而去。此时并非花季,山茶花开的如此茂盛,实在匪夷所思。
“沐茶先生要东风看何物?”东风直截了当,毫不拖延。习惯性的摸腰间玉箫,依旧如之前那般莹润,缺少光泽。
“自然是看这些。”沐茶先生袖手一挥,八扇屏风突兀出现,每一扇都惟妙惟肖,刻画的正是茶之纪事。
正中央那扇屏风的山茶花,从色调到落笔,都和院中无异。像是活的一般,能嗅到淡淡香气。
东风这才神色丕变,眼前之景除了中间那扇屏风,皆为幻象。只见他右手轻捻,方才从山茶花中所采之香气晕散开来。
飞花如刀裁,没入屏风消失不见。幻象粉碎,只留那一扇巨大的屏风落在庭中,不远处的山茶花在它对面,微微点头,随风摇曳。
“沐茶先生这样试探,就不怕在下怀疑你居心叵测。况且这屏风用笔气度,只怕是阁下所为。”
“先生果然聪慧,难怪独孤笙如此看重。可惜迟了一步,不然。”沐茶先生的话被打断,独孤笙看着那扇屏风,并未觉得不妥。
“先生若是想挖墙脚,可否等我离了府。先生既然有事相求,不如说正事。这屏风,画的不正是那院中山茶花?”
独孤笙回看院中山茶花,迎风摆动,晈白柔和。与这画中景,竟有九分神似。
“确实,只是老夫自从得了这山茶花,家宅便从此不宁。虽然老夫的茶技声名鹊起,但从未有人敢轻易拜访门庭,诸位可知为何?”
沐茶先生望着山茶花,幽幽叹息,有些事情他想忘记,可惜天不遂人愿。欠来的债,总是要还的。
东风拂袖坐下,淡定道,“沐茶先生不妨直言,若先生不能据实已告,这个忙,在下不能相帮。”
坐在对面的人咬牙,狠了狠心,还是说出了真相。原来,他曾经并不曾喜欢茶道。
那时父亲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茶艺大家,无数人为了成为他的徒弟挤破了头。自己作为衣钵的传人,本应众星拱月宠着。
奈何天性顽劣,从不肯认真学习。对于茶艺一道荒疏甚久,直至那一天他在街头斗石,惊鸿一面之间,蜻蜓点水心头。
望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他的心头泛起涟漪。她路过他的身旁,轻道,“公子,你的香囊掉了。这茶香,甚是好闻。”
不知是何门何派的世家小姐,举手投足大家闺秀。偏偏精研茶道,再次相遇是在斗茶会,她谈吐温文举止娴雅,年轻男子的心思都付在了她的一颦一笑。
“姑娘何名,在下亦想有缘向姑娘讨教。”沐茶先生叫住了她,女子与他交换了名姓,转身上了轻舟。她说,她叫裳儿。
沐茶偶尔去寻裳儿,虚心讨教茶艺,女子一一解答,从无半分不耐。那日她突然寻了自己,穿着罕见的红色纱裙,惊艳夺目。
“沐茶,我,要走了。”裳儿低低的声音带着委屈与疲惫,沐茶怔怔的看着她。
“我可以去提亲,你留下来陪我。”沐茶下定决心,却听见女子薄凉的声音。
“你愿意和我一生漂泊,还是愿意留在这里。若你愿意,我们现在就走。”
沐茶迟疑了许久,他在这里已经渐渐有了名气,若卷土重来,未必会好过今日。女子已然明了,“我走了,沐茶。等我回来,你欠我一场斗茶。”
裳儿离开了六年,六年时间里沐茶始终记得那个约定,潜心沉淀茶艺。已经是名满风都。
待裳儿回归那日,他们二人斗茶,沐茶依旧落败。悲伤之余的他鼓起勇气再次表白,却换得一句不过江湖相逢,缘聚缘散而已。
沐茶慌了,他说并非有意不和她一起离开。裳儿已然不在意,转身回府,不再停留。
沐茶失魂落魄的离开,手中的茶盏碎了满地。该何去何从,又该为谁制茶。
他却听闻裳儿府上红烛萦绕,红纱帐暖。
躲在暗处的裳儿静静地看着成亲的二人,没有勇气阻止。沐茶失落的转身,只听见身后一阵惊呼。
只见新郎倒在血泊之中,而心上人的唇角不断溢出鲜血。
裳儿悲伤的看着自己,像极了当初离开的样子。她的眼神,他至今记得。
沐茶先生踉跄着跑了过去,抱住她紧张的处理伤口,可惜太迟了。
“沐茶,我以为,你会等我。会跟我走,我那时想着,你要和我离开了,这家仇,不报也罢。”
裳儿粲然一笑,眼中泪水盈盈。她伸出掌心,一颗种子躺在她的手中。
“是山茶花的种子,我最喜欢山茶花了。可惜我们有缘无分,你留着它就好了。”
裳儿无力的垂下手臂,已然咽气。他后来才知,她和未婚夫君之间是家仇,而裳儿离开是为了躲避追杀。
可恨自己向来心细如发,怎么竟忘了当时裳儿面色如此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
“或许,源头便是我负了她吧。这山茶花的种子是她所赠,一年四季常来不败,花香扑鼻。”
沐茶看着有些颓废,面上灰败之色已显,是死气。屏风中的山茶花微微摇动,吸纳灰败之气。
东风神色微凛,双手翻转只之间金光乍现,黑气无所遁形,化作纤细女子。沐茶先生看见那人,心中一滞,泪水浸湿了衣襟。
“沐茶,你当初为何要弃我不顾。若非你,我又怎能落到如今这般不人不鬼的境地。”
“裳儿,我真的不知灭门之事。若我知晓,定会带你离开。”沐茶急急争辩。
那裳儿冷冷一笑,“是吗?你可知你的茶艺为何越来越好,若非我助你,你又怎会有今日盛名。当年你为了名利弃我于不顾,今日,还要将我亲手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沐茶先生哑口无言,她说的没错。他是为了名利,不愿淡出红尘。也是后来种了那山茶花发现山茶花常开不败,调制出的香料置于茶叶之间烘焙,能有奇香。
正值少年意气,裳儿与他告别,他便真的放了她离开。“我以为来日方长,毕竟你我有约,到那时我才能光明正大的迎娶你啊。”
沐茶心中酸涩难言,裳儿眼角有泪滑落。她一身白色霓裳,白发如雪,听到沐茶的话眼神越发犀利。
“都是谎言,分明是你知道我手中有奇物故意接近我,可我偏偏信了,我是有多傻才会在家破人亡的第二日去寻求你一同离开伤心地。”
裳儿瞳孔紧缩,手中水袖甩出,朝沐茶席卷而去。男子缓缓闭上眼睛,只听见风声裂帛。
东风骤然出手,打乱了裳儿的进攻。布帛被扯得粉碎,金色光印的加持,油纸伞下的幽魂渐渐虚弱。
与其说是魂,不如说是执念。
“放下吧,你不是她,她也不想报复。”
东风无奈叹息,他轻轻一挥,只听见有风声拂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笺。
“沐茶吾爱,见字如面。贱妾薄命,无处安身。遂四海为家,那日君所忧虑,我心明了,本以为余生无所寄,幸得君心相慰。生死吾命,若来生再见,盼与子偕老。”
颤抖的手拂过素笺,那怨灵呜咽的不成样子。她记得裳儿小姐每日都会咳血,而她作为笔墨之灵,只能可奈何的看着小姐伤心。那笺上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裳儿的身子太孱弱,抵不过冬季的严寒。她日渐消瘦,心心念念的还是风都的那位少年郎。直到那一天,蜡烛里的残烬点燃,她再也未曾醒来。
那一刻,笔墨之灵的整颗心都要撕裂开来。手边的制茶之法已经随风化为灰烬,她起身望着自己如今化成人形的样子,再看看床上消瘦的人。
我会为你报仇,他欠你的,我帮你讨回来。
笔墨跟人久了,就学了人的灵气。她是裳儿手中的墨,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寻那负心人。为她讨回她应有的一切。
眼前的“裳儿”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封信,她呢喃道,小姐是恨他的呀,怎么可能不介意。
“爱一个人,便会包容他的一切。他们不过选择不同,相爱的最好方式未必是相守,或许对他们来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凌波认真的看着怨灵,见她颓然的变幻本来面目,依附于油纸伞之下。也算松了一口气。
东风朝凌波赞赏的伸出大拇指,女子会心一笑。风缓缓吹过,那常开不败的山茶花终究还是落了。
怨灵看着东风,“他还在等你,他说,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他给你准备的礼物。”
伴随着怨灵消散,独孤笙回神。这世间还真有鬼怪之说,至于东风,他的捉妖术应该是整个风吟王朝无人能及。
“他是谁?谁在等你?”独孤笙问道。
“一个老朋友而已。王爷我们该离开了,这里不便久留。”
沐茶先生双目无神,他望着枯萎的山茶花,长啸一声。疯疯癫癫的走了,手中该还拿一片山茶花的花瓣,紧紧的攥着。袖间的绿茶纹淡去,心又上了重重枷锁。从此疯癫,不明风清。
东风跟着独孤笙走出了沐茶居,一路上沉默寡言。沐茶弄丢了所爱,一生悔恨,到头来终究难以释然。
而他自己,爱的人在身边,又无法言说。凌波的眼中没有自己,从来也没有半分。仿佛那些事情过去了,便不能再提起。
“独孤公子,明日就是文会宴了,公子可曾准备好了?”
东风问起,独孤笙神秘莫测的一笑,他自然早有准备。
“可还记得风都赋,你之前说过想看?”
独孤笙自然而然的侧眸看着凌波,女子微微颔首。亲密的互动落在东风眼中,微微有些刺眼。
“是啊,我是想看这风都第一才子的佳作,如何惊才绝艳。东风自幼捉妖,对于文墨之事颇为浅薄。”
独孤笙应允,三人说说笑笑,便走到了独孤府前。只见规规矩矩的站了两列人,中间是一乘轿子,里面的人不知是何身份。
一个公公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独孤笙听旨。”
锦衣公子走出,漠然抬头。这公公他认识,风吟王朝陛下身边的陈公公,宫里的主管。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闻独孤笙有风都第一才子之誉,《风都赋》名满天下。遂邀明日文会宴,望君一展才华。”
“独孤笙领旨谢恩。”他上前一步接了圣旨,神色难辨。陈公公和善的笑了笑,低声道,“陛下还是记着小皇子殿下的,若是明日殿下能拔得头筹,恢复身份也未可知。”
独孤笙带着东风与凌波入内,不再管门前的人。轿子里的人没有下轿,只抬手掀了轿帘,看见一个背影。
“走吧。”
陈公公这才转身凑了过来,“陛下,可否要进去?”
“罢了,他从来都不肯认的。明日文会宴,尚有机会。”
风吟王朝的皇帝默默说道,他知道独孤笙介意什么。不过当初权宜之计,哪想如今父子生疏若此。
“陛下也别多想,小皇子聪颖。必会体会陛下一番心事。大皇子仁善,小皇子慧黠,是我风吟朝的福分。”
“起驾回宫。”轿子里传来冷冰冰的四字,陈公公摆了摆手,众人会意。他望着那后面的礼物,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未说出口。
原本,陛下是要进独孤府看看的。
第八章:文会宴
第八章:文会宴
独孤笙今日穿了一身素雅又不失庄重的云锦袍,他的头发用落云簪随意的绾起来,显得整个人风度翩翩。
凌波好奇的看了过去,笑着道,“独孤笙,你今天的衣服真好看。你以后也要这么穿。”
意外的独孤笙应下了,未散的笑意盘旋。正踏出房门的东风迟疑了一下,平静了呼吸。方才与二人打了招呼。
东风今日一贯的雪青色长袍,刚好与他气质相辉映。凌波看着他,接触到探寻的目光,骤然抬头对视,在彼此眼中瞥见倒影,不由心中有些慌乱。
莫名心跳的感觉,是为何?凌波下意识的看向独孤笙,那人朝她温柔一笑,她礼貌回应。东风只觉心间酸涩难言,默默地走在后面,一言不发。
凌波看上去,对独孤笙很依赖。
“东风,今日文会宴你依旧是我的策士,就是要委屈凌波做一下我的家眷了。凌波你介意吗?”
凌波笑道,“不介意,我也想去看看这风都的文会宴,是何等盛世。”
东风踢着石头,听着二人说笑,他的目光只落在凌波身上,今生,他断然不会放手。幸好她还不记得自己是谁。
“凌波,我会陪你到岁月尽头。哪怕前方千难万险。”东风在心中默念,进皇宫的瞬间,便感觉到玉箫的异动。
鹤渡,他下意识的低头,看到玉箫恢复原状。恍惚如同错觉,加快了脚步跟着独孤笙进了宫门。
这是他第一次来风吟王朝的深宫,这里的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特别。
凌波的目光被宫苑吸引,她开心的边跑边转圈,裙摆随风飞扬。
只听凌波笑道,“想不到皇宫如此有趣,这样的格局,开阔大气。还有这些建筑,雕刻如此细致华美。”
“风都皇宫历经百代,早已造化神工。今日之景色,是先辈百代传承,自然别具一格。若你喜欢,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你走走。”
独孤笙笑着道,他想着,当初那个女子。分明那么柔弱,毅然为了他放弃皇宫的锦衣玉食。母妃明明是温柔的,下定决心却意外的刚毅。
记得母妃离开时说,“忘了你生在帝王家,你只是你,不是争权夺利的工具。”
独孤笙感慨万千,文会宴摆在御花园中,溪流水畔。摆放着二十张桌子,邀请的都是一些风都的文学大家。他们已然就座,看着孤独笙进入文会宴。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当年独孤笙的风都赋,可是无人能出其右。今日文会宴,只怕他才华横溢,一枝独秀。他们这些文坛大家的面子,又要如何放。
意识到有人盯着自己,独孤笙坦然看了过去。
对面的中年人三四十的年纪,一副腐儒书生之态,摇头晃脑,显得迂腐不堪。
此刻的他正看着独孤笙,满是嘲弄。
独孤笙冷漠回应,不置一言。风吟王不时往这边看过来,桌子前的人一直都低头品茗,极为专注。他甩了甩袖子,示意一旁的太监。
陈公公起身,“文会宴正式开始,第一项,宴乐。”
歌舞笙笙,丝竹管弦,有舞女翩跹,听闻悠扬。
笛音悦耳,却是楚歌声声。云中舞绿萝,弦转流云声。众人凝神细品,皆叹乐之精妙。
天清云霁,酒香悠然。一众文人座前,笔墨纸砚,文墨飘香。宴乐奏罢,歌舞声歇。众人跃跃欲试,心中已是凌云志。
文会宴是文人盛宴,若能拔得头筹,或可平步青云。因此文人会集,却不乏勾心斗角,利益冲突。有不少人往独孤笙这里看过来,他的风都赋闻名一时,至今还被文人惜若珍宝。
“看来独孤兄惊才绝艳,这些文人颇为忌惮。”东风看着一众人的神色道。
“说来还未曾与东风兄深入探讨,不知东风兄对文会宴有何见教。”独孤笙有礼道。
“见教自然不敢当,以文会友,增损俾益。自是风雅之事,只可惜在下才疏学浅,未曾精通文墨。这样的盛宴,自然还是要看这些才子的才好。”
东风颔首微笑,静看座中众人。
他们都曾有意无意意间听闻独孤笙的风都赋,华丽辞彩。
内有凌云志,士者皆叹惋。他的风格豪迈,亦有报国之怀,奈何壮志难酬。
独孤笙眸色清凉,那高台上的王者,是风吟王朝的帝王。只是台下无人知晓,那人是他的生父。当年的事情被朝廷压下,因此众人皆以为风吟王朝二皇子薨了。
今日那殿上之人,风华无双,看上去竟然丝毫不逊。更何况才名远播,风吟王朝重文。因此这文会宴也是国家盛事。
众人跃跃欲试,待宴乐结束,陈公公这才出声,“文会宴第二项,曲水流觞。便以青玉案为题。”
这曲水流觞是过去传下来的活动,众人坐在流水畔,待到酒杯停留在身前。便举酒饮尽,赋词一首。
第一次的时候,酒杯飘到了一开始坐在独孤笙对面的腐儒手中,只见他起身,朝着皇帝鞠了一躬,这才慢悠悠的起身,挑衅的看着独孤笙。
接触到不善的目光,独孤笙依旧神色淡然,他面前的酒已经满了,酒香充斥鼻翼。他朝那腐儒笑了一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淡然自若。
腐儒神色紧绷,看向独孤笙的目光越发不善。他笑了笑,“在下孟儒,献丑了。”
青玉案*寂
露凄风冷寒笙乱,月如镜,胭脂叹
袖里前尘如水漫
凝眸归处,晓莺啼唤,霜雪凝肤腕
那时年少芳华璨,玉骨冰心思情绊
寂寂红墙围楚汉
青丝成雪,君恩已涣,对月孤弦弹
却是一首描述深宫女子寂寞的词,只是未免太过柔婉。东风扶额,看来腐儒亦风流。词藻虽华丽,终究欠缺了火候。
酒杯随着流水继续前行,荡起层层涟漪。大抵词分两类,一婉约,一豪迈。东风神色复杂的看向风景王爷,他身侧的油纸伞有些异样。
莫非是墓灵亦来了此处。不过东风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里是皇宫,清正之地,墓灵是万万进不来的。
只怕那清正之气,就几乎能毁了他的性命。那么,这座皇宫又隐藏着何种秘密。
正在思绪纷乱时,却见曲水流觞已经进行到了第二轮,那位儒生面色依然是暗沉。独孤笙还未赋诗,他的目光灼灼,恨意显而易见。
独孤笙不由蹙眉,杯子到了一少年手中,那少年温润清浅,浅浅吟道,
青玉案*念归
红尘入梦忧思卷,恍惚忆,眉梢展
紫燕呢喃研墨浅
相思三寸,春寒难缱,又惹愁肠显
酒沉情涣风烟辨,欲语还休月轮转
却唤卿卿魂梦颤
也曾应诺,愿流离免,怎奈情缘浅
却也是一首好词,只是终究欠缺了味道,那少年名唤顾笙辞,听闻乃是重情之人。独孤笙眸色稍缓,待到酒杯落在他身前。
他笑着举杯,目光不时落在不远处的风吟国帝王身上。那是他的父皇,只是这称呼已经许久都不曾叫过,都生疏了许多。
他起身而立,少年之姿尽显,又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雍容气度。风雅而清冷,他浅浅开口,便是绝佳。听者无不动容,只为这惊世才华。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原作者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
试问闲情都几许?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沉静了下来,这种淡淡的伤感,又带着几分闲适,那些意象并非刁钻,可在他的口中栩栩如生。高下立判。
风吟王神色晦暗了几分,许多年不曾见了。独孤笙的成长倒是超出了预计,另一边风景王爷垂眸,不知在思量着什么。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突如其来的安静,分外压抑。过了许久像是突然醒过来一般,众人纷纷表达钦佩。
东风不禁偏头看凌波,她专注的神情惹得他心头莫名烦躁。
他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已经丢了凌波的心。这样的想法让他惶恐,甚至有些不安。
第九章:倾欢酒馆
风吟王打破了沉寂。他走到独孤笙面前,右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有些瘦弱。身体绷的厉害。
帝王眸中晦暗不明,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再抬头。
四目相对,一样的鹰隼一般深邃的眸子,看不到彼此的心。他们心中有万千,纵使不动声色。也能感受到彼此血脉之下的刻骨。
独孤笙轻轻退了一步,头低了低,笑着道,“风吟王惜才,在下听闻文会宴若胜出,陛下可允草民一个心愿。不知陛下是否说话算话?”
不卑不亢,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性子。让风吟王心中涌出不悦的感觉。一个落魄的皇子,哪里来的傲骨。
独孤笙低了头,可是身段并未低半分。那样桀骜,倒像是刻意的给他难堪。
风吟王回到位置上,他不能再看那双眼睛,像极了曾经的他。淡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凌波下意识的感觉抓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她有些吃痛的皱了皱眉头。目光在独孤笙与风吟王之间徘徊,似乎,皇帝是认识独孤笙的。
“在下独孤笙,见过风吟王。”他浅浅笑着,眉眼间尽是冷漠与嘲弄。风吟王不自觉的错过目光,右手抓着桌子,险险渗出血来。面色一如之前的从容淡定。
“平身。以后你便不用跪了。”他看的分明,独孤笙只是弯了身。并未跪拜。这样孤傲的性格,印证了当初的选择。
独孤笙不语,过了许久静静开口,“陛下的承诺,可还做数?”对面的腐儒看独孤笙如此无理,便要出去理论。
一道冷冽的目光止住了他的脚步,腐儒微微抬头,却已经看不到是谁在背后冷睨。
腐儒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再看风吟王面色阴沉。不由庆幸,若是刚刚贸然出去。只怕会牵连自身。
不知为何,刚刚那两人分开时,腐儒有了一种错觉。他们二人眉眼极其相似,就连那桀骜深沉的模样,也一般无二。
倒是风吟王沉吟许久,方才道,“朕向来说话算话,说吧,你要什么?”
独孤笙眸色清缓,望向身旁的凌波。稳了稳心绪,如果不是必要,他此生都不愿见他这个所谓的父亲。
若非风景王爷步步紧逼,便容不得他再避世。
针锋相对,未尝不好。
“陛下。草民想要拜翰林院肱骨墨文渊为师。”
今日文会宴,墨文渊因修订史册并未出席,风吟王神思未明。他倒是小看了独孤笙,过了这么久的岁月,便按捺不住了吗?
文会宴风头正盛,若驳了他的请求,只会让天下文人心寒。翰林院肱骨原本是太子之师,只是风吟国迟迟未立太子。众所周知,成年皇子只有风景王爷一人。
风吟王淡笑,不动声色的摸了摸右手的玉扳指。独孤笙面色一寒,他识得,那是母妃的旧物。听见一声温言,“既如此,朕会下手谕。你便跟着墨文渊潜心学习吧。“
独孤笙点头,领着东风与凌波退了下去。身后的风吟王面色青寒,右手的酒杯几近碎裂。和他母妃一样的固执,君臣之谊,到现在都未曾通达。
在座的文人见独孤笙离席,面面相觑。不禁坐立不安起来,直到皇帝让他们退下,才纷纷离开。有眼尖的低声谈论,这独孤笙竟和帝王长得如此相似。
心思机敏的连忙堵住他的嘴,皇家之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独孤笙一路无言,凌波觉得他今日似乎格外的清冷。平日里都是温润淡然的模样,今日倒多了些不可靠近的样子。
凌波心中似乎有了别的心事,也沉默了许多。
摇曳的烛光,三分苍白,东风与独孤笙对饮。
“独孤少爷今日的棋走的妙,翰林院肱骨首徒,倒是个风光的。人情练达,治国之道。无疑是接近权力中心的捷径。天下之事,莫过人心。文人笔墨,却足以动摇江山。“
东风不急不缓,瞥见独孤笙的神色愈发暗沉。便知他从未收敛羽翼,短暂的潜伏,不过是为了一鸣惊人。今日之事,名声鹊起,再无人会遗忘。
“太聪明的谋士,往往会被忌惮。东风先生莫忘了唇亡齿寒,从你答应为在下出谋划策开始,我们便已经是密不可分的整体了。“
独孤笙浅浅淡淡,烛光映照下的清冷。依旧能看出俊逸的身形。东风默默低垂了头,这个人的相貌,当真是恰到好处。
独孤笙笑了笑,起身回房,只留下一室烛光。
凌波轻轻扣门,独孤笙有些心烦意乱的开了门,见了眼前的女子,神情不由柔和了许多,侧身让了凌波进来,关了门。
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酒杯,这才笑着问。“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阿笙,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凌波笑着落座,这是她第一次亲切的叫他阿笙,之前独孤笙总是抱怨凌波对他的称呼太过疏远。
乍然听了这样的称呼,他的心不由悸动。烛光下女子的面庞白净红润,樱桃般的唇色,更是唯美。若是尝一口,不知是怎样的味道。
凌波继而开口,“我在独孤府呆了许久,太过闲散。所以想着开个酒馆,在黄昏落那里。我喜欢那里的景色。“
独孤笙垂眸,打量着凌波的样子,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要开酒馆,那么也要离开独孤府吗?意识到浓浓的不舍,想要开口驳回。
光影下纤细的手,轻轻附上他的掌心。“阿笙,我不想在这里躲藏下去。虽然不知道我的过去是怎样的,可我想为我的将来做一些打算。“
独孤笙抿唇,阴暗的眸子晦暗不明,有点点潮湿。突然有些惶恐,若是凌波离开了,自己应该会很难过吧。
独孤笙点了点头,又默默开口,“我等你回家,酒馆的事我帮你筹备。“
凌波开心的笑了起来,她的心中满是雀跃,即将开始全新的生活,在酒馆里卖酒,听各种各样的客人道浮世喧嚣。偶尔听见几阙话本,也是浮生若梦。
独孤笙的神色越发柔和宠溺,带着他未曾发觉的纵容。那黄昏落,景色别致,光线柔和清缓,带着淡淡的落寞。
曾经伤心绝望时他便去那黄昏落,那里的景色未曾变过。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只是知晓的人不多,但每次去总能看到客满。
第二日一早,凌波领着独孤笙和东风去了黄昏落。青石板上细碎的光影,道着说不出的落寞。来来往往的人流,或者是为了缱怀,或是爱美。
这样的美,多了寂寞的苍凉。
东风打量着这里的环境,看到凌波走了进去,便抬脚跟了上去。独孤笙默然的看了他一眼,也沉默着追了过去。
这间酒馆不是很大,却很温馨。古朴木制的雕花窗,以及古韵的屏风。格局不大,却是恰到好处。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凌波歪头思索,却未曾注意两道目光追随着她。看到她唇角微微翘起,神色便温柔了。
“阿笙,可以帮我把这里改造一下吗?“凌波睁着好看的眸子,扯了扯独孤笙的衣袖。她知道独孤笙势大,自然不在话下。
“你要怎么改?“独孤笙好奇的问道,这里的环境不差,风格也比较幽静。
凌波转了转眼珠子,古灵精怪的托腮想了许久,才开口。“我想让这里有两种不同的风格,一明媚,一深沉。这里分为前后,前面可以维持原状,加一些古风的饰品,淡黄色的光透过天顶,便如梦似幻。后面的话三层小楼,我想会更喜欢星辰,星空一般浩瀚渺远,带着些许深夜的迷蒙。“
“来酒馆的客人是各种各样的,心情也繁杂不一。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环境舒适了,生意自然就好了。“
这样精明可爱娇憨的模样,落入东风眼中。他的耳根不由爬上了红晕,他的凌波,变得有些不同了呢。
“那这酒馆叫什么名字?“独孤笙好奇问道。
“倾欢酒馆,倾酒尽余欢,浮生且如梦。“凌波笑着,东风却不经意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一丝落寞。她的心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触碰的。
那样深沉的旧伤,东风忽然沉了脸色,看着凌波与独孤笙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空气都静默了许多。
第十章:情深
“你可会酿酒?”东风实在看不下去凌波与独孤笙谈笑,漠然道。既然开酒馆,会酿酒再好不过。
凌波笑了笑,仰脸看着独孤笙,眸色温软。那在一旁的少年脸色沉了下去,空气似乎有些压抑。他分明是想让凌波来寻他,知晓前世凌波从未曾酿酒才有恃无恐。
“阿笙,你会吗?”独孤笙哑然失笑,阿笙这个称呼显然受用。看到凌波眼中的潋滟光泽,心底不由暖了起来。从遇到到如今,她总是让他意外。
“会一些,凌波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冷冷的声音打断,二人诧然抬头。那相合的默契,惹得东风心头一窒。他迟了吗?不过才多少光景,她的心就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
“独孤兄日理万机,正好东风赋闲。恰好可以酿酒,也是雅趣。”
凌波莞尔,“原来东风也会,那谢谢啦。”
总觉得有什么在变化,她从前向来不会像如今这般安静。依旧开朗的性子,却多了几分沉静。懂得考量与进退,这样的凌波,却让东风突然无所适从。
他好像弄丢了他的凌波,那个活泼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声谢谢,思绪辗转,眸底显而易见的痛楚。
他竭力平复情绪,用淡然的声音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接触到眸底的痛楚,凌波心头忽然闪过一阵疼痛,刻骨铭心。她伸手扶了身边的桌子,笑着道,“一周时间如何?不知我说的风格可否?”
独孤笙坦然一笑,“自然可以。一明媚,一深沉。前面加一些古风的点缀,淡黄色的光透过天顶,便如梦似幻。后面的话三层小楼如星空一般浩瀚渺远,带着些许深夜的迷蒙。我说的可对?”
一字不差,记得这样清楚,显然是用了心。凌波将这里打量了许久,确定没有需要调整的,便准备回去。
“黄昏落的景色是一奇,要不要随我去看看。”独孤笙笑着道,身边的人应了,他的唇角也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东风踏出一步,悠悠道,“我还有事,就不同你们一起了。”朝着独孤笙微微拜了拜,便转身离开。
有些说不清的萧瑟落寞,凌波为自己的想法震了一下。他的萧瑟落寞,与自己何关?毕竟他们只是陌生人,即使那个人知晓自己所有的爱好。
独孤笙挑眉,望着自己身侧如皎月的女子,带着人穿过回廊,去往黄昏落最美的霞绯谷。此地常年雾气绯红,如梦似幻。
朦胧中带着几分神秘,像是朝霞璀璨,近处繁花弥漫。香气袭人,未曾饮酒已然心醉。凌波已经挣脱了独孤笙的束缚,跑入了谷中。
少女明媚的笑颜,与独孤笙的淡然形成对比。只是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俯身折了花,递到独孤笙的手边。
“你闻闻看,是什么味道?”
看她狡黠的样子,此花名绯月,香气素日里浅浅淡淡,只是今日格外不同。带着几分沁人心脾的凉意,还有甜甜的香气。像是,
“豆蔻胭脂?”独孤笙蓦然笑开,他的笑像是明媚的阳光,温暖而不染尘埃。给绯月花染上豆蔻胭脂,他的目光不由侧向一旁站着的女子。
此刻的她安静恬淡,与平日里的欢快不同。这样的她,看上去也是别有风格。况且这巧思,又添了几分灵动。
“是啊,就是豆蔻胭脂。这里叫什么名字?”凌波随口问道。
独孤笙看她欢快的样子。弧度柔和了许多。“霞绯谷。因朝霞漫天盛产绯月而闻名,这里绯月花海你应该会喜欢。”
凌波尚未注意,此刻往四周看去。果然绯月漫无边际,美到动人心魄。只刚刚一眼,便心旌摇曳。猝不及防的撞上独孤笙的视线,忍不住低了头,心下一阵慌乱。
“以后我可以经常来这里吗?”凌波问道。她想着在黄昏落附近开酒馆,便很方便过来玩了。独孤笙自然看出了她的想法,无奈道。
“不可以,这里太大。你一个人不安全。况且就算倾欢酒馆开张,你也还是要住回独孤府。”
凌波的面色瞬间不好了,她本就对于寄居在独孤府觉得不好意思。想着会打扰独孤笙的生活,即使他不介意,自己也是难以说服的。
“这样来回太远了,阿笙,可以商量一下吗?”独孤笙浅笑,阿笙的称呼显然很受用。不过还是无奈的揉了揉某人的头。
“你回独孤府,我教你骑马如何?”独孤笙商量道,他的眉眼很温柔,那些暗沉消失无踪,不得不说是很好看的一双眼。
容貌虽不是一等一,也是清雅俊逸。这样想来,凌波心中不免惬意。毕竟是少女,多少存了些爱美的心思。
可她非寻常儿女,相对琴棋书画,更喜欢骑马射箭。只不过初来这里,前尘尽忘。所以平日除了逛街,倒也没有生了别的心思。
现下听见独孤笙说想要教她骑马,自然是欢喜的。
“这几日倾欢酒馆修建,我带你去马场。”独孤笙循循善诱,女子显然已经顾不上争执回去住的问题了。笑着应了。
到底是贪玩,到夜色垂暮,独孤笙才和凌波慢悠悠的回府。马车有些颠簸,玩了一日的凌波有些累了,眼皮忍不住的上下开阖。显然是困了。
“阿凌,靠着我的肩膀。睡得舒服些。”
凌波不好意思的转头,笑了笑,身子坐直了些。不到一会儿便睡着了,独孤笙小心的靠过去,掰了她的头放在肩膀上。轻声让车夫走的再平稳些。
这样看着她,心头涌起千丝万缕的情绪。从遇到她到现在,心思的改变已经难以忽视。他从未想过,那些冰冷的日子里长大的他,能够有心去守护一个人。
这个人的睫毛微颤,一颦一笑都灵动。独孤笙缓缓闭眼,右手不经意的握拳,“阿凌,我唤你阿凌,你唤我阿笙。或者这样便能近一些,我有些放不下你了呢。”
他轻声说着,柔软的唇瓣开合。目光落在女子静好的睡颜,带着化不开的温润。
第十一章:鹤渡的线索
寂静的独孤府。浓墨化不开的夜色,东风站在中庭,任夜风吹拂。已经是午夜,却依旧没有人归来。
他的心中隐隐有不安,从皇宫回来,一颗心便惴惴不安。
离开黄昏落,他想起那日文会宴微弱的气息。伸手抚上腰间的玉萧,眉间是化不开的怅惘。
可能会是在皇宫深处,与鹤渡多年未见,也不知鹤渡如今境况如何。
他的气息气息那般微弱。全然没有从前的灵性与活力。
东风改换了装束趁着夜色去皇宫探查,黑色的衣襟染着说不清的落寞。
眉目间的深沉,依稀垂在身畔的手指轻微颤抖。凭着记忆摸进皇宫的御花园,在曲水流觞处停留。
石峰静静伫立,顺着微弱气息的指引,东风才在石峰右侧看到了一枚莲花形的印记。
他用手轻轻按压,石门洞开,露出里面曲折的小径。东风顺势进去探查。里面的格局狭窄,光线参差不齐,里面放置的竟是一些暗色系的屏风。
由于光线昏暗,看不分明。东风只能靠着微弱的指引往前,他的心中有很多疑惑。凌波离开他,为何会来到风吟王朝。
鹤渡当年被凌波所伤,伤了元气昏迷不醒。再也不曾召唤过。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可竟在这里的皇宫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东风顾不得多想,只能顺着线索继续查下去。好在这里少有人往来,看着荒废已久。
屏风上也落了尘,显然很久未有人打扫。
他走到了尽头的一处红色雕栏,气息戛然而止。
鹤渡在这里断了痕迹,东风抬头凝视。眼前的雕栏纹样是风吟王朝的云锦纹,看来是风吟王朝的旧物。
雕栏内,一扇金丝楠木门紧闭,东风在门前踟蹰。气息在这里断绝,那极有可能鹤渡就在其中。
他不由笑了,鹤渡那样爱闹的性子,被关在这样深院宫墙之内,必定是很无奈的。
东风四处摸索,却并未发现机关,东风神色不由更加深沉了几分,或许是有人刻意为之。
但不管如何,既然知道了鹤渡的消息,无功而返,总是不甘。
说起来,没有鹤渡的那些岁月,凌波也不知去向。他习惯了一个人掩埋所有的情绪,可也不知,自己内心有多么渴望曾经。
从他们离开后便不知,这颗寂寞的心,要如何去安慰。
东风仔细查探了一番,目光落在门上的梅花印记上,这梅花印记与石门的一般无二,只是按下去,却依旧无法打开这扇檀香木门。
倒是小看了这里的机关。
不过若是时间足够,他自然有办法打开金丝楠木门一探究竟,外面依稀传来说话之声由于距离远听不分明,只能看了看又黯下去的玉萧。
待彻底安静下来,东风才从里面离开,回到独孤府。来日方长,既然知晓了鹤渡的下落,好好策划一番才是。
独孤府的灯依然点着,显然独孤笙还未回来,已经凌晨时分,东风脑中纷乱。
那些往事如影随形,反反复复都是过去的回忆。
他和鹤渡一起的日子,和凌波的恩怨纠葛。站在庭中望着漫天繁星,目光却不时落在门口。那里,有他在等的人。
门发出吱呀一声,乘着夜色归来的人。马车停在门外,独孤笙扶着凌波下了车,她行走似乎有些不便。因此独孤笙一直在旁搀扶。
东风悠悠开口,“怎么回来的如此晚,可是黄昏落的景色太好?”
目光落在两人的暧昧上,眼神又深了几分。他想过重来一次,必定对她全心全意,不再辜负。可现在,凌波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的人。
东风突然就迷茫了。
“是啊,黄昏落的景色极好,尤其是夜景。下次东风先生和我们一起,我们饮酒赋诗。如何?”独孤笙笑着提议。
“饮酒就可,赋诗便算了。东风向来不通风雅,只怕会扫了兴致。”不知为何,独孤笙总觉得今日的东风有些怪怪的。
“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东风笑着道,他看着凌波的模样,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有些困了。不由心疼。
不过看凌波几乎落在了那人怀中,心中不由多了几分不自在。看着格外刺眼,话落,便转身回房关了门。
门外的两人对视,似乎今日东风的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你要不要去看看?今天白天他匆匆就走了。”凌波问道。
“明天吧,今日晚了。让东风先休息吧。”独孤笙无奈,又不放心的看了看凌波的脚踝,她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崴了脚。
“没事了,上了药,明日就好了。”凌波安慰道,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还要麻烦你送我回房。”
独孤笙自然乐意之至,还是搀扶着凌波进了房间。然后才离开,至于东风。他伸手一挥,一名暗卫出现在眼前。
“去查东风先生今日去了何处?去做什么,见了什么人。”独孤笙吩咐道。
“主上是怀疑东风先生?”那暗卫不由问道,发觉失言,果断闭了嘴。
“不该问的不问,你该知道我的规矩。”独孤笙面色冷然,那暗卫脊背一寒,领命转身离去。独孤笙的规矩,向来无人敢挑衅。他今日一时不慎,冲撞了独孤笙。
想想心底还是有些发寒,毕竟这位主子并不像传闻那样儒雅。他的手段,并不逊于任何人。心狠手辣,作风凌厉。
至于东风先生,看着倒不像个有城府的。对凌波小姐也极好,只是不知道凌波小姐心底的人,到底是自己的主子还是那位东风先生?
不过这种事情,他一个下人也无力。只能在一旁看着,主子难得对人上心。私心里还偏着自家主子。
东风在房内,想着今夜的探查,皇宫处戒备森严,今日那石峰之中,必然与鹤渡有关。若是一直秘密进入,只怕会打草惊蛇。
倒不如直接,他眸光微凉,心中已经有计较。凌波与那皇子,关系实在密切。东风即使表现的淡然,却还是难免打翻了陈醋。
这段时间,因为一些事情。倒没想到凌波与独孤笙越走越近,独孤笙眼中爱慕,与自己一般无二。
只是凌波向来不曾细致,只是不知她又动心了几分。
看来,要抢回来了呢。
第十二章:风声鹤唳
深院宫墙,风声鹤唳。走在路上的打更人,不由瑟缩了一下,前面便是冷宫了。这里有些阴森,他打着灯笼,缓缓从庭前穿过。
这冷宫有些年月,入目的荒芜破败。突然下起了雨,打更人不由咒骂了一声,四周并无别的庭院,目光落在阴森的冷宫。
算了,且进去躲雨。
点燃篝火,这寂静的冷宫多了暖意。打更人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雨还在下,似乎无休无止。
他不由抬头看了看这宫苑四周,冷宫荒废多年,早已经破败不堪。
乍然,风吹过。那凉风浸浸,透过缝隙穿堂入户,打更人觉得寒意深了些,却见篝火已然熄灭。刚刚还繁盛的火簇,瞬间化为虚无。
不知怎么,打更人总觉得今夜的风声多了些呜咽。或许是因为此处是深宫。
有一丝微弱的亮光,在不远处跳跃。
打更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竟也找寻不到踪迹。篝火灭了,外面的雨还下个不停。
依稀听到人声,是一个妇人。
“凌初,凌初是你吗?”
“凌初我等了你好久,你知道吗?我在这里等到都忘记自己的样子了。你活过来好不好?”
“凌初,我过来了。你不要怕我好吗?”
打更人看着那团光缓缓朝自己飘过来,他的心底一阵震颤。这里,怎么会有女子。冷宫废弃多年,莫非。
“有鬼啊。”打更人吓得打翻了灯盏,匆匆忙忙夺路而逃。身后的“凌初,凌初”的声音渐渐弱了。
他扶着宫墙缓缓站立,腿都软了几分。
刚刚是幻觉吗?雨已经停了,没了风雨飘摇的感觉,他的心思沉静了许多。或许是错觉吧,他不禁拍了拍自己的头,试图清醒些。
冷宫里那团光亮,还在漫无目的的游走。依稀传出女子娇俏的声音。打更人远了。冷宫里的香案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曼妙的女子。
浅浅淡淡,眉目朦胧。似乎并不能分清容貌,而且她没有脚,漫无目的的漂浮。她望着人远去的方向,浅浅弯起了弧度。只是开始罢了。
倏而消失不见,冷宫一如既往地阴森荒凉。偶尔有风声穿过回廊,呜呜咽咽。听起来格外渗人
。打更人回了家,紧张的关起了门。这才平缓心情,似乎今日太过多虑。
不曾想。第二日,冷宫便出事了。还是宫门的两个小太监窃窃私语,他从旁边经过。
“听说了吗?冷宫今日挖出了白骨。你说是不是死去的贵妃娘娘啊。”
“瞎说什么,那分明就不是女子的骨头。我听说啊,是妖邪作祟。”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莫非你见过?”
“自然是没见过,不过冷宫不吉。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去沾染晦气了。”
“不好了,冷宫又出现血衣了。”不知是谁慌慌张张喊了一声,打更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冷,昨日,他就在冷宫中宿了半宿。
会是那个诡异的声音吗?打更人在心底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去冷宫了。正所谓惹不起躲得起。
风吟王眉头紧皱,关于冷宫的传闻已经沸沸扬扬。就算他现在下令封,也是杯水车薪。
如果不能处理冷宫的事情,必然会给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冷宫,他的思绪渺远。想到当初那个安静如星辰的女子,心头一阵酸痛。如果不是背叛,或许他们早已经白头。
只剩他一人,坐拥后宫三千,却始终难敌心底的寂寞。
脑海中突然闪现的人影,他的眸光透着嗜血的影子。
“是你知道了吗?所以来报复我。我抛弃你了,就连你的孩子,也不配堂堂正正。”
近乎呓语的呢喃,宫门打开,阳光散落。他的身上披了一层余晖,面色前所未有的疲惫。
“摆驾,冷宫。”
身边的太监战战兢兢,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跟着车辇进入冷宫深处。这里,他已经很多年不曾步入了。
曾经有多繁华,如今就有多荒凉。颓废的气息,身后的人不禁有些冷,瞥见帝王冷漠淡然的眸子。心底不禁有了异样。
这里原来是整个后宫的中心,有一女子娇艳如花,夜夜笙歌。
后来,再美的花终归凋谢,注定不能前行的路,被迷雾遮了双眼。
“若不是背叛,又怎么会有如今。”帝王轻叹,身后的人低头。不敢多言。只见帝王挥手,一切都化作尘埃。
就让大火埋葬,所有的过往。风吟王不再流连,离开了身后的熊熊大火。火焰点燃,万骨成灰。原本荒芜的冷宫成了一片寂静,有一香囊不经意的掉落。埋藏在灰烬之下。
所有的人离开,风吟王心安了下来,这几日都没有传闻,想必是安宁了。皇宫中的谣言平息,一切仿佛又恢复了正轨。
倾欢酒馆已经建成,按照凌波的要求,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一边是明媚光影,一边是星辰波澜。分明是别具一格,或许只有心有玲珑之人,方才有如此巧思。
东风见凌波的日子越发少了,他在独孤府清闲。心中还惦记着那日的金丝楠木门之后的东西,鹤渡的消息还在那里。
他默默看着凌波与独孤笙一同去往黄昏落,便决心再行探查一番。却没想到这时有人登门拜访,戴着黑色惟帽的男子,身形似曾相识。
“阁下是?”东风出于礼貌,让了进来。
“我见过你,上次文会宴。”声音一出,东风心头一动。竟是风吟王乔装改扮登门拜访,不过这样倒是越发可疑。
“不知风吟王所为何事?”东风淡定自若,并未刻意退让。
“听闻先生惯会捉妖之术,故有事相求。”风吟王话语简洁的讲述了近日的皇宫离奇之事。
平息了冷宫的谣言,风吟王便认为可以高枕无忧。
可不成想不过七日,冷宫再次传出呜咽之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戚戚惋惋,夜半时分。
却见有光影自冷宫飞出,游荡四方。依稀有女子笑声,娇俏可爱,有好事者循着声音沉溺。
渐渐迷失方向,不知不觉间失去意识。
第二日尖叫声迭起,那人儿昨日还是完完整整的,竟成了一堆白骨。看上去阴森恐怖,与前些时日停下的谣言一般无二。
深宫乱了。无迹可寻,也不知谁人因何而死。恐惧弥漫,谁又能抵挡人言。
风吟王沉默,看着眼前的少年。
东风的名字他有听闻,只是无奈之举。毕竟东风与独孤笙交好,若他入宫探查,必定会引起独孤笙的忌惮。
第十三章:魅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东风淡然,倒是风吟王看着不远处背过身的男子,神情微冷。
“他如何?”东风怔然,看到不远处的身形。方才恍然。
“独孤公子一切都好,陛下既然惦念,为何不对他好一些。”风吟王沉默不语,转身离去。
“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深宫白骨,听起来骇人,其实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至于目的,只怕是为了江山。东风眸光微凛,无意间触碰到腰间的玉萧。
鹤渡,他应该还在皇宫的角落吧。想到那日金丝楠木门后的所见,心中烦乱。既然能入皇宫,便万万不能错过机会。
只是独孤笙与风吟王之间,想到这里,东风不禁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他轻轻敲响了独孤笙的门,听见门开的声音。淡然的站在门口。
“有事找我?”独孤笙打量着他。从东风住进独孤府,就一直对自己抱有敌意。或许是因为凌波,独孤笙的心头惴惴不安,总觉得凌波与东风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过往。
这种想法,让他慌乱。不过此刻,想起白天手下的禀告,便抛弃了心中的杂念。他是为了那个人吧,眉头不经意的蹙起。语气也变得冷硬。
“进来。”
东风坦然进入,坐在独孤笙的对面。唇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你应该知道了,风吟王来寻我。”
直白的近乎挑衅,独孤笙揣度。
东风知晓他和风吟王的关系,这样的态度,自然是刻意的。
东风眼底多了探寻,这位独孤公子,或许并没有那么冷血。
“你的决定?皇宫不比民间,本公子并不确定能保你安全出来。”
他从来不会自称公子,除了愤怒的时候。东风自然知道皇室纠葛,只不过他非去不可。毕竟鹤渡已经很久没有下落,皇宫是唯一的线索。
更何况皇宫妖孽横行,他看不得生灵涂炭。无奈的叹气。“去,我是捉妖师,自然不会允许妖孽横行。”
“你认为,皇宫的事情是妖所为?”独孤笙不屑。人心有时,比妖更为让人忌惮。
“或许是,但总要查过才知道。独孤公子该不会如此小气,就连皇宫都不肯让府中人踏足?”
虽然知道东风是刻意激怒他的,此刻心底仍是不免蹿升怒火。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在意的道,“自然不是,你想去便去吧。恰好凌波和我说想去梦都玩几天,你一人在府中应该也会无聊。”
不理会东风铁青的脸色,独孤笙向来高傲。自然不愿意言语上输了气势。目的达到,自然也就不再多言,“东风你去休息吧,明日皇宫的车撵便到了。”
他眸色越发暗沉,身后的人走远也未曾察觉。
独孤笙莫名觉得心底有些闷闷的,开了窗,风吹了进来,心底才没有那么郁结。
原来,还是会介意。只是皇宫,会是那个人的计策吗?他惯会玩弄心计,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不过几个宫女,何曾会担忧。
出事的寝宫是母妃曾经的居所,过了这么多年,父王还不肯放过。独孤笙嘲讽的一笑,眉眼皆是冷淡苍凉。
皇宫深处,那焚为废墟的宫宇,此刻融在一片寂静中。一个纤弱的小宫女,正提着灯,走在路上。听说这里有些不吉,她刚入宫。
一不小心迷了路,直到夜色渐渐深了。才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耳边风声呼啸,夜色深沉如墨。她不禁拉了拉自己的衣襟,似乎能不那么害怕。
穿过废墟的时候心头的惊恐更甚,她小心翼翼的踏过那些烧黑的横梁。正在这时,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声音。
很小,很微弱。在这寂静的夜里更容易让人害怕,她慌不择路的逃离,身后的声音仿佛追着她一般。
“过来,我在等你。”简单的几个字,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扔了宫灯,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慌忙的离开。
那声音越发凄厉,她“啊”的一声尖叫,倒了下去。意识迷离间,她似乎看见一个绝美的女子,她的笑容很浅淡疏离,又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只是她的脚边,视线不经意的下移。竟是森森白骨,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都要窒息了,小宫女不知所措的后退,寻找着自己认为的最佳安全距离。
那女子蓦然笑了,即使害怕,还是忍不住被吸引。
“你叫霁儿?”那女子开口,声音动听之极。
宫女恍恍惚惚的应下,她似乎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叫做魅。愿意生,还是死?”淡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生。”宫女抬头,迷惘的回答道。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但看着那堆白骨,小宫女不敢反抗,也无力反抗。
“睡吧,醒了,你该知道你要做什么。”那女子笑着离开,小宫女倒了下去。宫灯在不远处逐渐熄灭,一切恢复平静。
是夜皇宫,再次传来尖叫声,风吟王匆匆赶去偏殿。听闻这里又是一个宫女化为了白骨。他的眉头不安的皱着,似乎有些不妥。
入目是淋漓的鲜血,还有散落的白骨。饶是他已经见过之前的惨状,还是忍不住心惊。如今死去的不过是宫女,若是有一天那个女人找上他,会不会自己要被挫骨扬灰。
没来由的恐惧席卷,风吟王几乎认定了这场灾难。是冤魂的报复。
为了抚平他可怜的内心,他甚至下令焚烧了所有关于那个女子的一切。
她的衣物,她爱的书籍,她的饰品,以及她的最后的栖身之所。独孤笙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面对着化为灰烬的坟冢,无声的哭泣着。
那是他的母妃,他敬爱的母妃,就连死后也不得安宁。
而皇宫软榻,交颈缠绵。在死去宫女的寝宫,风吟王听到了一阵抽泣声,抬起那女子的头,只是那双眼睛,灵动而魅惑,他整颗心都沉醉。
风吟王就这样忘记了刚刚的一切,在所有人的面面相觑中将女子带走。
笑着问她,“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有陛下,奴婢不怕。”那女子笑着,瞥向一旁的白骨。缓缓浮起笑意。
“你叫什么?”
“奴婢叫魅。”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腰间挂着一枚香囊,泛着幽绿色的光芒。
第十四章:鹤渡出现
独孤笙面色铁青的处理了母妃的善后事宜,又重修陵寝。听闻风吟王美人在怀。
他的神色越发冷淡,几乎能冻成冰。
素来心思不怎么细腻的凌波也敏锐的察觉到了独孤笙的情绪波动。东风在皇宫未归,她虽陪着独孤笙进出,可也感觉到了他刻意的疏远。
似乎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独孤笙前所未有的安静,这次,估计是真的伤心了。他的脸上都是疲惫,凌波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浅浅的勾起弧度。
“你也累了几日了,回去休息吧。”独孤笙陪着凌波缓缓的走在路上,凌波偏头看独孤笙的神色,恰好落入独孤笙眸中。
独孤笙忽然感觉积郁了几日的心情瞬间缓和了许多,神情也不再紧绷。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想着,自己是该好好休息了。
深宫。
东风入住皇宫,这里是靠近冷宫的一处偏殿。他说此处是事发之地,搜寻更为方便。风吟王也就依了他,将这偏殿暂时给他居住。
从东风入宫,不知是不是暗处的东西有所察觉,前所未有的安分。他查过那些白骨,已经能确定这深宫有妖。
倒是有趣了,妖素来是见不得光的暗灵。皇宫龙气云集,按理说妖孽应该避而远之才是。
可东风在这皇宫也算待了几日,却还是察觉到了微弱的妖气。
东风审视了一番,心底已经有了计较,能在皇宫生存,必是有了可以庇护其的依靠。相生相克的道理,他不禁扯唇,倒是忘了。
可以克,便可以生。
过几日便是月圆夜,妖气极盛。到那时必定无法遁形,他自然不曾忘记来皇宫的目的。那个金丝楠木门之后的东西,才是东风最想要理清的头绪。
夜色阑珊,月明皎皎。云雨之后,叫魅的女子轻笑,看着已经沉沉睡过去的风吟王,手中缓缓凝聚青黑之气,将风吟王的龙纹佩握在手心。
魅便匆匆而去,绕过回廊穿过假山,通过幽深的甬道。风吟王沉睡在梦中,他的眼前一片青黑雾霭,看不透,走不出。
龙纹佩的温热指引着方向,月色渐渐皎白如霜,盛放着每个月最美的光辉。是了,那便是圆月。
月圆时分,最是沉寂也最是喧嚣。
沉寂是这深宫空无一人的回廊院落,喧嚣是暗夜里蠢蠢欲动的生灵。或人,或妖。
东风再次踏入那个禁地,那是上次无意间闯入的领地,金丝楠木门依旧紧闭。只是这次,里面的气息浓郁了些。
东风的眉头挑起,安静的站在门外。缩减自己的气息,里面的声音很轻,他听不清那些呢喃,却隐约嗅到了龙气的味道。眉头不由深锁。
果然与自己所料不差吗?那风吟王岂不是。他突然有些踯躅,若是风吟王有失。独孤笙是否会怪他?
在这里的时日。虽有猜忌,可独孤笙此人也是君子,待人接物张弛有度,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东风自然也能感受到他那颗为君之心。
独孤笙那样的人,心怀天下,才华横溢。不过分仁慈,亦懂得奖惩分明。君王,从来都是两面,一面光明,一面黑暗。
恰到好处的度,才能将天下归于弹指之间。
无奈的揉了揉眉心,东风安静的站在金丝楠木门外。里面的世界与外面截然不同,妆容精致的女子裙摆迤逦在地上。此刻的她褪去了假面的外衣,替身已经被她随意的丢在角落。
仔细看才会发现,那替身赫然是风吟王新得宠的魅。只是此刻软软的,没有力气。女子小心翼翼的扶着一个几乎虚化的影子。
依稀能看到那眉眼,精致如朗月。只是脆弱的,仿佛风吹过就会消失。
“鹤渡,我拿来了。龙纹佩在这里,我很快就能让你恢复生机的。”
男子虚弱的咳嗽了一声,又是无奈又是叹息,“不要再冒险了,不值得。我们不过萍水相逢。”
魅无奈一笑,“可我遇到了,就舍不得放开了。不救你,我又怎么心安。”
空气突然陷入了沉默,魅抬头看天顶上的月光,恰巧柔和的洒了进来,在大厅的中央撒下柔和的光芒,魅的神情有些慌乱。
似乎还有些害怕。
“魅,别做了。会把你自己搭进去的。”鹤渡试图劝她,他知道这个女子为他做了多少,可他无能为力去阻止。
鹤渡一直把魅当妹妹,从魅把他捡回来养在这里的时候。却不曾想她为了自己给甘愿万劫不复,可惜,却无力报答。
“不,鹤渡哥哥你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鹤渡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他现在的状况。无法拒绝,只能任由魅的操控。
有时候鹤渡在想,与其这么游荡,不如魂飞魄散,也好过牵挂。让一个人为自己堕落,他的心头满是不安。
魅似乎已经孤注一掷,她将所有的力量凝聚掌心,吸引着月清晖。那枚龙纹玉佩在阵中,闪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鹤渡的身形渐渐勾勒了出来,没了之前的虚缈。魅方才勾唇笑了一下,只是隐隐有些不支。在她灵力最弱的时候,东风走了进来。
金丝楠木门化为灰烬,魅设下的禁制不堪一击。她从前为了防止有人进来,用了繁复的手法只有自己能打开。现在她的力气几乎都用来牵引阵法,为鹤渡疗伤。
自然就有些不济了。
来人的目光落在魅的身上,原来不过是一只香囊化成的妖,倒是小看了她的见识。这样的阵法,她的道行,就算是勉强完成,也要命悬一线了。
顺着魅的目光,东风瞥见了一旁几乎被他忽视的人。东风的眸光紧缩,有些不可置信的站在那儿,颓然的笑了笑。
“鹤渡,你小子倒是命大。”
那人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兄弟还没做够,我怎么舍得离开。”
还是以往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这次多了喜悦,掺杂了太多岁月的声音,总是带着难言的无奈。
魅的敌意浅了些,她掌心的光芒越发弱了,应该撑不了太久了。
第十五章:不敢剥离,是与生俱来的记忆
“是魂元重塑,”东风的神色凝重了起来,那女子已经撑不了多久了。逆天术法的反噬,本就不是魅的道行可以承受的。
更何况魂元重塑需要强大的精神力,一旁的鹤渡焦急出声,却是无法站立,只能半靠在墙壁,“魅,放弃吧。你不需要做这么多。”
“鹤渡,是我救的你。就要负责到底。”魅一如既往地偏执,东风手心一划,金黄色的光芒悦动,落入女子眉间。那女子瞪了他一眼,东风一脸无辜。
“多谢。”鹤渡低声致谢,他知晓东风的责任,可是又不能弃魅于不顾。眸光微闪,但见那龙纹玉佩缓缓腾空,弥漫氤氲之气。似梦似幻的迷离之景,探的是人心。
眉宇紧皱的鹤渡,似乎深陷其中。魅渐渐脱力,却见一双温暖的手掌托着她的小脑袋,缓缓输送灵力。
“你会被牵连的,我是无恶不作的妖孽,而你是捉妖师。”魅心有余悸,她的气息平缓了许多,面色也不再苍白。
看上去,鹤渡的朋友与他一般,都是善良的呢。
“我是为了鹤渡,若他醒来怪我,我无法交代。”东风沉吟道。
“你和鹤渡,是什么关系啊?”女子好奇的问,身后的人沉默了,目光紧紧锁在腰间的玉萧,神色愈发紧张。
“再过一刻,他便能清醒了,这幅魂魄保住了,只是还需好好调养。”魅清凉的眸子染着淡淡的忧郁,她望向那个人,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愿意为他倾尽所有,可终究只是过客,他们都有自己的归途,偶尔的交汇不过是巧合。待尘埃落定,鹤渡缓缓倒下。
那枚龙纹玉佩失了光泽,安静的遗落在一旁。
“我要走了,”女子启唇,轻笑,她的笑容很浅,未达眼底。
“不等他醒来道别?”东风出声问道,他的心头有一丝迷惘。为救人而杀人,是正抑或邪?可终究,有无辜为之丧命。
“不必了,萍水相逢。若日后有缘再见,我会和他说重逢。如今,我应该去赎罪了。那些逝去的冤魂,我想应该让她们得到安宁。”
魅扯着唇角笑了,看着这样的她,东风心底多了无奈蔓延。
东风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倦色,他的心底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轻易的挑动心弦。
他多么想那个人记起一切,又多么害怕那个人会毫不在乎的抛弃过往。像凌波曾经那样果断。
时间过的很快,鹤渡醒来时已经不见了魅的踪迹。他望着东风,过了这么久,总算他还安好如初。起了玩弄的心思,便轻轻扬起眉角。
“这么久不见本公子,可是寂寞了?”东风白眼,懒得搭理他,却是握紧了手上的玉萧。他想问那幻境里鹤渡看见了怎样的过往,手边的力气加大了些,还是选择了沉默。
听见那人调笑,认命的哼了一声。
“先歇着吧,玉萧保存完好。应该足够你恢复元气,等你生龙活虎了,再来风流不迟。”
鹤渡不满的嘟囔,还是顺从的化作一道绿芒进了玉萧,任凭东风将玉萧一如既往地插在腰间。就像他们曾经那样形影不离。
他的心又开始有了安宁的理由,皇宫里的妖气已经散了。那龙纹玉佩落在地上,孤零零的,毫无生气。东风眸光一敛,暗夜里忽然出现一道猝不及防的光影,一闪而逝。
龙榻上沉眠的人,恍惚听到了什么奇特的声音,打开宫门,却还是沉默的尚未迎来曙光的初晨。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惊弓之鸟了,却在滑落床铺的一瞬间,感受到一块硬质地的石头。
失踪的龙纹玉佩,风吟王诧然,这一夜再难安眠,他看着外面的光景,久久不能平息。
是警告吗?看来必须让法师尽快行动,清了这皇宫的不净之物。
第二日东风在皇宫施法除祟,隐隐被阻。他抬眸望向端正站着的风景王,神色紧了几分。风景王爷的腰间有一条玉带,似乎有些不寻常。
东风收敛了所有的心思,待日暮时分踏出皇宫。带着鹤渡回了独孤府,听说独孤笙正和太傅听学,便径直回了房间。
不料撞上了出门的凌波,微微欠身致意。
“喂喂喂,怎么是她?她不是失踪了吗?”东风还未开口说话,腰间的玉萧便不淡定了。鹤渡知晓他们的恩怨情仇,此刻再见故人,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
凌波是断然听不见的,所以东风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凌波,这几日在皇宫除妖,不知你的倾欢酒馆如何了?我也未能尽力,实在是觉得有所亏欠。”
凌波唇角的弧度扬起,不在意的道,“阿笙已经帮我都安排好了,黄昏落极美。若你下次有空,可以再去坐坐。”
心头的失落不经意压下,眸子里沉痛的光芒被睫毛掩盖。东风心头涌起的伤,一阵一阵的弥漫。她和独孤笙,倒真是亲密。
像是突然多了裂痕,在心底滋生。东风勉强调整情绪,“凌波相邀,又怎么会不从。等改日我送你一件礼物,算是贺礼。”
凌波笑了,点了头,转身往厨房去。她做了糕点,给独孤笙当做夜宵,匆忙的过去才想起,刚刚遇到东风的时候怎么忘了,请他一起品尝。
“你就别酸了,她可是失忆了?”鹤渡一针见血,听得东风又是一阵心疼。
“是,不过她会记起来的。你的伤还有大碍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鹤渡无奈摇头,“你的问题真多,该告诉你的自然会告诉你,对了,你,”他欲言又止,东风淡漠不语。
“你还爱她,是吗?”
东风猝不及防的心思就这样被戳破,即使早就昭然若揭。
可东风还是忍不住酸涩。所有人都知晓,只有她不知。可这又能如何呢?自己造的孽,总是要还的。
这份爱埋藏的深远,他不敢剥离,害怕血肉模糊。融在骨血的爱,带着与生俱来的记忆。他辗转了这么多年,想要的也还是一个她。
第十六章:不过随风落幕
“爱,可惜是她选择的忘记。”无尽的怅惘,鹤渡无奈摇头,这两人之间的纠葛,他看着百转千回,竟不知如何才是最好的安排。
“顺其自然吧,反正你已经找到她了,不是吗?”鹤渡笑着,他看着东风这幅深锁眉头的样子,实在是看不过去。那些昔日破马张飞的日子,还是令人怀念。
“我知道,我只想安静的陪在她身边,就心满意足。”
“你从前可不是这么容易满足的。”鹤渡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笑着扬了扬眉。东风自然能看到他做鬼脸的样子,好笑的揶揄。
“想讽刺,还是等你修成人身再来算账吧。”
鹤渡瞬间安分了下来,他这次伤的极重。若非魅的出手,他只怕早就魂飞魄散了。只是如今这完好的灵,是用血的代价换来的,心口又一阵阵的窒息。
见鹤渡沉默了,不再闹腾,东风的神色平缓了些许。“我知道你介意什么,那些亡灵已经超度。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愧的。”
鹤渡难得没有呛声,一夜沉寂的过分。再次打开门迎接初阳,东风还是一如既往地模样。他笑着朝院中早起练剑的独孤笙道早安。
独孤笙收了剑,刚想走过来,看见一旁的凌波穿着水慕绛纱的流仙裙,一转身,便是香气袭人。
他一时看的有些痴了,凌波不爱打扮,但她那秋水眸,却是盈盈惹得人心头一紧。
“阿凌,昨夜睡得可好?”独孤笙体贴问道。
“多谢挂念,昨夜睡得甚好。我今日要去倾欢酒馆,你们要同行吗?”
美人邀约,自然欢喜之至。东风不在乎的调笑,已是走在凌波身畔,他的唇畔紧咬,几乎渗出血痕。面色说不出的深沉。
阿凌,他从来到这里,从未如此亲切的唤过她。而凌波与独孤笙,已经相熟到可以互唤阿笙,阿凌。这样的感觉让他易怒,还有些莫名的烦躁。
“别看了,她现在不记得你,身边人又那么体贴。忽略你很正常。”鹤渡凉凉的声音传来,东风下意识的捏紧玉萧。
默默出声,“你要是不想被我弄死就安静点。”鹤渡无奈,嫌弃的偏头,看向前面的一对玉人,又瞥了瞥东风青黑的脸色。
果然还是不曾开窍,好心提点,“要追就光明正大,她那个性格,是看不出你的情意的。”
黄昏落不多时出现在眼前,又是黄昏瑰丽斑驳的模样,她似乎很喜欢,已经跑开了。阳光稀稀疏疏的洒在她的衣襟,袖口,裙摆,落下一地金灿灿的忧伤。
东风心头忽然传来一阵窒息,从前的她最喜欢的黄昏,她说黄昏是忧郁的。凄美的。那时他不解,只觉得她想入非非,直到现在身临其境,才知晓那落寞从来不在黄昏,而在心头。
“阿凌,慢些。”独孤笙忍不住出声,看着这样的她,多了狡黠和灵气,更让人着迷。
东风缓步站在凌波身后,伸手触碰落日余光。这个地方很美,美得梦幻迷离。他的心不可抑制的跳动,在她回眸认真看他的瞬间。
“我们,是不是曾经这样看过日落?”
一句话激起的涟漪,他点了点头,看见她的手扶住了头,面上皱成一片。想起他,会让她痛苦吗?这样的认知在心底扎根,东风突然就慌了。
“别想了,凌波,我们去倾欢酒馆看看。你不是说今日要开张?”
东风笑着岔开话题,凌波缓缓起身,险些跌落在地上,一双手稳稳的托住了她,她冲着那人一笑。
“谢谢阿笙,我没事的。”
某人心头又是一窒。
“人都走了,你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是鹤渡的声音,东风垂眸,看见身边来往的人流,只是少了凌波的身影。他记忆里永远的痕迹。
“多嘴,”东风不甘示弱,抬步往倾欢酒馆去。这里的景色已经大改,按照凌波的要求分成了两间酒馆,前院如晨曦,后院如星辰。
古色古香的陈设,让人进去仿佛在画中,舍不得移开目光。凌波心中更是多了感激,她知道独孤笙废了不少心力,唯有真诚的微笑才是最好的道谢。
有人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起来,他走到了后面的那处院落,不想听见独孤笙和凌波的欢声笑语,他选择一个人在这里闲逛。
星辰一般的壁橱,地板,以及这配套的装饰。不得不说,这样的酒馆让人心动,只是坐着,便能消散所有愁绪。
他静静地打开一旁的灯,灯光柔和的洒落,那星光仿佛有了灵魂,愈发的璀璨夺目。他静静看了会儿,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似有若无的调笑了一句,“老板娘可是开张了,作为这里的第一位客人,有优惠吗?”
慵懒惬意的姿态。倒和他平日不同,凌波拎了一壶酒,笑着坐到了对面。“一壶酒,配这满楼星光。这样的优惠客人可满意?”
他觉得凌波越来越陌生了,她刚刚的模样,几分妩媚几分情动,温柔恬淡的嗓音,不似平时聒噪。看着似乎是赏心悦目了不少。
“自然满意,不知这酒何名?可配得上满楼星光。”东风不动声色的还击,那女子却是笑而不语。直到独孤笙走近,传来零星的脚步声。
人未至,“这酒唤风落,阿凌说繁华喧嚣不过随风落幕,何必惦念前尘往事。”
“这位独孤公子,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话说你还没告诉我,他什么背景?”
鹤渡好奇的打量,总觉得似乎错过了好戏。
东风低声。“风吟王的弃子,你在皇宫那么久,应该有所耳闻。”
何止是有所耳闻,那扇金丝楠木门之后的秘密,是独孤笙生母一生的爱恨。她的喜怒哀乐都被埋葬,深宫的女子,历来都是可悲的。
“别走神了,独孤公子在等你。”
东风抬眸,撞上独孤笙探究的神情。“凌波心思精巧,是在下浅薄了,罚酒一杯致歉。”
他饮尽了杯中酒,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丝毫没有愠怒的模样。
第十七章:豆蔻梢头
忽有人轻扣门扉,众人一时疑惑,凌波推开门,看见一个俏生生的少女站在眼前,更是不明觉历,僵持了片刻。凌波笑着将人让了进来。
“姑娘是来买酒的?”凌波不确定的问,毕竟小姑娘人模样俊俏,酒馆与她似乎总是格格不入。摒弃了乱七八糟的想法,笑嘻嘻的给人让座。
“姑娘豆蔻年华,不知可有心仪之人?”凌波打趣道,眼前人生的俊俏,不由就多了几分亲切。未曾看到东风眼中的防备,依旧笑嘻嘻的甄酒。
“不曾,老板娘如何称呼?这酒甘醇,倒是颇为可口。”小姑娘倒也不见外,脆生生的开口,听得人心中舒服。
“倒是有些道行,”一直沉默的鹤渡开口,他方才闭目凝神了许久,才察觉到空气中波动的妖气。寻上门,必定不只是喝酒这么简单。
东风低头轻声搭话,怕惊扰了一旁的人,退的远了些。
“可能看出她的本体?”
鹤渡悄然释放一缕幽光,试图探查那女子的身份。默默地收了手段,无奈道,“不如你去试探一番,我先睡觉了,你改日记得去黄昏落的醴泉寻沧海之泪,或许我能早日恢复人身。”
“不去,你就安心呆这儿吧,”东风嗔怪。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酒了,闻得见酒香入不得口,你不是存心馋我吗?”鹤渡不依,看见东风已然回转。默默地使了些小计策,东风的脚下一滑。险些不稳。
凌波恰巧看见,扶住了他。“你没事吧?”
抬头,赫然看见女子容颜近在眼前,有那么瞬间的恍惚,她的睫毛很长,眼睛灵动有神,似世间幻梦。东风一时怔仲,竟忘了起身。
过了会儿他笑了笑,轻咳了几声。“谢谢凌波,方才不曾看路,见笑了。”
他又转回头,对着一旁暗自斟酒的小姑娘打了声招呼,“姑娘可有名讳,倾欢酒馆方才开张,若是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一句话,倒说的自己像是这里的主人。那姑娘蓦地笑开了,好奇的道。“本姑娘清玖,不过这两位公子,看着气度非凡。不知老板娘花落谁家?”
没有料到这姑娘如此爽直,凌波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的抬头,她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们不过是朋友,一辈子什么的还太遥远。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清玖说笑了,我和他们是好朋友,这是独孤公子,那位是东风公子。”
独孤笙和东风不知在想着什么,闻言只是淡淡扯了扯唇,并没有打算理会。
清玖悠闲品酒,倒是自在。待到酒尽,她方笑着起身。
“这倾欢酒馆的酒倒是好喝,下次我会带着朋友过来。”凌波笑着送走了客人,回头瞥见东风皱紧的眉毛,不解的看了许久。
“东风,你在想什么?”被打断了思绪的东风蒙了一下,笑着道。“没什么,只觉得刚刚那个女孩子挺有趣的。你不是想学酿酒,要不要现在学?”
凌波眨了眨眼睛,撑着头想了一会儿,四周星光漫天,她在那儿宛如画卷,带着些许灵气。
凌波唇角的弧度灵动了几分,她半耍赖的答道,“来日方长,不如改日再学。”
其实不过是个借口,可东风却突然笑了,他的笑很温柔很舒服,没有任何戾气,就像是春风拂面。
她说来日方长,他的笑意更深了些。
刚刚的不快已经沉了下去,既然来日方长,就不用着急一时一刻。他的眼神突然多了希冀的光彩,戳了戳凌波的脑袋。
“别忘了,我可是很严的。”东风半认真半玩笑的道。鹤渡一脸无语的怼了一句,“你对她,还不是从来都放水。”
东风低声,“我乐意。”然后就听见鹤渡哀嚎了一声,他不以为意,继续盯着凌波看。这张容颜,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独孤笙一直静默,“我们在这里用晚膳吧,然后回独孤府。”
凌波诧然,倾欢酒馆刚刚开张,除了他们三个人,并未招厨师。她本想着自己就是想随意些,亲力亲为便好了。
直到看到色香味俱全的酒菜,方才恍然大悟。原来独孤笙已经安排好了,她笑了起来,“阿笙,多谢你,你总是这么细心。”
一旁的东风喝着酒,听着他们的互动,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无法插足他们的对话。只能不停的饮酒,驱散心头的不安。
凌波与独孤笙谈了许久,这才注意到沉默的东风。
“这些菜味道极好,东风你尝尝看。”她下意识的夹了一筷子松鼠鳜鱼,东风的心蓦地一窒。
就算她失忆了,也记得自己的喜好吗?
“我最爱吃松鼠鳜鱼了。凌波你可真贴心。”
夸奖的话落入耳畔,凌波不自觉的羞红了脸。她也不知怎么了,就是觉得那道菜东风会喜欢,现在被点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只好静默的扒着饭,不再多言。
独孤笙轻笑,打破了沉默。他能看出东风的心思,可是凌波的心思,他琢磨不透。
这个人突然出现在风吟王朝,出现在凌波身边,若说不是蓄谋,他是断然不信的。
只是他行事磊落,来到风吟的日子,做的也是降妖之事,仁心善举,可圈可点。名声也一时在外,他望着凌波潋滟的眸子,心底说不出的压抑。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在意这个女子,担忧她的喜悲。岁月辗转,只要她一笑,便能泯灭所有的悲伤难过。
“我们回去吧,风吟此刻已经入夜,你们来了这么久,应该还未见过风吟的夜景吧。”
灯火缠绵,十里长街灯火通明。凌波愕然,随即欢喜的踏入街市。她从未在夜间出来过,便不知这风吟夜间繁华。
有人长街叫卖,有人讨价还价,有人悠闲的走在街上低声耳语,喧嚣声不绝于耳,她却觉得分外动听。不远处有人在卜算,亦有人在卖钗环。
一柄刻着梅花的梳子入了独孤笙的眼,他抬眸望着眼前黑发如瀑的女子,唇角勾起笑意。
“店家,将这把梳子包起来。”
第十八章:玲珑锦
凌波已经快步到了前面,盯着一个玲珑锦看得有些入迷,精致的绣工,沁着淡淡馨香。
她眸光微闪,似乎在想些什么,就连东风走到她身边,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东风偏头看她,朦胧的灯火中,她的容颜微熏,似乎多了一缕梦幻,看不见,摸不着,又带着淡淡的哀伤。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睛。目光落在女子纤细的手指上。
那里捏着一枚玲珑锦,柔滑的质地带着些许凉意。他的目光先是惊诧,继而愕然。她还是那样喜欢玲珑锦吗?原来,她还记着。
敛了眸中情绪,一片淡然。他笑着伸手接过玲珑锦,“既然喜欢,就买下来。”手中突然一空,她错愕抬头,看见那男子清风一般的容颜。
心底有丝丝缕缕的哀愁泛滥,他的目光淡然,可为何总觉得那淡然背后隐藏着难言的伤。
凌波摇了摇头,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看着玲珑锦入了神,就连心头都涌出一股酸意,有些密密麻麻的心痛,仿佛是这玲珑锦勾起的伤怀。
暗暗叹了口气,东风不舍的开口,“独孤公子在那边,我们过去吧。天色晚了,夜也寒了。”
凌波回过神来,笑着朝独孤笙招手。东风看着她握着玲珑锦,步子不觉就慢了下去,她的笑容依旧璀璨,那男子微微低头,她轻笑了声。
心头有些刺痛,他靠近了些,方才看见女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梳子。做工精巧,很有心意,瞥见女子飞扬的眉梢,他的心思又黯了几分。
不由抬起手揉了揉额头,似乎今日格外的累。
“我们回府吧,”独孤笙出声,东风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最后一个进了府门,却第一个进了房间。
他房间的灯也随之黯了起来。一片黑暗,看不到他的情绪,只是觉得他低了头,似乎心口阵阵的疼。
梳子,历来便是天长地久的许诺,她收了木梳,是傻傻的不明白那梳子的含义,还是心底已经有了那个丰神俊秀的男子。
他的心底一团乱麻,似乎早已脱离了诡异。它以为再遇,他们会有以后,可现在的他们,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她对他,半分亲近也不曾有。东风蓦地笑了,带着几分凄凉落寞。鹤渡按耐不住的出口,这样的沉寂就连他的心底也闷闷的。他知道东风心底有多无奈,有多煎熬。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凌波了,若是再失去,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寻找千年万载。
“东风,事情还未落定,你怎么又能先输了气势。”鹤渡闲闲开口,他素来不喜欢宽慰,不过念在他们的交情,还是勉为其难开了尊口。
“我只是不确定,若她今生真的有了愿意相守的人,我的出现,会不会打扰了她的平静。”
“你从前,不会这般优柔寡断。你向来分得清是非,怎么到了现在,反倒糊涂了,她既然还没有表明心意,那你就可以义无反顾的去追求。”
“已经错过一次,为什么还要错过第二次。不要说什么天谴人妖殊途,既然你选择爱她,就不应该再有顾虑。”
“现在的你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她一个人在风吟,受得是独孤笙的眷顾,栖身之地亦是独孤笙的府邸。“
“你那么了解她,又怎知她不会感恩。既然再次遇见,那就是你们之间还有缘分。那些她错过的美好,不如你亲自去弥补。”
“她不记得前世那些恩怨,那么从头来过。我认识的东风,不会轻易气垒,你想给她幸福,那就自己亲自送给她。”
鹤渡沉默,空气又安静了下来,他很少这么认真的和人谈心,感觉有些倦了。果然是伤了元气,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静心修养。
本想提醒东风别忘了他的沧海之泪,不过看那人现在的情形,不如明日再提。
他需要时间去平复,上辈子的蜿蜒曲折,这辈子难免会小心翼翼。
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虽然只是魂体,依旧睡得不安稳,他还是喜欢从前的东风,虽然刻板了些,不过比现在生动。
情之一字,不知是缘是劫。这一世,先动情的人是东风,忘记的是凌波。
所以注定有人暗夜里轻轻拭去过往的伤,有人沉沦不前,有人开始新生。
不过他向来觉得这种情事无聊又矫情,还是早日寻了沧海之泪,为自己疗伤。好早日恢复人身,那酒香,实在馋人。
凌波的房间里,女子坐在床前,低头看着掌心的玲珑锦,心口一阵阵的失落。她不觉抚上心头,为何看到它,会伤心失落。
梳子摆在了妆奁上,放下手中的玲珑锦,她盯着那梳子瞧了许久。脑海中不由现出一张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
怎么会想到东风,她赶走了脑海中凌乱的念头,一夜难眠。似乎那个人,她虽刻意忽视,可还是终究会因为他的情绪而低落。
凌波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今日无意间回头看见东风一个人落在后面,竟没来由的揪心。难过的情绪弥漫心头,但看着独孤笙的目光,还是笑着接下了礼物。
梳子很好看,就是缺了些感觉。满心都是身后那人失落的目光,她的情绪也跟着沉闷了几分。一定是昨晚没休息好,将问题归结于睡眠不足的某人,恍恍惚惚入了眠。
……
别忘了醴泉的沧海之泪,东风刚刚起身,就听到耳边聒噪声。鹤渡回来了,他倒是不那么清净。无语的捏了捏腰间的玉萧,鹤渡知道这是东风的警告。
无语的陷入了安静,听见男子熟悉而清凉的声音,“我答应过你的,从来都不会反悔。既然你回来了,我也多了个管家。”
鹤渡还没反应过来上一句话,就在管家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笑骂。
“本公子最是风流,最厌拘束。管家什么的,还是等你拿到沧海之泪吧。”
东风不置可否的一笑,出了门。鹤渡不解的问,“怎么不见你的油纸伞?”
第十九章:梦之泪
“今日清闲,不想管那闲事。索性去黄昏落醴泉帮你拿了沧海之泪,若是你不想要了,可以再多话一些。”
鹤渡默然。看着那人清淡的神色,眸子一片黯然,就知道他必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微微摇了摇身子,玉萧的本体,还真是不如人的身体来去自如。
晨起便看见花园里一双璧人。男子微微低头,看向那女子笑意浅浅。温软的目光满是柔情,偏偏还很刺眼。
看不清女子的口型,只是看她舒展的眉眼,也必定是独孤笙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让他开怀。东风毫不犹豫的转头离开,甚至都忘了带上自己的油纸伞。
他唇角扯出一抹笑意,无奈的转身,身后朝霞喷薄欲出。独孤府越来越远,心思也不知沉向了何处。街上的行人稀少,此时也不过是清晨。偶有炊烟升起,缥缈如梦。一双眸子深沉,看不清暗夜的光。
沧海之泪,他虽有听闻是至爱之人所化最真挚的泪晶,可也从未见过真实样貌。传闻虚缈,本以为世上再无沧海之泪,可谁知竟然会出现在黄昏落的醴泉。
“不觉得这里,有些诡异?”鹤渡有些不舒服的声音传来,听上去闷闷的。
东风眸光一凛,不远处五彩斑斓的水波荡漾,有鱼儿跃出湖底,荡起层层水波。
似乎是轻轻的摆尾,一滴泪落在东风掌心,错愕抬头,一切已然面目全非。
这里是何处,眼前是一片水的世界,这里花落满天。无数柔嫩的花瓣肆意洒落。鹤渡沉默了许久,才无奈的开口。
“你掌心的东西,是梦之泪。”
“它和沧海之泪莫非?”东风的疑惑未解,鹤渡的声音已然传了过来。不同于往日的慵懒,带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同根,看来有人已经请君入瓮了。梦之泪,若你无法勘破,那我们不仅得不到沧海之泪,还会被永远困在此地。”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既然这里山清水秀,我倒是不怕寂寞。”
像是随意的侃侃而谈,东风凝重的神情松了一些。倒是小看了这里的主人,梦随心转,心随情转。若无法解开梦之泪的束缚,便要永远沉沦。
他的心思方动,眼前之境骤然幻化。
浮屠境,为寻一只成年的妖兽。他孤身入浮屠境,却不料看到那溪边一袂红衣,美得耀眼张扬。正恍惚间,那女子抬眸一笑,他怔忪片刻,直到听到悦耳笑声方才惊醒。
“原来捉妖师,亦不过如此。”那女子走到近前,手上还拿着不知哪里折来的花枝,打量了他许久。
这才啧啧赞叹,“好生俊俏的捉妖师,本姑娘凌波,这里有礼了。”
话音落,却见那妖兽朝那女子飞扑过去。女子飞扑过去。女子挑眉,不耐烦的闪身躲避。
“公子可是刻意来找麻烦的,竟引来了我的宿敌?”凌波不悦,唇角微微抿起,只见她右手幻化,飞花绕指,是织梦术。
东风不由愕然,那女子与妖兽不相上下,倒是毫无畏惧,看似柔弱,却偏生有一股不服输的韧性。他的眸中有惊艳闪过。
旋身加入战局,引来那女子侧目。
“别来添乱。”一声娇斥,那织梦术不偏不倚,倒是笼在了妖兽眉心。不过也只是拖延罢了,想是凌波知道双方悬殊,刻意使了缓兵之策。
“我可以帮你收了它,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东风开口,心下涌起莫名的酸涩,刚刚的一瞬间他忽然梦醒。
是了,这是梦之泪的幻境,一切皆是虚无。险些入了梦,眼前的女子娇俏倩兮,明亮的双眸带着些许韧性。
他的心神禁不住一阵恍惚,摇头甩开繁乱的思绪。那妖兽凶残,随时可能反扑。身边传来女子的声音,“你行吗?”
东风挑眉轻笑,抽出腰间玉萧,不同于风花雪月的温婉调子,声音铿锵有力,是入阵曲。磅礴汹涌,一旁的凌波不由退开。
这曲子杀伤力极大,幸好有东风递给她的丹药,不然是万万受不住的。她再看那妖兽,只见长萧化刃,碧绿色的银芒闪过。
一剑封喉。
一颗心放了下来,东风这才开始打量萌之泪的幻境,利用人心软糯,刻意布设的局面。他方才思考打破幻境的方法,就瞥见凌波轻盈的红裙随风摇曳。
女子浅浅一笑,有些好奇的靠近了些,东风不觉莞尔,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分明是从前的幻境,可他初遇她时也是这般心神不定。
“你叫什么?”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干净澄澈的音色,带着女子独有的娇软,似乎是致命的诱惑。
东风笑着,“东风,我是捉妖师。”他的眸间有促狭的笑意,像是在看着猎物一般,偏偏这猎物灵动非常,他的心弦跟着颤动。
“捉妖师,你不是人类吗?为什么要选择捉妖。”
东风无言,他的眸光流转,到底是怎样的谜题,与当初一模一样的过往。梦之泪莫非,他恍然将目光落在那红裙娇艳的女子身上,一样的灵动,一样的俏丽。
那么陌生的,又会是怎样的气息。他的心底隐约有了猜测,不由走到她身后,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手从腰间绕到前面,将她紧紧的禁锢在怀中。
是了,最不能骗人的便是心跳,那时他也拥抱过她,那小鹿乱撞一般的心跳声,让他的弧度不由深了许多。
而她,平静无波的近乎陌生,她的心跳很稳,没有任何悸动。玉萧忽然摇晃了下,他听见来自鹤渡的声音,近乎窒息。
“是用执念幻化的梦之泪,没想到她的执念那么深,就算现在忘记所有,也还是会留存这一缕执念。”
东风默然,他不知该是怎样的心情,失落,沉郁,怒气,留恋,惋惜,还有后悔,错愕。
他的掌心已经染了血,捉妖师的血,可以破了所有的幻象。当然也会有例外,不过那只是些迫不得已的情债纠葛。
凌波已经渐渐远了,似乎是发现他没有跟过来,转回头朝他走了几步,笑意嫣然。
“东风,快过来呀。我带你去看我的秘密基地。”
“快呀,再迟,你便出不去了。”鹤渡心急如焚。
第二十章:沧海之泪(一)
东风一阵恍惚,梦之泪,他们重逢之景历历在目,那时的她那样美好灵动,终究是场幻梦。醒或不醒,只在一念之间。
掌心的血色浸染,他勾唇一笑,瞥见那凌波亮如星辰的眸子,眉心暗淡了几分。鹤渡忍不住躁动起来,他无奈的摇头。
毕竟不是她,自己又在奢求些什么?
“阿凌,你过来,我有礼物给你。”
凌波歪头,唇角弧度扬起,明媚不可方物。他的心漏了几拍,见她巧笑嫣然,听她悦耳动听的声音,如同天籁。
“我先带你去看秘密基地吧,然后你再送我。你一个捉妖师,该不会想什么坏主意吧,”凌波不经意的道。
东风心头一紧,该醒了。真正的凌波是不会这样子的,她敢爱敢恨,更不会这般迂回试探。笑容略带苦涩。
只见红光涌动,凌波朝他一步步走来,他的心跟着越发的疼。他是欠了她多少,不过是个梦境,也能扰乱心神。
若是陷进去,再也不可能赎罪了吧。
眸间情绪翻涌,那红衣女子身上骤然灼烧一片,火光冲天。绚烂的色彩仿佛橘黄色的烟火,红衣逐渐化为灰烬。
朦胧间依稀还能看到她眼角的泪,她是恨的吧。东风心头窒息般的压抑,他偏了偏头,伸出右手缓缓接住天空中坠落的梦之泪。
这大概是她留给自己的吧。只是她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归,尖锐的疼痛在心口蔓延。
他望着眼前蜿蜒曲折的水晶之路,右手撑在一旁的珊瑚树上,缓解一阵一阵的钝痛。
复杂的凝望手中的梦之泪,这里封存他们所有的回忆,那些快乐的悲伤的曾经,如今想起还是会依然心底锐痛不已。
“好了,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你找到她了,就代表你们还没有缘尽。”鹤渡毒舌吐槽,东风敛了敛神色,沉默着往水晶之路尽头而去。
这条路极尽奢华,可以看出曾经的繁荣,应该是通往某座宫殿。或者是曾经繁华的部族,只是如今衰败了,所以并未在史册记载。
鹤渡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居然是莹莹碧宫,我能感知到沧海之泪的位置,却不曾想它居然会落在莹莹碧宫。”
东风的眉头皱了起来,莹莹碧宫他偶有听闻,不过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沧海之泪极为难得,它的背后是凄美,悲凉,忧伤,情深,绝望,痴缠。
世间难得沧海之泪,算来世间多少载,沧海之泪也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有幸寻得,想到这儿东风不禁疑惑。
“你这个妖孽,又是怎么知道的?”
鹤渡被点名很不爽,他虽然是妖,不过也不喜欢被称作妖孽。
“我有名字的,叫鹤渡。”鹤渡抗争,看向东风的神情更是气急败坏,东风低笑。
“说说吧,你怎么知道这沧海之泪在醴泉?别说是你梦到的,你小子惯会胡说八道。”
鹤渡无奈叫冤,他无奈叹了口气,说了些年少的悲惨境遇。
“未遇见你之前,我年少轻狂,不过那时尚未修成人身,所以那些抱负也只能是想想。心中发痒,之前的主人却是个书呆子。”
“惯会收集些奇珍异志,仙法道术。你说他一书生,想着功名,又想求仙问道。喜欢吹箫,但是暗哑难听,我在他手中,白白浪费了才华。”
“说重点。”东风下意识的抬手,玉萧不由颤了一下。
“就会威胁我,你是捉妖师你就了不起呀。”鹤渡吵嚷,盯着东风看了许久。才继续道。“他这人迷信,说是要学富五车榜上有名,就必须将自己素日里的嗜好都浸染书香。”
“所以小爷我就惨了,他念书我还要听他念经,这沧海之泪的讯息,就是一篇异志里的片段。所以上次你到黄昏落,我就知道沧海之泪必然在附近。”
鹤渡以最快的速度回答了东风的疑问,虽然知道东风不会把他怎么样,不过东风现在心情很差。万一一个不小心迁怒自己,也是无辜。
鹤渡一面腹诽,一面打量出现在眼前的莹莹碧宫,如同它的名字一样。盈盈一陌,碧水潺湲。似有若无的碧色,在宫殿周围缭绕,水碧的宫墙,精致的建筑。
这里如同轻纱一般,层层叠叠,看不透它的真实。似乎如梦般包裹,这样美的地方,远胜瑶台。鹤渡已经惊讶的出声,就连东风看到此等景色。
也是惊叹不已,这里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可胜似匠心独运。浅色系的铺垫,看上去少了奢华的外表,多了沉静的安稳。
入目是一栋水晶宫殿,牌匾是碧绿镶刻的莹莹碧宫,应该是有些岁月,字体遒劲有力,即使经了风霜,也能看到书写之人的入木三分。
想必字的主人,也必定是个坚韧的人。东风轻轻踏入宫殿,这里亭台楼阁,参差错落,他在殿宇中穿梭,手心莹莹之光,探寻沧海之泪的行踪。
奇怪的是,沧海之泪的踪迹,在尽头的一处蔷薇门销声匿迹。
“东风,这里有古怪,你小心些。这扇门。似乎是,”他的话音未落,蔷薇门已然打开,入目是碧绿的翡翠,依稀有脉脉水光。
“是回忆之门,应该是莹莹碧宫的过往。蔷薇门已开,万不能轻举妄动。”鹤渡有些心焦,这里太过古怪,他方才怎么没有想到。
已经迟了,东风退后期间,格局已变。他的指尖轻拂,一块光洁的翡翠黯了下去,之前的位置已然沉落,露出一块光洁的平台。
上面盛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杯,诡异之极。
“既来之,则安之。要取沧海之泪,只怕必须要了解这莹莹碧宫的过往。”
他执起玉杯,浅浅的啜了一口。疏忽之间天地变换,莹莹碧宫不似之前萧条,反倒是多了一些烟火之气。
偶尔有喧闹声,东风睁开双眼,眼前之景已然变换。随处可见的珊瑚丛,如同血色一般妖娆艳丽。与这宫殿的浅淡之风,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第二十一章:沧海之泪(二)
偶尔有人从旁边经过,恍若无人之境,东风这才骤然想起,这里不过是回忆。他能看到莹莹碧宫的所有过往,可他们看不到这个外来的闯入者。
“这莹莹碧宫的景色果真美轮美奂,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万万不信的。”鹤渡叹惋,他的心中生起希冀。养魂了这许多日,早就寂寞了。
“那边有人声,我们用意念交流吧。若是被发现了,会引来无端的祸事。”东风到底还是谨慎些,他循着那断断续续的声音而去。
一袭粉蓝色的罗衫,肩头耸动,似乎是哭了的样子。那女子缓缓抬头,目光满是茫然与凄楚。东风心头涌起怜惜。
“清玖,好清玖。别难过了,他们只是说着玩的,我的清玖最好看了。”
说话的是一旁摇曳的珊瑚,如血色一般剔透。是上品的珊瑚,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分外的温柔。
“霜,我是不是不是父王的孩子啊,哥哥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我生来就要被诅咒。”
低低的声音伴随着抽泣,她仰脸看着那珊瑚枝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
“你就会哄我。”清玖娇嗔。
“好清玖,你看看你有多特别。彼岸花胎记是你的缘分,而且不过一千载的光阴,你放心,霜会永远守护你。”
心里甜甜的,她好不容易破涕而笑。那珊瑚化身为人,风流倜傥的俏公子。清玖哑然,随即攥起小拳头朝霜锤了过去。
“你和哥哥都是坏人,这样的样貌,最适合风花雪月了。”
霜轻笑出声,不知小丫头哪里听得话本。竟学会了风花雪月。他把小丫头的头掰过来,认真的凝视着,隐隐有深情浮动,是她看不懂的情深。
“我和你哥,都是最爱你的人。你就是我们的风花雪月,至于别的,不过尘埃。”小丫头开心的笑了起来,拉着霜走远了。
她便是这莹莹碧宫唯一的公主,清玖,生来面上戴有大片的彼岸花印记,容貌尚未长开,看上去很是骇人。
听闻这是对她的诅咒,到她千岁成年之际,才可以解除。她不知多少次以泪洗面,这样的容颜,总会成为议论的焦点。
尽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还是免不了伤痕累累。好在她遇见了霜,某次低泣,身边的珊瑚忽而轻轻敲点她的头,她疑惑的抬头,小脸上满是泪痕。
霜第一次感觉,原来小丫头哭起来那么丑,又那么让人难过。心口不可抑制的疼,不知是不是怜悯心作祟,他下意识的想去安慰她。
日子久了,他才发现这小丫头是个宝。她的心中是梦幻斑斓干净纯粹的世界,她的笑很纯洁。没有任何杂质。
放下所有的戒备,只为看她展颜。
清玖牵着霜去碧澜宫,哥哥此时应该在午睡。
“霜,我们去找哥哥玩吧,”霜点了点头,看见小丫头如同蝴蝶一般穿梭,下一秒一个矜贵非凡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他的面色沉了几分,“清玖,是谁欺负你了?”小丫头的泪痕未干,眼睛肿肿的,看着好不委屈。
一颗心像是被揉碎了,他向来对这个妹妹言听计从,容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小丫头看他生气了,扯了扯他的袖子,眨着大眼睛。
“哥,我们不提了好不好。我们一起玩。”清澜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小丫头渴求的目光,又咽了下去。
心底已经把那些欺负小丫头的人问候了遍,决心背着小丫头查清楚。看到小丫头握着霜的手,神色又冷了下来。
他拉过清玖,笑了笑,“霜公子请坐,多谢霜公子对小妹的照顾。”
“少主客气了,霜与清玖投缘。作为朋友,照顾她理所当然。”
清玖摇了摇头,总感觉哥哥对霜有敌意。
“哥哥我们一起玩吧,你不是说给我带了好玩的。”清澜回神,央不住自家妹妹的请求。手一挥,两幅完整的面具木材出现在案几上。
“妹妹,哥哥过几日送你一个礼物。”清澜开口,看小丫头笑了。心里也就不那么堵了。
“何必过几日,不如我们比赛。看谁先做好,清玖你来监工。”
霜说着,玉指便拿过了一份工具,用刀细细的雕刻着,清澜气结,不过看着小丫头期待的目光。强行压了下去。
不紧不慢的刻画,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就在这时,宫殿的门被敲响,清玖看了看忙碌的两人。起身开了门。
“公主殿下,大王叫你过去。”清玖心头一紧,她知道父皇不喜欢自己,下意识的瑟缩,想关上房门。
“公主殿下,别让大王等着急了。”侍女冷淡的声音响起,她突然感觉到窒息的恐惧,那个温柔的王子殿下,竟然将她甩开了。
“谁给你的权利,敢对妹妹不敬。这莹莹碧宫,什么时候这样没规矩了。”
清澜抱着清玖,径直到了大殿之上。侍女已经跑开,整个莹莹碧宫都知晓,清澜王子宠妹如命。她竟然大胆犯了忌讳,只怕以后都不会好过。
王爷本是等着清玖过来。一回头看见清澜抱着清玖直接进了殿中,神色又暗淡了几分。他知晓兄妹情深,所以才想让清玖做说客。
不过清澜来了,他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过来让父王看看,我的澜儿和玖儿都长大了。”他笑着,清玖心中却生了寒意。
父王向来都不会这样对他们兄妹,莫非,出了事端。
“父王,您叫妹妹来所为何事?不知清澜能否一听,”温润的声音滑过喉间,清澜的眸子很亮。他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王,心一沉再沉。
“云风宫来人了。”短短一句话,清澜的神色便冷了下去。
云风宫,他又怎么会忘。当初那个张扬的女子,正是出自云风宫。
“儿臣不知父王何意?”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心不知该去往何处。只是有些侥幸的想,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下一秒,那个沉稳的声音,彻底将他打落尘埃,他才知,自己原来可以如此卑微。而亲手送他卑微的人,是他的父王。
第二十二章:沧海之泪(三)
“澜儿,你该知晓。云风宫和莹莹碧宫的旧怨。”清澜抿唇不语,静静抬眸看着那人,心中一片寒凉。
“所以呢?父王要如何?”清澜垂眸,开口,落寞席卷而来。站在他身侧的清玖瑟缩了下,这样的哥哥看上去是那样陌生。
哥哥为何难过,她想,但她不知道答案。还天真的开口,“父王要哥哥去化解恩怨吗?哥哥人最好了,一定可以的。”
单纯稚嫩的声音,落在两人耳畔,身形俱是一震。清澜复杂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父王,可否让妹妹先出去。”无奈的叹息,只是转瞬,害怕被清玖看出端倪。
“那清玖,你先出去。”意外的,小姑娘站在原地不动。她坚定的看着两人,“我不出去,父王想让哥哥做什么?”
她有些怕了。哥哥这样的态度,让她心慌乱不已。云风宫的人真是坏,还要为难哥哥,哥哥最温柔了。
“寒芜宴上,莹莹碧宫有愧于云风宫。澜儿,你也知道莹莹碧宫现在的样子,经不起任何的动荡。”
父王语重心长的劝说,听在清澜耳中说不出的讽刺。
是他的父王,可同时也要推他下地狱。他曾想和妹妹,父王一起,幸福快乐的直到生命尽头。可到头来,不过是痴心妄想。
“是她要求的。”平淡陈述的语气,淡然不过的神色。清玖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父王已是应了下来。
“云风宫的云缈,受万千宠爱。她生来美艳,纵使澜儿入赘,也不会吃亏。”
终于还是脱口而出,清澜脚下虚浮,他勉强勾起一抹笑意,绝望而凄凉。轻轻的嘲讽溢出,“呵,父王还真是舍得。”
“我不可能入赘,父王不如赐死儿臣吧。儿臣告退。”
这是第一次,清澜公然违逆了父王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大殿,只觉得心在慢慢凋零,甚至不知疼痛。
清玖已经呆了,似乎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哥哥虽然温柔,可骨子里也是个傲气的人。入赘,父王怎么舍得。
她愤恨的泪眼婆娑的狠狠瞪了父王一眼,追着哥哥跑了出去。哥哥一定很难过,可她追着追着就看不见了清澜的踪迹。
反倒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一双葱白的玉手伸了过来,她看着那人浅浅的笑,心情也好了很多。
“怎么了?搞得如此狼狈?”霜皱着眉头,她的衣衫沾了泥水,皱皱的裹在身上。他无奈摇头,一点光影乍现,一件银白色的衣裙落在掌心。
“好漂亮的裙子。”清玖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目光中满是惊艳。
“送你的,本来前几日就做好了,一直没机会相赠。”霜望着清玖的模样,淡淡一笑。
她虽然不像别的女子一般倾城国色,可总会让他轻易的心软。
霜自嘲的笑了笑,什么时候,他开始有心了。
“谢谢霜,唔,差点忘了。哥哥现在一定很难受,霜你陪我去找他好不好?”
清玖央求着,大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分外惹人怜惜。霜轻柔的安抚,想要问她,小姑娘哭的厉害。
只好跟着她去了清澜的宫殿,殿门紧闭,从里面设了结界。清玖担忧的看着,哥哥从来不会这样子,也不会不理自己。
“霜,怎么办,哥哥会不会出事呀,”清玖无助的问。她完全慌了心神,从前都是哥哥保护她,可现在哥哥伤心了,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会的,我们等你哥哥冷静一些再过来。他现在心情不好,清玖要乖乖的等你哥哥回来。”
清玖黯然,她垂了眸,黑色的睫毛浓而密,掩住所有的忧伤。“我会乖乖的,我要帮哥哥。”
霜的神色敛了一些,带着清玖离开。寂静的宫殿里,猩红的眼眸泛着盈盈水光。清澜滑落在地上,笑意薄凉。
像是沉闷的狮吼,低低的呜咽。那云风宫的人,他想着,蓦然笑出了声。那个女子多骄傲啊,云缈,望之不可及,遇之不可扰。
偏偏他就惹了债,一向温润的他,遇到那样张扬的女子。只是一个不经意,打翻了她手中的茶盏。谁料她抬眸间,竟是漫天的恨意。
那时才知,原来云缈与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是年少时轻狂,后来收了本性。可还是牵连了故人,以至于风濂无故枉死。
那是他心头的伤,也是遇到云缈以后,再次掀起陈年的伤。入赘,那个女人倒是狠心。知道怎样磨灭尊严。
亭子里散落着酒壶,他歪歪的倚靠在一旁。似乎已经没了选择,失落,绝望,父王的态度那样明确。
到底,他还比不上家族利益。可是又该怎么做,心乱如麻,他的头发被抓的有些散落。颓废,落在这样一个从来温润的男子身上,薄薄的余晖悄然覆盖。
遮掩黯然的神情,已经是深夜,他缓缓醒转。地面冰凉的有些刺骨,他竟不知不觉醉酒在这亭中一下午。
淡淡的讥讽轻溢,依旧紧闭了结界。他不想再理会,他不过是莹莹碧宫的棋子。让人绝望的永远不会是穷途末路,而是明明有希冀,偏偏被最信任的打落深渊。
那种痛,更甚撕心裂肺。指间的玉壶碎裂,尖锐的划破了血肉。他挑眉一笑,听着血滴答落下的声音,又是一杯薄酒饮下。
记得从小清玖跟在他身旁,他总是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经的笑,“妹妹,无论何时,你都有哥哥守护。我们是家人,最亲的家人。”
彼时清玖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现在想起,倒是越发讽刺。亲人抑或棋子,他的父王,竟然那般自若。
他以为,父王是爱他和妹妹的。其实不过痴心妄想。
不如一醉,何必要给他们做了嫁衣。清澜失落的想,他的眼中有泪滑落,晶莹的液体落在手背上。又是一番轻嘲。
踉跄着回了房,瞥见莹莹烛火。那白日里做了一半的木具搁在一旁,微微倒映着烛光。他眼中倏然有了光彩。
第二十三章:沧海之泪(四)
一笔一划的勾勒,柔和的月光洒落。他的发丝因为醉酒有些凌乱,眼底冰冷的光尚未褪去。
面具刻好了,偏生一抹血色摇摇欲坠。他手边摇曳的红,是方才碎裂的悲伤。轻蔑一笑。
却见那血迹斑斓,宛若眉间丹砂。他恍惚想起清玖低垂着脑袋忐忑不安的样子。
她的彼岸花胎记极盛,偏偏因了诅咒,原本美艳的面容沾了污点。清澜蹙眉,抬笔轻轻一提,那彼岸花仿若有了生命。
“妹妹,你应该会喜欢。”太累了,他靠着桌子沉沉睡去。梦中是那娇艳张扬的女子,醒来一室空寂。
勉强勾起笑意,总算刻好了面具。他虽说的那样肯定斩钉截铁。不过看见父王忧郁的神情,又忍不住丝丝钝痛。
云风宫云缈,他正兀自笑着,瞥见突然打开的殿门。那红衣的女子冷眸睥睨,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垂首。
就像是带刺的玫瑰花,娇艳,却不知何时就会带出血痕。划出刺骨的伤。清澜神色淡然,挥手间眼前出现一套精致的白玉酒具。
“怎么?云风宫的公主就这么迫不及待?”他语气极其嘲弄,云缈的神色又阴沉了几分。
都说莹莹碧宫少主清澜君子风仪,行止如兰。明媚如春日桃花,清灵如流水潺湲。
这番锋利的样子,倒是少见。
“清澜,我来不过是告诉你。云风宫广发名帖邀请众人参与定亲宴,你的父王已然去云风宫做客。”
“莹莹碧宫少主自愿入赘,定亲宴悔婚远走。你说,丢的会是谁的人?既然已经被踩在脚下。何必还要争这一分尊严。”
“忘了告诉你,你父王很喜欢云风宫。”
没等清澜回应,那招摇的女子已然缓步走出宫殿,她回眸那一瞬。刻骨的恨意有凛冽了几分。
清澜蓦地一笑,他怔怔的看着外面,那女子身上淡淡的云泥香气还在弥漫。掌心握着的酒杯,已然碎裂。
莹莹碧宫似乎还像往常一般,只是来回穿梭于宫宇之间。揉了揉眉心,父王果然已经离开了。
“哥,”耳边突然传来小声的呼唤。循着声音寻了过去。清澜眉目瞬间温和了许多。
厚重的蚌壳被一个娇小的身躯顶开,那女子穿着绿罗裙,冲他笑了一下。随即抓紧他的衣角,扑进了他的怀里。
“哥,你都好久没理我了。”清玖抱着他,感觉清瘦了许多,她不禁抬头望去。满眼的疲惫之色。
“哥,答应我下次不要再喝酒了好不好,也不要不理我。”清玖的眼睛红红的,快哭了。
感觉胸口濡湿了一片,清澜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清玖也该长大了,哥哥给你的礼物做好了,要不要去看看?”
“礼物?唔,霜也说有礼物给我。”清澈的眸子干净透明,她分明看见清澜眼底划过的失落。
抿紧了嘴唇,是不是哥哥生气了。想着,她又笑了起来,故意伸手去捏他的脸。哥哥有些高。
清澜无奈,低头任她揉捏。
“去看看,喜不喜欢?”殿内已经打扫过了,没了酒气。淡淡的花香缭绕,她一眼就看见亭中的彼岸花面具。
美艳,魅惑,又带着几分倔强。轻轻的戴上,手指不住地爱抚,旁边就是溪水。低头看那水中女子。
明媚如花,嫣然若春日桃李。“哥哥,这是我吗?”
她不确定的问道,从出生起因为胎记受了无数的白眼和嘲弄。她不喜欢彼岸花,因为那样美好又那样无情。
多少次暗夜垂泪,可她只能默默承受。渐渐的,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她只是长得丑了些。
“妹妹,你一直都很美,只是你从未发现。”
“你是最特别的,出生便带有彼岸花的印记。记得哥哥曾经告诉过你,不需要因为任何事情负累,你只是你。”
“哥哥的清玖是最坚强的,若是。”他突然有些哽咽,压下喉头的酸涩,扯出一抹淡然的笑意。
除了妹妹,又有什么可放心不下的。
“若是什么?”清玖茫然,总觉得哥哥最近怪怪的。父王说,哥哥会入赘。她的脑子乱乱的,想着哥哥最近的反常。
“哥哥,你喜欢云缈姐姐吗?”
一室沉寂,清澜错愕。他的妹妹,居然也会问这样的问题。他低低的笑出了声,眉目间是不易察觉的苦涩。
“清玖啊清玖,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
“哥哥要清玖答应自己一件事,清玖能做到吗?”他已经做了选择,终究,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向来不喜逃避,若是非要他来还债,他还便是了。
很少见哥哥这样慎重的样子,清玖懵懂的点头,却被他一句话弄得险些掉了泪。
“清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下次哥哥回来时,清玖若是瘦了,哥哥必然是不依的。”
温柔中带着几许冷厉,清玖下意识的想去抱紧他。她看着清澜,虽然只是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已经让她慌乱不已。
像是想起了什么,清玖朝清澜扑了过去。清澜不动声色的避开,在清玖即将摔倒的时候轻轻拉了一把。
“记住哥哥的话了吗?以后他们要是欺负你,清玖若是欺负不回去,就记着等哥哥回来帮你。”
不过或许没机会了吧,他在心底无奈叹息,他的妹妹这么小,外面那么险恶,该怎么办呢。
“嗯,清玖记住了。”清玖点头,哥哥都不抱她了。她委屈的嘟了嘟嘴,泪眼迷离的看着一身清华的男子。
“哥哥,你真的要去入赘吗?”
清澜皱眉,心头一阵一阵的抽搐,疼到窒息。他不想去,可又能如何呢?父王还在云风宫,若是他不去,莹莹碧宫必然会毁。
第一次知晓走投无路的滋味,竟是这般绝望。
“是,哥哥喜欢你云缈姐姐。所以要去娶她。”
“可是哥哥,你之前还不是这样说的。”少女的诘问,清澜无从反驳。余光瞥见神色慵懒的霜正踏着水波而来。
“记得听你霜哥哥的话,等哥哥回来。”
“哥哥,别忘了我的千岁生辰。”清澜点了点头,缓缓朝云风宫走去。
第二十四章:沧海之泪(五)
云风宫,不同于莹莹碧宫的淡然。风格奢华而张扬,站在宫门前,望着里面层层叠叠。
清澜抿唇,心底微微酸涩。通报过了很久,都未曾有人前来开门。他在那里站了许久,腿脚酸的厉害。
直到日暮时分。才听到一道慵懒的声音。“怎么说也是本小姐未来的夫君,哪里能让你们如此怠慢。”
呵,好一个未来夫君。
依旧张扬的模样,唇色艳丽胜过冬日雪梅。云缈步伐轻盈的踏出宫门。
清澜抬头,眉梢上挑。他理了理衣襟的褶皱,淡淡的目光从云缈身上扫过。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很是撩人。
“云缈宫主近日可安好,家父在云风宫做客多日,实在叨扰。”
云缈心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都说清澜性子软,倒也不全是。不由厌恶的蹙眉,看他这温温软软的性子,暗暗皱了眉。
她是不愿的,可若不借了入赘的名义。还真不知该如何解了当年的仇怨。那是第一次那么认真的喜欢一个人。
可惜命运无偿,还来不及白首。就被突然出现的清澜破灭了所有的以后。她的心底是怨恨的。
随着时间绵长,恨意一点点渗入骨血。听他虚与委蛇的说辞,心头又是一阵恶寒。
“再过一个月便是吉日,你若忘了,莹莹碧宫怕是”,她的话未说完,清澜抿唇。目送她离开的方向。
右手指甲紧紧扣在手心,隐隐有血色蔓延。云缈走了,他停在宫门前,正打算进入。
就看见一身锦缎的自家父王,悠闲的从云风宫走了出来。面上微微有些醉意,应该是饮了酒。
“父王这几日在云风宫过得可还安详?母后在家泪水涟涟,父王倒是快活。”
清澜刚刚受了气。看见自家父王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头火烧的越发旺盛。他咬了咬牙。
“亲家自然不会差,我和老头子聊的开怀。等你娶了云缈,那姑娘万里挑一,也是你的福气。”
冷哼一声,只剩一片衣角。碧王爷摸了摸鼻子,虽然入赘不体面,不过那云缈与清澜倒是绝配。
断然不会委屈了清澜,他自然不知那些情愁。私心里还在盘算婚礼,慢慢悠悠的回了宫。
“哥,你回来了。”清玖戴着清澜给她做的面具,眉目微张,鼻子俏挺。多了几分灵动与艳丽。
“父王已经回宫了,哥你为什么没有和他一起啊。”清玖轻柔的声音滑过,男子恍惚。
“遇到旧友,多聊了几句。”清玖低垂着头,哥哥似乎有意瞒着自己。咬了咬唇,冲清澜一笑。
“哥我今日约了霜教我作画,你要不要去看看?”
小丫头眨着眼睛,稚气未脱的样子。清澜叹了口气,唇角微勾。
“你自己去吧,哥哥今日累了。”
清玖望着哥哥远去的身影,眉心蹙了蹙。总觉得哥哥近日奇奇怪怪的,“霜,你说哥哥真的喜欢云缈姐姐吗?”
彼时霜正拿着毛笔,在纸上点画。笔尖一顿,险些毁了上好的画作,索性转了笔触,便见墨竹点点。
“问你哥哥咯,玖儿是不是也想嫁人了?看你最近这么欢喜的样子。”
清玖纠结的戳了戳手指,不安的看着霜。
“只是觉得哥哥最近怪怪的,他要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娶呢?”
“记得哥哥说过,入赘是最无力的选择。可他如今心甘情愿的模样,和几日前判若两人。”
“霜,你说哥哥是不是很难过啊。我看得出,他最近连笑容都少了。他从前最是清风明月的性子,也不知父王在想什么。”
“霜,你是男子,不如帮我劝劝哥哥。我不想哥哥难过。”
霜的神色越发冷了,清玖满心都是哥哥。很久都没有得到答复,她慌乱抬眸,却发现霜近在咫尺的容颜。
不知何时,他们的距离这样近。淡淡的呼吸声,她似乎看见霜的喉结滚动的样子。他的耳根有些红。
迷茫的抬头,一不小心撞到他的下颌。她的唇从他的衣襟滑过,淡淡的柔软撩的他心猿意马。
“玖儿,他是你哥,他有他的选择和担当。如果他不能解决,那他也无法守护你周全。”
男子的气息很好闻,她似乎有些迷醉,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悦耳动听的声音萦绕耳畔,温软而清冽。
“有句话一直未曾告诉你,现在,想听吗?”霜的气息在她周深身萦绕。她退了些许,瞥见他浅浅的唇。
薄薄的。很撩人,很心悸。
“想听。”不禁思索的回应,霜低低的笑出了声。他抬手揉弄她的头发,嫩嫩的滑滑的,摸上去很是舒服。
“嗯,”从未如此靠近,她几乎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声。手心微微攥紧,却在下一秒触碰到温软的物体。
十指相扣,她见他眸光似水。他望她如春水波澜。分明不是倾城色,在他眼中偏偏无可替代。
“我心悦你。玖儿,我知今日这醋吃得莫名。他是你哥哥,不过若是你对我关心多过他,我自然也会待他好。”
“我从前未曾喜欢过一个人,不知道喜欢是怎样的。或许我的要求霸道了些,不过玖儿,你,”
他开始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起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让我代替你哥哥守护你。”
呼吸愈发急促,她的脸颊绯红,神色局促。轻轻咬唇,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转身飞快的跑开。
她的脸颊烫的厉害,霜轻笑着,瞥见她离开的慌乱。
神色蓦然冷冽,“滚出来。”
“怎么,被撞破了好事,恼羞成怒了?”女子一袭红衣,墨发张扬。悠闲的靠在一株珊瑚树上。好笑的挑眉。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露水情缘玩够了也就散了,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霜的神色阴沉的厉害,他的唇角弯了弯,“是吗?你可是贪恋红尘已久。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可真是霸道。”
冷笑揶揄,刀光剑影。如果有人在眼前。必然会看见男子眼底的血色,带着嗜杀的兴奋。
“她的千岁宴快到了。别忘了你的承诺。”
第二十五章:沧海之泪(六)
所谓入赘,不过是一顶轿子。清澜垂眸,揉了揉清玖的脑袋,他的心间总是隐隐不安,望着清玖神色越发深沉。
“玖儿,若有一天霜不能护你,那你便自己护你自己。”
彼时清玖不解,懵懂的抬眸,干净纯粹的模样惹人心怜。清澜只觉心口堵得慌,冷淡的眸子扫过众人。
“我既走了,玖儿妹妹便是莹莹碧宫的少主。待我如何,便待她如何。若让本君知晓,她受了半分委屈,必十倍偿之。”
彼时他被封为自闲君。蓦然想起词中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自闲,不过清愁满腹,何曾清闲。新婚夜只他一人孤独,伴随零星灯火。兴起了,点了墨落笔,不想竟是“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无端自哂,看来今日倒是契合了诗意。才会惹的这般嘲弄。不过相见,倒不如不见。
“自闲君过得可安稳?今日带你去看戏。”
云缈轻笑着,眉目间潋滟无双,魅惑之至。清澜抿唇,缓缓弯起唇角,随手撩了额间短发。
总该面对的,他与云缈婚后聚少离多,他倒是也乐得自在。
只是夜夜的折磨,几乎浸透了骨髓。他知道那女子有恨,却不知那恨意透骨。鲜血顺着指尖渗透,他的面色愈发苍白。
日复一日的折磨,何时才是穷尽。
云缈依旧是红衣,似乎只有这样张扬的颜色,才配得上张扬的她。清澜恍然,挽着她的手,未曾应答。
莹莹碧宫之内,正在发生着一场动荡。
清玖从熟睡中惊醒,是一个无厘头的梦。她梦见自己满身鲜血,莹莹碧宫不再是碧水潺潺,血水浸的周身凉透。
醒来恍然,似乎身上都布满了凉意。这些时日跟着父王打理宫中事务,才知莹莹碧宫并非表面风平浪静,内中暗潮汹涌,只怕连父王都未能勘破。
“清玖,又做噩梦了?”
霜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畔,轻柔的摆弄着她的青丝。她的头发生的极美,如同海草般摇曳。
她靠在霜的身上,无力的揉了揉头。
“最近不知怎么了,经常做噩梦。马上就是翠珠荟了,哥哥来信说他会回来。”
霜神色冷了几分,察觉到气温骤降,不安的皱了眉头。清玖伸出手,温柔的抚平霜眉间的褶皱。
“怎么皱眉头,我好久没见哥哥了,只是有些想他。”清玖撒娇。
霜的神色和缓了许多,看着怀中的人,眸色越发深沉。她抬头,瞥见他深邃的目光,不由看的有些怔楞。
“傻丫头,”他笑着,俯身低吻,温热的唇畔划过轻柔的弧度。清玖愕然,指腹轻轻摩挲柔软。
“霜,你要负责的。”她又羞又恼,喜悦席卷了胸膛。
“我爱你,我会负责。”霜低低的笑了,他的笑声很好听,她似乎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脸色骤然变红,低垂着头不敢看人。后知后觉的发现被占了便宜,笑闹着乱成一团。
“好了,不闹你了。记得下次不要想别人,有句话一直未曾告诉你。”
霜顿了一下,抑扬顿挫的道,“清玖,我爱你。”
一句我爱你,她开心的跑过去抱住他。原来,一直以为是自己一个人的喜欢,突然变成两情相悦,是如此美好。
幸好,还有他在。
清玖开心的笑了,“等我过了千岁生辰,你就来娶我。霜,到那时,我会给你惊喜。”
“唔,算来,翠珠荟过后一个月,恰巧是我千日生辰。”
霜低低的应了声,神色晦暗不明。
“我说,这珊瑚精,看着不简单。”鹤渡悠闲的看戏,戳了一旁的东风一下。
“应该是早有预谋,只是我觉得,他对这清玖有情。”东风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了,别整天情情爱爱的。还是继续看吧。沧海之泪应该快出现了。”
东风眸色晦暗,看着那不远处拥抱的人,心头一阵阵的酸涩。
翠珠荟。
云缈挽着清澜的手,笑着与清玖打招呼。清玖微微一笑,收下云风宫的贺礼。
清澜一如之前温润,眉宇间有些苍白。她的心蓦地一痛,身旁的霜握紧了她的手。
“别担心,你不是说你哥哥是最厉害的。”
她的心安定了许多,翠珠荟暗潮汹涌,她的神色微哂。偏头看向不远处和父王母后交谈的宁王。
那是父王的堂弟,一直代为打理莹莹碧宫,做的井井有条。父王曾经甚为倚重,只是近些年渐渐崭露头角,大有一枝独秀的势头。
只是父王不知,这位宁王,与云风宫私交甚好。她挑了挑眉,这次翠珠荟。看来还真是有备而来。
“哥,我都想你好久了。”应付了来往的客人,将翠珠荟的重头戏托付给父王,她这才偷闲过来看清澜。
“最近有人欺负你吗?你都瘦了好多。”清澜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头,手心骤然捏紧。
“嫂子呢?”清玖不解的问,刚刚还看见云缈,转眼就不见了。清澜有些疲惫的笑了笑。
“她去找朋友了。”
清澜把她的头掰回来正对着他的目光,“我不在,你就不好好照顾自己了。”
“哥,你的手腕怎么会有伤?”清玖担忧的道,她急忙起身寻了药。
轻轻的擦拭,却不料还是牵扯了伤口,“嘶”的一声。清玖泪眼朦胧,越发委屈。
“哥你还说我,你看你现在,怎么搞的伤痕累累的。”
“哪有那么夸张,”清澜不动声色的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伤痕。微微皱了眉头,清玖一向心思细腻。
若是被发现了,只怕这傻丫头不知道会做什么傻事。
“我没事的,你照顾好自己就够了。今天的事情你有把握吗?宁王没那么容易摆布。”
“哥你放心吧,妹妹会越来越厉害,将来好保护哥哥。”
清澜笑出了声,这场翠珠荟,已经渐渐到了尾声。暗处风起云涌。表面依旧波澜不惊。
“需要哥哥的时候,哥哥永远都在。”清玖坚定的摇头,她朝着宫殿中央而去。
第二十六章:沧海之泪(七)
随着一室华光粲然,女子从青白玉阶缓缓而下。半边彼岸花面具,一袭黑纱素裙,仿佛若隐若现的暗夜星辰,带着夜的深邃与魅惑。
不远处的霜执手把玩酒杯,今日的她可真夺目。分明容貌非倾城,偏偏此刻这清冷高贵的模样,就连云缈都显得逊色。
手腕上的水晶铃悦耳动听,随风声摇曳。一时沉寂,似乎是停了呼吸。清玖轻笑,手捧碧云珠站在宫殿中央,颇有睥睨天下的样子。
偏又云淡风轻,声音清浅。这样温柔的女子,该是怎样的兰心蕙质。
“这便是莹莹碧宫的不传之宝,碧云珠。世人皆知这碧云珠乃母子亲缘所化,最是玲珑澄澈。”
“莹莹碧宫也只此一颗,绝无仅有。今天呢,还有一个特别的活动,关于碧云珠认主。”
“父王年迈,清玖自知才疏学浅,无法替父王妥善管理莹莹碧宫。遂与父王商议,以碧云珠认主,为我莹莹碧宫图之。”
“不知诸位以为如何,接下来我会带诸位前往莹水渊,若是不参与认主。莹莹碧宫会为诸位安排晚宴。”
传闻说莹莹碧宫公主清玖奇丑无比,无才无貌。如今看来,倒不尽如此。
宁王神色微动,随意的瞥了一眼碧云珠,微微抚弄手上珠串,心思恍惚不定。
“王爷,我们可要?”身边的随从低声,被宁王瞪了回去。他看了看周围,已然有人按捺不住。
好戏自然在最后,他只需要看戏便好。
莹渊之下,遥遥不见天日,未尝有尽。众人只是站在莹渊之上,便觉心神震荡,难以平复。
不由暗叹不妙,清澜低笑,靠着洞口往那边看去,“妹妹,你何时学坏了?”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哥哥可要冤枉妹妹了。”清玖笑着,朝清澜撒娇要抱抱。
不料清澜身子微微一晃,复稳了身形。她神色一敛,用力抱紧了些。哥哥似乎瘦了许多。
“哥,你看。”
只见莹渊之中,蛟龙一跃而起,头顶碧云珠,吐纳生风。而试图认主之人,必然凌空与蛟龙囚斗。
那碧云珠任由蛟龙摆弄,散发幽幽绿光。众人一时不查,恍惚似置身云端,纷纷伸手朝碧云珠抓去。
不料落空,凌空躯体随之如断线风筝,再无依凭。那蛟龙吐信,骤然张开血盆大口,将那贪婪之人悉数吞入腹中。
宁王一时骇然,他随手一画,准备兵临莹渊。等了大概一炷香,依旧不闻人声,伏兵久久未至。
他这才恍然,回头看那低声攀谈的兄妹,冷笑出声。
“倒是小看你了,借用碧云珠乱人心智,清除内患。只可惜,毕竟是嫩了些。”
叹息声起,见他手中异光炙热,清玖神色蓦地一僵。那碧云珠显然受了影响,缓缓脱离蛟龙的掌控。
清玖划出一道血痕,她早已订立了契约。自然不会任由碧云珠落在此等野心之人手中。
清澜抿唇,只见一个闪身。速度之快胜过流星飞火。那碧云珠已然落入他掌心,而宁王被他拍入莹渊。
蛟龙嗅到血腥之气,更是将那宁王吞噬怠尽。清澜神色微紧,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埃。
“妹妹,走吧。”
“哥,你会怪我吗?毕竟我从前答应过你不管外界的事。”
清玖担忧的道,她没有看到男子眼底的疲倦,只是久久未曾听到回复。身子突然有些沉了,她偏头不免慌了心神。
“哥你怎么了?哥,哥你醒醒。”
“怎么了?”来人是霜,在前厅无聊了些。便往莹渊来寻她。
“先帮我扶我哥去我房间,他突然就晕倒了。霜,你不是会医术,你帮哥哥看看吧。”
小女子娇软的声音萦绕耳畔,霜的心头一阵阵的颤栗。他看向她分明的眉眼,突然想伸手去触碰那温度。
应该像她的人一样柔软吧。
“好,”他应了,等到清玖看到清澜身上交错的伤痕时,她的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轻柔的用清水为他擦拭伤口,心头一阵阵的钝痛。似乎是被撕裂一般,她一直知道哥哥不快乐,可不知他还要承受这么多的折磨。
“霜,你快救救哥哥,哥哥的外伤我可以治,可他的魂魄,她怎么能那么狠心。”
“她要哥哥入赘,哥哥应了。可为何,她还不肯善待哥哥。”
“哥哥那么温柔的人,该有多痛啊。我知道哥哥爱她,可她既然不爱哥哥,为何还要折磨哥哥。”
“哥哥一直都是我最好的依靠,可他出事了,我却无法让他依靠。还让他担心。”
“霜,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清玖自责的低头,懊恼的偏过头去。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像是不会断一般,霜突然有些心慌。
他压下心头的柔软,怎么突然开始心疼了。
“想要救你哥吗?”霜问。
清玖委屈的点头,动作愈发轻柔,如果不是哥哥为了怕自己受伤,怕是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躺在这里。
苍白无助。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他的灵魂已经有了破碎的痕迹,支撑不了多久。要不要答应,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他的神情冷淡,不复往日柔情。清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今日的霜,那样陌生。
像极了寒霜,冰冷,无情,孤寒。
他们之间隔的。似乎是千山万水,她看不透,也不敢看。
“霜,他是我唯一的哥哥。无论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
清玖缓缓点头,她以为,他心中有她。
“那你听好了,嫁给我,然后把莹莹碧宫作为聘礼送给云风宫。”
初听嫁给他,清玖心中欢喜。笑意尚未褪去,面色已然冷沉。
又是云风宫,莹莹碧宫与云风宫的这点旧怨,送上了哥哥的幸福。如今,又是自己的苦果。
她起身,“莹莹碧宫非我所有,我可以嫁给你。也可以不管莹莹碧宫,但你必须救哥哥。”
霜颔首,算是同意。
凉薄不过人心,他的人,当真像极了他的名。
“你哥哥我会救,你只要乖乖听话,自然可以许你一生一世。”
第二十七章:沧海之泪(结)
新婚定在千岁生辰宴,从翠珠荟之后。清玖便被霜囚禁在一处空荡的宫殿,父王母后也不知所踪。
心中焦急,只剩碧云珠与她为伴。她每日以血喂养,珠子越发莹润,她面色倒是越发苍白。
霜神色微拧,偶尔来看她。也只是看她一个人呆坐,她从前不喜静,就连穿的衣服都是铃铛声声。
现在不仅换了素白衣衫,还整日里沉默寡言。他轻轻从后面将人一把抱起,清玖神色冷淡。
“怎么?现在对我这样抗拒。”
“你哥哥我已经帮他治好了,云缈那边也做了安抚。不过若是你哥哥自己找死,也怪不得我。”
霜的语气冷厉,清玖不禁开始想。到底哪个他才是最真实的,一直以为除了哥哥,他就是自己的以后。
可现在念想断了,心头空无一物,夜深的寂寞,她整夜整夜的难眠,心中千头万绪。
“多谢。”
这般客气的两个字,是他们从翠珠荟后第一次这样平和的交谈。霜淡漠的将人抱回了房间,就离开了。
清玖看着外面的天色,心中是无尽的荒芜。
十日后,碧云珠豢养便成了。她望着手腕的血色,唇边一抹笑意似有若无。
铜镜里的人神色清冷,她却觉得越发不像自己。摘下彼岸花面具,她惊讶的发现那面具下的彼岸花印记正在缓缓消退。
用朱笔勾勒,总算要有一个始终。
不过是一段仇怨,纠葛了这么多年。倒也成了夙愿。人心多贪婪,莹莹碧宫与云风宫,既然不能共存,何如。
“公主,您今日真美。”她穿着白色的衣裙,妆容浅浅,只是那彼岸花面具的点缀。多了几分妖艳。
“你怎么在这里?他不是不愿让我与人交谈。”
“我是给你送你喜欢的玫瑰糕的,公子说你喜欢。”
公子,清玖愕然。现在的霜,已经是公子了吗?她笑了笑,糕点入口,还是熟悉的味道,只是压不住心底的苦涩。
“我收下了,公子在做什么?”
“在大厅议事呢,和云缈一起。”
云缈,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她神色微动,“她的夫君了来了?气色如何?”
“公主是说自闲君吧,他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听说他是公主的哥哥,看上去真是温润如玉呢。”
小丫头笑着,灵动的眸子转了又转。清玖失笑,心头的郁结倒是好了许多。哥哥如今安好,她也能放心。
“你下去吧,我有些乏了。”
幽闭的寝宫内,她缓缓催动体内血气与碧云珠融为一体。望着眼前的潋滟红光,她的神色恍然。
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多年前偷看的禁术,如今便是她的尽头。
体内血液翻滚,她强行压制。才平稳了些,脑海中突然浮现霜的样子。他的笑,他的怒,他的嗔,他的痴,他的恨。
一切恍如梦幻泡影,不过一枕黄粱。
门外响起低沉的说话声,她这才压下心头的不适,起身开了门。
霜抬眸看她,那样的深情,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
“清玖,清玖,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清玖,你明明爱我,为何要冷落我。”
“清玖,你可知我不能没有你。”
他呢喃着,很痛苦的撕扯了一下衣襟。他恍惚看见眼前的俏丽人影,一把拥入怀中。
“霜,你醉了。”她无奈着摇头,可惜他们无法回头。
“以后若是没有我,记得好好活下去,忘记我。”她附耳,最温柔动听的声音,伴随着最绝情的话语。
霜只觉得怀中温暖骤离,将人抱的更紧了些。
生辰宴。
她起身便觉面上炙热,摘下面具铜镜下那一张艳若倾城的脸,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
原来,这才是自己的样子。她笑了笑,明媚如胭脂雪。
熟练的戴上面具,穿上红嫁衣。拿起那温热的碧云珠,朝生日宴缓步而去。
霜抬起头,看她一步步朝他走来。今日的她,似乎美的有些过分。分明还是戴着半张面具,却一点点让他沉迷。
“你今日,很美。”
“你也是。”清玖笑着回应,对着人群中的哥哥微微点头,做了一个手势。清澜神色蓦然低沉。
那个手势,是诀别。他下意识想进去带走清玖,他的妹妹,哪里还是当年的小公主。
宴会到极盛之处,忽然有人起哄要见公主真容。霜看着她,轻轻抬手摘下她的面具。
那一张倾城绝艳的面容,艳若桃李,动如脱兔。皮肤润滑如凝脂,丹唇若点朱砂。
霜怔了许久,就连云缈都缓了许久,众人亦是惊呼,原来清玖真实的容颜如此。
或许之前的传闻是为了保护她吧。
清玖笑着在众人的簇拥中出现,“今日是我千岁生辰,也是我清玖嫁为人妻之时。”
“我与霜早有婚约,只是为了在今日这个日子,把最好的自己送给他。”
“霜,我清玖,曾经对天地说过爱你一生一世不悔,那时我以为你是我余生。”
“不过今日,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件事。那便是我清玖要退婚。”
“他,不配得到我的爱,也不配成为我的夫君。”
“我清玖的夫君,要一心一意,顶天立地。更要温良谦恭,绝非心狠手辣之人。”
“对了,为了我的生辰宴,我特意做了一份贺礼。”
她缓缓滑落一滴血珠,碧云珠凌空而起。血色蔓延,莹莹碧宫弥漫在血色尘埃之中。
霜想要靠近她,却被血色所阻,难以靠近。他呆滞的看着那女子操纵碧云珠,莹莹碧宫原本碧水潺湲,此刻血流如注。
血色喷涌,将一切凝结。她缓缓启唇,“忘了告诉你们,碧云珠以血供养,可得悯生之力。”
无力的垂头,霜已然知晓她的谋算。她要改变历史,让一切恢复正轨。只是她,作为代价,永远会消失在这段历史中。
“清玖,回来,你不可以。”霜无力的抵抗着蔓延的血色城墙。直到渐渐消失。
她的眼角溢出一滴泪,“与其无休止的仇恨,不如从头来过,以情化心。”
一切复归平静,那红衣女子已然消失。整个莹莹碧宫空空荡荡,再无一人,只剩下未褪的血色。
“快去取那滴泪,那就是沧海之泪。”
东风默然,取了沧海之泪,关闭回忆之门。
“怜悯众生,以情化心。果然是世间哲理。”
第二十八章:鹤渡翩翩少年
东风与鹤渡从莹莹碧宫出来,便炼化了沧海之泪。
鹤渡摇身一变,赫然是翩翩少年。俊俏如朗月星辰。他一袭白衣,风流俊俏。
东风无奈叹息,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妖孽。
玉萧恢复了莹润的光泽,这两人走在街上,无数人侧目。
“我觉得你需要离我远点,你看看他们的目光。“东风调侃。
“何时你畏惧了世俗眼光,本公子这么帅,自然是你的福分。“鹤渡颇为不要脸,这里古色古香,街上衣香鬓影,难得的养眼。
“你说,沧海之泪炼化,清玖在这世间执念已无。她是不是也该消散了。“
他的神色悲凉,有些难言的落寞,鹤渡不由正色。当年凌波的离开,始终是东风的心头伤。他多了怜悯纵容,也自然会有不舍。
“不会,清玖本为蚌珠所化,注定了她此生会经历爱恨别离。如今涅槃重生,心珠重聚。如果没猜错的话,此时她已然非凡体。“
倾欢酒肆中,忽然天生华光。清玖原本坐在一旁品酒,突然头痛欲裂。那些过往如同在眼前,她想起了莹莹碧宫的毁灭。
“哥哥,“一声嘶吼,一声泣血。
血溅了白衫,意识逐渐清晰。她的眼角落下晶莹的泪,原来这半生浑浑噩噩的追寻,是那样的过往。
华光聚拢,少女缓缓伸出掌心。光线透过掌缝,落在她斑驳的衣裙上。时间仿佛静止,凌波惊愕的看着那个少女。
在光晕之中蜕变,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初来酒肆的灵动少女,周身光芒万丈。皮肤白皙柔嫩。仿佛是这世间最美的珍珠光泽也不及她万分之一的姿容。
当光影散去,仙子落凡尘。一切归于平静,清玖笑着伸手挥了挥,凌波恍然回神。
“多谢你,让我找到答案。“
“你要寻的东西,寻到了?“凌波不解。
“寻到了,与其执着过去的是是非非,不如想想要如何将这余生过得不枉前尘。既然哥哥他们已经走了,我也要去寻我自己的路。“
凌波亦笑了,曾经她也执着过去。不过现在守着倾欢酒肆,那些过去也不过是一些回忆罢了,总是要活在当下。
“姑娘果然通透。“
恰好东风领着鹤渡进了门,看见清玖周身光芒。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你已经全部记起了?“
“可有遗憾?“东风神色如常,只是目光不经意的落在那一旁的女子身上。
他的凌波,何时才能回归。
“当初是迫不得已与他们分离,不过清玖无悔。清玖相信若他日有缘,必会与哥哥重逢。“
此时蒙山脚下有一婴儿出生,俊美非常。他出生便会说话,而第一句话,不是唤爹娘,而是开口道,“我叫清澜。“
……
待清玖离开,凌波这才发现东风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位翩翩公子。
“这位公子可是东风的朋友?之前从未见过。“凌波笑着打招呼,拿了两壶陈酿。
“是桃花酒,我鹤渡生平最爱桃花酒。小……小老板娘果然是我知己。“险些脱口而出小嫂子。不过看到东风警告的眼神,鹤渡倒也不敢造次。
毕竟东风是捉妖师,要是惹他不快。再把自己收了,好不容易才出来看这红尘,还是要小心别触了眉头。
无视东风凌厉的目光,和凌波随意的攀谈起来。
独孤笙疾步入内,看见里面一派和气融融的景象,心底有些莫名的不快。
“凌波,你托我找的酒曲我找到了。已经放入冰窖了。“
“阿笙想的真周到,你还要和翰林院学士学习,这样来回奔波,是不是太劳累了?“
凌波担忧的问道,丝毫没注意一旁的东风眼神都快变成刀子了。
鹤渡好笑的推了他一下,东风收回目光。淡定自若的抿了口酒,似有若无的看向那两人的方向,心头升起一抹算计。
“不累的,尊师博学,我能和他一起修学,是我的造化。凌波你的倾欢酒肆最适合闲来休憩,回头若是有什么问题,尽可以吩咐。“
凌波莞尔,独孤笙总是面面俱到,温柔的不像话。
鹤渡突然咳嗽了一声,“我来寻东风,尚且没有栖身之地。不知独孤兄可否收容,卧榻便可。我白日里是不在府中的。“
独孤笙神色有些难看,不过还是笑了笑。“自然可以,府中多是客房。只要鹤渡不嫌弃,自然可以收容。“
他特意咬重了后面两个字,鹤渡充耳不闻。拉着凌波聊起了神话故事。东风颇为嫌弃,哪里是什么神话故事。
不过是莹莹碧宫的回忆,被鹤渡添油加醋的修饰一番,神乎其神。
凌波听得专注。不知为何,那种分离之苦,她竟感同身受一般。
东风一直注意着她神色的波动,想着是否她能记起一二。
她的脑子有些乱。
有三人饮茶。女子额间朱砂痣,男子两人,各有风度,在一起谈论《山海经》。其中一人,似乎名唤鹤渡。
“你说这《山海经》,风物地理,神仙异志。无奇不有,就算人妖亦可相恋,何况你我。“
似乎有女子带着忧伤缓缓倾诉,对面的男子不曾回应,隐在雾中,看不清神情。
鹤渡缓缓讲述,那一段情仇。凌波神思不属,她极力看清那雾中的人,却越来越远。只来的及看见一片衣角。
绣着半边凌字,突然风起。鹤渡的故事到了结尾,说的是爱而不得惹人叹惋,女子为大义枉送了众人性命。
而她亦不知所踪,凌波回过神来。泪水竟不知不觉落下。
东风轻柔的为她擦拭眼角的泪。
“听个故事而已,怎么还哭了?“
凌波却是定定的看着鹤渡,“鹤渡,我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
鹤渡一口酒喷了出来,没形象的浸润了东风的衣袖。
他就讲个故事而已,怎么就触发了回忆。关键凌波第一个想起来的怎么会是他,他稳了稳心绪。
真是吓死箫了。
“怎么会,鹤渡并未见过老板娘。老板娘一定是认错人了。“
鹤渡撇的干净。感觉东风的神色好了许多,幸好没被牵连。
第二十九章:椿(一)
倾欢酒肆的生意越发好了,每日都有来往的客商。或坐下饮壶小酒,或围炉夜话。说着红尘里点滴轶事。
已经是第三次听到回春木了。凌波皱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说书的太有天分,听得人心惊胆战。不知不觉间还多出了一间鬼宅。
夜晚泛着幽绿的光。
这日有客人从远处来点了一壶梅子酒,留至半熏。听得那年轻公子言道。
“这风都西有一处秣陵,传闻是历代奸人的埋骨之地。那里有一处宅子,困字格局,颇为醒目。上好的雕花玉柱,称得上晶莹剔透的中空宅邸。如同仙人府邸。“
“只是每到夜间,野鬼哀嚎。空中升腾绿色云雾,听说有人曾经夜间到宅邸。白日里便不见了踪迹。再也寻不到了。“
“你们说,这秣陵是不是闹鬼啊。不过那样名贵的宅子,本少爷倒想试试。“
凌波微微侧头听着,心里满是好奇。鬼宅吗?东风应该是不怕的吧。
不如回头找时间让他带自己去逛逛,也看看传说中的碧玉府。
是了,风都西的这处宅邸,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碧玉府。只是最近闹鬼的传闻愈演愈烈,很多人都开始躲了起来。
深夜,碧玉府内。烛光通明透亮,隐隐有人声喧哗。男子如同墨画间走出,清冷的眉眼精致如画。
他掌心缓缓托起,月光落在掌心。不受控制的凝聚。偶尔有几声凄惨的哀嚎,不知何物。他的眉间略带愁绪。
若是仔细看,他并没有影子。这样的夜,这样一个陌生的人,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他挑灯进了屋,沉默的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舍得还不醒,这里都快成鬼宅了。莫非是不想为我正名了。“
风声夹杂着雨声,月色稍隐。男子静静地坐在案前,案上是新炼制的药草。
只不过是一夜的时间,他便听见那风都的音信。说是丢了人,官府要来查访。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官府,自然是不见的。
于是等到人白日里聚集到一处,竟连一丝人烟都没有。那些官兵胆子大了些扣门,门锁紧闭。灰尘落满了锁。
应该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忽然空气中传来淡淡的血腥气。众人吓了一跳,抱成一团各自逃命。这里还真是诡异。
紧接着,风中隐隐传来敲击声。一下一下,敲得人心惶恐忐忑。一群人飞快的找到马车,仿佛身后有野狗在追赶。
原来传言是真的,秣陵的宅子果然可以吃人。
人走后,一个白衣男子缓缓走了出来。神色落寞。
风都注定不会再平静,而清净的秣陵也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他从未想过会被这么多人关注,而他,早就被赋予十恶不赦的罪名。无从辩解。
诡异的烟雾,诡异的宅子,以及他诡异的一切。
他从前在外,是人人敬仰的杏堂大夫。一手医术天下无双,妙手回春无数。
待人温和宽厚,也从不贪婪。从他来到风都,他的善良仁慈。让所有接触过他的人感觉到了阳光的温度。
即使知道自己不同,不过还是愿意用爱点亮希望。他以为就会这样平庸一辈子,不过做着爱做的事情,救着世间苦难,倒也不枉人世一遭。
可惜有些相遇,是辗转千百年都不会错过的一次相逢。第一次他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
那种陌生的熟悉感,让他整个人都跟着温暖起来。
他淡笑,白天依旧会出去看诊。只不过从前的名字不能用了,他有了一个新名字。叫做椿。
椿大夫总是给人很舒适的感觉,他一个眼神,都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即使是再名贵再难采的药材,他也不会吝啬。
看着一个个扬起的笑容,他的心渐渐被填满。
他从前的身份已经无法用了,可这又如何,百姓记住了椿。若是被他们发现鬼宅的秘密,是不是会抛弃椿呢。
那些善良的人,他们不仅善良,还单纯带着对陌生事物的恐惧。
他不想负任何人,他的命便是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妙手回春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职责。
“椿,不要再继续了。他们已经误会你了。“女子虚弱的抬起身子,无力的靠坐在一旁。
听到熟悉的声音,椿慌忙跑过去给她垫高了些。让她靠着舒服些。
“柳若,我等下要出去。“
“你还要去做那件事吗?“柳若反问,带着不舍。
“那是我该做的,“椿微微咬了咬唇,他背上的伤越发重了。不想柳若看出端倪,笑着离开了房间。
站在月色下,看着外面皎洁的月光。这几日那些人追的更紧了,只是他不能让柳若知晓。
还有人和她一起在经受苦厄。对方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他又要如何抉择。是见证一座城的毁灭,还是见证她的离开。
大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他如幽灵一般穿梭在街道上。偶尔看见路过的游魂,就会上前轻柔的抚摸。
循循善诱,送他们去往生道。他们游离,只是因为心愿未尽。所以不过是一个承诺,总有可以实现的余地。
就算不够圆满,也可以为他们权做安慰。若他们长期游离在人世间,只怕难归冥府,到最后落得自取灭亡的境地。
“回去吧,忘川才是你们的归宿。轮回彼岸,想遇的或许才会再遇。若今生不能弥补,不如来生偿还。“
他微微一笑,手中光芒聚拢,只是瞬间那游离的孤魂野鬼就被送到了阴曹地府。
世有天道,不可逆转。
背上的伤越发重了,回春木的炼制就在这几日。他微微垂眸,他要加快进度了。
只是不知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会是哪里。他现在身体不适,强行抗衡或许只会是下下册。秣陵鬼宅的传闻让人们远离秣陵。
可他们不知,秣陵才是最安全的所在。是时候转变一下风向,总不能一直被动下去。那些人未免太过小看他了。
听说最近新开了一家倾欢酒肆,若他哪里处理完这些琐事,可以去饮一杯。好像来了这里,还从未尽兴喝过一次酒。
第三十章:椿(二)
“我去喝花酒了,别忘了给我留灯。”鹤渡没皮没脸的朝着东风吐槽,东风默然。
他素来风流,爱酒成痴。憋了这么多年,也真是难为他了。
鹤渡刚出门就打了个喷嚏,明明漫天星辰。怎么会莫名的寒。耳边又响起那鬼火之说,他挑了挑眉。无所谓的朝着花楼而去。
楼下有公子,清隽书生。鹤渡恰巧走的急,撞到了人。只闻见淡淡香气,似乎是椿。他笑了笑,莫非是酒喝多了。
怎么会有人喜欢椿香。那高台上女子娥眉转,似空谷黄鹂,莺啼柳絮。他坐在台下,随性的开一把折扇。
只是片刻忽一阵清香扑鼻,他没有一皱。折扇飞出半空划过弧度,已然晚了一步。那高台女子前一秒还妖娆妩媚,顾盼多情。
此刻血如泉涌,双目空洞,死状惨烈。花楼凄厉声此起彼伏,多少女子面色惨白。鹤渡忽然想起早晨的那个喷嚏,还真是灾祸。
他拿起玉萧,缓缓吹奏。悠扬悦耳的萧声,众人似乎如坠梦中。不知不觉间陷入沉睡。直到最后一人倒下,他才慢悠悠的飞到高台之上。
一缕气息逸散。
鬼族。他的神色冷了下来,那妖娆的女子此刻面目全非,瞬间化为枯骨。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骨头正在缓缓消散。
真是好久不见了,风吟藏龙卧虎。就连鬼族都想来分一杯羹。怪不得最近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多了这么些阴森的东西,只怕鬼宅也不过是个开始。
又是椿,余光落在女子纤细的手腕上。那里有一小截的椿树枝。看来,是有人刻意让鬼族暴露在青天之下,不过,花楼是没法逛了。
鹤渡回去的时候,东风还在下棋。他一个人,执黑白子对弈。鹤渡淡淡扫了一下棋盘,在中心落下一子。局面瞬间僵持。
“有人扫了你喝花酒的兴致?所以你在这里乱我的局。”东风警告性的看了一眼鹤渡,淡定的收起棋盘,关了房门。
“有什么发现,你的身上血腥气还没散。”鹤渡炸毛,东风再抬头鹤渡已经消失不见。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一身清爽。
头发还挂着水珠。他的本体是玉萧,最是爱干净。刚刚不小心沾染了血腥气,这下想起来浑身都不舒服。
“说正经的,花楼死了个头牌。”
“怎么,你喜欢?”东风不客气的吐槽。
“死的是鬼族人,你说要是墓灵和鬼族人联合。你我都难以应付。鬼族可是我的死对头了,这次只怕要被缠上了。”
“记得鬼宅吗,今晚我们去探探。”鹤渡伸手打了他一拳,“你早就算计好的吧,对了,我觉得那椿树枝似曾相识。”
“该不会是你青梅竹马的托生?所以你念念不忘。”东风笑道,已经往黄昏落走去。他今天答应了凌波教她酿酒,快要迟了。
“你不说话不会死的,我先补个觉。晚上去鬼宅找你。”
鹤渡懒懒的躺在床上,悠闲的补觉。东风提着新出的糕点,不紧不慢的踏入倾欢酒肆。入目就是两人歪头靠在一起耳语的画面。
有些刺眼,有些别扭。他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阿凌你上次不是说想学酿酒,我今天教你酿相思苦。”
“唔,听起来是个悲伤的名字,”凌波笑着,飞快的跑出来拿掉他手中的糕点。一打开,香气四溢。
她不客气的咬了一口,香甜软糯,回味无穷。有淡淡的桃花香。
“这是哪家的糕点,味道真好,”凌波由衷的赞赏。
“阿笙,你也来尝尝。东风,给,吃一块,”她的手柔软的擦过他的唇瓣,东风心头一动。
“好吃,我带你去酿酒吧。今晚我就不回去了,你记得早点回府,外面不安全。”
凌波迷迷糊糊的应了,沉迷在糕点的美味里。丝毫没注意到东风要出去的事实。等到她晚上躺到床上,想起东风若有所思的话。
啊,他居然有好玩的不带自己。
凌波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让他教自己捉妖术。
漆黑的夜幕,秣陵阴气森森。不远处的宅院绿光莹莹,偶尔有野风呼啸,听起来阴森恐怖。东风提灯前行。
眸色渐渐深沉。
“哎,东风,等等我。”鹤渡一袭白衣,落在东风身前。
“你确定不是想装鬼吓人吗?大半夜的白衣飘飘,也不怕惊了同类。”东风嫌弃的瞥了一眼,保持距离。
他觉得这白色穿在鹤渡身上,实在浪费,本就不是清纯的性子,非要穿这儒雅纯洁的底色。鹤渡天性风流,这白色着实降低了他的魅惑度。
东风心想,面上一片淡然。到了宅子前面,就再也无法进入了。他用石头试探了一番,门外有阵,用来镇宅。
解起来要废一番精力。那悬空的绿莹莹的东西,也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障眼法的存在,本体一时还看不出。
“居然有法阵,这阵法不仅克鬼神,还克捉妖师。你的捉妖法器,应该已经失灵了吧。”鹤渡打量着这里的环境,越发看不透了。
“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去绕着这几个方位走一圈。记下方位图。”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有没有觉得,这栋鬼宅并无血腥之气。里面的东西看着诡异,但我们靠近也并无异常。”
鹤渡没回话,他的脑海里还是花楼那血腥的一幕,多年前的鬼族,他只身前往一身血腥。如同地狱修罗。
鬼族再起,他们的报复历来是绵长久远的,蚀骨裂心的痛。这次,鬼族又将掀起怎样的风波,若是与自己关联,万死不能赎。
“是啊,还有隐隐的椿木气息。花楼也有。莫非是同一人,”鹤渡沉吟了半晌,才给了回应。这里的气息不如花楼的深。
不过只要有一丝一缕,他就能察觉存在。
“宅院里有两人,身份不明,一人应该与椿相关。是妖也说不定,另一人就不知道了,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和灵动,”鹤渡无奈的摊了摊手,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第三十一章(椿)三
黎明时分,阴阳交接。椿从碧玉府中匆匆忙忙而出。掌心还握着一枚令牌。这是他偶然得到的阴风令,是上次超度一个醉鬼捡到的。
有了这枚令牌,他越发觉得事情变得棘手。若是单纯被百姓误会,他也没什么。只不过鬼族卷土重来,势在回春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事已至此,他也没了退路。柳若留在府中养伤,他趁着时机出去超度亡灵,他这幅木偶的身子,毕竟是太弱了。
远不及当初的三成,若鬼族大举进犯,除非他比鬼族先拥有主动权。回春木炼化就在这几日,城里鬼怪之言盛行。
百姓本就心惊胆战,说风成雨。如今只怕,他们已经按耐不住要来烧了这害人的鬼宅,他的时间越发窘迫。
如墨的眉眼不掩忧思,他要先去探一探鬼族的底。柳若身子那般孱弱,他怕无法护她周全。满心忧思的他并未发现,碧玉府前林子里躲藏的外人。
他飞掠而起,往烟都行。刚到茂密的街市,就听到百姓流言蜚语。
“你们听说了吗?这烟都的四大花楼的头魁,都死了。死状极其惨烈。”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该不会真的有妖孽横行吧。”
“我看也是,他们死的那么惨,就像鬼魂附体一样。”一人接话。
“嘁,说得好像你见过鬼魂…让附体一样。”一人不屑道。身子依旧小幅度的颤抖掩饰慌乱。
鬼神之说,无人证实。可只是听闻,就觉得心惊胆战。
这时有人插话,“我听说,这些害人精都是那鬼宅闹得。我们回头一定要让大师收了鬼宅。”
“也对,我们去求神,”与一群人做鸟兽散。人后的白衣少年好笑摇头,怎么办,他成了彻底的坏人了。
看着他们如此愚昧,他有些心酸。捏了捏手上的阴风令。垂眸思索了许久,才疾步往黄昏落而去。
黄昏落是黑暗光明的交界地,自然不难找到鬼族的线索。可恨他不是当初的椿,战力大不如前。
只能勉力一试,也好还这天下清平。
碧玉府。
柳若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她
醒来就不见了椿的身影。喉咙一痒,一口血呛了出来。她的反噬越来越严重了,再加上之前和鬼族一战,险些丧了命。
门外东风和鹤渡,正合力利用日光的折射,结合琴音波动破阵。
阵法为阴,股以阳破之。萧声高潮迭起,在第三次高潮落下之际,东风以手为刃,血珠随风滚落。直入阵眼。
恰在此时日光偏移落在阵眼之处,金芒四射。结界破,府门开。走出一窈窕清瘦女子。
她的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光影之间一袭绿色衣裙,也不见活泼清纯的模样。相反,多了几分病态。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吧。”女子陡然出声,声音带着惯有的冷静。只是由于虚弱,少了几分气势。
“阁下莫非是柳若上仙?”鹤渡突然出声,他看了她许久,这才想起百仙谱中有一仙,名唤柳若。
喜绿裙,身纤弱,技柳藤。痴旧爱。故常于凡间游荡寻找轮回之人。
柳若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他们能够破了这府中阵法,已是出乎意料,更能识得自己的身份,一字不差。
她虽仙术有失,不过尚且看得出鹤渡的本体。只是另一个人,倒有些看不透了。
“原来是玉萧,不知两位如何称呼?所为何事?”
她侧身退让,示意他们进入。她能感觉到这两人并非恶意,从进来到现在更多的是试探,还有犹豫。
“我是鹤渡,”白衣公子道。
“叫我东风即可。”青衣公子道。
“我们是查案而来,上仙想必知道,这宅子最近名声不太好。又牵扯不少命案,再加上鬼族猖獗。我们也无法旁观。”
东风直接说明来意,鹤渡在一旁附和。同时打量着宅子的布局,嗅着宅中气息。的确没有阴森的气氛,看来这里是被误会了。
“你们两个少年,经验不足。这件事就不要插手了,鬼族野心昭昭,如果必要的话我会联系神界处置。”柳若不放心的道。
她看这两个少年一身正气,颇有些本领,自然不舍他们平白送了性命。
东风眉头皱了皱,知道自己是不被信任,他笑了笑,开口道,“椿大夫可是上仙的人?回春木的秘术炼制,付出的代价极大。若是没有人从旁协助,中途炼制一旦断裂,就会有灭顶之灾。到时这烟都,就将永远沦为血海。”
东风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现在百姓不知真相,鬼族虎视眈眈。难保不会前来捣乱,到时鬼族以百姓威胁,回春木炼制一旦有所闪失。
他们所有人的命都会葬送。
椿昨夜有些奇怪,她似乎还感觉到了别的力量,只是她身子太虚,感觉不如从前敏锐。忽略了一些事情。
碧玉府的结界,并不是万无一失的。今天东风能破,明天鬼族未必不能破。她必须为烟都的百姓考虑。
“好,我告诉你们椿的事。”
“很久之前的仙界,我刚刚升为上仙,天帝赐名柳若。那日我很开心,在天宫里醉酒,遇上一个墨画般的男子。他的头发长如锦缎,眉眼勾勒如画。”
“我看的心惊,只是一眼便爱上了他。那男子叫潋,是掌管万物生机的神。他是上神,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上仙。”
“他的身边总是会有很多人,他待人极好,交友广阔。后来我和他熟了,便经常会和他一起游玩。缠着他为我做各种春色,我爱春色,而他最喜我穿绿裙。”
“我以为我和他可以就这样相守,就算不能名正言顺,我也只爱他一个人。却不想他会为了一个犯错打碎结界青灯盏的小仙,与天帝叫板。”
“他毕竟只是个上神,那小仙保了仙籍,他却因此魂飞魄散。我不甘心他那样善良被辜负,所以求了天帝,允许他历劫重回天庭。”
“用椿木作为他的身体,用一缕元神作为他的魂魄。将他投放到人间角落,自生自灭。可他终究是善良聪慧,无论何时,都有一颗向善的心。”
“从前我会嫉妒,后来我就想通了。因为他善良所以才会去保护别人。这样的他,才是值得我生生世世去爱的人。”
第三十二章:椿(四)
入夜时分,椿拖着满身伤痕回来,他的头发凌乱,步履孱弱。不过面上带着笑,或许是心情极好,他连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柳若,我回来了。”他话音落眉头忽然皱起,四周阴风阵阵,有落叶声此起彼伏。恍惚间突见一阵白雾,听得萧声阵阵。他神情戒备,右手缓缓扶上腰间。
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灵力透支待尽。仔细听着房中的动静,阵法已然被破。纵使复原,也不是他之前的手法。
柳若,莫非已经……。
椿有些慌张的又叫了一声,神色倏然冰冷。凝心聚神捻诀,回春木缓缓浮现,霎时天光四亮,黑夜隐踪。
与此同时整栋碧玉府如同包裹在碧玉之间,青绿色的雾气萦绕,那庭中之物无处遁形,恰是月上梢头,月圆时分。
碧玉府外人潮涌动,各种谩骂声不绝于耳。人们不停的拍打府门,甚至投火把,想要把这脏东西焚尽。人群中有一白发額羽的少年,生的极为邪魅。
他目光冷凝,手掌往下轻轻转动,一声轻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只要把这碧玉府里的椿大夫祭天,就不会再有人去死。”
在生命面前,人性的惊恐最大程度的释放。他们如同着魔一般打砸碧玉府,里面的人忍不住渗出薄汗。本就三成功力,一成炼化,一成守护结界,还有一成自保。
沙漏缓缓漏下,月色逐渐偏移。正当椿咬唇决定孤注一掷时,忽见一把油纸伞从天而降。两个翩翩少年,一个风流,一个俊秀。
他们执伞而来,静默的注视着他。“椿,柳若已经告诉我们了。回春木毁,则风都毁。”
“你们是谁?”椿警惕的看着眼前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他心底有些不解。柳若未曾出现,这让他不安。
东风笑了笑,见他目光游移,就知他在想念那个女子。“柳若姑娘已经被我们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待这里事情结束,我们会带你去见她。”
此时的柳若正在倾欢酒肆里和凌波学酿酒,一边心神不宁的想着碧玉府的状况。
“也罢,看得出二位良善,若是有心坏我计策,我就算只剩下半成功力也足以置你们于死地。”椿不放心的道,他的体力近乎枯竭。
鹤渡的加入让他轻松了许多,回春木的炼制也到了关键时刻。就在此时,风声呼啸而过,空气中突然传来桀桀的鬼叫声。
碧玉府门大开,那白发額羽的少年独立其中,有一股傲人的气势。他笑的邪魅张狂,嘴唇微张。“椿,你始终斗不过我。”
冲进来的人群混乱非常,东风有些投鼠忌器。这些人中,有鬼族的人,也有普通人。他们衣着打扮无异,若是伤了无辜,有违天道。
那边椿的炼化也遇到了不小的瓶颈,他的体力透支的厉害。眼神一凛,阴风令便到了东风手中。东风把玩着令牌,见那少年神色不豫,倏然催动令牌。
与此同时,椿隔空传音,“阴风令只能涣散人心,先把无辜的人送走。树后有一枚通往碧玉府密室的钥匙,携带椿香方可进入。”
东风颔首,突然转守为攻,打了鬼族一个猝不及防。那少年戾气越发深重。却见金光闪烁,四周一片空茫。东风移步换影,飞快的将无辜人群送入密室。
烟消云散之际,只听一声重响。四周天朗气清,只剩下东风一人气定神清,与鬼族对峙。那白发額羽的少年望着眼前的男子,嗤笑一声。
“利用阴风令辨识鬼族,只可惜,今日他必须死。”东风暗道不好,只见一阵轻烟飞过,那少年不知所踪。
眼前之景变幻,东风不知身在何处。他看见远处有一红衣女,正笑着朝他跑过来。跑着跑着,那女子突然倒了下来。
他怔怔的走过去,看到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听她软软的声音,“东风,你留下好不好?”
带着迷离魅惑,她的笑温柔妩媚。东风眼神闪烁,手腕轻轻扭动,只听一声惊叫,“这种梦魇,扶风,你太小看我了。”
他的凌波从来不会这样,即使是梦中,也不肯原谅他。如今相见不相识,倒算是因果报应。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痴情。”扶风冷笑,他是鬼族的掌权者,白色額羽是最尊贵的象征。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除了千年前的椿,还有眼前的东风,他的魇阵是人心,可他低估了人心。
一抹诡异嗜血的笑容划过,少年指尖勾成弯月,赫见雪锋出鞘,径直刺向椿。椿专注于最后的炼化,听见刀锋破空之声,神情越发凝重。
鹤渡右手翻转,萧音弥漫。将那刀锋偏了几分,不料刀锋回转,竟然再次卷土重来。东风纸伞旋转,金色法阵横空出世。
呼……他参悟了许久,终于出现了。扶风见情势急转,雪锋刚刚收回,就发现自己无意中落入法阵。虽不难解,但极为费时。
鬼族之人已进内庭,东风无奈只能与他们纠缠。防止炼化回春木的计划被破坏。椿全神贯注,将最后一缕精神力注入其间。
一口鲜血吐出,扶风破阵而出,雪锋直指东风咽喉。他恼怒至极,从来都是风轻云淡,这样的侮辱,还是第一次。
东风向后纵跃,避其锋芒。熟练的运用纸伞,画符克阴。
突然漫天绿意,叶子缓缓飘落,绿色顺着碧玉府蔓延,一直到风都的每个角落,这是希望的痕迹。扶风气闷,手下小鬼不敌,已然化为飞烟。
雪锋骤然出鞘,他的血落在锋芒之上,更添诡异。鹤渡帮助炼化回春木之后,见小鬼全部都被斩除。这才放心的过来寻东风。
雪锋飞快的穿梭,东风一边应付扶风的攻势,一边躲避雪锋的利刃。他是捉妖师,若是染了阴灵的血,只怕会惹祸上身。
轻微的布料声,扶风已经不知去向。东风皱眉,一道浅浅的伤口,隐约有黑气弥漫。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不深不浅的痕迹。
“鬼族已退,这次伤了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鹤渡安慰道。
“多谢二位相助,”椿认真道谢,碧玉府的结界已经开启,那些百姓也都安全送回了家。他们知道误会了椿,纷纷前来道谢。
人们总是善良的,虽然会因为偏见而误解,也会因为真相而道歉。
……
椿接到了天帝的赦令,和柳若一起回了天宫。东风回了倾欢酒馆,他的心上人,尚且不知心意。
第三十三章:法则之下(一)
踏青芳草汀,船游中央,水深漩涡。白衣男子衣袂飘飘,他面容淡漠。水声潺潺,疾风过境,男子竟被卷入深渊。他轻轻抬手,只见百川归流,如入无人之境。
眼前之人非俗世之人,东风颔首刚要开口,就见男子微微摇头,水花四溅,隐约有闷闷的声音传来。待回音散落,东风再回头时,白衣已过,幸好尚且雁过留痕。
仔细看时,见那水中多出了一枚水玉,色泽莹润。好奇捡拾,隐隐有温热之感,水玉之上纹理若隐若现。
风声呼啸而过,面上凉风拂过。他轻轻转头,只见黑色云雾翻涌,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毁灭。他的叫声湮灭在风暴中,手脚逐渐无力。
豁然睁开双眼,鹤渡迷蒙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没事,刚刚做了个噩梦。”东风揉了揉头,缓了缓神。他的眸子恢复清明,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淡。
“墓灵最近有什么动静?”鹤渡的神情跟着凝重了起来,他险些忘了这个难缠的对手,摇了摇头,轻笑着道
“估计我们要去风景王府一探究竟了,听说最近陛下赏识风景王爷,独孤笙又要失宠了。”鹤渡忍不住八卦道。
他看到凌波时还以为凌波回来了,结果只不过是失忆了。并且身边还有个温柔俊朗的王爷,作为东风的贴身玉萧,他觉得有必要统一战线。
“那就明日去吧,不过还有几个时辰。”
“凌波,你打算怎么办?”鹤渡担忧,他虽性子散漫,不过心底里还是惋惜。东风人极好,只是他们二人,身份悬殊,有缘无分。
上辈子的错过那样痛彻心扉,这辈子若是重蹈覆辙。他不敢想象,没有凌波的东风是否依旧还会有灵魂,还甘愿再守候无尽的岁月。
他经常会看到东风眉头紧皱的样子,看他失神望着凌波的样子。心里忍不住酸涩,明明两情相悦,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的坎坷。
“顺其自然吧,她现在很好。有自己的酒馆,每日里酿酒听故事,很悠闲也很自在。你是不是觉得,她连笑容都比以前多了。”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上扬,仍是掩盖不住神情里的悲凉。
她的快乐,还有那个人。
凌波和独孤笙的关系很微妙。那个人,是风都的落魄王爷,但他天人之资,性子又是一等一的温润。现在的凌波少了锐气,和他恰好是天作之合。
东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心心念念的人,可惜只能相见,无法相爱。似乎命运总是喜欢捉弄有情人,而他,宁愿放弃这一身术法,只要她的爱。
“你要不要这么傲娇,不主动的话,她迟早会成为别人的。”鹤渡毫不留情的捅破。东风面色一冷,他低眸看了眼腰间的玉萧,鹤渡的声音突然就消失不见。
只能愤恨的盯着他。
终究,鹤渡是只妖,而东风,是捉妖师。他的克星。
“她有她的快乐,我想给她所有的快乐去弥补。可是我给的,不一定是她想要的。她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已经是我最大的幸福了。”
东风略带欣喜的听着风铃的声音,门外传来女子柔和的声音,“东风,明天倾欢酒馆会有贵客,你要去看看吗?”
“什么贵客?”看她欣喜的样子,东风自然的附和她。果然,凌波很开心的讲述起了她的奇遇。东风淡淡的听着,心中起伏不定。
似乎,非去不可。
他就说墓灵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这么长时间的蛰伏,一定是有别的计划。倾欢酒馆的客人,听起来气度不凡。
他眯了眯眼睛,倾欢酒馆的幕后是独孤笙,这位客人和皇家关系不凡。到时候渔翁得利,只怕不是凌波能够处理的。
这么长时间不见,她变得越来越单纯了。东风内心复杂的垂眸,点头应了下来。就看到独孤笙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靠在凌波身边。
才子佳人,相得益彰。他只觉得有些刺痛的别开了目光。
鹤渡静默的喝茶,这三个人的气氛太诡异,他在中间有些不自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我出去走走。”他转身投入夜色,往风景王府去。
“那我先走了,”凌波笑着对独孤笙打了个招呼。欢喜的离开。望着人离开的背影,独孤笙这才流露出伤感的神色。
“是谁?”东风单刀直入,他不喜欢拐弯抹角。更何况这个人还霸占了他的凌波。
“是风吟王朝的皇后,晚吟。此女外表柔弱,内心艰险。她本是母妃的丫鬟,上了龙榻。夺了尊宠。从此六宫归服。也是个颇有手段的女人。”
东风暗笑,面上不动声色。不过不久他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他意识到如果独孤笙倒台。凌波必定会牵扯其中。
他如今法力尽失,难以护她周全。若是不小心触发了回忆,这天下只怕,又会是腥风血雨。
墓灵果然老谋深算,他看着对面的人,问道:“你有什么对策?”
“自然是阻止她前去。”独孤笙猩红的眸子染上狠厉,他笑了笑,仿佛深渊阎罗。
“那个女人,不配出现在倾欢酒馆。更加不能让她玷污了那片净地。只是,凌波怕是要伤心了。”
事难两全,他必须取舍。而且他没有把握,若是让那个女人看见凌波,会将她认定成唯一的软肋。到那时只怕自己的计策,更加难以实现。
“那个蠢女人,不会伤心很久的。”东风眉眼柔和,眼睛里带着跃动的光。他想起前世种种,眉眼间都是柔情。
独孤笙有些不想应答,他现在心乱如麻。母后出现,必定是风景王爷进言有功。他一直谨小慎微,不想兄弟反目。那人终究不让他如愿。
王者,就应该无所顾忌。
“我会安排好的,在她到倾欢酒馆之前拦截她。至于凌波这边,你到时候和她解释一下。”
独孤笙淡淡一笑,起身离开。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儒雅。东风知道,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的温润,他是裹着糖衣的毒蛇。
第三十四章:法则之下(二)
凌波清晨就早早的做好准备,想要为今天新来的客人留下一个好印象。这里还是第一次有大人物过来,而且听说似乎独孤笙关系匪浅。
凌波看独孤笙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她有些迷茫。她想把快乐带给所有人,倾欢酒肆不是富人的销金窟,也不是穷人的醉生梦死。
她只需要他们敞开心扉,解开心中的结,便足够了。至于身份从来都没有那么重要。
“阿笙,你怎么了?我听说那位贵人你也认识。”凌波走到独孤笙面前,疑惑的道。
“旧人罢了,想起一些往事。凌波,你先陪我去凤鸣山上采凤鸢花吧,贵客会喜欢的。”
独孤笙悄然收了眼中落寞,一脸柔和的道。凌波点了点头,如果贵客喜欢,她自然是愿意的。回头看了看身后忙碌的倾欢酒肆,有些纠结的绕了绕手指。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还有东风呢。”独孤笙话落,她的眸光瞬间黯了几分。不知为何,她对他总会有突然的忧伤。
那个人似乎是她生生世世割不断的缘。
“行,那我和你去采凤鸢花。”
……
黄泉落的入口,华丽的车马穿梭,锦衣华服中簇拥着一位妇人,她神情淡漠,冷若冰霜。有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她是风临的皇后漠晚吟,人如其名,以冷漠无情著称。风景王爷多次找人旁敲侧击,言独孤笙与市井女子混迹江湖,举止不当。
她今日来,便是要见一见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够误了这流落民间的皇子。独孤笙对她而言,纵然不能留在皇家,也不可损了皇家颜面。
皇家血脉,不容玷污。
忽见一宫人匆匆而来,“娘娘,陛下有旨,即刻回宫。后宫突然出现无名尸骸,请娘娘前去调查。”
漠皇后眼神犀利的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倾欢酒肆,还真是巧合。若不是她今日出行,只怕也不会让那些魑魅魍魉得了逞。
待到华服离去,四周归为沉寂。皇宫中一缕白烟袅袅,那无名尸骸凭空幻灭,只剩一片灰烬。众皆哗然。
鹤渡从皇宫抽身而退,便循着玉萧的印记往镜湖而去。他负责制造后宫之乱,东风则与墓灵周旋。如此缜密的计划,墓灵必然已经安置妥当。
镜湖畔,白衣男子翩翩而立,他手中一把油纸伞,绣的是水墨氤氲,闲适淡雅。湖中波光粼粼,身后之人冷笑不绝。
那或许不能算是完整的人,他只是会发出声音而已。浓重的雾气包裹,看不清面容,桀桀的鬼叫声招惹着周边的恶鬼。
东风忽然想起一句话,似乎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他转身坦然对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怎么,墓灵大人如今虚弱到连人形都护不住了。何必又要自讨苦吃。”
墓灵薄怒,空中阴云密布,只听见他狂妄的声音,在耳边环绕,只是瞬间他便到了东风身前。那人侧身避过。
墓灵大笑,“想不到捉妖师也有灵力匮乏的一天,就你如今的功力,不如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你一命。”
“墓灵的话若是可信,这世间便再无信任。你的世界不在这里,错乱时空,只会玩火自焚。况且你以为,我便真的灵力无存。”
只见他手中金芒闪过,纸伞晕开天地划归方圆之间,一时间金光骤起,四周金芒如羽箭,齐齐朝墓灵卷袭。墓灵闪躲不及,发出闷哼一声。
东风倒退一步,勉力稳住身形,面色惨白如纸。咽下心口的血腥味,他扯了扯唇,笑道。
“墓灵大人消息有误,这次要让你失望了。”东风笑的淡然,手中纸伞再起,却见一道白影飞快闪过,紧接着传来焦急的声音。
“你疯了。”
鹤渡转身便和墓灵纠缠在一起,他的伤势未愈,不宜久站。墓灵方才受创,一时之间不相上下。忽见天色乍变,东风暗道不好。
雷声震震,山雨不绝。鹤渡身形渐缓,隐隐有血液渗出。旧伤忽然爆发,才见墓灵冷笑一声,黑气如同云网压下,势要倾覆这方寸之地。
东风与鹤渡对视一眼,二人点头同时祭出法器。墓灵依旧镇定,对面必然已是强弩之末。忽闻长吟震天,雨过天清。
墓灵骤然低吼一声,强行引聚雷电的反噬,让他险些站立不稳。他快速运转灵力,他必须要解决掉这两个祸害。
倒是小看了东风,没有灵力竟然敢强行魂祭,这样的术法对他本身伤害极大。特别是灵魂修复,要经历漫长的过程。
眼前的黑气消散,耳边是墓灵不可置信的声音,和痛苦的哀嚎声。只是片刻那墓灵就遁了去,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长身玉立,英挺不凡。
他的身上刻着蛟纹,只是这一个细节,鹤渡便看出了端倪。“你是长逆?”
他曾听说当年蛟受灭族之祸,唯有一人幸存。是为长逆,此蛟天性傲骨,不服管教,也曾为祸四海。
“鹤渡真是好眼力,在下长逆。这位是?”
长逆看向眼前的男子,他的面色惨白如霜,血色浸染唇瓣,一口血突然吐了出来,整个人软弱无力。但还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在下东风,捉妖师。既然阁下知晓鹤渡身份,我也不再隐瞒。”
“先去我镜湖渊疗伤吧,你的灵力损耗过大。若是那墓灵去而复返,你们斗不过他。”
长逆担忧道,他将二人送入镜湖渊,湖底世界异彩纷呈,波澜壮阔。却是别具一格。
鹤渡不由看向走在前面的男子,像极了收拢了所有戾气的儒雅公子,若是从前有人说长逆温柔,他必然是不信的。
可今日,他信了。似乎长逆也并非传闻这样不堪。
长逆细心的为东风和鹤渡疗伤,看鹤渡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笑了。
“鹤渡有话不妨直说,长逆知无不言。”
“传说长逆身有反骨,为祸四海,今日所见,却并非如此。”鹤渡斟酌片刻,还是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没错,传闻非虚,不过人总是会变的。若是二位不弃,我便为二位解惑。”
”故事还要从一万年前开始。”
第三十五章:法则之下(三)
万年前四野苍茫,北方冥海之初,硕大混沌之珠昼夜明亮,众生皆惧。传言冥海之地,乃阴属,若被光明覆盖,便永世不得出。可混沌珠落,四野荒芜,不闻鸣声。
惊雷乍起,风雨无度,冥海中沉眠的蛟尽数苏醒。天有异象,命数难定。偌大的水晶宫里,殿堂上乌云济济,或躺或坐,听着外面一声声惊雷。
一声叹息,落入耳畔。那高座上的蛟王,缓缓起身,他的眉目被深深的浓雾笼罩,身形佝偻,“天命如此,我们躲了数万年,终究还是要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
“没有人能逃脱法则的制裁,蛟的一生早已注定,就让我们赌最后一次生机。如果可以,纵使我魂飞魄散,也要护你们安稳。”
闪电划破长空,撕开一道瑰丽的口子。蓝白间杂的斑斓,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催命的丧钟。霎时间所有的蛟起身,像是战士一般凌厉的目光,抬头仰望那远处黑云压城般的神兵。
世界在一瞬间静止,天空豁然洞开的黑色漩涡,所有的蛟一瞬间变了神色。那是堕狱的开启。入堕狱者,粉身碎骨,魂魄不存。凌迟九百九十九次的洗髓,换来最终一次的解脱,死后化为灰烬,永世不得超生。
蛟王的神情黯了下去,他看着眼前的重重深渊,手心聚拢划出蛟王印,欲封了那堕狱入口。只见空中金芒闪现,隐有龙吟。只是龙吟未到近前,就见天空电闪雷鸣,惊雷不止。不少蛟类被烧伤了皮肉,哀嚎不止。
那蛟王印方才凝结,只见堕狱中黑气涌出,层层包裹,蛟王暗道不妙。只见众子民被黑气禁锢了身形,身体被雷电腐蚀,俨然失了先机。
他转身不去管身后堕狱入口,强忍着反噬的疼痛。又是一记蛟王印的凝结,驱散黑气,而他自己俨然已经身受重伤,当天空短暂宁静。他起身,呼唤他的子民。
“或许今日本王无法护你们周全,若你们有幸存活,务必延续我蛟族血脉。”
蛟中有一人,神色冷然,双眸赤红,他看着蛟王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与天地法则相抗。他叫长逆,是蛟王最喜欢的下属。
那副傲气的样子,仿佛天生的王者。当蛟族罹难,他心如刀绞,血不断的涌出,他眼睁睁的看着同胞不断被吸入堕狱,粉身碎骨,不见踪影。
伴随着一声长吟,他的武器染满了鲜血。头发上血迹斑斑,衣服狼狈不堪,望着那颗混沌之珠,笑的心神欲裂。不过是借口罢了。这些可笑的人,用天地法则做借口,不过是为了掩盖那些阴暗。
龙吟渐近,他疲惫的望着不远处的霞光万道。是他?他的心中充满困惑,听见一声声凄厉的惨号,手中剑未曾停。即使他已经辨不清敌人。只能遵从心底求生的本能。
天空被血色晕染,那些蛟在战斗中殒灭,消失殆尽。刀兵声渐渐止息,偶尔还能听见凄惨的哀嚎。他看见那些尚未成年的蛟,被无情的投入堕狱,甚至还来不及哭号。
时间缓缓逝去,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那个坚定守护着他们的高大身躯已经落下,他们的王,陨落了。
仅剩的蛟联合在一处,为了不让蛟王的尸体被卷入堕狱,他们自发守在堕狱的入口前。抵挡厮杀,哪怕抵抗千军万马。
长逆为首,他擦掉脸上的血痕,指天为誓,守护最后脆弱的蛟族。此刻,他们生死与共。然而天地法则,又如何是卑微的他们可以抗衡。
风云涌动雷声再起,龙吟呼啸。长逆终究重伤垂危,体力不支。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看见堕狱的入口又是无尽亡魂。眼角清泪闪过。
或许,蛟终究斗不过法则。
龙帝煦和飞身入战局,他本是金龙之身,不惧雷电。蛟损失惨重,他站在万千神兵之前,神色肃然。蛟的生命在极速流失,恍惚听见一声“龙帝。”
“龙帝此为何来,这是天帝的命令。蛟族罪大恶极,理应灭族。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望龙帝不要为难。”
“阁下想多了,我本就是来协助此事。”煦和青衣翩翩,神色淡然自若。他望着被堕狱吞噬的蛟,眉头微皱。
只剩下百余人的蛟族,面对强大的神族,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然而他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无一人露怯。
即使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今日不可护蛟族,那便与蛟族同生死。这是蛟族的信念,是他们血液里的固执与坚持。
煦和看着眼前这些蛟,分明已经伤痕累累,仍然固执的不肯倒下。他轻蔑的笑了笑,望着眼前不知死活的蛟。冷嘲,“下等生物罢了,何必妄想着逆天而行。你们有你们的命数,既然注定要死亡,就不应该再拖累别人陪葬。”
“有时,并不是有了傲骨,就能被尊重。”
煦和看着那蛟族中缓缓站起的长逆,他和别的不同,不单单是那种桀骜,更是有一种不服输的韧性。
他看着长逆,一身血污掩不住的风华,心底不由升起莫名的感觉。这样的蛟,千万年来未曾遇见,况且一身反骨,饶是龙帝也不免为之心惊。
“龙帝岂不知,命数无常,我蛟族万年前也曾风光一时,如今万年后衰败,又岂非一时。据我所知,野火向来是烧不尽的。”
长逆笑着,他转身看身后众蛟。“只要我在,蛟族血脉必不会断,我会让蛟族永存于世。”
“长逆,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煦和轻蔑道,这样的蛟,倒是比那些虚伪的弱者有意思多了。龙帝腾空跃起,径直朝长逆袭去。
天地法则再次运转,蛟族不堪重负。堕狱如同贪婪的饕餮,想要吞噬一切生机。
……
混沌珠消失无踪,冥海之初深埋地下,不见踪影。仿佛一夜之间,再不见蛟族踪迹。有人说他们隐世不出,也有人说他们被天灾所误,无人幸免。
冥海以西的水龙庭,偌大的白玉床上躺着一个男子,他的身上血迹已经清洗干净,似乎是被什么魇住了,一直未能苏醒。
他的尾巴很长,似龙非龙,人身蛟尾。安静的躺在那里,那日的情形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那些血泪,像是堆在了他的胸口,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如果可以,那便永远不要醒来。
第三十六章:法则之下(四)
龙帝煦和居于水龙庭,掌管天下水域。他喜穿青衫,每日里处理大小事务,虽有倦色,不见懈怠。
白玉床上的蛟依旧在沉眠,他望着长逆,想起那时他们针锋相对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这世上不乏野心家,长逆一身反骨,可那份坚持与信仰,倒让他动容。
“长逆,若你醒了,便跟着本座吧。”
那男子已然并非初见一身血污的模样,几分俊朗,几分戾气。饶是玉树临风也不为过。煦和回想起那日的情形,心头有些难言的怅惘。
世间更替本常态,可天地无情,生于法则,困于法则。便不免会觉得有些残酷。他虽看惯生死消亡,心中也是不愿的。
“是你?”虚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敌意与愤怒。他记得自己昏迷前听到那群人恭敬的称呼他为龙帝。应该是那个传说中平了四海乱象,一举统一水域的龙帝。
龙与蛟,蛟似龙而非龙,臣服于龙的羽翼之下,龙尊贵而高尚,呼风唤雨主宰世间水域。他们生来不曾平等,蛟也从未有过上位者的尊荣。
“你的伤如何了?”煦和俯身查看伤口,见长逆已然伤口结痂,放心不少。他拿出一瓶伤药放在长逆身边,见他面色不好,摇了摇头。
“不劳挂心,”长逆回绝了善意。只是固执的抬头望着煦和,“我知龙帝生来尊贵,可我蛟族到底有何过错,至于赶尽杀绝,永世不出。莫非是龙帝私心以为,我蛟族有心相争?”
煦和无奈挑眉。“天地万物阴阳有序,数十万年前蛟族已然侥幸逃脱,换了些安稳时日。长逆应知天地皆有法则束缚,蛟族违背法则,自然不可存世。”
龙帝颇为耐心的解释了一番,长逆冷笑不止。“借口罢了,龙帝救我回来,是要我做什么?我蛟族已然祭了堕狱,龙帝殿下可是不满足?”
与其他一人独活,不如让他去堕狱与他们同生共死,才不会如今欲恨无门。龙帝此举他虽不知目的,想来不过是为了利用吧。
“长逆啊,你还是过于偏执,我知你一身傲骨,金玉之才。若你肯跟随我,我必定知己相待。”
煦和道,虽然蛟族如今幸存只一脉,但长逆天生反骨。越是不可控,才越有驯服的必要。若能有幸成知己,也能为水族多一份助力。
“我为何要跟随你?你可是灭了我全族的罪人。如果可以,我定会让你为我全族赔罪。”
煦和神情一顿,随即礼貌的退后一步。浅声,“你若跟随我,便可以不受限制行走在四海间,若不跟随,只怕神兵也不会放弃搜寻你的线索。长逆不如权衡利弊,你本是聪明人,何必故作糊涂。”
长逆这才正视眼前的龙帝,他句句说到心头。此时躲躲藏藏,他只会被埋没,也无法为蛟族讨公道,若是能够自由出入,他日卷土重来,重振蛟族,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长逆便勉为其难。龙帝可是要长逆做您的侍卫长?”
煦和正要应允,就听“侍卫长就不必了。长逆不需要这些虚职,若是龙帝有意,不如就把冥海之初封赏给我。”
“冥海之初,已经消失了。沉埋地下。”煦和缓缓的道,长逆身子晃了一下,颓然的垂了头。原来,连冥海之初也消失了。
“冥海之初彻底沉眠黑暗,你和天帝可满意了?”长逆咬牙挺直身子,望着面前那霁月一般的人,一身青衫也能穿的风流矜贵。
“这些事情,并非我和天帝所愿。你只要跟着我,看看这五湖四海,你便会明白蛟族为何陨落。长逆,过分的偏执带来的终究是毁灭,从明日起,你便寸步不离的跟随我。”
长逆眸中光芒乍现,他望着龙帝煦和,久久不语。几番思量,依旧是觉得不能亏了自己。他轻笑。
“龙帝既然要我为您所用,自然要给我个名分。不如龙帝左相如何?不过我只是挂名,蛟族,我长逆此生必定复兴。”
煦和笑了笑,长逆如今渐渐好转,来日方长,他心中也坦荡。至于今后之计,时日尚早。他望着那床边的男子,像是烈焰,固执而炙热,执着而坚持。
“好,不过是个左相而已,本座给你便是。不过你要听从本座的吩咐,否则本座无法保你。”
长逆嗤笑,他向来无畏。如果不是为了方便,何必用这左相之位束缚。他只是不信,为何龙生来尊贵,而蛟低人一等。
蛟族,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荣耀。不应该永远只活在龙族的羽翼之下。待到羽翼丰满,便可以开拓自己的天地。
长逆看着煦和,“我并非真心实意做你的左相,所以龙帝大可不必花太多心思。我有我的使命,也有我的傲气。”
龙帝坐在白玉床的一旁,斟了一杯茶递给长逆,茶香氤氲,淡淡苦涩入喉。
“你现在就像这杯茶,初时不知味,后来苦涩入心,便像是你现在的样子,最后的回甘要经历时间的沉淀。至于你要做什么,跟着我自然就明白了。”
“五湖四海,远不像表面的平静。天地法则,都有其固有的规律,蛟族的淘汰本座表示惋惜,但你既然有幸存活,就不应该再执着过去。”
长逆安静的听着,他没有着急反驳,只是想着,天地法则而已,为何就不可破。既然有人创立法则,就应该有人可以修改法则。
世间星辰更替为常态,法则也应该可以更改才符合规律。
“日子还长,何必现在下定论。至于蛟族,我是必然要复兴的。你阻止不了我,也不可以阻止。”
长逆平静的道,他看到龙帝煦和复杂的神色,假装忽略。
就算他得不到支持,他也要完成最后的宿命。蛟族,不可以在他手中灭绝。
“好,”龙帝浅浅回应,心中多了几分谨慎。若是不除了长逆的反骨,只怕终成祸患。他欣赏长逆的性格,但也不得不为苍生所虑。
第三十七章:法则之下(五)
“龙帝,你每日里看这些玉简,不会觉得厌烦?不若开了龙镜,五湖四海皆在掌控,岂不快哉?”
煦和漠然,他无比复杂的看着长逆,偶尔的孩子心性,倒让他猝不及防。只是他如今安静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安。
“不会,龙镜开水域必乱。这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云淡风轻,一劳永逸。看着繁杂,其实乐趣无穷。”
“龙镜是天下水域的根,它的存在是为了守护,而不是监视子民。若有一天龙族需要靠龙镜的力量维持统治,那等待龙族的便只有灭绝。”
长逆沉吟不语,桌上的玉简换了一批又一批。从他跟随龙帝。每日里便见着煦和不是在批阅,就是在商议水域诸事。
身为帝王,何必亲为。长逆心中不解,若有朝一日他重建蛟族。必不会如煦和这般将自己置身于牢笼之中。
五湖四海风光无限,他只需要坐拥江山,证明蛟从来不会甘于人下。蛟的荣耀,可以凌驾于龙族之上,就算天生尊贵又如何,谁又能永远尊贵。
“在想什么?”煦和转头,凝视沉思的长逆。他没有错过那人的挑衅与蔑视,淡淡的眉头舒展,他总会可以驯服。
“在想你哪里像是龙帝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操心的打杂伙计。事无巨细亲自打点,勤快的都快赶上那早起的鸟儿了。”
煦和嘴角抽了抽,得体的笑了一下。转身离开时默默的记了一笔,蛟族剩下的这一脉,还真是前无古人,独一无二。
“对了,忘了告诉你,做我的左相。是需要学习功课的。”
身后已然没了动静。煦和回过头见四周只剩四海茫茫,不由得笑了。至于课程,改日他亲自安排讲授也就是了。
不就是走了个神,长逆可是最害怕功课了。他从小就是顽劣的性子,况且蛟一族,天性活跃,从来不是什么安静沉稳之辈。
他想起曾经听先生讲课的惨痛过往,难以直视。多半是先生被丢出了学堂,他的书也不见了踪影。
算了,不想也罢。这世上还没有他治不了的先生。长逆暗自窃喜,甚至想好了如何应对这未知的灾难。
“我倒是应该想想,龙族根基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要如何才能釜底抽薪。龙帝如今待我尚且不明朗,难保他日不会将我架在烈焰之上。”
龙和蛟,毕竟还是蛟族低人一等。
又是辗转难眠,腹中空空。他早起和煦和打了招呼,便高兴的去吃早餐了。
仙花仙草仙芝,百果百蔬百浆。长逆的神色难得僵硬了一下,这些菜,看着好看,味道就难说了。
“龙族最近可是膳食不足?”长逆忍不住抱怨。
“非也,只是最近的规矩。素食xxx,所以往后你我都要以素食为主。”
蛟族向来无肉不欢,对于素食更是深恶痛绝。长逆一听瞬间便坐不住了,“龙帝岂不知各有所爱,不可强求。既然蛟龙秉性不同,饮食习惯自然有所差异。”
“虽不同,但也不是不可调和。你不也成为了我的左相,如此看来,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此话非虚。”
长逆愤然,他本就不喜功课。如今想来,这怕是龙帝第一课的敲门砖。
“你昨日似乎与我说我需要学习功课,如此说来,此为第一课?”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看向那些素食。
“这些皆为课业,不过,我应该有选择学习的可能。”长逆试图说服,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浪费时间的把戏,还是留给别人。
“你没有选择,或者你可以从此选择辟谷。不过听说蛟族辟谷,对形容损害极大。”煦和云淡风轻,甚至悠闲地吃了一枚仙草。
“龙帝此举,未免过了。”
“以后你的功课,我亲自负责。左相之位是你求的,既然做了,便要承担相应的职责。龙族的历史里,从没有不劳而获的先例。”
长逆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这就是一个坑。说好的清闲左相,突然就要学习。
“我应该可以拒绝?”长逆试图反抗。煦和淡定的看着,“桌上的菜其实味道不错,你可以尝尝看。”
“对了,剩下的课程我会酌情安排,至于你,可以拒绝,但是拒绝无效。”
龙帝用完膳,看着长逆咬牙切齿的样子,嘴角也弯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长逆的头,转身入了殿内,拿起玉简随意的看了起来。
一桌的素菜,长逆默默看了许久,哼了一声。
吃素,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煦和一定是不够闲,这样想着,他灵机一动,不如送煦和份礼物。让他来不及折腾自己才好。也好给自己一点时间。
他这样想着,便动了心思,蛟最擅长兴风作浪,龙族则平定四海风波。打定主意。借着某位神仙天劫之日,盘算风云调度,让龙帝无暇他顾。
如意算盘打的极好,接连几日不见荤腥,长逆已经浑身难受。借着外出巡查的事由,好好过了瘾。
谁料刚刚回宫,就见一道金色牢笼从天而降,长逆被金色牢笼所困,动弹不得。他恼怒的用尽全身术法,竟也无济于事。
龙帝煦和翩翩而来,生的俊美无双,只是心思未免太过深沉。
“你做什么,本座都知晓。今日你没有按照要求食素,便在这牢笼中反省,准备明日的课程。”
煦和说完就离开了,长逆一个人在牢笼中嘶吼,四周一片寂静。
“课程?”这几日的素食课已经让他吃不消了,龙帝又打了什么鬼主意。他堂堂蛟族,怎么能受如此禁锢。
而且煦和此人深不可测,再做了他的学徒,那岂不是永远要埋没在他的光华之下,实在凄惨。
“明日你便知晓了。”
是龙帝的传音秘术,他此刻还不知在何处逍遥。他似乎清楚自己的念头,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待到有朝一日,蛟族重出天日,就让龙帝心折。
蛟王,臣下必不会负你所托。天下日月有更替,蛟族必可扬眉吐气。
第三十八章:法则之下(六)
行至云水境,却见此地风声绵密,阳光炙热如同火中取栗,行走此间纵然他们已非凡人肉身,依旧能感受到滚烫的温度。
“我听闻云水境素来风调雨顺,今日所见烈阳如火,生灵涂炭,传言倒是不实。”长逆忍不住欷歔,这个天气,估计烤肉会很香甜。
“这里从前并非如此,只是百年前云水境境主安然为爱叛出,甘心堕魔。引云水境万千生灵为祭,天帝震怒。”
”后境主安然与所爱决裂,魔丹焚为灰烬。原是爱错了人,才有了如今这笔糊涂账,这炎炎烈火,便是她死后不绝之念。”
“天帝认为云水境与魔为伍,不堪重任。自是降下责罚,百年间无人可施云布雨,云水境寸草不生。”
长逆不置可否,倒是对这云水境的境主多了几分钦佩之情。敢于挣脱束缚追求所爱,无论结果如何,尝试过才不会有遗憾。
或许她内心是平静的,一生爱过恨过,也曾疯狂曾热烈,就像那火焰,明艳时倾国,黯然时销魂。
“长逆,你可是觉得这刑罚过重了?”看长逆入神的样子,龙帝开口道。
“天地有道,刑罚皆有定数。不过此地已受百年之苦,也应该尽了。龙帝今日巡查,难道不是为了解了此地的孽障?”长逆反问道,他早就知道煦和一定没安好心。
“既然你看的明白,我也就不需多言了。我知你心地良善,云水境大旱百年,早已不堪重负。今日便命你降雨解旱,好让他们受沐甘霖。”
龙帝煦和悠闲,化了把椅子,端坐在云水境的中央,看着长逆的脸色由青转白,很是惬意。素来龙可行云布雨,至于蛟……。
长逆漠然,久久不动。他可不信煦和仅仅让他吃素这么简单,果然,云水境估计是他的手段之一。若此次有了差池。岂不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怎么?蛟族素来在水中也是王者,怎么布个雨而已,倒如此艰难?莫非是长逆觉得此地刑罚过轻,想要让他们多涨涨教训。”
长逆腾云而起,化作蛟身,空中霎时间电闪雷鸣,乌云盖顶。偌大的蛟身盘旋长空之间,天地为之遮蔽。一声长吟自胸腔中喷薄而出,四野为之变色。
云水境沉浸在黑暗之中,仅是不绝于耳的雷鸣,便足以让这数百年未曾承受仙泽的领地震颤。
心中有了希冀,所有的子民云集而上,等候久违的雨沐。
长逆在空中盘旋,心头万分纠结。若是让龙帝煦看了笑话,他岂非几百年抬不起头。蛟族御水之术远不及龙族。
更何况蛟龙本不同,如今龙帝刻意为难。他倒也不能让别人拿了笑柄。
不过是一场甘霖,大不了损了自身修为,也要渡此处不再受炙烤之苦。
只见空中云雷闪动,闪电划破长空,阳光不知所踪,只剩下乌云漫天。蛟身盘旋而上,淡蓝色的光晕缭绕,如雾非雾。
只见空中乍然闪现一颗偌大的蓝紫色的珍珠,光芒闪耀丝毫不驯那烈日炎阳。煦和微微眯了眼,倒是个机灵的。
那便是蛟的丹元魂丹,蛟靠丹元维持修为,也同样可以依靠丹元控制法力。
只见乌云滚滚间,魂丹大放异彩,在长空间划过浪漫的弧度,将乌云卷携包裹,伴随着风声吞吐。
不消片刻,那雷声忽而震耳欲聋,颈间忽然多了几分凉意,煦和抬眸看向长逆,那人得意洋洋的冲他做了个鬼脸,便继续行云布雨。
眼角瞥见煦和眼底的笑意,长逆冷哼一声,才不信这次还能中了煦和的诡计。片刻之间,空中云雾突散。
长逆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岿然不动的煦和,莫非不是他?魂丹突然绽放妖异光芒,四周水流涌动,山川倒灌。竟有决堤之势。
方才见流水人家,此刻已摇摇欲坠。魂丹之力过于汹涌,加上长逆强行扭转,试图控制水流,反倒弄巧成拙。
一时间风雨飘摇,云水境再陷动荡。长逆愤恨的瞪了一眼煦和,转身处理水患。
雨不再落,下面的人都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浑身湿透。唯有煦和云淡风轻,望着上面手忙脚乱的长逆,笑了。
看来,还需要教给他很多东西才是。这只是第一课,更麻烦的在后面。
长逆松了口气,就听见煦和的声音不咸不淡的传了过来。
“方才雨势过大,惊扰了夔牛,他此刻已经挣脱束缚往云水境来了。所以还要劳烦左相大人为我除患,否则惊扰了百姓,就不好了。”
这人怕不是得寸进尺。
方才行云布雨耗费了不少灵气,又救治水患导致灵力亏损。
现在居然让他去除了夔牛,谁不知夔牛身强体壮,就算他全盛时期也不敢轻易招惹。
长逆摆了摆手,“不可能,今日之事并非全是我的过错,如果不是龙帝明知故犯,万万不会有如今的夔牛肆掠。”
“您自己种下的因,还是自己去尝尝的好。”他说完便消失不见,留下龙帝一人在原地。
呵,煦和笑了笑,果然还是那副性子,一点都不曾改。不过这种人,才算得上棋逢对手。
他想算计的事情,就从未失手过。
“也罢,就让你悠闲几日,功课要学,夔牛自然也要除。只是不知道长逆你会更愿意做哪件事呢?”
远处的长逆打了个喷嚏,好像有点不对。该不会是煦和又想到新的整蛊术了吧,堂堂龙帝,整日不务正业。
既然有时间游山玩水,不如便出去看看。
蛟王,我不会负你所托。我一直记着,我要把蛟族完完整整的送给你。
长逆的心情沉寂了下来,那日的鲜血还在眼前,入骨的疼痛每日缠身。那是心在滴血。紧闭的双眼睁开,带着嗜血的恨意。
他会一件一件讨回来,哪怕倾尽全力,在所不惜。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东海之滨,一个美艳无双的男子轻声道,他的眸中是蓝色的,像是蓝色的海洋深不见底。
“未曾,阁下应该记错了。”长逆望着眼前的男子,他看似柔美,但那锋芒毕露的样子,还是瞒不过他的双眼。
此人心有沟壑,必非凡品。
第三十九章:法则之下(七)
“可惜在下不记得,阁下莫非是鲛人族族长昭野?听闻昭野艳冠群芳,如今一见,果然名副其实。”
长逆戏谑道。被煦和捉弄的恶气未消,他正好想松松筋骨,就有人送上门来。不知道这鲛人族善歌,武艺是否也能平分秋色。
“不过是些市井传闻,长逆何必在意,若有时间不如去我鲛人族坐坐,我看你气色有些不好。”
多半是被气的,长逆欣然应允,和昭野相伴去了鲛人族。
才不要考虑什么后果。反正祸也闯了,救也救了,煦和总不会追到别人的地盘惩罚他。那些所谓的课程,不过是变着法子折腾罢了。
“长逆,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水盈盈的宫殿前,昭野歪着头,柔声道。他生的美艳。看着更是温柔,尤其那双眼睛,更像是勾人的魅,让人深陷其中。
长逆摇了摇头,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他怎么可以把昭野看作是魅,一定是疯了。那双眼睛,是何时曾见过。
“记不起了。”长逆摇头,从蛟族经受灭族之苦,他整日缠绵梦魇,便忘了许多前尘。唯一记着的便是要复兴蛟族,完成对蛟王的承诺。
“倒是贵人多忘事,当年蛟族夜宴,我路遇醉酒的你,那时你和我说天下之间可信之人唯有自己,命由己定非由天定,本尊倒是记得颇为清楚。”
那时蛟族夜宴,蛟王宴请四海宾客,彼时他尚且意气风发,少年壮志,却因身份卑微屡屡碰壁,像是蒙尘的明珠,被时间掩埋。
他心有不甘,独饮醉酒,恰遇上那独自出来透气的昭野。伸手拍了拍昭野的肩膀,笑的一脸邪肆。
“你是谁?这样美得样貌,须得最好的宫殿相配。”
那应该是他见过为数不多的美男子,也是那一见,从此便有了模糊的印象。
往事再忆起,那时一身桀骜,与天斗与命争,已经过了无尽荒年。
“那时年幼无知,倒是让族长看了笑话。鲛人族物产丰饶,景色倒与冥海大不相同。”
“鲛人善音律,自然宫殿以乐理筑之。你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贝壳,皆是伶音贝,随意一枚都可发出动听的歌声。”
长逆好奇的捡起一枚贝壳,仔细倾听,声如清泉叮咚,悦耳动听,果然是奇妙无比。若是能久居此处,必不枉此生。
“长逆若是有意,不如在这里小住几日。我鲛人族虽不大,但多的是新奇精巧的玩意儿。”昭野看着手中的伶音贝,微微心动。
不过想来煦和应该要找来了,还是先争取些福利才好。龙帝还是不可以轻易得罪的,至于鲛人族,倒是有些意思。
族中有多处禁制,禁制以外歌舞生欢,禁制以内朦胧迷幻。
也不知昭野藏了怎样的心思,这小小的鲛人族,竟是用了伏羲八卦的阵法。
“我倒是无所谓,只怕是龙帝无暇放人。他近日忙碌,我这个左相自然不好赋闲。”
长逆无奈的摇了摇头,打量着鲛人族,越看越觉得内里乾坤,深不可测。
“这伏羲八卦阵,族长可是用的炉火纯青,长逆对此很感兴趣,不知族长可否倾囊相授?”似是玩笑,昭野眸光暗沉,锋芒尽敛。
“要是感兴趣,我这儿有阵法图,你拿回去琢磨便是。我也是无聊,做些阵法打发时间。”昭野倒也随性,丢了一卷阵法图递给长逆。
“有客远来,我已经吩咐他们做好了晚宴,长逆可来尝一尝,看看是不是合胃口。”
昭野热情招待,长逆自然却之不恭。他已经许久没有开荤了,刚刚经历行云布雨,法力透支得厉害,更需要补充体力。
“鲛人族果然美人美酒美声,都让人有些乐不思蜀了。”长逆迫不及待的大快朵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满足感了。
虽然他吃的依旧优雅,不过还是能感觉到他本性的桀骜。昭野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的人,双眸逐渐深邃,这个人,像是他的镜子。
只不过长逆少了几分野性,他多了几分柔性。他的凶性残留在心底,而长逆的不拘则浮于表面。
若是有朝一日碰撞,他倒是非常期待会溅起怎样的火花。
“阁下在看什么?”长逆不解。
从刚才昭野的神情就有些恍惚,一直未曾专注。面前的菜也没有怎么动过。
“我只是在想,这天地法则也是有趣,有人制定便有人遵循,只是时间在变换,法则却恒久不变。一静一动,着实有趣。”
长逆心念一动,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安静的看着昭野,想着如何去回应才不会失了分寸,心底已然大乱。
原来这天地法则,并非他一人觉得迟疑。
“报,龙帝前来求见。”突来的声音打断了沉寂,长逆猛地一激灵,望向翩翩而来的煦和,态度软了下去。
他自是知晓分寸,这时候与龙帝作对。绝对得不偿失,他才不想自己就这样含恨,他还有很多事情尚未完成。
“族长,我的人给你添麻烦了。”煦和温和道,眼角余光看见桌上那剩下的荤腥,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长逆。
对方悠闲地捡起一只贝壳,听着音乐,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煦和摇了摇头,转身对长逆道,“我和族长有事相商,你稍后随我一同回去。”
长逆有些心慌。不过还是强装镇定,不过是龙帝罢了,哪里就那么可怕。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煦和才神情凝重的走了出来。长逆自然不再停留,跟随煦和一起回了龙宫。
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看龙帝严肃的样子,他都有些不习惯了。
“今日云水境的事情,你去幻海阁领罚。还有功课未完成,便妄食荤腥,数罪并罚。等到处理完你的罪责,我们再开始新的课程。”
长逆无语,幻海阁,煦和又开始了什么整蛊操作,莫名有点心慌。他最近总是会想到一些致命的功课,可是又没有拒绝的理由。
由仙童领着去往幻海阁,此地风景不同别处,不知又是怎样的处罚,让这小童听到名字就瞬间吓破了胆。
第四十章:法则之下(九)
这幻海阁高耸入云。不见边际。入内仿佛置身云雾,深渊入暮,偶有歌声。
长逆缓缓踏入,煦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此地阴煞非常,四周寒气入骨,他仿佛听见那些深入骨髓的絮语。
“长逆,长逆。你就是个孽种。”
“母亲,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去那里了,母亲你放过我。”
“贱种,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你信我?”
“我不信。从来就没有信过你。”
“救我,救我。哥哥救救我,我不想死。”
长逆扶住额头,身子缓缓蹲下。脑海中充斥0着杂音,四周一片荒芜。似乎是有回音一遍遍的盘旋,不过一会儿他就已经冷汗泠泠。
”你若是无爪,不过就是个成了精的长虫”,又是一声低斥,他看着那些冷嘲热讽得虚影,眸间赤红如血。
“就算我身份低微,你们又算的了什么?”一声利斥,倒地的人起身,即使心头仍旧血泪连连,他依旧昂起头,漂亮的一记甩尾,打破虚幻的梦境。
那些过往他从来不想提起,刻意躲避,终究还是难逃心魔。幻海阁中的人打碎了幻境,换得满身鲜血淋漓,是为罪业。
这不过是小惩,真正的处罚尚未开始。那玲珑塔的顶端,有一颗晶莹剔透的七彩幻梦琉璃,里面封存着世间美好。
它是用血泪灌注,方才能维持美好光泽。曾经有人说,这世间的甜,都是要经历苦,才能知晓何为甜蜜。
因此没有血泪的过往,又怎么会有后来的欢愉。生如逆旅,不进便退。
他的处罚便是爬上玲珑塔的顶端,摘取那颗七彩幻梦琉璃。献给龙帝。塔有七层,不可用法术飞渡。
只能一层一层的通过考验,七层塔,象征七苦,生老病死爱恨情,每一层如刀山火海,错一步就坠万丈深渊。
长逆缓缓走进塔门,幻海阁外,龙帝煦和凝神专注的观看龙珠内的情形,看到长逆回头的那份坚定与傲然,心底亦是释然。
只是棱角太过分明,终究需要不断打磨。他从初见就知长逆绝非池中物,只可惜野性难驯,不过相处久了,他渐渐喜欢上了这份野性。
或许时间是个奇怪的容器,能包容万物。他现在觉得,唯有长逆方才可以一较高下,蛟族有长逆,何愁不会风云再起。
不过是生老病死爱恨情,长逆自然不屑。只是他入了第一层,看见那内中女子熟悉的容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心头翻滚的厉害。
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愤怒,那个人,曾生他养他,只是从未曾善待他。只因为父亲一时的过错,他便从未得到过怜爱。
“长逆,你怎么又不听话?”母亲扑面的斥责让他恍惚,那时他年幼。不懂为何母亲会如此厌恶他。
后来才明白,母亲从未真心爱过父亲。错爱的苦果,只能他一人承担。他做了母亲泄愤的工具,迷失在仇恨中。
“母亲,你从未听过我的解释。”长逆委屈道,他分不清现实或者梦境,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然入梦。
他看见那个妇人,也曾花容月貌,满心欢喜的为了夫君量体裁衣。十月怀胎空守十月,依旧相信那个人会回来,和她一生一世。
生产的时候他终于满身风尘的回来,还带了一位极美的女子。女人从此就变了,她开始整日里性情暴躁,就连孩子都不再爱护。
每日里看着别人双宿双飞,她一人形单影只。
“母亲。不要等了,离开吧。”
长逆绝望的看着那个固执的女人,她开始打骂孩子,开始疑神疑鬼。直到夫君带回来的女人生了一个可爱的麟儿,被她失手错杀。
她的最后一根弦,断了。看到孩子会想起那满身鲜血的样子,不停的骂贱种,恨命运不公。
长逆小心的牵住她的衣角,满脸疑惑的看着疯癫的母亲。血光划过双眸,他看见那女人的刀落下。
不,不可以。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恍惚变成了成年的自己。母亲拿着刀,在他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伤痕。
他遍体鳞伤,满身鲜血,母亲依旧不肯放过,长逆闭上眼睛,不肯落下一滴泪。
“生而愁苦,母亲我今日便还你生养之恩,从此不见,不念,不怨。”
他剔了自己十八枚魂骨,撕心裂肺,用来偿还生养之恩。母亲所怨之人,他皆一一作罚。
七层血海。他皆渡生死苦厄,扒皮,剔骨,抽筋,裂魂,伤痕累累,血光四溅。一身傲骨犹存,纵使血泪满身,依旧挺直脊背,傲然屹立。
龙帝煦和望着眼前即使血肉淋漓依旧不改风骨的男子,心底暗暗赞叹。仍旧绷着脸,接过七彩幻梦琉璃,只见光华璀璨,血痕缓缓愈合。
“怎样?这样的惩罚,还难不倒我。”
长逆骄傲道,见煦和一言不发,他有些急了。
“我听闻小惩大诫,如今幻海阁一遭,几乎去了我半条命。龙帝若是还要故意为难,便说不过去了。”
他洋洋自得,望着自己浸透的血衣,眉头狠狠皱起。
“我要换衣服,龙帝不如把你的好衣服赠我几件?”受不了这血腥之气,他发誓,若是龙帝再折腾他,他迟早把龙帝剁碎了喂蛇。
不过话是不敢说的,只能想想如何把龙帝碎尸万段以谢心头之恨。
“还有一件事,我看你伤好的差不多了,去云水境走一趟,弥补你做的错事。”
长逆猛地一惊,“你该不是想让我去打架?”
“没错,那逃窜的夔牛已成祸害,作为正义的化身,长逆自然义不容辞除了那祸害。”
长逆咬牙切齿听完龙帝煦和云淡风轻的解释,双手握拳,只觉浑身疼痛不已。
感觉伤口都要气裂了,“我去便是,不过要是体力不济,龙帝可别怪我。”
长逆愤而化形,嗖的一声便不见了踪影,煦和紧随其后。那夔牛壮硕,绝非常人可应付。就算是他本人,也要废一番精力。
第四十一章:法则之下(十)
煦和望着那人远去,这才回神化了一件白绒裘的罩衫,玉兰绣花用料是东海的缠锦丝织绣而成。只是浅浅点缀,更增飘逸之风。
一件羽蓝色的长袍,周身用景泰蓝点缀,裙摆处绣着几道龙纹。高雅而又不失低调。长逆为人张扬,不过也是时候收收他的野性。
他此刻应该到了云水境,遇见了那发狂的夔牛。煦和勾了勾唇角,且先煮一壶茶,等待那人归来。
这身衣服他回来看了必然欢喜,不过是要个衣柜,给他就是。龙帝自然不会缺了他的衣服。
长逆回头默默看了看空荡荡的身后,还真是甩手掌柜,龙帝倒真是看得起自己的这身皮肉。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咬牙切齿的望着对面凶恶的夔牛。
无奈翻了个白眼,长逆看着这壮硕的夔牛,他虽只有一只脚,行动异常灵活。
长逆嫌弃的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以他残败的身子,拼法术怕是会被碾压,若是弄的伤痕累累,岂不是很没面子。
“嘿,你不就是喜欢风雨吗?听说有一处雷音谷,常年电闪雷鸣,最适合你隐居。况且天高皇帝远,不受天界约束。”
夔牛蹄子摩擦着地面,嘶吼声不绝于耳,他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绕着长逆盘旋,似乎在打量试探。
夔牛的攻击性极强,他无角,可是生性凶猛。长逆苦劝无效,他皱了皱眉头,看来煦和倒是不捉弄死自己不罢休。
那便让他看看,就算自己如今伤痕累累,也照样可以解决夔牛。只是需要花心思罢了。
“既然你不听,那就不要怪我咯。”长逆勾了勾手指,望着比他还要高大的夔牛,心头将煦和骂了个遍。
要说黑心,这世上除了龙帝,无人敢出其右。他本以为龙帝是磊磊君子,不过这整人的手法炉火纯青,一看就是老练利落。
风云际会,长逆引雷电之力,夔牛乍然听闻天雷滚滚,心神激荡,一时出神未曾着想,风云雷电之间伴随着鳞羽簌簌而落。
他正凝神吸收雷电之力,猝不及防吸进鳞羽,蓝色光点萦绕周身,胸腔起伏不定。
长逆乘胜追击,伴随着鳞羽没入夔牛体内,他的伤势也紧随着爆发。长逆皱眉,重新凝聚魂丹,雷电附加在鳞羽之上,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夔牛轰然倒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长逆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潇洒转身。
“该来收拾残局了,你要我做的,我做到了。”对着空气说完这莫名的话,长逆就转身离开了。
他需要好好洗个澡,夔牛凶残,一场战斗下来,他自然也没占到便宜。结痂的伤口崩开,血液顺着衣袖落下,染红了白裳。
“怎么,怨我?”煦和安静的站在外面,里面水雾弥漫,长逆疲惫的闭上双眼,热水温润的划过肌肤,舒解一身疲倦。
“不怨,我累了。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的,不会有人替我承担罪责。道理我都清楚,煦和你也不必多言。”
龙帝沉默不语,他倒是通透,只是蛟族的灭亡是他心头永远的结。他知道长逆恨他,恨他灭了蛟族,灭了他最后的栖息地。
只是那件事,从来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一切自有命数。
“休息吧,衣服我给你放在外面了。你若是要其他的,我改日给你送过来。”煦和柔声,将精心准备的衣服叠好放在外面的水晶台上。
“说话算话,”许久,才传来了长逆的声音。龙帝笑了一下,透过窗子依稀看见那个人的背影,终究还是需要时间沉淀。
“自然,龙帝向来说一不二。”煦和故意打趣,转身就让人准备衣服,给长逆送来。
长逆醒来已是破晓,他拿起水晶桌上的衣服,穿戴整齐。不是他喜欢的风格,他的衣服向来张扬,略有几分桀骜不驯的匪气。
这衣服清雅,玉兰是龙帝的最爱,景泰蓝的装饰让衣袍多了几分典雅之气,更有锦上添花之功效。
他换上衣服,发间插了一支玉兰簪。整个人愈发清逸出尘,就连龙帝见了,都觉眼前一亮。
“你果然还是适合这种风格,以后的衣服,就都用景泰蓝的面料吧。”
长逆漠然,他就算不认可,也会被强行认可。还不如早早从了龙帝的意,还能多潇洒快活一些。
从前在蛟族,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攀登上顶峰,让所有人畏惧,获得尊重,如今,却是云泥之别。
就如潜龙困渊,泥牛入海,已是昨日黄花。他只有靠自己,才能重振蛟族。龙帝留着自己,无非是惜才,想要为他所用。
可惜长逆从来不是逆来顺受之人,更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安排。此生性命,只为蛟族复兴。若有人阻碍此道,必定让他粉身碎骨。
“你安排就好。明日是什么课程?我可不想猝不及防染了满身血污。”
煦和笑了起来,“没有那么严重,我昨日已经用七彩幻梦琉璃为你治疗过。过不了几日你的伤口就会结痂脱落,不会留痕迹的。”
“那便好,若是留了痕迹,龙帝不如也来尝试一下。”长逆暗戳戳的威胁,煦和不置可否。只是浅浅一笑。
“明日自然还是素食课,教你辨认菜谱,以及素食种类。”
……
突然有点怀疑人生。长逆哀怨的看着煦和一如既往平淡的模样,心头的小人儿跳出来想掐死龙帝煦和。
他长舒一口气,极力保持语速的平稳,问道:“这些东西和我成为你的左相有何关系?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细枝末节罢了。”
“自然是有关系,成为左相必须要了解民生。素食文化便是其一,你若是不能贴近他们的喜好,又要如何爱民如子。”
这好像是龙帝的职责才是,我不过就是一个打酱油的过路客,何必如此严苛。
“怎么?怪我严了?我是为了你好,怕你以后难以担当大任。”
龙帝劝说道,长逆自行封闭,不想再听龙帝絮叨。从前未曾熟识,觉得龙帝天人之姿,心生向往。
近了才知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
冥海之初的海岸上,长逆穿着一身素色雕花的黑白长袍,手中拿着一束冥海之花。此花生于冥海幽暗之地,若有生灵大片亡故,此地便会亡魂纠缠。
魂灵没入深海,开出冥海之花。此花开,则代表着一场灭亡,它是死亡的象征,也是最后的惦念。
“蛟王,已经过去一年了,我还记得那日你的话,是长逆无能。未能完成你的嘱托。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罢休,那些伤害你们的人,我会讨回公道。”
“长逆在这里起誓,穷尽毕生之力,复兴我蛟族,若违此誓,就让冥海成为我的埋骨之地,噬魂夺骨,身如朽木。”
突然传来拍手声,长逆转头,又是那个美艳的男子,想到他的名字,再看他如今这幅女子都要逊色的容颜,不免有些违和。
此人出现的时机,倒是恰到好处。
“我并非有意偷听,不过是前来祭拜故人,没想到会遇见你。”
昭野拿起一束冥海之花,闭目拜谒,方才将花顺水而流,传说冥海通往忘川,思念也会一并传达。
“故人?这里埋藏的除了蛟族,莫非还有他人?”长逆不解,他从未听过冥海还有何大战,能够惨烈到生出冥海之花绵延数百里。
“的确是蛟族之人,那是我的一段孽缘。曾经出游遇见一女蛟,她性子温婉,人也良善。我每每挑逗,她却从不逾矩,恪守本分。”
“后来我便带她去游历五湖四海,许她生生世世。结果被蛟族的首领知晓,她被带回去受刑,我便再也不曾见过她。”
“后来听闻蛟族大乱,受天地法则惩处,等我赶到时她已然没了气息,只剩下我送给她的一串风铃,她随身带着,到死也不曾丢弃。”
“蛟族违反天地法则,可她又有何辜,凭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罪恶加身,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昭野悲伤的道,那段过去被他尘封。如今提及,长逆也为之动容。
是啊,苍生何辜,族类何辜。天地法则规范天地,可为何偏偏不能面面俱到,白白添了生离死别怨憎会。
“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祭奠祭奠她,聊慰在天之灵。不知她能否看到,或许有朝一日还会重逢。”
昭野悲伤的道,长逆偏头看见眼前辽阔无垠的冥海之花,心中越发坚定。
“她或许还爱着你,只是你们生离死别,未免遗憾。若是昭野愿意,便交了我这个朋友,我们一起为他们讨回公道,重建蛟族。”
昭野沉思良久,点了点头。“我怎么忘了,我还可以替她重建一个家,即使她看不见听不到,但我知道心有灵犀,她会明白我的苦心。”
长逆深邃的望着昭野,他不知道这次的信任是否正确,只是他早已没有最后的退路。命运的罗盘启动,而他,要抗争命运。
法则又如何,可以遵循,便必定可以修改。
第四十二章:法则之下(十一)
“今日你我便在冥海之初缔结契约,生死与共,祸福相依。共同重建蛟族,为苦难者讨回公道。”
长逆与昭野击掌为誓,契约就此生效。
……
“长逆,你回来了,那就开饭吧。”
煦和话落,长逆就往餐桌上看了一眼,菌菇浓汤,南瓜羹,烤小土豆,什锦厚蛋烧,翡翠小卷,……色彩缤纷,香味诱人。
只可惜他还是没胃口,“我不吃了,你吃就行,”长逆要走,就听见煦和用筷子敲击桌面。
“你忘了昨日我和你说,今日的课程是素食课?”
“还真忘了,”长逆无奈的回头,端坐在餐桌前,夹起筷子尝了一口菌菇。
味道勉强吧,还是没有肉食鲜美。
“你且说说这道菜的味道以及配料,火候,”……,长逆差点咬到舌头,让他说做菜,他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君子。
“不懂,还请龙帝指教。”长逆把问题抛了回去,好整以暇的等着龙帝出糗。他才不信龙帝会懂得做菜的低级趣味。
”将三种菇在加了勺盐的淡盐水中浸泡10分钟;把三种菇洗净,切去根部,杏鲍菇切小根;
热锅,倒入少量油,爆香姜片,倒入洗净沥干后的菇,淋入半勺料酒,翻炒几分钟;把炒好的菇倒入砂锅中,加水(没过菇是一定的,估算一下煲汤的水量),盖上盖子中火等水煮沸后转小火继续煮半小时之后加盐调味即可盛出。”
煦和滔滔不绝,绘声绘色,长逆听的是目瞪口呆。原来龙帝的厨艺如此精湛,不过不知道他做肉食会不会是场灾难。
“桌子上一共十道小菜,如果你能全部正确的说出配料及烹调手法,我就允许你开一天的荤腥。”
长逆原本不以为意,听到能开荤整个人迅速跳了起来。不过,他也不做菜,想知道这些菜的7配料不难,烹调方法就难了。
煦和优雅的吃完饭,就离开了宴厅,长逆盯着一桌子的菜食不下咽,琢磨着如何攻克难关。
有了,可以去找龙宫的厨子讨教,只要让他再做一遍,他就不会再忘记了。长逆打定了主意,如意算盘啪啪响。
结果兴冲冲的跑去厨房,厨房里居然没有人。后来才知道,龙帝大人体恤人间疾苦,听说常有人吃不饱。
故而把厨子丢下了人间历劫,为民间修订食谱。
长逆的内心是复杂的,他强颜欢笑,打着呵呵。心底又给龙帝记了一笔。总有一天他会全部讨回来,一丝不剩。
素食的任务他花费了整整半个月才弄明白哪些菜相生相克,哪些菜可以烹调出人间美味。肉是唯一的缺憾。
待到半个月后,龙帝才将长逆叫过去,“是不是觉得素食其实味道也不错?”
“还行吧,但是肉食才是真爱。”长逆苦笑着道,他知龙帝用意,只是故作不知。免得自己难堪。
修身养性,他向来不屑,龙帝这种诡计多端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修身养性的良善之辈。自己不能做到的事情,何必强求别人。
时间过的飞快,如流水转瞬即逝,看不见亦摸不着。
“长逆,今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煦和神神秘秘的样子,长逆无奈的叹息,一定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当煦和对你笑的时候,一定是他又开始琢磨鬼主意的时候。他笑的如此诡异,必定事有蹊跷。
长逆故作苦恼的挠了挠头,“事不凑巧,我今日有事要外出一趟,好玩的地方还是你自己享用吧。”
他方才出了宫殿,腰间就多了一根绳子,身子不受控制的倒回原地。瘪了嘴望着眼前幸灾乐祸的罪魁祸首。
“我就出去浪一天,再跟你去那个地方。不行吗?”
“好的,”长逆方才欣喜,就听见煦和的声音慢悠悠的传过来。
“忘了告诉你,宫殿里的厨子被我放假了,所以这半旬你就负责做菜吧,别忘了中午早点回来。”
他好歹也曾经在蛟族地位尊崇,无人敢驱使,怎么到了龙族地位如此低下,就连做菜他都要亲自去。
“不可能。”长逆立刻反驳,他才不要去厨房那种地方。这岂不是有损他高大形象。
“二选一,没有别的选择。或者你被我押着去也不是不可以。”煦和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对面的人冷了脸。
“去就是,不然你该以为我怕了。”
长逆不满道,他才不信龙帝会变态到折磨出比玲珑塔更可怕的东西,至于那个地方,倒是有点意思。
既然说有趣,不妨就去看看。
“这不就行了,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长逆看着眼前的天空,淡紫色的薄薄的雾气萦绕,天蓝色如星辰点缀,夜色欺压而上,瞬间暗淡的夜空在紫色薄雾的映衬中显得越发寥落。
“做什么?”长逆不解,却见天边骤然响起簌簌声,紧接着一群蜂鸟飞过,体型轻巧,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长逆满头黑线,“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打鸟?这么小,吃都不够吃的。”
煦和伸手捉了一只蜂鸟,放在掌心把玩。它的羽毛柔软舒适,很是乖巧。
“看到这些蜂鸟口中的樱桃了吗,我要你用这些羽箭穿过樱桃,且不能把樱桃刺破,也不能误伤蜂鸟。”
密密麻麻如星辰的蜂鸟,看数量有几百只之多。他们体型娇小,樱桃远看细如微尘,想要分毫不差,不仅需要细心还需要专注,完美的控制力度。
长逆冷淡的拿起羽箭,对准一枚樱桃凌空射出,羽箭擦过那蜂鸟的羽毛,完美的错过。长逆神情僵了一下,看到煦和幸灾乐祸的样子。
把羽箭塞到煦和手中,指着最远处的那只蜂鸟道“你要是能把这只蜂鸟口中的樱桃刺破而不穿透,那今日我便认真在这里练习,直到一个不错。”
煦和淡淡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在长逆的错愕中羽箭离弦而出,只见他全神贯注凝聚气力,适当控制羽箭力度。
伴随灵气牵引,纵有风声波动,那枚羽箭也准确无误的落入樱桃之上。
长逆伸手一抓,那蜂鸟就落在了他掌心。小小的一团,瑟缩着羽毛。嘴巴张着,将羽箭抽出,果然樱桃另一侧完好无损。
“怎样?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煦和笑着道,长逆颓了势,无奈的顺从。
不过当他羽箭凌风时,煦和的眉头狠狠一皱。力道控制不足,羽箭来势汹汹,那蜂鸟竟是被贯穿了好几只,无力的倒在地上。
“重来,这些蜂鸟小巧可爱,你可千万要下手轻些。”
煦和有些无奈的叮嘱,要磨掉长逆的凶性,首先就应该让他学会自我控制和自我约束。
法术无度,不仅影响心性,更加会造成不必要的灾难。如今不过是开始,他若真能耐心向学,必定会懂得仁爱善良,得失有度。
长逆长长叹了口气,重新捡起羽箭,尽量控制力度和方向,避免擦伤羽毛。要是伤了这些小东西,他也是不忍的。
看煦和轻松自在的样子,他不会比他更差。
第四十三章:法则之下(十二)
长逆深知他身为蛟,敏锐度与柔软度都不及煦和。这样的考核更多是减少凶性,蛟族杀孽深重,所以族中之人便养成了旧习。
大开大合,罔顾生灵。他们不介意多了几条冤魂,或许只是失手错杀,但绝不可放过。龙与蛟的不同便在于,蛟族残暴,龙族性温。
日薄西山,他望着林中的蜂鸟渐渐散去。放下了手中的羽箭,漠然看着那些无辜的族群,有不少枉送了性命。
他做不到顾惜,更多的还是愿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何?这个游戏是不是很有趣?”煦和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香气四溢。
是他爱的肘子,长逆神情这才缓和,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
“话说,你把厨子辞了,哪里来的肘子?”长逆不解。
“果然是越来越傻了,凡间美味甚多,我不过去提了一盒过来。倒是不曾想到,蛟竟然也是个吃货。”
煦和轻笑,望着长逆此刻不修边幅的样子,唇角勾了起来。如天边星辰般晃眼。
“改日还是不要再让你这般吃相了,仿佛我龙宫养不起你的样子。”
一听这话长逆也顾不上啃肘子了,昂起头像个骄傲的孔雀,“龙帝此言差矣,人间美味自然不可错过。至于我,你可是养不起的。”
“养你一个,尚可。”龙帝淡定的回应,他不喜油腻,不过看着长逆欢实的样子,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他深知长逆此时不过是收敛了周身的倒刺,随时准备反戈一击。不过谁又能认定,结局胜负如何,也不过是明朝的事。
“切,不和你说了。”长逆揉了揉肩膀,他还有事情要处理,浪费了一天的光阴,实在罪过。
“你去哪里?”煦和问道,长逆闭口不答,只是留给身后的人一个背影。
桂花树下的男子唇间溢出一抹笑容,眉间阴郁之色不减。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龙帝,为何不以绝后患。他本就是蛟族余孽,死有余辜。”
长逆神气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煦和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因为龙帝向来不做赶尽杀绝之事,更何况当年的事我早已尽力挽回。”
“不如我去告诉他?属下能看出,长逆他对龙帝您有很深的敌意。”
龙帝护卫龙亦担心的说,他总觉得龙帝这么纵容蛟不对,可他又不敢反驳。如今倾吐心中不快,也是为龙帝委屈。
“当年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的。他看到的是我灭了蛟族,而我也的确参与了那场战争。”
思绪回到久远,那个带血的少年满是恨意与愤怒,定格在他永远的记忆中。
他素来欣赏傲气的男子,长逆这一身反骨,更是激起了他的斗志。
“那您打算如何?只怕再晚就来不及了。若让天帝察觉蛟有异动,就连您都再无法护他,甚至会被牵连其中。”
龙亦分析的头头是道,煦和的眉头锁的更紧了些。不过,他才是掌控全局的人。
……
鲛人族的寝殿,昭野侧卧在榻上,“可是想清楚了?”
“此去永无退路,你与我,皆会成为千古罪人。”昭野漫不经心,目光紧锁长逆。
他分明看见那人青筋暴起,又缓缓压下紧绷的拳头,长逆终究还是心软了。
“蛟族,是灭于龙族之手。他如今待你如手足,也不过是这短短数年。改日千秋变换,你便只能是他阶下囚罢了。”
昭野话落。果见长逆神色阴沉了几番,想到煦和让他放下凶性,口气越发轻蔑,“不过是个龙族,既然他伤我蛟族,我必然会让他付出代价。”
“当年之事听闻神界龙帝主战,才让蛟族毁灭。你说他如今对你,不过是把你当宠物圈养,不能吃荤,不可杀生。哪里给过你自由?”
长逆不语,“你不过就是担心我会动摇,误了你的大计。究竟是为了那个所爱,还是为了你的野心,只有你自己清楚。”
“话总不要说的如此直白,就是不知道,龙帝会不会气死。”
鲛人族族长昭野悠闲地看着台下歌舞,心中波澜不惊。那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舞蹈,鲛人泣血而歌,剑戟刺破血肉,交叉而舞,绽放血色之花。
长逆冷然,不知是不是最近和煦和学的仁慈,竟然有些不适。
“等下我带你去看鲛人族的后海,然后我们为明日之事做些筹谋,你今晚还要回龙宫,以免察觉。”
长逆抿唇,点了点头。鲛人族的后海,听说昭野有一处神秘之地,应该就是后海。
只怕他屯兵万载,为的也是今日。
好一个韬光养晦。
这里不同于前面的如梦似幻,更像是地狱深处,幽沉晦暗。海水是墨蓝色的,其中怪石嶙峋,星罗棋布。
“看来,族长果真深谋远虑,这里,没有万年的经营,断然不会如此。”长逆哂笑,眼前的人美则美矣,多了几分邪气。
“长逆过誉,不必如此生疏。你我既然同谋,我自然坦诚相见。唤我昭野便好。”
前面的人拐进一处深渊洞穴,长逆也跟着进去。里面倒不如外面阴暗,在水晶珠的映射下影影绰绰,朦胧神秘。
最里面极为空旷,偌大的殿宇展露头角。他不得不惊叹,昭野心思之缜密。
“此处有阵法,你且跟着我就好,不可踏错。”长逆遵循,暗暗记下脚下的路,到了一扇门前停下。
“你现在看到的殿堂,便是我鲛人族养精蓄锐之所在,这扇门背后,是我鲛人族生死存亡之根本。”
“打开它,你的命运便和鲛人族密不可分,既然上了船,就万万不可以再有别的念头。我昭野最恨背叛,所以我相信你也不会背叛我。”
昭野自信笃定,长逆不回应,径直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有三个架子,第一个架子上兵器林立,第二个架子上灵丹圣药,第三个架子上摆放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
“这些,便是鲛人族全部的家当。明日,我鲛人族会倾尽全力助你复兴蛟族,但在此之前我要告诉你,蛟族灭亡之际存留最后一颗蛟种,可繁衍生息。”
“如今这颗种子沉眠在冥海之初他们的坟墓中,需要你去唤醒,解救,让他们能够重见天日。”
长逆不可置信的抬头,望着昭野认真的样子,手紧紧攥在一起。蛟族,竟还有遗孤。
他冷嗤了一声,看来,昭野倒是个危险人物,他瞒着自己,无非是拿捏着把柄。
“何妨,等到灭了龙族。我自然会亲自接他们回家。”
第四十四章:法则之下(诛杀阵)
踏着暮色,煦和蹙眉望着来人。依旧是穿着那日他赠的羽蓝色长袍,身形修长,只是一见,便看见他的身子有些软了。
“你怎么饮酒了?”长逆装醉,歪歪斜斜的靠在煦和身上,笑道。
“遇到了朋友,就多喝了几杯。”说着他故意往煦和那边凑了凑,见煦和眉头拧着,笑嘻嘻的仰着头。
“煦和,一晃,他们已经走了百年。可我总觉得,那还是昨日的光景。”
“逝者已矣,既然活着,就不要用这条命去比命长。”煦和难得毒舌,却见长逆歪着头闭上了眼睛。
嘴里还嘟囔着明日要去祭拜,他望着怀中人低迷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他还是未曾放下。
“以你一人之力,复兴蛟族,不过是痴人说梦。当年的事本尊有过,可惜也不过护了你一人。”
他将人温柔的放在白玉床上,又亲自煮了醒酒汤给长逆。看着红润的面容逐渐白皙,才稍稍安心。
“只半日不曾管你,你便想翻了天去。倒学会了饮酒。”
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煦和望着那人,心思辗转反复。明日,必将风波再起。
“你说,这次,又要谁来护你?”梦中人咂了咂嘴,不予回应。煦和转头,往门外走去。
这一夜,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翌日,长逆伸了个懒腰,他昨日故意借醉恶心煦和,没想到煦和倒是个涵养极好的,居然任由他摆弄。
他必不可坐以待毙,今日龙族难以安稳。而他,不可留在此处徒留猜忌。
“好香啊,”正凝神思索,便看见煦和的一丝衣角,嗅到扑面的香气。煦和的厨艺,绝对是世间少有。
他收拢了杂念,品尝美味。“不如你改做厨神吧,比龙帝自在多了。”
“各司其职,况且,有些美味是独一无二的。”煦和慢条斯理的解决完口腹之欲,望着对面依旧大快朵颐的人。
“慢点,以后你想吃,我都会做给你吃。”长逆的筷子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继续夹菜。
“莫非你想给我当一辈子的专属御厨?不过就算你想,我也请不起。”长逆摆了摆手,心底有些莫名的酸涩。
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等他取出蛟种,就会打破最后的和谐。
他们终究要兵戎相见,等他驰骋疆场,他们就是敌人。他要为万千阴灵复仇,要为蛟族讨回公道。
他虽不知这世上有没有个别,但煦和对他而言是独一无二。可惜命运之重,他无法承受同时拥有。便注定要舍弃。
弃了煦和,弃了龙族,重振蛟族。
他愿意为了蛟族复兴而背叛,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刀山火海,他也会义无反顾的闯进去,不到最后一刻誓死不休。
“煦和,商量个事情可以不?”长逆吃的差不多了,才不经意的开口。
他的神色悲戚,煦和心有不忍。
“我想去冥海之初看看他们,我最近经常梦到他们,他们问我为什么暗无天日,为什么我还没有拯救他们……”
“去吧,”长逆借口还没编完,煦和就已经堵住了他的话。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龙帝可从未曾对任何人轻易妥协。
他是第一人,也可能是最后一人。
随着长逆远去,整个龙族阴云笼罩。煦和面容少有的严肃,他听见不远处铁蹄铮铮,厮杀四起。
“所有龙族将士,应战。”一声令下,龙族倾巢而动,万里之内战火纷飞,鲛人族族长昭野好整以暇遥观战局。
他万年心血,果然一鸣惊人。只见龙族被节节压制,眼见第一层防线就要溃不成军。蛟族越战越勇,有灵药提升修为,战斗者可不知疲倦。
煦和淡然自若端坐龙椅,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他悠闲地睨了昭野一眼,那人只是笑了笑,时空仿佛停滞。
那是怎样温柔的神情,只不过灭了几只小奴隶,昭野竟穷追不舍。公然与三界为敌。
“昭野,你今日这局棋,只怕万年前就已经布下。”
“让我来猜猜,你是如何惦记上这龙帝之尊?莫不是万年前你偷了龙族至宝被我发现,怀恨在心。”
“不过你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不过万年,就灭了鲛人族的领袖,并且搜罗天下至宝,你的炼化之境无人能及。天赋之高,就连本尊都逊色。”
煦和不紧不慢,竟是将昭野的底细道了个一清二楚。鲛人族在他的铁腕下固若金汤,甚至一跃千里,成为后起之秀。
“不过是花言巧语罢了。你且看看这招天惊羽,你可接得下?”
数万足以裂海的神级灵刃聚集一方,就连天雷都被引动,滚滚不息,威力轰轰烈烈,不在当年蛟王印之下。
“倒是小看了。不过又有何难?”
看不清龙帝诡异的身形,只听见龙吟激荡,四海为之震颤。那天惊羽毁天灭地,若是让鲛人族得逞,后患无穷。
煦和大喝一声“破,”只见万千海水涌入,升腾凝聚,仿若海上之魂,金色光芒耀眼夺目,几乎整个冥海都被光明遮避。
就连在冥海之初寻找蛟种的长逆都身形一晃,鲜血喷涌,他伸手擦了擦血迹,望见冥海之花迅速聚拢,生出更为诡异妖娆之光。
他让那只还在挣扎的小兽,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他感觉到了危险。比那个差点让他灰飞烟灭的帝君,倒是多了几分钦佩。
这样的机关术,便是他自己也很难打开,就在众人僵持之际,煦和已然受伤,可机关术依旧被破了。
是了,那被血色包裹的云蕾,就是长逆苦寻的蛟种。泪水滑落,长逆飞快地往战斗之处奔袭。
昭野与煦和已经渐驱白热化,就在此时空间撼动,煦和冷笑一声,他看见一身蓝袍正悠闲地往阵中入,越发头痛。
天地法则运转,金色异光闪烁。昭野很快败下阵来,这时,他才看见远处龙族已然结成诛杀阵,鲛人族的声音被结界吞噬,无法用乐音蛊惑。
长逆加入战局,他一身蓝色甲胄,依旧风流。
第四十五章:法则之下(尘埃落定)
当诛杀阵的阴霾笼罩,长逆与昭野同时变色,这分明是早有安排的请君入瓮,竟如此不露痕迹。可见煦和已经暗中筹谋许久了。
长逆神色复杂的望着阵中风华不减的龙帝,一直以为自己足够机智,殊不知从来就未曾逃过那人掌心。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就算如此,龙族今日也一定要血祭蛟族。”
长逆话落骤然出手,众人惊愕。蛟王印重现人世。诛杀阵与蛟王印的色泽交相辉印,不过短短百载,长逆的修为倒是让人惊叹。
煦和腾空而起,手中化出一把龙吟,剑气铮铮破空而来,那交织的诛杀阵与蛟王印同时一震。
长逆胸口猩甜,他望着下面阵中激烈厮杀的众人,转头对着煦和嘲讽的挑眉。
“当年你就是这样诛杀蛟族余孽的吧,今日我便为他们报仇。”
龙帝摇了摇头,不再反驳。而是将剑气凝于指尖,长逆见状右手翻转,再次凝结蛟王印,掌心隐隐有青黑之气。
“长逆,不可。”煦和神情紧绷,他望着下面好整以暇观望战局的昭野,便知事有蹊跷。
这样恶毒的法子,只会让他们两败俱伤。
他飞身而起发出长啸,龙吟轰天动地,蛟王印落下时,他闭上了双眼,手中极速绽放一朵无垢之莲,用以净化灵气。
长逆已然杀红了眼,日日夜夜的煎熬,彻底在今日释放。他感觉仿佛松了一口气,若是灭了龙族,必定会让故人安息。
煦和抬眸,深邃而幽深,他从未用过这种眼神,那样陌生,那样沉郁。
功法再一次碰撞,长逆后退了一步,煦和长吟直逼喉咙。将人锁在方寸之内,不能动弹。身后是冰凉的石壁,身前是长逆傲人的锋芒。
“你要当年之事的真相,我就给你,蛟族的灭亡是自找的,而我为他们留下了最后的血脉。”
长逆眼中闪过震惊,错愕,他很快反驳“不可能,蛟族一向安宁,是你,是你毁了蛟族,毁了我最后的家。”
煦和静静的等他说完,才缓缓接话,他顺手设了禁制,长逆动弹不得,只能被动的听着,一双眼睛如火一般,燃烧恨意。
“时间过得可真快,你一定觉得,蛟王心系万千子民,为民殒身是为大义。”
“可你不知,万年前的那次浩劫,不过是蛟族弑杀成性的恶因,如果不是蛟王纵容下属屠虐,冥海之初的蚌屿也不过沉眠。”
“是蛟族毁了蚌的生存,还不知悔改,企图掩盖罪迹,但世间万物皆在天地法则之下,有怎么可能躲过。”
长逆听着这些鲜血淋漓的过往,他摇了摇头,艰难的抬起头,骄傲的道,“我不信,不过是你的借口。”
龙镜忽然打开,正是当年蛟族屠杀蚌屿的一幕幕,哀嚎声,惨叫声,厮杀声交叠,长逆紧紧盯着屏幕,不肯错过一次。
忽然传来的破空声,长逆抬头,见昭野如同断线的风筝,缓缓落下,血流了一地,他的眼睛瞪得很圆。
煦和也同样中了一掌,力量失衡,无法与蛟王印抗衡。他龙身摆尾,径直往长逆面门扫了过去。长逆堪堪躲过。
他知煦和容了情,否则就算他用尽全力也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诛杀阵中弱者哀嚎,天地法则再起,长逆神情骤变。
“我曾试过将他们从法则下拯救,最后生死来临时,便看着他们亡于我的庇护之下。”煦和突然说道,长逆便望着下面被天地法则制裁的众人,沉默。
是了,天地有法。当龙镜中的场景转换,长逆猛地睁开双眼,他看见,龙帝煦和在天地法则之下为蛟族求情,看见那个人为蛟族血脉而抗争。
画面的最后,龙帝带走了他,蛟族永久覆灭,只剩下一颗蛟种滚落冥海之初。他瞬间记起了,醒来后的点点滴滴。
诛杀阵下不存亡魂,那鲛人族的首领也已经死去多时。长逆觉得脑子有些痛了,又听见龙帝煦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几分威严。
“天地法则,弱肉强食。本座能庇护一时,终究无法庇护一世。至于昭野,他的心思如何深沉,你该比我清楚。”
“不过是几句花言巧语,你竟信了他的,这些时日的历练,倒是白费了。”
长逆努力反驳,看见煦和冷沉的神色,下意识的闭了嘴。他的道行,毕竟是浅了。龙与蛟,也终究是有贵贱之分。
他如今才明了,万物生存早有法则,优胜劣汰。唯有法则之下,才能井然有序,安然共存。
但机会都是给佼佼者,那些甘于平庸的弱者只能在大浪淘沙中洗尽,消亡。
王者,需要的远远不是实力,还应该有审时度势的远见,谦逊雅正的品行,海纳百川的胸怀,杀伐决断的果敢,运筹帷幄的先机。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也罢,是我开始就不该存了复仇的心思,才会被这种东西利用。”
风平浪静之后,鲛人族的残党回了自己的家,从此不再出没。人们会在夜间航海时听见空灵的歌声,偶尔能看见美人歌舞。
“龙族附近有一片空灵海域,灵气充沛。这颗蛟种我已经用灵力催化,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重新孕育生灵。”
“你若想复兴蛟族,就带着这颗种子去那里。若是无聊可来找我喝酒,但是切记蛟族复兴之后不可违天地法则。”
“王者之道我虽教了你不少,但还需你自己磨砺。我会定期检查功课,蛟族若是有心向善,不再肆意杀戮,天帝必然不会再追究。”
煦和语重心长,望着长逆的衣衫微微皱眉。这还是他送的第一套衣衫,血污不堪。他随手化了一套新的。
一模一样的花纹色系,长逆看着衣服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笑了笑,“介意蹭饭吗?”
龙帝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次给了他教训,也算是磨了磨他这一身反骨。
“自然不介意,我可不想你拆了这龙宫。”煦和打趣道。
“我倒是想,不过我也没这能力,我怕我还没拆了你的宫殿,你就先拆了我了。”
长逆撇嘴摇头,甚是可爱。
第四十六章
故事很长,长逆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给东风和鹤渡讲完,二人听完之后心思各异,神色凝重。
若终究有违天道,是否还要继续当初的坚持。东风苦笑了一声,答案从来无解。他不免想起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心中酸涩不已。
鹤渡看他伤怀,知他又想起来那些陈年往事,拍了拍他的肩膀,东风恍然,苦笑,“失态了,阁下的故事着实让人感慨。以后你这个朋友,我就交定了。”
“能和二位成为朋友,是长逆的荣幸。”少年敛去锋芒,依旧风姿灼灼。看他如今的样子,已然不是当初一身反骨的逆贼。看来人妖之间,并非遥不可及。
他温和的点了点头,长逆给他的感觉很舒服,如果能成为至交,自然求之不得。于是三人在这宫殿里结拜。
一番畅饮,人生乐事。算了算时间,东风无奈的拍了拍鹤渡的肩膀,四天了,他消失了四天,不知道他的凌波会不会着急。
“放心吧,独孤笙会护她周全。”
会吗?他不过就是个落魄王爷,心机之辈。
“多谢长逆救命之恩,东风与鹤渡无以为报,若日后有需要,我们必会竭尽全力。”
望着二人长逆深深作揖,满是不舍。他虽重建蛟族,可惜知心者也不过一二。三人投契难免不舍,他看着东风虚弱的样子。
“东风,你的灵力还需要十日才能恢复如初。城中之事官府已有定论,罪魁祸首已然伏诛。”
东风眉头紧皱,罪魁祸首必定逍遥法外,这不过是个安抚人心的幌子。只怕墓灵按耐不住,又生事端。
“我知你担心那个东西,我送你一件百罗衣,关键时刻可以救你性命。倒是他的野心极大,与我当年不遑多让。还需小心谨慎防备才是。”
“多谢长逆记挂,我们会注意的。改日你要是去风都城里,我定带你去看看风都繁华。风都养人,你若是闲了无聊了,就去倾欢酒肆寻我们。”
三人依依不舍分别,东风惦记着凌波,从听到独孤笙的名字,心头就忍不住痒痒的,他一贯醋性大,也不知道那个小没良心的,是不是忘记他了。
鹤渡倒是舍不得这里清闲,还可以随意动用法术。不必遮遮掩掩,自在非常。不过看东风的样子,忍不住朝他挤眉弄眼,眼里皆是嘲讽。
东风淡淡的扫了一眼,对着长逆道别,鹤渡伸手挠了挠头,讪讪的转身,先溜为敬。估计又要被捉妖师记恨了。
可恨命不好,不然怎么会被他拿捏的死死的。鹤渡默默腹诽,一回头看见东风一脸笑意,右手握拳虚咳了几声。
“你不是还在道别,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你的身体,”鹤渡凝神仔细看了看东风微微有些红润的脸色,“长逆对你不薄啊,不过你还是要注意不要轻易动用灵力。”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墓灵是我引来的祸患,自然应该由我处置。他如今吸收了太多怨念和欲望。已经对风吟王朝产生了影响。”
东风固执道,他知道自己如今的状况,可他放心不下。墓灵的意外穿越,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
更何况以墓灵的修为,迟早探查到凌波的底细。到那时,只怕他小小一个捉妖师,无法力挽狂澜。
“你想太多了,有酒有歌,人生幸事,至于它,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你是不是忘了,万物相生相克,更何况他本体还在这里。”
东风恍然,他怎么忘了。说着已经到了倾欢酒肆门前,远远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东风忽然抬眸。望着门前笑吟吟的女子。
她穿着淡蓝色的水袖,轻盈美好,下身是同色的襦裙,绣花随意的如同星辰点缀,散漫而梦幻。
“你们回来了,”凌波有些怔,这段时间他们突然消失,城中又出现了一些不名凶案。她每日难眠,后来渐渐不再等,或许他们已经走了吧。
如今人安然无恙的回来,她看着东风疲惫的样子,似乎瘦了一圈,人也恹恹的没有精神。
连忙将人让了进去,扶去后院歇息。独孤笙恰在店中,看见他们回来也一起跟了过去,满腹疑问。
他本以为是东风找借口离开,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人藏的很深。消失三日突然出现,还带了一身伤痕。
“凌波我和你说,哥哥最近听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回头我讲给你听啊。”话出,东风和独孤笙齐齐看了过来。
鹤渡果断跳出危险范围,站在凌波身边耳语。直到看见东风的手微动,“凌波,我改日告诉你,现在要去花楼寻酒了。”
不顾身后冷冽的目光。东风虚弱的抬头,他望了望凌波,认命的叹了口气,“前些日子的凶杀案,你们应该有所听闻。我和鹤渡顺着线索被人攻击,被困山谷,好不容易才寻了法子回来。”
“你现在怎么样?可还有不舒服。”凌波焦急道,她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听到他受伤,就感觉心底针扎一样的折磨。
“没事了,”东风笑。
虽然你不记得,不过能够为我忧,为我伤,我也心满意足。
“我休息几日便好,倒是那日追杀我们的人,有些问题。”东风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凌波,独孤笙会意,他转身对凌波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阿凌,你先出去,我和东风公子有事要谈。”凌波退了出去,不舍得看了看身后的人。
东风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那里,刚刚被另一个人碰过。
“东风兄,东风兄。”独孤笙轻咳两声,东风这才回神,歉意的低了头。目光恢复沉静,他复又继续言道。
“那日袭击我们的人。并非寻常武林人士,他们所修习的功法诡异难测,只怕这朝中,有人针对我们。”
独孤笙称是,能够调动这种特殊势力的,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王朝之中人人皆有算计,只是如今,他避世多年,依然会被忌惮。
“此事还有劳东风兄,前段时间的事情我想并非那么简单,只怕那人针对的,不仅是我。”
独孤笙笃定。
第四十七章:捡喵
鹤渡悠闲地坐在京城最大的花楼上,俯瞰风都全貌。琼楼玉宇,繁华笙歌,丝毫不见一丝阴霾。他垂了头,忽觉怀中毛茸茸的。
只见一只晶莹雪白的爪子,正挠着他身前的绣花,他笑了笑,一只手稍稍往下,将那小东西抱起,一双魅惑的眼睛流光溢彩,怀中的猫儿看的呆了。
“小猫咪,你这双眼睛蓝莹莹的,可比我的好看太多。一眨不眨的。莫不是垂涎我的美貌。”
鹤渡有一下没一下的逗弄着,小东西不怕生,反倒是大眼睛转啊转的,灵动有趣。
“才不是,我只不过是感觉你有点熟悉。”猫咪哼了一声,冷冷开口。带着几分娇嗔。
熟悉?鹤渡不禁再看了看眼前这可爱的尤物,没道理啊,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他不会不记得。
“喂,你该不会是认错人了?还是说无家可归,想让我收留你。”
鹤渡抿了口酒,看着猫咪炸毛的样子,心情格外愉悦。
“才不是,不管了,我要跟着你,直到我找到那个人。你肯定认识他。”
鹤渡揉了揉脑袋,看着怀中撒娇打滚耍无赖的小猫咪。他本来觉得它还挺可爱的,这会儿他算是明白的。
原来他身上有它故人的气息,看猫咪这样子,似乎和某人有不小的渊源。只不过,他最熟悉的莫过于东风了。
他们相识几千年,可从未见过这只猫呢。鹤渡有些头疼的问,“那个人,是哪个人?”
“我……我记不得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身上有我的一缕魂息,我在你这里感受到了。”
……
鹤渡无语的望了那只猫一眼,他身上哪里有什么魂息。他眉头蹙了一下,看猫咪纯真无邪的眸子,暗暗骂了自己没出息。
怎么现在,连装无辜都见不得了,不过是只素不相识的猫咪。魂息,怎么忘了,这么多年跟着东风除妖,沾惹魂息也算正常。
或者,它要寻的人是东风那个捉妖师。鹤渡突然精神振奋,这只猫咪,说不定是什么东风之前的红粉佳人。
只不过片刻功夫,鹤渡就自动脑补了一场风花雪月,诗酒花茶的红尘相逢,相识,相知的相思戏折。
猫咪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幻想,伸出爪子在他雪白的脖颈上不客气的留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
“嘶,”鹤渡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哪里来的野猫,他伸手敲了一下猫咪的脑袋,毛茸茸的。
猫咪吃痛,龇牙咧嘴的瞪着他,两只腮帮气鼓鼓的,煞是可爱。
“好了,别瞪我。这叫一报还一报。”鹤渡悠闲地从窗台上跳下来,叹了口气,红颜没看见,倒是惹了一堆麻烦。
这只猫看着可爱,其实就是只魔鬼。不知道东风见了它,会不会被挠的面目全非,很期待呢。
然而他想错了,这只猫咪,见到东风就软了气势。乖乖巧巧软软绵绵可可爱爱,几乎变了一副样子,还不停的刷存在感。
当然这只是他回去的时候发生的,现在的他抱着一只猫咪走在街道上,白衣倾城,怀中猫咪不时探出脑袋。
最是一番风流。猫咪嫌弃的换了个姿势窝在鹤渡怀里,这鹤渡还真是招风。只不过片刻,城中便人潮鼎沸,皆是为了一赌美貌。
那些在街上挑选胭脂,衣饰的女子,也纷纷回头,祈望鹤渡能回眸多看一眼。一时之间万人空巷。
猫咪愤愤的看了一眼始作俑者,后者一脸无辜。“谁让我长得帅。”
“我是让你带我去找那个人的,你要是再胡闹,我咬你啊,”猫咪露出了一口尖牙,爪子不停摩擦。
“怕了你了。”见猫咪真的有些急了,鹤渡这才将手放在唇边,悠悠的曲声拂过耳边,众人眼中渐渐现出迷茫之色,纷纷转身。
猫咪堵住了耳朵,这是迷魂曲,它虽有些修为,也禁不起折磨。鹤渡见差不多了,这才消失不见,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刚刚是做什么来着……。
“看不出你还挺机智的,”鹤渡摸了摸猫的绒毛,软软的绵绵的,让他舍不得放手。猫咪趁机挠了他一把。
“啪”的一声,猫咪委屈巴巴的抬头,盯着鹤渡垂泪。鹤渡内心无比复杂,摇了摇头,“别委屈,我不会了。”
心中已经是咬牙切齿千百遍,要是东风的情债,他肯定要去当成志怪故事讲给凌波听。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倾欢酒肆的东风打了个喷嚏,是谁惦记他了?凌波从他回来以后,倒是有些疏远了。和独孤笙亲近了许多。
果然是近水楼台,不过他相信,他的凌波一定会迷途知返。
“凌波,上次我教你酿的酒可有再酿?”
“有,我去拿给你看。”凌波放下手中的活,转头去地窖取了一壶,这还是东风消失前酿的,想等他回来亲手送给他。
不想他竟然记起来了。凌波笑了笑,打开酒坛酒香四溢,东风看了看,是他上次教的分量,分毫不差。
看来她还是极为用心的,东风想透了关键,心情也跟着舒缓了不少。
“不错哦,手法分量窖藏,都分毫不差,只是这酿酒的情绪,”东风故意停顿了一下,看见凌波咬了咬唇,低了头。
“情绪还有待加强,不过初次学,如此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哦。”东风俏皮的打了个手势,看凌波似乎不如之前难过,松了一口气。
他本就想试探,没想到惹她伤了心。她一向再遇时性情欢快,这样的情绪极少流露。东风暗自责备。
就听见一声猫叫,抬头就看见鹤渡不知从何处回来,怀里还抱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怎么是只猫?你什么时候爱护小动物了。”东风不解的问道。
鹤渡无奈的摊了摊手,“我一直很爱,只不过今天这只,是主动送上门的。”
所有人都一脸疑惑的看着鹤渡,他倒是风轻云淡的道,“给它安排个房间,我和东风有话要说。凌波你照顾一下。”
小心翼翼的抱起来可爱的猫咪,凌波感觉心都像裹了蜜一样,笑的更加开怀。
抱歉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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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百家宴
百家宴上,可谓是重彩纷纭。各方登场喧天锣鼓,奇技巧思层出不穷。凌波方入了这百家集,就觉得看花了眼。
眼前可谓是让人眼花缭乱。她今日玉罗织天云锦粉白上襦,下身浅碧色烟柳裙裳,素净淡雅,出尘脱俗。
一头青丝用一支雕花木簪挽起,并无其他装饰,略显柔美,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味。慵懒半散的秀发,则更添几分灵动。
东风走在后面,看她耳边流萤花穗垂下,心思恍惚不已。多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看她了。总是习惯了她灵动的样子,却发现原来她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的。
哪怕不记得,不想念,只要她还在他心间,在他眼前安然无恙。
“东风,快点走啦,发什么呆呀。”凌波笑着扬起了眉眼,她的手拽着东风的衣襟。
只是轻轻触碰,心底倒生出了暖意。今日翰林院肱骨未曾到场,独孤笙便作为他的关门弟子,协调百家宴的置办。
他今日格外忙碌,偶然回首,就看见凌波牵着东风的衣角从他身旁掠过。那个方向,是百家宴的主厅。
今年的百家宴,比之往来更为繁杂。祭文宗,拜先祖,开庭宴,百家辩。
百家子弟依次落座,每家两三精英弟子,参与百家论辩。往年题目皆是由翰林院肱骨出题,今日由于肱骨未曾到场,就全权将题签交托给了独孤笙保管。
这百家之中,有善文,亦有善技者。
文者诗词歌赋辞段曲杂,技者五花八门,巧夺天工。其中尤以鲁班门为首,乃天下集大成者。
若论这百家文魁,历年皆是以文为先,传说数百年前有一青文官,因文墨辞藻馥郁,墨染成文,遂飞升为仙,主文墨事。
百年来但凡举行百家集,必先拜青文官以求庇佑,望才思敏捷拔得头筹,才不枉寒窗苦读。
这些是凌波无聊听人闲谈时打探到的,她才知原来世间墨客,皆是要青文官择萃,才能点定魁者。
文者墨客间定墨魁,技者技殊中定技首。可谓是异彩纷呈。东风与鹤渡穿行其间,翩翩贵公子,倒是惹了不少人的羡慕。
有女子芳心落,有绣帕遗君侧。东风不堪其扰,身边的那位美人倒是丝毫不在意,看着新奇的东西看花了眼。
前面是技者的技殊阁,阁内机关林总,变幻莫测。每隔一段路程便有一张圆桌,桌上客人二三。
圆桌上刻着不同技派的图腾,上午便是技派的比试,下午才是文派千秋盛景。
技派之人不论出身皆可参与,只要技高一筹,就可切磋比试。他们带来的作品也是琳琅满目,各有千秋。
有能未卜先知的千机壶,有精妙绝伦的孔明锁,有暗器满身的油纸伞。可谓是层出不穷。这边比试热火朝天,各家分毫不让。
唯有鲁班门镇定自若,仿佛游离之外。鹤渡好奇的凑过去问了问,那人神秘的取出一个盒子,纹样极其繁复。
“公子可要见识,我这盒子里的东西,世间无二,若有妖邪不小心招惹了它,那便挫骨扬灰永世沉沦,不见天日。”
突然有些凉飕飕的,鹤渡恭敬的放下了盒子,打了个哈哈,一边道歉一边转身离去。
“既然是如此珍宝,在下就不践踏了。”鹤渡摇了摇扇子,转身离去,默默的哼了一声。
虽然不知真假,不过就辩妖气这一步,就够拙劣,这么帅气一只妖,竟半点动静也无。
若是那匠人知道他心思,只怕要泪目了。
东风和凌波这边看完了技派的巧夺天工之作,便前往墨客聚集之地,等着看那墨客品鉴,想必能听到惊才绝艳的集大成作。
逛了这许久,凌波有些累了。她摇了摇头,歪着脑袋趴在桌上,望着那不远处的墨厅,那是墨客比试的场地,极为神秘。
四周用墨色晕染的屏风,中间是一道青竹屏风,颇为清丽,上书墨笔青魂,听闻是为了求那位青文官的庇佑,特意由当今陛下亲自题书。
“东风,你听过那青文官吗?”
“他们刚刚不是都在议论,那说书人将青文官的故事编了有上千种了,无不是说他钟灵毓秀,天纵奇才。飞升也是因为其文墨得仙君青眼,故让他脱离俗世苦,登仙极乐地。”
东风小声道,这里的墨客颇为迂腐,不喜人言,更不喜议论。听了此言,纷纷转头怒目。
东风合手作揖,拉着凌波去了另一处可以俯瞰全局的宝地。
“这里是摘墨阁,视角极好,也不会被人打扰。”东风解释道,凌波唇角带笑,颇为欢喜。
东风便也放心了不少,只是过了许久不见鹤渡归来,心中有些不适。正要起身去寻,就见鹤渡已经提着酒过来了。
“你怎么又如此没规矩?”东风恼道。
“一壶酒而已,我发现了别的,这里,起码有三处妖气。让我不解的是,此处为何有神灵出现,莫非是他们刚刚议论纷纷的神官显灵了。”
鹤渡面上带着笑,不见任何异常,暗中却是用法力与东风交流,见东风眉头紧皱,他点了点头。
“放心,有我。”东风这才安然,看着身边的凌波,有些头疼。若是出了乱子,她怕是会被卷进去。
“只是猜测,毕竟他们的气息有所隐藏,我只是在想,若是有神灵庇佑,倒是不必入心。”
东风并未应答,良久,他才缓缓回神。见凌波一脸焦急,倒是笑了起来。
“小傻瓜,怕什么?”
“才不是。你刚刚在想什么,那么出神?”凌波不解。
“无事,想到了从前假冒文人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东风漫不经心道。
凌波显然已经勾起了心思,“东风,不如你告诉我呀,那时候我在你身边吗?”
“那时,你在。”东风恍然,他在心底低低的应了,面上依旧是挂着笑。
“你不在,哥哥那时贪玩,背着你出去假装文人,卖字赚钱。”
凌波狐疑的望了东风一眼,她可是记得,这人字并不好看的。
“你的字,有人买?”
“自然是有的,那时有个傻姑娘,把所有的字画都包了。”东风怅然,悄悄的目光落在她的耳坠上,还是一如往常,喜欢穗子。
第四十八章:吵
这猫咪却是个不安分的,被凌波抱在怀里,一个劲的往东风跟前凑。它不喜欢这个女人,凭借着猫咪敏锐的感知力,心底莫名的犯怵。
东风笑着接过,看着对方失落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如墨青丝晕散,凌波嗔怪的望着他,转身溜到了独孤笙的身后。
“不要动我头发,我才刚梳理好的。”凌波冲着东风恼道,又瞥见猫咪乖巧温润的样子。两腮气鼓鼓的,很是可爱。
“鹤渡,你把猫咪带回家,它的主人一定会着急吧。”凌波眼神转了转,冲着猫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都快成妖了好吗。哪里来的主人。那群凡夫俗子就算想当,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猫咪默默腹诽,对眼前女人的敌意更深了。
“咳,可能是个无主的。”鹤渡好笑的看着这两人,旁边独孤笙神色淡漠,似乎并不感兴趣。
“不如我们收留了,这样可爱的尤物,放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景色。更何况它毛茸茸的,你们女孩子应该会喜欢。”
猫咪嫌弃的打了个呵欠,这群人真无聊,它眨着蓝色的眼睛,阳光落在它洁白的毛发上,慵懒的眯了眯眸子。
无奈猫咪一脸怔的望着突然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四人。
“是个有灵性的,不过既然鹤渡公子将它带回来。必然是喜欢至极,不知可有想好这猫咪的名姓?”
独孤笙开口,神色一如往常温润,目光确是在看到凌波明显松了一口气时变得柔和,复而深邃。
只是那深邃一闪即逝,快的难以捉摸。鹤渡若有所思的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望着赖在东风的怀中猫。
它是不是蠢了点,捉妖师也敢凑。若不是东风这些年忌了随意杀妖的毛病,只怕此时猫咪已经化作白骨了。
“既然独孤兄开口,那在下就多谢独孤兄理解。此猫咪既然是机缘巧合随手捡的,那就叫它非孤好了。”
独孤笙默然,对面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吗?非孤,独孤,本就是天性相克,水火不容。他突然有些怅惘。
向来习惯了孤独,可当被挑破,为何心底仍是刺痛难忍。独孤笙敛了眸子,收了心思,对鹤渡不禁侧目。
这二人,都非池中物。鹤渡看似洒脱随性,风流不羁,实则重情重性,心思机敏。且二人皆有不凡之处,若为助力,实是他的荣幸。
心中有了计较,面上便愈发谦逊得体,“好名字,想不到鹤渡兄亦是风雅之人,我本以为,鹤渡兄会更为随性些。”
听了此话,鹤渡自然知道适可而止。除了凌波有些头疼日后要经常见那只古怪的猫,估计少不了要较劲。
她向来是可爱的,不过就算比不过猫咪可爱,也不至于被猫咪嫌弃吧。心底郁闷了好久,直到东风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她瞬间心情就明媚了。
“不过就是只猫,世上可爱的猫不计其数,可爱的店主倒是只有一枚。不知道凌波姑娘可否认识这位店主?在下平日最喜结交可爱之人。”
一番话滴水不漏,看着凌波笑了起来。他也便放心了。鹤渡早已暗中告诉他查探魂息之事,只是时间久远,那猫咪记忆像是多出了一片空白。
事情有些棘手,深夜,东风的屋子里还点着灯。鹤渡悠闲地飞到窗台上坐着,偏着头,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那猫咪索性化了人形,烟云黛,水杏眸,樱粉唇,桃花衫,很是可爱俏皮。
“是个胆子大的,你就不怕我将你除了?我这儿可是满屋子的法器。收拾你,我一道灵符就能7让你灰飞烟灭。”
东风不紧不慢的开口,如愿以偿的看到非孤吃瘪的模样,心情大好,说话的语气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突然感觉有点凉飕飕的,回头看非孤怨念无留恋。可惜心底有个人,爱彻骨,撕心肺,如果不是生别离,他大概也不会如此难过。
看来东风是把人得罪的彻底,那猫咪幽蓝色的眸子满是不解与困惑。
千年了,千年前有人爱她护她说相守,千年后她不记得那人容貌也不记得她去了何处。
那时疯了一般的寻他。却总也不曾看见他。
那时才知,原来那个人不经意闯入她的生活,不过是为了偷心。她成功丢了心,可竟也在也不曾管你。
“说说吧,你怎么知道他的魂息会在这里出现。又或许这是你请君入瓮之计。”
非孤愣了片刻,随即伸出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要抓花鹤渡的脸,果然是人以群分。
鹤渡跟着东风,倒学了一些歪门邪道,口蜜腹剑。猫咪默默的记了一笔,虽然它觉得她和所有人都没仇,不至于会因此就生了恨。
只是那女子实在让它不舒服。
“你若是今天不曾撞见,是不是还以为东风非良善之辈。”鹤渡揶揄道。
“我虽不知来龙去脉,倒是我对故事格外有兴趣。这只猫生的可爱,它既然与你亲近,说不定你和它前世有缘。”
凌波不经意的道,看见鹤渡变了神色,这才高兴。
东风闭目,看得出凌波不喜欢那只猫,但她又似乎格外羡慕那只猫,总是趁着鹤渡和东风外出,想方设法的把猫咪带出去丢掉。
望着眼前这只通体雪白的毛色,东风无奈的叹了口气。或许她和猫,总有一笔宿怨。
“放心,明日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过在找到他之前,我就在这里住下。”
非狐抢着道,鹤渡自然听见了她的话,也没有反驳。独孤笙低着头,想着心事。
父皇身子一直弱下去,全靠皇后维持表面的平静。暗地里风云起伏,平白招惹了麻烦。
这两人倒是有些本事,有他们在,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你们就不要吵了,虽然吃亏是福,可如今若是穷途末路,可否再前行?”想到现在的局势,东风突然疑惑的提问。
“若是鲜血淋漓哀鸿遍野呢?”不出来不知道人世有多少遗憾。墓灵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独孤笙认命。
晚上,寂静的房间里,三人围着桌子坐下。
“你们想知道魂息是谁的?”猫咪看他们的样子,谨慎的退后一步。
“我们想知道你如何确信那魂息是你故人?”鹤渡抢先开口。
“是一个熟人,给我带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一个口信。告诉我你们会出现,有他的消息。”
第四十九章:名叫非孤的猫(一)
“你既然不记得他的模样,那人在你心中也未必有分量。这么执着的找他,莫非是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鹤渡打量着非孤,这只猫收了原型的慵懒,此刻冷淡漠然的姿态,眼中万种情绪,似乎是有无尽的故事。
她眼神闪动了几下,低头抿茶轻笑,“鹤渡公子怀疑我不成?我若是真的另有所图,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何况二位一个法力比我高深,一个是我天敌。我不过是个道行浅的妖精,犯不着为了一个人送了命。”
非孤无奈的摊了摊手,她的样子有些娇俏,鹤渡垂了眸,手中的杯子打了个转又落回手边,发出清脆的声音。
“魂息,是我的一位长辈给我的消息。他精通占卜,日前发现我找的人魂息突然有了下落,我就循着他的线索追来了。”
“那个人不是坏人,我还隐约记得,他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待我极温柔。”
“那时我受了伤,他在雨中拾了我。不顾大雨滂沱,小心翼翼的把我塞怀里,怕我淋湿。”
“他不会医,请了医后见我怕疼,便特意学了医,亲自为我诊治。那大概是我印象最深的曾经了,我和他,后来的事情便记不清了。”
“可我记得他看我时温柔如春水,样貌必定也是极好的。他那样好的人,上天不会亏待他。我寻了他不知多少岁月,可我竟然渐渐遗忘了他。”
“除了他的温柔,我记不起任何关于他的线索。”她突然捂着心口,抬起头的时候,发丝都被冷汗浸透了,黏黏的贴在额前。
“忘了吧,”突然响起的声音,空灵而缠绵,她疑惑的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东风与鹤渡急忙将她扶起,二者皆是不解。
“你怎么了?”非孤疼的眉毛皱成一团,“没想到依旧是这样”,缓了缓,她才扯了扯笑容。
“我总是想更多的想起和他的回忆,可每每痛彻心扉,我却什么也得不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养成了习惯,想他会心痛,全身冷汗淋漓,仿佛刚刚经过炎热的炙烤。”
东风与鹤渡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这是有人想要刻意阻止,施了咒术。
那是一种远古的法术,已然失传多年。这非孤的样子,必然是咒术无疑。凝重的神色浮现,东风低了头,思量着对策。
似乎,又有人想要兴风作浪了。
“应该是有人害怕你泄露机密,所以封存了你的部分记忆,施了咒术。不过你居然还能记得初见,也算是难得。”
听了东风的话,非孤整个人都郁闷了。她软软的倒在床上,弄着自己的爪子,猫咪的天性,喜欢摆弄自己的皮毛和爪爪。
“我知道你们既然能沾染上他的魂息,就一定有办法找到他。至于咒术,既然你们能说出一二,解咒之法想必不难。”
非孤笃定道,她虽然是只猫,心思单纯。不过眼前这两位的精明,她可是知道的。所以自然不会耍心思,在他们面前班门弄斧。
“此事不急,解咒人与施咒人之间有牵引,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鹤渡出声打破了非孤的幻想,一本正经的问。
“我又不是你们,能够神通广大无所不知。就别卖关子了,还不如有话直说。”
非孤有些不耐烦的道,在接触到东风探寻的目光时果断闭了嘴。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别的东西。
“我们是可以帮你暂时压制咒术,但是必须要七日后。我之前因为除妖被人算计,法力尚未复原。”
东风停了一下,望着非孤纠结的样子,继续道,“既然我们知晓,就肯定会查个清楚。何况我也想见见,究竟是何人有此乾坤。”
鹤渡暗暗惬意,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府了,他可是很想念青楼楚馆,胭脂粉黛。至于捉妖,只要墓灵在,他就不怕没生意。
“你还是先说说,魂息。我稍后会用法术把我们身上隐匿的魂息释放出来,你负责判断,哪一条是你的那个它,你只有一次机会。”
鹤渡出声截断,“不可,你忘了长逆所说,你的灵力需要养着。动用牵魂,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本来被东风一句话弄的开心了不少的非孤。又忧郁了起来。她虽然着急找人,可若是让人为了她亡命,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况且如果不是鹤渡把它带回来,她也不会就这样轻易的见到东风,知道那个人的线索。
“不必强撑,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你的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我虽然着急,但是我也不想你身边的人难过。”
“要是你病了,那位姐姐会很伤心的。”非孤劝说道,她全然不知她的话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东风转头专注的看着她,唇角带笑。
眉目间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
“你说什么?”
“啊?”非孤懵懂的眨着蓝色的眼睛,“我说不想你身边的人难过啊。”
东风很快的否决,“不是这句,是下面的。”
非孤不明所以的重复了一遍,就听见东风好听的声音落下,“若我病了,她会很伤心,她真的会很伤心?”
“你怎么了?”鹤渡嫌弃的递给东风一个眼神,看了看一脸迷茫的非孤,“他傻了,别理他。”
“嗯哼,”东风为了保持形象轻咳一声,“没事,又不是养不好了。你个乌鸦嘴,你可是忘了今日十五?”
难怪一早就觉得阴气重,原来是十五。鹤渡默默的摇了摇头,的确是忘了。
“如果今日不可以,那只能等到下个月十五。我想非孤,应该等不及了吧。”非孤乖巧的点头表赞成。
只留下鹤渡气的吐血。
“不行,我不同意。”鹤渡气呼呼的道。
东风伸手拍了拍鹤渡的头,“你会保护好我的,我稍后做法,你为我护法。”
鹤渡面色暗沉,怕了你了。他盘腿坐下,担忧的往东风那里看了一次又一次。
“若是为难,要不等下个月吧,我找了他那么久,他不会怪我迟到的。”非孤善解人意的道。
“闭目凝神,开始的时候会很痛。你可能会被影响,有些杂音,注意别伤了自己。”
东风温柔的道,全然无视了非孤的话。
第五十章:名叫非孤的猫(二)
“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是独孤府,要是惊动了他们,到时候就麻烦了。”东风赞许的看了鹤渡一眼,他本也有此意。
非孤已然等不及,先行跃出房门,不惊动府中之人。
鹤渡和东风相继出现,他们彼此往南方星宿的方向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三人一同消失在庭院中。
打更的揉了揉眼睛,刚刚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他再仔细看时,四周一片寂静。无奈的揉了揉头,肯定是太困了。
而在星云之巅上,南方星宿罗列,浩瀚长空无垠。三人依次围绕星盘中央而坐,与星盘中心呈等距之态。
鹤渡张了张嘴,又咽了下去。他知东风的决定不会变。可是这次,牵魂术若有分毫差错,都有可能撕裂魂灵。
他闭上眼睛,暗中用传音之术布设结界,掩盖此地即将异象。若被墓灵探知,这便是他和东风的埋骨之地。
唯有非孤神情复杂,有怅惘,有期待,有纠结。掩盖不住的是弯起的弧度,果然是少女心思,藏不住,念不得。
东风微微看了一眼鹤渡,转头望向非孤,她此时浅绿色的百褶裙,清新可爱,仿佛未经尘世,一双眼睛干净澄澈,不带任何污垢。
淡淡的哀伤溢出,但很快转为笑意。
东风无奈叹了一声,他从前也是这般等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绝望中煎熬,在希望中挣扎。
“等下开始时我会召唤我和鹤渡三百年间所留存的魂息,他既是消失在三百年前,那遇见便只会是这三百年间。”
“这中间会出现的魂息,或有灵力强大怨念深重者,到时还请姑娘自保,若是引了祸患,那便是姑娘的因果,渡人还需自渡。”
非孤慎重的点了点头,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万万不可轻易放弃。若是放弃了,那个人肯定还在等她,怨她来的太迟,弃的太早。
见此,鹤渡收回了心底的话。他本就看着这女子有几分眼熟,想来竟是见过的。只是可惜……。
她执意寻人,又怎知那人究竟是何骨相?
“东风先生,开始吧。我不会让恶灵作乱的,只要今生能见他,就算永世不再见光,亦心甘情愿。”
蓝色的眼睛若是黯淡了,也是人间惨剧。鹤渡默默的递了一个眼神,转身缓缓将灵力倾注在非孤身上。
东风亦是如此,“若你后悔还来得及,这么多的魂息,必定会如千刀万剐般疼痛,而你找的人,未必会出现。”
非孤拒绝了东风的仁慈,“我相信他会等我,就在今日。”
巫山之上,一座清院,隐于碧水潺湲之间,聆听晨钟暮鼓。要说这里倒是和尚的隐居宝地,不过,总有人剑走偏锋。
“师父,你一个卜卦的,住清院干嘛?每日里还听那些和尚说禅,您是那信佛的人吗?”
小徒弟叨叨叨了半天,巫风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啰嗦,我自然有我的打算。”
远方天际隐隐有朦胧之色显现,似乎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
“又是你?”巫风无言的看着眼前的命盘,杂乱无章,进退无路,好生艰难。他骤然出手,横空划出一道咒语,顺着天光消失不见。
星云之巅上,非孤皱着眉头,死死的用尽全身灵力护持。她终究还是遇上了恶灵,一番厮杀,险些要了她半条命。
虽有鹤渡帮忙,但因为东风灵力不济,只能腾出一半的灵力来护持非孤。
小猫咪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还是睁大眼睛认真仔细的辨别着魂息。
不敢有一丝错漏。血顺着她的指尖流淌,她欢欣的声音响起,顾不上鲜血淋漓。她用手一指。
“就是他,魂息上带有鸢尾花的味道,是他,一定是他。”东风迅速将那人的魂息收敛,就在此时,非孤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小猫咪,你怎么了?”鹤渡焦急的问道,他的目光落在猫咪瘦弱的身子上,影子,对了那个影子有蹊跷。
东风也同时发现了影子的蹊跷,那影子有两重,非孤只觉得喉咙处猩甜苦涩,似乎有什么人在拉扯她的神经。
会是谁?鹤渡吹奏玉箫,箫声清透,那影子渐渐有些受不住了,缩了回去。非孤软软的倒在地上,陷入梦魇。
“不要找我,走你自己的路。”梦中的非孤死死的抓住被角,意识不清的说着胡话。
“我是为你而活的呀,你不要我,我该怎么办?”梦境里的非孤拽着那个高大背影的衣角,控诉。
“你不是为了我,你,是毁了我命盘的人。”
猛然睁开双眼,命盘,毁灭,她脑海里昏昏沉沉的浮现这两种声音,眼神木讷而呆滞。
她努力的转头,不去想这些噩梦。仿佛又看见他对着她温柔的笑,“阿甄,你回来了。”
“不会是傻了吧?”鹤渡毒舌模式开启,他已经叫了非孤很多声了,那姑娘一会儿泪一会儿笑的,看的他叹为观止。
女人真善变,他想。
“你才傻了,你全家都傻了。”被打扰了好梦的非孤处于一级炸毛状态,她伸出爪子狠狠的挠了鹤渡一把。
惹得鹤渡差点把它从独孤府丢出去。对面的鹤公子咬了咬牙,哼了一声,拂袖走了。
“不识好人心。”
气走了鹤渡,非孤飞快地变回原型,爬窗溜进了东风的卧室。
“东风公子,东风公子。”
东风听到非孤的声音,飞快地起身穿衣。只是片刻,便整理完毕。他方才泡了药浴,有些昏昏欲睡。
“那个魂息,可知道是何人?”
东风犯了难,他是知道那是何人的魂息。当年的事情他记得清楚,眼前女子真挚的样子,他想起记忆里那个人。
向来是讨厌的,此生唯有一挚爱,其他皆可抛。问题他的挚爱格外与众不同,当年相识也是偶然。
这样的人,“他叫风,”东风漠然。还真是巧合,若论单字,他二人名字竟有如此工巧。
“风。”非孤揉了揉脑袋,指尖不知何时伤口裂开了,又落下了几滴血珠。
第五十一章:名叫非孤的猫(三)
东风突然抓住她的手,“咒术开始侵蚀你的身体了,你,可还记得何人给你施咒?”
鹤渡也收起了平日里随意不羁的模样,凝重而沉郁。他知咒术之苦,难为这只猫居然还能伴着执念不消散,不颓靡。
“我不记得了,”非孤苦恼的抓抓头,一脸无奈委屈的望着东风。对方则是不自然的转头,他最见不得人可怜,也见不得有人撒娇。
“人呢,我们会尽力去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寻到之后你又要如何?做他乖巧怀中猫,还是以人形陪他一生一世。”
“若是他不愿呢?倘若,我是说倘若,他不过是偶然的温柔,你用了这么久去追寻,会惋惜吗?会后悔吗?”
东风语重心长的道,他突然想到自己。义无反顾的去寻找一个已经忘却前尘的人,换来满身伤痕。
她不记得,可他记得,那些日日夜夜,刻骨相思。
“不会,而且余生很长,爱情是一瞬间的念头,或许某一刻他被我打动,我就心满意足。一生一世也好,短暂相逢也罢。我只要找到他,重新记得他的样子,记起我和他的过往,便没有什么可以奢望的。”
她说这话时带笑,那是历尽沧桑的释然。东风点了点头,望着鹤渡的方向,“我法力不济,此番损了根基,只能靠你了。”
鹤渡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你就作吧。“身体如何?我给你看看。”
他说着已经闪身到了东风跟前,抓起那人手腕用灵气试探。东风来不及缩手,只能任他去了。
“你再这么作下去,我把命给你都没用,”鹤渡没好气的道,方才脉象,虚浮无力,就算是一阵风也能把他吹倒。
“你啊,最近别见风,好好修养。外面的事情交给我。倾欢酒肆就不要去了,那个地方阴气重,你如今身子弱,受不得。”
非孤眨了眨眼睛,好奇的看了看这两人,有些羡慕的望着东风道,“你朋友可真好。”
东风哑然,除了鹤渡,无人会无休止的等他,也无人会埋怨他不知注意修养。就算是再低落,想到他也会快乐。
“是吗?他平时可是没这么好,一定是因为你在。鹤渡平日最爱,”东风故意挑了挑眉,笑着道,“你猜他这样的人,最爱什么?”
“看着像风流浪子,应该会喜欢花吧。”
鹤渡嘴角抽了抽,这什么逻辑。他是风流,又不是采花大盗。
东风也笑了起来,扯动了伤势,疼的咬牙,“他是风流,不过他喜欢的不是花,而是红粉。”
“这样啊,”鹤渡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读过一句话,叫美人如花隔云端,所以爱红粉便是爱美人,爱美人便是爱花。所以好像我刚刚说的也没错。”
非孤一脸认真的反驳,鹤渡神情复杂的瞪了一眼东风,转身消失。
东风大笑,多久没有这么畅快的看到鹤渡被怼的无言以对了。这姑娘真是单纯的可爱。
“怎么了?”非孤一脸迷茫。
“无事,他害羞了。你还不赶紧去追他,想要找你的心上人,没他可不行。”
非孤羞红了脸,飞快地溜了出去,以至于凌波进来时只看到一只残影。
“那只猫怎么跑了?”凌波不解的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东风飞快地整理了下衣襟,温柔的抬头,调整好失控的表情。
“去找鹤渡算账了,不用管它。”
远在风都城内闲逛的某风流公子,揉了揉鼻子,肯定又是东风在说我坏话,看我回去不削他。
“他们怎么又结了怨?我看那鹤渡挺喜欢猫的。”
凌波又言。东风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怎么给我带了草莓酱?”
“听说生病的时候吃点甜的心情好,我看你回来没有精神,就做了这个。”
东风笑了笑。“还是你贴心。”
“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凌波开心的问。
“很好吃,要是有笋尖就更好了。”东风意犹未尽。
“太好了,正好阿笙也喜欢吃笋尖,这样有了草莓酱,他喜欢甜食,一定会满意。正好我多做了一坛。”
留下东风原地凌乱,还真是祸水。
“我的小丫头,你何时才能记得我,记得我爱的是你。”
……
鹤渡刚踏进花楼,非孤就跟了进来。她是用猫咪的样子进来的,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对不起啊,刚刚我是有口无心的。虽然不知道那句话有什么问题,我还是要道个歉。”
猫咪爬到鹤渡的怀里,小心翼翼的道。
“算了,本公子才不会和你计较。”鹤渡摆摆手,看了看怀里的猫。
“你不是已经可以化成人形了吗?还是女儿身看着舒服。”
非孤点点头,变成了女儿身。淡粉色罗裙,清澈稚嫩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不住犯罪。
鹤渡撇了撇嘴,“不就是找人吗?我帮你找就是,但是你不要一直跟着我,这样我会很不舒服的。”
鹤渡故意凶巴巴的,没想到用力过猛,小姑娘被吓哭了。花楼的人都抬起头,鹤渡叹了口气。
“打扰了,”他扇子一挥,抱着非孤消失在花楼中。
众人再看时,那楼上方才垂泣的女子已然不见,就连风流公子也不见踪影。
难道是看错了,众人疑惑。
非孤委屈巴巴的跟在身后,鹤渡在前面一脸郁闷。大概是流年不利,这丫头之前也没有这么可怕呀。
“停,你要再哭,我就永远都不让你找到你想见的人。”
身后立刻止住了哭泣,鹤渡闭眼,凝神,不可以生气。虽然的确很生气。
“现在可以去找他了吗?”非孤追问,恢复了冷漠淡然的姿态,仿佛刚刚那个弱小无助的人不是她。
“需要时机。”
“师父,你不在山中,为什么要跑这吵闹的人世里?”小徒弟不解的问。
“你还真以为住了几天寺庙就是僧人了?你师父我可是有要事在身的。”
小徒弟追着师父离开,非孤怔在原地。那个声音,似曾相识的温柔。
“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
第五十二章:名叫非孤的猫(四)
她没有留意走在前面的男子身形微微僵硬,只是失魂落魄的转身四顾,呢喃。
“你看见我了对吗?为何不见我,是我让你伤心了吗?可我不记得了呀。”
非孤在街上看着每一个相似的行人,转身,不是,转身,不是,再转身,依旧不是。他的气息消散了,无影无踪。
鹤渡回头看她丢了魂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有句话是叫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如今这样子,倒是比吃了莲心还苦。
“走吧,你刚刚看错了。先跟我回去休息,明日我带你去找他。”
非孤还要偏执,鹤渡只低眉笑了一下,她的眼前有些恍惚,身子软了下去。
“好久没用媚术了,真是浪费。”鹤渡嫌弃的把非孤抱了起来,将她化为原型,抱回了独孤府。
“可有眉目?”东风问道。
“有些眉目,先前时间久远我记不清了,但她方才说街上有那个人的气息。我感觉到了巫灵的气息。”
鹤渡皱着眉头,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他特别讨厌的,那一定是巫术。多年前的一面之交,那个人的阴险狡诈还在眼前。
巫术,向来阴邪,稍有不慎万劫不复。这只猫,看着纯良,怎么会与那巫术扯上关系,还中了咒术。
“看来,又是墓灵招惹过来的祸害。”东风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虽不知他们是否有联系,不过我听闻这城中有一户楚家,家主笃信巫咸,认为巫术可除灾避难,驱邪问吉。”
鹤渡悠闲地坐在窗边,“这楚家说来还是皇亲国戚,与皇后颇为亲近。家主是皇后的表哥,只是这家人倒也奇。”
“奇在何处?”东风问道。
“自然是这楚家虽为皇亲国戚,但家主却只娶一位正室,膝下唯有一女,丝毫不担心香火传承。”
”据说这家人生病从来不吃药,全靠巫咸,家中也有一密室,放着各种巫术用品,诡异之极,阴气森森。”
东风默默的扯了扯嘴角,见过迷信的,倒是没见过这么虔诚的。
“你是说,她想找的人在楚家?楚家一个家主年过不惑,一个夫人双十年华又二八,幼女尚未及笄。哪里会有她所求之人?”
东风一本正经的道,鹤渡从窗子上跳下来。伸手扯过他手里的书,随意的翻了两下,是《异事志》。
“人呢自然是在楚家安身,只不过并非楚家人。你明明已经清楚,还非要让我出去辛苦。非孤看着用情至深,只可惜。”
他的话未说完,东风便伸手在唇边遮掩了下。鹤渡止住话语,侧耳倾听,不缓不慢的步子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是非孤的声音,那只猫儿踱着步进来时,就看见鹤渡斜靠着东风,手指翻弄着书页。
他的手指修长好看,就是她素日自诩自己那张皮囊素手纤纤葱白如玉,也是不及的。
只不过二人这神态,非孤变换人形,抽走了书,见是《异事志》,便没了兴趣。鹤渡手一空,抬眸故作惊讶。
“你怎么来了?看样子心情平复了。”
非孤恼怒的瞪了一眼,小脸一冷,“东风先生,可是有了下落?”
她今日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气息,他必定在城中。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他,告诉他这等待有多漫长,她有多思念。
“查到一些线索,不过事情有些棘手,此人牵扯到皇家,最近听闻风都要举办百家集,想必与他有关。”
所谓百家集,不同流派,不同阶层,不同术法云集一堂,不论身份不论地位皆可参与。目的在于包容与辩驳。融百家之精粹,择优才而取之。
非孤有些不解,她隐约记得那人说过不喜朝野,为何又要来凑这种热闹。多年不见,他好像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那我们去百家集等他出现?”非孤冷然。
“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去楚府拜访一下,不过需要独孤笙的协助。到时候进入楚府之后,鹤渡和非孤去探查,我在前面去会会楚府的那只老狐狸。”
楚府?鹤渡摇了摇头,被东风盯上的地方,只怕保不住了。就算不至于化为灰烬,也离繁华破灭不远了。
不过这些年下来,东风倒是懂了不少人情。只可惜如今,依旧寻不到真爱。那份爱只能埋藏,不敢宣之于口。
“好,那我明天晚上在楚府门口等你们。”非孤应道,东风闻言抬头,“你要去做什么?”
“见见老朋友,我会小心行事的。”
鹤渡想说什么,又顿住了。“你就不怕她出去闯祸?她的修为太低了,会被碾死的。”
东风看了他一眼,“不然你去保护?如此怜香惜玉。”
“算了,我的酒还没喝够呢,尝尝我新买的女儿红,听说味道极佳。”
鹤渡从怀中变出两坛酒,递了一坛给东风。
“我被困的时候最馋的就是酒了,可惜喝不到。也没人共饮。”
鹤渡灌了一口,笑着道。
“现在有了,我不喜欢酒,我想清醒的看着她回到我身边。就算醉生梦死,我也依旧无法如愿。”
忽然有些悲凉,东风透过窗子看到不远处已经暗了的灯光,说不出难过还是失落。
“你就是太过痴情,可她,说忘就忘了。你又何必。”鹤渡安抚,这一路艰辛,他都看在眼中。现在相见不识,他必是极难过的。
“忘了就不会伤了,是我伤了她,可是为什么连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东风醉了,笑中带泪。
他梦到了,那个分别的时候,她笑的凄然,走的决绝。而他,只能看到匕首插在自己心口,看着她远去无力挽回,从此不见踪影。
他用意念换了重逢,也换了生机。她那时就如风中残絮,摇摇欲坠。
他不知她那一世死在哪个角落,可这一世,他再也舍不得看着她死去。
鹤渡挑眉,他虽多饮,但心中无尘。望着东风的样子,只能叹息。他太压抑了,偶尔醉酒放纵也好。
等到东风安睡,他才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第五十三章:名叫非孤的猫(五)
非孤走进了一处院落,这里仿佛蓝色大海。屏风,砖瓦,墙壁,陈设,或深或浅的蓝色交叠在一起,构成独特的梦幻景象。
庭中有花,名蓝色妖姬。蓝色妖冶,如梦迷离。轻轻的推开珠帘,里面是蓝色宫殿一般,蓝宝石镌刻的雕梁画栋,带着不属于尘世的孤高冷漠。
“姐姐,妹妹很快就要找到他了。”
珠帘内的女子一身清冷的蓝色罗裳,低垂着头拨弄着手上的琵琶,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叹息:“妹妹,何如不见。”
“好一个何如不见,纵然我记不清当年的来龙去脉,可我记得姐姐,对那人当真是情深义重。若不是姐姐有意隐瞒,我也不至于等到如今。”
里面的琵琶声停了,那女子掀开珠帘,走了出来,一样的容颜,一样的皎白如玉,一样的蓝裳。
只是里面的人更加清冷,更加冷漠。
“妹妹,姐姐知道无法劝你,只盼你不要后悔今日所选。他不值得,也不配与你相守。过了这么久,你还要怨恨姐姐?”
“你们不过是仗着我忘记了,给我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何曾在意过我,我要找他,我信他会给我承诺,会让我不再漂泊。”
姐姐沉默不语,是她多想了,这么多年的执念,又怎么会轻易放下。
“走吧,记得带上妖姬的花种,你会需要。”珠帘合上,只剩下影影绰绰的身形,她望着掌心多出来的花种,讽刺的笑了笑。
忘记吗?她怎么舍得。姐姐还是嫉妒了,她们虽一模一样,终究个性不同。
非孤走了,珠帘后的女子这才出来。
“妹妹,原谅我的自私。或许你求到了,才会心死。”
庭院消失在密林中,仿佛从未出现。非孤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她此刻穿着蓝色的衣裳,神情有些淡淡的忧郁。
望着来往的行人,脑海中炸裂一般的疼痛了起来。今日是上元节,她倒忘了。百姓燃灯祝愿,可她,万万不能承受的。
撑到拐角见四下无人,她方才变作猫咪,悄悄的往独孤府去。
“让你今日不要出去,这下头疼了吧。”屋子里东风训斥着鹤渡,手上的力道轻柔了许多。
“我不是想去探探虚实,谁知道那个地方竟然阴气那么重。今日上元节,是我栽了。”
鹤渡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他虽道行高深,到底前些时日损了修为,应付着实艰难。
门突然被打开,一只毛茸茸的猫咪窜了进来,倒在了地上,“看吧,这个也是一样蠢的,你不如教训教训她?”
鹤渡幸灾乐祸,非孤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好像想起来一些东西了。”
鹤渡也正经了起来,“想到什么了?”
“上元节,我和他一起去放过灯,祭拜过他的亲人。只是他的亲人很奇怪,”头部尖锐的刺痛再次刺激着神经,非孤摇了摇头,痛苦的皱起了小脸。
鹤渡见此,白光自指尖溢出,缓缓注入非孤体内。似乎缓解了不少,她理着纷乱的思绪。
“那些棺木无名无姓,而且是死棺。像是怕被发现什么。棺木周边都设有障眼法,我也是偶然撞见。”
她再想想起更多,就昏了过去。即使是昏迷着,依旧头痛欲裂,像是针扎一般千疮百孔,难以忍受。
鹤渡摇了摇头,小心的把猫咪抱走,给她一个温暖的窝。这才回到东风身边,刚刚动了灵力,他的脑袋也开始疼了。
“要是当初,这点阴气是肯定伤不到我的。”鹤渡郁闷道。
“你还是小心些,我们三个之中,就属你修为最高。我要是半个月之内无法恢复修为,府中一切还需要你照看。”
东风认真道,虽然只是短短半个月,但难保墓灵不会借机生事。
“你还是别乌鸦嘴了,我帮你就是。上次的沧海之珠还有一部分未曾炼化,我趁着今夜月色炼化了,也好尽早恢复修为。”
东风颌首,看见鹤渡出去,这才安心闭上了眼睛,他需要充足的睡眠,待明日去参悟,或许能提早恢复法力。
夜里漫长,那只猫翻来覆去了许久,始终睡不着。她的疼痛已经缓解了很多,可是那根源,依旧无从下手。
到底是谁如此恶毒,让她知道必定让他被爪子挠成花脸。
楚府。
楚家家主楚雄,年过不惑,膝下一女娇宠。酷爱搜集巫蛊之术,乐于求仙问道。外人谈及楚家,皆说楚家是巫咸之地,避而远之。
当然也不乏有人求药,在楚家寻巫咸最是方便。
夜,漆黑如墨。
密室内豁然睁开的双眼,带着洞察一切的凌厉。楚家家主楚雄此刻正匍匐在地,小心谨慎的侍奉着。
“楚家蒙巫咸大人庇护,二十年来无灾无难。本应知恩图报,只是此次小人却有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恩准。”
“何事?”男子冷冽的声音传来,楚雄背后一身冷汗。这位巫咸大人神出鬼没,每次都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密室中,然后无影无踪的消失。
“是宫中人,知道我与大人关系甚密。想请大人为宫中驱邪。”
楚雄战战兢兢的说完,不敢抬头。良久,头顶上响起更加冷冽的声音,吓得他一个颤抖险些摔倒。
“宫中人如何知道你我交往甚密?况且,这种不实传言,本大人不是教过你,永远闭嘴就好。”
楚雄听的一身冷汗,还是挣扎着起身,他这次,惹到大麻烦了。
“还请大人开恩,大人要什么,属下都会给您。只求大人能给楚家一条活路。”
男子不耐烦的甩了甩袖袍,“路是自己的选的,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永远护你。”
楚雄就这么看见眼前的男子消失不见,好一会儿,他才高兴的跳了起来。看来这些年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巫咸大人还是不会抛弃自己的。
这边楚雄正在高兴,忽然发现天似乎暗了几分。他疑惑的抬头,一声尖叫蓦然响起。
回头便看见所有的随从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几滩血迹。
“你是何人?”
第五十四章:名叫非孤的猫(六)
“你不需要知道,只是想和你谈个交易。”
阴沉的声音传来,楚雄惊了一身冷汗,周边充溢着阴森冷冽的空气,那血液未干,在地上缓缓流动。
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眼睛小心翼翼的往声音的方向瞟了一眼,入目是一片漆黑。看不到的比看得见的才更加令人恐惧。
他的精神高度紧绷,手不自觉的紧握,“我是忠于巫咸大人的,你想做什么交易,巫咸大人不会放过我的。”
楚雄紧张的手心都在冒汗了,他想到那个神出鬼没的巫咸,和眼前这个藏头露尾的神秘杀人狂魔相比,那个人才更加可怕,随时都会让他生不如死。
他笃信巫咸,才更知道巫咸的手段。桀桀的怪声传来,他感觉整个人全身又麻又痒,毛骨悚然。
不自然的转头,就看见一张陌生的诡异的面容。
“你只能听从我的命令,除非,你想让楚府永远消失在风临。”
楚雄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浑身已然湿透。他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你要我做什么?只要不伤害巫咸,我做。”
他身子几乎支撑不住,墓灵满意的看着男人的惊恐。“很好,不需要你背叛巫咸,你只需要配合我,杀了他。”
“他是谁?”楚雄忍不住问道。
“你会知道的。”诡异的墓灵离开了楚府,楚雄这才缓缓站起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谨慎的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这才恼怒的踢翻了凳子,“该在的时候不在,只会整日让人供奉。”
说完又低下头去把凳子摆好,香案整理的一丝不苟。理了理衣服,恢复了以往家主高高在上的神态。
他有很多疑惑,可他知道,他只能被动的接受,那些人,不是他可以招惹的。楚府的安危,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独孤府,凌波敲开了东风的房门,有些支支吾吾的戳着手指,“你上次说教我酿酒,还没有成行。”
东风默然,这段时间倒是疏忽了,上次教了一半,就被耽误了。后来接连被妖物所扰,就连倾欢酒肆,也许久没有好好坐下饮一壶酒了。
他望着她局促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凌波恼怒的瞪着他,“你食言了,居然还笑。”
“是是是,是在下不该食言。不过你当真想和我学酿酒?”
东风笑着,眉眼也温柔起来。这么多时日以来的郁结,仿佛在她的一句肯定中消散。
她开始在乎了,只要还能在一起,什么身份便没那么重要。
“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东风哥哥,每次都叫先生,生分了。”
“好啦,东风哥哥,什么时候可以教我酿酒呢?”少女狡黠的笑意,像是春日里的兔子,一双灵动的眼睛扑闪扑闪,带着闪耀的光芒。
东风笑了笑,神情不由自主的宠溺。目光落在她唇边的笑意,如春日桃花,灼灼其华。
凌波不好意思的低垂头看着脚尖。“那就算你答应了,还有呀,鹤渡每次给我讲故事,总是会添油加醋的。”
少女嘟着唇,双颊泛红,格外可爱俏皮。东风宠溺的望着她,“下次我给你讲,他那人自在惯了,而且颇有文采,做个说书先生应该不错。”
凌波笑了起来,“若是鹤渡知晓,一定会不依的。不过他做说书先生,应该很有趣吧。”
远在街上吃糖葫芦的鹤渡,揉了揉鼻子,谁又在惦记我了?
东风笑着,和凌波一起聊了些闲话,才念念不舍的分别。佳人离去,他望着背影,心中满是欢喜。
还好,可以重新来过。这一世必护她如命,不会重蹈覆辙。想到前世错过,心中又添了几分悲凉。
夜,如墨。
“师父,我回来了,你看徒弟给你带了你最爱的烧酒。”
小徒弟欢欢喜喜的进来,见桌案上还未收起的卦象,“咦,师父,这不是你教我的咸卦?师父最近不是不接卦吗?”
巫风皱了眉头,拂袖收了卦象。“随便算算,这烧酒,你拿什么买的?”
“嘻嘻,”小徒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给他们算了一卦,他们见我算的准,就卖了我一坛。”
“小孩子不能喝酒,天色不早了。去休息吧。”
小徒弟委屈的瘪瘪嘴,“哦”了一声,就进了房间休息去了。
巫风袖子一挥,桌子上出现的,是刚刚的那副咸卦。
酒坛打开,浓香四溢,“许久未曾饮酒了。”
酒醉情迷,他想起旧时那个女子,可爱俏皮,纯情至性。他们相识是意外,那只猫突然撞入他怀里,惊恐的眼睛滴溜滴溜的转。
“公子救我,我知道你有本事。必定可以护我。”那女子笃定的很,他笑。
“你就不怕我收了你。”
非孤眨了眨眼睛,“不怕,公子不是坏人,和外面那术士不同。”
他终究还是救了她,只是后来世事变迁,她习惯了与他相伴,可他不愿再守着她。
那日的卦象,也像如今这般,是咸卦。
酒空了,他伸手画着她的样子,她做猫时候的精灵古怪,做人时候的活泼俏皮。她似乎怎样都是可爱的,让人无法生厌。
若不是那一卦,会不同吗?
只是你为何又要回来,我本不想见你,也不愿见你,此生各自安好,才是最好的归宿。
卦象是天定,她执意闯入,便不能怪他无情。
风过,他望着酒中的样子,是她,或者是自己,已然分不清了。
烧酒极烈,只是他心中忽然多了犹疑。自她离开,他便选择遗忘。压下了心底的念头,可她回来,那心思便又开始萌动。
不如不归,他冷了神色,手指划空,口中依稀念着什么。过了片刻许是酒意深沉,他醉了过去。
独孤府中,非孤突然感觉浑身如火烧一般,头痛欲裂。她从床上翻滚下来,打翻了东西。实在忍受不住,又化作了猫身。
紧紧蜷缩着,身体不住的抽搐。火烧一般的疼痛又过了几番,东风在隔壁听到声响,就打开门过来看。
就看到非孤痛苦的倒在地上,已经昏厥了过去。
第五十五章:名叫非孤的猫(七)
鹤渡刚回来就发现了异常,消耗灵力为非孤疗伤。他眉头蹙的厉害,望着东风眼中无尽情绪。
“咒术重新启动了,看来施咒者已经知道她出现了。不过这种阴损之术,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她要找的人,又和施咒者有怎样的关系?”
东风点了点头,垂眸看着非孤呼吸渐渐平复,她仍在昏迷中,并未听到他们的交谈。他摆手,将非孤安置好,转身走到院中。
“明晚去探楚府,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身份。过段时日就是百家集,墓灵必定会在百家集生乱。”
非孤所寻之人,若明晚不得见,百家集也必定不会错过。鹤渡知晓他言外之意,只是想到巫术,心底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素来坦荡,不喜阴谋诡计,对于巫术之流,更是不屑。认为非正道,多邪佞。
“放心吧,你记得带上油纸伞。你现在修为不足,要是真遇上麻烦,还能自保。”
鹤渡不放心的道,他虽不知那楚府藏着怎样的秘密,但心中时常不安,想必楚府定然是阴邪之地。
他曾远远见那楚府阴气缭绕,幸好沧海之泪已然炼化,他如今恢复了半数修为,寻常妖物倒也奈何不了他。
“不要恋战,寻到人就好。”东风心中怅然,他想起凌波,愁绪勾起便难以放下。找到了,可惜时过境迁,她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人了。
“少伤春悲秋,不然老的快。”鹤渡笑骂,看他忽然就止了话题,知他心中悲凉。
“我再怎么老,也老不过你个老妖怪吧。”东风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鹤渡伸手拍了东风的脑袋,然后逃之夭夭。
“本公子不会老,况且本公子多的是红粉佳人,谁像你,孤苦伶仃。”
远远的传来鹤渡的声音,东风轻笑,他这欢脱的性子,也不知今后何人能治他。
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非孤依旧化作猫身,只是这次她变出了黑色的绒毛,相比白色给人的慵懒,黑色更添了几分清冷高贵。
鹤渡紫衣墨发,风流潇洒,东风则是黑衣束冠,俊俏疏朗。鹤渡抱着猫,东风则悠闲地走在前面,穿越房梁屋脊,隐匿在楚府门前的高树之上。
若不细看。必然发现不了树上的端倪,他们三人趁着午夜,守门人昏昏欲睡之际,悄咪咪溜进了后院。
一阵风刮过,守门人忽的打了个激灵。“谁?”他谨慎的低吼,拿起剑前去查看。
“喵呜。”几声猫叫传了过来,守门人摇了摇头,暗骂自己疑心重,又回去关紧了大门。同时厌烦的嘟囔了几句。
“这鬼地方,也就猫敢来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在他一来一回的间隙,树上的两人一猫已经通过房檐绕过前庭,进了后院。那里有一处幽暗之地,与别处不同。
若非月光映照,断然看不出区别。此处无人把守,只是鹤渡刚要有动作,东风便喊了停。“小心些,此处有阵。”
鹤渡神情冷凝,他也感觉到此处风声有异。收了身形,贴在房檐之上。那只猫侧耳听了听,“我听到他的声音了。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东风沉吟,手中油纸伞开,口中默念法诀,四周云雾聚拢,包裹金色光线。那阵法也随之收缩,鹤渡默默退到他身后,与他一同施法破阵。
非孤安静的在一旁看着周围的动静,以免他们被打扰。阵破,东风眼前一阵晕眩,鹤渡及时扶住了他。
三人一起从通道进去,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就在打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凌厉的阴风卷过。
三人同时闪避,猫咪化了人身,冷冷的注视着这扇半开的门。他们被算计了。
鹤渡与东风对视,二人一左一右,心中同时默念,将那扇门彻底打开,然后纷纷闪避。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是一团黑色的雾气,那团雾气缓缓匀散,成型,“是你,”鹤渡咬牙切齿,东风站出来,安抚的拍了拍鹤渡的肩膀。
“放心,”他转身面对着那个墓灵的分身,“想不到墓灵竟然会插手这件事,你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想弄死我。”
“有这样的好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你们今天,谁也走不了。”墓灵张狂,他开始召集怨灵,启动新的法阵。
原来法阵之下另有乾坤,这是新的隐形法阵。此刻阵法初现端倪,鹤渡与东风神情也肃冷了不少。
非孤又感觉到了寒冷,她的身子本就弱,这样的法阵她是万万受不住的。
鹤渡瞥了一眼,便知她受不住,只是可惜分身乏术,还好他修为恢复了半数。倒也能勉强护住他们。
墓灵阴森森的声音又落了下来,“想不到倒是给你送了个帮手,早知道我就把这小子捏碎了。”
鹤渡不满的和墓灵呛声,东风护着非孤往后退去。非孤退着退着忽然撞到了一堵肉墙。她揉着头缓缓转身。
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身形一僵,那人清冷开口,并未看她,“墓灵,我与你无冤无仇,楚府是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来放肆。”
“不过是个巫师,我还不至于怕了你。”墓灵说着就向巫风发动了袭击,却被巫风躲了过去,那男子只是挥袖。
一道巫术禁制,墓灵被困其中,它此时不过分身,加之巫术难解,倒也难以脱困。巫风挑眉,又凌空画了几笔。
墓灵感觉仿佛进了一个迷宫,分身被困,主人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墓灵恨恨的抽身,回了本体。
这边东风道谢,看非孤神色,“想必阁下就是姑娘所寻之人?”
非孤低垂了头,不说话。头微微有些疼,看到他的时候,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是,”巫风沉默,他低头看那女子,已经许久不见了,他曾经以为,此生不会再见。
“这些时日她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既然我们重逢了,我就把她带回去了。”
温和中带着疏离,非孤低垂的睫毛闪烁着,她总觉得,这个人不喜欢她。
第五十六章:名叫非孤的猫(八)
非孤搭上巫风的手,他的手很暖,脸上挂着笑。只是她莫名的心慌,是她印象中温柔的样子。他会对自己好的,非孤在心中默念。
鹤渡和东风看着二人离开。
“百家集,还要去吗?”鹤渡不禁问东风。他们本来是为了帮非孤寻人才准备去百家集碰碰运气,现在看来,似乎没必要了。
“你觉得巫风此人,如何?”东风反问。
“不如非孤描述的温柔,”鹤渡应道,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个温柔的男子,只是非孤的执念,让他们以为她所追寻的,是天下最温柔的人。
“百家集就算我们不去,也会有人请我们去的。皇宫的巫术,你我还不曾见识。”
鹤渡跟着笑了起来,一般情况下东风说这种话,必定有人要不好过了。就是不知谁有这个荣幸。
非孤跟着巫风来到一处宅第,此处安静祥和,颇有禅意。似清雅的江南水乡风,流水潺潺,绿竹掩映。
“这是你的居处?”非孤出声问道,她有些不安和局促,在巫风面前,她没有骄傲,没有冷漠,只有女儿家的矜持和柔弱。
“是,我听他们叫你非孤?我记得你从前叫星河。”她忘了太多前尘,只记得他一人,却也记不真切。
“你若是喜欢,叫星河也可。”非孤笑了,两颊泛红,她扭了头故作打量的样子,看这屋中陈设,似曾相识。
未曾留意身后的人,唇角扯起诡异的笑容。
她伸手拍了拍脸,“这里,我是不是见过?”她傻傻的想寻求一个答案。看见巫风蓦然弯起的弧度,酒窝浅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自然是见过的,我的东西,你都见过。”巫风笑了,笑的温柔,“既然你习惯了非孤的名字,那我日后便叫你非孤。”
“那我叫你风郎,”非孤眨了眨好看的眼睛,欢喜的念了好几遍,她看着这里,想着长长久久的她和他,向往而期盼。
巫风点了点头,他的眼睛泛着水光,如薄雾朦胧,柔情潋滟。“你找了我多久?”
女子愣了下,“从你不辞而别就一直在找,只可惜我不争气。总是会遗忘一些东西,到后来,连你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非孤懊恼的垂头,模样灵动可爱,巫风微不可见的皱了眉,不禁又想起那个卦象,神色也跟着冷了起来。
非孤蓦然觉得有些寒,见巫风冷着脸,有些怯怯的起身,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身。巫风身子颤了一下,很快又稳定了神色。
温柔开口,“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开心,你看你,眉头皱的那么紧。”巫风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依旧柔软。
非孤安心了些,她靠着巫风,望着天上的星辰,伸出手指一颗一颗的数着,困了,倦了,头歪歪斜斜的点了又点。
巫风宠溺的笑了笑,在她双眼迷离的时候将人抱起。轻轻的放在软榻上,就转身离开。非孤睡的很沉,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
一连三天,巫风都是白天温柔如水,晚上趁她睡着了就消失不见。非孤当然不知道这些,不过她知道,巫风和她并没有表面的那么好。
就好像,宅子里的禁地,是她不能踏足的存在。她每次想进去,都会被巫风连哄带骗的拐出来。
这天非孤像往常一样觉得困倦,巫风看她睡了就关上了房门,离开了。撑着疲倦的身子,非孤下了床,她想去看看那里的秘密。
不过,好困哎。她望着屋子里缭绕的云雾,缓缓往外走去。手不小心打翻了香薰也浑然未觉,外面的风有些凉。
她昏沉的身子被风吹的清醒了许多。秘密之地近在眼前,她站在那里,忽然没有打开的勇气。
要打开吗?他会怪我的吧。想了许久,她还是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房门,里面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景色。
这里的色调偏暗沉,里面摆放着一些奇怪的用具。她摇了摇昏沉的头,是了,他是巫师,应该是巫术用的。
架子上还摆着一些巫术的东西,非孤轻巧的穿过那些迷宫一样的架子,往深处去。至于这么宝贝吗?
又不会弄乱他的东西,非孤暗暗想到。
里面有一处昏黄的光,桌案上摆着未整理的卦象。非孤好奇的往桌上看去,这个卦象,是,好像是……。
咸卦……。
她怔怔的望着卦象,来不及思考,眼前景象忽然变换,似乎回到过往,那些遗忘的曾经,一点点捡拾,撕心裂肺。
他确实是极温柔的男子,那时她是灵域的公主,以可爱俏皮闻名灵域。那时初见,她便看上了这个温柔如水的男子。
“你叫什么?”她那时仰着脸,眉眼弯弯。
巫风温柔的笑了,低眉间不见丝毫阴骛之气。纯净清澈的眼眸,像是春日的光,她第一次知道何为心动。
他待她极好,她以为,那是上天给她的良缘。她以为,这是她可以拥有幸福的机会。
他们出双入对,她在父王面前为他争取了地位,他做了灵域的入幕之宾,无上尊崇。拥有最好的资源,最浓郁的灵气。
巫风给她的是绝世无双的宠爱,护她如掌中宝,她那时欢喜的不知今夕何夕,只想与他时时刻刻,永不分离。
哪怕她痛了,伤了,他都会无微不至的第一时间关怀,他待她,如梦一般美好。
她那时觉得一切都是恩赐,直到他越来越晚的归家,越来越忙碌,渐渐有了隔阂,他的神情也越发冷淡。
“巫风,今日怎么又这么晚归家?”她像以往一般吐了吐舌头,调皮的靠了过去,接过他的外套,细心的为他打了打身上的风尘。
“父王最近辛劳,我帮他多分担一些。你不必担心的。”巫风依旧没脾气的温言细语,只是非孤心底有些难受。
“好。”她懂事的点了点头,没看到巫风越发阴沉的神色。
直到兵临城下,直到灵域覆灭,她才恍然,看他与别的女子推杯换盏,恩爱缠绵。她难以置信的提剑质问。
“看到这个卦象了吗?你应该懂的。”
她看了看他幻化出的卦象,是咸卦,关于情,却又不得不断情,因为无法相生。她的存在,是他的拖累。
而他,从来都是有野心的人。他是巫师,他的力量不允许别人僭越,巫术,才是他此生的追求。
她忘了,他不仅是是她的夫,更是灵域唯一的巫师。而巫术,是他的命。
她笑了,笑的凄楚。“巫风,原来我,才是你的伤。”
第五十七章:名叫非孤的猫(九)
她是灵域公主,而他,不过是一个巫师。
她偏偏对他流连痴缠,恋恋不舍。她这一生醉心温柔,喜欢他所有温柔的样子。是什么时候迷了心,她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昂着头,眼中闪着泪。
“你我相识三载,我却从未看清你。不过一个卦象,何苦成了借口。不过是你不要罢了。”
“巫风,扪心自问,你可曾有一刻觉得,我比卦象重要?”
她望着男人冷然的神色,事不关己的样子深深刺痛,她笑着,唇角弯起魅惑的弧度,声音带了几分颤抖,依然强装镇定。
“看看我们的驸马都做了些什么?我本以为你有心上进,便事事托付。可灵域,从来都在你的宏图之内。”
巫风静静看着她,神情温柔如水,那双眸子冷的如霜一般。只有他,才能将这两种极端的神情完美的融合。
“现在倒是聪明了?”巫风讽刺道。
“三年前初遇,是我那时玩心重勿食了毒草,幸得你救治。你那时多温柔啊,温柔的就像人间话本子里的郎君,谦谦君子亦不为过。”
“后来长临之乱,我以为你夙心夜寐是为了灵域劳神。却不知你暗中收买心腹,将长临化作练兵场。”
“看看外面厮杀的,哪个不是我长临将士。灵域待他们不薄,终究都是薄情人。”
巫风淡淡吐字,“成王败寇,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身为灵域公主,就要接受灵域可能会覆灭的现实,”若非咸卦,或许这样的女子,值得一生相守。他嫌弃的摇了摇头,在想什么。
“那年省亲之时,父王与你彻夜长谈。之后父王大病一场,我不知缘故,只是父皇因此对我疏远,每每见我总是叹气。”
“现在想来,定然是父皇知你野心,可顾及我痴心不悔,才欲言又止。”
“如此安稳过了半年之久,我被人陷害,我们的孩子也死在那场意外。七王动乱,你一人平乱,我不敢让你烦心,强忍着痛为你准备接风宴。”
“你呢,却背着我联络群臣,培植势力。好一招暗度陈仓,可恨我从来不知,到现在才明白。”
非孤还要继续,巫风却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既然你知道,那就认命。你我,从来就是此消彼長,你留在我身边,我就注定无法在巫术方面进益。”
泪,不经意的落下。将落未落,她太透望了望天空,扯了一抹最好看的笑容。望着已经被巫风拉入怀中的女子。
这女子她识得,是她的婢女。生的妩媚,她平日不喜,所以一向让她远离主殿。二人旁若无人的亲热,丝毫不在意她的嘲讽。
“灵域之失,是我对不起父皇厚恩。不过在那之前,你,和这个贱人,都要偿命。”她话音落只见风起云涌,灵气从四面八方朝她身体里涌入。
巫风原本漫不经心的样子卸下了,他看着她疯了一般的承受灵力。可她的身体,如何能承受。
恰在此时,灵气凝结成剑芒。巫风手扶上腰间,冷漠如霜的面容,此刻格外骇人。那女人已然离开,殿中只剩下二人对峙。
“星河,你便非要如此?”
“呵,我非要如此?那你为何非要杀了我父皇。非要让我对你最后的情意消磨掉。非要杀了我喜欢的巫风。”
非孤声色俱厉,恨意满腔。她退后了几步,失望的摇了摇头,甩落泪水。
“他该死,如果不是他想让我放弃巫术,找人封了我的祭坛,毁了我的巫具。也不至于如此……。”
“父王……父王不会。”非孤哽咽着,不可置信的摇头。她上前了几步,抓住巫风的衣襟,眸子血红。
“都是你的借口罢了,你不过就是不想要我,不过就是自私罢了。何必如此冠冕堂皇。”
非孤厉声指责,巫风望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现在才明白,不觉得太晚了吗?”
“既然如此……我送你去死。为我灵域偿命。”非孤短剑刺入巫风胸膛,巫风挂着笑,风吹过他的衣袍,掀起猎猎狂沙。
视线朦胧,她眼含泪,看着短剑渐渐没入,手心满是汗水,巫风低头,看见她异常明亮的眸子,氤氲的泪光。
蓦然一声叹息,嘴角勾起嘲讽的笑,短剑被诡异的云雾化为灰烬。而他,手一挥,天空中蓦然出现的异象。
她自然认得,就是这幅卦象,害的父王惨死,灵域覆灭。她以为的爱成为梦幻泡影,所谓温柔也不过假象。
“咸卦是吗?我记得,我忘了你是巫师,忘了你从来在意的只有巫术。”
“我不过是棋子,也不过是你的工具。你记着,只要我在,我就一定会杀了你为我爹讨回公道。”
非孤凄然转身,她忽然转过头来,朝那个女人走过去。巫风的女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转角处,听着他们的对话。
剑刺入喉,血液飞溅。那女人抬起的手又落下,死不瞑目。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嘲讽,就没了性命。
“星河,你做什么?”巫风愤怒的挥手,将星河打倒在地,将那女人抱起,已然没了气息。
“自然是要你和那贱人偿命。你的命取不得,她的,我取得。”
星河一脸冷漠。
“胡闹。”巫风将那女子放下,转身面对非孤。
“星河,我从未想过,你会是如此恶毒之人。她不过是被我喜欢,你杀一个无力还手之人,怎么配做灵域的公主。”
巫风气急败坏,“那你就要付出代价,杀人偿命。”
后面的话她听不见了,她看见她最爱的人,亲手为她编织罗网。那是什么诡异的咒术她不知,她的意识逐渐昏沉,身体也渐渐不听使唤。
她听见他说,“忘记,你不是灵域公主,你也不是巫风的爱人,你也不是星河。你只是一只无根的猫,在天地间游荡。”
经历咒术的过程是痛苦的,非孤承受不住巨大的咒力。昏倒在冰冷的宫殿里,她的眼中有泪,可仍然不愿忘记,那个当初温柔的身形。
巫风一遍遍的尝试,最终选择了放弃。他看着遍体鳞伤的非孤,转头离开毫不留恋。他的心中只有巫术,而她,是他的负累。
醒来,她看见阳光升起,地面冰冷的寒意刺骨。
她是谁?她为什么在这里?……
第五十八章:名叫非孤的猫(十)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书房,还有巫风关切的眼神,她撑起身子,不着痕迹的推开了巫风。
“咸卦,我想起来了。”她指着那幅卦象,朱唇轻启,无悲无喜。
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会愤怒。可话出口,才发现平静的过分。巫风神情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若。
“我本以为你不会再记得,我有我的使命,不过终究”他停了几秒,伸手轻轻落在她的脸颊,极为光滑。
“命运无常,你我无缘。”巫风的手落下,她的身体猛地一缩。抬起明亮如水的眸子,轻笑。
“命运,不过是些无聊的杜撰罢了。其实,你不过是个自私的人,你怕我挡了你的巫术大成,挡了你的青云之路。”
“我以为我在执着的是你的爱,现在想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剪影,我记得你,是要你一句交代。”
巫风眉头皱起,偏过了头,侧身望着窗外的明月,一如曾经的圆满。
“什么交代?”似乎已经有了答案,又不敢轻易问出。当年他可以不管不顾,如今岁月苍茫,他再回想曾经,到底是错了。
“自然是灵域,我倒没什么,不过年少冲动信错了人。可他们,却因为你而灭族。扪心自问,你不需要权柄,又为何不愿放过他们。”
非孤是困惑的,从她想起一切,她就一直在想。巫风何等清心寡欲的巫师,怎么会因为拆祭台就让所有人殉葬。
他联合了外人,外人覆灭了灵域,终究是他,才害了灵域众生不得安息。
“因为灵域没有存在的必要,卦象显示,气数已尽。我不过是顺手推舟让他们提前结束煎熬。”
巫风轻轻拂手将那卦象抹去,非几乎站立不稳,抬头看那个曾经做了她半生阳光的人。
“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不过是你自私罢了。卦象于你,情爱于你,都不过是水月镜花。你在乎的,是你自己而已。”
犀利尖锐的苛责,巫风不置可否。他笑了笑,看非孤气急败坏的模样,眸色越发暗沉。
“现在才知道,太迟了。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并非无情,只是不对无关紧要的人有情。”
非孤心口蓦然一阵颤栗,他原来,也是有喜欢的人。
“是吗?那你喜欢的人一定很不幸,薄情的人怎样都会薄情。”非孤冷声讥诮。
他的右手紧紧抓住衣角,又缓缓放下,额头上青筋隐隐突出,眉头狠狠皱起。薄唇开合,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你该感恩,我没有让你和他们一起死,不过是顾念着夫妻情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是吗?不过我觉得,你的归处不在这里,荒郊野岭乱石荆棘,才配得上做你埋骨之地。”
话落,非孤周身涌动蓝色荧光,后背缓缓生出蓝色双翼。她是灵域之女,生来便有灵翼。
蓝色的流萤环绕着漠然男子的周身,在周围形成了诡异的结界。巫风神情也肃然了许多,他用法杖画出了奇怪的符号,巨大的金色符墙凝结,与蓝色流萤相抗。
灵女双翼裹挟着寒风,漫天蓝色流光,与金色符墙交织缠绕,吞噬厮磨,巫风凝神应对。
却见那蓝色双翼忽而聚拢,半空中骤然浮现蓝色水纹,冲击金色符墙。非孤凌空而起,裙摆过处,流萤纷飞。
而她眉心落红,赫然是血祭冥灵之势,巫风法杖回身阻挡,“这样只能玉石俱焚。”
一旦血落流萤,必然会引发嗜血狂态,非孤眉眼赤红,已然入魔。巫风一声轻叹,掌心腾起净化之雾,金色符墙倾斜,欲将非孤压在符墙之内,彻底封禁。
一夜之后,金色随风化为灰尘,蓝色流萤撕裂,不见踪迹。终究是化了黄土,哪管生前恩怨情仇。
鹤渡听闻时,他正在给凌波讲那鲛人的故事,彼时东风正好酿了一坛新酒。
“是上次来找我们的那个小姐姐去世了吗?”凌波一脸困惑。
“是的,”鹤渡懒散的回应。
“我记得她一直在找那个真心爱她的人,她可是找到了?”
“找到了,只可惜,”鹤渡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是看了看东风。
“看我做什么,又是一个爱而不得的痴情人罢了。”
一阵唏嘘,凌波摇了摇头。
“那巫师呢?我记得你们说过,那个巫师很厉害的。”凌波有些悲伤的望着客栈外来来往往的人,这里每个人都有故事,可是每个人都无法掌握命轮。
“或许他也随着那个人灰飞烟灭了,或许是另一次新生,也可能是他倦了想找个理由休息,谁又知道呢?”
东风将刚封好的酒坛递给凌波,“放入酒窖吧,”凌波怔了许久,没有接过酒坛的打算。
“在想什么?”忽然被惊醒,凌波有些慌乱,险些打碎了酒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她刚刚似乎听见有人说。
“予子无忧,予子新生。”
“没什么,我去放酒坛。不过你下次可不能再这么纵着我了,说好要和你学酿酒的,结果我竟然光听故事去了。”
女子懊恼的戳了戳酒坛,动作娇憨可爱,带了几分俏皮几分灵动。
“既然你这么好学,那过几日的百家集便不带你去了,你在家精研酒方。”
东风温柔的道,语气不急不缓。那女子听了倒是急了。
“百家集我可以去的吗?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没有准备。”
鹤渡嫌弃的打开了扇子,“两位,打情骂俏请移驾,我就不奉陪了。”说完,他就消失在了酒肆中,不知去了哪处花楼。
留下两个人无言相对,又同时别开脸。过了片刻,东风这才笑着摇了摇头。
“他向来是个口无遮拦的,凌波你不要见怪才是。”若真是打情骂俏,倒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不是,他在心底默默补充。
“本姑娘那么大度,才不会和他计较。”这么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凌波觉得心底那种闷闷的感觉消失了,也就不纠结刚刚的幻听了。
独孤笙近日一直在忙着百家集的筹备,他作为翰林院的高徒,自然是不可缺席的。这次百家集,亦和文会宴一般,是难得的入仕良机。
第六十章:青文官(一)
百家宴中,有一子,少能通天文地理,诗词歌赋。往往不假思索,出口成章,为人艳羡。旁人尚且在苦思冥想,他已然落笔成章,洋洋洒洒,皆是精彩绝伦,叹为观止之作。
想他年少阅历不过十数载,文风老成千秋功过,皆付文墨。因此他一出现,整个文人阶层掀起轩然大波,众人皆是心有余悸,又摩拳擦掌,想一较高下。
文人多傲骨,况且是能入墨客之流。东风在高台之上,看下面文人之态,倒是有些好笑,不觉唇角微微勾起,颇添了几分邪魅。
凌波托腮看了一会儿,转头欲寻他说话,见他这幅勾人模样,不觉羞红了脸,又尴尬的转回头。
东风笑的倒是愈发温柔了,他伸手还不忘蹂躏凌波的头发。“怎么,是不是喜欢上哥哥了?”
凌波手下使力,原本白嫩的皮肤被她拧的青紫一片,东风吃痛面色不改,依旧笑言。
“哥哥,你可真是胡闹,妹妹喜欢哥哥,不是很正常的吗?”
凌波一脸无辜,一旁偷窥的鹤渡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啊,很正常,他是你最好的哥哥。”鹤渡不忘补刀。东风骤然发现,原本,他当初选择以哥哥的身份守护,如此荒唐。
狠狠的瞪了鹤渡一眼,方才缓和了神色,对着凌波温柔道,“是不错,不过哥哥更喜欢听妹妹说喜欢我。”
“哥哥今日是怎么了?”凌波平日里习惯了叫他东风,今日被他带的改了口,一时倒是也叫的顺了。
东风默然,他好像如何解释都该是错的了。
“无事,和你开个玩笑。我们接着看他们吧,刚刚被打断,倒是不知进行的如何了?”
鹤渡懒散的道,“那少年是个厉害的,其他人的输赢未知,只他对上的,便没有败绩。苦了那些文人了。”
东风凝神再看,果不其然。只是随着那少年越发厉害,他的周身越发弥漫了一层黑雾,初时朦胧看不真切,后来便越发清晰可见了。
“他的身上,是什么?”东风开口问道,意识到失言已然晚了。凌波好奇的看了过去,没什么呀。
“这少年好厉害,果然人不能欺年少。”凌波笃定道,一旁的东风哭笑不得,只能暂且闭口不言。
却是用恢复六成的法力,与鹤渡暗中传音。
“那少年身上的雾气有问题,你且去看看。”
鹤渡拿了酒,“我去逛逛,你们接着看。”他说完就不见了,凌波咋舌,这人还真是可怕。
来无影去无踪的,要是自己也能这般,那就厉害了。
“东风,你下次能不能让他教我法术呀。”凌波央求道。
“不能,女孩子家要注意安全。”东风果断回绝,心底微微有些恍惚,若是她学了法术。记起那些过往,不知是否还会有如今的快乐。
不觉竟落了泪,凌波慌了。她的心很疼,看见他落泪的一刻,心也跟着生疼生疼的撕裂。
“你怎么了?我不学了就是了,君子是不可以哭的。”凌波劝慰道,有些手足无措慌不择言。
“风沙迷了眼,没什么大碍的。你别多想,我这人从来不哭的。”
“我才不信,人都有泪的,除非你不是人。”凌波傲娇道,东风噎了一下。默默转移话题。
“今年最精彩的就是那个少年了,其他人倒是平平无奇。”
“那个少年身边有无形屏障,隔妖的,我过不去。”脑海中传来鹤渡的声音,东风不禁往下面看了过去。
他能清楚的看见那个少年身边的东西在急速聚拢,伴随着黄金色的屏障,那屏障只依稀看得出色泽,应该是被人隐藏了。
只是锋芒过盛,难免露出端倪。东风垂眸细思,一时竟也无破解之法。他遇见过无数的妖,但像现在这样棘手的,倒是第一次。
“先按兵不动,”这时那少年已经斗败了十名墨客,意气风发,甚是得意,他拿起笔,在纸上挥毫,片刻成诗。
有不服者切磋,失败而归。眼看他愈发得势,东风与鹤渡便愈发紧张。隐隐察觉出危险,鹤渡靠着本能闪避,化为原形悄悄扣在东风腰间。
刚刚那个力量,险些碾碎他这种小妖,看来遇到的是个根基深的,而且,是个神族。
“妖必须臣服神族,所以这次,我估计帮不了你了。”鹤渡弱弱的道,生怕被觉察。
“那神灵之气有杀性,来路不简单,你小心应付,我要睡觉了,这样才不会被殃及无辜。”
东风的心更加乱了,连鹤渡都畏惧的神族,又为何会到百家宴。他决定去透透气,再来看后续发展。
却不想在转角遇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旧识,“巫风,是你。”
“东风先生,是我。”巫风看了看他腰间的玉箫,不再开口。
“你为何,还是不愿放过她?”巫风神色蓦然刷白,又恢复正常,淡淡道,“并非我不愿放过她,是她,不愿意放过自己。她以为记着我的好,就能永远忘记过去的残忍。可那些,不过是真实发生过无可磨灭的曾经罢了。”
“可后悔?”东风看着他,淡声。
这下巫风不再迟疑,“悔,但无怨。”东风看了他许久,就转身回了刚刚的高台。凌波还在那里看,只是此刻脸色已然白了几分。
东风大惊,方见刚刚还丰神俊逸的少年,此刻形如朽木,身子凌空而起,全身血脉尽断,离奇死亡。
他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落下,成了一摊烂泥。那黑雾已然散去,不见踪影,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
鹤渡这才弱弱的趁着凌波不注意,化了形,从身后出现,出声,“别看了,会做噩梦。”
“我们下去看看,你就待在这里不要乱动。不然出事了没人帮你。”凌波半晌才回过神来,胡乱点头,刚刚那一幕太震撼了,而且,她好像看见了别的东西。
不过只是一霎那,就消失了。
东风和鹤渡下去的时候,周边的墨客已经散了。只有几个胆大的,还在围着外面往里看。
经过他们的时候,鹤渡轻轻洒了一些东西,那些人就转身离开了。不再记得刚刚的事情。
第六十一章:青文官(二)
夜,深了。天空,如墨色一般晦暗。凌波随着独孤笙回了府,东风一人行在无人的街道上。
月色很淡,星星闪烁不定,就那么一颗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碰一下就会无情陨落。
约莫走到小巷的尽头,他才招了招手,面前是一块漆黑如墨的古城墙,不知遭了什么罪,这墨色如同贴合了它的肌肤,竟是轻轻触碰试图匀散都不可。
“这可真是长上了,”东风笑道。那墙上有一块突起的地方,墨色格外重,他伸手狠狠的敲了一下,墙面忽然缩了缩,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诡异。
“你若再不出来,本公子便没心思和你玩笑了。”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坐在墙角,难掩一身清华。
那面墙忽然就急速坍塌了起来,然而不见半分响动。定睛一看,坍塌的不是墙,而是那团似墨非墨的东西。
眉眼都被墨糊成了一团,勉勉强强能看出是个公子模样,生前身量也是极好,只是死后魂魄落得如今下场。
“你是,白日那个?”东风忍住了笑,它如今这幅模样,实在滑稽。
“我知你本事非凡,否则白日里那番状况你不至于镇定自若,我有冤,你既然那么厉害,便替我申冤。”
这书生,倒是不减狂傲。东风嗤笑。这个时候了,还如此自大,难怪会招报应。
“先生今日若是不帮在下,那就休怪我去打扰先生的心上人了。”那墨人诡谲的笑了笑,便要转身离开。
“倒是威胁上了,你且说,你得罪了何人?”
那墨人愣了半晌,“我为人宽厚老实,并未得罪过人。不瞒先生,我刚那些话也是从话本子里学的,我是万万不敢害人的。”
“是吗?我看那东西对你恨之入骨,你必定对它做过十恶不赦的事情。”
墨人直呼冤枉,“先生可能先护我,再慢慢调查事情缘由,若真是我的过错,在下愿尽力悔过。”
东风默了默,他白日却是觉得事情蹊跷,而且就连墓灵都未曾出面,可见它对白日里的东西也是十分忌惮。
“那我便帮你查探,你且附在伞下,没有东西会找你麻烦。”他撑开油纸伞,将那墨人收了去,便回了独孤府。
然而翌日下午,他午休醒来,就听见门外敲门声。
鹤渡慵懒的站在门口,头发半披着,颇有几分妩媚,“昨日到现在城中有四件奇事,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你既然亲自过来,自然就是要说与我听的。”
东风悠闲地推开门,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鹤渡见状也随意的坐在,身子半斜,颇为慵懒肆意不正经的样子。
“你每次都能猜透我想说什么,日子没法过了。”鹤渡一脸揶揄,故作委屈。东风笑笑,倒也不曾反驳。他望着天空中疏朗的那颗孤单的星辰,眉间又深沉了几分。
四周一片寂静,他的伞放在一旁,那墨人倒也安生,似乎是笃定了他会查明真相不让他蒙冤。
“说吧,是哪四件奇事,让你这么有兴趣。”东风终于接了鹤渡的话头,那人倒是精神了几分,听到他允了,瞬间神采奕奕仿佛重新活过。
“这第一件事,是昨天参与百家宴的那些文人。”
“他们回到家中之后便发现家中那些空白的纸简仿佛生了魂,都是满满镌刻的奇文奥句,有些文采繁复之作,连他们也都自愧不如。”
“墨字生书,也是天下奇闻,那些书生愕然,彼此奔走,却发现这原本不是一家之事。那些可谓空前绝后的千古佳作,竟然出自他们的书房中的无字纸张。惊悚且诧异。”
“人心贪婪,得了这无字生书的好处,便互相较劲,势要比个高低贵贱。将那些东西据为己有,大肆宣扬,以示自己才高八斗。这城中的文人,已经乱了。”
东风不语,“第二件事呢?”
鹤渡紧接着道,“那自然就是会飞的笔墨纸砚,文人方才沉溺在得了天大的好处中,就发现自家的格局已然不同。”
“笔墨纸砚随处飞舞,一个不顺心,就倾巢而出,张牙舞爪。那些文人心中惴惴不安,纷纷傻了眼。更有甚者,被吓得口吐白沫,不治身亡。”
“还有的就苦于奔波,试图将他们复位。那些笔墨纸砚仿佛通灵一般,折腾的他们苦不堪言,而且到处串门,声势浩大,别说休息了,就连坐下都可能会被捅成马蜂窝。那带墨的笔,可并非不比刀子可怕。”
鹤渡想着白日里看他们的狼狈样,笑的欢实,被东风瞪了一眼,方才忍住,清了清嗓子。
“第三件事,就是城中出现了‘墨笼’,这墨笼是用笔墨织成,砚台为足,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移动,去捕捉猎物。当然,这猎物自然就是书生。不过说来也怪,有几户书生家里倒是安生的很,毫无异常。”
“他们照旧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外面的异象和他们并无关联,偶尔出门看到被墨笼锁住的同袍,不免感叹天命昭昭,怕是又不安宁了。不过也奇怪,莫非是自己人品好,才免了被恶搞。”
“那墨笼极其柔软,然而出不去也无法抓住滑溜溜的外壁,还会染了一身的墨水,狼狈不堪。这也是一大奇景了。”
“第四件事,倒是不如前几桩怪诞。说的是那十几年前的新科状元,现任礼部侍郎,当年也是个风云人物,惹得众多桃花运。”
“实则是个欺世盗名之徒,不知怎么被告发了当年恩科舞弊,他也是个极聪明的,选的文章是数百年前的不见经传的一书生的绝笔,其文章观点犀利,实用价值极高。那书生机缘偶得,就抱着侥幸的心理默背誊写在考卷之上,果然得了青眼。”
“可谓是欺世盗名,如今倒是被查出舞弊,满门处斩,有负圣恩。令人唏嘘。”
“你说他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如今平步青云,怪事连连,反倒被人挖了底,平白送了性命,只怕是昨日那个东西的手笔。”
“这四件事件件离奇,件件骇人听闻。看来我们有的忙了,还有你昨日捡的墨人,也是一奇。有的忙咯。”鹤渡慨叹,东风垂眸不展,心思凝重。
第六十二章:青文官(三)
“我们且先去看看这墨字书,到底有何蹊跷”,东风话落,察觉伞微微震了震。他觉得有些好笑,低下头来把伞拿在手上。
“放心,我们在呢,那个东西讨不到便宜。”伞内的墨人这才安稳了些,他觉得自己仿佛坠了云雾,仅仅一天时间,就莫名惨死。还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无奈的叹了口气,墨人默默的求神拜佛,躲在伞中不敢多言,他现在就是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魂魄,随便一捏就消散了。
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冤孽,这么想来,倒是更觉得阴森森的了,乖巧的贴附在伞面内,将呼吸都放的很轻,一副忐忑如临大敌的模样。
鹤渡侧目瞥了一眼,摇了摇头,他生性洒脱,但也知事有因果。只怕这书生是真的不知因何而死的糊涂鬼,平白送了性命。
“你家宅第在哪儿?”东风突然开口问。
那墨人愣了半晌才把魂拉了回来,四下除了鹤渡再无他人,自然就是问他的了。
“城南陆宅,在下陆子墨。”书生想了想,还是报了自己的名姓。
陆宅,这陆宅年岁久远,书香门第,据说世有神仙庇佑,故族中子弟多才子。陆子墨便是年少一辈最为出风头的一位,也甚的家族器重。
这些都是鹤渡听市井流言听来的。如今倒是有了用场。
“你们去陆宅做什么?难道那坏东西还在陆宅不成?”
陆子墨按捺不住,心中更是慌乱,他再怎么才气纵横,也不过是个白面书生,会惊恐会害怕会怯懦。
“猜对了,果然是才子,脑子转的快,那你要不要猜猜,那东西现在在不在你府中?”鹤渡打趣道,那书生瞬间没了声息,仿佛蔫了一般。
“鹤渡,你最近越发嘴利了。”东风嗔怪,鹤渡老老实实的转头,不再去笑眯眯的盯着那伞中委屈巴巴的墨人,而是望着前方不远处的火光眉头渐渐紧锁。
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那应该是城南的陆宅,我去救火,你们随后过来。”
东风也加快了步伐,伞内的墨人没了动静,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他抽空看了看,那墨人贴在伞面内侧,仿佛受了极大的痛苦。
墨似的身形隐约透出绝望的光,那双眼睛仿佛霜打一般泛着血红色的光。
“平复心境,你若是在此处走火入魔,我肯定让你看不到你家最后一眼。”
东风严肃认真的语气,让墨人的躁动平复下来,他哽咽了下,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又继续安静的降低存在感。
另一边鹤渡到达城南陆宅的时候,火光透着幽暗的蓝色光影,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火,是阴火。
所谓阴火,凡间火烈火灼身,伤损或亡身,罪不及三魂七魄,阴间火燃魂负罪,业障满身烈火灼灼,烧尽三魂七魄生生罪业,直至全部涤清,不留灰烬,转世不能。
阴火生生不息,这要是多大的仇怨,若被天庭知晓有神官擅自动用阴火害人性命,只怕天谴将至。
鹤渡无奈的叹了口气,幸好他漫长的妖生,也曾有过不少奇遇,这琉仙霖,是昔日好友所赠,可灭阴火之祸。
琉仙霖只一滴,往天空洒落,只见半空中云层聚拢,蓝色光雨随之散落,不消片刻,那阴火便熄灭了。
东风也到了陆宅,看见满庭尸横遍野,有的是被打死的,有的脖颈上有深深的墨痕混着血液,死状极其可怖。
“这里在失火之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我想,答案应该在他的书房。”墨人此刻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听他们的意思,在阴火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打架了。陆家一向与人为善,家风严谨,崇尚兼爱,非攻,尚贤。
只有他一人,心高气傲惹是生非,喜欢斗文找成就感。那如今,又是怎么了?他想不明白,为何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模样。
东风撑开伞,墨人站在伞下,他的神情很迷茫,也很愤怒,他怨恨那个毁了他生命的人,也怨恨那个毁了他家的人。
走进书房,这里果然如想象中的凌乱,笔墨纸砚随处飞舞,那白纸上的墨痕还是崭新的。写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精妙言辞,叹为观止。
散乱的墨书,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笔墨纸砚,在他进门的一刻忽然就停止了动作,愕然的看着他的出现。
随即有东西发出刺耳的声音,那是粗鲁的翻页声,杂乱而刺耳。墨人心中一震,他以前从未觉得翻书声如此难听,现在倒是被吵的心烦意乱。
那些凌乱的东西倒在脚边,歪七扭八的占据领地,偶尔还会因为争夺领土大打出手,得胜的洋洋自得,失败的就会大肆报复,弄的书房狼狈不堪。
墨人缓缓垂下手,他看见不远处白纸上方悬着一枝毛笔,正流利的书写着什么,他跟着东风他们缓缓地靠近,那纸上的字倒是清晰可见。
“六州歌头,”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梁梦,辞丹凤……”(出自贺铸六州歌头),墨人心中骇然,此等豪气,怕他此生都无法拥有。
他喜欢的是炫耀,谈诗论道,比诗夺魁,只为名满天下,浮名满身。却忘了书生的风骨,忘了志在四方的精忠报国。
这墨字书巧妙,仿佛通了灵性。墨人看着渐渐入了迷,东风和鹤渡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东西还真是吃准了人性。
外面的死人,有些是因为抢夺墨字书送的性命。他们刚刚分明看到,那地下散落的残缺纸张,有斑斑血迹。
墨人心思都在那墨字书上,这一屋凌乱,他也未曾在意,此刻看的入迷,那墨色渐渐深了他也未曾发觉。
“不好,”鹤渡突然出声,见那墨字书突然飞起,朝着墨人的方向过去,他心中一紧。就见油纸伞金光四射,那墨人被收纳其间,险险避过。
墨字书受了金光刺激,也安分的落地,只剩一缕黑气迅速逃逸,消失不见。
第六十三章:青文官(四)
第六十三章:
黑色的雾气逃逸了。
“那东西一定还在宅中,鹤渡,你我分头去找。”东风沉吟,见宅中还隐隐有神灵之气跃动,想是那东西太过匆忙。
但看那神灵之气的踪迹,未免有些跳脱,绕过重重庭院,方才看到那尽头之处一片废墟,莫名的有些阴森。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是否会有陷阱。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那东西就又要藏起来了。它看起来有些本事,莫非是与神缔结了何种交易?
东风循着神灵之气前进,视线所及之处,骤然间书香浓郁家宅鼎盛,他这才恍然,这里怕是那东西的领地了。
他在陆宅,却又不是如今几乎被阴火焚尽的陆宅。这里的人衣着矜贵,衣襟上都绣着兰花,颇有文雅之风。
鱼贯而出的人群里,他瞥见带头的那个少年公子,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那少年,不正是那陆子墨。这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少年的脖颈,轻笑声落下,那少年嗔怪摇头,一副啷当模样。
“红玉,别闹了,我们今日出去撒欢儿,回来可是要被罚的。”
“少爷你就带我去嘛,这陆宅太闷了,都是一群腐儒。”红玉撇撇嘴,满脸的不开心。
“你放心,我回来必定给你带祥云斋的糕点,不要告诉老爷哦,”陆子墨扬了扬手,拥着一群狐朋狗友出了门。
酒喝的酣了,有人站到椅子上,酒气熏的他整个人热腾腾的,脸色红红的仿佛染了胭脂,“陆子墨你凭什么,你从来假装不喜文辞,每每让天下文人难堪。让世人觉得不如你,你满意了?”
这书生也是个轻狂的,他看不惯陆子墨的风流肆意,可又比不过他学识渊博。今日借了酒劲,不吐不快。
陆子墨脸瞬间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他一把掀了酒桌,负气而走。剩下那书生坐在地上咒骂,也无人搭理他。
回到书房,陆子墨心情烦躁,他提笔落墨,一个字也写不下。再看那宣纸,有些微微的发皱,应是取用时不经意造成的。
目光落在书架上新到的宣纸上,他走了过去,看着年份有些是陈年的旧纸,还有一些新的被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很是碍眼。
陆子墨勃然,他一向精致挑剔惯了的。这次的宣纸如此敷衍,必然有人中饱私囊。
“管家,给我查这批宣纸的来历,全部送去焚烧,一张不留。”
管家领命,陆子墨坐在书房内平复心情,他的书房一向精贵,是因为他觉得读书人想要写出雅作就必须生活的精致。
所以他的笔墨纸砚从来不超过一个月,都要换全新的上好的精品。而剩下的就被他随意丢弃,纸张用于焚烧。
摇曳的火光在抽泣,可惜他从未听见那些抛弃者的心声。到了后来,他的文学造诣登峰造极,行事也愈发轻狂。
那些笔墨纸砚已经无法让他满足,他想着,自己便是那文字的缔造者,是惊才绝艳的当世之秀,何需这些凡俗之物来玷污了他的珍品。
越来越多的笔墨纸砚从陆府被遗弃,那些文人有听闻陆府又有新的笔墨纸砚遗弃,纷纷暗中购买,如视珍宝。
陆子墨不以为然,他觉得那些人痴了,就是一些无用的陪衬,也值得哄抢。有那个时间不如吟诗作对,轰动天下。
他也确实做到了,他封笔前的最后一篇作品,是国赋,其辞豪放大气,华丽铺陈,皇帝深为赞许。
遂因此诏令入仕,陆家满门新贵。可是他并未发现,那些被他遗弃的东西逐渐哀鸣。笔墨纸砚,寻常之物,他就算没有也能靠一张绣口,论天下生民计。
遗忘在角落的东西染了尘,他的书房也渐渐落了灰,他不再频繁往来于书房。而是奔走于天下,口诛非笔伐,用三寸不烂之舌,抒少年意气治国安邦平策。
可渐渐的,他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他只能做个说客,却无法靠近权利中枢。那些所谓才华,不如文人几张笔墨来的值钱。
更让皇帝青眼,他的话会淹没在万民声中,而文字流传,是千年万载永垂不朽之功业。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可是似乎有些迟了。
陆子墨的性子还是执拗的,他是纨绔的公子哥,喜欢才华带给他的浮名,却不肯费心研究学问。上天眷顾,给了他滔滔不绝的绣口,可他终究还是难免失意。
那个冬夜,陆府凋敝,他在这样寒冷的夜晚飞升,靠的却不是他自己的才华。陆子墨嗤笑,站在高大的殿宇前,忽然觉得自己足够渺小。
他只来得及慨叹,回到故园看陆府如今沧桑,心中难免多了慨叹。就在这时,他看见了,永生难忘的场景。
那些染了污迹的纸张,那房中的笔墨砚台,都在空中飞舞盘旋,久久不落。他的心忽然一寒,看见那些精致的东西满是灰尘和污垢时,心脏也撕扯的厉害。
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永远离开了,他想了许久,那是文人的坚守。笔墨纸砚是文人的臂膀,他们造就了文人的经典与传承,也为文人的青云直上做下铺垫。
可他踩着他们的尸骸上去,就毅然决然抛弃了他们。陆子墨嗤笑,他怎么,这般拎不清了,到底是被何物迷了眼。
东风就站在角落里,默默看着那书生泪流满面的忏悔,随后,他拿起那块碎了的砚台的一角,低声。
“就让我赎罪吧,不要连累他人。”他分明手中捧着的不过是碎片,可是话音刚刚落下,那碎片就剧烈的颤抖起来。
东风看着眼前这近乎酷刑的凌迟,痛苦的闭上双眼。随后,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就见另一个陆子墨出现了。
他与之前的陆子墨一般身量,只是碎片不见了,伤痕也不见了。他转了转头,摆了摆手,那些笔墨纸砚又重见天日,恢复了光泽。
看到这里,东风倒是明白了那伞里的书生为何横死,是他违背了诺言,也背叛了自己的救赎。
世间事皆有因果,不是一朝一夕之故。
第六十四章:青文官(五)
东风走到书房的尽头,那角落里有一张写了一半的纸张,上面滴着墨,已然看不清字形了。
叹息声滑落耳畔,他听见纸张浮动的声音。那角落里的东西似乎是借着风力飘摇,缓缓落在书案。
随后,无数的宣纸从四面八方飞来,在他面前堆积如山,有些纸张立了起来,有侧有卧,有斜有正,到最后竟然组成了一个伏案书写的纸人。
他的手中握着笔,只是那笔歪七扭八的,字迹也并不清晰。反倒是颇为急躁兴奋,只不过片刻,那些笔下的纸张就失去了它们的价值,被焚为灰烬。
东风静静看着,未曾出声打搅。这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在昭示着什么人的恶行。
他这才想起,进来时油纸伞靠在了门边,难怪会未曾察觉这里的异常。
纸人似乎是累了,他趴在桌案上,手中的笔落在纸上圈圈点点,偶尔想到精彩绝伦处,便落笔印刻。待到无用时,便又随意丢弃。
那些笔墨纸砚就像是垃圾一般被随意抛弃,纸人也未曾多看,只管沾沾自喜自己才华横溢惊才绝艳。
“出来吧,不要再躲藏了,我知道你恨什么。”东风的声音很平静。那书桌上原本的纸人忽然消失了,纷纭的纸张如风一般凌厉的划过他的要害,带出血滴连连。
东风后撤了一步,挥手打散幻象。那些纸张伴随着他的手势落下,不见踪迹。那团黑色的雾气再次隐现,离了幻术的遮掩,依旧难掩金色的神灵之气。
东风了然,眼前之景已然变幻。被烧的残破不堪的书房,被作乱的文房四宝搞的一塌糊涂。这才是此刻真实的陆府。
那始作俑者此刻正浮在书房正中的香炉之上,辩不清形态。那里,虽被烧了大半,仍可见往日书香鼎盛。只可惜再看不见昔日盛景。
“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呀,那蠢书生知道了会不会悔不当初,我猜他恨不得去死一死。”
鹤渡讥诮的声音传来,他并未带着油纸伞,所以书生还被搁置在角落里连连叹息,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知缘由。
“话不可这么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东风颇为惋惜的看着那些珍贵的文墨被焚烧殆尽,只怕又是多少年的传承毁于一旦。
人总是贪心不足,又忘了守护。东风感叹一番,这才望着那团黑雾,想到刚刚幻境中所见到的,心情倒是越发沉重。
他同情,但他并不能纵容。虽然对方可能不需要他的同情,以对方的法力,若是神级无差,只怕他和鹤渡联手都有些困难。
何况对方近乎入魔。
“是他不懂珍惜,但你如此做法,岂不是让天下读书人心寒。不劳而获无字生书,惹得天下动荡不得安宁,这便是你要讨回的公道吗?”
雾气缄默不语,似乎是沉寂了,安静的四周有些阴森森的。这场阴火引来的,远不止陆府的覆灭。
东风沉吟顾不得婉转,单刀直入。
“青文官,该现身相见了。”
那雾气明显有了反应,他之前从未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毕竟青文官是百姓信奉的神灵,是他们的信仰。
可当书生莫名惨死出现神灵之气时,他甚至怀疑天界有神仙私自下凡作乱,却从未怀疑过是百姓交口称赞的青文官。
不过想来,笔墨纸砚化形升仙,书生横死魂魄入墨,无字生书天下奇闻,文房四宝漫天飞舞,这样大的动乱,不可能不被神界查知。
唯一可能的便是,做乱者便是神界之人,因此神界探知的渠道被掩盖了,那人才敢如此为所欲为。
“我欣赏你,虽然文学造诣不深,不过思维足够活跃。”青文官此刻不再隐藏身份,只见黑色雾气里走出一青衣仙人。
手中执笔,背带书囊,放的是上好的宣纸,细看有灵力浮动。这才是青文官的形象,青卷书生,执笔点化。
“青文官此刻下凡,是否有违天道?”东风凝视着眼前的人,看他眉头微皱,就知晓了答案。
不曾想那人倒是笑出声来,“呵呵,天道总不外乎公道,我日前与老友宴饮,言道尘缘未了故无法升阶。所以我来此了解公案,你等凡人,还是不要插手。”
他语气极为冷硬,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东风还要再说,却见那书房门口站着一人,全身墨色,很是狼狈,他倒是出来了。
“先生,让我和他谈一谈。”陆子墨出声,东风自然不必阻拦,拉了鹤渡出了书房,还顺手带上了快倒的门。
他们则趴在门外,静静的听着屋内的动静。
“你如今是青文官,那你曾经呢?我为何不记得你。”陆子墨疑惑的歪头,打量着眼前这位神仙。
他这辈子都未见过仙人,也从未梦想过寻仙问道。如今神仙近在眼前,竟然是自己的敌人,或者说是杀死自己的凶手。
可他又怎会与神结怨?
“你轮回百载,自然不会记得我是谁?只是你的习惯,永远都不会改。”青文官冷漠出声,陆子墨身子震了一下,又恢复了自然。
他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想来,他确实是得罪了他。才会追了他百载寻仇。
轻咳了几声,陆子墨灵光闪现,他怎么忘了?那日所见,不正是自己……。
“莫非你,也是那些被抛弃的吗?”他谨慎的用了抛弃两字,听起来倒更像是嘲讽。
“想来你也是忘了,不过没关系,我都记着。你如何轻狂,如何残害我们,今日我便要一件件讨回来。”
青文官说着,面目逐渐狰狞。那书生有些惊恐的咽了咽唾沫,胆战心惊的道,“你先听我说完,不知者无罪。你还没有数我的罪行,怎么就能判刑呢?”
青文官沉默了,片刻后他抬起头,递给陆子墨那蠢书生一支笔,在他掌心画了一个字符。书生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旧时渊源。
即使是看着,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忽然明白了那股恨意,原本就是他的因果,他理应救赎。
第六十五章:青文官(六)
陆子墨不由苦笑,他曾经忏悔,如今倒是重蹈覆辙,这世间书生之祸,都源于他的不屑与不珍。
人之本性,终究还是难改。青文官站在他的对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个曾经的书生,是他的主宰。他的命运握在他手中数载,可他从未真心怜惜爱护。
“青文官,”顿了顿,陆子墨提起勇气,他的眸中不再是轻慢之态,反而格外恭敬。但并不卑微。
书生的傲气犹在,即使是认错,也不用胆怯。
“虽然已经过去不知多少岁月,不过小生仍是要诚意致歉。是小生轻狂,才害了你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更是小生心有不敬,才慢待了你们。”
陆子墨此话倒颇为诚恳,他低低的俯下身子,九十度鞠躬,“小生屡教不改,必是让青文官颇为费神,此番也实是教训。望天下读书人皆引以为戒,不要再如在下一般迷途,不知珍爱所重之物,最后落得一无所有。”
青文官冷哼一声,颇为不情愿。他望着眼前这个人,似乎有什么变了,可是仍旧难以平复怨怒。
那层层叠叠的雾气,骤然间弥漫了整个空间。在外面的东风察觉异样,却是被雾气锁在了门外,进出不得。
再看那书生,若是之前他已然瑟瑟发抖求饶了,此刻即使是冷汗直流,也依然恭敬的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未曾半分懈怠。
青文官拂袖彻底隔绝了外面的空间,“不害怕?”
陆子墨应声,“自然是怕的,我们文人有句话,一身做事一身当,错要是不在我,我自然是怕的怨的。但错在我,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埋怨呢?”
青文官有些迟疑的看着眼前似乎突然成熟了的人,分明还是那个书生,只是骨子里多了几分坚韧,多了几分担当,就变了全然不同的光景。
“你既然一直揽错,那你可知你错在何处?”青文官声音沉沉的压下,那书生感受到了怨怒,心底更是苍凉。
还有说不清的压抑和恐惧,他若是答错了,那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了。他晃神片刻才答道:“所谓妙笔生花,才思敏捷,无不需要笔墨纸砚之外力辅助才得以传世。一时之口授立说,虽逞一时之快,然而终将如风卷残云,雁过无痕。”
“笔墨纸砚者,才是文人的思想承载的灵魂归宿,也唯有相辅相成,才能创作出惊才绝艳的文章以传世。小生错就错在割裂了二者的关系,不加珍视,反而随意撕毁。且妄想脱离笔墨纸砚的约束,殊不知,这些正是文人思想的灵魂印刻的最好方式。”
青文官颌首,倏而目光凌厉如刀刃。他的周身雾气渐沉,陆子墨心惊胆战,就听见淡漠的字眼落在他耳畔,字字惊心。
“你从前也是这般忏悔。”陆子墨可真的要说冤枉了,他从前,他刚刚并未看到他从前忏悔的画面,自然也不知会如此巧合。
“青文官,请息怒。在下下定决心痛改前非,若是来日有违此约,那便让在下永镇墨池,永生永世不得出。”
铿锵的誓言,带着坚定的神情。过了许久,陆子墨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没有那么压抑了。
他勉强抬起头,接触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又倔强的迎了上去。
不可以退缩,这是他的心声。这一次,他必真心悔过。过往的错难以弥补,可他会用行动证明。
且让世间书生谨记,珍惜笔墨纸砚,他们只是看上去死气沉沉,可他们依旧在默默的奉献,值得我们尊重,也会心痛和悲伤,也会反抗。
杀气似乎不再凝重,陆子墨深深吸了一口气,“青文官,请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去救赎他们,也救赎我自己。”
那高高在上的人终于施舍了目光,只见他的手落下覆在陆子墨这一副全身染墨的灵魂之上。那团墨消失了。
陆子墨惊讶的低头,发现自己白皙的近乎透明的魂魄浮在空中,俨然是老书生模样,渐渐有了实体。
“这副躯体,只能保存三天。三天之后若你做不到承诺,那我也不能保你。若你做到了……。”
后面的话青文官顿住了,没有再给任何多余的信息。陆子墨待到他消失之后,才捂着狂跳的心口,身子颤抖不已。
雾气散开的时候,东风与鹤渡推门进来,望着眼前的陆子墨,倒是有些不习惯了。不过总算是不像之前那样糟糕。
“知错了?”鹤渡笑眯眯的道。
“小生知晓,这便去赎罪。”陆子墨急急忙忙的往外走,被鹤渡拉了回来。
“急什么,你现在这幅样子,知道你是谁吗?”陆子墨怔了那么下,他倒是忘了,他如今已经不是陆子墨了。
陆子墨已死,他就是个孤魂野鬼。
“那我……是谁?”颤抖的声音,像是哭泣的悲鸣。鹤渡无奈的扶额叹了口气。
他把陆子墨扶正,把他头顶的帽子整理好,“你现在就是个满腹经纶京城颇负盛名的老学究,不对,还缺胡子。”
鹤渡不知从哪儿弄到了仿真的胡子,贴在了陆子墨脸上,这么看上去,倒真是像极了老学究那古板的样子。
然后大街上就出现了一个满头白发胡子须白的老学究墨忏,真的老学究正被请进陆府喝茶,虽然陆府惨败的厉害,不过好茶还是有的。
那老学究好茶,也就忘了外面的纷纷扰扰。陆子墨就顶着他的身份,在书生家穿梭游说。以三寸不烂之舌,教导他们是非。劝他们重拾书生骨气。
有听劝的,将家中东西整理妥当,书房窗明几净,笔墨纸砚妥善安放,那无字生书也焚毁不再惦记。
到了第二日,书房果然没有再动乱。便倍加珍惜,不敢妄动。
有不听劝的,将那无字生书高价售卖,结果横死家中,墨色染尽,面目全非。久了这城中便惶惶不安。
老学究出山,一根拐棍重重敲在地上,敲的众人心虚不已。
“我们是书生,以文墨为本。不是贪婪,更不是虚荣,你们看看,不过是出了些骗人的东西,那些东西与你们何关。”
“孔子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短视贪利,怯懦无知,哪里配得上书香浸染,熬香苦读。笔墨纸砚为辅,学思机敏为主,但凡几分敬畏,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狼狈不堪。”
老学究加重了语气,众书生已经有人垂下头,不敢直视。也有人开始反思,越发白了脸色。
“善待草木,善待一切,他们虽无生命,但他们赋予了你们文字灵魂。老朽言尽于此,若不知悔过,老朽亦无可奈何。”
那些书生垂头丧气的下去,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如醍醐灌顶,纷纷回去将家中之物妥善保管,不敢再有半分懈怠奢靡。
今日笔墨之祸,他日难保会惹出更大的祸端。老学究回了陆府,已经是三日之期,他身子虚弱的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了,可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颤颤巍巍的走到青文官眼前,站定。
“小生幸不辱命。”他脱离了那副躯壳,灵魂还是那副染墨的样子。
青文官默了默,伸手挥掉了陆子墨身上的墨气,陆子墨瘦削的魂体这才显现。羸弱不堪的模样,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最后一次,”青文官敛眸,陆子墨疑惑的看他,就听见青文官的声音落入耳畔。
“经了这一次,陆子墨,你只剩下二十年的阳寿,可有怨言?”
“没有,小生感谢青文官,还能给小生赎罪的机会,不然不知道还要错多离谱。”
陆子墨言辞恳切,青文官神色稍缓。墨色骤然涌入,陆子墨闭上双眼,再睁开双眼时,他才看见自己已经回到了身体里。
出门时忐忑不安,可见城内秩序井然,看来百姓已然忘了那些动乱。
看来是青文官抹去了记忆,只是不知,那些人是否也忘了……。陆子墨心焦不已。
他再去书生家中探访,见他们都恭敬了许多,不再如之前浮躁。
不由欣慰。
第六十六章:胭脂剔透心上符(一)
墨人之事尘埃落定,风都也恢复往日繁华。东风与鹤渡邀约,去黄昏落饮酒,抱着酒坛,坐在倾欢酒肆后面阁楼的转角,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畅快了。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了然。东风偏头望着前院忙碌的女子,她的灵气让他心动。那样一个生动的人,在他心间一次次拨动涟漪。
可他终究,可望不可即,未免有些心酸。
酒缓缓滑入心扉,他心头的苦涩不知怎的,越发重了。鹤渡见他晃神,无奈摇了摇头,酒坛清脆的碰撞声惊醒了他。
东风这才恍然,低头饮了一口酒,任苦涩蔓延。鹤渡也遥遥对天举杯,那一丝怅然若失的情绪,不知是为了谁。
从他醒来,鹤渡总觉得心头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可是却从未有过答案,只能搁浅。
“少喝些,待会儿若是醉了,我可不负责带你回家。不如劳烦你的红颜?”鹤渡欠欠的声音显得有些聒噪,东风抿了唇,懒得搭理。
酒未尽兴,就看见那楼中摇摇晃晃出来一道师,青衣折扇,垂丝拂尘,因为酒气的关系面色晕染的酡红,那眼角还挂着泪,看着好不落拓。
那道师走路踉跄的厉害,几乎一步三倒,他走到对面的胭脂铺,忽然就绊了下,整个人重心不稳的朝前扑。他笑了笑,手中的酒还依旧灌个不停。
东风起身路过他身边的时,听到他口齿不清的唤着同一个名字:楼月。想必是那道师心上人了,只是这般作贱,想必是分开了。
正思索时,瞥见熟悉的红裙,他抬头看见那人渐渐靠近,一颗心也跟着起伏。凌波朝他招了招手,便转身往道师那边去。
东风也顺势跟了过去,那道师此刻醉得不知人事,倒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抓着什么。凌波走进一瞧,伸手扯了几次才扯出来,是几张未画完的符纸。
字迹凌乱,倒像是心绪不稳的样子。
“帮个忙,把他送到客房。”倾欢酒肆偶尔也会备几间客房,留待客人留宿。有那宿醉的客人无法离去,便会就近给他们安排居室。
东风和鹤渡这才把那道师搬到了客房。凌波松了一口气,望着床上熟睡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我听你们说,那书生赎了罪,又安稳了下来。那这世间之事,是否都有机会救赎,留有余地。”
凌波突然发问,她的神情极为认真。东风思索了许久,才慎重的回答,“不知,毕竟事无定法,不过错了,终究是错了。”
女子的神情忽然就冷了许多,东风还没来得及看透她的变化,就听见身边鹤渡轻咳一声,用法术传音。
“这道师,身上有妖气。不过是残留,他应该曾经与妖朝夕相处过。”
“道师捉妖,再正常不过,”东风不以为然。却听凌波有些失落的低低的叹息。心头猛地一紧。
“这道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很悲伤的故事。”她素来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今日如此神情,倒是少见。
“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事?”东风有些好奇的问。
凌波也不着急讲故事,而是拿出了那道师拼命攥在掌心捏皱了的符纸,看得出摩挲了很多遍,足见珍视。
“故事听起来可能比较玄幻,不过我很感动。”凌波灵动的眼睛仿佛含了水,她的调子很悠扬,不似平日里的随性,多了几分静默。
东风偏头看她,故事的开头他没有太在意,眼里都是她的模样。和记忆重叠,又分散开来,心头隐隐的痛,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灵魂。
“东风,”凌波微恼的瞪着他,东风心虚的目光转向别处,假意接话。
“怎么了,刚刚的故事继续呀,凌波讲的故事很好听。”凌波伸手拍在他的手背上,一本正经的斥责。
“东风你再敷衍我,当心我惩罚你。”
东风点点头,专注的听讲,仿佛刚刚那个走神的游魂从未出现过。凌波这才专心的讲下去,倒是一个不错的故事。
不过看道师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是他本人的经历吧。东风不再多言,专心聆听。
那道师整日混沌,听凌波所言,已然颓废了些时日。
道师用符,降妖除魔,世间皆知,符画的越用心,便越能倾注心血发挥威力。道师以血养符,倾心以护,因此除妖更是法力倍增。
凌波轻柔的声音缓缓道来,东风与鹤渡听得仔细,那故事听着荒诞。
道师每日晨起,便会画好今日的符,沿着山路出发,往深山寻觅妖邪。妖邪所居多数在深山,少人烟,多天地精气养护,故而生妖邪。
这道师早已习惯了每日里去除妖,倒是也会觉得枯燥。他的符出神入化,久了,那些妖看见他就远远的躲了去,不敢再寻衅。
道师觉得无聊,便在小屋中画符为乐。不想有符悟性极高,受他熏染得了道行,幻化成妖。因有他血气喂养,所以反倒不被他察觉。
那符妖谨慎,但生性良善,不做祸人之事。只贴身跟着道师,遇到妖邪还会规劝。不过道师不知,下山时也会带着那符妖。
山下有一胭脂铺,老板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性子颇为安静,做的胭脂十里八乡都喜欢,人也极其水灵。
那道师下山路过,总会瞧一瞧,与那姑娘闲聊。
久了他就知道,那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楼月,何处相思明月楼,倒是个诗意的名字。道师虽修道,却也读了不少圣贤书。
“楼月姑娘,这是今日上好的胭脂?”他拿了一盒胭脂随口问道,打开是栀子花的清香,那胭脂玲珑剔透,半边霞色掩月,中有乳白色如同栀子花,霎时好看。
“刚做的,叫花间月,”楼月接过胭脂,唇角弯弯。
那道师看的有些怔了,回过神来察觉不妥,低声致歉。
“好名字,和姑娘的名字一般,都有月字。这胭脂玲珑剔透造化巧夺天工,姑娘好手艺。”他由衷赞美,那姑娘羞红了脸,转头不再看他,只细细研磨手中的花粉。
“公子如玉,为何要做道师,可是公子喜欢?”那姑娘有些好奇,便忍不住发了问。
第六十七章:胭脂剔透心上符
“天命孤寡,故不愿牵连他人。所以做道师,若能除妖护民,也算功德。赎了这孽。”
道师面色如常,只是眼底情绪莫名,有些低沉的气息散落,那叫楼月的女子笑了笑,伸手递上一盒上好的胭脂。
道师迟疑的拿过来打开,淡淡的馨香缭绕,沁人心脾。
“道师何必在意什么命理之说,就像这胭脂,做成之前,谁也不知它会是怎样的形态呈现,可它绽放的那一刻,就消弥了所有的猜忌。道师降妖除魔,卫天地正道,自然不会被薄待。”
听着女子的话,道师忽觉豁然开朗,他从前总觉得自己这命格,注定孤苦,原来也不尽然。
“多谢姑娘开悟,贫道有礼了。”道师认真致谢,那姑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浅浅回了礼,便去后堂收拾那些新晾晒的花瓣了。
道师离开胭脂铺,一路向北而行。他走过很多地方,一走便是一年。这一年里看过春花烂漫,夏荷凝露,秋霜畏寒,冬雪茫茫。从小桥人家到古道西风,再到异域亡魂。
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从前他除妖是为了让自己有限的生命不再那么无能给别人添乱,如今却是为了正义哪怕单人独行心中亦无怨无悔。
或许不是命格,是他从前自己把自己束缚,解脱了,才难得一马平川。就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在一年的最末,那个雪夜的日子,他星夜兼程,只为见到那个曾经为他指点迷津的人。迫不及待的想念,像是野草疯长,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再次炙热。
推开门时,烛光微摇,一室花香。那女子坐在灯下,对着烛光封蜡,她是细长的柳叶眉,江南女子般温婉的长相。
道师平复了心情,缓缓拿起一旁的蜂蜡,轻轻递给楼月。女子本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上的东西,忽见那烛光倒影,露出一截蓝白色的袍袖。
“你回来了,”她道。道师不再遮掩,坦然坐到女子对面,笑着看她。
“回来了,想着很久没来探望,便过来瞧瞧。”道师眉梢含笑,没了从前的疏离。
他从前心头压着埋伏,便总不肯敞开心扉去看阳光,现在豁达了许多,也就不再压抑。反倒觉得人生多了许多乐趣。
“别动,那可是我新做的胭脂,还没凝形呢,你别给碰坏了。”楼月嗔怪的小心翼翼接过道师手中的花船,那花船上放着未曾研好的胭脂,有些干燥了。
想必是风干了许久,道师不恼,顺从的放下胭脂。起身望了望天色,他星夜兼程,此刻月上中天,已然是新年时分。
“楼月,新岁长安。”他轻轻的道了祝福,楼月望着天上的星星,调皮的眨了眨眼。
道师离开了胭脂铺,他的路还在远方。回头望来时的路,小屋的灯还亮着,影影绰绰,心头的人还未带走。
“楼月,等我。”他默默给自己定了期限,道师,总要先安了天下,不让妖邪祸乱。
然而他未曾注意,腰间的符纸越发的心思剔透,那符妖每日夜间出没,总会悄悄伏在他床边,歪头看着他半宿。
他长的真好看,符妖想,道师的长相不会过于柔弱,也不是那种阳刚的壮汉。他有他的温柔缓和的一面,也有他刚硬的个性。
符妖耳濡目染,虽学不到他的精髓,倒也七七八八蒙混过关。那道师无察,总是在妖邪作乱时祭出符咒,化险为夷。
符妖陪着他很多岁月,可渐渐的,符妖觉得,道师变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也说不清,只是道师变得有人气了。从前他仙风道骨不理人间俗世,一心为道,如今偏爱人间市井红尘诗酒。
尤其是看到别人成亲的时候,道师总会沉默。符妖不解,她只是迷茫的看着道师追着轿子看了很久,然后成半天的发呆。
她想劝,可她不过是一张符,又有什么资格过问。难道变成妖被他灭了吗?
三年的光阴转瞬即逝,那日道师很开心,喝了很多酒,他白日里除了一只作祟千年的精怪,那精怪是只鸽子妖。
说来也奇,鸽子弱弱小小一只,但这妖十分厉害,险些要了他的命。民间传言鸽子是天堂与地狱的信使,所以数千年前人类妄想通过鸽子连接天堂与地狱,从而让人类不受三界束缚。
愚昧的人请了最厉害的法师捉住了鸽子的首领,残忍的屠杀了鸽子的同族,理由是鸽子不够配合。这毕竟是荒诞的,因此鸽子在摆脱束缚之后,纠缠了人类千年。
为了让人类为当初的无知付出代价,道师最终还是除掉了那只怨气满满的鸽子妖,然而道师不知,那鸽子妖的伤害符妖替他受了大半,因此他才能安然无恙的饮酒庆贺。
符妖瑟瑟发抖的窝在道师怀里,不敢有大的动作。她就看着道师在那里饮酒,听着他絮絮叨叨那些过往。
有悲,有喜,有怨,有怒。说到楼月的时候,道师就平静了许多,他总是会为了那个女人收敛所有的不温柔,真是爱惨了她。
“楼月,等我娶你,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媒妁之言,天地为证,以婚为媒,最大的祸害被你未来夫君斩了,以后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楼月啊楼月,我要你做我最幸福的新娘子。”
“你喜欢胭脂,那我便和你一起学,帮你卖胭脂。我们不需要很富贵,一定要很顺心。”
道师饮着酒,对着天空说着他们的以后。符妖窝在他怀里,以符纸的形态,心间酸涩的厉害。
可她有什么好酸的,难不成羡慕这人间爱恋。符妖有些觉得自己可能也醉了,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道师醉了,他鼓起勇气去追寻幸福,楼月从未受伤,或许那命格,便破了。
当道师拿着红色的同心结去求亲时,四野轰动。那胭脂铺的楼月,这些年求亲无数,可她从来都不曾应下一桩。
她说,要等命中注定之人。
不知这道师,可会是她的命中注定之人?
第六十八章:胭脂剔透心上符(三)
楼月一如往常,将胭脂整齐的摆放在架子上。听见外面喧闹之声,再抬头望时,见那道师一改之前道袍的装束,束了冠,着雅致竹叶纹的深绿长袍,手拿红色同心结。
道师必是特意整理了仪容,眉毛比往日深了些,胡子也打理的干干净净。他正含着笑,见她抬头,便将那同心结放到她手心,握着她的手轻笑开口。
“楼月,我知道我可能有些唐突,不确定你的心意,但我不想再犹豫了。我从前觉得天命让我缘薄,因此疏远冷落所有亲近的人。”
楼月张口,想要说些什么。道师伸手堵住了她的唇,仿若星光闪烁,他的话在她心头炸开。楼月觉得有些窒息,有些慌乱。
“我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你。从前是我狭隘了,以为不能给你幸福就不要给你奢望,所以我逃了。现在迷途的羔羊回归了,牧羊人是否还愿意带它回家?”
那是曾经楼月和他讲过的故事,牧羊人与羊。那只羊迷失了,想要去别的草原,看外面的风景,于是它背着牧羊人离开,却发现外面不止广阔,还会孤单,会害怕,会危机四伏。
楼月将同心结一边扯着,另一边绕在道师的手腕上。同心结在两人手心宛若一根扯不断的线,将前世今生连结,绵绵不绝,相思聊赋。
她转身将两人缠在一起的手腕举起,走到众人中央,“牧羊人不会抛弃迷途的羔羊,我楼月愿与明轩琴瑟和鸣,一生一世。”
外面的人纷纷起哄,也有不甘心者,记恨上了道师,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楼月会看上一个道师。
他们中分明不乏才华横溢,家财万贯的,此刻正想抗议,楼月已然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上前一步,道师跟着她一起有些不解她的举动。
“各位且先请回,楼月之前所言命中注定之人已到,只怪楼月怯懦,不敢表明心意。今日之事实是意外之喜,所爱之人亦是愿意相守之人,想来是我楼月的福分。”
“来日摆酒,还请诸位赏光。至于现在,我二人终身初定,尚有悄悄话要聊,不若行个方便。”说到后面楼月脸都有些发红了,她声音带着笑,看向道师时更是脉脉含情。
道师见她为了自己如此周旋,更是喜欢的紧。等到宾客散去,楼月关了胭脂铺的门,上了阁楼。
“明轩,”楼月轻轻呼唤他的名字,“我从前看你,你总是拘着自己不肯随性放纵,我以为……”
她抿了抿唇,不再多言。道师心神晃动,他定了定神,笑着走到她旁边,拿起铜镜旁的胭脂,细细为她上妆。
“你倒是越发好看了,”点了胭脂,她的脸如同那春日里的桃花,娇俏剔透,淡粉色的唇瓣更是像极了将开未开的花信。
她不是个寡言的人,相反比任何人都通透,此刻见道师这般模样,更是微微翘起嘴角,睫毛扑闪扑闪的,“你倒是从未变过,一直这般丰神俊朗。”
听着楼月打趣,道师也放松了许多。他刚刚是有些紧张的,捧着同心结,害怕那个人不肯接,那便真的无缘。
他从未这般在意过一个人,哪怕弃了道术,只做普通人和她一生一世就好。总有些人,会让他甘愿付出一切。
婚礼定在半个月后,道师偶尔还会出去捉妖,只是有时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了,似乎有的符不怎么听话了。
他暗暗觉得自己多疑,肯定是最近忙着大婚,过分劳累出现幻觉了。那符,也不过是符,
他不知道,深夜的时候会有一个女子,明黄色的衣裙,就那样坐在他床头,凝视他的睡颜。
抬起的手又放下,那女子痴痴的望着,心头一阵又一阵的悲凉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是真的不懂,为何道师要为了情爱不再修道,他就这样抛弃了他的前途,抛弃她了吗?
符妖的心仿佛被火灼了一般,但她除了叹息,又能如何?于是它赌气,给道师捣乱,可道师丝毫不改初心,容忍它任何的越距。
久了道师也会迷惘,可他太开心了,以至于忽略了符妖的异常。总是安安静静依靠他的符纸也渐渐会使性子,可他总以为那是别人的恶作剧。
半个月的光阴转瞬即逝,他本就不是当地人,可也要按照当地人的婚俗求娶。没有父母之命,那便以天为父,以地为母。
没有媒妁之言,何妨,那皎皎月明,就是他们的见证。
大婚轰动全城,胭脂女出嫁的消息很快散播开来,胭脂楼摆满了酒宴,各式琳琅满目的胭脂放在转角的阁楼里,有来往的妇人,若有看上的便可带走。
红衣盖头胭脂透,窈窕淑女君子逑。楼月端坐在轿中,手中紧紧握着同心结。那是他们相思缠绵的情意,必要时时刻刻放在心头的好。
道师上衣是红色皎月缎子裳,下身是琼玉刺绣,他遥遥便看见那轿子晃晃悠悠而来,一下一下心跳如鼓。
“落轿,”声起,道师便看见轿帘半开,楼月盖着盖头,缓缓下轿。
“跨火盆,红红火火。”热闹的声音再起,新娘子依言跨了火盆,洗去一身晦气。
道师连忙伸手搀扶,携着新人三拜九叩,一拜相逢有时余生相携,二拜天地相期诺言永恒,
三拜命中注定心有灵犀。
围观众人一时窃窃私语,这婚俗,似乎也不是城中婚俗。过往拜堂皆是拜天地神佛,父母恩亲,再夫妻对拜琴瑟和鸣。可他们,拜的是什么?
随着送入洞房声落,新娘子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内,有人按耐不住提问,那道师勾唇笑笑。
“我们拜的,是我们彼此的心意。无关其他,我从来不信神佛,也不会靠神佛来维系幸福,”
众人一时愕然,不知如何是好。
道师倒也不甚在意,招呼客人吃好喝好,将阁楼的胭脂整理好,待到人都散去,他才拿了一盒比较特别的胭脂悄悄走到新房前站定。
他有些醉了,刚刚没少被灌酒,加上今日高兴,便多喝了几杯。轻轻的推门,那女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床头,红衣倾城。
第六十九章:胭脂剔透心上符(四)
“楼月,我的楼月,我终于把你娶回家了。”道师拿起桌上的合卺酒,斟满酒盏。双手交叉递一只酒杯到楼月唇边,他自己轻轻的碰过酒盏。
“别急,你先帮我把盖头揭了,我想看看你”楼月柔声道,道师傻笑了下,他高兴坏了。拿起一旁的秤挑开了盖头。
盖头下的人明媚不可方物,道师笑着,轻轻推了推酒盏。“饮下合卺酒,方算礼成。”
楼月娇嗔了下,顺着他的手臂一饮而尽,再看那道师,脸红红的,可爱的很。他不善饮酒,所以喝了酒后面色潮红,越发显得人惹人怜爱。
不知为何,她就突然想起了怜爱这个词。道师醉了,话就多了。他捧着楼月的脸,望着这幅容颜。
他的话轻轻落在她耳畔,痒痒的,都是些肉麻的情话,“楼月,从前以为会一个人一直到尽头,可是遇见你,就成了两个人,真好。”
楼月有些怜惜的望着他,她知道他的孤独,知道他的痛苦,可是,除了陪伴,又能怎么样呢?
“明轩,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了呀。”楼月伸手将明轩的头往她身上靠了靠,她将那人的散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道师就这样靠着她,絮絮叨叨的说过往,说前尘。楼月安静的听完,她转头抵着他的额头,轻轻的笑了笑。
“所谓命中注定,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的命格是孤,我的命格是闹,可是你看哇,我身边喧闹,唯独我喜静。现在有了你,刚刚好。”
道师笑了,他勾唇的样子,格外好看。他枕着楼月,偏头就那么看着她,不说话。
楼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将他的头发揉乱。“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如果可以,她想这一刻永远停留。
“嗯,”道师有些困了,酒精的作用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撑着脱了鞋子,便拥着楼月睡了。
他有很多话,可是来日方长,他们有很多的以后。
楼月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心就越发柔软。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即使抱怨,也不会想到去作恶。
相反还不计代价的除妖,在她看来,这是最有功德的事。
“明轩,如果可以,我会一直守护你。”楼月歪了歪头,闭上了双眼。
风卷起,沁凉入心。那床上的人酣睡不醒,谁又想到就此翻覆,世事无常。
道师醒来时,楼月就在他旁边,他腰间的符不见了一张,他也不甚在意。那楼月正歪着头,细细替他整理衣裳。
他笑了笑,翻身将楼月抱在怀里,她的身体有些冰。楼月挑了挑眉,就那么抬头望着他,这是盼了多久的画面,她有些记不清了。
“起来,我帮你束发。”楼月扯着他起身,伸手从他的发间穿过,用木梳细细的从头梳到尾,他的头发浓密黑亮,倒是比他的还好看。
“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天长到白头。”道师轻声念着,待楼月给他束好发,就轻而易举的将楼月放进自己怀中。
手中还拿着梳子,“礼尚往来。”楼月也任由他,她的手握的有些紧,当道师的手落入她掌心相扣,她忽地怔住了。
明轩疑惑的看着她,随之温柔的叹了口气,“楼月,我知你比旁人通透。但我,你放心,我会好好待你陪你到老。”
他感觉身边的人紧绷的弦松了,天命孤寡又如何,他还不是如今夫妻和美。
“胭脂铺过几日再打理,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楼月似乎没有兴致讨论白首,道师觉得有些难过。
他的楼月,到底是哪里变了。
“不愿吗?”楼月垂眸,不安的问。道师暗暗吐了口气,想什么呢,她不过是第一次当新娘子紧张了而已。
“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我们出去散散心。带你好好看看我从前和你说过的山川。”
道师放下了胡思乱想的欲望,他的孤寡之命已解,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楼月,是他此生要用性命守护的女子。
“好啊,轩,我陪你一起去看。你给我继续讲那些故事吧,我想听,”道师就坐在阁楼上,给他的胭脂姑娘讲那些他见过的荒诞离奇的往昔。
楼月托着腮,认真的听着,偶尔会蹙眉头。“为何总是些人妖殊途的故事,结局太过悲凉,是你杜撰的吗?”
道师见她伤感的厉害,倒是笑了,他的眉眼弯弯,很是好看,带着勾人的光。
楼月望着他那双眼,便不肯再移开半分目光,她的心头心跳如鼓,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可她,不是无心的吗?
“怎么?我的傻媳妇儿看呆了?”道师调皮的晃了晃楼月的手臂,“我道楼月姑娘心思剔透,倒是也难逃美色所惑。”
见他打趣,楼月有些急了,她伸手在道师肩上拍了拍,“说什么呢?天下美色何其多,我可,只要你一人。”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毕竟是女孩子,话一出口就有些挂不住了。这份爱之前藏的极深,现在重见天日,倒是也不避讳了。
“我的小楼月害羞了,”道师没心没肺的笑着,掌心摊开露出一个碧玉的小盒子。
“看看喜不喜欢,特意为你磨的胭脂。”楼月打开,望着里面研磨的精细的胭脂粉,心脏忽然就扯的生疼。
她捂住心口,胭脂从手心滑落,道师连忙接住,转身抱起了楼月。
“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道师心疼的很,找了医师诊脉,又怕她嫌药苦刻意买了蜜饯。
楼月虚弱的摇摇头,大方的道,“没关系,可能是有些受了累,休息休息就好。”
一如既往的懂事乖巧,道师愣了愣,放下蜜饯,将楼月紧紧的抱住,生怕她丢了一样。他何等幸运,遇见了今生唯一的妻。
身后的楼月张了张口,又垂下了眼眸,只伸手轻轻拍打,道师最近越发多愁善感了。
“明轩,我不会抛弃你的,永远都不会,”过了许久,楼月才缓缓开口,她知他忧什么,才更要为他承诺。
第七十章:胭脂剔透心上符(五)
夜里,漆黑如墨。道师已经沉沉睡去,一双透着幽光的眼眸缓缓睁开,她伏在道师身边,无奈叹了口气。
天命孤寡,天命孤寡。你明明知道天命不可违,又为何要去尝试人间风月。
道师,你可是忘了你是卫道而生。
天空阴沉沉的,道师一个人走了许久,在泥泞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的留下肮脏的痕迹。他全身是血,精疲力竭。
可他浑然不觉疼痛,就那么一直一直往前走。有个声音在呼唤,“明轩,明轩。”
道师开始不受控制的停下脚步,仔细听那风中的声音。四野的风在呼号,重复着不变的声音,嘈杂的呼喊声几乎将他淹没。
“楼月,你在哪儿?”他刚刚就是看见了楼月的影子,怎么转身就不见了。
道师惊慌不已,他刚刚斩杀凶兽的狼狈样一定被看见了,楼月肯定吓坏了,可他叫她,楼月怎么也不回头。
顾不得满身伤痕,他追着楼月的方向,前面的路越来越潮湿,楼月的身形越来越远。道师觉得从未这样无助过,他突然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挣扎着拖着身子来到一处破庙,他费尽力气推开紧闭的门,明亮的炉火让他暖和了不少。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那火堆旁的娇俏身影不正是。
“楼月,幸好你在,幸好你没事,”他一连说了两个幸好,可见是慌急了。
楼月淡漠的抬了抬头,有些冰冷,有些薄凉。道师不知所以,有些忐忑的开口,“楼月,你刚一定吓坏了,是我不对,不该把你置于险境。”
可他也不知,楼月会突然出现。他看见楼月出现,被那怪物的爪子伤了心肺,都来不及处理,拖着伤找了楼月许久。
现在好不容易松下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散了。时间在静谧中流逝,久到他要失去知觉,才感觉到一双冰冷的手覆在伤口处。
“夫君,你一定很疼吧。”她的眼眶红红的,担心的快要哭了。道师觉得自己堂堂男儿,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不该软弱。
撑着起身,冲她笑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夫君我是英雄,不怕的。”
楼月也笑了,点了点头,道师眼睛开始打架,他太累了,阖上双眼的时候他看见,楼月的脸凑了过来,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有些阴森刺骨的感觉,“啊!”一声凄厉的尖叫,道师看见明晃晃的白光,那是刀子入肉的光景。
包扎的伤口重新裸露在外,血肉裂开,留下一道道血痕。道师倒在地上,双眼瞳孔难以置信的放大。
楼月起身,她的手上还玩着拔出来的刀子,带出串串血滴。
“楼……月,为何?”道师觉得自己疯了,楼月,怎么会?
“我恨你,”这是他醒来想起的第一句话,转身看身旁的床榻,女子如猫儿一般安睡,手还紧紧抱着他不肯松开。
道师紧蹙的眉头舒展了,梦中的惶恐消散。他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梦中的人。不会的,他在心底重复了无数遍。
一定是累了,他给自己念了清心咒。这才安宁了些。
一晃两载,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他与楼月的越发缠绵。胭脂楼的新品也越发受欢迎。
一切都在好转,那个诡异的梦偃旗息鼓,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偶尔想起,道师还会觉得后脊发凉。
楼月不像从前了,他当初认识的楼月,剔透,果断,现在的楼月,更多了几分人气。心思细腻,但是仿佛又多了几分顾忌。
看来时间,真的是会改变许多。道师慨叹,心底又无比怀念从前。他有时会觉得自己不争气,不会好好珍惜如今的安稳。
“楼月,已经两年了。”他说着说着忽然盯着楼月的肚子看。“你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小明轩。”
楼月笑闹着混了过去,她想,可她不能。她的幸福偷来的够久了,不敢奢望。
“下次再乱说,我可是要打人的。”道师伸头过去,“你舍得吗?”
楼月傲娇了些,哼了哼,“不舍得。”
“就知道,不过你要打要骂,我都可以。我可不舍得我媳妇儿气坏了。”时间久了,就连道师都学会油滑了。
楼月只是笑,不再搭理他。安心弄手上的胭脂,道师看着她的动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从前弄胭脂,每每都要雕琢不同的形状。现在倒是不会了。倒也不是不会,只是心血来潮才会精雕细琢。
不过楼月花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多了,这些年,她不仅做胭脂,更是学会了各色糕点,他也有了口福。
道师从前不知,他原本也是个吃货的。
这天夜里,他熄了灯,向往常一样在她唇边啄了一口,安心入眠。
到了半夜,听见风声呼啸,外面似乎还有猫叫。接着大雨滂沱,那猫声越发弱了。
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小心的起身,打了一把伞去外面,看见那淋的落汤鸡一样的猫,心疼的不得了。
猫咪好像生病了,恹恹的没有生气。道师小心的把猫咪抱回屋,一回头,楼月就站在他身后,直直的看着他。
道师吓了一跳。
“你怎么醒了?快回去躺着,别冻着了。”楼月还是直勾勾的看着他,手则伸向了那只猫。
道师觉得有些不安,他把猫抱给楼月时松了手,那猫叫了一声就跑了。
道师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失手了,这么大的雨,只怕它今夜无处安身,也不知道会不会冻着。”
“应该会找到家的,”楼月温声劝慰。
道师放了心,他看着楼月的眼睛。好像刚刚有一道光,是看错了?
“我们回去休息吧,今夜的雨不会停了。”道师关了门窗,送楼月回去。
楼月出来穿的单薄,道师把自己的衣服给楼月披上,她的身子太瘦弱,以至于衣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将她整个人遮了大半。
“明轩,你会冷的,”她的声音很空灵。道师觉得有些寒,哪里阴森森的。
“不冷,我们回去,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道师习惯性的揽着她一起回去,手中黏糊糊的一片。他有些疑惑的对着烛光……
第七十一章:胭脂剔透心上符(六)
那女子伸出白皙如玉的手,在他眼前摇晃。似乎是要唤醒他,可那烛火下的殷红,他看的分明。
道师骤然清醒,又是梦吗?那女子原本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不知何时竟变成了妖艳的红。
他甚至怀疑自己眼睛花了,默默念了几遍清心咒,眼前的人依旧是那个日日与他缠绵的人,可他为何越发畏惧。
是妖?这妖的道行,可是深了。道师暗暗凝神,心中多了几分提防。
可他忘了,这是梦境,他是入局人。“明轩,你在发呆吗?我刚叫了你半天你怎么不应。”
道师恍惚了下,楼月正偏头,睫毛微颤,如梨花带雨,他的视线往下,那是白色的里衣,他最近真的疯了。
幻觉如此清晰,他甚至不敢触碰。浑浑噩噩的睡去,到了半夜忽被啼鸟声惊醒,一声一声催的很急。身旁的人睡的安稳,他心里慌得厉害,起身披衣循着啼鸟声出门。
似乎又是梦,道师疑惑的跟着啼鸟声越走越远,那声音渐渐清晰,他看见路的尽头有一间点着红烛的屋子。
窗前有个人影,像是女子的身形。他伏在窗下,悄悄往里看。那女子坐在灯下,低垂着头,眯着眼。
盖头遮住了半边,他看不清容貌,手不知觉的紧握,心头无限的惶恐放大。他似乎有预感,这间屋子里的秘密,是他不想看到的真相。
女子动了,她轻轻起身揭了盖头,往床边独自斟了一杯酒,他看见火光冲天,在那女子周身灼烧。
像是刻意的,房间里的东西都规规矩矩的摆放,没有任何火苗肆虐,那女子静静的转头,不再执着床边。
她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往窗下深深的看了看,那张脸半边腐烂,半边白皙,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红丝带。
道师脑海中突然飘过一些画面,那红丝带,是他带给楼月的第一份礼物,他说缠在手腕上,就代表永恒。
结婚那晚他虽醉了,可楼月手腕上分明也缠着红丝带。似乎有什么东西串联在一起,拨开迷雾,他望着火中的女子,她的眼角分明还含着泪。
楼月,楼月,是你吗?那那个日日榻前如影随形的夫人,又是谁?道师迷惘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冲进去,想要救那个火中的女子,问问她,他想要的答案。可他不敢问,脚在门框处停了又停,始终不敢迈步。
那火中的女子忽然就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她笑的凄凉刺耳仿若泣血,道师在女子面前站定。
双手无处安放,他想碰一碰她,灭了那该死的火苗,他不知道这是妖还是楼月,可他无法忽视那根红丝带的消亡。
如果不救,那他最重要的东西就丢了,那火中的女子踏着火海,一步一步往道师身边来。
她的面目狰狞看不分明,衣衫被烧成灰烬,全身上下多处烫伤,惨不忍睹,道师不敢抬头,怕看见那满目疮痍。
不会的,楼月在家,这只是梦。
醒醒,醒醒,道师在心中一遍遍的呼唤,直到女子有些沙哑的声线流露,他心底的堤溃了。
“明轩,”他的名字,楼月唤了无数遍,可这个女人唤时,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他的心开始动摇。
不该如此,道人拍了拍脸,伸手画符想要灭了眼前妖孽。那女子不顾全身烈火,紧紧抓住了道师的手腕。
“我恨你,永生永世恨你,天命孤寡,你既然天命如此,又为何要朝三暮四,她比我好看吗?比我通透吗?”
道人面色沉静的听着质问,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又被否决,“我爱的只有楼月,我不许你污蔑她。”
女人笑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诡异的刺耳的声音在道人心间回荡。道人正了神色。
“妖孽,伏诛。”女子冷冷的望着他,声音如万年冰霜。
“妖吗?你爱的,到底是谁?曾想一双人,可是你,亲手碾碎了我们的未来。我不怪你命格殊异,不怪我命薄缘悭,只怪你三心二意朝三暮四,该杀。”
道师怒不可遏,青筋暴起,伸手碾碎了眼前的女子,他的血落在女子身上,混合着业火,那女子灰飞烟灭不见踪迹。
道师骤然惊醒,冷汗淋漓。又是楼月,又是诡异的梦境。他这是怎么了?恨,那么刻骨铭心的恨,现在想来还会后脊发凉。
如果死的是楼月,那他现在的妻子,是谁?道师忍不住伸手去摸楼月的脸,冰的。
她素来体寒,身体冰冷,常年不见暖意。道师从前觉得特殊,可是,人总该有些温度的。
“明轩,你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吗?”一声明轩,道师越发冷了。他勉强笑了笑,“无事,做了个噩梦,休息吧。”
“你是不是生病了?”楼月疑惑的问。道师摇摇头,做出没事的样子。他是该好好打理一下宅第了,免得被邪祟混进去。
道师最近总是被噩梦惊醒,楼月担忧,又无可奈何,她只能给道师做更好的糕点,为道师压惊。
“新品凤求凰,已经出了,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担心道师一人在家胡思乱想,楼月便想让他出去走走。
“不了,我要做个礼物送给你,你自己去吧。”道师温柔的在她头上吻了吻,冲她摆摆手。
楼月也不强求,听话的离开了。
道师在家倒腾,他最近噩梦连连,必定是恶鬼缠身。若是做了锁妖匙,让亲近之人日日佩戴,则可保家宅安宁。
他机缘巧合习得此法,用开了光的佛印加持,再以己身半数道行为祭,开炉做法三十三天,凡间九九归一是为天命,三三归墟是为阴命,专克邪祟。
楼月要去外地采购,一月有余。恰好给了他炼制的时间,道师每日里炼制,从来不肯懈怠。只要那噩梦里的女鬼不再挑衅。
他和楼月就再无后顾之忧,他怀疑过,可宁愿选择相信。那是他的朝朝暮暮,又怎么能因为外人的流言误了她。
在楼月回来的那天,锁妖匙大功告成,道师唇角勾起。飞快地跑出家门拿着新做好的宝贝给楼月炫耀。
第七十二章:胭脂剔透心上符(终)
胭脂剔透心上符(终)
道师牵着楼月的手下轿,心中不如旧时安稳,那噩梦像是纠缠着他,让他沉溺深渊不愿清醒。
他攥紧了手上的锁妖匙,一边弯起了唇角,将楼月鬓边的散发理了理,“你看你,头发都乱了。”
脖颈上冰凉凉的,楼月伸手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她的手下意识的一缩,又假装在理歪了的衣襟。
这是……。她不确定是何物,可她从未如此畏惧。她笑了笑,星星般发亮的眼眸闪烁着。
“你今日又是拿了什么好东西,要这么神秘的送给我?”楼月忍着心慌,强做镇定。
他,可是发现了什么?
不,不会的。
“我前些时日告诉你的法器,不知道最近撞了什么邪,总是梦连连。这东西你戴着,你我夫妻一体,也好保个平安。”
道师狐疑的看着楼月有些苍白的脸色,“你怎么了?”
“没事,今日风凉,我们进去说,”楼月搀了道师的手臂,温柔的拉了人进去。
“你还是要多加些衣服。”道师说着把自己的衣服解下,给楼月披上。
楼月紧了紧衣服,拉人进了胭脂铺上的阁楼。她眼中的失落隐藏的极好,就连道师都没发现。
“道师,我还记得我见你时你总是很不开心,后来才渐渐有了笑,”她突然打开了话匣子,道师笑着拢了拢她的头发。
“是呀,若不是你,我此刻还在无欲无求的除妖。”道师回想那些过往,心中感慨。
“心有清风明月,哪管人世沧桑。”道师恍然,她总是能不经意点醒他的迷茫,从前是,如今也是。
“楼月,我会好好对你。”道师低声,他忽然觉得很困很困,那种异常的疲乏感让他警觉,可他太累了,眼前只剩模糊的她。
“睡吧,醒了,我就不能再陪着你了。”楼月低声道,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些许悲凉。
道师已经睡得沉了,她才坐在道师枕边,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
虚空中走出一女子,和楼月一般无二,竟像是镜子,一模一样的玲珑剔透的身段。只是二人,终究还是有些不同。
“楼月,对不起。”那床边的女子开口,叫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对面的女子怔了怔,随即笑了,“楼月,呵,鸠占鹊巢这么久,可还欢喜?”
“你素来通情达理,也该知道你离开后他有多狼狈,给他快乐,不是你我共同的愿望吗?”符妖反问,她此刻已经不在乎暴露身份。化了本相。
“符妖,”楼月咬牙切齿,她几乎疯了的飘了过去,抓起符妖的头发强迫她仰视自己。
“用着我的脸,抢了我的爱,霸占我的情,你就是这样让他快乐的?自欺欺人。”
楼月的话敲在了符妖的心头,她闭上眼忍住泪,“他从未背叛你,从来没有,爱的也只有你。是我偷来的,我认。”
符妖风轻云淡的道歉并未得到谅解,长时间的沉寂让人窒息,楼月顿了顿,她望着这间熟悉的胭脂铺,那些过往,曾经让她整颗心都充满温暖。
可现在,就剩下冰冷的回忆和不可触碰的爱。
楼月的手松了,符妖喘了口气,“你恨的,不过是他对我的宠爱与迁就,不过是他认不出你的模样。”
楼月静静的抿唇,这个女子,真怪。是啊她好恨,可她又舍不得让他一起死。当初的选择,是她自己选的,何必怨。
“是我们低估他了,他的爱与执念,不过几个梦境,他终究是怀疑了,”楼月不解的瞥见符妖胸前闪光的东西。
“那是什么?”
“是,锁妖匙。”万籁俱寂,楼月愕然,她忽然有些害怕,她爱的人,竟是如此不堪。
因为怀疑,因为猜忌,所以即使明知可能会不可挽回,依旧义无反顾。这样的人,是薄凉,还是冷漠,抑或自私。
“楼月,爱与恨,只在此生,我爱过,却不曾恨过。若是下一世,我宁愿不曾遇见。”符妖的身体在消散,透明到抓不住衣角,楼月看着她灰飞烟灭,看着锁妖匙安安静静的掉落在道师身前,还有一张支离破碎的符纸。
楼月默然,她忽然觉得这么久的执着只是一场笑柄,爱或不爱,已死之人,何必强求。
楼月走了,再没有人见过,也再没有入过道师的梦。道师醒的时候,楼月不见了,胭脂铺转让了,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
他回到房间,看见了枕边的锁妖匙,还有那张支离破碎的符纸。
忽然就落了泪。
走出门遇见了说书人。“这世间有灵符,为道师血气所养,久而生灵识,化人形。忧道师所忧,护道师周全。可谓忠贞。”
道师忽然跌落在地,原来她是符妖,不是楼月。所谓天命,从未破解。只是符妖逆天,将楼月已死的记忆消磨,为他重新换了一世的许诺。
可他终究负了,无论是楼月,还是符妖。他都没有好好的爱过她们,也没有为她们牺牲过所有。
从那之后这城中就多了一个酒鬼,流连酒肆巷陌,醉了就叫着楼月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后悔了。
最后一句是凌波刻意加的,她咬牙切齿的样子让东风微微颤抖。不由想了想前世的黑历史,要是被发现了,只怕就死定了。
“可惜后悔晚了,若他不是疑神疑鬼想要试探,何至于符妖送了性命。”鹤渡叹息,他可讨厌那些伪君子了,到头来都是自私自利,冠冕堂皇不思悔改。
“爱这种东西,还是要趁早。藏着掖着,只会走入死胡同。”东风默默的吐槽,凌波嫌弃的看着他,“说得好像你很懂?难道你有喜欢的?”
东风哽住,喜欢的在眼前,可惜可望不可即,身边的鹤渡偷笑不止,东风恶狠狠的刮了一眼。
“淡定,追妻路漫漫,”鹤渡从来不介意嘲笑,反正东风从来都是吓唬他,舍不得他的聒噪。
那些故事听多了,心情也就跟着深沉了。鹤渡趁着凌波不注意缩回到玉箫里。
“我要好好补个觉,困了。”
第七十三章:烛火(一)
这世上有人,喜欢花,喜欢月,喜欢执念。喜欢爱。浮世三千,朝朝暮暮之间寻心之所往,往往遍体鳞伤,不得其果。
倾欢酒肆一如既往的喧嚣,凌波在府中的日子越发短了。独孤笙也忙碌了,不再是从前的闲散公子,每日里奔波于翰林院,忙着整理文策,倾听教诲。
他偶尔会发现灯灭了,等到满身疲惫,也来不及喝到她亲手煮的茶。要说最逍遥的,自然还是东风与鹤渡。
这两每日游魂,在街坊酒肆穿行,听说都是些捉妖除魔的伟绩,可在凌波看来,也不尽然。她有时会觉得东风的目光多了她看不懂的深沉,那种不属于他年纪的沧桑。
让她的心狠狠揪紧。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人窒息,可又让她怀念。似乎曾经某一刻,也曾为了某个人痛彻心扉。
曾经……
罢了,她不过是没有来历的浮萍,哪里来的曾经。只是自己心血来潮的借口,这个人若真的知道过去,又何必躲闪不言。
向来欢快的凌波少了笑语,她的心思突然重了。东风最近出去的也频繁了,她一人在房间无聊的摆弄着烛火。
手轻轻的抚弄着火焰,看火苗在指尖雀跃,她的心思突然就松了些,偶然想起前些时日那说书人的故事,便多了几分怅惘。
到底是少女心性,听说城中来了一位说书人,惯会讲故事,她虽来了这风都许久,戏院茶楼倒是从未涉足。
换了一身不招摇的浅色衣衫,蒙了面纱,便往城中说书馆去。那里来了一位老先生,须发皆白,讲故事生动有趣,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凌波好奇的进了说书馆,挑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听那说书人讲话本,面前还放了一份果脯,美味至极。
这说书人说着说着,眼前的烛火突然明明灭灭起来,他望着那烛光,轻轻叹了一声,你今日,倒是想听了吗?
凌波狐疑的看了那烛火一眼,老人声音虽低,可她离得近,听得分外清晰。
倒是有意思了。
“我们就来说说今日这开题,诸位看官请听好,容老朽细细道来。”
“话说这山阴脚下有一女子,素喜女工,亲自为自己置办了嫁妆,只等着心爱的人上门。”
看客:是不是她心爱的人未曾上门,所以那女子郁郁而终不得好死啊。
围观一片唏嘘,这种路子,千百年来从未变过,什么才子佳人爱恨情伤,都是这类套路,不听也罢。
没想到老者摇了摇头,笑了笑,诸位看官不解,这么烂大街的故事,有什么笑的。
“并不是,这女子也是奇,她喜欢的人她也只是见过一面,可谓是一见钟情。那男子是个憨的,呆子书生,向来不解风情。女子偏偏就看上了他这不解风情的劲。”
“用她的话说啊,那叫率真,天性难得。”
说书人竹板那么一敲,众人忽然就有了精神,纷纷猜测,“既然这男的不想娶,女的嫁什么?总不能嫁衣服吧。”
说书人眼睛滴溜溜的转,沉了沉心,这才缓缓开口,“当然是嫁人,她亲自把自己和嫁妆送到了书生门前,伸手叩门。”
“那书生肯定闭门不出不娶,”众人心道。
“门开了,书生看着新娘子,有些发愣。他这才想起非礼勿视,摇了摇头,把门半掩,不知姑娘何事?”
他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不顾名声,只为追爱,他忽然觉得心底柔软了。
“姑娘,在下不知姑娘名姓,斗胆僭越。我寒某虽不才,但若娶一相守之人,必是功成名就金榜题名时。”
围观众人瞬间喝了倒彩,还是离不开这世俗芥蒂。
说书人只笑不解释。
“那女子临走时说她叫霁月,书生记下了,倒也只是记下,”说书人心中不乏怅惘。
女子离开书生以后四处漂泊,她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必会听人说书。都是些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她甚至开始计划以后。
书生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于霁月而言,她可以穷游天下,靠着一双巧手游遍五湖四海,那些人夸赞她,欣赏她,无数的人上门提亲,她都委婉拒绝。
她的心上有了人,就住不下别的人。
霁月最后来到了江南,和都城一南一北,相隔万里。她在这里住下,一座简单精致的阁楼,临水而居。
时而出去浣纱,或看满天星光璀璨。将思念埋藏,在心底生根发芽。等待那人来临,破土而出拥抱温暖,填平心底的空。
可一年又一年,那人,始终未来。霁月开始着人去京城带信,将每一年的皇榜抄录,始终不曾看见书生的名字。
霁月有些迷茫,她的书生,放弃了吗?
可惜命运来不及等她给出答案,就残酷的宣判了死刑。油尽灯枯之际,她把红烛放在案台上,并未点燃,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她一人独自吟着,那些婚礼上的誓言。
红烛只能黯淡的躲在角落,等着那个点它的人,它听了女子讲了那么多的故事,可她自己的故事却终究落得无疾而终。该怨谁,恨谁。
天破晓的时候,女子就已经沉沉的睡去了,这一睡,再也不曾醒来。而她等的人,不知在何方。
说书人说到伤心处,众人都纷纷低下了头,有的还落了泪。他竹板那么一敲,声音纯净。
“且说那薄书生,可能是与仕途无缘,年年应试年年落第,惦记着那个大胆轻狂的女子,倒是无颜娶她回家。总想着再来一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第二十三次落第之后,就在女子殁的第二天,书生气急吐血,不治身亡。再也没能回去娶她。答应的承诺也成了谎言。”
说书人捧着烛火离开了,凌波晃了晃神,最近越发多愁善感了,听个故事,倒听哭了。
没出息。
只是可怜了那烛火,停了一夜,也没有等到归来的夫妻。它心底应该是遗憾的,未曾在新婚帐暖之时,为风月燃灯。
第七十四章:烛火(二)
凌波看着烛火,那日她听完说书人的故事,便要了这烛火。
烛光微弱没有精神,她也就捧着双手,望着烛火明灭发呆。
他们最近都挺忙,就她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做,守着酒馆,听着那些醉人的痴言妄语,偶尔也会难过。
后面的酒馆是留给那些妖的,那些藏在黑暗里不愿吐露心事的妖,或是心有顾盼不愿暴露在日光之下的族类。
她很少去后面,怕打扰了他们。她骨子里是个爱玩的欢脱性子,那里的安静让她悲伤,让她难过。
她从前不觉得世间有妖,现在接触了,发现它们其实也非大奸大恶,只不过人们的恐惧,将他们隔开了,推远了。
妖也罢,人也罢,都一样的心思百转,有爱有恨。有时,妖比人单纯。
烛火燃着燃着,有风飘过,险些灭了那一星微弱的光,她用手挡了挡,却听见一个并不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
“讲个故事吧,漫漫长夜,也当消解寂寞。”
凌波回头,看不见人影,仿佛刚刚听到的只是幻觉,她偏头盯着烛火,道,“我听那说书人说世有烛火,喜听故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烛火摇曳,未曾应答。
凌波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话说这世间有一奇人,写了一本奇书,叫聊斋,多鬼怪之事。其中有一女子,乃狐妖所生,家中排行十四,所以叫她辛十四娘。”
这辛十四娘,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佳人,虽身为狐妖,可心地善良。
十四娘不似她十八个姐妹一般自私乖戾以吸取世人的阳气来增强自己的法力,只想行善积德,助人为乐,修大道以成仙。
有一天辛十四娘正好撞上她的好姐姐勾引正直的冯生,见冯生不为美色所动,狐妖姐姐恼羞成怒,想要摄取冯生精气,辛十四娘当即救下冯生逃走,因此情根深种,而冯生也被辛十四娘的美丽善良所动,全心全意的倾慕爱恋她。
冯生虽知辛十四娘身份,但他并不介意,在舅婆撮合下,与十四娘终成眷属,然而十四娘一心期盼有朝一日得道成仙,抗拒人间情爱。
但冯生用他的爱感动了辛十四娘,她愿意放下一切只为一生一世相守偕老。
谁料那楚公子阴险狡诈,与虎谋皮,借助妖道手段化身豺狼妖物,为祸人间,更是残忍杀害一众狐妖姊妹。
辛十四娘悲愤不已,为护正道,更为狐群姊妹雪恨,讨回公道,毅然决然牺牲爱情,与楚公子化身的豺狼妖物决战生死。
冯生与十四娘排除万难才能真情相爱,但面对大是大非,冯生愿意成全妻子,牺牲个人情爱,支持爱妻。
十四娘最后还是与化身豺狼妖物的楚公子同归于尽,灰飞烟灭,只剩冯生一人孤苦,但他深感妻子大义,很是钦佩。十四娘的善良也让她终于位列仙班,不负修行。
故事讲完,那幽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清晰了许多。凌波看着依旧紧闭的门,好像,是妖?
不过能有耐心听她讲故事的妖,想来也不坏。便胆子大了些。
“凡人的故事,多是些才子佳人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路子,要么就绑了仁义道德,无趣得紧。”
凌波听完就有些不服气了,“故事本身就有杜撰的成分,写出来讲给大家听的,你一人不喜,何苦编排了所有。”
她想了想又盯着那烛火看了看,道,“你既然爱听故事,必是喜欢的,现在又要推翻它,岂不是自讨苦吃?”
凌波笑了笑,捧着那烛火摇了摇头,“既如此,我将你还给他。”
烛火不言,似乎摇曳的更厉害了,刚刚的声音也消失了,重新归于平静。真是个别扭的妖,凌波心道。
那爱听故事的烛火也不知后来如何了,说书人上次一笔带过,她还没听过瘾呢。
似乎过几日又是那说书人开讲的日子,带着蜡烛过去,听听他又有什么后续。说书人上次结的有些仓促。
她总觉得意犹未尽,应该尚有后续,只是不知那说书人为何就停了,不再多言,下次一定要缠着他讲完才是。
这日子,越过越无聊了。不如,下次还是跟东风一起捉妖吧,也好长长见识。
每次都被他逃了,凌波咬牙,等她抓到那两个人,一定让他们好看。说好教她的,结果两个人推来推去,倒是都跑没影儿了。
她哪里知道那两个人早早的定了约定,谁要是教了,谁就要挨罚。所以两个人,谁也不敢教。
一晃就到了说书人重新开说的日子,凌波早早的去了后台,那说书人还未到,桌子上放着新的话本子。
想是留着温习用的,不过她倒是忘了,说书人隔着帘子,有没有偷看倒也另说。
“是你?”她正翻看着话本,那说书人进来了,看到一旁放着的蜡烛,神色有些松动。
“是我,带着它回来找您,想继续听上次的故事。”凌波笑了笑,她的红衣趁着烛影,越发娇艳。
说书人有些受不住她笑吟吟的样子,转了头,拿了快板就要开始讲故事。凌波伸手轻轻按了他的手腕。
说书人有规矩,不能让别人见了面貌,否则就是犯了忌讳,说书之道,重在神秘。凌波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有恃无恐。
她拿着折扇,轻轻敲击茶盏,手似有若无的抬起,放下,旁边的帘子被风吹的微微摇晃。
那说书人看着她的动作,心一下一下提起。若是下一瞬间她的扇子挑起帘子,或者打碎杯盏。
麻烦就大了。
说书人恶狠狠的横了凌波一眼,清了清喉咙,“继续上回,那女子死后,烛火未燃,也无人再能为它讲故事。”
凌波心满意足的拿着扇子,坐在说书人斜对面,还冲着说书人吐了吐舌。那说书人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缓过来继续说书。
蜡烛安静的待在那儿,没有火光,没有摇晃。就安安静静的仿佛那故事里它从未点燃的姿态,有些落寞。
它的心底生了孤寂,那说书人接下来的故事它大抵知道,可它不想让别人听。
第七十五章:烛火(三)
说书人不紧不慢的讲着,故事很长,风很凉。
这间不大宽敞的小屋里,凌波透着昏黄的光线望着屏风内的说书人,他神采飞扬,时而落寞。
姑娘死后,娘家人看见那红烛,觉得不吉利,就扔了出去。却被一个路过的小姑娘捡了抱在怀里。
她家里穷,也没什么钱财。是富家公子的丫鬟,那公子对她极好,可他们终究是有身份之别。
丫鬟只能夜里望着红烛垂泪,她听说,少爷快娶亲了。蜡烛安静的听着她哭诉,听她说少爷从前对她如何温柔。
可听久了,这烛可就听明白了。那少爷的温柔从来都不只是对丫鬟一个人,而是对所有人都温柔谦恭,只是那丫鬟从来不曾被人好好待过。
才会沉溺温柔不可自拔。
滥好人,烛默默的吐槽了一句。可她没有让丫鬟听见,只是在心底想起了从前的傻姑娘。
她们可真像。事情出乎意料的戏剧化,丫鬟去给对面的新娘送红盖头,结果发现新娘子跑了。众人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瞧见这丫鬟生的水灵,和那小姐有几分相似。众人一合计,上了妆,肯定八九不离十。丫鬟莫名其妙被架上了花轿。
她躲在盖头下偷笑,怀里还抱着那根捡来的蜡烛,她去哪儿都带着它,觉得它会给她幸运。
这不是正好遂了她的愿,丫鬟心底甜蜜蜜的,少爷要是看见她,会不会很惊讶呢。她现在,也算是小姐了呢。
那家老爷认了她做义女,坐着轿子绕城绕了一圈,丫鬟觉得自己身子要散架了。她果然不是富贵命,坐不得轿子。
戛然而止的车轮声让她欢喜,小手紧紧攥着,心跳的咚咚咚的响。
丫鬟正打算下轿,却听见外面一片嘈杂,吵吵嚷嚷,她掀开轿子才发现这哪里是府门前,根本就是土匪窝。
她被送进土匪窝了,丫鬟惊呆了。不是要成婚,怎么会……。
外面的土匪吵吵起来,“大哥,快让咱们看看嫂子,够不够水灵。”
大哥,谁?丫鬟觉得天塌了。悄咪咪开了一条缝,入目是固若金汤的山寨还有一个蒙面的高大身形。
丫鬟突然就醒悟了,她打开轿帘跳了下去,站在众人面前,收起所有的害怕强做镇定。
她要一个答案,为小姐,也为自己。
“首领,我为何会在这里?”她问的缓慢,那首领抬起头,带着疑惑和不解。
“你家少爷把你卖给了我,为了活命。”那土匪顿了顿,伸手挑起她的下颌,“也对,大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些肮脏的事,那少爷原也欠了我的债,拿你抵押也不亏。”
土匪笑了起来,丫鬟没了声,心倒是冷了。原来少爷也就是个普通的人,对所有人温柔,也会对她残忍。
今日嫁的是她,那小姐应是幸运的,或许早已远走天涯双宿双飞。丫鬟打量着四周,这匪寨她听过,唯独不曾进过。
痴心人偏负薄凉汉,大概就是如此。她的公子,适合在梦中,也好过现在梦醒难过。
土匪见她发呆,那首领觉得有趣。
“你留下,我不会欺负你的。”
丫鬟留在了山寨,那场喜事做了一半,也就没有了后来。蜡烛还是被抛弃了,没有能够点燃,丫鬟总是恍惚。
渐渐的病重了,就去了。那土匪一日得了狐貂兴冲冲的进门,看见的,也只是冰冷的尸体。
他放下狐貂,转身离开。将她火化了骨灰洒在山上,她说过,喜欢自由。
蜡烛又被丢在了角落,蒙尘了许久。她从混沌中醒来,瞥见自己满身尘垢,便嘻嘻的笑了起来。
从那以后,镇上的红烛再也没有点着过。那新婚夫妇也总是聚少离多,不知何故。开始还有人执着,红烛吉利。
可灭了几次后,就没人敢触霉头。听说有人点了红烛,半夜的时候红烛灭了,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个红衣女子在窗前晃荡。
“红烛燃,到白头,相思结下苦牵绊;郎啊郎,负白头,从此孤身未敢双;红烛灭,情根断,莫把许诺挂心头。从此莫要燃红烛,背诺负信自有那业火煎。”
歌谣缓缓传唱,那些新人有听见的,整日精神不振,害怕被冤魂索命。有些感情破裂,难以如初。
蜡烛还不肯罢手,她不喜欢看红烛点燃的样子,所以红烛有时若是燃了,就能看见白色的外皮脱落,那红里透着白,仿若骨血。
众人瞬间觉得有些寒冷,天色渐渐暗了,说书馆里燃起了烛火,红烛泪落,那些人瑟瑟发抖,纷纷往外跑。
凌波也变了脸色,她今日背着东风他们来这里,若是有妖邪作祟,她可应付不来。
寂静的空间里,呼吸都变得沉重。一声清脆的竹板,吓得人心惊肉跳。说书人面不改色。
“不过是说书的闲聊,众位莫要惊慌。我们且继续。话说那红烛造孽,却不曾想有朝一日落在了一说书人手中。”
原本压抑的气氛忽然松弛了下来,众人看看彼此惊慌的样子,都笑了。
故事而已,竟然入了戏。众人重新落座,“你该不会说,这说书人会收妖吧。”
有人疑惑道,说书人故作神秘,半晌不答。众人只觉眼前烛光摇曳,似乎千重万重,不由胆战心惊。
刚刚褪下的惊恐迅速包裹了全身,众人如在悬崖,那歌谣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似是幻觉,似是真实。
“红烛燃,到白头,相思结下苦牵绊;郎啊郎,负白头,从此孤身未敢双;红烛灭,情根断,莫把许诺挂心头。从此莫要燃红烛,背诺负信自有那业火煎。”
幽幽的声音回荡,众人眼前一晃,就见一红衣从身边飘过,从他们身体中穿过,那红衣在半空中飘落,众人屏息凝神,不敢多言。
说书人竹板一拍,眼前幻境忽散,众人大口喘气,惊悸不已。就连凌波都险些受不住,头晕目眩。
“说书的,你给他们个教训就好了,不是你劝我向善放下,何苦作弄这些普通人。”
一道清丽的声音落下,带着几分娇俏和不耐。凌波精神一震,见那说书人放下板子,把那一旁的蜡烛双手抱起,深情凝视。
“这不是替你出气?”
第七十六章:烛火(四)
那蜡烛嗔怪的摇了摇身子,烛影映照下一袭红衣倾城,俨然化了形,倒比寻常女子更多几分艳丽张扬。
凌波微微攥紧了手腕,她还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见过妖,况且先前说书人一番鬼论,现在见了真妖,更加有些怕了。
只她生性活泼伶俐,素来通达。也不肯在妖面前露了怯。况且之前东风和鹤渡没少给她讲故事,妖分善恶,听那说书人与蜡烛的语气,倒不像恶妖。
那红衣女子朝凌波走来,伸手覆住了她的右手。凌波有些局促低头,却见那女子肤白如玉,皓腕凝脂,就连她都有些羡慕了。
“姑娘不必害怕,我叫嫣烛,这位是我夫君,秦笙。他呀,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说书人,与我不同。”
凌波见她也是欢喜,并不像什么难缠的。便放下了心思,外面的宾客散场,里面的三人围坐在一起闲聊,中间还烹了一盏热茶。
好不惬意。
嫣烛倚着秦笙,朝着凌波望去,眼前人儿一身书生打扮,倒是格外秀丽,美得不可方物。只是她自己未察觉,那愣神的样子,实在令人心动。
只是,这女子,为何气息与旁人不同。嫣烛放下疑虑,与凌波闲话。她素来爱美,更何况是美人在前。
“嫣烛姐姐,那说书人的故事是真的吗?”凌波早就好奇,如今见了正主,自然要问问。
“半真半假,你知道他们说书人,最爱故弄玄虚了。”嫣烛笑了笑,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弄着秦笙的头发。
秦笙轻咳一声,唇边始终带着笑意。
“我呢,也不过就是拆了几桩姻缘泄愤,可后来啊我想明白了,错的人不是那些痴男怨女,是那杜撰风花雪月的说书人。一张口,生死别离爱恨痴缠,平白惹人动了凡心。”
她在那儿绘声绘色的讲着,秦笙安静的在她身旁听她说起那段过往,不羞不恼,眉眼都是笑。
“那后来呢?”凌波听得入迷,她本就喜欢这些野史怪谈,倒是很好奇这位姐姐怎么就入了说书人的眼。
他们的关系,可真好。
“后来啊我就去找说书人算账了,也就是他。”嫣烛伸手戳了戳秦笙的额头,秦笙也由着她,往她身边靠了靠,让她可以舒服的半躺着讲。
凌波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心口好像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她想抓住可惜永远也抓不住。
“他就给我讲了个故事,我开始是不愿意听的,可他说真亦假,假亦真,故事是故事,情爱是情爱。你若愿意,我再给你说一个。我想也有道理,就耐着性子听他瞎编。”
秦笙偏头望着她,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再说我瞎编,你还不是信了?”
嫣烛吃痛,瞪着他,继续讲道,“他的故事不长,说的是他曾经遇到过一个女子,才貌无双。那女子擅长幻化,达成美好心愿。他喜欢她,便想和她成亲,哪怕短短一世,也心满意足。
可是后来红烛未点,那女子便离开了,他找了她许久,只找到了她的留书。
她说,世间情爱梦幻泡影,你当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若当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世上故事千千万,本无永远的爱恨,只有过客与相逢。
说书人骤然开悟,他从前总觉得圆圆满满才是好,却忘了明镜亦有缺。我听了,倒也释然了。
后来我发现这说书人人不坏心挺好,就跟了他,也不知这说书人贪恋的是美色还是爱情?”
“要是当初那个妖回来,我可不就没有地位了?”语气酸溜溜的,凌波看着好笑。那说书人默默摇头。
“怎么会呢,她再好也只是梦幻泡影,你才是我最真实的唯一。有客人在呢,好歹给我点面子。”
嫣烛这才放过他,看着凌波,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妹妹别介意,我素日里欺负他惯了,以后要想听什么故事,告诉姐姐,我让他单独给你讲。”
凌波自然应下,她也喜欢故事,虽没有嫣烛那样执念,可也能当个乐趣。她羡慕的,还有他们的爱情。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曾经也爱过一个人,爱到刻骨铭心撕心裂肺,可她忘记了前尘,东风也总是躲躲藏藏,不肯告诉她。
也就只能当做心事埋藏。那些过去,或许很难找回。
“姐姐,谢谢你们的故事,我很喜欢。我该回去了,有空去倾欢酒馆坐坐,尝尝我酿的酒。”
“妹妹竟还会酿酒,回头一定去。我虽不爱喝酒,可妹妹的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嫣烛亲切,生的又美。凌波也没什么朋友,这下倒是多了个交心人,也算不虚此行。
“很晚了,我送妹妹回去。”嫣烛起身,打开了房门。夜深了,外面黑漆漆一片,半点星光也无。
凌波看了看,也就没有拒绝。她虽不怕黑,可一个人,多少也不喜欢这黑夜的静。
跟着嫣烛一路谈笑,就到了尽头,倾欢酒馆的灯还亮着,想必是有夜客吃酒。
“姐姐,进来坐坐吗?”凌波邀约,嫣烛摇了摇头。
“不了,我还要回去呢。”
“也是,姐姐家中有人等,那我就不强留了。”凌波笑着道了别,看到嫣烛的身影远去,这才进了门。
“有妖气,凌波,你去了何处?”她进了门,就听见东风的声音。心底的恍惚算是落定了。见他追问知是担心。
“放心了,没什么事的。我之前不是和你们说我去听说书了,遇见了一只烛妖,挺善良好看的一位姐姐。”
烛妖,东风虽见识广,可也是第一次听说有烛妖现世。鹤渡倒是忍不住了。
“好看的烛妖姐姐,她在哪里?”他向来是闲不住的。
“不告诉你,姐姐已经成亲了,你就别想了。”凌波调皮的冲着鹤渡做了个鬼脸,转身看着东风。
“你说,我从哪里来?”
东风沉默了,她从哪里来,这个问题,还真是难解。想了想他说,“你和我都来自一个美丽的地方,只是你忘记了,等回头闲了,我带你回去看看。”
“我们可以回去吗?”凌波不确定的问。东风点了点头,她便开心的去休息了。
“你打算告诉她?”鹤渡问。
“还不是时机,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东风叹了口气,望着远方,那些前尘压在他心口,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可她,一无所知。
第七十七章:黑嫁衣(一)
这身嫁衣透着死气,阴森森的黑气缭绕,料子薄如蝉翼,摸上去仿佛像是柔若无骨的一层皮,很是惊悚。
送它来的是隔壁的阿婆,神神叨叨念着不吉利,不吉利。东风接过它时摸着是如绸缎一般的顺滑,倒不像那婆婆说的诡异。
他拿着那身嫁衣,鎏金色的丝线滚烫,绣着诡异的红衣女,眼角红色泪痣,纤弱的身形浮在红云之上,远处血色绽放,隐隐可见黑色骷髅,血色玫瑰。
这样的嫁衣,寻常女子必然不会愿意穿着它嫁给心上人。那阿婆已经走了,他追出去也只看见一个矮小的影子。
叫声湮没在风里,东风看着古怪的嫁衣,似乎阴气很重。他撑开油纸伞,金色的光洒落,那嫁衣传来呻吟之声。
恰在此时酒馆的门推开了,东风原本站在门外,里面露出一张熟悉的俏脸。他慌忙收了伞,嫁衣落在了地上,露出那血色的玫瑰骷髅。
“这是什么?”凌波好奇的走过去,捡起来,这身嫁衣虽然图案有些诡异,但却有些莫名的好看。
她忍不住在身前比划,东风原本在沉思,余光看见凌波竟然想要穿上嫁衣,快速的伸手夺了过来,一颗心才平复了躁动。
“别动,这嫁衣不简单。”东风呵斥,凌波吓了一跳,也知道他是为自己担忧,就转身回了柜台。
还是忍不住往那嫁衣看了又看。那骷髅,有些特别。
她刚刚也不知怎么了,就觉得那嫁衣很美,穿上去一定会惊艳。像是着了魔。凌波离开后东风愈发谨慎。
吵醒了还在睡觉的鹤渡,风流公子正沉醉在温柔乡的美梦里,猝不及防被叫醒,自然是满身的怨气。
“大清早的扰人美梦,还能不能好好睡觉了。”鹤渡打着哈欠,见东风神色凝重,收了吊儿郎当的性子,朝着他手边的黑色看去。
饶是他道行精深,这黑嫁衣的来历他也看不分明,但这分明是妖物。莫名出现,必有深意。
“这东西厉害的紧,你从哪里搞来的?”鹤渡收了收心神,此妖执念太深,他也难免被波及。
“早上一个神神叨叨的阿婆送的,一直念着不吉利,可我问她别的,她人又不见了。”东风无奈的道,他倒是知道这东西不简单,不过,总要查清来历。
才知道幕后之人意欲何为。
“走吧,去打探打探这东西的路数。我倒想看看是人作妖还是妖在作妖。”
鹤渡跟上东风的脚步,打探阿婆的下落。听说那阿婆是城东张家人,昨日里家中嫁女。很是热闹。
可今日她上门那神神叨叨的样子,可不像是刚刚嫁女的样子。问了路人地址,鹤渡和东风就去了张家。
满院白幡,一片荒凉。就连鹤渡都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这里的气氛,太诡异了。那阿婆此刻正跪在大堂,一声一声的念叨着“不吉利,不吉利。”
东风上前没有惊动阿婆,与鹤渡直接进了一边的屋子,那屋子看上去比其他屋子整齐,想必是闺房。所以刻意安置了。
梳妆镜,红珠帘,鸳鸯褥,还有地上的碎片,透着黑气。东风皱了眉,这屋子,有古怪。
他再看那鸳鸯褥,果不其然也绣着玫瑰骷髅,血一样的红色,夹杂着阴森的黑色,不由想起红粉骷髅,大抵如此。
“很显然,东西被换过了。没有什么正常人会在自己的嫁衣和喜被上绣不吉利的东西,而且嫁衣多是红色,这黑嫁衣实在是棘手。”
鹤渡打量完周围的环境,将那地上的碎片收了起来。出门去找那阿婆。
他右手在阿婆眼前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阿婆神色突然清明了些。
阿婆醒了,就哭了起来。她哭了好久,东风轻轻拍了拍阿婆的背,安慰她。
“阿婆,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我们想问您几个问题,关于您女儿的。”
东风试探着安抚阿婆的情绪,他不知道是谁指点的阿婆让她去找他,后面又有怎样的阴谋。
可既然他知道了,那就必须要查明真相。
“我苦命的女儿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天我给女儿准备好喜服,就去休息了。可是到了半夜我就听见呜呜的声音,我挑了灯出来看,”阿婆的身子都颤抖了起来,人也跟着声音漂浮起来。
“我女儿被吊在半空中,一身的血,黑嫁衣,黑嫁衣就在墙角,它会动,还会说话。”
阿婆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面色惨白如纸。
“阿婆,那嫁衣原本就是黑色的吗?”鹤渡出声。
“是红色的,我特意为她挑的最艳的红绸,可昨天晚上,那嫁衣不知怎么就变成黑色的了。”
阿婆惊魂未定,就听见鹤渡再次提问,“嫁衣的图案是您选的吗?”
“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不吉利,会遭报应的。”阿婆念念叨叨的跑了,疯了。东风和鹤渡回头看了看那间屋子,也离开了。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了,至于图案,肯定不是原来的图案,看来是有妖物作祟,附身嫁衣为害。
东风决意除妖,可当他再次试图用金光炼化嫁衣时,嫁衣竟然纹丝不动,甚至还反噬了他,东风喉头腥甜,吐了一口鲜血。
鹤渡见状不对,出手制止了东风。
“事情有变,那妖,逃了。”
东风手上的嫁衣黑气褪去,安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了先前浓重的怨念。果然是逃了。这妖倒有些能耐。
“你我都在,它是怎么逃走的?”东风疑惑。
“是嫁衣,这嫁衣另有玄机,方才我们在屋内,就已经被它逃了,那碎片,是它的障眼法。”
东风急忙拿出收拾的碎片,已然化作黑气消散。线索又断了,让这嫁衣逃了,不知又要祸害多少无辜女子。
“我们继续去查探,它既然对嫁衣情有独钟,那就从最近要结婚的新人查起,守株待兔。”
鹤渡灵光一闪,他可算是遇到个对手了,这个黑嫁衣,有点意思。
第七十八章:黑嫁衣(二)
这么一打听,还真让东风他们打听出来三日后绸缎庄主嫁女,这庄主女儿名唤月娇。
她生的是标致的鹅蛋脸,眼睛大大的,像是会说话。长长的睫毛眨啊眨,像是星光闪烁晨露微霜,带着勾人的劲。
自小娇生惯养,但这小姐一点也不娇气。性子也是个欢脱的,她的爱情不是媒妁之言也不是父母之命,是她一日上香看中了拜佛的秀才,就去要了人家名帖。
几番花前月下,吟诗作对,聊的倒是投契,也就私下许了终身。这女子不单单会诗词歌赋,骑马打猎样样精通,那秀才听她书外面的事。
滔滔不绝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秀才看她率真,也是欢喜。小姐直接回家提了聘礼去下聘,可谓是世间奇闻。
坊间传言纷纷,那小姐倒也不在意,照样去找秀才约会。后来绸缎庄庄主亲自出面,找了秀才家人。
三媒六聘,婚事落定,总算名正言顺。明天就是大婚之日,听说是绸缎庄老板亲自缝制的嫁衣,用的是鸾凤和鸣的图案,花团锦绣。
一切体制皆是豪奢,这庄主嫁女也是颇为花了心思。听说那嫁衣美轮美奂,千金难求。偏偏庄主只做一件,想让女儿拥有独一无二的嫁衣。
其他人也就只能眼馋了。
东风和鹤渡打听的差不多了,就去那庄主门前说是献宝,想讨杯喜酒。庄主亲自接待,鹤渡手中珍奇无数,送份礼绰绰有余。
一份南海千年蚌珠,璀璨夺目,那庄主便允许二人在府中停留,他则将珠子连夜镶嵌在嫁衣之上,这才安心去休息。
东风和鹤渡就躲在窗下的油纸伞里,听着房间的动静。那小姐整夜无眠,又是忐忑又是兴奋,到了天快破晓,才有了倦意。
她又被婆子拉出去梳洗打扮,嫁衣留在房中,等丫鬟来取。东风和鹤渡这才闪身进了闺房,陈设与一般闺房无二。
只是那嫁衣,红的滴血一般的娇艳,看久了,倒觉得有些渗人。有水滴落下,东风疑惑的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那嫁衣的血色正一层层的褪去,以极其诡异的速度。
一团黑雾飞针走线,古怪的剥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咯咯作响。像是血肉分离的声音,东风心头一紧。只是瞬间,他刚要出手眼前已然恢复平静。
那东西的速度太快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整件嫁衣就泛着诡异的黑气,黑色衣裙上绣着的是血红色的玫瑰,中间隐约有阴森的骷髅掩映。
玫瑰骷髅,鹤渡忍不住出声。他伸出手触碰嫁衣,那是一种奇异的血肉般的滑腻的触感,手猛的缩了回去,咒骂了一句。
东风见他神色有恙,便将那嫁衣收了起来。“不过是寻常的料子,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幻觉,我应该去好好睡一觉了。”鹤渡说着就要缩回玉箫里补觉,与此同时外面突然出来一声尖叫。
“算了,老子不睡了。”鹤渡撇撇嘴,嫌弃的跟着东风去了外面的梳妆室,这些东西还真是不消停,不过,那嫁衣是真的邪。
梳妆室内,几个丫鬟瑟瑟发抖的躲在墙角,梳妆台上放着一面带血的镜子。那小姐此刻倒在梳妆台上,断梳掉落在地上。
“是被砸死的,应该是铜镜。”鹤渡前去检查了伤口,判断道。他往躲在墙角的丫鬟走去,有几个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了。
“你们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
丫鬟的声音打着颤,艰难的道,“我们也不知道,本来刚开始婆婆给小姐梳头梳的好好的,她突然就看见镜子里的什么东西,然后就发怒摔了镜子。”
“这还不算,她还凶巴巴的把我们都赶出去,说是要找嫁衣,我们要帮她找她不准,就听她在屋里念叨着玫瑰什么的。”
这时有丫鬟缓过来了,也跟着说,“我们听到屋子里有动静担心就闯进去了,可小姐,小姐已经死了,呜呜呜。”
东风打开油纸伞,金色光芒笼罩,那镜子里缓缓溢出黑气,俨然是那黑嫁衣的模样,刹那就消散了。
“又是她,”东风收了伞,与鹤渡一起将这府中残余的浊气清除。就见一大红喜服的男子跌跌撞撞的跑来。
抱着小姐的尸身痛苦不已。
这想必是那书生了,东风见他可怜,路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书生呜咽不止,也是个可怜人。
“东风,我们不能再守株待兔了,这黑嫁衣极其狡猾,擅于附身,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从源头查起。”
东风点点头,他也是头疼。本来来这里只是为了抓墓灵回他原来的世界,可现在生出这么多枝节来。又不能放任不管。
他总觉得这些事情的背后有一张网,让他越陷越深。凌波不记得过去,如果他不能尽快冲开迷雾,只怕后果他也担当不起。
我的傻姑娘,你何时才能记得我。
“我们去老一辈的人那里打探,看看有什么消息。”
东风默许,不过他想先回去新娘的梳妆台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回到事发地,这里已经挂满了白幡,喜庆的东西都撤了。那台子上干净了许多,还摆着一尊不知是哪儿的神像,看着长的还挺潇洒,手中拿着一支笔。
造型倒是颇为诡异了。拿笔的神仙,莫非是个笔神?
“先生别看了,那就是个地仙像,也不知小姐怎么了,非要把它放妆台供着,不也是没能保命。”
下人长长的叹息,感叹小姐苦命。“走,我们去上次案发的地方再看看。”
东风和鹤渡结伴又去了阿婆家,还是和上次一样。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大概转了一圈,东风打算打道回府。
“你看这神像,不是和刚刚那小姐妆台上的一样?”鹤渡弯腰从地上捡起来那神像,打了打灰尘。
“地仙?”东风拿着神像离开,又去那刚过世的小姐府中拿走了另一尊神像,果然一模一样。要不是鹤渡被这神像绊倒,险些忽略了。
“这案子越发蹊跷了。”鹤渡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第七十九章:黑嫁衣(三)
地仙,东风和鹤渡不是没听过这么个职业,据说是掌管一方平安的神,没什么油水,而且百姓要是求神拜佛,一般也不会挑地仙。
原因吗?自然是因为地仙没名气,而且又不能保财保子的,还不如求求财神送财,拜拜观音送子。
人呢总是会有无限的奢求,生来便满满的欲望,有些人清心寡欲,有些人欲念缠身,到头来害人害己还不自知。
话说这地仙也分高低优劣,寻常地仙倒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不过是机缘巧合得了仙道,管着一方小小土地,混口饭吃。
东风和鹤渡曾经游历时也见过几个地仙,矮矮小小的,地仙身高普遍不高,可能是因为长期和大地亲密接触吧,总是一副饱经风霜摧残的模样。
不过那之前看的地仙雕像,倒是个例外。个子高高的,瘦瘦的,手上拿着一枝叫不出名字的笔,似乎在提笔写着什么,神色格外凝重。
他倒是没有经什么摧残,看着俊俏的,像是个白面书生。与他们见过的地仙不同。
“你真的觉得,这些新娘子的死和地仙有关?”鹤渡不确定的开口。他也算是跟着东风见了不少了,神仙作乱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地仙,向来和土地打交道。这诡异清奇的黑嫁衣,不像是憨憨的地仙能做的。就算百年难得一见出了个精明的,但那嫁衣的手法,太过阴柔,像是女子的手笔。
“你说,这该不会是一场情债吧?”鹤渡吊儿郎当的,东风有些嫌弃的封了他的口,免得他乱说。
若是地仙真的在此地,听到他这么瞎说,估计也要发怒了。不过东风也是奇怪,新人不供奉月老也就罢了,供什么地仙?
远在洞府的某位仙人,咳咳,突然被呛了下。好像哪里不对。
这仙人粗布麻衣长发束冠,身形孱弱玉树临风,气质卓然。额头光洁,乌黑深邃的眼眸像是嵌入了深邃的海湾,薄唇浅抿如春日桃花,泛着淡淡的白。
他正在洞府之中用笔作画,不想突然喉头发痒,那画笔顿了顿,便毁了一副上好的墨画。仙人心痛不已。
“委屈你了,拿来作画,倒是也不成了。”仙人换了丹青,掐指一算凡间事,道了句,“怎么还不死心,又造杀孽。”
这边东风与鹤渡到了一家竹林小筑,环境清幽少有人往来,里面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听说他知道一些地仙的往事,便过来打听了。
不过这老人脾气有些怪,问他问题需要拿条件交换。
“请问是竹空老人吗?”东风叩门,门吱呀一声响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沉重的压力。
东风凝神,鹤渡已然化作本体附在他腰间的玉箫上,东风抬步跟着老人进入竹屋。打量了一下四周,简易的难以置信。
一张竹床,一个藤椅,一个竹柜。那老者坐在藤椅上,神情深不见底。他的掌心绘着诡异的纹路。
此刻他正望着来人的样子,伸出那只诡异的手掌,“年轻人,击掌为盟,不可毁约。否则你最珍视的东西,将化为最残忍的存在。”
东风心头一凛,打探消息的代价,有些大了。
“你要什么?”东风不惧的迎了上去,冷漠的问。
他的语气冷淡,因为想到了最在乎的人,便抑制不住怒气。只能用冷淡来伪装,压下心头的火气。
“竹空老人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是捉妖师,那就用皇家陵墓的血魇石来换。”
血魇石,逢乱生。是骨妖心血所化,用以修炼是绝佳灵物,只是至邪,稍有不慎万劫不复。除非,那骨妖执念已消,不再痴迷红尘。
但历来,从未有人成功度化过骨妖。
“行,”东风知道此刻迫在眉睫,他必须知道关于地仙的事,也必须做出承诺。他相信自己,不会让天下陷入险境。
骨妖而已,他可以应付。但是眼前的黑嫁衣,让那么多的人受难。
“想知道地仙的什么事情?”竹空老者沉沉开口,东风感觉到一股压力,这个老人,还真是难缠。
“他的来历,身份。”东风应道。
“说起地仙,不得不提的就是当年的一枝改命笔。”
“改命笔?”东风愕然,他之前看那笔只觉得奇怪,没想到竟然是失传已久的改命笔。传闻这改命笔能改天下命,随心意动,亦正亦邪。
就连神仙都忌惮几分,因为这改命笔不分神鬼,若是被不幸改了命,只怕仙道无望,再无前途。
可他从未见过,不过地仙能得改名笔,又何至于落拓到只能当个地仙。
“是改命笔,这地仙机缘巧合得了改命笔,能改凶煞之命。说来地仙也是个可怜的,命格殊异,自小就遭排挤。”
“他也没什么知心的朋友,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别人知道他的命格就躲得远远的,他也不在乎。那次被人堵到了一个山洞里,捡了一支笔,便是这改命笔。”
“他也不知道这笔的功效,拿了以后带在身边当个念想,后来吧有了喜欢的姑娘,就想为自己博一次,勇敢的追求。”
“那姑娘和他两情相悦,不在乎世人眼光,他心里欢喜,想一世相守。但想到自己命格,又怕误了这姑娘。”
“一天他辗转难眠,看见那黑夜里闪着绿幽幽的光,凑近看竟然是那支奇怪的笔,他只是觉得笔端有红光闪过,紧接着那笔就腾了空。”
“地仙吓了一跳,他此时就是个穷小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躲在一旁看着那笔,不敢说话。”
“小子,凶煞命格,很难过吧。”那笔竟然说起了人话,地仙不敢应,拳头却攥紧了。
他讨厌这个命格,更讨厌自己,想到这儿咬了咬牙。
“是又怎么样,就是凶煞之命,你怕吗?”
那笔怪笑了起来,“我能帮你改命,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真的?”地仙半信半疑。
“是真是假,你试试不就好了。”那笔不再说话,幽光更盛,地仙走出去伸手抓住了那半空中的笔。
“如何改命?”
第八十章:黑嫁衣(四)
竹空老人又说道,“自然是血契,那地仙与改命笔定了血契,就放心的睡了。他从未这样踏实,待到晨曦初露的时候,他手执改命笔,亲手改了自己的命格,是为缘深。他相信自己与那姑娘,天作之合。”
“地仙实诚,而且改命心切。早早的改了命,等着那姑娘上门,与她一同看朝暮,何其美哉。
那姑娘也是看上了他的实在,喜欢他的样子,便定了终生。似乎改命之后一切都变得美好,那些嘲弄也消失了。
转眼元宵佳节,迎来了地仙人间的婚礼。他一早就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净,等着新娘子上门,满院红绸。
这新娘子素日喜欢大红色,她的嫁衣也是地仙特意找人置办的,是她最爱的色彩与样式。新娘子欢喜,地仙自然也跟着高兴。
东风听到此刻眉头皱的更紧了,他忍不住打断。“那女子是何模样,可是日常一身黑衣?”
竹空老人摆手,对话题被打断颇为不满,“她既然喜红色,又怎会日常一身黑衣。她身材娇小,体态玲珑,倒是颇有姿色。”
那便不是了,东风不再纠结,那黑嫁衣的身形应该并非娇小的女子,只怕有别的变故。
“这二人成了亲,拜了堂,地仙掀起盖头看那魂牵梦萦的女子,心头正喜。突见女子面色苍白,额头血落。他慌乱不已,不想转瞬之间怀中只剩一滩血水,那女子竟连尸骨都不曾有。”
地仙哆哆嗦嗦的起身,那血水四溅。只剩下一身嫁衣,泪止不住的落下,这时旁边突然传来幽幽的声音。
“这是改命的代价,改命笔,以至亲至爱血脉浇灌,方能真正服从宿主。”
地仙呆呆的望着血水顺着诡异的纹路攀附上改名笔的笔端,绿色幽光更盛,那笔凝结了血水,便形成了诡异的红色纹路。
他弯身捡起那只笔,心头沉甸甸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永远失去了。泪水模糊,他已然迷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半晌,他突然发了狠,将那改名笔恶狠狠的扔在地上,然后驱动咒语试图重新改命。就听见那改命笔一声叹息。
“你太贪心了,改命笔只能改一个人一次的命数,你可以去修改其他罪人的命数。”
地仙拿着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所谓缘深。不过是他对她的情深与留恋,而非相守。何其可笑。
第二天这地仙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见到他的人都说他失了魂,变得不爱说话了。地仙盲目的游走,恨着自己的无能。
恰逢某地水患肆虐,地仙机缘巧合得知水妖作祟。他望望手中的改命笔。至爱已死,留它何用。不如拼了这一身性命,为救人间百姓。
地仙心思打定,便去水妖府邸叫板。那水妖不堪被激,怒气冲冲的出来应战。地仙毕竟只是一介凡人,虽有神物相助,也难以应付许久。
只是片刻他就落了下乘,一身的血迹颇为吓人。他倒也不慌,反倒唇角勾笑,那改命笔翻转之间天色骤变,水妖正全心准备置地仙于死地。
却见水波凌空血脉随水涌动。那改命笔不知何时已然悬在他头顶上方,幽光极盛。地仙催动法诀不顾自身伤势,强行改命。那水妖不敌落败,被改了命之后便茫然的离去了。
而地仙,此刻如风中飞絮,身体支离破碎,魂飞魄散。他不过是凡人,哪里承受的了水妖的袭击,更何况逆天改命,有违天道。
在他最后一缕魂息逐渐消散之时,他朦胧间看见了一个虚影。法相庄严,声音带着不可悖逆的威摄。
“冯生,你可知罪?”
“菩萨,小生知罪。不该觊觎改命笔。平白害了阿珑性命。阿珑那样好的姑娘。不该如此的。”
地仙哽咽道,他从未那样爱一个人,爱到比珍视生命还要爱。
“不过如今小生也无憾了,我除了水妖,也算是功德。我总算可以去陪她了。地府那么冷,她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住。她平日里最怕冷了。”
菩萨点点头,“冯生,你若就此魂飞魄散,那便再无缘与她相见。若你愿改过自新,我可封你为地仙允你去她在的地方守护她。”
无缘想见吗?冯生的灵魂更痛了。他只是想要守着她而已,前世负她,那便生生世世守着她也好。
“小神遵命。”冯生应了,或许这便是转机。
“跟随云光指引而去,她在等你。”冯生离开了,安心的做起了地仙。偶尔会去偷偷看他在乎的那个人。回去后就用墨笔把她画下来。
竹空老人的故事讲到这里顿了一下,鹤渡却已经忍不住了。东风但是不慌不忙的品茶,他既然应了报酬,就不怕竹空老人耍赖。
竹空老人继续开口。“那冯生当了地仙,做得也算不错。却不想有一富家小姐听了他的传说,生生闹着要嫁给他。这人和神,自然是没有办法喜结良缘。地仙知道也是颇为头痛。”
有一日他现身入梦,想要化去小姐执念。这小姐名叫紫烟,看见地仙颇为惊讶,更是喜爱。
地仙眼皮子跳了跳,退后一步道,“你这丫头片子,到底喜欢我什么?”
“你为人善良,还有些傻,要说你傻在何处,自然是为爱以命相搏。”小姐说的笃定,地仙协商不成,便缠不过软磨硬泡许了这姑娘七日欢喜。
第一日,地仙陪着这小姐逛遍了城里的每条街巷,第二日,地仙与这小姐谈诗论赋彻夜未眠,第三日,地仙同那小姐一起去拜了月老庙寻求姻缘。
第四日,地仙亲自为这小姐打造了一座地仙像,受不住小姐央告,他也就应了。
第五日,地仙和这小姐一起去了集会,买了些女孩子的胭脂水粉远山黛。第六日,地仙为这小姐画娥眉。第七日,地仙说尽了缠绵的话,为讨小姐欢喜。
之后,地仙就消失了。小姐四处遍寻不着,心生怨恨郁郁而终。最终化为厉鬼,想要寻地仙出来。
可这地仙哪里肯出现。这女子的纠缠,他早就受够了。
于是这富家小姐一身怨气倾注嫁衣,那嫁衣瞬间便成了黑墨色,阴森森的透着诡异的气息。玫瑰骷髅的图案,便是女子心声所化。
话到这里,东风和鹤渡就已然明白。原是那富家小姐为了寻仇,才惹上的血债。
“那这地仙便不管吗?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东风不解问道。
竹空老人笑了笑,“他欠着别人,又怎么会下死手。若非他不敢面对,又何至于让那女人变成疯子。”
老人远去,东风愁眉紧锁,他想到了一个人,心底的荒凉如藤蔓般生长。一双手覆在他的肩膀上,温暖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你要相信,她不是。如果连你都不信任她了,她可能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东风拍了拍脸颊,理清混乱的思绪。
“走,找地仙去。”只是眨眼,他又是那个自信的捉妖师。
第八十一章:黑嫁衣(五)
“你可知地仙在何处?”走了一会儿鹤渡突然问道,似乎那老者并未透露地仙的所在。
“守株待兔就好,我们去之前死人的那家新娘子家。就自然有分晓了。”东风随意的道,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充满了笃定。
鹤渡虽不解,也紧跟其后。他望着那飘香的酒楼红苑,就越发心痒。
“东风,不如我们先去喝酒看戏吧,再回来也不迟。那地仙想必也不会白日现身,那群凡人,只怕要吓坏了。”
东风摇了摇头,一副不争气的样子。还是随着鹤渡一起入了酒楼,挑了一个雅致的包厢。
木兰花屏,烛影摇曳,内有瑶琴泠泠,外有佳肴飘香。
“客官请听这曲美人骨,这是我们新作的曲子,很多人听了都流连忘返,也为我们揽了不少生意呢。”
美人骨,倒是初次听闻。鹤渡已然迫不及待,便听那女子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极尽凄婉,东风心头隐隐不适,鹤渡听得入迷,竟也未曾在意。
东风回头见鹤渡安然的样子,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愿意为他而死的女子,便又多了几分烦躁。
“该去绸缎庄了。”他冷声。鹤渡也不敢多停留,瞥见他面色不好,也收了平日里不正经的样子。
到了绸缎庄已是入夜,四周烛火通明,那小姐的白幡还未撤,府中尽是哀戚之象。黑嫁衣静静的挂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一生为爱,可最后也不过镜花水月。这些女子,与其傻的为一个男人付出所有,不如与她一起下黄泉。
“唉,紫烟,我来了。”一个白色的身形落在黑嫁衣之前,静静的抚摸着它。那玫瑰骷髅分外刺眼,仿佛要把人伤的鲜血淋漓。
东风与鹤渡悄然隐藏在深处,望着那个男人。他的身形瘦弱,个子高高的。粗布麻衣不掩风采,眼睛如同黑曜石般雪亮,倒是颇像个秀气的书生。
“你终于来了。”那嫁衣此刻脱落,从中游离出一个身影,黑色的血色玫瑰嫁衣,加上那精致的面容,高挑的身材。
宛若地狱幽魂。
除了过于白皙和阴冷,那眼神里淡淡的漠然,便让人心底生了惧意。
“我许你的七日欢愉已然给你,为何你还执迷不悟,再造杀孽?”
地仙怒而拂袖,那女子任由他将自己掀翻在地上,躺在地上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七日,地仙你可真是大方。可我要的,是你永远和我在一起。给我空中楼阁,你说我拿来想念还是拿来糟蹋呢?”
“我日日等你回转,等到心碎梦破,等到疾病缠身,你都不肯再看我一眼。是我不如她,可惜我杀不了她,就让其他人替她赔罪。”
这女人疯了,她爬起身诡异的黑雾弥漫,将那地仙整个包裹其中。她趁机爬到他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耳语。
“你是我的,你爱过我,不是吗?”东风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女人疯狂的样子实在可怕。一旁的鹤渡懒得看戏,已然缩回了玉箫养精蓄锐。
情啊爱啊,果然糟心。
“紫烟,放手吧,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地仙冷冷的看着她,心底有些不忍。他不曾想过,短暂的希望带来的。不过是更大的失望。
失去所有的她,已然面目全非了。
“不可能。”女子话落迅疾出手,地仙与她缠斗不休,终究不忍再下杀手。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到底要什么?你要的是我,还是一个一生一世可以陪伴你左右的人。”地仙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那女子,五味杂陈。
她的执念因他而来,不想平白又添了一条罪过。
黑嫁衣的动作停了下来,他问的猝不及防,她竟一时无法接口。她爱的人是他,想要相守的人是他,可他不愿陪伴。
“一生一世伴我左右,你也可以。”女子执拗到,地仙摇了摇头,“你终究错过他了。”
女子一怔,茫然道,“错过了谁?”
“阿言,那个总是在你失落时出现的人,那个默默为你安慰悲伤的人,那个不论什么时候都愿意冲上去维护你周全的傻小子。那个在你死后不惜冥婚以身殉葬只为护你黄泉路上不孤单。”
阿言,多么久远的记忆。她记得他也总是傻傻的,就因为她把他带回家,就把自己当做了神明,处处护着自己。
她因此还捉弄过他好几次,可是阿言不恼,反倒笑得很开心。可是阿言对她太好了,好到她习以为常。
一直以来,委屈的是阿言,她总是那个无忧的小姐。所以或许被宠坏了,她在爱上地仙的那一刻,就忽视了阿言的存在。
忽视了阿言的沉默寡言。
还会因为生气使性子,阿言也只是笑笑,还劝她别气坏了身体。即使她生命的最后。
送她离开的也是那个傻小子,对她说,别害怕,你会见到他的。
她怎么忘了,还有一个人,在她身边从未离开。
“想起来了?”地仙的声音响起,她的思绪乱了,一直以来的执着仿佛一场玩笑,可阿言,他在哪里?
“阿言呢?阿言呢?”她哭的撕心裂肺,只想找到那个曾经给她温柔的人。好好弥补那个傻小子。
“你放下执念,我便送你去寻他。”地仙语重心长的道,女子点了点头,她的衣服忽然就变了,原本阴森的黑气散去,化作艳丽的红衣。
东风偏了偏头,似乎也没他什么事了。便转身离开了,他还要去寻血魇石呢。白白搭上了交易,倒是让外人抢了功。
东风悄然离开,屋内的女子与地仙对面而立。那女子此刻放下心结,一心念着阿言。地仙略施术法。
“去轮回道,南方乌镇朱家。”女子不再迟疑,飞身入了轮回道,去寻她的阿言。
次年,乌镇朱家诞有一子,唤朱子言,夏家诞有一女,唤夏紫烟。两家自小结有姻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谓良缘。
而东风经过一年左右的寻访,也终于得到了血魇石的消息。
第八十二章:李代桃僵(一)
李代桃僵(一)
时间过去一年,辗转不是最初的模样。血魇石的消息打破了长久的沉寂,而很久之前的那曲美人骨,突然就又跃入他的脑海。
“美人为骨胭脂惹情,爱恨荒芜枯草埋葬,悠悠恨别经年醉梦不复醒,落得枯骨血染谁人曾怨情。”
歌词幽怨婉转,想是带着别恨。如今血魇石下落已定,据说在那皇陵深处。自风吟王朝占了江山,此地陵墓就已经成为皇家专属陵墓。
但尚有前朝一些陵墓,被孤寂的埋葬在附近,任凭荒草长满,也无人问津。这其中,便有前朝最后一位皇后的陵墓,她并未与先皇合葬。
而是孤零零的在远处,没有墓碑,也没有墓志铭。只是那坟墓顶端的凤冠,代表着她曾经的尊贵。
独孤笙参与祭天大典,便带着凌波一起去看看。心底早已存了封她为后的心思,只是一直未曾说出口。
这次带她来祭天,也是让她适应一下。可是凌波性子跳脱不喜拘束。
也就找借口离了热闹的人群,反倒看见了那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的凤冠,有些好奇的拾了起来,仿佛还能看见它曾经的光泽。
她拿起凤冠,就消失在了原地。朦胧中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身边越发热闹了。比之前祭天大典还要喧哗。
凌波出现的时候,正是一场盛世婚礼。这是最年轻的帝王,他的名字叫冷无邪,要娶的是这云国的第一美人,温如玉。
传言这温如玉身轻如燕,丹青若行云流水,笔墨胜经年苦读。常轻纱拂面,不掩如玉朱颜。
三千乌发如瀑,双手葱白凝脂,这般女子惊才绝艳,偏偏倾心帝王,想要入那帝王家。
这少年天子冷无邪,年少有为,一己之力定四番,铲除逆党建立新政,可谓少年英雄。治国韬略,文武兼备,丝毫不逊前人。
温如玉心生仰慕,却无奈身在闺门,无法面见帝王。她倒也是个聪慧的,凭借才华声名鹊起,引得众人竞相追捧。
这其中自然便有那少年天子冷无邪。只是初遇突然,她正在诗苑与文人相和。高谈阔论。
那少年天子就坐在一旁,静静品茶。他的眸子如琉璃般璀璨,简单的青色袍子,都能穿出卓尔不群的气质。
温如玉淡淡一笑,转瞬间巧词妙出,那少年天子也不免侧目。
“鸣筝珠玉脆,墨色画阑深。欲把江山染,红颜误炽心。”冷无邪轻敲膝盖,这女子倒有些意思。
看来坊间传闻不虚,她果真惊才绝艳。单这首诗,就已是巾帼不让须眉。染指江山,一介女流,倒是颇为豪气。
冷无邪起身离去,他本就是私访民间。却不想意外之喜,倒是帮他解决了麻烦。这女子看似随意,实则心思灵窍。
聪明的女人,才配在那个位置上忍受血雨腥风,屹立不倒。温如玉回了府,她不知今日见的公子是何人,但那贵气非凡,必然是皇室中人。
看来陛下不久就会知晓,如今朝局混乱,女子已然势在必得。
次日丫鬟匆匆忙忙的踏上门的时候,她已然梳洗完全。
轻声呵斥丫鬟的无礼,悠悠的品一杯茶。悠闲地拿起一旁的团扇轻轻驱散热度,朱唇轻启“说吧。”
丫鬟方才定神,道。“姑娘,刘公公来了,请您进宫问话。”
温如玉不动,那盏茶凉了又凉,她才起身往厅中去。还不忘重新梳洗。
“劳公公久等,小女子为陛下准备了一份大礼,颇费了些时间。还请公公见谅,”她说的天衣无缝,公公挑眉,见她手中空无一物。
“不知温小姐准备了什么,咱家也好替陛下收好。”他说完就恭敬的站在一旁,双手平伸,大有取物之意。
温如玉淡淡偏头,“公公,该走了,日辰可偏西了,怕是陛下要等急了。”
她坐上软轿,合了轿帘,不顾公公铁青的脸色。那公公有些难堪的挥手,随着轿子一同往皇宫去。
入宫门下了轿,温如玉由公公搀着下了轿,随他一同往陛下的御书房去。她丝毫不见慌乱,反而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玉珏,轻轻塞到了公公手中。
“如玉方才颇多无理,还请公公见谅。”那公公不经意看了一眼纹路,鸳鸯双璧,全国也就只有两块,技艺早已失传。
一时心中骇然,对这女子更多了几分尊敬。难怪陛下要面见,仪容气度,皆是最好的人选。
说话间御书房已经到了,刘公公退了下去。温如玉站在御书房前,轻轻扣了扣门。声音不紧不慢,颇有几分矜持。
门开了,内中空无一人。却有颇多诗集文册,皆是世间孤本。她随意扫过,目光落在最内层的书架。
那里,有一双若隐若现的白色龙靴。看来天子倒是个有意思的,她随意拿起一卷书,往后面走去。
只听见脚步轻轻,转眼抬头就看见眼前女子捧一卷书,在他眼前落定。他方才竟然毫无察觉,可见此女深不可测。
冷无邪忍不住勾起了唇,这样的事物,才有挑战。
“你是怎么猜到朕在这里的?”冷无邪颇有兴致。
“陛下自己刻意露了破绽,不就是想让如玉知晓?”
温如玉拿过手边的那卷书,翻开其中的一页。“陛下刻意将这卷书放在如玉触手可及之处,不过是让如玉解答。那不知如玉的答案,是否会让陛下满意?”
那是一卷书写历代跳脱的女子的,她们曾经或征战沙场,或精通商贾,或结交外邻。皆是不让须眉。
“如玉的答案,在陛下。如玉可做江山策论助陛下定山河平余乱,如玉亦可红尘一番潇洒笑傲,所以陛下,不知这两种答案?”
她轻笑了下,“陛下更喜欢的是哪种呢?”她把问题抛给了这位少年帝王,低头细细翻着书卷。
袖间卷轴滑落,冷无邪低身拾起。只是随意看看,便再也移不开目光。此女韬略不在他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盐,税,兵,政,民,臣,策论从六方面面面俱到加以论述,不见轻佻之词,皆是深思熟虑利千秋之举。
“好一个鸣筝珠玉脆,墨色画阑深。欲把江山染,红颜误炽心。有女如此,男儿何怨。朕当日真是小看了你。”
“不知如玉可敢,与朕一起共迎万世太平。”少年天子垂眸,心思深不可测。温如玉淡淡点头,掩下心底的震惊。
伴君如伴虎,她向来都懂。可若喜欢,就算虎穴,闯又何妨?
“传令册封温如玉为皇后,三月后举行封后大典。”
第八十三章:李代桃僵(二)
三月之后,这一日举国上下同庆,万民相送。为帝王帝后祈福。城中处处红绸,宛如千丝万缕红线绕缠。
温如玉才名斐然,城中颇多才子,仰慕已久。如今只能看着红绸彩车飘过,在温府门前停驻。也不免惋惜惊叹。
有愤恨者,也只能藏下心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不过是书生之流,又何以与王权抗衡。
红绫罗帐,玉石铺路。温府门前白玉莹莹,软轿缓缓停靠,依稀能窥见风卷起帘幔内中奢华。
此刻温府闺房之中,温如玉五更即醒,姐姐温如墨亲自为她梳妆打扮。
三千发丝如瀑,阿姐执秀发打趣,“这般好姿色,如今倒是许了别人。只盼那帝王能对你真切,也不枉你爱他一回。”
“阿姐,你又笑我。”阿姐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用梳子细心的梳理,嘴里念着“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天长地久白头如新举发齐眉。”
碧罗髻金步摇,红纱面鸾凤扇,红锦玉鸾天水缎,凤霓裳牵丝金线绘缠绵。玉容娇俏粉面含春绯红桃花比春娇,朱唇轻点未启片言如云难觅一笑惹君心。
细心的为她打理好妆容,温如墨轻笑。“妹妹天香国色,难怪会成为帝后。”
温如玉扭头,淡淡勾了勾唇“姐姐知道的,妹妹想要的,不只是帝王。我更想,能够辅佐他的万里江山。”
温如墨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越发肆无忌惮了,日后你在深宫,姐姐不能护你。”
透过铜镜看着眼睛微红的姐姐,温如玉心头也柔软了起来。“姐姐放心,我向来不会被欺负的。”
她整了整凤冠,露出一抹笑容。“姐姐,你看我好不好看?”
温如墨噗嗤一声笑了,她这个妹妹,还是那样爱美。“好看,妹妹自然是最好看的。只怕这古往今来的帝后,也都要逊色了。”
外面的总管太监已然催促,“吉时已到,请帝后起行。”温如玉拿起苹果,阿姐为她盖上盖头,搀扶着她往门前走,由亲王福晋亲自将她搀扶到轿中。
软轿内别有洞天,金丝细软鹅毛羽垫,不甚奢华,但颇为雅致。可以看出其用心之深,书卷若干,温如玉随手翻阅,都是她平日所喜。
外面百姓声隆,祝福帝后举案齐眉。这边凌波暗中跟在软轿旁边,她身形隐匿,倒也不担心被人看见。似乎是透明的,那些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她反倒欢喜,那个凤冠的秘密,即将揭开了。
温如玉在软轿中一路穿过重重殿宇,在百官护送下到达御殿,冷无邪已然在龙椅上等候多时。
下轿将手中苹果递给福晋,踏过火盆意欲平安喜乐。
她脚登金丝鸳鸯履,步踏玉阶,在一众大臣的注目下往那个年轻的帝王走近。他不像那日初见时的内敛,多了几分威仪。
他今日亦是红衣,龙纹云泽金腰带,潇洒俊逸似仙人临凡。只低头垂眸,望那红纱下面若梨花,低头轻轻附耳。
“你果然,很适合凤冠霞帔。”话落,司礼监唱贺词,帝王帝后拜天地,此为一拜,祈祷天地同佑万民之福。
帝王帝后拜先祖,此为二拜,感念江山不易共守万里河山。
帝王帝后互交拜,此为三拜,琴瑟和鸣天下共祝龙凤呈祥。
司礼监奉上金如意,帝王帝后各执一端,取如意吉祥之意。随后帝后温如玉便被亲王福晋送至洞房。等待帝王临幸。
冷无邪开宴宾客,普天同庆。温如玉在房中,自然不似寻常女子拘谨。此地红纱幔紫檀香黄梨木,雕镂不比寻常。
取得是江山意,正中十二屏风绘的是江山万锦图,山川辽阔,民风醇正。落笔着墨不循常理,倒颇有几分随性。
她起身端详,见旁边墨笔在侧。便落笔题诗,恰是那日她所吟之诗,字迹清秀俊逸,与这画风不谋而合。
冷无邪入门时,她正半倚在桌边看着那墙上的半张弓。有弓无箭,弓有半缺。
“朕以为,你只通文墨韬略。”冷无邪声音淡淡响起,温如玉乍然回神。倒是被惊了一下。
她起身施礼,额头红纱半倾,恰好露出半边姣好容颜。微微抬手理正,“没想到陛下来的这样迟,如玉都忘记时间了。”
冷无邪笑了笑,取下墙上的断弓,走到温如玉身旁站定。玩弄着那把断弓,漫不经心的轻敲。
“朕的后宫妃子众多,你可知朕为何要选你做帝后?”
“陛下心意,如玉不会揣度。但如玉知晓,如玉是这天下帝后最适宜的人选,仅此而已。”
冷无邪挑眉,瞥见那断弓,淡淡说起了曾经,“这断弓是朕幼弟亲手所做,但他过于在意纹饰,总想完美无缺,所以雕刻虽精美,却无法保持弓箭的韧性,经不起摧磨。”
“我留着,不过是留一份情谊。”温如玉将那断弓拿起,默默挂在原处。
“陛下留的,是警醒。如玉看的,便是事无两全。如玉知道陛下要什么,陛下也不用担心如玉觊觎什么。”
冷无邪侧目,看那昏黄烛光下女子朱唇轻启针锋相对的样子,倒是颇有些意思。拿了黄金秤,挑起红盖头。
“如玉多虑了,朕既娶你,自然会给你一世恩宠。这场盛世婚礼,你可满意?”
他的声音在耳畔回荡,温如玉抬眸,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年天子。轻笑。
“如玉自然没有不满,陛下倾天下之力,行封后大典。只怕这人间,不知是要说妖后误国还是陛下挚爱情深。”
“如玉心思果然难测,不过朕只愿给你最好的,若是不喜欢,那可不是辜负了朕的心。”
冷无邪似笑非笑,温如玉端起桌上的合卺酒,交叉相递,“陛下,这礼可未成呢。”
合卺酒尽,紫檀香燃。云雾缭绕伊人红妆,冷无邪琉璃眸浅晕,温如玉淡淡启唇。
“陛下只需信任如玉,便好。”
冷无邪应许,琉璃眸子散发淡淡光晕,那男子如玉如冰,缓缓落在她心间,刻下似有若无的痕迹。
第八十四章:李代桃僵(三)
李代桃僵
婚后万民朝拜,温如玉一身疲乏,歪在冷无邪怀中,庭中撤去了热闹的红绸,中间一颗芝兰玉树,格外养眼。
这芝兰玉树是用璞玉雕刻,外国朝贡而来。冷无邪面色清冷,丝毫不见厉色。温如玉歪头看着那棵芝兰玉树,眉梢一挑便从冷无邪怀中跳脱出来。
冷无邪懒懒靠在一旁,目光落在庭中女子身上。她今日卸去了那繁重的华冠丽服,只是简单的簪了青丝,一袭宽大的白色水袖,将温如玉包裹其间。
她的身姿窈窕,宛若飞蝶穿花,那芝兰玉树便是她最好的舞台,手心不知何时摘了那庭院的青色藤蔓,漫舞间飞花落,雪色何时乘兴。
冷无邪起身入境,只见那漫天飞花。不过是水袖间翩飞的梅花瓣,雪突如其来的到来,更添了几分曼妙。
她分明在舞,却更似舞剑,风雪之中别有味道。纵使凛冽寒风,也依旧不改坚贞。冷无邪勾唇邪笑,待她舞过便早已拿了暖炉,为她护手。
“猜猜这是哪里的梅花瓣?”温如玉伸手将指尖梅花弹落在冷无邪掌心,雪色落下一滴沁凉。
冷无邪轻嗅,“这是隔壁梅园的梅花,只是近些年不曾打理,竟越发幽香了。”
“如玉昨日偶然看见,就采了来,一半制了梅花烙,一半用作这舞,陛下若是有意,可去尝尝看。”
“若无意呢?”冷无邪悠闲地落座,在这雪中,他矜贵清冷,宛如玉面郎君。温如玉偏头,倚在他身侧,伸出手触碰沁凉的雪,唇边弯起淡淡的笑容。
很浅,很浅。
冷无邪眸光深邃,瞥见那一地落红,眸光微闪。美好,总是亦逝。
“雪大了,进屋吧,小心着了凉。”冷无邪小心的用斗篷为温如玉挡雪,自己也惹了一身风雪。
“陛下也应当心龙体,这一身的雪,回头再受了风寒,就是如玉的罪过了。”
冷无邪随手将大氅搭在一旁,顺手抱起了温如玉,将她安放在卧榻之侧,这卧榻正中摆放着一张精巧的玉桌。
温如玉看着这玉桌陈设,卷轴,残局,倒像是贤士策论所用之物。
冷无邪见她专注,便伸手揽过,“朕知你非寻常女子,所以特意准备了这张玉桌,你我对策,也能多些乐趣。”
“陛下果然通透,如玉不会让陛下失望。不知陛下对前些时日的策论可有见解?上次匆匆一别,如玉并未能详尽。”
冷无邪摇了摇头,“并未,只不过朕想让你立于朝堂之上,与朕一同处理天下朝政。”
温如玉这次许久没有说话,她清凉的眸子眨了眨,幽幽的叹了口气,“陛下,如玉此刻不宜招摇。帝后大典劳师动众,若如玉以女子立朝堂,只怕陛下难以应对悠悠众口。”
“况如玉虽有心,也不是此刻。如玉只需在幕后,若是陛下底牌都亮了,那要如何应对明枪暗箭?”
她话落,就见冷无邪换下了她的暖炉,原来说话间已经有些冷了,她刚刚说的起劲,就也不曾在意。
“看来朕的心思,你倒是猜的分毫不差。”
温如玉默然,少年天子声名鹊起,为人却谨慎多疑。他虽年少成名根基未稳,所以才需要自己暗中辅佐定朝局。
这场婚姻,不是爱情,而是政治。温如玉拿起一旁的棋子,放在一侧的位置。“如玉自当谨记,不知陛下可有闲暇,陪如玉度过三日清闲。”
三日,帝王向来早睡早起,三日闲暇亦是奢侈。但看温如玉的样子,他倒是可以应允。
“朕许你三日闲暇,如玉可想好给朕什么惊喜?”他淡淡笑着,眉头舒展不似以往,微微柔和的目光仿佛有些期待。
温如玉抿唇不语,只用手指在唇边轻点,“秘密。”这边冷无邪安排好宫中事宜,便和温如玉一同混入了民间。
她这次一身素色衣裳,冷无邪亦是素色锦袍。虽能看出低调奢华,却也不如帝后身份醒目。
那日彩车之上,她红纱覆面,城中无人见她真容。眼下化了淡妆遮掩,倒也不如平日让人一见倾心。
二人换好衣着相视而笑,“少年天子果然是,穿什么都俊俏。”来到民间,没了那些繁琐的礼节束缚,她也更加明艳了。
他从见她就知道她的魅力,跟着她穿过重重街道,停在了一间木屋。里面隐隐有诗论之声。
温如玉推门而入,有认识的书生便起身应答。“如玉来了,这位可是你的朋友?”
冷无邪随着温如玉入内,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有人吟诗作赋,有人听琴雅弦,有人高谈阔论。倒是别有一番天地。
“在下寒水,见过诸位。”冷无邪沉吟片刻,方才化名而入。他本以为温如玉会带他去市井看民生疾苦,不想是如此高雅之地。
“今日你这少年天子,不知会不会高人一筹?”温如玉附耳,手中玉杯轻旋,顺着流水落下,飘荡旋转摇曳。
直到停留,是先前那位开门的蓝袍书生,他的诗风清雅,咏的是花草树木,意境悠远。众人纷纷应和。
“诗不错,就是这般心怀,无法入仕。”冷无邪轻声,温如玉听见了淡淡弯了弯唇。今日带他来,原本就是来听这文人之论。
帝王听到的声音,多是阿谀奉承谄媚,或是痛快淋漓呵斥。可人间之声,偶尔听闻,也不会入心。只有这红尘中文人学子。
经世抱负,心思沉浸,方能脱胎其中,另有一番见解。玉杯持续流转,下一个停留的是位玉面公子,冷无邪偏头见温如玉凝神。
便不免更加好奇,那公子咏的是盐业课税复返,针砭时弊另有改良之策。冷无邪乍听之下眉头紧蹙,待到解策便茅塞顿开。
温如玉神色稍缓,见冷无邪神情微变。便见那玉杯旋转到自己眼前,打了个转落在冷无邪之前。
温如玉掩唇轻笑,却见那冷无邪起身,将酒杯递到自己眼前。“在下不善诗赋,惊觉诸位诗才惊艳。故想讨个方便,让为妻代为赋诗。”
第八十五章:李代桃僵(四)
温如玉轻巧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如玉对不出,见笑了。”那些书生哄笑起来,不再拿如玉打趣。
冷无邪在侧,那些书生绝的他偏冷,也不敢过于靠近。听到他们说这天下事,冷无邪便专注了几分。
三日听书,温如玉不见疲乏,冷无邪倒也颇有兴致。第一日那些书生略显生疏,故有所保留。第二日便开始纵论天下,有想戎马天下,亦有文治天下。
这其中不乏治国良策,虽有些书生气,例如改选官制为谏贤策,从一方面能够保证官员贤良,但同时也抵触了一部分人的利益。
对于当下而言,并不符合这个脆弱的国家。冷无邪接手之时,天下百废待兴。处处皆需破旧立新,可是有些陈规。又不得不遵循。
身为帝王,他要考虑的,不只是当下这些得失。那些书生看到的,比他看到的更为直观。三日以来,他的心中已然有了大概。
一严兵制,二减赋税,三励商业,四揽贤才。这恰好和温如玉所提供的策论有几处不谋而合,这些书生之流,亦有两三者可为冷无邪心中肱骨之臣。
云国,一年之内,冷无邪在温如玉的辅助下,迅速的肃清内政。以雷霆爱着他,之势分封诸郡,并且重新建立了一套完备的官制。朝中虽有人不满。
皆被温如玉暗中调停,以恩威并施手段扼制。从而不曾生乱。而冷无邪对她越发信任,就连奏折也是二人共阅。
温如玉心头不安,可她看着百姓越发依赖皇后的名声,赞她贤良方正,赞她智计无双。便渐渐开始想要隐于幕后。
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她只能是臣子。而非并驾齐驱的鸾凤。温如玉对着铜镜,看着这张并未憔悴的容颜。
她生的极为美好,又聪慧伶俐擅于揣度人心。这朝中上下她拿捏自如。唯独那个帝王,她爱着他,却看不透他。
冷无邪可谓是一代明君,她欣赏他仰慕他。也知道他背后是多少的日夜操劳。
“陛下,又是深冬了。不知道外面的雪如何?”今冬雪深,她每每看见雪雅千枝,就会想起那城外的破败。
那些百姓,哪里抵得住这般寒冷。这是百年难遇的大雪,暴风雪一连下了半月有余,皇城坚固,只加了些防寒的暖炉火炭,御寒的衣物也多了许多。
“只怕城外,饿殍遍野。”这个骄傲的少年帝王难得露出了倦色,他登基以来还从未如此棘手。
没有任何预兆的风雪,打破了云国的宁静。他每每起身,看到的都是冰天雪地。冷风裹挟着残忍,国库亏损过度。
一切都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雪未停,边境的铁蹄越发张扬。
“陛下可有对策?这样的天气,只怕我们士兵力有未及,北边常年冰雪,自然是习惯了征伐。”
温如玉娟秀的眉头皱起来,凝神思索着对策。她虽熟读策论,可此刻也有些束了手脚。冷无邪眸光微冷。却似已有了对策。
温如玉往芝兰玉树而去,此刻那满树银花,却显得格外凄凉。不慎脚下一滑,堪堪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冰柱扑簌簌落了下来,倒像是一场雨。装点了几分诗意。冷无邪眸子邪肆,唇角轻勾。
“如玉倒是多虑了,朕自然会给万民交代。”
温如玉轻笑,脚上的肿痛消了些。
“陛下安心处理,如玉会替陛下打理好一切。”女子笃定的样子,耀眼而夺目。冷无邪轻瞥,眼中神色莫测。
雪还在下,城外的百姓避寒都成了困难。脆弱的茅屋经受不住风雪的敲打,摇摇欲坠。朝廷送来的赈灾银杯水车薪,一场大雪就寥寥无几。
日子越发难熬了。孱弱的身躯承载着难言的痛,在雪夜凋零,消磨,生的希望。而此时,另一场风暴正悄然孕育。
困倦的几乎睁不开眼眸,那缕晨光成了他们唯一的渴望。紧闭的皇城张开了臂膀,收容这些无依的难民。
皇城三重,第一重重重宫阙,无人居住,只为彰显皇城深不可测,高贵雍容。第二层才是殿宇林立,为百官议政皇帝理政所设,最后一重,才是后宫女眷安身之所。
第一重的大门开放,无疑是为那些百姓提供了绝佳的修养。冷无邪听从温如玉的建议,融市贸居住为一体,为百姓提供御寒的物品。
百姓所赚的银子,上缴国库,再由国库调拨为各家各户安置。如此一来周转,国库充盈,百姓也暂时躲避了天灾。
宫中削减开支,为民生大计。冷无邪充分利用官制,及时处理由于灾荒所引发的刑事问题,也避免了更多的动乱。
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国家的安定。
半月之后,雪霁天晴。百姓感念皇恩浩荡,自发多捐赋税。冷无邪更是趁此为灾民重置家舍,避免他们无家可归。
内有温如玉严谨后宫,外有冷无邪治政天下。可谓是珠联璧合。大灾之后,温如玉更是长舒一口气。
更加钦佩冷无邪多谋善断,治国安邦的手段。她毕竟是女子,有些地方不如帝王周全。这次之后,冷无邪愈发冷峻了。
“陛下,何事忧心?”温如玉走到冷无邪旁边,递上一杯热茶。瞥见他冷峻神色,心头微动。
听闻近日,边疆不宁。
“大衍想借此次灾荒之年,借机生乱。近边境战报频频,大军压境指日可待。云国此前国力耗损甚剧,真要打起仗来,只怕是两败俱伤。”
她早就料到了此等局面,只是如果陛下亲征,那国中便只能靠她一人。
冷无邪若在,她可一人之下辅佐,但冷无邪出征,只怕她一介女流,必会被百般刁难。
温如玉垂眸,默默思索对策。冷无邪也并不打扰,眸中深意,不知谁能揣测。
他似乎,更深沉了。温如玉有些疑惑的看他站在门前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似乎,他的心思更加难猜了。
“陛下可是想亲征?”温如玉单刀直入,她看那帝王眸中跃动的光芒,就笃定了想法。
“是。”
第八十六章:李代桃僵(五)
冷无邪轻描淡写的一个字,温如玉却是眉头皱的更紧。她神色凝重,此时帝王离云国,形势会更加不利。
“不行,如今雪灾刚过。如果你离开云国出征,不仅不利于鼓舞士气,还会让国中人因此生了懈怠,借机谋乱。”
这时候御驾亲征也的确会闹的人心惶惶,冷无邪转眸瞥见那台上残余的墨笺,虽毁了一半儿,但仍旧可见些许字迹。
是未写完的兵策,倒是有些出其不意的意思。他的皇后,还真是个全能。若有意倾覆天下,只怕他也要忌讳几分。
冷无邪轻描淡写放下,“皇后以为该如何?”他严肃的时候,便喜欢称她为皇后。温如玉习以为常,深思后道。
“陛下不如换个想法,如今外敌侵犯。意在让陛下亲征,雪灾之患虽重,可治理及时,那边境便如何得了消息,能够在此刻火上浇油,必定事有蹊跷。”
“继续,”冷无邪眸色暗沉,淡淡望着她。她的灵秀,是一把利刃。只是她,又要如何扭转危局。
倒是有些意思了。
“朝中必定有人里应外合,蠢蠢欲动。若陛下擅自亲征,岂不给了奸人机会。所以陛下可按兵不动,派人暗度陈仓最好。”
温如玉散下了头发,随意的披散着,仰着头望着冷无邪,唇角微微扬起,似春日桃花。
“陛下觉得,谁合适?”冷无邪睨着怀中人,伸手轻佻她眉梢,笑道。
“朕何时沦落到让女人去打江山了?”
他似笑非笑,嘴角弯起邪佞的弧度。温如玉轻笑,伸手抚摸那如玉容颜。
“陛下从来不曾沦落,这不过是臣妾身为帝后的本分罢了。帝后,可不应该只是摆设。我总该让他们看看,如玉是绣花枕头还是绵里针不是?”
她伶牙俐齿,巧笑嫣然,说的是惊天动地的事,偏偏云淡风轻。
冷无邪低头看那人儿,笑着附耳,“今日这般灵巧,不过是为了缠着朕让你去边境?”
温如玉落笔,纸笺上一个柔字映入眼帘。冷无邪看了看,便更是无奈。
“你倒是早已打定了主意,若朕不允,你又该如何?”冷无邪打趣道。
“自然是等陛下同意,况且陛下可不是爱江山更爱美人之徒,这天下江山,才是陛下心之所系。如玉这般,是为陛下解忧。”
冷无邪将那纸笺揉成一团,轻轻的在温如玉手心点了点,扔掉。他的气息吞吐如兰,惹得人心悸,又适可而止。
“朕可以让你去边境代朕劳军,但凡事不可轻举妄动,否则若是你在边境有失,朕可是少了一个贤内助,更少了一个治国良臣。”
温如玉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看冷无邪一本正经的模样。将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
“你知道我的,我不愿意在你的身后。我只想能够尽己所能,施展抱负。与你一起待到山河清晏,四海升平。”
冷无邪眸色深深,看着温如玉叹了口气。就转身去拿了一个礼盒进去,递给温如玉。
“这是护身软甲,你穿着记住不可冲锋陷阵。”
温如玉接过,深深的看着她深爱的人。他终究,没有那么冷血,有他等她归家,那便不惧血撒疆场。
次日皇后轻装减行,秘密出京。她穿的是便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黑色面纱遮掩,宫中外传皇宫染疾,不见外客。
阿姐温如墨心焦。接连求见了几次,始终未曾见到温如玉。第七次,温如墨见到了冷无邪。
此刻,皇后温如玉已经离开国都五日了。
按行程大概此刻已经拿着冷无邪的秘令入了边境军营,整军待发。
“陛下,民女温如墨,乃皇后家姐。听闻皇后染疾,特想求陛下允许民女见见皇后,若她安好,民女也可安心。”
冷无邪隔着珠帘,并未露出真容。他透过帘幕看外面的女子,她的容貌,竟然像极了皇后,九分相似。
只那眉宇间,少了几分跳脱与灵窍,更加沉稳了几分,偏温婉,早就听闻温如玉有家姐,贤名远播。
只是不知姐妹间竟然如此相似,竟可以假乱真。冷无邪轻笑,倒是有意思了。就不知这位姐姐,是怎样的人。
“皇后有朕照料,姐姐又怕什么?”温如墨心底微惊,久闻冷无邪心思缜密面里藏刀,她初见帝颜,便以冒犯。
“民女并无此意,还请陛下告知家妹情形。”虽如此,温如墨焦虑之情不减,心底惶恐,但仍心系家妹。
“放心便可,皇后最多一月,便能恢复如初。”温如墨谢过圣恩,安心回转。
这边御书房内,又是一道身影悄然离去,往边境去。
温如玉到了边境,众将领虽忌惮她身为皇后,可对她一介女流,难免轻视。温如玉面色不改,一震二抚三整,彻底让那些将士闭了嘴。
.出奇兵夜袭千里夺了敌兵重寨,趁着天色将白人困马乏之际突然出击,让敌兵阵营慌乱。这才侥幸取胜。
而她这一出显然震住了久守边境的老将,他们心底生了敬畏。然后温如玉拿出圣旨,将帝王所赐之物分发,让众将士消了后顾之忧。
最后,她更是亲自整军,配合将领一起,改军风正军行,颇有成效。
敌兵按耐不住偷袭之耻,出兵叫阵。皇后温如玉一人独骑,舌战群儒。
所言无非三点,一是云国物产丰饶久战可援,对方长途奔袭人困马乏;二是敌兵先前遇袭已挫锐气,况前有狼后有虎,若敌兵与云国交战两败俱伤,会让西边晟国长驱直入,敌国危矣;三是云国领兵乃女子,敌兵胜之不武,为天下耻笑。
敌兵将领想了想她的话,确实分毫不差。久经思量决定退兵据守,停战修和。恰在班师前一日,温如玉欲袭。
箭伤猝毒,幸好及时被陛下派来亲卫所救。解毒疗伤,仍然不免留有后患。再加长途奔赴回朝,身子已然落下寒疾。
朝中冷无邪收到议和书,神色莫测。更是亲自带众大臣于城门恭迎皇后回朝。温如玉更是万民敬仰。
第八十七章:李代桃僵(六)
温如玉回宫,冷无邪免不了又是一番封赏。群臣知道皇后以身犯险,虽心有不满,也无可奈何,只能事后规劝。
以期皇后识大体,顾万民。日子过得闲散,温如玉的伤势也养的差不多了。她想起那日刺杀,仍是不解。
她分明已经劝服了对方将领和谈,又为何要多此一举。若是陛下就此迁怒,就难以善了。她始终记得那日回来,一身是伤的她面对冷无邪的目光。
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还是强装笑颜,却被他冷脸挡了回去。他是在意的,只是自己不顾安危惹恼了他。
这几日不曾与冷无邪相见,她倒也是想明白了些。趁着身子大好,便去做了梅花烙送往御书房。
不想竟听见敌国内乱覆灭的消息,她手中梅花烙散落一地,怔怔的看着那个开门的帝王。他终究,不会放过忤逆过他的人。
无论是敌人,还是亲人。
那个叫昙无的国家,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一闪即逝。将军战败回国,帝王不辨是非擅自斩杀,群臣苦劝无效。
最后,由事先冷无邪安排在昙无的奸细,呈上了将军的通敌罪证,平了悠悠众口。这其中,自然有之前皇后写给将军的书信。
众大臣看到呈堂证供,也无话可说。只能任由皇帝株连,求和已成定局,他们以为也能暂时平安。
不想将军刚死,朝中无可用之将。那朝中亲王,竟趁机兵围皇城,皇帝被困在皇城之内,无人救援。
一场大火烧了皇城,也烧了那个荒唐的帝国。昙无的灭亡,是冷无邪一手策划,却也是必然,
若不是帝王昏庸偏听偏信,何至于谋杀忠臣错信奸人,身首异处。如今听来,也是叹息。
只是温如玉心头有些怅惘,这样的结局,并非她所想见的。她不想牵连无辜之人,也不想多生战乱,连累的,不过是那些无辜的百姓罢了。
“如玉,你来了?”外面声音惊醒了里面的人,皇帝举手让人退了下去。打开殿门就看见魂不守舍的皇后,以及散落一地的梅花烙。
“可惜了,朕送你回宫。”他偏头示意那太监收拾了去,自己带着温如玉回宫。他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她的忧心。
冷无邪轻轻的扬起了唇角,“如玉,这江山,你知道的,只有鲜血才能铺就。你看看你那些策论,都是需要血来染就。空口白话,是没有人愿意执行的。”
温如玉缓了缓心神,刚刚的冲击让她失了分寸。她笑了笑,“如玉体弱,竟连梅花烙都端不稳了,让陛下见笑了。”
她绝口不提听到的事情,冷无邪也就不再揪着不放。他的皇后,还真的是懂得他的心思,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自是极好的。
只是过于聪明,就难以掌控。就比如此刻她的平静,让他看不透是想通了还是藏起了心思。
“陛下,臣妾有些累了。”温如玉笑道,她的身子弱,加上刚刚的刺激,的确也受不住了。
冷无邪将她抱上软榻,服侍她入眠。像天底下的好丈夫一样,对她呵护备至。只有她,觉得有些冷了。
不知是这皇宫的天。还是她的心,有些冷了。
从前想为天下谋,为帝王谋。如今这些都有了,她反倒空落落的。冷无邪对她极好极宠溺。可是万千宠爱集一身,她依旧难免会觉得薄凉。
她不能像从前那样诗传天下,也不能再随心赋诗。因为她是帝后,她的一言一行代表着这个国家。她不愿被束缚,又不得不被束缚。
温如玉的棋技越发好了,她的心底总有一些奇妙的东西。让冷无邪如醍醐灌顶,却又生了别的心思。
皇后的名,倒是快超过帝王了。
“陛下,这些是近日民间的香火。尤以帝后祠居多,百姓们多是求平安求姻缘的,都羡慕您和帝后能朝朝暮暮呢。”
温如玉路过,听到此言停了脚步。她忽然有些迷惘,她所爱的所求的就在此处,又在执着留恋些什么。
“你呀。口无遮拦。”温如玉出声打趣,冷无邪一瞬眸光流转,软语俏声。
“皇后可总算是想起朕了,这几日精研棋艺,可是冷落朕了。”语中不乏埋怨之意。
“这不是来道歉了,陛下可否移驾,让如玉补偿?”
温如玉依旧是淡淡仰头,她从未避讳他的目光,静谧深沉的眼更加让他沉迷。
“有美人约,何乐不为。”冷无邪轻笑,带着温如玉离去。还未入殿,就能听见丝竹泠泠,佳肴飘香。
“可是你亲手做的?”温如玉点头,她歪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
冷无邪不以为意,待落座后便见温如玉轻咬贝齿,见她食之无异,冷无邪方才放心。
怎奈入口滑腻,有蜂蜜清香,但又不知是何做法。温如玉笑了笑,冷无邪方知着了道。
“皇后素日知朕,不喜甜食。今日倒是过于调皮了。”冷无邪轻哼,见她笑的得意,倒也不肯过多呵斥。
“皇上总要试试新口味,臣妾可听说,那些大臣颇有怨言。”
冷无邪面色舒然冷了下来,他看着温如玉,镇定的道,“朕此生得你,便无悔,他们说什么,你都不必在意。”
他说的深情款款,温如玉心中感动,可身为帝后,自然要大度一些。况且还可测测帝王心意。
“陛下可不必担心如玉拈酸吃醋,那些脂粉,陛下又如何看得上?想来陛下心中已有计较,何必拿如玉打趣。”
她佯装不快,冷无邪见势挑眉,“朕自然要看你的意思,那些大臣,折腾什么朕自然可以不顾。你是朕的枕边人。若是怒了,朕也难担待。”
温如玉默然,冷无邪近日,越发邪肆了。她大可独占恩宠,但必定会贤名有失,于江山不利。
“陛下说笑,如玉自然希望陛下事事顺心。若陛下有中意的人选,如玉也可帮着端详一二。不知陛下心上人选,是哪家女子?”
如玉此刻已然明了圣心,自然不可能逆了他的意。
第八十八章:李代桃僵(七)
温如墨入宫时,温如玉正在庭院里荡秋千,她知道今日宫中会入一位贵人,可任凭她怎么打听,冷无邪都是缄口不言。
“你会欢喜的,”冷无邪从头到尾都是这样一句话。这让温如玉心底更加烦闷,她不是那种大方的女子,可以随意的分享恩宠。
可她又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能和帝王恩爱如今,已是难得。入宫的女子,不可有过于强势的家世背景,也不可盘根错节交游过广。
那女子更不可风头过盛脾气狷狂,最好是温婉良善无心争宠。才能让还给安心。只是这样的女子,她琢磨了许久,也没有想到有哪家适龄女子,能让冷无邪安心。
听说贵人入宫,自然不如她那时举国欢庆。她悠闲地荡着秋千,长长的睫毛扑闪。一上一下的像是扑闪的蝴蝶,配上粉嫩的裙衫,愈发灵窍。
“娘娘。贵人入宫了,您不去看看嘛?”身边的丫鬟悄声提醒,惊醒了她的梦。她梦见蝴蝶扑火,好看的羽翼燃烧殆尽,而她入了那蝴蝶的梦,与她一同毁灭。
“娘娘,您是不是病了?一身的汗水。”丫鬟惊呼,连忙放下手中的花篮,将温如玉搀扶了去。
“不必担心,帮我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刚刚那个梦,有些太过真实。温如玉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满是花瓣的热水中,她清洗着自己如玉的肌肤,忽然就想到那只扑火的蝶,忍不住落了泪,坠入水中不见踪迹。
或许是多想了,温如玉暗暗嘲讽自己。她起身更了衣,穿了一身比平日略显正经的衣裙,缠丝海棠上襦,素锦马面。
优雅而不失高贵,面见贵人,倒是合宜。只是她未曾想到,这个人,她几乎朝夕相处,如影随形。
新贵人的住处在凤苑不远,是为兰苑。听说是新贵人喜欢兰花,所以特意挑的居所。倒是颇为用心。
“皇后娘娘到,”温如玉正出神,觉得这凤苑似曾相识。身边丫鬟抢着开口,她想制止已经迟了。
门开了,那女子站在她眼前。温如玉反倒退了一步,半晌道,“姐姐。”身边丫鬟也吓了一跳。新贵人竟是皇后的姐姐,这以后,怕是难了。
“姐姐,怎么是你?怪不得他说我会满意,可你,不是最不喜这深宫冷寂嘛?”
温如玉连连追问,在姐姐面前,她永远是那个贴心的妹妹。她们姐妹自小相依为命,靠自己闯出天地。
姐姐性子温婉,容易被欺负。她就经常追着那些人讨公道,非让他们道歉不可。也因此受了不少苦。
“妹妹安心,我们进去说。”温如墨遣散了众人,这才拉着如玉看了半天。
上次听说如玉有疾,她在家中担心了许久,这才鼓起勇气去宫中问询。
“如玉,姐姐是为了你。你从入宫之后,也不给姐姐书信,姐姐每日在家里又没有你的消息。上次听说你病了,姐姐担心又无法入宫。”
“所以姐姐你,答应陛下了?陛下也是在我回来之前见的你?”温如玉此刻已经大概明了,这不过是陛下的缓兵之计。
只是陛下瞒的她够苦,姐姐这样单纯,又怎么会知道后宫水深朝廷风云变幻。她如今进来了,只怕会比她更加艰难。
“对啊,陛下说这样我可以陪伴你。你放心,陛下说过不会强求我的,这是我自愿的。我只要能看见你安好,姐姐就别无所求了。”
温如墨笑道,还像从前一样轻抚她的额头,看她面色还有些苍白,就忍不住心疼。
“你呀,还是不会照顾自己。”
温如玉有些酸涩,仍是笑了笑,“我的傻姐姐,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还非要往里跳。你的公子呢?可是不想要了。”
温如墨愣了一下,手心下意识的紧握又松开。她伸手把温如玉额前的散发撩开,“姐姐有你就行了,要什么公子。”
温如玉笑了笑,倚在温如墨怀中,像小时候那样。“姐姐,我只怕你,在这深宫消磨了光阴。”
“有你这个小调皮,姐姐又怎么会无聊。”温如墨笑着,她总是这样,时时刻刻宠着她。温如玉心安理得的感受着她的宠爱,噩梦带来的彷徨已然消散了。
“姐姐要是哪日倦了,告诉妹妹,妹妹带你出宫。”温如玉道,她不放心姐姐在宫中。更害怕冷无邪君心莫测,伤了姐姐。
她一人怎样都无所谓,可姐姐,怕是受不了伤害。
姐妹正闲聊,忽然四周就静了下来,一抬头,只见冷无邪不知何时坐在旁边拿了一卷书,见温如玉发现了,也就起身。
“朕想来想去,也就如墨合适。不过如玉你放心,朕不会让你的姐姐卷进去的。她只要照顾好你,我就安心了。”
温如墨笑了,“看你们如此恩爱,我倒觉得我多余了,陛下不如带如玉去休息,我看她身子又乏了。”
温如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她近来也是身体大不如前了。可能是上次箭伤留下的后患。
冷无邪也不再推辞。就带着温如玉离开了。他看着怀中不知何时已经睡着的人,忽然就笑了。
姐妹在一起,或许这场戏才能更精彩。冷无邪将人安放好,便起身立于窗前,久久未动。
如今邻国已灭,云国江山定。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而这对姐妹,举足轻重。冷无邪的思绪飘远,这个年轻的帝王,此刻心底颇有些烦躁。
温如墨在深宫中住下,她不是好争的人,待人和善,往往有人将她错认。她也就一笑了之,报以身份。
只要妹妹一切安好,她的身份什么的,也就没那么重要。只是感觉,冷无邪心思叵测,妹妹那样聪明,应该不会吃亏才是。
或许自己多虑了,天下皆知帝后独宠。她也亲眼见过了,还是准备些法子,专心为如玉调养。她这人聪慧,但对药,向来是不喜。
听闻之前受了伤,也不知好的如何了。
第八十九章:李代桃僵(八)
冷无邪的江山愈发稳固,温如玉渐渐发觉。她似乎已经渐渐没有了当初的执着。江山已经不是她的愿望,她想要的并非四面宫墙。
温如墨明显的感觉到她的沉默寡言,她平时总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可如今就有些低迷了。
冷无邪一日比一日忙碌了,度过了最初的煎熬。可谓是风起云涌,龙翔九天。他去后宫的时日越来越少了,温如墨的策论会定期送到龙案上。
她的思路越发清晰,也越发懂得如何针砭时弊。冷无邪偶尔想起那个女子。还是会惊艳。
只是看到残局的时候,他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了。温如玉在后宫越发的闲散了,她的策论也只能让陛下一人看。
闲暇时就只能绣花,弹琴,跳舞,可也并没有什么观众,除了姐姐会一心看着她,怕她劳神。
日子久了,她忽然就觉得无趣,那些朝政民生,有时也会乏味。再有天分的女子,也会期待一些人间烟火。
她有时会觉得,她是不是束之高阁久了,就开始惦记人间烟火了。早已忘了,她骨子里就是个爱玩爱笑的小女人。
温如墨会陪着她,阿姐心性柔和,不像她那样欢脱。可是帝王心莫测,她的失望也终究只会迟到,不会落幕。
后宫又添新人了,虽然冷无邪没有说,她也知道是那些大臣在暗中施压。毕竟她久居后位,苦无子嗣。
她一如那次一般,亲自去见了这位新人。那女子自然不如阿姐让她欢喜,反倒漠然,高傲。比她还要冷上几分。
这是她第一次被轻视,她敷衍了几句,做好了皇后的本分。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随后来的,便是夜夜专宠的消息。
她忽然就笑了,笑的牵强。她记得那天灰蒙蒙的,她站在桥上,看着远处一双璧人嬉闹。
那是她从来高高在上的帝王,就算生虫她的光景,也不会这样在下人面前肆无忌惮的打闹。那女子声音像银铃,吵的她头疼。
再后来,姐姐不知何故也受了宠。她那日心里难受去寻姐姐诉苦,却不想只看见姐姐与冷无邪交缠一处。
那样艳丽刺眼的笑容,她从未见过。姐姐慌乱的躲了起来,蒙上了被子。可她,看见了那个人,勾起了唇角。
她的皇帝,原来也是风流的。她踩棉花一样跌跌撞撞的回了宫,又不知道该去何处。这里像是外人的地盘,让她陌生,让她恶心。
第三日,她终于一身憔悴的去寻了温如墨。彼时温如墨刚刚晋升,是为皇贵妃。只比她低一级。
“姐姐,为什么?”她问。
“为了帮你在这皇宫中生存,冷无邪他能宠爱别人,就能为了别的女人而让你孤独终老。只有姐姐,可以帮你稳固后位。”
她看见姐姐眼底的泪,忽然就慌了。她不想姐姐卷进来,从来也不想。那些恩宠,她也不想再要了。
“姐姐你傻啊,他玷污了你,那公子怎么办?”
姐姐心底有位公子,她一直在等那位公子回来娶她。可是公子一去不返,姐姐也就一直在等。她总说,那位公子会回来。
“他怕是,不会回来的。”温如墨哭了,“妹妹,姐姐已经这样了。除了帮你除掉那个女人,姐姐不知道还要怎样让你活的好一点。”
姐妹抱头痛哭,她的傻姐姐,又怎么知道,入了狼窝,哪里还有退路。
“姐,我想离开。”温如玉道,温如墨一脸不解。
“你很快就能重新获得盛宠了,只要姐姐再努力一下。就能帮你重新获得圣心。”温如墨解释道。
温如玉摇了摇头,她不想在这里荒废。于是她和温如墨,一起演了一出姐妹决裂负气闭门的大戏。
所有人都看见,温如玉负气回宫,闭门不出。温如墨哭的肝肠寸断,昏睡不醒。冷无邪急匆匆的赶来,一直陪在身侧。
而温如玉,则悄悄从深宫角门,换了衣衫离开。姐姐给她安排的人早已等在门外。温如玉毫不犹豫的上车。
等待自由的召唤。车平稳的走着,淡淡幽香入梦,温如玉不知何时昏迷了过去。在颠簸中醒来,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她听见外面车轮碾压石子的声音,忽然就心头一跳。外面的人在低声说话。她凑近想要偷听。却被一把抓了出去。
“娘娘给的货色果然香,不如我们兄弟先用了,再送去卖钱。”
另一个流氓道,“这样就不值钱了,不如我们直接先奸后杀啊。也免得隐患。”
奸笑声此起彼伏,温如玉瑟瑟发抖的往后躲。姐姐的人应该带她去乡下的,这群人,是谁?
娘娘又是谁?
又有流氓开口了:“你们怕什么,她又没用了。这荒郊野岭的,谁知道的。”
温如玉咬住了一个坏人的手臂,拼命的跑出去。结果又被人给拖了回来。她的衣衫被磨破,在这荒山之间。
裂帛声格外刺耳,她紧紧的抱住仅有的纱衣,浑身上下冷的刺骨,那群流氓不仅毁了她的清白,更是将她全身上下值钱的顺走。
割了她的手腕,砍了她的头。把染血的刀扔在荒野,转身还不忘吐了一口唾沫。
她死了,死在无人知晓的荒野。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她一生何其显赫,死后又何其狼狈。
风沙肆掠野兽啃噬,血融在荒地,看不见痕迹。她的尸体被抛弃,甚至无人问津。任由风沙掩埋。
她的骨头散落的到处都是,那野兽吞噬了她的血肉,却留下了那些碎骨。
温如玉,这个名字将永远淹没,或许不会有人提起,她不甘心就这样枉死。想到那善良的姐姐。
那一截枯骨忽然就颤动起来,像是在嘲讽。她精明了一世,如何就信了,她姐姐会为她献身,为她困深宫。
甚至为她逃命不惜任何代价,哪里会有这样的善人。她一生谋算,到死却糊涂了。
枯骨血气翻涌,红沙翻涌。夜色深沉,那骨头竟化了人形,窈窕,魅惑。
第九十章:李代桃僵(九)
云国后宫,一夜血洗。阴冷的地牢里,温如墨微微勾唇,看着那个处变不惊的王者。
“从今日起,温如墨将不复存在,你是云国皇后,温如玉。”
骨妖入宫的时候,温如墨正在打点行装,搬入皇后寝宫。她的容颜俏丽了,她的离开也丝毫没有让她憔悴。
骨妖附在玉杯上,随着杯体晃动。她沉默的潜伏在这深夜,看那个女人,如何婉转承欢。
她还记得远处的风沙,野兽的嘶鸣还在耳边回荡,那夜冷的刺骨。而她如今,也不过是艳骨一抷。
而她的姐姐,善良温软,可她从未觉得,那个女人心底,生了恶念。
夜,凄迷。踏雪的脚步声,熟悉的急促声,她听见风在摇曳。那日雪中舞,他应是已然忘了。
“如玉,可是等急了。”杯子微
微晃了晃。她仓皇的看着那二人,他叫她如玉,那自己呢,又是谁?
温如墨点头,“陛下可是越来越坏了。”那娇嗔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温如玉忽然就没了兴致。
这对奸人,玩的倒是很欢。骨妖离开了,她本想就此报复终结了这对狗男女,可他们,一个是她至亲姐妹,一个是她情深不寿。
就当瞎了眼,盲了心。也罢。
骨妖离开了,她去人间,夜晚灯火辉煌时隐在暗处,看别人欢欢喜喜归家,眼底也有了落寞。
她从前才华横溢,一心为他为江山,倒是现在才发觉,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此美好。那些寻常的幸福,此刻可望不可即。
我的好姐姐,费尽心机害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得偿所愿。
日子总是过的匆忙,她自从成了妖,也便不太在乎年岁。每日里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吟诗作赋,江山策论,也是无聊的紧。
这日偷偷隐在说书人的匣中,随他浪游天下。却忽然心头狠狠一颤,紧接着竟流出血泪,渗出了匣子。
温如玉遁了,她从未像今日一般灵魂撕裂的痛,纵然她此刻不过是不人不鬼的一截断骨,又哪里来的血泪。
“你听说了吗?这云国的皇后,殁了。”那是上山的采药人,他经常在这一带采药。与他同行的是他的小徒弟,少不更事。
“师父,我听说那皇后可厉害了。比皇帝还要厉害呢。听说她嫁了云国最年轻的少年天子,还文治武功兼备,平了边境之乱。皇帝宠爱不衰,百姓也都喜欢她呢。”
小徒弟滔滔不绝唠唠叨叨,采药的师父白了他一眼。
“当皇后有什么好的,再有才也就是个女儿身,皇帝的陪衬。虽说她如今死了,皇帝为她守灵三日,可谁知是不是做个样子而已。”
老师父不以为然,见四周没人,这才叮嘱自家徒弟,“到了外面可不能这么放肆了,皇后新丧,举国齐哀。你呀,可别去触霉头。”
阿姐,死了?骨妖藏在后面,百思不解。她如今风头正盛,身体也向来康健。如何自己才殒命一载,就赴了黄泉。
算起来,从上次见她,也就才过了数月。姐姐当时可谓是人比花娇,哪里像是风中残烛的模样。
阿姐,可惜你到了黄泉,也见不到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后悔呢?骨妖邪魅一笑,飞身隐入暗夜。
她要去那皇陵,看姐姐最后一面。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她们姐妹也不会走到那种地步吧。
或许她的姐姐正和她一起去拜月老,祈平安。等着那位公子与他一起白首。姐姐心性纯良,可到底,染了灰尘。
她远远的望着,那帝王果然正伏在棺木上,悲痛欲绝。倒是奇了,他对自己薄情,对姐姐倒情深似海。
目光落在一旁的墓碑上,写的是御锦皇后温如玉之墓。温如玉,御锦。她突然就笑了,姐姐到死。竟连名字都不配有吗?
温如墨一往情深,结果爱上的就是这么个藏头缩尾的伪君子。那幅样子,怕是给天下人看他情深。
骨妖忽然就想起了白日的血泪,心头堵的难以呼吸。阿姐,是你不甘吗?她想着那日碎骨荒野的凄凉。
趁着冷无邪转身顷刻之间,就已经没入了棺木之内。她一身红衣倾城,望着棺木中那个面容枯朽的女子,泪流满面。
温如墨,那个曾经姿色与她不相上下的女子,此刻哪里还有曾经的美貌。非是病态,而是毒入骨髓,所以身体跟着衰败。
泛白的发丝,枯朽的眉目,一双玉手指节尽断,残破的身躯脆弱不堪。若不是那一身锦绣衣裙,哪里还显得出她曾经富贵。
黑气缭绕,她试图唤回阿姐的魂魄一问究竟,已是惘然。这幅躯体,经历了怎样的摧残。温如玉不敢想,不敢问。
她不恨了,她的姐姐温柔贤良,聪慧过人。如果不是她爱出风头,这城中闻名,哪里会是她一枝独秀。
可姐姐,死的蹊跷。冷无邪却搞的天下皆知,守灵三日。别人都知帝王帝后情深意笃,帝王悲痛不已。
好一出夺民心的好算盘,温如玉轻轻伸手,望着那棺木中沉眠的女子。她一向如此,宁愿自己受苦,也不委屈妹妹半分。
“阿姐,是他做的吗?他要了你,却不肯好好待你。”棺中人不应不答,那女子取下发间骨钗,插在长眠人的发髻上。
“阿姐,你放心。如玉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我们姐妹生来骄傲,容不得人这样践踏。即使那个人是天子,也不行。”
温如玉准备离开,她却看见那棺木角落飞出一只玉蝶。那玉蝶绕着她盘旋许久,离去,她忽然想起,也是这样的光景。
她梦见那只扑火的蝶,惊了她一身的汗。原来冥冥之中,阿姐入宫那天,便已经有了定数。可她被怨恨蒙蔽了双眼。才会选择视而不见。
冷无邪回来了,她消失在了棺木中。年少的帝王眸色深沉,望着那棺木,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耳语。
“你们姐妹二人,还真是聪慧,可惜朕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阻止。”
第九十一章:李代桃僵(十)
温如玉如今不过是骨妖,皇宫之地,终究不能久留。冷无邪有帝王之气,她若想轻易靠近,也是难上加难。
自从姐姐死后。她再想起当年的事,就突然有些明白了。姐姐是担心自己无法脱身,才让她绝望,离开。
若是她一直留在后宫,她们姐妹,只会死在深宫静寂,无处脱身。她那样一个骄傲的女子,难免会在这里消磨了所有的光影,最后无疾而终。
姐姐通晓她的性情,也更加清楚帝心叵测。她风头那样盛,冷无邪又怎会不在意。可惜她那时何等骄傲。
以为天下皆在掌控,她可以在幕后翻云覆雨。
“姐姐,你等我。”骨妖隐了身形,寻了一颗龙珠,拼了半身修为炼化,才勉强能够收为己用。
好在她怨气深重,与这龙珠契合。骨妖以骨血为饮,因此眉心隐现骨纹。长夜月色,她沐月而现,一身血色红衣,张扬夺目。
皇城万家灯火灭,她悄然步入,龙珠帮助她掩盖了骨妖的阴森之气。如履平地,那长街漫漫,此处一如旧时。
只是那时她从未在这样的深的夜看过皇城,冷落,孤寒,凄凉,寂灭。四周乌黑一片,神秘而未知的大门悄然打开,不知是光芒抑或堕落。
骨妖入了皇城,凭着记忆去了兰苑。姐姐入宫时皇帝赐了兰苑,因为姐姐性若兰,爱兰。
这里还残留着一些姐姐的书卷,大概是从姐姐搬到凤苑,就没有再打理过。有些地方甚至落了灰尘。
温如玉拂袖,细细看看,那房间的烛火被她点燃,在夜间幽幽晃动。都是些姐姐喜欢的诗文,倒也没什么特别。
她把书放回原处,只听一声脆响,桌上的琉璃盏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她蹲下来看见一张折好的纸鸢。
“他说,要她死。”就是五个字,再没有多余的描述。温如玉看的却是五味杂陈。原来,这就是姐姐突然改变的原因吗?
继续翻着屋子里的东西,似乎并没有太有价值的东西。温如玉想要退出去,正要挥手灭了烛火。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
“我刚刚好像看到这边有亮光,我们过去看看吧。”
“瞎说,那宫殿都废了一年了,皇后娘娘又死了。哪里会有光。”
两个人一前一后提灯照明,就看见灯火通明中有一红衣女子,窗前执卷。灯火忽然就灭了,不一会儿又重新点燃,像是有人添了灯油。
“我……我们不会……遇见鬼了吧。”那两人尖叫着跑了,连油灯都忘了拿。过了片刻,忽然起了一阵风。
那兰苑,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姐姐,我想你应该愿意,它陪着你一起。
火势很猛,等到冷无邪带人赶到的时候,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他在废物里看见了一个玉佩,是他赠给温如墨的定情信物,刻的有如墨二字。
他拿着玉佩,想着闹鬼的传闻。人已经死了,何必再来寻衅。冷无邪轻蔑的挑了挑眉,冷冷望着玉佩。
“啪”的一声,玉佩四分五裂。如墨二字,
也无法两全。
一个清冷如玉,一个温润如墨。这两个女子,世间男子得之,必深以为宝。唯有他,三分忌惮三分亲睐,两分利用一分情深。
温如玉隐藏在深宫之中,借太监宫女的口倒是将当年的事情了解了大概。
皇帝对皇后一直盛宠不衰,有后宫中人嫉妒。对皇后下手。
等到太医发现为时已晚,所以皇后才会不治身亡。慢性毒药侵入肺腑,药石无医。温如玉冷笑,这些不过都是托词。
后宫的伎俩,陛下再清楚不过,他若想让人活,阎王手中亦可抢人。他若想让人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一切,不过是冷无邪的自导自演罢了。不过她倒是不明白,为什么冷无邪会这样执着的要她们姐妹性命。
那些过往那样美好,可帝王心终归莫测。闹鬼的消息此起彼伏,冷无邪心神不宁,夜夜被惊醒。
他时常想起那个明艳的女子,在他面前纵论天下,何等豪气潇洒。智计无双,唯独情之一字未解。
而他身在天下,江山为重。
“你来了吗?”夜色深沉,他独自呢喃。他有时也会迷惘,若说无情,他的心底还存着留恋。
“冷无邪,我来了,”乍然一声熟悉的轻呼,冷无邪身子一震,看见眼前这个红衣女子,倾城倾国。
她的笑很冷,可望而不可即。他记得从前她不是这般模样,灵巧动人俏皮,更是风采照人。
似乎过去了很久,她才恍惚有了反应。他看着她,不言语,不动作。
“冷无邪,我会把姐姐的债讨回来。”她一字一句,面色讥诮。冷无邪伸手,只见风吹窗棂。
冷无邪蓦然睁开双眸,琉璃色的眸子冷淡深沉。他望着空荡荡的御书房,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屋檐,方才缓了缓神。
怎么,梦见那个女人了。冷无邪暗笑,他曾经把那个女人当心上的朱砂痣,可她不知悔改,阻碍了他的帝业。
冷无邪不再多想,只是再也难以入眠,他总觉得,是她回来了。可是人已死,做得手脚也极为干净。
“风,你去那个女人的坟墓看看。”他随手召来护卫,疲惫道。
“陛下,哪个女人?”风有些迷茫的问。不明白深更半夜的陛下让他去看坟是几个意思。
“温如玉,”风的心头一惊,随后道,“陛下您忘了,这个女人没有坟墓。她被奸杀之后被野兽啃噬,已经尸骨无存了。哪来的坟呀。”
冷无邪摆了摆手,望着房中的一幅丹青,神色莫测。尸骨无存吗?那就再无生还可能了。
近日朝政繁多,加上皇后新丧。他守灵三日,便是让天下知道帝王护妻爱妻之情,以让百姓更加拥戴。
宫中鬼神之说四起,必会动摇民心。冷无邪沉思良久,方才决定亲自往兰苑废墟。驱鬼避邪,送往生灵。
若是有怨怼,以他帝王之身,必定无虞。
第九十二章:李代桃僵(十一)
破败的兰苑,穿着白玉靴的帝王趁着夜色抬步进入,眼前一片荒芜。他还记得兰苑初建,到处都是新开的兰花。
很是好看,那女子站在兰花丛中对他笑,就敲开了他沉寂的门,也再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他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心动,他是帝王,冷情薄幸是天性,心怀天下才是本分。红颜只会误国。
虽然温如玉不同,她的存在,为他的江山扫平了障碍。也让他第一次发觉,女子也可论江山,若她生为男子,将是他此生唯一的对手。
她懂他的所有意思,也知道他的所有谋算。可就是这份聪慧,让他无所适从。后来,当她再也看不透他,他才能找回帝王的骄傲。
温如墨,这个女子不懂权谋,或者说不是不懂,而是她不想懂。
她的心在山川草木,在她妹妹的身上,一颗心都围绕着她妹妹。皇帝无亲人,因为他高处不胜寒,那些亲人,爱人,会是他帝位的阻碍。血染的江山,也必定用亲人的鲜血铺就。
所以当他看见她们姐妹一起的时候,才会有片刻的羡慕。那样美好的温情,他此生都不会有。
两个女子,同样在他心底留下了印记。只是孰重孰轻,怕是他自己都不知。他唯一明确的,便是帝王不可有软肋。
兰苑最里面的房间洞开着,冷无邪随意走了进去,桌上有新斟的茶,还散发着袅袅余温。
他垂眸饮尽,像是笃定了不会有人害他。夜深了,兰苑的尽头灯火通明,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人。
“朕虽不知你是何人,但如墨之死,朕亦心痛万分。朕一直待她如先皇后,她们姊妹,朕问心无愧。”
“虽然如玉已走,朕也不知她如今去了何处。唯愿她安好,她那样的女子,本该有个好归宿的,这深院宫墙,束缚了她。”
冷无邪走了,他想或许是有人想要报复。为死去的如墨申冤,如玉已死无人知,这种人,待他查清必定严惩。
彼时他不信鬼神,虽然不知那些鬼怪源头。但想来皇家之地,妖邪也会忌惮。
待到冷无邪离开,温如玉才从屏风后现身。她一直在,听他深情款款的忏悔,只后悔为何看上了如此阴险之人。
白白送了姐姐性命。傻姐姐以为对自己好,可还是让自己死无全尸。冷无邪啊冷无邪,这不过是刚开始。
温如玉离开了,她的身体受不住宫中的龙气。纵使有龙珠护体,也难抵反噬。所以隔一段时间就必须回到修行之地,重新修炼。
一连七日,都不曾再有鬼怪传闻。冷无邪以为自己的解释有了作用,便开始安排人彻查兰苑,自然是无功而返。
听到消息,冷无邪的眉头蹙的更紧了。若不是人为,那么莫非,真的是鬼神作祟,冷无邪有些心虚。
那些噩梦还在纠缠着他,他偶尔还会梦见扑火的蝶,那样诡异而真实,让他心头跟着颤栗。
“风,确定温如玉死了吗?”他再次问道。
风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家陛下,还是毕恭毕敬的回答。“确定,死无全尸,就只剩下碎骨了。”
冷无邪心头骇然,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安越来越明显了。
“陛下,您就放心吧,属下会查清楚。”冷无邪揉了揉发涨的额头,不再多言。
他近来总觉得疲惫,身上凉浸浸的。
温如玉回到荒野修炼,她如今是骨妖。靠
新婚夫妇血液为养。她心底恨意高燃,杀孽欲重。
新婚之夜红烛高燃之时,现鬼火,碎酒盏,破婚俗,杀尽天下负心人。新婚之夜鲜血淋漓,红白交替,惨不忍睹。
一夜阴风阵阵,那红纱幔随风飘扬,风中突来诡异歌谣,声若银铃,有少女嬉笑声不绝于耳。
淡淡香气入梦,新郎新娘眼神迷离,神情恍惚。
再以妖力入合卺盏,新娘指尖血混入,化为骨饮。女子饮之如入幻梦,噩梦惊厥而亡,男子饮之状若面首,极尽妖娆之态,血尽而亡。
温如玉靠炼化血气为滋养,不仅可以加强法力,更能增添怨怒。如今骨妖抱负之心日重,心底怨念更深。她时常靠在河边,看天边月明。
想那时姐姐与她望月,赞月色皎洁。可她如今看着,月色如水,偏多凄凉。而她一人飘零,只不过孤魂野鬼,无处可依。
城中新郎新娘出事的消息终究传入了宫中,大臣人心惶惶,有胆大的说是天怒人怨,天命将至。冷无邪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自此众大臣不敢直言劝诫,但心底忧患未散。仍是担心,更是不敢婚嫁,怕惹上无妄之灾。百姓也人心惶惶。
冷无邪难犯众怒,只能答应众人为他们祈福避邪。却不料祈福途中神坛毁灭,更大的灾难来临了。
查办督造官员,平复民怨。待到夜深人静,这位帝王在窗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神坛并无问题,无故倒塌,莫非真的是在怨他太过心狠手辣。
少年天子迷惘,而另一边,温如玉运用法术推倒神坛,见冷无邪心神松动。便知有机可乘。
悄悄进入大臣梦中,诱导他们奉劝皇帝重新封后,以安天命。于是第二日,众大臣齐齐劝谏,请求皇帝顺应天命,立后以安民心。
冷无邪皱眉,可是无法反驳。他已经有些疲倦了,经历了那两位姐妹,这世上再无女子,可以入他的眼。
朝堂纷争加剧,冷无邪无奈摇头。“朕知道了,让礼部拟人选。”
众大臣如蒙大赦,纷纷称赞皇帝圣明。最后挑选的是宰相之女,文才出众,性情温婉,倒与温如墨有几分相似。但她性情极软,所以又不似她。
这是第二次封后大典,可却是冷无邪的第三位皇后。人生无常,他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决策,会带来那么多的后患。
身为帝王,他足够谨慎,可身为夫君,他从来都不是个合格的夫君。因此才让温如玉心底,生了那么多的怨恨。
世间之情,本来就没有那么纯粹。
第九十三章:李代桃僵(十二)
那是少年天子纳后的吉日,百年盛礼,四方来朝,凤冠霞帔下的女子笑面如花,二人相视琴瑟和谐,天作之合。她不由想起姐姐,封后时想必心底全无喜悦,只是阵阵悲凉。
晚上,烛光摇曳,红烛点翠,她在窗边望着那个女子,安静的垂眸看不清心绪,双手紧紧抓着衣襟,有些忐忑惶恐。
可唇角还是弯的,她不由想,又是一个可怜人。
风声过,吹开了窗,女子起身合门。转身便见一白衣女子坐在床前对着她笑,这女子星眸玉面,像是小狐狸一般狡黠,脚上的鞋子还绣着一只可爱的小狐狸,灵动透了。
新娘子有些害怕,但见她并无恶意,也就顺着她招手坐在她旁边,听她说话。
“姐姐,”那女子声音柔美,新娘子也欢喜。新娘子虽是宰相之女,可她一直在深闺,喜诗书,也不曾交过什么好友。
这样漂亮的女子,她从未见过,心头好奇,便疑惑的应了。这皇宫后院,洞房之中突然出现的女子,倒是有些奇了。
“你是谁?从哪里来?”新娘子掀了盖头,看着眼前这小狐狸一样的人儿,就忍不住想亲近。
“我叫如玉,是这里的精灵。”这姑娘说的古怪,但那新娘子看她,小狐狸一般狡黠的样子,倒是像极了精灵。
她掩唇轻笑,倒是个有意思的女子。爹向来不允许她交游,这次倒是遇到了个有趣的。
“如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呀?”
“因为我就住在这里呀,我是精灵,想飞哪里就可以飞哪里。”真是个调皮的女孩子,新娘子想,她本来有些紧张的,和这个小精灵聊了天。倒是不怎么紧张了。
“那你知道冷无邪吗?”新娘子惆怅的问。
她知道她嫁的是少年天子,可她不知道这位天子是怎样的心性。
温如玉张了张口,道,“是陛下啊,他是这个天下最有心机的谋略家。”
这应该是最好的评价了吧,温如玉默默在心底加上了吐槽。少年天子,自私,虚伪,阴沉,冷漠,薄情才是。
新娘子也不害怕,继续和温如玉闲聊。过了一会儿,就有些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温如玉笑了,“姐姐可是累了,休息吧,睡一觉醒来,一切就过去了。”新娘子眼睛越发沉重,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温如玉穿了新娘的嫁衣,将新娘送走。端坐在盖头下,等着那负心人来迎后。
合卺酒后,冷无邪伸手随意挑了盖头,正要开口,蓦然感觉全身凉透,他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好呀,你还真是命大。”
他此刻张牙舞爪的样子,温如玉冷笑出声。
“陛下,如玉可是如您所愿,死无全尸。他们扒了我的衣服,毁了我的身子,砍了我的头和手,让野兽啃噬我的血肉,只剩下一堆碎骨,在荒野里暴晒,无人收尸。”
她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冷无邪蓦然觉得全身沁凉。他听过一种说法,凡人有执念,死后化为厉鬼,索命偿债。
她,真的会是那冤魂吗?冷无邪仍是不愿服输,“这些事朕没做过,是你姐姐,是她送走的你。”
死无对证。
“姐姐,陛下还好意思提姐姐。她多善良的一个人,陛下利用她陷害她毒杀她,好狠的心。”
“哦对我忘了,陛下一向心狠。当年如玉出征边境,可不是陛下的人偷袭如玉,让如玉带了满身的伤回来。”
她如今提起旧事,冷无邪更是面色冷沉。他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她早就知道了,他到底还是小看了这女人。
不过一个死人,他倒要看看,如何兴风作浪。
温如玉勾唇笑,她看到冷无邪神色微变,便知他不屑。不过她倒也无所谓,骨妖的法力,她向来是不担心的。
“陛下,姐姐何辜?她不过想保护我而已。”
温如玉泪落,她的眸光冷如冰霜,看的冷无邪心底发寒。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畏惧,畏惧一个妖,畏惧温如玉。这个曾经和他比肩的女子。
“她的错,在打乱了我的计划。你太优秀了,优秀到百姓们忽略了朕的声望,”温如玉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冷入骨髓。
“最毒不过帝王心,”阴风卷朱颜坠,红袖卷珠帘,那帝王拔剑与温如玉缠斗一处。
他剑术也是绝佳,若是温如玉旧时,与他必是难分高下。温如玉陪他斗了一会儿,就将那血色氤氲而散。
冷无邪挑眉,长剑从黑雾中穿过,却无力斩断。只能看着那些黑雾缠绵,浸入他的骨髓。
他的龙气此刻与黑雾缭绕纠缠,却始终不敌,败下阵来。冷无邪神情越发凝重了。
温如玉笑了,“看来,天不佑你。”最后一声陛下落下,冷无邪只见漫天黑气如云卷,唇边滴落一滴骨饮,那女子执杯巧笑。
“陛下,这骨血融合的骨饮,味道可好?”温如玉笑着,手心灵光现,冷无邪喉间如血色浸染。
他半晌呕出一口血来,那是心头血,他愣愣的看着那笑的妖娆的女子已然没了气息。
第二日,宫中传出消息,帝王薨。据说死状极其惨烈,裂骨扒皮,面目全非。且御剑也被碾为碎片,极为惨烈。
温如玉回了姐姐的陵墓,将凤冠放在姐姐的身边。她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将凤冠重新埋葬,带姐姐离开这个地方,与姐姐一起安眠。
后来,她亲手为姐姐火化了骨灰。如梦中那只扑火的蝶,或许这就是姐姐的归宿。
然后她带着骨灰,寻了一处坟冢,无名无姓,将那凤冠放在坟冢之上,自己带着姐姐的骨灰躺在里面。
她死了,在复仇之后。去找她的阿姐,她死后,她的妖力便化为血魇石,埋葬在坟冢之中,由凤冠所封印。
凌波看到了温如玉所看到的一切,她望着凤冠,茫然的睁开双眼。
“凌波,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身边传来独孤笙关切的问候,她有些迷惘的抱着凤冠起身。
刚刚,她是入了这凤冠的梦吗?那样真实,又那样虚幻。可是血魇石,不正是东风他们要寻的东西。
第九十四章:木鱼(一)
东风与鹤渡拿到血魇石的时候,听到凌波的话,二人皆是变了神色。
还是逃脱不了梦境吗?她如今能入梦,恢复记忆也只是朝夕的事情,东风有些烦躁的离开了。
他想一个人静静,梦境,那是他们的初识,也是他们缘断的地方。凌波是妖,只是她如今忘记了身份,安心开着酒馆听着故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奢求了。
要是她记起来那些沧桑的过往,又要如何面对,他害怕,也不敢让她想起。鹤渡贴心的跟在他身后不远的距离。
他知道东风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他也无力阻止。有些事情命中注定,就无法去改变。
身为捉妖师,东风明白,可他又能文王阻止呢。现在的凌波,像是人间女子一样,有自己的酒馆,自己的爱好,性子灵动,就已经是很好了。
“顺其自然,我们去交付血魇石吧。”东风和凌波去了竹空老人那里,交付了血魇石,作为黑嫁衣一事的代价。
虽然觉得有些吃亏,不过好在竹空老人并非坏人。口碑不错。
只是东风依旧愁眉不展,他不知道要如何与凌波相处,又要如何解决这复杂的处境。他觉得自己有些迷茫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幸好我没走爱情,”鹤渡半是欠揍的道,他如今正是风流快活潇洒恣意,不愿被情感束缚。
做人风流,做妖更要风流。这是鹤渡的人生准则。只是没想到血魇石这种宝物,居然被凌波阴差阳错得了。
妖毕竟是妖。
城外荒山有个禅寺,这寺庙没啥香火,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相依为命,小和尚不剃度不戒荤腥,最喜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这老和尚法号慧仁,年轻时也是个好勇斗狠的。要说起他的事迹呀,也是曲折。
他喜欢上一位姑娘,那姑娘喜欢个白面书生。偏那白面书生是个多情种,一边吊着姑娘,一边和别人媒妁之言。可谓浪荡非常。
有一天这书生偷腥被老和尚撞见了,老和尚想着心爱的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伤心欲绝。所以老和尚气不打一处来。
抓起砍刀就砍,那白面书生哪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拔腿就跑,结果还是被砍掉了一半肩膀。老和尚锒铛入狱。那姑娘悲痛不已,想不开寻了短见。
等老和尚出来,知道喜欢的姑娘死了。万念俱灰,就去那荒山上建了个庙,剃度出家为僧,自己做住持。
虽然没啥香火,但老和尚自从念了经,敲了木鱼。性子就改了不少,也开始懂得与人为善,不是好勇斗狠。
有时候,还是要以和为贵。老和尚一个人也没个伴儿。
他无聊的很,有一日下山,捡回来了个孩子。这孩子也就七八岁的年纪,喝酒吃肉样样精通,天性活泼不受教。
他捡这孩子的时候,孩子只剩一口气。长得倒是水灵,下半身是个鱼尾。这竟是个妖。
老和尚当时心里发慌,可看他伤痕累累,又不忍心抛弃。就悄悄把孩子抱回了山上,每天给他疗伤。
孩子醒来的时候腿脚都灵活了,唯独忘了自己的来历。他迷迷糊糊醒来,就看见一个破庙,一个老和尚,一个木鱼。
“孩子,你醒了,渴吗?”老和尚递水给他喝,小和尚笑了笑,喝了一大口,还挺甜。
“谢谢老和尚。”他笑了笑,甜甜的喊。老和尚心里高兴。想着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妖,可能也不坏,不然也不至于被欺负成那样。
“老和尚,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老和尚疑惑的看他,见这孩子呆呆的样子,应该是啥都不记得了。
老和尚心中高兴,连连念了好几遍的阿弥陀佛。“我也不知道,我捡你的时候你全身是伤,我就把你抱回来了。”
老和尚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
小和尚失望的低了头,“这样呀。”老和尚看他有些不高兴,就灵机一动。
“你以后就跟着我在这山上一起修行,我当老和尚,你当小和尚。”小和尚点点头,高兴的答应了。
“那从今天起,你就叫向善了。”向善,小和尚扁了扁嘴,不好听,不过也凑合。
“行吧,不过老和尚。当和尚是不是规矩特别多呀。”向善小和尚道。
“也就是戒戒荤腥,不贪酒食,禁止杀戮斗狠,很简单的,用心就能记住。”
向善苦了脸,“那有什么意思啊。”他默默替自己悲伤,默默的点了根蜡烛。真惨。
这一老一小就在这破庙住了下来,小和尚挑水老和尚做饭,日子虽然平常,也挺快乐。
不过最让老和尚头痛的是,小和尚喝酒吃肉屡教不改,天天下山偷酒喝,喝醉了就窝回来躺他怀里睡觉。
老和尚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就只能一再规劝。
不过老和尚最在意的还是善念,他发现小和尚可善良。遇到小猫受伤要救,遇到小鸟受伤要救,遇到小狗受伤也要救。
虽然每次他把这些受伤的小动物带回来都免不了鸡飞狗跳,但老和尚还是乐此不疲。他觉得小和尚只要向善,就好。
小和尚也从老和尚这儿学到了很多东西,不过他最怕一样东西,那就是老和尚的木鱼。
老和尚的木鱼是个宝贝,他经常敲木鱼念经,也经常拿木鱼敲小和尚的头,特别是小和尚不听话的时候。
那个木鱼敲人,可疼了。小和尚每次看老和尚拿木鱼,都会躲得远远的。各种逃避责罚。
老和尚打完他,自己也难过。就在木鱼那儿念那些深奥的经文,平复心情,为小和尚祈祷。
小和尚心疼老和尚,偶尔和他一起念经。他一个人,也没什么人关爱,野惯了。老和尚是他唯一在意的人,也是他唯一想守护的人。
他听老和尚讲年轻时的故事,就打趣老和尚太怂。不如他勇敢。不然也不用在这儿破庙里想媳妇儿了。
找不着就算了,还打扰佛祖清静。小和尚话出口,免不了又要挨打。
第九十五章:木鱼(二)
木鱼(二)
小和尚向善不甘寂寞,听闻城中新开了酒馆,就想去尝鲜。可老和尚看的严,他也不想让老和尚难过。
向善每日敲着木鱼,脑子里想着酒肉。老和尚猛一敲他的头,他一个激灵就抖了个实在:“老和尚别敲了,会傻的,我再也不敢喝酒吃肉了。”
“屡教不改,”老和尚伸手,将木鱼放在一旁,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语重心长的道,“向善呀,师父知道委屈你了。可是我们做和尚的,就必须守戒律清规,对佛祖负责,也对自己负责。”
小和尚一根筋,孜孜不倦的问,“那老和尚佛祖是啥,为啥对他负责就是对自己负责呢?”
老和尚突然有点语塞,半晌拿了木鱼就要敲,“向善,佛祖是赐福的,能够庇佑万民。我们拜佛求的是心正,去七情六欲,心向佛祖正心明性。”
向善听得迷迷糊糊,他倒是不懂这些大道理,只记住了向善。他看见那些小动物,那些人开心快乐的样子,就格外满足。
不过老和尚看这么严,他都已经一周没有酒喝了。小和尚心苦,他就那么点爱好,无依无靠的陪着老和尚,也挺好。
不过无酒无肉,就挺难熬。趁着老和尚打盹,向善一个鲤鱼打挺,拎着一个葫芦披着满身夜色往倾欢酒馆去。
“呦,小和尚又来打酒。”凌波抬头见是熟客,就打趣上了。这小和尚她见了挺多次,只是那老和尚每次找上门,就能看见小和尚嬉皮笑脸的求饶。
倒是一对有趣的人。
“老和尚睡着了,我来偷点酒喝。回头他醒了,我可就喝不着了。”向善嘿嘿笑着,将葫芦递了去。
“还是向往常一样的白酒三两,一样的位置。”他每次来喜欢去后面的夜色酒馆,那里星空一样的点缀,他很喜欢。
凌波熟练的取酒,帮他顺带着炒了几个小菜,就亲自送去了小和尚眼前。见小和尚喝的猛。
“向善,你可慢点喝,回头醉了被发现了,又该挨木鱼了。”
这应该是倾欢酒馆的最特殊的客人了,和尚不饮酒,他倒是一个荤素不计的。凌波见多了他,也就都清楚了。
这小和尚酒量不错,虽不知道他哪来的银子,不过为人良善,也不是坏人。
“老板娘姐姐,您就放心吧。对老和尚,我可是很有经验的。”小和尚瞎贫,凌波捋了捋头发。
“没正经,你们庙的香火旺吗?我想去求个平安符,独孤要随军了。”
小和尚勾了勾醉眼,笑的欢畅,“好姐姐原来是喜欢那个独孤公子呀,不过我看东风公子不错,姐姐不考虑下。”
凌波羞红了脸,撤了小和尚的酒杯,“向善,当心我告诉你家老和尚,看他不打你。”
“姐姐放心去吧,老和尚肯定高兴,还能添点香油钱让我买酒喝。”小和尚摇着凌波的衣袖,一脸讨好。
凌波无奈,“你这张嘴,真是该打。回去告诉你师父,我过几日去拜会。”
小和尚连连应是,又喝了不少酒,大快朵颐之后。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庙。老和尚正站在庙门口负手看天。
小和尚悄咪咪的从旁边想偷溜,被老和尚抓了个正着。拎着衣领提了出来,“去干什么了?”
小和尚心虚,他眼睛转了转,望天,“我看夜色不错,出去转转,你看,我一身的露水呢。”
老和尚面色绷紧,看着他一身露水。还有淡淡的草叶香,好像并没有酒气,也就松了神色。
“快进去吧,天冷,你还到处跑,当心着了凉。”
“知道了。”小和尚背着老和尚做了个鬼脸,回头看老和尚有些佝偻的背影,心想老和尚好像也老了,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闹心了。
老和尚对他像亲儿子,处处照拂。他心里感念,也就时常想着帮老和尚做些事情。
小和尚从醒来就陪着老和尚,一晃也就一年多了。那木鱼敲着敲着就陈旧了,可老和尚念旧,舍不得换。
经文每天温了百遍,日子千篇一律,老和尚本来不下山,小和尚天天下山。他后来为了找小和尚,也就只能偶尔下山。
过了大概半个月,凌波和东风一起去祈福。想到小和尚的寺庙,就进去上了香,祈了愿。
东风愿凌波此生无忧,不再想前尘往事,就做个快快乐乐的老板娘。凌波却在祈求独孤笙平安无事,早日归来。
祈福完,老和尚迎上来。“多谢施主,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人了。”
小和尚缠着鹤渡斗法,不爱听他们闲聊,早已挑了个好地方,想让鹤渡教他习武。没想到鹤渡不理他,就找了块石头睡觉,充耳不闻。
这里老和尚和凌波说话,却看见一旁东风似乎心事重重。“这位施主,可是有心事?”
东风骤然惊醒,笑道,“没什么,看上个姑娘,可惜人家不领情。”
老和尚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伫立在一旁的凌波,也笑了,“好事多磨,施主不必心急。”
凌波倒是颇为茫然,“你有喜欢的人了?谁家姑娘?”东风不告诉她,就转身离去。凌波追了出去,各种拷问皆是无功而返。
好生扫兴。
这边老和尚带着小和尚回禅房,“这两位施主也是善人,就是可惜了命途多舛。”
他虽看不透,也能看出一二曲折,小和尚接口,“情路就不顺,可不曲折嘛。”
惊得老和尚一口水呛了嗓子。好半天才顺了气,“向善。去把佛经抄上一千遍,静静心。”
小和尚嘟着嘴,乖乖的抄佛经。他的字秀气,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灵赋。他有时看自己这手字,觉得当和尚真是委屈了。
每当这时老和尚总是会定期泼凉水,“你要是个书生,每天喝酒吃肉的,怕不是要把考官气死。就你这跳脱的性子,官场都能翻天。”
小和尚托脸,“好像也挺有意思的,不过我舍不得您哎。”他好笑的蹭了蹭老和尚,卖乖装乖。倒是可爱又可恨。
第九十六章:木鱼(三)
小和尚向善原本是附近洞庭湖的鱼妖,那里有一个旁支的龙族,人数不多,但是也是一方首领。
向善在那里是个小鱼妖,平时也接触不到什么重要的事件。可是有一天说是龙族宴会,负责主管的是他的师父,蟹精。
蟹精醉酒误事,大醉不醒。小鱼妖早早的去敲师父的门,提醒师父准备宴会。没想到好不容易敲开了门。看见师父醉的不能起身。
想着龙王的差事,师父本来也就不太受待见。要是搞砸了,以后这里的人就更加轻视师父了。
小鱼妖一跺脚,想着师父之前交代的,就借着师父的名义出去安排调度。花怎么摆,大厅怎么布置,宴席又要如何上。都一一安排的分明。
那些妖不服他年轻,背地里都在骂他。小鱼妖听到了,也不在意,想着师父的嘱咐,怕是耽误了宴会。到时候龙王怪罪下来,师父就不好过了。
所以就算有人刁难,小鱼妖也就不介意了。总算宴会如期举行,小鱼妖看着没有大的纰漏,就跑去照顾醉酒的师父。
可他没想到,有一只和他师父不合的八爪章鱼。这次争宴席筹备没争到,对他师父怀恨在心。
所以在宴席的前一天,灌醉了他师父,还用了千日醉,可是章鱼没想到蟹精的徒弟如此厉害。竟然把宴会办的井井有条。
章鱼看着小鱼妖进去照顾师父,转头就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龙王举行宴会举行的正开心,突然夜明珠灭了,整个宴席一片黑暗。
混乱中不知是谁,踩伤了龙王太子。小太子哇的一声哭出声,龙王心疼的紧。责令严查。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龙王用龙珠照明,恢复了光亮。到处都在寻找置办宴席的蟹精和小鱼妖。
小鱼妖累的厉害,趴在师父身上睡着了。等他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自己和师父被水草绑着,前面是龙宫的兵卒。
师父被人泼醒了,龙王亲自审问,说是有人破坏了夜明珠,故意损毁喜宴。小鱼妖记得师父的嘱托,特意检查过的,夜明珠都完好无损。
他急于解释,可是龙王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而是要取他的性命。后来,是师父替他顶了罪,枉死。
小鱼妖看着师父死在眼前,想着师父平日对他的好,就忍不住哭了出来。那龙王还不罢手,余怒未消。
章鱼更是站出来,要帮助龙王处理掉这个丢人的东西,龙族的隐患。小鱼妖逃了,他认出来了那只章鱼。
平时和师父打架的就是那只章鱼,但章鱼每次都比不过师父,他想,这次肯定也是章鱼害了师父。可惜他打不过,就只能逃跑了。
人间不是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吗?小鱼妖谨记着这句话,趁乱跑了出去,可是他没想到,章鱼请命追了出来。
章鱼要赶尽杀绝,小鱼妖孤掌难鸣。
他只能一边打一边跑,可是那章鱼精的修为远在他之上。打到荒山的时候,小鱼妖就已经气力不继了。
他的修为不是很高,章鱼来势汹汹。而且章鱼对他怀着深深的恨意,所以抱着折磨他的心态,没有一下打死他。
而是将他像个玩具一样的抛着玩,小鱼妖被摔的七荤八素,头晕脑涨。那章鱼玩够了,才开始一刀一刀的凌迟。
他要刮了小鱼妖的鱼鳞,烤鱼吃。小鱼妖哪里受过这种折磨,很快就昏了过去,可是他也不肯服软。
过了一会儿,有个老和尚念着经过来了。那章鱼不敢多留,就留下了遍体鳞伤的小鱼妖,仓皇跑了。
临走还不忘补刀,小鱼妖一身是伤的躺在地上,他只有微薄的灵力维持人形了,伤势太重,在看清救他的人是谁之前,就昏了过去。
鱼妖醒了,可是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安心做起了喝酒吃肉的小和尚,每天和老和尚斗嘴,很是快乐。
他以为此生就要这样度过了,可是没想到又有人要打扰他的清静。老和尚依旧在山上,等着他挑水回来做饭。
小和尚虽然爱吃,但偶尔也会帮老和尚做饭,他们两个像极了父子,过得自在而逍遥。
从前,小和尚回来老和尚都会在门口等候,然后帮他接过肩上的担子,问他累不累。
可是这次小和尚回来,却是空无一人。老和尚不见了。他不知道老和尚去哪儿了。却看见门前有杂乱的痕迹。
像是来了很大一群人,只不过来者不善,老和尚一个人,应该会吃亏吧,年轻时候老和尚身手不错,可现在。就不一定了。
小和尚心里担忧的很,他进去找了一圈,发现破庙也被砸的七七八八。
老和尚一向老实,这些年连性子都收敛了。是谁这么不要脸,来找老和尚的麻烦。
小和尚咬牙切齿,又想到老和尚说要与人为善,冤家宜解不宜结。他又松了拳头。循着痕迹去找老和尚。
这里是荒山的山顶,有一个寨门,看着像个土匪窝,里面来来回回有些人影,老和尚应该是在里面。
小和尚看了看这人数,还挺多,他一个人也不一定能解救老和尚,他想到了城里的酒馆,那里有些异能之人,说不定能救老和尚。
小和尚说做就做,匆忙下山去找了倾欢酒馆的东风与鹤渡。将老和尚被土匪劫了的事说了。
东风和鹤渡就跟着他去了山寨,打算连夜救人,这山中有土匪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小和尚急的团团转,和东风他们商议了就直接去山寨救人,可没想到,山寨破门而入,里面的人失踪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寨子此刻空无一人。
像是早就知晓,人逃了。小和尚翻遍了山寨,才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老和尚。
“老和尚,你醒醒,你没事的对不对?”小和尚握紧老和尚的手,看着老和尚苍白的脸色,哽咽不止。
“别担心,我只是大限将至。你知道的,和尚都要圆寂的。将来你也要有这一天。”
第九十七章:木鱼(四)
“老和尚,不许你胡说,你不会死的。”小和尚哭了,他的泪砸在老和尚的脸上,一滴又一滴。
小和尚不舍得老和尚死,老和尚一直照顾他。迁就他,宠着他。他虽看着不听话,心底却是最在意老和尚的。
他想等他长大了给老和尚修一间禅院,总老和尚的名字命名。然后让老和尚受香火供奉,听他每日敲那木鱼。
木鱼,小和尚想起来自己太匆忙,都没在意师父的木鱼去哪儿了。他往下看了看,原来木鱼在老和尚的怀里。
他忽然就笑了,“你还真是喜欢这木鱼,死了都不忘抱着它。”
小和尚让老和尚靠在他身上,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老和尚,你教给我的我都记着呢,我就骗你说我不记得。然后你就会拿那个木鱼敲我头,其实我每次叫的那么惨,都是故意让你心疼的。”
“结果你傻不傻,每次都信。我可喜欢那个木鱼的声音了,想听你天天给我念,你说好不好?”
老和尚安静的听着,说了一声“好,”永远的阖上了双眼,小和尚还浑然不觉,在那儿絮絮叨叨。
“老和尚,你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我也爱你唠唠叨叨的,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没人唠叨了,也没人让我向善了。”
……
他念叨了许久。久到老和尚的身体冰冰冷冷的,他能感觉到冻手。可是还是紧紧的抓住老和尚的手,再没有人给他煮粥了。
“老和尚,你可真狠心。你说留我一个人,我可怎么办呀。”小和尚过了良久,站起身,他望着这空了的匪寨。
“老和尚,你不让我报仇,我总要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吧。”小和尚转身循着踪迹追了过去,东风和鹤渡留了人帮忙安葬老和尚,也跟了过去。
山路曲曲折折,小和尚走的急,脚都磨破了。东风和鹤渡在后面看着,都不免心疼,可是所有的劝慰此刻都显得有些苍白。
终于在山下找到了那群人,他们正在歇脚,议论着老和尚的事。
带头的骂骂咧咧,“本想抓了老和尚逼那小和尚现行,没想到他竟然圆寂了,真晦气。”
“那我们回去怎么跟章鱼统领交代,让这小子溜了,还惹上了人命债。”
“怕什么,那老头子自己圆寂的,又不是我们杀的,能有什么事。”
“可是。”手下还想说话。被制止了。那带头的忽然就走出了茶棚,鼻子嗅了嗅,“我好像感觉到了那小子的气息了。”
小和尚躲在后面,听他们说话。似乎他们有一个统领,和自己有仇。老和尚是替自己送了命,他肯定是看出了什么,才把他们领走了。
小和尚头疼的厉害,他总觉得这些人,在哪里见过。紧跟着过来的东风扶住了他,隐藏了他的气息。
那首领走到跟前,气息忽然就散了,他又四处翻找,无功而返。“这小子真能躲,居然在寺庙当和尚。”
“兄弟们听好了,章鱼统领说了,要是杀了这小子,有重赏。”
章鱼统领,章鱼。小和尚惊讶的发现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居然是一只妖。他是清清白白的人,怎么会和妖有瓜葛。
他索性直接走出去暴露在视线之下。“你们为什么抓我?”
那首领好笑道,“你个叛贼,逃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装无辜。你看看这群人,你该不会说你失忆了?”
那群人哄堂大笑,变换本身。皆是海底生物,琳琅满目,那老板娘吓得躲了起来。东风和鹤渡在暗处观察。
“这小和尚,是鱼妖。”鹤渡慢悠悠的道。
“那老和尚是知道他们有仇,所以护着小和尚的?”东风疑惑道,不过想来也是,那老和尚对小和尚,是比自己亲儿子还亲的。
他们的父子情,倒是比常人还深厚。
小和尚看着这一堆奇奇怪怪的身份,久远的记忆被勾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当年是只无忧的小鱼妖,跟着螃蟹师父在龙宫也算清闲。
虽然不被重视,也挺自在快活。他们师徒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快活,也是挺幸福的。可是师父不想这么平庸,他性子傲,又容不得沙子。
特别讨厌的,就是那个章鱼妖。章鱼为人圆滑世故,师父看不上他,也天天和他打架。章鱼又比不过师父,就各种使绊子。
师父在章鱼那儿吃了不少亏,可是师父仍然不改性情,他觉得做妖也要光明磊落,像章鱼那种小人,学不得。
可是师父还是被章鱼算计了,而他也被牵连成了龙族的逃犯。要不是老和尚救了他,他可能就一直逃亡或者早已死去。
老和尚给了他一生最平静的日子,给了他向善的名字,也教会了他向善。小和尚想起了一切,反倒释然了。
他知道章鱼为什么揪着他不放,担心他心存报复。可他如今,已经不在意那些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老和尚的故事,他记在心上。
“你们回去吧,告诉章鱼,我呢现在就想皈依佛门做个小和尚,当年的事我不记得,也不想记得,他得他的富贵,我做我的闲人。我们互不相干。”
“章鱼要是想赶尽杀绝,小和尚我也不介意鱼死网破,我有一万种方法把当年夜明珠灭掉的事情告诉龙王陛下,这些年交友广阔,认识了不少异人。”
小和尚言尽于此,他在老和尚的坟墓那儿磕了头。在附近重新修炼了一座庙宇,就在那里踏踏实实的抱着木鱼念经。
也不收弟子,救他一个人打点香火,供奉老和尚的排位,每天对着老和尚念经。他改吃素了。
喝酒吃肉,这些习惯他都戒了,老和尚不喜欢,他道。所以他要做老和尚喜欢的样子,为老和尚守着庙宇。
他还是会隔一段时间就去倾欢酒馆,不喝酒只喝茶,那些人帮助过他,他自然不能忘了恩惠。
小和尚向善的名声日盛,香火也鼎盛了,那些香客去寺庙,偶尔还会看到一些小动物。是他带回来的伤患,养好了伤就放归森林。也算是积了功德。
第九十八章:念(一)
东风他们回到酒馆,凌波就在门口等了好久了。
“大师找到了吗?”
“已经圆寂了。”东风答道,“大师走的很安详,小和尚也放下了仇恨,重修了禅寺,要做一个好和尚,”怕凌波担心,东风索性就告诉了她所有的故事。
凌波听完倒也安心了,她挺喜欢小和尚的个性,更感动小和尚和老和尚的情谊。
“他们可真像一对父子。”她感叹道,又有些忧伤的低声道,“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会不会很恩爱很爱我?”
东风神色有些僵,她没有父母。只不过是天地间的一只蜃妖,织造梦境。他笑了笑,“你忘记了,但他们是很爱你的。”
东风笑了笑,伸手轻轻抚摸凌波的肩膀,安慰她,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从有记忆起就是一个捉妖师。
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只知道自己的使命。似乎是想到了忧伤的地方,他的神色也没有那么明朗。凌波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变化。
轻笑岔开了话题,似乎他身上有着很多的故事,除了那些捉妖的奇遇,还有一些是他尘封的过往。
凌波忽然想来看他的梦,她想到上次入了那只凤冠的梦,貌似不是巧合。但很快她就打消了那种念头。
她只是倾欢酒馆的老板娘,仅此而已。那些妖的故事,听听看看,但不应该发生在她的身上。
“东风,我们隔壁的那位老婆婆好像很久都没有出来买菜了。”
她忽然提起,东风也是一脸惊诧。他一向不太注意这些,那个隔壁的阿婆,好像脾气挺古怪的。
不过他不记得名字,不知道凌波为何突然要提起她。
“怎么了?”东风有些不解的问,话题跳跃太快,他有些无所适从。
“那个阿婆,好像也有一个儿子,只是从未露过面。”东风瞬间就明白了凌波的意思,她看见别人的父子情,就想起了隔壁孤单的阿婆。
她的善良,倒是从未改过。
“今天太晚了,我们明日一起去看阿婆吧。”东风劝慰道,他不太能理解这种情感,不过既然凌波在意,他就会帮她,让她能够心安。
“好,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倾欢酒馆的灯彻夜亮着,为了那些赶路的人,不会在夜里迷途。
凌波早早的入眠,她又做梦了,这次梦见的还是东风。梦见他们手挽手一起追逐晨星日暮,一起许天长地久。
醒来的时候她拍了拍脸,感觉脸红红的热度未消。不由暗暗鄙夷了自己,这样没出息。怎么会做那种春梦。
恰好东风过来叩门,“凌波,起了吗?我给你买了早饭。”
凌波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开了门,面色还是有些红晕,她躲避了东风的目光,把人让了进来。
“进来吧。”
东风有些奇怪的看她,凌波越发不自然了。“快吃吧,不然就凉了。”凌波咬着包子,催促道。
鹤渡悄悄藏在玉佩里,偷笑道,“今天的凌波可是害羞了,你说,你昨天干了什么?”
东风一脸茫然,暗暗白了鹤渡一眼。鹤渡老实了不少,东风这才安定的看了看凌波。不再纠结。
“我们等下去隔壁阿婆家,要带什么吗?我去准备。”东风笑了笑,问道。
凌波歪头想了想,“带些果脯吧,婆婆应该会喜欢。”
东风便出门准备果脯,等他买回来,凌波也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他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果脯。
跟着凌波一起敲开了隔壁的门。来开门的是阿婆,她咳嗽的很厉害,身子也佝偻的厉害。
尽管如此,她的头发梳的依然是贵妇髻,打理的很整齐。
衣服穿的也整整齐齐,不见一丝褶皱。只是头发花白,声音也衰老了许多。
“阿婆,我是隔壁的凌波,来看看您。这是东风,我家伙计。”
鹤渡笑翻了,虽然只有东风一人听得见,他也只能咬牙切齿的应了。突然变成伙计,倒有些适应不良了。
“阿婆,这是我们老板娘给您准备的果脯,您尝尝,味道可好了。”
东风顺着接了话,那阿婆让她们入了门。亦是唉声叹气,看着那果脯,浑浊的眼睛里忽然就有了泪珠。
“这果脯,贤儿从前最喜欢了。总是缠着让我给他做,可我想着不能惯着他,也就没做几次。”
阿婆想着过去,就越发伤感了,她看着来的东风和凌波,将二人的手放在一起,紧紧握住。
“你们年轻人,就不能扭扭捏捏的,不然将来后悔了,都来不及了。那些看着重要的,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要是相爱呀,还是要趁早。”
阿婆似乎感触很多,东风和凌波听得有些迷茫,但也不敢打断,也就任由阿婆说下去,他们慢慢听。
阿婆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她脾气古怪,容易得罪人,就连唯一的儿子,都不肯原谅她。
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也没什么人看望她。阿婆一个人,性情也孤僻,就算是病了,也只能一个人熬着。
凌波搬过来,也就听了她的事,时常会照顾些。阿婆年纪大了,就看开了一些事,可是想弥补,可能也来不及了。
“阿婆,您就别想太多了。您要是想找阿贤,我们帮您带信,让他回来见您。”
凌波温声劝慰,老人家不容易。纵使年少时有些错,现在也该释然了。
“姑娘真是个好心人,要是能找到阿贤,阿婆一定重谢。”阿婆千恩万谢的把凌波和东风送出门,又一个人落寞的关上门。
凌波看的心酸,就更加难过了。东风在后面细细安慰,一边想着阿婆的话,倒是笑了起来。
爱要趁早,只怕他说了,就把人吓跑了。
“你笑什么?”凌波不解,忽然想到阿婆的话,就也明白了。
“阿婆乱说的,你就不要在意了。她年纪大了,说话可能就有些不清楚,”凌波急急忙忙的解释,倒是更加可爱了。
“阿婆是个传奇女子,这里有好多她的传说呢。”凌波给东风讲了阿婆的来历,他也知道了为什么阿婆看起来那么像贵妇了。
有些与生俱来的气质,无论何时都不会变。
第九十九章:(二)
阿婆年少时也是镇上一枝花,可她不是那娇花。寻常女子舞文弄墨,风雅窈窕,她偏偏喜欢舞刀弄枪,刁蛮唬人。
要说谁家女子最刁蛮,那一定要数这花家花诡,一个诡字,便是出神入化,鬼灵精怪,神鬼莫测。
她性情乖张,非常理可以驯服。花家只她独女,家中人宠惯非常。自小就养了无法无天的性子,可偏偏又治家甚严。
要说这阿婆年少姿容,虽然算不上是雪肤玉貌,也能算万里挑一了。只是这朵带刺的花,始终没人敢摘。
要说这城中也有人提亲,可是都被这花诡用尽法子吓跑了。她要么拿刀枪吓得人家不敢说话,要么就直接装鬼把人吓得半死。
所以城中少年,听了她的名头,也就害怕了。不敢轻易惹了晦气。可这花诡也不是没有心上人,她心上的人是位将军。
这将军也不是那种百战百胜的将军,别人问她为啥不喜欢那种百战百胜的,她只说人无完人,要是将军太优秀,反倒就不适合了。
别人不懂她的怪,就传的越发悬了。说这花家花诡是中了邪,喜欢舞刀弄枪不是好姑娘。
花诡听了也不怎么入心,她就每天打发丫鬟去城门口,看将军是不是回城了。趁着将军没回城,她要好好准备一番。
花家人不管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小姐说一不二,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所以知道花诡有了心上人,又是喜又是忧。
这样的女孩子,又有谁敢娶。花诡可没空猜测她们的心思,她在琢磨兵阵。她都盘算好了,要嫁入将军的门。
首先自然不能让将军轻看了她,寻常女子的胭脂水粉将军估计也看不上眼,琴棋书画大概将军也无暇赏。
所以兵阵自然是将军最感兴趣的东西。她若能帮将军建功立业,何愁嫁不出去,听说那将军最近遇到难处,她可要好好表现当个救世主。
解解燃眉之急。
那将军叫陈宇,率领的是白翼军。创造了不少神话,经常从天而降,所以皇帝特意黑军队赐名白翼,以示褒奖。
陈宇呢非是将门之后,就是一个爱打架爱兵书的穷小子。从小就靠捡拾别人不要的旧兵书,学习识字读书,兵法策论。
然后出去和人打架,训练筋骨。他的一身武艺没什么路数,要非说个缘由,那就是打架打的挨打挨的。
后来被一个王爷赏识,做了护院,才有机会接触更多的兵书,也跟在王爷身边学了不少的兵道。后来登科成了武状元,受封为将军。
他最爱的一个字莫过于诡。他坚信兵者,诡道也。所以他的部队也以出神入化,诡辩莫测而出名。
白翼将军的威名众所周知,他的部队十有八赢,倒也是狠狠的争了口气。这花家的姑娘就看上了他。
认为只有这样的将军才能娶自己,才是天作之合。
丫鬟在城门口守了好久。才守到了白翼将军陈宇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
花诡听闻之后高兴的跳起来,还练了一下新研究的鞭法。女子刀枪过于沉重,鞭子灵活多变,很是合宜。
陈宇年少未娶妻,多少媒人挤破了头往里送。可他不是嫌人女子太柔弱,就是嫌对方太刚强。
时间长了都知道将军不好惹,也就没人上门提亲了,门庭终于清静了。
可是陈宇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惦记上了。他不想结婚也不过是不想被人管束,又怕对方苦守空闺亏待了别人。
花诡不同,这女子嫁人不是求缠缠绵绵长相厮守的,而是求磋磨武艺打打杀杀的。所以当花诡找上门要嫁给陈宇时,他开始是拒绝的。
只觉得这女子有趣之极,长的不差,但脑回路实在清奇。这么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你要嫁给我,凭什么?”陈宇直截了当,丝毫不觉得这样问女孩子有何不妥。
这姑娘也不恼,反倒是笑晏晏的,“自然是觉得我合适。你我性情相投,我又暗恋了你你十年。”
十年?陈宇看了看这唇红齿白的女孩子,想象不出十年是什么概念,他听过这女孩子,诡的很。
“我今年十六,你今年二十,也就是我六岁的时候就暗恋你了。”花诡说的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就是这个样子。
陈宇低下头,看着这个女孩子,“这理由太牵强了,换一个本将军能接受的。”
他有了兴致,这女孩子虽满口胡言,倒是半真半假。还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女人。
花诡认真思索起来,然后就神神秘秘的拿出来了一张兵阵图,陈宇认真看了起来,不免侧目看身边的女子。
这太让他惊讶了,戎马半生,还从未见过如此精通兵法的女子。这兵阵,虽然略有缺陷,但若有朝一日修缮完成,投入战场大有乾坤。
“这图,你画的?”陈宇开始觉得不可思议,这女子的个性,才能,都让他觉得如同探秘一般,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是我画的,为了追你,想了三年才画出来的兵阵图。”女子嗔怪道,她之前看过兵阵方面的书籍,融会贯通而已。
不过看这将军的样子,就肯定手到擒来了。
陈宇抚掌大笑,“那本将军就娶了你,不过可能不能长相厮守,你不介意?”
“我又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女子,只求风花雪月长相厮守,我想要的爱情是刀尖上的,刺激,有趣。”
她又接着道,“既然你我都喜欢兵法,那就有空的时候一起切磋,就挺好。”
陈宇更加欢喜了,他本来就怕麻烦。才不愿意娶妻。这样的妻子,真的是修来的福分,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一双人吗?
于是陈宇大张旗鼓的去花府提亲,要娶花家女儿花诡。花家受宠若惊欣然应允,可算是解决了心腹大患。
自家这个怪女儿,嫁了大将军,也就不用担心她被欺负了。两人性情相投,再好不过。也避免了花家人日夜忧心,担心宝贝闺女受委屈。
这场婚礼碎了无数女儿心,唯独圆了一对璧人心。
第一百章:念(三)
这花诡和陈宇成了亲,也是城中闹的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花家这姑娘怪,也没几个人敢提亲招惹,不想她能攀龙附凤,嫁了大将军。
有人叹息扼腕。有人悔之不及。不过更多的是抱着看戏的心思,这两人皆是怪胎,如今喜结连理,倒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边两人成亲第二日,双双入了皇宫,拜谢陛下。陛下自然也欢喜,总算解决了将军的婚事。
花家在朝中也颇有地位,花家长辈也多次暗示皇帝为自家女儿赐婚。不过皇帝多有推脱,毕竟花家女儿名声不好,万一误了皇恩。
怕是无法收拾。
现在白翼将军陈宇亲娶,花诡也算有了归宿,了了皇帝的心腹大患。回到将军府,花诡这才去了繁重的头饰,长舒了一口气。
“陈宇,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吧,这些东西太繁琐了,头疼。”花诡撇嘴,头疼道,她不喜欢束缚,平时穿着也是随意。
只是她没想到,随着时间流转,在后来的光阴里,她是最守规矩的人,也是最重仪容的人。
现在的她只想随意自在,随性而为。陪着陈宇征战沙场,倒也能圆她生来不羁。陈宇帮她卸了身上的累赘,上下打量了许久。
“倒是没半分女孩子的样子,”良久评价,花诡绣眉紧蹙。
手中鞭子脱手而出,凌空划出一道绚丽的弧线。陈宇旋身飞转,右手环抱花诡飞到树稍凌空俯看。
“就算我没有女孩子的样子,你也娶了。”花诡抬头看着那男子,英挺的眉目,让她魂牵梦萦数载,如今终于是她的了。
“后悔还来得及吗?”陈宇调笑,丝毫不在意他们此刻身处树枝之上。随时可能会摔下去。
花诡挑眉,“做了我的夫君,哪里还能反悔。”她拍了拍手,松开陈宇的束缚,从树上跳了下去。
陈宇猝不及防被她推的险些站不稳,见她跳下去也就脚尖一点轻轻往下一跃,落地稳稳的接住了怀中人。
“花诡,我总算知道了他们为什么不敢娶了。”陈宇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无奈。
“为何?”花诡坐在庭中台子上,翘着二郎腿,悠闲肆意,丝毫不像女孩子的温婉,还带了几分豪气。
“因为,他们害怕母老虎啊,”陈宇耸了耸肩,在看到花诡眨着无辜的眼神时,他就暗叫不妙。
“母老虎配鬼灵精,才是绝配。”陈宇古灵精怪的说道,他看见花诡偷笑时,便知道自己上了套,遇见这个怪姑娘,倒是越发怪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样说。”花诡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操作,陈宇无奈之极,只能宠着。
日子在打打杀杀里发酵,一转眼花诡已经有了身孕。她看着别的孩子都在书院读书,规规矩矩恪守本分。
想着自己和陈宇的样子,估计将来的孩子一定是个爱打打杀杀的男孩子,嚣张跋扈,花诡就有些害怕。
光会武,并不是男儿本色。理应内外兼修才是。陈宇倒是没那么多讲究,觉得她未免杞人忧天关心过度了。
不过花诡倒是变了,从前都是轻灵飘逸的穿衣风格,现在开始逐渐端庄。陈宇一天天看着她的改变,咋舌女人的多变。
这花诡认真打扮起来,也是出挑的美人。虽然怀了孕,但更加丰腴了。她里里外外的整理妥帖,将府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也不去军营了,安心在家看书。用她的话来说她的儿子要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所以自小就要浸染书香气。
陈宇劝告无果,索性随着她的性子。习惯了她叽叽喳喳的样子,现在看她这安静的样子,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怪胎十月终将分娩。陈宇在产房外守了一天一夜,才等到哇的一声惊天动地,大胖儿子出生,花诡虽虚弱却也看着儿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陈家有后,以后也总算他们夫妻有个依靠。这小小的生命,便是他们夫妻的全部。
花诡自从有了小崽子,每天忙得不亦乐乎。陈宇忙于军营,无暇照看。就只能靠着花诡教育。
花诡这人虽然不拘一格,但她认定的事情就不能改。对阿贤的路,她已经定好了规划。
学武防身,学文登科。可这阿贤渐渐长大,她就越来越觉得忧心,这孩子不醉心诗文,也不痴迷武学。
反而一心求仙问道,追求那些虚无缥缈之事。花诡和陈宇彻夜长谈,也没能想出个对策。
陈阿贤渐渐长大了,也叛逆了。他开始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交游。
可是母亲很厌恶他那些朋友,认为他们不学无术,会带坏阿贤。所以每每不在朋友面前给他面子,经常劈头盖脸的训斥。
陈宇也是头疼的厉害,这母子俩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的冤孽,碰在一起就打架,吵的全家鸡犬不宁。
他只能分而攻之,安抚了儿子又去讨好媳妇儿,来来回回心力交瘁,实在难熬。
花诡无奈,只能重修家规。规定每日阿贤的功课,笔墨纸砚,四书五经,刀法剑术。
阿贤看着功课就头疼,可是阿娘看的紧。他又不得不学。囫囵吞枣记了个大概,勉勉强强应付了阿娘的抽查。
这边背地里继续寻仙问道,找寻仙家术法登天之道。一边和自己亲爹合谋,欺骗亲娘。
父子二人配合看似天衣无缝,但花诡何等古灵精怪之人,这
父子二人的套路,不过是她玩过的。
花诡一边看戏,一边琢磨着怎样把自家儿子调理的服服帖帖。
做了一出大戏,她知道自家儿子,至孝至信之人。所以必须要自己儿子亲自承诺,才能永绝后患。
时间一晃到了阿贤十三岁,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叛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让阿娘一病不起。
阿贤担忧,四处寻觅良方。眼看着阿娘的身子越发弱了,他常常躲在暗处悲伤。
待见了阿娘,又恢复平日里调皮的样子,想让阿娘安心。
第一百零一章:念(四)
第一百零一章:念(四)
阿婆心里其实挺矛盾的,她对阿贤严厉,也是不想他误入歧途。寻仙问道太过飘渺,若是一生执着此道,不仅无所进益,还会废了一生前途。
所以她决定一剂猛药,彻底断了儿子的念头。儿子素日至孝,至信。这是她欣赏儿子的地方,也是她忧心的地方。
做人有时,免不了圆滑处事。于是花诡只能让儿子彻底记住禁忌,才能让他解脱。不再耽误自己的前途。
儿子如今迷了心,她做娘亲的,自然不能熟视无睹。花诡思前想后,在儿子十三岁的这一年,迎来了一次重病。
阿贤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和一群仙友打算去蓬莱。听说那里瑶池圣境,是登仙极乐之所。可他哪里知道,修仙不是有心就可以的。
娘亲对求仙问道的忌讳超出了他的预料,父亲是个妻奴。凡事都听娘亲的。他有时会心疼父亲。
身为一个男子汉,却被一个女人整日欺负,他还乐得其所,真是匪夷所思。阿贤不懂这些父母的爱情,他只想安安静静的修仙,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可是这唯一的坚持,母亲很是反感。总是担心他被人蛊惑,也担心他就此玩世不恭,浪费了前途。
阿贤也是无奈,他之所以想求仙问道,也是有自己的缘由的。他并非是想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想要走自己的道,用自己的方式去惩奸除恶,实现自己的价值。
可母亲太固执了,他每每想开口,都被母亲的冷面堵了回去。父亲两不相帮,他一个人在这家中就像是没了战斗力的公鸡,只能打鸣,却无人问津。
母亲还是每日会亲自给他讲圣贤书,这几日母亲虽病着,仍是舍不得落下他的功课,还在叮咛他不可以荒废了学业,误了应试。
阿贤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他想说自己不想走当官的路,只想随心,哪怕一路全是荆棘,他也心甘情愿的踏过去。
可是看到母亲苍白的样子,到嘴的话就噎了回去。母亲的疾越来越重了,他看着,就像是风中残烛。
他不忍心再忤逆,乖乖巧巧的拿起笔墨,温习功课。花诡看着欣慰,陈宇也放心了许多,看母子俩终于不再冷战,他一颗心都跟着松了大半。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花诡看着儿子越来越听话,越来越懂事,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冷漠了。
不过为了避免反复,还是要亲自听儿子承诺才是。于是她和陈宇商量出了一条计策,以垂死之躯强迫儿子离恨,许下承诺。
到了那一天,花诡虚弱的躺在床上,深深的看着自己已经长大的儿子,越来越像他爹当初的样子了。
那时候自己想尽办法,才嫁了这么一个好人家。可是没想到,儿子会那么叛逆。她还是头痛的厉害。
尤其想到儿子的抗拒,头就更加尖锐的刺痛了。阿贤担心的望着自己母亲,趴在身边泣不成声。
虽然母亲严厉,可他也舍不得。阿贤看着母亲越来越暗淡的神色,就心慌了。可是母亲唇瓣微微张开,模糊不清的吐露着字句。
“阿贤,要是这次母亲挺不过去了,你一定我替阿娘好好照顾你阿爹。你爹他一生戎马,脾气不好性格古怪,你多担待。”
一旁的白翼将军转过头,不看这母子二人。手心里凉沁沁的都是汗。要是万一戳穿了,估计得天塌了。
正想着,就听自家儿子泪流满面的道,“娘亲,爹和我都要您照顾呢,您可千万不能有事情呀。”
“您也知道我被宠坏了,不会照顾人的。只要娘亲能好起来,儿子就考个状元回来给你。”
花诡满意的笑了,含着热泪安抚自家傻儿子。另一边,陈宇摇了摇头,他总觉得大事不妙,似乎更重的硝烟在后面。
阿贤从那之后乖了很多,也不念叨着寻仙问道了,每日拿着书熬灯苦读,倒像是想明白了。
花诡的身体也渐渐好了,儿子自觉了,就不用为他操心了。花诡和陈宇这天又要出征,就把儿子留在了家中。让他安心学习考个好名次。
不想竟然东窗事发,阿贤听到了下人的聊天,他看书看的无聊出来松口气,结果碰到下人闲谈。
“要说啊,还是夫人有手段。少爷这么叛逆,可不是治的服服帖帖。”
“要不是夫人这次重病,少爷也不会看清楚自己的心,说不定还闹着呢。”
“你说夫人的病呀,你过来我跟你说。”阿贤躲在房檐后面,将两个下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夫人根本就没病,我家里懂点中医,夫人的药渣我都看了,就是寻常的补药。就少爷,傻乎乎的以为夫人要死了,为了让夫人安心。”
旁边的丫鬟连忙捂住了她的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乱说了。那两个下人紧张的四下张望,确定四周没人这才安心的跑了。
没想到这些话被少爷听了个清清楚楚。阿贤从墙后面走了出来,扯了扯唇角,嘴角都是讥讽的笑。
母亲,你不该利用我。我是孝顺您,可是您也不能把我的孝顺看作筹码,让我更加乖巧顺从。
趁着夜色,他在庭院里站了一宿。凉风吹的头痛,他却觉得自己越发清醒了。有些时候,该断的时候就要断。
他舍不得父母亲人,可是寻仙问道是他心之所向,他不可能就这样抱着自己不爱的事情折磨一生。
天刚亮的时候,阿贤收拾好了包袱,留下了一封亲笔书。“爹娘,孩儿不孝,来生再报。寻仙问道是孩儿的宿命,功名利禄于孩儿不过是枷锁。”
等到夫妇俩回家,却发现已经物是人非。他们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儿子的踪迹。花诡每日哭哭啼啼,陈宇也心烦意乱。
日子过得人仰马翻,那对曾经的璧人如今相看两相厌。一纸和离书,花诡自逐门户,寻了一处院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坐着。
等着有朝一日儿子来叩门,可她脾气又倔,眼看大限将至,儿子依旧不见踪迹。
第一百零二章:念(五)
阿贤离开了家,还是去了蓬莱寻仙问道。他一路跋涉,艰辛非常,穿越重山峻岭,脚都磨破了,衣衫也褴褛。
全然没有从前公子哥的样子,他此刻更像是一个乞儿,在红尘中流浪。阿贤想着父母,心思更加坚定。
他要做出一番成就,让他们刮目相看,或许这样,母亲才能理解自己的追求。
他不知道会面临多少的危险,只是在往蓬莱的路越来越险峻,同行之人越来越少的时候,才会有些许的孤独和害怕。
“听闻蓬莱有仙人,晚辈特来拜见。”他没想到他遇到的不是个仙人,而是个乱蓬蓬的白发老头。
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人,白发老头笑嘻嘻的,看见陌生人入山,就上下左右的到处看。
阿贤被看的不自在,他一个公子哥,哪里被人这么盯过,好不容易到了蓬莱,结果连个仙人都见不着。
他开始有些迷惑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应该听母亲的话走仕途。但转眼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心诚则灵。所以他必须更加虔诚才是,他看着眼前白发老头,这里也没有其他人,还冷飕飕的。
“老爷爷,你来蓬莱,也是来寻仙问道的吗?”阿贤四处找了找,找到了一个较为宽大的山洞。
应该可以容纳他们两个人,老爷爷看着他动作,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在一旁找了个草席,随地一躺,就打起了呼噜。
阿贤虽然不太适应,可他怕老人家夜里冷,又出去找了柴火和打火石,点燃取暖,还不忘给老人家找了个软点的草垫,枕头。
他才慢慢睡去,梦里似乎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这里很大很宽敞。远处有一道光,可他怎么跑也追不上那道光,只能在原地跺脚,
被噩梦惊醒,老人家迷迷糊糊的醒来,看他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笑了。
“年轻人,就这么点勇气,就敢来寻仙问道?”
白发老头调侃,看到身旁暖热的火堆,心情更加好了。他好久没遇到外人了,在这深山无聊的很。
“这和胆大没关系,我相信只要心诚,就肯定能得道。”阿贤信誓旦旦的道,他的样子很正经,想来是深思熟虑的。
“那你为什么要求仙问道?为了财富,还是为了地位,或者为了闲散?”白发老头慢悠悠的问,阿贤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不瞒老爷爷,我想求仙问道,是为了自己年少的愿望。我相信我能找到自己的道,然后惩恶锄奸。”
阿贤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也讲了自己家里的故事,他想换一种方式生活,用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
老头笑笑,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小伙子,要不要跟着老头子我一起修仙,等你能悟到心里真正的道,那就可以得道了,”
阿贤看出了这老头身份不简单,欢欢喜喜的答应了,只是心底的真正的道,又会是什么呢?
他此时还不能理解,只能按照老头的吩咐,每日修身养性。在山上的时日,他学会了捕鱼,做饭,建房,种树。
感觉自己像极了田园农夫,而这一整座山都是他的领地,老头带着他,并没有刻意教什么。
可是渐渐阿贤发现,他已经没有开始那么执着求仙问道了。并非是不想了,而是那种念头不再浮于表面,而是深入骨髓。
从前问他道是什么,他答不出。现在问他道是什么,他就明白了。其实不是成仙才有道,而是自己心中的道要被发掘出来。
修养自身,造福众生。这才是道的内涵,唯有让自己不断完善,才会有更强大的内心,平静的应对任何纷乱。
当阿贤和老头说出了这一番话,老头满意的点点头,“你总算开悟了。”
随即金光闪过,阿贤原地升仙。他的身子轻飘飘的,在天空中踩着云端飞翔。
自由的味道,快乐的味道。
他终于得道成仙,成仙之后,阿贤便用自己的仙力为百姓造福。遇到有出祸乱的地方,他也会亲自去平定。
真正做到了惩恶锄奸。他当了神仙,才知道神仙不易。要处理大大小小的诉求,每天吵的脑子疼。
可是但凡他知道百姓有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他都会尽力满足。他已经离家很久了,没听到家里的消息。
阿贤有一日突然想起,他该回去看看他们了。也不知父母如何了,母亲那个怪脾气,也就父亲每天宠着她惯着她。
这日他正在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宜,没想到就听到了一条寻人的消息。寻得是将军之子阿贤,痴迷求仙问道。
他心中猛然一震,莫非家中有事,原来父母也并未舍弃他。他那时负气出走,多年未归。实在不该。
阿贤焦急万分,便跟着求诉的指引下了凡。又化作从前的公子模样,径直往将军府去。
到了将军府,他也没有叩门,看着门庭冷落的厉害。
他悄悄的进去,看见在书房已经睡着的父亲,并未看见母亲,父亲老了,和他离开的时候老了许多岁。
他如今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越发成熟了,岁月不饶人,父亲一生征战,到老了无用了也难免寂寞。
不过幸好有母亲陪着父亲,可以斗嘴耍剑,父亲也不会无聊。他看过了父亲,悄悄的离开去母亲房中,才知母亲早已离开了。
他忽然就责怪自己的不孝,当初任性,却导致了父母不合。母亲那样骄傲的人,没有父亲纵着,该是很艰难吧。
辗转打听到了母亲的居所,在倾欢酒馆隔壁。阿贤去扣了门。却是无人应答,他自己推门而入。
远远的看见那榻上一个熟悉的背影,她老了,身子佝偻了,容貌也不比从前,印象里她一直是个怪怪的女人,虽然对他极好,但太过专制。
他对她,向来是又爱又畏的。他怕她,她的性子太固执,总是容不得他反驳。所以他只能装作乖巧的样子,内心越来越叛逆。
总想着逃离,可逃开了,又惦记。
第一百零三章:念(六)
“阿贤,是你吗?”老人昏昏沉沉的醒来,看见屋中有个人影。
她近来总是梦见年轻时候的事情,梦见自己那时乖张,惹得全家头疼,后来规矩了,也让全家头疼。
阿婆笑了,她看见那个人影。虽然背对着,但她能确定,那是她的阿贤。她十月怀胎的阿贤,她等了多少年不肯回家的阿贤。
房间的烛火被点燃了,所有的一切都被照的亮堂。阿婆睁开浑浊的双眼,看着眼前一身锦衣的儿子。
心满意足的笑了,她想,我儿子总是优秀的。
“阿娘,”久违的称呼,像是穿越了多少岁月,阿婆泪雨滂沱,连连应着,怕一切是梦。更怕梦醒了,儿子就不在了。
“阿贤,我的阿贤,让阿娘看看,你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更帅了。”阿婆激动的有些哽咽了。
她早就后悔了,在儿子离开的那几年,只是她拉不下面子,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强求。
可是无论她怎么找,都找不到儿子。她甚至以为,阿贤在外面被人害死了,如果是,那她可能要后悔一辈子。
“阿娘,你看我比之前更壮实了,也更高了。”阿贤站在床头,他的确是很高,这间屋子都快被他占满了。
阿婆透着烛光看着他,她的儿子长大了,也长开了。
可惜这些岁月,她都没法陪伴。
她此刻无比后悔当初的固执,其实以为的好,不是真的好。
泪水顺着眼眶滚落,阿贤看着突然落泪的阿娘,心里也跟着酸涩起来,“阿娘,你看阿贤现在好好的,应该高兴才是。”
“是阿贤不孝,让阿娘担心了。还害的阿娘和阿爹分开,阿贤真该死。”
他本来以为就算他走了,爹娘也会好好的在一起,然后或许还会有个弟弟妹妹,帮他照顾爹娘。
“你还不知道你娘我呀,脾气倔,又拐,也就你爹降的住我。我那时脑子一热,就把你爹给休了。”
阿贤突然无话可说,不过休夫,倒像是他娘亲能干的事。就是苦了爹了。不管怎样,爹娘的婚姻因为自己难以为继,也是过错。
“娘亲,您的脾气,也的确该改改,依我看啊,爹还惦记着您呢。”阿贤笑了笑,想着爹孤家寡人的样子,这两到老,都是冤家。
“是啊,当初要不是我这么固执,你也不会离家出走。阿娘想清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阿娘不应该苛求。”
阿婆再次看见儿子,就已经放下了所有成见。不想再计较了。她当时太固执,才会犯了那么大的错。
“阿娘是儿子不孝,想证明给你们看,结果没有考虑到你们二老的感受。”
阿贤此刻已经全然通透了,他就不应该那样固执。不过如今也算小有所成,就是可惜了不能为父母尽孝。
“阿贤,做你自己,你娘亲年少时也像你一样,后来改了,就搞的家不是家。儿子你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阿婆语重心长的阖上了双眼,她的愿望圆满了,见了儿子,就再无留恋。阿贤看着她离去,泣不成声。
“阿娘,阿娘你再看看我。”可是阿婆已经看不到了。她一生骄傲,一生古怪。唯独对儿子,爱到深入骨髓。
只是她初为人母,不知该如何去爱,才有了后面的分离。
阿贤安排了母亲的葬礼,请来了阿爹,老将军头发花白,望着前妻的遗体泪流满面。
“老婆子,你怎么就先我而去了。咱们儿子回来了,你也不多陪几天。”
老将军哽咽,阿贤也难受的很,父子两一起安排了阿婆的葬礼。这才道别,阿贤现在有自己的使命,所以他不能长留人间。
老将军理解了他的使命,也就放心让他离开。只要儿子安好,无论他在哪个角落,都无所谓。
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大的幸福,老将军所求不多,只要儿子还安康。就再满意不过。
东风和凌波也出席了阿婆的葬礼,听说他们消除了芥蒂,也都安心了。一生何其短暂,如果一直因为误解而难以释怀,那将是怎样的遗憾。
凌波看着这样的结局,也是颇为释怀。
这世间之情,除了爱情,纠纠缠缠缠绵往复,难分难解。再就是亲情,割舍不断丝丝缕缕缠缠绕绕总会回到原点。
人在世上,总会被这样那样的感情牵绊。但若是看不破,被一直纠缠拉扯着,就会活的辛苦。
回到倾欢酒馆,继续酿酒迎客。有些人走了,但还有人在路上,那些逝去的不可追,就别再留恋。
带着他们留下的爱,勇敢的活下去。凌波在酒馆驻足,望着旁边紧闭的门,摆了摆手。
“东风,我想学新的酒了,”她突然道。东风看她的样子,便知道了她的心思。
酒是故事,亦是留恋,这次的酒,叫念,念着以往的情,念着未到的爱。这是一个颇有意思的酒。
饮时像是回到了过往,那些情绪压抑在心间被一点点调动,惹得人泪流满面,却又被一点点释然,渐渐有回甘湮灭苦涩。
甜中有苦,苦中有甜。那点记忆沉淀到内心深处,厚积薄发,拉开了亲情的锁链,融入这人间五味。
凌波跟着东风调酒,看他娴熟的动作。渐渐入迷,酒香肆意,打开情绪的闸,倾泻而下。
她尝了一口,便是回味无穷。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捉妖师还会酿酒吗?”
东风笑笑,“并不是所有的捉妖师都会酿酒,只有我会,所以你遇见我,才能把酒馆开的红火。”
凌波见他颇为不要脸,便笑道,“越发油舌了,我要是拿你的舌头去打油,估计能打下来一斤二两的油。”
“为何是一斤二两?”东风尚未反应过来,那边凌波已经跑开了。边跑边道,“自然是因为你十分的二呀,你这不要脸的样子,不是二是什么?”
东风默默摇了摇头,“你呀,越发没正经了。又是鹤渡带的吧,他太疯了。”
鹤渡无辜躺枪,无力辩驳,只能继续躺在玉箫里装尸体。
“和你学的,你非要推脱给别人。”
第一百零四章:梦灵(一)
东风最近的生意有些惨淡,不知道是不是他捉妖师的名头太盛,最近居然都没有妖邪作乱了。
一连一个月连点香油钱都没赚到。他倒本来也没太在意,不想独孤笙突然回来了,还带了一身伤。
当时凌波心疼的都快哭出来了,他就觉得心里堵的厉害。帮着把独孤笙送进了房间,他就转身离开去寂静处冷静了。
那样的关心,让他觉得格外刺眼。凌波好像还没有对他那么好过呢,嫉妒加吃醋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他在外面吹了半夜的凉风,烦躁丝毫未减。
随意的进了一家酒肆,要了烈酒。唤了鹤渡出来陪他喝酒,消消心底的烦闷,他知道现在的凌波肯定在独孤笙旁边寸步不离。
就觉得心底像是在尖锐的刺了又刺,打开酒坛,闷声就灌了下去。他不想说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些情绪像是生了脚,如影随形,他忙碌的时候,便不会记得,可他要是不忙了,看见那个喜欢的人,就会难以抑制的悲伤。
酒壶见了底,他却半点醉意也无。脑海里是她担忧焦急的样子,她的那声阿笙,在他心底尖锐的扎了一根刺,扎的生疼。
“东风,别喝了,这样会醉的,”鹤渡看不过去,夺过了酒杯。东风笑了笑,拿过旁边的酒坛。
就径直灌了下去,他心底太多的烦闷,想要释放又无处释放,他只能隐藏起所有的爱,可是看到她对另一个男人好,他就会整颗心都像撕裂一般。
一遍遍的警告自己她失忆了,可是若是自己也失忆,或许就不会一个人难过,一个人煎熬。那些快乐,痛苦都只有他记得,而她一张白纸,却有无限可能。
“你说我要是告诉她,她是妖精,她会不会笑我疯了,”他已经醉的厉害了,鹤渡和他对饮,趴在桌子上静静的听他唠叨。
偶尔嘲讽几句,鹤渡想或许是酒醉了就容易伤心。他的心,竟然也有些痛。只是他不知,那牵绊从何而来。
“你要告诉她,你就是个傻子,”鹤渡嘿嘿笑着,东风噙了泪,醉眼朦胧的望着外面的月光。
虚幻而不真实。
“我是个傻子,所以才会找了她千年。一个人记得,一个人留恋,一个人找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绝望。
“你欠她的,她若是今生选择了别人,那也只能是有缘无分。”忽然就静止了,东风闷头喝酒,连扯唇的力气都没有。
“她爱谁我不知,我只知道我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东风低低的落下一句,他的梦里是她的身影,心上是她的人。
“爱是什么?”鹤渡突然的发问,两个人都怔了。碰了酒坛,对着夜色一饮而尽。醉到浑浑噩噩,醉到人事不省。
他就那样和鹤渡随意的倒在山坡上,身边的酒撒了一地。他的眉头紧紧皱着,念念不忘的唤着凌波。
他好像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蓝色梦幻编织的网,种满了蓝色的曼殊沙华。他看见花园中有一位女子藏在花心里,微风轻轻吹动她的裙摆。
他走近了,那女子起身抬眸,他后退了一步,糯糯的叫了一声“凌波,”她穿着水蓝色的衣裙,挽着水蓝色的发带。
等到他的手触碰到花蕾,那花蕾就枯萎凋谢了,伸手抓住那蓝色的衣裙,结果只抓到了一堆泡沫,
那个女子消失了,他四处找了许久,都找不到凌波的下落。迷失在大片的曼殊沙华里,忽然一只萤火虫点亮了星空。
他顺着光影往前,只看见在高高的悬崖上临风站着一位蓝色衣裙的女子,她转头冲他笑。
东风迷茫的跟了过去,想要抓住她。可是她太滑了,他根本触碰不到凌波的衣角。他望着下面的森森悬崖,忽然就一跃而入。
那蓝衣女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将他托在巨大的花瓣里,带着他重回悬崖之上,躺在蓝色的曼殊沙华里。
东风扭头看见那魂牵梦萦的女子,心头的委屈与心酸都涌上了心头,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凌波。”
“凌波,凌波,凌波。”他一连叫了好几声,那女子都答应了,她媚眼如丝,轻轻扣着他的头,低头去寻他的唇。
东风突然就推开了她,“你不是她,你是谁?”他虽然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已经稍微有了些许理智。
“你猜啊,猜对了我就告诉你,”那妖忽然就恢复了本来的柔媚声线,笑嘻嘻的道。
东风抬手,想要治妖于死地,那妖就笑了,变成凌波的样子在他身边盘旋。
“你要再杀我一次吗?你动手呀,我愿意死在你手上。”他忽然就无力的垂下双手。
那些过往撕裂开来,像是伤口撒了盐。梦还在继续,他已然没了办法,过了许久他才道,“既然我杀了你,那我还你便是,”长剑从他胸口穿过。
他带着笑,跌入尘埃。
梦醒了,他揉了揉宿醉的额头,撕裂的厉害。
摇摇晃晃的开门,却看见凌波已经打好了热水往隔壁送,门轻轻掩上,眼底是不可见的伤。
他忽然就不想出门,重新躺在床上,浑身没了力气。去见他们恩爱吗?他自问没有那么大度。
“别多想了,你昨天醉的那么厉害,这会儿本来就头疼,再去惹自己心烦,何必呢,”鹤渡宽慰道,他知道东风心底的伤,也明白他心底的难过。
事已至此,对谁也都是伤害,情之一事无对错,只是心中苦,无人知。
“只是想释放一次,最近累了。”东风有些疲惫的重新躺了回去,他觉得没有什么精神。
“今日我休息,你要是想玩,自己出去玩,别暴露身份就行。”东风懒懒的道,鹤渡也打了个哈欠,“我还是去补觉吧。”
二人再无话,安心入眠。东风心思烦乱,没了酒,倒是也少了睡意。他望着这里的房间,就觉得前所未有的空旷。
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小哥哥,还记得我吗?”
第一百零五章:梦灵(二)
“小哥哥,来抓我呀”,又是那银铃般的声音,带着些飘渺朦胧的意味。东风四处张望,甚至摇晃了熟睡的鹤渡。
“你可听到什么声音了?”东风面色凝重的道。鹤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慵懒的睁开桃花般的眸子。
真真是妖娆魅惑,人比花娇。东风颇为嫌弃的看着鹤渡,面色依然不曾缓和。
“小哥哥,想知道我在哪里吗?来找我呀。”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似有若无的响起,东风看着鹤渡始终如一的神色。
忽然就明白了。
这妖是冲着他来的。道行还不低,能把鹤渡排除在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
鹤渡看他时而皱眉时而舒眉的样子,也警惕了起来。
他手划过虚空,一道淡淡的光华隐现。那一缕浅浅的气息氤氲,忽而就不见了踪迹。
“果真有妖,”他此刻打起了精神。全然不像开始那样懒散。东风摇了摇头,制止了他的动作。
“别找了,逃了。”东风无奈的摊手,鹤渡也是笑了。他还没见过这样嚣张的小妖呢,要是下次让他撞见,一定灭了她。
可是鹤渡万万没想到,隔天就被算计了。他正在城中街上走,偶尔遇见好看的姑娘还会挥手轻笑。
可这风流浪子就有一缺陷,遇到那好看的姑娘就想认识认识。
上次贪酒丢了玉佩,这次,丢了法力,倒也是鹤渡妖生的第二耻了。那姑娘眉目秀丽,生的玲珑剔透,玉人一般。
他在她身上闻到了浓重的香气,像是浓郁的花香。大概是蝴蝶兰,虽然浓郁,但是颇为雅致,也不是很腻人。
好奇之下月色撩人,他跟着姑娘进了客栈,要了一杯酒。却不想那姑娘过来,要与他同饮。
鹤渡不在意,美人对饮人生乐事。他自然乐意奉陪,只是那蝴蝶兰,让他心底生疑。
“公子可是不敢了?”美人拿起酒杯,递到鹤渡唇边。鹤渡一饮而尽,似乎有些奇异的感觉。
把酒言欢时光虚度,鹤渡出了酒馆,就不见了那女子人影。他有些奇怪的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味道,不见蝴蝶兰的踪迹。
鹤渡心中有些不好,但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浑浑噩噩的回到玉佩,酒喝的有些沉,头疼。
索性就躺下休息了。却没注意到鹤渡面色浮现淡淡雾气,似乎如坠云雾。
鹤渡离开之后,东风一人,没有听到那奇奇怪怪的声音,他的心也安了许多。就出了庭院,看外面下着小雨。
风吟的雨季绵长。他站在屋檐下看落雨,就想起他们重逢那日,也是这样的雨。也是这样的回眸。
他望着她的背影,她回眸一笑。凌波恰好出门,看见他站在屋檐下看雨,就笑了。
“你今日怎么感觉气色不好,天凉,就别出来了。”凌波关心道。
东风心中感动,那点烦躁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他的伤如何了?”
凌波呀了一声。“没事了,大夫说只要再修养几日,就好了。”
“那就好,”东风摆摆手。回了房。他关门的失落,却没有被女子看见。
终究隔了千年,他无能为力回到过去改变,也只能就这样陪着她,期待她会重新爱上自己。
屋里冰冷冷的,他也没了精神。莫名的疲倦感让他昏昏欲睡,东风和衣而卧,心底还念着那个让他心苦的女子。
渐渐的,东风又睡着了,他又听见了那几声小哥哥,就像是在他耳边。他疑惑的揉了揉眼睛,往前走。
前面雾蒙蒙的,看不见什么人影。似乎被浓雾所笼罩,他听见一声声的小哥哥,渐渐凄凉。
就像是心上剜了一道口子,血淋淋的。这声音,好熟悉。东风加快了步伐,在蒙蒙大雾中前行。
路已经看不见了,他的脚下荆棘遍布,他听到近乎抽泣的声音,心底像是有什么炸裂开来。
一点点撕碎他的心,搅乱他的梦。东风往前走着,脚步越来越沉重了。走到雾最深的地方,就只见一断桥,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
“小哥哥。过来救我呀,我好怕。”他此刻已经迷乱了。他只能听见那个小妹妹的声音,听不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往断桥上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他疯狂的想知道这声音在哪里听过,可是他不记得,想不起。
断桥摇摇欲坠,他看着那对面的人被困在荆棘中动弹不得。心中就伤了,更加义无反顾的往断桥上走。
走到节断处,他望着那远处的女子。喃喃道,“凌波,我来了。”抬脚往虚空中踏,整个人仿佛入了魔。
那对面荆棘中的女子忽然就摆脱了荆棘,凌空而起。将他抱入怀中,低声道。“你是谁?”
他迷茫的应着,“东风。”
那女子笑了笑,“你不是,你是牧野,是我的奴隶。”
东风昏昏欲睡,他太困了,似乎哪里都不对,那女子勾起得意的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牧野,是阿梦的奴隶,是这草原上脱缰的野马,是阿梦编织的囚笼的囚徒。”
淡蓝色的粉末四溢,东风迷迷糊糊的吸入了不少粉末。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久远的梦,很久很久。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不远处有位女子,正在骑马射猎唱着游牧的歌。
那女子是这里的族长女儿,是他的主人。把他买回来。就一直带在身边,亲自调教。他的骑射,都是阿梦教的。
想到这里他唇角翘了翘,她的性格像风,这草原的风随意而轻灵。她就像是这草原的精灵,灵动而有趣。
他做了她很久的奴隶,不过这奴隶的待遇不错。有钱花有自由,除了要随叫随到,也还算不错。
“小哥哥,过来一起骑马。”阿梦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朝他挥舞着马鞭。那身红衣的样子,是他梦中辗转反侧千回的样子。
“这样的阿梦,纯真灵动,可真好。”他接过缰绳骑上马,和阿梦一起比赛,射猎。
只是夜深人静时,才会觉得心底有哪里空空荡荡的。
第一百零六章:梦灵(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梦灵笑的得意。这张脸果然好看,难怪东风会喜欢。就连她都舍不得换掉这层皮了呢。
虽然只是利用东风心魔织造的梦境,但是他若有一日看破了,那就糟了。梦灵苦思对策,却还是一无所获。
梦境里的东风变成了牧野,他穿着草原人的骑马服,英姿飒爽。如果忽略他奴隶的身份,还是很多女子迷恋的。
只是这牧野有些奇怪,他似乎没有见到太多的牧民。阿梦告诉他牧民是散居的,他们在草原的一处与世隔绝的湖泊旁,占据天时地利。
他看见阿梦灵动的样子,和那张熟悉的面容,就打消了心底的疑虑。草原的日子很轻松,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需要带着马儿去放养,不用担心他们迷途,只要静静的躺在草地上,数着天边的云彩,聊着一些风俗。
从阿梦的口中,东风知道了草原每年都会有节日,而三月的唯一个节日,就是为了让草原年轻的男女相会,找到自己的天选之人。
牧野望着阿梦,心中暗暗有了计划,可是他毕竟是个奴隶,如何能娶这高贵的公主。
牧野犯难了,他在草原上看着星星,跟星星说着自己的惆怅。
而独孤府的东风病了,他身上没有发热,只是一直昏迷不醒,鹤渡用了所有的法子都没有能叫醒他。
大夫来看也找不出病因,说是劳累过度,所以睡着了。可是一连三日,东风都没有醒过。
他的面色如初,还有些苍白无力。凌波心疼的看着他,又望了望站在一旁无计可施的鹤渡。
“鹤渡,你不是很厉害吗?救救他呀,”凌波焦急道。
“我也没办法,我毕竟不是大夫。”鹤渡此时有苦难言,他本来就是不小心着了那妖的道,修为被封了一半。
那日的酒,是有备而来,而那女子,再未在城中出现过。鹤渡暗暗骂自己没出息,同样的套路还会上两次当。
真是要被笑死了。要是传出去,估计他英明神武的名声就全毁了。那妖怪只针对东风一人,该不会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鹤渡各种脑补,凌波气的关上了门,也没什么办法,她毕竟没有法力,不能帮东风解围。
鹤渡的目光忽然就落在了凌波身上,她是蜃妖,织造梦境。如果要救东风的话,她出手解了梦境不就好了。
不过想到东风的千叮万嘱,他还是打消了念头,要被东风知道他估计就死无全尸了,更准确来说是魂飞魄散。
他把凌波看的比命还重,这些事情还是让他自己处理的好。如今他插不上手,只能让东风自求多福了。
鹤渡也同时警告自己,不能再轻信女人了。女人心海底针,他可是见识了。这些女人,一个比一个恶毒。
凌波见他神色变了,以为他想到了解救的良方。便追了上去,“鹤渡,你有办法了?”
“没有,不过我相信,他能自己解决的。”鹤渡云淡风轻的道,他虽然不知道东风如今在何处,但很可能是被心魔困住了。
他前几日一直心情不好,想是有了可乘之机。说起来墓灵安静了许久,这次。该不会有他在其中捣乱。
鹤渡免不了要去风景王爷府打探虚实,见王府一如往常黑气笼罩,就知道墓灵并未离开王府,也算放心了一些。
他回到东风的房间,点了一支安神香。希望能够帮助东风破除魔障,重新回到这里。他知道东风心底太多迷惘。
可是感情的事情,他不懂,也就没有办法帮助东风解决。只能在这里默默祷告,祝他破除心魔。
梦境里,躺在草原上化名牧野的东风,突然嗅到了一阵奇怪的香气。他从未闻到过这种香,也不知道香气从何而来。
跟随着香气漫无目的游走,他才发现这片草原广阔的漫无边际。走到一处帐篷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这里是阿梦的帐篷。
是他前几日亲自砍来木头为阿梦搭建的,阿梦很喜欢,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事情都会大声说出来。
他看着她开心的像个孩子的样子,心底也快乐起来,似乎情绪可以传染,他会被他的快乐而感染。
可这次的香气,让他有些奇怪的感觉,到了晚上,他在帐篷里入睡,脑海里是那股异香,叫什么名字,他突然就想不起来了。
到了深夜,那个叫阿梦的梦灵,就轻轻的从帐篷外飘了进来。她是妖,一只想要捉妖师修为的妖。
可当她把手放在东风的咽喉上时,他又迟疑了,他当牧野的时候,其实没有那么讨厌。牧野睡的不安稳,他又梦见了那个浑身受伤的女子,满眼泪痕的看着他,一点点绝望。
“阿梦,不要,”他看着是阿梦的容颜,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可是那女子更悲伤了,抬头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
“东风,你忘了我吗?你真的忘了我吗?”梦灵的神色凝重起来,这该死的执念。
“忘了她吧,她抛弃了你,她不爱你,只是在利用你。你看你,还不如那只梦妖珍贵。”梦灵的声音像是魔力一般落入梦境东风的心底。
牧野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他醒来,阿梦正在他的床边看着他。他有些尴尬的盖上了被子,闷声道,“你先出去。”
阿梦笑着跑出去了,他小心翼翼的拉下被子,看不见阿梦的人影。这才安心起身。
穿好了衣服,草原的衣服大多是兽纹,显得男儿粗犷而豪气。阿梦认真端详着他,点了点头。
“今日的衣服更好看了,这套还是我给你挑的呢。”
“是小姐有眼光。”牧野应着,他陪着阿梦出去,看着她灵活如狡兔的身影,就会觉得似曾相识。
在哪里见过,他却想不起来了。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就像是朦胧的一层雾,似是而非。每当他想离开这个女子时,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回到女子身边。
这是爱情吗?情不自禁的回头,他想。他此时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只是跟着阿梦一起很自在,而且他离不开她。
他们一起看月,一起许愿,他许的愿望不是娶了这草原最美的女子,而是拨开那层迷雾,真真正正的想起所有的一切。
第一百零七章:梦灵(四)
这是草原的风俗,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在三月十三的时候,召开一场群花宴,让年轻的男子女子赴宴。如果男子看上了心仪的女人,就为她亲手戴上花环。
群花宴的筹备极为复杂,要用百花做装饰,再用百花做佳肴。草原上最美的女儿会请来花神像,作为见证。
牧野听说群花宴的时候,还有些好奇,他虽然是草原人,可他一个奴隶,哪里有资格参加什么群花宴。
只能道听途说,他觉得,阿梦这么美的风一样的女子,一定有很多男子喜欢。他在群花宴,只是阿梦的奴隶,似乎也没什么机会。
那种矛盾的情绪困扰着他,只要是阿梦说的话他都会听,无论是不是正确,只要阿梦想要的,就算是再难捉的貂,他也能给阿梦捉来当宠物。
时间过得很快,他在草原上的自由也多了,他可以一个人骑马出去一天,在草原上漫无目的走,再回到阿梦的营帐。看她灯灭了。回去睡觉。
只是那种香气似有似无的,惹得他心头发痒。牧野不禁觉得自己疯了。可是这草原之外,又是怎样的地方。
这时候阿梦来了,他就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想和阿梦一起,看着日升月落,就挺好。
他也没什么追求,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奴隶,好在有阿梦护着他,没有人敢打骂他,也没有人敢抢他的东西,没有人敢让他搬离营帐露宿草地。
“阿梦,你说草原外面是什么样子?”
“这片草原无边无际的,应该还是草原吧,”阿梦随口道,“你想去外面吗?”
牧野开口道,“我想着,总该有个尽头。然后外面的世界,或许比草原更有意思。”
要不是觉得你长的帅还有点本事,老娘早就吸了你的法力了。梦灵默默的想,看牧野盯着他看。
“不会的,你看这草原,天高地阔,一望无垠绿油油的草地,那些马儿就像撒了欢,在这里,才会更自由更辽阔。”
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牧野觉得有些沮丧。他总觉得草原不应该是如此的,可是他也没去过外面,又怎么知道这里该是什么样子。
牧野觉得自己可能傻了。
群花宴就要开始了,他想着阿梦一定会大出风头的,也不知谁家男儿,能够娶了阿梦这样的女人。
那一定是匹脱缰的野马,牧野这样想,但他万万没想到,群花宴的胜者,是他,阿梦一早就让他穿衣打扮,给他打理的比任何一个草原男子都要帅气。
他看着自己的样子,也是焕然一新。只是这样严肃的场合,他还从来没有参加过,也不知道规矩。
阿梦看他的样子,挑眉,“怕了。你要是怕了,可以不去的,我不难为你。”
牧野自然不认输,他想着不过就是去赴宴,也没必要怕的,况且那些人也从来没有为难过他。
牧野跟着阿梦骑马去了草原上的群花宴。远远的就闻见花香十里,缠绵的花海一直包围了整片草原。
各种各样的花儿都在旁边,远处树上的风铃摇曳,风吹过发出叮铃铃的声音,很是好听。
牧野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美丽的花儿,它们在一起,就绽放了最美的姿态。
每一朵花儿都风情万种,汇成浪漫的花海。中间是一条绿草的通道,围坐着形成圆形的草原人,在一起欢歌漫舞。
牧野和阿梦加入了他们,唱着草原上的歌谣,跟着节拍摆动,所有的坏心情都烟消云散。
只看见这些草原人儿真挚的笑容,就觉得似乎自己已经融入了这片无边的草原。
群花宴正式开始,牧野在草地上看着这些草原女子表演,有些是鞭舞,有些是水袖舞,有些是花儿舞。
当阿梦上场的时候,牧野看的就有些怔了,他从未见过阿梦如此好看的样子,他穿着粉色的水袖,像是梦中的仙子不染尘埃。
她的动作空灵澄澈,犹如梦幻,他坐在那里,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流转。
她的身姿曼妙,粉色的水袖摇曳生姿,仿佛如同那花儿,胭脂轻点,似梦似幻。那些花儿在她手中,就如同像是新的光芒,低头拾花轻嗅花香。
举手投足皆是美,只是他看着这样的她,忽然觉得那个如风的女子像是一场梦。到底哪里不对,他不懂,也没法懂。
“怎么,看呆了?”阿梦笑吟吟的,摇晃着他的胳膊。像是撒娇的女孩子。
“没有,只是觉得你今日不同,”阿梦心中一惊。
“更好看了,还是更让你恋恋不忘了?”她俏皮的道。牧野抓住她作乱的手,心底有些莫名的情绪。
“都有,等下我就把花环给你,”牧野笑着,看见别的年轻男女都开始互送花环,倾诉爱意。
他看了看身边的女子,似乎还没有一个称心的花环。就在这时,有年轻男子过来和阿梦说话。
“阿梦,嫁给我吧。”牧野站到阿梦前面,看着阿梦和那男子,像变戏法一样的变出一个花环。
这是他悄悄给阿梦编的,用了满天星。他觉得阿梦会喜欢,这次过来也是藏的神秘,现在花环有了主。
那男孩觉得无趣,也就走了,阿梦戴着花环,低声问他,“好看吗?”牧野抬头看着阿梦戴花环的样子。
很好看很梦幻,可是似乎哪里都不对。他觉得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那张俏丽的容颜,总觉得少了几分骄傲。
牧野抿唇,阿梦见他走神,轻轻退了推他,“不好看吗?”
“很好看,这花环你戴最合适。现在我们私定了终生,等到回头我们成了婚,你就放心了,”他看着阿梦不开心的样子,想着她是担心成婚。
见阿梦眉开眼笑,他也就放心了。一切都像一场梦,他的心中有很多疑惑,可是阿梦现在,他又不想辜负这个女子。
印象中,这个女子对他极好,也是他喜欢的性格。虽然还有很多的模糊不清,可他相信,时间会让他解开所有的疑惑。
而现实中的东风,已经昏迷五日了。
第一百零八章:梦灵(五)
这是一场唯美的婚礼,梦灵用了一些花来作为婚礼的主题。那些花儿常开不败,带着蓝色梦幻的气息。
“这些花儿,从前并未在草原见过,”牧野看着这些散发着蓝色光芒的花朵,有些不舒服的感觉。
“这是曼珠沙华,传言它代表爱情,它有一个很美的传说,你要听吗?”梦灵坐在他身边,她今日穿的红衣不像往常的干脆利落。
而是多了很多繁复的花纹和锁扣,显得更为庄重。梦灵见牧野看她的红衣,便笑了。
“这可是我特意为了婚礼亲自绣的,我想你会喜欢,果然。”牧野点了点头。他确实觉得这嫁衣很美,只是,在哪里也见过红衣,不似这般招摇,而是内敛深沉。
他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的疼了,那天嗅到的独特香气又出现了,他的脑海似乎有一瞬间的清明。
“牧野,我们该结婚了,不然耽误了可是要不幸福的。”梦灵笑着点了妆,她牵着牧野的手往结婚的殿堂去。
那是她亲手编织的婚礼梦境,十里花廊,红妆素裹。牧野和她携手,走进这神秘的殿堂,被这里的梦幻所吸引。
他觉得自己脑子更加昏昏沉沉了,任凭着阿梦牵着他走到花廊尽头,那里是花神像,是梦灵说结婚必须要花神见证。
这场婚礼很美,很梦幻,他能看见漫天萤火虫飞过,照亮这场绝美的婚礼。他们在天地的见证下双双跪拜。
牧野却突然晕倒了。他在梦境里停留了太长的时间,早已经难以负荷。他的身体一直没有修复,加上梦灵强行干扰他的记忆,更是雪上加霜。
如果他一直停留在梦境,他的元神会枯萎,而他的本体也会因为元神长期离体而衰败。鹤渡那边梦灵做了手脚,让他暂时感应不到东风的元神离体。
牧野突然就混乱了,晕倒前他看着那个穿红衣的女子,突然就想到了另一个女子。她们有着一样的容颜,一样的喜欢红衣。
但她不是这样的性子,不是如风,而是如水缠绵,如水细腻,性情活跃不拘俗礼。她想打破天地法则,也要能够追寻心的追求。
而这场婚礼,则让他想起了久远的回忆。那时的他年少轻狂,捉妖正道。却遇见了那个让他生生世世刻骨铭心的女子,一再的失了本心。
可他不愿意伤害她,但她身边的人,他却不能一并放过,那时她总是追着他,缠着他,他习惯了她的灵动,也习惯了他的执着。
所以她将他拐来结婚的时候,他半推半就的应了。精心设计诱捕梦妖,一切都瞒着凌波。
看凌波穿上嫁衣,他那时整个人都懵了。他突然就知道为什么女子都要穿着嫁衣出嫁,因为美得不可方物。就连他都难以逃脱美色。
她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都是绝佳,只是她是妖,而他的使命是捉妖。
他在凌波的身上发觉了妖的气息,所以他才将计就计,诱捕梦妖。
听凌波说那梦妖一直跟着她,像是他的亲哥哥一样。那梦妖是个性情温良的,但极其有原则有底线。但从他认识凌波以后,他的底线就是凌波。
可他没想到,突然就听见凌波结婚的消息。他精心准备好了一切打算向凌波求婚,却猝不及防的被打乱了一切。
他站在树下,一身白衣凄凉。
“凌波,你真的要嫁给他?”梦妖问道,他的声音带着怒气,还有几分急切。
“梦妖,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像亲哥哥一样。可是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他。他答应让我嫁给他,我就觉得再也没什么更加幸福了。”
凌波期待道,她甚至想好了,他们结婚以后的事情。她知道东风想要捉妖,惩恶扬善。她就陪他一起改邪归正。
但是也要劝他。让他知道妖有善恶。
“凌波,他是在利用你,他不是真的爱你。”梦妖还在试图劝说,可是凌波已经不想听了。
“梦妖,我相信他。”可是他打碎了那份信任,就在婚礼那天。她穿着嫁衣,看见梦妖朝他们走过来,为他们送上婚礼的礼物。
梦妖准备的是凌波最喜欢的梦之花。每一朵花都是一份梦的祝愿。
凌波开心的接了过来,三拜之后她去了洞房,却不知外面兵戎相见打成一片,直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她心底难受的厉害,像是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失去了。她飞快地奔了出去,掉了一只鞋。
梦妖送她的梦之泪吊坠断了,她紧张的跑过去,只看见渐渐消散的梦妖。
“傻丫头,你为什么要过来。我这副样子,你一定又要哭了,”梦妖虚弱的笑了笑,指了指拿着油纸伞的东风。
“他是捉妖师,心是硬的,容不得我们,凌波。你还看不透吗?”
梦妖元神散尽,凌波双眼染上血红,冷声质问。
“我还以为你真的愿意娶我,原来,只是为了杀他,现在他死了,你要不要把我也一起抓起来杀掉。”
凌波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东风觉得心底如千斤石坠。他好像,做错了一件不可悔改的事。
“他从未做过恶,除了爱我,他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人间的事,你们捉妖师,就要如此是非不分吗?”
东风垂了手,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凌波亲眼所见,对东风失望透顶,扔了红盖头,转身离开。
大梦初醒,牧野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奴隶。那个女人只是用了他对凌波的执念,用凌波的面容蛊惑他。
东风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又上了这梦灵的道。
三番四次在他梦中作祟,东风不露声色,待到醒来,便骑马去了草原。总有一处,是破绽。
梦灵的妖术,在正午是最弱的,他只要找到天光,就能破了这幻境。
时间辗转到了正午时分,他骑马来到了日落的地方。梦境的日落,在外面不过是正午更替。
他顺着河流往前,看到水天相接的地方一点光芒,便知道那里是出口。东风顺着出口离开。
第一百零九章:梦灵(六)
东风破了梦灵的结界,顺利逃了出去。回到了本体,却也因为多日囚禁元神离体元气大伤而吐血。
梦灵结界被破,妖力反噬。也是伤的不轻,只能找了个山洞疗伤。再图后计。
东风醒来,率先就看见了在床边睡着的凌波,想到因为梦妖的决裂,神情又黯淡了下去。
他扯了扯唇,虚弱的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凌波的头。凌波被惊醒,看到他醒了就更加忙乱了。
“你终于醒了,我给你倒水吧,嗯你一定饿了,我让他们去给你准备吃的。”凌波急急忙忙的起身,担心又高兴。
鹤渡等到凌波离开,才跳了出来。“你可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她。”
“没事了,这次是我大意了。”东风劝慰道,他知道鹤渡一定很自责。不过是自己心魔未消,才让梦灵钻了空子。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东风详细的讲述了他在梦境中看到的听到的经历过的事情,鹤渡听他提起凌波声音又忧伤了几个度的样子。
就忍不住叹气。
“你们俩,就是冤家。真的是上辈子欠的,所以你才遇到她的事情就乱。”鹤渡又是担心又觉得东风不争气。
爱情,真是害人不浅。
不止爱情,还有亲情,都是些扰乱人心的事情,鹤渡暗暗的给自己告诫,这些东西,看看就行,还是不要乱碰的好。
可惜他不知,他遇到爱情的时候。比东风更执着。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她如今肯担心我,照顾我,我也就值了。”东风望着门外推门而入的身影,弯了弯唇角。露出好看的笑容。遮掩了些许苍白。
鹤渡默默的别开脸,爱情使人疯狂。
“你先起来喝点粥再睡,都好几日没吃东西了,一定饿了。这是我亲手给你煮的粥,你尝尝。”
东风乖巧顺从的张口,咽了一口粥。虽不是人间美味,倒也难为凌波了。
“挺好的,没想到你都会煮粥了。”东风笑着,给面子的喝完了整碗粥。才又躺了下去。
凌波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烫,看他面色红润了些,想是在好转了。也就放心些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晚点过来看你。”凌波看他好些了这才放了心,倾欢酒馆几日没去了,也不知道店里如何了?
她心中担忧,看着东风醒了,这才放心去倾欢酒馆打点。找了几个伙计,终究不如自己放心。
凌波走后,鹤渡才走到东风床边,“真是郎情妾意呀,凌波喂的饭,是不是特别香。”
鹤渡一副欠揍的样子,东风白了他一眼。
“是,你这种没有爱情的妖,是体会不到的。”
鹤渡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正经道,“那梦灵找你又不吸你修为。该不是真的看上你了?要不你就从了,也少了个隐患。”
“你是欺负我伤重打不了你是吧,”东风薄怒,鹤渡自然见好就收,正经了起来。
“等过几日我伤好了,我们去把这妖收了。她算计我的账,也该清了。”
东风又呕出一口血来,当了千年的捉妖师,居然上了小妖的套,也是没谁了。
“行了,你就别气了。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鹤渡劝道。他这次又伤了元气,真是多灾多难。
过了十来日,东风身体大好。元气也有所恢复,面色也不如之前苍白了。鹤渡这才放心,和东风商量着去收妖。
凌波要忙倾欢酒馆的生意,倒是也没法跟着去。不过还是难免担心,又知道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做,她也不好拦阻。
只能为他们求平安了。这边东风和鹤渡卜算到了梦灵的藏身洞穴,也就径直往洞穴去。
另一边一团黑气悄悄从风景王府溜出,钻入独孤府。等到凌波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黑气给缠住了。无法挣脱。
“你是什么东西?”凌波挣脱不掉,只能开口发问。
那黑雾不理她,带着她穿过城中,往城外去。凌波拼命叫喊,也没人听到她的呼救。黑雾带着她到了一处山洞,点了她的哑穴,不让她说话。
洞内,东风和鹤渡与梦灵对峙。
“梦灵,你蛊惑人心,颠倒是非,你可认错?”东风冷声。
那梦灵笑了笑,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才道,“我没错,我们梦灵不过是反应人们内心深处的欲望罢了。你,不也是喜欢她的吗?”
东风大喝,“死不悔改。”鹤渡拍了拍东风的肩,拿着折扇上前。
“梦是人心底的折射,但是利用人心的欲望达到目的,就是罪过了。如果不是你看上了他,他此刻只怕已经成为没有功力的亡魂了吧。”
洞外的凌波被黑气缠绕发不出声音,只能听又动弹不得。
“没错,可是他不识抬举,想跑。”梦灵气愤道,“要不是他害我受了伤,我也不会在这儿任你们盘问。”
“你还是到另一个地方好好反省吧。”梦灵见不妙就想逃,匆忙往洞口逃窜,却被金光打个正着。
洞口忽然多了一个女人,梦灵看了看四周,见那女人被藤蔓绑着,依稀可以看清面容。
竟然是东风的心上人,凌波。梦灵不得不感叹,自己和这个女人的缘分。等到东风和鹤渡追出来。
梦灵就已经抓了凌波当人质。她此时受了伤,若不及时医治,怕是就没救了。有凌波在东风多少有了顾忌。
这边梦灵和东风讨价还价试图逃命,那边鹤渡却趁着梦灵不注意绕到梦灵身后偷袭梦灵夺走凌波。
梦灵元神将散,她看见被鹤渡带走的凌波,越发不甘心。便将自己最后的元神用尽力气打入凌波体内。虽是一点残余,总算留了一线生机。
东风担心过度,忽略了那一点蓝色的气息,将凌波叫醒之后才知道,她是被黑雾抓来的。可是他们出来的时候凌波是被藤条绑着的。
鹤渡追了出去,也是无功而返。东风他们只能把凌波带回去,又给凌波找了大夫。好在虚惊一场。
第一百一十章:梦灵(七)
梦灵死了,凌波昏迷不醒。那缕元气混入她的血液,悄悄躲藏在暗处,等待着。可她无知无觉,外面的人也不知。
她醒来时就看见东风站在她眼前,见她醒了眉毛微微舒缓,转而就转身离开,
她望着那个背影,吃力的起身伸手哎了一下,“东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有听你的去倾欢酒馆啊,谁知道突然来了阵黑雾,就把我绑走了。”
东风走到门边停了下来,忍不住又走了回来。他蹲下身看着凌波的样子,摇头又叹息。“下次还是不能让你独处,干脆留鹤渡保护你算了。”
鹤渡一听就急了,玉箫在东风腰间晃动,以示不满。东风自然的伸手把玉箫按了下去,正经的看着凌波。
凌波自知理亏,不过她还是不想认输,“不如你们俩留一个人教我法术,那我就不用再担心被抓了。”
看到少女一副小心思的模样,东风忍不住点了点头。虽然心底有疑虑,不过教她些简单的花里胡哨的东西,还可以多和她在一起。
“我可不想教,”像是猜透了东风的心思,鹤渡懒洋洋的道。他的声音只有东风听见,不过看凌波那欢喜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真是成人之美。
“等下次闲了,我就教你些简单的。但是遇到坏妖,还是要先跑为敬。保命要紧。”东风尊尊教诲,凌波点头点的很快,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东风这才放心的出去,去给凌波准备粥,刚出门就看见独孤笙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了过来。
“东风兄,凌波醒了吗?”
“她醒了说饿了,我正说去给她煮粥呢。”东风装作刚刚看见独孤笙食盒的样子。
“独孤兄有心了,这么精致的食盒,一定比我的好多了。”
独孤笙抬了抬食盒,“东风兄要一起吗?”
东风摇了摇头,走出了庭院。这个独孤笙,凌波对他太好了。
“醋精上线了?”鹤渡嬉皮笑脸的跳了出来,东风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再乱说他会忍不住封了他。
“呜呜呜,”鹤渡伸手扒开了东风的禁锢,“谋杀呀你,就算吃醋了,也别拿我撒气。”
“你再没个正形,就说不准了。”东风似笑非笑,鹤渡瞬间乖巧了许多。
“那天掳走凌波的人,没猜错的话是墓灵。他已经好久没出现了,这次把人掳了又放了,搞什么鬼把戏。”
“估计是想挑衅,刷一下存在感。他怕咱们忘记了。不过也是,最近一直在处理那些小妖,都忘了这个心腹大患了。”
鹤渡跃跃欲试,他巴不得现在就除了墓灵。不过他们二人暂时动不得,墓灵根基太深,他和东风都伤了元气,不是对手。
况且墓灵对他们太熟悉,想要轻易抓住墓灵,更是难上加难。
“先别轻举妄动,看看他想做什么再处理。”东风笑了笑,俨然又有了歪主意。鹤渡躺到旁边的空地上,望着天空的云彩。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好像是一个虚幻的王朝。”鹤渡手枕在脑后,看空旷的天。
“这里,很奇怪。虽然这里是一个架空的王朝,可是我总有一种如在云端的梦幻感。在真实与虚幻之间。”
东风默然,他总觉得凌波的失忆有些奇怪。她是妖,纵然受了打击,也不至于妖力全无。
“我们能回去吗?”鹤渡不确定的问,他在这里虽然一样的风流快活。但是毕竟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
他还是喜欢能掌控的事,虽然他从跟着东风,就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自在。不过他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就算不改风流本性,也依然是个美男子。
“自然能,不过要先把凌波带回去。她在这里,不属于她的世界,总会迷失的。”
东风神色凝重,前所未有的担忧。鹤渡也是跟着紧张起来,“如果她想起了往事,重新变成蜃妖。到那时,你又如何自处?”
“走一步看一步吧,好不容易找到她,我是不可能再抛弃她的。她要是清醒了,怨我恨我,我都任由她处置。”
鹤渡欲言又止,他知道劝也无益。只能希望这对有情人不再互相折磨,才能有个安乐的妖生。
“行了,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东风起身,望着万家灯火,陷入迷惘。
要是墓灵引祸,这万千灯火,只怕都要毁了。
“他现在肯定是在闭关调复,等他妖力有成,就肯定会来找我们报复的。”鹤渡言之有理,东风也只能哀叹。
“你信不信,他的下一步棋已经安排好了。”东风有些孩子气的道,鹤渡偏头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躺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我跟着你,就是捉妖的,无论他搞了多少大妖小妖,我都能帮你把那些祸害妖孽给摘干净。”
鹤渡悠闲地道,东风默了默,忍不住道,“你倒是越来越有捉妖师的天分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这天赋异禀的捉妖师,自然也能学个一二。”
鹤渡颇为得意,东风无可奈何。不过他确实感激鹤渡的陪伴,帮他减了不少孤单。这一路吵吵闹闹,也就渐渐形影不离。
“你就贫吧。”东风笑了笑,如果没有爱情,或许他会一辈子和鹤渡这样吵吵闹闹的,捉妖互娱。
但他亏欠凌波的,又要如何能偿还,他闭上眼睛不再想前世的事,只盼着今生凌波安好,不再想起来过去。
就这样一直不识,或许也是最好的状态。东风豁然开朗,拍了拍身边睡着的鹤渡。
“我们回去吧,估计又要忙了。”最近接连的入梦,凌波入了凤冠的梦,东风入了梦灵的梦,一切都仿佛和梦境牵扯不清。
不知下一场局,又是怎样的安排。或许也是一场华丽的梦境,东风暗笑自己多心。他跟着鹤渡回了倾欢酒馆,看见在柜台忙碌的老板娘。
还是那样好看,还是那样牵住他的心。让他神魂颠倒,倾尽一切。可他怎么也无法让她想起,他们曾经的铭心刻骨,生死相托。
第一百一十一章:子母梦蛊
第一百一十一章:子母梦蛊
传说在万年以前,曾经有一族为梦族,族中皆为女子,并无男子存在。族中人通梦蛊,能够做出各种各样的梦蛊,迎合天帝的需要。
梦族靠进奉梦蛊,获得天帝的庇佑。只是梦族繁衍生息之法极为隐秘。
他们会挑选女子走出梦族,去到人间寻找优秀的青年才俊,交配延绵子嗣。梦族人对继承人极为苛刻,因此她们所选择的男子,也必须是万里挑一有独特才华的。
或是貌美,或是才高,或是某一方面极为敏锐。只有这样,生出的女儿才会继承父母独特的天分,从而拥有超高的调香天赋。
但血统有优劣,梦族人初入人间,不识人间善恶。有些女子有幸,遇到那些心心相印的男子,便想厮守一生。可是碍于族规,也不得不分离。
若是遇到那种心口不一的,梦族女子也就只能认命。拖着一身伤回去,或许会死在路上,也无人管。
梦族的法则是残酷的,它要求梦族女子的选择凌驾在种族繁衍兴盛上。这样的法则下,梦族人便有了太多的无可奈何。
她们小心翼翼的去爱,将一颗心抛了出去,又有所保留,怕遍体鳞伤。假装不是真的在意,让自己分开时也不会心痛。
可她们是这世间最纯粹的女子,初尝情爱,如逢甘霖。那些男子也是这世间的佼佼者,却在这一场场的法则里堕落,怨恨。
梦族依然墨守成规,她们会在每三年开一次梦族的入口,迎接回来的梦族族民。那些女子回来的,有的面如桃花,有的面如缟素。
那些女子,便在这梦族的领地里,养育着自己的孩子,期待着自己的女儿能够玲珑剔透,蕙质兰心。
但也总会有意外,梦族是不允许男子进入的。若是有梦族族民诞下男婴,那她就会被沉湖,赎罪。
而她的孩子。会顺着山海漂流,可能永远都不能再见,也可能会消失在世间。梦族的法则是无情且严苛的。
那些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必须被沉湖,自己也会随它去赴死。无能为力的悲哀蔓延开来,撕心裂肺的吼叫也淹没在潮水中。
梦族的女子会受到最严苛的教育,她们诗书礼乐都必须学的精通,还要学会梦族的术法。
直到百年之后,梦族遇到了最大的变故,几乎倾覆。那是一位梦族中最灵秀的女子,她的调制梦蛊的手法是最独一无二的。
那些女子羡慕她的灵巧,她有一双最好看的手,纤长白嫩的手指。如玉葱一般细腻,她的皮肤如同羊脂白玉,柔软嫩滑。
她叫梦晚,是这梦族百年难得一遇的梦蛊师,在她面前,再复杂的梦蛊她都能调制,只要给她时间,她能让这世间更加梦幻迷离。
转眼到了她该出谷的年纪,她就有些惆怅了。她天性喜欢安静,外面的热闹繁华不适合她。更何况是和一个不爱的人孕育子嗣,然后孤独终老。
她不知道梦族为什么要有这样奇怪的规矩,只是当她到了人间看到人间的繁华,就已经被这里所沉迷。
梦晚不想再回去,只想在这人间,做个普通女子,自由自在的享受一下红尘逍遥。
一天,她在郊外采集梦草,梦草生长在悬崖绝壁之上,十分难采。她凭借着自己的法力,倒是也轻而易举的攀上了悬崖之上。
梦草闪耀着梦幻的光芒,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她望着掌心的梦草,嘴角扬起得意的笑。
“这次我一定能做出梦情蛊的,就是不知道谁有缘分,试试我这梦蛊。”
她轻快的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却被路过渡劫的神仙所救。
那神仙说自己是被贬下凡间的药仙,因为医死了一位仙人,被天帝一怒之下贬了下来。保留他的记忆是为了惩戒。
这梦晚被药仙救了下来。就跟着药仙回了采药谷,这里都是一些奇花异草,倒是颇为让她惊喜。
她还从未试过用草药制蛊呢,三年之期尚早,不如她就在这里待个一两年,再出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子嫁了。
她向来不恨嫁。
“药仙,你缺徒弟吗?”梦晚的声音温柔甜腻,药仙也是被惊了一下。这样软糯的声音,倒是和这张可爱的脸极为相配。
“缺呀,你想当我徒弟?”药仙忙活着手中的药草,头也不抬的问。他人有点闷,但是不讨厌,还很敬业。
“是,小女子一个人无依无靠,要是药仙能收留,小女子必定感激不尽。”梦晚乖巧的道,她的样子可爱的很,让人不忍拒绝。
药仙犹豫了许久,还是松了口,答应了梦晚的请求。反正他一个人也无聊,多个人也算有个伴。
“谢谢药仙大人了,”梦晚诺诺道。药仙想着怪怪的,也就说道,“不如你叫我药尘吧。”
“好呀,那我以后就叫你药尘了,”梦晚也觉得直呼其名比较好,她这人没有那么客气的,不喜欢太弯弯绕绕。
“你先帮我把那边的草药分类,我再给你讲解他们的效用。”药尘指了指旁边的药草,梦晚按照他们的种类分了类。
药尘偶尔会抬头看梦晚,她的样子很专注,她的手也很灵巧。看她分药草,倒像是看艺术品的样子。
“你好像手法很熟练?”
梦晚动作停了一下,随意道,“我之前也帮别人分过药草,所以才会驾轻就熟。药尘,你看看是否满意?”
药尘朝她走了过来,她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药尘的容颜。那是一个清隽的男子,身上带着淡淡的药草香。他的鼻梁微挺,轮廓也分明。
“看着我干嘛,我脸上又没有分类,”药尘无语的看着她,随后开始伸手挑拣药材,将药性相近的放在一起。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梦晚惊讶的看着他的分类,才明白了他的意图。并不需要太细致,而是把相似的弄在一起,大大节省了挑拣的时间。
她看着这样的药尘,倒觉得男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子母梦蛊(二)
她听过不少回来的阿婆讲的故事,知这人间有情痴,也有情债。有些人真心相爱却天人永隔,有些人游戏人间白白糟蹋了一片芳心。
世间男子多如牛毛,好坏各占一半。不过或许也不能这么说,有些男子对功名好对国家忠,唯独负了家中妻儿。
有些男子三心二意心猿意马,但这样的男子有时或许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世间男子复杂,她听完那些阿婆的故事,内心就更加疑虑。
她知道有些阿婆去了凡间动了凡心,可是梦族的规矩,并不是她能破坏的,她能做的,也只有替那些阿婆祈祷。
帮助她们把爱埋藏,疏解心怀。故事听多了,她对凡间也是好奇的。所以当她踏上凡间,才会流连忘返。
不过意外遇见药仙,在这药王谷小住。她也就习惯了这宁静的日子,不再念着人间的繁华。她是梦族最聪慧的梦蛊师,也是最有天分的继承者。
可是她其实也无心继承,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练蛊,那些族中责任于她而言,太过飘渺。倒不如阿婆的故事动听。
玲珑筛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是人间一句很美的情话,她起先不知何意,后来才知道那嵌进去的,是相思。
相思是什么?是那玲珑骰子里的斑驳心意,是光怪陆离浮生万千里的念念不忘,是无论天涯海角都会生死相随的缠绵情意。
相思这东西,无形无声,最是煎熬。梦晚起初不懂,后来懂了,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可以一生一世倾心托付的人。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越想拥有的,就越会失去。梦晚每日和药仙形影不离,看他这里孤孤单单,也没什么病人。
“你不是药仙吗?为什么不给人看病呢,”他的谷中种的全部都是名贵的药材,各种药方也都准备了几个房间的草药包。
只是从未见人来取过,梦晚不解,药王谷不就是应该为了治病救人吗?怎么还会这样萧条。
看药尘一本正经的样子,绝对不会是庸医。梦晚实在耐不住好奇,就去问了药尘,没想到药尘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笑而不语。
梦晚实在无聊,她的天赋极好,这里的医术难不倒她。她就开始尝试用药材来调配梦蛊,看会不会有全新的突破。
以往的梦蛊调配都需要极高灵力滋养的灵药,否则制出来的梦蛊会药效减半。梦晚知道这种危害,梦蛊的计量控制不好,会害死人的。
虽然梦族的梦蛊很少流传,除了每年献给天帝陛下的,就再也没有多余的流出梦族。
可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梦族女子在人间走动,难免泄露机密。偶尔也会有一些梦蛊落入人间,被有心人利用。
梦晚闲得无聊,就在那里找了个隐秘的山洞,用来调制梦蛊。制梦蛊的人必须心思清明,制出来的梦蛊才会事半功倍。
这次她闻了百合花的清香,配上决明子,再加上其他几味珍贵的药材。梦晚便着手开始调配,她将他们用不同的剂量称好,分类,又用独特的制蛊之术炼制。
制蛊之人需全神贯注,不得有片刻分心,梦晚双手勾出好看的蓝色火焰,烧制梦蛊。那些药材在渐渐融化消散,凝结成蛊的形态。
过了大概两个时辰,梦晚才嗅了嗅,这梦蛊练成之后是蓝色莹光的形态。微弱的火苗跳跃。
“叫你什么好呢?百合是百年好合,那不如就叫你鸳鸯蛊咯,”梦晚吐了吐舌,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炼制的多是情蛊。
莫非是动了凡心,她坚定的摇了摇头。她才不会动凡心,况且这里就两个人,药尘和她,要她对药尘动凡心,估计也不太可能。
药尘那个人除了脸好看医术高,剩下的简直是一无是处。梦晚想了想,还是不要招惹那个工作狂了。
他炼药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打扰,不然就要发脾气。梦晚觉得自己算脾气好的,不过她也不想过分迁就别人。
比如药尘那种老顽固,等她在药王谷玩腻了,她就去人间逃得远远的,就不讨人嫌了,药尘看到了这个小女人的小心思,也觉得好笑。
他自然知道梦蛊,他也知道梦族中有个天赋异禀的梦晚。就是这梦晚无意继承梦族,但梦族又有个不成文的坏规矩。
为了繁衍生息,所以我们的天帝陛下就决定下凡体验一下民情。见识见识这梦族的女子如何寻爱。
却不想刚出门就遇到了差点被摔死的梦族精英梦晚。他不禁觉得好笑,但同时也以贬谪药仙的身份留在了她身边。
为的无非就是看这小女人如何古灵精怪,她们梦族的梦蛊,倒也是神奇。他之前见过,只不过那些为了贺寿的东西,终究是敷衍了。
不如梦晚随时的灵感来的巧妙,更加让他大开眼界。这边药尘出来寻梦晚,见她再草药旁睡着了。
也没叫醒她,抱着人回了房,还给她特意加了被子。免得梦晚会冷。毕竟在人间,法术都会弱一些。
梦晚不是那种吵吵闹闹的性格,但很闲适,特别擅长随遇而安,遇到怎样的逆境都不会轻言放弃。
估计就连天下人都不知,他们的天帝,还是个无所不能的神医。为了留下梦晚,天帝自然不能隐藏锋芒。
他的医术天下精绝,梦晚最近刚好动了学医的心思,两人恰到好处的配合,能让梦晚在医术上再进一步。
梦晚想着要是等回到梦族,把这些医术传播下去,肯定会让梦族的一些老顽固改观。或许就不会让他们守着老规矩不放了。
她想有朝一日若自己接手梦族,能够改掉梦族的那些规矩。让梦族的女子谈一场堂堂正正的恋爱,没有使命没有欺骗,只有爱情。
可她害怕自己登上高位,就不会再像如今这样为子民着想。权力会改变一个人,也会让一个人疯魔。
她不想自己变成讨厌的样子,她想要自己守着初心,就那样一直到结束。
第一百一十三章:子母梦蛊(三)
梦晚真正爱上药尘,是在她遇见他的第二年,那一年药尘面临了一个最艰难的选择。
她是梦族的人,知道有些时候,人类会面对不可抑制的噩梦。而这种噩梦如果持续不断,那就会逐渐腐蚀人的神经。
而这些噩梦,是那些失望了的梦族女子送给人类的答谢。她们带着爱和美好过来,走的时候只剩下眼泪和失落。
梦族重新收留了她们,给了她们避难的地方。可那些罪人还在逍遥快活,贻害无穷,她们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就会有噩梦产生。
让他们铭记他们的罪过,忏悔他们的曾经。这种噩梦常年的缠绕着他们,让他们苦不堪言。
如果不是这群男人负了心薄了幸,也不会是如今的下场。梦晚听说的时候,就想到了阿婆们说的梦瘟。
这种症状她能解,可是她也不想救那些伤了她阿婆心的人。她这人记仇,也小气。更不会很讲理。
可是这么严重的瘟疫蔓延开来,虽然不致命,但是引起了巨大的恐慌,那些百姓纷纷猜测,是天道不公,在为它犯下的错忏悔。
梦晚听了就笑了,无知的人类,总会以奇怪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那些犯了错的人总是会有侥幸心理。
如果所有人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这人间就一片清明不需要官员,百姓也能夜不闭户了,只是这一天,还在很远的远方。
那些百姓们实在忍受不了折磨,有的已经疯了,有的开始被这种瘟疫折磨的死去活来。现状惨不忍睹,就连药尘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表面是药仙,实则是天帝,如今子民受难,他身为天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但他如今的身份,也只能研制解药了。
所以百姓回来后听说药王谷的药仙在研制解药,都觉得有救了,就更加供奉药王的香火。搞的天上的药王受宠若惊心惊胆战。
突然这么多香火,感动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地上的药王知道是人心的问题,所以他在每个药方里都特意放了当归。希望看到的人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人类本性,贪婪虚伪,真正能听懂的也没有多少,但是药仙无怨无悔的制药规劝,感动了在他身边的梦晚。
于是梦晚亲自做了梦蛊的解药,那些人是种了一种叫做磨心的梦蛊。这种梦蛊,自身而心,上下折磨,能够让中蛊之人,切实体会到自己的恶念,并无限放大,陷入善与恶的挣扎中去。
若是有人醒悟了,自然也就不会遭罪。世人目光短浅,看不透这其中曲折。不知自己为恶,平白牵连了无辜。
药尘凑了过来,“你的解药手法很奇特,教教我昂。”梦晚躲过了他的魔爪,快速收拾了工具。
“这是家族不传之秘,你都不知道解药,为什么还要救她们。”梦晚不解的问。
“因为总要尽自己所能帮助她们,心里才不会觉得亏欠,如果不给他们希望,那医者,便是残忍的剥夺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梦晚仔细品了下这句话,没想到,药尘如此富有责任心和爱心。
虽然他的想法有些单纯,但心性就很纯良。梦晚突然觉得,留下来也不错,这样的人,做个知己,是她的幸福。
“我们做知己吧,”她猝不及防的开口,让药尘愣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了下来。
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只专注炼药了,而是没事就和梦晚聊天,讲他见过的世界。他是药仙,见过形形色色的神仙。
有的神仙面冷心热,你给他一点恩惠,他能记上几辈子,有的神仙长的不好,可心眼贼好老实巴交的,做朋友再合适不过。有的就比较离谱了。
比如那风流倜傥到处欠债的,还有那种常年单身恨嫁的,琳琅满目数不胜数,这些神仙的故事要是说起来,十天十夜也说不完。
“这倒是比阿婆的故事更有趣,”梦晚随手在地上划着圆圈,想着那个任务,就不知从何开口。
“药尘,我可能,过段时间要离开。”她本想对他用情蛊让他就范,然后到时她就可以带着孩子离开,让他忘记一切。
可他们相处的日子短暂而快乐,她不想打破这种平衡。所以她只能离开。如果她回去没有带回继承者,应该会受很重的责罚吧。
梦晚想着,心思也开始飘忽不定,她确定自己看上了这个药仙,可是让他们生离死别,实在太过残忍。
她做不到辜负,也做不到狠心。只能咬牙割断,从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这些时日,就算是她偷来的幸福。
梦晚泪眼婆娑,躲着药尘闭上眼睛忍住眼角的泪,药尘若有所思,久久未曾回应。空气就这样静了起来,静得可怕。
良久,药尘说,“我要娶你。”
梦晚睁大了双眼,她以为,药尘不会喜欢她。所以她一直将心意埋得很深,就是害怕被拒绝,被辜负。可如今药尘说出来了,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药尘,我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但是,我真的该走了。”梦晚尽量让声音变得平静,不露出破绽,可身后的人并没有放弃。
他笑了笑,满是憧憬的目光透着光亮,照亮了她内心的彷徨与凄楚。
“嫁给我吧,无论你将来要去哪里,起码现在不要后悔。”药尘平静的说,他好像早就知道她要离开,但他一直没有戳破。
梦晚的心再次乱了,为了这个人,她想抛弃所有和他在一起,不管不顾,她可以不要梦族,不要继承人的位置,不再回去。
她突然想任性疯狂一把,在这个年纪,给自己一个交代,为了那份爱情,值得牺牲所有。
她转身,抱住了药尘。“我爱你,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害怕分开了会难过。”
药尘抱紧了她,笑道,“小傻瓜,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呢。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们在药王谷举行了婚礼,只有她们两个人,天地为证,没有鸾凤车,但她很快乐很幸福。
第一百一十四章
梦晚和药尘结婚了,在那个药谷。他们相爱了,度过了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忘记烦恼忘记忧愁,忘记今夕何夕,只有彼此。
爱情来的很巧,她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她带着懒散的心思来人间走一趟,准备好了情蛊,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却没想到情蛊没折,倒是折了自己。
一颗心陷入了情爱的网,就无可自拔,可她哪里想到,爱情本就是不由自主的事情。她情不自禁的被吸引,被俘获。没有热闹喧嚣,也没有梦族的如梦似幻。
他们就在山谷中,听听风声,种种花草,郎情妾意的度过这一段的短暂时光,她不知道期限是多久,如果有,她希望这个期限是永远。
放下了所有的责任,她也就是个喜欢宠爱的小女生。药尘的技能打开后,她才发现他不止是个药仙,简直是个全能宝库。
她嫁的,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宝贝。虽然药尘并未提及他的身份,可就凭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也知道来历不简单。
不过梦晚也不想去管,她爱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身份,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与他们的爱情无关。
“药尘,今天我们要去干什么呀?”他们婚后一直形影不离,做了所有最浪漫的事,爱情在朦胧中越来越深,可她的心也越来越爱。那颗不停跳动的心脏,为了一个人而有了节奏和规律。
“陪你去看日落,”药尘笑了笑,起床打开了窗户,这还是红日初升东方吐白的时候,又是崭新的一天。
天帝已经擅离职守几日了,天上的神仙心急如焚,地上的天帝忙着风花雪月,游戏人间。
药尘带着梦晚骑上龙背,他指着那条龙对梦晚说,“那是我的坐骑。”那条龙通体雪白,龙角晶莹剔透。
“它长的很漂亮,不过,我听说龙是有脾气的,我可以坐上去吗?”白龙听了也叹息,他哪里敢有脾气。后面那位只要挥挥手,他就堕入无间地狱了。
“可以的,它不敢对你无礼的,它平时也很温顺,”白龙已经放弃挣扎了,它乖是担心自己地位低下挨打呀。
不过看在这姑娘这么好看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带她去看真正的日落。那是西方的无妄海,太阳落下的地方。
药尘带着梦晚骑在龙背上,她开始不敢睁开双眼,错过了不少瑰丽的风景,后来才知道千山万水,在高处看是何等的雄伟壮阔,令人赞叹天地的鬼斧神工。
“这里好漂亮啊,”一路上都能听到小姑娘好听的声音,那种带着喜悦的快乐,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好听的悦耳的声音。
到了日落的地方,海面倒映着瑰丽的光芒,四周五光十色,色彩斑斓,这里有一棵扶桑树,也有着动人的故事传说。
药尘和梦晚躺在扶桑树上,听药尘用低沉的声音讲述那古老的故事,这扶桑树是爱情的故事。
有位女子叫做扶桑,她是一位部落的公主,爱上了一位出征的将军,将军出征前答应回来就来求取公主,可是公主等了一年又一年,那将军都没有能回来。
于是公主开始从将军征战的地方去找他,她赤着脚,走过将军走过的路,从日升到月落,再从月落到日升。就这样不知疲倦的寻找,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冬春。
这位公主来到了这里,再也走不动了,她找不到她的将军,只能在这里留下她的心愿,祈祷将军平安。
她的身体化为扶桑树,在这里守望,等着将军有一日归来,还能看见她。可惜等待遥遥无期,任凭她如何等待,都找不回一位不归人。
这故事有些忧伤惆怅,梦晚听得鼻子有些酸,她望着身下的扶桑树,树干遒劲,一定是为了心爱的人在这里,怕他被阳光灼伤,所以拼命的努力生长,为他创造一片阴凉。
这份奉献的爱,才更令人感动。太阳渐渐落下,梦晚和药尘看着那云层千变万化,逐渐恢复平静。
霞光五光十色光芒万丈,让人震撼。梦晚靠在药尘的肩上,有些伤感的道,“要是太阳不会落山,将军不会失约,该有多好,可惜有些时候,注定会错过。”
她是梦族人,分离不过是迟早。她贪恋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只为了让药尘能够更深切的感受她的爱,她的不舍,
她害怕她离开后药尘一个人会孤独,也害怕自己无法度过没有他的余生。梦族的世界只有女子,没有爱情,可她偏偏招惹了这该死的爱情,并且念念不忘回味无穷。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牵肠挂肚,就是爱恨交加,想他时会心疼,念他时会心软。
可她身为梦族的人,本不该有太多七情六欲,束缚自己。那些阿婆的故事还在耳边,她不知道药尘会变成怎样的人。只知道在自己的心底,药尘是她的唯一。
是她割不掉的过往,是她不想舍弃的曾经,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的丈夫,是她愿意生生世世守护的那个人。愿意用命去奉献的那个人。
可她,又要如何抗拒梦族。纵然药尘是药仙,也不过是被贬的,他斗不过那些梦族的长老,她更不舍得连累他去为她冒险。
梦晚陷入了纠结,她想着那日落,想到了因果,想到了缘分,想到了情深缘浅。他不知道还能陪伴自己多久,每一天都让她觉得一日三秋。
世间之爱情,或许总是这样患得患失,让人迷失自己,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放不下那个心上人了。可是她也会担心给他带来危险。
要是他因此而丢了性命,那她一定会黄泉碧落永相随,可她不想他离开,她想生生世世陪着他,朝朝暮暮,一分一秒也不要分开。
她不知道永远有多远,但她知道,她要和他一直一直走下去,哪怕前面危机四伏,她也无所畏惧,因为有他陪伴。所以才会不再害怕孤单,害怕危险,她愿意为他放弃一切。
第一百一十五章:子母梦蛊(六)
婚后不久,梦晚就发现自己特别想吃梅子,而且经常头晕目眩,也经常困倦。她望着药尘,不敢告诉他这个消息。
“药尘,你说就像现在这样,每天帮你弄弄药草,学学医术,多安稳。”
药尘捣着药忽然抬起头,冲着她笑了笑。“你好像越来越知足了,这让为夫可怎么好?”
他看得出她眉宇间的倦色,也知道她已经怀孕了,只是不戳穿,他不想她为难。梦族女子,与别处不同。
“那你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当然要好好侍奉为妻了。”梦晚嘟着唇,扬起桃花般的笑意。药尘放下捣药锄,朝着梦晚走了过来。伸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
“那要为夫如何侍奉呢?”药尘挑眉轻笑,一副浪荡子的模样。梦晚锤了锤他的心口,小声道,“放我下来。”
他自然也不是要真的胡闹,药尘微微眯了眯眼,他倒想看看,梦族有什么胆子从他手上抢人。
梦晚被轻轻放下来又是一阵眩晕,药尘细心的靠在她的背后,为她轻轻揉捏穴道。
“你的身子越来越差了,你看,你都站不稳了。让我给你把把脉吧。”梦晚下意识的缩回手,放在袖中紧紧抓着。
药尘好笑的摇摇头。“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好好调养。”梦晚不情愿的看着药尘落笔,“你就是大夫,何必非要写什么方子。你要是亲自煎药,我自然是会吃的。”
她如今脆弱的很,神经也敏感。药尘细心的开了安胎药,亲自为她调养。又用一些药材,制成丹药,修补她耗损的元气。
梦晚却越发瘦弱了。她那日算了算日子,她出来已经三年有余了。过不了多久,梦族就会有人带她离开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诞生。可她又怎么舍得抛弃他的爹爹,离开他们父子。
要是被梦族带回去,生的是女儿,就只能被隔绝在梦族终老。她们一家人,再无机会相见。
若是俊俏的男儿,那就母子分离生离死别,她再也没机会看着他长大。无论哪一种结局,她都无法承受。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药尘端着药,看她一个人茫然的盯着窗外,穿的单薄。她身子正是瘦弱的时候,怎么好受风。
药尘的声音惊醒了她,梦晚慌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转身,“我只是有些心烦,你说他出生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觉得一定是个像你的女孩子,玲珑剔透,将来呀,能够俘获不少男人心。”药尘略不正经的说辞,让梦晚的心安定下来。
无论结局如何,她也要把孩子生下来。不过在那之前,她要为她的孩子做些什么。
“药尘,我想制药玩了。”她说的随意,药尘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梦族人,历来是擅长支蛊的。
只是不知这次的梦蛊,又是何名目。不过能让她分散注意力,暂时不再胡思乱想。药尘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好,也省得你无聊。”药尘答应了,梦晚才稍稍心安。她满心都是孩子,做梦蛊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反倒伤了自己几次。
药尘见她受伤,担心的不得了。“你别做了,安心养胎。”他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二人皆是一惊。
“原来你也知道了。”梦晚喃喃道,她以为自己瞒的天衣无缝,没想到他原本就是药仙,又怎么会难住他。
“梦晚,我知道你心里有负担,所以我不戳穿你。但是我不想你和孩子有事,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情都可以一起解决的。”
梦晚抱着他,委屈的哭了起来,哭了好久,她才泪眼婆娑的说,“药尘,既然你是被贬的神仙,你有没有听过梦族啊?”
药尘想我当然听过了,梦族还每年给我进贡呢,但是他不敢说,他怕吓到他的小媳妇儿。
“听说过,是一个很神秘的族类。”
梦晚眼泪止不住的落下,“那你肯定不知道,梦族的族规是很严的。我们梦族女子,成年后都是要进入人间的,为了繁衍子嗣。”
她偷偷看了看药尘的神色,小心翼翼的继续,“梦族里只有女子,不允许男子存在,这是梦族的传统,也是为了梦族能够兴旺。因此为了繁衍,就只能去人间寻找出色的男子,然后……。”
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药尘很自然的接了过来,“交配。”梦晚有些迷茫的看着药尘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但也不是很平静。
她只能继续坦白,“是,族长会给我们三年的时间,让我们在人间游历。寻找爱人,然后孕育子嗣。等到三年之期过了,就会开启梦族大门,由族中长老指引,陆续回归。”
药尘大概知道这些规矩,只是他不知,那些梦族女子回去后又是怎样的下场。
“你一定很好奇梦族女子带着身孕回了梦族,是不是就会被优待?”梦晚平复了情绪,继续道。
“并不是,她们忐忑的回了梦族,但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因为梦族只允许女子存在,但如果诞下的是男婴,那就是噩梦。”
药尘难以置信的看着梦晚,听着她讲着那些他闻所未闻的事。
“诞下的男婴在出生的那一刻就会被抱走,然后扔到梦族后面的河流里,那条河流通往梦族外面的世界,孩子可能会死在河中,也可能会被送走被无名人家收养。”
“药尘。她们就快来了,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被送走,然后和我们骨肉分离。”
药尘看她情绪激动,就用法术弄晕了梦晚,把她抱到床上躺好,给她盖好被子。
“我们的孩子不会有事的,他有这个世上最厉害的父王,他会安安全全的长大。然后你会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梦晚并没有听到他的保证,她睡的极不安稳。她梦到孩子出生了,是个很可爱会笑的男婴。然后有个妇人走过来。张牙舞爪的抱走了她的孩子。
她追出去追了好远,亲眼看见她的孩子被扔进了河里,随着河水四处飘荡,她跳了进去,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怎样都找不到那个孩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子母梦蛊(七)
梦晚被惊醒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再也睡不着了,就起身去找药尘。药尘也不在房中,她找了一会儿没找到。
就来到了药尘的制药厅,药尘没有在制药,不知道去了何处。
梦晚望着那些药材,想着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有一天,孩子丢了,她要怎么找到自己的孩子呢。
梦蛊,以梦蛊为牵引,梦晚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药材,闭上眼睛一一略过。最终选定了莲藕,百合,等其他药材,再加上她走前从梦族带走的梦芝草。
梦晚开始了梦蛊的炼制,炼制梦蛊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差池。梦晚也不敢大意,虽然可能会对腹中孩子有所影响,但为了将来着想。
只能忍痛,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梦晚面色惨白,她遇到了瓶颈,险些前功尽弃。好在药尘及时推开了门。
看见梦晚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上一凉。便飞快出手帮梦晚稳定身形,防止她制蛊中断。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梦族人炼制梦蛊。
手法如梦似幻,却又危机暗藏。那漂浮的蓝色梦境,随时可能成为催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梦晚有了外援,面色好了许多。也终于将最后的元力注入梦蛊,炼成了她想要的梦蛊。
只要拥有它,她就不怕她孩子在天涯海角,也能准确的找到他。
“药尘,我做到了,我炼成了子母梦蛊,我就不怕我们的孩子会离开了。”她开心的像个孩子,由于长久的使用灵力,她的身体孱弱不堪重负。
梦晚最终晕了过去,她的嘴角带着笑,那是药尘许久不见的幸福的感觉。
药尘看着她微微勾起唇角,掌心握着她练出的梦蛊,感觉到了久违的喜悦。
他是天帝,可他一直孤独。数万年来他还从未爱过一个人,除了利益交换娶了那个冷冰冰的天后。
感情一直是寂静的,直到遇到这个女孩,他才居然觉得他的心也会跳,也会为一个人担心,为一个人心痛。
“梦晚,你放心,我会给你一家的。”可他低估了梦族,并不是他的身份就足够镇压的。
日子一晃过去了六月,梦晚已经怀胎八月了。她的肚子明显的隆起,那里有一个小生命在等待破土而出。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甚至觉得,突然就明白了母亲的伟大。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听说是个疯子。
因为孩子丢了发了疯投了湖,丢了的那个孩子是她的哥哥。只是她太小了,所以也没什么印象。
现在想起,也许是因为都是母亲,心连着心吧。梦晚唱着儿歌,手中拿着装着子母梦蛊的香囊。
等到孩子快出生的时候,为他种上子母梦蛊,就不怕会失去他了。似乎日子很平静,她以为梦族会来抓她回去。
可孩子都快出生了,梦族的人杳无音信,实在有些奇怪。她却不知,梦族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麻烦。
天帝下令让梦族负责在天界修建梦寨。让梦族从此不再隔绝尘世,由天界统一领导。梦族虽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的照办了。
梦寨的工程浩大,拖延了不少时间。天帝知道梦族在使缓兵之计,可他也要考虑梦晚,让她能够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再带她回天庭,这样就不会让她们母子受伤害了。药尘回到药王谷,依旧是药仙的样子,看着梦晚在弄草药,就急忙走过去拉住梦晚的手。
“你现在身子沉,这些活就别做了。”药尘把梦晚劝回了屋,把外面的草药收捡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月,梦族的人来了药王谷。
“请大小姐回梦族待产,”十个梦族人,头上都插着梦羽。梦晚推开门,拖着沉重的身子疲乏的看着外面的人。
“告诉族长,我生完孩子,自然会回族中请罪,”梦晚淡淡道,她不想和她们争斗,药尘还没回来。
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那大小姐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那梦族人说着,就轻轻一挥,梦晚只看见白色鳞羽没入肌肤不见。
“你们,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药尘及时赶到,打退了梦族人。梦晚身子一晃。晕倒在药尘怀中。她刚刚只是强撑,现在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药尘没有下重手,他顾念着梦晚是梦族人,所以不想为难她的族民。放了她们一条生路。
却没想到梦族人心狠手辣,对梦晚下蛊。他给梦晚把脉时发现,梦晚体内的蛊虫正在吞噬梦晚的生命力,抢夺孩子的生机。
药尘第一次无计可施,他不懂蛊,也不知道如何解蛊。如果不想办法拿到解药,孩子生下来也会一尸两命。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思前想后,安抚了梦晚。他去了天庭,换了天帝的装束。去梦族提亲。
梦族族长听说天帝亲自前来提亲,也是很意外的,她急急忙忙的前来迎接天帝,一边揣摩天帝的意图。
如果不是必要,梦族不想和天帝翻脸。
“族长,本天帝就有话直说了。我想娶你们梦族的女子,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资格。”
梦族族长沉吟许久,道,“陛下容臣思量,梦族女子从不外嫁,也不会外嫁。若是陛下想娶梦族女子。除非那个女子不再属于梦族。”
药尘心中有了希望,他是天帝,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只不过换个身份,梦晚那么喜欢自己,不会拒绝的。
但是族长接下来的话无异于当头棒喝,“但是梦族女子自小生活在梦族,她们与梦族血脉相连。若是陛下娶了她,她离了养育她的水土过久,会失去生机的。”
他这才知道梦族是一个人间地狱的存在,这里的女子有太多无奈,太多不甘心,太多委屈。
即使是最聪慧的梦晚,也只能被约束,不能选择自己的爱情与未来。他作为天帝,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也不知她们的无奈。
“没有解法吗?”天帝不死心的问。
“自然是有的,只是此法极为残酷,非常人所能忍受。”
第一百一十七章:子母梦蛊(八)
天帝颌首,“族长请说,”那梦族族长退了一步。悠闲地看着天帝,然后说着最恶毒的言辞。
天帝自以为自己见识广博,还是被惊到了。
梦族族长说,“想要摆脱梦族的身份,就必须消掉梦族的所有记忆。她离开梦族之前的所有,都会被噬魂蝶吞噬掉。”
“这还仅仅是开始,她需要通过我们梦族的试炼,完成梦族的使命。脱胎换骨,才能不受梦族制约,随心所欲。”
天帝神情深沉了起来,他听说过梦族的试炼,已经近百年无人生还了。让失去记忆的梦晚进入,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是她如果不摆脱梦族的身份,就无法和他在一起,也会后患无穷。
天帝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感,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到头来才发现只不过是无能为力。
天帝走出了梦族,回到了药王谷。梦晚在谷口站着,一看就等了他许久。他心底涌起密密麻麻的感动。
所有的疲惫都消散了,在看见她的一刻,他振作了。他不知道未来如何,可现在,他是药尘,她是他的梦晚。
他们是夫妻,恋人,父母。多么美好的词汇,他想看到小宝贝的成长,就算从此陪着梦晚做着平凡的夫妻,也挺好。
“谷口风大,你身子才刚好一些,就别再轻易劳累了,”药尘嗔怪着,抬手用宽大的衣袖为梦晚挡风。
“好了,你都快把我宠坏了。”梦晚吐了吐舌,乖乖的缩在他的宽大衣袖里。一手抓着他的大手,靠在他的身上有熟悉的温暖。
“媳妇儿就是用来宠的,你放心,梦族人暂时不会来找麻烦了。”为了怕梦晚担心,药尘忍不住安慰道。
他有些心不在焉,勉强的笑容透露出疲惫。梦晚也没有多说,就那样靠着他,看着前面的路。
如果没有尽头,应该就能一直走下去。
药尘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讲起。后来便都化成了一句话。
“梦晚,你记着,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梦晚笑了笑,抓紧了他的手。那双手温暖而安心,撑起了她所有的梦。
“药尘,我不该让你担心的。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还有希望。实在不行,我宁愿永远不回梦族。”
药尘的心猛然咯噔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就只能保持沉默。她的心思灵巧的让他感动。
“会有办法的,你看我都能追到你,就会让你陪我永远的。”梦晚知道他在安慰,可是也还会感动。
“嗯,”她点了点头,泪痕滑落,让药尘的心微颤。
“别哭了,我们会好好的,我们的孩子在看着呢。要是知道她娘亲是爱哭鬼,又该学坏了,”梦晚委屈的扑进药尘怀里,捶捶打打。
“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你欺负人嘤嘤嘤,”药尘见真的把人惹哭了,就有些乱了。
“别哭了别哭了,我下次再也不说了。我认错。”药尘认认真真的认错,还鞠了个躬。
梦晚破涕为笑,药尘哄了半天,见她也累了,就带着她去休息了,她现在疲惫感更重了,每天都会睡很久,醒的少。
他不敢说,只能等孩子生下来,再从梦族想办法解决。梦晚也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状况。所以她醒的时候,依然在调制梦蛊。
起码让自己有些精神,不会那么疲惫。虽然不确定是什么梦蛊,但她能感受到蛊虫在吞噬她的生机。
“药尘不肯告诉我,一定是担心。梦蛊的解药极为难配,不过她们好像忘记了,我天赋异禀。”
“只要能够引出梦蛊的蛊虫,就能够找出梦蛊的解方,”梦晚睡醒之后就在对着烛光思索,该如何牵引蛊虫。
梦蛊是以梦为引,不同于毒蛊以毒虫为引。所以想要将梦蛊的蛊虫彻底引出来,只能靠梦境的牵引。
她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引梦术了,加上怀孕,身子越来越沉。妄自动用引梦术,如果没有人替她护持,她可能会迷失在梦境里。
“梦晚,你又开始制作梦蛊了?”药尘的声音带着责备和不悦,还有心疼。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他不想她再劳神,也害怕她的灵气一点点被他消磨掉。若是他还来不及找出解救她的方法,那就只能看着她枯萎。
药尘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梦晚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他的身子低了下来,梦晚轻而易举的攀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
“药尘,我想为我们的未来再努力一把。”梦晚轻声,药尘身体僵硬了许多,良久他忍住眼底的泪。
心酸的抱住梦晚,“我们可以的,那个未来,就在远方。”
药尘和梦晚看着远方的烛火,想起温暖的怀抱。他们的爱情一路坎坷,从细水长流,到如今遍布荆棘。
那些曲折让人温暖,也能看清楚所有人的心性。梦晚收获了至爱,药尘也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爱情。
“等到你孩子出生,我们带着孩子去梦族一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药尘望着梦晚,认真道。
梦晚犹豫了许久,才缓缓点了头。她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她的根在那里。可是为何心底蔓延起无边的恐慌。
“梦晚,别担心,我一直在。”如果从前她听到这句话,会觉得剧本里的台词都是一路货色。
可现在听到这句话,她突然觉得这是她全部的希望和支柱。“药尘,你怕吗?”
“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不会害怕,我会保护你的。”药尘的话让她安稳,也充满了力量。
时间流逝,她终于到了生死存亡的那一天。药尘在外面焦急不安,听着里面的人阵阵痛呼,感觉整颗心都要凌乱了。
他想要替她受苦,可是无能为力。只能面色苍白的听着她的挣扎,听着一次次生死擦肩的哀嚎。
他站在门前,来来回回的无数回,可总也等不到那扇打开的门。
“生了,孩子生了,”一声响亮的啼哭,让药尘不安的心安定了下来,他急急忙忙的冲进去,看着那个苍白的女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子母梦蛊(九)
“是对龙凤胎,恭喜天帝贺喜天帝。”药王擦了擦汗,总算是母子平安,暂时度过了危机。
他睡到半夜被天帝揪起来让他来接生,药仙也是肉痛,但又不得不屈从。想他堂堂药仙,哪里会亲自给人接过生。
不过想到这是天界未来的公主,皇子。药仙心理也就平衡了。就是那女人,福薄。
“药仙,梦晚怎么样了?”天帝急忙问道,他知道梦晚现在蛊毒缠身,恐怕时日无多。长期脱离梦族,也让她生机殆尽。
“娘娘她蛊毒虽解,但损害已经造成,且刚刚生出龙凤胎,更是精力损耗极大。”药仙缓缓道,“娘娘需安心调养,不可再擅自动用灵力。”
天帝摆了摆手,让药仙下去,他坐在床边,拉着梦晚的手。想着梦族族长的话,失去记忆,通过试炼,香火传承,缺一不可。
可梦晚如今身子孱弱,恐怕噬魂蝶她都受不了,更别说试炼了。天帝看着一双儿女,想着来日方长。
心一横,便将儿子抱去了天宫抚养,等到梦晚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药尘在女儿的摇篮旁睡着了。
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惊醒了药尘。药尘急忙起身,来到她身边,“梦晚,你醒了。”
“嗯,让我看看我们的孩子。”药尘把女儿抱给了她,“你看,是个小公主,她叫什么好呢?”
“就叫晚晚吧,跟你的名字很像。”药尘道。梦晚虚弱的应了,又昏睡了过去。她的身体受损太严重,已经难以支撑了。
药尘不想让她回梦族,可是男子无法进入梦族,即使他是天帝,也不能破了规矩。他见梦族族长,也只能召见。
过了大概十几天,药尘见她身体有好转,这才放心了许多。尚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梦晚关于噬魂蝶和试炼的事情。
“药尘,你这些时日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话对我说?”梦晚主动问起,药尘也就不再隐瞒。
“首先我想和你道个歉,我骗了你。我不是被贬的药仙,我是天帝尧尘。”
她隐约猜到了他身份不凡,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尊贵的天帝,这世间的主宰者。可她也还是有些生气,气他不够坦诚相待。
“不过读音的差别,我竟然没想到。”梦晚暗骂自己糊涂,这样的事情其实早就该看出来了,还傻乎乎的被蒙蔽。
“我知道你肯定会生气,不过我尧尘发誓,我会对你一直一心一意的好,如果你有一天从梦族离开,我就是你的归宿。”
这件事不是不可原谅的,梦晚想。然而接下来,她就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向来是讨厌欺骗,更何况这个人一而再的欺骗。
就很过分。
“第二件事,就是我们的宝宝,其实不只是女儿,还有一个儿子,虎头虎脑的很可爱,我把他带回天界了。你先别生气。”
天帝觉得自己口干舌燥,百口莫辩。替自己默哀了几秒,他才继续挑着不会挨打的说。
“我呢是看你刚生完孩子身体不好,不敢刺激你。你们梦族的规矩我是知道的,所以儿子我必须帮你代为抚养。”
梦晚稍稍稳定了情绪,好在儿女双全,都安好,也不算太坏。可她回到梦族,只怕再无出头之日。
“第三件呢?”梦晚继续问道。这回天帝过了好久才给了回应。
“你可以离开梦族,但必须让噬魂蝶噬咬,忘掉所有关于梦族的记忆。然后通过试炼,成功的离开试炼地,找到传承者。”
梦晚叹息了下,扯唇笑了笑。这可真是九死一生的出路。但她看着天帝深情的目光,看着孩子稚嫩的眼神。
她义无反顾,必须要闯。天帝在她的目光中寻找到了答案。他勉强的笑了笑,当做对她的安慰。
若她能离开梦族。他就会立她为后。可梦族何其艰险。她如今这幅身体,如何去得。
“梦晚。再歇几日吧,你的身体太弱了,”
他有时觉得幸好她没有遇见过风师,不然她就要被风师的魅力抢走了。天帝自叹不如。
“依依不舍,终须有别。若有缘再会,
便生生世世。”梦晚说完就准备离开了,她不能再等,为了她的爱情,也为了她的孩子。
天帝目送着她远去,又一路暗中抱着女儿相随,女儿大声哭闹,他只能心如刀绞。那些妖,最近太张狂了。
天帝抱着女儿回了药王谷,这里处处是他们的回忆。可笑他身为天帝,却无力保护一个女人,他心中悲凉。又不得不把一双儿女抚养,等着梦晚回归。
这边梦晚离开了药王谷,一个人回了梦族,梦族族长站在门口等候,依旧是慈眉善目,雅善端庄。
“梦晚,你终于舍得回家了。”梦族族长笑着,亲切的问候。
梦晚依偎在她的怀抱里,想着远方的家人,他会等她回去的吧。那个人贵为天帝,又无可奈何的孤独。
他们的爱情,是他们彼此的救赎。梦晚看着熟悉的族长大人,缓缓跪了下来。
“族长大人在上,小辈梦晚,请求族长恩赐与原谅。”梦晚虔诚的道。
“你要我恩赐什么,原谅什么?”族长威严开口。
“梦晚请求族长恩赐梦晚离开梦族,原谅梦晚的不孝,不能再为梦族效力。”
她跪下来,重重磕了几个头,以谢恩德。族长沉吟了片刻,还是应下了。
“人各有命,只能看苍天。”族长留下了意味深长的话语,转身离开。梦晚跟着就回了自己的住处,等待着夜深的降临。
噬魂蝶,她向来只是听说过,但从来没见过。听说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带着血色。梦族人觉得血色不吉,视为不详。
到了晚上,梦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想着她的爱人,想着那两个孩子,会不会乖,会不会调皮,会不会难为药尘,现在应该叫尧尘了。
不过想来天界至尊,应该也不会哄孩子吧。她想到这里,就更加心急如焚了。虽然相处过,可她也害怕担心孩子会因此受到伤害。
而且她,格外的想念孩子,想念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子母梦蛊(十)
她听见外面传来诡异的声音。扑簌扑簌像是翅膀舞动的声音,她看见那些噬魂蝶像是诡异的幽冥使者,在吞噬她的梦。
梦晚无力挣扎,她看着那些噬魂蝶在她上游荡,她一点点失去挣扎的力气,忘记那些曾经。
忘记她是来自哪里,也忘记她将要去哪里。她就那样像是一副重新被抹白的画卷,又有什么染了上去,可她看不分明,也不知那些曾经的点滴,于她有些怎样的意义。
她只是醒来。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她甚至不记得这里是何处,只是冥冥中有牵引,让她去参加试炼。
梦晚摇了摇头,她不知道那些对她有什么意义。可走到试炼地的时候,她忽然就没有了选择。即使抗拒,她也来到了那个陌生的地方,经历着未知的危险。
这是梦族的试炼地,梦晚带着茫然从蓝色光芒踏入。就消失不见。她来到一处丛林。这里生长着蓝色的花朵。
她不记得它们的名字,只是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与亲切。她低头望着它们,伸手去触碰,但莫名的意识让她放弃。
那些东西,不可触碰。梦族的试炼是极为艰难的,梦晚必须在试炼地寻找到正确的传承地,才能够完成使命,接受传承。
她可能会碰到无数的艰难,也可能会因此丧命。梦晚在林中盲目的走着,这里藏着无数的陷阱。
她一不小心就会接触到,那些带齿的藤蔓,划伤她柔嫩的肌肤。梦晚吃痛,也只能漫无目的游走。
她的心上有了伤,还是心中有痛。总觉得自己忘了最痛的东西,忘记了重要的事情,她在这里,忘记了梦族。却想起了她的爱人,她的孩子。
不知道他们如何了?梦晚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她找不到出口。当她历尽千辛万苦,身上被划出了无数的伤。
她觉得自己的血可能要流尽了,在尽头她遇到了一头猛兽。那是一头巨大的老虎,它的爪子很锋利。
她本就受了伤,在它的威胁下,越发没了气力,可是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双手交织,梦灵从她指尖散落。
那些草木在她指尖划过,变成蓝色的雾。她笑了笑,似乎那是很神奇的东西呢。她将那团蓝色的雾气,塞入了老虎口中。
那老虎晕倒了,消失了。梦晚在它消失的地方发现了一把钥匙。紧张的心逐渐放下,她终于可以安心的去寻找下一个提示。
她看了看那钥匙的形状,那是春日里的花,对应的应该是桃夭。在这林中尽头,有一处名叫桃夭的宅院。
梦晚好奇的走近了那挂着桃夭牌子的宅院,拿着那把钥匙。宅院里危机四伏,有暗器,还有长钉。
梦晚素来谨慎,她躲避过长钉和陷阱,在宅院里寻找到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带着花型锁。打开是一个写着各种杂乱材料的方子,要求制作出最优等的梦蛊,能够吸引万蝶。
所谓传承,其实就是要靠悟性。如果梦晚能够完成任务,那么她就可以顺利找到传承的继承者,反之,她就会死在这里。
梦晚虽然对梦蛊有些疑惑,她对梦族的记忆被消除了。但她依然能够很迅速的根据要求,制作出符合条件的梦蛊。
尽管列出的材料有上千种之多,但她仿佛生来的记忆,能够迅速的看一眼就知道需要哪几十种的材料,她选定了材料之后。就离开了宅院。
去到森林里进行几十种原材料的采集,她的动作轻柔而仔细,任何一种错误的采集都会导致任务的失败。
但在梦晚这里,她要炼制的材料就从来都没有失败过。花费了一天的时间采集原材料,到了快晚上才回到宅院。
外面不知为何鬼哭狼嚎,但梦晚仿佛充耳不闻,全心全意的炼制梦蛊,仿佛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扰她,她在那里炼制梦蛊,就那样行云流水的动作,不带半分迟疑。艺术而美妙,看她炼制,就像是那绝美的画卷,如同江上风烟,朦胧凄美。
梦晚忘我的炼制,终于在第二天清晨第一缕晨光初现的时候,炼制出了梦蛊。这时梦蛊的盖子打开,就看见远处色彩斑斓,那些蝴蝶都纷纷飞了过来,围着梦晚一圈又一圈的盘旋。
足足有数万只之多,梦晚笑了笑,心中是美好的期盼,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万蝶齐聚这样宏美壮阔的景象,让她此生难忘。
那些蝴蝶离开的时候,每一只都会和她亲吻,念念不舍的绕着她盘旋好几周再离开。梦晚也忍不住落了泪,她没想到,那些蝴蝶会这样喜欢她的梦蛊。
她走出了试炼地,带着传承和梦蛊,她看见很多陌生人围坐在一起,也有不少女孩子,正纯真无邪的盯着她看。
她捧着梦蛊和传承从女人们中间走过。然后在一个瘦小的女孩子面前站定,微笑的朝她伸出手。将梦蛊放在她的掌心。
“小蝶,梦蛊选定你了。”传承也被梦晚亲手交托给了小蝶。一切都有了圆满的结局。而
梦晚自己,也要去追逐属于她的爱情。
她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异样的疼,那种疼说不出的惹人心痛。她就那样站在梦族的出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梦晚,我带着我们的闺女来接你回家了。”尧尘笑着朝她伸出手,看她安然无恙的回来,他比什么都要开心。
他是天帝,可他也期盼幸福。老婆孩子这种平常的幸福,就是他最大的向往。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让他再后悔一次。
梦晚从梦族出来就一直心口疼,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决了堤。
“梦晚,你又疼了?”尧尘心疼的用灵力帮她舒缓,不知怎么,他也觉得心底不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失去了。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梦晚觉得结束试炼以后她突然就轻松了。她不再执着从前,只想着能够和丈夫,儿女,在一起就好。
第一百二十章:子母梦蛊(十一)
“那后来呢?”凌波忍不住问,她好奇故事的结局。似乎故事并没有讲完,鹤渡却没有继续说的意思了。
“后来啊,本公子该休息了。你去问你的东风去。”鹤渡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故事他也就是听说,道听途说班门弄斧。
后面的那说书人没讲仔细,他也不知道结局。凌波问起,他自然不好意思戳穿自己,推给东风就溜去睡觉了。
凌波在那儿惆怅了好半天,她本就好奇心重。鹤渡还非要捉弄她,那故事里的梦晚和尧尘回去,子母梦蛊的故事却没有结束。
想来是会生变的,她琢磨了好几种可能,最后还是放弃了。决定去找东风,亲自问问那个故事的归宿。
可没想到东风房中没了人,她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这里简单的布局,就觉得有些恍惚。
这样的格调,似乎在哪里见过。东风的房间没有过多的装饰,单调的灰色系,她看着墙是灰色的,桌子是灰色的,就连窗帘都是银灰色。
不免觉得有些压抑。凌波还是第一次这么自然的打量东风的居处。
她平日里只是匆匆路过。现在看着这片灰色的领域,倒是觉得有些孤单了。
或许是寂寥,说不清的情绪。她走到窗边,看到窗台上躺着一柄油纸伞,纹路简洁,不是什么名家的水墨画,倒像是自己随意勾勒的,颇为潇洒肆意。
她带着疑惑打开油纸伞,伞面像花儿般匀散。手心握紧伞柄,恰好外面落了雨,她走出房间在漫天雨色里执伞,尽情旋转看雨珠如飞花碎玉投珠。
东风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红衣女子雨中翩跹,纸伞随风舞动。她果然还是那个女子,也唯有她可以随意打开他的油纸伞。
就连鹤渡,都会被油纸伞拒绝。每次鹤渡垂头丧气的时候,东风都会嘲笑他。但凌波不一样,她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意外。
“凌波,我回来了。”就像无数次的曾经他们的对话。在另一个时空,地点重演。
“你回来了,那快点进屋吧。”东风愣了一下,她从前也总是这个样子。每次回来都会让他快点进屋,然后分享喜悦或者死缠烂打。
岁月变迁,可有些习惯不会改变。
“喜欢雨?你看你都湿透了。”东风这才回过神来,讪讪的进了屋。
凌波拿来干净的绢帕,帮助东风把头发擦干净。东风有些僵硬的感受着她的体贴,心中涌起无限的情结。
“凌波,我自己来吧。”他有些慌乱的接过绢帕,为自己打理。凌波站在他面前,含笑看着他。
然后语出惊人。
“我才发现,东风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东风嘴唇动了动,最终保持了沉默,在她面前,他好像说什么都无力反驳。
在她面前,才是最真实的。
“凌波,你来找我有事吗?”东风急于岔开话题,喃喃道。
“哦差点忘了,都怪鹤渡,讲故事讲一半,害得我现在睡不着也吃不好,东风要不你给我讲吧?”
她难得亲自来找他一次,东风自然应了,不想让她失望。可听她说完故事,东风就后悔了。
子母梦蛊的故事,终究还是太悲凉了。他不太想让凌波牵扯进去,更何况梦族,梦与蜃本为一家两派,若是不小心刺激了凌波的回忆,必定得不偿失。
东风纠结了半天,才故作无辜道,“都是鹤渡编来骗你的,哪有什么结局,他自己都卡壳了,哪里还能讲的出来。”
东风无奈的摊摊手,“我下次帮你收拾他,等我再见他的时候,让他给你个交代。”
凌波走了。东风一个人在房间里,点着烛火。看着那些房间里的陈设,想着那个关于子母梦蛊的故事。
后来呀,梦晚和尧尘回到天界,本以为能够一直厮守。却没想到小皇子丢了,尧尘大怒,责令天兵天将找回小皇子。
梦晚心中难受至极,她时常会扯着心口,那里密密麻麻的痛,时增时减。仿佛是无尽的折磨。
那种感觉时强时弱,她不知道为何,总是会在梦中想起那个孩子。但她遗忘的,她却无法想起。
小皇子丢了,尧尘也憔悴了很多。他难以想象有人会在天界盗走小皇子,甚至不知道他如今在何方,是否安好。
梦晚就像幽灵一样飘荡在这天界,失去了所有的梦。时间侵蚀着她的精神,也没有带来小皇子的消息。
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出问题了,她能感觉到痛,感觉到被鞭打,被嘲讽的失落,被欺负的痛恨,被抛弃的绝望。
似乎有另一颗心在觉醒,在她千疮百孔的内心,给她致命的伤害。梦晚有些害怕这些莫名的情绪,她觉得自己疯了。
尧尘也越来越担忧,他不仅仅是天帝,还是药仙。他的医术精绝,唯独不能化解梦晚的心病。
可是有一天,当梦族再次进贡梦蛊的时候,梦晚闯了进来。她捧着梦蛊,忽然就泪如雨下,
“尧尘,我记得了,我给我们的孩子,种了子母梦蛊。”
天帝也是意外,但好在有了线索。若能通过子母梦蛊找到小皇子,梦晚的情绪也会好转。
可他听过梦晚的描述,他能想象他的孩子正在被怎样的虐待。根据梦晚的子母梦蛊,天帝终于在一处渔村找到了他们丢失的小皇子。
那孩子被找到的时候奄奄一息,孤零零的躺在河边,大冬天的,穿的单薄而稀少,只能勉强遮住,他的身上是交错的鞭痕。
触目惊心。
梦晚看到就昏了过去,她的孩子,该是受了多大的苦。小皇子是被天帝的对手抱走的,那人擅长隐匿踪迹。
后来被天帝抓住,才发现是因为怨恨和嫉妒,所以才会折磨孩子。人心为正,行也方正。
这世间母子连心,孩子的痛便是母亲的痛。所以不要疏远,要记得她的爱,远比你想象的广博。
多一份爱和理解,就多一份关怀。若你记得家中的母亲,那么记得带一声问候,记得母子连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山海恋(一)
倾欢酒肆的酒馆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之所以说神秘,是因为那位客人来的时候戴着斗笠穿着黑衣,甚至戴着面纱,遮的严严实实。
来往的客人奇怪的看着他/她,有些人暗中揣测这人是不是生了怪病,或者面容有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来的时候,凌波正在酒馆里忙活上酒。余光瞥见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便将酒放在了客人的桌子上,转身迎了进来。
“你好,请问是要酒吗?”那人越过前厅,径直往后面的厅堂里去。她喜欢暗色,后面的暗色系星空,是她心底最好的惦念。
凌波跟着她进入了星空,这里比外面更加雅致。她看着那人坐下,却没有摘下斗笠。就有些疑惑。
“姑娘你,找谁?”她不确定的问,遮挡的太过严实,凌波实在不确定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能试探性的问。
那戴斗笠的人起身关了门,后面的设计是有独立的隔间的,不会有秘密被偷听到。她转过身,摘下头上的斗笠和面纱。
露出精致的面容,如果忽略掉她额角的青色鱼鳞,那一定是个绝美的女子。青鳞微笑着看着凌波,丝毫没有拘束。
“被吓到了吧,我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的。”青鳞拉着凌波的手坐下,“我要说的事情很棘手,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想你的朋友不会愿意帮助我的。”
凌波还处在震惊中,她听说过妖,和她亲眼看见妖,是两回事。况且她额角的鱼鳞,太过惊悚。
“我的朋友?”凌波更加疑惑了,不过妖的话,她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东风是捉妖师,那这妖,该不会是冲着东风来的。
“没错。是你想的那个人。我想,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左右他的看法,那就只有你了。”
青鳞的话让凌波迷茫,也让她开始重新回忆遇到东风的一切。他好像对她格外好。格外迁就她。
他说他是她的哥哥,可有哪个哥哥会这样毫无保留的珍惜她,爱护她。
“你想多了,我不可能左右他的想法的。”凌波脱口而出,她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确信。可是潜意识里就是这样觉得。
“你还是不知道他有多在意你。”青鳞说,她忽然意识到她有些偏题,便急切起来。
“姑娘,你帮我让他和我见一面好不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拜托他。”
凌波迟疑了,可是女孩子焦急担忧的样子,她向来是看不过去的。
“我试试看吧,可是我不一定能让他见你。”凌波无奈的摇了摇头,打开门往外面看了看,天色已经暗沉。东风今日应该是不会来了。
“这样吧,你明天这个时候过来,我让东风在这里等你。”凌波说道,她想着,能帮便帮吧。妖有善类,这姑娘看着,是个好的。
“谢谢你,姑娘你一定要过来。我担心他不愿意帮我。”
青鳞一再恳求,凌波也就只好答应了。她不想让青鳞失望,也想看看东风的心思。
青鳞的话。搅乱了她的心,他真的是自己的哥哥吗?或许不是吧。
“东风,我可以进来吗?”凌波回到独孤府,敲了敲东风的门。东风正看着一副丹青入神,听见凌波的声音,慌忙藏了起来。
“进来吧。”东风收拾好东西,这才让凌波进来。她很少来找他。除非是有事相求。
“凌波,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东风问道,凌波有些不好意思的咬唇,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顾不得了。
“我想让你明天未时到倾欢酒馆星号房去,见一个人。”东风抬眸看着她,他的目光深沉,还带着几分猜不透的情愫。
凌波转过身,看着他桌上的一枚棋子,有些入神。
“见谁?”东风问道,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是你认识的人?”
“是,我新结识的朋友,”凌波随口扯了谎,她实在没法解释那么复杂的关系。总不能告诉东风人家觉得他会听她的话才来求她吧。
这未免太荒谬了。
“行,我明天一定准时赴约,”东风不假思索的答应,倒让凌波觉得有些怪怪的。
“你都不问一下是谁?”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一定信得过。”东风笃定道,他看了看时间,也觉得有些晚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女孩子要多注意身体,我明天会准时去的,希望是惊喜哦,”东风将人推出了门外,平复了一下乱跳的心。
“你说她要给我介绍她朋友,是不是就是看上我了。”东风问鹤渡。
“说不定人家只是随口约了下,你还当真了。还有你哪来的自信她会看上你?”
鹤渡嫌弃的怼道,那边东风看了看铜镜,“当然是上辈子给我的自信啊。”
“那你有本事别倒追啊。”东风气的满屋子追着鹤渡打,论戳伤疤,没人比得上鹤渡。
“唉唉唉别打了我求饶,我错了行不行,”鹤渡最终屈服了。可惜他只是只妖,而不是捉妖师。
东风则是睡的安稳,他觉得总算有了进展。看来心诚则灵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要凌波再次爱上他,他就一定不会再错过,有些错误,错一次,就够痛彻心扉。
上辈子凌波追着他追了一世,下辈子自然换他来追她,也没什么不好。反倒更有趣了,他现在才知道,等一个可能不爱自己的人,度日如年。
到了第二日,未时的时候,东风准时来到了星号房,见到了那个戴着黑纱,穿着黑衣的神秘女子。
他从这女子身上嗅到了妖气,疑惑的用眼神问询凌波,可凌波不打算搭理他,闭口不言,只是在旁边站着。
似乎她们约定好了,东风不禁偷偷戳了戳起床气极大的鹤渡,不怕死的问眼前的人什么来历。
没想到这次就连鹤渡都不说话了,局面一度僵硬。东风看着那黑衣女子的背影,想不通为何她要委托凌波找他。
他对凌波的情意,什么时候人尽皆知了。还搞的如此神秘。
第一百二十二章:山海恋(二)
“不好意思,是我托凌波姑娘帮我找你的,我想请东风先生帮我寻一个人,”那姑娘倒也直接,说明了来意。
东风内心是很失落的,因为他本来以为可以认识凌波的朋友,了解她在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一面。可没想到不过是个陌生人,萍水相逢。
他呢,也不太想管闲事。特别是关于妖的,这样会让他惹来很多麻烦。而且他是捉妖师,需要考虑很多方面。
那蒙着面纱的姑娘摘下面纱,露出那张容颜,额头上的青鳞格外刺眼。毁了一张姣好的容颜。
他打量着她,半晌才道,“姑娘可是妖?”鹤渡在玉佩里沉默了一下,他怎么觉得今天东风智商不在线,问的都是废话。
东风应该从进来看到第一眼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此刻没话找话,反倒把局势变得更僵了。
青鳞落落大方的承认了,“青鳞是妖,没想到堂堂捉妖师,倒喜欢开这种玩笑?”
她叫青鳞,倒是和她的面容极配。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一条大海里的美人鱼,还是极为珍惜的品种。青色的美人鱼。
所以她的鳞片会如同青玉一般绽放光泽,故此用黑衣黑面纱来遮掩,防止被人知道这世上依旧还有人鱼出现。
“东风先生,青鳞有一事相求。凭先生的能力,想来必定是易如反掌。”
她挑着好听的说,东风自然也是受用的。“到底是什么事,说吧,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东风不禁看了看凌波如释重负的样子,瞬间就觉得知足了。他能帮到她,就再好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那么正式的说有求于他呢。
“我想让你帮我找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废话。不重要你也不会让东风帮你找啊。
玉箫里的鹤渡暗暗吐槽,他没现身,不过是恰好醒了,就听到青鳞在那里求援。
“你还是直说吧,他对你很重要,可我们并不知道他是谁。”东风毫不客气的反驳了回去。
凌波瞪了他一眼,东风无辜的搓了搓手,认真的听青鳞说。
“我要找的这个人叫岩松,他是一个修炼了千年的松树精。”
一只鱼妖要找一只松树精,这倒是怪了。“松树?你是鱼他是松树,你找他的理由是什么?”
鹤渡在玉箫里偷听的格外专注,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跨越一切的爱。鱼离水会死,松树离开土壤会枯萎。他们两个本应该生生世世都没有交集。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就是遇见了他,而且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青鳞说起她的爱人,就像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岩松是一个很幽默的人呀,他本人虽然是松树精,坚韧挺拔,但他一直是个风趣的人。我跟他在一起,收获了很多。”
东风严重怀疑青鳞是来秀恩爱的,可是他没有证据,也无力打断。只能听她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既然你们都是妖,为什么不利用妖的人脉去找,而要找一个捉妖师帮忙,不觉得太荒诞太不可思议了吗?”
凌波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她其实不放心东风去找的,毕竟东风是捉妖师,他和妖应该是对立的。
青鳞则无奈的摇了摇头,“没用的,他在躲我,所以封闭了所有我可能找到他的信息。我没有办法,只能来找你们了。”
“我听有人说,东风大人虽然是捉妖师,但他不是所有的妖都会抓。不然小女子我现在就已经没有命说话了。”
青鳞有话直说,不拐弯不曲折。就这一点,就足以东风刮目相看了。不过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的事情,他会管。
“不过就是小夫妻吵架,不是有句话床头吵架床尾和,他生你的气,肯定是你做了违背他原则的事情,等过几日他气消了,也就能回来了。”
青鳞却始终没有很悲伤还能够有条不紊的诉苦,她此刻已经有些担忧,那个突然出现指点她的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虽然那个人自称百事通,还给她指引了方向。可现在看来,那个人说的并不正确。捉妖师选择了拒绝,而岩松也不知去向。
她不禁回忆起她站在那里,看着岩松走过的情形。那时她还是个刚刚成精的小鱼妖,容貌没有张开,只是刚好能看而已。
因此她常常被欺负,也会委屈的一个人躲起来,岩松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钓鱼却从来都不吃鱼,而是把鱼放生。
她记得他说过,钓鱼只是个乐趣,打发消磨时间。可她知道,放生是因为他善良。
可是岩松和她,永远也不会想到,一场邂逅面临的,并不是欢天喜地的爱情。而是无尽的苦涩与曲折。
她是条不谙世事的美人鱼,可岩松不同,他是博学多才的松树。
“并不是,”青鳞反驳道。“岩松他是忽然消失的,我看见他在朝我招手,可等我追过去,他就不见了。”
东风觉得有些蹊跷,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对。他想继续追问青鳞,起码他需要知道岩松的体貌特征。
“青鳞,我问你,岩松长什么样子?”
东风决定看在凌波的面子上接了这个无聊的活,但他不敢保证他能把人找回来。
“我这儿有他的画像,等下拿给你,”青鳞回应道。她想着岩松的消失,身子就忍不住颤抖。
“那你等下给我,我会帮你找人的,不过今天太晚了,明日你需要把你们之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不要有丝毫隐瞒。”
东风顿了顿继续道,“他的消失没有那么简单,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也有所保留。如果你想真的让他陪你一起,那就应该对我坦诚相待。”
凌波在一旁不解的听着,那青鳞隐瞒了什么,她竟然丝毫没有听出来。凌波不禁觉得东风更加厉害了。
“那多谢东风先生了,我明日必定不会再遮掩了。”青鳞离开了,东风把桌上的画卷卷了卷,放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山海恋(三)
凌波端着暖热的酒走了过来,“天寒,喝杯酒暖暖身子。”青鳞接了酒杯,望着东风伸手恭敬的举杯,拜了拜。
“多谢东风先生,青鳞明日一定据实相告。”那个黑衣女子离开了,东风这才坐下,打量着这星号房的陈设。
“凌波,你这里倒是花了不少心思,越来越精致了。”凌波心不在焉的斟了酒,那女子心事重重的样子,让她觉得担忧。
虽然萍水相逢,可她也不能弃青鳞不顾。东风一反常态的严肃,她觉得有些奇怪。捉妖师捉妖,但东风不同,他只捉恶妖。
从他来到风都,先后处理大大小小的妖祸害也差不多有十几件了。她听他们讲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也知道危险无处不在。
“东风,是不是青鳞的事情有难处,我看着你并不想管的样子。”
凌波看他神色不郁,便猜出了几分。只是她毕竟不知深浅,也就只能大胆一问了。东风有些无奈的看着凌波,道。
“那女子不简单,额间有青鳞,只怕是那消失已久的美人鱼族,还是最珍贵的天青美人鱼。”
凌波有了兴趣,“美人鱼族,也分贵贱吗?”
东风笑着看她一脸期待的样子,颇为宠溺的道,“你要想听,我就给你讲讲这传说中的美人鱼族。”
“《山海经》中说,竹山,丹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水玉,多人鱼。亦说,又东北二百里,曰龙侯之山东……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
“所以古时有人鱼族,她们属于群居动物。人首鱼身,美艳非常。人鱼族擅长唱歌,她们会在夜间出没于大海之上,倚着礁石欢唱。”
“后来人鱼族经过繁衍,动乱,便只剩下两支人鱼族,一在竹山,一在龙侯山。竹山一脉,为天青人鱼,她们化为人形时,额间会有青色鱼鳞,不过有时为了隐藏身份,人鱼会选择用珠花遮掩。”
“只有遇到真爱,才会想要脱去鱼身。变成完完整整的人,与所爱之人厮守,但人鱼若想在人间长久的生活,必须付出声音的代价。他们将不能说话,也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身份。”
“天青人鱼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们天生的优越让他们可以通过呼吸发音,因此她们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空灵。也更加悦耳。但这也会有缺陷,对人鱼自身损伤极大。”
“龙侯山一脉,人鱼血脉混杂,他们没有天青人鱼的美貌,但化成人形时不会有鳞片隐现。所以不会有更多的祸乱。这一脉后来,渐渐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吞并了。”
“青鳞就是出自天青人鱼一脉,所以我就给你说说这天青人鱼的传说吧。”
凌波很认真的听着,她想,人首鱼身,应该是很美好的。要是此生能够见到人鱼,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传说在很久之前,有一位人间公子,叫做天皓,他生来便是难得的美人胚子,更是白的如雪。就连他的父母,都惊讶于他的剔透。”
“后来他渐渐长大,就变成了十里八乡的美男子,可是来提亲的踏破了门槛,他也没看上的人。”
“他家里人也不知道他的意思,就愁的很,可那公子倒是不急,他喜欢到大海边,听大海的声音,听海螺的声音。”
后来有一日,他和家里人告别。
“父亲母亲,我该走了。大海中有东西在召唤我,我要去赴约了。”他父母顿时吓坏了,觉得他是不是受了刺激疯了。
更加不想让他走了,父母轮流劝说。让他早日挑个姑娘娶了,好有个家室,也能不胡思乱想了。
那天皓哭笑不得,也只能由着父母。心底却是更加觉得亏欠,他到如今,也没有给家里什么。
再次到海岸,他听到大海的声音,在指引着他。那里有他的梦,他的归宿,有他魂牵梦萦的向往。
回头看着他的小家,他在这里长大,可却无法陪它终老。父母都是老实人,对他很好,很疼爱。
天皓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了办法。父母不容易,他总该回报些东西。于是第二日,天皓的父母就看见门前多了些蚌壳。
硕大的蚌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天皓父母惊讶的看着那些打开的蚌壳里,躺着一颗颗硕大的珍珠。
“天皓,天皓你出来看看,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珍珠啊?”
两位老人没了主意,天皓望着那些蚌壳,里面滚圆的珍珠,应该够他们一生安稳了。
“爹,娘,这些珍珠,是海神恩赐的礼物。你们就收下吧。”
两位老人捧着珍珠,然后就狐疑的问天皓,“你怎么知道是海神恩赐的?”
“爹,娘,海神给儿子托梦了,还给儿子找了个差事,我过两天就要离开了。要是有时间,儿子会回来看您的。”
天皓诚恳的道,“爹,娘,儿子不孝。但是海神有托,儿子也不敢耽误。”
两位老人含着泪,不舍得望着他们长大成人的儿子。怪不得如雪一般,原来是早有天数。
“儿子,你放心去吧,我们等你回来。”两位老人送了很久,才转身离开。走的时候,天皓穿着一件天青色的月袍。
他回头看着父母走远了,这才转身往大海里去。他走进去,那海水波澜壮阔,霎时分开一条通道。
两边白浪翻滚,他朝着大概深处去。纵身一跃,在漩涡翻滚的时候,他的额头涌现出青色鳞片,两条腿变成天青色鱼身。
青丝散落,头上生出两只碧色的角,雪色容颜,他低头看见海水里映出自己如今的样子,便笑了。
这才是他的容颜,他是天青美人鱼。是这深海中神秘的美人鱼,是这天青美人鱼的族长。
“孩子们,出来吧,”瞬间无数美人鱼涌出,将他围在中间。叫他殿下,一声又一声。
他是天选的殿下,从出生时那玲珑剔透的雪色容颜。他就唤醒了所有的天命,他成年后,便要回到大海,回归族类。带领天青美人鱼,走向辉煌。
第一百二十四章:山海恋(四)
“这可真是个美丽的传说,我一直以为美人鱼都是那种绝色倾城的女子呢,没想到它的首领竟然是个美男子。”
凌波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有趣的部落呢,她都有些羡慕想加入了。而且为了爱情失去声音,多美好呀。
如果有幸和美人鱼做朋友,那该多养眼啊。她突然想到了青鳞,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傻了,便脱口而出。
“我要是能遇到这样一个美人鱼就好了,我一定要让他带我去看美人鱼的家,一定有很多美色。”
东风本来还打算继续讲下去,听到她的话,突然就后悔了。神话传说大多古怪离奇,角色也是凄美惊艳。未时
“我倒是忘了,她还是个花痴。”东风的话极小声,不过还是被鹤渡听到了。鹤渡就随口接了。
“我怎么不觉得,我那么玉树临风潇洒风流,也没见她花痴啊。”东风无力反驳,莫名心累,就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
他可是记得,独孤笙长的不错,难怪凌波和他亲近。他一直不知道原因,这下知道了。就更要让他们保持距离了。
“美人鱼已经快灭绝了,青鳞也就是个意外。而且她是女孩子,已经有心上人了。”凌波不得不面对现实,不过仍然不死心。
“说不定她就是从竹山来的呢?明日见她,一定要问个清楚。或许她还能给我介绍美人鱼殿下呢。”
东风只觉千疮百孔。有气无力的道,“或许吧,凌波,我饿了,有吃的吗?”
被凌波拐来见神秘人,又给她讲故事,都大半夜了早就饿的不行了。刚刚有青鳞在,他不好意思说。
现在是又饿又气,自然就忍不住了。凌波这才撤了酒,给东风做了几盘小菜,又去给他温了壶酒。
东风吃的极快,见天色不早了,这才送凌波回了独孤府,他也在府中休息。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神清气爽的伸了个懒腰。
“东风,人鱼和树妖的事,你真的要管?”鹤渡知道他不想惹麻烦,可毕竟是凌波的面子,让东风袖手旁观,估计当着凌波的面他也做不出来。
“看情况吧,谁知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身份。没猜错的话,那条人鱼是人鱼族的公主殿下。”
东风皱了皱眉头,他捉妖没错,可他不想惹祸,那树妖既然选择躲着人鱼。就必定是另有谋划。他要贸然搅了别人的局,受害的还不一定是谁。
未时如约而至,东风在星号房里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子,她这次只是戴了面纱,不再穿黑衣,而是绿色的碧纱裙,和她的身材极为搭配。
“青鳞见过东风公子,凌波掌柜。”她大概看得出二人情意,所以称呼上也是格外小心。若是叫了老板娘,不仅把人叫老了,还未免有些唐突,像是称呼已婚女子。
东风的神色和缓了不少,他这次直接找了位置坐下,拿起酒边喝边听。青鳞也是个机灵的,见酒菜不多,便想着亲自去添些酒菜。
等到酒菜齐备,青鳞这才坐下,恭敬的说起她的故事,这次的版本自然没有上次那样敷衍,更加复杂,扑朔迷离了。
东风猜的丝毫没错,她的确是天青人鱼族的公主。但她自小不是被捧大的,而是被折磨大的。
她的父王,就是那青衣公子天皓的后人。叫做青宇,到了青宇这一辈,人鱼族式微。除了天青人鱼族凭着血脉的尊贵,度过了万物更替的劫难,成功的存活下来为数不多的血脉。
而另一支人鱼族,则因为血脉不纯难以抵抗铺天盖地的劫难,损失了大半,还有少数存活的人鱼,也纷纷销声匿迹。
青宇是个优秀的领导者,他对人鱼的管理很严格。为了保护人鱼族的血脉,他更是耗费心力,为人鱼族找来更充沛的灵气。
他的身子大不如前,青鳞却在这时诞生了。青宇觉得这是上天的恩惠,对这个女儿便格外上心。
他对青鳞管束很严。不准她私自习武,不准她偷偷溜出去,不准她结交人类,不许她举止凌乱,丝毫没有规矩可言。
青鳞觉得自己耳朵都要炸了。可青宇依旧很唠叨。她只能一边当挡箭牌,一边安慰自己的脆弱的心脏,不要疯。
在第三百零五次争吵的时候,青鳞去了人间。她是鱼,不能长久离开水的滋润,否则鳞片会变淡,身形也会受影响。
她看着人类的世界,再想想自己那个单调的世界,真的好羡慕啊。可惜她不能久留,再晚就回不去了。
城内今日有灯会,青鳞走在街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彩灯照耀。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流光溢彩的,拿了一盏鱼灯,在河水里放掉,看着它盛着光远去,就好像载满了希望。
她又去了别的灯市,发现天下之大,就连灯市都千变万化。让她迷了眼。不知道该挑谁家的花灯给父皇送礼物。
她喜欢的,父皇也一定很喜欢。然后青鳞一不小心玩忘了时辰,等她想起来回大概的时候,她已经走的太远了。
身体由于脱水开始变得软弱,她模糊的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往海边去。可是路太远了,她额间的青色鳞片都已经遮不住了。
渐渐的,青鳞昏倒在地上。她倒在地上,身体也开始发生变化。好在她是在无人的山间,否则被人看见了,麻烦就大了。
岩松从山上跑了下来,他远远的看见山间有青色光点在闪动,走近了才发现是一位人身鱼尾的女子。
她的额间还有青色的鳞片,忽略掉鳞片,她应该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岩松将她带回洞穴,调转灵气为她疗伤。
还特意做了药草为她疗伤,等她伤好了,也算功德一件。
“你醒了,别乱动,你的伤口很深。”岩松看见她终于醒了。松了口气,看她吃力的样子,就让她闭嘴了。
“萍水相逢,我救过你而已。”岩松的话让青鳞安稳了许多。等她伤好些了,她就会帮岩松打理一下家务。
第一百二十五章:山海恋(五)
青鳞出乎意料的勤快,而且她的动作干脆利行云流水,丝毫不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岩松发现了这一点,倒是对她充满了好奇。
人首鱼身,应该是人鱼吧。他只听说过可从未见过人鱼,这次让他捡了个便宜,倒是极好。
“青鳞,你来自人鱼族吗?”岩松好奇道,他挺好奇青鳞的身份,更好奇人鱼族的秘密。
传说中的人鱼族神秘而高贵,是美满的象征。可他山野里长大的,没人管的疯长,只是听听,就觉得不可思议。
何况还见了真人。
“对啊,我来自人鱼族,这次还是要谢谢你。带我回大海,我才能恢复的这么快。”青鳞真心感激,岩松无所谓的摆摆手,举手之劳。
“你们人鱼,有什么特殊的吗?”岩松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追问。
青鳞老爹曾经教过她,面对陌生人的问题要懂得分辨真假,不该答的问题不答。人鱼族的特殊,她自然是不能外传的。
况且她本来就不太了解,也不能瞎说。她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唱歌特别好听算吗?”
岩松歪头,像是要确定她回答的可靠性。半晌道,不如你唱给我听,我再决定算不算。他脸上带着笑,稚嫩而清纯。
青鳞想了想,她曾经听过一首歌,很好听,歌词也很美,那不如就唱给岩松听吧。
“那我给你唱左手指月吧。这是我听过的一首唯美的歌,有些忧伤,但很好听。”
《左手指月》
左手握大地右手握着天
掌纹裂出了十方的闪电
把时光匆匆兑换成了年
三千世如所不见
左手拈着花右手舞着剑
眉间落下了一万年的雪
一滴泪啊啊啊
那是我啊啊啊
左手一弹指右手弹着弦
舟楫摆渡在忘川的水间
当烦恼能开出一朵红莲
莫停歇给我杂念
左手指着月右手取红线
赐予你和我如愿的情缘
月光中啊啊啊
你和我啊啊啊
左手化成羽右手成鳞片
某世在云上某世在林间
愿随你用一粒微尘的模样
在所有尘世浮现
我左手拿起你右手放下你
合掌时你全部被收回心间
一炷香啊啊啊
你是我无二无别
随着女子悠扬的声音,岩松仿佛被歌曲代入了那种痛彻心扉的爱恋。他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眸光如水清澈,唱歌的时候那忧伤而悲凉的样子。让他的心跟着揪痛。
原来人鱼的声音,真的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声音。青鳞有些累了,她靠着岩松,数着天上的星星。旁边就是大海,可她忽然就不想回去。
“岩松,我困了,”她软糯的声音带着甜甜的尾音,岩松看她困倦点头的模样,便笑了,“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呢。”
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是他的意外,等到风声起来,他听到海浪翻滚的声音,就涌起了无限的向往。
在这样的故土,才能孕育出青鳞这样灵秀的人吧。青鳞已经睡着了,她睡着的样子很乖巧,也不讨人厌。
岩松靠着她,看浪潮翻滚,想起自己这些年来从未平静过。
他是树妖。是那悬崖之上曲折生长的松树。他没有什么好看的花朵,可以让蜜蜂眷顾。他只有满树的松果,可以给松鼠投食。
从前,他觉得自己很厉害,挺拔而坚韧,即使身边的小伙伴都修练成了妖,他也觉得没什么可羡慕的。
等到他们一个个离开故土,告诉他外面的大千世界,他忽然就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脱节很久了。
那些世界很美好,可他只不过是看不到罢了,所以岩松开始努力修炼,他要修成人身,才有下山的可能。
他的天资不如别人聪颖,学的也不如别人快。融会贯通对他而言,需要漫长的历练和检验。
所以他经常会遭到山神的责罚,因为其他的人出去都会回来给山神带礼物,他出不去也只能给山神添乱,所以就和山神结了仇。
后来来的有一天,他突然福至灵犀,悟了晋升之道成了一个真正的妖精。
岩松内心是无比欢喜的,他终于可以下山游历了,山神对他的态度好了起来,他也懂了什么叫做审时度势。虽然山神这个人刻薄,但心眼不坏。
初入人间的岩松不知人间险恶,受了很多冷眼。后来他才知道,人间的规矩多么繁杂。而他的那些同类,早已经熟练了。
岩松不曾灰心,虚心学习,很快就懂了为人处事之道。他更是把山神照顾的妥妥贴贴,让山神给了他更多的庇佑。
这次出游,则是为了给山神寻寿礼。却不想遇见了人鱼。青鳞心思单纯,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风浪,极易相信别人。
岩松看她安睡的样子,也就没有打扰她,直接离开了。他还要去寻寿礼,再纠缠下去,就该耽误时间了。
岩松离去的时候,青鳞翻了个身,安稳的熟睡了,到她醒来,岩松已经不见了。
“哎呀,忘了问那个树妖的名字了。”青鳞锤了锤头,无奈道。她觉得那个树妖挺特别的,虽然她也没接触过什么男孩子。
人鱼族倒是有一个青梅竹马,可惜是个话唠,不招人待见,青鳞摇了摇头,万分叹息。她往海里去,恢复了人鱼的样貌,就看见前方有一名男美人鱼在等候。
“青鳞,你又到处乱跑,回头等殿下知道了,你准没好果子吃。”这便是青鳞的青梅竹马,叫画醪,因他说话多而出名。
青鳞生平最怕的,就是他的魔音了,这次听见了,便飞快地溜了。画醪在后面穷追不舍,怎奈青鳞根本就不想理他。
画醪也只能认栽,青鳞总算解决了心腹大患,打算溜回去美美睡一觉。没想到,竟然被亲爹抓了个正着。
“父王,”青鳞讪讪的道,“给父王请安,”求生欲极强的青鳞只能糯糯的示弱,不然亲爹不会放过她的。
“你跟我过来一趟,”青鳞只好乖乖的跟着父王离开,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主意,不过好像卡壳了,她认命的垂着头,等待审判。
第一百二十六章:山海恋(六)
青鳞认真的面壁思过,甚至拿了一本佛经忏悔,但她心绪不宁,突然翻江倒海的疼痛感,让她越发不安。
她这才扔了佛经,试图驱动体内灵气平复心绪。这一动,才发现心珠不知何时停止了运转,她感受不到心珠的存在。
人鱼一族,无论是天青一脉还是他脉,都要依靠心珠运转灵气。心珠是人鱼一族赖以生存提高修为的法宝,因此多会被人鱼藏在隐秘处。
除了青鳞,她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她把心珠系在了手腕上,用衣袖遮掩,觉得这样就不会有人猜到。
离了心珠。虽然勉强可以使用灵力,但对人鱼损耗极大,也可能会走火入魔。因为少了合适的容器,有些溢出的灵气冲撞,反倒不利于修行。
父王还在发脾气,青鳞自然不肯去触霉头。她要是现在去说自己丢了心珠,只怕父亲要刮了她的鳞,以示惩戒。
青鳞愁眉苦脸的在屋子里乱转,望着手腕上空荡荡的,心慌不已。这下怎么办,要是心珠找不回,她不被父王打死也要被害死了。
她的心珠,是人鱼的血泪凝结而成,代表着人鱼的命数。可她那日花灯集会,穿行时不慎遗落了手腕上的心珠。
青鳞暗暗责骂自己不小心,想到那日见岩松时,她的心珠就已经丢了。太过大意,所以才会那么狼狈的被他看见。
也不知岩松现在怎么样了,他好像也是妖,不过不属于水,青鳞看不出他的来历,却觉得他不是坏人。
只是匆匆一别,也不知下次何时才能相见。青鳞突然拍了自己一下,又忘了正事了。这下心珠丢了,可就全完了。
美人鱼的心珠珍贵,不只在于它她的心珠,是人鱼的血泪凝结而成,更重要的是,它带有神秘的力量,可以摧毁或者修复心中所念。
而且外族人吸收心珠。会大大增强他们的修为,让他们迅速进入巅峰之境,这自然有缺陷,可是那些贪婪的人,向来喜欢冒险,追求刺激与快感。
青鳞担忧心珠的下落,她想着定是那日花灯缭绕迷了眼,她一时被冲撞心珠落了,可她满心在那花灯上,倒也没注意。
现在后悔莫及,不过还是要赶紧把心珠追回来。心珠离体太久,她恐怕撑不住的。青鳞如今被关着禁闭,她自然不能大摇大摆的出去。
不然肯定会被亲爹打断腿的。青鳞惶恐,只好默默认栽。算了,今晚暂时先不气父王了,等明天溜出去找回心珠。将功补过。
第二日青鳞早早的起床,悠闲地坐在屋里,品着茶。画醪敲了敲门,探头进来,还晃了晃手里的美酒。
青鳞自然不肯放过这绝佳的机会,画醪酒量极好,想灌醉他也是不现实的。所以青鳞也就打消了念头。
“我的公主殿下,你这次出去又遇到什么好玩的了?给我带礼物了吗?”
画醪星星眼,他向来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人间的东西比人鱼族的有趣,可惜他不想出去。
但公主殿下又是个爱玩的,他就负责打掩护,然后等公主殿下给他带那些人间的美好。
“本来吧,是没有你的份的,不过父王不要,所以便宜你了。”她拿出了特意挑的花灯,那烛火微微点燃,晃动着他们的影子。
两个人依偎着,像是温暖划过心间。画醪看着这会发光的东西,充满了好奇。“你是怎么让它在水中不会被打湿的?”
青鳞得意的笑了笑,“秘密。”她说完抿了一口酒,看着对面画醪千杯不醉的样子,很是羡慕。
“你哪里藏的住秘密,”画醪将花灯拿在手里,那里有一层淡淡的水光萦绕。
“看吧,我就知道你又乱搞,这族里的宝贝,早晚被你败光。”青鳞用的是人鱼族的水光幕,这是一种防水的小法术。
“就借用那么一两回,不会被发现的。”青鳞坏笑的挑眉,她向来都喜欢这样子,爱玩爱闹才是本性。
虽然父王一直在教导,不过奈何她就是个屡教不改的性子。青鳞盘算着,画醪的酒喝的有些昏沉了。她突然掉落了手上的杯子。
双手紧紧捂着心口,满脸痛苦难言的模样。画醪原本在听着她贫嘴,现在看她脸色都发白了。
就顾不得酒了,慌忙过去把她抱起,看她浑身颤抖的厉害,就更加手足无措了。青鳞内心更痛了,这个时候,不应该叫医官的吗?
“画醪,我好疼,你快请医官过来。”
画醪这才反应过来,安置好青鳞。就急匆匆的去找医官。青鳞在后面虚弱的道,“别告诉父王,他会担心的。”
“好了,我这就去请医官,你先忍一忍。”画醪急匆匆的领医官过来,那医官进去后,青鳞就找借口把画醪支出去了。
然后等到画醪走远了,青鳞这才把门关紧。她从床上利落的翻身起来,哪里还有刚才又哭又叫的样子。
那进来的医官嘴角抽了抽,公主殿下越来越皮了。也就只有画醪那么傻乎乎的能信了。医官斟酌了下措辞。
“公主殿下,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您医官的职权范围之内。就是不知道医官大人您愿不愿意帮我。”青鳞嬉皮笑脸的,拉着医官的袖子摇了又摇。
医官觉得自己仿佛被坑了,但是她又没法拒绝公主殿下的请求。“殿下说吧,只要不太过分,我就帮殿下。不过要是日后主上问责,还请殿下替我求饶。”
青鳞趁热打铁,“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让医官姐姐在这里陪我住几天,帮我调理一下伤势。然后顺便打个掩护。”
“什么掩护?”医官看着青鳞,她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只怕又在想着坏主意。
“自然是说我托病不便见客,我呢,有事要出去几天。等我回来再给姐姐赔罪。”
医官最终妥协了,她知道如果她不帮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也是会出去的。她拦不住,不如就帮她一次,讨个人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山海恋(七)
青鳞溜出了丹水,循着微弱的记忆去上次人间她走过的地方。灯节过后,夜晚的街市灯火阑珊,不再有往日的繁华。
她从街上走过,不时低头看地面上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找了很久依旧无功而返,她只能定了定神,另外想辙。
青鳞走到偏僻处,看四处无人。这才安心驱动术法,感应心珠的存在。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人鱼族的术法。
她淡青色的鱼尾摆动,白色的光芒璀璨,如胭脂落泪,青色光芒升腾,依稀旋转出淡淡的轨迹,青鳞睁开双眼,望着轨迹的指引,虚弱的收了术法。
没了心珠的护佑,她的灵力流失更为厉害了。
她万万没想到,离开丹水之后。有渔民夜间捕捞,听见海中有歌声,歌声婉转迷离,甚是诱人,那渔民好奇,偷偷的驾驶着帆船往深海去。
这才看见那海上有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如同美人出浴,那些男女在海上,只露出好看的容颜,竟然比天上的仙人姿容还要美上几分。
那渔民看的有些呆了,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于是他更加专注了,那歌声是他从未听过的,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些不是人,而是传说中的人鱼。
他看见他们在水中游荡,鱼尾拍打水面,溅出一串串的水花。那些人鱼笑着闹着,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用最美的声音唱着令人陶醉的曲子。
渔民大喜过望,这么多的人鱼,要是卖出去,一定会发财吧。他望着人鱼的数量犯了愁,这么多的人鱼,他要是一个人,指定吞不下。
那就勉为其难让那些穷鬼分杯羹吧,渔民偷偷的溜走,告诉了其他人这个惊天的秘密。那些渔民一听便拍掌叫好,决定等到晚上一起去捕捞人鱼,在诱饵中放了酒。
大多数的人鱼怕酒,因为他们酒量极浅,亦醉。除了画醪那种酒坛子里泡的人鱼,但毕竟是少数,所以一场浩劫悄然降临,那些人鱼只能认栽。
到了夜里,那些渔民不敢点灯,怕那些人鱼受惊。打碎了他们赚钱的美梦。他们悄悄的靠近那些陶醉在歌声里的人鱼,偷偷的撒网,铺饵。
人鱼们猝不及防的闻到了酒香,大叫不好。纷纷躲避,人鱼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劫难,那些渔民看着慌乱中撞入渔网的人鱼,纷纷大笑。
侥幸逃离的人鱼逃回了丹水深处,告诉了青宇,人鱼的遭遇。
“求殿下救救我们的子民,他们被渔民用卑鄙的手段抓了,正打算装船运走。”
受伤的人鱼退下,青宇大怒,掀起狂风暴雨,将那些贪婪的渔民卷入深海,船也支离破碎。
渔民为他们的贪婪付出了代价,但天青美人鱼却无所遁形,天界来了神官,说青宇伤害无辜平民,要去天庭问罪。
人鱼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殿下被带走,去找公主,才发现公主也不在。画醪知道中了计,只能亲自去找公主回家。
如今的局面,只能靠公主救殿下了。
岩松再遇到青鳞的时候,她正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她虽然感应到了心珠的大致位置,可这里范围太广。她一时也不知要不要再用灵力感应一下。
就在这时,她的心忽然感觉到了尖锐的刺痛,像是有什么在召唤她。青鳞跟着心的指引,进了一个陵墓。
这里有微弱的心珠存在的痕迹,虽然不深,但依稀能感应到。青鳞追着心珠到了一间墓室,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她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青鳞看着他憔悴的样子,他一身的尘土,应该是在墓穴里待了不少时间,就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灰头土脸的,”青鳞问。岩松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他晃了晃手里明亮的夜明珠,
那夜明珠是深蓝色的,仿佛汪洋大海。随意恣肆,梦幻迷离。
就连青鳞都被它的光泽吸引,全神贯注的盯着它看,甚至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它,人间,还有这样好看的东西。
“又遇见了,这次,总是缘分了。”岩松笑了笑,不过看她心情不好的样子,也就没再逗她。
“或许吧,你来这里做什么?”青鳞担心着她的心珠,但岩松出现的如此蹊跷,她不免有些疑虑。
“我好像还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我是树妖,千年松树修成的,我之所以能有现在的修为,全靠丹水畔乌灵山的山神,他快要寿辰了,我这次就是为他来寻找寿礼的。”
青鳞这才知道,原来那颗好看的珠子,是岩松准备的寿礼。可是她的心珠,也应该在这陵墓里。
“那这颗珠子。你是你准备的寿礼?”
“这个是万年海珠,很难得的。我打算送给山神,也好让他能够延年益寿。”岩松兴奋的道,青鳞却有些急了。
“岩松,你要是着急的话,就先回去吧。我的心珠丢了,我还要留在这里找找。”
岩松的目光闪烁了下,半晌他道,“心珠是什么,很重要吗?”
“是我们人鱼的心血凝结而成的,等同我们的性命。”青鳞认真道,说完她就往陵墓深处走,岩松也跟了上去。
却没想到青鳞不小心触碰到了陵墓的机关,惊醒了镇墓兽。那镇墓兽青面獠牙,通体雪白,四蹄呈银灰色,很是凶猛。
青鳞失了心珠,修为大损,落了下风,那镇墓兽会喷火,她被灼伤了皮肤,疼痛难忍。岩松走的有些慢了,等他赶到青鳞就已经被镇墓兽险些踩在铁蹄之下了。
岩松把她救了下来,八条藤条伸展,蔓延,那镇墓兽被惹急了,喷火愈发炙热,树妖怕火,因此落于下风,好在岩松足够灵活,所以伤的不重。
这样被追着打,也不是办法,岩松灵机一动,便拿了那颗深蓝色的海珠,镇墓兽想抢,岩松自然不肯。
“你放过我们,珠子我就给你。不然我就毁了它。”镇墓兽不敢轻举妄动,岩松带着青鳞边走边退,退到了陵墓之外。
他将那深蓝色的海珠,往空中一抛,镇墓兽离开暮穴,往空中一跃,想要抢夺海珠。但它忘了,它的使命是守墓。
离开暮穴,它的生命也会走到尽头。所以青鳞回头的时候,就看见镇墓兽化成了石像,永远的留在了陵墓那里。
第一百二十八章:山海恋(八)
岩松确保了青鳞的安全,就赶回去给山神送寿礼了。
青鳞回想着刚刚危急时刻他出现的样子,就像她曾经听说过的,紫霞仙子说,总有一天会有一人,踩着七彩祥云来娶她。
她虽然不知道谁是她的至尊宝,不过,岩松此人,倒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妖。而且他们之间,隔的是山海的距离。
青鳞的心砰砰直跳,她还是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感觉。很刺激,也很美好。她忽然想到人间有句话,似乎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他们一同经历生死,虽然她不一定会死,但他在关键的时刻出现了,不顾生死,就是爱情的模样吧。
如果找回心珠,她想,她或许会做这一生最大胆的事情,去追一只树妖,然后和他永远在一起。找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归处。毕竟她不能离开水,他要依靠山。
可惜命运有时,总是充满意外。青鳞寻找心珠,却没想到遇到了画醪。
“公主。回丹水吧,人鱼族需要你。”她再见画醪的时候,他已经不是往昔那个话唠的样子了,他很悲伤,很疲惫。很憔悴。
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浩劫,他的青色鱼尾还带着伤,在水边看她的时候,带着极大的悲伤。她突然就知道了,为什么最近心口会那样的痛。
“人鱼族出事了吗?父亲让你来找我的?”青鳞忽然理解了最近的不安,她开始惶恐,但她的心珠还遗落在外,这下麻烦大了。
“那些渔民贪婪,发现了我们的存在,设计抓了我们的人鱼姐妹,殿下他为了救那些姐妹,也为了给人类教训,所以他……。”
画醪一向伶俐的口齿不管用了,他看着青鳞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不知道要如何告诉她残酷的现实。
青鳞回了神,知道自己不该如此颓废。“画醪,你说吧,父王怎么了?”
父王一定出事了,人鱼族的兄弟姐妹,又如何了?那些人类,她一向觉得他们可爱,怎么会那么恶毒和贪婪。
“殿下被天界抓走问罪了,殿下因为大怒掀起了狂风,导致那些渔民送了命。所以天界已经带走殿下,也不知道殿下现在如何了。”
青鳞万万没想到,她只是出来找心珠,人鱼族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她也顾不得自己了,转身就走。
“回丹水吗?”画醪迟钝的问。
“快走了,丹水的亲人们肯定吓坏了。那些人类还不知道会不会冒险。”青鳞回到丹水,人鱼们都在海中等着她回家。
她瞬间觉得自己过分了,她一直以为父亲无所不能,忘了,危险无处不在。现在人鱼族遭逢大难,她作为公主,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青鳞回到人鱼族后,迅速的调派人手,制作防御网。防止人类踏足,又派了哨兵警戒,好负责报信。
她自己则根据父王教她的,做了一些防身的法器,分配给人鱼族的族民。又嘱咐了画醪,安抚了那些受过惊吓的族民。
当族中的事务压在青鳞身上,她才知道父亲的辛劳。也知道了她实在是太稚嫩了,很多东西都需要学习。
父王的状况她一无所知,她其实很害怕,但在族民面前她必须坚强。心珠的下落只能暗中查访,如果被族民知道她丢了心珠,那才是最大的浩劫。
山神的寿宴到了,岩松如期赶了回去,献上了他精心准备的寿礼。他一直有些担心,那日青鳞说她心珠丢了,他虽然不知道心珠的样子,但他的确捡到了一颗珠子,很是奇妙。
他送给山神的珠子,不是深蓝色的万年海珠,而是一颗璀璨光芒的心形珠,这珠子他从未见过,但触摸的感觉是温暖而明亮的。仿佛仔细倾听还能听到歌唱声,听到心跳声。
他觉得这样的礼物,或许才更会让山神心动。他猜测的也分毫不差,山神看到他拿出的礼物时,虽然只是一颗小小的珠子,但他的目光灼热。
山神看到了岩松意外的神情,发觉自己表现的太过贪婪。这才收敛了些,心中却是如潮水翻涌。
岩松不懂,可山神知道那颗心珠的价值。他站在来朝拜他的山民前,大喜过望。
“我正式宣布,从今天起,岩松就是我的心腹。或许你们不服,你们送的礼物,看似珍贵,但其实,远远不及这颗心珠的价值。”
心珠,岩松懵了。他只是抱着侥幸,但他万万没想到,那颗心形珠,竟然真的会是美人鱼视若性命的心珠。
山神接下来的话更是给了他当头棒喝,他这才知道他错的何其离谱。
“这颗心珠的价值,不仅仅是它是美人鱼的心珠。我想你们可能不知道,美人鱼的心珠意味着什么,这是她们心血凝结的精华所在,更是提升法力的绝佳法器。”
那些山民都更加羡慕岩松,能够拿到美人鱼的心珠献媚。难怪山神会将他作为心腹。
“这颗心珠,是天青美人鱼公主殿下的心珠,其中不仅仅是公主殿下的修为精华萃取,更加包含三分之一美人鱼族长的灵力。”
“如果我可以尽数吸收,那么我承诺你们,我可以让山民们从此接受海族的朝拜。丹水之势,尽归我们。”
这句话的野心昭然若揭,岩松这才知道,山神的野心不仅是统治乌灵山,还想统治丹水。做这山海的霸主。
若能以山海为筹码,那就能够拥有更大的权力,就连天帝都要忌惮他几分。山神何其精明,他发现自己小看了岩松。
“岩松,你这次做得很不错。等到我将来统治了山海,我就可以让你们不再局限于眼前的沃土,而是有更多的未知等你们去探索。”
岩松沉默了,他没想到山神的野心这么大。他想要的是统治山海,拥有更多的资源,一人独大。
可这样一来,就代表着人鱼族必定会灭亡。那青鳞,以及更多像她一样的人鱼,会面临流离失所,最后的失败。
青鳞,她没了心珠,还能活吗?那些海里可爱的人鱼,将会作为山神野心的陪葬品。
第一百二十九章:山海恋(九)
岩松后悔了,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念之差,带给人鱼族的是覆灭的命运。他想起了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她叫青鳞,额间有青色的鳞片。
山神的东西藏的一向紧密,自从得了心珠之后更是闭门不出,生怕心珠有闪失,毁了他的大计。
岩松陷入了迷惘,他坐立不安,还常常被噩梦惊醒。他想,自己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安心了。一旦让山神彻底吸收心珠,受难的恐怕不只是山民,还有海民。
山神为人霸道,野心勃勃。他如今公然拿出心珠,昭示野心。那么来日梦想成真之时,就是山神清理障碍的开始。他的秘密,一旦泄露,后患无穷。
岩松表面阳奉阴违,却也是寻了个理由,说是要去丹水考察,暗中探访海民的心意,为山神铺路。
山神不疑有他,更加重视岩松,还赏了岩松不少的宝贝,岩松用那些宝贝提升了修为,离开了乌灵山。
他要去找到青鳞,只有他们联合,才有可能和山神抗衡。也唯有青鳞,有机会夺回心珠,粉碎山神的野心。
他趁夜来到丹水,往常这个时候都是人鱼浮出水面歌唱的时候,今日却格外安静。岩松心中有些不安。
这片水面看似平静,但那旁边的岩石冲刷留下的痕迹,还是暴露了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浩劫。
莫非山神已经背着他动手了,岩松不禁想,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他知道山神在没有炼化心珠之前,不会轻举妄动的。
青鳞如果在丹水,他自然不能入水去寻她,只能叫她出来。岩松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信物。
他看着平静的水面,知道人鱼不会出现了,他忽然想起那日青鳞给他唱的歌,只能勉强一试了,他站在礁石上,唱着动听的歌谣。
开始时水面依旧平静无波,可渐渐的,有人鱼听到歌声,就开始小心的探头,又沉了下去。
“公主殿下,有妖在礁石上唱歌,你去看看吧。好像是我们人鱼族的调子。”
有人鱼来禀告,青鳞从堆积的公案里抬起头,一脸的疲惫。妖?会是岩松吗?青鳞不确定,她最近太累了,起身的时候一阵眩晕,险些摔倒。
她对着那人鱼笑了笑,起身浮出海面,她这次没有走出海面。而是用鱼尾在水面拍打,抬起好看的容颜,望着那个让她难忘的人。
岩松那日奋不顾身的样子,死死的烙印在她心底。如今再见他,那种爱情的冲动,又再次翻腾。
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义无反顾冲动的人。
“岩松,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如果不重要的话,我想我可能没办法陪你聊天了,”岩松觉得心底的不安更深了。
“是很重要的事,我想我应该先和你说声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岩松看着她,无限的自责与悲伤点燃,可他不能沮丧,他只能坦诚相待。或许她不会原谅,可他不能一错再错。
“岩松,你到底想说什么?”她似乎猜到了,可她还是抱着侥幸。
“心珠的事,上次我瞒了你。虽然我当时确实不知道那颗珠子的价值,可是我骗了你,才让你如今这样憔悴。也助长了山神的野心。”
青鳞觉得越来越奇怪了,事情怎么会突然扯上山神,她仔细捋了一下,似乎明白了许多。
“所以你是觉得那颗珠子可能会被山神喜欢,瞒了我是觉得女孩子会喜欢好看的东西,怕会引起尴尬。”
岩松讪讪的低了头,她猜的分毫不差,可他没办法反驳。毕竟是事实,而且现在惹出了更大的麻烦。
“心珠是我的性命,你现在和我坦白,是不是有办法帮我拿回心珠?”
青鳞自然不会觉得岩松只是来认错的,她虽然不知道山神的计划是什么,但她必须拿回心珠,才能有机会扭转局面,救回父王。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山神想利用你的心珠,提升自己的修为,然后控制山海两境,成为统治者。”
岩松的话在平静的海面掀起了波澜,青鳞从前是在宠爱中长大的。也就是这短短的岁月里,她才知道父王的艰辛,那些人鱼族的同胞们,都在等着她的觉醒。
“统治山海,想不到山神的胃口这么大。海域繁杂,不是他能想象的,他现在野心勃勃,如果不能征服,恐怕就要选择毁灭了。”
岩松惊讶的看着青鳞,一脸不可置信。这个公主殿下,和他想象的不同。他以为公主殿下都是娇生惯养的,没想到如此有城府。
“你猜的不错,所以我们必须联手,才能除掉他。保护山海安宁。”
岩松郑重其事的道,他忽然间想起,人鱼族应该不仅仅是公主殿下而已。她的父王,为何不出面。
“不如你把事情告诉你父王,让他斟酌想一个更妥善的计划。”
青鳞的神色黯淡了几分,她无奈的摇头,“父王被天界抓走了,情况不明,前些日子有渔民捕捞人鱼,父王发现震怒,掀起惊涛骇浪,导致渔人死亡,惊动了天庭。”
岩松想不到,经历了如此巨变,青鳞更加坦然了。她好像成长了很多。比初见的时候。
“对不起,我不知道青宇殿下他,”青鳞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夺回心珠吧。”
“好,”岩松应了下来,他还需要更多的人配合才行,仅仅靠他和青鳞,不足以搬动山神的根基。
“收回心珠,我可以召唤。但必须在山神施法全神贯注之时,我要在他三米之内,才能收回心珠。可是这样近的距离,我想要隐匿身份,很困难。”
青鳞苦恼的挠了挠头,她该如何隐藏身份呢,又不让山神起疑。岩松想了想,悄悄的在青鳞耳边说了几句话。
青鳞连连点头,虽然岩松害她丢了心珠,不过她现在也只能依靠岩松了。人鱼在陆地上毕竟有限制,不如大海自在。
若是山神一直在山间,只怕他们想要除掉山神的计划就会生变,必须要把山神引出来。
第一百三十章:山海恋(十)
山神吸收心珠之力到了关键时刻,他的修为今非昔比。他感念岩松为他带来心珠,让他有机会达成他一统山海的梦想。
他把岩松看做心腹,所以让岩松亲自剿灭人鱼,霸占海域。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岩松会背叛他,与人鱼族一起和他站在对立面。
岩松是树妖,与山神同出一脉,但他心地善良,不愿意被利用。所以愿意帮助人鱼族脱困。
山神独自在府邸中源源不断的吸收心珠之力,岩松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满身是伤,“山神,不好了,我们中了人鱼族的计,全军覆没了。”
他说着还吐出一口鲜血。极其惨烈。山神气的心神激荡,他万万没想到完美的计划就这么被破解了。
正当他心神不宁之际,突然整个山洞被蓝色之光覆盖,他看见一条巨大的人鱼盘旋在半空之中,吞吐云雾。
而那颗正在释放灵气的心珠,也在缓缓浸入人鱼的体内。
山神顿时大惊,他急忙试图收回心珠,同时攻击人鱼。巨大的山石弥空,掀起狂潮。那人鱼摆尾,将山石击的粉碎。
人鱼尾部也出现了细碎的裂痕,血液顺着鱼尾渗出。
山神怒气腾腾,乍然出手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心珠已经被青鳞拿回,她试图恢复元气。
岩松这时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变幻成树妖的模样,伸出两条巨大的青色藤蔓将青鳞包裹其间。
另一条藤蔓则迅速的击打山神的头部,将山神的灵气击散,山神勃然大怒。
他不再管藤蔓包裹的青鳞,转而仰天长啸,岩松被那声音震得险些碎了五脏六腑。
他这才知,原来山神一直遮掩的本体竟然是白虎,山神原是上古四大神兽叛逃的白虎,隐匿人间。
岩松神情不由更加凝重了,他知道,白虎虽被贬,可也是天界下来的,他们这木屑。些劣等族群,贸然抵抗,只怕是会灰飞烟灭。
他倒是没什么,不过若是让整个山海陪葬,他还担不起这样的罪责。山神盛怒之下化出本相,通体金色,蹄爪雪白,一身杀伐气。
不只是岩松,就连青鳞都被眼前的巨兽震撼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虎,他的吼声如雷鸣,脚步似千钧。
岩松不由懊悔,刚刚没有趁他虚弱时一击致胜,现在山神大怒,本体比以往更难对付。
何况他吸收了心珠那么多的内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白虎震怒,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抬脚,便将岩松刚刚伸出的一根新藤蔓碾成了两段。
幸好岩松并未耽搁太久,在那根爪子打算二次蹂躏时及时化为人身,跳开了。
白虎体型庞大,他要是依旧是棵树,估计就要被白虎直接拆成木屑了。
“白虎属金,火克金。”危急关头青鳞突然提点,岩松骤然开窍。但是火,木怕火,水遇火则熄。
山神步步紧逼,但也不敢直接弄死青鳞。这样他就得不到完整的心珠了,青鳞看出了他的犹豫。
果断从岩松旁边挣脱开,化出人鱼形态,用硕大的鱼尾去拍打山神。
她的灵力刚刚恢复了一些,但并未达到全盛,加之心珠有损,所以有些吃力。
但她成功分散了山神的注意力,岩松在一旁看着,青鳞几乎力竭,她太虚弱了。
就在此时岩松看见,山神凌空而起,一只爪子正要抓住青鳞。
天空突然弥漫漫天红光,青鳞怔怔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火焰,那白虎痛苦的嘶鸣。
他的眼睛充斥着血丝,他看见那些火焰像是有生命一样的缠着他,不死不休。
“岩松,”她痛苦的哀嚎,她看见那棵青松枯萎,黄褐色的枝叶源源不断的涌出。那个少年已经不见。
而那白虎,被火焰吞噬,重重地从天空中落下,逐渐化成金色灰烬。
青鳞拖着受伤的步子去寻找岩松,可除了残余的火焰,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身影。
“岩松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好不好,”青鳞蹲下来,伸手刨着地,可一点痕迹都没有,他好像消失了。
她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人鱼族的姐妹守着她,画醪就站在她跟前,看着她一副失神的样子,没了话。
当晨光透过斑驳的地面,洒在这里,她疲惫的抬起头,看着海面上那些熟悉的亲人。
忽然就落了泪。
泪水凝结成美丽的珠子,落在地上。染了灰。
“青鳞,人鱼族还在等你,”画醪终究忍不住,抓住了青鳞的手。
她的手满是泥垢,血顺着土地消失不见,留下一道道口子。
“别糟蹋自己了,王不在,你要是倒下了,人鱼族该怎么办?”
青鳞缓缓起身,一点点卸下悲伤。她望着同样疲惫的人鱼们,还有那些惨遭蹂躏的山民。
她深深的鞠了三躬,“人鱼族听令,帮助山民修复失地,重整家园。”
乌灵山在人鱼族的帮助下恢复了生机。人鱼族也回到了丹水之中。
只是青鳞会时常出去,对着海面的礁石,低低的唱着那首歌。
若有一天他听见了,或许就会回来。
青鳞的故事很长,东风耐着性子听完,已经是第二日的夜了。
凌波精神看着依旧很好,只是她一脸担忧的样子。让东风暗暗后悔。
“所以你要我把他找出来?已死之人,我是没办法帮你寻回的。”
尽管知道残忍,可东风也不能轻易许诺。按照青鳞所言,岩松应该是自焚化成灰烬了。
“他没有死,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见我了。”
青鳞无奈的道,“我本来以为他死了,可是我后来在那里发现了一株枯萎的老藤,我就知道是他用了替身脱困,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你想找他,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长相厮守,如果是报恩,其实你们已经互不相欠了,长相厮守,你们本就没有那个长久的缘分,又何必强求。”
东风话说的直接,青鳞踌躇了一会儿,道,“其实这些,我明白的。但是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清算的。先生你看着通透,其实也逃不过,不是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山海恋(十一)
凌波忽然听到青鳞的问话,狐疑的看着东风微微有些发青的脸色,笑道,“东风你有心上人吗?那为什么不去寻她?”
“没有的事,你想寻他,可他未必想见你。既然他躲着你,那就是不想再让你打扰。姑娘强求,岂不让他为难。”
青鳞有些急了,她原本就不善辩。东风这话听着有理,不过是让她放弃。可她才没那么好打发。
她转头对着凌波道,“姑娘你看看,我不过是想见心上人,这位先生左右推辞。莫不是他找不到吧,空担了虚名。”
凌波也见不得女孩子这样祈求,便看了看东风,“你就帮帮他吧,他们之间要是有问题,也应该说清楚。那岩松应该是爱着她的,突然离开,必然是有了麻烦。”
东风一向是对凌波有求必应的,她好不容易求他一次,他自然不能拂了面子。
“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了,帮你就是,”青鳞笑了,巴巴的看着东风。东风低了头,在掌心画出一个古怪的符号。
低声道,“去。”那符号像是有了灵气,不一会儿就消散了。
东风闭目凝神,半晌才睁开双眼,“人在青丘,你去吧。不过那里是九尾狐的地盘,你还是小心些。”
青鳞知道了岩松的下落,也就放心了。她打算安顿了人鱼,就去青丘找岩松回家。
凌波还是不放心,差点就打算和青鳞一起寻夫了。
东风觉得凌波好像比从前更善良了,只能忍痛再给青鳞一份厚礼。
原来那岩松自大战之后,被土地救了,后来辗转到青丘。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岩松是青丘的守护神的后裔。自从青丘多年前一场动乱,他的先祖死在那场战役,岩松也流离到了乌灵山。
岩松直到被土地救起,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侥幸存了一命。他有青丘灵气滋养,如今重伤初愈,自有天命。
所以岩松醒来,便回了青丘,他踏上故土的一刻,便唤醒了所有的记忆。关于这片土地的记忆,关于这里可爱的人。
青鳞没想到岩松选择的是使命。她不禁想起丹水里的亲人,天宫里还没有传来父王的音信。
她犹豫了,踌躇了。
东风看她纠结的样子,便摇了摇头。他这才在凌波耳边轻声道,“她是人鱼族的公主,岩松是青丘的神木。”
凌波了然,他们都有自己的使命,身上的责任千钧重。儿女情长,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是昂贵的。
“青鳞,人鱼族的重建需要你。青丘路远,若是有什么意外,只怕你们再无相见之期。不如且放下,等等吧。”
青鳞抬起泪眼,似乎是无意的问了一句,“如果我一直等他回来,那是不是能等到?”
“若是他回头,我想或许会不一样。”她心底知道那不可能,他们二人,谁都放不下心中的责任。
要是岩松放弃了,那倒是让她看不起了。东风神情有些恍惚,疲惫的摇了摇头,“你托我的事情我已经办到了,姑娘还是早些回人鱼族,那里才是你此刻应该守护的家。”
青鳞走了,她回头的时候,正看见夕阳暮色里,那两人倚着门。
凌波冲她摆了摆手,她微微笑笑,瞥见那东风眼底的伤感,不由红了眼眶。
大抵世间情爱,都是复杂的。忽然想到人间有言,“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她虽不知平不平,可这其中曲折荡气回肠,便已肝肠寸断。
相思一事,苦中有甜。
那二人分明是爱着,又彼此装着不懂,也是难的。青鳞晃了晃脑袋,一个鲤鱼打挺钻入水中,她还是去恩宠人鱼族的姐妹们吧。
远方的一处,青草茵茵,丘陵蜿蜒。有几只狐狸在嬉戏,她们毛发极为轻柔,毛茸茸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
有修成人形的九尾狐,靠在树下歇息,那是一棵有年头的古树,郁郁葱葱,树荫繁茂。这便是岩松如今的样子。
他已经长大了,成为青丘新的守护神,这片土地富饶而灵气,这里的九尾狐也是一个比一个伶俐。
他整日听她们说外面的世界,看她们打闹。不由想起那个时光中的女子,那个他救过的笨笨的人鱼。也不知她现在,过的好不好?
青鳞,我已经离开你很久了,或许你会怨我吧。只可惜我不能一直守护着你,看着你强大人鱼族,我只能在这里祝福,希望风带走我的问候。
如果有缘,或许我们终将会重逢。不能相守,但我会让我的狐狸们探听你的消息,知道你还安好,我就放心了。
她们很可爱,我刚开始来的时候,被她们的热情吓到了。后来才知道,这真的是一群可爱的小精灵,她们古怪,但良善,拥有世上最美的容颜。
岩松笑了笑,他笑得时候,树皮会弯起好看的弧度。他每笑一次,树皮就会多一道蜿蜒的弧度,那些狐狸会数着他的弧度,判断他的心情。
真是一群可爱的狐狸,如果青鳞在,应该也会喜欢。不过如今可算是隔了山海了。
他在青丘,青鳞在丹水,千山万水的距离,隔的是两个人的思念。
他听说青鳞寻了他好多年,可他不想让她失望,就一直没有现身。
不过听小狐狸说,青鳞已经知道了他当年的离开另有隐情,她回了人鱼族,把人鱼族的事业做的风生水起。
岩松是无奈而欣慰的,他无法看见她的辉煌,不过她永远是他心头最闪亮的星。青鳞,后会有期。
他在心底默念,听小狐狸念人间学来的诗,“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小狐狸学的像极了,他听着那最后一句,倒是心头有些烦闷。轻轻的伸出枝叶,拨弄小狐狸好看的皮毛。
“树伯伯你坏死了,又弄我好看的皮毛。”小狐狸嗔怪,古灵精怪的凑过来,看树妖不开心的样子,就没心没肺的笑了。
“树伯伯你是不是相思病犯了?看上谁家小狐狸了,我帮你讨媳妇儿啊。”
岩松枝叶抖动,掉落一地松果,砸了小狐狸一头。
“小小年纪不学好,你伯伯我是看不上小狐狸的。”
“胡说,我们狐狸是世上最好看的。”小狐狸不服气,怒怼。
“你伯伯啊,只觉得心上人最好看,她呀,是……”他故意不说,惹得小狐狸心急。小狐狸见撬不开他的嘴,就跑了。
树妖闭上眼睛,想起那条天青色的人鱼,她的鱼尾,还有那片天青色的鳞片,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二章:独孤笙的心动(一)
到了冬日,倾欢酒肆的生意就冷淡了许多,熟客少了,那些热闹的谈笑与喧嚣也渐渐淡了,凌波无聊的擦拭着桌椅,忽然叹了口气。
东风帮着她整理了酒窖里的藏酒,见她百无聊赖的样子,便笑了。她还是耐不住性子,喜欢热闹。
“哥,要不你带我回家看看吧,这里太无聊了。”凌波央求着,一双眼睛灵动而圆润。
东风只好为自己委屈,编什么身份不好,非要编成她哥哥。这下倒好了,变亲情了。
“凌波,这里的日子不好吗?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听那些人的故事吗?”
“可是最近的故事都无趣了,都是些朝堂纷争,天下之争,很无聊的。不像之前,天上地下,有趣之极。”
东风浅笑,他的笑纹很淡,但只那弯起的弧度,就莫名的触动了凌波的心绪。这便是兄妹之情嘛?
“哥哥,你就带我回去吧。回去了我们也可以开酒馆呀,还能见识更多的山水,体验更多神秘的妖生。”
东风被凌波缠的头疼,他只能用凌波听不见的声音和鹤渡低声交流。
“怎么推?”鹤渡幸灾乐祸,在玉箫里笑的直不起腰来,但他怕被东风打死,所以为了求生欲,还是打算豁出去了。
“等下救兵就到了,你就等着看戏吧,”东风伸手拍了拍玉箫的脑袋,鹤渡在里面元神激荡,咬牙切齿。
救兵,会是谁呢?
“凌波,现在时机未到。这里的事情哥哥还没处理完,你也不想等你回来这片土地变得妖孽横行吧,”东风平缓的解释,凌波似乎听进去了。
他紧绷的神经总算是缓和了下来,谁知,一抬头就看见那熟悉的白玉锦袍,和那副温柔的讨厌的容颜。
“凌波,在和东风聊什么?”独孤笙温柔如水的声音,让凌波的心安静了下来。
她不再纠结回家的问题,而是兴致勃勃的跑到独孤笙面前,低头看他手上的锦盒。
“我刚在问哥哥,我的家是什么样子的。”凌波的眼神依然落在锦盒上,她对这些东西一向好奇。
东风只会给她她从前喜欢的东西,而独孤笙总会创造惊喜。
“那你的家是什么样子的?”
独孤笙宠溺无边,东风转身离开,好一会儿才留了句,“我想起来我还有样东西没有取回来,凌波就劳烦独孤兄弟带回府了。”
凌波望着东风逃也似的背影,望着独孤笙道,“他是忘了很重要的东西吗?”
独孤笙轻笑,“谁知道呢。”他低头看凌波的裙衫。
她今日穿着粉色桃花的裙衫,面若桃红,更是含羞带怯。加之那双灵动的双眸,像是有无尽的吸引力。
“你穿粉色,比红色更好看。”凌波不禁低头看自己的裙衫,脸上红扑扑的,她嗔怒的瞪着独孤笙,做出一副恼怒的样子。
“本姑娘明明穿什么都好看,各有各的好。”独孤笙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是偶尔偏头,会看见她如墨的青丝,虽是挽起,但较为随意,也无合心的发冠。
正走着,独孤笙忽然停了下来,凌波疑惑的跟着他停下来,这才意识到这里是风都有名的玲珑阁,里面的东西百里挑一,名贵之极。
更为难得的是,玲珑阁有一位专属匠师,是位神秘的女子,她的手艺是风都最好的,可她的规矩也是最多的。
想让她亲手定制一套首饰,必须要有缘才可。所谓有缘,便是能读懂她首饰里的深情,若解对了,就可以为她亲自打造一套首饰,分文不取。
若错了,那就是此生无缘,便逐了客人,从此不再见这位客人。她的首饰之繁复,心思灵巧,往往让人望而却步。
“进去看看,你平时太素静了些,也该添置些首饰。”独孤笙推门而入,见她还站在门口,便拉了她的手一起入内。
凌波微微紧了紧手心,并未曾推开。她看见里面走出了三位穿着襦裙的女子,体态轻盈,首饰别致。
“欢迎独孤公子,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
那为首的女子紫陌道,独孤笙点头致意,。便带着凌波去玲珑阁中四处看看。
凌波初时不感兴趣,后来看见后面的精品,便看的愈发专注。
她在一个锦盒前停了下来,锦盒上放的是一只钗,钗身红豆穗子点缀,钗头一只比翼鸟,低眸回首,颇为缱绻。
更妙的是比翼鸟的羽毛中间有一串琉璃珠的点缀,颇像将那羽翼一分为二的感觉。
凌波皱了眉头,“这倒是不知是相思泪,还是红豆情了?比翼鸟双双对对,孤身缱绻回眸,是对另一半的思念,红豆留情,可那翅膀上的琉璃珠,又偏偏将那羽翼一分为二,颇有些憎恨之意。”
独孤笙听闻此言,便也凑近了看,果然如凌波所言,爱恨交织,更可见爱之深。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说得好。”
凌波转身,看那女子轻纱遮面,一身天青色齐腰襦裙,发间用缠花蝴蝶点缀,颇为雅致。
“这些年来,也有不少来猜测这只钗的含义的,只是他们都只看见了相思,却忘了那入骨的恨意。姑娘你我虽未见过,却极为投缘。”
“云漓先生的大名,凌波自然是听过。今日看你玲珑阁中饰品,果然不负盛名。”凌波由衷赞叹。
她又看了看那些店中的其他饰品,摇了摇头,“先生将这饰品分为两批,一批出自先生之手,一批出自工匠之手,虽看似相同,但心意全然不同。”
那蒙面女子惊讶不已,倒是没想到,这女子看着年轻,见识不薄。她亲自将凌波和独孤笙请到了内堂。
“姑娘好眼色,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云漓在这风都十余年,世家小姐似姑娘这样通透的,倒是第一人。”
之所以要说世家小姐,是因为这玲珑阁普通人进不去,价值昂贵,难以负担。
“先生客气了,凌波不过是碰的,随口几句,要是有不当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云漓先生见她不邀功,不炫耀,更是欢喜。
第一百三十三章:独孤笙的心动(二)
云漓先生拉着凌波说了许久,又随手挑了几样自己的珍藏,凌波心思剔透,虽不说全中,但也八九不离十。
凌波这般巧慧,也算是云漓先生十几年未见的慧骨,她满心欢喜,自然也不如传闻中高冷。反倒是主动担起了为凌波贴身制作首饰的活。
凌波受宠若惊,“不敢劳烦云漓先生,我听闻云漓先生专为有缘之人制作首饰,费心费力,一套首饰打造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如此贵重,凌波怕是不敢收。”
云漓先生的首饰,一向难求。独孤笙也知晓,当初母妃想求一套云漓先生的首饰,也是被百般推诿,只说缘分未到,所以不做。
独孤笙见云漓喜欢凌波,也是欢喜的,他想着凌波性子活绊,或许云漓先生喜欢。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凌波,既然云漓先生难得开口,你就答应了吧。云漓先生的手工首饰,可是无价之宝。”凌波这才应了。
“我知道云漓先生愿意亲自为我打造首饰,是我凌波天大的福气。我只怕耽误了先生的时间,废了先生的心意,所以才有所推辞。”
云漓暗暗点头,这女子虽性子活跃,但来到这里进退有度,言行也颇为到位。虽是民间女,却有贵女气质。实属难得。
她这么多年苦寻关门弟子,如今看来,倒是近在眼前。
“姑娘所言正好,先生我这么多年未曾收过弟子,唯恐技艺失传。姑娘心思剔透,不知可有兴趣帮先生我将这技艺传承下去?”
凌波开心不已,她正好关了酒馆无事可做,要是能学了这本事,也算是多了些能够传承的技艺,另一方面,也是个消遣。
“那凌波却之不恭,只怕先生嫌弃我庸俗,辜负了先生。”她眉眼灵动,口齿却颇为伶俐。
云漓先生含笑点头,咳了一声,故作威严,“怎么还叫先生?”
“是,师傅,徒儿知错。”凌波声甜音美,自然哄的云漓先生开心。独孤笙见他们师徒情深,就起身告辞。
“云漓先生,在下还有事在身,就劳烦先生等下安排凌波回府。”
“有劳了。”云漓先生应允,独孤笙就起身离开。凌波跟着云漓,二人说了些话,就去了云漓先生制作首饰的工坊。
独孤笙去了翰林院,到了晚间才回府。他刚一进府,就看见凌波提着灯站在路边,像是在等人。
“凌波,怎么这么晚还不睡?”独孤笙看她穿的淡薄,怕她冻着了,急忙将披风给她,又唤人取来了暖炉。
独孤笙跟着凌波入了凌波房中,见桌子上还放着热的菜碟,还有温好的酒散着热气。
“这是?”
“特意为你准备的,不知道你几时回来,热了好几回,好在还热着。”凌波拿了干净的碗碟夹了几样独孤笙素日喜欢的菜。
“你的手艺?”独孤笙尝了尝,不是府中厨子的手艺,那必然是凌波的手艺,他倒是没想到凌波是个连厨艺都不让他人的人。
“对啊,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凌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她见独孤笙笑了,也就放心了。
执起酒杯,起身,“谢谢你带我去玲珑阁,还让我遇见了恩师。恩师博学,实在是凌波的幸运。”
独孤笙喝了敬酒,温声,“不必道谢,是你聪慧,也是你的缘分。”他的样子极其温柔,凌波偏头看他,倒是难得的好男子。
“怎么这样看我?”独孤笙疑惑,凌波这才偏头,指着桌上的菜,“快吃吧,别凉了。”
脸竟微微红了。
东风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凌波房间的灯亮着,他走近了,抬手敲门,却看见半掩的门里,独孤笙与凌波对饮,很开心的样子。
那样的笑容,她倒是从未对自己笑过。东风不禁苦笑,也对,她虽然极少叫他兄长,可在她心底,他始终是她哥哥。
东风轻轻抬手关了门,就回了房间,又是半夜无眠。
凌波一早就去了玲珑阁,去找云漓先生讨教。她虚心好学,云漓先生欢喜,就倾囊相授。
起初凌波做出的簪钗,太过僵硬,定型也不够完美,常常留了拉丝,云漓先生也不恼,经过多次教导,凌波的手艺便灵动多了。
才不过数日,她做出的簪子就和店中那些匠人做的不相上下了。
凌波白日在玲珑阁学习,夜里回了府,若是看见独孤笙还未回来,就总是会给他留一盏灯。
久了,独孤笙也就习惯了。倒是东风,回来的越发晚了。有时凌波偶然遇见,也只是随意打了个招呼。
这日东风提早回来,刚打算推开门,就听见熟悉的笑声,“阿笙,你看这是我亲自为你打造的玉佩,用的是紫兰入佩,因为我见你喜欢紫衣,性情如兰。”
“凌波的手艺,更像你师傅了,不过才学了半个月,这制作玉佩的技艺,倒是不输那些名家。”
“阿笙你可是太抬举我了。”凌波伸手将玉佩系在独孤笙腰间,刚好独孤笙今日着的是浅紫的袍子,配上这紫墨色的玉佩。
倒是相得益彰。
“凌波,你这样巧手,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你。”独孤笙由衷感慨。
门外东风拂袖离开,门内,凌波抬手抚平独孤笙的衣襟褶皱,“娶我之人应该是对我极好极迁就之人,不然谁受得了我这性子。”
独孤笙见她手上有淡淡的红痕,想是制作玉佩时磨伤的,更加心疼了。
“你呀,手巧,但也应该多爱护些。”独孤笙牵起她的手,轻轻呼气,又拉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门,拿起金疮药为她涂抹。
东风觉得自己气的过于莫名其妙,便转身回来推开了门,没想正好看见独孤笙拉着她的手,温柔呵气又轻轻推门。
倒是颇为亲密,东风只能再次转身离开。刚出了府门,下了台阶,便抬头看见那一旁白墙耸立,重重一踢,尤不解气。
鹤渡及时跳了出来制止了他的摧残,“别踢了,她又看不见。我带你喝酒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独孤笙的心动(三)
独孤笙细细的给凌波涂抹,“你这双手呢不只要酿酒,还要制技,所以千万不能有闪失。下次就不要费心为我制作饰品了,我舍不得看你劳累。”
“阿笙,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凌波笑容荡漾,独孤笙的心情也跟着明媚,他觉得她就像是阳光一样,可以驱走她所有的阴霾。
他的悲喜,为她而生。他素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唯独在她面前,真实放纵。他怕那层隔膜,会拉远他们的距离。
“谢谢夸奖了,我只要你开心就好了。”凌波不好意思的低了头,有些不自在。
“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歇息吧。”
城中酒楼上,东风从到了酒楼,除了要酒,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往常还会和鹤渡说话排解,这次一言不发,像个闷葫芦。
鹤渡每每开口想要说话,都会被东风碰酒杯的声音给堵回去。他是故意的,鹤渡没了辙,就只能陪着他醉。
东风看着酒杯,望着里面的酒液一次又一次的清空。他的心底是无尽的茫然与彷徨,鹤渡大概能理解他的伤。
那是他爱了千年的人,可如今有另一个人对她好,对她肆无忌惮的温柔。那样温柔的攻势,若鹤渡是女子,或许也早就沦陷了。
东风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沉了,可他没有醉,他记得她的笑,记得她的灵动,记得她的声音起伏。
可再次重逢,他也不敢说一句他是她喜欢的人,是喜欢她的人。只敢做个哥哥,在她身边留下看着她,盼着她好。
酒又空了,记不清喝了多少酒,他始终闷着,鹤渡陪着他,看他折磨自己,心也跟着难过。
他陪着东风这几千年,看东风素来都是理智庄严,唯独遇到凌波以后,才有了情,也偏爱情,乱了方寸。
东风的酒量虽不比他千杯不醉,可让他这喝下去,才更是伤身。别人喝酒哭闹发泄,东风从前虽不至于哭闹,但也会说些酒话,散散烦闷。
像这样一言不发只饮酒,从夜晚到天明的,还是第一次。鹤渡也只好由着他,这些时日凌波对独孤公子越来越好了,留灯,制佩,备酒,做饭……。
就算是前世,凌波也从未替东风亲自做过一顿饭,更别说制佩了。也难怪东风难过伤神,他手上的伤还留着血,鹤渡几次要帮他处理,都被他推掉了。
鹤渡无奈,知道他在拗着些什么。可哥哥的身份是东风选的,若他自己不挑明,误会就永远还在。
兄妹与夫妻,始终差了太多。他知道东风愿意用哥哥的身份守一辈子,但那个醋坛子,会把自己淹死的。
喝到快中午的时候,东风才摇摇晃晃的起身,鹤渡放了几锭银子在桌子上,带着东风离开。
“打算去哪儿?我想你现在应该不想去独孤府。”鹤渡张口,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说话,陪着东风喝酒,也饮了不少。
“去我之前带她去过的那片花林吧,我想你应该还有藏酒。”东风淡淡的语气,鹤渡也还是听出了心寒。
等了千年的人,一朝喜欢上了别人,谁也受不了。更何况他们曾经爱的天昏地暗。
“行,”二人并排走着,东风脚步有些不稳,他还是故意走的笔直,他不想露出他的脆弱,在太多的外人面前。
此时是冬季,他上次带凌波去花林,只是去了其中一个小山谷而已。这花林很大,品种也繁多。
虽然是冬季,但黄泉渡的花与别处不同。没那么容易凋零。东风找了一个落花多的地方,随意的躺下来了。
上次带她来花林,仿佛还是昨日。转眼间全变了,他看那落花兜兜转转不愿落定,他就干脆接住那落花,用法力送到不远处的流水处。
任其飘零。
“温柔的男子很容易让人心动的,更何况独孤笙那种有理想有抱负的书生,又兼了温柔顾家的美德。哪个女子不会心动。”
鹤渡见东风似乎冷静了,这才放下心来劝慰。凌波现在在异世,一个人本就无依无靠,又是独孤笙救的她,对独孤笙自然特别。
东风只是点了点头,就没有再多说。鹤渡拿了两壶酒出来,看东风伤神失落的样子,“这酒性烈,叫神仙醉,敢喝吗?”
“敢,”东风拿过来一壶,就直接仰头灌了下去。他觉得五脏六腑如被烈火灼烧,喉头亦是烈如火。
“畅快,”东风觉得似乎郁气有些散了,没有那么失落了。他又多喝了些,才困倦的闭上了眼睛。
眼角流出一滴晶莹的泪,鹤渡帮他轻轻擦掉,这才带着他回了独孤府。凌波应该是出去学习做首饰的技法了,独孤笙可能去了翰林院。
独孤府中空无一人,鹤渡这才放心的用法力潜进去,把东风送回了房。才刚刚喘了一口气,就听见东风嚷着要水。
“水水水……”。鹤渡差点一口气崩了,喝了水顺了气才去给东风喂水。
等到好不容易伺候东风躺下,他才缩回玉佩里安静的睡个回笼觉。东风大概睡了三个时辰,头疼的厉害,就起了身。
看到东风这样难搞,鹤渡简直要疯了。不过等了好久都没听到东风叫他,就又熟睡了。
东风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冷寂的夜色,开窗通了通风,就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他看到外面的灯亮起,才关了窗熄了灯,摸了还没喝完的神仙醉,喝完扔了瓶子,醉倒在房中。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都是凌波的名字。他后悔弄丢了她,再见就是陌生人。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凌波,凌波,”
“凌波,小傻瓜,我其实早就喜欢你了,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
“你别跑了,回头看看,看看我还在等你……”
夜很深,他梦中一直说着酒话,凌波中间来过一次,见他关着灯,竟走了。
翰林院即将收录学子,独孤笙被委以重任负责督办。却没想到,督办第三日,就有学子出了命案。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命案出的蹊跷,独孤笙正在整理题册,忽然就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急急忙忙的道,“不好了独孤先生,有一名在馆驿备考的学子突然死了。”
独孤笙也顾不得手上的题册,诧异的道,“你别慌,说清楚。”
“独孤先生,风声馆驿的学子都是为了翰林院的选拔来的,今早小二给陈蒙学子送水时,就看见他躺在地上,没了气息。”
陈蒙,独孤笙倒是有些印象。不过他也没太多想,就跟着报信的人一起去了风声馆驿。
风都有个规矩,翰林院的选拔学子考核每三年举行一次,无论是否有功名,都可破格参与录取。凶手
学子从风吟各地披星戴月而来,为了防止耽误考核,风吟皇帝特别设置了风声馆驿,容纳前来赶考的学子,这风声馆驿可容纳数千学子,也是城中难得的繁华。
风声馆驿中人,是特意训练过照顾学子起居的,还安排了一位奉生负责学子日常,以及记录学子籍贯,来历。
这陈蒙也是今年来赶考的,没想到突遇横祸,死在了驿馆。
独孤笙赶到驿馆的时候,驿馆已经全面封锁,不准学子进出。百姓们围在驿馆外,好奇的张望。
独孤笙跟着报信人来到陈蒙的房间,尸体还未挪动,在房间中央陈列,头磕在桌角,有於痕,但出血量不大。
应该不至于死人,以独孤笙这些年宫外的见识,他入门见的是那陈蒙侧身后脑勺对着他的样子,走到前面才发现这陈蒙死状蹊跷。
陈蒙显然已经断气多时了,但他却像是溺水而死。身上衣衫湿透,死状极其恐怖,面色惨白。
这分明是被人害死,凶手极其恶毒。将人溺死在密闭的房间里,听说早上伙计送水敲门不开是砸开的,结果一进门就看见如此吓人的场面。
仵作过来查验过,确认是溺死。门窗紧闭,没有人进出的痕迹。房间里除了陈蒙,再没进出过任何人。
这就蹊跷了。独孤笙还从未听说过这种杀人手法,但是不过才过去两天,按查司调查的证据矛头竟直指独孤笙。
按查司司长亲自登门,要求缉拿归案。说是有人看见独孤笙事发之日曾经出入馆驿,并且与那陈蒙有口角之争,杀人嫌疑确凿。
独孤笙不明所以,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那日确实和一个学子起了争执,没想到竟是枉死的陈蒙。
按查司紧追不舍,独孤笙无奈只能拖延时间以十日为限,证明自己清白。那司长也只能作罢,毕竟他知道此人身份尊贵,虽暂时被贬,难保不会翻身。
独孤笙经过多方查探,终于找到了事发当日那书生死前曾经出过驿馆,去一个茶楼见过一个带面具的人,然后就神情恍惚的回了驿馆,就连奉生叫他,他都魂不守舍的。
陈蒙只是一个学子,又为何要冒险去见一个戴面具的人,而在那之后被莫名杀害,是否是因为他抓了别人的把柄。
独孤笙难得的感觉到了心累,他向来都是温文儒雅的贵公子,哪里做过查案这种事情。更何况又莫名其妙的被泼了脏水。
面具,也不知那面具是什么样子的。
他顺着面具的线索往下查,终于让他有了突破,这面具,因为样子特别,所以被人记住了样貌。
半猫半虎,且面具呈银黑色,极其诡异,夜间看则更为吓人。因为特别,所以见过他的人才没有忘记。
独孤笙这几日回去的更晚了,十日已经过去了四日。他不敢让凌波知道,所以就瞒着她,可惜还是让她听到了。
这毕竟是大案,凌波看他日夜劳累于心不忍,这才决定去帮助他。独孤笙待她的好,她是永远还不完的。
“阿笙,你不该瞒着我的,”凌波看他越发憔悴,知道他这些时日辛苦,特地为他炖了汤,看他喝下去,这才放下了心。
“我没事的,这些诬陷,还害不了我。”
“他们为什么认准是你杀了陈蒙?是有什么证据吗?”凌波听说了此事,但她又是平民没有官职在身,不便打探太多。
只听说官府觉得独孤笙有罪,前几日见独孤笙愁眉不展的样子,也是急坏了她。可惜她一介女流,没什么本事。
“因为有一日我和陈蒙有了争执,那陈蒙性子倔,不喜欢把话听完。我本是好意提醒他不要断章取义,没想到他恼羞成怒,当众打了我,还说我轻视寒门学子,义愤填膺。”
“我本也觉得没什么,向他道了歉,也就随他去了。没想到这次竟然变成了我杀他的理由,也不知按查司是着了什么魔。”
独孤笙极少这样说话,凌波知道他是真的生气和冤枉。也就只能安慰他,想着独孤笙这样温柔的性子也会气急,实在难得。
“毕竟查不到凶手,按查司也没法向皇上交代。”凌波开解,众目睽睽之下独孤笙和陈蒙的争执,是最好的借口。
事后只要陈蒙出事,那遭殃的就肯定是独孤笙,因为他们有仇。而且那陈蒙在众学子中也颇有些地位,牵一发动全身。
“我查到那个面具的纹路是风都新来的戏班子的面具,只有他们家才有那么古怪的面具。也不知道他们唱的什么戏。”
独孤笙开口道,凌波看他有些心急了,就劝他慢些,给自己一些时间。同时沉住气,这事摆明了有人针对他。
要是独孤笙乱了方寸,就正中下怀。
“你先从陈蒙的交际查起,他来风都都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办过什么事,都查的一清二楚。”
独孤笙也冷静了不少,他现在越急,就会越查不到有用的线索。他看凌波的样子,也觉得自己不像平日里稳重了,暗暗责怪自己。
“我会处理好的,等明日我把这些线索都整理清楚了,你和我去戏班子走一趟,我们去看看那面具到底是从何而来。”
独孤笙邀约,凌波自然不会拒绝。她一向闲不住。如果能帮到独孤笙,她自然是开心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蹊跷命案
凌波轻手轻脚的出门,她趁着清晨的薄雾,雇了马车一路颠簸到剧院门口。这个剧院有一个颇为诡异的名字,幽灵剧院。
剧院里热热闹闹,吊嗓子的,练功的,鬼嚎的,算账的,五毒俱全。凌波在门口停下,撕下了剧院门口那张泛黄的纸页。
上面写着,鬼魅戏班招人,只要你胆子大,就能日进斗金。
下车的小公子撇了撇嘴,她今日穿的是白色圆领袍,三千青丝高高束起,月白色的发冠,颇有几分女气。
她敲了敲门,模仿了下柔弱公子的烟腔,带着几分病态,“请问班主在吗?凌公子求见。”
门吱吱呀呀的开了,露出一条缝,一双黑墨色的眼瞳,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来人。
这小公子身形瘦弱,他抿了抿唇,用嘶哑的声音嚷道。
“听戏买票,前方巷口左转第一家。后台不接客。”凌公子,也就是凌波,被这嘶哑暗沉的声音惊了一身冷汗,她咋了咋舌,轻轻挑了挑眉毛。
凌公子操着一口正宗的烟腔嗓,“班主可还招人?小的没什么特长,就是擅长捣乱。”
总算有人过来,青白衣衫黄褐褶子,岁月残留的沧桑一览无余。
凌波微微抬头,看着这眼前大约而立之年的班主,心中满是疑惑。
这里,会有帮助独孤笙的法子嘛?也罢,死马当活马医,也好进去体验体验,戏班子的神奇之处。
“捣乱?闲的没事干就出去混,跑戏班子撒什么野。”那班主怒气冲冲的撵人,凌公子赔笑讪讪道。
“班主可是错了,我这是为了戏班子,没点野心,怎么扩大剧院,日进斗金。”
班主眉毛颤了颤,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凌波的头,瘦弱的骨头让他眉头一皱,面色又冷凝了几分。
“就你,能干啥?”很快班主就被打脸,这个新来的小子。机灵乖巧难以捉摸,点子更是层出不穷,大大增加了剧院的收益。
只是这小子有一怪癖。喜欢收集各种面具,不同纹路,不同花样。班主颇为讶异,倒也没过于苛责。
这小子手脚活络会哄人,戏园子一班人服服帖帖,唯独一尊大神,颇为难搞。这可是戏园的头号名伶,连班主都敬三分。
艺名唤作枭狂的,深受戏迷拥戴。这人素日里高冷的紧,常人不敢靠近三尺之内。凌波初入戏园,就注意到这一枝独秀的奇葩。
她倒是试图靠近过,不过想也知道差点被冻死。那是个噎死人不偿命的主,凌波碰了灰,自然不会再去触霉头。
她无聊的坐在戏园看他们咿咿呀呀,心中焦急万分。她这次提前溜了出来,算算时辰,怕是独孤笙也快到了。
要是半分成绩也无,她回去倒是丢人了,凌波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那面具人虽不知是不是她要的,不过这世上,总有降头,专克枭狂。
趁着枭狂新戏上演,凌波打了个酱油,偷偷溜进了枭狂的房间。这屋子有些奇怪,里面摆放的除了面具,还有一些特殊的东西。
百年的陈酒,半旧的戏服,还有一把绣着鳞纹题词的折扇,凌波特意数了数,是四爪,四爪为鳞。
这枭狂,房间品味倒是没那么疏狂。凌波还来不及吐槽,就听见稀稀疏疏的说话声,想来是枭狂要回来了。
她灵机一动,将那折扇藏在袖间,从后窗翻了出去。独孤笙一脸无奈的看着从天而降的人,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接过折扇神色渐沉,凌波刚要开口,独孤笙就已然拂袖而去。独孤笙身边之人递上一纸竹简,上面详细道明了枭狂的来历。
枭狂,本是名伶,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被同僚排挤,锒铛入狱。后被人解救,遂与那人成为知交。那人一直暗中扶持,二人定下约定,无论何时,都要为对方不顾一切。
枭狂入幽灵剧院,是受了指使,借名伶的身份,来结交权贵,从而笼络城中信息。让民间之事,不在成为皇室盲区。
而幽灵剧院,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成为一个间谍窝点,用来传递情报,帮助某人积蓄势力。
独孤笙再带人进入幽灵剧院时,已然人去楼空。凌波被人打晕扔在角落里,她的额角发红,伤的不轻。
手中还握着一个诡异的面具,这是她在枭狂房间的格子里找到的,这个面具,上面刻了一个景字,似乎意有所指。
独孤笙将凌波带回府,这次连累她受伤,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面具的出现,和幽灵剧院的消失,将事情又推到了新的风口浪尖。
百姓议论非非,纷纷猜测陈蒙之死,是权利争斗的牺牲品。面具,独孤笙忽然想到陈蒙的死状,他死前所见的面具之人,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独孤笙拿起面具,他轻轻的扯下面具下的皮,里面果然别有洞天。那面具是双层,里面内层所附是空明谷的地形图。
其中有一处做了特殊标记,独孤笙正要仔细端详,那面具忽然无风自燃,他脱手而出,面具顺着窗口落下,随着河水消逝。
独孤笙挑了挑唇角,他抬头看那对面楼上,一扇窗刚刚紧闭。那吱呀的声响,让他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枭狂获罪入狱的消息,独孤笙急忙前去,可没等他靠近大牢,就听见里面传来尖叫声。
枭狂死了,死状和陈蒙一般无二,线索到这里又成僵局,虽然有独孤笙摆脱了嫌疑,可真凶依然逍遥法外。
独孤笙垂眸许久,终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趁着夜色,翻入了皇兄的王府。刚刚落地,就看见恰好准备出门的风景王爷。
“什么时候,独孤笙需要靠翻墙来王府求见了?”风景王爷冷嘲热讽,独孤笙置若罔闻。悠闲的坐下,喝口热茶压惊。
方才不缓不慢的开口,风景王爷坐下,看独孤笙这样自得,倒是一如往常沉稳,心中思肘。
“你在意的东西,在下本就没什么兴趣。这样的计谋,耍一次是有趣,耍多了就让人厌烦了。我虽然不愿意承认皇室的身份,但不代表我会任由人欺负。”
“毕竟,打要还手骂要还口,儒雅也要分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渡口(一)
枭狂死了,和陈蒙的死如出一辙。此事逐渐成为悬案,无人可破。随着时间流逝,百姓们也渐渐遗忘。
朝堂又有了新的变局,独孤笙从幕后转到前台,翰林院的舞台已经不足以束缚他的锋芒,接连的民本策论,让帝王刮目相看。
东风神出鬼没,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凌波只能每日无聊的在酒肆里,听那些来往的客人,说说那些稀奇古怪的见闻,倒也有趣。
这日她前去斟酒,就听见那青衫男子道,“你们听说没,这黄泉渡,据说是阴阳交界,听说最近鬼气森森,要有大难。”
这人神神叨叨,旁边的人嗤之以鼻,都做笑谈。那人神色越发正经,生怕别人不信。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去那黄泉渡最南端的渡口,你们会看见雾气缭绕,阴森鬼气徘徊,偶有鬼灵拂出水面,做桀桀鬼叫。”
他说的渗人,那些人惊讶的散了,心中埋着好奇的冲动,却没看见那人眼珠子转了转,嘴唇弯出诡异的弧度。
凌波好奇的看了看他,却发现他不自然的泯唇,眼神也不大对。她正疑惑,那人忽然转头看她,带着那渗人的笑,开口。
“姑娘要是有兴趣,晚上也可以去瞧瞧。这黄泉渡的夜空,可是很好看。”
凌波条件反射的摇了摇头,她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那人,仿佛自带冷气。也不知道东风最近去哪儿了,早出晚归总也见不到。
她果断拿了酒盘,转身离开,刚刚差点被吓得酒都撒了,还好她及时稳住,何时这样胆小了。
到了晚上,酒馆的客人几乎已经散了。除了里面那片星空,还零零散散有些客人,凌波趁着夜色离开。
这个时间,她也该回去独孤府了。渡口向南,独孤府向北。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她往回去的方向走,此时已经接近深夜了。
渐渐的,周围起了雾,她辨不清方向,朦胧间听见似乎有人在唤她。
“凌波,还记得我吗?我一直在等你。”她听着这缥缈的声音,心头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仿佛那是她内心最抗拒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的走了许久,隐约看见一艘船,一盏灯,一个身影,形销骨立的立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她追寻着声音,脚步缓缓,那艘船离她越来越近,她心底的迷茫逐渐吞噬,仿佛前方是无底的漩涡。
那身影近了,近了,凌波看不清是谁,朦胧的轮廓,让她心头揪痛。她想,她可能会这样痛死。
“醒醒,不要再走了。”凌波突然听见一声不属于这里的声音,他的声音干净而焦急,是谁,她都有些不记得了。
东风星夜兼程,听闻此地有东西作祟,本想看看是什么妖孽,没想到竟看到凌波险些被卷进去。
他当即出声呵斥,油纸伞盘旋飘落,金光大盛,那渡口的东西吃了亏,忍痛逃逸。
凌波过了许久才发现,眼前雾气消散不见,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迷了路。
“刚刚那是,什么?”东风顿了顿,“不过是寻常水魅,你刚着了他的道,险些被抓走。”
凌波惊魂稍定,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欢脱的样子。
“我今日才听人说,这南边有个渡口,到了晚上就有鬼灵出没,没想到这就长了见识。”凌波脸上的红晕逐渐褪去,她紧张时会脸红。
“这么危险的事,下次还是少来。捉妖这种事,怎么可以少了我。”东风嗔怪,满是无可奈何。
“我也不知怎么就到了这里,本来是打算回独孤府的。突然就走错了路,今夜的雾太大了。”凌波抱怨着,往相反的方向去。
刚刚好险,要不是东风恰好回来,她怕是要没命了。她偷偷看东风神色,好像有些不高兴了,是因为她这个妹妹不听话了吗?
“怕了你了,以后早些回去。这些东西,最喜欢深夜了。”东风无奈的看向她,他好像从重逢,就对她没办法了。
“走吧,一起回去。”东风绕到凌波身后。在她后面慢慢走着。凌波心中一暖,他是怕那些东西再伤害自己吧。
可是,哥哥,为什么她毫无印象呢。
路总有尽头,走的再慢,也终究会到终点。独孤府的门开着,像是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凌波疑惑的进门,只见满院灯火。庭中白衣男子温润如玉,仿若谪仙。
东风走在后面,看见这番情景,便停下了。凌波推开门进入,那独孤笙早早等候,她有些意外。那灯火是她爱的,那人在等她。
可她心头一点空缺,怎么也抚不平。她不懂那是谁的停留,让她锥心刺骨。
“阿凌,这灯火是为你点的,你可喜欢?”独孤笙出声,看她怔仲的样子,灯火下面容皎皎,人间绝色。
“喜欢,你怎么想到做这些?”
“这些时日你为我操劳奔波,我本就心怀歉意。现在好不容易沉冤昭雪,自然要答谢。”凌波摆摆手,他这般郑重,反倒让她不安。
“从我醒来你就一直在照顾我,不过是小事,不必言谢。阿笙你今日必是费了很多心思,这些日子看你瘦了。”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凌波这才恍然,光顾着和独孤笙说话了,忘了东风。他在门外站了许久。
可惜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说好一起回来的,他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凌波有些失落,但看独孤笙用心。她也不能让他失望。
和独孤笙一起把酒言欢直到深夜,只是心里还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为了谁。偶尔会抬头看窗外,那里,好像有让她惦记的谁。
东风并未走远,他在围墙外,听不见里面的欢笑声。想着那些一个人的过往,若她记得,他们如今又该如何相处。
他只能嘲弄自己,不忍打破她的幸福。这里的一切如梦幻,可起码她还在,还是那个无忧的凌波。
忘了也好,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好过两个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渡口(二)
天边将吐白,东风才悄悄推开门,里面的人已经沉睡。他没有惊起他们,只是轻轻走到她床边,看她略带几分酒意的样子。
前世他们也曾如此饮酒,那时他刚刚杀了一只万年的食妖,那妖精喜欢喜欢吃,尝遍世间美食,而他们刚刚到那里,听闻有妖作祟,就迫不及待的去除妖。
却不想,那妖并无恶意,只是喜欢人间美食。吓到了人,引来杀身之祸。东风无奈,也不知该庆幸除妖,还是自己太过积极,错杀了良善。
凌波跟在身边,不言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那时有了约定,一起除恶妖。可这次,是非对错尤为难辨。夜深了,他们坐在火炉旁饮酒。
美酒入喉,心中忐忑稍安。他就着酒意看眼前女子眉眼,心中万分怅然。他开始迷惘,是否妖分善恶,不该一网打尽。
他虽然和她有了约定,可捉妖师的本能,讲的是除妖必定斩草除根。若是有一天,她有异动,他还是不会留情。
人和妖,终究是异类。那日喝醉的竟是他,凌波在旁边看着,眼神带着悲戚。他看不得那种目光,心中也更多了些莫名的情绪,让他烦躁不安。
一直以来的信念,似乎开始崩塌。而他,逐渐沦陷。东风沉默着,他从回忆中脱离,看着眼前醉倒的人,轻轻将她扶上床榻。
独孤笙已经被鹤渡送回了房,他们二人饮酒,竟然已经毫无防备,纵酒深夜,他望着她,却还是不敢伸手触碰。
那些前世种种,始终是他们的隔阂。“凌波,我该拿你怎么办?告诉你,还是守着你。若你有一日爱上了他,我,又该去何处?”
梦中女子呓语,东风摇头,将她的手放回被子。转身离开。那渡口,似乎不是墓灵的杰作。冥冥之中有一双手,要把他们都推向深渊。
待东风回房,鹤渡已经在桌子上坐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说你,编什么瞎话不好,非要说是她哥哥,这下好了,吃醋都没得辩解。”
东风淡淡的扫了一眼,“你整天这么闲,不如我送你去成亲。”鹤渡立刻跳上床抱紧小被子,“算了吧,你什么时候成亲,也算了了我的心事,不然我可是死不瞑目。”
东风哂笑,眼底藏着化不开的落寞。何时成亲,总归不是他说了算的,那个人,何时才能再爱。
“等回头我安排一下,我觉得你该成家了,几千岁的人了,还没个归宿。”鹤渡以极快的速度钻回箫里,嚷嚷着困了,掩盖了东风的唠叨声。
他本就是为了劝慰,把自己终身搭进去,这可亏大了。还是睡觉吧,养精蓄锐,明日还要去查那渡口。
东风细细拨弄着灯芯,眉目低垂,天将白了呢。“能见到你,真好。”
早起偏又堵心,东风怀疑自己应该是和独孤笙犯克。不然大清早的怎么能看到,他和凌波开开心心吃早膳,还喜笑颜开的模样。
东风瞬间觉得没什么胃口,甚至心头还有些郁闷。只能转身带着鹤渡出了门,聊做散心。
“东风怎么不一起?”独孤笙看着离去的背影疑惑。
“他向来风风火火的,等下阿笙你和我一起去倾欢吗?”凌波吃完了,接过一旁绣帕擦拭,随口问道。
独孤笙今日清闲,“也行,反正也无事。就当和你一起去听说书了,这酒馆,可是个听书的好地方。”
他素来温柔解意,凌波听了也是欢喜。他们二人一起去了倾欢酒肆。东风他们竟也在前面不远处,凌波叫了几声,那二人仿佛没听到。越过倾欢酒肆往南去了。
那南边,不是最近闹得凶的渡口。凌波想起昨日的事,不禁有些后怕。“他们,去做什么?”
“不知,你要是担心,我派人去瞧瞧。”独孤笙体贴道。凌波摇了摇头,她想着昨日情景,怕是独孤笙的人去了也是枉送。
东风和鹤渡本事那么大,想必也不会有事。
“不用了,我们开门吧,他们应该是有事要办,不告诉我们,应该也是不想担心。”
独孤笙也就不再强求,随着凌波一起开门做生意。酒馆的生意不错,凌波打理的井井有条,拉了不少回头客。
她酿的酒香,独孤笙尝过几回,深以为然。看她忙忙碌碌上酒迎客,也是一种风景,
可她无父无母一人,倒也……。
独孤笙有些出神,直到他看到凌波从手中变出一枚糕点,才回了神。“你从哪里来的?”
“之前东风做的,在酒窖冰封了一些,正好吃。”凌波往自己嘴里丢了一个,又递给独孤笙一个。
独孤笙这才发现,凌波身边有个精致的果碟,那糕点,是从果碟里拿出来的。他暗暗赞叹东风的细心,但对这对兄妹的相处,还是觉得很为特别。
这女子,不若寻常女子娴静知书达礼,倒是别有风姿。他心中已有几分在意,只是此时尚不可知。
那渡口在黄昏落得最南端,白日里不见雾气笼罩。只看见依稀碧波荡漾,孤舟泛春。还有行人在渡口边拨弄春水,惹得一池涟漪。
鹤渡好奇的凑过去。“不是说这里晚上闹鬼,你们怎么还敢过来?”
那人憨笑,“你看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哪有妖孽敢横行。更何况是作孽了,我们寻常百姓,看这渡口也并无不同,怕是有人心中有鬼,才会忌惮。”
这老人说的倒是实理。东风和鹤渡互相对视,便转身离开。到了傍晚。才见这渡口开始渐渐涌起青色薄雾。
这是要开始了?今天怎么这样急促,传闻那鬼雾都是夜半才起的。东风和鹤渡躲在一旁,静观其变。
渡口处已经没了人烟。不像白日的喧闹,晚上更多了静谧。那青雾笼罩下,他们逐渐看不清彼此的身影。就在此时。
鹤渡突然抓住了东风的手,手心在他掌心划过,人條而化作烟气,漫入东风腰间玉箫之中。东风薄唇紧抿,事情似乎有些复杂。
第一百四十章:渡口(三)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东风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这是一片灰色地带,漫天无垠的灰色席卷而来。他被包裹其间,周身是那些深深浅浅的灰色。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他看不到阳光,也感受不到黑暗。介意黑白之间的色彩,又偏偏层次分明的萦绕,似乎在控诉着什么。
他心头有些东西在唤醒,涌动,想要冲破禁锢。可惜还是偃旗息鼓,埋藏于沉默间。东风推开每一扇灰色的房门,后面的浮雕让他忍不住停住。
那是,他和凌波在一起的朝朝暮暮,可也仅是那些曾经欢愉的。悲伤的失落的背叛的,都被挖掉了,染了浓重的血色。
他伸手触碰,那些东西忽然就碎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还是满目的灰。鹤渡唤醒了他,在他即将试图再次打开另一扇门时。
“东风,门是假的。”鹤渡的声音突兀的传入,与眼前的东西格格不入。东风怔仲了许久,只剩苦笑。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只是他的凌波,还在局中。这渡口,有些意思。只是还缺了些什么,他想了想,推开了另一扇门。门内依旧是灰烬。
东风退了出来,他用自己的血破了这灰色,重新退回到渡口。鹤渡站在他旁边,眉目间忧虑很深。
“这个渡口,好像对你比较仁慈。说不出是仁慈还是什么,它好像回避了一些东西。”
东风点了点头,心头乱的很。他不知道渡口是何时出现的,也不知这东西本体为何。像是戏耍一样的欢愉,是为了让他沉沦,还是……。
“等明晚再探吧,这渡口对你我起了防备,再探也是无益。只是不知,它是不是和墓灵有关?”
东风暗道,怕不是和凌波有关。只是他没有依据,也不能胡乱猜测。若是像上一世,他们二人,又不得善终。
“他要是不作恶,留着又何妨?”东风忽然道。鹤渡一时惊异,那人已经远去。这可太不像他了。
“你听那些传闻,像是不作恶的?”鹤渡讥诮道。
“传闻未必真,”东风不再多言,他心头此刻一团乱麻。似乎有些事情逐渐剥开了迷雾,可他宁愿未曾。
那渡口静静伫立在身后,没有张牙舞爪,没有阴森恐怖。他回头,那渡口仿佛也在看他。
他一路魂不守舍,鹤渡默然跟在他身后。只当他看了那些前尘受了刺激。他这心神不定的样子,也只能明日了。
到了倾欢酒肆,听见熟悉的声音,东风这才定了定神,掩下心中疑虑。若一切皆她所为,那她,又是为何?
“凌波,”东风刚想问,但看她纯净无辜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多疑了。独孤笙抱着酒过来,当起了小二。
东风看他们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更是没了话,她现在没有记忆,也没有前尘。自己又怎么强求。
“啊,怎么了?”凌波一脸茫然,淡粉色的面颊娇俏可爱。她这样子让人心头一动,可他只能止步,伸手抚摸她的额头。
像哥哥一样。
“没事,怎么独孤家主这么清闲,居然来酒肆打下手,”独孤笙浅笑,“我也想体验下寻常百姓的日子,那日听阿凌说,这里夜间不是很安全,我就想着来看看,她毕竟是女孩子。”
东风觉得心更疼了,“还是独孤家主想的周到。是在下疏忽了。”
凌波好奇的看着他们二人,总觉得怪怪的,她听不下去了,只好道,“你们坐下喝酒吧,来了酒肆,不饮酒,岂不是可惜?”
“算了,我还有事,对了明日倾欢就不要开门了。黄泉渡有变,我担心你应付不来。”东风叮嘱道。
那东西显然已经盯上了凌波,若是用凌波要挟,他只怕就没有办法专心诛妖了。凌波此刻还不知晓他的心思,嗯了一声,心底却有些涌动。
那日匆匆一见,东风相救她才能摆脱渡口的束缚。可她冥冥之中觉得那渡口与自己有缘,若是不探寻个究竟,她也难以心安。
东风这才离开,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凌波望着,也觉得有些莫名的难过。这是兄妹的感应嘛?她想。
“那明日我带你去风都逛逛,正好明日清闲,我带你去作画。”独孤笙笑着邀约,凌波也答应了。反正她一人无聊,倒不如去看看。
东风走了很远,鹤渡跟在他身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是怀疑什么?我总感觉,从渡口回来,你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可能是我多想了,她如今在这里安好,我奢求的可能太多了。等我们清除掉这里的妖孽,把墓灵赶回去。”
“鹤渡,你可愿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去无人之处。”
鹤渡笑笑,“自然乐意。”他向来洒脱不喜喧闹,虽逛惯了花楼,可还是喜欢无人的闲散。
那渡口安生了几日,东风他们也消停些。每日在倾欢酒肆,自在闲适。
只是他一直有些忧愁的样子,凌波问他,他只是躲闪,没有正面回应过。
后来凌波生气了,也就不管他了。独孤笙对凌波越发关心照顾,东风看到,也只能暗自伤心。
鹤渡每每嘲笑他。东风瞪了回去。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是三月三了。
三月三,万鬼出门,百姓让道。夜间街上空无一人,黄泉路洞开,小鬼回门,踏着阳间道。
凌波听闻只觉好奇,不过她倒也不会在夜深时,出门去撞鬼。毕竟万一碰上,估计也是不太好。
她倒是也不怕,就是觉得没必要。不过鬼节,怎么东风竟也不在府中。
“阿笙,你可看到东风了?”
凌波问道,独孤笙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他今日一整日都不在,这个时候,朝廷也已经下了禁令。要不我帮你出去看看。”
凌波沉吟,还是摆了摆手。“不用了,他既然敢出去,想来也能自保。”
独孤笙了然,他总觉得这兄妹俩,不像兄妹。可是东风不认,凌波失忆,他终究无法确认。
鬼节,会是出去捉鬼了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渡口(四)
三月三阴灵盛,百鬼夜行。这是历来的规矩,夜不出户。小鬼们也能回去看看家。东风一人走在夜路上,时不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小鬼要回家了。不过他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小鬼,那些人说,渡口,是招阴的好去处。
他的身上有避鬼符,那些东西看不见他,他也乐得自在。毕竟他今夜,有别的目标。渡口的雾又起了。
青雾的颜色越发深了,大概是因为鬼节的缘故,这里的氛围多了几分诡异。他站在渡口处,随着天色渐晚,他的身影逐渐湮没。
“你终于来了,”他听见一个声音道。还来不及疑惑,眼前已经天翻地覆。这里,竟然是一条绵延的古道。
他顺着脚下的路往前,他想探寻的答案,或许在前方。或许不在。他本是为了看那渡口,在三月三的夜,是否是连通鬼界与人界。
可这次,他失算了。
“你是谁?”东风默然开口,他的手不经意的抚向腰间,那里的玉箫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
看来,只有他被带入了渡口的回忆。在那青雾一层叠加一层的时候,他就已经落入了陷阱。而鹤渡,被这渡口吸引到了另一个格局中。
东风暗自叹息,果然最近不够勤奋,连这种寻常术法都识不得了,大意了。眼前景象不像他初时的雾气。这里清秀的有些过分。
水是碧的,天是蓝的,雕梁画栋唯美霓裳,还偶尔有风飘过,在耳边留下细细声响。这里,清秀的不似人间。
却又有炊烟冉冉升起,那精致的木屋,青瓦白檐,像极了温婉的水乡。这是谁的梦,东风有些恍然。
这里,他好像也曾来过。他看着那些流水,那房前垂柳。绿意盎然。似乎在等谁轻拂。那女子笑语嫣然站在窗前凝望,他站在街口,不敢前往。
那是?他忽然觉得自己疯了,这不是渡口的梦,怎么又会梦见她。醒悟之时,他虚空一指。方才破除周边阴霾。
这个故事很长,他不愿听,可他无法摆脱。世界女子痴人者,何其多。而妖,世人皆道无情,唯独她们为情生生死死不悔。
故事的开始,是一副水墨画一般的相遇。可东风终究是错了,他以为的痴男怨女的纠结,敌不过一颗丹心。
丹心错付怨念千载,再重逢,又该以何面目相对。画面突然转到青石小巷,他看见女子撑着伞,护着伞下的丁香。那份爱惜的模样,仿佛那是她的命。
雨水溅湿了旗袍,泛起淡淡墨痕。少年公子打马过,一回眸,星光漫洒。他幽幽的勾起唇角,淡淡笑声萦绕。
“春色未满丁香结,伊人红妆怜花债。”那女子不蹦理会,只当是浪荡公子。后来才知,他原是赵家公子,赵衡。
这时军阀混战,派系罗列。赵家公子自小聪颖,游刃有余周游四方。那些富商拿了他的赏钱,自然为他卖命。
那日他打马过,本就是为了笼络城中财阀,方才迎合了一群卑鄙小人,心中不快才纵马驰骋。不想险些惊了马,还遇见了个惜花的怪人。
不过偶遇,今日倒是突然想起。他出了门,管家已经备车等候。冰冷的眉峰,冷峻的面容,带着几分冷酷与审视。他向来都是极难亲近的人,可有时刻意婉转做的也是如鱼得水。
仿佛他天生自带两幅面具,一副冷酷,一副亲善。城中的局势波诡云谲,赵衡游走于善恶之间,没人清楚他的阵营,也无人敢挑衅他的底牌。
他成了人们心中的忌讳,在这个纷乱的年代。各方争相拉拢,又各存戒心。直到这份平衡突然被打破。
那是赵府要迁居的消息。在这座城,赵家是经济的命脉。随着军队的倾轧,这片安稳的地方饱受战火的煎熬。
而半个月后,一切恢复平静。仿佛未曾发生过动乱,一切依旧安稳。只是一夕之间,赵家,不再是依靠。
坊间传言不堪,那赵衡亦是失踪数月才归来。他的身上遍体鳞伤,可回来的时候,还是挂着痞痞的笑。
那双眼睛古水无波,没了灵动。一夕之间失了神韵,而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子,是那日打马而过的丁香花。
他叫她丁香,那女子就应了。流言来势汹汹,赵衡的变化,让百姓们慌乱,他们开始为自己开脱,寻求片刻的安宁。
“你们说那女人怎么跟的赵家公子,连魂都没了。”
“要我说那就是个妖精,我们还是离远点,免得晦气。”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财神爷呢。你看赵家风水多好,就连战火都躲着赵家。”
东风一脸无奈,这回忆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重点呢?紧接着,画面陡转,那是在赵衡的卧室里。
房间里有一面青铜镜,窗下是这座城市的渡口,有渔船往来。他靠着那赵衡坐下,右肩上有一道船形的印记。不知是何时落下的伤口。
“人和天命,谁争得过谁?”赵家信巫蛊,东风略有所闻。只是这房间陈设,竟然与他从前一般无二。可见这赵家公子,与自己颇有缘分。
赵衡变了,那,那位丁香,又是何人?东风观她神情,灵动。又多了几分睿智。在这军阀混战的年代,偏多了几分将心。
这倒也怪了,那公子天纵之才如今变得平静无波,那姑娘柔弱怜花倒是一番将心,果真是世事难料,乾坤颠倒。
东风正暗自叹息,那赵衡突然起身。往窗口看,那下面水流潺潺,一如既往的温柔。他忽然笑了下,像是自嘲。
“这水,原也有灵。只是不知若有朝一日血浸潭水,可否依然清澈。”他仿佛预见了未来,可不过一个凡人,倒是多余了。
他越发沉默寡言。很多时候一个人发呆。丁香活络了整座城,她越发显露出她的智慧,在这片土地上寻求商机。
保命,保财,她二者兼有。似乎两个人越走越远,可又有些莫明奇妙的联系捆绑着他们。那渡口每日看着他们,就像是无形的监视。
第一百四十二章:渡口(五)
小巷的丁香开始枯萎,像是在预兆。赵衡亦不曾娶妻,外面的局势日新月异,可这座小城,依旧安宁。
赵家,赵衡听着外面的战报,眉头逐渐狞起。只有这里还安稳了,赵家掌控着小镇的经济与军事。
他转头去看丁香,十年了,她依旧没什么变化。小镇安稳了十年,他也守了十年,流言来势汹汹。
外界都在疯传,说他收了人家的好处,人家才不会攻打。那些打人的兵器,大炮。是赵家拿钱砸出来的。
你看那小镇屹立不倒,自然是因为出了个贼。
赵衡偶尔听到,也就只是挑了挑眉。他偶尔会伸手抚摸右肩的印记。那个船形印记,越发浅了。
那是十年前的夜,他遇到一个人,最后遍体鳞伤,右肩还落下了一个烙印一般的船形印记。这些年越变越淡,渐渐有些看不清了,
“我给你十年安稳,可你看看那些人,十年之后,依旧贪婪。”
他记得那个人的话,可他不信。这十年,即使有流言,他还是让一切都繁荣安稳。那些人畏惧他,可也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只要不出镇,就不会面临战乱。
时间分分秒秒不曾停留,他也渐渐习惯了安稳,可那句话在他心里,提醒着他眼前终归是镜花水月。
所以他有时从梦中惊醒,看见身上累累伤痕,就会去看那窗前的丁香花,被雨水滋润,带着淡淡雾气。
“期限快到了,可你看他们,过的安宁幸福,该吵的吵,该闹的闹,烟火人间,一如往昔。”
“不过我总不能护他们一辈子,有些事情,躲不过,逃不开。该来的都会来。”他给丁香浇了水,望着隔壁紧闭的房门。
他初见她时她就伶俐万分,现在,倒是把他的做派学了十成十。虽然是个探子,但他看着也安心。
那日的奇遇,他至今历历在目。他出去时恰逢三月三,漫天鬼雾,出门时他穿了一件黑色袍子,勾着玉兰花的纹路,也颇为金贵。
只是不曾想,那日的乌篷船驶向的。会是阴间。船行到中央开始左右摇摆,四周突然黑水翻涌。
他努力叫着艄公,可哪里还有艄公。早就跑得没了影,剩他黑水飘零。夜沉了,不知哪里来的钟声。他听着浑浑噩噩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影子。
“赵衡,你可记得我?”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强做镇定,问了回去,那声音发出轻笑,像是那幽冥的声音。
“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从小镇来,那里即将面临一场战乱。而你,将是唯一的幸存者。”
那个声音幽幽,赵衡嗤笑,“无聊,现在哪里不战乱,我只不过出去寻找方法,又不是逃兵。赵衡向来不怕死。”
“我这儿有个捷径,你要是想出去求也不是不行,等你回来了人都死了,你立块碑就行。”
那阴森的声音似乎在笑,赵衡有些发毛。但他还是倔强,“我不信,你放我走。”
“那你就看看,你走后,这片小镇的光景。”
赵衡眼前如同铺开一副水墨画,他看见丁香迅速枯萎,战火焦灼燃烧了大地,小镇不再安静祥和,覆盖着灰败的死气。
他的目光逐渐沦陷,他看见那些他守护的正在凋零。而血色浸染的大地,遍地哀嚎。赵衡站在颓废的小镇,他的心仿佛窒息一般,揪痛。
这里是他愿用命守护的未来,它可以很温暖,很安详。他脑海里一直有一副小镇的愿景,那是他打通了小镇的经济脉络,让小镇繁荣。
可这灰败颓废的景象。如何接受。赵衡失落的跌倒在地,他的心久久不能平复。那些如同噩梦一般的诅咒,将他的心架在热火上烤,一遍又一遍。
那个诡异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像是生命的丧钟。女子出现了,她的手上拿着一枚血色丁香。
赵衡意外的看了过去,那是那日丁香花的女子。她那时那样怜花,如今,竟然甘心丁香被血色践踏。
终究是非昨日,一切恍如隔世。他伸手接过那朵丁香花,花朵沾染了他的血液,逐渐开始变得愈发鲜艳。
他心中还在纠结,关于选择。若他出去寻路,如果今日不是局,那小镇的覆灭,就是因为他的不妥协。他是小镇的罪人。
若他留下,一切就要靠他自己。而他也要付出代价,为他的抉择。赵衡突然摇了摇头,他倒是忘了,人的选择,都有代价。
不过是十年,怕什么。十年以后,也未必不会柳暗花明。赵衡压下心中疑虑,坦然看着那个声音的方向,那里是浓浓的黑雾。
“给我十年安稳,你要什么?”赵衡望着那团黑雾,想着这诡异的三月三,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换十年安稳。
他不过就是个普通人,被选中,也不知是不是幸运。这些人必有所图,那,他能给的,除了命,还有什么。
赵衡狐疑的问,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十年,太奢侈。
“我要和你打一个赌,十年,这个小镇依旧会覆灭,因为他们的贪婪自毁。而你所认定的,守护的,都会崩塌。”
那团黑雾道,赵衡泯唇认真道。“我和你赌,十年,我会让他们过的更好。就算结局不如意,我也依旧不悔。”
他说完这句话,就看见眼前黑雾逐渐散去,那是黑水之上的墨舟,墨笔为辑,他轻轻摇散,那朵丁香嵌入舟中。他浮于舟上,那墨色晕开,将他包裹其间。
他感觉全身如坠深渊,右肩尖锐疼痛,那墨色似乎要吞噬他。待墨色散去,赵衡吐出一口鲜血。
他偏头看那右肩,衣袖已经撕裂。右肩上有个舟形的印记,浅浅的烙印。眼前的幻境消失了,只剩下赵衡与丁香。
“主人让我留下,和你一起见证这场赌约。”赵衡耸了耸肩,十年,也算赚了。他又恢复那副浪荡子的模样。
“不错啊,一场赌约换个美人,我也是赚了。十年呢,够我花前月下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渡口(六)
他们相依了十年,约定的日子近了,赵衡常常会盯着眼前的丁香花发呆。那女子越发玲珑了,长袖善舞,整个小镇的人,都习惯了这种日子。
安逸,自在,听说外面战火连天,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战火,和他们又没关系。他们的日子可舒服了。
也不知赵家公子给了别人什么好处,这惬意的日子,真想再来十年。这一日赵衡彻夜难眠,他知道民间有许多疑惑,但他不悔。
哪怕误会重重,他也愿意守护他们。十载,是他给他们的承诺。外面突然飘起了风雨,渐渐的,雷声贯耳。
他听着雨声。再也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那日的承诺,时间,要到了吗?
接连几日的雨,百姓们苦不堪言。他们开始厌烦下雨天,开始抱怨。赵衡忙着救灾,无暇他顾。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精疲力竭身心俱疲之时,侵略者的铁蹄踏上了疆土。他拿上盔甲,骑着战马征战。
这一次,是苦战。不同于以往的宁静,战马的嘶鸣惊醒了沉睡的人,他们眼前是万丈深渊。
“不是说不会有战乱嘛,这些兵,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看他们拿着长枪大炮,要死人的。”
“是不是,赵公子不想给钱了,他们才过来挑衅的。”
“哎呦可别瞎说,要是赵公子听到了,我们可死定了,”怀疑的种子生发,就不会停止,赵衡从外面回来。听见碎语,也只能扯扯嘴角。
十年,果然是不够的。他的眉头越来越紧,战袍也从未干净过。
一层一层的血污,诉说着狼狈,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从期冀到失望再到愤恨。这场战争持续了半个月,赵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次又一次打退敌人的进攻。
他在用命守护,可最后,城门打开的光线,还是让他晃了眼。他手中的剑,叮的掉落在地上。
发出愤恨的悲鸣,血流成河蜿蜒,他站在城楼,看见敌军的铁骑踏上他的疆土,而他,无力再战。
风中有谁再吟唱,他挣扎起身,听见有人说,“将军你看,你多蠢啊,如果你早点投降,我们也不会死这么多的同袍。”
他看见一柄利剑刺穿他的胸膛,那人在笑,他眼中含泪。倒下的时候,他听见他的士兵跪服,高呼将军威武。
这是他守护的,十年,便是如此。他离了魂,站在城头看眼前焦土。那些人笑着,以为解脱了。终于摆脱了战乱。
“要不是那个傻子,我们还能继续和平。他要是投降,我们才不用受苦。你看这房子,都不能住了。”
“谁让他逞英雄的,该怂就要怂,他才是害我们受难的。”
“你看这儿破败的,没个十年,怕是无法修整了。”
赵衡听着,他不能反驳,不能出气。他用了十年,可人心,原来是最容易消磨的。
原来在他们眼中,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就算马革裹尸,也难偿罪业。赵衡在小镇游荡,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讽刺。
杀人诛心。
紧接着,小镇上空突然弥漫起漫天黑雾。夜,笼罩着劫后余生的小镇。来了,赵衡在阴影中轻轻道。
那些人方才从灾难里回过神来,正安眠。可睡梦中仿佛有什么在撕扯,赵衡在小镇中行走,望着满目疮痍,心生怨怼。
那些黑气缠绕着他,他耳边满是那些怨恨的声音,他们在说,他无能,他无用,他就是个废物。
赵衡双眸血红,他紧握双拳,脚下黑雾如潮水,他在其中飘荡起伏。看着前一日还活蹦乱跳的百姓,如今死气沉沉,哭闹不休。
他脑中混沌一片,被那些声音吵得心慌意乱。冥冥之中注定,他又跳入了水中,和那日的湖水一般,带着阴森鬼气。
都是他们,最后一点理智犹存。赵衡双手张开,血色蔓延。他右颈的船形印记更深了,满目狰狞。
他疯狂的拍打湖水,湖水发出阵阵的呻吟。场面异常混乱,那些人只能看见黑雾蔓延,却不能分辨缘由。
蓦然的阴森鬼叫,让人们寒毛直竖。他们感觉浑身仿佛被水雾缠绕,越勒越紧,近乎窒息。
而湖水之下,赵衡的胡乱搅动终于搅扰了渡口的美梦。他看见,眼前的湖水剧烈翻涌,那些水朝着一个脉络涌动,苍白的仿佛骨头。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愤恨的,悲伤的,欢快的,轻柔的,脑袋仿佛要炸开。
那个幕后的人出现了。
赵衡看见那个丁香一样的女子枯萎,逐渐成灰烬。然后,那片水域波动,逐渐成型。
那是一个怎样的男子,他惊愕的看着眼前的命运操纵者,面色惨白如兮,全身骨瘦如柴。重点是,他非是人身。
人身船尾,身后拖着长长的船尾,似乎是龙船的模样。赵衡愣了一瞬,它,竟是这个样子的。
很快他就不再惊讶,而是用尽他所有的恨意去捶打。那东西浑然不动,赵衡眼红如血。愤恨是最大的力量,他用所有的恨意,凝聚于一点。
才让那船身动摇。而他,也将力竭。最后的最后,赵衡听见那人说。“我们的赌局你已经输了,何必替人渣送命。”
“因为最该死的是你,他们,是你游戏的牺牲品。”赵衡将灵气聚集在肩头,那印记受了反抗,开始撕裂。
对面的人收了吊儿郎当的样子,眼中流露出深深地失望。赵衡并未看见,他义无反顾的将带着血的剑刺入那妖的肩头。
听见鲜血灼烧的声音,他方才释然。他的子民,还是对他失望了。不过好在,他正法了该死的人。
但他没想到,他杀了那妖,他却成为了妖。那妖本是这方水土的渡口,每日载人来来回回,无恩无怨。
可人毕竟是有私欲的,他们为了自己的念头,不断的压缩渡口的区域。渡口终于有一日不堪其重,那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洪灾。
渡口的人,纷纷死于洪灾。此后繁衍生息的族类,皆以渡口为尊,不敢不敬。可日子久了,人终究会懈怠。
这场交易最终,不过是人性潜藏的恶念。
第一百四十四章:影子,猫,狗(一)
那渡口的风波就此平息,东风打探到,渡口之所以缠上凌波,是因为她像极了那个丁香般的女子。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从回忆中醒来,用渡船封印了渡口的邪祟,那渡口也安静了。可是有些疑惑,一直埋藏在心底。
凌波与渡口,真的只是那么简单的牵强吗?他救她时,那漩涡似乎有怨言。东风扯了扯头发,最近可能太神经了。
鹤渡悠闲地喝了口酒,闲闲道,“你是不是该摊牌了,你可不是亲哥哥,是情哥哥。那个阿笙的。可是很讨女孩子欢喜。”
东风随手扔了一扇子过去,“等我给你说亲,看你还嘴损。”
鹤渡立刻告饶。“不敢了不敢了,那些女人。可会吃人的。”
东风哂笑,他倒也不会真的去让鹤渡相亲。毕竟这胚子,是个惯会招摇的。到时候造了孽,他可没法收拾。
“你就别纠结了,多献献殷勤才是,刷刷存在感。我听说,城东有个新奇玩意儿,你要不要带她去看看,这可是培养感情的绝佳圣地。”
鹤渡三句话不到就跑偏了,东风嗔怒。鹤渡自然见好就收。他匆匆的把那东西递给东风,就溜之大吉。不知去哪儿寻自在了。
东风出了门,天色还早,院中的人竟都没了人影。他只好又去了倾欢酒馆,想着到了时间,又该启封陈酒了。
他有一手好技艺,酿酒,熏香。凌波常常感叹,自己身为女子。倒不如他灵秀。东风笑笑,看着她出神。
到了酒窖果然,凌波正在那里。准备把陈年的酒启封。然后拿去酒架售卖。她穿的是襦裙。
梦幻蓝的色彩,在黑暗的酒窖闪烁点点荧光。东风帮着抬酒,把撕掉的封印收捡。
酒有两层封印,撕掉上面的,才能售卖。否则就是年份未到。这是倾欢酒肆的惯例。
“以后这些事情,叫我就行。这酒沉,当心伤了身子。”东风体贴道。
“你们平时都挺忙的,就我清闲。当个掌柜,也不用操心别的,就守个店,不费什么。”
凌波捋了捋头发,她额间有一缕散发。淡淡卷起。东风瞥见。将她额间散发拂到耳后,凌波诧异抬头,便看见他墨色深瞳,如同坠入深渊。
“你,”凌波有些手足无措的拽着衣角,气呼呼的道,“你虽然是我哥哥,但也不可以这样子随便撩我头发的。”
东风轻笑,过了这么久,还是那么怕被人撩头发。
“等以后,我再给你讲我们之前的故事。”他突然提起从前,凌波瞬间有了兴趣。“以后什么,不如现在就说啊。我怎么会有你这个样子的哥哥的。”
她带着几分俏皮的语气。让东风心中隐隐作痛。他含着笑。故作轻松。
“我们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从前,有很多故事,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等清闲了,我一件件告诉你。”
他说这话时有些凄凉,凌波也就不纠缠了。她摆弄完那些酒。拍了拍衣襟,仰头看着东风。
“你刚说更重要的事,是打算带我一起去捉妖了吗!”她满心期待,之前一直问东风,可他一直推脱,这次,竟然真的开窍了。
东风无奈的摊手。“哪有那么多妖抓,妖精也要休息的。我来找你,是想带你去玩。”
凌波开心的跳了起来。“去哪里去哪里。风都还有我没去过的地方吗?”
东风哑然,她前世,也挺爱玩的。只是那时他很少陪她,自然也不在意。现在,总算可以长久了。
“带你去城东,那里来了个新东西,你应该会感兴趣。”城东,凌波歪头想了许久,城东有好玩的,她怎么不知道。
最近待太久,都脱节了吗?东风神神秘秘的,将酒馆早早的挂了休息的牌子。就带着凌波绕城玩了一圈。
说是去城东,但他偏偏选了最曲折的路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过那些好玩的茶楼酒肆珍玩,都会进去打个酱油。
凌波爱玩,看见这些地方欢喜。零零散散倒是添置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东风也由着她。
“还要多久啊。城东怎么这么远。”凌波皱着眉头,手用力锤了锤自己的小腿。她这会儿已经感觉身上酸了。
“马上就到。”话音落,就听见一片喧哗声。似乎有很多人聚集。里面搭了一个台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你该不是带我来听戏的吧。”凌波难以置信的道,她素来不爱听戏,戏词腔调重,不自然,也多是伤感离别的剧情。
“自然不是。这次带你看的呢,是叫木偶戏。”凌波刚才还有些颓废的心思被重新勾起,好奇心缠绕着她。
“木偶戏是什么?用木偶演戏,他们木木的,能演什么呀?”东风不得不承认鹤渡对女孩子的喜好摸的通透。
看凌波好奇的神情。东风轻咳一声。故作神秘。“这木偶戏,可是很神奇的。你看台上那些角色,生动灵秀。栩栩如生。他们,可不比真人差呢。”
凌波顺着他的神情看过去。那些台上的木偶,果然像是有了灵魂,他们的衣服精致,悬丝其间,便能操纵人偶,现百态浮生。
果真奇妙。那人出口成章,如珠似玉。台上木偶翻飞,情节起伏。木偶神态各异,或悲或喜,在匠人指间翻飞,竟成了故事。
“好像眼前的剧要结束了,下次剧什么时候开始,”凌波俨然已经上心。东风暗暗赞叹鹤渡心思细腻。
“我们去添置点茶点,大约半个时辰后,这幕就完结了,新的故事也会开始。我想你从头看,大约更喜欢。”
凌波连连点头,她向来喜欢有头有尾。若是中间的,那就少了些意趣。
凌波和东风去随便逛了逛,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新的木偶已经准备上场了。那里有一扇透明的屏风,屏风后是各色木偶。
似乎还有人在后面,不过凌波的注意力俨然已经不在那里。因为她看见,那几个木偶的形状,竟然是,影子,猫,狗。
第一百四十五章:影子,猫,狗(二)
随着匠人惟妙惟肖的声腔。将东风与凌波逐渐带入情节。
一声惊鸣。随着匠人的节奏。故事缓缓展开。
庭院躺椅上坐着一位年轻人,他正悠闲地晒着太阳。青衫上光影斑驳,几分慵懒惬意。阳光下的影子拖的很长。
他低头看那影子,“夏天了,影子出来的时间更久了。我想你应该很开心。”
影子努力伸展的更长,是的,他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因为他可以在阳光的沐浴下,肆无忌惮的欢乐。
不用担心日子太短,他消失的太快。他的主人和他一样。也喜欢太阳的照拂。
不过主人总是一个人,太寂寞了。影子见过别人家的,都是成双成对欢声笑语的。主人为什么不找呢。
影子小小的脑袋,满满的困惑。他记得,他主人好像有个喜欢的,就是一直害怕不敢表白。人啊,就是麻烦。
“我觉得你应该是会说话的,我听人说,有些东西沾染灵气,就有了生命。你成天木木的,也不知会不会遗传我的聪慧。”
影子撇了撇嘴,主人哪儿都好,就是自恋。他才不要理。
“我呢以后就不叫你影子了,给你取个名字,叫隐吧。”
影子高兴了起来,也就忘了隐藏自己。欢呼雀跃的跳了起来。
他主人笑了。“看吧。果然是装的。”影子恨恨的一脸控诉,起身看着他主人。
“你就是故意的,不过名字很好听。我就勉为其难不和你计较了。”主人笑了起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影子急的跳脚,但谁让他不是主人呢。只能
咽下去了。从它有了名字,它和主人的关系就越来越好了。
主人很博学,也很会聊天。会给影子讲许多许多好玩的东西,影子也很崇拜主人。想和主人一起去所有的地方。
“你说,你是得了什么机缘才修炼成妖的呢?”主人好奇的问。影子默默无语了一番。他想起他成妖的那天。
是自己的憨憨主人,往地上丢了一颗灵力充沛的仙丹。没错,就是仙丹。那是一个道人神神秘秘说自家主人有大机缘大造化的。
然后主子随手一丢,就成了他的造化。
“这,大概是我抢了主人的仙缘。”影子战战兢兢的道,它倒是不敢实话实说。不是主子有多可怕,而是,怕主人伤心过度。
“不会不会,我才不要成仙呢。听说仙人活的久,那样好累的。”影子倒是忘了,主人最怕的还有一个,那就是无聊。
他就不怕无聊,因为他有一个怕无聊的主人。
“切,那是你成不了仙。”影子一脸嫌弃。他主人被戳破了也丝毫不尴尬,反倒是和影子打闹起来。
有一天主人突然神来一句,“我发现你长得有点帅啊。”影子一脸莫名其妙,他长的。不对啊,他就是照着主人的模子刻的呀。
“主人,你是在夸自己吧?”他不确定的问。然后就看对方颇为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居然被发现了,不行,下次要换个套路。”影子郁猝。
这个孩子一样的主人,怕是长不大了。下次该玩点什么,让主人更开心呢。
影子开始了他的冥思苦想。他的主人打算去远游了。走水路。不过也行,反正水路他也能陪。
“影子,回头我带你去山山水水,见识大好风光。”主人兴起,影子连连点头,笑的傻乎乎的。
“嗯哼,你要学一下我的儒雅。虽然我们长的差不多,但你可半分都没我的气质。”行呗,就您有气质。
影子碎碎念,不过他也不得不说,自家主人不动不说话的时候,挺儒雅。也招了不少桃花。就是,最后就剩主人一个。
原因吗,主人太自恋,把人吓跑了。他时常无可奈何,也只能无可奈何。
“隐啊,我们过几天启程。过几天就是端阳节了,听说都是要吃粽子的。等过完节,我就带你去玩。”
端阳节,影子没过过端阳节,它也不能吃。所以主人留下来,是因为贪吃吗?那一定要过一个难忘的节日。
影子这样想,他看见主人来来回回置办了不少东西。像什么糯米啊,荷叶啊,艾草啊,摆了一屋子。
他觉得主人奇奇怪怪的,等到端阳节前夜,影子终于知道了,这些东西的用处。他看见自家主人撸袖子,展拳脚,包粽子。
没错,就是在包粽子。糯米,荷叶,红豆,绿豆什么。然后影子发现,那不叫包粽子,叫祸害。
他看见自家主人弄的一团糟之后,终于认命的瘫在地上。然后很不走心的补刀了一句,“既然主人你不会包,为什么不买熟的吃。”
一语惊醒梦中人。
“端阳节嘛,当然亲手包的粽子有成就感。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明天早上我就去买粽子吃。”
影子嘴角抽了抽,没说话。他已经在怀疑自家主人是不是有点坏了,要重装一下吗?不过他准备好了一个惊喜,给主人看一下自己的能力。
很期待呢,隐还不忘搓了搓手,脑海里都是明天的安排。
主人一大清早就去买粽子去了,他自己搞的狼藉,害影子隐收拾了好久。搞的隐一脸黑。
不过很快他的主人就回来了,拎着香喷喷热腾腾的新鲜出炉的粽子。影子闻了闻味道。确实比主人捣鼓的美味。
简直就是天上人间。
主人坐在那里吃,他就坐在对面。看主人吃的很香,应该挺不错的。不一会儿,主人竟然拿了一坛酒来。
他突然觉得。想喝酒了。他还没尝过人间的酒呢。主人邀他同饮,隐就答应了。他和主人对饮。
看着主人有些醉了,他试探着开口,“主人我给你看,我新学的法术。可以把你的酒杯变不见哦。”
主人半眯着眼,斜靠在塌上。看他说的好玩。便饮了口酒,等着隐的法术。他倒也好奇,隐可是很少献宝的。
可谁知道,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隐神神秘秘的搞了一堆花瓣出来,他主人颇为嫌弃。然后就看见手中的酒杯在花影中消失了。
他拍手叫好,随即,那隐再接再厉。在主人看到一团黑雾之后,再睁开双眼,似乎换了个地方。
隐开心的道,“主人你看我厉害吧。”他睁开眼睛,却发现主人已经不见了。咦,主人呢。
“主人,你在哪儿呢?该不会变没了吧。”他到处喊。半晌才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蠢货,我出不来了。”某影子后知后觉的发现,它主人被它困在它的身体里了。
这下惨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影子,猫,狗(三)
影子迷迷糊糊的把主人弄没了,突然听到主人的声音,也是吓了一跳。他左看右看,哪里有主人那英俊潇洒的模样。
“哎,主人。我怎么没看到你啊。”某主人近乎郁猝,半死不活的道。
“你怎么半点都没遗传我的机智,我在你的影子里。”主人半是无奈的控诉。影子听得一脸懵,咦,它不就是影子嘛?
唉唉唉难不成,主人被它吞了。影子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不就是变了个烂魔术,怎么还把主人也变没了。
这下好了,主人可怎么出来。隐急的抓自己头发,它想把主人变回来。结果他又接连使用了几个法术,可是主人还是没有回来。
渐渐入夜了。影子快要消失了。他只能白天出现,夜晚就要缩到无人的角落,等候太阳的召唤。
没想到,夜里,主人又再次出现了。傻憨憨后知后觉的发现,它和主人的作息规律完全乱了。他拥有白天,主人拥有黑夜。
“主人主人,你看你可以出来了啊。”影子隐兴奋的嚷嚷,然后就看见他主人手重重地落下来,又舍不得打。
“蠢隐,你还不抓紧想办法。把我们两换回来,想挨打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蠢隐笑呵呵的,他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主人和他永远在一起了。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因为长期日夜颠倒,主人有些不快乐了。
这可让隐头疼了,琢磨了几个晚上,隐终于决定,要带主人去散心。主人说过,他最喜欢名山大川了。
外面那么美好,主人总不会怪他了。隐的算盘打的啪啪响,他主人幸亏不知道,否则肯定要拧断他的头。
他好像忘了,影子的头拧不断。嗯哼,这当然不是重点。身为影子,一个可以行走的光荣影子。
他要为自己的出行整理行装。结果嘛……
“哎呦你轻点,那是我的宝贝玉壶,别碎了。”啪,万箭穿心。
“哎呦你慢点,那可是我好不容易珍藏的碧玉靴,这可不是穿的,是观赏的。”噔噔噔蹬蹬,好像那窗外的花落了。
一番手忙脚乱,影子终于整理出了一个包裹。还有,一地狼籍。没错,摔碎的杯盏不计其数,还有撕碎的布料,都能拼图了。
“主人主人,你看,我把你吃的用的都备齐了,你还缺什么吗?”影子隐兴冲冲的问,某主人已经昏厥多时。
他素来知道影子的破坏力,今日这打击,怕是十顿美食都难以复原了。
影子选择的第一个交通工具,是船。自从主人被他吃了,咳,是搞消失了。他就不能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美丽的影子了。
看不到自己帅气的样子是很苦恼的,但是绿水,完美的解决了他的困扰。他能看见帅气的影子,仿佛看见他的主人。
果然,还是坐船舒服。还能欣赏无限风光。这次呢,他要去的是美丽的南溪。听说那个地方,多美女,多灵宠。
影子呢没啥特别的爱好,除了美食美景,最要说道的,就是灵宠,毛茸茸可爱俏皮的东西往往直击灵魂,让他觉得世间最美好。
南溪的房屋不像他之前居住的,这里青瓦白墙,绿树人家。小路踩上去滑溜溜的,还长着绿色的苔藓。
春风拂过有淡淡的草香。影子踏上这片土地,便感觉到了清爽。这里真美。
“主人主人,我们到南溪了。你看这儿,好多灵动的小金鱼哎。红的像朱砂痣一样。”
“噗”,如果不是在影子里,主人肯定要吐血了。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努力纠正。
“你知道朱砂痣是什么东西吗?就乱用。当心天打雷劈。”
“这么可怕吗?那我还是不要用了,满天神佛,弟子知错,知错。”倒是虔诚,主人心里偷笑。他本就吓吓他,哪知道,妖精也怕佛。
真是奇闻。
蠢隐自然不知道自家主子弯弯绕。他满心的朱砂痣是什么,怎么可能遭雷劈了。最后影子终于消停了。
他决定。话不可以乱说。可谁曾想,他很快就遇到了一个知己,万年难得一遇那种。
那是一个下过雨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他坐在房檐上,蹬着两只脚,一下又一下的。
双手撑着脑袋,仿佛在冥思苦想。恰在这时,一声犬吠打断了他。影子疑惑的看着下面。
入目是黑亮的皮毛,健硕的身躯,哎,好像长得不差。那是谁来着,好像不太认识。
隐好奇的扒着房檐往下看。然后那只神秘物种突然抬起头。冲着他“汪”的一声。影子没留神,那瓦片稀里哗啦的往下掉。
一起掉下来的,还有,偷窥不成的蠢隐。
看到地面的时候,隐艰难的闭上了眼睛,他是影子不怕疼,但,主人怕的吧。
这下惨了。
意外的,影子落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上。哎。好软。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隐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眼。
唔。有点黑。他掐了自己一把,应该没在做梦。接着他就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听见一声犬吠。
那种咬牙切齿想咬死他的声音。发生了什么,隐还在游离。他好像刚刚碰到了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抬起头。
是那个黑黑的神秘物种,原来是只黑狗。
“嗨。我叫隐,你叫什么名字?”影子弱弱的求和,他还没救主人,自然不能先丢了性命。
“你是影子?”那黑狗张口问,隐的力度重了,他现在还肉疼。不过看在他想和解的份上,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我先问你的,你回答了我才告诉你。”隐傲娇道,他还是分的很清楚的。这种亏不能吃。
“我叫大黑,是游历过来的,你呢?”
“我呀,我可比你厉害多了,我是影妖,修为比你高,羡慕吗?”隐得意洋洋,丝毫不记得他干了什么蠢事。
“还是第一次听说,影子也能成妖。那你一定很厉害了,你给我变个法术看看。”大黑内心不屑,我才不信你比我厉害。
影子兴冲冲的炫技,然后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忘了,大黑兄,我有事情问你。”
第一百四十七章:影子,猫,狗(四)
大黑嚼着肉骨头,缓缓抬起他帅气的脑袋,道,“什么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影子隐憨憨的摆了摆手,一脸无辜的道,“唉怎么忘了自我介绍了,主人说过见人要有礼貌的。虽然,嗯是大黑兄。”
“你好。我叫隐,是主人给我起的呢。”影子笑呵呵的,有些得意。
“隐啊。跟你的身份很像。你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大黑好奇的问
眼前这个影子,倒是颇有意思。
“就是,”隐有些难为情的低头,道。
“就是我本来有个主人,但是我一不小心把他给吞了。现在可怎么办啊?”
大黑没太听明白,嘴几乎张成o型,骨头也掉了一地,“你你你,还能吃人?”
影子再次无奈,他好像又说错重点了。“不是不是,大黑兄你误会了。我是说,我主人不小心被我关起来了出不来了,所以问你,能不能帮我?”
“哦哦我大概听明白了,也就是你把你主人给搞没了,现在想把他变出来?大变活人?”
大黑蛮有兴趣的展开了丰富的脑补,甚至想要去搜寻道具。
“哎大黑兄,你又误会了。你怎么比我还傻乎乎的,你看啊,主人晚上是可以出现的,我呢白天出现。现在我就想着能把时差倒过来。”
“你看我惨兮兮的,我都没有主人的睿智,遇上麻烦都头疼。”
“主人又老是被扔角落里,我都怕他憋坏了。”大黑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还不忘又偷偷点了一份排骨。
影子看到之后可怜兮兮的抽了抽鼻子,好香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人当久了,都馋了。
隐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大黑的脑袋,“大黑兄,你吃的什么?好吃吗?”
“这可是排骨,肉嫩味香,你要不要尝尝?”隐还是为美食的诱惑折腰,解放主人什么的,哪里有美食香。
“大黑兄,你可真厉害。你是怎么发现这种美食的?”影子隐一边吃一边问,香气四溢。让他感觉如坠云雾。
“喜欢啊,唯有美食不可辜负。我跟你说啊,你尝试过做菜吗?可棒了。”大黑越说越起劲。影子支楞着双手,听得入迷。
大黑兄可真有见识,主人要是遇到,估计会聊的很开心吧。影子隐歪着脑袋,听得认真。然后恍若初醒,突然跳起来。
大黑被吓得一激灵。这一惊一乍的,干啥呢。
“大黑兄大黑兄,我怎么把正经事忘了。
你有办法吗?没有的办法我和主人明天就要离开了。”
虽然有美食和朋友,可是不能没有主人。
影子隐依依不舍,正酝酿离别情绪。
只见大黑边嚼着排骨,边对隐说,“主人会理解你的,来,吃肉”。
隐推推搡搡的,似乎有点不会吃的样子,还是心里有点放不下主人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影子嗅着排骨的香气,兴冲冲的对主人嚷,“主人,主人,你快尝尝,这是我朋友大黑最爱吃的…骨…脆骨”。
然后它“啊呜”一声正打算咬下去,天完全
黑了下去。
影子还来不及再啃一口肉,就没了。主人接过肉骨头咬了下去,“味道不错。”
影子隐沉默了,突然好想哭。他就不该炫耀,完了居然现世报。
主人吃的香甜,影子隐只能蹲角落画圈圈。为自己可怜。
“大黑,我观你面相不错,难怪影子天天夸你帅气。”主人开始了他的聊天。
“你对美食有研究吗?有的话我们今晚彻夜畅谈。”大黑开始了他的美食诱惑,主人自然不拒。
可怜的影子隐只能饿着肚子,听他们从唐时胡饼,到宋时东坡肉,再到随园时话,聊的热火朝天,心中悲愤。
天快亮了,大黑终于有了困意。“我们下次再聊,明天我带你们去见我的老朋友。它呀精通旁门左道,说不定能帮助你们。”
“那就多谢大黑了。”主人客气道。大黑甩了甩脑袋,找了个地方入眠。
主人回了房,躺进了软榻。影子隐却睡不着了,想着大黑的朋友,满满的好奇心。他可是,越来越喜欢旅行了。
到了第二天,大黑果然遵守约定。带着影子隐去了一个神秘的地方。为什么说神秘呢,因为这地方像极了世外桃源。
是个小花屋,香气四溢玲珑精巧,颇为玄妙。影子隐颇为喜欢,正要进去一观。就被大黑扯住了。
“你带见面礼了吗?”大黑这么一问,倒让隐有些迷茫。
见面礼是什么?能吃?
大黑一脸控诉的表情,牢牢的盯着隐,盯得隐心发慌。
“我昨儿怎么就忘了,我的这位朋友性情古怪,没有见面礼,可是连面都不会让你见的。”
大黑连连叹气。
影子隐有些心虚,“大黑兄大黑兄我想到了绝佳补救,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大黑凑了过来,影子隐神秘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大黑激动的差点跳起来。深感影子的智慧。
过了不一会儿,院子外就堆满了风铃花。风吹过,仿佛波浪起伏,铃声入耳。更是悦耳动听。
有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一声**的软绵绵的声音混进去。隐正疑惑这是哪里来的乱入,睁眼便看见通体的雪白。
好可爱,只见那团雪茸茸熟练的跳到了大黑背上。抬起它可爱的脑袋,傲娇的看着自己。
隐突然有些羡慕嫉妒恨了。
“大黑兄,这就是你那神秘的朋友吗?”隐不禁问。这下他可看清楚了,这分明就是一只可爱的猫咪。
“对啊,她是我朋友,叫雪绒。”大黑摇了摇尾巴,雪绒从他的背上跳起来。
“雪绒,好好听的名字。也是一只很可爱的猫咪呢。”
“大黑咬他,他居然说我可爱,”猫咪气呼呼的伸爪子,小脸都怒了。
大黑笑呵呵的给雪绒顺毛。“乖雪绒息怒。新朋友不懂规矩,别生气。”
“隐,我们雪绒可是这里最骄傲的公主喵,所以一定不要说她可爱。不然雪绒可是会生气的。”
隐连忙点头,保证不会再犯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影子,猫,狗(五)
隐从这里认识了雪绒,那是一只很奇怪的猫。她可爱,但很傲娇,有着公主的气魄萝莉的音,迷一样的神奇。
大黑对雪绒很迁就,这让影子很不解。大黑看着黑黑壮壮的,怎么不是老大呢?
他还没琢磨明白,就被同化了。自然是那只猫,掌握着他和主人交换的秘法。影子听不明白,可他想着,要是雪绒开心了。
主人和他换回来,就不用再当书生了,他也可以安心当它的影子。“当影子的快乐,凡人是不会了解的。”他傲娇的想。
“哎大黑,”影子抓住急匆匆的大黑,小手使劲的搓着,不安的问。“雪绒什么时候才可以把我和主人换回来呀?”
它这憨憨的样子,连大黑都觉得有趣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雪绒说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等到了七月十五极阴之日,她就帮你们换回来了。”有了准信,影子隐终于不那么焦急了。
他发现雪绒除了傲娇一点,还是蛮可爱的。渐渐的,开始给雪绒准备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看雪绒开心的笑容,他就觉得人间都圆满了。
主人和大黑成了知交,在食物上达成了共识。美酒美食花好月圆,人间至味。他们总会不分昼夜的讨论关于食物的色香味,而他,每次能听不能吃,总是无比5郁闷。
直到天光乍现,主人不甘心的消失,而他,带着疲惫醒来,一脸茫然的看着眼前的大黑,他也喜欢美食的,不过他更喜欢主人。
最近有些疲惫了,但是雪绒小公主白天特别有精神。她雪白的绒毛,软软的落在他的脸上,他瞬间就不困了。
虽说他是影子,可是用着人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也不知道主人的身体会不会被他用坏了,想到这儿,影子隐白净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忧伤。
主人本就生的白净,玉树临风的。他占了主人的身体,论相貌,也是数一数二的。雪绒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了。
她扬起头,隐太高了,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抬起头,但尽管如此,视线之内也只能勉强看到他那双忧郁的眼睛。
真是,怎么会觉得看不得人忧郁呢,应该是自己太善良了。于是傲娇公主开口尝试安慰人了,结果。
“我觉得你长的挺好看的,就别忧郁了,不然就没有女孩子喜欢了。”然后,隐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盯着雪绒。
“喜欢是什么东西,然后,女孩子能吃吗?”在吃这点上,隐和主人以及大黑有着难以企及的默契。
这次。换雪绒抑郁了。他们三,还真是不可救药。她气哼哼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用她不怎么有攻击力的爪子宣泄愤怒。
隐神情更忧郁了,得罪了公主,罢工了还有的救吗?大黑过来就看到隐愁眉不展的样子,那样子像极了乌云盖顶。他都觉得隐自带雨水了。
这样子,还有点说不出的可怜。连带着大黑也不忍了。拍了拍影子隐的肩膀,然后郑重的问,“咋了?”
隐殃殃的,有些不开心的望着脚尖。“我得罪了雪绒公主,她怕是不会帮我了。”
“雪绒啊,她可傲娇了,但她很好哄的,气性也好。你怎么得罪她了?”大黑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靠在隐旁边,随意的问。
隐就一五一十的说出了他是如何气走雪绒的,然后大黑就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雪绒可爱,但是她有个缺点,就是不会安慰人。隐呢老实巴交,也不是个会说会圆的性子。这两凑一起,还真是热闹。
大黑伸爪拍了拍隐,“放心吧,我会给你安排好的。七月十五马上就到了,你做好准备,听说这一关不好过。”
隐垮了脸,他忧心忡忡的,可没想到自家主人心可大。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忧郁了。他白天和夜里,完全是两幅样子。
白天是个忧郁小王子,晚上是个食神。时间久了,大黑就习惯了这种变化,能清楚的区分他们二人了。
时间如沙漏,七月十五,看着远,其实也就剩那么几寸光阴。雪绒最近神神秘秘的,影子隐套了几次话,都没套出个所以然。
他本就是个憨憨,这种用智慧的操作,实在是难为他了。
大黑还是整日吃喝不愁的,他性子老实忠厚,爱吃爱玩。隐跟着他,也野了许多。
七月十五花灯会,日子终于到了。隐站在屋檐下,看着那繁华街市,陡然生出几分不舍。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新衣,主人的身材不错,他从前盼着做回影子,现在又有些珍惜这天光。
人间喧腾,美妙至此。
他正发呆,突然一阵银铃声惊醒了他。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望过去。可不就是大黑和雪绒,他们正站在轿子前,面带笑意。
他忽然觉得心底都暖了起来,有东西在沸腾。惹得他眼眶都有些莫名的热。他走进轿子,朝着他的伙伴们作揖。
这是他的感谢。
轿子一路颠簸,这条路很远,从白天到晚上,他听到风声鹤唳,听到百鬼夜嚎。可到底也没什么惧色,毕竟他如今虽是人身,心还是妖心。
轿子停下来的时候,影子隐觉得自己全身都要散架了。
雪绒扒开了他的轿门,隐下了车,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去。他垂了眸,伸手揉了一把脸,咽下所有的委屈。
那一刻的不舍,让他有些窒息。他想,是贪心了吧。一直想让主人回归的他,这时竟然有些怯懦。终归是待久了就开始惦记了。
他现在,越发像人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去,主人出现了,隐又消失了。大黑和雪绒带着主人到了一个山洞,这里,别有洞天。
只见里面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还有,一些陈旧的典籍,纸页都泛着黄,可见岁月久远。主人不禁惊叹,这里的典籍之浩瀚,让他沉浸十载也心甘情愿。
更令人称奇的是绕过回廊,里面还有一个山洞。这里,闪烁着光芒。仿佛紫色的雾气,将整个山洞缭绕的如同仙境一般。正中坐了个小仙童,他的下身是枝叶藤蔓与花瓣的结合。
小脸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第一百四十九章:影子,猫,狗(六)
纵然自己身边有一只影妖,还有一只渊博的大黑,傲娇的公主。可是当主人真正置身在这梦幻一般的世界,听那个仙童朦胧的声音,还是心中有些彷徨。
那是一种好奇,意外,欣喜,又带着些许畏惧的复杂心情。主人定了定神,他素日里和影子打闹惯了,开始的震惊之后,适应能力也与日俱增。
然而仙童开口,却是让主人打了个寒战。他笑眯眯的,一张脸圆嘟嘟的,可爱得让人想揉一把。
发出的声音冷沉,还带着几分寒意。主人不禁皱了眉头,听那仙童的声音,突然有些不想换回来了。
他现在才知道,交换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不舍得影子就这样离开他,他们早已亲如兄弟,同气连枝。
“影子,你怎么选?”主人的声音透过冥冥传入心底,影子迷迷糊糊的起身,他其实有些困了。刚睡醒就听到主人的召唤,脑子还不太清楚。
“当然是换回来,主人,你身体快受不住了。”影子最近敏锐的察觉到主人身体不如以前了,他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但从前也算圆润。
倒是最近,瘦的跟骨头似的,怎么喂都喂不胖。这让他很忧心,要是主人英年早逝,他可怎么活。
主人无奈叹气,“好吧,那就按照仙童的吩咐。”主人踏上了那紫色的云端。
仙童忽然就不见了,随即,他看见前方星光闪烁。那是夜海,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夜海。相传夜海之间拥有世上最神奇的秘法,也拥有最汹涌的考验。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是传说。原来,世上真有如此仙境。涌动的蓝色海浪,随波涛起伏的星辰。它们仿佛在夜海中安眠,偶尔还有几声轻啼,像夜莺在歌唱。
主人迷茫的在夜海中行走,他发现,他能在这里如履平地,但他抓不到星辰,心底是更大的茫然和恐惧。
仙童让他寻找夜海之心,说唯有夜海之心才能交换。倘若昼夜交替之际寻不到夜海之心,那他和影子都会消亡。
他顺着夜莺的歌唱随着海浪起伏,月白色的衣衫,带着柔和的光。他走了许久,入目璀璨辰星。可深海之中,除了星辰,便是夜空。
脚开始变红,变肿,染血。主人还是不停的走,他要找到夜海之心。不然就会连累影子。要是会影子的法术就好了。
主人迷茫的想,他走到夜海深处,看见高高的桂树上挂着一颗珠子。很明亮很璀璨,可以他如今的样子,别说爬树了,走路都能摔跤。
好不容易走到树前,满头大汗的主人苦兮兮的盯着树上的珠子,“雪绒怕不是要整死我。”
他唉声叹气的顺着树干滑落,想着那小公主素日里刁蛮了些,也不怎么难缠。这次。看来是栽了。
“心不诚,扣十分。”扣分?傻乎乎的主人听着遥远的声音,满脸困惑。这任务居然还是积分制的,不过还没开始就负了,要不要这么惨。
“总分多少?”主人贼心不死的问了句。就听见传来贱兮兮的声音,让他忍不住抓狂。
“总分十。”然后主人听见了心碎的声音,他恹恹的抬头,这该死的仙童。
于是乎,“辱骂仙童,扣十分。”冰冷的声音响起,主人一个趔趄,又摔了一跤。手上大片的青紫,膝盖也磨破了。
还带读心术的,他这下不敢乱想,专心琢磨如何爬上树去摘夜海之心了。外面蓝莹莹的,可他连诗赋的心情都没了。
时也命也。
主人攀着树干,慢慢往上爬,他一身的冷汗,也顾不得擦。狼狈至极。他向来清风朗月,影子在它心底,看着主人的样子。心疼极了。
“主人主人,我们不换了,我舍不得你。”影子焦躁的直抓头发,但是主人只是默默说了句没事。就开始转身望四周的环境。
他刚刚试过了,树干虽粗壮,可他此刻满身的伤,体力不济,如果继续攀爬,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要怎么办呢?主人只能抬头看四周的环境。他总不能耗死在这儿,似乎运气不错。他看到了很多藤条。
他有些犹豫的停住了脚步。久久伫立,他向来文弱,若是秋风扫落叶,他只怕这一身血肉都会葬送。
他忽然想起了影子隐,他们相识混乱,却心有灵犀。影子于他,是他生命里流淌的血脉,他不想分离,也不忍分离。
可若是不分离的代价是隐的消亡。他是万万不忍的,还有希望,不是吗?他的眸光坚定,璀璨如星辰。
风中摇摆的藤条随风浪卷叠,他在海浪中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跃起,指尖擦过藤条,被狠狠的甩到海面上。
主人努力着,顾不得包扎狼藉的伤口。反而是越发的百折不挠。一次,两次,三次……第九十九次的掉落,他的身上满是血污,眼神越发坚定。
他的眸光深沉,幽蓝,无尽浩瀚。他再次跃起,终于抓住了摇曳的藤条,伴随着风的助力,攀到桂树顶端,摘取那唯一的果实。
深海之心静静的躺在他掌心。他感觉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桂树上掉落,身体如羽毛一般漂浮。
他闭上眼睛,听到久违的声音,“坚持不懈机敏过人,加三十。达成任务要求,请回到山洞进行交换仪式。”
主人简单的在夜海里清洗了一下血污,清清爽爽的回去。在山洞里,他看到大黑,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拥抱,肋骨都快散架了。
雪绒还是可爱萌萌哒的样子,唇角总是带着几分弧度,像个骄傲的女王大人。劫后余生,他看到他们,开心的像个傻子。
他独自一人进了山洞,过了大概三个时辰,主人才从山洞里出来。这时晨曦微张,薄暮瑰丽。
他青衫撩人,如画。
他低头看脚下,那里是他的影子,和自己轮廓一般无二。忍不住唤,“嗨,我还没听够你的闹腾。”
大黑与雪绒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主人收拾了心情,笑了笑,“你们放心吧,仙童大人说了,隐可以在夜海之心中修炼,他此生皆是美好与梦幻,不会再尝人间疾苦。”
二人这才释然。他们记得那些岁月,那个憨憨影子的每一分喜好,他们一起笑闹,在这浮生里温酒食珍,曾相遇,惜相逢。
影子隐活在了心中,他活成了一场梦,活成了永恒的记忆。
第一百五十章:折翼蝶(一)
看完了戏本,凌波心中有些怏怏的,为活在故事里的影子而难过。东风想安慰,可心底有了心事,也难免惆怅。
夜里,她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只折翼的蝶。
她不过是一只蝴蝶,匍匐而卑微,靠着他的怜惜,才能勉强困了三寸阳光,笼外有蔷薇花,金丝笼折射出晃眼的光芒,她的触须轻轻搭在笼子上,视线渐渐茫然虚无。
一抹高大的身形遮住了光,她急急的探头,却因为用力牵扯伤口,渗出斑斑血迹,她的头迅速低下去,蜷缩成一团。
她不想看见他,那就当没看见吧。她蜷缩着,忽略他冷厉的视线,却还是不经意抬眸,看见他摩挲着笼子的手,葱白如玉。
疯子,怎么会这么好看呢。她不会忘记他折断她双翼时冷冽的警告。
可她一次次试探,长出新的血肉,伤口还未结痂便脱落,直到一潭死水,兴不起任何一个波澜。
翅膀再一次剥离体内的时候,她听见他说,
“你不需要翅膀,有我就够了,这里很寂寞,没有你,我会孤单。”
我想要自由,除了自由,你的孤单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她悲伤的靠在金丝笼前,贪恋,那些许的日光。
她从醒来就见着他,望着他。这个男人总是一身黑色的锦袍,长发随意的散落着,眸光深沉,看不透的光密密麻麻的压抑写她的胸膛。
那时初见,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好生危险。他走到她面前,看她漂亮的羽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时她方才是幼蝶,翅膀刚刚长出,正是新奇的时候。她在花丛中游弋,生疏的飞翔,时而上下颠簸,不想慌了神,竟从花瓣上滑落下去。
她扑腾了几下翅膀,可这次风都不帮她了。一双好看的手将她捧起,她迷糊的触着那温暖的弦,他的温度在她周围环绕,她忽然觉得倦了。
就着那安稳的窝安眠,似乎,他的气息也是好闻的。她在梦里浮浮沉沉,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似乎是松懈了,不再如最初一般用触角牢牢抓住他的掌心。
翅膀动了动,她翻了个身,安然的陷入梦乡。却不曾看见,那男人讳莫如深的神色,他盯着掌心的蝶,似笑非笑。
月夜下黑色锦袍如墨,他高大的身形靠着古树,颇有几分萧瑟。她醒来时,羽翼轻颤,缓缓睁开双眸,水蓝色的眼睑泛着波光。
懵懂的望着这个比她高大出许多的男子,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他似乎笑了下,神色又敛了几分。
“有没有人告诉你,不可以盯着男人看。”他话落,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倒是忘了,你无人教养,那便跟着我吧。”
蝴蝶在他掌心又扑腾了几下,在他的手指间穿梭徘徊。她似乎爱上了这种游戏,又会小心翼翼的抬眸,注意到他神色的温柔,便越发卖力。
可她毕竟是幼小,兴奋过了,眉梢都是倦意,她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恹恹的趴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僵了一下,又淡定自若的伸手去抚摸她的羽翼。
她的羽翼很漂亮,是紫晶蓝的羽翼,梦幻般的紫色梦海,有晶莹的蓝色水晶浮浮沉沉。她天生一双彩翼,就连他,古井无波的面庞,也因为这斑斓而失神。
他好像总是走神,她有意无意的睁开双眼,偷偷望着他。见他失神的盯着自己的羽翼,心底密密麻麻尖锐的痛,险些让她心神大乱。
他似乎缓过来了,不再执着她的羽翼。手轻轻的将她放在他的肩头。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她也笑了,触须攀在他的肩头,那里,是他坚实宽阔的臂膀。
她站在他的肩头起舞,看他唇角偶尔蔓延的笑意,惊喜的不能自已。他的快乐,在她的心头。
那日,他把她捧在掌心。带她穿过重重的山路,来到一处僻静的庭院。
这里,到处挂着风铃,他似乎格外喜欢羽,门窗上雕刻的是凤羽,室内的摆件用的是清一色的白羽编织而成,夹着那盛开的风铃花,颇有几分意境。
她初入,便喜欢上了这里的布局。虽不能说话,可他似乎了解她的心思,不曾拘着她,任她在庭院里飞翔。
她时而会靠在门前,等着他从远处归来。从来不知道等人会如此煎熬,数着数着可总也等不到,他回来的总是如此迟。
他的眼神淡漠,沉静,带着不属于他的成熟与冷淡。她总觉得,这样的他,对她最是温柔。或许便是独一无二罢了。
暮色起,他踏着夜色,带着沉沉酒意归来。他的面色酡红,手中的酒杯空了,可他似乎无知无觉。踉跄着走了几步,就无力的倒在空地上。
一身尘,满目伤。
她从门上飞过来,落在他的鼻尖。他的样子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紧蹙的眉头皱着,半阖的带着酒意的眸,沉醉,薄薄的唇微启,似在呢喃。
他,伤心了吗?她听闻,人间伤心事,皆是喂了苦酒。所以他这般买醉,又是为了谁?她突然发现,她竟从不知,他是何人。
门外忽然进来一个白衣少年,看年岁,与他相仿。那少年晃晃悠悠吊儿郎当,一只鞋扔在肩膀上,一手扶着。端的一副浪荡样。
地上的人醉的不省人事,半边酡红的脸,酒意上头,整个人透着颓靡。她的爪子轻轻攀附着他,茫然的盯着那来人。
原来,他是有朋友的。只不过他素日里都是那副冷沉的样子。说冷,其实也未曾冷到骨子里。
只是不爱说话,也很少笑。她就靠在他身边,望着那陌生的来人。心里没来由的紧张,仿佛他是阎罗。
白衣少年扔了手上的鞋子,赤着脚俯下身,听他呢喃不清的语调,依稀能分辨出是一个“殇”字,他突然笑了,笑声震林越,带着些许诡异。
她被这声音震得难受,离得远了些。附在门上,一转不转的盯着二人。地上的人醉成了一滩泥,那白衣少年,粗暴的拖着他,往屋子里。
她看见白衣少年额间妖艳的花,像是什么罪恶的印记。她跟着飞到屋子里,在镜子前落下。紧张的盯着白衣,触须颤抖着,泄露她的心事。
那白衣似乎有所察觉,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来。只一眼,她就再也不敢多看。
那是怎样冰冷嗜血的目光,分明是白衣,可眼尾的红,让他整个人如同沐浴在血色中,似乎周围都是冰冷的寒意。
她蜷缩了起来,喜怒无常吗?她想。明明是那样干净的颜色,硬生生让她生出几分怯意。
第一百五十一章:折翼蝶(二)
她琢磨着为数不多的印象,大约是脑子空白了下,那张脸突兀的出现在视线里。他的眉浅浅,并不像那个人那般浓墨。
整个人骨子里透出的薄凉,让她下意识的瑟缩。她闭着眸,羽翼小心翼翼的扑闪,像是害怕会惹怒他。
他的手落下一片阴影。她被笼罩,徒劳的祈祷着,那一瞬间她竟然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意,在这个看似吊儿郎当的少年身上,竟不知不觉过了一遭生死。
遍体生寒。
她颤抖的更加厉害,他对她的敌意昭然若揭。她踯躅着,时间仿佛静止了,那醉着的人翻了个身,呢喃着。
她就像渴死的鱼抓到了希望,扑棱着翅膀以最快最刁钻的速度及角度撞到他怀里,即使,她不知他的名姓。
“呵,”冷漠的嘲讽声落下,在她心上如针扎一般,使她如惊弓之鸟,匍匐蜷缩,触须牢牢抓住他的衣襟,不让自己因为害怕而摆脱这唯一的港湾。
那人似乎有些清醒了,睁开迷蒙的眸子,看那桌边的背影,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声音带着宿醉后的嘶哑。
“匿影,你怎么在?”他的音色不稳,像是在他心上蒙了一层沙。
错过目光,瞥见自己怀里的找东西,似乎是被吓坏了,死死的抓着她,一双眼睛闪烁着,蝶翼忽上忽下,缓缓起伏,又怕惊扰了什么,连呼吸都是轻微的。
“来便来了,何必吓我的宠物?你又没有恶劣到要拿蝴蝶祭酒的爱好。”她颤着羽翼,从她的目光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
脑子浮浮沉沉,宠物,是在说她吗?她埋下头去,耳朵里是阵阵的轰鸣,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那句话徘徊在她脑海里,压下了所有的声音。最后,意识清晰的时候,她听见那个危险的白衣男子道。
“费尽心思用蛹封存的魂魄,蜕变重生,是否又会和当初一样。”他的话如冰封一般,直入心底。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破茧而出。而她死死压着,唯有那双触角用尽力气也抓不住的虚无,泄露着她此刻近似崩塌的情绪。
他在说什么,她茫然的想。
“寒,你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就放她去死吧。”白衣人的话远了,她眨着泪眼。眼角的温度冰冰凉凉,他的神色冷如寒霜。
蝴蝶下意识的离开他的怀抱,那里太冰冷,就连她的羽翼都难以温暖。她从未见过他现在的样子,沉寂,如死一般的沉寂。
让她周围的空气都压缩了一般,她竭力的逃离,张开羽翼。漂亮的羽翼在阳光的折射下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她惊讶于自己的成长。
而他,静静看着她。可她不敢靠近,那个人说蛹,说蜕变,说重生。蔷薇花开了,她站在花蕊中,远远的望着他。
“过来,翼。”蝴蝶茫然的注视着这个叫寒的人,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可这个名字,与他的人一样难以亲近。
这是她的名字?蝴蝶的脑海里天翻地覆,他好像,一直只叫她蝶。她好像。第一次拥有名字。
她有些欣喜,忘了刚刚的恐惧。这个名字,很好听。她从花瓣上飞下来,打了个旋,扑进了寒的怀里。
这里,好像没有那么冷了。她皱了皱眉头,有些困了。那个白衣太可怕了,她精神本就不太好,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似乎有谁在耳边低吟,“不要离开。”醒来的时候,睫毛抖了抖,入目是男人好看的脸,她就趴在枕头旁,盯着他的样子入神。
他真儒雅啊。雪白的丝质绸衣穿在他的身上,露出精致的锁骨。那一双手洁白如玉,不染尘埃。世间怕是无人比他更适合翩翩公子的美誉了,她傻傻的盯着他看。
他脸上的红晕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双目紧闭着,身上的酒气散了,有淡淡的花香。她想了想,是蔷薇花的香气。
他素日里爱极了蔷薇花,就连衣服都是熏得蔷薇花。她轻轻的飞过去,落在他的额头。
默默地低下头去,就看见那墨色羽毛的尾翼轻轻扫过,如蓝色深渊,令她心都在战栗。他醒了,伸手轻轻捏住她的羽翼,那双眼,此刻带着刚醒的朦胧,竟莫名有些妖魅。“翼,你还在啊。”
她懵懂的盯着他,这个时候的他,褪去冰冷阴沉,不再是她恐惧的对象。他的声音轻如鸿毛,在她心上点,落下温柔的痕迹。她不敢开口,怕他会不喜欢。
“我以为,你应该到了会说话的年岁。”他似乎有些遗憾,不过当他将她捧在掌心,她还是会因为他的动作缩了一下。
本该欢喜的,可竟还是有些害怕。他的动作更轻柔了,“不会说话也没什么关系,我向来不喜欢吵闹。你陪着我,便好。”
她点点头,动作轻微,可他还是察觉了,唇角微微上扬。她越发兴奋,遇到他,可真好。时间缓缓过去,她几乎忘记了,那个白衣人的话。
她每日随他一起,看他写字作画,读书研磨。恨她不能有一双纤纤玉手,为他煮茶添香。
他的画工是一流的,栩栩如生。尤其擅长人物画,一颦一笑,如风如沐,美人如骨。她喜欢在他作画时凝望,看笔墨晕染,云烟成景。
可惜她只是一只蝶,不能为他,做那添茶人。甚至不能开口,因为开口会颤,泄露她隐藏许久的喜欢。
日子过得平淡,房间里大大小小挂满了他的墨宝。她有时会看那画中女子,作画吟诗,看书沉吟。
她的眉如柳月,面若桃花,倒是一等一的女子,时而沉静,时而淡漠,时而忧伤。寒作画时总会失神,是在想念谁吗?
她竟然有些害怕,可终究,躲不过。白衣气势汹汹的过来,撕了所有的画。嚣张的抓住寒的脖颈,将他死死抵在墙角。
“你在怀念什么,她死了,你还要让她不得安宁吗?”寒沉默着,面色很冷,很冷。
但他一言不发,倔强的咬着唇,衣襟皱的厉害。他伸手去掰白衣的手,抬起又放下。他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第一百五十二章:折翼蝶(三)
“连怀念,也不行吗?”他的声音带着她从未见过的软弱,那样的悲伤透过了骨子里,她的心忽然凉了下来,一层一层的寒意浇透,浸入骨髓。
他何曾这样卑微过,那画中女子,必是他心上人吧。
他又开了口,这次,很缓很慢的道了一段往事。她的心跟着沉寂了下去,不再有任何波澜。
翼,不是她独一无二的称呼。而是,那个女子的名。他每日画的,是他记忆里那个明艳的女子。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不会忘记,她在他心底埋下的伤。
一场爱,来得精疲力尽,最后的时候,是死去活来的别离。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只能看见她无情的逃离。她终究,还是心中无他。
他以为,她应该是爱过的。可到了那一天,她用死逃开他的时候,才知道有多离谱。她黑色的霓裳血迹斑斑,一双眼冷漠如霜,无情无恨。
看着他的时候,仿佛在看冰冷的死物。他的心一层层坠落,深不见底。
直至坠入深渊,一声刀剑入骨的血肉声,他颤抖着抬头,只见她轻轻勾了勾唇。
“用血肉还你,换一个自由,够吗?”没有温度的话语,环绕在他耳边。他的视线逐渐涣散,胸口涌起一股腥甜的气息。
闭紧双眸勉强咽了下去,他绝望的启唇,“还有余地的,翼,跟我在一起。”
“呵,从你欺骗我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余地了,我最恨欺骗。”她冰凉的话落下,他看着她的动作,眼中是浓浓的绝望。
原来,爱不及恨。他怕她难过,亲手编织的美好,一点点被撕裂,毁灭,而她逐渐削薄,凉薄,他亦遍体鳞伤。
他想,这大概就是现世报吧。他亲眼看着她的妹妹替她去死,为她承欢受尽折磨屈辱,而她绝望愤怒下的毁灭,被他打断。
他怎么舍得她去承业果,不如就忘了吧。可外面芸芸众生,谁又能保证密不透风。那便让她在他的怀抱里,永永远远。
若听不见,看不见,便不会痛。他给她置了小院,挂满了风铃。放她在庭中养病,她很少笑,也不言语。看见他时,会从骨子里生出厌恶。
渐渐的,开始贪恋远离他的日子。她精心设计的逃离,用她的命来换一次心软。可她低估了,那个人不舍得她离开,哪怕咫尺,都让人恐慌。
骨子里的血沁凉,她明媚着双眸,手握住刀柄剜出血肉,他面色苍白如纸,见她如蝴蝶般折翼。
那刀似在他心尖搅了搅,带出经年的伤。
灭顶的恐慌笼罩着他,这次,她真的要远离了。他心底隐隐生出的念头疯狂叫嚣,血液让他愤怒。
惊惧之下,他伸出手带着小心的渴望,去触碰。
她嫌恶的远离,即使摇摇欲坠,也不愿再在他面前软弱。
“翼,”他的话被风截断,那女子似乎是卸掉了沉重的枷锁,笑的越发明媚娇艳。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像是深夜的妖精,鬼魅般路过他的世界,偷走了他的心。可这幅样子,不是愉悦,而是最深的悲哀。
“寒,来生不见。”她的话重重落下,他气血翻涌,死死的盯着她手中的刀,见那刀锋轻转,划过生死弧度。
脚下是万丈深渊,她唇角带笑,眉间舒缓。似乎是解脱了,而他,抓不住,寻不到,只剩无尽孤独。
“翼,如果有来生,我必会好好锁着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寒用了法术收集了她的魂魄,封印,重生,以蝴蝶的姿态破茧,重生。
那日重逢,他见她时她掉落花丛,灰头土脸。可他温柔如许,没有丝毫嘲讽,带她归家。
只是因为,那是他等了很久的故人。
蝶,忽然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凉。他原来,只是把它当做替身罢了。可笑她奢求一生一世,只为守候他,宁肯做一个哑子。
会错了意,放错了情。这一生何其离谱。她拍了拍翅膀,那庭中的风铃随之晃动,叮叮咚咚,仿若谁在轻柔的唤她。
一声“翼,”隔了经年时光,已然变了质。她望着那蓝天中的璀璨光影,那里,阳光冲破云端,绽放耀眼光芒。
今天的阳光,可真好看。白衣好像又斥责了寒什么,他心不在焉的应着,目光落在蝶的身上,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应该听不懂吧。他见她一如既往地附在蔷薇花上,倒也安心了些。
他藏了许久的秘密,却不得不曝光。带着灵魂撕裂的痛楚。
好像呼吸都是痛的,不过好在,他还有惦念。
蝶,是他最后的坚守,他应诺了一生一世,即使只是人与蝶的可望不可及。
她很依赖他,会钻进他怀里寻求温暖,会落在他眉心轻柔抚慰,会看他作画吟诗随风起舞。
只为他一人,困一生。
那天之后,他伤感了几日,蝶不如往日那般粘着他,他也无精打采的。
想着许是最近冷淡了,便去做了新鲜的蔷薇花露。
风中弥漫着香气,可等他找遍了庭院,依旧不见一只蝴蝶。
她似乎消失了,突兀的离开她的世界,带着他的眷恋和她的无情。
“翼,你在哪里?我来找你了。”他焦急的转来转去,穿过整片林子。
去问一只蝴蝶的下落。
可没有人回应,而她,静静地跟在他的不远处,看他一次次碰壁,心如刀割。
她还是舍不得,舍不得让他难过。
离开,是最好的结局。长痛不如短痛,她想,她转身飞走,翅膀扑闪擦过新鲜的草叶,有露珠滑落。
他的双眸骤然警觉,他生来敏锐,一草一木,皆在他的眼中如视无物。
那是捕猎者的圈套,而她,不知不觉落入这一场陷阱,不自知。
他知她不舍,早早布了局等她入瓮。
她惊慌失措的逃离,那洞悉一切的双眼,让她畏惧。
她怎么忘了,他虽冷漠沉静,可他素来是胸有韬略。不过一场逃命的把戏,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被他重新抓在手中的时候,她就知,逃不掉了。可后来的后来,她才知,这不过是黑暗的开始。
他的爱执拗而嗜血,是挣不破的囚笼。
第一百五十三章:折翼蝶(四)
她是被寒拎回去的,他抿着唇,气息冷沉。她蜷缩成一团,尽可能的躲避。满心的懊悔,怎么忘了,他素来是谨慎而敏锐的。
回到庭院,她收敛张扬的羽翼。沉默在空气中发酵,他仰头望着天空,眸色是她看不懂的墨色。
她想示弱,可又怯于他的气场。下意识退后了几步,落在身后的蔷薇花上,惹得花枝颤。
他伸出手,挂着熟悉的笑容。那是她以往见他欢喜时,惬意而舒心的感觉。她有些怔愣,陷在他的目光,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逃兵。
很长时间之后,她想,美色惑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才让她是非不分,撞入他的囚笼,万劫不复。
他朝她走来,衣衫随风飘扬,那黑色的纹理衬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便越发邪肆。这或许,是毒。
骤然的疼痛揪心,她艰难的抬眸,见那原本笑意璀璨的男子,眸中翻滚着恨。眸光尖利如冰凌,刺的她五脏六腑鲜血淋漓。
她看着她的唇形,那分明是背叛者。脑袋开始昏昏沉沉,那些时候的绝望有了释放的机会,她猛的冲向他,用嘴去嘶咬。
寒惊愕的看着她的动作,手腕上尖锐的疼痛让他回神。
原来蝴蝶咬人,也是会疼的。
他似乎笑了下,右手骤然翻转,将她抖落,她死命的咬住他的手腕,竟然挣脱不掉。
他发了狠,眸中戾气渲染,“翼,你该明白,逃离的代价。”他粗鲁的扯断了她的双翼,那华丽的翅膀脱离身体的时候,她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似乎时间静止了,她麻木的想煽动翅膀,去追寻那掉落的珍稀。视线越来越模糊,在昏迷前,她落下一滴泪。
或许,结束了吧。如果她死了,他就不会发怒,会后悔吗?大概不会。
她颓然的想,她是一只不听话的宠物,爱上了一个无情人,现在,只不过是一点报应。怎么就受不住了。
醒来的时候,她的视线还有些晕眩,周围的摆设似乎换了一道,她迷茫的看着自己,丑陋的身体,隐约系着蓝色蝴蝶结的绸布。
是他吗?血迹已经干涸,那地上的翅膀还很刺目,只是没有了生命,破败着颓靡着,让她的心一阵阵的煎熬。
他竟然折断了她的双翼,只为了不让她离开。她勉强的爬行,在笼子内侧边缘不得不停下。
看似璀璨夺目的金丝笼,谁又会想到,四壁都是光滑的水晶,笼鼎采用镂空设计,但仅仅只能容纳一缕阳光罢了。
她颓然的倒下,周身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她越发喜怒无常,对她好时,万分轻柔,仿若她是世间至宝。
会安静的为她疗伤,在她的笼子里放满蔷薇花瓣,只为让她在熟悉的味道里安眠。可她,越发的悲凉,越发的渴望自由。
她偏执,她桀骜,一改之前的懦弱与妥协,只为求一次自由。可他不许,她只能更加小心谨慎,祈求他的善心。
翅膀再次长出的时候,她透过笼壁瞥见那背后的耀眼的紫晶蓝羽翼,冰冷的心又开始活泛,她又重新拥有了飞翔的能力。
寒来了,她这段时间一直抵触他,抗拒他,还从未见她像今天这般惬意的靠在笼边,探看三寸日光。
她的触须松松的攀在笼子上,目光专注。顺着她的视线,外面,是蓝天远阔。翼从前也喜欢山长水远,她们,倒是相似。
他心软了,打开牢笼,猝不及防的接触到大片的阳光,她蒙蒙的缓了好久。眼睛眨了眨,入目是熟悉的黑袍。
他素来喜黑,这种色调压抑又沉闷,掩盖所有的心绪,让人不敢靠近。初获自由的她以为缓和,便又再一次跳到他的肩头。
他眉头蹙了一下,还是低头轻轻的点了点她的脑袋。她喜欢这样的亲昵,这段时间的委屈终于宣泄,她泪如雨下。
声音都哽咽了许多,她和他闹过,吵过。可现在,只想好好陪伴他,那些过去的事,她可以装傻,可以遗忘。只要他待她如初。
她又不说话了,他也不强求。只是偶尔会看着她发呆,她不再亲昵的蹭他,周身竖起无形的壁垒。
但好在,他给了她些自由。三个月后,如往常的风铃声喧哗。她的羽翼丰满,比从前更加艳丽。她看着自己的尾羽,神色也鲜活了许多。
他似乎未醒,她轻轻的掠过他,去外面的天地翱翔。好久,不曾这样自在的飞翔了。她贪婪的吮吸新鲜的空气。在树叶间来回穿梭。
忘了那些伤感与绝望,她前所未有的明艳。做这林间的舞者。直到,她的羽翼触碰到柔软,那熟悉的温度让她羽翼轻颤。
他来了,带着铺天盖地的冷漠气息,陌生的恐惧围绕着她。她还来不及张口,就像做错了的孩子一般蹭着他的衣襟,小心翼翼的拉扯着。
似乎这样,才能有安全感。可他嫌弃的甩开了她,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呼吸被掐断,几乎窒息的感觉萦绕心怀。
她,又惹他生气了。
“不要,”她的眼睛垂着泪,一滴一滴的落下。他恍若未闻。
“翼,你还是不长记性。离开我,你就如此满足。”他的声音森冷,她似乎血脉都被冻僵了,傻傻的看着他将她的羽翼再次折断,践踏。
那羽翼在垂泪,血流了满地,她浑浑噩噩的被他带回,锁在笼子里。从那之后,她长出的双翼还来不及舒展,就会被无情的折断。
而她,盼望自由的愿望熄灭,只能盼望他一丁点的怜惜。
她匍匐着,颓败着,放下所有的骄傲。阳光洒落的时候,她轻轻动了动身子,永无止息的折磨,一点点磨灭她的精神。
“寒,还要多久,你会愿意放过我。”她痛苦的嘶吼,那黑衣男子挑了挑眉,伸手提起笼子,用玉白的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触角。
她用触角在笼壁上磨蹭,不停的磨,想洗掉他的痕迹。他不爱她,只是为了囚禁。为了一个不可能弥补的赎罪,毁掉她的余生。
她可悲的发现,她不过一个替身。不配爱的替身。
第一百五十四章:折翼蝶(五)
“翼,陪着我不好吗?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宠爱,这世间最好的,我都会为你奉上。”
她笑了笑,目光环绕着精致的金丝笼,那光滑的水晶外壁在阳光的折射下异彩纷呈。“是啊,就连笼子,都是最好的。阳光,也是最珍惜的。”
“可我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蝶,受不起日夜供奉。寒,放我离开,你也会解脱,”
她试图说服他,这日夜的勾心斗角,她早已身心俱疲。
若是可以,她宁愿永生不见。
他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笑的喘不过气来。他弯了弯腰,一手扶着笑痛的腹部。
“她要逃,你也要逃。我对你们不好吗?要你们践踏我的爱,一次又一次。”
他猩红的眸子染了怒意,她谨慎的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那光滑的水晶壁阻挡了她的去路,身后是囚笼。
即使阳光偶尔漏了几束,也照不暖黑暗。
他整个人遍布阴鹜,白玉凝脂的手,骨节分明青筋暴起,紧紧攥起的拳头,有血液从指缝中流出。
她只觉阴寒到骨子里,金色的牢笼打开,他的手堵在门上,令人心惊肉跳。
她被拎起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今日的他,暴怒。
她还来不及飞出去,就被他扯了出去。她在他面前向来是渺小的,只是这次,他又一次撕碎了她的翅膀,将她折磨的遍体鳞伤。
又被关回了金色的笼子。
她听见整间屋子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似乎还有巨大的撞击声。
想来,应该是惨不忍睹。她这次,惹毛了。
不过后来平静了,他也没有出来。她以为,他的愤怒会消减。
当漫天的黑暗覆盖,她看着那仅有的阳光一点点消散。
恐惧乱了心神,她在笼子里跌跌撞撞,找不到出路,找不到一丝光明的缝隙。
那是绝望的样子,她想。她累了,瘫软在笼子里。
没有水,没有蔷薇花香,没有阳光。只有无边的黑暗,带着层层叠叠的恐惧。
她如惊弓之鸟般,被一点响动惊醒。外面风吹过廊下,铃铛声响,宛如催命。
她第一次觉得,这宛如天籁的声音,是丧钟。
要怎么结束呢,她颓废的想。寒就是个疯子。
他想对你好时,便温柔的让你不舍得离开半步。
他不想对你好时,便残暴的让你一刻都不想停留。
可她不舍,眼前漆黑一片。她做不到不顾一切去温暖他,也不想,守在他的身边,冒着折翼的苦。
那种一次又一次的冰冷,早已经浇灭了她滚烫的爱恋。只剩下卑微与匍匐,在苟延残喘。
再次见到光明的时候,他青色的下巴,凌乱的胡茬,瘦弱的身子,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降了不少。
似乎没有那么冰冷,反倒让她心软。
她看着他亲手揭下黑布,神色淡然,她似乎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了。这一次,非死即生。
“翼,我们好好的,如果你答应我不再离开,我不会再折断你的双翼。”近乎讨好的语气,她却嗤笑了一声。
“你以为我会信,我不是你的翼,也不会为你臣服。”
她忽然道,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即使翅膀还未长出,她的身上也有一种奇特的气质。
那是历经风霜的蜕变,也是无所畏惧的勇气。他忽然觉得有些陌生,也有些彷徨。
“翼,留下来,我们重新来过。”他急急的将翼拉入怀中,像她曾经无数次喜欢的样子。
她没有挣扎,没有欣喜,一双眸清冷的普通如同寒冰。
他看着她清冷的样子,忽然想起白衣的话,蜕变重生,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她会怯懦会依赖,也会在被切断所有退路时反戈一击,逼得他无路可走。
眼前的翼,在失望过后,带给他的是绝望。
“迟了,这次我走了,我们就不会再见了。”她的语调忧伤而缅怀,带着些许空灵。
风拂过铃铛声响,他怅然的低头,伸手想抓住那缥缈的声音,终究还是滑落了。
他抓着她,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溜走。她不反抗,也不喧闹。安安静静的像个布偶,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徒然生起的念头,惊起了一身冷汗。
她眼睛转了转,触须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曾经有一道伤痕。她记忆犹新。再见了,她在心里道。
随着她的念头,水晶蓝的羽翼渐丰,他心中骤然生起慌乱。
她的羽翼,不是已经折断了,怎么会?
“你的羽翼,怎么可能?”他带着哽咽与颓丧,看那羽翼快速的生长,丰盈。
她的面色惨白如纸,他第一次看见她的面貌,近似妖。
她不是翼,翼是坚韧的,而她,是残忍的毁天灭地的。
那种执着,是向死而生的毅力。妖娆,是他对她化为人形的印象。
随着她的羽翼张开,她整个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远处烈日如火。
她转身奔赴,他错愕的只来得及看见那抹倩影,在烈日下焚烧殆尽。
当她重重的摔落在地上,她的灵魂解脱,“自由了,寒,永生不见。”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蝴蝶自焚,是如此壮烈。
而他,永远得不到一颗想逃的人的心。无论他如何呵护,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玉石俱焚。
他回了庭院,那里,金色的笼子熠熠生辉。
他触摸到那光滑的水晶壁,眼神闪烁了下。她应该,是不情愿的。
那鸟笼在他手上滑落,受伤的掉落在地上,发出呜咽声。
撒了一地的水晶,断裂的牢笼。他低头看着,视线恍恍惚惚。风铃声一阵又一阵的悦耳。
他走进房间,那里放着他的笔墨纸砚。那里有一张张的画卷,都是那个叫翼的女子的一颦一笑。他爱她如痴,念她如魔。
书桌的角落里,有一张墨迹未干的画卷。那是金色的牢笼里,她的触须小心翼翼的趴在水晶壁上,一双眼睛带着凄凉与绝望,她几乎滑落。
可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她似乎有些活了,眼神里是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惊喜。
他凝望着,画卷突然就被浸润。
他想,她曾爱过这里。可她不在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场大火,埋葬一只蝴蝶,一个冰冷的寒。
第一百五十五章:他的喜欢(一)
她撑着沉重的额头于睡梦中惊醒,过于光怪陆离的画面,让她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囚禁,折翼,仿佛历历在目。
凌波甩了甩头,特意挑了一套粉色裙衫,遮掩苍白的面色。面上特意敷了花膏,用口纸抿过的红唇,似浅浅落樱迷离。
她素日里有些欢脱,今日倒显得有些小女儿的娇羞。鹤渡路过忍不住驻足,流云髻桃花蕊,伊人影。
她招了招手,“鹤渡,又要出去?”随即看了看他身后,没见到东风的人影。神情有些失落,她歪头假装看那树上花朵缀连,脚下漫不经心的踢着地面。
她似乎,有些烦躁。鹤渡摆了摆手,拎着酒就出了门。世间大梦一场,不如一醉。再扬起头瞥见地上斑驳光影,一把油纸伞半倾,为她遮挡雨幕。
这油纸伞极其素净,甚至没有任何装点。独孤笙一身白衣,站在门口斜斜的倾了倾几分弧度,直到遮住半边阳光。才柔声开口。
“这日头闹人,你也不怕晒伤了。”淡淡的安慰划过她心头,他对她的好,是她几世修来的福缘。
“怎么会呢,阿凌向来是宠儿,就连日头,也是一样的。”她半带娇嗔的语气,小孩儿般的幼稚可笑。他不禁短促的笑了下,伸出宽厚的手掌蹂躏她的头发。
淡淡的发香,萦绕在他指尖。她不好意思的偏了头,躲过他的蹂躏,还不忘埋怨,“下次不可以弄我头发了,我梳了好久呢。”
他低低的笑了,似乎怕她不悦,收敛了笑颜,“阿凌梳头梳这么久,将来若是嫁人了,那可是要梳一辈子长长久久的。”
她才知,原来这正经温润的公子哥,撩起人也是不偿命的。半边脸都羞红了,她气的跺脚,嘴里还是不依不饶,阿笙等你娶妻,我一定要告诉你媳妇儿。让你给她梳一辈子头。”
“若是阿凌,倒也甘愿。”他言笑晏晏,似在轻笑。凌波恨恨的哼了几声,不再搭理他。
他巴巴的凑了去,讨嫌。
“阿凌,你就别气了。我今日闲,带你去游山玩水可好?”她顿时忘了刚刚的不自在,拍着手跟着独孤笙一起出去游玩。
她向来耐不住性子,出了府,凌波就好似脱缰的野马,独孤笙往日矜持文弱,倒是比不得她旺盛,但也不好驳了她的兴致。
他耐心的跟在她身边,担忧她跑的太急。在转角处拉住她的手,带她穿过层层回廊。
停在一处鱼苑,五颜六色的鱼儿在雪白的鹅卵石铺就的水池中游荡,它们自在的穿梭,无拘无束。
她弯下腰,喂食水中的鱼儿。独孤笙也一起,陪她戏弄水中的鱼儿。见她唇角弯起,散了整日的疲惫。
那些朝堂里的阴暗带来的烦闷,都烟消云散。
他静静看着她,白皙光洁的额头,如瀑的青丝洒落,如玉的脖颈在阳光下越发散发诱人的光泽,雪白的锁骨勾勒着完美的弧度。
浅蓝色的裙衫,腰带还缀了不少铃铛。她走动时会晃,叮铃作响。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游移,直到她忽然抬起头,撞上他深邃柔情的目光,她忽然一愣。
他的眸中有她的影,小小的,却填满了全部。她心跳没来由的慢了一拍,又低头逗弄湖中的鱼儿,发出清脆的笑声。
“呵呵。”他的唇角也勾起暖暖的笑,阳光洒在池中,斑斓的光影落下。她楞楞的看着他的笑容,如春风和煦。
“你笑起来,真好看。”她不由自主的道,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没有半分凌厉,温润的如玉一般。
他今日穿的是金丝勾兰的玉带锦袍,像是为了迎合她。她的裙摆处几朵幽兰清逸脱俗。
讨喜的蓝,颇带几分慵懒的意趣。本是沉静的衣着,可她耐不住性子,偏生出了几分俏皮。
嫌弃那外面的霓裳过于华丽沉重,素来广袖罗衫,最是仪态端庄。可她任性的扔了外袍,撸起袖子,在水边嬉戏。
鱼儿从她指尖划过,像是耐不住痒,手心的凉意沁人。她也浑然不在意,玩的开怀。
独孤笙蹙了蹙眉头,忍了许久,见她手祸害的久了,走上前去扯了她的袖子。
他的动作轻柔,又带着愠怒。不过好在他注意了力度,倒不至于让她疼。刚刚被调笑的羞涩隐去,独孤笙认命的想着,哄了这人去别处。
不然着了寒,他就该后悔了。凌波茫然的抬起头,手也顺利的离开了池水。她看着眼前人的神色,似乎有哪里不对。
不过是哪里呢?她怼着手指,不甘心的回头看那池中自由游弋的鱼儿,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独孤笙皱眉,温声问道。他刚刚有些急了,不知有没有吓到她。
“你看水中鱼儿多欢快啊,我们身在红尘,多的是烦忧。若能像他们一般自在,也好过困守浮生。”
独孤笙轻笑,“原来阿凌羡慕鱼儿,就是不知怎样的碧水才能盛起这机灵俏皮的阿凌,”
他句句戏谑,凌波红了脸,两腮鼓鼓的,气愤的扭过头去不理她。
她不过随意感叹了句,这人,便说这么好听的话哄她开心。可她却总是不经意想起另一个身影,他没有独孤笙的温润,总是有散不去的忧伤。
他外表俊朗,眉目凛冽。可他心底总隔着一层墙,她看不透摸不到,那是她的东风,是她醒来初次心动的人。
他以兄长的身份闯入她的世界,而她,假意逢迎做他宠爱的妹妹,陪他演一场戏。
她不记得前尘,可他忘了,他心里最深的惦念,在深夜最是惶恐。
那些惴惴不安的过往,在某个深夜宣泄,她听着他呢喃不清的话语,听他一口一个凌儿,唤的痛彻心扉。
那日她灌醉了他,才知晓他心底有一人,铭心刻骨深如骨血。
“凌儿,回来吧,我后悔了,我们回风陵渡,竹屋,碧水,幻梦,红妆,余生。你走后那里依旧是你喜欢的样子,它在等你回来,你怎么舍得放下。”
“凌儿,千年了,凌迟之罪不过于此,我不怕孤寂,只怕再遇不到你。”他醉意朦胧,双眸如辰。
第一百五十六章:他的喜欢(二)
二
庭中骤然下起了小雨,她看着那池中鱼儿惊散。雨点滑落,一圈圈涟漪荡漾。独孤笙偏头瞧她。
如幕烟雨,伊人如画。她偏生爱这寒凉,抬头看那雨幕如珠玉滚落,唇边微微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惊艳。
似乎时光寂寂,她于雨中回眸一笑。“阿笙,下雨了,”她突然道,拂袖划过这一帘惊梦,那纤细如白雪的指尖,沾了晶莹的雨珠,美得不可方物。
他迟疑了片刻,浅浅笑道,“倒是可惜了,雨水惊了游鱼,只能在屋中暂避。”
她自是听出了失落,一转头看见那一树繁花,小雨细细密密,花瓣染了露水,愈发娇嫩。她忽的跑了过去,摘了那一朵花儿,看那莹莹露珠盈润下的娇艳,最是清澈。
“你看,多美。”独孤笙不由看向那雨中花,她此刻微微偏了头,裙摆自然下垂,微微勾勒出她美好的轮廓。
她一手执花,低头轻嗅。那温柔的样子,格外动人。她素来是不喜静的,此刻倒颇为安逸。在雨中因一朵花开而欣喜,而他随着她的身影,缓缓扬起笑意。
雨忽然大了,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他见她被淋了满身,不由神情冷凝了下来。若是细雨烟霏,任她自由享受清凉,也无不可。
不过现在就不能随了她的任性,他慌忙加快了步子,一手已经先一步去了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躲避风雨的侵袭。
淡淡的花香气萦绕,凌波吐了吐舌,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怎么突然就下大了,可惜玩不成了。”
她嘟着嘴,一脸的不甘心。独孤笙看着有些好笑,怕她恼,也不敢过于明显的嘲笑。“下次还有机会的,我带你去里面看看,这里可不同于独孤府。”
凌波听了有好玩的,也就不纠结这阴郁的天气了。跟着独孤笙进了客厅,才发现此处别有洞天,设计新颖独到。
紫色梦幻的穹顶,高悬的琉璃宫灯。长长的珠帘垂落,将这大厅分隔成三个世界。
一处是立着春花秋月的屏风的古色古香的茶室,一处是琳琅满目的檀香货架,摆着各种说不出名的珍奇。
一处梦幻迷离,紫色穹顶,粉色墙
垣,与倾欢酒肆暗夜截然不同的设计,处处显得神秘与朦胧。这里,像是一个美好的梦。
带着少女怀春的心思,又仿佛有着年少的希冀。她在门前驻足,瞥见里面梦境交织的模样,脚下仿佛生了根,喉咙有些发紧。
她喜欢的东西,原来他都知晓。他们相识时间不长,她的心事她也未曾透露。可他仅仅只是从她的细枝末节中,知晓她的爱好。
紫色迷离,粉色梦幻。是她心里渴望的美好。她曾经想过这样美好的相逢,相守。只是那个人,迟迟未到,她也就收了心思,不肯轻易敞开。
悄悄藏起来喜欢,然后,洒脱自在的做一个酒馆老板娘,听悲欢离合,看风月无情。日子也淡然。
她缓缓走进,那大片的紫色入目,粉色樱花恍若随风摇落,在紫色幻境里停留,他必是极为费心,这里的琉璃,夜明珠,甚至雕栏玉砌。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他竟做了这么多。她还记得他把自己捡回家。
她那时懵懂惊惶,可他对她尽可能的温柔,撬开她的心,让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她很快就摆脱了那种失落,被琳琅满目的红尘吸引。
这满室迷梦,是她奢求的。如今被他小心翼翼的捧给她,她打量着这室内的一切,眼角涌出晶莹的泪水。
她的心间溢满了疼,为他这不经意的感动。“阿笙,你怎么会?”她有些语无伦次的慌乱。
他看着她的泪水,眉头狠狠的皱在一起。她不是该开心的吗?怎么还哭了,难道是吓到她了。
独孤笙手忙脚乱的拿出绢帕,替她擦拭泪痕。她抽泣了一会儿,像是觉得丢人,偏过头去忍了泪水,睁开通红的双眼。模糊不清的嚷嚷。
“我只是太惊喜了,这是喜极而泣。”独孤笙擦了一把冷汗,他还以为她被吓到了。原来是太开心了,忍不住安稳了自己的小心脏。
他可最见不得女孩子哭了,特别是喜欢的女孩子。
凌波嘴硬,站起身来走过去。她身上的铃铛响了起来,悦耳动听。独孤笙在她背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脚步。
她的身影绰约窈窕,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清脆俏皮。刚刚的沙哑被欢喜覆盖,他听她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轻快调子,心都乱了。
“深巷花朝,酒盏半倾,余生痴缠陌路谈笑,惊鸿一面谁盼。
回眸三生,相思经年,念卿白头霜雪为伴,醉梦浮生难言。
从此陌路不复返来生可否,相思缱,两心可谙。”
淡淡忧伤的调子,她却哼唱的极为轻快,旋律节奏起伏有致,加上她清脆的嗓音,更是如同天籁。
独孤笙看着她在梦境中,如同这里的公主。心中便愈发欢喜,他想将她拥入怀中,宣告他的主权。
可又怕会吓坏她,若是再让她掉泪,他可真是罪过了。
“阿凌,这是什么歌,这般好听。”
他轻轻启唇,随意的问。她笑了笑,目光中掠过一丝狡黠。
“这个啊,是我无聊哼的,没什么名字。只不过我嫌歌词过于伤感,换了个调子,果然就听着轻快了。”
独孤笙愕然,还有这种操作。她倒是越来越让他惊奇了,连唱歌都这么好听。像是被天使爱抚过的喉咙。
“阿凌,你真厉害。”他毫不掩饰的夸赞,她反倒有些不自在了。他送她这样一份大礼,她又何尝不知他的心思。
只是,她怎么可以?那个人,会在乎吗?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院的门外,孤立着一道身影。
东风来了许久了,只是一直不曾推门。可身为捉妖师,那屋里的动静,又怎么会瞒得过他。
何况还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鹤渡在,他想不知道也难。鹤渡还在喋喋不休。“可恶,居然让这个独孤公子抢了先,我看你的凌儿,怕是要没了。”
“再说话,我就让你永远闭嘴,”东风一脸凶恶。他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走动,却始终不曾推开过院门。
第一百五十七章:他的喜欢(三)
三
他心烦意乱,屋里时不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外面艳阳高照,他的身边光影斑驳,神情冷淡深沉。双眸紧闭,像是极大的压抑着什么。
鹤渡站在不远处,不时往东风这里看,那里的动静,瞒不过东风,自然也瞒不过他。凌波天性活泼,对感情之事素来少了跟弦。
独孤笙温柔体贴,处处为她着想。她自然是极为感动的,相比自家这块木头,隐身份藏欢喜,默默守候。
独孤笙不知比他高明了多少,或许太爱,才会恐惧。害怕面目全非。不过若是今日独孤笙真的表明心意,他可还能矜持。
东风背靠着门,眼帘垂下看不透神情。他忽然开了口,声音清清淡淡,说不出的忧伤。似乎有一根弦子在拉扯,心上撕裂的痛,令他窒息。
“我记得,她之前不喜欢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竟是为了这些落了泪,妖的喜好,是会变得吗?”
那么当初她的爱,会不会随着时间变了质,一文不值。那些他曾经坚守的或美好或痛苦的回忆,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所有。
或许岁月绵长,他已经看不透她了。她的泪水在他心上敲击,伴随着驳杂的回忆。她当时可真是个小妖精,一直一直缠着他,扬言要缠他一辈子。
可再见,物是人非,她不记得从前,也不肯粘着他,反倒亲近了别人,对别人笑。他心间密密麻麻的酸涩,几乎将他吞没。
他捂着心口,听见独孤笙的话音透过风传了进来。
“阿凌,东风……似乎不是你的哥哥,我看得出,他对你并非兄妹之情。”独孤笙略带犹豫的开口,紧张的看着她的神色。
他的手心攥的很紧很紧,细细的薄汗涌出,带着黏糊糊的感觉。可他浑然未觉,怕她会说出不可挽回的话。
她只是笑了笑,惊讶的开口,“原来你也发觉了,他对我很好,不过他隐瞒身份或许有别的顾虑吧。”
独孤笙笑了笑,阿凌果然还是单纯。那么明显的爱意,她竟没半分察觉。他的阿凌,越来越让他喜欢。
就是不知,她对自己会不会不一样呢。院门外的男子一手紧抓着门栓,双手渗出斑斑血迹。她竟猜到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费尽心思掩埋的喜欢昭然若揭,而她陪他演着戏怕他察觉。
脆弱的,倒成了自己。他的呼吸骤然凝滞,气温急速下降。而室内的人。不知他心潮翻涌,反而对饮了几番。
独孤笙想要说出口,可看着她可爱灵动的样子,又怕惊扰了她。直到她说良辰美景不能无酒,这才想起借酒抒怀。
就算被拒绝,也不算狼狈,醉酒罢了。他想着,心中释然,便拿了酒出来共饮。不想凌波突然神秘的拿出了一壶酒,在他眼前得意的晃了晃。
小小的幽兰色瓶身,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拧开瓶塞,那淡若幽兰的气息,又仿佛带着梦的沉醉,入喉凌烈如寒霜,一柔一刚,无形中争锋。
似是苦涩,又似缱绻。门外的鹤渡嗅到了酒香,“没想到凌波还藏了这种好东西,竟从未让我见过,真是过分。”
话落诡异的寂静,他挑眉看那门前人,他此刻背过身来正对着他,目光仿佛千年寒冰,久未重临的窒息感几乎要将他包裹。
鹤渡“呀”了一声,我想起还有红颜约我,先走了。他飞快的跑了,留下东风一个人,在庭院外站了许久。
“我的这些酒,比起你的,倒是相形见绌了。”独孤笙笑了笑,不以为意的开口。他神情温和,看向她的眸子深沉而专注。
她下意识的躲闪,可在看他落寞时,还是会与他对视,只为让他心安。他照顾了她那么久,是她最好的朋友。
“阿笙你别这么说,我都快不好意思了,倾欢酒馆虽挂了我的名,可毕竟是你建的,说到底也是你的产业。”
独孤笙摇头,“送给你的自然就是你的,你要是客气可就疏远了。我们的关系,不必这么见外。”
凌波又替独孤笙斟了酒,她今日很开心,眉眼始终带着笑。眼尾的红渐渐散了,面上泛起红晕。
时光总是格外漫长,东风静静地在门外等,也不知何时天突然就暗了下来。他听见里面,有杯盏掉落的声音。
还有一声他此生都不愿意听见的四个字,是他讨厌的人,在说“我喜欢你。”
他听见凌波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娇憨,“阿笙你别闹了,我有些喝不动了。”他再也等不及,踹开了房门。
她的长裙铺撒在地面上,人歪坐在地上,一双眸子醉的一塌糊涂,手中还不忘攥紧了酒杯。
她的神情是茫然的,带着被惊吓的模样,就像是只狐狸。而独孤笙失望的摇了摇头,踉踉跄跄的走出房门。
他喜欢她,从第一次见她懵懂干净的眼神时,他就被她吸引,被她俘虏。可她总是拿他当兄弟,每每让他哭笑不得。
众人皆知他温柔如水,不争不抢。可她来了,他就想用一切让她快乐,幸福。他的阿凌,配得上世间所有。
可是又有人打扰他的爱情,他突然发现她眼里心里都是另一个人,即使她不记得任何事,也会为他担惊受怕。
他想用所有的温柔包裹她,感动她。今日的礼物,是他最后的孤注一掷。他在赌,赌她会为他的真心留恋迟疑。
可当他亲口表明隐藏已久的爱意,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别闹了。她半醉半醒的样子,比平时多了几分妖媚。
他心底一寸寸变凉,看着那个人从他身边目不斜视的路过,抱起她的样子轻柔如世间珍宝。他就知道,他输了。
这场赌,毫无悬念。
东风抱着凌波走进房间,皱眉看着这四周梦幻的装饰,忍不住动了气。但是怕她醒了会不乐意,只能气哼哼的把她放到床上。
她的眸半睁着,一双眼睛通红。似乎是好玩的样子,她眨了眨睫毛,他低头便看见她抬头一脸专注的样子。
脸蓦然一红,他害羞了。
她手捂着唇,笑的欢快。
第一百五十八章:他的喜欢(四)
四
醉了酒的凌波不似平时的故作安静,她会勾着他的脖子避免掉下来。像只树袋熊牢牢的挂在他身上。
一只手腾出来从他的眉骨开始描摹,到他的鼻梁,唇畔。他的手紧了紧,看她人畜无害的模样,薄唇抿了抿。伸手拿开她作乱的手。
不小心弄疼了她,她哼哼唧唧了好久,一直吵着嚷着骂他大坏蛋。他轻笑,神情是难得的温柔。
她却不满足,眉头皱的更紧。伸手推了推他,她的力气不大,他却因为她的动作怔了怔,冷不防被推开了。
她的身体险些落了地,他又急忙去捞她。她环着他的手臂,笑的花枝乱颤。他拧了拧眉,败给她了。
不长的路,硬是走了两个时辰。他将她带回独孤府的卧房,轻轻将怀中睡得安稳的她安放。她的神情平缓,唇角含笑。
他心思微动,蜻蜓点水般在她眉心触碰,便又离开。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的呢喃着。
“风,”她口中字音滑落,他迈出的脚步微顿,再也移不开。这个称呼曾经是她的专属,只是她忘了,他也不曾提起。
可她纵使失忆了,心底也还是记得他的吧。不然醉的如此沉,又怎会记得唤他的名字。他不由怀念起那个曾经无所顾忌天翻地覆的女子,可惜一切已成枉然。
“凌儿,我该如何对你。”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厌倦,几分无奈。月色下欣长的身影,背对着她。
他害怕梦境打碎,所以不肯提前尘。可他忘了,他的凌儿聪明机智,从来不比任何人蠢笨。
他的演技如此拙劣,他又怎么会相信。可她不戳穿,是怕不能回应吗?她忘了他们的爱情,他们的誓言,他们的恩怨情仇。
随着她的离开,他们之间就已经划上了句号。可再次遇见她,他感念上天的恩赐,小心翼翼的呵护,却不敢提那些过往,怕她会再次消散。
她离开的义无反顾,甚至都不在乎他是否会难过。他还记得她的决绝,让他整颗心浸透在苦水里,翻来覆去的绞痛,如炼狱一般。
可他后悔了,后悔没有在她决定离开时拉住她。她忘了一切重新开始,他却非要挤进来做她的局中人。
不知是不是犯贱,不过也只是对她罢了。谁让他欠了她,一个一生一世。所以就算她会恨,也是自食其果罢了。
他推开房门,走到床边替她盖好被子,看她未被岁月摧折的容颜,心中杂乱无比。或许有些时候,他不如独孤笙勇敢,起码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而他,一直在逃避。东风转身想要离开,睡梦中的凌波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风,别走。”
他的身形蓦然一僵,半边身子转过来,那熟悉的声音魂牵梦绕,可此刻的人儿又陷入了深眠。
他无奈的一笑,这样也好,起码她喝醉了唤的不是别人,她的心底还藏着自己,那就没什么值得遗憾的了。
他不走了,吹灭了烛火,用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她的小手,看她眉头渐渐松开,抚平。
东风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脑海里闪过的,都是她的样子。
她嚣张跋扈的样子,活泼伶俐的样子,安静如霜的样子,清冷绝情的样子,紫衣魅惑的样子。无一不如羽翼扫过他的心间,留下浅浅的印记。
他还不敢说出那一份喜欢,先前的愤怒也消失无踪。他的凌儿这样好,难怪有人惦记。不过再等等,他会把凌儿完完整整的抢过来。
惦记他的人,独孤笙,这笔债,他东风记下了。他不是不知道独孤笙的谋算,但他及时收手,他也感念这份恩德。
离开之前,他会送独孤笙一份大礼作为答谢。然后带着他的凌儿远离风都,远离情敌。
笙王爷太温柔,没有几个女子不会沦陷。他相信他的凌儿,可不喜欢有人觊觎芒刺在背的感觉。那会让他愤怒。
带着宿醉的酒意,凌波恍恍惚惚的下床,头昏昏沉沉的,她想起昨日和独孤笙去庭院玩。那里,有可爱的鱼儿,还有精心准备的梦幻房间。
不只是惊讶,更是感动。他的用心良苦,只是为了让她心情好。后来,好像醉了酒,她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了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她揉着额头,还是很疼。下次不能宿醉了,不然难受的是自己。她打算去推门,不想踢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双鞋。
她这才顺着鞋往上看,居然是东风,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睡着的样子不比平时讨厌,虽然他对她极好,可隐藏身份,谁知道有什么目的。
她恨恨的咬牙,踢了他一脚。这下,人醒了。
“凌儿,头可还疼,我去给你煮醒酒汤。”他只字不提昨天的事,神色如常,对她也依旧耐心。
她盯着他,试图看出他的不同寻常,最终挫败的摇了摇头。是不在意吗?脑海里闪过的零星片段,有一个人,在温柔的说我喜欢你。
那人,面上带着红,一张脸白皙明净,周身气质温润如玉。他唇角永远带着笑,永远温柔体贴。
她脑中蓦然炸开一道惊雷,昨天,独孤笙居然向她表白了。她当时醉的恍惚,没有回应。不过现在可怎么办。
她开始局促不安起来,眼前的东风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直到他扣了门,她还是这般失魂落魄恍恍惚惚的样子,像是被吓着了。
连衣服穿的也还是昨夜的那身。
“凌儿,怎么了?”东风急忙把她拉进房间,上上下下的打量。见她完好无损,这才安心。放下手中的醒酒汤。
“昨日……”她忽然开口,东风神色冷了冷,别扭的转过头去,“昨日你喝多了,仅此而已。”
她想问他有没有听到,想问他该不该回应。可他的反应十分抵触,倒是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心里更慌了。
莫非昨天发生了什么,可她怎么没印象呢。也不知独孤笙回了没,他昨日也饮了不少酒。
“阿笙呢,他昨日同我一起的。”凌波问,东风神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将醒酒汤嘭的摔在了地上,夺门而出。
隔了很远的距离,都能听到哐当哐当的声音。她好像,又招惹他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雪夜刺杀(一)
雪夜刺杀(一)
风吟王朝,迎来了他的低谷。皇帝病危,外患频频。天下民生如风中飘絮,惶惶不可终日。若是
老皇帝身子日渐消瘦,身边的太监于心不忍。他只是摆摆手,神色黯了黯。或许是老了,他忽然就想起了当年那个女子。
她曾宠冠后宫,也曾被他视若珍宝。可时间是个可怕的东西,感情经不起沉淀,越发的脆弱。他终究没有守诺,有了新欢忘了旧人。
徒留她宫外漂泊,带走了他的小皇子。
她出宫那日,雪下的很大,他在城楼上遥望,她红衣倾城,雪染青丝。似乎天地间难得的宁静,她的好浮现在他心头,可他不愿低头。
是他不要的,不是她非要离开。他那时幼稚之极,可那个女子念了他一世,却难以再相逢。他只能在冰冷的宫墙里,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子,惊艳了他的时光。
那时得到的太轻易,失去后也不会遗憾。如今年纪大了,疾病缠身,才会想起过往,心思成灰。
“笙儿,已经到了及冠的年纪了吧。”老太监颤颤巍巍的跟在皇上身边,闻言手顿了下,他不由抬起头打量这个帝王。
岁月摧残了他,他已经不是他跟随他的那时年少,如今后宫三千,可只有他知晓,帝王的荣耀,是森森白骨铺就。
他不需要柔情,需要雷霆手段,镇压所有试图反叛的臣民。老太监低下头,恭敬的作揖,“陛下,快到您的寿宴了,不如招皇子入宫。”
皇帝沉吟,久久未曾动过。最后,他无奈的叹息,罢了。他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打开的手帕上染了血污。
他的神色凝重起来,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深沉。
“一个月后的寿宴,让笙儿回宫吧。”老太监急忙应喏,陛下,对这位流落在外的皇子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
独孤笙接到圣旨的时候,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他讨厌那个父王,也不想与皇宫扯上干系。可他不得不去,就算是为了忤逆。
老太监传了旨,就回了宫。独孤笙在门前站了许久,他突然想起小时候,他常常拉着娘亲,问她爹爹是谁。
娘亲每每哽咽,他就学会了乖巧,懂事的扯着娘亲的袖子,不让她伤心难过。学会了隐藏情绪,学会了对所有人温柔。
他长大了,成为了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是他母亲希望的样子,他姓独孤,一生缘薄,可他遇见了凌波。
那是他此生最好的遇见,他突然就信了,会有一个人陪他白头到老,会有一个人让他远离孤独,从此不再困惑迷惘。
可惜那个傻丫头上次没有回应,他的内心是忐忑的,又暗暗庆幸没有被拒绝。至少,他还能以朋友的名义守护。
他眉毛拢的很紧,手上的圣旨被搁在书桌的书案上。陛下寿宴,让他前去参加寿宴,该是什么身份呢?
大臣,还是皇子。他怕是早就忘了自己这个儿子,多年不闻不问,听说陛下圣体微恙,怕不是命不久矣,拿他来压压他那兄长的嚣张气焰。
风景王爷,手握重兵。整个风吟王朝三分之二的兵力都在兄长掌控,况且兄长背后另有高人。
老皇帝这老狐狸,不过是急着寻退路罢了。说的冠冕堂皇,只怕他刚到宴会,就要将皇子的身份公之于众。
若是到时分了哥哥的羹,只怕那面热心冷的风景王爷,非要扒了他三层皮不可。若他抗旨不去,那便只能成为废棋。
废棋,只有唯一的下场,那就是毁灭。活棋才有资格驰骋疆场,而废棋,纵使无人问津,也会成为隐患。
若是有朝一日反戈一击,那将会成为最大的变数。独孤笙弯了弯唇,他的笑很好看,可是眼底的冷,深入骨髓。
“阿笙,今日倾欢酒馆又出了新品,你可要和我一起去尝尝,”上次以后,凌波与他疏远了一段。他怕是吓着了她,也不敢逼得太紧。
不想只是过了数月,她就早将之前的事忘了个干净,照样随性妄为,开心便好。独孤笙推开房门,看外面那精灵一样的女子。
心中郁气便散了,他走近凌波,伸手习惯性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凌波柳眉一树,瞬间翻脸。
“阿笙,我好心好意请你去吃酒,你又糟蹋我头发。”
他觉得好笑,又不敢过于放肆。适可而止,从怀中拿了一只珠钗,簪在她的如墨青丝上。
好看多了。她伸手摸到那枚珠钗,取下细细端详。是燕燕于飞的图样,很是精致好看。她觉得欢喜,弯了弯眉,可爱又娇俏。
“喜欢就一直戴着。”独孤笙开口,凌波连忙应下,将珠钗重新插入发间。独孤笙温和一笑,她的快乐向来简单。
这样的她,才是最幸福的。独孤笙释然,就算现在她还不喜欢他,可不讨厌。他还能守着她,逗她笑,也是不错的缘分。
她为他的世界点亮了温柔,他就做她最温柔的守护。时间还长,他的一生,总会有她来参与。
至少现在,她还不是过客。是他生命里的惊喜。漫长的孤寂里,她的灵动,不止一次让他心跳加速。若说从前不知一个人的感觉。
现在便是割不断,舍不下。她这般无忧无虑的样子,不就是他所向往的吗?
“这次的新品,该不会又是东风先生的手笔?”独孤笙浅浅道,凌波随手拿起一旁的糖葫芦,洒了铜钱。
一口咬下亮晶晶的糖葫芦,含糊不清的道,“才不是,这次是我监工,他酿酒。创意全是我的。”
她语气中颇为得意,独孤笙觉得好笑,又不好戳穿她。只能等到了倾欢酒馆,再与她打趣。
他不由想起了寿宴,陛下寿宴,向来都是要携家眷参加的。他孤身一人,何来家眷,倒是会让人笑话了。
他看着前面的背影,踌躇了许久,还是难以启齿。等快到了倾欢酒馆门口,他才忍不住开口。
“阿凌,可否拜托你一件事。”他说的认真,凌波点了点头,“只要我能做到的,自然不会推辞。”
“我过几日要去参加一个寿宴,需要一位家属随行。你可否陪我一起去,是长辈寿宴,在下恐失了礼数。”
“没关系的,上次文会宴我不也陪你去了,寿宴而已,需要我帮忙筹备吗?”凌波问。
“不用了,你能陪我一起去我已经很开心了。”
第一百六十章:雪夜刺杀(二)
“那你到时候记得提点我礼数,你也知道我向来不懂什么规矩。”凌波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她虽然性子收敛了,可想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礼仪什么的知之甚少。
独孤笙贵公子,去参加的宴会也必定极为正式。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懂这些东西。她不由想起那日酒醉。
他说的喜欢,是认真的吗?这些时日他从未提及,或许只是酒后醉言吧。独孤笙抿了唇,看不出神情。
凌波更加忐忑了,“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
“阿凌,你我相识数年,连这点默契都没有的话,那我可就要伤心了。”他故作委屈,凌波咬了咬唇,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像极了蝴蝶的翅膀。
凌波以为他真的伤心了,“我是真的不明白啊,可是你也不用这样委屈吧,毕竟,我才是最害怕的。”
她向来不喜欢规矩森严的地方,宴会什么的,无聊又无趣。多的是人勾心斗角,明里暗里的争风吃醋。
一场宴会下来玩的是人心险恶,而不是吃喝玩乐。估计这次,又要没得玩了。她有些后悔答应了。
不过她有义气,自然也不会让独孤笙为难。她抬起头,坚定的注视着他,“我会帮你的,不会让你孤单。”
他心中蓦然一暖,她的阿凌,还是善良的。“放心啦,你不需要守规矩,只需要跟在我身边跟紧我,让我保护你就足够了。”
她听着这样的话,想着有一个人能守护,似乎也不错。可她心底空了一片,孤零零的,不知何时才能填满。
每每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总会让她窒息。她故作开心的笑,仿佛对他的决定极为赞赏。
凌波想起了她的目的,这会儿打了岔,她竟差点忘了她的新酒。她拉着独孤笙的手欢快的跑了进去。
“你来看,这些都是我最新的成果,我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呢。不信你品品,这些酒可都是故事呢。”
“酒里故事?”独孤笙饶有兴趣的开口,见她滔滔不绝。他就寻了个位置,坐在那靠窗的位置,品酒,听音。
这可谓是难得的享受了,难为她蕙质兰心。想出这样的主意,一壶酒,一个故事。酒里乾坤,浮生离散。
他执起酒杯,看杯中桃花落,这个季节,哪来的桃花。
“这是我封存了一季又三秋的桃花花瓣,用它研磨制成桃花酪,再兑入酒中,用蜂蜜勾兑加入曲子,发酵。”
“这款酒的名字,叫初逢,你可以尝尝。”独孤笙不忍拂了她的意,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初时是桃花的芬芳,浅浅的春信,浪漫而纯真。后来烈酒入喉,是爱入骨髓,相逢相知,遇见花开,虽苦尤甜。”
他的话落,她便开心了起来。她就知道,他会懂。虽然她做的时候做的是少女怀春的梦,但此刻在别的男子面前款款而谈,还是有些羞涩。
他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心底更是雀跃。这杯酒,他是第一个品尝的人,是不是说他对她与众不同,是最初的悸动。
可他不知,这款酒还有另外的含义。他温润清浅,如同桃花一般,在她的生命里落下不一样的印记。所以这款酒,是他们的相逢,也是她心中的独孤笙的模样。
他可以温润如玉,也可以在某些时候凛冽如酒。只不过,凌波万万没想到,被独孤笙曲解了心意。
她心中杂乱无章,她从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过任何人。那些话本子里的戏码荡气回肠,缠绵悱恻。
可未曾经历过,也不过就是当个故事听。现在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懵懂,似乎她也开始喜欢一个人。
只是她的心未定,她在害怕,在惊恐,担忧会失望。她总会想起那个折翼蝶的梦,然后骤然惊醒,眉目都伤了情。
那个蝴蝶逐爱逐的小心翼翼,那个人爱的虐情伤身,他用折磨自欺欺人,埋藏喜欢。可她看来,都是可怜人。
若有一日她是那折翼蝶,定也是为了自由,虽牺牲了性命又何妨。若非两情相悦,便不必彼此折磨。
东风越来越忙碌了,他捉妖师的名声传开了。有不少人家请他去捉鬼降妖,他觉得日子无聊,倒也应承了。
每日早出晚归,她很少能见到他,就连鹤渡,都神神秘秘的很少来倾欢酒馆串场子了。倒是颇为想念。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会那样想念一个人。明明他突然闯入她的世界,他想离开便离开,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念。
日子在患得患失中流逝,她掐着日子,愁容却越发的深了。
坊间流言又起,传闻民间流落皇子,即将重归皇室。听闻那位皇子惊才绝艳,曾经在文会宴拔得头筹,才高八斗。
风景王爷也听到了传言,他来到密室,那团黑雾漂浮在空中。墓灵在这里休养生息,吸纳阴灵,修为已经恢复大半。
看着眼前的人气冲冲的样子,他冷漠嘲讽“这就沉不住气了,如何图谋大业,不成器的东西。”
“哼,要不是本王,你哪里来的栖身之所,有什么好横的,还不给本王想想,怎么铲除那个孽种。”
风景王爷不屑,可想到那个孽种,要是真的和他抢皇位。他也配。他心中不满。更是暴躁。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摆不平捉妖师,连个小儿也搞不定。我看你也是废了。”墓灵冷淡的开口。
“你最好不要坏我的事,至于你的要求,我会好好处理。但你要是轻举妄动乱了我的计划,我必定让你人财两空。”
风景王爷连连答应,他看独孤笙不爽很久了。这次,他可没有逃走的机会了。他心中瞬间觉得舒服了。
有墓灵助他,一个独孤笙,能翻出什么浪。老皇帝不知道想作什么妖,这次的谣言,来自深宫内院,必定是受了皇帝的意。
他最近确实心急了些,可那又如何。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老皇帝年迈身体不济,朝堂内外还不是要靠他打点。
可老皇帝非要不知足,给他找麻烦。他自然不能让那老东西如愿。
第一百六十一章:雪夜刺杀(三)
“废物,这江山天下,你想要还不是探囊取物。老皇帝年迈,薨逝只在朝夕。除了独孤笙,你就是唯一的继承人。”
墓灵嫌弃的开口,他的声音沧桑,透着阴森的寒凉。风景王爷全身冷颤,手都跟着哆嗦了起来。
墓灵的手段他见识过,顷刻之间森森白骨,四野哀嚎遍地。他惹上的煞神,可不是寻常之辈。不过他虽畏惧恐慌,可血液里流淌的劣性,更让他振奋。
他舔着唇,匍匐在墓灵脚下。眉眼间是贪婪与血腥,脚下是尸体。“主人,是小人唐突了。还请主人祝我谋权。”
高高在上的位置,是他一生所求。他竭尽全力,也只是刚刚触到顶峰的一角。
这些年人前演戏,处处展露锋芒与才能。却又在老皇帝有所忌惮时及时收敛,天衣无缝。
他是名震天下的风景王爷,外人传言他冷酷,嗜杀,狠厉。可他在皇帝面前,永远是最为卑微,忠诚,怯懦。
那是一个雨夜,他在皇宫外跪了半夜,才被召进宫中面圣。手脚冻得冰冷,嘴唇也嗫嚅的青紫,他虔诚的跪在地上,手上拿着认错的荆条。
冰冷的荆条抽打他的脊背,他毫无怨言,恭顺认错。
“朕听闻你鱼肉乡里,恐吓百姓。可否属实?”高堂上的王者声音冷肃淡漠,带着冷厉与威严。
风景王爷垂首,“父王,儿臣知错。不过这也是坊间小题大做了些,你也知道儿臣性子软,若是不强势些,总归会让人觉得好欺负。前段时间刚被人抢了地,故此让人散了些谣言吓吓他们,不想竟会污了圣听,儿臣请罪。”
老皇帝浑浊的眸光闪了闪,“身为皇子,不必过于软弱,会失了皇家身份,你且反省去吧。”
他连连叩谢,慌慌张张的回宫,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皇帝不疑,他也自在。
回忆被冰冷的刀锋打断,他只觉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的目光落在眼前悬空的刀刃上,眼底闪过一丝冷漠。
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冰冷,嗜血,狠厉。不过他也会卑微,就如此刻,在强者面前卑微,是为审时度势,游刃有余。
“主人是否已有了计策,在下愿倾尽全力,为您除去心腹大患。”
风景王爷的声音缓缓落下,狡诈,阴沉。墓灵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合格的手下。
“皇上寿宴,独孤笙必会入宫。你只需在锦官道截杀,本尊会为你斩断他所有的退路。”
风景王爷称谢,离开密道,开始着手布置刺杀。而独孤府中,众人一无所知,尚且在筹备三日后的寿宴。
凌波答应了独孤笙的请求,她歪在桌子旁边,悠闲地喝着酒。今日倾欢酒肆清闲,她也懒得去打理。不如趁着这难得的日光,饮酒寻欢。
她握着晶莹的酒盏,一双眼睛明媚如波。清澈透亮的酒水在日光下摇晃,她轻轻理了理发丝,望着并不温暖的日色,眉头微微拢起。
“喜欢秋日,是因为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吗?可未免过于萧条,美则美矣,就是过于悲凉了。”
“悲凉吗?可是我喜欢的人从来不曾回应,是否还不如这秋日知人冷暖。你看这日光,也是有温度的。”
指尖浅浅游弋的温柔,来自日光小心翼翼的触碰。她惆怅的抬眸,看那入目轻柔,心底没来由的伤感,心口蓦地一冷,刚刚是谁在说话。
她扶了扶额头,又抿了一口酒。心底才没有空落落的。在想念谁,又记起了谁,她浑然不知。她想,那大概是失忆前的她吧,那般患得患失。
“凌儿,别喝了,会醉的。”东风走过来,拿走了她的酒盏。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他的视线未曾聚焦,带着些许落寞。
她勾了勾唇,酒喝的多了,心思都开始乱了。她望着他,抗议,“我的酒,要你管。”
他愣了一秒,随即一双手穿过他的手掌,拿走了他的酒盏。他的手突然落了空,便看见一截竹绿色的袖子,半空截了他的杯子。
那人正是独孤笙。
“阿凌,陪我一起去买衣服。”凌波起身,拍了拍手。她素来不喜欢买衣服,不过想来,独孤笙应该是为了寿宴,也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好啊,你等我一起。”她急忙进去整理了下妆容,这才出来与独孤笙一起离开。
东风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泄愤似的踢着地上的石头,满满的怨念。
“东风,再踢你脚就废了。”鹤渡无奈的过来,将那一地沙石弄的消失不见。按他这么自残的法子,估计这地皮都要秃了。
他素来成熟,没想到吃起醋来这般幼稚,倒是颇为可爱。鹤渡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看见东风那难看的脸色,他终究还是有所收敛。
东风要是再看到他笑下去,估计他又要被折磨了。鹤渡眨了眨眼,决定闭嘴,明哲保身。
“你说,她会喜欢上别人吗?”从前的话她整日绕着他转,眼里看不见任何人。他不会担心她移情别恋,也不会担心她会喜欢别人。
可现在,她忘记了,也有人对她更好。不会有人每日凶她,不会有人整日惦记她的性命,她喜欢别人,似乎也理所应当。
可他心里闷闷的,仿佛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是失望吗,还是难过,他说不清。或许是无力,他好像磨光了喜欢,那还有机会重来吗?
不过这一世换他努力守护,就算最后,无法和她一生一世。不过让她欢喜,弥补哪怕一点点的亏欠,也好。
凌儿,你会愿意想起我吗?哪怕曾经的我让你难过,不堪,伤心。他望着早已空了的庭院,她已经和别的人离开很久了。
或者他再想学会的温柔,也不如独孤笙的自然体贴。毕竟他本来,不是那种温柔似水的人。
“追回来,不是很简单的事,你现在,连一句喜欢她都不敢开口了吗?”鹤渡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淡淡开了口。东风神色如常,看不透波澜。
第一百六十二章:雪夜刺杀(四)
三日后,天色突然就转了阴。透骨的寒意,瑟瑟发抖。独孤笙蹙眉,往年这个时候,日子不会这么好寒冷。
他试了试温度,便去了厨房吩咐添了灼暖的粥,才等在门外。大约半个时辰后凌波起身开门,铺面的寒意让她忍不住瑟缩。
怎么突然就冷了,独孤笙好笑的看着她,没想到竟这样怕冷。他伸出一只手推了门,将热腾腾的粥放在桌子上。
“怕你冷不想出门,就给你送过来了。”凌波吐了吐舌头,凑近了些,有梅花的香气。才是初冬时节,竟已经有了早梅,倒不枉经霜傲雪的性子。
她心中称奇,入口软软糯糯,还带着淡淡香气。“暖和多了,对了今日还要入宫,我可还需要准备什么?”
她虽然不拘俗礼,想来皇宫规矩森严。她随独孤笙入宫,要是失了礼数,也是给他惹了麻烦。
“不用了,我都为你准备好了。你只需要陪在我身边就好。不过若是有万一,你可先行离去。”
老皇帝打什么算盘他不知道,不过这次,想来有利无害。风景王爷素有恶名,他虽不争什么,不过若是国有危,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听说老皇帝身子快散架了,现在招他回宫,怕是要用为数不多的时日笼络他,毕竟他是除了风景王爷之外唯一的血脉。
呵,这个时候惦记什么亲情。老皇帝越老越糊涂了。
“那就多谢阿笙了,一直都是你照顾我,我也不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她捧着粥,心中满满的暖意。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格外的扣人心弦。
她沉醉于这种温柔,他的呵护,让她不再慌乱。
“阿凌,你再这样可就见外了。下午我会送来你宴会的衣服,亲自帮你上妆。”他话音落,就听见凌波惊讶了一声,满脸疑惑的样子。
“你居然还会上妆?”她可能上辈子捡了个宝藏,凌波欢喜起来,眉目生动娇俏。独孤笙浅笑。
“初次,若是画的不好,你不要见怪才是。”独孤笙不好意思的开口,他还从未为任何女子上过妆。
不过她,是他的例外。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不会的不会的,你很厉害的。”凌波连忙否认,眼睛亮晶晶的。
“那下午阿凌要等我。”独孤笙轻声道,她点点头,似懂非懂的听着他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对。
这么好听的话,大概是恋人之间的吧。凌波摇了摇头,暗暗咬唇,好像又丢人了。她贪恋美色与温柔的毛病,这辈子都没救了。
不过,很久之后她才发现,她贪恋的不是温柔与美色,而是霸道与专制。
时间过得很慢,她一直在房中等着独孤笙为她上妆。
中午的时候,独孤笙遣人送来了宫宴的衣衫,粉色樱花的刺绣,白色烫金的大袖舒展,裙摆是花枝缠绕,大片的留白,仿若诗意的栖息。
最为精致的是那衣襟的云雀,栩栩如生。凌波伸手轻轻的捏住了云雀的尾巴,这才发现那是用针线缀连的玉石雕琢而成,极为珍贵。
却又不过分夺目,选了较为暗沉的玉色,不至于喧宾夺主。小巧的云雀在肩头停驻,为一睹红颜。
她换上新衣,在镜前仔细打量,越来越欢喜。独孤笙姗姗来迟,她唇角带着笑。看见他手上的盒子,就坐不住了。
好奇的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螺钿,口纸,胭脂,眉笔,朱砂,可谓是琳琅满目。有些她甚至都叫不出名字。
“阿凌,你坐下我开始给你上妆。”独孤笙轻按她的双肩,扶她坐下。将工具一一摆在梳妆台上,煞有介事的开始。
她闭上眼睛,感受他的温柔。他的手很稳,在她的脸上涂抹均匀。又为她描了黛眉,眼尾勾出一抹红,显得有些别样的风情。
胭脂色的红唇,如雪的肌肤。她就像是最美的画卷,在他手中落成,却不敢落款。怕太过急于求成,反倒失了人心。
鬓边腮红浅浅,镜前伊人如梦。他勾了勾唇,走到她身后拢起她三千青丝。她的墨发在他指尖盘旋缠绕,他轻柔的翻转,用一根簪子将她的青丝全部挽起。
是云罗髻,凌波打量着镜子,他的手艺真的极好,丝毫看不出初学。比笨手笨脚的她不知道强多少倍。
头发妆容都如此好看,她都舍不得拆了。
“你要喜欢,以后我还给你画。”像是知道她的心思,独孤笙开口,他的声音温润,总是能柔到骨子里。
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心口的空荡,始终是空的。
“你要再不抢,人就该嫁人了。”鹤渡无奈的望着东风,他就是心思太多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
“抢?我该去抢吗?”东风反问。
“对,你不该。看着她嫁给别人,看着她幸福,看着她和别人一生一世。你就当个过客。”
东风心口窒息了一下,脸色白了白。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的灵力有所削弱。可又找不到缘由。
“下午,你和我一同入宫吧。”东风突然道,鹤渡挑了挑眉,“你是打算偷偷保护她,这很有可能就是鸿门宴。看今天这天色,怕是要下雪了,你的身子,受不住。”
这段时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鹤渡用了很多法子,都很难调养。他性子又拧,在凌波面前更是逞强。
反而加重了伤情,鹤渡看着糟心,又没法劝阻。爱情,果然可怕。
“没关系的,这点风雪,还不至于垮。”东风无所谓的耸肩。独孤笙和凌波也要出发了,他便悄悄跟随在他们身后,暗中保护他们。
突然,腰间的镇妖铃响了,声音震耳欲聋。他忍不住按了按额头,过了许久才缓过神。这是,有妖作祟。
看样子是恶妖,这么大的动静,想必是见了血光。
“东风,要不我去吧,你跟着他们。”鹤渡也知道形势危机,虽然明知可能是陷阱,但不得不跳。
东风看了看远去的轿子,右手紧了紧,已然有了决断,“我和你一起,尽快解决,然后回来。”
鹤渡默了默,转身,和他一同离开。他知道东风不会为了情爱任由妖邪作祟,只是他如今这般虚弱,他何曾忍心让他再挥霍命数。
第一百六十三章:雪夜刺杀(五)
镇妖铃显示的邪祟方位在东南,皇宫地处西南。两处遥遥相望,中间相隔数十里。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好像嗅到了腐烂的气息,那个老东西又开始作妖了。”鹤渡异常嫌弃,老东西是和东风一起穿越过来的墓灵。
墓灵生于幽暗潮湿的环境里,与棺椁为伴。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是最为不入流的妖孽。就算是其他妖类见了,也会避着,以免惹了晦气。
他之前伤势未愈,虽弄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但对东风他们而言,也算不得什么。现在想来是伤势好转,要报当初的仇怨了。
不过穿越之事,只能算墓灵运气好。不然当时就收了他,哪里还轮得到他在这里兴风作浪。
“你呀,留点口德。我们快过去看看,尽早解决。”东风颇为无奈的开口,阻止了鹤渡的碎碎念。
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东西。东风和鹤渡赶到东南方,就看见荒无人烟的山头,升起点点青烟。隐约有血光,像是在进行一种祷告。
鹤渡按耐不住,先行飞入半空中,入目所见,就连他这见惯了世面的妖精,也觉得心底发寒。
墓灵怕是疯了,他想毁了他们。不惜用万劫不复的代价,只为让东风臣服。二人方一踏入法阵领地,周身景色蓦然一变。
东风垂眸,眉头皱的很紧。心口处传来隐隐的压抑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鹤渡偏头看他,无奈的打趣。
“他还真舍得,不过集你我之力,未必不能破。”鹤渡吊儿郎当的揽住了东风的肩头,眉宇间皆是不屑。
“只是,这阵法就算弄不死我们,也要耽误我们不少时间了。”东风沉吟,忽见漫天风雪入阵。
寒冷的风裹着硕大的雪粒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镇中更添几分诡异。东风神情越发凝重,心口处涨得厉害。
这种感觉,很多年不曾有了。上一次,应该是失去她的时候。
东风蓦然睁开双眼,明亮深邃的双瞳,星辰大海般深沉。他的眼底眸光闪烁,手中油纸伞已然绽放,金光四射。
他手腕翻转油纸伞宛若凌空飞舞,银针四散奔赴,那雪竟似染了血色,沁出淡淡的粉。鹤渡卒了一口。
“这可算是窦娥冤了,飞雪漫天,冷刃如冰,不被打死也被冻死了。”鹤渡漫不经心的调笑,手中剑雨翻飞,凌厉异常。
这雾中似乎,有熟悉的味道。东风神情微顿,也就是刹那,一朵飞花没入他肩胛,他神情陡然一变,尖锐的刺痛瞬间麻木了神经。
这雪,是记忆之殇。鹤渡神情也跟着变了。不再是之前戏谑的样子,难得的正经。
东风眉头蹙了蹙,神情讳莫如深,他一边粉碎周身风雪,一边密切关注着东风的变化。见他神色凝重,肩头鲜血如注,整个人透着一股淡漠的疏离感。
手中油纸伞横劈搅乱一场风雪,招式越发狠厉。鹤渡隐隐有些不安,剑光滑落,流风回雪。那金色光芒乍盛。
他蓦然抽身后退十数步,勉强站定。唇边溢出点点鲜血,妖艳凄凉。这次,怕是不能善终了。
东风眼中的疏离,是中了回忆之殇的模样。他此刻已然失去了自我意识,陷入回忆中挣扎。
鹤渡无奈,剑意凌冽,径直刺向东风命脉。剑尖倏然收回,鹤渡默然,他本想在危机之间刺激东风回神。不想他此时灵力不济,加之回忆缠身,抽身无力。
他那一剑要是力道再重些,只怕东风就死在他手里了。鹤渡满头大汗,加之方才一击的灵力反噬,此时也是不好受。
东风陷入回忆之殇,鹤渡试图靠近都被弹开。他无奈只能试图冲破结界,却不想那四周风雪尽数蜂拥而至。
他一时不查,被冰冷的雪刃刮伤了好几处。“麻烦,”鹤渡猝了一口,怎么也没想到墓灵如此卑鄙。
看来只能靠他了,他右手轻拂变化出一枚精致的玉箫,通体晶莹透亮,声若黄鹂出谷。他凝神看了片刻,缓缓吹起玉箫。
另一侧,宫道之上,一辆马车急速狂奔。车内颠簸不已。两侧高墙之上,弓箭手林立箭在弦上。
城楼之上,风景王爷斟茶一盏,面带笑意。悠悠看着楼下,恍若俯视万物。他看着轿子进入他的视线,右手轻轻一挥,万箭齐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野马脱缰,马车倾倒。里面滚出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人,着地的瞬间,那男子已然起身将女子隐在身后。
这对男女正是前去赴宴的独孤笙与凌波二人。他们黄昏之时从府中出发,月上梢头时方才到达宫门。
不想刚刚进了宫道,险些送了性命。幸好独孤笙警觉,提前想好了退路,才不至于让风景王爷的如意算盘得逞。
此刻箭雨已停,独孤笙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此剑名为独孤。与他的名字一样,未曾尝败。
风景王爷从城楼飘然落下,宛若高高在上的王者,他轻蔑的低头,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弟弟,他不过是个被养在宫外的弃子罢了。凭什么父王要认他,他也配。他面上带笑,眼神却是极为锐利。
极富挑衅与讽刺。
“独孤公子怎么也来这里了,这可不是闲杂人等能入的地界。”
独孤笙抿唇,开口,“多亏王爷来得及时,不然草民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了,刚刚的刺客,可是个个穷凶极恶。”
“刺客,哪里来的刺客,你吗?”风景王爷冷笑,手中剑锋一转,在自己颈上留下一道浅浅划痕。
随即厉声斥责,“有刺客,”独孤笙冷然,看来,今天是不得不战了。他横剑在身前,看着突然变脸的风景王爷。
这嫁祸张口就来,果然卑鄙。外界传闻看来所言不虚,风景王爷看着胡闹,可心有城府,步步为营,宫道静谧,接引之人消失不见。
只怕他们此刻所走的,并不是入正殿的道路。只是旁门,少有人往来,如今风雪交加,最适宜杀人灭口。
等到雪深,只需掩埋痕迹,就可粉饰太平。谁也不会知晓这个雪夜,有谁枉送性命。
独孤笙敛眸,头微微发胀。是迷香,看来这次,他怕是要栽在这里了。他摇了摇头,努力保持神智清醒,吸引风景王爷的注意力。
他看到弓箭手多数在宫墙两侧,他若是轻举妄动必会被扎成筛子。他摸了摸手中的剑,冲风景王爷一笑。
“皇兄未免过于急切了,父皇圣意未明,皇兄妄自揣度,是怕死得不够快吗?”他刻意讥讽,风景王爷面寒如霜,一双手青筋毕现,万分骇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雪夜刺杀(六)
雪夜刺杀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你我谁更胜一筹。”风景王爷话音落,抽剑出鞘,行云流水,剑声铿锵。
独孤笙后退几步,凌空而起,剑尖如莲花轻点水面,拂过风景王爷肩头。风景王爷肩一缩,身子如同弓箭一般倒射而出,堪堪稳住身形。
那独孤笙的剑便如连珠玉一般上下跃动,他竟一时陷入了独孤笙的节奏,毫无招架之力。风雪更盛,他剑尖划过地面,带出一阵雪花,模糊视线。
独孤笙眼前一晃,就看见那冷厉的剑锋正指向毫无察觉的凌波,他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本能的倒退,试图用他的剑尖挑断风景王爷的攻势。
凌波受惊眼中竟是焦急之色,奈何她并无武功在身,也无法帮独孤笙脱困。她只能尽量远离危险,避免成为他的拖累。
她此时突然很希望东风在,他是捉妖师,这些伎俩,应该不在话下。独孤笙刚刚晃神,已然处于下风。
他被风景王爷乱了心神,对方一改之前的凌厉,剑势越发紧凑密集,他应接不暇。凌波独自躲在柱子后,紧张的看着战局,大气都不敢出。
她有些害怕,又怕独孤笙分神。敌众我寡,独孤笙一人应付已然有些吃力。再加风景王爷狠毒,落剑不留余地,似乎是要杀之而后快。
独孤笙剑尖挽成花,在风景王爷右腿上开出一道血痕,深及见骨。
风景王爷吃痛,一只手撑在地上,血顺着小腿蔓延而下,他低头看了看,邪肆的笑了笑。只是停顿了片刻,便拍了拍手起身。
似乎刚刚那股尖锐的疼痛已经缓过来了,他右手凝聚出黑色云雾,在那漫天白雪的深夜格外碍眼。
腿上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他提着剑,剑尖滴着血。没入雪中,绽放一抹又一抹的妖艳。
凌波有些害怕的抓紧了旁边的柱子,入目的血色,她的眸光跟着有些昏昏沉沉。她看见那个提剑的人,他的腿脚很慢,似乎是刚刚的伤让他行动不再如之前敏捷。
可他那双眼睛,如同暗夜的狼,凶猛嗜血。凌波瞳孔骤然紧缩,她看见他的周身涌起黑色雾气,那原本染血的刀锋此刻黑沉沉的,给人濒死的压抑感。
她下意识的捂住唇,害怕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可那身影如同鬼魅,仿佛刚刚的伤是幻觉。
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她的颈上已经多了一道冰冷的剑芒。独孤笙救援不及,二人僵持不下。
风景王爷受了伤,之前还有些狼狈,可黑雾之中,他的身形步伐都比之前沉稳。独孤笙却是举步维艰,似乎有强大的吸引力,在控制他的行动。
他举剑用力挥舞,也无力穿透黑暗。他听见凌波惊呼了一声,紧接着是刀锋入肉的声音。他怒吼一声,剑尖荡出一圈蓝色光芒。
那黑暗退却了些,他迅速地冲到凌波面前,用身体为她做了一道屏障。将凌波护在身后,风景王爷鬼魅般出现,在他斜上方剑尖刺入他胸膛。
然后收剑,下落,立身。风景王爷负手而立,像是一个胜利的王者,唇角是轻佻的笑意。
血渗入雪中,洁白纯净的雪色污了,凌波面色苍白,看着独孤笙浑身染血的样子,手都在颤抖。
她捧着他的脸,看他面色一点点变暗,她的心跟着落了下去,手也不知道怎么竟然放不稳了。
风景王爷笑了,他们这情深的样子,还真是好笑。“既然你们这么相爱,那就送你们一起去黄泉路。”
凌波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朵里轰轰隆隆的,脑子也有些懵。她楞楞的撕下自己的裙摆,替独孤笙包扎伤口,血怎么也止不住。
她觉得好无助,好难过。东风,你在哪里,快来帮帮我。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给了风景王爷一记重击,风景王爷狼狈的摔倒在地。
凌波擦了擦眼泪,却见来人是鹤渡。她拉着鹤渡的衣服。“你快救救他,阿笙快死了,你快点救他。阿笙是为我受伤的。”
她一口一个阿笙,焦急担忧的模样,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鹤渡沉默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
到底不如救命之恩来得深刻,她已然全忘了。凌波哭的抽抽噎噎,她这次当真是吓坏了。
“想让我救他,你先去帮我救一个人。”鹤渡神色冷了下来,一改之前的浪荡不羁,神情严肃。
凌波疑惑的问,“什么人?阿笙快死了,你先救救他好不好,等你救了他。我和你一起去救人。”
她扶独孤笙坐下,他的血还是止不住,整个人也异常虚弱,他微微抬了抬眼,浓重的困倦感让他几乎抬不起头,开口的声音也是低沉嘶哑。
“鹤渡,是不是东风出事了?”他看鹤渡急切的样子,必然是了。他摆了摆手,虽然不知凌波为何可以救人,可他好像也没理由挽留。
毕竟那也是一条性命。
“阿凌,你快去吧,要是迟了我怕你会后悔,”他虚弱的声音扣着她的脉搏,她心脏骤紧。他都要死了,还在关心别人。
“你怎么这么傻,”凌波轻斥,她转身望向鹤渡,“你救他,我看到他安全了,自然就和你一起去了。”
鹤渡看着凌波扶着独孤笙,那关切焦急的样子。这女人,刚刚是没听到东风也快死了吗?还有空在这儿和别的男人缠缠绵绵,关心别人死活。
这要是他的人,他绝对把她扔冰池里清醒清醒,不过东风肯定会找他算账的,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命回来。
“算了,就当公子我日行一善。”鹤渡运转灵力,帮助独孤笙疗伤。伤口不再流血,面色也红润了许多。
凌波这才放心,鹤渡立刻就抓了凌波的手,把她放进了回忆之殇的阵法里。等凌波回过神,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刚刚又惊又吓,倒也不觉得冷。这会儿冰冷的雪拍在脸上,寒意刺骨。她拧了拧眉,鹤渡怎么不见了,不是说东风要死了。
她往里面走了很久很久,周围的景色变换,从春色浅樱,到夏雨荷塘,至秋色枫红,终冬日雪原。似乎是四季变换,可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看到东风的时候,是他一个人背对着她,孤零零的身形落魄而消瘦,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精疲力竭的模样。
她看到他的手在雪原上写字,一笔一划,虔诚认真。她忽而就红了眼眶,他的手指肿了,破了,他还是麻木的书写,她凑近。
新的风雪掩盖,字形有些模糊不清。“对不起,要是我和你一起去看了那年的梅花,是不是就不会弄丢你。我太骄傲了,不敢承认喜欢,你要惩罚我,就回来亲自惩罚我好不好。”
她嗫嚅的读着他支离破碎的文字,多是道歉和忏悔,她看着他半跪在雪里,素来孤高清冷,如今只剩颓败。
她觉得难言的窒息,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在和谁道歉。是他喜欢的人吗?他原来,那么在意他心底的人啊。
那叫她过来,是在讽刺她的吗?凌波转身就走,鹤渡在阵法之外,焦急的探头。看凌波要走,神情瞬间垮了下来。
这死女人非要害死东风才甘心吗?真不知道他看上啥了,这么没良心。
“他中了回忆之殇,你要帮他解开心结带他走出来。不然,你和他都要死。”凌波恨的咬牙切齿,鹤渡怎么也不讲理。
她只好折返回去,这一回去才发现,他的身上已经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凌波慌乱的冲过去,这一刻,她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同于刚刚独孤笙受伤的惊慌失措,这一次,是怕失去他的绝望。
“东风,你醒醒,你看外面的梅花开了,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的。”他的神情仍是木然,手胡乱的划着笔画,字迹越发模糊。
凌波不得不抓住他乱动的手,他的力气极大,她几乎握不住。可要是任由他折腾下去,他只怕整只手都要废了。
他现在陷在那个人丢了的魇里,若是走不出去,就只有灭亡。她试了很多法子,东风仍是不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凌波弄的筋疲力竭,也没把他叫醒。虽说是回忆之殇,她转了一圈,可也并未找到她的回忆。
除非,这是为东风专门设置的局。她看着东风的神色越来越不好,面色青紫,这样下去,他没有被折磨死也被冻死了。
该是怎样的回忆,那样刻骨铭心,就算死也要守护。
凌波突然有些羡慕,心里还有些酸酸的。好像,优秀的人总会有挚爱为伴,曾经出现过,或许相守一生。
她好像还未曾遇见过爱情,她的相思,会是怎样的味道呢?
东风的面色突然开始红了起来,凌波抓住他的手,周身滚烫不已。他发烧了,他不是向来厉害,怎么这次不会用法术解围了,搞的如此狼狈。
凌波急得抓狂,该怎么办呢?她忽而抬头,额头不经意蹭着他的下颌,他的轮廓显现,够精致,但不柔和。
多了些风霜的味道。
美色诱人,她忽然有些脸红,心脏砰砰直跳。她索性伸手勾了勾他的脖子,让他往下,而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边落下一枚印记。
他忽然伸手揽住她,加深了这个印记。像是自然的本能,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然后纷纷碎裂,眸中便只剩下一人。
是他等了千年的人啊。凌波猝不及防被偷袭,脑子都蒙了。见他醒了,连忙跳开,别扭的转头。
“你别多想,是鹤渡让我来救你的。”东风还是很高兴,笑吟吟的,“你现在没事了,我要回去照顾阿笙了,他为救我受了伤,我不能丢下他。”
东风气郁,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本来摇摇晃晃的身子更是薄如羽翼,倒了下去。凌波甚至来不及抓住他。
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陌生而熟悉。
第一百六十五章:雪夜刺杀(七)
他高大的身体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睫毛紧闭,凌波头疼的凑过去,试图将他搀扶。才刚触碰到他,就被扑面的寒意打了个哆嗦。
他的身子那样冰冷,呼吸微弱。双眸紧闭着,哪里还有平日的神采。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将东风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
他的身子有些削薄,从前的时候倒没有发现,他是这样瘦弱。印象里他似乎无所不能,可现在风一吹就倒,身子冷的如坠冰窟。
凌波用雪用力的揉搓着他的双手,才勉强生出一点暖意。脑子昏昏沉沉的,有画面闪过。
那是雪中怒放的寒梅,鲜艳如血,傲立如霜。而她冷漠淡然的立在花丛里,嘴角流淌着血迹,眸子深而灰,仿佛寂灭一般。
那寒梅瞬间枯萎。垂落,她笑容妖冶,眉目凝霜。她身子猛的一惊,那冰冷的目光,嗜血的笑意,让她寒冷无比。
东风从昏沉中醒来,他的身子极弱,没有太大力气。凌波一惊一乍的样子,让他神情看上去更加难看。
他扯了扯唇,牵动了伤口,有血迹浸透布帛,他心中暗中嘲讽。倒是败给了自己,想不到墓灵拿捏人心的本事,如此炉火纯青。
“凌儿,怎么了?”他才刚醒,开口声音极为低沉,像是落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眉头仍是皱着,手放在一旁,无意识的戳着积雪。
“我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变成了陌生的人,冰冷而妖冶。东风,我听说梦是人的前世今生,若非今生,那会是我的前世吗?”
凌波认真的道,她不记得她从哪里来,但她好像又有些不同。那些碎片的记忆凌乱,她理不清头绪,又害怕知晓。
她纯然无辜的神情,带着些许怯懦,那是噩梦后的本能害怕。东风想要伸手轻轻的安抚她,可他的手那样沉重冰冷,他办不到。
自嘲的撇了撇嘴角,他现在还真是跟废人差不多。他抿了抿唇,却不知如何回应。前世今生,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永远不会想起。
毕竟,那些过往甜中带伤,他煎熬了这么久。又怎么舍得让她再次煎熬。“凌儿,你多想了。”
他似乎是在浅浅的叹息,他的眼神幽深深邃,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那一闪而逝的悲伤。
凌波闷闷的哦了声,她本就没什么耐性。这里太冷了,就算破了阵法,可漫天风雪无边,她孱弱的身子招了寒,忍不住的哈气。
东风不时抬眸看她,再次注意到她哈气的动作。主动用自己并不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掌心,“这样会不会暖一些。”
“暖和多了,”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动作,他的面色没有红润一些,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小了。不过好在他仍是撑着,没有让自己晕过去。
短短的一段路,看到鹤渡的时候,凌波觉得这真是自己最开心的见到鹤渡的时候了。“鹤渡,快来帮我看看他,他好像不太好。”
凌波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朝鹤渡招手。鹤渡连忙过来,看见东风冲他笑了一下。他火气瞬间就起来了。
东风的脉象虚弱,体力灵力所剩无几。就连心神都受了重创,真不知道怎么熬下来的。
“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道里面有回忆之殇还要闯,就你那点灵力,还不够祭拜的。”
鹤渡气的心口疼,怒气冲冲的指着东风的鼻子骂。他明明有机会逃开的,可是在意识到是回忆之殇的时候,他竟然未曾选择逃避。
他一直和东风在一起,从很久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凌波是他的逆鳞。可那些过去谁是谁非,哪里分得清楚。
“我没疯,我怕我会忘了,那些我曾经的罪孽,”东风忽然开口,语气极尽平静。他的眸子暗淡无光,那些血腥梦魇,缠绕在他心头。
梦里的她,清冷,决然,愤恨。他触不到她,也不敢见她。
伤了心的灵魂脆弱不堪,而他重新再看往事,伤上加伤。
斑驳的泪痕落下,他不经意的拭了眼角,有些怔愣。泪吗?他竟然哭了。鹤渡撇了撇嘴,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当真让人嫌弃。
“你可别哭了,让她看见丢不丢人。”东风不语,神情是难得的淡漠。鹤渡看不得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运转灵力为他疗伤。
费了半天的功夫,总算有了气色。凌波看他好了不少,这才急急忙忙的起身要跑。鹤渡眼尖的把她抓了回来。
“你去哪儿,东风都这样子了,你还要去哪里?”
凌波生气的甩开他,连珠炮似的开口,“他都没事了,能说话能斗嘴,阿笙可是生死未卜,谁知道你有没有在救他的时候下毒手。”
鹤渡神情蓦然变得冷沉,要不是东风在,他一定一定打死这个不怕死的女人。
居然敢怀疑他,就算他是妖怪,那也是只正义的好妖。才不会做那种阴损恶毒的事情。
“鹤渡,放她走。”正当僵持的时候,东风从后面走了过来,他的步子缓慢,地上的雪深深陷了进去。
凌波正眉目冰冷的瞪着鹤渡,仿佛触碰了她的底线。
她这般认真的样子只是为了担心别的男人。他忽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无力的挫败。
或许真的物是人非,无力回头。
鹤渡愕然,震惊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东风,他的嘴缓缓张开,吐不出一个字。那句话徘徊在他的耳边,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东风为凌波痛了那么久,伤了那么久,赎了那么久的罪,原来始终不过是凌迟处死。
他一直以为等待最难熬,却原来相见不识,心上的思念惦记着陌生人的安危,才最为致命。
凌波走了,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血浸染了雪地,将这一片雪白染上诡异的红。
雪地中央的人静静地闭上眼睛,无知无觉,他的眉头皱着,神情痛苦,仿佛在经历什么不好的梦境。
鹤渡忒了一声,“白白浪费了老子的灵力,你倒是大义成全她,怎么不成全成全你自己。就你这身子,再多一刻就要去见阎王了。”
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手中动作却没停。将东风扶起来一只手臂搭在他肩上,搀扶着他缓缓走在冰冷的雪地里。
皇宫之中,笙歌燕舞。宴会已经过了一半,独孤笙迟迟未出现。高座之上的王者手敲击着座椅,惴惴不安。
他唤了旁边的内侍,“你去看看,尚书大人怎么还未到。”
内侍领命而去,皇帝精明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妃嫔与大臣。
他们各自暗怀鬼胎,偶尔小心翼翼交头接耳,时不时抬头望一眼龙椅,像是害怕被知晓。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没看错,今日这寿宴鱼龙混杂,到时龙凤是否呈祥,还未可知。
风景王爷端坐在下首,自给陛下祝了寿,就独自一人在角落里,饮酒看歌舞,颇为悠闲,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似乎一切风波与他无关。
注意到远处的目光,他微微抬眸,便看见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正仔细的端详着他。他遥遥举杯,恭敬有礼。
目光消散,他赫然吐出一口浊气。看来,老皇帝察觉了。不过独孤笙今日死定了。他笑了起来,却是拍手赞歌舞的精妙。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在他耳边道,“不好了,那独孤笙居然好了,他此刻正在前往寿宴的路上,马上就要到门口了。”
风景王爷身子一震,他当真是低估了他的弟弟。他咬了咬牙,恨自己没有能够弄死他。
这下,给自己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一道冰冷的视线落下,他莫名觉得有些阴寒,似乎又消失了。
他没有发现,在他神情波动的时候,老皇帝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徘徊。
自然看到了他的震惊,失望,暴躁,恨意。老皇帝敛了敛眸,有些头特的揉了揉太阳穴,事情看来又棘手了。
千呼万唤,在寿宴接近尾声的时候,独孤笙才终于姗姗来迟,他的身边跟着正装的凌波,娇俏可人,又不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独孤笙今日穿的是白玉锦袍,玉带云纹。既不失庄重,也不会过于喧宾夺主。他就在那里一站,自成气度。
面色红润皮肤白皙,哪里还有刚刚奄奄一息的模样。
风景王爷哑然,独孤笙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他身上,挑衅的笑了笑。
“臣为陛下准备了寿礼,出了点乱子,好在寿礼无碍。”独孤笙开口,温柔恭顺。
老皇帝配合的问,“不知爱卿送了什么礼物给朕,朕可要好好欣赏。”
“臣有一祖传之物,相传可长命百岁,是由大师开过光的。臣愿赠与陛下,祝陛下万寿无疆。”
独孤笙话落,便有人捧了一个精致的落锁的盒子过来,盒子雕的是松柏长春,倒是颇有心意。
用玉石做的尖杵拧开锁,盒子咔嗒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神秘之物,是一个造型精致的长命玉锁,众人一时无语。
不过就是个玉锁,有何稀奇的。风景王爷却安耐不住了,他认得那玉锁,那是他父王赐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人一个的。
独孤笙今日之举,必定是和老皇帝商量好了。他倒是小看了那个老东西,趁着他不注意,给他惹这么大的乱子。
他冷眼,看着皇帝看到盒子后身子都在发抖,神情恍惚,他颤颤巍巍的走下来,接过盒子里的东西。
眼角有泪光闪烁,众人皆是好奇,没人知道这个礼物如何触动了皇上,分明再普通不过,竟能让皇上如此失态。
独孤笙此刻在偏头看风景王爷,他死死的捏紧了杯子,一张脸纵横交错,神情分外狰狞。
他笑了笑,怕是这次他这个好皇兄要气吐血了。
再看老皇帝,嘴唇都在哆嗦,他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贵,那块玉锁在他掌心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针刺。
“笙儿,朕的皇儿,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是父皇对不起你。”
众人皆诧异,原来独孤笙竟然就是当年失散的皇子,如今回归正统。实乃天下之幸。
有心明眼亮的,立刻齐声道,“恭迎皇子殿下回朝。”独孤笙转身,手平伸,“众位爱卿免礼。”
老皇帝下旨,“封独孤笙为温玉王爷,赐宅烟都十里亭,赏黄金万两。”
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招了招手,示意风景王爷过来。
“景儿,笙儿刚刚回来,有许多事不清楚,你要多提点他才是。你们二人一定要兄友弟恭,共同为我风吟一展乾坤。”
老皇帝心情不错,喝了不少酒,晚宴结束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了。风景王爷摆手,示意暗处的人收手。
他本想趁机制造混乱,但独孤笙盯他盯得紧,他只能放弃,再寻契机。
至于老东西,先让他消停几天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独孤笙与他擦肩而过,在他耳边低声,“哥哥,要做便干净些,留了把柄,可就说不清了。”
风景王爷战栗,他盯着独孤笙,试图看出一些端倪,可还是失败了。
独孤笙悠悠的从他身边走过,毫发无伤。他精心设计的刺杀沦为了笑柄,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原来,最可怕的敌人,一直是他看不上的人。他后知后觉的恐惧,想到独孤笙的话,听他的意思,他手中有人证。
风景王爷再也坐不住了,他回了王府,第一时间找了墓灵。
墓灵也是一身狼狈,他用回忆之殇作局本就耗费修为,风景王爷这个蠢东西还把凌波放跑了。
要不是那个死丫头,他怎么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次,他把东风折腾的半死不活,他自己也重伤,真是个赔本的买卖。
“蠢货,连个女人都看不住,还想要天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墓灵没好气的说,伤口撕裂的痛让他语气不稳。
“要不是你的阵法不行,让人逃了出去。我早就可以除了那个心腹大患,登上九五之尊。你自己无能,居然还怪我没用。”
风景王爷语气更呛,他窝了一肚子的火,终于一吐为快。
墓灵气的七窍生烟,怎么能有这么蠢的人,他开始怀疑他当初是不是找错了寄生对象。眼前这个人,除了狠就是蠢,心机不过三秒。
“想不想翻身,不想翻身的话就给我继续骂。”墓灵忍了性子,琢磨起了别的法子。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能彻底灭了东风。
一雪前耻。
不过回忆之殇带给他的惊喜远不止于此,那个凌波,根本就不是什么肉体凡胎。她是蜃妖,擅长海市蜃楼,梦幻泡影。
她的修为已然千年,是蜃妖中的佼佼者。若是唤醒她,在她全盛时期吸收她的内丹,他就算想要整个人间又有何难。
墓灵的眼睛又开始转了起来,他还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宝藏。他忽然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他重伤,他才能发现这秘密。整个风吟王朝都是一场梦,他需要做的,是打碎这场梦。然后他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人间,多么美好的东西。用来让他修炼再好不过,等他统治了人间,那下一个目标就是妖界。
墓灵闭关修炼,他要尽快调养好身体,才能对付东风,抓捕凌波。东风还真是对她保护的极好,那丫头只怕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等到我抓到你,用你的内丹为我主宰人间铺路,一切就都结束了,还真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呢。
风景王爷蔫了,他没有办法反驳。他渴望权力,渴望站在制高点。若是没有墓灵,他怕是早就一败涂地了。
他明智的察觉到墓灵口中的愠怒,安分了许多。试探着开口,墓灵虽然强势,但他们目的一致,这是最好的合作。
他选择了妥协,忍一时之气,为千秋之业。“墓灵大人,我们该怎么办?这次让他们逃了,再想抓住可就难了。”
风景王爷话中颇多遗憾,墓灵不为所动,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到他沉重的声音,像是密集的鼓点,惊心动魄。
“你还在仁慈什么,要天下,害怕什么流血死亡。风吟,是谁的天,打过才知道。”
墓灵说完就消失了,风景王爷陷在阴影里,许久才迈着步子走出密室。他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样子,残忍,狠厉,暴虐。
仁慈,是弱者。哪怕是伪装的仁慈,也会让人觉得懦弱。他风景王爷天纵奇才,为风吟王朝殚精竭虑。
老皇帝老了,需要依靠了,江山需要换人了。他拼命打下的天下,要让别人染指了。做什么春秋大梦。
这个老东西,快死了倒是精明了。他一直在培养一个强势的继承者,但他向来只在外人面前强势,该有的分寸,拿捏的分毫不差。
没想到现在人老了,就更加贪恋权势,害怕死亡了。老东西要压一压他的气焰。让他知道皇位并非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更加竭尽全力。
老东西不过想坐收渔翁之利罢了,那就成全他。正好他早就看独孤笙不顺眼了,这个时候想跳出来找死,他求之不得。
走出皇宫的马车上,马儿行驶的缓慢。
车厢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那面色苍白瘫软在马车上的金丝楠木椅上的男子,正是宫宴上大出风头的温玉王爷独孤笙。
宫道行刺,他身受重伤,就算有鹤渡为他疗伤,可也是杯水车薪。他伤的厉害,又强撑着参与宫宴,伤口早已撕裂,此刻松了气,伤势再度爆发。
整个人虚弱无比的躺在椅子上,凌波在上面加了舒服的软垫。可还是无法麻痹痛觉。马车的颠簸,更加加剧了他的疼痛。
他抿了抿唇,看凌波一言不发的样子,眼中盈盈水雾,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动作转为轻柔的安抚。
她乱糟糟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可看到他这幅样子,手都不知道如何安放。
她印象里的独孤笙,是温润如玉一丝不苟的矜贵,是白衣翩翩年少有识的书生,是谦谦君子温和有礼的模样。可唯独不曾有一身狼狈奄奄一息的脆弱。
“阿凌,放心,我没关系的。鹤渡给我治过伤,我刚心绪激荡才会如此,以后不会了。”他乖巧安慰,像是害怕她会难过。
长长的羽翼扫过柔和的眸子,她的倒影清晰可见,伴随着浓浓的担忧。她心忽然就又软了一分。
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她,她忽然就哽咽了。他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想擦她的眼泪,可伤口处实在太疼,他抬不起手臂,反倒有更多的鲜血涌出。
凌波顾不得哭了,小心翼翼的为他重新包扎伤口。他的皮肤白皙细嫩,皎若明月。想必之前从未受过伤。可这次,竟然为了她险些丢了性命。
她嘟着唇,气自己的无能。要是她能厉害一些,就可以保护别人了。她想要守护的人,也不会受伤了。
她的动作轻柔,他的眼睫毛慢慢垂落,浓烈的困意侵扰着他,他努力睁开眼睛想一眨不眨的看细致认真的她,可还是敌不过睡意,双眸缓缓闭合。
凌波托着腮,看着他温柔的睡颜。他的伤口已经做了处理,没有那么狰狞。她想着他救她时的奋不顾身,唇角都翘了起来。
她好幸运,才能遇见独孤笙。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生命,只为守护她的安危。那些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深情,此刻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而她不得不感动,为他的一腔孤勇。上次她的回避,他必然失落了,伤心了。可危险到了眼前,他还是会不让她受伤。
这样好的人,她怎么舍得辜负。凌波红了眼,马车在独孤府停下。独孤笙还在熟睡,她轻手轻脚的打发了车夫,安安静静的等着他醒来,不吵也不闹。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有人也是一身伤,在等着她回来,哪怕看他一眼。东风遥遥看着,那停在府前的马车就那样停了一夜,里面的人未曾出来过,外面的人也不曾进去。
他突然觉得他被隔绝了,一扇门,关闭了他的爱。这种感觉让他心里烦闷不已。天明了,凌波小心翼翼的扶着独孤笙走出马车,关怀备至的样子,让他的整颗心跟着酸涩起来。
她路过了他,可不曾看见他。她全身心都在那个人身上,怕他伤口疼,怕他难受,怕他没有休息好。
他扶着旁边的竹子,用力支撑自己不会倒下。她不在乎,他总不能在她面前软弱让她为难。
“鹤渡,陪我出去走走。”他神情间满是自嘲和落寞。同样受了伤,可她关心的不是他。
“你还是安心躺着吧,再作,你命都要没了。”鹤渡没好气的怼回去,那人笑了笑。“我很惜命的,没了命,怎么见她陪伴她。”
“人家需要你陪吗?”鹤渡很想问,但还是没有说出口。东风的样子有多难过,他看得出,哪怕现在一身的伤,也抵不过心头的痛,麻木。
“好吧,本公子就好心陪陪你。要去哪儿?”鹤渡好心的开口,东风静默了许久,他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去倾欢吧。”鹤渡没有答,只是安静的跟在他身边。从独孤府到黄泉渡,他们走了整整一天。东风没什么表情,四周的热闹仿佛都被他隔绝。
他心里冷的如冰,鹤渡与他说话,他也极少回应。他只觉得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凌波此刻怕是还在悉心照料着独孤笙。
她早已忘了,他也受伤了,比独孤笙的伤势更重。倾欢酒肆昏黄的灯光洒落,零落的客人进进出出。
他与鹤渡悄悄绕到后面的星空院,那里星光璀璨,交相辉映。他望着那星光,突然觉得那般遥远与落寞。
就像他们此刻,每日相见,心却似隔了千万里。
东风垂眸,踏上木质的阶梯,寻了一处窗前的位置,静坐。
鹤渡走过来接过小厮手中的酒壶,往酒杯里各自倒了一杯酒,一杯递给东风。
酒盏很快就空了,东风又摇了摇酒杯,一眨不眨的盯着鹤渡手边的酒壶。那意思明了极了,鹤渡撇了撇嘴,“大爷的,是我陪你喝酒,不是给你斟酒的。”
东风笑了笑,无赖似的举起了空荡荡的酒杯,手悬在半空,轻轻一送。他终于开了口,鹤渡却突然就想闭上他的嘴。
有些话,听不见才是最好的。
“也就你肯给我斟酒了,天下间,除你之外还有谁愿意让我这般使唤。”
鼻子有些酸酸的,他想使唤的人怕是此生都不会再给他机会了吧。鹤渡张了张嘴,终究是没了话。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也怕再在东风的伤口上撒盐。
或许不说不问,他也不会痛。
“就这一壶,不准再多喝了。你伤势颇重,要是贪杯,只怕命都要折了。”鹤渡不放心的叮嘱,又替他斟了酒,无微不至。
东风专注的看着酒杯,清澈的酒液顺着壶口缓缓落入杯中,一滴一滴盛满酒盏。通体剔透晶莹,而那悦动的波澜,却在瞬间平息。
他突然开始发愣,若那杯酒是凌儿,她是否如今对自己再也没有波澜。即使他生死未卜,她也不会在乎。
曾经蜻蜓点水,恩怨纠葛,如今相逢陌路,纵使满身伤痕也换不来一次回眸。可悲,可叹。他终究是让她心如止水,可为何他,反倒痛彻心扉。
酒壶很快见了底,他却没有半分醉意。他抬了抬眸,手指轻轻握着酒盏,冲鹤渡淡淡笑了一下,“鹤渡,再来一壶可好,这酒味道不错。”
哪里是酒不错,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鹤渡有些头疼,他若是不允,东风怕是也会偷偷跑出去喝的。倒不如他看着,有他护着,定然不会让他有事。
“只此一壶,下不为例。”夜色渐渐深了,桌上凌乱的酒壶洒了一地。酒桌上的人意识不清的呢喃,一身萧条。
鹤渡无言以对,他本不想惯着他。可正因为太过了解他,才知道他一直压着所有的悲伤,故作坚强。
凌波今日伤了他的心,可他又何尝不是在怪自己。为了一段情,消磨无尽岁月,孤独与煎熬,又有何人知晓。
“凌儿,我后悔了好不好,你说过我可以后悔的。”他的眼角噙泪,神色落寞,半醉半醒之间,月色洒在他的肩头,平添了几分孤寂。
鹤渡扶着他,缓缓穿过回廊,风吹过耳畔,带来阵阵寒凉。他忽然就顿了下,伸出手,风从指缝划过,冰凉的触感在指间环绕。
他觉得很冷,一个踉跄,竟然跌倒在地。鹤渡被他扯着坐在地上,无奈的扶了扶额。东风何曾这样过,是太过深爱罢了。
“东风,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既然她安好,你又何必再追着偿还,够了,已经够了。”鹤渡拉着东风,试图把他拉起来。
可地上的人纹丝不动,一脸惨白。“追着偿还,可我欠的债,什么时候还清过。还欠着,不是吗?”
他的语气低沉喑哑,平淡如水,可鹤渡偏偏听出了绝望。
他还来不及反驳,就看见东风身子摇摇晃晃的倒在地里,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他忍不住在心里把凌波骂了千万遍,这身子本来就够弱的了,再这么折腾下去,真要送命了。
鹤渡认命的把东风带回了独孤府,他的嘴角染血,整个人看上去虚弱不堪。酒精的作用更是让东风面色通红,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无知无觉。
“你下次再作死,我要是管你我就不叫鹤渡。”鹤渡气呼呼的叫嚷着,打了热水替东风擦洗面颊,又输入灵力替他疗伤。
忙活了大半夜,东风的情况才有所好转。他依旧昏迷不醒,可时不时的还会挣扎,右手抓紧被子的一角,一声又一声的叫着“凌儿。”
鹤渡几乎抓狂,那个坏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抓了抓头,认命的敲了隔壁的门。
门敲了几下,才响起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凌波一脸困意的开门,见是鹤渡,不由惊讶,“鹤渡,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东风受重伤了,昏迷不醒,你帮我照顾照顾他。我想你是女孩子,会细心些。”
鹤渡说明了来意,凌波眉头拧了拧,她知道东风受伤了,可没想到那么严重。
他不是捉妖师吗?怎么会。“看过大夫了吗?你应该有办法为他疗伤的吧。”
凌波有些担心的问,她走出房门想要过去看看,却不想隔壁突然打翻了茶盏,伴随着轻微的痛呼声。
她想也不想的就进去,点了烛火,看见是独孤笙不小心碰翻了茶水,轻呼了一口气。还好没什么大事,不过以后照料还是要更细致些。
鹤渡来不及说话就被打断了,他只能转身回去,看来,这一世是东风的劫数,在劫难逃。
凌波全然忘了他,也不会再像从前一般围着他,鹤渡突然开始想念,他们三人曾经在一起的时候,吵吵闹闹有说有笑,好过现在相对无言。
时间真的是个残忍的东西,把一切改的面目全非。鹤渡伸手摸了摸东风的额头,温度不再滚烫,他才安心了些。
爱情,却是比死还要苦楚的多。
他不太明白,可又有时也能感同身受。
日子安稳了半月,独孤笙的身体大好。温玉王爷与风景王爷的硝烟,正式拉开帷幕。
朝堂之上风景王爷针锋相对,温玉王爷寸步不让。朝中泾渭分明,以二位王爷为首,分为温派与景派。
温派主柔,以天下太平为己任,不动刀兵,谋算天下。景派则不然,以开疆拓土为纲领,杀伐征战,大杀四方。
老皇帝冷眼旁观,直到景派为了开战,不惜代价陷害朝廷重臣。皇帝大怒,景派凋敝,势力锐减。
风景王爷损失惨重,温玉王爷如虎添翼。在朝中势力不知不觉竟占了大半。
他依旧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在朝中一心为民,主仁主和。自然深得皇帝赏识,而风景王爷暗中勾连,便成了笼络人心的罪臣。
日子过得很快,两边势力焦灼,仇恨与日俱增。双方各自都有吃亏,皇帝明知两方不和,倒愈发激化矛盾。
一晃就是除夕了,皇宫中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宫外,金戈铁马,整戈待旦。热闹喧嚣的氛围下,刀剑在嘶鸣。
风景王爷与温玉王爷先后入宫,于宫门处巧遇。“不知皇弟是否每次都那么好运,能够独占鳌头。”
酸溜溜的话入耳,温玉王爷挂着熟悉的笑意,漫不经心的答,“臣弟所有的运气,都是父皇的恩赐。”
风景王爷胸口堵了下,自从独孤笙回归,他一再被打压。独孤笙锋芒毕露,惊才绝艳。而他嫉贤善妒,心狠手辣。
他无法掩盖自己的心,更害怕失去帝王的信任,一次次刀尖上游走。
老皇帝似乎在密谋着什么,可他探不到风声。他恨恨的咬牙,“皇弟果然机敏。”
温玉王爷不答,命令车马前行。两辆马车错开,身后的风景王爷目光如狼,死死的盯着前面的背影,笑了。
嚣张,就是不知道你还能嚣张几时。今日之后,这天下再没有温玉王爷。
宫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皇帝心情极好,有女子步步生莲,笑腼如花。台下觥筹交错,风景王爷遥遥举杯,眉目邪肆。
独孤笙挑眉,看来今晚有热闹看了。不知是谁的杯子先掉落在地,四周宫墙之上突然出现了数十名黑衣人。
他们手持羽箭,剑雨密集。宫宴之上众人瞬间四散,逃的逃躲得躲。陛下在侍卫的守护中撤退。可那些黑衣人如同鬼魅,普通侍卫甚至还没有看清他们的身形,就平白送了性命,
老皇帝被逼到了狭窄的角落,刀锋在他眼前闪耀。
他闭紧了双眸,等待着死亡。他害怕极了,可还是假装镇定。他是无所不能的王,不可以畏惧。
风景王爷狂笑,天下,是他的了。可当他看见整齐的御林军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时,笑容僵在了嘴角。
“我的人,不是应该把他们全部杀光了吗?”没有人回应他,像是在嘲讽他的天真。上一秒还占尽优势,现在却不得不臣服。
他只有数十人,御林军上百人。他又如何能抗衡。他的神情难看的紧,内心无比的郁闷与狂躁。
“墓灵,你要死吗?现在不出现,他们就逃定了。”风景王爷怒斥,半空中出现一团浓浓的黑雾,看不清面目。
声音苍老阴沉,比之前更少了几分生气。看来上次之后,墓灵也受伤了。凌波一直紧紧跟在独孤笙身边,这突然的变故让她慌乱。
可独孤笙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只是看见墓灵的时候,神色才有了些波动。
“墓灵,原来这就是之前东风他们说的魔头。”独孤笙沉默,以他的力量,是无法和墓灵抗衡的。
若是将江山送给风景王爷,那这天下必定如同人间炼狱。该如何抉择,独孤笙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这时,东风与鹤渡从天而降,加入了战局。东风看着神色不是很好,瘦了许多。
鹤渡脸色难看的很,可还是寸步不离的保护着东风。
墓灵被东风和鹤渡缠住,独孤笙趁机调兵遣将,将风景王爷一干余孽收缴。
风景王爷落败,他仍是不甘心,绕到假山石后,抓住了毫无防备的凌波。
“都给我住手,不然我杀了她。”风景王爷冷声,鹤渡与东风对视。东风点了点头,鹤渡抽身悄无声息的让凌波摆脱禁锢。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风景王爷手中空了,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脖子上就多了一道冰冷的锋刃。
这次,执剑的人正是温玉王爷独孤笙。
墓灵恼怒,东风功法独特,变幻莫测。他抓不住残影,也无法判断东风的位置。数次之后,墓灵耐心消磨殆尽。
他突然消失不见,化身千万道雾气如冷刃穿梭。东风只觉全身冰冷如霜,那雾气锋利无比,只是片刻,就已然让他挂了彩。
他的脸上,手上都划出了锐利的血痕。鹤渡安置好凌波,就急忙回来帮东风,那雾刃锋利无比,又狡诈多变。哪怕他如今灵力充沛,也难以应付周全。
更何况东风灵力消耗殆尽,若是久战必然不利。他抽空瞄了一眼,东风面色更苍白了。
该死,他怨怼的瞪了东风一眼。随即开口,“东风,速战速决。”
鹤渡说完便化为玉箫形态,杀伐的旋律展开,带着几许苍凉和冷漠。东风油纸伞开,金光四射。
他在雪中疾步如飞,那油纸伞开合之间,墓灵招架不住,节节败退。
这是东风和鹤渡的联招,能够最大限度的施展鹤渡的修为,并且结成梵音阵,让墓灵受光之煎熬。
墓灵生在黑暗,畏惧光明。无论他再强大,他也无法抵抗光明的主宰。墓灵越发虚弱,东风的灵力所剩无几,他有些吃力的支撑。
“凌波姑娘,我想你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吧,那就让老朽死前告诉你一个秘密。”东风神色蓦然阴冷。
他害怕失去,也害怕她会失望。“你想说什么,不如到地狱去说。”
东风眼眶猩红,他用了所有的灵力,扩大梵音阵,让墓灵无处遁形,可惜一切都晚了。
“什么秘密?”凌波茫然的看着他们,今天的一切匪夷所思,可她更好奇,她到底是谁。
“你是蜃妖,织造梦境。而他,是你前世的情人。”墓灵嘻嘻笑着,“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很意外。”
凌波怔了,她是妖,可为何她从来没有灵力。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柄长剑,咫尺的距离,却是最深的煎熬。
她看见独孤笙夺过剑柄,他冲她笑得温柔。似乎是在安慰她不要担心,不要难过,有他在。可冰冷的锋刃穿透他的身体,她还来不及挽救。
他就那样倒下,挂着熟悉的温柔的笑意。凌波冲了过去,抱住他冰冷的身躯,哽咽。
“阿笙,阿笙你好好的,不要离开我。”他不再说话,也不会动。就那样在冰冷的地上,死寂。
“阿笙,”她终是发出一声撕心烈肺的嘶吼,血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混了泥。
法阵到了收尾,墓灵挣扎不开。被耀眼的光芒灼伤,粉碎,直到灰飞烟灭。
东风和鹤渡终于安心,总算除了这个祸害。再看凌波,她正焦急的用不多的妖力为独孤笙疗伤。
“墓灵不是说我是妖吗?为什么我救不了他。”凌波难过的问,她的睫毛低垂,眉眼温顺。失落的蜷缩着,抱着冰冷的尸体。
“凌儿,其实你,”她伸手一点点凝聚力量,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她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四周突然开始晃动,她想起了那些遗忘的从前。她是蜃妖,是梦境的主宰。这里,是她的一场梦,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第一百六十六章:初相逢
恍若一场盛开的梦境,她置身回忆的漩涡,不愿停留,却不得不回头看那生命里的曾经,仿如隔世。
那些岁月凌乱着,蜷缩着触碰,她的心头带出血泪。恐惧与欣喜交错,就好似那梦中的折翼蝶,小心而卑微的守护。
原来,她曾经是那样的黏人。
……
前生,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陌生,她也听过前世今生,都不过是话本里的玩笑罢了。当她陷入一场盛开的梦,她才惊觉,所谓前生,从未剥离。
那些努力想忘记的,埋藏的,何尝不是脆弱。
故事发生在烟雨朦胧的小镇,不比风都繁华。这里处处透着幽静的气息,人们见面点头,嘴角都带着笑。
青石板上溅起的水珠,顺着石缝滑落,似乎是谁打扰了它的好眠,又是一滴飞溅,不经意就沾湿了衣衫。
那过往的客人也不曾怨愤,好脾气的笑了笑,他的衣衫有些褶皱,似乎是多日奔波的缘故。
湿漉漉的小巷泛着清新的气息,他手中拿着一把油纸伞,烟雨的伞面,恰如这小镇的早春,朦胧惬意,梦幻迷离。
他匆匆离开,身后的落雨忽而就急切了些。待到房中,衣衫也湿了大半。他似笑非笑的呵了一声,“今日这天色,倒是有趣。”
明知他要抓的是阳魅,偏偏阴雨连绵,雾气缭绕。别说阳魅了,向阳的东西肯定都躲起来了。
他无奈的接了雨水去泡茶,就算没了妖,茶还是可以煮的。听说这初春的雨水泡茶最为精髓,味道也香淳。
他信了邪,用新接的雨水去烹茶,只来得及咽一口,他就忍不住吐了。这都什么嘛,这么苦是要害死谁。
“东风,我给你带了酒。”鹤渡从天而降,在他眼前落下,低头嗅了嗅茶盏。
“暴殄天物啊,这么好的茶,你就这么祸害。东风,你该不会连泡茶都不会吧。”东风默默在心里应了,嘴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
“我会的当然是捉妖了,要不你试试?”他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满眼皆是算计,鹤渡连忙后退了几步,低声求饶。
“算我输算我输,谁让我和你同流合污了呢。”鹤渡嬉皮笑脸,随手变换出了好看的茶汤,“这样才美观。”
东风嗔怒,随手就扔了把油纸伞过去。
“是谁说要洗心革面,做个正义的妖?我可以考虑让那人回炉重造一番。”
鹤渡扁了扁嘴,颇为义愤,“你就欺负我吧,你要是把我气走了,就没人闹腾了。”
东风浅笑,说不上什么心情,不过有个人吵吵闹闹,日子也变得有意思。他还真不能想象,要是这闹腾的妖有一天消停了,他该如何面对寂寞的日子。
可他不知,房梁上早有一只妖物对他窥伺已久,他的镇妖铃此刻被不知何时放进他行囊里的香草充斥,有苦难言。
那镇妖铃素来洁身自好,最怕就是香气浓郁的东西。他来时惊扰了妖物,那东西尚且不成气候,就是个裹着雾气的精致的小阁楼而已,小小的一团,蹑手蹑脚。
它追着主人一路,修为也就是个半吊子。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晃晃悠悠出现在人间,也不怕被人捏碎了。
要是碰上别的捉妖师,就它这点本事,只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镇妖铃懒得搭理,打着不要命的哈欠,舒舒服服的窝在行囊里,慵懒的抬眼。
那香草的味道太浓了,他轻轻吹了阵风,便散了那讨人厌的味道。然后继续撑着头,盯着外面的小东西,看她如何作妖。
她怕是修为不深,还未成人形。淡紫色的雾气缭绕,隐约显现出她精致的形态,五层玲珑塔。
玉色琉璃紫烟雾罩,一层追云往事不可忆,沉湎怀旧,二层逞恶执念终难消,罪业难抵,三层梦幻泡影如繁花,醉生梦死,四层海市蜃楼皆成空,绝望炼狱,五层浮梦红绡,颠倒尘世。
蜃妖的形态多为琉璃塔,越是强大,雾气越浓重深沉。她们魅惑众生,男妖负责杀孽,女妖负责惑心。
织造梦境游戏人间,善恶罪罚一念之间。唯独五层,是蜃妖本命,非不得已不可开启,开启后红尘颠倒,寿数将近。
这万年间也只有一位女妖曾经开启过五层,最后不过是魂飞魄散无缘转世,连飘零都没了机会。
这东西尚且稚嫩,或许真的是贪图了美貌。
不过她追了这么久,若是看上主人了,那可就打错算盘了。自家这主人,向来铁面无私不通情理,要说例外吗?这千年也只出现过一个鹤渡。
玉箫而已,每日形影不离,实在烦人。偏偏主人那么清冷高贵的人,却任由那个浪荡公子折腾。
鹤渡生就一双桃花眼,风流迷人。比自家这木头主人不知好看多少倍。为此,镇妖铃时常慨叹,命运不公。
主人相貌不差,眉眼如山远黛,薄唇清冷紧抿。他平日里总是一副禁欲的模样,衣衫一丝不苟,行事果断很绝。
这世间妖邪,在他眼中,向来是除恶必尽。他冷言,淡漠,但又并非无礼。恭敬中带着疏离,桀骜中带着克制。
它曾经揣测过主母,必然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那一种,才能让主人另眼相待吧。不过后来时间证明,它的想法错的离谱。
它的主人是个衣冠禽兽,主母古灵精怪。爱情是个奇怪的东西,冥冥中牵扯的缘分,月老绑错的红线,付了一颗真心。
唉,镇妖铃轻叹。那小小的一团还在悄悄跟着主人,动作小心翼翼,似乎怕惊扰了。
当主人的目光轻轻扫过,她便安静的一动不动,敛了一身华彩隐藏在黑暗里。
她好奇的探头,也只看到那宽大的衣袍。
娘亲说要是想成为一只合格的妖,就必须先化形。而化形,简而言之,就是用充沛的灵力蕴养,随心而动化作心念的模样。
可是要怎么办呢?对了,她听长辈们提过,捉妖师有不少法宝,可以帮助她提前修炼成人。
她懵懵懂懂的撞见一身冷然的捉妖师,悄悄跟随在他身侧。一双贼眼滴溜溜的转,脑中灵光一闪。
灵力充沛必然是丹药了,这镇妖铃被自己捉弄了,倒也老实。听说他们明日要去抓阳魅,到时百宝袋必然会疏于防护。
到那时,她想要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初相逢(二)
小阁楼悄悄觅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躲起来。东风与鹤渡二人对坐饮酒,悠闲自得。他悄悄的藏在一旁,空中荡漾起温柔的酒香。
她深吸了一口,并不甜腻,相反格外的香浓,有些辛辣的感觉。她有些昏沉沉的,看那两人愈发觉得好看。
小阁楼自是受不了这千日醉,意识朦朦胧胧,胆子也大了不少。她摇摇晃晃的从黑暗里冒头,一身光彩琉璃,华光四溢。
闪的人睁不开双眸。
鹤渡愕然,随即低头逗弄,“东风,没想到你这儿还藏了这么个宝贝。要不送给我得了。”小阁楼脑子蒙蒙的,送人,她这么可爱怎么能送人呢,这两个一定是坏人。
于是乎她怒气冲冲的对着鹤渡的额头就撞过去,她可是琉璃塔,一定能让那个坏家伙吃苦头。
非要好好修理他才行。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看见残影,就已经被一只玉手牢牢地抓住。她只看见那双手白皙如玉,纤长细腻。
目光呆滞了一下,她挣脱不掉,恨恨的嚷嚷,“你干什么,我可是很厉害的。信不信我让你醒不过来。”
“你可以试试,谁让谁醒不过来。”男人冰冷的声线落入耳畔,她的身子骤然一个哆嗦,本来就不稳的气息越发不稳了。
这个人,好可怕。听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出门的时候,娘亲才告诫过自己,防火防酒防捉妖师。
不过她早已忘在了脑后,愣愣的盯着他的面庞。
怎么忘了,未化形之前是碰不得酒的,不然会醉的。她只觉头晕目眩,眼前的人似乎也在晃动。
他的睫毛长长的,一双眼睛深邃如迷,似乎藏着秘密。他启唇的时候,弧度很浅,像是蝴蝶的羽翼,扑闪。
这人可真好看。
鹤渡乐了,这小东西居然惦记上了东风的美色,他带的千日醉,对寻常妖物,可是后劲足的很。
他笑的秋波荡漾,一双桃花眼上挑,唇色是浅浅的粉,带着一层诱人的水光。右手慵懒的执了酒杯的耳,坏心思的摩挲杯壁。神色难解,似乎是惦记着什么阴谋。
他俯身盯着站立不稳的小阁楼,轻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阁楼一时没缓过来,玉手牢牢收紧,她有些吃痛的哎呦一声。“想知道我名字,那要看你名字是不是够好听了。”
小阁楼颇为得意,一脸傲娇。她语调俏皮可爱,身子摇摇晃晃,像个不倒翁似的在东风掌中歪来歪去。
鹤渡忍俊不禁,就连一向清冷的东风,也勾了勾唇,心情颇为愉悦。
“我呢叫鹤渡,他叫东风,你呢?”
等了半天都没有答复,鹤渡好奇的凑过去,那小阁楼已然躺平在东风掌心,睡着了。
他终于是笑了出来,心这么大,就不怕被丢进炼妖炉里。东风皱了皱眉头,手心里这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塔,是妖。
不过怎么这么蠢,他颇为嫌弃的想要丢开,那小阁楼似乎察觉到了,不满的嘟囔,“好晕唉,什么东西在晃。”
东风黑脸,他看这小东西越看越讨厌,偏偏他要是就这么把人丟炼妖炉,估计传出去也丢了名声。
捉妖师也是有忌讳的,除恶务尽不错,但不欺老幼,老是将死寂灭的那种,幼师化形之前的弱小。
那小东西赖着他睡得正香甜,他眉头皱了皱,轻手轻脚的想要把小东西放开,随意安置。
可他低估了小东西认床的本性,睡得死死地还不忘挣扎,就是不肯跑。
鹤渡笑,“看来我们的捉妖师大人魅力无穷呢。”他眉头弯弯,语气里不自觉带着揶揄和调笑的味道。
被欺压了那么久,可算能找回场子了。东风矜贵的吐出一个字,“滚,”他向来不会爆粗,无论何时都带着刻意的礼貌。
这次怕是要气急了,连脏话都说出口了。他无奈的挠挠头,又惹毛了。
东风性子冷,长相也冷了些,不过平时不发脾气,也就忘了他脾气不好的事实。等鹤渡想跑,早就来不及了。
金灿灿的光芒笼罩,他盯着鬼魅般出现的油纸伞,内心无比郁闷。这东西向来是他的克星,第一次差点被它整了个魂飞魄散。
幸好他修为精纯加上舌灿莲花,灵机一动定了血契,拉了东风下水。他不好过,捉妖师也同样不好过。
奸计得逞,后来他果然成了东风唯一的跟班,不仅狐假虎威震慑妖邪,而且越活越有捉妖师的模样了。
“唉唉唉我怂了,您大人有大量,不和小妖计较了行不行,”鹤渡讨好的贫嘴,那金光似乎有所察觉,消减了光芒。鹤渡眉梢一喜。
果然喜欢软的,他还没高兴三秒,就被扔到脸上的经书砸懵了。
“炼妖壶内妖邪需要度化,你这么闲,去念念经书超度。”他面无表情的吩咐,转身收了油纸伞往檐下去。
一身青色衣衫垂落,有水滴嘀嗒,那干净的衣衫好似晕染的水墨,在雨幕中缓缓消失,不留半分颜色。
“还真是不留情啊,”鹤渡哀嚎,只能认命的苦读经书。想想那人离去的干脆,像极了他的名字,风。
来去无踪。
他惨兮兮的读了半夜经书,没成想突然听见一声稚嫩的愤恨,“别念了,吵死了。”
咦,什么妖邪如此大胆,敢对他鹤渡妖君不敬。他自恃清高,为了区分他和普通妖邪,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名头。
一唬一大片。
手背被什么东西划过,星星的格外不舒服。他低头看着那东西,哭笑不得,“原来是你啊小东西。”
琉璃塔不高兴了,她严肃的宣告她的名号,她可是出来化形的,不是什么闲杂人等。算起来,她家里几千年前还出过上神呢。
于是乎她闭紧双眸,默念咒语,勉强的化了一个小萝莉,神气极了。
她背着手,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教道,“本姑娘叫凌波,是这天下间最后一只蜃妖了。”
她离开时娘亲告诉她,她该独自长大了。她那时懵懵懂懂,后来突然就清楚了,原来长大最是孤独。
蜃妖的生命短暂,他们繁衍生息,等待能够化形的继承人出现,生命就走向了消亡。而剩下的,就会被生命法则所淘汰。
所以她,是最后一个,这世上仅存的蜃妖。
第一百六十八章:初相逢(三)
“呦,酒醒了。看来这千日醉徒有虚名,不够烈啊。”鹤渡很是遗憾的摇头,凌波一听就炸了。
这不就是在嫌弃她嘛,她可不是好欺负的,只见她突然消失不见,浓雾渐沉,刹那间紫烟弥漫,有少女娇俏声响,如幻如蜜。
“郎君,今日棠梨花好,可愿陪妾身赏?”声音软糯娇俏,那花枝隐现,棠梨花白,恰似是皎月不可摘。
那白衣郎君一时愣了,这声音如此好听,花亦是绝美。眼前女子如若出水芙蓉,烟视媚行,婉约多姿。
她一颦一笑如烟雨,雾色朦胧,美人在怀。那被称作郎君的公子,一双桃花眼媚,见她唤他,也顾不得那何处来的棠梨,急匆匆的应了。
他向来风流,这般吴侬软语的轻唤,耳根微微发红,手中折扇半开,端的是风流貌。他轻笑,“自然是愿的,小娘子兴致这般好,在下倒是幸甚至哉。”
他眸中秋水盈盈,桃花嫣然,那女子朝他招手,不知何处折的花儿握在她臂弯。她正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俊俏的公子,眉目生情。
那女子笑得更欢,声若银铃。鹤渡不知身在何处,再抬眼时,眼前琼玉洞府,依稀有女子娇俏声。
那笔墨书的三个字,着实让他头皮麻了麻。刚刚的小娘子哪里去了,怎的竟然到了怡红院。
他茫然不解,那声音忽的又清晰了许多,“郎君,妾身等你多时了,你怎么不过来。”
又是一声,“郎君,你可是看上别的姐妹,忘了我了,”鹤渡浑身冷战,他连连摆手,叫苦不迭。
已经有女子朝他走过来,殷勤的递上绢帕。他有些慌,那声音有些冷了,带着说不出的寒意。他觉得脊背都有些凉飕飕的。
不过,好像有个美人长的不错,温婉俏丽,貌若天仙。要是带回家供着,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当他接过那女子的绢帕,突然响起一声破碎的声音。紧接着,他看见眼前的一切都在皲裂,唯有那个唤他郎君的女子,还俏生生的立着。
她的皮肤雪白,眸色极深,说起话来声音软软的甜甜的,人也玲珑娇小。像是不忍打翻的宝贝,鹤渡总会偷偷抬眼望她。
向来不会害羞的公子,突然就明白了何为羞涩。他似乎忘了这里破碎了,踩着破碎的阶梯去追逐。
浮浮沉沉却也不曾摔倒,倒像是飘在梦里,他终于感受到她的温暖,触到她的怀抱,似乎一切都停歇了。
他的呼吸凝滞,她像受伤的野兽一般蜷缩在他怀里呜咽,他低低安慰,温暖的手指拂过她的眼睫。
“郎君不会看别人,只看你,”他的声音低沉,如鼓槌敲打她的心,那般耀眼。
“公子可莫要取笑了,你看她们,多好看啊。”她的声音落下,那些碎裂的镜面翻转,纷纷又呈现出不同的光景。
是美人发,杨柳腰,白玉手,孤倩影,离魂狱,一幕幕如浮光掠影,瞠目结舌。鹤渡咬着唇,他的眼中还透着不正常的红。
那女子似乎长在了心里,不肯让他移开半分目光。可那些光景,勾勒出弥漫在心底的骇然与怨愤。
他折扇一开,如破石之声,那些旖旎心思荡然无存,眼中是哀嚎遍野。那些人,是被生生刻出来的美好,残忍而决绝。
女子原本在他身侧,却在他开扇之际纵身后跃,脚底激起万千尘埃。鹤渡折扇飞旋,右手腕部用力,似是随意一暼。
那折扇竟似乎受了指引,如风如刀。那女子身形灵活宛若游龙,几次交锋,他也不过削了她一片衣角。
他的斗志被激了起来,招式也越发凌厉。那女子吃了亏,不敢与他硬来。他正暗暗惬意,见对方落了下风。
不想那女子狡诈,已然开了口喋喋不休,“郎君,这样你可是满意了?”
“郎君,奴家好不好看,不如奴家给你换一副面皮如何?”鹤渡进攻的手顿了一下,就是这一秒,那对面原本娇俏可爱的女子突然身形变得硕大起来。
他看见满目血光,顺着那女子面颊而下。她或许不能称为完整的人,她面目全非,浑身血痕,似乎是生前遭受过无数的折磨。
他一时没缓过来,这该是怎样的摧残,才能让她带着滔天的怨恨,残留世间。
他有些踌躇,那面目着实骇人了些,他看惯了美人,骤然看到这一幕,喉咙都是苦的。犹豫了下,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
“小娘子想要怎么换?”他压了声线,努力保持镇定,装作颇有兴趣的问。
那没了面的美人兀自笑着,鲜血一滴滴顺着苍白的皮肤落下,她歪头想了下,声线还是软软的娇俏的,不知怎么就连风声都更冷了。
鹤渡惊疑不定,那女子开口了,“自然是换郎君喜欢的,这一副,还是这一副?”
她随手点着那破碎的镜面,或是妩媚的颜,或是温软的唇,或是好看的丹凤眼,或是美丽的锁骨。
零散而有型,就那么显眼的摆在那里,他没有答话,那女子就已然有了决断。
“我看郎君喜欢梨花面,黛山眉,丹凤眼,樱粉唇,奴家这就换来。公子要是不喜欢,那奴家可是要毁的。”
鹤渡嘴唇都在发抖,又是惊又是惧。他摸了摸身上,玉箫不知何时竟然掉了,他心中大叫不妙。
这可如何是好,他该不会被逼冥婚吧。他心中惴惴,那女子不知在干什么,他也不敢抬头。毕竟直面换脸,他还没那么大的勇气。
“郎君你怎么不看奴家,奴家好看吗?”又是这声音,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就差没直接拎了那女鬼去死了。
他好好的怎么会来这种鬼地方,太要命了。
“你好看,特别好看,可以告诉郎君我如何出去吗?”他熟练的诱哄着,那女子用手轻轻环绕他脖颈。
“郎君觉得这里不好吗?出去做什么,外面可没有温柔乡。”
“不出去难道看你这死鬼嘛?”鹤渡气哼哼的怼回去,他突然觉得不对。只觉头顶天色阴沉沉的。
那女子血色尽退,面目狰狞。
第一百六十九章:初相逢(四)
忽的有什么东西落地,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紧密似锣鼓宣天,那样急促的奔赴,似乎是迫不及待的解脱。
他的身子猛然一僵,扭头,动作顿在原地,那女鬼不知何时又隐去了姣好的面容。露出白皙的骨头,完整的骨架,皮肉几乎是搭在上面,随时可以剥离。
瘦弱清瞿的身形,骨头上渗出大大小小的青紫痕迹,或深或浅,像是无言的控诉。
鹤渡觉得自己这回真的是见了鬼了,听过鬼蜕皮,不过亲眼见,还是头一回。那血肉用了半个时辰,才干干净净的堆在角落。
血争先恐后的涌出,从面部,上肢,或者下肢。眼前血红一片,鹤渡头皮发麻,又碍于面子不得不强装镇定。
他再也无法矜持,伏在地上毫无形象的干呕,几乎要把肠子都吐出来。
他向来有洁癖,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无疑是要了他的命。扶墙微微喘息,心神才勉强定了。
有女子叹息的声音穿透血色,如惊雷在耳边炸开,“怎么办呢,郎君还是不喜欢,竟连双唇都不曾吝啬的启一启,奴家可是要伤心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一口脏话闷了许久,还是忍住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上次爆粗,这女人就送了他这么恶心的大礼。
他可没精神再受一份。“小娘子可是要吓到在下了,鹤某虽然风流,可也是极为挑剔的。娘子天生媚态,何苦要自我贬薄。”
他话里讨巧,那东西静了静,似乎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自顾自的又换了副面皮。鹤渡叫苦不迭。
这下,怕是要对女人都有阴影了。他怎么惹上的冤孽,他不禁手扶上额头,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思索着。
“那郎君是奴家莽撞了,方才太兴奋了,忘了郎君喜好清秀的。”她喃喃自语,丝毫不顾及嘴角抽搐的鹤渡。
“小娘子开心就好,”鹤渡挑了挑眉,瞥见一旁的酒杯,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饮而尽。
“这酒,怎么有股血腥气。”
鹤渡疑惑,那小娘子掩面笑,“公子觉得味道如何,这酒杯可是用上好的骨木雕刻的。啊公子必然不知何为骨木,那可是在烈火中灼烧后干净的一块心骨淬炼而成,颇为难得。要是火候败了,那就难得了。”
鹤渡神色冷肃,手中酒杯乍然碎裂,锋利的骨刺尖锐的刺进他的手心。他收了一贯的散漫,一字一句都带着冷冽。
“妖孽敢尔。”他嘴角殷红,贝齿染血,竟然强行冲破了魇术,那玉箫婉转落于襟前,他随手一摘,笛声若血。
半分容不得戏弄。
那箫声愈催愈急,小娘子满身血光,那酒杯落在她纤细的手中,妖娆妩媚。鹤渡抬手吹箫,玉华笼罩,不见丝毫狼狈。
那女子发了狠,面露青烟,身子宛若丝带般轻盈缭绕,鹤渡晃了晃眼,随即越发羞恼。那东西竟然设计他。
鹤渡长啸一声,箫声陡然狠厉尖锐,如万鬼哀嚎。那小娘子身子蓦然一颤,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恐。
她的媚术居然失灵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压制她的魇境。小娘子发出令人战栗的声音,那似乎是虚空踏来的阴森鬼气,随着她的声音瞬间弥漫整个怡红院。
那些吵闹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四周安静的犹如空洞的鬼城。鹤渡立在那里,倾听风声的流动。
桀桀桀,阴风怒号。他的皮毛根根倒数,冷冽而血腥的气息笼罩下,玉箫微弱的光显得微不足道。
他神色难看了许多,这姑娘若是发了凶,就难对付了。他箫声忽然就缓了,少了杀伐之气,多了几分迷离魅惑。
似乎是一场酣梦,令人迷醉。那姑娘有些愣,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又娇软了几分。
“郎君,奴家来了,你怎么不见奴家,”她自顾自的道,她扭头看了看,嫌弃衣衫过于凌乱,不够庄重。
一抬手,便是一件紫金霓裳,配上温婉的容颜,恰到好处。她应该是满意了,可久久得不到回应,嘟起了唇。
鹤渡烦躁的揉了揉眉,这娘子还真是个戏精。他试着开口,假装才醒的混沌,“小娘子莫急,我这不刚醒,还未梳理,免得怠慢了。”
他假装理了理衣襟,一边心里念叨着,这该死的幻境怎么还没结束。刚刚一番灵力交涉,怡红院内断壁残垣,光景惨不忍睹,就连桌子都折了。
酒水撒了一地。
也不知道东风去了何处迟迟未归,他可是快被玩死了。
“好啊,郎君慢些梳洗,奴家等你。”少女的甜糯,那种不经人事的慌张,透过声音显露。鹤渡不禁有些怔仲,这娘子生前经历过什么。
他一时有些不忍,可那骨杯血淋淋的,晃在他眼前,提醒着罪孽。生前可怜,又怎么能抵死后罪恶。
他不由笑自己痴了,这娘子有些手段,棘手的很。他虽破了她的魇术,可也仅是瞬间,她又凝结出更深层次的魇术,引诱他沉沦。
刚刚的动摇,只怕是受了这魇术的影响。鹤渡泯唇,有些放弃的摇了摇头,只怕若是硬碰硬,他还未必能讨到便宜。
鹤渡无奈苦笑,他向来不惧妖,可这次真是栽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用绝招了。他横箫在前,以箫为剑,箫声清越若穿林羽箭,有青光入境。
那娘子扭扭捏捏的出来,一道金光扑面而来,砸了个结结实实。她哎呦一声,顿时卸了温软的皮,凶相毕露。
“好你个薄情郎君,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她五指如刀,锐利无比。鹤渡一时不察,被她抓了个正着,肩膀上露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他急忙躲闪,暗骂了一句。正当僵持之际,那倒地的娘子突然就噤了声。一柄清秀的油纸伞不知从何处飘来,飞旋在空中,激起万千波澜。
鹤渡眼睛忽的一亮,唇边泛起笑意。终于来了。他可是被害苦了,也不知这娘子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许是他前世造的孽吧。
他平生不碰情爱,喜欢游戏人间,但也点到为止。今日所见瞠目结舌,被人调戏,被人恐吓,被人惊吓,被人激怒。
大起大落之下,更是气愤的要死。他忽然反应过来,怕是被耍了。那娘子气势颓了些,畏惧的看着来人。
白靴青袍流云冠,眉目冷如峰,薄唇似樱雪,分明是闲散自在的模样,可偏偏多了沉郁的威压。
就连鹤渡都皱了皱眉,不习惯于东风的气场。他除妖时,总是冷冽而沉静的。
第一百七十章:初相逢(五)
他的眼神专注,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那小娘子先是颓了势,继而气哼哼的甩手。“小凌凌,我可不干了,我怕被拆了骨头。”
她一扭身,薄薄的人皮随着她的动作脱落,露出里面的千瓣桃红,花朵为粉红色,花丝粉红,花枝袍红,娇艳欲滴,其上一枚珠露,将落未落,颇为晶莹。
鹤渡嘴角抽搐,气哼哼的指着那千瓣桃红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几千年都没受过这般屈辱,嘴唇都在发颤。
还以为是什么邪祟,搞了半天是来捉弄他的。鹤渡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勉强扯了扯唇,露了个哭笑不得的笑容。
东风摆摆手,从他袖间溜出一团光芒,定睛一看,是个精致的五层琉璃塔。居然是昨天那个小妖精。
鹤渡这下全醒悟了,他昨儿得罪了这妖精。所以才被弄到那个鬼地方,见了鬼受了惊,顺带还恶心了下他。
他不禁无奈的摊了摊手,叹气道,“这世间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小萝莉蹭的跳出来,吓得他三魂丢了七魄。
“再啰嗦信不信我让你夜夜见鬼,”凌波凶巴巴的威胁。鹤渡连连拱手,讨好的眨了眨眼。
“不敢了不敢了,我可不想做噩梦。你厉害你最厉害。”鹤渡连连夸赞,那小萝莉这才好心放过他。
不过他冷静下来,这才忽然想起方才好像那萝莉是从东风袖子里掉落的,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哈哈,东风你是不是被整过了,快告诉我,让我开心开心。”鹤渡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东风的脸青了青,没有说话。
他确实是被摆了一道,不过没看出来这小东西看着蠢兮兮的,整起人来毫不手软,手段层出不穷。
蜃妖,还真不愧是以幻境为著称的种族,诡诈多变。她尚未成年,身形娇小,眼角已然有了媚态。
不知若是长大成人,会是怎样的美人。
“闭嘴,你难道忘了我们是出来找阳魅的。”东风神色已然不耐,一张脸崩的厉害。琉璃塔又晃晃悠悠顺着他袖管爬了进去。
嚷嚷着困了,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那千瓣桃红见被拆穿了身份,也溜之大吉。临走还不忘调戏鹤渡。
“郎君,切莫忘了奴家。”鹤渡气的就要追上去暴打,被东风拦下了。
“正事要紧,你还怕你治不了一只桃妖。”东风伸手从乾坤袋里捞出一枚罗盘,用于定向。今日老天赏脸,给了个大晴天。
阳魅最喜欢的就是阳光与热闹了,只有这种天气,它才会出来觅食吸人灵元。懒洋洋的天气,吃饱喝足一壶老酒,也就是阳魅的追求了。
.贪饮,是阳魅的大忌。它出现时也并非是奇奇怪怪的样子,不至于一枝独秀傲立千秋,顶多就是普普通通混迹人间。
这东西全身半点妖气也无,心思诡滑,会在不经意间引人入局,成为它的囊中之物。而它乐此不疲,看猎物挣扎到死。
最后再细细品尝,老酒相和,回味无穷。
“新鲜的烧鸡唉,新鲜的烧鸡,十文钱一个。”
“上好的绍兴花雕酒,陈年佳酿,童叟无欺。”
“风筝,好看的风筝,你想要的都有,只要客官包里银子足。”
“糖葫芦,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唉。”
这是小镇的集市,满街回荡着叫卖声。来来往往的客商络绎不绝,钱货两讫。
嘈杂的声音构成了动听的旋律,收获与耕耘的成果便是洋溢在百姓脸上的笑容。
一位身材矮小的少年从人群里慌慌张张的穿过,他的裤子上全是泥。一双手破了皮,衣衫破烂勉强蔽体,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
路过的人嫌弃的避开,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生怕沾染了尘埃。不过总有那么一个善心人,会低下高傲的头颅,用自己干净的双手扶起倒在地上的泥人,关切的问候。
“你有没有怎么样,跑的这么急,可是伤到哪里了?”那是一个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身材不高,相貌平平。身后背着书篓,一看就是来求学的。
他温言细语,那少年哽咽着,瑟瑟发抖的将自己脏污的双手塞到书生干净的手里。爬起来拍了拍膝盖的灰,灰垢混着血水,狼狈不堪。
书生同情的揪了揪心,他看那少年还要跑,就诱哄着开口。“小兄弟随我回家,我帮你换身衣服,处理下伤口。”
那少年愣了,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眨巴着眼睛弱弱的问,“真的吗?”书生连连点头,牵着少年的手离开。
二人到了一处简陋的平房,那书生到处找了些吃的,兴冲冲的捧过来。少年却突然变了脸色,眉眼生魅,体态如狐,周身如同火焰一般通红。
书生啊的一声尖叫,手中东西掉落在地,已经不能吃了。刚刚还脏污的少年,突然变成了狐狸,那书生之乎者也了半天,也说不清楚自己的震惊。
少年呵呵笑了两声,抬手捏住书生的下颌,“还真是个善良人,可惜了,我现在正饿呢。”
他说着,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双眼睛如狼似虎,锁住书生的神情,连一分一毫也不放过。那样痴迷的炙热,是对食物的告别。
“再见吧,好心人,”少年爪子上呈现出淡淡的银色光芒,那书生被吞噬在银芒里,他的气息衰弱,奄奄一息。
少年人莞尔,“总有些人过于善良,才会引来无端之祸。”那书生张嘴,想要分辨,可惜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颓然的倒下,却没有怨恨。他总算救过,也好过漠视。至于狐,是他错救,怨不得谁。
少年吸取了书生的灵元,面色愈发红润。他舔舔唇,摇身一变,便是贵家公子。
这便是阳魅,他千变万化,流于世间,以阳气为食,向阳而活。
他如法炮制,又先后吸取了几次阳气。当他再次变做商人准备对伙计下手,却不想那伙计竟然消失不见。
到手的肉飞了,阳魅很不开心。他循着气息找了很久,才寻到一处四方小院,这里有充沛的灵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初相逢(六)
好多灵元,莫非是这里有修仙者。阳魅蹑手蹑脚的靠近,却被一道光幕挡住了去路。
这庭院仙气氤氲,原是有结界阻挡。阳魅伤了神,他向来最讨厌结界,劳神费力,还浪费时间。
正愁着,忽见其间走出一位少年郎,天青色水云袍,裙摆逶迤,一双如玉手,弹指若白驹过隙,恍惚似梦过千载,面似檐上雪,皎皎君子明目璀璨生辉,恰似碧玉温润。
他看的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好像,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少年郎呢。不知道,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他也顾不得那结界,见少年要远行,突然从旁边窜出来,拎着不知从何处顺来的书袋,假装被绊了下,“哎呀。”
那少年郎脚步一顿,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个不小心的书生,“我这院子也是招了邪了,总有人莫名摔倒,真是可怜。”
阳魅见果然被注意到了,心里欢喜,面上又挤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泫然欲泣,“今日可真是倒了霉了,书袋浸了水,墨笔断了尖,走路摔了跤,这日子,可怎么过。”
少年果然停下了步子,看着阳魅这可怜样,倒是有些同情了。
“你随我进来,我帮你修整修整。”
阳魅唉了一声,欢欢喜喜的进了结界。现在的人,可真好骗。
不过长的这么好看,他怎么忍心破坏,真是难为他了。
“谢谢公子了,我终于不用伤心了。”阳魅换了新衣,倒颇有几分书生气。眼神稚嫩而清纯,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不忘抱紧怀里的书袋。
少年见他还是放不开,一脸踌躇的模样。索性牵了他的手,转头就进了院子。那阳魅被突如其来的拉力晃了身子,一脸茫然的进去。
这次,怎么如此轻易,他都还没开始表演呢。阳魅有些郁闷的摇了摇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怎么感觉,他变被动了。
少年朝他摆手,看他如此局促不安,就笑了起来。他转身进房间不知从何处寻了个匣子,是精致的花雕纹饰,似乎隐隐有绿色的光芒。
阳魅眼睛倏然亮了几分,这傻子,居然有上好的万年香幽,这东西可比元气宝贵多了,他要是能修炼个十几年,差不多就可以成仙了。
他眼巴巴的看着盒子,心里盘算起了小九九。这少年该不会是想直接送给他的吧,那他收了会不会太迫不及待了。
少年朝他走过来,阳魅眼睛亮了亮,忽然朝天空一指,“今晚的月亮,真圆。”月影透过树梢垂下一片阴凉,皎洁若檐上霜,圆圆若白玉盘,远处乌鸦飞过,阵阵悲鸣。
他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寒意,那院子的外面,走过许多人,他们静默成排,不言不语,在结界外驻足,停留,仰头,拜月。
无比虔诚,无比阴森。他低头看地上,那里干干净净,半片阴影也无。视线上移,他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
那些人衣摆下空荡荡的,他们不止没有影子,还没有脚。阳魅心中畏惧,他虽吸食了不少元气,可那些人充其量也就是面色发青,魂魄归于虚无。
像这样看见鬼魂的,还是头一次,更何况是残缺不全的恶鬼。“今日七月十五,百鬼夜行,书生别害怕才是。”
那少年似乎见惯了,还在安慰阳魅。随着月色深沉,阳魅只觉浑身炙热,如同烈火灼伤粉身碎骨的感觉,少年还兴致勃勃,在说着他见过的异事。
却未曾察觉,身边的柔弱书生面上陡然染上狠厉之色,他说了半天还是安静的厉害,不由疑惑,不想那书生面目狰狞,睚眦欲裂。
他眼中泛滥嗜血的红光,受了七月十五百鬼夜行的影响,他难以承受深重的阴气。不得不用尽全力去温暖冰冷的身体。
朦胧视线里,少年如白月光,阳魅仿佛看见充溢的灵气,那泛着幽绿的光影,是欲望与渴求。他的眼神逐渐聚焦,一双手生出尖刺,狠狠地扼住少年的喉头。
少年竟如水中月镜中花,从他手中滑落,旋身落在他身后三尺,手中不知何时拎了一只玉箫,横笛唇畔,静谧若天上谪仙,曲音幽幽如诉。
那阳魅远远看着,徒然生出一股悲凉。他好像一颗心被剥离,露出狼狈与脆弱。他想起曾几何时,他少年心事心有伊人,一颗心在尘土里滚了滚,卑微的祈求一个许诺。
他只敢远远的看,默默的守,封存所有的炙热,为她伤为她痛,哪怕遍体鳞伤,也不曾怨言。
可有些花儿,终究是守不住的。阳光雨露多了,就免不了骄衿,受不住失落与悲哀,离开所爱,决绝尘世。她用命换了爱情,从不知有人示她如命。
飞蛾扑火一场空,而他,最后所得不过是一句不再见,断了所有念想。
他死了,阴曹地府寻不见她,碧落黄泉寻不见她,最后奈何桥头,河中游离魂,无生无死,无念无眷,若蜉蝣朝生暮死,浑浑噩噩。他才再见她,苍白无言,相顾难度。
他一怒之下弃了轮回,捣了阎王殿,势单力薄奄奄一息,受尽灵魂千回百转之苦,阴气侵蚀折磨,被丢到黑狱自生自灭。
而他怨念冲天,恶鬼皆惧,横行黑狱,最后冲出阎罗殿,偷饮阳魅酒,换的一身皮肉,喜阳畏阴,惧十五月圆。
往事纷至沓来,他似乎看见那院门前垂头站着一位女子,身上是他熟悉的枝蔓绣,微风吹过,她木然抬首,阳魅掌心死死紧握,竟是故人来。
“她……怎么会,”箫声未绝,无人回答。阳魅脑海里泛滥的痛楚,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的爪子锋利无比,猛地扑向吹箫人。
意识被欲望吞没,他需要足够的元气,才能再完完整整的见她。他这狼狈样子,断然不能让她瞧了去。
他用一只宽大的衣袖挡住容颜,灵活的追逐着吹箫人的身影。如同凶猛的猎豹,矫捷而凶残。
那少年被追的头发散乱,衣襟褶皱,哪里还有什么天人之姿。
第一百七十二章:初相逢(七)
阳魅追逐着少年的身影,从暮色到黎明,气喘吁吁满身狼狈,再也绷不住书生的柔弱气,扔掉碍事的广袖宽袍,露出里面黑红色直袖圆领袍,眉目冷沉,薄唇微勾,身形骤顿。
晨曦将露之际,少年回眸,转身,白色日光落下,映的他袍子宛若染上点点星光,那白皙的容颜,仿佛雪后的云,沁凉又难以捉摸。
他无奈的拍了拍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东风,还不现身更待何时,我可是快要累死了。”
阳魅已然追到了近处,听见他的话,有些疑惑的回头。就瞧见一位眉目冷峻些的男子,他的线条不如少年柔和,神情更是淡漠,手中还打着伞,说不出的诡异。
听闻民间传闻,有一捉妖师,面冷如冰,水墨纸伞,收妖邪正法,恶鬼亦生寒。莫非便是此人,他眉角轻佻,看着来人,嗤笑。
他连阎罗殿都闯过,怕什么捉妖师。再看那少年,哪里还是他初见的神袛模样,分明也是只妖,不过先前匿了妖气,蒙骗了他。
倒是奇了,捉妖师和妖苟合,沆瀣一气,也真是看得起他。阳魅深觉受了戏弄,骂骂咧咧的,不想还没开始,就听见那少年咕哝了一句。
“天快亮了,阴灵该回家了。”他忽然转头看向某个方向,那双眼睛,那个人,似乎还停在那里不曾走远。她要走了吗,再也不见了吗?
不见,就错过了。他这样想着,完全忘记了刚刚的满腔怒气,彷徨的走着,朝着她出现过的痕迹寻觅,急急的想再拥抱一次。
哪怕一次,也好。他都快记不清多久没有见她了,也快要不记得她的容颜,可她出现时还是会心如擂鼓,想着她的美好,伴随每一个枯朽的岁月震颤。
她是他心上的少女,是他不顾一切征伐的理由。他再也等不及,在众阴灵之间穿梭,一个个的张望。
终于,他在队伍的末尾看到了熟悉的蓝色裙裾,那是他心上盛开的花,从未凋零。
剧烈的跳动,近在咫尺的张望,一颗心砰砰砰,像是在急促的召唤,可又怯懦的不敢抬步,哪怕唤一声,也要思量千百回。
那女子转了身,眼神空洞迷茫,这男子有些熟悉,怎么记不清了。她缓缓开口,“你是?”
一句话,碎了过往。她终是忘了,他一生守护多年执念,却还是守不住昙花一现。阳魅哽咽着,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故人而已,”这时走来两人,一人清秀俊逸风流倜傥,一人面冷清寒薄唇寡言。那女子有些害怕的闪了闪,这人身上的气息,让她感到浓浓的不安。
“什么故人?”虽是怕了,还是忍不住好奇,她生前之事所记不多,只有零星散碎的回忆。遇了故人,倒也欢喜。
唇角弯了弯,转头瞧那欲言又止的人,“故人,是你吗?”
“是,”阳魅缓缓答,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他此生能再见她早已成奢望,如今见了,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记得过往了,你也放下吧。等阳光完全升起,我就消失了。”阳魅头埋的更低了,眼中闪烁着泪光。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一片,她的样貌不再清晰,可字句入了心,还是如针刺一般。她忘了呀,他怎么还能记得。
“真的放得下吗?”他这么喃喃的开口,只见那女子粲然一笑,“你看,阳光出来了,阴影被湮灭了。”
阳光,他忽然觉得极其碍眼。那女子的身形渐渐涣散,他甚至抓不住她的手臂,像是轻盈的泡沫,在他眼中消逝,不曾留下半片痕迹。
他站在阳光里,哭的泣不成声。泪水淹没了炙热的心,她离开了,再也见不到了。他的心很痛,很痛。
从未有过的麻木与刺痛交织,他挣扎着去紧握阳光,换来的是泡影。她或许永远不知,曾有一个人,默默守护她,一生一世。
一把伞落在脚边,他不曾抬头看一眼,无知无觉,神情漠然。他闯了阎王殿,不过是为了逃出囚笼,等与她的重逢。
盼着陪伴她长长久久,奈何岁月无情,支离破碎,化为泡影。苍天不公,他深情若此,为何不得善缘。
“她知道的,所以你没必要愧疚。”东风开口,阳魅却猛然抬头,看着那消失的地方发呆。
“她怎么可能知道,我从始至终是一个人罢了。”一个人悄悄的爱,悄悄的隐匿,悄悄的躲藏,悄悄的守护,悄悄的赴死,无声无息。
甚至未曾和她有过许多回忆,也不会让她注意。
眼前蓦然展开一副水墨画卷,阳魅痴痴望着,熟悉的江南水乡,温润如水木年华,那蓝裳女子笑得明媚,三月的阳光不及她的温婉。
他怯懦的跟在她的身后,眼中是茫然与恐惧。可她似乎不嫌弃自己的脏污,还不时伸手抚摸他的额头。
他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她不紧不慢温软的语气让他破碎的心安宁。那些黑暗的过往,暗无天日的囚禁,漫无目的的逃亡,一点点磨碎生存的渴望。
她出现了,带着笑,扶起他跌落的尘埃,将他放在阳光下。夜里总会默默点一盏灯火,替他燃起明亮的光。
他满心欢喜,陪伴她无忧岁月。后来,少女有了哀愁,不再喜形于色,不再无话不说。会成日成日的发呆,疏远他躲避他。
他开始彷徨,害怕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却从下人口中得知,她爱上了一个人,愿意用一生去赌。
她是个剔透的女子,是他见过最美丽聪慧的。可他不是她的心上人,只能默默守望。看着她憔悴,萧瑟,枯朽,换不来一场挚爱。
她爱的义无反顾,可惜剩下的是经年的寂寞。她哪里知道那个人啊,不过是开始施了小惠,让她一颗心扑上去。
欢欢喜喜。
他看着她出嫁,红衣倾城,他一个人躲在檐下,饮了一壶又一壶的酒。她开开心心嫁人,想象着花好月圆。
可当他酩酊大醉,却有一人温柔的用手帕为他擦拭,低声呜咽。他听到她的声音,如同风中飘絮,消散。
他醒来昏沉,什么也不曾记起。如今,他听清了,那是“我无法给你一生,也无法回应你的爱恋。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我若幸福,你必会同喜。”
从此再无人为他燃灯,她后来回过几次府,每次匆匆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他也越发闲散,每每望着那旧物,失神。
而她,偶尔想起自己,却也不会打扰。一生何其短,她终是陨了命,也不曾和自己哭诉过一回。
阳魅笑,原来他每每失意她都默默看着,却不愿坦诚,他小心翼翼,她却恍若未闻。一场痴爱,可笑可叹。
她会在乎吗?她爱的不是他啊,他在奢望什么。阳魅万念俱灰,水墨画卷戛然而止,他还在笑,声音越发哽咽。
第一百七十三章:初相逢(八)
“阳魅,放下执念。”冷冰冰的声音落下,他抬起湿润的眼眸,抬手遮挡碍眼的阳光。
他终于还是等不及在阳光到来之前护住她,害她香消玉散。他刚刚拼命追寻的时候,便一直在想,带她躲到无人的地方,藏起来,与她一起守着最后的安稳。
可惜来不及,他费了那么多心力,吸食元气,修炼邪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重见,可以和她有很多的以后。
终究只是执念吧。
他抬眸,眸色沁凉。“执念?你们这些捉妖师,整天只会冠冕堂皇的瞎扯,未曾念过,才从未有执。若有朝一日你心爱之人死生不见,而未能疯魔,想必冷情若此,必会尝尽孤独。”
却见阳魅掌心幽光动,化形为刃,此兵器名唤夙寐,挥动时如银铃过耳,思念声催。霎那间厉鬼哀嚎,不绝于耳。
鹤渡随手丢出一管玉箫,玉手翻转之间萧落于掌心。他弹指间幽幽绿光涌动,那刀刃锋芒虽利,却与那夙寐呈势均力敌。
一时间萧音流转,银铃声动。夙寐锋利无比,刀柄短小镂金,那玉箫身长莹润,持之轻盈若长风回旋。
短兵相接之际,夙寐侧转拂过玉箫身畔,发出叮的一声尖锐的敲击声。眼见夙寐要截住玉箫的前路,那鹤渡突然长袖一翻,手中玉箫竟是腾空而起,似风中摆尾,在空中游吟。
缕缕萧音不绝于耳,那幽绿色的光芒层层叠叠,随着音符滑落,夙寐的去势瞬间被阻了下来。
那些音符仿若有了灵魂,在夙寐的周身凝结,围堵。夙寐苦于围困,即使刀锋凛冽,也还是难以斩断柔若无骨的萧音。
软硬相博,却是至刚难克。鹤渡挑眉,嗤笑,“听说你闹过地府,原来也不过如此嘛,看来是阎王太废物了些。”
闻言,阳魅抬眸,他的眸子还含着水光,面色阴婺的厉害。“本座倒不知君与阎王,谁更像个废物。”
他伸手在唇边轻轻呼了一口气,哨音动,那夙寐也随着他的节奏飞舞。上下翻转之间,那原本柔若无骨的萧音竟然寸寸齐根斩断,凌乱成尘。
鹤渡神色蓦然一冷,想不到还有两下子,倒也不是浪的虚名。听说他单挑阎王殿,狂妄至此,也该受受教训。
他才不是什么人都惹得起的。鹤渡手中音符迭起,玉箫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泠泠战音起,如万兵列阵,风声呼啸。
那萧音仿若有魂,随他心意变换,列阵。他唇角含笑,眉梢轻挑,笑盈盈的望着夙寐。终归是嫩了些。
“阳魅,不知你可听过这十面埋伏?”
一声轻呵,却见阳魅不紧不慢,眉目咸淡。手中夙寐刀锋嚯嚯,似要饮血食肉。那阵法乍看不然,其实另有玄机。
音符列阵,玉箫为引。以吹奏者心意变换阵势,令入阵者迷途。最后沉浸在惊惧之中,气绝身亡。
萧音虽美,有时亦如穿肠毒药,终成离殇。阳魅侧耳,扬眉,“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倒想试试,是你的音符柔软还是我的夙寐锋利?”
他片刻未曾犹豫落入阵中,眼前音符汇聚成绿色浓雾,将他包裹其间。鹤渡擦了擦嘴角,那里一滴浅浅的血痕,颇有些狼狈。
“轻敌了?”东风启唇,问道。
“看我不让他灰飞烟灭,还没人能破了我的十面埋伏。”鹤渡不服气的哼了哼,他还不曾吃过这种亏。
阳魅身形迅疾,如山间猎豹。在阵法中穿行,那绿色的浓雾如同缕缕琴弦,触碰便会发出不同的旋律。或温柔缱绻,或狰狞刺耳,或杀伐不绝。
越深入,便越会神思混乱。阳魅随手试着捻了几根琴弦,往后轻轻抛掷。就听见数声争鸣之声,那音律层层叠叠回荡,经久不休。
而他,也被那声音扰得心烦意乱,气血不稳。阳魅暗道不好,此阵似乎无规律可循,眼前浓雾滚滚,错一步,就是天昏地暗。
他握紧了夙寐的刀柄,萧音柔软,纵使战音凌厉,也不过是幻象,攻的是心神。他先前不防,这才被钻了空子。
大起大落之下,最易被迷惑。夙寐按耐不住战意,蠢蠢欲动,他抽刀出鞘,破空的响动在这静谧中,显得格格不入。
鹤渡凝神控制阵法,东风则在一旁看戏。他袖间安卧着一个琉璃塔,正眨着眼睛好奇的窥探。
阳魅的内丹,应该是个宝贝吧。
阳魅抽出夙寐,凝神贯注灵力,那夙寐周身渐渐凝聚幽光,显得格外诡异。他手执夙寐,狠狠撕开绿色浓雾,那音符骤然间波动越发凶猛。
鹤渡心神激荡,轻咬贝齿,箫声越发急促,一旁东风见状,伸手阻止。鹤渡这是要动真格了,他素来虽然不羁了些,但也还算稳重。
夙寐不知何时从阳魅的手中脱离,恍若无人般穿梭在浓雾中,肆意的挑衅。那鹤渡紧抿薄唇,眼见夙寐即将穿透阵眼。
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那阵法像是受了召唤,瞬间变得诡谲。阵眼消失了,夙寐沾惹了血气,变得迟钝起来。
阳魅出手拉回了夙寐,他垂眸看那血色,“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千年极品玉箫精,素来爱干净。你的血,向来容不下污秽的东西。我这刀见惯了血腥,看来是逊了。”
“本尊是妖,并非精怪。”鹤渡不耐烦的嘟囔,“东风,不玩了,我要弄死他。”
瞬间阴风起,那阳魅偏头,面色颇有些落寞。萧音再起,他手中夙寐瞬间化为千万利刃,如狂风暴雨。
箫声经久不歇,似乎勾起心底漫长的回忆。那个女孩曾经,悄悄凝视过他无数载,可他从未发现。错过了一生,如今,梦幻泡影下,他又剩什么可以和她永远。
不如,便让他们一同陪葬。阳魅眼尾微红,他掌心中夙寐安静的卧躺着,似乎随时准备出征。
像以往一样,为他冲锋陷阵,赢得无尽荣光。
利刃出鞘,便再无收回的可能。与此同时箫声弥漫,如同罗网铺天盖地而来,风中花落,叶落,竟被双方击的粉碎,不留一点残骸。
一滴雨落下,沾湿眉眼。不知何时天色阴了,昏沉雨幕里,唯听刀剑声喧嚣。夙寐灵活的绕过玉箫的拦截,越过重重阻碍,冰冷的刀尖堪堪划过鹤渡的喉头。
鹤渡点脚顿足,身姿向后极速倒退,避过了刀锋。这才复又吹起玉箫,声势铿锵若凛冽寒风中千军万马纵横。
阳魅一击不成,更是羞恼。“拿命来。”他一声暴喝,腾空而起。夙寐随着他的身形涌动幽光,吸引着黑暗的力量。
鹤渡吹箫的动作顿了顿,他无奈的扯了扯唇,看向不远处的东风,只见那人袖手,饮盏。颇为怡然自得。
他倒是放心。
鹤渡撇了撇嘴,他可是不愿意惹杀孽的,不过这人吸了那么多元气,早已为祸多时。
“既然阎王爷不敢收你,那小爷我收了你。”
他的箫声越发诡异起来,四下一片冷寂。阳魅的夙寐每每擦过他的衣袂,竟未能伤他分毫。
萧音陡转,凌厉如鬼哭狼嚎。阳魅也觑了个空,以自身空门为饵,在鹤渡转身之际夙寐刀锋已然落到了鹤渡的心上,堪堪只差一寸。
不想颈间凉意深深,那鹤渡的玉箫不知何时已然横在了他的颈侧。二人同时抬眸,望着对方的兵器,轻叹。
“胜负如何,还未见分晓吗?”阳魅冷笑,他握夙寐的手紧了紧,他自认夙寐锋利无比,论速度从未输过任何人。
“那就看看,阳魅未免太自信了。”鹤渡笑,不知何处突然又传来了箫声,他侧耳倾听,唇角含笑,似乎早有预料。
空中绿色的浓雾逐渐散开,那隐藏在其间的东西缓缓露出面目。竟是万千玉箫,凌空排列开来。每一枝萧都在随着箫声震颤,像是无刃的利剑,杀人无形。
不等阳魅错愕,那万千玉箫骤然凝结成一枝巨大的玉箫,格开夙寐的阻拦,竟使刀锋寸寸碎落。那无坚不摧的利器,终究还是难逃化为齑粉的命运。
夙寐已废,阳魅吐血不已。玉箫横贯而入,他再也无力抵挡,只能最后回头看一眼那个庭院的方向。
是她消失的地方,也是爱终结的地方。他的命,不要也罢。
我来陪你了,你一定要等我。
他重重摔倒在地,胸前一片血渍。想起那时她带他回家,他一身狼狈,她却美丽如神祗。
若能回旧时,又如何能错过。阳魅死了,死在鹤渡的万萧归一上。他连魂魄都不曾留下,或许是对这世间不再有眷恋。
空余一颗孤零零的内丹,滚落在东风脚边。
第一百七十四章:初相逢(九)
“唉,可惜了一副好皮囊。非要纠结情情爱爱生生死死,他若是安心修炼,或许就是个千载难逢的阳神了。”
毕竟这世间能让阎王老儿惦记千载的耻辱,从此灰飞烟灭,着实可惜。
“你这么惦记他,不如陪他上路。”鹤渡抖了个机灵,笑嘻嘻的递了枚桃花瓣,“东风,你要是丢了我这个桃花郎君,良心不会痛吗?”
东风抬手,那桃花瓣滚落尘寰,不见踪影。“我倒是觉得,你要是再不把内丹收起来,我可以把你丢了。”
“啊?”鹤渡挠了挠头,连忙低头寻找内丹。刚刚还在的,怎么突然不见了。不远处一道金色霞光,骤然腾空而起。
漫天霓虹,如蓝色海浪起伏,似漫天光影同赴,那光影中央恍惚有一抹花开的模样,从云端踏足而来。
“你看,那是什么?”鹤渡的声音响起,东风无意抬眸。便见那漫天霓虹里,有一抹浅色裙裾,似是春日桃花,四时芳菲。
银铃声动,仿若身在一曲清越的调中,他清冷的眸光,仍是冷若霜雪,丝毫不被乐音所柔动。
云霞散,桃花衣袂飘,蝴蝶飞舞,光影缭乱。他只看见那云中银铃声声,少女宛若菡萏亭亭玉立。
端的是玉面凝脂粉嫩如雪,眉目如画。这世间女子,还从未有这般姿色。
“不认识我了,小捉妖师,”那女子伸手拍了拍东风的肩膀,掌心一抹琉璃影,转瞬即逝。东风眸光骤然冷冽,手中伞柄轻旋。他抿着唇,身子紧绷,仿佛随时都会跃起。
“哎你不是那个琉璃塔嘛,居然这么快就成人了,还挺好看。”鹤渡悠闲的坐在石头上,他的手边不知何时拎了一壶酒,正小口小口的啜饮。
一副风流浪子像,丝毫不担心两人会打起来。
“你可知阳魅内丹,是用来镇枯阴潭的。此番你用了内丹,那便只能用你来填潭了。”
东风伸手抓了过去,那琉璃塔身姿敏捷,害他扑了个空。他看着已经离他十几步的女子,默默摇了摇头。
“本姑娘有名字,你们给我记好了。凌波不度横塘影的凌波,还有,你们捉妖师成天除魔卫道的,难道不知妖分善恶人有因果吗?”
“这种道理都不明白,真是白活这么久了。”不过枯阴潭,也确实是个麻烦。潭中封印的少说也有百年的恶灵,千年的也不在少数。
听说是自从万年前神魔大战,浸染魔气。又兼埋葬尸骸,从而异变。天帝亲自封印,将此处作为枯阴潭,派神君驻守。
百年前神君深陷凡尘,为救挚爱之人自甘堕魔。以血祭情,引来潭中怨气千重,后来天帝不忍,用其血肉之身封潭,将他挚爱之人一息葬于潭中。
聊做安抚。
那神君也安稳了百年,陪着所爱之人的幻影,与众多恶灵同居潭下,永不出潭。直到数日前,那一息渐衰,有恶龙环伺,想要抢占地盘。
潭中动荡再起,神君挚爱之人亡故,相守之诺成空。神君悲痛欲绝,搅乱池水三千,潭中恶灵相和,纷纷要报仇雪恨。
那一战天地失色,百草枯黄。神君身死,煞气冲天,恶龙头断,栽入枯阴潭底,死不瞑目。潭中沸反盈天,有恶灵趁机逃窜。
天帝及时平叛,可仍缺阳魅内丹,才能将枯阴潭永久封印。如今内丹已失,她断然不会用自己性命为赌注,还一方太平。
她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不负责任的小人。
“本姑娘就帮你们一回,等我寻到可以镇压枯阴潭的宝贝,我们就两清了。”
凌波走了过来,在东风面前站定,“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敢抓我,我一定要你好看。”
桃花身影消失,鹤渡这才推了推东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妖呢。”
“你上次不还觉得千瓣桃红玉面娇颜,宜室宜家?”东风反问,他的神色一如往常般冷淡,话音依旧没有半分客气。
“上次那不是看走了眼,被摆了一道,”鹤渡挠了挠头,暗戳戳的咬牙切齿。让他抓住那丫头,非要她好看。
他还没受过这种辱。
“想到有这么漂亮的姑娘相伴,酒都更香了。”鹤渡不忘贫嘴,砰的一声,“哎呦。”一把油纸伞直直的砸到了身前,疼的他龇牙咧嘴。
这下总算乖乖的闭嘴了。
“她是妖,不是什么仙女。”东风默默道了一句,他方才险些乱了心神。如今心口处的震颤,还有些慌乱不稳。
见惯了美色,倒是头一次,乱了心。此女不可留。
薄情的捉妖师哪里知道何为心动,只懂异端必诛。那被写在必杀簿的两字,清清冷冷,形单影只。
哪里知晓,一次相逢,两世纠葛。
“你说,这世上真有能替代阳魅内丹的东西?”鹤渡饮着酒,蹙了眉。他有心事时就爱皱眉。
不像东风,面冷如冰,觑不出半分神色。
“或许有,只怕来不及了。枯阴潭,没那么好对付。”
他的声音冰冰凉凉的,像是冬日的风,让人不寒而栗。字里行间的担忧,偏面上又不肯露出半分疑虑,便用冷漠掩盖。
“不是还有我吗?大不了,我陪你。”鹤渡的声音落了,像是定了神。他突然觉得这妖也没那么讨厌,纵然粘人了些,可总是向着他的。
“这世上,怕只有你敢与我同行。别的妖,都是惧的。”东风慨然。
“你要夺他们的命,他们不惧,莫非是傻了。”鹤渡半开玩笑的胡诌,丝毫没有凛然之色。
他从前觉得妖亦有道,可自从跟了东风,很多观念就有了不同。
有些妖,终归是无须存在的。他不知未来他会如何,可眼前的人,冰冷毒舌固执顽戾,却是他生生世世都要追寻守候的唯一。
这是他的宿命。
“为祸,该杀。”冰冷的裁决,东风这个人固执惯了,也听不得劝阻。鹤渡小声嘟囔,却也不曾出口忤逆。
这是捉妖师的使命,他又有什么理由让东风放下呢。后来他却总是,在东风到来之前,辩清善恶因果。
有些妖,总是该看看这红尘的,他如是想,如是做。
第一百七十五章:初相逢(十)
“行行行,你有理。美人都没了,是不是该陪我回去喝酒了,”鹤渡懒散的伸了伸腰。活动了下筋骨。
若是可以,他宁愿天天醉酒当歌,才不要做这要命的活计。他眉眼挑了挑,勾人的桃花眼轻扬,说不出的诡异。
东风冷冰冰的收了油纸伞,看那阴界紧闭的门,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他们的生命不过是一个夜晚,若天明来不及,就只剩灰飞烟灭。
“为什么那么多的阴灵会在七月十五选择归来,”他突然发问,鹤渡怔了下,眉眼闪过些许落寞。
闷了一口酒,淡笑着道,“自然是想回家看看,人间,多眷恋。”
东风嗤笑,眷恋,既成鬼魅,便该老老实实轮回。不切实际的惦念,徒增烦恼罢了。
“若有一天你成鬼了,会眷恋我吗?”万籁俱寂,身后的人突然没了声响。
他于人潮中回首,那古树下白衣翩翩,手边酒壶散落。玉面玲珑,眉目轻合,白皙如玉。可不正是方才还谈笑的人。
他无奈扶额,抬步走了过去,将那人温柔扶起。扔掉鹤渡手中的酒壶,替他擦拭嘴角。那人嘟囔了下,仍是道着好酒。
“酒罐子,”东风莞尔,他向来少笑,笑起来梨涡浅浅,不似平日里的冰冷。
“刚还要与我饮酒,自己倒醉了。”他把鹤渡带回庭院,安置在梨花树下。那人儿中途醒了,可却不肯睁开双眼。
东风的话他听见了,可他不愿回答。若是此生可能,他想永远陪着这个古怪的捉妖师,直到岁月尽头。
他若是成了鬼,那便阴阳相隔,纵使眷恋也无法再见。或许不如不见,不念,他不可能成为鬼,也不会让东风孤独。
那个人,外表冷的要死,心底最是倔强倨傲。整日里绷着,不肯吐露半分心声。也唯有他,才能懂这个捉妖师别扭的性子。
至于做鬼嘛,他才不要放着好好的风流红尘不浪,去和阎王谈人生。大好的日子红红火火,更何况他还要匡扶正义兼济群妖呢。
东风转身进了房门,不知在捣鼓些什么。鹤渡慢悠悠的醒转,眼睛眨了眨,他的衣襟上落满了梨花瓣,方才有些倦了,如今起身,花瓣散落一地。
他拢了拢袖子,袖间竟也落了一片,他拿着花瓣进了房间,看见东风忙碌的身影,悄悄停在身后。
一只手将花瓣放入汤中,那刚熬好的羹汤便多了一抹粉红色的点染,愈发诱人。
“醒了?”东风转身,一只手将汤盛入白玉小碗,端着青瓷托盘将粥置于其上,转身递给鹤渡。
见他揉了揉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都说了不要贪杯了,你这样会误事的。”
鹤渡喝着汤,心情好的摆了摆手,“关心我就直说呀,我不会介意的。你这个人,干嘛非要口是心非啊。”
东风漠然,转身离开,不再搭理多话的人。他就不该心软,带了这么个难缠的祸害。
鹤渡悠闲地喝完了美味的醒酒汤,就又去寻找东风的踪迹了。
他好像又独自离开了,刚刚听到了房门的吱呀声。想是去寻觅枯阴潭之事的线索了吧,阳魅已失,枯阴潭封印蠢蠢欲动。
估计最近又要劳神了,偏偏他还总是一副冷漠无所谓的样子,装的风清云淡,心中越发在意。
他心底是最柔软不过,冷硬的外表下,是害怕孤独的怯懦。可他不肯表露,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东风这个人执拗的很,枯阴潭的事,他一定会追究到底的。
鹤渡认命的挠了挠头,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犯险,他还是去看着他吧。阳魅内丹难寻,替代之物世间少有。但也并非绝迹。
他千年的妖生里曾经有幸见过一次,那是火神祝融遗留下的一簇燚焰,千万年的沧海桑田,那簇燚焰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沾染了凡尘,沾染了诡谲,火光不若从前透亮,带着阴暗的雾气,似有若无的蒸腾。可就是那样一簇燚焰。
在顷刻之间让一个族群灰飞烟灭,甚至连残魄都不曾留存。黑土地上弥漫的血腥气,颂着苍凉而悲壮的离歌。
他听见遍野的哀嚎,三日三夜,不绝于耳。而那火苗散发着幽深的光芒,会在某个夜里忽然闯入梦中,灼烧。
他仿佛能体会到那彻骨的炙热,那些生命消亡,离散,而他却只能躲在远处,半分都不敢轻举妄动。
燚焰,是罪恶之火,却也是这世间至阳之火。
如果可以,他希望东风永远也不会遇见那个东西。不是未曾有人驯服过燚焰,可驯服它的人早已作古。
东风,不过是个人间捉妖师罢了。又如何能与燚焰抗衡。
他趁着夜色,寻觅着东风的踪迹,在一家说书馆前停留。似乎这里,有他的痕迹。那堂中说书人惊堂木一拍,上下嘴皮一碰。
讲的正是那火神祝融的前尘往事,说那祝融天赋异禀,修习火术。忽有一日大成,掌心凝聚成血色火焰,是为燚焰。
他平步青云,顺利登上火神之位。这燚焰亦正亦邪,乃天下至阳之物。燚焰一出,万妖臣服。更有无数敌寇,惨死在燚焰之下。
天帝甚为满意,越发重用火神。直到火神身死寂灭,燚焰不知所踪。众神皆以为燚焰随火神消散,不想后来神出鬼没,竟有了灵。
燚焰天生血色,能焚毁万物,妖邪避让。但它毕竟初有灵,神思不敏,因此为祸四方。被有心之人所用,一旦沾染恶念,便愈发邪性。
有一次更是屠尽一城,漫天血色,三日不散,后来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说书人故事讲完,惊堂木那么一拍,一句且听下回分解,划下了故事的终结。鹤渡撇了撇嘴,哪有那么神奇,虽然燚焰确实凶残。
他四处转了转,也没看到东风的影子。猜想必定是去寻那燚焰去了。不过几百年都没了音信,也不会那么轻易现身。
当年那场屠杀,如今想来是最后的线索。东风必定是去了那座城。说来也巧,那座城叫西风,与他的名字南辕北辙,颇为相似。
第一百七十六章:两相厌(一)
西风城,在那场屠杀之后,就随着岁月掩埋,再也不被人提及。没有人打听过它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它的归处。
像是无根的浮萍,偶然飘散,留下零星痕迹,又被风吹走,化作虚无。
鹤渡悄然离开,他要去那个地方。记忆里的血腥与杀戮又重新被提及,他似乎还记得当年的哀嚎。
燚焰,那簇焰火,带着阴暗的雾气与最深的黑暗,一夜之间屠尽全城。火焰散落在四处,带着幽深染血的光芒,在月色下明艳。
生命的灼烧,生存的希冀。都粉碎在燚焰之下。而他,亲眼目睹了一场完美的虐杀,在阴森的土地上,看火光燃尽后的黑色炼狱。
他出来的时候,燚焰已经离开了。它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疯狂的虐杀过后,就消失无踪。
可他怎么能忘记,那么多的性命在悲鸣。他竟然不敢哪怕出手阻止一下,那会搭上他全部的性命,怕也是徒劳。
这是他的噩梦,永远不想醒来的噩梦。西风城,这里,不只是杀戮的记忆,也有他温暖的记忆。
那时初入人间,还未曾遇见东风。
鹤渡白衣一闪而逝,霎那间已是站在一处破旧的城楼前。
眼前的城楼摇摇欲坠,如风中飘絮。就连城墙都矮了不少,墙皮大块的脱落,原本巍峨聳立的城门也仅剩一把锁,上面覆满了铜锈与焦黑。
他一身白衣入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嘴角挂着惯常轻佻的笑意,眸光却有些深沉。他丝毫没有感觉到活人的气息,一丝也没有。
东风,未到吗?
正疑惑间,忽见一道身影飞速闪过,耳边响起刀剑摩擦的声音。看来还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这破旧的古城,倒是能引来不少客人。鹤渡笑了笑,看向远处打得难分难解的一对女子,一轻柔似水,一凌厉如风。
那红衣女子执的是剑,势如弱水游刃有余,一个柔字,在剑锋跃动中诠释的淋漓尽致。黑衣女子执的是短刀,似蜻蜓点水游弋,身形变幻莫测。刀锋凌厉之至,几次与长剑碰撞发出铿锵之音。
红衣女子剑势柔软,丝毫不见凌厉的杀气。黑衣女子步步紧逼,不肯喘息。红衣女子被逼退到角落,长剑碍于形势无法伸展。黑衣女子趁机提刀而上,欲要致命一击。
不料红衣女子骤然提剑,一改之前柔软攻势,如利剑出鞘,击碎原本摇摇欲坠的城墙。形势豁然开朗,黑衣女子刀锋将至,那红衣女子骤然向左侧闪避,一改之前柔软攻势,刀剑争鸣下,黑衣女子节节败退。
黑衣女子不甘,半空中旋身凌空而上,手中短刀趁机借力斜刺向红衣女子的心,那红衣女子一只脚轻点地面,匆匆后退,又转身将长剑相送。
趁机转身直取黑衣女子咽喉。
黑衣女子身若弯弓一抹,婉转避开咽喉处的冰冷长剑。遂旋身飞起,一脚踢掉红衣女子手中的长剑。长剑铮然落地,发出一声悲鸣。
“夜,你还要与我做对吗?”红衣女子一声叹息,“若你想要我的性命,我给你就是,可你向来心软。”
“你不舍得,不是吗?”女子的神色晦暗,声调轻柔的不像话,那一身红衣也令天下失色。
似乎是笃定了答案,红衣女子仰头,看天边星辰璀璨。奈何总有孤独的星,即使受了夜的庇佑,也耐不住煎熬。
“夜,你曾庇佑我,我也是知晓感恩的。可咄咄逼人,就让人厌烦了。”
红衣女子捡起了剑,合上了鞘。她看着那沉吟的黑衣女子,仿佛在看从前的自己。她们二人脾气秉性各不相同,红衣善柔,性情阴晴不定,黑衣凌厉,心底最是柔软。
她们同入师门,同为姐妹。可最后难逃宿敌的命运。姐姐唤作星,是那黑夜里孤单飘零的星子,渴望温暖,害怕孤单,柔软而坚硬。
“星,不要浪费精力了。除非你杀了我,不然就别想得到暗龙帖。”
“夜,我不想如此决绝,你非要逼我吗?”
黑衣女子伸手取下头上的簪子,那是一根通体用墨玉雕琢而成的墨簪,是星磨了许久送给她的礼物。
她看了看,随手丢在地上。“你看这簪子,碎了,就修不好了。我们,从决裂的时候起,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鹤渡隐藏在暗处,听着二人的对话。他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忽然想起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个叫夜的女子,曾是他的天上人间。
时过境迁,他不会如当初那样追忆,可那些事情,他却从不曾忘怀。爱恨也罢,早已随时间掩埋,成一抔黄土。
再见故人,倒也淡然。不过,暗龙帖不是从屠杀之后就消失了,怎会重现江湖。还是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夜,那就战吧,你我生死,今日落定。”红衣女子提剑,眸色冷冽。黑衣女子手执短刀,目光久久凝视刀锋,神色清冷。
她们最后,还是站在了对立面。
夜无法永远庇护星辰,星辰也无法永远依偎夜。她们总要成长,总要分离。
生死,为她们所守护的东西。长剑划过地面,发出铿锵的声音。像是战鼓的序曲,拉开生死的帷幕。
短刀出鞘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一击如疾风过境,眼中惊涛骇浪,手中翻转如云。一时间短刀声势煊赫,长剑处处掣肘。
白衣女子如弦,身影变幻莫测。穿梭于红衣女子身侧,她眉眼轻佻,出手如风。红衣女子染血,身形陡转,刻意送了空门。
白衣女子趁机刺入,却见红衣女子身子蓦然前倾,如游龙摆尾,轻巧的从刀锋下绕过,转瞬已然摆脱了短刀的攻势。
红衣女子再次占据上风,白衣女子亦染血。她眉目冷冽,短刀迅猛如风,誓死方休。又是铮的一声长鸣,长剑横在白衣女子颈项之上,短刀凌空掷出,堪堪划过红衣女子心口。
只半寸之遥,却诡异的停在半空之中不再向前。再看红衣女子的长剑,竟也不能推动分毫。
红衣女子暴喝,“谁?”
第一百七十七章:两相厌(二)
忽见一身白衣从远处走来,恍如雪色。红衣女子只抬头看了一眼,神色瞬间冷沉,右手抚剑,声色薄凉。
“是你,你怎么还有脸出现?”
鹤渡笑了笑,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扯了扯脸,“脸还在呢,自然是要出现的,”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箫,不经意偏头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夜。
眼神微微闪烁,不久又恢复了一贯调笑的神色。
“你们姐妹俩这是要相爱相杀,就为了一张暗龙帖,值吗?”鹤渡声落,黑衣女子骤然出声。
“若不是你背叛西风城,我们姐妹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黑衣女子眉目冷冽,周身冰寒如霜。
她唤作夜,是暗龙帖的守护者。她向来冰冷无情,处处得尊主赏识。因此曾经西风城中,人人皆知夜护法才是这天下的命脉。
美人一笑,尊主近昏。民间谣言四起,她眉目不曾挑动分毫。似乎一切都是无关紧要,哪怕传言她妖媚惑主,也与她无关。
她只是夜护法,职掌暗夜里的枭寇,及一纸暗金帖,代表着她的权力与地位。她在组织里一呼百应,行事越发冷厉薄情。
然而在她的心底,组织便是一切,没有人可以逃过规则,没有人可以背叛组织。她忠诚且坚定,无言的守护着她的一切,便是这躲在暗夜里的暗域。
她的信仰,乃至生命,都为这暗域而灼烧。
“背叛?”鹤渡一声清喝,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箫,通透晶莹。
“背叛千万人与背叛数百人,哪个比较划算?”他做的选择,从来不会后悔。千万人与数百人之间,他没有第三种选择。
那时,还是几百年前,他遇到东风之前。那时的他,不似如今的风流肆意,尚且盼着一生一世,做妖中翘楚。
初入西风城,他一身白衣胜雪。腰间长挂一只玉箫,神色清冷卓绝,引得万人侧目。
城墙之上,黑衣女子正附耳听属下汇报暗域的进展,忽而停顿,耳边再无声响。她眸色渐沉,正欲发怒。
忽见一袭白衣撞入眼底,万籁俱寂,
这城中,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男子。她反应过来有些恼火,“来人,把他带上来。”
西风城有规定,外人不可入内。可他堂而皇之的进入,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莫非是比她品阶更盛,她方才竟然没有丝毫波动。
那白衣近了,黑衣女子短刀突然出鞘,赫然从白衣衣袂划过。她一击不中,一时怔然。还从未有人有如此快的身法。
再抬眸,那白衣已然站在了不远处,淡笑。“素闻夜护法威名,今日一见,果然美人尤怜。”
黑衣冷面不言,她还从未在属下面前丢脸。若是强行辩解,只怕要让那人占了便宜。
她方才没有细看,眼前的男子虽是一身白衣,衣衫绣的却是暗域的暗纹,用素染银丝勾勒而成,若非她此刻妥帖,只怕已然犯了大错。
暗域的暗纹,是分等级的。就算是她护法之位,也只配用暗红色的丝线勾勒而成,而她之上,有一个神秘的祭司,所用的正是这肃染银丝,尊贵无比。
而万人之上的暗域之主,他的衣衫是黑色锦墨,用雪茉金线勾勒而成。眼前之人,竟然是神秘的大祭司。
她曾觉得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可突然有一个人打破了这种规则,她无力撼动。
传闻大祭司是暗域的创始人,暗域之主是靠大祭司才得以统领暗域。他总是神秘的,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一袭暗纹白袍。
夜护法收了冷厉的神色,一脸肃然,右手附于心口之上,躬身行礼,“不知大祭司降临,在下逾矩。”
鹤渡抬手,示意夜护法起身。他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华贵。纵使白衣翩翩,亦带着不可言的威仪。
夜起身,她心中虽存着气恼,可向来知轻重顾大局。倒也不至于在这众多下属面前给大祭司难堪。
“不知祭司前来所为何事?”夜启唇问道,她心中甚是忧虑,面色却不见丝毫波澜,一如既往的冷厉,带着生人勿近的锐气。
“暗主有命,”他话音骤落,城墙之上万众皆伏。城下来往百姓,看见如此情形,皆驻足单脚下跪,头低至地面。
“命夜辅佐大祭司执行暗龙令,众人格尽职守,不得懈怠。”
夜不可置信的挑眉,她知祭司对于暗主的重要性,可暗龙令非儿戏,就连姐姐她都不能透露分毫。
为何大祭司只不过是靠着暗主上位,就能轻易染指暗域机密。那她这些年鞠躬尽瘁,皆成笑柄。
她神色冷然的接了令,心中颇多疑惑。暗主向来一事不托二人,为何又要让大祭司前来监督。无非是不信任自己罢了。
这人白衣,万物失色。只可惜毒舌加腹黑,必定不好相与。他话里夹着刺,这种感觉,让人生厌。
“夜,带我去看看暗龙令的进度吧。”大祭司发话,简单的一个夜字,她心头便有些堵。他们向来称她一声护法,谁也不会无端叫她一声夜,听的心烦。
“大祭司有命,本护法自然遵从。不过祭司舟车劳顿,不如稍作调整。待我去布置一二,免得过于凌乱,污了祭司的眼。”
无非是刚刚调笑记了仇,这会儿倒是脾气上来了。
鹤渡配合的抚了抚额,装出一副不舒服的样子,身子轻轻晃了晃,“本司乏了,夜,带我去休沐。”
夜护法颇为嫌弃的看了看这弱不经风的人,暗域能到如今这种程度,也是难能可贵。
“本护法就勉为其难带你去休沐了。”夜说着,把人带走。鹤渡软软的靠在她身上,一副柔弱模样。
夜推了推他,暗道自己多疑。这样弱不经风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能耐。只怕外面那些传闻,是暗主刻意杜撰的。
他这幅样子,也兴不起什么滔天巨浪。
夜,渐沉,黑衣人急急而奔,茫茫夜色中,孤影如魅。
第一百七十八章:两相厌(三)
他轻巧的穿过檐墙瓦漏之处,如同暗夜鬼魅,悄无声息的穿行。打更的更夫敲着锣鼓,打着灯笼,可也只能一闪而过的残影,径自咕哝着夜色深沉,小心火烛。
星光弥漫处,一盏盏亮黄色的灯火从塔底点燃。黑衣人轻笑,夜色,果然是绝佳的伪装。谁会想到这灯火辉煌的浮屠塔,会是暗域的炼器冢。
他轻身从塔尖上一跃而下,不同于白日里白衣翩翩,此刻的他黑衣蒙面,心思莫辨。如同溶透了夜色,看不清眸中神色。
他伸手摘了面纱,褪了黑衣,露出里面的素染银丝暗纹白袍,正是白日里才出没的大祭司鹤渡。
只见他一只手轻轻运转灵力按在塔门的玉锁上,塔门咯噔一下应声而开。
从里面走出两个守卫,看见来人皆是一愣。随即拿起武器,架在了鹤渡的颈项之上。却在看见那绚丽的暗纹时,手中兵器无声落地。
“大……大祭司,您怎么来了?”守卫心中焦急万分,声音都带着颤抖。不是说暗龙令不可让外人知晓。
可大祭司竟然如此轻车熟路,塔中正在锻造武器,若是被大祭司窥见,只怕护法不会轻饶任何人。
他惊慌不已,神色更是闪躲。嗫嚅着不敢开口,只顾低头看着脚面。
那如神祗的男人,负手身后,昂首示意。守卫心乱如麻,并未发现大祭司的指令。待到阴风拂面,他才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鹤渡未曾动手,可只是那随手拂起的淡绿色的雾气,都带着窒息的压迫。他竟然忘了,大祭司的修为,高深莫测。
他的恐惧与害怕,逃不过任何人,更不可能让大祭司满意。守卫腿软的倒在地上,他陷入了迷茫。
“大祭司,您有何吩咐?”他颤抖着提问,急于脱身。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手紧紧的攥着,生怕会突然失去力气。
“带我去炼器塔,”鹤渡薄薄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来,那守卫又是一惊。顾不得犹豫,他连忙起身带路。
护法会不会弄死他他不清楚,若是让大祭司发怒,只怕他会死的更惨。
想来连护法都怵的人物,他这种小人物自然不敢得罪。
大祭司鹤渡跟着守卫进入浮屠塔,这里与他初设计时的格局截然不同。似乎添加了很多的布局。
一层是浮屠塔,供奉信徒朝拜暗域。里面摆着的是暗域之主的尊像,以及他本人的碧玉雕像。
此处常年檀香环绕,木鱼声声。有和尚打座参禅,祈求西风城风调雨顺。
二层则是暗域史集,主要负责讲解暗域的历史。而他,则是这神话传说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他曾于腥风血雨中救暗主于危难,偶然落脚于西风城。也不过觉得此处荒芜人迹罕至,免了琐碎的盘问。
还记得那时暗主尚且是锐气少年,一身戾气。他源自炼器之家,自幼痴迷武学。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只配打骂与凌辱。
他没有名字,也没有排位。只是家族中无关紧要的外人,在苟延残喘。那些人想起他时,会把他当做玩物。忘记他时,就会一连好几天,都不会想起有他的存在。
他只能偷偷的,藏起家族的铸造术,一个人演练,一个人对弈。有外人时,他满身伤痕,可也不会多哼一句。
那是弱者,而他,是强者。家族不要他,那他就背弃家族。
少年独自一人离家漂泊,临走时他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凝聚了一柄利刃,唤作乾坤。有移山填海之能。
后来,他听闻家族覆灭。一柄利刃,成为了所有人心头的悬刀。人人皆渴望,向往力量。可无人能驾驭。乾坤辗转,得到的人欣喜如狂,失去的人怨怒成性。
无休止的悲哀淹没,吞噬,最后皆被剑灵吞噬。那利刃有灵,唤作婪。随欲望而强大,亦随欲望而毁灭。
他讨厌的人死了,可他,不曾快意。他去了人间光怪陆离的世界,一个人漂泊,纵使没了私生子的污名,可世间立足,何其艰难。
他仍是弱者,身为练器者,无家族依仗,无渊博师长。一人之言,何其卑微。他只能在这世间的每一处,寻找着他的命途。
后来的一天,他借着别人的铁匠铺,打造出了最精良的戟,连师傅都称赞他手艺绝佳。那是献给皇家的御用兵器,若他就此平步青云,便可一生无忧。
他睡了此生最安稳的一觉,做了最美的梦。可美梦醒来,滚滚的浓烟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剧烈的灼烧感侵蚀着他的皮肤,而铁匠铺在熊熊大火中燃烧殆尽。
他艰难的往前爬,可身后力有千钧,横梁掉落下来,砸中了他的腿。他蹒跚着往前匍匐,听见外面隐约的说话声。
“王铁匠,朝廷都封你为御用炼器师了,你这铺子烧就烧了吧,回头有更好的赏你。”
王铁匠,“那可真是柄绝世好戟啊,多亏了它,我才能扶摇直上。至于这铺子,谁爱要谁要,就当陪葬了。”
他觉得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原来,铺子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权力啊。他不止一次听王铁匠念叨,这铺子是祖传的,是他一生都要坚守的财富。
可笑他信了,不过是利用罢了。
他于火海中逃生,大难不死。勉强找到一处地方歇息,一身的伤痕累累。他蹲下身去河边洗沐,已然看不清模糊的容颜。
岸边过来了几个人,吵吵嚷嚷着的少年公子哥。有一人走到河边戏水,看到倒在路边的少年,满身血污。
“该不会是死了吧,不如我们把他埋了。”几个公子哥提议,那公子探了探,似乎也是没什么气息了,也就默认了他们的做法。
少年于混沌中醒转,周身已然堆满了泥土,眼看就要盖过脖颈。他眼珠子转了转,冷冰冰的眼神朝着四周扫过。
周边死一般的寂静。
“鬼啊,”众公子一哄而散。而后从树下走出一人,白袍暗纹,眉目清秀,端庄如玉。他丝毫也不顾及的将自己白净的手伸进泥土里,替少年拂去面上沾染的灰尘。
少年有些迷惘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人,他的身体有些麻木,脑子也不太灵活。等到白衣人将他从土里带出来,替他清理伤口。
他才哑然,半晌道了个“谢”字。
“你叫我鹤渡就好,不必客气。”
第一百七十九章:两相厌(四)
那是少年第一次感觉,他被人珍视。白衣男子温柔细心,行止有礼,丝毫不因为他的狼狈而鄙夷。
白衣鹤渡,从此成为了少年的信仰。他没有名字,也不知自己叫什么。总是抿着唇,寡言少语的跟在鹤渡身侧。
鹤渡用了很多法子,才调养好少年的身体。治愈那日,少年睁开双眸,认真的看着鹤渡眼中的倒影。
音色清冷,带着他独有的固执。他说话时神情专注,可又不容置疑。“鹤渡,你愿意帮我建立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吗?”
“那里,我可以无忧无虑的炼器,让失落的人有归处,让黑暗的人能栖息,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一处容身的家。我想这世间如我一般,不融世道之人,皆可归家。”
鹤渡久久不语,他知道少年心思深沉,却不知他原来如此渴求家的温暖。也罢,谁颠沛流离久了,不想驻足。
他在这世间活了几百年,看多了生死。这次救了他,或许也是机缘。索性他无事可做,这西风城外,空旷无垠,设立结界创建一处归家,倒也不难。
“我一直叫你公子,未曾听过你的名姓。见你心思澄明如玉,不若从今日起,你就叫钰吧,至于你想要的家,我会帮你。”
钰点头,鹤渡便用了数月时间,在西风城外为他亲自打造了一座城,这里旁人看不见,需要接引方可入城。
“钰,已经打造好了,你想好这里叫什么名字了吗?”鹤渡问道,他揉了揉额头,最近灵力耗损过度,有些吃不消了。
钰走过来,他穿着黑色锦墨,手中握着一枚玉佩,上书着暗龙帖。鹤渡眸光扫过,微微诧异,这里,右下角绘着白鹤。
钰伸出手轻轻替鹤渡按摩额头,“你最近过于劳累了,你该让他们去做,不必如此的。”
鹤渡摇了摇头,伸手把钰的手拿开,“我不放心他们,他们啊毛手毛脚的,不妥帖。你想好如何治理暗域了吗?”
“正要与你商议来着,既然是家,那是不是要有家主和祭司呢,至于他们下面的,随他们开心就好,我会给他们提供他们想要的,炼器坊,铸造坊,冶金坊,各种。他们来这里,总要有想做的事情”
鹤渡沉吟了下,“那就黑色锦墨代表你的家主身份好了,我用素染银丝作为大祭司的标记,这样可好。至于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安排妥帖。”
钰点了点头,鹤渡既然喜欢,那就依他好了。他建这里,原本也是为了和鹤渡一起,被抛弃了那么久,又怎么舍得让阳光远离。
鹤渡笑了笑,钰的样子太乖巧了,倒不像他初见时那般倔强。“我怎么感觉,你连性子都柔顺了。”
钰哼了一声,满不在乎的道,“你救了我,我自然不可以欺负你的。”
鹤渡笑的更欢了,钰唇角也弯了弯,拿起一旁的暗龙帖,放在鹤渡掌心。
“这个给你的,我的大祭司。”鹤渡拿起来,那枚玉佩的鹤纹,栩栩如生。他触手温凉,雕工精致,似是名家之手。
“暗龙帖,你打算用来做什么?”鹤渡念着玉佩的字样,转头看着钰,笑问。钰手执书卷,忽略那眉眼,颇有些书生气。
如果不是岁月留下的烙印,他想,钰或许会是一位世家子弟,文弱书生的模样。只可惜岁月难测,他终究遍体鳞伤行走世间,只剩孤影。
“先交给你保管吧,暗域初建,一切尚且未知。我想等暗域建好了,自然就会有了用处。”
鹤渡将玉佩系在腰间,一双桃花眼宛若秋波,笑容肆意。
“你就不怕我送给小姑娘做定情物,上等的玉佩,骗骗无知少女最好不过。”
钰笑骂了一声,他知鹤渡不正经,活的最是潇洒恣意,与他不同。他何其羡慕,又何其珍惜。
这样的人,是他至交。
暗域真正打造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数月。钰每日只需看看风景,喝喝小酒,剩下的便都交给了鹤渡。他从未过问,也放心不过,他只是每日等着鹤渡一起进食。
替鹤渡点好归来的灯,替他打点好清静的寝居。待到鹤渡带他出门,入目所见暗域,不亚于一座繁华的西风城。
这里,藏于地下,灯火通明。其间琳琅满目,分门别类,安置着各种炼器所。雕,刻,琢,砍,凿,锻,淬,等各种技艺,皆能在城中找到归处。
来往的人,总能寻到适合他们的技艺,拥有另一段人生。钰有时会带着鹤渡穿行于暗域,听人们谈笑嬉闹,开怀畅饮。
日子好不快活,他们在这里是自己的王,有自己的城。钰喜欢炼器,他的技艺极为精湛,因此暗域有一处,专为他而设。
那个地方叫御器坊,是鹤渡亲自设计的图纸,一切皆按照钰的喜好,将工具都放在了趁手的位置。
钰每日总有两个时辰要去御器坊,锻造他的武器。他锻造的第一件东西,便是暗龙帖,上面的图案他刻了很久,融入了他的灵力。
鹤渡有时会负手而立,看他锻造。此时的钰是专注而认真的,他的眉眼间都倾注着热情,手上的力道也恰到好处。
一下一下的敲击声,蜕变出完美的利器。锻造之事,最为考验耐力。
而钰,大概是鹤渡见过最有耐性的人了。他有时看的乏了,便转身离开。钰总会停下手中的事,担心他会随便寻个地方安睡。
鹤渡洒脱惯了,哪里都能睡着。可钰总是担心他的。
后来,暗域逐渐稳定,来往的人越来越多。钰开始为一些人传授炼器之法,倾囊相授。他们在城中自给自足,平安和乐。
只是钰,近来笑容越发的少了。他似乎总有愁绪,在眉眼之间萦绕。人安逸久了,就难以避免纷争。
他想给他们的家,足够温暖,可那些黑暗的过往,是暗域的人不想触及的逆鳞。总会有一刻,突然爆发,殃及池鱼。
钰突然有一日梦醒,他想起了久违的曾经。那些卑微的过往,如附骨之蛆,缠绕心头。可他如今拥有鹤渡,光明在前,又怎么舍得沉沦黑暗。
他该好好与鹤渡一起,让暗域的人温暖。直到某一天,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短暂的平衡。
第一百八十章:两相厌(五)
黑衣夜与红衣星,是在暗域建立十三载之后来的。她们性格截然不同,黑衣倔强,红衣柔顺。黑衣用短刀,红衣用长剑。
钰亲自接待了她们,笑说星夜相聚,长夜无烬。姐妹二人比试之后,黑衣略胜一筹。因此护法之位,花落黑衣。
暗域之中,素来简单。没有繁复的体制。黑衣虽为护法,却不必时时护佑。只需在钰需要之时,一道诏令,出现在钰身旁便好。
黑衣在暗域游历,看见那青玉台之上,常有一白色身影,听闻那是暗域的大祭司,暗主之下的唯一之人。暗域,似乎便是他与暗主一同建立的。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刀,不知道大祭司的武力值如何呢?有机会定要切磋一下。
青玉台上琉璃盏琥珀色,酒液轻晃,半醉半醒的桃花眸,迷离尘世。那白衣男子散发,一手晃着酒盏,悠悠的揉了揉额头。
有些昏沉,许是风大了,总觉得被什么惦记了。鹤渡哂笑,他一人之下,自然不乏惦记。不过久了,他便厌倦了。
人心,远不如表面的干净。暗域,也不像从前那般温暖。他总觉得隔了层纱,在他和钰之间。
“钰,你多久没和我共饮了呢?”暗域初建,他与钰没日没夜的彻谈,宏图大业,温馨家园。是他们彼此的守望。
他亲手为他们,为所有无依的人造了一处避难之所。暗域的入口,是浮屠塔,非暗域之人,断然不可能找到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
西风城的繁华,又怎么比得上暗域的繁荣。他甚至喜欢上了那叮叮当当的声音,锻造的玄音,远胜过世间任何乐器。
鹤渡又抿了一口酒,眼底深深的落寞。他在这青玉台俯瞰,整个暗域尽在眼底,“钰,你忘了我们当初的承诺了吗?”
无人应答,他垂手倚在石台旁,眸子浅浅闭合,神情有些难过。一声叹息,有着黑色锦墨的男子从不远处走过来,他神色柔和。
“鹤渡,我是为了暗域,我曾经和你说过,我要制造最厉害的兵器,你是忘了吗?乾坤不过是个残次品罢了,霜晨他能助我,亦能助暗域名垂青史。”
白衣男子紧闭双眸,打翻了手上的酒盏,不见醒来。钰无奈,扶着鹤渡起身,带他回鹤坊休憩。
亲自煮好醒酒茶,钰起身离开。身后忽然落下一个浅淡的声音,“非做不可吗?”
他手中茶盏骤然掉落,溅起的水珠烫到了手背,竟也浑然不顾,连忙转头看身后已然苏醒的人,嗫嚅了下,咬了咬唇不再开口。
“既然有了答案,何必管我?”鹤渡抬手,扔掉钰替他盖好的毯子,起身凝视钰,目光中带着打量。
钰也使了性子,“我只是完成夙愿罢了,不会危害任何人。鹤渡,你可信我?”
他认真的样子异常执拗,鹤渡几欲出口,又忍了忍,无奈的摆了摆手,“我倦了,你想做什么,便做吧。”
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赞成我的,我若成功了,必不会为祸人间。”少年坦率真挚,信誓旦旦。
谁知后来沧海桑田,浮生巨变。彼时一句誓言,风中飞絮。
“我知道这几年辛苦你了,你便好好歇着,等我完成了暗龙令,再与你同庆。”
钰走了,鹤渡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到底低估了钰的野心。
暗龙令,如今,已然不是他的所有物了。
而霜晨,是这一切变故的开端。
他来时多年不下雪的西风城下起了漫天大雪,他一身青衣,衣襟上大片的曼珠沙华格外夺目。
墨发染雪,恍若白头。而他带着一个行囊,一步步走入浮屠塔,脚下染血。
触目惊心的血迹,是狼狈的过往。他满身鲜血入塔,鹤渡本不欲收留,奈何造化弄人。
“鹤渡,你便收了他吧,你看他的模样,像不像当初的我,纵使满身伤痕,仍心怀倔强。”
鹤渡犹疑不定,他走到青衣人前,问。“伤从何处来?”
青衣人抬眸,目光尖锐凌厉,不带丝毫怯色,“遭人陷害满门被屠,侥幸留存。”
鹤渡开口,“何人陷害?”
青衣嗤笑,“同室操戈,不过是嫉妒我的能力罢了,担心朝不保夕。”
鹤渡摇头,如此自矜自傲之人,如何能留。霜晨目光锐利如刀,可曾甘愿屈居人下。
“为何入暗域?”
“听闻此处有家,便想看看。”青衣淡笑,鹤渡神情微怔,他仿佛看见了当初那个钰,与他一起彻夜讨论建造温暖的家的过往。
昨日之事历历在目,他又如何能拒绝。
钰忽然开口,“你叫什么?擅长什么?”
霜晨晃了晃染血的行囊,“我叫霜晨,擅长毒术。”他脸色越发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冬日大雪,他在殿外徒步走了许久,早已耗尽了力气。
他脚下一滑,险些站立不稳,强撑着一口气,等着鹤渡的答复。
钰看向鹤渡,他不干涉鹤渡挑人,只是此人,他看着很是惺惺相惜。若能留下,再好不过。
鹤渡道,“留下吧。”他想着就算此人兴风作浪,他也断然可以阻止。然而那惊涛骇浪,他又如何能抵挡。
钰开心了些,吩咐人给霜晨看伤。时常去霜晨的炼毒坊串门,跟着霜晨学习了不少毒理。霜晨此人面冷心热,久而久之,与暗主交情越发好了。
钰此生唯一想成就之事,就是制造名垂千古的神兵利器,而霜晨亦有追求,想要练就世间至毒之术的最高境界。
“暗主,我听闻你最近在制造一柄神兵利器,不知在下可否帮忙?”
霜晨偶然提及,钰摆了摆手,“你又不懂锻造之术,帮不上的。还是专心你的毒术吧。”
霜晨笑了笑,轻轻抿了一口茶,“我听闻大祭司最近日日醉酒,似乎许久都不曾打理暗域了。暗主为暗域图谋,功在千秋,在下又怎么能旁观呢。”
钰顿了顿,“鹤渡啊,他贪玩嗜酒,过了这阵子自然就好了。至于你说的合作,你想如何?”
“神兵利器,重在有灵。而灵的强大与否,决定了神兵的等级。若是将至强的锻造与至高的毒术融为一体,剑灵必然不可小觑。暗主心愿,或可实现。”
钰沉思良久,未曾回应,他起身离去,杯中的茶已经凉了许久。
第一百八十一章:两相厌(六)
霜晨的伤势颇沉,拖拖拉拉养了半年,暗主钰时常探看,二人渐渐有了惺惺相惜之感,把酒言欢,无话不谈。
“晨,你今日制的又是什么毒?”钰拖着长长的黑色锦墨,手执青玉盏,凑上来看霜晨手中的物件。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里面的液体晶莹剔透,甚是好看。他就着霜晨的手倾倒,那晶莹的液体便尽数入了玉盏。
正想细看,只听一声碎裂,霜晨不知何时碰翻了玉盏,地上发起剧烈的翻滚沸腾的声音。
钰后退了些,无奈道,“我本想着不沾手就无碍,没想到你这毒越发厉害了,连这上好的青玉盏都侵蚀的彻底。白白废了我的搜罗。”
霜晨伸手掰开钰的手心,中间污了一小片,已然是中毒了。“暗主倒是不怕死,我这毒,不是每次都有解的。”
他拿了解药,涂抹,直到钰的掌心恢复正常,他才放心。钰倒是不在乎,反倒是看着周围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如,霜晨你来教我炼毒吧。”
霜晨顿了一下,“我怕被大祭司打死,日前他才说我蛊惑人心,若是教了你,指不定要被打死。”
钰悻悻的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鹤渡怎么了。对霜晨的敌意很深。他一直努力化解,可惜收效甚微。
鹤渡对他,不如从前了。
“你偷偷教我,我不会让任何人知晓的。”
霜晨犹豫了下,“那这就是我们二人的秘密,若是被外人知晓了,暗主务必保我周全。”
他谨慎的样子,让钰忍不住笑了笑。鹤渡此人最是良善,向来不会真的动手杀人。心结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好了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大祭司动你的。”钰做了承诺,霜晨这才安心,神色也缓和了。
后来钰便跟随霜晨,研习毒术。他整日神出鬼没,鹤渡几次找他喝酒,都扑了个空。只能自斟自饮,去酒馆买醉。
白衣卓然,倾城之色。即使是破旧的酒馆,也掩不住一身清华。黑衣佩戴短刀入馆的时候,恰好看见的就是那人一手执酒,桃花眸色,半醉半醒,恍如谪仙。
这城中何时有了这般好看的男子,她竟从未见过。眸光扫过那一身白袍,素锦暗纹,竟然是大祭司。
他居然会来这种酒肆,听闻大祭司修为深不可测,她倒是想看看。黑衣起身,走到鹤渡面前落座。
“小二,来壶酒。”她出声唤酒,目光却在打量对面的人。
“看什么?”鹤渡不悦的开口,他看着对面的女子,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声音染了几分酒意,略显低沉。
“久闻大祭司,不想竟是个弱不经风的酒徒。”黑衣泯酒,淡淡道。
“黑衣?”鹤渡又饮了一口,他方才未看,来人黑衣短刀。可不就是最近颇负盛名的黑衣夜。
“夜护法不恪尽职守,跑来酒肆偷闲,想来是欠调教了。”鹤渡微眯着眼,灌下一壶酒,看那女子容颜清冷,倒不失俏丽。
“那不如大祭司阁下调教一番,小女子方能心服口服。”黑衣以手撑桌,旋身而起只是眨眼之间落入鹤渡身后,短刀出鞘。
她的身影迅疾无比,鹤渡慢了半拍,察觉刀锋逼近,身形陡转,玉箫格挡,黑衣短刀铮然落地。
黑衣咬牙切齿的抬头,“怎么可能?”她的刀还从未被人一击即落,纵使姐姐也需鏖战。这个素未谋面的人,竟然害她一朝落败。
“不好意思,手快了,对你这样的女孩子,忘记怜香惜玉了。”鹤渡将玉箫收回腰间,拎了壶酒,消失了。
黑衣又是一怔,原来,传闻大祭司是妖,是真的。她本以为那些不过是有心人杜撰,不过那双桃花眼,确实妖孽。
“听说你今日与大祭司打起来了,下次万不可如此莽撞。”红衣轻柔的擦拭着黑衣手腕的红肿,嗔道。
她这妹妹性子拗,又好斗。自小劣迹斑斑,长大了更是无人敢惹,此番倒是第一次受挫。
“哎呀姐姐,我下次不莽撞就是了。不过我跟你说,他那双桃花眼,世间无人能及,好看的很。”
红衣笑,“你一夸人,准没好事。”
黑衣晃了晃红衣,“姐姐你又调侃我,我哪里有什么坏心思。”
“行行行,你最乖。下次别再招惹他了,他可是暗主的左膀右臂。”
黑衣连连点头,心中却不以为然。
暗夜,青玉台,夜风沉,“鹤渡,一起饮酒?”高台上的白衣回首,见那熟悉的墨锦,晃了晃空的酒杯。
“没了,不饮了。”鹤渡扔了酒杯,起身走到台前,看明月悬空,心思莫测。
“如今,一起饮酒也不愿了吗?”钰喃喃自语,失落的晃了晃酒坛。他酒量不浅,可饮了几口,竟然有些醉了。
隐在月色里的落寞,他的袍子拖曳,缓缓走到鹤渡面前,望着这白衣神祗,轻笑。
“鹤渡,你在介意什么?我不过是学了毒术而已,霜晨所言,有何不可。”钰不解,他的决定,鹤渡从未阻拦。可霜晨,是唯一的例外。
“暗主,”鹤渡淡淡开口,他从未这般正式的唤过钰,从救他,到如今,过去许多岁月,那个少年一如记忆里执拗。
“毒术,乱人心智,况且那霜晨,绝非等闲。暗主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为他所控,暗域又该何去何从。”
“鹤渡,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吗?我怎会为他所控,不过是你多想罢了,”钰拂袖,动了怒气,转身离去。
他向来以为鹤渡与他不谋而合,不过一个霜晨,竟让他疑心生暗鬼,他钰此生不为人控,也不会为人所控。
若有一人,必是鹤渡。他甘愿为他生死相托,倾尽所有。全了这场兄弟情义。
“哎,钰,你当真不肯放下吗?”鹤渡叹,对月饮酒,不再看那人来时方向,万千愁思入酒,心绪烦乱。他向来洒脱,可这次,他不敢赌。
若他杀了霜晨,只怕钰会与他反目。况且霜晨毒术莫测,他也未必能讨到便宜。
可惜钰,仍是那个不服输的少年,心比天高。
第一百八十二章:两相厌(七)
鹤渡赌气三个月不曾再见钰,他每日纵酒狂歌,吹箫奏乐。酒醉之时,便时常恍惚见那身着锦墨的男子,言笑晏晏。
一日他在湖上泛舟,忽见水面波光荡漾,一石激起千层浪。船只摇晃不稳,他酒意未消,旋身飞起,一只脚立于船舷之上。
看那凌波而立的女子,黑衣飒爽,出手狠辣。对方也绝非等闲之辈,身形诡异,腾挪灵活,出手带有暗黑色的雾气。
是妖?鹤渡尚未看清楚来路,便被那黑色雾气裹挟到战场之中。他嘟囔了声,扔了酒壶,一脸不耐的抽身想走。
手指虚空一画,灵气蕴结,便想脱身。他没什么心情打斗,更不想管闲事。那女子被黑雾缠斗的厉害,手中短刀掣肘,竟然突然脱离了掌控,朝她自己滑去。
“啊,”天边忽然传来传来一阵轻柔的箫音,短刀坠水,发出铛的一声。黑衣女子惊愕,见那黑气似乎瑟缩了下,消失不见。
“哎呀短刀,”她连忙想下水去寻,还未曾接触水面。就看见短刀竟然自行回到她手中。有人在她耳边轻笑,伸手将她带回岸边。
“你是谁?”黑衣女子转身短刀迅速指向那人要害,问道。
“不谢谢我救了你,这么凶巴巴的可怎么以身相许?”鹤渡开口,漫不经心的躲过,一手拂过女子面颊,抬眸。
好像哪里见过,想不起来了。他摇了摇昏沉的脑袋,酒都洒了,还是去重新打酒吧。
“你坏了我的事,让那妖逃了,你赔我。”黑衣气冲冲的拉住鹤渡袖子,生气的道。
鹤渡本就有些醉了,这么一晃。更是头疼。
“赔你什么?没本事捉妖还逞能,不如我送你去死?”鹤渡有些恼了,随手一挥,黑衣便落到了船上,手中抓的,哪里是什么袖子。
居然是一缕绿烟,黑衣甩了好久没有甩掉,那绿烟似乎是缠上了。她的手腕上竟然生起了绿色的藤蔓。
黑衣用短刀砍断藤蔓,不想竟然越来越紧。她咬了咬唇,冷眼看着鹤渡,“你想做什么?上次是我技不如人,这次是我一时兴起,还被你搅了局,你还不能让我生气了?”
鹤渡笑,挑了挑眉,这姑娘倒是特别。上次就觉得她出手不凡,没想到心性也如此刚烈,倒是有意思。
“若是不能呢?”黑衣面色冷凝,气呼呼的把短刀往鹤渡手上一递,“大祭司大人想杀人,那就杀吧。我听说城中动乱不休,大人无心制止,整日酒肉。倒当真是惬意。”
她仰头盯着鹤渡,目光中满是坚定。大祭司传闻里是暗域的神,可她所见,并非如此。
“是吗?那若是我制止了动乱,可还算酒肉之徒?”鹤渡拂袖敛去了酒壶,慵懒的靠在船上。
“自然不算,”黑衣道,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远不如表面浪荡随性,只是她看不透,深沉之下,藏着怎样的灵魂。
鹤渡揉了揉眉头,未曾道别,转身离开。他从未被人这样指责过,从钰到暗域,对他向来都是歌功颂德,尊敬有加。
她是唯一一个敢于指责他的人,而他,不想反驳。
城中,他理了理思绪,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时日与钰赌气,城中之事,他倒是知之甚少。
他随手召来一只音灵,去城中探查。
“大人大人,城中出事了,好多人离奇死亡了。”音灵过了半个时辰回来通报,语气凝重。
“他们死了之后,尸体就化为了白骨,碰触之后,化为灰烬,无迹可寻。”鹤渡冷然,他还是低估了霜晨。
“暗主可有指示?”他喃喃道,那音灵顿了下,支支吾吾的开口。
“快说,”鹤渡冷斥,那音灵不敢耽搁,只能交代,“暗主最近沉迷毒术,已经将自己关在锻造坊好几日了,无人敢去打扰。”
音灵退下,鹤渡起身披上熟悉的素锦暗纹白袍,拿上那枚钰亲手所制的暗龙令,走出了青玉台。
他再见暗域,街上行人寥寥无几,空气中带着灰败的死气。原本和乐安详的家园,笼罩在迷雾中。无人敢触碰,也无人敢拨开。
城中死亡的人消失不见,他们的家人,只能关上门偷偷哭泣。鹤渡敲开门,迎接他的是一问三不知。
那些老实忠厚的人,到底是畏惧的,一味的粉饰太平,将委屈藏起来,却不知委屈堆多了,会是灭顶的灾难。
他去检查了那些灰烬,手段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疑点。就连他都看不出来,是否有妖邪作乱。
暗域,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他在夜晚潜行,一身黑衣遮挡素锦白袍,于房檐屋瓦间纵横。
有一群黑衣人夜行,拖着尸体不知去往何处。鹤渡跟着他们的踪迹,一直追到西山,那群人便不见了踪迹。
连带着血腥气,也一起消失了。鹤渡神色微凛。这里似乎不太对,黑色沉寂的森林,没有半分声响。
月色透不进分毫,似乎下面,有一些特别的东西。他在一处低洼地,看到了一缕白灰,应该是不小心洒落的。
循着痕迹往前,里面竟然是一所巨大的地宫。鹤渡神色愈发阴沉,他竟然不知,这里,何时出现的地宫。
他在一个转角处停下,听着里面依稀传来的说话声,心一点点沉下去。
“霜晨,你看我的毒术是不是越发精进了。你敢不敢尝试一下?”钰笑着说,手中一个古怪的茶盏,透着诡异的黑气。
“暗主之才能,自然无人能及。在下自然是不敢的,若是在下没了,暗主岂不是少了乐子。”霜晨恭敬道。
“哈哈,那便不难为你了。兵器的图纸可画好了,关于淬炼的方案,霜晨可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钰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带着很多思虑,不知看到了什么,说话的时候有些犹豫。
“自然是准备好了,只怕暗主若是心不定,这剑灵必然,不会是绝佳。”霜晨意有所指,钰冷眸微哂,一言不发。
“不过在下相信暗主,心有经纬,宏图可期。你不是也想让人认可,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第一百八十三章:两相厌(八)
“本殿下自然清楚该如何做,无须你来置喙。”
“是,暗主。”霜晨继续配方调制,眸中闪现奇异的光泽,像是嗜血的渴望,令人不寒而栗。
转角处的人,脚步抬了抬,又放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熙攘的人声淹没了他的踪迹,他如幽灵般出现,又消失在地宫深处。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出来接应草药的人疑惑道。
“眼花了吧,快点点清楚数量,老子还要去喝花酒呢。”
“暗域何时开的妓院,我怎么不知?”接应草药的人点着数,疑惑的问。暗域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妓院。
“西风城有啊,新来的花魁面娇手嫩,你不去试试,”那人摆了摆手,“可算了吧,你看这暗域乱的,西风城也不远了。”
说话的人并未发现,有淡淡香气拂过。他们昏迷在角落里,从暗处走出来的鹤渡,搜寻着他们的令牌。
他摇身一变,赫然与那接应配方的人一模一样。他穿梭于地宫之间,靠着刚刚音灵的打探,深入地宫核心位置。
那里,有翻腾着的锻造炉,和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封口的纸袋,似乎里面隐隐有药香。
他用灵力探了探深浅,迅速的收回灵识,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架子上的,皆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毒药,药力比之寻常毒药,要更为复杂难解。
此药厉害之处便在于,它对有修为之人更加克制。若长久受药力干扰,修为只剩三成有余,且血脉倒行,运功会加速毒药入体。
原来这些时日钰与霜晨研究的便是这个,那外面那些离奇死去的人,想必是做了试验品了。
只是他们似乎还并未完善,听霜晨语气,待到功成还需时日。莫非是,剑灵?鹤渡在原地徘徊,看着翻滚的锻造炉,心思莫测。
他从前最喜在此处看钰锻造,暗主匠心独具,巧手无双。锻造出的兵器不知比外面那些虚张声势的好上百倍。
他的暗龙令是钰亲手打造,还有一把长剑,剑身平平无奇,剑锋凌厉削铁如泥,唤做断尘。
他那时还笑,断尘断尘,听起来倒像是断了尘缘,和尚的词。钰彼时横了他一眼,笑道,“我是让你削铁如泥斩尽尘世不平之事,你歪到哪里去了。”
鹤渡抿唇不言,暗笑。
他的剑有剑灵,虽然不强。但那时钰诚心铸造,剑灵驯服。到了他这不正经的主子手上,剑灵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长剑如丝,可如纹络镌刻衣襟,取之为剑,锐气凛苍穹。他头疼的琢磨了下,烦恼的拍了拍衣服,那剑灵似乎刚睡醒,不满的嘟囔。
“谁吵我?”剑灵脱离依附,长剑凌空,横在鹤渡眼前,鹤渡伸手轻叹,“倒是忘了,你虽然弱了点,可还是个剑灵呢。”
剑灵不满的瞪着鹤渡,“你别看了,他们可以铸造出剑灵。而且有了毒术的融合,加上那小子鬼斧神工的锻造技艺,神兵必出。”
鹤渡伸手拍了拍剑身,剑灵抖了抖,刀锋快若闪电,可惜还是快不过主人的指尖。他只能认命的被鹤渡用手指控制剑身。
谁让他寄人篱下,遇人不淑呢。
“如果现在毁了锻造炉和毒药,还来得及吗?”鹤渡反问。
“来不及了,而且这毒药,你若是亲手毁去,无非是赔了一条性命,让暗主与你彻底决裂,乘了霜晨的意。”
鹤渡停下了想要毁灭的念头,怒道,“难道就放任神兵成,为祸四方?”
剑灵摇了摇头,鹤渡不解的看着他,听着他的话如坠深渊,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神兵成,名可就,千万人殉。”
“怎么会?”鹤渡抓住了剑身,急急的问。他知道那会是个祸害,可千万人殉,莫非是危言耸听。
“想想你初遇暗主,那时的他也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剑灵道,他回到了剑身,依附在鹤渡的衣襟脉络之上,不见踪迹,甚至不曾突兀。
鹤渡心事重重的离开了地宫,他现在无法去见钰。霜晨此人,必是已然做好了挑拨离间,若他劝钰放弃,正中了霜晨的下怀。
此事,该如何处理。眼看神兵锻造完成之日将近,他该如何让世人免于苦难。他在街上游荡,又见了那日的黑衣女子。
她好像是叫夜,喜黑衣。个性也与寻常女子不同,好武。
“老人家,夜里就不要出来走动了,不安全。”
“姑娘啊,我已经没有家人了。那里冰冷又破旧,都是冤魂,外面。没有我那叫苦的孩子啊。”老人家说话疯疯癫癫的,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
黑衣性冷,不善安慰,有些不知所措。城中最近乱的很,总有人横死。她时常会看到一些遗孤,可暗主不知为何,竟然视若无睹。
“老人家,”鹤渡出声,“您安心回家,那里,不会再冷了。”
老人将信将疑的回去,黑衣好奇的拦住他,“你为什么这么说,若是假的,不是在骗她吗?”
“我只是让她回去,能够忘记那些烦恼和忧愁,看见快乐而已。”鹤渡无辜的道。
“你用了法术?”
“嗯,总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鹤渡摆了摆手,他最近经常感觉疲倦,神兵的事,更是难缠。
该如何呢?
“你说,要是有一把火能够焚尽所有的灾难,是不是也是救赎?”黑衣突然说,她神色冷沉,带着些哀伤的眸子垂落。
现在的暗域,已经不幸福了。
“或许有这样一把火。”鹤渡呢喃,他的声音极低,黑衣没有听清。她侧头看身边的人,清俊无双。
“若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先和一个人说,”
她的话停了下来,鹤渡听到一半,问,“说什么?”
黑衣倒是凑到鹤渡耳边,轻声道,“我喜欢你,余生悦你。”她急急的跑开了,害怕身后的人追来。
这份喜欢藏了许久,从初遇到如今,她怕再不说,就永远都没有机会。或许下一刻,就是死亡呢。
鹤渡傻了许久,他就这样被女孩子表白,心底暖暖的,甚至有些雀跃。他想,这个女子,是不同的。
黑衣,我们还会有以后吗?他问天,无人应。
火,他收敛了烦乱的思绪,有些取舍。必须由他来做。他知道有一种燚焰,是祝融留下的东西,可以焚毁一切。
而他,恰好知道所在。
第一百八十四章:两相厌(九)
神兵制成的那日,整个暗域都轰动了。漫天霞光,神兵出世,天下震。钰双手裹着柔软的冰丝透明绢帕,前往高台之上,手执神兵,受万民敬仰。
“今日暗龙初成,天下同庆。本暗主宣布西风城与暗域不分君臣,同享神兵。本尊愿亲自教授锻造技艺,共造绝世神兵。”
台下人声鼎沸,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他们这些人从前都是泥潭里的,漂泊到暗域安了家,有了生息。心头的过往便淡了,可有些欲望,总是埋在心头深处,蠢蠢欲动。
谁不想功成名就,天他下拜服。而炼器师穷其一生的追求,便是神兵利刃,功在千秋。
暗龙如其名,是一把锋利的长戟,戟身雕刻五爪暗龙,盘旋云端之上,戟尖血红,似殷殷鲜血,栩栩如生。
暗龙噙血,凝雪光泽。钰将其托于掌心,隐隐有幽暗气息。他低头看着那暗龙,最锋利的神兵,果然天下无双。
天边云霞翻滚,他长戟凌空,随风舞动。那戟中似有灵,随着钰的舞动而逐渐成形。竟是一枚小型的幽绿色的戟,其上有暗龙纹路。
它戟尖有目,口吐人言。
“暗主大人,暗域的子民们,西风城的城民,你们可愿随暗主一起,荡平天下动乱,神兵临世,天下尽服。做惯了奴隶的卑微的人类,不如做主人,让你们讨厌的人臣服。”
台下人心浮动,那神兵风姿,深深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间。不过一月,神兵便大量制作完成,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与此同时,没有人发现,身边的人渐渐消失。血腥气被埋没在嗜血的渴望里,他们眼中有未来,却看不见荒墓多了一座又一座。
人心蒙昧,世间皆不可见。有时偶尔想起久不见的故人,只叹一句去哪了。便又匆匆忙忙的炼制,怕误了工期。
一生,能得一神兵,三生无憾。
在这一月里,鹤渡先是采集了霜晨所用的毒药。用香囊放置,随即便往远处去。
他在其中加了法术,让毒气逸散,却无法伤人。裹着他独有的术法,带着这些香囊行遍世间。
常人无害,易嗅不到古怪。可有些东西敏锐的很,最喜欢狠辣凶残的气息,又惯会争强好胜。
毒术,高明的毒术,才最能挑起兴趣。某处山峦里的一簇火焰,收集了所有的香囊,兴奋而狂热。
“是阴暗的气息,只有用我的火焰灼烧,才能让它落定最好的归宿。经得起我的考验,才配得上算是最高明的毒术。”
这簇火焰便是燚焰,它是火神祝融时代遗留下来的命火,多年来经历阴暗洗涤,早已成了贪婪狠毒的角色。
诡滑多变,风姿不改。一个月之后,毒术的踪迹忽然消失了。燚焰搜集不到香囊,更寻不到他的食物。
寻常的阴暗无法满足它的需求,它需要更多的东西来填补他的空缺。似乎听人提过,那香囊来自西风城。
它远赴西风城,又见了那毒术的踪迹,忽然发现之前所见的,远不及城中的极品。那神兵,所向披靡,至毒至锋,可若是猝了火,才算是最好的神兵。
它在打量暗域,身后亦有人在打量他。青玉台上,醉酒白衣少年,半靠在墙边,望着不远处幽深的火焰,唇角勾起无奈的笑意。
他无力守护,那就毁灭。
他永远记得,霜晨所言,“神兵铸成之日,千万人燎原火海。那冰冷的兵器,涂了剧毒,剑灵阴毒无比,一旦使用,千万人顷刻丧命。”
可钰不信他,他就只能亲手送上灭亡。为这场错误,划上终结。
夜半的时候,月明星稀,他听见乌鸦悲鸣,手中的酒停了,隐在暗处看那燚焰出现,带着杀虐的气息。
恍如风卷残云,整座城陷入火海。大火灼烧了三日三夜,将一切烧的干干净净,那所谓的神兵挣扎着,痛苦着,哀嚎着,终究敌不过烈焰焦灼。
化为灰烬,他听见一声声的悲鸣,直入心底。无数的人在唤,“救救我吧。”他几次抬步,又止住。
他如何能救,这一切,早已在他们生了贪恋的时候便注定。毁灭,是必然。风中满是烧焦的气息,原本他亲手设计的一砖一瓦,一城一池,轰然倒塌。
他的心似乎也塌了一块,无论如何,也填不上。他看着这场火烧了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洗尽所有罪恶。
他保全了千万人不受罪业,唯独无法保护他的子民与他的手足。这莫大的悲哀,蚀骨灼心。
钰,你会恨我的吧。火灭了,断壁残垣,哀烬遍野。他甚至寻不到他们的气息,那些往昔生龙活虎的画面,还在眼前徘徊。
如今这冰冰冷冷的暗域,早已没了欢乐,更没了从前的兄弟情谊。
他不知钰此时身在何处,可他也无法去寻。从钰误入歧途的时候,他选择规劝,被钰视而不见。就已经晚了。
三日,那些人经历了炼狱的痛苦,而他,心如炼狱,他看着火燃尽,想着那些哀鸣,心头苦涩难抑。
他甚至连尸骨都寻不见,更不知哪个是钰的。他只能看着这片残损的大地,拜别。这里,已经不再是家。
他又成了孤独漂泊的游子,不知往何处归。
暗域的史册,写到这里,就是寥寥几句,“暗域覆灭,西风城亡,暗主与其护法侥幸逃脱,江山再建。”
鹤渡看着史册,浮屠塔当年由他所建,史册由他和钰亲手所编纂。看字迹,从霜晨及其后事,皆是暗主亲笔勾画。
燚焰之后,浮屠塔毁了大半。可他今日所见,竟与当初一般无二。他心下复杂,钰对他,不知是恨多一些还是恩多一些。
钰能逃脱,他自是欢喜。可如今燚焰之事迫在眉睫,钰又深陷其中,他必须再见故人,才能帮助东风寻回燚焰。
可故人,过了千年,故人只怕也不是当初那个他救得少年了。往事如烟,不可追忆。他念着过去,那个人,是否也在念着。
他当年所为全了大义,却伤了兄弟情。有些人,无法逃避。鹤渡纠结踌躇,却不得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