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大人使不得》
第一章 洪水猛兽慕司理
暮春时节,天气晴暖,太平县里一派熙熙攘攘的繁荣景象,集市两旁酒肆茶楼林立,路边摆摊子的小贩也扯着嗓子吆喝叫卖,绣工精美的帕子香巾,各色琳琅的发簪步摇、绢花头冠,引得许多女子驻足挑选。
忽然之间,这一派热闹当中便混入了几丝混乱,不知谁喊了一句“慕司理来了”,集市上顿时犹如滚开油锅里被人泼了一瓢水,瞬时便炸开了锅。
不少正在挑选心仪饰品、水粉的小娘子纷纷被随同的丫鬟拉到一旁戴上帷帽,路边的小贩甚至把自己家的媳妇、闺女赶忙拉到摊子后头,只差没把人塞到摊子底下去藏好。
看这声势,犹如猛虎过街,然而这瞬间变得冷清许多的街市一头走来的,却是一位少年郎君。
来者名叫慕流云,模样生得极好,虽说放在男子当中不算身形高大,也不魁梧,却胜在肩平腰窄,神清骨秀,颇有玉树临风之姿,于男子之中略显瘦弱了些,倒也不失翩翩风度。
慕家在太平县是数得上的殷实富户,按说这样的样貌和家世,又是已过弱冠的年纪,应是炙手可热的如意郎君,可偏偏这太平县里有待嫁女儿的人家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外界盛传此人好色至极,四处搜罗美人,养了满满一院子,且在州府衙门里任了个司理参军的职务,平日最是喜好与死人骨头打交道,有人有鼻子有眼儿的讲过,这慕流云就连房中枕边都摆放着死人的头骨,光是想一想就足够毛骨悚然。
县衙的后堂,一个身穿绿色公服的中年胖子正在来回踱步,额头上挂着一层细汗,踱几步便朝门外张望一遍,直到看见慕流云撩着袍子跨过门槛儿,这才松了口气,小短腿儿倒腾着快步迎了上去。
“慕老弟!你可算来了!”他迎上去,一把拉住慕流云的衣袖,“今天这个案子,你可得帮忙拿拿主意!我现在是焦头烂额,没法子了!”
这绿衣圆胖子正是太平县的孔县令,论年纪足可以给慕流云当爹,但是因为平日没少因为搞不定的大事小情折腾慕流云,便不好意思讲究那么多年纪辈分,更别说在他面前抖官威了,还得厚着脸皮称兄道弟拉关系。
眼下让孔县令头大的是衙门里来了两个人争一对羊脂玉瓶,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宋三是个穷困潦倒的童生,一心只想考功名,偏偏屡考不中,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他声称这羊脂玉瓶是祖上传了五代的宝贝,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儿,之前朋友王二到家中来,他把宝贝让做玉石生意的王二拿去帮忙估个价,王二却起了贪心,宝贝拿走就不还了。
王二那一方的说辞却不是这样。
王二说他先前从蛮族手中淘到了一块上好玉石,请匠人雕了这对羊脂玉瓶,放在自家店里当镇店之宝,是宋三找上门,说攒了点钱,想买下羊脂玉瓶去打点前程,自己抹不开面子才答应割爱,谁知宋三把宝瓶拿走就没了下文,不但没给钱,还一口咬定宝瓶是他的。
二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对那一对玉瓶的样式和花纹,甚至细小损坏又都是张口就来,头头是道,孔县令问了半天,两人都坚持自己的说法,一个寻死觅活,一个义愤填膺,最后孔县令也没了主意,只好命人去把慕流云请过来。
“羊脂玉瓶是在孔大人手上?”慕流云听后问道。
“在,我这便叫人拿来给贤弟看看!”孔县令赶忙示意一旁的差役。
那差役动作也麻利,很快便取来那对羊脂玉瓶交到慕流云手中。
那一对羊脂玉瓶都是巴掌大小,甚是精美,剔透瓶身竟雕有牡丹数朵,花瓣饱满堆叠,寓意花开富贵,一看便知价格不低,是个正经玩意儿。
用来装玉瓶的匣子是上好红木雕刻而成,做过熏香,匣身芬芳怡人,匣子表面刻的是麒麟献瑞,与那玉瓶的样式倒是个呼应,匣子四边包了金角,内里衬着上好的蚕丝绸缎。
这样一对宝瓶,配上如此精美的木匣,犹如一匹好马配了好鞍。
慕流云将那玉瓶从匣子里取出一只,在手中把玩几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孔大人认为王二是羊脂玉瓶的主人吧?”
“正是正是!慕贤弟有所不知,那宋三家里穷得满家里凑不齐一套像样的家具,老大不小的年纪,连个秀才也没考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没人愿意把自家女儿许给他,就这么一个破落户,他要是有这样之前的宝贝,难道会抱着个金饭碗讨饭么?
王二就不一样了,他是做玉器生意的,铺子里收了那么一对儿宝贝也不稀奇。”
“即使如此,孔大人直接判了就好,又何必叫我过来呢?”慕流云睨着孔县令,眼神促狭。
孔县令摸出汗巾子拭了拭额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宋三别看穷,性子刚烈得很!说要是我不主持公道,害他被人抢了传家宝,就要一头撞死在我衙门口柱子上,你说说……愚兄也是为难啊!真要是出这么一档子事,传出去我这以后……也很难做……”
“孔大人这么说我就懂了,这事交给我,今天一定给你断个明明白白。”慕流云听了个明白,便也不想再多耽搁,折扇装模作样摇几下,颇有几分狗头军师的派头。
孔县令松了一口大气,连忙带着慕流云来到堂前,自己端坐于堂上,慕流云立于案旁,端详着堂前跪着的二人。
孔县令此前的描述倒也传神,堂前二人光看一身衣着就可以认得清清楚楚,左边满身补丁、面黄肌瘦的便是宋三,右边一身绣花锦袍、脑满肠肥的则是王二。
上了堂之后,孔大人便瞬时换了一副面孔,板起他那张富态圆脸瞧着多了几分官老爷的气派,一手摸着惊堂木在桌上拍了一记,一手捻了捻稀稀拉拉的小胡子。
“宋三,王二,你们二人为那羊脂玉瓶争来争去,本官今日特意从州府衙门请了司理参军慕大人过来,慕大人向来断案如神,再难的悬案也难不住他,由他来审你们的官司,一定能够替你们主持公道!”他对跪在下面的宋、王二人道。
慕流云站在孔大人桌案旁,一条胳膊支在案边,两眼看着那两人:“你们都说自己是羊脂玉瓶的主人,此事可有人证?”
宋三苦着脸摇头:“并无人证,那羊脂玉瓶是我祖传的宝贝,平日里我都是仔仔细细藏在家里,怎敢轻易让人瞧见,要是让人起了歹心,那不是招惹祸事么!古人云,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停!你先不要云了!”慕流云赶忙打住他的话头,揉着额角,“你不就是想说值钱物件儿不收好,等于请贼到你家去偷么!好好说话,听着头疼!”
说完再一指王二:“你说!”
王二跪得笔直,见了慕流云并不慌张,朗声道:“回大人话,小人也没有人证,羊脂玉瓶极其珍贵,是我店里头的镇店之宝,这样价值不菲的宝贝当然不好摆在明处任人围观了。
大人不爱听酸书生之乎者也,小人也不会说那些,小人就是觉着老话说得对,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说着还一脸厌恶地朝宋三看上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
宋三被他激怒,恼火怒骂:“你说谁是贼?你才是贼,偷我传家宝的贼!”
“哦?这就有意思了!”慕流云倏地收起折扇,负手在两人面前慢慢走动,一边走一边打量着他们,“你二人都说得有鼻子有眼儿,既然如此,这宝贝被藏得好好的,又怎会被人骗了去了?”
“请大人明鉴!我与那王二从小相识,也算是故交,他又是做玉石买卖的,我想着估计不会坑骗我,就请他到家中帮我掌掌眼,瞧瞧我这祖传的宝物成色如何,价值多少,谁知他这人黑了心,起了这般贪念!”宋三一腔悲愤。
“哦?那你呢?你怎么说?”慕流云转向王二。
“回大人,小人也是念在和宋三相识多年,见他屡考不中,家里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想要打点前程,娶妻生子,便想着做个善事,帮他一把。
谁知道他人穷眼光却挺高,别的玉器看不上眼,非要羊脂玉瓶,我也是忍痛割爱,甚至体谅他家贫,银两尚未结清就让他把宝瓶带了回去!
谁能想到他竟然如此卑鄙,记下我那宝瓶的记号,银子也不给了,还反咬一口,说那宝瓶本来就是他家的,我被逼无奈,带人去把宝瓶夺了回来,想不到他还耍赖到底,跟我闹到公堂上来了。”
“你说是你的,你也说是你的,要人证又没有个人证,这可难办了!”慕流云面露难色,摇头叹气,在二人中间来回踱步,后又忽然停住,扇柄往掌心里啪得一敲,有了主意,“不如各退一步,一对玉瓶,你二人一人一只,岂不是皆大欢喜?”
他这话一出口,别说是宋三和王二,就连两旁肃然而立的一种衙差也忍不住面面相觑。
这慕司理不是素以善断刑狱而闻名的么?不是还有人说他虽然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却能让死人、尸骨开口说话,供出真凶,可今日这种断法儿,却让人着实有些想不透。
孔县令端坐堂上,听了慕流云的话,胖胖的身躯微微一抖,强忍住了去拿汗巾子的念头。
旁人都如此诧异,宋三和王二自然更是惊讶,二人都趴在地上喊冤,坚决不肯。
“瞧!一对玉瓶都归一人,你们都说是自己的,不愿意,一人一半,最是公平,你们还是不愿意,我不就那难办了么!
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二人都说和对方多年情谊,今日为了一对玉瓶对付公堂,互骂对方是贼人!既然孔大人信得过我,那么我便做了主,依我看这玉瓶才是所有这些的祸根,不如将它捣毁,那不就一了百了?”
慕流云冲候在一旁的随从小五儿递了个眼色:“来人呐,给本大人到后堂去,把那祸根羊脂玉瓶给我砸了!”
第二章 断公道
小五儿跟在慕流云身边也有多年,是个机灵的性子,虽然不能对自家爷肚子里面的弯弯绕了如指掌,至少也算是熟能生巧,配合起来滴水不漏,现在听到慕流云吩咐,当即应了声,转身就往那后堂去。
宋三、王二起初以为慕流云只是说说,看到小五儿去了后堂才意识到慕流云是动真格的,连连哀求。
王二连连摆手,见慕流云看也不看他,又向孔县令求情,说玉瓶价值千金,开不得玩笑。
宋三多少有几分读书人的臭脾气,见一旁的王二哀求无用,便干脆梗着脖子咒骂起来,骂完了慕司理糊涂,又骂县令不辨真相,不替他主持公道还要平白毁他祖传宝贝。
这边吵吵闹闹,乱作一团,后堂忽然一声碎裂脆响,王二和宋三便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安静下来,王二眉头微蹙,侧耳细听,宋三两膝一软,身子晃了晃。
第二声脆响又再次传来,宋三眼睛一黑,翻倒在堂前,像是惊吓过大昏了过去,过了片刻才动了动身子,也不起来,就那么趴在地上嚎哭起来。
王二此刻却变了一副模样,方才还紧张的要命,这会儿倒是跪得端端正正,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两转,再看慕流云和孔县令的时候,仿佛见到了同道中人,眼神里摆明了写着“这局爷稳了”。
慕流云站在一旁,纸扇轻摇,视线在王二、宋三二人脸上扫过,忽然将扇子合上,扇柄在掌心拍出啪的一声脆响,王二连忙低头跪好,收敛起眼中精光。
“行了,别嚎了,本大人的耳朵都要被你给嚎聋了!”慕流云踱到宋三跟前,用扇子在他肩膀上敲了敲,“堂堂七尺男儿,嚎起来调门儿比那唱曲儿的小娘子都高,臊不臊得慌!”
宋三抖了抖,哭声倒是真的止住了。
慕流云不再理他,只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衙役,一指旁边跪得端正的王二:“来,把这厮给我绑了!见财起意还反咬诬告他人,贪得无厌,满肚子坏水!你这朋友都穷到这地步,亏得下得去手!
这羊脂玉瓶我估么着价值百两不止,依照我大瑞朝律法应打五十板子,再罚半年劳役!行了,这个案子就算了结啦,拉下去吧!”
只短短几句话,后堂砸了两个物件,一眨眼便要绑人,就连孔县令尚且云里雾里,更别说那几个衙役,幸亏几人早就习惯了孔县令叫慕流云过来帮忙坐镇,所以慕流云说了他们便照做,上前将王二胳膊一扭按在原处不能动弹。
王二乍听慕流云的一番话,也是一惊,回过神来想要挣扎时已经动弹不得,只好哭哭哀嚎:“司理大人这是做什么?小人冤枉啊!那羊脂玉瓶是小人镇店之宝,小人之前说的句句属实,我没有侵吞他人家财,小人是冤枉的!”
“哦?事到如今,你嘴倒是挺硬!那我便再问问你!”慕流云笑眯眯看他,“方才后堂的声响你也听到了,宋三都气昏过去了,你怎么瞧着一点心疼的样子都没有?”
王二梗着脖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回大人,小人不心疼是因为小人知道大人明断,没有糟蹋了那价值连城的羊脂宝瓶,方才后堂摔的只是寻常的茶壶罢了!小人家里做的就是珠宝玉石的生意,怎么可能连玉瓶和瓷器的声响都听不出呢!
倒是宋三,口口声声羊脂玉瓶是他家传的宝贝,却连大人摔得是玉还是瓷器都分辨不出来,大人,他才是侵占他人宝物的贼人,你该叫几位差爷把那宋三拿下才对啊!”
“我倒不这么看。”慕流云用小指掏掏耳朵,“宋三家里穷,这么一对宝瓶,比眼珠子都宝贝,你说他有没有机会听过玉器摔碎了是个什么响声?”
“大人,你这是在戏耍我么?难道他听不出玉碎的声音那玉瓶便是他的了?”王二不服。
孔大人见他出言不逊,惊堂木一拍:“大胆刁民,敢对司理大人无理!”
“无妨无妨!他不明白,我对他说说清楚就是了!”慕流云好脾气地冲孔大人拱拱手,又冲已经从后堂回来的小五儿递了个眼色,小五儿便把已经准备好的羊脂玉瓶和红木宝匣送了上来,置于堂前。
王二还真说对了,方才他在后堂摔的可不就是一对茶壶么。
慕流云将红木宝匣拿在手中,随意把玩着:“宋三,这宝瓶在你家多久了?”
宋三看着好端端的玉瓶,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在一旁衙役提醒下才哆哆嗦嗦回复:“回大人,这对宝瓶是小民祖上传下来,传到小民手中刚好有五代。”
“你说你的镇店之宝在你店铺当中镇了多久?”慕流云又问王二。
“回大人,宝瓶在小人店中已有十几年了!”
“这就有趣了!”慕流云轻笑,转身到孔大人案前,拿了一只羊脂玉瓶递到孔大人手中,“孔大人,你细细观看这羊脂玉瓶,可从瓶身雕花当中瞧出什么来?”
孔大人小心接过玉瓶,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纹路中有些黑色污垢,摸着有点黏腻,像是烧火做饭沾上了油污一样。”
“没错,大人果然是天资卓越!”慕流云顺手拍上一记马屁,“宋三家里穷,即便仔细保管,房子就只有那么一间,年头多了就容易挂上一些油污,这还亏得他穷,要是平日里大鱼大肉多了些,这瓶子的雕花保不齐都要被腻住了。”
慕流云拿过红木匣子,将里面的丝绸取出,又把木匣凑近嗅了嗅:“那王二说,羊脂玉瓶一直是放在这个匣子里,在店铺当中已经放了十几年,那可就有意思了!
这木匣雕花精美,你看着雕花上头打磨的痕迹都还在,这十几年的老木匣子,能保持得如崭新一般倒也不容易!”
孔县令把慕流云的话听了进去,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脸色登时不大好看,狠狠瞪向王二。
“这红木匣子里面的香味儿,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一种南蛮常用的驱虫香草,用这种香草做成熏香可以避免衣料被虫蛀,你这丝绸质地不凡,倒也值得特意拿来熏一熏。”
慕流云捏着那块丝绸,到王二面前抖了抖,晃了晃:“可是南蛮那边湿热,有许多毒虫毒草,当地人都是穿麻线织出来的衣裤,丝绸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反而用得少。
他们最常用的这种驱虫香草留香不够持久,需要时常熏蒸,但熏多了别说衣料吃不消,就算是木头也会发黑。
穿麻布耐久又价格低廉,熏上个几次坏了也就坏了,要是用在丝绸上,两次就会褪色变脆,三两年就脆得好像纸一样,一碰啊,可就碎了!”
慕流云说罢松手,原本被他捏在指间的丝绸料子掉落下去,兜头盖在王二的脸上,又滑落下去,掉在地上,哪有半点酥脆如纸的样子,分明光亮柔滑得很。
孔县令一张脸已经黑得好像抹了炭一样,若不是眼眶不大,眼珠子都快从里头瞪出来了。
“好你个王二,真是胆大包天了!”他恨不能把惊堂木直接拍碎在桌案上,“本官被你骗得好苦啊!你这红木匣子和丝绸衬里透着熏香的味儿,一点不见变色,分明是才赶制出来不多久的玩意儿,羊脂玉瓶缝隙里都藏着油污,你那玉石珠宝店铺里面哪里来的油烟?”
王二伏在地上抖作一团,已经连头都不敢抬了。
“你方才听着后堂摔茶壶的声音,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是不是以为我和孔大人假意摔了玉瓶,打发了宋三,再转头向你讨要好处,你就可以掏些银两,名正言顺把那对玉瓶抱回家?”慕流云戳破王二先前的那点小心思,“你还真看得起我们两个啊!”
孔县令原本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现在看他跪在地上鹌鹑似的抖作一团的心虚模样,更加火冒三丈:“来人!给我拉下去打扳子!都说商人逐利,方才慕司理说打五十,今天孔大人再多送十板!你们可要卖点力气,不要让人觉得我们衙门缺斤短两!”
王二哪里还敢再做争辩,跪在地上抖作一团,再不敢胡乱喊冤叫屈,生怕多喊一句孔县令再多赠几板子,没了魂儿一样地被两个衙差从堂前拖了下去。
第三章 小爷岂是吓大的
从县衙出来,慕流云摇着折扇,哼着小曲儿,小五儿在身后紧跟着。
“爷,方才那孔县令留你一起用饭,你怎么不留呢?”跟在慕流云身边也有好几年,小五儿对自己的这个主子衷心和诚心都有,唯独欠缺了几分敬畏心。
这也难怪,这孩子本是街上随处扒窃的小流浪儿,当年被慕流云逮了个正着,见他资质聪慧,够机灵,嘴又巧,只不过是年纪幼小无人管教才误入歧途的,便留在身边做个小随从。
虽说近两年小五儿各方面都颇有长进,平日里跟在慕流云身边没少帮他充当耳目,帮忙打探一些消息,着实是个好帮手,只那一身市井里混出来的言行习惯难以改掉。
慕流云反手拿扇子朝小五儿头上一敲:“你!你!你!一个‘您’字就那么难?怎么就记不住!你见过谁家的随从跟自家爷一口一个你的那么叫啊!”
“哎哟!”小五儿一缩脖子,满脸堆笑,“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改还不成么!”
“这太平县谁不知道给县衙做饭的吴大娘手艺了得,有‘起死回生’的本事!”慕流云面露嫌弃,连连摆手,“给死人喂上一口,死人都得被难吃得直接跳起来!
今儿是小爷我旬休的日子,怎么能留下吃孔胖子的饭,云上楼的烤乳鸽还在等着爷呢!”
“那是!那是!别说那灶房鬼手吴大娘了,放眼全太平县,也未必有比云上楼的乳鸽更香的呐!”小五儿吸吸鼻子,似是已经嗅到了烤乳鸽的香味一样,“爷方才还说我!你自己不也叫人家孔大人是孔胖子么!”
“小爷我是背后叫的,你是当面叫的,这能一样么!”慕流云瞪小五儿一眼,“再多啰嗦,一会儿乳鸽翅膀我都让你吃不到!”
“别呀,爷最心善了,哪舍得让我在旁边干瞪眼,有得看没得吃呀!”小五儿连忙赔笑,“不过这孔大人也真是,隔三差五就叫爷过去帮他,今儿要不是他,乳鸽这会儿都摆上桌了!
你说今天这案子,他在那里缩手缩脚,明明爷去了三两下就断得了的事情,这孔大人居然愁成那样!”
“你懂什么!他有他的难处!”慕流云叹口气,摇摇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
“爷,你说点我能听懂的成么?”小五儿连忙摆手,“富锅是个什么锅?”
“就知道吃!”慕流云无奈瞥他一眼,“附郭就是县衙跟州府都在同一个县里头!孔大人虽然是这太平县的县令,按说是最大的了,可是偏巧了!咱这江州府的州府衙门也在太平县!
照理说县里头最大的就是县令,可是偏偏知府大人也在太平县里坐镇,这孔县令大事管不了,小事不讨巧,做得好都是州府的功,一旦做错一处,那过可就是他这个县令担着了!
所以这夹缝里面求口饭吃,你让他怎么办?该装傻装傻,该装孙子装孙子,不出彩没关系,就是千万别出错!”
小五儿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觉着自家爷在感叹孔县令的时候,眉眼间似乎也缠上了几丝愁绪,他是个粗枝大叶的半大孩子,见状也不敢再乱接话,只好学着慕流云的样子,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在后面跟着。
主仆二人心中惦记着美味佳肴,脚步轻快,没一会儿眼见着就看到了云上楼的招牌,却在这时被一个突然从一旁小路闪出来的人拦住了去路。
慕流云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抬眼一看,是一个着黑色劲装的男人,不仅身形高大,模样也着实带着几分凶相,尤其眉间一道疤,给他本就不善的面相又平添几分煞气,估计要不是慕流云在前面挡着,小五儿这会儿膝盖发软,已经快要跪了。
光天化日,这是遇上了打劫的,还是寻仇的?
慕流云瞥一眼身后瑟瑟发抖的小五儿,直摇头叹气,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考虑带一个高大威猛的家丁在跟前,终究比较稳妥。
家丁不家丁的到底是后话,当下要紧的是面前这位黑面神。
“敢问这位壮士,有何贵干?”对方摆明了是特意出来拦着自己,慕流云便也不与他装傻充愣,笑得一脸恭敬,向来人拱了拱手。
“你就是江州府的司理参军慕流云?”黑面神似是看慕流云很不顺眼,只瞥了一眼便把脸扭向一旁,“东谷县有命案需请官查验,你快跟我过去!”
“嘶……”一听竟是为了公事,慕流云底气便足了,放眼这江州府,比自己官大的那几位大人他都认得,那几位大人身边的随从护卫他也认得,并不曾见过这么一位。
既然不是那几位上官身边的人,那这江州地界里,谁还有资格对他这个专管刑狱的堂堂司理参军吆五喝六?
就算个子高点,肩膀宽点,胳膊粗点,模样凶点,那也不行!
慕流云把扇子往怀里一插,退开一步,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悦:“这恐怕不妥吧?先不说今儿是我旬休的日子,单说这东谷县出了命案要请官验看,这位老兄,你去东谷县的县衙叫县尉带了仵作去便是了,何必特意到太平县找我?”
“你当我愿意?”黑面神一脸嫌弃哼了一声,“是我家大人差我前来寻你,说这案就得要你来办!再者说,依大瑞律例,凡验尸,州府需派司理参军前去执行,你敢违抗律例?”
“唔……敢问你家大人是……?”慕流云见他语气不善,口中又提到了什么“大人”,连忙把这人又端详一遍,认定此人面生得很,绝不是江州府衙里面的人。
不过虽说有些凶神恶煞,这黑面神身上自带的那种贵气也绝非一般衙役所具备的,难不成……
“我家大人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袁牧。”黑面神傲然报出自家大人名号。
慕流云眉头一挑,忙把纸扇从怀里抽出来,规规矩矩别在腰间,堆起一脸谄媚笑容,冲黑面神拱手:“原来是袁提刑身边的差爷!有劳差爷特意跑来太平县找我!
按说袁提刑如此高看下官,下官是倍感荣幸啊,只是平日验尸的用具都没带在身边……”
“这些劳什子都不用你来操心,我家大人都已备齐,你尽管来便是了!”黑面神虎着脸道。
“好极了!好极了!果然还是提刑大人周全!”慕流云再无拒绝的由头,便讨好道,“既然如此,就请差爷帮忙带路,咱们赶紧过去吧!”
黑面神看他满脸堆笑的样子,更显厌恶,转身冲慕流云草草一摆手,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三人拐入一旁小巷中,巷内停着一辆小马车,马车旁还拴着一匹高头大马。
“哟!差爷周到啊!还特意备了马车!”看到马车,慕流云着实感到惊讶。
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慕流云素来不善骑射,别说是骑马,爬上马都难,他又嫌骑在马上风吹日晒,因此出行路远便要坐马车。
然而外人却并不知这些,毕竟说出去,一个大男人不会骑马,有碍司理大人的威名。
而面前这人分明是第一次见,怎会这么巧,偏偏备了马车?
黑面神也不理他,翻身上马,一夹马镫,高头大马一声嘶吼扬蹄而去。
“这……”慕流云看看候在一旁的车夫,“你知不知道该去哪里?”
车夫点头,慕流云这才带着小五儿爬上车,坐进轿厢中。
“爷,你方才也改口改得太痛快了!我以为你比我胆子大那么多,能顶住那满脸横肉的吓唬呢,没想到人家一提律例你就改了口!”到嘴边的乳鸽飞走了,小五儿老大不乐意。
“呸!你爷爷我是提一句律例就吓软了腿的人么?!”
“不怕?不怕你方才对那煞星客气成那样!孔县令在你这儿都没这待遇!你欺软怕硬!”
慕流云没好气地抬腿去踹小五儿,小五儿赶忙朝一旁挪挪,躲开那一脚。
“你懂个屁!你听没听说过官大半级压死人?孔县令刚好只大我半级,好歹还能留口气,方才那人口中的提点刑狱公事可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正四品大员,别说是他身边的差人,就算是他养的狗,都比我官大!”慕流云搓着脸,万分苦恼,“袁牧……怎么偏偏是他?”
“爷,谁是袁牧啊?”平日里慕流云闲云野鹤一样,总是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小五儿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家主子哭丧着脸,如此如临大敌。
“你不知道他也不奇怪,”慕流云叹一口气,压低声音,“这位袁大人是京城里那位忠勇郡王袁怀的独子,家世显赫,明明是个吃喝不愁的世子,偏偏要跑去做提刑官,到处巡查个州府处理不力的冤案、悬案。”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放着家里好日子不过,非要去摆弄死人骨头……”小五儿偷偷撇撇嘴,小声嘀咕。
慕流云自顾自在那心烦意乱,也没听见:“背后别人都叫他活阎王,说他这人性格难以捉摸,说好听了叫杀伐果断,说难听了叫冷血无情!都说见到真阎王都不可怕,大不了就是个死,最怕就是遇到他这个活阎王,死又死不成,不死扒层皮。
我听说天底下的酷刑就没有活阎王不知晓的,落他手里的人最大的心愿便是只求速死。
所以啊,你说,活阎王差人来叫我,你爷爷我惹得起么?敢不去么?”
小五儿呆看了自家主子片刻,眼珠子一转,忽然咧嘴笑了:“对不住了爷,我胆小,到那边去也帮不到你什么忙,就先回去了,回头再找你领罚!”
说罢还不待慕流云回过神,他已经扭身一掀布帘,从轿厢中一跃而出,跳车跑了。
“混账东西!”慕流云对此倒也见怪不怪,笑骂一句,倒也并不真的恼火,叹一口气,靠在厢壁上闭眼假寐。
小马车晃晃悠悠了半晌终于停了下来,慕流云跳下车,环顾四野,见自己身处郊外一片树林中,不远处用草席围了个帐子,干杂活儿的伍人在周围等待差遣。
方才去找自己过来的那个黑面神此刻正在不远处拴马,一边拴马一边同旁人说着什么。
“司理大人,您过来了!”一个东谷县衙差凑上来,先前他去太平县递送公文的时候与慕流云打过交道,“您来的话,咱这心里就踏实了!您猜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猜,这片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因为不见了头颅,无法确定其身份。”慕流云道。
那衙差惊讶不已:“司理大人,您不是才刚到么?怎么就弄得这么清楚?”
“那还不是你们亲手告诉我的。”慕流云笑着朝那草席帐子一指,“这么个荒郊野外,除了衙门里的差人官员,连一个围观百姓都没有,根本不用担心惊吓到旁人,遮挡这么严实,原因只能是死者为一名妇人,怕伤风化。
此地已是东谷县所辖范围,东谷县地广人稀,要是死者确系东谷县人,那就大可不必差人把我叫过来,要是无法断明身份,那便是烂透了。
可眼下天气尚未炎热至此,我站在这里,离那帐子就不到两丈远,又是下风口,丁点儿腐烂恶臭都没闻到,那就只能是头颅与尸身分了家。”
“司理大人,您真了不得!”衙差为慕流云丝毫不差的推断所折服,压低声音又道,“司理大人可要为咱们争口气啊!那提刑司来的差人一个个鼻孔朝天的,都不拿正眼瞧着咱们!司理大人可得让他们好好领教领教您的本事!”
第四章 验尸
“可不敢!”慕流云连忙拦住这衙差的话头,生怕隔墙有耳,给自己惹了麻烦,“大家都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朝廷效力,替百姓办事嘛!”
“好一个为朝廷效力,替百姓办事。”
这一番官腔刚刚打完,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慕流云转过身,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约莫有二十多岁,一身淡雅素色衣衫外面还罩了验尸才穿的素白麻衣,头发用小冠束着,剑眉斜飞,目若幽潭,脸上并不见什么表情,周身似有一种莫名的肃杀之气。
慕流云与那人四目相对,一时竟有些恍惚,不过他迅速回过神来,瞄一眼正大步流星朝这边赶过来的黑面煞星,心中明了,拱手俯身,恭恭敬敬道:“见过提刑大人!”
这男人正是那活阎王袁牧本人,被慕流云一眼认出,他也并不惊讶,只微微颔首:“慕司理有功夫在这里表忠心,倒不如快些更衣验尸,本官等得起,那尸首却是等不得多久了。”
慕流云连忙称是,袁牧都已经罩上了麻衣,瞧样子是要一同进帐子去观看的,他不敢耽搁,连忙叫衙差帮自己拿来麻衣罩上,又把宽袖束好,撩起长衫下摆麻利地掖在腰间。
“妥了,袁大人,下官这便去验看验看。”他冲袁牧谄媚一笑,转身快步走向草席帐子,走到帐前又放慢速度,唤来旁边伍人,“苍术、皂角那些去味儿的都焚烧过了?”
“回慕司理,还不曾烧过。”伍人老实回答。
慕流云脚步一顿,站定下来:“这样啊,那速去取来烧,多烧些,把那尸臭驱一驱。”
伍人应着声跑走,袁牧也已经跟着来到帐子跟前,看慕流云无比熟练地从怀中摸出一块布巾戴在脸上仔细遮住口鼻:“听说慕司理掌管江州刑狱也有些时日,这是怕尸臭还是怕晦气?”
“不怕,”慕流云边说边把布巾在脑后扎紧,“下官不过是觉得规矩不可破罢了。”
“这么说来,司理是个守规矩的人?”
袁牧这问题问得有些怪,慕流云莫名心头一跳,不知这位阎王爷是何用意,脸上也不敢显出什么,忙恭恭敬敬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袁牧点点头,没了下文,只是负手立于一旁,方才那个伍人倒是老实,按照吩咐,苍术、皂角都用得很足,慕流云盯着前面的火盆,心中不禁有些懊恼,恨不能赶快都给吹熄了,冲进帐子里面立刻开始勘验尸首。
都说伴君如伴虎,想来在那阴曹地府常伴阎王爷左右的小鬼日子也不好过,眼下自己站在这位“活阎王”跟前,莫名感觉阵阵脊背发凉,心里尤其不安。
慕流云总觉得袁牧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种探究,令人捉摸不透,可这只是二人初次见面,过去从未打过交道,这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趁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偷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一马平川,勒得一如既往的好。
慕流云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火盆里的东西终于燃尽,他连忙快步上前,进了那围帐。
与袁牧相伴如芒在背,倒还不如和这了无生气的尸首呆在一起更为自在。
进到围帐之中,慕流云整个人都变了个样,神色肃穆,眼神专注,招手唤候在一旁的东谷县主薄拿着检尸格目入帐记录,自己绕着地上女尸先转了一圈。
女尸呈仰卧状,身体上肢套着件素色中衣,双脚上都没有鞋子,只穿了罗袜,罗袜洁白如新,上头别说是污渍泥垢了,就连一点草屑树叶也没有,周围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这尸体可曾被移动过?”慕流云一边仔细观望,一边问一旁的衙差。
“回大人,不曾移动过。”衙差小心翼翼地回答,低着头不敢去看那断头女尸。
“那就好办了,”慕流云面露喜色,从旁取来石灰,围着女尸周围细细撒了一圈,又道,“叫两个手力伍人进来,把尸体用草席裹了,连同帐子一起往西给我挪出一丈远!”
衙差不解,平日里他们看仵作验尸,尸首皆是停在原处,别说挪动,不小心碰到都不行,这州府衙门的慕司理碰都还未碰过这死者,便叫人挪动,实在是未曾有过的事。
他不敢妄动,觉着这慕司理看起来有些不大靠谱的样子,怕回头被上头追责的时候自己也脱不掉干系,忙拿眼看向一旁负手不语的袁牧。
袁牧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有他的同意,衙差这才心中有了底,跑出去招呼几名手力伍人进来把帐子和女尸按慕流云所吩咐朝西边移开。
慕流云这边也不耽搁,到一旁那口盛放工具物件的箱子里翻找一番,不久便翻到一坛烈酒一坛醋,他一手捻起一个小坛子,利落返回原本陈尸的地方,将醋和酒依次泼洒在地面上,之后便蹲在一旁,专心致志盯着被醋酒淋过的那块地。
其他人见他这样,也伸长脖子,好奇的朝那石灰粉圈出来,被洒了酒和醋的地方看,可是瞧来瞧去,也没看出个端倪,看不到任何与周遭不同的地方。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慕流云重新站起身,扭头又钻进挪到西边一丈远处的帐子里。
袁牧也来到那石灰圈出的地方,仔细观看片刻,抬头看向守在一旁的疤面煞星与另一人:“袁甲袁乙,你们随我进来。”
说完便跟在慕流云后面进了围帐。
此前去请慕流云过来的疤面煞星名唤袁甲,是袁牧身边护卫,和袁乙是一对亲兄弟,打小便跟在袁牧身边。
“我就不明白了,咱们爷干嘛要理会那么一个不男不女、胆小如鼠的小司理!”袁甲低声同自家兄弟抱怨,“我生平最看不上的便是他这种招摇的小白脸!”
“你没见爷让咱们跟着进去么!我看八成就是让咱们见识见识这位慕司理到底有些什么本事!”袁乙随与袁甲相貌上有七八分相似,性情却温和得多。
袁甲哼了一声,满是不屑,却也不敢违抗袁牧的命令,不情不愿的跟袁乙一起钻进围帐。
围帐当中,慕流云已经将那女尸身上衣衫尽数褪去,并大致验看过一遍,此刻正俯身对着尸体的断颈细细端详,神情专注,连此前甚是惧怕的黑面神进来了都不曾察觉。
“主簿,记!”端详半晌,慕流云开口唤远远站在一旁看都不敢看过来的主簿,“死者为一名已经出嫁的妇人,尸身除头颅未见踪迹外,其余手脚均俱全。
方才我将醋和酒泼洒在陈尸之地,若死者是在此地遭人杀害,割掉头颅,则血流出来渗入土中,以酒醋浇灌,不需片刻就会有血色从地上浮现出来。
然我方才酒也洒了,醋也泼了,看了半晌也没见地上有丁点变化,可见死者是遭人杀害,割去头颅后又弃尸于这片林中。
再看死者身上诸多青斑如淤血一样色泽,此乃尸身腐烂的先兆,出现如此青斑可以断定死者被杀据此应有不足三日。
死因么……没有找到足以致命的伤处,八成是遭人毒害,用的毒物比较阴狠,只需很短时间便可以取人性命,头颅是在尸身变冷,血也凝了之后才割下来的。
割头另外藏匿或者丢弃,还剥去了死者外面穿的裙袍,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令官府无法断死者身份。”
慕流云蹲在无头尸旁,一边继续验看,一边低声自语:“难不成这死去妇人是我太平县中哪户富庶人家的妻妾?可近日并未听闻有谁家丢了这么大一口子人呢……”
第五章 名声在外
“江州下辖五个县,你断言此人是太平县的,何以见得?”
“嗯?”慕流云正自己蹲在地上犯琢磨,听到有人问自己,随口应了一声,随后便回过神来,意识到能在此时向自己发问的必是那袁阎王,连忙起身,毕恭毕敬道,“回袁大人,虽然这妇人没了头颅,连外面的衣裳鞋子都不见了踪影,不过她这一身中衣也有点说道。
这中衣乍看起来是一袭素白,普普通通,实际上细看会发现上头有许多暗纹,光泽也不同于普通棉布,全因这里面掺了蚕丝进去,质地也比寻常的棉布中衣要柔软得多。
这种质地的中衣整个江州就只有太平县的佟记布庄有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刚刚上市那会儿,太平县里头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那可都抢疯了,现在也是十分抢手。”
“哦?”袁牧把目光从女尸转移到慕流云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女人家的东西,慕司理也如此熟悉?”
“这……”慕流云笑得局促,“略有耳闻,略有耳闻而已。”
一旁几个守在帐子边上的衙差听了两个人的话,偷偷捂着嘴发笑。
江州府司理慕流云在这一带可算是声名远播,都知道他乃是当年他爹留下来的遗腹子,他娘慕夫人个性刚强,独自把这慕家大房唯一的子嗣拉扯大,在慕流云长大成人后,为了替他们这一房开枝散叶,没少往儿子的院子里头塞人,光是年轻貌美的丫鬟就养了不知多少。
慕流云本人似乎也十分乐意,只不过守着那么一屋子环肥燕瘦的俏丫鬟,慕家大房的枝叶愣是到现在还没有散开过,于是乎太平县里的男人们对慕流云的看法大致便分了三类,一类是艳羡的,一类是鄙夷的,还有一类是嘲笑他外强中干的。
这种逸事又最适合闲来无事拿出来充当个谈资,渐渐的就从太平县扩散出去,慕流云在周围距离比较近的东谷县、北安县也渐渐有了名号,只是这名号与英明神武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也就难怪他对妇人穿的中衣讲起来头头是道,那两个衙差笑得如此暧昧了。
袁牧似乎并不知道慕流云家中之事,听了他的话脸上也没有半分异常的表情:“你又如何认定这妇人一定是太平县富庶人家的妻妾呢?可是因为衣料的价格?”
“倒也不是,”慕流云绕到女尸一侧蹲下,用带了麻布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托起一条手臂,“袁大人您请看,这妇人的尸体虽然因为死亡超过两日,周身已有多处呈淤青状,幸而眼下这时节,天气还不算炎热,这人皮还是原本的模样,没有被腐烂之气撑得走了形。
您看死者的指尖和指甲,指甲修长,上面所染蔻丹还没有褪去颜色,应该是在死前不久还有染过,若是寻常人家的妇人,平日操持劳作,断然不会蓄长指甲,更没那功夫染蔻丹。
这死者手掌和指尖也找不到一丝厚茧,摆明了告诉咱们,她活着的时候不事生产,恐怕连绣花、弹琴都不用,方才我对尸身进行了验看,确定这妇人早已不是云英之身,因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富户后宅里的娇妻美妾。”
“富户人家的娇妻美妾不是应当在家中安然享福么?又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袁甲在一旁听了半天,忍不住插了一嘴。
“这个她可没有告诉我,恕我无法回答差爷的这个问题!”慕流云这才发现那疤面煞星也在帐子里,尽管面上端得是稳重淡定,手还是抖了一下。
袁甲顿时黑了脸色,这白面弱鸡是几个意思?摆弄起死人来面不改色,怎个一看到自己反倒好像见了鬼一般?难不成自己比那尸体还吓人?
慕流云这一抖不要紧,女尸手指被他攥着,因抖了那么一下刚好磕在地上,虽说尸身还没有彻底腐烂,却也已经不济了,一片指甲当即从指尖脱离下来,掉落在地上。
“哦哟,不得了!”慕流云麻利捡起那片指甲,将女尸手臂重新放回地上,顺便把那片指甲又放回脱落的指尖上,“你的指甲我已经帮你搁回去了,你可莫要夜里再找我讨要去啊!”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戏谑,一旁的主簿实在听不下去,小声在一旁劝他:“司理大人,可不敢乱说!这神神鬼鬼之事万万开不得玩笑啊!若是惹恼了她……”
“若是惹恼了她?”慕流云不以为然地笑出了声,“她若真能化作厉鬼,便自行去有仇报仇好了!还要爷在这里费这劳什子事做什么!爷在这里被日头晒得冒油,好好一个旬休都耗这儿了,她就是变了鬼,也得跪在爷的房门口磕头谢我费尽心血替她缉拿真凶!”
主簿听他这样讲,也接不上话,只好退到一旁,正眼都不敢瞧那无头尸,垂着眼皮嘴里念念有词,看样子仍旧是怕得厉害。
慕流云也不理他,继续验看尸体,仿佛面前不过是一堆白菜萝卜一样。
袁牧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再作声,袁甲和袁乙自小便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站在袁牧身后看慕流云验尸也没露出任何惊惧神色。
袁乙最初看到慕流云时,也曾疑惑为何自家主子要特意差袁甲去请这么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从太平县过来还要乘马车的小小司理,现在对慕流云的印象有了几分改观:“我看这慕司理倒是挺有几分本事,不光对着这么一具无头尸也能看出许多门道,胆色也是了得。”
袁甲哼了一声,没搭腔,他自诩勇武过人,认为男人自当顶天立地,心怀家国,最看不上白面弱鸡,整日胸无大志,只愿于那温柔乡中消磨意志。
在他看来慕流云便是自己最为厌恶的那一类人,即便方才这小白脸的表现也令他颇感惊讶,他仍然不愿意轻易有所改观。
慕流云把女尸验看了一个仔细,又亲自过目了主簿手中的检尸格目都已经记录详细,包括女尸身上每一处胎记、疤痕,没有任何疏漏,这才招呼手力伍人过来裹了尸体抬走,自己踱出帐子,拉过一个东谷县的衙差。
“我问你,你对这附近可还熟悉?”他问那衙差。
衙差连忙摇头:“回慕司理,我对这边可是一丁点也不熟悉,我们东谷县里的人都知道,这片林子平日里能不来就不能来,实在要来也得大白天日头正好的时候过来,就这还得拉帮结伙,人越多越好,就像咱们今日这样便行了。”
“哦?这是为何?”慕流云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慕司理有所不知,我们这东谷县和你们太平县那边不同,太平县地界一马平川,没遮没挡,那自然是够太平。
我们东谷县就不成了,我们这边一道山连着一道沟,山高沟深林子密,就像这片林子这样的地方,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有豺狼出没。
所以平日里除了我们这些做衙差的,还有一些个猎户,东谷县里的百姓并不常离开县城到这荒郊野外来,怕的就是遇到些狼虫虎豹没有办法保全性命。”
第六章 豺狼虎豹
“原来如此,这便是了!”慕流云听了他的话,心下了然,见袁牧在一旁看着,连忙向他解释,“我原本纳闷为何这个极有可能住在太平县里的妇人,在遭人杀害之后却要大费周章弃尸于此,毕竟这么一具尸首想要一路搬运到此处也得花费不少气力,没有那么容易。
这一打听疑惑便解开了,此处位于山坳,周围树高林密,平日里鲜少有人到这里活动,倒是野兽颇多,将尸体弃于此地,回头被豺狼虎豹啃食得七七八八,那不就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那丢弃尸体的凶徒估计也料想不到,就这么一个人迹罕至的林子,居然也会有人来,还凑巧在这尸首没被野兽啃食了之前就发现,还报了官!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何等闲来无事,也不怕蛇虫鼠蚁和日头毒辣,居然往这东谷县人都不爱来的荒山野岭里头跑,还真是……”
“慕司理,”袁乙对方才慕流云的验尸和推断都颇有几分折服,现下也实在是不忍心听他继续往下说,便好心提醒他,“发现这妇人尸体的正是我们家大人啊。”
“……还真是福至心灵,真乃是上天慈悲,不忍心让这可怜的妇人暴尸荒野,所以才让袁大人凑巧经过此处,让这样一桩大案得以被官府察觉啊!”慕流云话锋陡然一转,脸上也笑得愈发谄媚,边说边偷眼打量袁牧的反应,见他神色不显,似乎并未有不悦,这才悄悄松一口气,顺便冲袁乙感激地笑笑。
袁乙在袁牧身后悄悄冲他也拱拱手,袁甲则不屑地把脸扭向一旁。
“慕司理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袁牧对慕流云拍的马屁毫无反应,似乎只对案情感兴趣。
咕噜噜……
慕流云还不待开口作答,腹中一阵饥鸣,听在他自己耳朵里犹如滚雷一般,顿时窘得两耳发红,好在平日里磨练出了一副厚脸皮,袁牧等人装作没听到,他便也当什么都没发生。
“下一步么……”他略加思量,“应差人在这周围的林子里寻找,看看是否能找到猎户的棚屋之类容身之所,距离此处越近越好。”
“方才你便乘了马车来,难不成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就累得急着找地方歇脚了?”袁甲瞧着慕流云就不顺眼,平日里也心直口快惯了,一听慕流云的答话便脱口而出。
袁牧淡淡朝他瞥过一眼,袁甲便急忙收了声,不敢再调侃挤兑慕流云。
慕流云深知惹不起就得躲的道理,虽然他也不清楚袁甲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到底是为哪般,不过既然对方是四品大员提点刑狱公事身边的人,他便惹不起。
于是他对袁甲的话充耳不闻,不作回应,摘下麻布手套,开始吩咐一旁的衙差将事先已经烧好的炭盆拿到帐子口那里,再将醋准备好。
主簿在一旁做记录,还在等下文,却见慕流云这边已经做了收工的准备,感到十分惊诧,连忙凑上前问:“司理大人,这……这边完了?是否过于草率,验得不够仔细?”
“不然呢?你要是没呆够,便继续呆在这里好了,没人拦你。”慕流云觉得这东谷县的老主簿实在可笑,来了帮忙记录检尸格目的时候,眼皮都不敢抬高一点,要不是规矩不能坏,他都恨不能站到帐子外头去,现在却又充起内行来。
“可司理大人还不曾以葱、椒、白梅等物擦洗尸体,好让那些个未能显现出来的伤痕浮现出来……”主簿虽然过去未曾与慕流云打过交道,却也跟着县中的仵作做过几次初检,心中对验尸流程有所了解,见慕流云这种反应,便也不服起来。
慕流云冷眼瞧他,虽说在这江州地界关于刑狱断案之事,他慕司理的名号也算是打出去了,但因为年纪尚轻,平素也不少遇到不服气的老仵作指手画脚,这种事他也是见怪不怪。
“方才我说这女尸死于短时间内便可令人毙命的剧毒之物,这话你可听到?”他问主簿。
老主簿扫一眼检尸格目上的记录,忙不迭点头。
“那便是了,一个已被毒物害死的妇人,验得哪门子伤?难不成主簿怀疑那歹徒有杀人鞭尸的癖好?”慕流云挑眉质问主簿。
“这……”主簿被问住,可有心有不甘,一番搜肠刮肚之后,终于又找到了疑点,“可是平日里仵作验尸的程序并非这样简单,规矩就是规矩,怎可轻易改变?
司理大人又是如何一口咬定这妇人一定是死于剧毒?万一是被人打成内伤致死,那便也寻不到刀伤,一身淤青和那青色尸斑混在一起,难以分辨,也是可能的吧?”
慕流云摇头叹气,冲主簿摆摆手:“主簿平日还需少看些话本才行,再看下去,恐怕就要走火入魔了!你是东谷县衙里的主簿,你来说说,在东谷县地界内,可有什么武林帮派?”
“这倒不曾听过……”
“那么一般空有一身蛮力的人,能否将那妇人打得内伤过重而死,却四肢完好,丝毫没有伤及骨头,就连指甲片都没有折断?
若不是须臾之间便可取人性命的剧毒,这妇人必然会因为感到肠烧肚烂,腹中剧痛,用手去抓挠脖颈、胸口,她那指甲有多长,方才你们可是都清楚看到的,若真是那么个抓挠法儿,胸口脖颈上定有大量血痕留下。
唯有剧毒才能让这妇人来不及挣扎便一命呜呼,身上不留任何伤痕,我说得可还在理?”
“这……”老主簿听他这么一讲,觉得慕流云的推测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自己的怀疑的确漏洞百出,站不住脚,便赶忙拱手道,“司理言之有理,受教了!受教了!”
“无妨。”慕流云也不同这倔老头儿一般见识,冲他一摆手,“快去按我方才的吩咐,拨几个人把这无头尸给我送回太平县的殓尸房暂存,其余人到这周围去寻找棚子木屋。”
第七章 留下聊聊
慕流云吩咐下去,其他衙差便赶忙各司其职忙碌起来,他则跟着袁牧一同跨了泼过醋的炭盆,走出帐子。
这种漫山遍野找棚屋的活儿自然是不需要袁牧和慕流云他们亲自出马,慕流云原本倒是打算跟着那些人进山去的,他宁愿翻山越岭,总好过站在这边与“活阎王”大眼瞪小眼。
只可惜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脚都还没有迈出去就被袁牧叫住了。
“慕司理留步。”袁牧声音低沉,不见波澜,就如他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味道,“这么急着躲开,可是对我有所惧怕?莫非司理觉得袁某是洪水猛兽?”
“没有没有!大人误会我了!”慕流云心中大惊,他自认为一直掩饰得很好,袁牧竟然能够看破,“我是素来对提刑大人在断狱方面的威名有所耳闻,今日能够协助大人查案,心中甚是喜悦,这喜悦大发了,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看来慕司理的确是所言非虚,的确有些手足无措了。”袁牧瞧着他,眼中似有一丝笑意闪过,伸手朝慕流云面上指了指。
慕流云疑惑,下意识伸手朝自己脸上一摸,好家伙,方才用来遮住口鼻的布巾居然都忘了取下来,他连忙背过身去接下布巾胡乱塞到袖筒里。
差人陆陆续续各自出发,这边就剩下袁牧主仆三人,慕流云,还有那个上了岁数的老主簿,验尸结束,袁牧和慕流云便也都脱去了麻衣,慕流云就这么一身日常打扮被袁甲给叫来的,袁牧却是为了验尸特意除去了身上不够利落的外袍,现在重新穿了回去,袁乙正在帮他重新挂好佩剑。
瞧见袁牧腰间那一柄佩剑的时候,慕流云着实愣了一下,大瑞朝在先帝还只是个皇子的时候,经历过一场夺嫡,当时可谓是腥风血雨,各路诸侯各为其主,混战之后先帝登上皇位,逐渐将之前曾发兵参与夺嫡之战的武将一一处置,自那之后朝中便开始重文轻武,文臣在朝中向来地位很高,反而武将并不是很被器重,权力也一再被削弱。
许多年后,先帝病重驾崩,新帝即位,在这之后的这十余年当中,这种风气愈发加重了许多,别说是那朝堂之上,就连江州这种地方都是一样,文官洋洋自得,武官谨小慎微。
大瑞朝的文官、读书人倒是也有一些平素喜欢挂一把宝剑在腰间的,不过基本上都是短柄的小剑,剑身很短,剑柄呈祥云或者蝴蝶样式,但凡条件尚可的都会用金银、宝石之类物件在剑鞘上面加以装饰,看上去非常的富贵堂皇。
袁牧的这一把佩剑却是截然相反,剑身细长,剑鞘通体乌黑,剑柄没有任何华而不实的花样,形状看起来很适合握在手中,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饰物,倒的确像是一把好杀器。
这样的佩剑别说是文官当中了,就算在武将之中也不多见,大瑞朝武将多爱佩刀,像这样的长剑于文臣显得杀气过重,与武将又显得不够霸气,若是为了装饰自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若是带在身边作为一个趁手的武器,无论是杀伤力还是灵活性,倒是都好得没话说。
更重要的是,慕流云总觉着自己看那剑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但是一时之间脑海中就只有一个朦胧印象,无论怎么想也想不真切,他也只好暂时把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压下,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面前这位惹不起的上司。
正四品提点刑狱公事,这样的朝廷大员,就算是自己的顶顶顶头上司知府大人见了都得点头哈腰,小心伺候,拿人家当爷爷一样供着,更何况这位还另有一个“活阎王”的名头加持,慕流云向来很仔细自己的皮子,还不想帮那柄乌黑佩剑试试剑刃够不够锋利。
这小山坳附近林子很密,衙差们对这周围也都不熟,出发去找慕流云交代的棚屋之类也没有那么快,慕流云留在原地等得是抓心挠肝。
这位袁提刑整理好衣冠之后,便在一旁杵着,也不做声。
他不做声,他身边那两个护卫就也不吭声。
不吭声便也就罢了,要是他真开口说点什么,慕流云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能应对得妥当,可是这三个人一声不响的杵在那里,目光还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身上瞟,这可就让人心里面直发毛了,偏又碍着身份,不能过去问问人家到底在看个什么,以免显得有些心虚。
“慕司理。”
慕流云正在犯嘀咕,忽然听到袁牧叫自己,连忙点头哈腰凑上前:“袁大人叫我有事?”
“也没什么,随便聊聊,打发一下时间,可是让慕司理犯难了?”袁牧对他微微一笑。
袁牧的面相生得很好,只是之前一直面冷,再加上在外面被人口口相传的名号,难免让人心中暗暗生出一些畏惧,生怕与他四目相对,不敢胡乱抬眼。
现在这浅浅一抹笑意,却仿佛尖锐的寒冰正在化作春水,滴落在原本平静的水潭之中,漾起一圈圈涟漪,慕流云心湖之中也跟着泛起点点波光。
造孽啊!慕流云迅速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咒骂。说什么漂亮女人是红粉骷髅,这男人要是好看起来,真就没女人什么事儿了!自己院子里那么多水灵灵、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还不及这活阎王一半!
不过当然了,活阎王再怎么秀色可餐,也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啊呸!连远观最好能不观都别观,自己一个小小司理参军,在这人面前打转,那无异于耗子给猫当跑堂,这是妥妥嫌自己命太长了!
慕流云连忙收敛心神,堆起一脸讨好的笑容:“袁大人说笑了,乐意之至!”
“听闻令尊在太平县也是个员外郎,司理家境殷实,不知为何做了司理参军的?”袁牧问,一边问一边不着痕迹端详着慕流云,“这终日与尸骨刑案打交道,可算不上什么美差。”
美差不美差的,老子乐意!你还不是一样,放着一个好端端的郡王世子不去吃香喝辣享清福,偏偏要去摆弄死人骨头,当什么专门核验悬案冤案的提刑官!
慕流云一边疯狂腹诽,一边满面诚恳答道:“回袁大人话,先父虽然生前只是一个贩茶起家的商贾,但平日却喜欢读些话本听听说书之类,家中有许多关于智破悬案的话本。
我打小就对那些之乎者也的圣贤典籍头大得很,多看上两眼都会把瞌睡虫给引出来,唯独这查案的话本看着妙趣横生,最有意思。
再者我这人最怕麻烦,不喜欢与人绕来兜去,死人从不说谎,是被匕首刺死的,那便是匕首刺死的样子,是被石头砸死的,也装不成被水淹死的。”
袁牧点点头,似乎对他的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之后也没了后话。
慕流云偷偷吐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杵在这儿也没那么难熬,比起和袁牧聊聊要好得多。
言多必失,尤其是对着那样的一双眼睛,好像能把一切都看穿似的,着实让人不怎么踏实。
第八章 血痕显现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有衙差急急忙忙跑回来,向他们回报说在附近半山腰处的林子里发现了一间木屋,看样子已经弃用很久了。
“你们方才这一来回,路途上可还好走?”慕流云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
“好走,山坡不陡,林子里面的地势也还算平缓。”衙差答道。
“那你们这一来一回可曾……”慕流云原本还想追问,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算了,你们带我过去走一趟,那个谁,你帮我把酒和醋各带一坛!”
说罢,他又转身冲袁牧客气拱拱手:“那袁大人,我跟他们走一趟,您……”
“那就一道过去吧。”袁牧淡然接过慕流云的话,顺便示意身边的袁甲和袁乙,“你二人帮着些,把慕司理需要的物件都带齐。”
慕流云;“……”
这可真是个冤家,怎么还甩不掉了呢?!
慕流云只敢在心里面暗暗腹诽,脸上还得表现得诚惶诚恐,和袁牧等人在衙差的带领下一同朝那小屋的方向去,一边走一边偷偷犯嘀咕,总觉得有些蹊跷,八竿子打不着的四品大员怎么就忽然盯上了自己了呢?
这事儿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但是还得按兵不动,慕流云任这司理参军以来,亲自经手过的命案也不胜枚举,这还是头一次勘验个命案现场这么心累的。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再去琢磨那些,由两个衙差带领着顺一条小路朝半山腰走去。
一路上慕流云就好像掉了钱袋子一样,一路低着头走,视线未曾离开过山间小径,时不时还皱起眉摇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样一路来到半山腰衙差发现的那间小屋,果然如他们回去禀报时候说的那样,破败不堪,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一阵大风吹过来都会让着木屋轰然坍塌一般,门旁檐下还有许多蛛网和灰尘,慕流云也不嫌弃,径直钻进门去。
袁乙有些好奇,也想跟进去,却被袁牧一伸手拦了下来。
“我们在这里等着。”他对身后的一对护卫吩咐道,“不要打扰慕司理勘验命案现场。”
见袁牧这样说,别说是对慕流云的勘验推理手段已经颇有些信服的袁乙,就连半只眼睛也瞧不上慕流云的袁甲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就算是再怎么瞧不上、信不过那个娘们儿唧唧的小白脸,自家爷在断狱这方面的本事还是相当了得的,既然爷这么说,那就一定是对的。
慕流云钻进去,在木屋里面仔仔细细察看了一遭,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最后在屋子当中蹲了下来,俯身盯着地面,这林间木屋原本应该是猎户临时歇脚用的,屋内地面也并没有铺以砖石,只是把原本的泥土夯实弄平,踩上去并不比石板松软丝毫。
在这屋当中地面上有一处划痕,因着是夯实的泥土,看起来非常不显眼,如果不仔细留意恐怕都很难发现,那划痕笔直笔直的,左右两端略深一点,约到中间就越浅。
检查过这一处划痕之后,慕流云便满屋子翻找起来,这废弃的木屋里面东西本就不多,地方也不大,他转了两圈,最后从土灶坑里抠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铁制锯条。
“你且将这锯条收好,晚些时候我要带回州府衙门,”他转身把锯条递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听候差遣的衙差,“这便是将那妇人头颅与身体拆分开来的凶器了。”
衙差一听这话,哪里敢怠慢,连忙小心翼翼把锯条收好。
慕流云又叫人把带上这半山腰的酒、醋取过来,在那地面划痕处泼洒一通,之后照例蹲在一旁盯着地面瞧,衙差好奇的在一旁也伸长脖子看着,在这一屋子升腾的酒气和醋酸味儿中,地上的酒醋慢慢被泥土吸了进去,不消片刻,原本已经只剩下视痕的地面上竟然渐渐浮现出了一些印记,那印记看起来黑中透着暗红。
“这……可是血?”一个衙差在一旁看着,惊得调门儿都高了许多。
袁甲得了袁牧的吩咐,不能进去妨碍慕流云做事,心里面却抓挠得厉害,只能站在门口探头往里面看,听见那衙差惊呼,便开口问:“慕司理方才不是说那凶徒是待到人都凉了,血都凝了才将头弄下来的么?怎个这地上还有血迹?”
“人死血凝,这是自然之道,没什么可说的,不过这凝到什么程度,总不至于变成石头砖块一样。”慕流云对袁甲的质疑并不感到恼火,很有耐心地同他解释起来,“差爷勇武,估计平日里见过的都是那淋漓鲜血,这半凝不凝的没见过也不稀奇,不过糖蒸酥酪总吃过的吧?
甭管是人还是牲口,这血将凝未凝之时,性状着实与那糖蒸酥酪没有什么分别,你说它没凝,它也不流动,你说它凝了呢,软颤颤的,一碰就碎。
所以在凶徒把头从颈上锯下来的时候,洒出些许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袁甲闭口不言,面色黑沉。
别看他人生得五大三粗,又是个火爆脾气,但平素最好甜食,尤其是那糖蒸酥酪,又鲜甜又顺滑,用羹匙舀起来,在匙上颤颤巍巍,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这下好了!袁甲觉得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血豆腐,以后都没办法直视酥酪了!
看着自家兄长在慕流云的比方下黑了脸,深知内情的袁乙在一旁不厚道得笑得直哆嗦。
慕流云并未发觉袁甲脸色有异,在他看来这煞星本来就是一副黑面孔,凶神恶煞的,现在看着和之前也没有多大区别,所以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招呼着衙差就准备下山离开。
“慕司理这边走了么?”衙差怀里抱着用布巾裹好的凶器,跟在慕流云身后,本以为还会看到他施展什么手段再发掘出一些东西来,却看这货已经潇洒地准备下山了。
“那是自然,难不成你想留在这山上守着?别怪我没告诉你,那酒醋泼过显现出来的血迹,不消片刻就会再次消失,你守在这儿一点意义都没有。”慕流云看傻子一样看那衙差。
那衙差老脸一红:“那倒也不是,就是我以为慕司理还会再查一查看一看,那凶徒是怎么把人弄到这来,再弄下山去的……”
“车拉,肩背,手扛,拉着,拽着,拖着!无非也就这样!”慕流云有些无奈,“这些东西再怎么挖也不会让我们就此断定凶徒是谁,何必浪费时间!”
第九章 安营扎寨
“可是……”那衙差还有些不甘心,“之前我也看过司理查案子,你那时候根据脚印就能看出凶徒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是跛脚的还是健行的……”
“得得得!你不是也说了脚印么!喏!你自己看看周围!”慕流云有些无奈地瞪他,“这月份,这山坡,满地草长得那么密实,别说是个人了,就是头熊也未必能踩出什么印子。
行了,别再啰嗦了,这大太阳烤着你不难受我可难受!走了走了!下山!”
慕流云说要下山离开,袁牧也没有表示反对,一行人便下了山,到了山下,慕流云冲袁牧拱手作揖道:“袁提刑这一趟辛苦了,接下来的便交给我,请袁大人放心,我一定……”
“慕司理可是要回太平县?”袁牧打断他的话。
“正是,我这就准备回太平县去了。”慕流云连忙回答,心里捉摸着京畿路提点刑狱司衙门并不在江州府地界,估计这位爷也就是凑巧发现了命案,所以留在这里监督一番。
那么现在就此别过,只要自己后续把案子办得明白漂亮,让这位爷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那么二人就可以就此别过,以后都没有什么再凑到一起的可能了。
这么一想,他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如此甚好,那我便和慕司理同乘一辆车回去吧。”袁牧听他这样回答,也是意料之中,淡然点了点头,朝远处等在那里的小马车挥了挥手,一旁的袁乙便立刻招呼车夫赶车过来了。
慕流云吓了一跳,差一点急得原地跳脚,偏偏又不敢表现出来,还得努力装淡定:“不知袁大人到太平县去……是要做什么?”
“你这小小司理,难不成我们家爷要做什么还得先向你请示?”袁甲在一旁朝他一瞪眼。
“袁甲,不得无礼。”袁牧开口警告袁甲,然后缓缓转向慕流云,“慕司理可有什么为难?”
“没有,没有……”慕流云哪敢说什么,赶忙笑得一脸殷勤,狗腿子似的凑过去,拂了拂马车上的尘土,“那袁大人请上车!”
袁牧微微颔首,长腿一迈,麻利地钻进马车当中,慕流云跟着他后面钻进去,心里面暗暗懊恼,都怪自家老娘总担心慕家大房这一根独苗苗出什么闪失,自小稍微有一点风险的事情都不让自己去学去做,这要是当年学会了骑马,是不是现在就不用这么尴尬了?
心里这么想着,他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沮丧地摇了摇头。
“慕司理有心事?”袁牧果然看到了。
慕流云猛地回过神来,讪笑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一路山清水秀,如果骑马前行一定别有一番风味,只可惜我不会骑马,想到这个便觉得特别惭愧。”
“无妨,有这心愿,以后再学便是了。”袁牧微微一笑。
慕流云也陪着笑,心里面的那根弦却丝毫不敢松懈下来,他总觉得这曾经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活阎王”并不是凑巧撞见了一具无头女尸,之后便顺便监督一下查案过程。
时下的世道还算太平,这京畿路管辖范围内,虽不至于命案频发,但是那么多州县,别说是这种新发的案子,就是那悬而未决的老案子也够这位提刑大人好好翻阅一番卷宗了,眼下这个案子除了无头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能吸引他注意的。
除非吸引他注意的根本就不是这起案子,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或者人。
难不成是冲着自己来的?慕流云心里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自己一个小小司理参军,和袁牧这个提点刑狱公事之间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平日里自己活动范围无外乎太平县一代,要说名声么,自己在公事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被他盯上的。
说不定是冲着别人去的呢,那太平县也好,江州府也罢,顶在自己头上的上官也不止一个半个,天塌下来也是他们顶着,自己何必要杞人忧天呢!
这么一想慕流云又踏实下来,一本正经坐在袁牧对面,眼观鼻鼻观心,犹如入定一般。
可是不知怎得,他就总觉得袁牧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偷眼看过去又发现人家压根儿没有往自己这边看,好像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一样。
从东谷县与太平县的交界处回来,路程不算远,小马车晃晃悠悠没多久便进了太平县城,慕流云支棱着耳朵听着车外逐渐变得熙攘热闹起来,知道这是到了,便开始搜肠刮肚想找个理由下车,还不等他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那边沉默了一路的袁牧忽然又开了口。
“慕司理家住何处?”
慕流云挑起帘子朝外面看看:“回大人,不远了,再过两条街,到了簪花胡同一拐弯,走到底再一拐弯便能到!”
袁牧点点头,隔着门帘对前面的车夫吩咐道:“你可听清楚了?听清了便去吧。”
“袁大人客气了,我在太平县地界内熟得很,自己回去便是了,哪敢劳烦大人送我!”
“不麻烦,倒是我们要给慕司理添麻烦。”袁牧不急不忙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这几日在太平县查案,来回在提刑司和太平县之间奔波未免路途劳顿,太平县内我们几人也没有落脚之处,本官自幼住不惯外面的客栈,所以只能去司理家中叨扰几日了。不知慕司理愿不愿意行个方便?”
慕流云瞠目结舌看着袁牧,一时之间连自己心里面该不该发慌都给忘了。
若是别人遇到这样的请求,答应了便是了,毕竟家中又不是没有空闲的客房,虽说跟人家京城里的郡王府比不得,多留宿个几口人,这点条件总还是有的。
可是慕流云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自家的情况他比谁心里都清楚,若是这么带着几个外人回去,怕是晚上要被亲娘揪着耳朵骂上半宿了。
可是这位也嘴上看似在询问,那语气里可是一丁点儿想要打个商量的意思都没有,长这么大慕流云还没见过“有求于人”是这种态度的呢。
不愿意不愿意,老子不愿意!他爷爷的!自己但凡要是有种,现在就应该狠狠地拒绝这种反客为主的所谓“请求”!这不是摆明了觉得自己不敢拒绝么!
慕流云咬着后槽牙在心里咒骂了一万三千遍,脸上依旧对着笑容:“那自然是愿意的……”
“那便多谢了。”袁牧冲慕流云淡淡一笑,把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但是”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大局已定,慕流云无精打采地看着小窗外快速略过的街巷,心里面琢磨着这几个人会住几天,这段时间要怎么应付过去。
没办法,得罪上官需要实力。
而“怂”就一个字,一天可以认八千六百四十次。
第十章 杨妈妈
袁牧差人雇的这个车夫对太平县内还挺熟,就凭着慕流云先前说了那么一句自家住在哪里,竟然就轻车熟路找到了。
马车在慕家大门口停了下来,慕流云纵使有万般的不情愿,也还得恭恭敬敬地把袁牧请下车,自己紧跟着从车上下去,两只脚刚沾了地,就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再一转身,一道人影便扑了过来,来人还没等看清楚什么模样,一股子浓烈到刺鼻的香味儿就扑面而来,硬生生把慕流云整个人都包裹在一阵香风里面,呛得他差一点咳出来。
“慕小官人,你可回来了!奴家找你找得可是好苦啊!”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妇人捏着嗓子扑上来拉住慕流云的衣袖,这妇人已然没有什么风韵可言,但却浓妆艳抹,脸上的脂粉厚厚一层,把她脸上的褶子都硬生生填平了。
慕流云看清了来人是谁,心里大底也就明白过来,一边把自己的衣袖从对方拉扯中抽出来,一边悄悄向后退开半步:“原来是杨妈妈啊,不知道杨妈妈到我家来所为何事?”
“慕小官人,你有所不知啊,最近这几日,那草果的爹整日跑到我那边去胡闹,我最近一段时日为了打发他呀,可是费了不少的口舌呢!”
杨妈妈口中的草果,是慕流云大半年前买回来的丫鬟,当初是被她那个嗜赌如命的爹拉去想要卖到杨妈妈开的引凤楼,小姑娘被吓得嚎啕大哭,抱着门口的柱子死活不肯撒手,被她那醉醺醺的爹当街又踢又打。
慕流云凑巧打那经过瞧见了,看着不落忍,就提出从杨妈妈那里把草果买过来。
草果长得平平无奇,不算是什么美人,杨妈妈从她爹那里买过来的价钱便不算高,本也是想要当成一般丫鬟来使唤的,慕流云出手大方,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去你那闹什么?”慕流云眉头微皱。
“他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草果被小官人你给买走,便觉得吃了亏,非说要把草果赎回去。
依我看呐,那厮分明就是在外面又赌输了,把之前卖草果到我那引凤楼的钱都给败了个精光,家里头再没有能拿出去发卖的儿女了,就又开始打草果的主意,听说小官人家里头是咱们太平县数得上的富户,这歪脑筋不就打上来了!”
“那杨妈妈跑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摆不平的?”慕流云不动声色问她。
“哎哟,小官人这么说话可就太糟蹋奴家的一片苦心了!奴家就是绞尽脑汁,也得帮小官人分忧啊!”杨妈妈眉飞色舞,“我对那老赌棍说,草果进了慕家那么久,跟在小官人身边,就算没有名,也肯定是有了实的,这样的身子赎回去难不成还指望嫁给什么好人家?
别说是好人家,就算到时候他想重新卖回给我们引凤楼,我都不会再给他同样的价钱!
我跟他说,慕小官人是何等的倜傥!他院子里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草果相貌平平,又呆板木讷,你以为你要赎回去,慕小官人还会为了留她就再许你银钱?只怕是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闺女还得搭上银子!
他听我这么讲,心里也没了底气,犹犹豫豫的功夫,我三言两语又那么软硬兼施地一劝说,他就老老实实走掉了,没敢再提半个要把闺女赎回去的话。”
慕流云在杨妈妈夸自己“何等倜傥”的时候,感到一阵心虚,扭头朝那边看看,正对上袁牧的目光,以及来自袁牧身后的袁甲毫不掩饰的白眼。
“杨妈妈果然周全。”慕流云慌忙收回视线,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锭递过去,对杨妈妈笑道,“下次那赌棍再去你那边胡闹,你便让他备了棺材到我家中来给草果收尸,免得他三番五次这样胡闹,我可没有那份耐心去打发,杨妈妈的引凤楼也得开门做生意不是么?”
杨妈妈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哪里会听不出慕流云的弦外之音,连忙满脸堆笑收了银子,满口答应:“慕小官人说的是!若他再来,奴家便是让人乱棍给他打出去,也绝不会再让他几次三番没完没了!”
打发了杨妈妈,原本在门口招呼杨妈妈的门房也已经看到慕流云是带着客人来的,连忙讲两扇大门统统敞开,恭恭敬敬守在一旁:“少爷,您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慕流云对门房态度也非常和气,冲他摆摆手,“快去叫人把家里那几间客房都给收拾出来,家里来了几位贵客,要住上几日。”
门房一愣,慕家平日里可是从来没有留宿过任何外人的,虽然心中疑惑,嘴上到还是应了声,连忙跑去叫人。
慕流云恭恭敬敬带着袁牧往里面走,刚过了垂花门,便看到慕夫人打从游廊那头颠着小碎步急急忙忙冲这边而来,别看步子小,速度却不慢,眨眼间就到了跟前,一把拉住慕流云,把他转来转去,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个遍。
“我的儿哟!你可吓死娘了!方才小五儿回来跟我说,说是你叫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眉头还有道疤,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的匪人给掳走了,娘怕是二房、三房那边使坏,急得要去报官,正琢磨该去县衙找孔县令,还是去江州府里找知府大人,你就回来了!
哎哟,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个疤面匪徒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你是怎么平安回来的?快和娘说说!娘这心里啊,真的是不踏实!”
慕夫人身形圆润富态,平日里保养得很好,看着就自带一种雍容之气,唯独有一点缺陷就是个子不高。
就比如此刻,她拉着慕流云连连感叹,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发觉在慕流云身后不远处,袁牧旁边的“疤面匪徒”袁甲一张脸已然黑成了锅底。
自己好歹一个郡王世子身边护卫,不说英俊潇洒,至少也是高大威猛的,怎么就成了“疤面匪徒”了?
从未遭受到过如此相貌歧视的袁甲一颗玻璃心碎成了好几瓣儿。
第十一章 江司户
“小五儿这个猴崽子,一天到晚胡说八道,早晚我扒了他的皮!哪有什么人掳走我,我那是被叫去查看一桩人命案的!”慕夫人搞不清楚状况,慕流云可是非常拎得清,他赶忙安抚了母亲的情绪,顺便让开半个身位,好让慕夫人能看到身后的其他人。
稍微平静下来一点之后,慕夫人也意识到了旁人的存在,她毕竟在丈夫过世后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家业二十载,还是有些城府和手腕的,一看那几人里面为首的袁牧面貌不凡,再一看他身侧立着的不正是一个脸上有疤的威猛汉子,顿时刹住了方才的话。
“娘,这位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袁提刑袁大人,那几位都是跟着袁大人身边的差爷,咱们太平县新添了一桩命案,袁大人打算留下来亲自督导,所以要在咱们家小住几日。”慕流云趁机把袁牧等人的身份告诉慕夫人。
慕夫人有些诧异,原以为只是到府上做客的客人,没想到却是要留宿,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慕流云,慕流云面色不变,回了她一个眼色,慕夫人便也神态自若地看向袁牧等人。
袁牧神态肃然,郑重其事与慕夫人行礼:“见过慕夫人,晚辈在这里叨扰几日,给夫人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袁大人的到来,那是给我们慕家都添了光彩的,应该是我们受宠若惊才是!”慕夫人因为慕流云的缘故,虽然不懂品级,也知道提点刑狱公事可是不小的官职,态度格外恭敬,见他先同自己行礼,错愕之下也连忙回礼。
两个人你一来我一往,礼数尽到,气氛和谐,一旁众人却是惊诧莫名。
虽然说慕夫人是长辈,袁牧是晚辈,按年龄来说,晚辈向长辈见礼是应该应分的事,可是这大瑞朝虽说商贾在社会上的地位略高于前朝,但是和郡王世子比起来,依旧是云泥之别。
按照常理,抛开郡王世子这一条不提,单是四品大员这一项,像慕夫人这样的身份,即便是年长许多,也应该先向袁牧行礼,哪有袁牧先向慕夫人行礼的道理呢。
慕夫人并不知道袁牧是郡王家的世子,只当是四品大员向自己这样一个八品小吏的母亲行礼,就已经受宠若惊,若是知道了他的背景,恐怕要被吓出个好歹的。
只是袁牧的行为着实让人有些想不通,作为一个出身不凡的世子,这尊卑贵贱上面的规矩,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今日为何却又是这般举动?
这事儿不止慕流云犯嘀咕,袁甲和袁乙也都一肚子疑惑,但是自家主子都这样了,他们也只能揣着所有的疑问跟着一起向慕夫人见礼,袁乙比较沉得住气,袁甲已经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了。
慕夫人将袁牧等人带到正堂里面稍作休息,又叫人上了些茶点,待到客房收拾妥当,袁牧主仆三人被仆人带过去,这才把慕流云急匆匆拉到自己的房中去。
“我的儿啊,咱们家是个什么情况你最清楚,怎么还敢把人给带回来留宿?”人虽然是留下来了,但慕夫人依旧觉着心里头不踏实。
“那有什么法子,他说要留宿,我也得敢拒绝啊!”慕流云叹一口气,把袁牧到底是何许人也说给母亲听。
慕夫人一听脸都变了颜色,来来回回直打转:“这可如何是好……本来想着咱们这边山高皇帝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要是你被人发现是个……”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嘛!”慕流云虽然心里面也很忐忑,但见母亲如此担忧,便又笑嘻嘻地安抚她,“我是何等机灵,这么多年不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袁大人只不过是小住几日,我快马加鞭赶紧把那无头案给处理妥当了,他自然就打道回府,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那是最好,儿啊,那你可要惊醒一点,家里家外切莫漏了破绽!”慕夫人反复叮嘱。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慕流云连忙拍胸脯保证。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外面有人来,说是有客到访,是州府里头的司户参军江谨来找少爷,慕流云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赶忙起身就往前院客堂去。
“你又叫江谨干什么了?”慕夫人一看慕流云那急吼吼的样子,有点心里没底,赶忙追在后面问,虽然说这两个人以前也没少嘀咕一些小猫腻儿,但毕竟过去太平县里可没来什么郡王世子提刑官,更别说这招惹不起的人现在还就住在自个儿家中。
“放心吧娘,你就别问了,赶紧歇着吧,晚上叫厨房给我做点好吃的!”慕流云冲她摆摆手,催促着前来通报的小厮急匆匆离去了。
前院客堂里头坐着一个一袭白衫的俊秀青年,与慕流云看起来年纪相仿,却不似他那般毫不拘束,气质要儒雅得多,此时正端着一盏茶慢慢喝着,听到急促脚步由远及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从桌上摸起一封文书往外一递。
慕流云刚到江谨面前,对方就像是脑瓜顶上生了眼睛一样把东西给递过来,连忙刹住脚步,接过展开迅速看了一遍,看后眉开眼笑:“好了!这下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江谨把茶杯放回桌上,摇头叹气,有些无奈地看看慕流云:“你可知我为了帮你把这丫鬟改头换面变成良籍,费了多少功夫?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可不要再来找我了!”
“哎哟,我不也是看着那么水灵灵、俏生生的女子,就因为后娘贪钱,放着想要明媒正娶的青梅竹马不肯许,偏要把她塞去给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做妾,逼得小娘子都跳了河,实在是不落忍,这才把人救回来,想着能成全便成全了一对有情人嘛!”
慕流云把江谨带来的文书仔细收好,眉开眼笑道:“这下可好了,改名换姓之后,她便可以嫁给心仪之人,不用整日悲悲切切,总想寻什么短见了!江兄够意思,回头请你喝酒!”
第十二章 是妻是妾
“外人都说慕司理最是无情,我倒觉得你多情得很!这已经是你托我改的第几个良籍了?”江谨有些无奈,微微皱起眉来,“我知道你心肠好,是想成全那些女子,但是这种事情若是被人发现,传扬出去,恐怕会对你不利啊……”
江谨与慕流云从小便相识,当年共同拜在一个夫子门下念书,可以说是交情笃深,后来慕流云做了司理参军,而江谨比他读书好上许多,本可以去奔更好的前程,却也甘心留在江州府里做了一个小小的司户。
慕流云得了这样的便利,过去没少找江谨给自己帮忙,江谨这人胆子不大,心肠也软,每每最初还坚持原则,后面便架不住慕流云的拜托,帮他处理一些家中收容女眷的户籍之事,帮忙之后,又忍不住要数落上慕流云一番。
若是放在平日里,慕流云一定洗耳恭听,然而眼下却不大合适,毕竟家中还有旁人在。
“江兄,”慕流云给江谨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说,“小弟还有事要找你打听。”
江谨见慕流云神色与平日里略有不同,便也收了方才话头,朝他点点头道:“但问无妨。”
“你掌管着咱们江州的百姓户籍,可知道这太平县里面可有谁家纳过良妾?”
“良妾?”江谨一听这话,眉头又皱了起来,打量着慕流云,“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和我没关系,我刚接了个无头案,正要查那死去的妇人是哪家的呢。”慕流云连忙摆手。
江谨这才松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回忆了一下:“据我所知,太平县总共只有两房良妾,一个是孔县令,他家中有一房媵妾,是他正妻的庶妹,当初随妻一同嫁进门的。”
“嚯!没想到孔胖子还有这等福气!”慕流云有些惊讶,虽说他与孔县令打过不少交道,却都是与断官司相关,私下里的事情反倒是一无所知。
“又胡说八道!”江谨瞪他,“还有一户是那佟记布行掌柜家里头的,因为佟掌柜家的妇人身体孱弱,无力抚育几个子女,所以将娘家表妹纳进门来帮衬着。
除此之外,太平县地界里就再没有良籍的妾室登记在册了。”
“就两个这么少?”慕流云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并且里面丝毫没有自己想要的线索,“孔胖子家的媵妾随妻通嫁,就算略年幼些许,那也得是四十上下了吧?”
“正是,”江谨点点头,这些平日里都在他的职责范围内,因此了解得一清二楚,“佟掌柜家的姨娘也大体是这样的年纪。”
“那太平县里头还有没有那种与我年纪不相上下的妙龄良妾?你再帮我仔细想一想。”慕流云有些不甘心,连忙催着江谨再仔细回忆回忆。
“没了,真的没了!”江谨也很无奈,“你也不是不知道,这良妾是良籍,在家中地位颇高,除非被夫家休弃,正房夫人是动不得她分毫的!所以若不是什么特殊因由,谁家的正房夫人会愿意让夫家纳这么一个活祖宗进门给自己添堵啊!
所以良妾真的就只有这么两个,贱妾倒是有许多!你要是信不过我,明个儿旬休结束,自个儿到衙门里面去查不就好了!”
“我信!别人谁我都可以不信,你的话我绝对是信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不信你我还能信谁?”慕流云见自己的质疑让江谨有些恼了,连忙陪着笑脸安抚他的情绪。
江谨听他这么说,脸色便也缓和下来,一边给自己再续上一杯茶,一边问:“你为何非要打听良妾呢?难道那死去的妇人必定是谁家良妾?”
“那我倒也吃不准,只是觉着那妇人已非云英,十指纤纤,全然是一副平日娇养的样子,连中衣都是混着蚕丝的料子,被人切了头颅丢弃在荒山野岭,死去已有几日却不见有人报官,着实不像是谁家的夫人。
若是寻常受宠妾室,尚未生养过子嗣的,只要是贱籍,找个由头不管是发卖还是打杀,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那还需要那么大费周章呢……”
江谨向来不懂刑狱断案之事,现在听慕流云这么说,也觉得云里雾里,蹙眉想了一会儿,胡乱猜测道:“会不会是寡居之人,或者是只身前来江州投亲的外乡人,在外头遭人杀害,家里面却还毫不知情,以为人还好端端的活在世上,所以便没有人去报官?”
他说完之后,见慕流云一脸严肃,拧着眉头,以为是自己说了傻话,连忙改口:“我不懂查案的事,只是随口乱说,你切莫当真。”
“不,你方才说得还真有些道理!”慕流云却对他摇摇头,“若是那杀人害命的歹人故意用某种手段,让人以为那妇人仍然活在人世,自然就不会有人去报官了!
可是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别人还会认定她还活在人世,平平安安的,必然要有点什么由头,让这妇人能从太平县里面光明正大的消失,还不惹人生疑……”
他喃喃自语,在堂屋里踱来踱去,江谨平日里没少见慕流云被案子缠住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便很识趣的在一旁默默喝茶,并不去开口打断他的思路。
慕流云的心思兜来转去,最后掐算了一下最近可有什么大日子,然后唤来守在院子里的一个仆人,对他吩咐道:“去把小五儿给我找回来,越快越好,就说他先前不讲道义的事情,爷已经不追究了,让他赶紧给我滚回来,有重要差事交给他去办,他要是给耽误了的话,我就扒了他的那一身臭皮去做大鼓!”
诸如此类的狠话慕流云之前也没少撂过,所以听他这么讲,那仆人也不紧张,笑嘻嘻应着声,扭头跑掉,看来搞不好也很清楚小五儿这会儿是躲在什么地方,所以便熟门熟路过去叫人了。
第十三章 一对儿光棍
小五儿还没找回来,慕流云就坐在堂屋里和江谨一边喝茶一边闲聊,从慕流云上一次放走的小丫鬟出嫁之后小日子过得多么红火,到江谨最近又刚刚推掉了一门亲事。
“又推掉了?”慕流云在发小面前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吸溜一口热茶,“我记得前年有个媒婆去你们家提了太平县东边一个庄子上的闺女,你说对方斗大的字也认不得一筐,与你不是同路人,给推掉了。
去年又有一家托人过来牵线,说是一个善女红又会作诗的小娘子,颇有些才情,结果你又给推了,说自己只是一个小小司户,怕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
今年这又是因为什么呀?照理说你这年岁也不算小了,性子急一点的,和你一般岁数估计都要抱娃娃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挑三拣四呢?当心太过挑剔,回头坏了名声,到时候老大不小了,也没个人愿意把闺女许给你,到时候你娘怕是要追着你打咯!”
“你还说我,难道你不也是一样?宁愿人家视你为洪水猛兽。”江谨不理会他的调侃,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抬眼看了看慕流云。
慕流云托腮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边的情况!你哪能跟我比!要我说,你还是赶紧娶个贤妻进门,生他几个胖娃娃,给我添几个侄儿玩玩!”
“你不急我便不急。”江谨对这个提议没有半点兴趣,似乎并不想谈论自己,反而问慕流云,“倒是你,难道就真的想这么过一辈子?没想过为自己做点打算?”
“此事不宜拿来谈论,至少现下不合适。”慕流云连忙打住他的这个话头,“我家里这几天有贵客留宿,私事还是回头再聊比较好一些。”
江谨心领神会,便也不再去追问,两个人又聊了聊州府衙门里的一些杂事,没多久小五儿就从外头一蹦一跳跑了回来。
“爷,我回来啦!”小五儿跑进堂屋,嬉皮笑脸同慕流云打招呼,看到一旁坐着江谨也不拘束,朝他行了个礼,“江司户,你又来啦!”
换成别人家的小厮这样同客人讲话,那自然是非常失礼的,可是小五儿这么同江谨说话,江谨倒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就连慕流云从椅子上跳起来,冲过去照着小五儿屁股踹了一脚都连眼皮也没多抬一下,这种场面对他而言也是家常便饭了。
“你还知道滚回来?赶紧领你的差事,办好了,之前跳车逃跑那么背信弃义的事情我便既往不咎,若是办不好,你就仔细自己的皮子吧!”慕流云揪着小五儿的耳朵叮嘱,“去帮我打听清楚,这太平县里头,有没有谁家的少夫人去外头避暑小住或者去庙里吃斋未归的。
记得放机灵一点,莫要让人察觉到你是在替我出去打探这些消息。”
“放心吧爷,这种事儿我可是熟得很!”小五儿满脸堆笑,对这个差事喜欢的不得了,朝慕流云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爷,出去打探消息免不了要喝完茶,吃口面什么的……”
慕流云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把准备好的一串铜钱塞到他手里,小五儿接过来掂了掂,笑得见牙不见眼,嘴上道着谢,脚底下飞快地就跑了出去。
小五儿领命跑了之后,江谨没过多久也告辞离开,慕流云自己也没有闲着,他饥肠辘辘了好半天,这会儿赶忙让人去厨房把已经做好的吃食先给他端上来一些,他在自己房中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因为晚上家里要招待留宿的贵客袁牧,厨房自然是要精心准备一些精致菜肴,对于慕流云尽快能上桌的需求就显得糊弄了许多,除了一个简单的热炒之外,几乎都是冷碟,外加两个半冷不热的饼子。
慕流云倒也不挑,就着热茶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跟在他身边伺候的是在家中年头最多的丫鬟红果,她立在桌旁帮慕流云夹菜添茶,见他这样风卷残云,便猜到了背后缘故:“少爷,您又要去衙门里验尸了呀?”
“是啊。”慕流云喝了半杯茶,把方才噎在嗓子眼里的面饼顺下去,“验尸太累人了,而且验完回来之后,被熏得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下去饭,要是不提前吃饱哪里顶得住!”
吃饱了肚子,慕流云把红果轰出去,自己换了一身利落的窄袖衣裳。
红果对于自家少爷不用人伺候着更衣这件事也早就习以为常,等慕流云换好了衣服出来,她已经把慕流云用来验尸的工具箱准备好,站在门口等着,慕流云从里头一出来,她就把那个通体乌黑的木头匣子递了过去。
慕流云接过匣子,冲红果笑着点点头:“还是你周到,别人要是有你一半贴心,那我这日子得过得多舒坦!”
红果微微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润,咬了咬嘴唇,被慕流云夸奖得有些娇羞,待调整好了情绪想要和自家少爷说点什么,一抬头发现原本站在跟前的人已经走得影子也看不见了。
慕流云提着自己的工具箱大步流星往外走,还没出大门,便遇到了袁牧。
袁牧还穿着之前的那身衣服,不曾更换过,看起来到客房安顿了之后应该是也没有歇息。
“袁大人!”慕流云一见他,赶忙毕恭毕敬作揖。
“慕司理这是要去哪里?”袁牧的视线扫过慕流云的衣着,还有他手里提着的黑色木匣。
“回大人,我正要去殓尸房验尸,先前在山里的时候缺少衬手的工具,周遭的环境也不大适合。”慕流云老老实实回答。
袁牧点点头:“那便同去吧,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慕司理的验尸手段。”
“那袁大人请随我来!”慕流云从善如流地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将袁牧等人留宿在家中之后,他也就想明白了,既然拦不住,便索性大大方方一些,不要鬼鬼祟祟反而惹人怀疑。
只要一心一意把这案子查清楚,就能尽快把这几位贵人给恭送出去。
就是不知道自己这种开膛破腹式的验尸手段,之前这袁提刑有没有经历过,能不能承受得了……
第十四章 夜访殓尸房
殓尸房可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好去处,再怎么胆大的人也照样不愿意住在殓尸房附近,所以太平县的殓尸房便被修建在了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慕流云叫家里的车夫备了车,请袁牧先上了车坐好,这才自己也钻进去,吩咐车夫出发。
作为慕家的车夫,自家少爷没事儿爱往那殓尸房里跑,去摆弄死人骨头的事情,也算是习以为常,只是没想到另外那位家中贵客居然也会同去,不禁偷偷回头多瞄了袁牧几眼。
慕家的马车自然比外面雇来的宽敞舒适不少,车夫去殓尸房也轻车熟路,没多久便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殓尸房里常年都停放着死者尸骨的缘故,这周围仿佛也比别处阴冷几分。
马车照例停在距离殓尸房几丈开外的地方,此时已经不早了,天光早就不像先前那样明媚,再近一些饶是年轻力壮的车夫也还是会觉得有些心里发毛。
慕流云和袁牧从车上下来,车夫瞧了瞧西斜的日头:“少爷,还是一个时辰之后来接您?”
慕流云盘算了一下,点点头,顺手摸出铜钱递给车夫:“对,你去找个茶楼吃茶休息吧。”
车夫喜滋滋地接了铜钱鞠躬道谢,赶着车走了,慕流云抚了抚衣服上的褶子,一手提着工具匣子,朝袁牧恭敬地示意了一下,袁牧颔首,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朝殓尸房走去。
看守殓尸房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姓氏也是白,不光头发胡子都白了,因为早先生了眼疾的缘故,就连眼仁都是白的,看东西只能看到一个囫囵个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估计是眼不见为净,什么也看不清,这老头儿守着殓尸房也不觉得害怕,所以这份差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柴薪钱给得不少,比一般健壮的棒劳力都还多一些。
慕流云和袁牧到的时候,白老头儿正摇着一把破破烂烂的大蒲扇,搬了一张小木凳在大门外头坐着呢,也不知道他在这么一个阴气森森的地方,怎么还会觉着热的。
感觉到有人来,白老头儿停下蒲扇,眨巴着浑浊泛白的眼睛,似乎想努力看清楚向自己走来的是什么人,然后便试探着问了句:“慕司理?是你么慕大人?”
“是我是我。”慕流云与他熟识,语气很是放松随意,“你这眼睛莫不是好转了?”
白老头儿笑道:“好转什么呀!还不是到了这个时辰,除了慕大人之外,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愿意跑到这种地方来么!慕大人这是为了方才运过来的尸首来的?”
说完之后,他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白茫茫一片的眼珠朝慕流云身侧转了转,脸也转向了袁牧的方向:“慕大人……你身边可是还有别的什么人?”
“正是!今日有上官随我同来。”慕流云答道,他没打算对袁牧的身份做太多说明,说了这白老头儿也未必搞得清,真搞清楚了保不齐还要紧张害怕,着实没有这个必要。
听了他的回答,白老头儿松了一口气:“是人便好了!我方才看着面前有两道影子,还当是守着殓尸房太久,这日头还没有下山就见了鬼呢!”
冒犯上官这种事可大可小,全看人家想不想跟你计较,想老白头儿这样的小民就更是如此,有没有冒犯到衙门里的人,也全看人家心情怎么样,跟不跟你一般见识。
慕流云偷眼瞄向袁牧,见他面无异色,松了一口气,心里捉摸着这外界的说法似乎也并不能作准,说什么袁牧是“活阎王”,一见面就平白让自己心惊胆战起来,这一天下来,袁牧虽然让人有些摸不清意图,脾气到并不像是那么阴晴不定、暴戾恐怖,反而脾气蛮好的样子。
先前莫名其妙地给自己老娘见礼,现在被白老头儿当成是鬼,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过想一想倒也不奇怪,外界不是也说自己满院子莺莺燕燕,甚至还因为贪图别人的美色,就把姑娘家强行掳回家去,说的就好像自己是个土匪胡子似的!
和白老头儿打过招呼,慕流云也不再耽搁,眼下天光渐暗,本来就不是一个适合过来验尸的最佳时间,只不过活人等得了第二天再来,尸体却等不得。
殓尸房慕流云熟得很,到了这边他也就没那闲工夫去多考虑袁牧了,径直进去先找到那具无头女尸,然后放下黑木匣子,又跑去隔壁房间,一阵悉悉索索叮叮当当的声响之后,再回来时,他便半抬半扛着一个古古怪怪的东西。
那东西下面是个铸铁的支架,一人多高,杆子并非完全笔直,带着点弧度,上头一个约有停尸床一半大小的铁框,上头一圈许多镂空孔洞,转着圈还挂了许多像灯笼又不是灯笼的怪东西,形状看起来与寻常灯笼并无二致,罩子却不是油纸,也不是绸缎,而是剔透的琉璃。
慕流云气喘如牛地将这东西搬到停尸床旁边,虽说旁边就站着个人高腿长,隔着袖子都依稀能看到肌肉紧实轮廓的主儿,他也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敢叫人家帮忙搭把手。
好不容易搬到停尸床跟前,摸出火折子把那几个琉璃罩子的灯笼逐一点亮,顿时之间原本已经有些光线昏暗的殓尸房中一片大亮,无头女尸被照得简直比先前在陈尸之地的大太阳底下还要更加明亮清楚。
这琉璃灯盏可是慕流云最得意的验尸小发明之一,验尸需要光线充足,但太阳太过明亮又会因为炎热而加速尸身腐坏,遮掩了许多原本的痕迹。
有了这琉璃灯便不同了,不但亮度充足,还可以调整琉璃灯盏的悬挂位置,以满足验尸时候的一切需要,不管何时需要验尸,都不用担心光线不足的问题了。
一切就绪,慕流云取出面巾将口鼻遮好,戴上麻布手套,拉开无头女尸上面蒙着的白布,在琉璃灯下俯身仔细观看起来,脸离着那尸身很近,面巾下沿几乎快要垂到尸体上,时不时还会用手轻轻翻动,似是在求证着什么。
第十五章 蓝皮
袁牧负手立于一旁,冷眼看着,也不打搅,过了许久,在慕流云到一旁的黑木匣子里头找东西时,才问:“平日这样的命案都是慕司理亲自验看?那府衙里头的仵作倒是轻松许多。”
“倒也不是这么说,”慕流云并不居功,“寻常的验伤验死,都是仵作去,只有这个非同寻常的才会落到我头上,毕竟寻常仵作也下不去这个手。”
说完他冲袁牧嘿嘿一笑,由黑木匣子里拈出一柄小刀,在指尖翻了个花,晃出一片银花。
这刀通体银白,刀柄细长,刀刃不大,但是打磨得极为纤薄,并非平日里寻常可见之物,更不是一般仵作验尸时会随身携带着的玩意儿。
慕流云捏住刀柄,由女尸胸口处纵向划下,一直到腹腔才停手,人死之后,皮肤没了生气便失了弹性,银刀所划过之处,竟好像在切一块老豆腐似的,皮肉木然,也没有血水流出。
只是这开膛破腹的一番操作,纵然少了血流成河,也足够让寻常人大惊失色,胆小一些的估计两眼一翻就已经直接昏死在地了。
慕流云却面色如常,不见任何异样,手上动作不见停顿,三下五除二竟将那无头女尸肋下的一对肺取了出来,摊开在琉璃灯下,一会儿用手估量大小,一会儿又轻戳几下。
“啧!坏就坏在这没头上了,要是有头在,也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才找到根源!”慕流云对着那一对肺又看又戳琢磨了半天,摇摇头,自言自语叹了一句。
“慕司理可有发现?”袁牧问。
“回大人,确是有些新的线索。”慕流云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对这位大人物有所隐瞒,一五一十道,“这名女子确实如我先前所说,死于剧毒,但现在荒郊野外,人多眼杂,工具也不称手,我便没有对是什么毒进行深究,方才一番深入验看,倒是有了结论。”
袁牧扫一眼停尸床上那开膛破腹的无头尸,以及一旁的肺:“慕司理验看的果然很深入。”
见他面色如常,还有心情调侃自己,慕流云虽不至于吃惊,心里对这位提刑大人倒也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身为提刑,尤其袁牧也算是名声在外,要说没有点什么真本事,那自然是不大可能的。
只是不敢说大瑞朝举国上下,至少包括江州在内的相邻几州当中,还没有第二个验尸手段如慕流云这般的,起初就连太平县里的老仵作都被慕流云剖尸的举动吓得面无血色,甚至冲出殓尸房呕吐不止,以至于后来但凡他接手的案子,便不会有其他仵作愿意同去了。
今天看袁牧这般面不改色,慕流云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句——是个狠人!
“先前在郊外我便觉着这尸身的肤色有些怪异,方才再次验看,发觉这女尸的肉皮隐隐泛蓝。”慕流云将一盏琉璃灯笼摘下来,换到架子比较矮的位置重新挂上,让亮光更加集中于一处,“我知道有一种毒物,中毒者在死后会肤色发蓝,于是便进一步剖出死者的肺来出事看,果然见肺部肿大,比因其他缘故死去之人大了近一半。
由此我便可以断定这名女子是被人以杏仁油毒死,此物可让人迅速昏厥,继而呼吸困难,可以说是活活憋死的,因意识不清,通常无法引起剧烈的反抗,故而不会留下搏斗痕迹。”
“杏仁油为何物?”袁牧认识的毒物不胜枚举,这杏仁油却是头一回听到。
“大人不知杏仁油也不奇怪,这本就是民间很不上台面的玩意儿,与江湖上其他毒物无法相提并论。”慕流云边为袁牧解释,边将那肺仔细放回尸体胸腔内,“北方盛产一种野杏,果子酸涩无比,其果核中杏仁形状与甜杏仁乍看无异,口感却是发苦的。
这种苦杏仁经过晾晒,少量食用颇有些降气止咳平喘的功效,又不需要花什么银钱,平常百姓会将之视为药材食用,只是此物不可生食更不可多食,轻则头晕腹痛,重则一命呜呼。
正因如此,便有歹人拿它去炼制,萃出其中精华,变成毒物,使阴招时投于饭食茶饮当中,不易被人察觉,毒性发作起来也容易被他人当做是误食所致。
一般来说,与杏仁油有关的事情都发生在乡野,多数为小儿误食,偶尔也遇到过村妇之间闹了口角矛盾,起了嫉妒之心,便用此物让对方吃点苦头,真把人毒死的并不多见。”
“这倒是一种不易提防的毒物。”袁牧了然,对这个先前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很有兴趣,“你方才说若是有头在,便可不用大费周章,是何意?”
“苦杏仁自带一种特殊气味儿,不难辨别,若是头颅尚在,那这死去的妇人口中必然可以嗅到淡淡的气味,当场一闻便可以知晓,那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慕流云嘴上唉声叹气,手上倒是一点也不耽误,麻利地又从自己那匣子里翻出了一枚弯针和一卷细线,穿针引线,将方才剖开的口子仔仔细细缝回去。
“你倒是个有始有终的人。”袁牧看着他手法娴熟地将女尸重新缝合好,不仔细看仿佛只是身上有一条竖线的痕迹似的,全然不见了先前的惊悚。
“人活一世,如果不是为了查明真相,不让一个大活人就那么平白无故稀里糊涂枉死,也不需要死都死了,还被搞成那个样子。虽说为了查清死因也是伸张正义之举,但好人做到底,真相找到之后,还是尽量要让人走得体面一点。”慕流云手法娴熟地将线打结剪断,“虽然也没有什么用处,就算是尽一份心意吧。”
袁牧打量着那令人叹服的缝合针法,抬眼看向正在整理东西的慕流云:“慕司理女红手艺真是了得。”
“那是,当年被我娘揪着耳朵学……”慕流云闷头收拾东西,随口接了一句,说完才意识到这话不妥,抬眼正对上袁牧略带深意的目光,忙改口,“大人有所不知,幼时有个算命术士给我占了一卦,告诉我娘说在我垂髫之年,需做女儿抚养,否则长大会有性命之虞。
我娘毕竟是一个妇道人家,对这种怪力乱神之说向来轻信,便依了那算命的,在幼时将我作女儿抚养了几年,女红便是那时教我的,未曾想倒还排上了用场。”
第十六章 夜宵什么的
验尸之后,二人乘马车回了慕家,袁牧这一路倒是也没有同慕流云再说什么,仿佛这个案子里面,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充当一个看客。
回到慕家,招待贵客的晚宴终于等到了正主,一顿饭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袁甲低估了慕夫人私藏桃子酒的酒劲儿,多饮了几杯,散席的时候走路都略显踉跄,被袁乙架着胳膊带了回去,其他人也都各自回去休息。
慕流云回到房中,关起房门,先拿起桌上的茶壶没头没脑的给自己灌了一通,然后便在房里一圈一圈来回踱步,心里面乱作一团。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仔细想一想,打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了!
明明是初次见面,为何这人就知道自己不会骑马,但凡路途远一点,都需要乘马车?
明明素不相识,为何听他讲话却总好像带着几分试探和敲打?
先前问为什么了解妇人的衣料,在殓尸房又问为什么擅长女红,就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没道理,自己可以说是毫无破绽,就连在州府衙门里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还有二房、三房那几个难缠的讨债鬼都未曾察觉到任何异样,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又怎么会知道?
慕流云围着桌子走来走去,直到一阵敲门声把他从思绪中唤回来,停下脚步:“是谁?”
门外一个女子娇滴滴地声音答道:“爷,是我,我听说爷晚上食欲不佳,没吃什么东西,所以特意熬了鸡茸粥给您送过来。”
一听到“鸡茸粥”三个字,慕流云的腹中不争气地传出一声饥鸣,方才在席上,满脑子都是这些忧虑,当着他人的面又不能有所表露,他哪还有心思吃东西,现在可不饿得厉害!
就算第二天要掉脑袋,也得做个饱死鬼才不亏,更何况这事还没个定数,没道理就先把自己饿个好歹!
慕流云这样劝说着自己,走到门边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妙龄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十分娇俏,一袭浅紫色衣裙,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只小砂锅。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脸恼火的红果。
“爷!”见慕流云打开了门,那紫衣女子立刻屈膝行礼,眼神更是毫不避讳,直勾勾地朝慕流云的脸上盯。
“少爷!”红果在后头恼火道,“常姑娘好没规矩!我与她说夜深了,少爷房中她不便过来,可她偏是不听,我紧赶慢赶还是没拦住!”
紫衣女子望着慕流云,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我见犹怜:“爷,您对月杉有救命之恩,若不是爷当年出手相助,月杉如今恐怕已经是无主荒坟里的一把枯骨了!”
“唔……算算时间的话,倒也烂不了那么快……”
“月杉没有旁的想法,也没有什么能耐,只有这手艺还说得过去,爷的恩情无以为报,就想着在爷冷了、饿了的时候能尽点心意,就当是报恩了,这总不过分吧?”无视慕流云的不解风情,常月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泪就含在眼眶中,要落不落的挂在那里。
“你要报恩,府里上上下下那么多需要做活儿也不见你出半分力气,偏偏要搞这些花样!你熬粥的食材都是我们府上购置的,你拿少爷自家东西报少爷的恩,真是好厚的脸皮!”
红果素来看常月杉不顺眼,说起话来不免刻薄了许多:“而且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一个姑娘家悄悄往少爷院子里跑,像什么话!亏得没让人瞧见,不然传扬出去,你的名声毁了,不要了便不要了,少爷还得要脸面呢!”
慕流云一听这话头不对,连忙冲红果挤眼睛,红果还没有会意,常月杉已经白了脸色。
“是了,我是个名节尽毁之人,不好辱了少爷的名声,少爷对月杉的大恩大德,便等来世再报吧!”她将盛着砂锅的托盘放在地上,掩面呜咽着跑开了。
“常姑娘!常……”慕流云头痛不已地看着哭着跑开的常月杉,叹一口气,“你说说你!平日里明明机灵讨巧,怎么偏偏就在这件事上不长记性?那常月杉当初险些被土匪给虏上山去,刚巧被我遇到,差人救了下来,送回家里又被说坏了清誉,闹得寻死觅活,没辙了才到我们家中暂住,寄人篱下已经不容易了,你又何苦总是去刺激她!
你家少爷我在外面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名声,有什么好维护的,倒不如你们没事少戳常姑娘的心窝子,让她赶快打起精神来,回头我帮她牵线,找个好人家许了,若是不愿婚配,回头让我娘给寻摸个什么营生不就好了么!”
“本来就是,我说的又没错!这常姑娘都几次了,夜里又是炖汤又是熬粥的,找着由头往少爷房里凑,我们几个防贼一样都防不住她!要是说她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我才不信!”
红果对那名叫常月杉的女子很是不喜,一边对慕流云说着,一边端起地上的托盘:“没事儿的,少爷,反正她一个月下来,总要被气跑那么三五次的,我也没见她死了这条心!这粥我还是帮您拿去倒掉吧,您累了一天,快早点歇着!”
“别啊!”慕流云连忙拦住她,“常姑娘如何姑且不论,这粥实在无辜,粮食珍贵,岂能轻易浪费?我也的确腹中饥饿,你帮我搁桌上吧,我吃了便睡!”
红果无奈,赌气似的把砂锅端进房中,重重放在桌上,然后扭头横慕流云一眼,气呼呼地就要走,慕流云赶忙叫住她。
“草果可还好?我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过什么人跑来找过她?”他问红果。
红果略有几分哀怨地看了看他:“她没心没肺的,自然好得很,也不曾有人找过她,少爷赶紧吃粥吧,不要辜负了人家常姑娘的一片心意!”
说完之后,她便扭头气呼呼地走掉了。
慕流云哭笑不得,瞪着红果的背影消失在游廊里,幽幽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外人都他家中环肥燕瘦,福气不浅,谁又知道这满院子的女人,上到老娘下到丫鬟,一个赛一个的脾气大!
算了,惯的,都是惯的,还都是自己亲自惯的!每每想到当年若不是亲爱的娘有急智,自己的处境未必比得上那些被收留的姑娘,慕流云便不忍对她们有任何苛责,一来二去的,他自己倒是成了那个软柿子了,时至今日,除了认了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第十七章 看什么看
常月杉熬粥煲汤的手艺的的确确可圈可点,一锅鸡茸粥吃得慕流云唇齿留香,满足了口腹之后,似乎原本忐忑的一颗心也略微安稳一点,加之一日忙下来甚是疲惫,宽衣解带倒头便睡,再一睁眼已是翌日清晨。
早起自行更衣束发,慕流云打着呵欠走出房门,本以为会看到草果、红果她们在门口守着,这一出来却扑了个空,自己房门外竟然空空如也,别说是人,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扫地洒水的小厮,问他府上的丫鬟婆子都去了哪里,那小厮却也只是笑,瞄他几眼便找个借口溜了。
不是,打听丫鬟跑哪去了,不说已经很过分了,跑掉之前那眼神是几个意思?
慕流云一头雾水,正准备去主屋给慕夫人问安,刚巧撞见府上的小厨娘白果急急忙忙朝袁牧他们住的那院跑,打从慕流云身边经过时竟然都没有发现自家少爷似的,径直就过去了。
慕流云一伸手揪住白果的后衣领,把她生生拉了回来:“你个小丫头,这个时间不在厨房准备早饭,急吼吼干嘛去?”
“哎哎哎,别拉我!”白果挣扎一下,这才发现是慕流云,只好停下想挣脱的动作,“啊,是少爷啊!早饭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您快别拉我,我得赶紧去看看,晚了就看不到了!”
“看什么?红果、草果她们去了哪里?”慕流云更加诧异。
“她们早就过去了,我这不是忙着做饭,才刚倒出空来么!少爷您快忙去吧,我先走了!”白果是个敦实的丫头,力气一向很大,现在又是打定了主意要跑,趁着慕流云一晃神的功夫,挣开他的手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这是要干什么?慕流云满腹狐疑。
不过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在尾随着白果一路来到袁牧他们留宿的偏院门口,老远就看到墙边上垫着脚的,猫着腰的,伸长了脖子的,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一眼看过去居然围了十好几口子人。
草草扫上一眼,慕流云从那里头瞧见了家里洗衣服的李婶,车夫的老婆王家嫂子,还有那一群下至八九岁,上至十六七的丫鬟。
看了一圈,慕流云一眼瞧见猫着腰把脸贴在砖墙上那镂空雕花小窗前面的草果,于是便无声无息飘到草果身后,凑到她耳畔,小声问:“看什么呢?”
草果头都没回一下:“看男人!”
这一句话差一点让慕流云撅个跟头,顿时感到了一种自下而上、由内而外的屈辱。
瞧瞧!瞧瞧!这像话吗!一大早上,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女人,老的老小的小,趴在偏院的院墙外头偷窥男人!这话传出去,慕家的脸都丢光了!
这家里虽说是阴盛阳衰了一些,也不代表没男人吧?家丁、小厮、门房,都是男人啊!干嘛好像在看什么珍禽异兽似的!
慕家对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向来不大讲究,也主张家中的丫鬟、女工若是心有所属,便可大胆的争取幸福,作为东家和主子,慕夫人和慕流云都会尽力提供帮助。
可是再怎么勇于追求想要的生活,作为妇道人家总还是要有那么一丁点的矜持吧?
慕流云压下心里头的不爽快,语气阴森森地又问草果:“好看么?”
“好看的呀!”草果依旧头也不回,回答得干脆利索。
“你家少爷不好看么……?”
“少爷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弱了,那小身板单薄的,走多几步都嫌累,哪比得上几个客人那么……”草果说了半截儿,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大对,扭头一看身旁面如黑铁的慕流云,吓得一缩脖子,“啊,少爷,我想起来厨房灶上还烧着水,我得快去看看!”
说完,小丫头就脚底抹油地跑开了,留下哭笑不得的慕流云。
这孩子刚被她那个烂赌鬼的爹卖了的时候,整日里都好像鹌鹑一样瑟瑟缩缩,如今在慕家做了快一年丫鬟,倒也真是长进了,已经敢嫌弃自家少爷身板单薄、力气弱了!慕流云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
草果跑了,其他人这功夫也看到了慕流云,连忙讪讪地退开,分头去做自己的事,慕流云想转身就走,转念一想,来都来了,他倒是要看看这些婆子丫头们一大早在看些什么!
于是他把脸凑到了方才被草果挡住的那个镂空小窗口,朝院子里面看过去。
院子里面袁甲、袁乙两兄弟,正在陪着袁牧练剑。
袁甲估计是练得热了,脱掉了半边衣袖塞在腰间,露出肩膀和一条手臂,虬结的肌肉血管暴起,手里握着一柄大刀,正挥得虎虎生风。
袁乙前一日还是一副和善好说话的样子,现在手执双剑,身姿矫健灵活,板起面孔来也带着几分威严肃杀,两眼死死盯着袁牧。
袁牧站在院中,一袭青色衣衫,一手执剑,一手握着那个乌黑剑柄,正与甲乙兄弟两人缠斗在一起,只见他时而跃起,时而快速移动,修长的剑一挑一刺之间,便化解了袁乙的攻势,令袁乙转瞬便处于了下风。
与此同时,他仿佛背后长了眼一般,猿腰一拧,侧身避开袁甲自身后劈来的一刀,反手用剑鞘怼过去,袁甲软肋处生生挨了一下,因吃痛而动作变了形,再被袁牧一拉一带,整个人便再也稳不住下盘,踉踉跄跄朝前栽过去。
慕流云自己不必多言,连草果都能嘲笑他体格单薄,家中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上上下下也没有半个练家子,所以比武过招这种事情,就只在话本当中看到过,从未亲眼目睹,不曾想象过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此时也算是开了眼。
不是话本上都写着过招之前,那些武林人士都会先表个态,说点到为止的么?这怎么感觉袁甲和袁乙都一副恨不能把袁牧当成柴火劈了的架势啊!
不过有一说一,袁牧虽然没有袁甲那样壮得吓人,但这一招一式之间,无论是力道还是敏捷程度都不在话下,一招一式,攻守相宜,一个人竟然可以把甲乙二人的招式统统化解。
不得不承认,草果说得对,确实是挺好看的……
第十八章 顺便帮忙
原本最看不起偷鸡摸狗宵小之辈的慕流云,如今猫着腰弓着背,脸几乎贴在了那比脸大不了多少的镂空小窗上,看得甚是投入,直到一枚小石子忽然疾疾冲着小窗飞来,他才猛然回过神,慌忙躲开,却忘了自己猫腰弓背的姿势,一晃身子,下盘失衡,竟狼狈地一头栽倒。
“谁?!什么人在那里?”袁甲粗声大气嚷嚷着,人已经穿过月亮门走了出来,上前一把将慕流云擒住,往起一提,就将他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是我是我!”慕流云心中一慌连忙出声,生怕慢一步便被这一脸凶相的横货给生生撕了。
袁甲这时候也看出了被自己旱地拔葱的居然是慕流云,也顿时像被什么东西咬了手一样,赶忙松手,慕流云虽然狼狈,倒也总算摆脱了钳制,松了一口气。
袁牧和袁乙也已经来到了月亮门旁,袁乙也没想到外头的人是慕流云,和袁甲一样吃了一惊,袁牧的鬓发因为方才的一番打斗而略带着几丝凌乱,鬓边碎发被汗水打湿,脸上的表情也就淡淡的,让人没办法轻易读出他的情绪来。
“慕司理一大早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由,还是……特意过来观看的?”他开口问。
“呃……本是有事前来想要找袁大人禀报一二,不曾想刚巧撞见大人与两位差爷比武切磋,大人武艺非凡,两位差爷也是身手了得,令我大开眼界,一时之间看得入迷,有些失态,还望大人和两位差爷莫要见怪!”慕流云连忙弓腰作揖,嘴里说着赔礼的话。
方才那石子又快又准,不知道是这三个人谁放的“冷箭”,很显然自己的偷窥是被抓包了,现在必须先拿出一个令人容易谅解的好态度来化解尴尬。
只是,到底这三个人谁那么小心眼儿?方才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儿在外面大张旗鼓地“偷看”,也不见谁中了什么暗器,怎个换了自己,这遭遇竟差了那么多!
慕流云偷眼看向袁甲,这个横货听了自己的回答之后,正急急忙忙把原本露在外面的半边膀子塞回袖子里,把衣领掖得严严实实,顺便一脸嫌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再看袁乙,依旧是一脸敦厚老实的笑模样,全然不见了方才陪袁牧练剑时候的凶悍。
好家伙,居然还是个笑面虎!
慕流云的视线转向袁牧,正对上他的那双眼睛,慕流云只觉得自己后背的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让他下意识迅速将视线移开,微微底下头。
这一天的早饭慕流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吃下去,又吃了些什么,满脑子都是呆会儿到底要向袁牧禀报一些什么才能应付过去。
怪只怪自己干嘛一大早上非要跑去看什么练剑,现下又不敢在那袁阎王面前承认偷窥,只能硬着头皮声称有事禀报,也亏得袁牧练武之后需要擦洗更衣,容他先去吃了饭再来商议,这才给了慕流云一点时间来临时找个什么事由应对。
其实若是换了偷看别人练剑被发现,慕流云大可以厚着脸皮对其大肆夸赞一番,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就说被对方英武之姿所折服,一时着了迷才会如此失礼,这样一来大体上也是能够应付过去的,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可是这人是袁牧,一个凶名在外,自己又摸不清深浅的人,慕流云着实不敢轻易造次,宁可抓心挠肝的在这里寻找由头。
人家可是忠勇郡王家的世子,哪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暗中窥视的?自己现在的身份要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倒也就罢了,可是身为一名男子,这么做了,轻了说你亵慢世子,重了直接按下个图谋不轨的罪名,那便是满身张嘴也说不清楚。
可是找个什么由头好呢?小五儿那边才刚刚被派出去,这一大早上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女尸身份尚不明确,自己与袁牧能够扯到一起的事由也只有无头女尸那一桩,女尸前一天验看得仔仔细细,总不能再剖开来验一次。
虽说慕流云从来不忌惮剖尸验伤之类举动,但必须是为了谋求死者遇害之真相,决不能抱有一丝一毫地戏谑轻慢,万万不能拿来胡闹。
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红果忽然跑来,说是县里佟记布庄的掌柜派了家丁过来,有事要求慕流云,希望他能够出手相助。
慕流云有些诧异,平日慕家算是佟记布庄的大主顾,但也仅限于买卖布料,并未有过任何私交,为何这佟掌柜会忽然求到自己的头上来?
再问过红果之后才知,原来出事的是佟掌柜家中的乳母李氏。
李氏是佟掌柜孙儿的乳母,在佟掌柜家中做了大半年乳母的时候,恰逢家中走水,其他人都丧生火海,唯独李氏因在佟家照顾婴孩逃过一劫。
之后因怜悯李氏孤身一人,佟掌柜家便始终留她在家中照料家中孩儿,至此已有近十年。
不曾想前一日李氏告假外出,要去给家人上坟烧纸,说好日暮而归,却迟迟不见踪影,一直到今日天明才被人送来回来,只见浑身湿透,衣衫不整,发髻散乱,人也没了神智。
再询问送李氏回来的人,得知李氏是被人从河中发现,救上岸来,又被人认出是佟家乳母,这才被人给送了回来。
佟家本以为这李氏许是去上坟途中不幸落水,好不容易等李氏醒了,却又是一番寻死觅活,一再追问终于弄清了真相,原来那李氏上坟归来,途径一片山林时,偶遇一个猎户,猎户见四下无人,李氏又生得丰腴白皙,便起了歹心,将其强行玷污。
之后李氏又羞又恨,一时想不开便投了河。
佟家上下得知此事,也是愤怒异常,但是他们全家皆是老实巴交的商贾,祖祖辈辈便是织布染布卖布,除此之外一窍不通,从李氏那里又问不出更多,心急如焚,佟掌柜便在此时想到了慕流云这个老主顾,便差了人到慕家来请慕流云帮忙。
第十九章 问问清楚
“少爷,您就帮一把吧!佟掌柜家的人说了,都知道平日里衙门里的案子十次有六次都是孔大人请您去帮忙断的,他们也怕直接到衙门去找孔大人,万一闹得沸沸扬扬还抓不到人,李氏便更是没有办法活下去,那不就被逼上死路了么!”
红果心肠软,方才听佟家来的家丁说起这些的时候便已经备感悲愤,现在便极力劝说慕流云,生怕他直接开口将这事回绝了。
慕流云原本对佟家白嫩丰腴的乳母并不是很感兴趣,可是听了全部过程后,便来了精神。
这可真是渴睡有人递枕头,方才一筹莫展的事情,一下子就有了着落!
“好,你去让人告诉佟家来的,在门口等着,我去袁大人那边禀报一声便随他过去!”慕流云爽快地冲红果一招手。
红果大喜,应着声转身跑走了。
有了应对的慕流云同样步履轻快,快步来到偏院那边,袁甲臭着脸守在那里,看到他来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慕流云对此也全然不介意,他正好也不想进去。
“差爷,袁大人忙着吧?劳烦差爷转告袁大人,县里有一个与我相熟的商户家里出了点事,请我过去帮忙,方才便是要告诉袁大人一声,不过时候赶得不巧……”慕流云有些心虚地冲袁甲讪笑着拱拱手,“那有劳差爷,我这就出门去了。”
袁甲眼皮一翻,转身进去了,话都懒得同他多搭一句。
慕流云悄悄松一口气,脚步轻快地朝外走,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喊“慕司理”,在慕家宅院里能这么叫自己的除了姓袁那主仆三人之外,再无他人,于是他连忙停下脚步,回身一看,袁乙正朝这边快步走来。
“慕司理请留步!”袁乙对慕流云的态度一直比袁甲客气许多,现在也是一样,端着一脸客气笑容,和和气气对他说,“我家爷说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无头尸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不如干脆和慕司理同去,也见识见识慕司理断事的手段。”
“都是一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不敢劳烦袁大人……”慕流云连忙想要推辞。
“慕司理就不要客气了!”袁乙笑容中多了些许无奈,“司理家中女眷众多,若司理不在家,我们三人在这边似乎也多有不便,倒不如出去和慕司理一同转转。”
慕流云无言以对。
袁乙说“女眷众多”已经算是相当客气了,比外界的描述好听不知多少,袁牧虽然出身不凡,但传闻此人喜怒无常,捉摸不透,一直没有议亲不说,后宅更是干干净净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有,剩下袁甲袁乙这两兄弟就更不用说,根本就是一副筷子——两个光棍。
这家里众多女眷,除了丫鬟之外,其他还有几个和常月杉一样,没名没分被暂时收留在家中的,人家袁牧主仆想要避嫌,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见已经没有了拒绝余地,慕流云也只能对袁乙客气拱手:“有提刑大人同去,那便再好不过了!”
慕流云在门口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袁牧便带着甲乙两兄弟来了。袁牧身穿一身月色宽袖直缀,头戴一顶纱罗头巾,一身打扮看起来像是一个寻常的儒生。
只是他腰间依旧挂着那一柄通体乌黑细长的剑。
这年月谁见过哪家儒生腰间挂着这么一把渗透着杀气的长剑的呢?
慕流云张了张嘴,本想提醒袁牧,若是想要便服出行,扮个儒生,最好将剑收起来。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想着毕竟是交浅言深,不大妥当,这柄剑对他似乎还蛮重要的样子,若是一不小心触了霉头,自己这样一个芝麻绿豆官,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再者说,且不说什么俊美无俦、风姿伟岸之类的溢美之词,就单说袁牧那一双眼睛,锐利地好像鹰一样,谁见过一个终日之乎者也的儒生会有这般眼神的?
明眼人一看便会明白这人绝对不是寻常的读书人,那么佩剑是个什么模样便不重要了。
“大人,咱们要去的是县里佟记布庄的那个佟掌柜家,离这儿不远,咱们走着去就行。”慕流云恭恭敬敬地迎上去,满脸堆笑。
反正他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伸手不打笑脸人,在袁牧在太平县的这段时间里,自己一定把所有事情都做到周全,让袁牧挑不出毛病,那就万事大吉。
就算袁牧再怎么挑剔,不管怎么着,提刑大人永远是对的,这就行了!
“此行袁某并非为了公事,只是以朋友的身份随慕司理同去看看。”袁牧淡然应道。
慕流云心领神会,立刻壮着胆子改口并示意:“那袁兄这边请!”
一行四人出了慕家,七拐八拐穿过太平县的热闹街市,又来到一处静谧胡同,慕流云老远就看到了站在巷口等着的江谨,忙向他招了招手。
江谨看到了慕流云,同时也看到了与他同来的主仆三人,微微愣了一下。
虽说袁牧是着便服出门的,没打算以提点刑狱公事的身份去佟家,但江谨毕竟也是江州府的司户,若是不说明身份,万一中间有个什么怠慢,不小心得罪了这位爷,那总是不好的。
考虑到这一层,慕流云便示意江谨上前,客客气气介绍道:“江兄,这位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袁牧袁大人。袁大人,这位是咱们江州府的司户江谨,与我是发小,又是同门,方才我差人把他约到这里来,看看一会儿是不是能帮上点什么忙。”
江谨原本就觉得与慕流云同来的人气韵不凡,没想到竟然来头这么大,再联想起前一天听慕流云提到过的家中贵客,心下了然,连忙恭恭敬敬向袁牧行礼。
袁牧负手而立,把江谨打量一番,微微颔首:“今日我并非以提刑身份前来,呆会儿你也不比过于拘礼。”
江谨连忙称是,转身引着几个人朝巷子里的佟家走,一边和慕流云并肩走在前面带路,一边无声地给慕流云递了个惊诧的眼色,慕流云回他个无奈眼神,两人都没了其他表示。
袁牧走在二人身后,两人的眼神交流都尽数落在他的眼底,他却只当没看见一般。
第二十章 画个地图
佟家因为出了事,差人去请慕流云帮忙,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便特意留了人在门口候着,看到慕流云他们远远走来,便立刻迎上前,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热切。
佟家是太平县最大的布庄,财力不凡,宅子也比寻常商贾人家要阔气得多,现在全家上下都因为乳母李氏的事情乱作一团,慕流云等人进了门也没人记得给他们端茶,几个人也不在意这些,没过多久佟掌柜就哭丧着脸慌慌忙忙迎了上来。
“司理大人!你可算来了!您可一定要帮我们家把那个畜生找出来!”佟掌柜长着一张瘦长脸,平日喜欢蓄山羊胡,现在因为气急了,那胡须都跟着一颤一颤的,“李氏在我家中照看我孙儿已经许多年,性格刚烈,本身也是个苦命人,现在遭此横祸,若不是家里一直让人看着,早就寻了短见,这会儿八成人都凉了!
若是不把那畜生找出来,李氏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也没有办法活下去,可是事情经过您应该也已经知晓了,李氏惊慌,歹人的相貌也说不完全,姓甚名谁更不知道!
这样稀里糊涂的去报官,只怕是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歹人还没有捉到,这样一来李氏便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活路了!
这样的情形,除了司理大人,恐怕再没有别人能帮得了这个忙了!整个太平县,哦不,整个江州府,谁不知道司理大人最最足智多谋!我们佟家上下先谢过司理大人了!”
“李氏现在情况怎么样?当时的情况,还能回忆起多少?”慕流云没打算和佟掌柜闲话其他,直接开口问他,“你说她对歹人的相貌说不完全,总还是能说出些什么吧?”
“内人和我家媳妇问了半天,也只说出一个囫囵来。”佟掌柜唉声叹气,“只说对方背了一把弓和一筒箭,窄袖短衫,因是突然冒出来行凶,当时天色已经发黑,本就看不清什么,李氏又惊恐,相貌只记得一对浓眉。”
“李氏是在何处遭遇这名猎户的?”
“在她上坟回来的路上,”佟掌柜搓着手,愁眉不展,“她家人都葬在驼峰山那边,去上坟来回必走北坡的近路,至于到底是在哪里,我们也没有问出来,问多了便哭得晕死过去。”
“罢了,在哪里遭遇这歹人我自行去推敲,可是容貌记不大清……衣着总能再记起些什么吧?”慕流云蹙眉想了想,“佟掌柜,还请你家中女眷再去问问那李氏,无论如何要将那猎户身上所穿衣服样子给我问出个大概来!
能想起多少算多少,这样我还能帮着想想办法,如果再多一点都想不起来,那恕我也无能为力了!”
佟掌柜连忙答应,忙叫人去后宅让家中女眷再去询问李氏。
慕流云又向佟掌柜要了纸币,在客堂的茶桌上三笔两笔勾出了驼峰山北坡的大致轮廓,标出墓地位置,以及山下河水的大致走向,虽然画风潦草,却也还算一目了然。
慕流云端详着自己这张草图,少顷便又抄起毛笔在纸上打了一个叉。
“这个地方,你知不知道附近有多少猎户?”慕流云对着那幅图端详片刻,扭头问江谨。
袁甲在一旁撇撇嘴,小声嘟囔:“鬼画符一样的玩意儿,谁能看出这是个啥……”
江谨却一本正经凑过去,端详了一会儿,想了想:“这个位置的话,有两个村子,登记在册的猎户一共有三个,年纪相仿,都是已近而立之人,样貌我倒是不甚清楚。”
一旁的袁甲惊诧不已:“就凭这也能知道那边有几名猎户?”
“司理是怎么知道那位妇人出事就是在这里呢?”袁乙也觉得好奇,只是他好奇的是慕流云三下五除二画出来的那副地形图,而不是江谨对那附近猎户人数的了如指掌。
袁乙比袁甲心思细腻得多,对他而言作为江州府司户参军,江谨对所辖范围内登记在册的各类人都能做到心中有数,这种人是称职的表现,不过方才他能断定那里有两个村庄三名猎户,却是以慕流云推测的出事地点作为依据的。
这样说来,最为神奇的自然还是慕流云究竟从何得出结论,怎个那佟掌柜三言两语,自己都说不清的情况下,他便已经如此笃定了?
“这倒不难。”慕流云不以为意,“驼峰山因其形状酷似驼峰而得名,山上两座峰之间有一个山坳,那边有一大片坟地,多是家中不算富贵,日子倒也还过得下去的人葬在那边。
因此我便推测那李氏去给家人上坟,应是去了那个山坳的坟场,佟掌柜方才也说,李氏从北边近路回来,这也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测。
李氏在遭人轻薄后,羞愤难当,投水自尽,之后被人瞧见了救上岸,捡了一条命,我记得驼峰山北坡下面确有一条河,曲曲弯弯,水流湍急,惟有一片河滩,在这里,相对平坦宽阔,偶尔会有附近村民到河边洗涤衣物,见有人落水了,将其救上来合情合理。”
袁甲看了看慕流云手指着的河滩位置,离他在纸上画的那个叉还有一点距离。
“那你画这个叉又是什么意思?”他是个直脾气,觉着奇怪便立刻问出口。
“自然是那李氏最有可能投河的地方!这河滩既然是容易让人发现落水者的地方,平日又有村民到河边浣洗衣裳,想必再怎么丧心病狂的歹人也不至于鬼迷心窍到在这种地方对人动手动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李氏能在平缓河滩被人救起,说明落水处应在上游,这河上游有一段河道是从林间穿过,树高林密便于藏匿踪迹。
佟掌柜所说近路距离那段河道也只是区区几丈开外,想来这李氏应是从山阴处的近路回太平县,途径这里,天气炎热,感到口渴,于是到河边去取水,没曾想遇到了那个猎户。
事后李氏因不堪其辱,自觉无颜活在世上,便投了河,被湍急水流冲至河滩处,才被好心村民发现,得意营救上岸。”慕流云有问必答,说得头头是道。
第二十一章 洒洒鸡血
袁乙前一日就对慕流云的验尸手段感到很诧异,现在听他如此这般的一番解说,更感惊讶:“司理家住太平县内,怎会对那附近这般熟悉?”
慕流云笑笑:“职责所在,走过的路顺便就记下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便带人过去,把那三个猎户家都围了,总共就三家,难道害怕审不出来!”袁甲脾气急,看慕流云说得笃定,便想要快刀斩乱麻,“大不了把人都捉回衙门,是由那李氏指认,还是用些手段,我就不信一个见色起意的猎户还能骨头多硬!”
“不可不可!”江谨一听这话,连忙在一旁开口劝阻,“我朝素来主张慎刑,怎可随随便便就把人给抓到衙门里去拷问!三名猎户里有两人皆为无辜良民,若是平白无故受了皮肉之苦,那岂不是太冤了!
再者说,猎户进山打猎,哪有早出晚归的!多的是带着干粮进了山,一呆就是几天,什么时候有了收获,什么时候才会带着猎物回来,在此期间行踪不定,想抓也难。”
“正是,若是这个节骨眼儿上,扑了个空,没找到那个歹人,还惊动了他的家人,我们不知此人会藏在山中何处,他的家人却未必不知,若是偷偷去通风报信,那猎户跑掉了再也不回来,这件事岂不是无解了?”
“那你说要怎样?”袁甲刚刚提了一句就被两个人全盘否掉,语气有些不善。
“不急,不急,看看佟掌柜还能从李氏口中问出点什么来!”慕流云抖开折扇摇了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袁牧则全程坐在一旁瞧着,并不置喙。
不多时,佟掌柜慌慌忙忙跑了回来,额头上挂着一层汗珠,一脸苦不堪言的模样,没走到几个人跟前便已经开始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司理大人!我让内人又去问了半天,实在是问不出更多,李氏只能记起那猎户的窄袖外衫是黛蓝色,衣料已经有些破旧,别的一丁点儿也记不起来!
哦,李氏还说,那个歹人的弓上面有一处雕花,七扭八歪像是刻了个字,又看不清是个什么字,除此之外,其余就再也记不起了!”他汗涔涔地说,一边说一边可怜兮兮瞧着慕流云,生怕他说此事难办,甩手就走。
慕流云想了想,吩咐佟掌柜:“佟掌柜,你现在就让家里的家丁给找出一件黛蓝色粗布衣裳,不要新的,就要破旧些才好。
再叫人到街上去买一把硬木的弓回来,箭就不用了,这些备齐了之后,再杀一只鸡……”
“司理大人呐!若是你能帮李氏捉拿凶徒,好让她能顺下去这口气,好好活着,别说是一只鸡,就算是再大的宴席,我也一定敲锣打鼓的摆起来啊!”佟掌柜连忙爽快答应。
慕流云无奈地闭眼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小爷我指望你那一顿饭?全太平县谁不知道你这小老儿最是吝啬,买你一尺布,别说一寸,就是一厘也不会多给!
谁要你家的鸡来吃!我要的是鸡血,一定把那鸡血热腾腾一大碗和其他东西一起拿给我,其余交给我便是了,我定给李氏讨一个说法,主持一个公道!”
佟掌柜面色闪闪,不过依然很高兴,得了慕流云的承诺,就好像侮辱了李氏的猎户已经落网了一般,顿时便心下一片踏实,兴高采烈地招呼着家丁去做准备了。
临走的时候,他倒是终于想起了待客之道,走出好远又招呼仆人给慕流云等人准备茶点,过了一会儿典型和香茶便被送了上来。
慕流云和江谨坐在一头,两个人一直在低声说话,不知是在闲聊还是商量事情,慕流云眉飞色舞,江谨时而一脸无奈,时而微微皱眉。
袁牧主仆三人在另一头,袁牧端着一杯茶,垂着眼皮看着杯中茶汤,不知在想什么。
袁甲、袁乙站在袁牧身后,袁乙眼观鼻鼻观心,袁甲倒是时不常朝慕流云和江谨撇两眼。
佟掌柜那边也很快就办妥了,没过多久就有小厮跑回来,手里抱着几件粗布衣服,都是按照慕流云的吩咐,一水儿黛蓝色,穿旧了的。
又过了一会儿,上街置办硬木弓的也回来了,慕流云拿在手里掂了掂,又递给江谨看看,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叫人拿了一把刀子来,由慕流云亲自操刀,在那弓上面左一下右一下的刻画起来,刻几刀停下来看一看,再刻几刀,这样循环往复,慕流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起身走出了客堂,到院子里去。
袁甲耐不住好奇,跟了过去,又要面子,只远远的站在檐下看着,只见慕流云拿着那张弓到院子里,蹲在花圃旁边,抓了花坛里的土在刻字的地方来回抹来抹去,把那弓蹭得脏兮兮的,然后又拎着那脏兮兮的弓跑回来,一看袁甲在门口,便直奔他过去。
“差爷,你的力道很大的吧?”慕流云笑嘻嘻打量着袁甲。
袁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向后退开两步,梗着脖子:“是又怎样?”
“那就要劳烦差爷帮个忙!”慕流云把弓递给他,“请差爷帮忙,把这弓劈了!”
袁甲一头雾水接过弓,扭头看向袁牧,袁牧对他点了点头,他便没有说什么,两手握着弓两头,运气发力,只听咔嚓一声,一张硬木弓就这样在他手中碎成两半。
慕流云看着那在袁甲手中犹如脆瓜一样的弓,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一想自己一身骨头的软硬,当下决定以后对这疤面煞星客气一些,万万不能得罪他。
袁甲把断成两截的弓还给慕流云,看着慕流云抱着断弓和粗布衣裳重新回到院中,三下两下将其中一件布衣撕扯的破烂不堪,在地上丢做一堆,又开始催促起鸡血来。
“这是要干嘛?装神弄鬼的,我怎么看不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袁甲越看越迷糊。
袁乙也同样看不出慕流云的意图,不过自家主子端坐在客堂中,对慕流云在院子里忙活的事情一脸了然,便俯身问:“爷,慕司理这是要做什么呢?”
“守株待兔。”袁牧看着院里那个忙碌的身影,眼中带着几分笑意,“想要让那只兔自投罗网,自然要先找到它会撞上的那棵树。”
第二十二章 演一出戏
袁乙似懂非懂,袁甲看样子更是一个字都没明白自家主子说了什么,不过他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立在袁牧身后,也不再出去瞧热闹。
倒是坐在对面的江谨,听到袁牧的话,抬眼朝他看过来,似乎有些吃惊,随后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不多时,一个小厮端了沉甸甸一个大海碗的鸡血小心翼翼送了过来。
眼下虽还不是一年当中最酷热的时候,艳阳高照之下,也已经带了些暑气,那鸡血又是现杀现放,也是热的,打从旁边一过去,客堂里头坐着的几个人就都闻到了那一股子腥气。
小厮把装了鸡血的海碗交到慕流云的手里,自己退到一旁,也好奇地一个劲儿打量,就见慕流云接过鸡血之后便大大咧咧往地上那一堆东西上随手一泼,吓得他赶忙向后退开好几步。
慕流云把鸡血倒在地上,原本被他放在那里的破衣烂衫还有断成两截的硬木弓上就都被淋上了热腾腾、红艳艳的鸡血,慕流云把碗里剩下的一点,这里洒一洒,那里浇一浇,似乎对效果还挺满意的,在那一片腥气之中,脸上绽开了笑容。
一堆被撕碎的破旧衣衫,一把烂弓,浸染得腥气扑鼻,血红一片,一个容貌俊秀,偏又面白体弱的小公子站在那一摊血淋淋跟前,两眼放光,嘴角含笑,似乎还隐隐带着点兴奋……
真的是好变态啊!
袁甲看着眼前的这个画面,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慕流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估算了一下时间,把大海碗往旁边一放,回到堂屋对袁牧说:“袁兄,再晒个一炷香的功夫,就差不多可以去弄清楚那猎户的身份了!”
袁牧抬眼看了看他,将自己手中茶盏搁在了旁边小桌上,一只手探进袖中,拿出一方汗巾递过去,目光在慕流云的脸颊上停住:“再不擦,怕是就要干了。”
慕流云愣了一下,赶忙双手接过,往脸颊上擦了擦,再看那汗巾上,果然沾染了些血污,想来应该是方才泼洒鸡血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少许在脸上。
“谢袁兄提醒!这帕子我回去叫人洗净了再还回去!”慕流云赶忙道谢,心中庆幸现在袁牧并未表露身份,是以儒生的模样出门的,现在倒是不用行什么大礼。
“沾上了那种污秽的汗巾,丢掉就是了,我家爷怎会再用!”袁甲瞪他一眼。
慕流云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话说得是什么傻话,以袁牧的身份,以及他那锦衣玉食的出身,区区一块汗巾,还被自己拿来擦上了鸡血,他的确会感到嫌弃,不会再想要了。
江谨走上前来,开口提醒慕流云:“趁着这个当口,是不是应该去叫些人来了?”
“对对对!亏得你提醒我,险些忘了这个!”慕流云一拍脑门儿,回过神来,转身出去喊了方才那个看起来还挺机灵的小厮,“你去替我跑一趟,到县衙去找孔大人,就说我要帮他去逮个恶人,问他借几个衙役,越是瞧着不起眼儿的越好,都要换上自己个的衣裳,到佟掌柜家门外候着。”
没过多久,衙差们已经都在大门口等着,慕流云挑了两个格外人高马大的,让他们把地上血污一团的破烂衣裤,还有那把沾了鸡血的破弓一并用担子挑着。
驼峰山附近太平县的衙差自然熟悉,慕流云把几个人叫到近前,如此这般嘀咕上几句,那几个衙差便转身迅速离去,挑扁担的两人留下来跟随慕流云等人慢慢朝那两个村子进发。
慕流云本意是想叫佟掌柜给备个马车,转念一想这样又不大把握,多少有些不大合适,容易漏了马脚,那驼峰山虽然远不能算是山势险峻,但也是小径崎岖,走路或者骑马都说得过去,唯独马车,再小也是没办法打那儿通过的。
马车不能坐,马又不会骑,剩下的唯有步行。
不管内心有多不情愿,慕流云也得硬着头皮走,一路从太平县的县城里走去那个村子少说也有十几二十里地,直走得慕流云脚板生疼,每走一步都觉得火辣辣得疼,偏偏同行的袁牧等人都是气定神闲,健步如飞,他便也不敢表露出分毫,咬紧牙关装作没事继续走。
江谨与他同行,见他偶尔露出忍痛的表情,几次想要开口,看看袁牧那边,便又认了下去,没有作声。
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人烟,两个着便服的衙差挑着血衣这么走着倒也没有什么,走到那两个村子附近,往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那看着就骇人的血衣很快引来了附近村民的围观,还没走到村子里,就有人跑去把里正给叫了过来。
这边的里正认得慕流云,本来听说有人挑着血衣往村里来,还吓得不轻,生怕是要出什么大事,一看到来人里头还有慕流云,便松了一口气,忙迎上前。
里正并不认得袁牧这个四品大官,平日里打过交道的就只有慕流云,以及在江州府任司户的江谨,自然就只对他们两个人格外热情,鞠躬行礼之后,小心翼翼询问情况。
慕流云朝袁牧主仆三人,还有挑着担子的两个衙差挥挥袖子:“这几位是外地来的客商,经过驼峰山的时候,发现地上有血衣,有兽毛,还有一把破碎的弓,怕是附近的村民或者猎户遭遇了什么不测,刚巧我和江司户在外办事,遇到了他们,就带他们过来打听一下。”
里正赶忙叫人跑去村里打听,不多时,便有两个妇人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直接就朝挑着血衣的那两个便服衙役扑了过去,幸亏里正眼疾手快上前拦住:“司理大人在这里,张家娘子,赵家娘子,你们两个这样也太失礼了!”
里正已经五十岁开外了,在两个妇人面前还有些威严,两人慌忙朝慕流云躬身行礼,慕流云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冲她们摆摆手,示意她们快去辨认。
第二十三章 胸有成竹
两个妇人扑向血衣,快到跟前了吓得急忙收住脚步,赵家娘子先战战兢兢瞧了一眼,然后又定下神来,仔细看了看,一边抚着胸口一边赶忙往后退。
“不是我们家三郎!”虽是急忙退开,赵家娘子的神色倒是松快了不少,“我家三郎前日出门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墨色的衣裳,并不是这般颜色!”
另外一个张家娘子的反应刚好相反,一见那被血染了的黛蓝色衣袍,登时就变了脸色,两眼直愣愣地瞧着,又战战兢兢看了看另外一边的破弓,凑近了瞧一瞧,啊呀一声跌坐在地。
“你可是认得这些东西?”慕流云一见有戏,连忙发问。
“我瞧着那衣服和弓……倒有几分像是我家大郎的!他两日前进山去打猎,按照以往的习惯,今日就该回家来的,可是到现在都没见人影,我也在家里等得心焦呢……”张家娘子看着那些东西,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差一点连话都说不利索。
“那弓上面像是刻了字的,你且辨认一下,看看是不是你夫家的姓氏!”慕流云提醒她。
“可我一个大字也识不得……我家大郎也只会写自己的姓名而!他确实在自己的弓上刻过啥,我也认不得究竟是什么……”张家娘子支吾道。
“可惜这弓烂了,上面的字也看不清,不过看着倒像是个’张’字……”慕流云小声嘀咕。
张家娘子耳力倒是很好,这句话被她听得明明白白,一听似乎是个“张”字,立刻两眼一翻就要昏厥过去,幸亏被旁人扶住,旁边的村民又是拿水又是扇风,这才让她幽幽转醒。
“这可如何是好啊……若是大郎真出了什么事,我家里还有上了年岁的婆母,下面还有两个孩儿,这日子可该怎么过啊!”张家娘子醒来之后就坐在地上哭嚎起来,悲痛欲绝。
慕流云被她的嚎哭声吵得头都大了,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冲她摆摆手:“你莫要哭闹!这几位客商只是找到这衣裳和弓,并未发现有尸骨在附近,许是你家大郎遇上了猛兽受了些伤,人已经逃开了呢?
你讲你家大郎的模样说与我听,我多派些人上山去帮你找找!”
张家娘子一听这话,连忙跪谢,说道:“我家大郎人有六尺高,肩头有道疤,是之前打猎的时候被狐狸给抓的……”
“模样呢?脸上有没有什么特别好辨认的地方?”慕流云继续引她。
张家娘子顺着他的问话答道:“我家大郎眉毛浓密,几乎连在一起,很好辨认!”
慕流云点点头:“好,你毋须忧虑,回家去安心等待,我会差人上那驼峰山上去帮你寻找。不过话说回来,我大瑞朝政通人和,许多妇人也可以出来操持营生,不需要都仰仗着自家郎君,你也大可不必为此过分忧心……”
话说到这儿,慕流云的后腰便被一柄扇子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他扭头瞪一眼站在自己身后,脸上一派儒雅的江谨,余下的话也咽回肚子里,没有说出口,只冲那妇人挥挥手:“去吧去吧,回家去等消息吧!”
那张家娘子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千恩万谢,几步一回头,不大放心的离开了。
里正殷勤地招呼他们到家里去喝口茶,歇歇脚,慕流云强忍着两脚酸痛,冲他摆摆手:“心意领了,茶水么就不必了,我还得回去安排人手上山去寻人,看这样子,这个张猎户恐怕也有伤在身,不知道伤的轻重,耽误不得。”
他都这么说了,里正也就没有再与他客套,那些到家里喝口热茶的客气话,本来也就只是说一说,虽然在一个小小的里正眼中,慕流云这个州府的司理参军也算是个不小的官职,万万不能得罪,但是一个终日和死人骨头打交道的人,多少带着点不祥,他也并不是真心想要将慕流云邀请到自己家中去的。
出了那个村,慕流云让那两个衙役把血衣和破弓找个地方处理掉,之后七拐八拐带他们转入了一条岔路,没走多久,就连耐心最差的袁甲都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去问他,前方路边就远远看到了一个茶棚。
“大人,”四下没了外人,慕流云就不敢再那么没规矩的同袁牧说话,“方才您也听到了,张家娘子说,那猎户两日前进了山,昨日敢到河边去对佟家乳母李氏图谋不轨,应是在山上没有什么收获,闲出了一膀子力气去为非作歹,今儿就是第三日了!
眼下天气日渐炎热,一个猎户能带上山的干粮不会太多,按照惯例,这种时节三日便是上限,我估摸着那歹人今日必定会回到家中,估计等不了多久。
这样一来,回去太平县反而浪费时间,莫不如我们就在这里喝茶乘凉,等人抓到了就第一时间寻问个清楚明白,不知大人您的意思是……?”
他这么一说,袁牧没有作声,袁甲袁乙兄弟二人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疑惑,若不是两个人在自家主子面前规矩很严,估计现在已经问出口了。
江谨同慕流云交情笃深,对他的决定并无异议,只是向来只负责管理户籍赋税之类事物,对于这种事情毫无经验可言,难免产生一些不解之情。
“可那猎户既然自知犯了事,难道不会仓皇外逃么?又或者哪怕不逃到外乡去,起码也要在山里多一段时日,避一避风头吧?怎会这样的当口,冒冒失失回家去呢?”他问慕流云。
慕流云眉头一挑,小扇一摇,笑得像一只狐狸:“此言差矣!那猎户上山打猎,偶遇李氏,临时起意生了歹心,就算他想要逃窜到别处,起码不也得有点盘缠钱粮傍身么!
要我说,那猎户今日,最晚明日,定会回家去,一来稍作休整,二来打探消息。
若是听说李氏报了官,官府正在寻找当日对李氏行不轨之事的人,他便可以收拾行囊赶快逃跑,若是四平八稳,没有任何风声,他便放心大胆下去。
咱们只需在这里喝茶歇脚,估计用不了多久,等到日头落了山,就差不多了!”
第二十四章 怜香惜玉
说完之后,他想起方才的事,又瞪一眼江谨,伸手在后腰揉了几下:“你方才是想给我来个白扇子进去,红扇子出来?怎么不干脆一扇子戳死我!”
“那你为何不干脆直接告诉那张氏,就说她家男人就算没死也回不来,回头应是要被抓去打上百十来棍,徒流几百里地,这辈子都不许再回来呢!”江谨皱眉瞪回来。
慕流云回想一下,自己方才似乎确实是安慰张氏的话说得有点多,一时有些讪讪:“我不是想着以后她一个妇道人家,自己要上有老下有小,也怪不容易的……”
“司理您可真是怜香惜玉啊!连那样的一个妇人都动恻隐之心!”一旁负责挑着血衣等物的衙役嬉皮笑脸地同他打趣。
“去!你懂什么!”慕流云板起脸来冲那衙役挥挥手,赶他到旁边另一张桌去坐。
那衙役也不怕他,笑嘻嘻地起身换了个位置。
“慕司理,你今年……也不小了吧?”袁乙听那衙役刚好把话扯到这件事上,这两天憋在心里的疑惑也有点闷不住了,趁着几个人坐在这里干等着的功夫,便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生得一表人才,家境殷实,又是独子,怎么家里面也没着急给你说一门亲事?”
袁乙问得随意,一旁的袁牧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目光落在慕流云的脸上。
慕流云微微一愣,随即便笑得一脸无奈:“差爷说笑了!我不过是太平县里的小门小户,在衙门里任了个芝麻粒儿大的职,终日里都和尸首、白骨为伍,谁家的爹娘怕不是得和自家闺女有仇,才会想要牵上我这么一条线呐!”
袁乙觉着以慕流云的条件应该也不至于那么没有行情,不过转念一想,终日与尸首、白骨为伍恐怕还不是重点,真让那些姑娘家的父母介意的,恐怕还是慕家宅院里的事。
他们过去一直随袁牧四处核查各地冤案悬案,太平县倒是没有怎么来过,只因太平县着实太平,刑狱方面的事情一直处理得比较妥当,就连江州府下辖的其他地区也是一样,四平八稳,没有什么岔子。
要不是前几日袁牧忽然打算到这边来看看,恐怕还不会有巧遇无头女尸这一档子事。
外面关于慕流云的诸多传闻,袁乙倒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他跟在袁牧身边久了,见多了许多颠倒黑白的冤案错案,也知道众口铄金的道理,旁人口口相传的未必就是事实。
可是昨天住进慕家,慕流云一个男人身边居然有那么多的丫鬟,难免叫人浮想联翩。
袁乙是个习武之人,耳力向来比寻常人都要更好上许多,一大早就听到两个小厮在矮墙后头一边扫地一边闲聊,说的是前一天晚上,一个被收留在家中的女子跑去小厨房熬粥要送去给慕流云吃,慕流云身边的丫鬟紧拦慢拦也拦不住,后来也不知道送成了没。
只不过这些倒是也都与外人无关,只要慕流云他没有做出强抢民女之类的勾当,那便没有什么可指摘的,至于名声受损,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进慕家这种事,慕流云自己看起来都并不介意,那就更加无关紧要。
想到慕流云聪明的头脑,还有查案时的缜密细致,袁乙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到有点遗憾,这样的良才,私德方面偏偏不那么说得过去,可惜了……
几个人在茶棚喝茶乘凉,袁甲袁乙平日里都是闲不住的人,让他们坐在这里喝茶干等,那简直比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都难受,袁甲几次想要一个人到附近去转转看看,活动活动,都被袁牧一个眼色就给定在位子上,没敢轻举妄动。
慕流云看在眼里,心里头也很庆幸,亏得袁牧是个有脑子的,不然的话,他身边的这两个护卫一看就气势不凡,还是面生的外乡人,要是在这附近兜来转去,万一走到哪里被那张猎户远远瞧见了,起了疑心,不敢轻易回家去,那可就都前功尽弃了!
好不容易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眼见着天光越发黯淡,别说袁甲和袁乙了,就连帮忙挑血衣的衙役都有些坐不住了,几次欲言又止,想要向慕流云打听,终于看到远远有人朝这边跑过来,到了近处一看,正是之前暗中布置在那个村中的一个衙役。
这衙役平日里就是一个腿脚利落的,所以估计也是孔大人猜测到慕流云有这种需要,先前把他也给派了过来,现在看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来赶过来还挺急迫。
“司理大人!司理大人!抓到了!那个张猎户真的回来了,正好被我们按了个正着!”这衙役冲到慕流云他们面前,单手插在腰间,猫着腰喘着粗气,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兴奋,“那厮到了家门口刚要进门就被我们拦住,还想要跑,直接被哥儿几个按在地上!”
“好!哥儿几个回头记得找孔大人领赏,孔大人要是不给,你们便去州府找我就是了!”慕流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乐得一拍面前的木桌站起身。
跑来报信儿的衙役听了这话自然也是喜上心头,连忙向慕流云道谢。
慕流云平日里没少帮孔县令断案,就算是今日的这一桩,若是佟掌柜报了案,那终归也是县衙的事情,所以诸如此类,论功行赏的时候,但凡是慕流云许诺出去的,孔县令从不食言。
这也是为什么一说慕流云这边需要帮手,衙门里的这些个衙役都会争先恐后想要参加了。
张猎户人已经被按住了,慕流云便愈发踏实起来,往村里走的时候就连脚步都显得轻快许多,一行人回到村里,来到张猎户家门前,门口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张猎户被绑成粽子一样跪在院子当中,一旁早先见过的那个妇人哭得别提多大声了。
慕流云拨开门口的村民率先挤进院子里,那张氏认出了他,哭着朝他扑过来。
“你这人好歹毒啊!竟然这么诓骗我一个妇道人家!还说什么我家大郎可能叫猛兽给伤了!我们好端端的过日子,凭什么乱拿人!”张氏一边哭嚎,一边作势要去扑慕流云。
第二十五章 好一块滚刀肉
慕流云连忙闪躲,论嘴皮子他向来不怕谁,可是动起手来那是真的不灵。
“你先别忙着朝我发疯,不如先听听你家大郎先前背着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他一边闪躲一边对张氏好言相劝,“你跟我哭闹于事无补,我若是你,我便少哭闹一些,留着以后打起精神来,上有老下有小的,都还指望着你呢!”
那张氏本就又急又恼,听慕流云话里的意思自家张大郎是决计脱不开干系,顿时更加收不住,拼了命想要去撕扯慕流云,最后还是袁乙看不下去,上前两步长臂一伸,用刀柄顶着张氏的肩窝,把她从慕流云身边支开。
袁乙平日里笑模笑样,真板起脸来目露凶光,看起来比一脸横肉的袁甲更让人不寒而栗。
张氏只是一个寻常村妇,没有什么见识,被他瞪上一眼顿时魂儿都吓飞了一半,再加上瞄见那把攥在他手中的刀,另一半的魂儿也几乎要飞出躯壳,一打哆嗦,便瘫倒在一旁,掩面哭泣起来,再不敢有任何胡搅蛮缠。
与又哭又闹的张氏不同,那姓张的猎户跪在院子里倒是格外老实,慕流云有袁乙帮忙吓唬住了张氏,现在心里也踏实下来,用手里的扇子朝那张猎户一指:“你可知今日为何把你捆在这里?”
“回大人,小人不知啊!我前几日上山打猎,一直都未归家,不知道为何今日一回来,就被几位差爷给按在这儿!小人就是一个打猎为生的粗人,平日里不曾与人结怨,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张猎户愁眉苦脸,一副老实人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好一个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昨日在驼峰山上,你倒是凶得很嘛!”慕流云冷笑。
张猎户眉头一动,微微抬眼朝慕流云瞄了一眼,脸上倒是依旧淡定:“大人,小人哪里有行凶的机会嘛!这几日在驼峰山打猎是不假,但是小人的运气坏得很,别说是猛兽了,就连兔子都没打到半只,实在是不知道大人究竟为何捉我!
我就是一个穷苦猎户,家里头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平日里做了什么碍着大人的事儿,大人尽管吩咐,我改了便是了!要是有什么惹大人生气的事儿,大人便拿鞭子抽我一顿,出气就行,可千万别给我扣个什么罪名,那可是要断我一家老小的活路啊!”
围在院外的村民也纷纷议论起来,对他们来说,慕流云等人盯着州县官差的名头,看起来八面威风,又是生人,张猎户倒是乡里乡亲熟悉得很,平素也是老实巴交的一户人家,现在看着老实人被捆成粽子,可怜巴巴地求饶,张氏一个妇道人家差一点被人用刀抵了脖子,就算不敢高声议论,也都在小声犯着嘀咕。
慕流云没想到这猎户不光对那李氏行凶的时候胆大包天,现在已经被坤在院子当中了,居然还能这样装傻充愣,不禁气得发笑:“若不是有人告发,我也不会在这里等你自投罗网!你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恶事,是自己说,还是我还帮你说?”
张猎户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直打转,脸上仍是可怜兮兮的表情:“小人实在冤枉啊!我与大人从未见过,不知道大人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的和我这么一个穷苦人过不去呢!”
慕流云见他不但不怕,还倒打一耙,心里反而有了底,这种人他也不是头一回见了。
寻常昏了头犯了错事的人,哪有这样的胆色和底气,不管是被揭穿还是被冤枉了,都是慌作一团,像这张猎户一样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反咬一口,只差没有明说官差欺负平民了,恰恰说明这个人心里有鬼,并且在李氏之前,这厮的手里头应该还有别的脏事儿。
再想一想,有这么大的胆子,能够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人给掳到林间去行凶的歹人,怎么会是临时起意的初犯!
“啧!这话说的!我这么大费周章与你过不去,自然是有缘由的!你和那无辜妇人过不去又是为何?
先辱人清白,又想杀人害命,做出这等勾当,就不要再说自己是穷苦人了,我看就是江洋大盗都要比你多几分道义,不会那般心狠手辣!”慕流云小扇一摇,一脸不忍地摇头晃脑。
慕流云先前想要让那张猎户争取主动,好好认个罪,所以才没有提起到底他犯了什么事,现在这么一说,原本还在门口可怜张猎户一家的村民不禁哗然。
这个村不算大,平日里可以说是太太平平,民风向来淳朴,多少年也没出过什么吓人的大事儿,就连谁偷了谁家一只鸡,谁踢了谁家一条狗的小事都很少发生,现在突然听到这样的话,也都吓得不轻,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做声了,都屏着呼吸观望着。
就连一旁的张氏此时也忘记了哭嚎,好像是被慕流云说出来的罪状吓傻了,瞪着眼张着嘴,呆愣楞地看着他们,没了声音。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替你说。”慕流云在张猎户面前踱来踱去,“前日你在山中打猎,遇到了一名打从山腰路过的妇人,你见那妇人生得肤白貌美,身材姣好,便起了歹念,强行掳了人,夺了那妇人的清白!
那妇人连你胸口的红痣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奋力抵抗,坚决不从,还用手指甲把你的后背也给抓出了几条血道子呢!”
张猎户原本听慕流云说他如何掳人行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透着少许紧张,听到后面,眼神里已然多了几丝小心翼翼遮掩着的不屑。
“大人,您说的那些都不曾发生啊!不信您叫人验看!我胸前并没有什么红痣!后背也没有抓伤!小人是冤枉的!”他梗着脖子,大声喊冤。
“验!”慕流云冲旁边的衙役点点头。
那衙役走过去,将猎户上身的绳索解开一些,扯开他的前襟。
第二十六章 搅浑水
张猎户平日里经常上山打猎,皮肤颇为粗糙,被太阳灼晒得黑黝黝的,不过胸膛上的确没有什么红色的痣。
衙役又扯着他的衣领查看后背,后背也是完好的,并不见任何抓伤的痕迹。
“大人……这……”衙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查验结果,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一看慕流云说得言之凿凿,可是验看之下又是一无所获,院外的议论声也又大了起来。
“大人呐,你看小人可没说谎!我这身上又没有痣又没有伤,可不要再冤枉我了啊!”张猎户嘴上可怜兮兮地求饶,两只眼睛倒是叽里咕噜贼得很,偷偷打量着慕流云的反应。
“我可没有冤枉你,痣什么的,或许是我记错了,毕竟这种事情我经手的也太多了有点,记混了也不稀奇。”慕流云却不慌,不为所动地继续说,“前面的记错了,后面的可错不了!
你见那妇人生得肤白貌美,动了歹念,得手之后还不满足,你还对她控诉,说若不是家中有个黄脸婆,发如枯草,皮粗如沙,多看一眼都心惊,碰一下都差一点恶心地吐出来,哪有那妇人那般白嫩,叫人看了心都痒痒!
你跟那妇人说,既然你已经强行与她有了夫妻之实,与其她寻死觅活,倒不如干脆跟了你,你在驼峰山上有个可以歇脚暂住的地方,可以先将她安顿在那里,你平时也不怎么呆在家中,借着上山打猎的由头,二人也好厮混。
等到你寻个好的由头,将家中的黄脸婆休了,就将她迎娶进门,堂堂正正一起生活。
你还说若是家里的黄脸婆不识抬举,你是猎户,有的是法子,大不了骗上山去,一箭射死,扔在山中,过几日再去寻,估计就已经被山中野兽啃食得七七八八了,到时候就说是黄脸婆一个人上山寻人,不巧遇到了猛兽,被猛兽给掏了,这样你就变成了鳏夫,可以再娶!
那妇人不听你这些鬼话,抵死不从,你恼羞成怒,怕她回去报官,干脆发狠,将人拖到河中,想要将其溺死,那妇人挣扎落水,被河水冲走,又被救起来,这才捡了条命报了官!”
慕流云说罢,目光落向一旁的张氏,将她打量一遍,啧啧道:“这话我本也是半信半疑的,不过今日见了你家娘子……你对那妇人说的倒也不是假话!”
那张氏原本已经被慕流云这一番话唬得有些晕头转向,听到后来,脸色渐渐发生了变化,最后终于忍不住,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
“好你个挨千刀的!你是不是早就动了这样的心思了?我说上次你上山的时候,好端端的让你背足了干粮,你偏要我隔两天给你送上去,你这是想要我死啊!我在家里忙里忙外照顾你一家老小,你竟然想要害死我!你还是个人嘛!”
张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扑向张猎户,把平日里在家揉面打饼的力气都给使了出来,劈头盖脸朝她男人身上一个劲儿的招呼。
张猎户本来就被慕流云的胡搅蛮缠和一番说法搅得有些心里不耐烦,现在突然被自家娘子冲过来雨点落地一样的乱捶一气,几乎要被捶得歪倒在一旁。
要知道,这村里的妇人平日里要做许多农活粗活儿,那里到可与城里的小娘子大不相同。
“住手!别打了!别打了!这根本都是没有的事儿!”张猎户没一会儿的功夫便被气红了眼的自家媳妇儿捶打得头发也乱了,脸上也肿了,心中又气又恼,气急之下脱口而出,“就那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娘们儿,还是个寡妇!我想要娶她进门不是疯了心么!我还嫌她克夫呢!”
原本院子里面打成一团,院外的村民也在七嘴八舌议论着,张猎户这一嗓子吼出来,周围瞬时安静下来,就连一直抡圆了一味捶打的张氏也被吓了一跳,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呵呵……”慕流云贼兮兮一笑,冲张猎户一挑眉,“我何时对你说过那妇人是个寡妇?”
张猎户面如死灰,腮边的肉都硬邦邦的鼓了起来,估计一口牙都要被咬碎了。
“若不是你见那妇人带着上坟烧纸的东西,怎会知道她是寡妇的这件事?早就让你老老实实供认自己的罪状你不肯,非要被打一顿才肯说,这样的癖好我倒还真是头一回见!”慕流云见自己的妙计有了效果,笑得愈发得意。
“你诓我!”彻底意识到自己是如何落入慕流云圈套的张猎户此刻睚眦俱裂,双眼瞪着只身站在院中的慕流云,忽然起身,一边绷着一身腱子肉想要将原本就被松开些许的绳索挣断,一边朝慕流云猛冲过去。
他的举动实在是太突然,原本立在一旁的两个衙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张猎户便已经快要冲到慕流云面前,他的速度又快力道又猛,慕流云一愣神的功夫,眼见着已经没有躲闪的余地,只能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闭紧双眼。
这一下撞上来,估计自己的肋骨都要被撞断几根,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半条命回来,若是运气不好,被肋骨扎穿了肺,那可就真的是要到头儿了……
可是预期之中的撞击与剧痛并没有落在身上,慕流云感到耳边似乎有一道疾风吹过,正眼就看到一道黑影飞过,快准狠地击中张猎户的肩窝,力道之大,让直直冲过来的见状汉子硬生生刹住了速度,身子一晃,扑通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
张猎户摔倒在地,那黑影也掉落在地上,慕流云心如擂鼓,定睛一看,方才从自己耳畔一阵疾风一样飞过去击中凶徒的,竟然是袁牧那柄剑的剑鞘。
一旁的衙役这会儿也回过神来,立刻冲过来将张猎户按在地上,原本在院外观望的袁甲袁乙也在袁牧的示意下,开始劝说围观村民散去。
张猎户方才等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村里居然有人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这可把那些村民给吓坏了,原本就有点看不下去,再配上袁甲顶着他那张杀气腾腾的脸来赶人,那些村民简直不要跑得太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做鸟兽散。
第二十七章 好狠一男的
袁牧走过来,站在慕流云身旁,从他手中接过剑鞘,将那泛着寒光的长剑插回去,转身看看慕流云:“慕司理是否无恙?”
“谢大人出手相助,我好得很,什么事也没有!”慕流云连忙行礼道谢,现在人已经捉到了,又没有了什么闲杂人等在周围,慕流云便也不好意思再叫他袁公子、袁兄,还是老老实实放低姿态,一颗心狂跳不止,想来应该是方才被吓的。
“司理打算将此人做何处置?”袁牧问。
“回大人,这厮被衙差押住之后,非但不慌不怕,还镇定得很,作恶之后如此稳得住心神,我怀疑此人并非初犯,手上或许还有其他未被破获的凶案,所以自然是要将他押回衙门,再行审问,之后究竟如何处置,那便不是我的职责所在了!”
慕流云边说边狠狠瞪那猎户一眼:“这世道女子本就艰辛,他明知那是个苦命寡妇,却强行掳人亵玩,之后一走了之,任人寻死,之后还抵赖行凶,若不是大瑞律例不许,我倒想将他活活剐了泄愤!”
新帝继位以来,朝廷上下始终都在遵循着慎刑的行为准则,慕流云也不过是气不过,撂几句狠话过过嘴瘾罢了,心里深知绝无真把张猎户剐了的可能。
袁牧听他这么说,嘴角勾了勾,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笑意,只是那笑不带一点温度,就好像冰块一样,任谁瞧着都觉得心底一阵子发凉。
“剐了的确不可行,不过别的法子倒也不是没有。”袁牧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锦盒,打开来倒出一粒墨黑药丸,将这药丸捏在指尖,朝张猎户走去。
他走到张猎户身前,微微俯身,一手捏住张猎户下颚微微使力,就听咔嚓一声脆响,张猎户原本紧咬着的牙关便松开了,嘴巴张开着,像是没有办法闭合回去了一样。
袁牧也不含糊,将指尖药丸弹入张猎户口中,再朝他胸口一拍,只见张猎户喉头一动,药丸已经滑入腹中,他又捏了猎户下颚向上一推一晃,又是咔嚓一声响,张猎户的嘴巴终于又闭回去了。
“大人,您给这厮吃的是什么东西?”有衙役、袁氏兄弟,还有袁牧在场,慕流云也不担心张猎户再行凶,目睹了袁牧的一番操作后,连忙上前几步,凑近了问。
“没什么,不过就是此前到南疆的时候得到的小玩意儿罢了。”袁牧回答的漫不经心,“药丸当中有一只蛊虫,服下后便会寄生在体内,靠蚕食人的精气活着,所以尤其喜欢男子。”
慕流云瞥一眼一旁吓得不轻的张猎户,好奇地继续打听:“那这蛊虫在他身体里会怎样呢?”
“没什么,不过就是宿主再不能行房中之事,如有此类意图,催动蛊虫发作,轻则腹中隐隐作痛,重则筋脉爆裂,七窍流血而死。”
袁牧说得轻描淡写,张猎户听着却是浑身发抖,像被人丢进了冰窖一般,筛糠一样地抖了几抖之后,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慕流云一脸嫌弃地凑过去踢了两脚,啐道:“作奸犯科都不曾害怕,一听不能再做那事,倒是两眼一翻昏过去了!呸!畜生!”
几个衙役也对张猎户颇为不齿,不留情面的到旁边水井打了一桶水出来,将他泼醒,压着回去太平县,慕流云劳累了大半天,又受了点惊吓,只觉得两脚发软,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便叫里正帮忙找了马车来,与袁牧同乘。
车子快到太平县的时候,慕流云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问袁牧:“大人,世上真有那般阴狠的蛊毒么?”
“不过是寻常小毒罢了,心气儿浮动便会催动发作,发作时会有腹痛,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袁牧一脸淡定地回答道。
慕流云瞠目结舌。
好嘛!方才说得那么煞有介事,那张猎户可是信以为真的,认准了自己腹中养着蛊虫,怕是就像头顶悬着一把剑一样,生怕一时冲动便筋脉爆裂而死,估计这辈子都举不起来了。
一颗“寻常小毒”,在他的精湛演技下,愣是把张猎户给玩儿残了!
偷瞄一眼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的袁牧,慕流云心中暗探,自己一定不要与他为敌。
这可真是好狠一男的。
回到太平县,慕流云也没有回家,直接奔着佟掌柜家去了,佟掌柜那边也一直心急如焚地等着,见慕流云回来了,并且告诉他张猎户已经被抓去了县衙的事情,一时之间激动地不知道怎么样才好,撩起衣襟就要下跪,被慕流云赶忙一把拉住。
“佟掌柜,你这是做什么!”慕流云不怕遇到穷凶极恶或者胡搅蛮缠的角色,就怕和自己瞎客气的,尤其是行这么大的礼,他实在有些消受不起。
“司理大人,您就是我们佟家的大恩人呐!李氏不光是我孙儿的乳母,这么多年在我家中,照顾女眷孩儿,那就如同自家亲人一般模样!她本就是个命苦的人,遭了这样的横祸,含冤受屈,连活都不想活下去,这下可好了!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内人,让她好好安慰安慰李氏!”佟掌柜激动的说话的时候胡子都在抖。
“不忙,不忙!”慕流云一把将佟掌柜拉住,摆摆手,并不居功,“这事儿你差个丫鬟过去说一声就行,回头那登徒子究竟依照律例如何判罚,有了结果我再叫人过来告诉你们,若是囚车游街,你们也好提前准备点臭鸡蛋、烂菜叶什么的。
感激什么的,那就更不用了,不过是分内之事,这种恶徒便是你不求着我,我也不能容他在江州地界,尤其是这太平县内为非作歹,不过就是你差人来找我,我便早知道了一些罢了。
你就不要忙着走了,留下来,我还真有点事情需要找你打听打听!”
他刚刚才帮佟掌柜把欺负了乳母李氏的歹人抓了起来,这会儿说是有事要打听,佟掌柜当然不好意思拒绝,连忙叫了个丫鬟帮忙去后宅报喜,自己毕恭毕敬留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女菩萨
“佟掌柜我问你,你家那混了蚕丝的丝绵,可是做过中衣的成衣来进行出售?”慕流云问。
“不假,我们铺子里有不少成衣出售,那丝绵中衣确实是其中卖得最好的一种。”佟掌柜说着,忽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司理大人,我这就叫人来为大人量体,明日我亲自将适合大人的丝绵中衣送到大人府上!我们铺子里现在还有些云锦,都是寻常难得一见的好料子,到时候一并……”
“你这老头儿!脑筋倒是够快,可就是不够正!”慕流云被他差一点气歪了鼻子,“我要你丝绵中衣和云锦做什么!小爷是那种缺衣少穿的人么?”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司理大人可千万不要误会……”佟掌柜一看自己会错了意,慌忙改口,心里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抛开慕流云高低也是个官儿不谈,就单说那慕家在太平县里的财力来讲,并不亚于自家,那也是相当富足的,的确不至于为了贪点衣服、衣料的小便宜就把自己留下来,“不知司理大人是想要问点什么?”
“我想问你,在江州这一代,你佟记布庄是不是唯一的一家卖丝绵中衣和那丝绵布料的?”
“确实如此,这是我家不外传的织法,别家布庄倒也试过想要织,但是都没成。”佟掌柜无意识地挺了挺胸,这绝无分号的独门衣料不光是他的杀手锏,还是他的骄傲。
“出了江州地界呢?”为了保险起见,慕流云又多问了一句。
佟掌柜的胸脯挺得更高了:“据我所知,除了那京城里头专门给达官贵人们做衣裳的大布庄有这种料子,别处可是哪里都难寻到了!”
“那就好办了,都谁在你铺子里购买过丝绵料子或者成衣的,快去把姓名誊一遍给我!”慕流云一听这话心里更有底了,忙示意佟掌柜。
“这……”佟掌柜有些迟疑,到底都有谁购买过丝绵料子和成衣,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别说是誊写下来,就算是现在让他给慕流云倒背一遍都不成问题,那都是牢牢记在脑子里面的老主顾,只不过人都有点私心,虽说慕家做的是茶楼的生意,可是谁又敢保证他们有没有那个想要横跨一脚的心思呢……
“你不用跟我在这里打马虎眼,我跟你直说,前两日刚刚接手一桩命案,跟这穿丝绵衣料的人有关系,你若是不愿意帮我誊一遍呢,也没关系,反正这事最后终归要落到孔大人的头上,到时候他再差人把你传到衙门里去问话,你再同他说也成。”
慕流云见他支支吾吾,心里也猜到佟掌柜那点小心思,所以便轻飘飘地说着吓唬人的话。
行商做买卖的,最喜欢和气生财,最怕便是和衙门口打交道,惹上麻烦非议,所以佟掌柜如果乐意被孔县令派衙差往衙门里头带,那才真是活见鬼了呢!
果然,被他这么一说,佟掌柜立马就改了口,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慕流云说:“司理大人,您这说得哪里话!您和孔大人都是大忙人,我这就去给你誊一遍名单,别叫你们还得劳烦着差爷跑来第二遍!您稍等,我去去就来!”
慕流云冲他摆摆手,佟掌柜便急急忙忙地下去了,没过多久就拿着一张纸回来,恭恭敬敬递到慕流云手中,纸上面的墨迹都还没有干透呢。
“司理大人,买我们家丝绵料子和成衣的,基本上都是固定的那些户人家,毕竟价格也不算低,寻常人家大体上是舍不得的。”佟掌柜陪着笑脸向慕流云作介绍。
慕流云迅速扫了一眼,那名单上果然都是太平县里一些有头有脸的富户,他一边看一边心里犯嘀咕,方才不应该把江谨也跟其他人一并放走了,若是拖着他一起来,这份名单只需要过目一遍,他就能把哪家有年纪相符的女子这件事给理出来。
“整个江州地界,你供这种布料的人家,总共就这些户,都在这里了,对吧?”他把那纸抖一抖,叠起来,塞进怀里。
本以为佟掌柜会很爽快的应了,没想到他居然犹豫了一下。
“佟掌柜看样子还留了个后手?”慕流云似笑非笑,扬起眉毛睨着他。
“司理大人误会了!我哪里是留什么后手!只不过有一个人,也是我家长年累月供她丝绵料子,只是从来不曾收过她一文钱,所以不知道她算不算是司理要找的人。”
“没看出来,佟掌柜还是个做善事的人呢!”慕流云戏谑道。
佟掌柜红头胀脸,忙不迭摆手:“司理又说笑了!这位少夫人是我店里的恩人,是我们家的女菩萨,要不是她,我这佟记布庄估计早就支撑不下去了,一家老小的生计都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多亏了她给了我织出丝绵的秘诀,我这才生意越来越好的!”
“哟!还有这种好事?”虽然佟掌柜说得满脸真诚,慕流云却并不怎么相信,“这位女菩萨可是你家的什么亲戚?为何要把这么不寻常的纺织法传授给你?”
“不是,那位少夫人与我家素昧平生,原本并不相识。”佟掌柜被慕流云前面敲打了几句,现在也不敢再表现得遮遮掩掩,毕竟自家乳母的案子这么快就水落石出,慕流云功不可没,于公于私,自己再不吐实也说不过去,“司理有所不知,前几年,我这铺子因为错信了别人,差一点就倾家荡产。
当时有人跟我信誓旦旦地说,内务府要订一大批官布,过一段时间,就要四处收蚕丝,这时候谁能提前囤积一些,就能大赚一笔。
刚好内人的娘家那边便是产蚕丝的,我就动了这个心思,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给拿了出来,囤了许多蚕丝,结果左等右等,根本没有京城里的人出来收,再去问当初给我透口风的人,那厮翻脸不认账,说他根本没有和我说过这等事情!
江州并不适合大量囤积蚕丝,我家在这一带又算是大布庄,我都用不掉的蚕丝,别家就更没有余钱接下来,眼看着好好的一批蚕丝就要砸在我手里,全家老少的生计也要断了,我已经动了将我那铺子转兑他人的念头,就凑巧遇到了那位少夫人。”
第二十九章 点到为止
提起这位恩人,佟掌柜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那日她身子不大爽利,外出求医的时候昏倒在路边,刚好被内人遇到,叫丫鬟帮忙送去医馆,过后她便来道谢,凑巧听说了蚕丝之事,便告诉了我这个法子。
我当时已经是到了穷途末路,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横竖也是没了活路,不如试试,没想到真就成了,我家不但保住了营生,生意还更胜从前,为了感谢这位少夫人,我便一直供她丝绵料子,不曾收取过一文钱。”
“那位少夫人家中难不成也是做布匹生意的?”
“不是,她说只是自己的一个奇想,并不知道是否能成功。
她还反复叮嘱我,这种事情,她也只有这么灵光一闪而已,其余的也并不懂得,因为我家对她有恩,所以才作为报答透露给我,若是把她的情况说出去,那传到别的同行耳朵里,免不得要跑去上门叨扰,属实麻烦。”
佟掌柜歉意地对慕流云笑了笑:“那位少夫人与我有恩,人家这样讲,我便这样听,多了我也不去打听了,还望大人多多谅解,若没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便莫要深问了吧。”
慕流云看了看佟掌柜,点点头,起身抚了抚衣襟:“罢了,那这份名单便谢过佟掌柜,多余的咱们哪说哪了,时候不早,我也就不在此叨扰,先回了!
让你家夫人劝劝那李氏,歹人已经交给了衙门,回头有他苦头吃的,这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做了恶的人都没有因为自己丧尽天良就羞愤地悬梁、自刎,她何错之有?凭什么好人屈死,恶人偷生!”
“司理大人说的是,我们一定好生劝说,看紧了她,定不让她出什么岔子,做什么傻事!”佟掌柜忙不迭起身相送,千恩万谢的把慕流云给送出门去。
佟掌柜家离慕家不远,虽说新帝继位以来,夜禁一再放宽,此时一更鼓已经敲过,路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慕流云独自走在街上,身后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路过一户人家院墙外,隔着墙听见里面传出幼儿的啼哭,还有乳母低声哄劝的说话声,慕流云脚步顿了顿,心头有一丝怅然浮上来。
白日里还有些暑气,现在日落月升,夜静之后,到让人觉着有些微微的凉了。
尤其是在这静谧巷道里,月光仿佛也带着冷意,而石墙那一头,幼儿的啼哭和乳母的低语中,又多了一对青年男女的小声说话,似是小夫妻也被吵到,出来院中查看情形。
那一团声响,听起来嘈杂,却又有点暖,又吵又暖。
慕流云扭头看了看那面墙,像是试图让视线穿过石墙,看到墙内的热闹。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也能……
心里的这个念头每每到了夜深人静时便会冒出来,然后再被狠狠压下去。
若不是她娘当年有急智,提前就串通好了接生婆,叫人从后窗调包了一个男婴出来,糊弄住二叔和三叔,让他们相信出生的是慕家长房的遗腹子,是个可以继承家业的男丁,过后再偷偷调换回来,自己别说是以男子的身份当什么司理参军,在外查案追凶,恐怕当场就会被那两个抢家产红了眼的给直接摔死在地上。
这些年,慕夫人凭着彪悍不服输的性格,硬是把死去的慕家老爷留下的茶楼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日益壮大,这其中付出了多少艰辛,即便娘不说,慕流云也心知肚明。
娘这么多年的扛下来的种种艰辛,已经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很轻松了,除了必须在人扮作男儿身之外,从小到大,慕流云不管想要学什么,想要做什么,都不曾受到过阻挠。
一方面是慕夫人也觉着本来应该是个娇俏漂亮的女儿家,却不得不为了掩饰身份,变成了沉溺温柔乡的纨绔,已经很是不易,也不忍心多加约束。
另一方面,当年慕家大爷为了一单茶叶生意离开太平县,这一走便杳无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慕夫人在各府衙间奔走多年,始终无能为力,至今也未得到一个明确的说法。
慕流云眼见着母亲在外坚强豁达,私下里却仍旧会为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爹失踪之事暗自神伤,想到其他有此遭遇的人家,皆是这般煎熬绝望,便更坚定了查案的念头。
一晃多年,时至今日,是否有朝一日能以女儿家的面目示人,已经变成了心底的一丝贪念,偶尔想想便罢了,慕流云最大的心愿还是好好侍奉老娘,尽可能多帮一帮那些困境中人,安安稳稳过完此生。
一路想着心事,慕流云不紧不慢穿过簪花胡同,左拐右拐,走到家门口,离多老远就看到大门旁边有个黑影,在自己靠近之后迅速迎了上来。
慕流云眼皮也没抬一下,在那黑影快要近了自己身的时候,伸手一挡。
“去去去!甭管你今儿在街市里头打听到了什么,都给我憋在肚子里面,明日一早再来告诉我!”她冲“黑影”小五儿摆摆手,“小爷今儿折腾了一天,腰酸背痛,乏了!”
一下子就被辨认出来的小五儿早就习惯了这一切,他平日里没少这么等慕流云,几乎也是每次都会被慕流云早早发现,没有一次例外的。
只是这一次自己在街市里混迹了一天打听出来的事情,慕流云居然兴趣缺缺,这让小五儿有点失望:“爷,我今天可是打听到了一个特别……特别……那话怎么讲来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儿!我可是憋了一晚上了,连家门儿都没进,就想赶紧给爷讲讲,你居然不听!
罢了罢了!明早就明早,不过爷,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我这人一根肠子通到底,万一今儿个夜里头我起夜去茅房,结果把那么重要的事一起都给拉出去了,明儿可就没故事听了!”
慕流云听他跟自己胡扯,抬脚作势要往小五儿屁股上踹,小五儿灵巧,笑嘻嘻地躲开,一溜烟儿跑过去帮慕流云叫门去了。
第三十章 慕夫人的“旧疾”
好在今晚上那常月杉没有跑来送什么羹汤,慕流云顺利回了房,打发了红果下去休息,关好门窗,这才给自己更衣,脱了外袍中衣,将胸口的布巾松了松,一天的胀痛总算得到了缓解。
刚刚躺下,下面忽然一阵熟悉的湿热,慕流云腾地一下就从床上蹦了起来,生怕一不小心沾染到被褥上,第二天被人瞧见了要说不清楚。
旁人来了月事,都是好生休养着,丫鬟伺候着,偏偏自己做贼一般,慕流云心里面懊丧至极。
好容易处理妥当,精疲力尽想要回去倒头就睡,可人还没碰到床边,外头就传来了幽幽的唱腔,唱的是什么戏慕流云也听不出,只能听出调子里有一股子芳心萌动的劲儿。
只可惜,卿本将心照明月,无奈明月又困又累,还一肚子无名火!
慕流云哗啦一下推开卧房小窗,呼吸吐纳,气沉丹田,运了一口气,大吼一声:“闭~噫噫噫噫~嘴~诶诶诶诶!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一嗓子吼出去,那唱曲儿的声音戛然而止,慕流云心满意足重新关好窗,终于爬上床去,倒头便睡了。
另一边偏院里,袁甲和袁乙正站在院子里,那唱曲儿的声音两个人也听得真真切切,还不等袁甲把玩味的眼神传递给自己的兄弟,慕流云那炸雷一样的一嗓子便传入耳朵。
袁乙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袁甲抓了抓脑袋,有些茫然:“二弟,你说这慕流云到底是怎么个人?我怎么有点看不懂了呢?原以为会是个沉迷温柔乡的多情种子,结果这两天亲眼所见,怎么倒像是个不解风情的二愣子……”
话没说完,一粒小石子破空飞来,正打在袁甲的后背上,袁甲闷哼一声,余下的话都咽了回去,扭头偷眼看看院中。
院中的石桌旁,袁牧正慢悠悠往酒杯里面倒着酒,若不是袖子微微有摆动,简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袁甲连忙转过脸去,眼观鼻,鼻观心,再没敢嘟囔半句。
第二天一早,慕夫人就见到了自己病恹恹的“儿子”,好像被人抽掉了骨头一样的趴在桌上,走近了还能听到几声微弱的哼唧。
她立刻就明白过来,只不过周围有正在准备早饭的丫鬟在场,有些话也不方便问得太直白,转身出去,招呼了一个比较贴心的丫鬟到跟前:“你去咱们家茶楼旁边那家相熟的药堂,就说我旧疾又犯了,让照以往给抓几服药。
若是遇到新来的伙计搞不清楚,你就找他们药堂的陈掌柜,他是清楚的。”
那个丫鬟连忙应声,扭头就往外跑。
慕夫人有旧疾这事儿,府里的丫鬟婆子大多是知情的,到底是个什么毛病倒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大体上是与腹痛有关,一年当中大约要发作个六七八次的样子。
见丫鬟跑去买药了,慕夫人叹了口气,回房仔细关好门,一脸心疼地在慕流云身边坐下,拿茶碗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儿啊,娘叫人买药去了,你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吃了早饭之后,估计药差不多也煎好了,喝了再出门,莫要叫旁人给瞧见了!”
慕流云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大口,入口才发现茶汤很热,她被烫得差一点噎住,慕夫人在一旁连忙帮她抚胸口顺气。
打从当年那个对她母女二人有大恩情的接生婆也入土为安之后,整个慕家,乃至整个江州地界里,除了慕夫人和江谨之外,已然没有第三个知道慕流云是女儿身的了,就连家中的丫鬟、仆从也都不例外。
当年慕家大爷忽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寻了数月也杳无音信,二房和三房便惦记上了慕家的家产,私下里买通了家中的一个丫鬟,让她在慕夫人的餐食中下了药,想要将她腹中的胎儿滑掉,然后顺理成章将她扫地出门,将兄长留下的家产悉数瓜分。
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那日慕夫人因为心情低落,身子也不大舒服,一点胃口都没有,送进房的饭菜一筷子都没有动,那丫鬟毕竟也不是做惯了坏事的大奸大恶之人,见慕夫人忽然不动筷子,面色不善,还当是自己罪行败露,想要连夜跑掉,又被家丁抓了回来。
打从那件事之后,慕夫人就连身边的丫鬟仆从也一概信不过了。
在慕夫人房中吃过了早饭,果然药也煎好了,慕夫人让慕流云喝完了,又让她把一切都处理妥当,这才有些不大放心的目送她出门去。
虽说这种事情每个月都要有那么一遭,平日里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差错,但是这回家中多了几个生人,慕夫人的心里面就很难踏实下来。
慕流云又何尝不是心中惴惴不安,以往她都是小心再小心,或者到了日子寻个什么由头告个假,在家躲上两日,仗着平日里也算是功劳不小,每次都没有碰过壁,这一次偏偏是在无头女尸的案子刚刚接手,身后还有袁牧跟着,那种滋味,真的是如芒在背。
刚从慕夫人那边出来,慕流云正无精打采地准备去找袁牧他们,才走到庭院里,没来得及拐去偏院,就被小五儿堵了个正着。
“爷!不是说好了今儿要听我给你说说的么!怎么你一大早便跑出去了!”小五儿方才扑了个空,一张脸看上去也有点气恼,“又不找你讨要茶钱点心钱,你躲我做什么!”
“去去去!爷差你那几个茶钱?!”慕流云没好气地哄他,一指旁边的石桌石凳,“有话快说,有气快放,爷今儿的事情多着呢,没空跟你瞎搅合!”
小五儿才出去混了一日,慕流云摆明了不信他能这么快就打听出什么东西来,估计也至多是些不大靠谱的市井流言,以往每次也都大体如此,只不过小五儿收集这类流言的能力极强,慕流云听他说那些被收集来的坊间传闻,就如沙里淘金一般,总能筛出点东西。
第三十一章 市井传闻
小五儿赶忙抬腿就往石凳那边窜,还没等挨着边儿,慕流云一眼瞧见从游廊走来的袁牧,看他的模样,很显然是听到了慕流云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便赶忙示意小五儿站好。
“不知这位小哥要与慕司理说的事情,袁某可否一同听听?”袁牧来到桌旁,嘴上说着打商量的话,行动上却已经一撩袍子坐了下来,根本没给慕流云拒绝的机会。
“袁大人,您起得可真早!”慕流云惯性地满脸堆笑,向袁牧见礼。
其实尽到礼数只是一方面,最主要是让小五儿知道知道他眼前坐着的这位是谁,免得这孩子不知深浅,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或者态度不够恭敬,再得罪了这尊大神。
小五儿别看平日里没深没浅,事关保命大计,还是很识时务的,一听慕流云对袁牧的称呼,也吓了一跳,赶忙老老实实立在一旁,不敢造次。
先前慕流云在小马车上给他讲过这位袁大人在外面的名号,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万万不能惹,小五儿的猴脑瓜子里面可是一清二楚。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位袁大人究竟有多吓人,但自家爷也没诓骗过自己,姑且还是信着吧!
袁牧瞧着小五儿一个高儿蹦了起来,眼神朝慕流云瞟了一下,慕流云赶忙把小五儿往自己身边扯了一把,对袁牧介绍说:“袁大人,小五儿是我早些年收留的孩子,在我家里做个跑腿儿的小厮,我经常让他出去帮我打听些消息之类,没什么规矩,让您见笑了!”
“无妨,我素来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之事。”袁牧回答得云淡风轻,袖子一挥,“坐下说。”
慕流云规规矩矩坐下来,小五儿看看慕流云,又看看袁牧,也跟着坐到桌旁。
慕流云差点被这孩子的胆子吓死,郡王世子也好,提点刑狱公事也罢,不管从那一层身份论起来,袁牧都不是小五儿可以同席而坐的角色!
若是不计较倒还好说,计较起来,直接拖出去乱棍打一顿都是轻的。
她赶忙偷眼瞄向袁牧,见他并未对小五儿的落座流露出恼意,这才忐忑地没有开口。s
“行了,你就快说吧!”慕流云压下心头不安,低声催促小五儿快点开口。
人心难料,袁牧的江湖传闻她是听过一些,究竟人怎么样,这也是头一回打交道,眼下也摸不出个底,万一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呢?
小五儿在外人面前也没敢对慕流云太过放肆,连忙说:“我昨日在茶楼呆了半日,和茶楼里说书的攀谈半晌,他平日最是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胡乱打听,然后回去挑挑拣拣,揉到自个儿说的书里头,每遍讲起来都有点改动,骗了人听了一遍再听一遍。
这厮以前连谁家养的黄狗掉了几根毛,村头寡妇家去过几个人帮忙挑水都能打听得清清楚楚,本以为他能知道点什么,结果说了半天,竟是什么也不知道!”
慕流云坐在一旁汗都要滴下来,在石桌下面伸腿过去踹小五儿一脚:“挑有用的说!”
小五儿被她踹了一脚,龇牙咧嘴又不敢揉,只好赶忙把到了嘴边的话精简一番:“后来我看那说书的也问不出什么,就跑去了酒肆,蹲了半晌,还真被我听到个事情!
听说太平县中有一户郭家,那家的儿子成亲已经几年了,就是媳妇儿肚子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庙里头不知道烧了多少香,也没求到一个孩儿。
家里头公婆有些坐不住了,急得不行,可是偏偏媳妇儿娘家比他们有钱有势,他们家是一不敢休妻,而不敢纳妾,急得热锅上蚂蚁一样。
那家的媳妇自己也急,说是隔三差五,也不管是不是初一十五,得空就往庙里跑,少则捐了香油钱就回,多的话可能还要住上几日,吃斋念佛什么的。
结果这边该求来的没求到,那边那家儿子偷偷养在外面没名没分的倒是肚子大起来了!”
小五儿一边说,一边还眉飞色舞地在自己胸腹位置用手比划了一个冬瓜那么大的形状出来,一个半大小子,说起这些来也一点不知道害臊:“他们说那家的儿子现在急得热锅蚂蚁一样,又想保住孩子,又惹不起妻子的娘家人。
眼见着养在外面那个肚子越来越大,还不知道要怎么与家中交代,简直都要急死了,之前还对他那些狐朋狗友说,若是他那夫人外出拜佛求子的时候,半路被狼给叼了去,那便什么都不用愁了!啧啧啧,可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
唔……这个小道消息听起来还真挺下饭……这前几日出城去烧香拜佛,这听起来倒也和那无名女尸的案子有些关联!
难不成小五儿这次运气这么好,头一天跑出去打听,居然就捞到了这样的干货!
慕流云顿时就有了兴趣,忙问小五儿:“这些消息从何而来?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是我听墙角听来的!”小五儿挺起胸脯,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有几个人,都是读书人打扮,一开始还之乎者也,净说些我听不明白的话,到后来几杯酒下了肚,终于开始说人话了,便说了前头的那些。
我对老天爷起誓,前头我给你们讲的句句属实,若是有半点瞎话,就让我从今往后一出门就被狗追着咬,跑出三条街,跑掉一只鞋都甩不掉!”
慕流云心里面盘算了一下,觉得小五儿这消息不太行:“这太平县里,姓郭的人家总共有五六家,谁家的媳妇儿过了门之后几年肚皮有没有动静,那都是人家后院儿里的事情,难不成你指望我们这一帮大老爷们儿,挨家敲门去打听?”
“大老爷们儿”几个字被她咬得很重,粗声大气,顺便还把腰杆儿挺直了一些,两条手臂撑在大腿上,支棱着,摆开一副豪放的姿态,颇有些越是缺少什么就越要强撑什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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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爷爷今儿就掐死你
袁牧手里把玩着一个拇指大的碧玉葫芦,听了慕流云这话,忽然轻笑出声。
慕流云被他这突然一笑弄得心头发紧,话也不敢再多说,怕欲盖弥彰,小五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满肚子都只有对自家主子居然轻视自己打探能力的不悦。
“爷,你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这种差事我也不是第一回,怎么会就这么就把你给打发了呢!当时我听了半晌,那几个人也没说出这个姓郭的人家到底是哪一户,我就直接跳起来,冲到他们桌前,让他们不许再乱嚼舌头。”
袁牧看了看小五儿,眉头微微一动,似乎是对他的行事风格略感诧异,慕流云倒是已经见怪不怪,这小子满肚子都是鬼主意,若非如此,她当初也不会收留他在身边,可能给些银两也就打发走了。
小五儿讲到自己的得意之处,屁股再坐不住石凳,站起身来,一条腿踩在石凳上,眉飞色舞道:“我这么一冒出来,把那几个酸书生的酒都给吓醒了一半,有几个面红耳赤不敢作声,连瞧我我都不敢拿正眼端详。
倒是有一个胆子大的,问我是干嘛的,为何打扰他们饮酒,我说你们如此编排我东家和他娘子,还不兴我压不住火,跳出来骂你们一顿?读了几天酸书便可以这么泼人脏水么?
他们问我东家是谁,我说我东家是城北豆腐坊的郭记,要临盆的便是我东家屋里头的,才不是什么养在外面没名没分的,谁要是再敢乱嚼舌头,以后休想吃我东家热腾腾的现磨豆腐!
他们几个一听我这么说,便不慌了,轰我赶紧走,说他们不认识什么郭记豆腐坊的东家,他们都是读书斯文人,怎么可能跟个卖豆腐的扯上关系!
我一听就有了底,赶紧就跑了,跑出去街上兜了一圈便打听了一个清清楚楚!
咱们太平县那几户姓郭的人家里头,只有城东头的郭老爷家的儿子是个秀才,不过听人说,他那个秀才可不是自己凭本事考出来的,叫什么……生……反正就是考又考不上,让他爹拿钱捐出来的那么一个东西就是了!”
“饷生!”慕流云替他把那个名头说出来。
这“饷生”是新帝即位之后才冒出来的那么个名头,在过去是没有的。
从前念书奔功名的童生只有通过了发解试才能成为生员,即在百姓中被高看一眼的秀才,是有资格去考举子的。
而这众生员当中的佼佼者,便是廪生,每月都可从官府领到些钱粮,以保证他们可以不愁衣食,在县学专心读书备考,其中格外出众者,还可被举荐到京城的四门馆读书研习。
到了新帝即位后,渐渐各地的富户,因家中考生才学略有不足,虽然考取了生员,却并无入县学继续攻读的资格,于是家中便仗着财大气粗,直接捐出大量粮饷,便可顶着“饷生”的名头,也入县学去读书。
更有甚者,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说在其他州县,还有地主家的傻儿子不仅靠捐粮饷成了饷生,之后还一路捐到了京城国子监的四门馆去,成了所谓“饷监”。
这样一路踩着家中金银往上爬的考生,向来为其他读书人所不齿,却也只能干瞪眼。
当年慕流云解试倒是过了,却不是廪生,在县学里混了些日子,自认为不是那种在之乎者也上能做出文章的人,对去四门馆的事情更是没有任何想法,毕竟凭实力,她没有那个能耐,拼财力,就自己那身世,那不是上赶着自掏腰包跑去京城里送人头么?
大瑞朝的女子虽也有女官选拔制度,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回事,顶着男儿身份去入学赶考是大逆不道的举动,便是死不了,也没那么容易混过去。
能够把自家儿子捐成饷生,倒也的确需要家中有些财力,如此一来,这个姓郭的人家是哪一户,慕流云心里便大体上有了数儿。
袁牧见慕流云眼珠子转了转,随即流露出了些许了然,便猜到这是心里有数儿了,扭头朝小五儿一扬手,一个物件儿便朝小五儿飞了过去:“不错,办事机灵,有赏!”
小五儿见袁牧扔了东西过来,连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原来就是方才被他拿在手里把玩的那个碧玉小葫芦。
小五儿虽是穷苦出身,但好歹当初也在街上到处扒窃为生,没少往店铺里跑,去典当偷来的玉佩之类小物件儿,什么成色的玉器把件儿值钱倒是心中有数儿。现在这么仔细一瞧,这碧玉小葫芦虽然不大,但却比自己所见过的都要上乘,绝对值些银子。
悄悄在心里估了个价儿之后,小五儿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嘴丫子都快要咧到了耳朵根,冲着袁牧便是深深一鞠躬:“小五儿谢过这位爷!我原本以为活阎王必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剥皮不眨眼睛,要人掉脑袋就像去食肆点菜似的那么吓人,今儿一见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我看你就和善得很,还大方!比我家爷大方多了!”
说完,他一边起身一边冲慕流云说:“爷,所以外头的说法哪能都信,那些人的破嘴,哪有我这么靠得住!”
说完就攥着那小葫芦一蹦三跳地跑了。
慕流云原本还在吃惊袁牧一抬手就赏了小五儿那么贵重的玩意儿,还没等开口替他向袁牧客气几句,就被小五儿这一番话吓得差一点一头从石凳上栽下去。
她赶忙看向袁牧,而袁牧也刚好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慕流云便怂了,腾的一下从石凳上蹦起来,低头作揖,作谢罪状,只这样短短一瞬,汗却已经顺着额角流了下去,中衣的领子都被汗腻住,黏在了脖子上。
今儿要是被这臭小子给害死了,老子头七也不等了,今晚天一黑就上来掐死那臭孩子!慕流云心中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又分外恼火,恨恨地暗想。
第三十三章 以观后效
“慕司理怕我?”袁牧的声音从她的脑袋顶上传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慕流云现在就算是借两个胆子也不敢抬头去看看袁牧的表情,纵使腰背酸痛,也不敢直起身来,这种将后脑示人的姿态又格外增加了许多危机感,令她愈发不安。
“回大人,我只是听闻大人明察秋毫,雷霆手段,所以久仰威名,不免心生敬畏……”这种时候,矢口否认显得心虚,当下承认又等于捋虎须,慕流云只好硬着头皮搪塞。
“司理如此姿态,可有什么需要畏惧我的缘由?”
“大人哪里话!我只不过是一个浅薄之人,在州府里任个芝麻大的官职,哪有什么能耐能入得了大人的法眼呢!”慕流云闻言慌忙直起身,感觉腿肚子都要抽筋了,口中还得讪笑,趁着直腰的那一瞬间,迅速朝袁牧扫了一眼。
袁牧正隔着石桌看着她,目光沉沉,又似乎带着几分凉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像是生气,却也不是完全不在意。
慕流云一向自诩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现在却丁点儿也看不出袁牧的心思,不知道他的脑子里面在想些什么。
许多年后,她回想起这一幕,仍能感到心有余悸,于是恼火之下定了一条家规,若是再在她面前板起一张让人读不懂的扑克脸,便叫下人把某人被褥统统抬到书房去。
这条家规效果奇佳,只不过眼下的慕流云并不能够预知到未来的事情。
“袁甲。”袁牧默默看着慕流云,看得她眼神左躲右闪,浑身上下不自在,这才开口,本想叫袁乙,话到嘴边兜一圈,心思一转,喊出来的却是慕流云最害怕的疤面煞星的名字。
慕流云一听他唤袁甲,猛一哆嗦。
这难不成是恼恨上了?要把自己拖出去打一顿?
袁甲原本远远侯在垂花门边上,听到袁牧招呼自己,便迅速上前,冲袁牧一拱手:“爷,有什么要吩咐的?”
袁牧瞥一眼慕流云,示意袁甲附耳过来,袁甲连忙凑过去,袁牧与他耳语几句,他便微微颔首,领命离开。
临走的时候,还扭头眼神古怪地看了慕流云一眼。
慕流云心里咯噔一下,愈发摸不清当下的形势,只能咬紧牙关,两手攥紧,握着一手心的汗,等着袁牧的发落。
袁甲走后,袁牧端坐石桌旁,也不发话,慕流云仿若石化一般立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只等着袁牧发落自己,可他偏偏又不开口,被派出去的袁甲更是不知道去做什么……
这样不知道在那里杵了多久,头顶的太阳越升越高,慕流云觉得自己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本就已经很焦灼,现在简直就好像被人又按了一下,滋滋作响,就快要喷香酥脆了……
这一紧张一害怕,小腹似乎也愈发酸痛起来,这精神与身体的双重夹击,让慕流云脸色逐渐转白,身子晃了晃,几乎快要站不住。
这么一晃,袁牧也注意到了她的异状,见慕流云面色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也是一愣:“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何不适?”?慕流云哪敢承认,只能苦笑,抬出惯用的由子:“并非身体不适,说来惭愧,我从小便体弱,在这日头低下站久了些便会心慌气短,汗流浃背,让袁大人见笑了……”
“既然如此,慕司理坐下说话吧。”袁牧微微颔首,示意慕流云落座。
慕流云也确实快要站不住了,现在得了袁牧这话,也不强撑着去和他客气,赶忙在原先那个石凳上坐下,坐稳之后,左思右想觉着方才小五儿还是把自己坑了,现在袁牧就是没有质问,未必心里没有疙瘩,毕竟“活阎王”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头。
凡事抢占个先机还是很重要的,起码诚意上可以少打几分折扣。
更何况前一晚在村里审那猎户的时候,若不是袁牧及时出手相救,现在自己就是捡了条命,也免不得身上多一个两个窟窿,估计只能剩下一口气躺在床上喘。
这样一来,不管自己的秘密是否还瞒得住,二房三房都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到时候娘一个人没了依靠怎么可能斗得过那几个贪心鬼!
想一想就让人后怕,如此算来,自己的的确确欠袁牧一个大人情。
于是她一脸歉意冲袁牧一拱手:“袁大人,先前我不该误信市井传言,更不该让这话被小五儿那种猴孩子听了去,实在是言行无状,自知不妥,请大人责罚!”
“司理平日掌管江州一带刑狱之事,最该知道人云亦云要不得,虽有明知故犯之嫌,姑且倒也可以算作不知者不怪,若再有下次,便不能这么轻易饶你。”袁牧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举动,淡然应道,“这次算了,以观后效。”
慕流云连连点头,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满头满脸的汗,悄悄松了一口气。
甭管袁牧是不是一个爱记仇的小心眼儿,至少现在当场把这一关算是度过去了,接下来自己加着点小心,总能熬过去的。
“慕司理方才应该是已经想到你那小厮口中的郭家,是太平县的哪一户了吧?”袁甲估计也没有这么快回来,袁牧索性开口向慕流云询问起来。
他这么一问,到也把方才局促紧张的气氛彻底打破,慕流云缓了一会儿,此刻脸色也略有缓和,忙答道:“正是!太平县内郭姓人家有五六户,小五儿说那户人家给自家儿子捐了个饷生,能有这种财力的却只有一家,住得离我家不算远。
这个郭家有几个庄子,田产不少,当年迎娶进门的媳妇儿在当时也是一段佳话来的。”
“哦?那还请慕司理与本官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段佳话。”袁牧端坐桌旁,摆明了没有丝毫起身离开的意思。
“这……”慕流云有些疑惑,“这事回头有的是机会给大人讲,现在咱们是不是先去一趟那郭家,看看那家的少夫人是否平安无事的呆在家中,然后再做定夺?”
第三十四章 先行一步
“慕司理对江州各县之间应是很熟悉吧?先前仅凭佟掌柜家乳母遇险处周遭环境便可将其方位确定出来。那司理能否记起那分尸的木屋周围都有些什么?”袁牧问,听那语气摆明了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是心知肚明了的。
“这……”慕流云被他这么一问,还真愣了一下,赶忙仔细回忆了一番。
先前是旬休的时候,刚刚被孔胖子抓去充了劳力,一扭头又被抓去那个荒山野岭的抛尸之地,在袁甲那张凶巴巴的脸,还有袁牧令人生畏的名号的双重夹击下,还能够保持住最基本的冷静头脑,将无头女尸和周遭环境看得明明白白,这已经是慕流云尽了力的结果了。
当时满脑子都是自己要怎么在这位不速之客眼皮子底下不漏破绽,除了向东谷县的衙役打听到抛尸之地是荒山野岭,时常有野兽出没之外,别的倒是也没有太过留心。
现在既然袁牧问了,慕流云连忙仔细在脑子里面把从太平县到东谷县,途径弃尸那片林子的路线大概捋了捋,一时之间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自己虽说江州下辖的几个县平时没少奔波,但为的都是各处的刑狱之事,若问哪里有林子,哪里有悬崖,哪里有水潭,哪里有枯井,那她一定能够回答得头头是道,可是那些与行凶作恶四六不靠的地界,她可就真有点含糊了。
若是一大早能把江谨给叫过来就好了!与自己不同,江谨对于江州地界内有活人的地方都了如指掌,相当熟悉。
只可惜,今日并非江谨的旬休日,这个时候他早就去衙门应卯了。
慕流云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连忙把远远守在一旁的丫鬟草果给叫了过来:“草果,你叫红果沏壶好茶端上来,再去常姑娘那边帮我问问,她之前去求姻缘的庙在哪里!”
草果是个老实姑娘,一听慕流云要找常月杉打听事情,虽说愣了一下,倒也没想红果那样忍不住非要开口阻拦一番,张了张嘴,应了一声就快步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红果就端了沏好茶的茶壶和茶杯来了,她向来手脚麻利,脑子又机灵,所以在众多丫鬟当中最受慕流云的重用。
红果将东西放在石桌上,便规规矩矩退了下去,慕流云连忙为袁牧倒茶,顺便给自己也来上一杯,等着草果把方才要问常月杉的事情传回话来。
左等右等,手边茶杯里的茶汤都从滚烫变成了温热,也没见到草果的影子,慕流云有点坐不住了,心中犯嘀咕,平日草果虽说胆子小了一点,言行举止上跟红果比多少有点小家子气,但也是个靠得住的,怎么今儿只不过是找常月杉问个地方,就一去没了踪影呢?
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叫个人过去催一催,就看草果一溜气从外头跑了回来。
“少爷!那常姑娘不肯告诉我!我是将您让我问的问题,一字不差问了她,结果她听完转身就回了房,还把门儿给关上,我敲了半天她就是不理我,也不给我开门儿,我怕您等着急了,就跑回来告诉您一声!”草果气呼呼地站下来,开始向慕流云告状。
“这常月杉也真是……这种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不过问问,何必这种反应……”慕流云乍一听,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随即她便忽然明白过来,赶忙站起身来,把草果往外推,“坏了!草果,你快到外头去拦着点儿,要是常姑娘跑来了,你就说——”
她话还没有说完,院墙外面已经听到了一串清脆的金玲声,还有红果脆生生的呵斥。
“常姑娘,少爷正和家里头的贵客呆在一处,你跑来干什么!”
慕流云没有听见常月杉说话的声音,却看到门口有一个紫色身影晃了一下,常月杉便已然出现在了门口,红果就在她身后,本欲追上来阻拦,见为时已晚,为了不失礼,便生生刹住脚步,没有上前。
常月杉也不知是一大早起来便做了这般精心打扮,还是方才把草果关在门外就是为了忙这个,她身穿一件罗纱窄袖短襦,玉白藕臂若隐若现,缀着金丝线的曳地百叠长裙将腰身裹紧,看起来盈盈一握般,双鸾绣带长长垂于两侧,随着每一步走动而摇摆。
嗯,好看!真好看!
慕流云心中暗暗感叹,自己的眼光还真是绝了!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蠢蠢欲动,让人心痒痒。
这种毛病很多人都有,慕流云也不例外。明知道自己穿不成女装,却偏偏按捺不住一颗躁动的心,要漂亮衣料便心里猫爪一般难以忍受。
当初在布庄见着这衣料的时候,她便觉着这块衣料裁出衣服来定是美极了,刚巧常月杉被收留在家中,随身盘缠衣物都丢在了荒山野岭之中,寻不回来,十分狼狈,慕流云便立刻买了这料子,请人为她量体裁衣,做了这一身衣裙。
平日里也没怎么见她穿过这一身,今日一看到差一点记不得是自己选的了。
常月杉见慕流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脸颊飞上一抹赧色,神色愈发娇羞起来。
“爷,听说您找我,我便急匆匆赶过来了。”她走上前,微微福身。
“一定是草果没有说清楚,我本未曾想劳烦常姑娘的。”慕流云也不同她瞎客气,开门见山道,“我记得前些时日,常姑娘曾出去求过姻缘,不知是在何处?可是这一代最灵验的?”
常月杉被她如此直白地问到头上,脸上红霞更艳了几分:“我去的是出太平县向东行,马车要走大半个时辰,名叫静水庵,香火鼎盛,去上香告拜的都是这附近几个县里的信女,求得最多的便是姻缘和子嗣。
旁人都说只要足够心诚,那边是极其灵验的,我去那边拜倒是诚心拜了,是否灵验……便还不知晓……只盼心诚则灵。”
她一边说,一边用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看向慕流云,眼波流转,颇为动人。
第三十五章 一段佳话
慕流云心中盘算着,东谷县便是位于太平县以东,那日被袁甲拉去验尸的时候,小马车并未行走半个时辰那么久便到了,若那静水庵如常月杉所说,乘马车尚需大半个时辰,那无头女尸被丢弃的那片树林极有可能位于静水庵与太平县之间。
“多谢常姑娘帮忙解答,我这边与贵客还有要事商谈,常姑娘就请先回去歇着吧!”慕流云把想问的问了个清楚,便客客气气对常月杉说,顺便示意了一下一旁的草果。
草果这回反应很快,直接上前两步,横档在常月杉和慕流云之间:“常姑娘,我们走吧!”
常月杉没想到自己精心一番打扮,到这里才说了一句话便被打发了,一时有些错愕,回过神来意识到慕流云放才说是因为有贵客,所以才哄自己离开,这才朝石桌另一边坐着的袁牧看去,将身穿常服的袁牧打量了一番,收回目光,依旧是柔柔弱弱的姿态朝慕流云福了福身,仪态袅娜地跟着草果离开了。
“大人,看来这个静水庵是江州这一代名气最大,香火最旺的求子嗣去处!若是那郭家的儿媳妇诚心诚意求子嗣,极有可能去的便是这里了!
直接去问郭家人,若真是存心害人,他们必加以隐瞒,倒不如直接差人去那静水庵中打听,小五儿说郭家的媳妇一心求子,经常去焚香祷告,乞求菩萨佛祖保佑,若真如此,那庵中的尼姑们不会对这样一位香客毫无印象的!
我这便尽快差人去问,顺便也去一趟那个郭家……”
“此事不急。”袁牧摇摇头,“能有钱给子嗣捐饷生的人家,家大业大,一时之间跑不掉。
这明处的人跑不掉,暗处的事情确实很容易便能抹除痕迹的,所以无须心急,等袁甲回来之后再做定夺便来得及。”
慕流云起初还有几分茫然,听他这么一说,便恍然大悟了:“原来大人派差爷出去,就是为了暗中打探一下郭家的媳妇儿是否就在家中,以及城里是否真的藏着郭家少爷的外室?”
“若那几个醉酒的书生是酒后吐了真言,那么碍于岳家势力大,不敢以七出之过休弃的结发妻若是在求神拜佛途中遭遇猛兽,命丧黄泉,那这一切倒也就皆大欢喜了。”
袁牧似乎很满意慕流云的反应速度:“若真有即将临盆的外室,则郭家动机更加充分,为防患于未然,我们还需先行一步,在尚未公开无头女尸一事之前,走在他们前面。”
说完,他换来侯在一旁的袁乙,吩咐他去一趟静水庵,袁乙应下,转身便走,毫无拖泥带水,那股训练有素、干脆利落的劲儿,让慕流云看得好不羡慕。
想一想小五儿……算了,简直没眼看!
慕流云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反省一下,不管是手段上还是眼光上。
她很早便知道袁牧在外的威名,知道这个提刑大人过去是经手办理过一些被下面各州府挂起来就没了下文的悬案,立过一些功绩。
只不过自打听说这是个郡王世子之后,慕流云的心中便莫名多了那么一丝丝偷偷摸摸的不以为然。
谁都知道位高权重好办事,投胎又的的确确是一门技术活,一个地位尊贵的郡王世子来当提刑官,不管走到哪里,各地那都得是敞开大门,夹道欢迎的主儿。他想要调查什么,谁又敢横加阻拦呢?还不是地乖乖配合,不敢有半点阻挠。
所以这都已经不是牛刀杀鸡的问题了,在权势的碾压下,哪还需要用什么谋略!
现在看来,自己的格局还真的是有些小了,就从方才小五儿把在外面打听出来的事情刚这么一说,他就已经心中有了打算的这一个反应速度来看,这位出身不凡的提刑大人,行走江湖,考得可能还真不是爹,而是一个好用的脑袋。
慕流云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位提刑大人既然是“货真价实”,那说明之前的声名远播靠得便是些实实在在的过人才智和雷霆手段。
本来自己爬着梯子都摸不着衣角的角色,现在就在自己身边,若是能好好把握机会,在这案子结束之前,倒是也能向他学到些本事,这便是赚大发了。
忧的则是想要唬住一个聪明人,也着实有些费脑筋,装的不像就容易露出破绽,装过了头又是过犹不及……
“那趁着差爷没回来之前,我先给大人说说这郭家的情况?”慕流云悄悄在心中感慨一番,迅速整理了思绪,重新打起精神来同袁牧打交道。
袁牧默默颔首,接受了这个提议。
“是这样的,这个郭家是差不多十四五年前搬到太平县来的,听说原本是行商,后来赚了些钱,便想要安顿下来,在城外置办了庄子田地,便在太平县地界落了脚。
郭家老爷听说没有念过多少书,胸无点墨却好点风雅,在太平县落户之后,开了一家文玩书肆,规模不小,里面从文房四宝,到核桃纸扇,再到时下里最新的话本,都找得到,后来经营得不错,便又在太平县中,还有周围几个县里也开了分号。
我平素就爱看些话本来消遣,所以也算经常光顾,不然的话,他们家梧桐树引来金凤凰的事情我也未必知道得那么清楚。”
慕流云眉飞色舞地讲起这个开书肆的郭家当初的那段轶事:“这个郭老爷一共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唤郭泓清,次子名唤郭泓业,平素郭泓清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生意倒是多由郭泓业帮着郭家老爷打理。
话说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吧,有一日郭家的书肆里来了一位小娘子,正是二八年纪,可以说是生得娇俏艳丽,由丫鬟陪着,到那书肆里面去挑书。
刚巧郭泓清也在店中,见那小娘子犹犹豫豫,像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选什么,便主动上前搭话,这厮也算是巧舌如簧,说得那小娘子买了好几本游记之类的书走。
此后听说那小娘子又陆陆续续去了几次,便让家里人请了保山过来,上门向郭家提起结亲的事情,当时何止是郭家,整个太平县听说这件事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第三十六章 醉翁之意
大瑞朝虽说民风日益开化,也并无律法规定女子不可主动向男子提亲,但不禁止未必就很常见,寻常涉及婚嫁之事,大体还都是男方主动找人上门保媒,即便是已经两情相悦,女方也会暗示男方有所行动。
这女方主动上门提亲的事,绝对犹如看到了两条腿儿的蛤蟆、四条腿的男人,太稀奇了!
袁牧一边听着慕流云神动色飞,口若悬河,一边伸手拿起她面前那杯已经放冷了的茶水随手倒掉,拿起茶壶重新倒上一杯新的。
慕流云讲得兴起,也没有想那么多,加之袁牧这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做得过于自然,她便根本没有多想地接过,啜饮一口,热茶汤到了喉头才忽然回过神来,吓了一跳,一口水差一点喷出来,又怕失态,生生咽了回去,呛得捶着胸口咳嗽好几声。
“瞧我这人!光顾着给大人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时着急……失态了,失态了……”她咳得面红耳赤,忙用帕子擦掉唇边水渍,还得堆起一脸怂兮兮的笑。
毕竟,总不能说这位爷突然表现得如此平易近人、举止亲密,对于她这个“心怀鬼胎”的小小司理而言,就好像是阎王爷给小鬼打扇子一样,实在是有些无福消受啊!
“司理衣襟上沾了水渍了。”袁牧微微抬起下巴,眼神落在慕流云的领口出略作停留,又瞟向一旁,似是不经意一般。
慕流云赶忙低头看了看,确是有那么几滴水渍,她胡乱用帕子擦了两下,赶忙继续说:“那郭家老爷一见女方家里竟然派了人上门主动提亲,当下也没敢答应,觉得若不是那女子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会如此不矜持地派人主动上门求嫁,于是便把对方派来的保山给好吃好喝招待了一顿,让先回去等一等,他们家里还需商议一下。
过后郭老爷赶忙叫人去打听,这一打听回来,又把他们郭家上下给吓了一跳!
那小娘子姓叶,家住西泗县,她爹是西泗县的员外郎,家境没得说,是数一数二的富户,这叶家除了这位叶娘子之外,还有一个小儿子,当时年纪尚轻,叶家娘子作为长女,简直是集父母之宠爱于一身,说是看上了郭家长子的气韵不凡和满腹经纶,芳心暗许。
郭家一看,嚯!一个员外郎家备受宠爱的独女,看上了自家儿子,一心想嫁,世上居然还有这等美事,落到自己家头上,不接白不接啊!于是便不再犹豫,欣欣然允了婚。”
“司理对这些事了解如此详细,倒是省去了许多打听消息的功夫。”袁牧抬眼看看慕流云。
慕流云被他这么一说,也吃不准这是夸奖自己还是调侃,索性权当是夸奖自己的,毕竟让人觉得自己又憨又钝,也不失为一层不错的保护色。
“谢大人夸奖,不过就是闲来无事,听下头的人说得天花乱坠,怪好玩儿的,就支棱着耳朵听了听。”她嘿嘿一笑,继续说道,“这叶娘子最初嫁到太平县来的时候,简直是风光至极,光是抬嫁妆的队伍就绵延数里地,我倒是没特意去瞧,听人说是之前物件儿没少抬,看得出那叶员外家是生怕女儿远嫁到这边来,婆家会对她不好,下了血本了。
听说那叶娘子不光人生得美貌,还颇有才情,能够识文断字,还抚的一手好琴,当年和那郭泓清简直就是太平县的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那郭泓清在县学也没少与人炫耀家中娇妻,不少人都觉得他是祖坟冒了青烟,才遇到了这样的好事。我与那郭泓清不相熟,也没有去打听过他的家事,没曾想才过了这么几年,这就从郎才女貌,令人艳羡的一对,变成了几个酸书生酒后的笑话了!”
慕流云摇头叹气,这倒不是故作姿态给袁牧看,是她方才听小五儿说那事的时候,心中就觉着不是滋味,虽说那几个酸书生是在讥笑郭泓清,可话里话外挤兑的确实叶娘子。
过去形容昳丽、才情俱佳,被人夸成谪仙子一般的美娇娘,只因成亲几年腹中没有动静,便俨然成了夫家的污点,被人拿来取笑调侃。
而那郭泓清靠家中捐了个饷生,也有数年,至今也未能考进京城的四门馆去继续研读,始终在县学当中蹉跎,却不曾有人那这件事去与他说笑,这是何等的不公。
对郭家的事情了解了一个大概,袁牧便也没有兴趣再多打听,慕流云怕言多有失,见他不问了,就也不再多说,两人对坐桌前,谁也没再说话,一边喝茶一边等着袁甲。
慕流云其实是很想请袁牧回客房去安安稳稳等消息的,一方面袁甲被派出去是要出城的,到那静水庵一来一回就需要不少时间,若是再去城里打探一圈是否真有被郭泓清养在外面的大肚子外室,估计少说也几个时辰,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枯坐着。
那壶茶要是再续两道水,可就要变寡淡了!
另一方面,坐在这里,从身后那道院墙的另一边传过来的声音,让慕流云实在是有些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尴尬异常。
后院又不是没有地方,到底是哪几个没脑子的,居然跑到旁边的小院子里去扑蝶!不光扑蝶,还有人放纸鸢!不光放纸鸢,居然还有人从墙上镂空的洞眼往这边偷看。
慕流云抬头看看头顶那棵垂柳,枝叶低垂,纹丝不动……
这样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到底是放得哪门子纸鸢呐???
平日里家中这许多后宅女眷,除了一个常月杉总是见缝插针跑来找自己献殷勤,其他人倒是一向安分,没见有什么过格的举动,偶尔遇到前一夜那种想要暗送秋波的,好歹也是夜深人静了才敢壮着胆子出点声音,试图吸引一点注意到自己身上。
像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还真是不太多见,瞧她们那架势,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纸鸢不是“酒”,蝴蝶也不是,自己才是那个不被人在意的“酒”!
第三十七章 临盆妇人
慕流云心头一阵乱跳。
今天与自己坐在这边的若是江谨倒还好说,过去家中也不是没有过对江谨有点小心思的,但是江谨对此不加理会,回避了一阵子,便也就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可是现在她们面对的可是袁牧,这是绝对招惹不起的人,慕流云生怕墙那边有个唐突的,过一会儿“一不小心”掉了纸鸢,那可就真的热闹了。
袁牧本人倒是毫无反应,自顾自的喝着茶,眉心微拢,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慕流云也不便打听,只求墙那边几个不省心的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就天下太平了。
好在天公作美,今日无风,墙也够高,纸鸢没法子无缘无故兜墙头被丢过来,隔着墙闹腾了一阵子,估计是乏了,倦了,墙那边便渐渐没了声音。
俩人就这么相面似的到了中午,该用午饭的时候,慕流云算是松了一口气,有慕夫人在场,毕竟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姜了,甭管心里多紧张,面上也显不出来,一派热情,把袁牧招待得明明白白,无可挑剔。
袁牧对慕夫人倒也十分客气,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气氛祥和。
吃完饭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袁乙和袁甲就相继回来了,都带回了一些重要线索。
袁甲花了一晌午的功夫,在太平县的城里城外转了一圈,还真被他给打听出来,郭家的确在城外购置过一套小院子,大概是多年前购置的,一直闲着。
大约是一年多之前住进了一个小娘子,做妇人打扮,平日深居简出,不大露面,也不与周围的村妇往来,大多时候都闭门不出,只有家里的丫鬟出门采买,也不多言语,很是神秘。
那家的男人似乎不常在家,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隔一段时日才回来小住几天。这男子也同样来去匆匆,每次回家都乘马车,车子直接进院子,连个照面都不曾与外人打到过。
最近那妇人有孕在身,已经快要到了临盆的月份,所以男人倒也呆得久一些,这几日家里的下人进进出出,多是添置一些妇人生产需要用到的物件,八成是好日子近了。
袁乙只比袁甲晚回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进门先讨水喝,慕流云知道他是被派去静水庵打探情况的,见他这么快就回了,也十分惊讶,连忙倒了茶给他递到手里。
袁乙感激地冲她一笑,也顾不得那茶汤热不热,仰头一口喝了下去,顺了口气,才对袁牧和慕流云说:“爷,慕司理!静水庵那边确实接待过郭家的少夫人,也就是那位叶娘子,叶娘子约十日前到静水庵吃斋礼佛,在庵里住了七日,第八日便离开,离开的时候,有小尼姑送她出门,目送她到山门下上了自家的马车被接走了。”
“消息准确么?”和一听完差一点蹦起来的慕流云不同,袁牧依旧很稳。
“千真万确,那小尼姑说他认得郭家的马车,是靛色的车顶,车厢帘子上还印着铜钱花,和送她去的时候那辆马车一模一样。”
“十日之前去吃斋,住了七日,第八日离开……若是那时这叶氏便被人害了,到今日不刚好和先前验尸的时候推算的时日一模一样!”袁甲在一旁掐着手指头算算日子,发现竟然与慕流云先前的判断丝毫不差,看向她的眼神显得格外惊讶。
这叫什么话!这不是摆明了自己先前说了那么多,也做了那么多,这厮一句也没信过么!
慕流云暗暗咬了咬牙,不过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想法,对袁甲笑得一脸谦逊。
“你回来时,那郭泓清可是在城外小院处?”袁牧问袁甲。
袁甲十分笃定地点点头:“我事先跟人打听了姓郭那厮的模样,错不了!”
“司理现在可有兴致出去走走?”袁牧听他这样说,转脸问慕流云。
慕流云心领神会:“那是自然!我家距离郭泓清家不远,大人随我一同过去瞧瞧?”
“有劳司理带路。”袁牧淡然示意。
慕流云连忙小狗腿子一样屁颠屁颠在前面引路,袁牧走在她身后,袁甲袁乙也随同一起,四个人出了慕家大门,慕流云原本轻快的脚步顿了顿。
“大人,要不您先稍等片刻,容我去衙门里叫些人手?”慕流云忽然意识到,这无头女尸的案子终归是州府衙门受理的,理应报请知府大人,方才一听说有了铁证,又被袁牧那么一问,差一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忽略掉。
袁牧是郡王世子,又顶着四品的官职,对于越过江州知府去查个案子这件事来说,根本不需要有任何顾虑,于公于私,谁也不敢挑剔他什么。
可是自己又算是哪根葱哪根蒜呢?一个芝麻大的小小司理参军,越过自己的上官,去听袁牧的差遣,虽然不算什么大错,但日后若知府大人翻旧账,挑理起来,认为这是自己不把他看在眼里的表现,那自己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州府衙门离这儿也不远,大人只需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为了怕袁牧不耐烦,慕流云又特意补充了一句。
袁牧睨她一眼:“司理不必多跑一趟,本官作为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带人直接去捉拿嫌犯,本就是分内之事,应该不需要提前向任何人报备吧?莫非司理不是这般认为的?”
“大人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那咱们这便过去那郭家吧!大人这边请!”慕流云心中叫苦不迭,恨不能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了咽下去,依然得保持笑容,招呼袁牧跟自己走。
现在面前这位摆明了是怪罪自己看不出高低的意思,这种时候自己哪还敢坚持要去报请知府大人指示呢!
得罪了知府大人,被穿小鞋起码还得等到明日去,若是得罪了这位爷,只怕自己眼下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有没有远虑的,日后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自然是先化解这个“近忧”更妥当!
第三十八章 被坑了
“远虑”在州府衙门里头,估计还不知道提刑司的人这就要在太平县里面直接上门拿人了,而“近忧”的脸色阴晴莫辨,慕流云也不晓得自己方才提出去找知府大人打个报告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惹他不高兴。
除了袁牧之前,慕流云心里还悬着一个小小疑问,如果不搞清楚了,始终觉得不太踏实,于是趁着袁牧没理睬自己的功夫,偷空绕到后面去找袁甲打听。
“差爷,小弟有一心头不解,不知道当问不当问?”她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低声问袁甲。
袁甲被慕流云忽然凑上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皱着眉略带嫌弃地往旁边撤开半步:“就不乐意听你们这种念了几天书又没学到什么真东西的酸秀才说话!有啥事情,你觉得当问,那便开口问就是了!若是觉着不当问,那倒不如就别张这个嘴!”
慕流云本想着表现得客气一点,有分寸一点,没想到被这莽撞汉反过来给训斥了一顿,心里一股火,倒也没敢发作,本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信念忍了下去。
“差爷今儿早些时候受了袁大人的吩咐出去打听郭家那个外室,临走时曾看了我一眼,似是若有深意,小弟想了许久也未能参透,还望差爷给个明示?”慕流云一番调整呼吸之后,按袁甲的话,直截了当把自己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先前袁甲领命离开之前,眼神古怪地看了看自己,若是袁牧叫他附耳过去,说的只不过是查郭家外室的下落这一件事,那个眼神便显得有些突兀了,除非袁牧还说了别的什么。
也不怪慕流云心虚,在那之前,自己刚刚被小五儿那个大嘴巴的猴儿崽子给卖了个干净,让袁牧知道了自己在外面宣传他“活阎王”诨号的事,所以慕流云总怕有什么别的。
袁甲被她这么一问,愣了一下,蒲扇般的大手摩挲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困惑:“哦?有这事儿?我看你……若有深意?”
他茫然地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表情也变得古怪了一点,又特意往一旁闪了闪,语气怪怪地回答慕流云:“我家爷说,你觉着我办事稳妥,颇为欣赏,特意叫他把这差派给我,说是让旁人去你觉着不放心……这种、这种差事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以后你休要这般麻烦!”
袁甲有些尴尬地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话,又充满嫌弃地瞪慕流云一眼,快走两步甩开了她,就好像她身上沾了什么污物,离近一点就会沾染上似的。
慕流云面无表情,一边往前走一边盯着前面袁牧的背影,嘴巴里一口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好你个提刑大人,手段可真够阴的!明知道自己与这疤面煞星相看两相厌,偏偏故意叫他过来领差事,还故意神秘兮兮说那种话,难怪袁甲瞧着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
慕流云平素也算是个知觉敏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袁甲瞧不上自己的原因是什么,无非就是自己看上去过于文弱,缺乏所谓的男儿血性么!
袁甲对自己都已经有了偏见,心生不喜,袁牧还对他说什么自己欣赏他的能力……这话听着没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好像哪里哪里都不对劲啊!
阴险!龌龊!小心眼儿!慕流云偷偷瞪着袁牧的背影,在心中暗骂。
不过偷偷在心里骂几句之后,她倒也骂不出来了,想一想和袁牧打交道以来,除了自己单方面的怕他之外,他好像确实没有真的做出什么符合“活阎王”这个名号的可怕举动来,莫名其妙被人当成鬼一样的去害怕,换成是谁心里估摸着也都不会太痛快。
就凭背后传人家的坏话这一点,以袁牧的身份,想怎么光明正大要自己好看,那都是小菜一碟,他只是故意拿袁甲吓唬了自己一顿,仔细想一想倒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这么一想,慕流云这心里面倒也就舒坦了不少,不觉得有什么好愤懑的了。
至于袁甲是怎么想的,那不重要,这么一个正直铁憨憨,虽说面目凶神恶煞了一点,实际上还算磊落,以他们彼此相看两相厌的印象,公事公办,倒是并不难打交道。
那郭家距离慕家的确不远,在慕流云的带领下,七拐八拐,没多久便到了。
慕家在太平县已经算是数得上的富户了,但是因为平日里慕夫人并不喜欢张扬,慕家上下行事低调,倒也不显得有多乍眼。
这郭家就不同了,别看是开书肆起的家,做派却没有半点书卷气,宅子修建的富丽堂皇,就连宅子的大门儿都是开的金柱大门,比寻常商贾人家常见的蛮子门显得阔气许多,门口卧着两个方形石墩儿,昭示着这家是有要奔功名的读书人的,只不过还未考取,未做文官,那方石墩儿上也没敢做任何的雕花儿。
石墩儿不敢逾矩,门顶上的砖花和门簪上可就没轻了下功夫,先是雕花的八角门簪上头,一层瓦片拼出来的镂空铜钱,寓意着“招财进宝”,上面有一层蝙蝠叼着寿桃的“福寿双全”,再往上头还有繁繁复复一层“花开富贵”,估么着能用上的典故就都被用上了。
和这郭家比起来,慕家的门脸看起来简直寒酸。
“看来书肆生意不错。”站在郭家门口,袁牧抬头看看这阔气的宅门,侧过脸来与慕流云说,预期之中似乎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慕流云当然知道以袁牧的身份,区区金柱大门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应该是同自己一样,都是觉得郭家区区一个开书肆的商贾人家,竟然将宅子建成这样,着实是有些太张扬露富了一些。
商贾重利,算盘打得也精,如此喜欢摆阔的人家,一边因为舍不得比自家更财大气粗的岳家,不肯休妻再娶,另一边却又私下里纵容着自家长子在外面偷养外室,还让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怀有身孕,这实在有些古怪。
第三十九章 夹枪带刺
“去叫门。”袁牧示意一下袁甲。
袁甲点点头,上前砰砰砰敲了几下门,他那拳头沙包那么大,敲在门上,那声音就和拿锤子砸也没有多大区别,很快就惊动了门内的人,慌慌张张跑来一个小厮把门开了一条缝。
“你们找谁……哎哟——!”这可怜的小厮一只手拉着门边,话都还没等把话问完,袁甲那边一推门,他就跟着门一起被甩了过去,要不是松手快,一屁股坐在地上,搞不好这会儿已经贴在门后的石头墙顶上了。
这小厮年纪不大,人倒还算机灵,一打量袁甲,也知道这大块头不是自己爬起来质问就能够拦得住的,眼见着来者不善,他也没再吭声,一骨碌爬起来就往里面跑,报信儿去了。
袁牧很显然已经对这个架势习以为常,一撩衣摆,跨步过了门槛,朝里面走去。
哟呵!慕流云两眼放光,腰杆儿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许多。
作为一个小小的司理,平日里外出办事,若是对方敬她,那便还略有几分官威,遇到郭家这种在太平县里有头有脸的富户,又自诩家里出了个饷生,在外面走路都是抬着下巴的,哪里会把一个八品开外的司理参军放在眼里。
要是自己一个人过来,八成这会儿还在大门口等着呢。
现在这么大摇大摆直接闯进来,慕流云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种狗仗人势……啊呸!感受到了一种狐假虎威……算了,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吧。
一行人径直往里走,绕过了喜鹊雕花的座山影壁,往院子里才走了没几步,里面便已经有人迎了出来,打头的是方才跑进去报信儿的那个小厮,后头还跟着五六个人,大部分从衣着便能看得出来是家中的下人,还有两个看着像是一对父子的人,为首瞧着有四十多岁,阔面长须,身穿一件背子,头上没有束冠,只带了一顶幞头。
在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生得形容消瘦,身穿青灰色直裰,那衣裳的颜色衬得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青黄。
慕流云认得这二人便是郭家的大家长郭厚福,和他的次子郭泓业。
她认得郭家的父子二人,郭家那对父子自然也认得她。
那郭厚福多年经商,一双眼睛里面精光外露,本还是来势汹汹,要会一会强行闯入自家的不速之客的架势,一看到慕流云,略略一愣,再看一眼走在慕流云前头的袁牧,神色微微变了变,将手背在身后,冲郭泓业比划了一下,郭泓业脚下一顿,便没有再跟着往前走。
郭厚福不认识袁牧,却也知道能让慕流云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走的,绝对也是衙门中人,因而态度也客气起来,仿佛不是自己家被人径直闯进来,而是自己误入了别人的底盘一样。
“慕司理,你突然到我们家来,这是……有什么事么?”他陪着笑脸问慕流云。
慕流云先朝袁牧看了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摇了一下头,便意会了,没有先介绍袁牧的身份,直接回答郭厚福道:“郭掌柜,不知令郎郭泓清可在家中?”
一听慕流云开口就要找自家长子郭泓清,郭厚福的面色微微变了变,仍旧讪笑着,眼神却朝郭泓业瞟了几次,嘴里支支吾吾道:“犬子……一早便出去读书了,这会儿并不在家中!”
“哦?没想到郭兄读书这般用心,真是令慕某汗颜啊!”慕流云呵呵一笑。
“秋后他便要去京城四门馆念书,准备来年的省试,确实也该多多用功。”郭厚福嘴上谦虚着,边说边偷眼打量一旁的袁牧等人,心里偷偷揣测着他们的身份,“犬子若有司理的本事,那倒可以和司理一样,不用为难自己非得学那文章之道了!”
这不是摆明了说自己不是块读书的好材料么!慕流云脸上端得满面笑容,心里默默将郭家祠堂里的牌位逐个儿问候了个遍。
“郭掌柜,你家媳妇可在家中?”慕流云又问。
郭厚福一听这话,脸上表情也阴沉下来:“后宅里的妇道人家,司理也要打听么?”
“可是不在家中?”慕流云不理他这话,继续追问。
一旁的郭泓业点头,代父亲答道:“嫂嫂她出门烧香礼佛去了,的确不在家中。”
话一出口,就被郭厚福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他连忙垂下眼皮立在一旁,不再吭声。
“正是,我家老母亲身子骨儿最近不大爽利,我那媳妇向来孝敬祖母,便要去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祖母身体健康。”郭厚福眼珠子一转,把话接了过来。
不就是想把新妇进门始终肚子里也没有动静这事儿遮掩过去么!
慕流云看破不说破,只对他点点头:“可否将郭兄叫回来?有些事情需要问他。”
“这……”郭厚福一脸狐疑,想要询问慕流云找郭泓清要做些什么。
慕流云没给他这个机会,冲他摆摆手:“郭掌柜差人去就是了!”
她都这么说了,郭厚福也不敢过于怠慢,连忙冲郭泓业使了一个眼色,郭泓业转身走了,郭厚福又转过来,客客气气迎他们到客堂里吃茶。
袁牧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不吭声,袁甲和袁乙便也犹如两尊雕像一般,慕流云也不知道袁牧葫芦里面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当着郭厚福的面也不方便打听,只能忍住好奇心。
“慕司理可真是个大忙人啊!”郭厚福替她把茶倒上,“只是苦了你娘了,一个妇道人家,脸面也顾不得,整日里抛头露面,为了茶楼生意里外操持,实属不易啊!”
他这话说得乍听似乎是在称赞慕夫人,可是长耳朵的就听得出不对味儿来。
“我大瑞朝女子经商并不稀罕,不过我娘岁数大了,我也时长劝她少操劳,毕竟我在州府衙门任司理参军,朝廷发月俸,不像郭兄读圣贤书开销巨大,负担沉重。她实在不必同郭掌柜一样。”慕流云一脸无奈,宛若无心般叹气道,“无奈我娘不听劝,我也很是头痛呢。”
郭掌柜的假笑僵了僵,心中不悦,又没法发作,只好不再提慕夫人和慕家的茶楼。
第四十章 装大尾巴狼
“慕司理今年是不是也二十有一了?”郭厚福话锋一转,“不知打算何时娶妻?前些日听说你二叔家的儿媳已经有了喜,你三叔家的儿子也与人过了文定……若是贤侄这边再不抓紧一些,慕家开枝散叶可就要靠你二叔和三叔加把劲儿了。”
慕流云心中冷笑,摆明了专门挑着戳自己心窝子的话来聊是吧?顺便还把“司理”都变成了“贤侄”,辈分上压自己一头,这郭掌柜还真不是一般的小心眼儿。
照理来说,慕家和郭家,一个做的是茶店、茶楼的生意,一个是开书肆的,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什么犯冲的地方,但是好巧不巧,私下里,慕、郭两家在生意上还真就莫名其妙结了一道梁子,外人或许不知道,慕流云却心知肚明。
不就是添堵么!这事儿谁还不会呢!只要说郭泓清成亲多年,至今郭家也没有能如愿抱上长孙便能戳中郭厚福的痛处,可是话到嘴边,慕流云又改了主意。
这话说出来,最后骂名免不了还是要落在长媳叶氏的头上,那死者多半就是叶娘子,人都死了,还要因为这种事情被人奚落,慕流云觉着于心不忍。
这么一想,慕流云便只是浅笑着摆摆手:“不急,不急,缘分未到。”
郭厚福以为慕流云依着平日里嘴上不吃亏的性子,一定会说点什么,等了半天,竟然没了下文,这反倒搞得他有些接不下去,不好再继续借题发挥了。
郭厚福不再夹枪带刺,慕流云也舒坦一些,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家和郭家这所谓的梁子,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每一次遇到郭厚福阴阳怪气,也不过是一种输人不输阵的念头,才会忍不住怼回去。
现在她不搭腔,郭厚福一个人自说自话的挤兑人也没意思,便干脆不说话了,一边等着郭泓清回来,一边时不时朝袁牧瞥上几眼,对他的身份十分好奇。
郭厚福经商多年,一向自认眼力不错,心里估么着这个和慕流云同来的公子哥儿应该是有些身份的,毕竟从衣着的质地以及不凡的气韵都能大概猜出来。
只是这位身份不明的公子哥儿,为何要带着慕流云一同到自家,找自己的大儿子又是为了什么事,这边不大好猜测,尤其是慕流云还开口询问起自家媳妇叶氏,这便愈发令人不踏实了,也不知是不是叶氏娘家的什么亲眷。
郭厚福时不时偷偷打量几眼,在一旁暗自猜测,袁牧倒是一派自然,恍若好无察觉似的,兀自喝着茶。
慕流云其实心里也犯嘀咕。
方才进门的时候,袁甲那霸气侧漏的派头,她还以为袁牧打算开门见山亮出自己的身份,大摆官威,先把那郭厚福一家都镇住,接下来比较好对付,结果他居然给自己使眼色,幸亏自己机灵,反应快,领会对了他的意思,没把他的身份说出来。
这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不让自己去府衙里通知知府大人,自己又不挑明……
慕流云也偷瞄袁牧一眼,偏巧了他也正看过来,吓得她赶忙看向别处。
大约过了两刻,大门外传来马车急停发出的声响,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着青色宽袖长衣的男子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小厮。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刚好也从县学出来正往回来,我们在半路就遇见了!”那小厮看着挺机灵,脚步都还没停稳,嘴里已经急吼吼地向郭厚福回话了。
“父亲!”郭泓清长得相貌平平,宽眉细眼,浑身上下并无半点书卷气,但偏偏喜欢以才子自居,平日里最好附庸风雅,现在当着外人的面,自然也是装得人五人六的,规规矩矩向郭厚福行礼,“今日先生留给孩儿的文章颇为艰深,孩儿苦思冥想,久久不得其解,故而耽误了许多时间,回来的晚了些,请父亲切莫怪罪!”
慕流云揉了揉腮帮子,每次听郭泓清道貌岸然地讲话,她就觉着格外牙碜。
“回来便好,我倒是不在意,就是怕让家中贵客久等,那可就失礼了。”郭厚福对郭泓清的反应和措辞都颇为满意,对他点点头。
“不知县学的先生给郭兄留了什么样的议题,竟然将郭兄考住,为难成这样?不如说出来,看看小弟我能不能帮着出谋划策一下?”慕流云笑眯眯开口问。
她本是打算想郭泓清开门见山的,无奈还没开口之前,下意识又朝袁牧那边看了一眼,结果就把他递过来的眼色给接收了一个正着——他并不想让自己那样直截了当,似乎还有意再拖延上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他这番作为到底是何用意,慕流云也只能是全力配合。
郭泓清方才走得急,这会儿也已经缓过神来,听慕流云这么一说,便笑了笑,笑得满是讥讽和不屑,微微撇着嘴朝慕流云一拱手:“贤弟说笑了,与衙门里那些人喝酒划拳你或许在行,若是下次行酒令的时候遇到难题,我再求助于你。”
“你要找泓清,现在泓清已经回来了,司理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郭厚福在一旁催促,“我这家中和书肆那边都还有许多事情,实在没空在此耽搁……”
“如此啊……那是我考虑不周了,那我便快一点,不耽误郭掌柜去书肆那边!”慕流云见状,从善如流地答应着,冲一旁的袁甲和袁乙一挥手,“来人,把郭泓清给我绑了!”
袁甲和袁乙虽然没想到慕流云会忽然对自己发出号令,不过他们毕竟跟在袁牧身边多年,从袁牧打从进门就不声不响的做派也大概能猜出他的意图,现在便非常默契的没有任何犹豫,慕流云一声令下,二人便领命,别人都还没有看清楚就已经闪到郭泓清身后,将他手臂捉住,往后一拉一扭,便将他擒住,押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四十一章 通风报信
从慕流云发号施令,到袁甲袁乙两兄弟把那郭泓清压在地上,整个过程实在是太快了,一直到郭泓清因为双臂痛得好像要断了一样,脸颊贴在地上闷声嚎叫,才成功唤回了郭厚福的注意,定睛一看,自家引以为傲的大儿子被人抓鸡一样按在地上,顿时便急得直跳脚。
“胡闹!胡闹!混账!谁让你们拿我儿子的?!我儿泓清乃是一届秀才!见到孔知县都可以不跪拜行礼的!你们好大胆子,怎么光天化日敢这般无礼!”他急得两手伸着,往前两步,似乎想要冲过去拉开押着自家儿子的不开眼官差,不过被袁甲狠狠瞪了一眼之后,脚底下便又刹住了,在原地直打转。
“既然敢上门来拿人,那便是有缘由的,郭掌柜想知道,我与你说说便是。”慕流云见他不敢靠近袁甲和袁乙,心中一阵暗爽,果然自己害怕袁甲并不是因为怂,而是人之常情,“你家媳妇叶氏,前去庙里烧香吃斋,至今未归,可有此事?”
“我前头便和你说过,媳妇是因祖母身子不爽利,所以为了尽孝心去为老人烧香祈福,这难道是什么罪过吗?”郭掌柜听慕流云提起叶氏,眼神略有些慌乱。
“烧香祈福自然不是罪过,可是谁家媳妇去庙里烧香十日不归,家里面还能这般若无其事的?”慕流云冷笑道,“前日我于城外发现一具女尸,怀疑便是你家媳妇,所以今日才上门来拿人的!郭泓清身为叶氏的官人,自家娘子多日不归,既不寻人,也不报官,岂不可疑?”
“胡闹!真是胡闹!哪有这般道理!今天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这么无凭无据、糊里糊涂就将我儿带走!”郭厚福来回挪动了几步,终究不敢靠近袁甲,思来想去,转身拦住他们去路方向,双臂张开,一副准备耍无赖的模样。
他这样一拦,原本在一旁候着的家丁便也都围了过来,形成了一道人墙。
区区这么几个人,估计也是拦不住袁甲和袁乙,若是真想就这么把人押走,定然也没有什么难度,不过袁牧始终垂目而立,不言不语,慕流云心中揣测着他应当还有别的意图,并不打算就这么把人直接押走,便也没有吭声,像是被郭掌柜镇住了一般。
别人僵持着倒也还好说,唯独那郭泓清着实是有些难过,他两条手臂被扭在身后,疼痛难忍,平日里又是个被娇养的,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口中一直惨叫连连,知道的是他被人扭着胳膊按在地上,不知道的,光听那凄惨嚎叫,还以为是被歹人这样那样了呢。
很快他的惨叫声就又引来了其他人,郭家的女眷听着外面声响不对,也从内宅里面出来一看究竟,几个丫鬟搀扶着一中一老两个妇人,倒腾着小碎步从游廊那头走了过来。
那个四十多岁蜡黄脸的妇人对于慕流云来说是个熟人,就是郭厚福的妻子万氏。
这万氏是个厉害角色,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没理也要搅三分,之前因为两家之间的一点莫名的龃龉,还特意跑去慕家拜访,说是拜访,实际上就是找茬儿去的,夹枪带刺了一通,把慕夫人惹烦了,几句话噎得她喘不过气来,然后就被轰了出去。
万氏身后被几个丫鬟搀扶着的应该就是郭厚福的老母亲郭老夫人,老太太头发几乎全白了,身材消瘦,但是脚底下走得却步伐稳健,感觉中气很足,不像身体抱恙的模样。
万氏来到前院,一眼便瞧见被按在地上的郭泓清,当即一声惨叫,若不是丫鬟在一旁拦着,估计人就要直接扑上去了。
“我的儿!谁这么大的胆子!连当今堂堂秀才都敢这般对待!”她人没扑过去,怒骂声便已经炸开了,“我儿乃是天子门生,你们这样就不怕天家怪罪!”
慕流云本来被郭泓清嚷嚷得头疼,听万氏这么一骂,没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郭夫人言重了!想要当上天子门生,还得省试考取了之后才能勉勉强强,之后可还有殿试呢!”
万氏原本看一院子的人,还有些没有搞清楚状况,听到慕流云说话,定睛一看,将她认了出来,当即便指着她的鼻子叱道:“我当是谁在我家这样大胆,原来是你!你娘花钱供你读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凭什么光天化日这样对我的清儿!”
“休要胡言乱语!”不等慕流云说话,郭老夫人先一步开了口,这一开口就先斥责了自家的儿媳,“慕家小子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今日上门一定是有缘由,这里面许是还有什么别的误会,我们先问问清楚便是了,左右都是邻里邻居,素无仇怨,慕家小子向来秉公办事,不是那种公报私仇,借题发挥的人,不会故意为难泓清的!”
慕流云看了郭老夫人几眼,觉得这老太太比万氏不知道要多了多少的心眼儿,这话说得虽然客气,但是每一句都在敲打着自己,若是自己的举动真有不妥,回头可以扣的罪状可就多了!
“郭老夫人,为何要将郭泓清押走,这里面的缘由我们同郭掌柜已经说过了,你们家的媳妇叶氏出门烧香多日未归,我们在城外发现一具女尸,怀疑正是失踪多日的叶氏。
自家娘子失踪多日,未曾报官,郭泓清嫌疑甚重,我们要将他带回去问问清楚,本不需要如此大的阵仗,把人带回去,三言两语问清楚了事情来龙去脉,可能便了了。
我见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还望老夫人劝劝郭掌柜,莫要冲动犯糊涂,把原本简简单单的事情搞得复杂了,大家都麻烦。”慕流云也依样学样,客客气气地对郭老夫人说。
“什么?我家孙媳妇可能出事了?”郭老夫人一听这话,吃了一惊,扭头看看万氏,又看看被按在地上惨叫连连的郭泓清,叹一口气,对慕流云说:“平日孙媳妇最孝敬我,与我也最亲近,她前些日离家也是去替我祈福,要问什么,你们把我这老婆子拉走问便是了!我孙儿近来忙于准备省试,时长住在书院当中,甚少归家,对此并不知情啊!”
慕流云没想到郭老夫人会这样说,她也不可能真的讲这样一个年迈老夫人押回去审,正琢磨着该如何回应,忽然一个郭家的家丁气喘吁吁从外头跑了进来。
“老爷!老爷!来、来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郭厚福说,“知府大人带人过来了!”
第四十二章 惊喜不惊喜
知府大人来了?!
慕流云听到那家丁的报信儿,脸色微微一变,确实被吓了一跳。
好家伙,来的路上还在琢磨谁是“远虑”,谁是“近忧”,斟酌之下决定把宝押在袁牧这边,结果这还没怎么着呢,“远虑”怎么也自己跑这儿凑热闹来了!
她朝袁牧那边看一眼,看到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门口,似乎是在等着知府大人进门,慕流云微微一愣,随即也从他的表情里猜出了端倪。
这家伙打从过来到现在,一直压着自己的身份不肯亮明,敢情就是为了这个?他方才不让自己去府衙报备,到了郭掌柜家里之后也装得好像大尾巴狼一样。
不过他怎么就算准了知府大人一定会来呢?
顺便慕流云还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郭掌柜家里出了这么一点事,有人出去通风报信,知府大人居然就亲自跟着来走了一趟?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慕流云越想就越觉得一头雾水,正犯琢磨的功夫,知府大人已经在几个衙差的簇拥下进了门,正一脸肃杀地朝这边走过来。
江州地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京畿路下辖各州当中,地理位置没有什么优势,所以也没有什么下派的京官,本州的知府姓杨,是个一把年纪还没进京面过圣的那么一个从五品小知府,平日里也算是勤勤恳恳,勤勤恳恳的把各县衙的功劳收拢上去,仔仔细细贴自己脸上。
就连慕流云也未能躲过杨知府的魔爪,自从她在州府衙门任了司理参军以来,经手的刑案从无没头没脑敷衍了事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每每到了最后,这一切就都变成了杨知府对江州各地治理有功,因此人民安居乐业,治安良好。
杨知府一进院子,就看到了被按在地上的郭泓清,那两个押着郭泓清的差人他虽然不认得,但是站在旁边的慕流云他却是熟悉得很,这一见到熟面孔,面生的差人便不重要了。
他捻着自己那一撮稀稀拉拉的山羊胡子,冲慕流云一瞪眼:“你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跑到别人家里抖起官威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慕流云连忙规规矩矩向杨知府行礼,“回禀大人,前日在城外发现女尸,怀疑是郭家的媳妇,娘子失踪多日,郭泓清并未报官寻人,嫌疑重大,所以我这正打算……”
“打算什么?!”杨知府冷哼,“这等大事,轮得着你一个小小的司理参军做主?我整日都在府衙里,并未接到任何通传,你这是反了天了?平日里给了你几分颜色,你还准备开了染坊不成?如此大事都可以自己做主,是不是明日这知府的位子我也让出来给你坐坐?”
“卑职不敢!”慕流云被杨知府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敢发作,还得好声好气与他解释,“实在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去向大人通报一声,这件事确实是下官做得不周全……”
她停下来,想了想,偷偷瞥一眼一旁的袁牧,决定赌一把,壮了壮胆子,问杨知府:“卑职斗胆问一句,我未来得及向大人通报此事,大人如何知晓我正在此处拿人的呢?”
“大胆!本官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杨知府估计没想到慕流云这个平日里见到自己都绕着走的小吏,居然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对自己说话,脸色也又阴沉了几分,“我看你今天真是反了天了!不经过本官允许就私闯民宅,胡乱拿人,还敢顶撞上官!来人,把慕流云给我拉到大门外头街上,打三十个扳子,以儆效尤!”
慕流云一听这话,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中暗骂自己着实是草率了,今日若是会错了意,袁牧那边并无任何动作,那不光要因为那三十扳子受皮肉之苦,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这杨知府在江州地界是众所周知的能耐不小,心眼儿不大。
杨知府一发话,随他而来的那几个衙差便朝慕流云走了过来。
平日里慕流云与他们相处得都很不错,现在要把慕流云拖出去打板子,他们也不落忍,但是慕流云大小还算有个品级,杨知府都有权力说打就打,他们几个衙差又哪敢喘大气。
就在几个人走到慕流云身边,一左一右准备将她拿住时,一直没有吭声的袁牧终于有了动作,他将腰间折扇抽出,啪地一声展开来,那一声脆响将杨知府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旁边还立着一个人,正一脸傲然地盯着自己呢。
杨知府觉着有点古怪,将袁牧上下打量一番,喝道:“你是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行礼?”
慕流云一听这话,差一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吃惊地朝杨知府多看了一眼。
好家伙,真的是好家伙!这厮日复一日,除了醉心于把别人的功劳撕下来贴自己脸上之外,莫不是就什么旁的也不理会了?
若是说一个一辈子没被圣上召见过的小知府,不认识忠勇郡王,也没见过忠勇郡王家的一支独苗世子爷,倒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可是作为江州知府,对于上任已有一段时日的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也认不得,这可就真的有些说不过去了。
袁牧被他质问,慢条斯理从腰间解下一个腰牌,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袁乙,袁乙便暂时松开了郭泓清,过去恭恭敬敬接了腰牌,两手端着递到杨知府面前,让他能看得清楚。
这一拿近了,不光杨知府能看清,几乎要被人擒住双臂的慕流云也跟着看了个清楚。
袁牧拿出来的不是提刑司的腰牌,而是郡王府的……
“大胆!见了忠勇郡王世子,竟敢不行礼!”袁乙把方才杨知府的话又还给了他。
慕流云没想到他要么不亮身份,一亮就亮了个王炸。
杨知府就更没想到了,看到腰牌一下子脑袋还没转过个儿来,被袁乙惊雷般的一声呵斥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弓起身子,朝袁牧深深作揖。
第四十三章 鸡犬升天
慕流云清清楚楚看到,杨知府的官服后摆抖个不停,估计里面两条腿都筛了糠了。
这个老怂货!慕流云在心里面悄悄鄙视了杨知府一番,见到个世子就吓成这样!亏得他没机会面圣,不然的话,就这出息,还不得在那大殿上吓得尿了裤子?
啧啧啧!这要是因为见到了皇上过于激动,吓得当场尿裤子,然后被皇上一怒之下给拖出去咔嚓了……那这段“佳话”可真够后人讲好几辈子的!
慕流云看着杨知府抖动的官服,脑子里面想象着那样的画面,乐不可支,还得使劲儿忍着,绷紧一张脸,方才被杨知府差一点按地上打板子的短暂惊吓早已无影无踪。
杨知府现在是真的傻了眼,本来接到报信儿,说是自己衙门下面的小司理跑去郭家拿人,怎么说都不听,本以为自己过来摆摆官威,吓那小司理一番,这事儿便结了,依照惯例,之后郭掌柜的谢礼自然是丰厚的。
他本来还斟酌着,回头这谢礼是收还是不收。
收吧,这郭泓清虽然才能平平,没有办法获得贡生的举荐,郭家财力却是可以的,给他捐了个例监,眼看着就要去四门馆研读,回头万一真的中了举,那与其看中眼前的一点点好处,倒不如卖个人情,提前结交一番。
可是不收吧……都说了这郭泓清资质平平了,一路上从饷生到例监,都是靠家里一路捐出来的,谁知道这郭家到底有多厚的家底,若是之后再也使不上力,连个举子也捞不到,那自己不是白白卖了一个人情?
现在可好了,这种事情已经不需要再费心纠结,谁能想到在这太平县地界里,会突然冒出来一个郡王世子呢!
也就是不敢,不然杨知府都有心想把袁乙手里那腰牌拿过来咬一下验验真假了!
杨知府这边心里像是装了滚水一般,不停翻滚又灼热煎熬,那边袁牧却淡定得很,负手而立,不言不语,就好像瞧不见杨知府的腰都快要断了,还撅在那里行礼似的。
一旁的郭厚福也被吓得傻了眼,原本杨知府进门的时候,他叉腰站在一旁,斜着眼瞥着慕流云,一副等着看她出丑的模样,没想到杨知府的官威还没有摆开,怎么又冒出个世子?!
对于太平县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来说,京城里的王爷、世子,听起来就和天上的太上老君、二郎神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只在传说中听过,压根儿没可能见过。
郭厚福偷偷揉了揉眼睛,偷眼朝袁牧那边看,想要好好看看这个方才自己瞥了几眼,并未留意太多的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才偷瞄了两眼,被袁甲在一旁凶神恶煞地那么一瞪眼,心头一慌,膝盖也软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万氏和郭老夫人也被袁牧的身份吓了一跳,原本还有些发愣,现在知府大人在行礼,自家的当家的也已经跪下了,她们二人也连忙跟着跪下。
院中其他下人见主子跪了,纷纷跟着跪下,一时之间院里的人高度都降了一截儿,慕流云是为数不多可以站得笔直的人,看着杨知府、郭厚福等人的后脑勺,心中一阵爽快。
“下官杨有志,见过世子爷!不知世子爷驾临此处,未曾远迎,还望世子爷莫要怪罪!”杨知府等了一会儿,老腰都快要断了,就是等不到袁牧叫他起身,现在实在是撑不住了,把心一横,决定主动一点,自己这样说完,袁牧总不好再不作回应了。
他说完之后,有过片刻,袁牧才语气淡淡道:“不知者不怪,杨大人不必多礼。”
杨知府弓着腰时间久了,毕竟年纪有些大了,差一点直不起来,多亏旁边的衙差扶了一把才重新直起身来,一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汗,一边冲袁牧谄媚地笑:“世子爷,下官斗胆问一句,您为何会到这郭家?是来做客还是……?”
“郭家儿媳的尸体是我发现的,我又在太平县找了慕司理,将这个案子交给他处理,今日本是来这边将嫌疑人提到衙门去的。
不过既然杨大人要先处理慕司理没有事先禀报的过错,那还请抓紧时间,这板子打得快一点,免得误了正事。”
袁牧好整以暇看一眼一旁的慕流云,还有慕流云身旁的两个衙差:“只是三十扳子,力道还需仔细把握,若是把我的人给打伤打坏了,耽误了办案,那这责任可得有人来担着。”
袁牧说话的语气极其平缓,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可是偏偏就仿佛自带一种威压,让听的人都有一种心头猛然一跳的感觉。
杨大人心头一跳,赶忙朝慕流云多看了几眼,惊讶地嘴张开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芝麻小吏居然可以攀附上郡王世子这样的贵人。
都说打狗还须看主人,自己当着人家的面,要打这小司理的板子,那不等于打世子的脸?
被杨大人多看了几眼的慕流云同样心头一跳,方才杨知府要打她扳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皮肉之苦是要吃定了,内心里十分慌乱,毕竟以自己这一身的秘密,三十个板子打下去,虽无性命之虞,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皮开肉绽还是逃不开的。
若是打完了被袁甲袁乙他们给带到医馆里去上药,那不就什么都毁了?
现在,袁牧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掉所有人的魂儿!
嘴上说着催杨知府快些把板子打完的话,却轻飘飘一句“我的人”便将自己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这样一来,便是借给杨知府两颗熊心三颗豹胆,他也绝不敢打自己一下了!
靠山不可怕,就怕靠山心平气和撂狠话!
慕流云眼见着杨知府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一时之间心中暗爽,虽说算不上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今日至少也算尝过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滋味了!
第四十四章 有眼不识泰山
袁牧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要是谁还惦记着打慕流云板子,那才是犯傻,杨知府自然不会这么做,可是毕竟当着众人面说出去的话,若是就这么不了了之,未免也显得有些过于窝囊,以后再想抖威风也免不了要感到心虚。
杨知府毕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心思脑筋都转得快,听袁牧那样一说,嘴上应着,一转身看向慕流云的时候,就已经换上了一脸威严。
“慕流云,既然协助世子爷查案,你方才举止唐突的那顿板子我便先给你记下了!若是你办事得力,将功抵过,这顿板子可以抹掉,若是为世子爷办事不尽心尽力,那两个过错加在一起,责罚翻倍!你可听清楚了?”他高声大气冲慕流云喝道。
慕流云瞧着他那狐假虎威、欺软怕硬的模样便心烦,但又不能不做足了戏来应付,连忙恭恭敬敬道:“是,大人!卑职一定谨记大人教诲,替世子爷好好办事!”
杨知府说这一番话原本也不是为了慕流云能有什么反应,而是奔着袁牧去的,所以她说什么也没有理睬,又继续对袁牧巴结道:“世子爷,这验尸也好,审案也罢,终究需要有个合适的地方,若是世子爷不嫌弃……不如将人带去州府衙门里面?”
杨知府心里面小算盘打得飞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忠勇郡王家的世子会突然跑到太平县里来,又发现了疑似郭家长媳的尸体,现在想要当场帮郭泓清脱困恐怕是没有任何希望,唯一能够以退为进的,便是把郭泓清带到自己的地盘上,这样也方便里外接应。
“不必麻烦杨大人。”袁牧面无表情道,“那妇人的尸首之前暂存在江州府的殓尸房里,待到认尸之后,我们便将人一并带走。”
“那……下官斗胆,尸首这种事情不是儿戏,不知世子爷要带去哪里……?”杨知府没想到自己的提议被袁牧回绝得如此直接。
袁牧扫他一眼,示意袁甲袁乙押着郭泓清往外走,并没有理会杨知府。
杨知府眼巴巴看着他们往外走,想拦也不敢拦着,郭厚福赶忙跟在后头一起往外走。
那几个衙差一看慕流云没事了,纷纷冲她挤眉弄眼,慕流云平日里对他们一向很好,若是从本心来讲,他们也不愿意打慕流云的板子。
慕流云却没有像他们那般松了一口气,这杨知府心眼儿向来小得很,只怕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等这个案子结了,袁牧一走,这三十个板子的帐还得想办法去平。
好在慕流云向来心宽,没到眼前的事便不去多想,现在袁牧已经带人出发,她便拔腿跟上,眼看着一只脚要迈过门槛,就听见身后杨知府的咳嗽声,连忙又把脚收了回来。
“杨大人,您先请!”慕流云闪到门旁,把路让给杨知府。
杨知府没着急走,而是阴沉下脸,在慕流云身侧站定下来,歪着脸,一双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忠勇郡王世子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跑到太平县来了?”
“这个……连大人您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知晓呢!脚长在那位爷身上,他要往哪里走,也不是咱们能过问的。我也是今日忽然被拉去晕头转向验了尸,紧接着便到这里来了。”慕流云愁眉苦脸摇摇头,一副万分无奈的样子,话里刻意回避了验尸已经是两日前的事实,毕竟让杨知府知道自己不去报备的事,又要记自己一笔,“要不……我帮大人问问去?”
“休要胡闹!”杨知府连忙斥她,“这等傻事如何做得!世子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只是……死者为大,尸首可开不得玩笑,你可知世子要将那死去的妇人还有郭泓清带去何处?”
“大体应该是提点刑狱司吧。”慕流云眼观鼻鼻观心,低声答道。
“你说哪里?”杨知府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京畿路提点刑狱司。”慕流云郑重其事,一个字一个字重新说给他听。
杨知府隐约记得之前同僚在书信之中确有提到过前两年上任的那位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说此人做事铁腕,刚直不阿,关键是来头不小,油盐不进,不大好打交道。
不过江州地界悬案冤案向来是没有的,那位提刑大人几乎没有到这边来过,杨知府渐渐的也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并未多花过什么心思。
没想到这个来头不小,竟然是如此之大。
大瑞朝上下谁不知道这忠勇郡王的地位是何等特殊!
想当初先帝登基之前,和几个兄弟之间曾有过一场夺嫡引发的腥风血雨,当时袁牧的父亲袁怀本来只是先帝的叔伯兄弟,亲王家的次子,连沿袭爵位的资格都没有,结果因为一次先帝遇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救了先帝一命。
为了表达对这份恩情的感激,登基之后,先帝便第一个给袁怀封了个忠勇郡王。而袁怀本人又是出了名的胸无大志,安于现状,册封郡王之后,安闲自在的做了个富贵郡王,终日里做个画,养个鸟,遛个狗,种个菜,怡然自得,从不过问朝政。
正因为如此,向来对武将、王爷都格外忌惮的先帝,一辈子唯独对袁怀格外关照,时不时还会邀请他进宫饮酒叙话,十分热络。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忠勇郡王依旧很受尊敬,虽然说他本人从不插手任何朝中之事,但谁都知道袁怀于皇帝面前的面子是何等的大,所以凡事与忠勇郡王府扯上关系的,都会格外注意,特别给一些颜面。
换句话说,忠勇郡王这一门,朝中上下谁也不怕,但是谁也不想与之结下梁子。
杨知府万万没有想到,那样一位养尊处优的富贵闲人,家里的独子居然会跑来做了什么提刑,并且还是这么一个不好相与的主儿。
他越想越头痛,有些烦躁地冲慕流云摆摆手:“罢了,走吧走吧!别让那位爷等着!”
第四十五章 认尸
慕流云得了杨知府的令,冲他一拱手,迈步跨出门槛,大步追上前面的几个人。
亮明身份之后,杨知府带来的几个衙差就被袁牧征用过去,负责押着郭泓清,郭厚福一脸紧张跟在旁边,亦步亦趋,生怕几个衙差对自己的宝贝儿子下什么黑手。
慕流云打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郭厚福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睛里恨不能飞出两把刀来,在慕流云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那恶狠狠的模样,活像是慕流云暗害了叶氏,又栽赃给郭泓清似的,见到后面上来的杨知府,这才脸色缓了缓,凑到杨知府跟前嘀嘀咕咕低语起来。
慕流云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走过,向前追上了袁甲和袁乙,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断然不敢冒冒失失跑去最前面和袁牧并肩走在一起。
先前郭厚福和慕流云之间的对话,还有方才的反应,袁乙都看在眼里,见慕流云跟了上来,知道他应该是险险过了杨知府那一关,袁甲面无表情看了看他,又目视前方大步流星走,袁乙冲慕流云和气地笑了笑。
“慕司理,有个疑惑,不知当问不当问的,我就冒冒失失问一句吧!慕家和郭家……难不成有过什么过结?为何那郭掌柜与你讲话,这般奇怪?”他一脸好奇,低声问。
慕流云听了他的问题,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叹了一口气。
非要追溯一下两家的梁子是什么时候结下的,那这大概是四五年前的事儿。
自从慕老爷失踪之后,好不容易护住了家业没被两个小叔瓜分了的慕夫人,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个年幼的娃,像慕老爷那样到处游走进货就不大可行了。
慕老爷当年到底都从哪里找些什么人进货,她也甚少了解,一时之间只能摸石头过河,不光进货的开销上去了,购入的茶叶也是良莠不齐,茶店一度举步维艰,生意快要做不下去。
就在慕夫人犹豫着是否要将茶店出兑的时候,年幼的慕流云给了她一个提议——既然去茶店买茶叶的主顾们大多口味刁钻,比较挑剔,那为何不干脆开个茶楼呢?去茶楼喝茶的人虽说也有真奔着品茗去的,但终究极少,大部分都只是想喝口热茶,吃些茶点,有个地方可以坐下来歇个脚,说说话,或者是听茶博士说书讲话本,这些人对茶叶的好坏便没那么苛刻。
当时慕流云才六七岁的年纪,旁人听了也只是笑,并不当真,慕夫人却把这个提议听了进去,一番斟酌筹备之后,慕家的第一个茶楼就开了起来。
到这会儿,慕家和郭家还扯不上半点关系,直到四五年前,慕流云又给慕夫人出了第二个主意。
在慕流云还在县学里头念书的时候,一日被先生之乎者也到头昏脑涨,偷偷裹了几册新买的话本跑到自家茶楼,在二楼找了个位子一边喝茶一边看,没一会儿,旁边桌有个百无聊赖的茶客,凑过来问慕流云借,慕流云便借了,没过一会儿,又有人来借,慕流云应允。
一来二去的,慕流云手里头那几册话本就都被人借了去,慕流云自己手里的看完了,百无聊赖地观察旁人,忽然发现跑到这二层来喝茶的,大都是不喜欢一楼茶博士的聒噪热闹,想要图个清静,要么自斟自饮,要么安安静静叙话,又不想多花银钱去三楼的雅间。
于是慕流云福至心灵,当即想到了一个上佳的主意,晚上回家便找到慕夫人,把自己通过借出去几卷话本而发现的商机讲给慕夫人听,认为既然茶客有这样的需求,何不将二楼用屏风间隔开,再备上一些话本书籍,置于二楼,供来这里想要安静饮茶打发时间的茶客借阅。
这样的想法从未有那家茶楼尝试过,所需要投入的成本也不高,慕夫人听了之后大为惊异,认为这主意可行,当即吩咐人出去订做屏风,采买绘本书册,然后顺便拧着慕流云的耳朵,因为她逃学的事情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打从慕家的茶楼加设了这些之后,生意日渐兴隆。
没多久,这事便传到了郭厚福的耳中,得知慕家生意兴隆的秘诀之后,郭厚福大为光火,认为慕家此举影响到了自家绘本的售卖,破坏了行市,几次三番前去闹事。
然而闹了几次都是无果,因为慕家除了个别诗词歌赋之类的书册是从外面购买来的,店里的话本却都是慕流云伙同江谨两个人一同编写出来的,与郭家书肆里面出售的并无相似,郭厚福闹到了太平县的县衙也没占到便宜。
打那以后,慕家和郭家表面上和和气气,私下里却始终暗潮汹涌。
此事说来话长,慕流云只能长话短说,大体把来由说了一下,袁乙听完之后有些无奈,随即又笑了:“慕司理,不知是否能有机会拜读你的大作?”
“差爷说笑了!”慕流云连忙摆摆手,“都是小儿科胡闹的玩意儿……”
走在前面的袁牧,耳朵微微动了动,偏了偏头,又转了回去。
一行人来到殓尸房,白老头儿一个人正在打盹儿,被人声吵醒,发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如此嘈杂,一下子还有些发慌。
慕流云过去与他说了几句,白老头儿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让开门口。
袁牧冲袁甲、袁乙递了个眼色,兄弟两个随慕流云进去,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招呼衙差押郭泓清进去辨认。
衙差押着郭泓清,郭厚福和杨知府也都跟在后面一同涌进殓尸房,这里头一回进来这么多的活人,连阴冷之气都被冲淡了许多。
慕流云将一具蒙了白布的尸体拉出来,自下而上将那白布揭开大半,露出了穿着中衣的一截女尸,可以看到女尸的赤足,一直蔓延向上,一直到腰部,其余部分依旧蒙在白布单下。
郭厚福还一脸茫然,郭泓清却瞪大眼睛看着那女尸,忽然发出一声怪叫,两眼一翻便全身挺直向后倒了过去。
第四十六章 外室
女尸只露出下面的半截儿,衣衫完整,看起来也既没有什么可怖,也无法看出任何端倪,偏偏郭泓清的反应又如此之大,把一旁其他人都给吓了一跳。
“儿啊!你这是怎么了?”郭厚福对自己这个儿子向来寄予厚望,就指望他以后光宗耀祖,一贯如同眼珠子似的,现在看他忽然脸色苍白如纸,顿时慌了神。
“郭泓清,你可认得这女尸是谁?”袁牧一指那布单遮挡下的女尸,问道。
“是兰儿……是兰儿……”郭泓清筛糠般打着哆嗦,牙齿打颤,几乎要咬了舌头,两手死死揪住郭厚福的衣袖,“爹……兰儿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郭厚福听他这话,身子一打晃,竟然也跌坐在了郭泓清的身旁,一脸吃惊。
“郭泓清,我问你,你可确定死者就是你的娘子?”慕流云问。
郭泓清抖作一团,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确定这就是我的娘子叶凌兰!”
“哦?不知你是如何单从这一双脚就能看出死者就是叶娘子的?”慕流云饶有兴致地问。
“脚!”郭泓清带着哭腔,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指向女尸的赤足,“我娘子脚上有异于常人之处,寻常妇人双足纤细,而我娘子脚趾旁比别人多出一块,一看便能认出来。
还有那中衣的布料,也与我娘子平日穿着无异,我娘子对旁的都不在意,唯独衣料甚是考究,这种中衣,每隔一段时日,佟记便会差人送来给她,我自是认得的!”
其他人闻言都朝女尸的脚上看了过去,就连郭厚福也壮着胆子瞄了几眼,看清楚之后吓得赶忙移开目光,就像多看几眼女尸就会腾的一下坐起来似的。
女尸的脚上的确有两处多出来的,位于大脚趾一侧的脚掌边上。
慕流云初检和复检之时早就已经将那女尸看了个彻底,当然知道女尸足部有异于常人之处,所以现在并未和其他人一起去瞧,而是因为郭泓清的话心里略有些错愕。
佟记这种丝绵布料皆是别人到店铺里去光顾购买,唯有之前佟掌柜所说的“女菩萨”,因为有恩于佟家,是佟记裁好衣服送上门去,没想到这人竟是叶氏!
“郭兄似乎对妇人的赤足颇有见地,不仅知道自己娘子足上有异,还知道其他妇人的脚是个什么模样!”慕流云在一旁轻飘飘说了一句。
这话说得就有一些故意鸡蛋里挑骨头的味道了,郭泓清果然被激怒,梗着脖子辩解:“此乃人之常情!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哦?既然郭兄认为是我胡言乱语,那我便有一事不明,还需与郭兄探讨。不知叶氏离家去烧香吃斋的数日当中,郭兄人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慕流云趁势追问。
郭泓清眼神闪躲,说话的时候调子里透出一种发虚的劲儿:“省试在即,自然是每日在书院苦读诗书,勤做文章,无心理会其他事情。”
“作为郭家长孙,你祖母身体抱恙,你为何不与叶氏一同去进香祈福?据我所知,城外的大佛寺,祈福的香火一直都很旺盛,而那静水庵,求的不是姻缘,便是子嗣,从未听过为老人祈福去那边的。”慕流云在这殓尸房内依旧自在得很,没有旁人的拘谨瑟缩,一边询问郭泓清,一边围着那女尸转了一圈,顺便将白布重新盖好。
“这……我娘子并非江州人士,乃是从外地迁居来此的,对这些不甚了解,也不奇怪,不管去哪里烧香,都是一份心意,有何不可!
更何况我娘子乃是女眷,去寺庙里烧香尚可,但留宿吃斋祈福却多有不便,选择去静水庵八成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郭泓清被问得眼珠乱转。
一旁的郭厚福听到“姻缘”、“子嗣”这些话,也有些心虚,趁旁人不注意,偷偷用袖子擦了擦汗。
“我看倒是未必。”慕流云摇摇头,“今日在府上已经见过老夫人了,我见老夫人面色红润,身子骨也硬朗,不像是身子有恙的模样,更没有缠绵病榻,请问叶氏为何焚香尚且不够,还必须要留宿吃斋?
罢了,这事要想弄清楚倒也不难,太平县的医馆就那么几家,派几个衙差去问问,是哪家为郭家看诊开药的,便可以弄得清清楚楚——”
“不、不必了!”郭泓清被慕流云这么一说,吓了一跳,看一眼旁边的父亲,也顾不得郭厚福给他使的眼色,“我娘子去静水庵便是求子去的!她进门已有多年,始终无所出,因而内心焦急,听人说静水庵中有送子观音,祈求子嗣向来灵验,她便去了。”
“而你便趁她外出拜佛求子的时候,把她给杀了?”慕流云顺着郭泓清的话凑了一句。
“你休要胡说!叶凌兰乃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们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举案齐眉,我读书时兰儿为我研墨,晚上我为兰儿梳头,何等幸福,我为何要做出这等凶残之事!”
郭泓清勃然大怒,挣扎着站起来,甩开郭厚福试图搀扶他的手:“更何况我终日不是在书院苦读,便是关起门来做文章,何曾做过行凶之事!你怎么可以血口喷人!”
“你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情……恐怕是因为叶氏无所出,你便动了纳妾的心思,叶氏性格刚烈,坚决不许,而你那外室临盆在即,实在是等不得了吧。”慕流云笑眯眯,颇有些挑衅地冲郭泓清一拱手,“郭兄还真是无毒不丈夫啊!”
郭泓清没想到慕流云会突然又是外室,又是临盆,说得他心惊肉跳,一阵阵心里头发虚,这会儿也不义愤填膺了,心虚地偷瞄着父亲。
郭厚福微微皱眉,对上郭泓清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郭泓清赶忙把那求助的目光收回去。
他们爷俩还算是心怀鬼胎,旁听的人却都傻了眼,在场众人除了袁牧和慕流云,再加上袁甲袁乙两兄弟之外,旁人并不是混迹于书院之类地方的,大多不知郭泓清养外室的传闻,现在一听不光有外室,还是马上临盆的程度,顿时看郭泓清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古怪了。
第四十七章 抱个胖娃娃
都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单听着似乎还显得有失偏颇,现在刚刚听完郭泓清口口声声与娘子款款深情,却又在外面有什么临盆外室……
那些衙差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不屑,对郭泓清多少带着些鄙夷。
郭泓清这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读书人,向来是不与他们打交道的,哪怕秀才都是捐出来的,那也是不屑于同衙差这一类粗人为伍,正眼都不会肯瞧他们。
但是慕流云就不同了,平日里没少打交道,虽然说瘦瘦小小,瞧着没有几分男子气概,但丁是丁,卯是卯,是非分明,也不和人打诳语,关键是还很仗义,事情办妥了,张罗几坛子好酒给哥儿几个解解馋,事情办砸了也替衙差们扛过不少。
现在两个人所言之事,这些衙差更信谁,不言自明。
“你你你……你血口喷人!”郭泓清没想到慕流云会这么说,又气又急又心慌,指着慕流云的手抖个不停,“无凭无据,怎么能任由你这么胡言乱语!我娘子尸骨未寒,你却在这里信口雌黄,你、你、你……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当心要遭报应的!”
“死了这么多日,尸骨早就凉透了!”慕流云对他的恼怒并不在意,毫不退缩地用扇子将郭泓清指着自己的手拍到一旁,“我倒是头回知道,读圣贤书的饷生居然信报应。”
“杨大人!”郭厚福比他儿子精明一些,知道和慕流云扯皮没有用,便转身两步冲到一旁的杨知府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就拜,“我家媳妇死得冤呐!这事儿是在咱们江州地界,还请杨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还我儿一个清白,早日缉拿真凶,不能让我家那可怜的媳妇死得不明不白!更不能让奸猾小人趁机公报私仇,落井下石,颠倒黑白啊!”
他这么一嚷嚷,杨大人的脸都快要和他的官服一样绿了,只可惜郭厚福没有瞧出来。
这郭厚福只知道袁牧是个什么世子,其他关于提点刑狱公事的官职,是杨大人私下问的慕流云,他并没有听见,纵使听见了,凭他一个商贾也未必弄得清楚这是个什么官职。
在郭厚福看来,本朝的王爷都是些既无封地也无兵权的富贵闲人,无非是身份尊贵了一点,得客客气气的供着人家,哄着人家,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理会的。
现在柳氏死了,人命关天,在江州地界里杨知府最大,就算对方是个什么王的世子,那也没有权利给慕流云撑腰,在这里胡搅蛮缠,归根结底还得是杨大人来拍板。
想一想之前孝敬上去的那些东西,郭厚福心底还是很踏实的,腰杆儿跪的笔直,只等杨知府发话,来主持大局,收拾慕流云弄出来的烂摊子。
可是左等右等,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杨知府说话,郭厚福壮着胆子抬眼看过去,发现杨知府脸色很难看,脸都转向了一旁,恍若没有听见一样。
“杨大人!”郭厚福有些不甘心,又叫一声。
杨知府胡子抖了一下,皱了皱眉,冲旁边的衙差一挥手:“快把郭掌柜扶起来!慕司理在我江州府掌管刑狱,办事向来稳妥,郭掌柜无须多虑。
若是慕司理办事不妥当,有什么偏颇,不光是我,提刑大人那边他也一样交代不过去。”
“提刑大人?”郭厚福有些疑惑,看着杨知府,希望他能够再给一点明示。
听杨知府这意思,似乎这位“提刑大人”是比他更大的官儿,可是却不知这位提刑大人身在何方,又要如何监督那慕流云的行事。
杨知府想要给郭厚福递个眼色,才朝袁牧那边偷瞄一眼,就发现袁牧正在盯着自己看,吓得他连忙移开眼睛,不敢再跟郭厚福有任何对话。
郭厚福摸不到头脑,心急如焚,偏偏杨知府回避了他的目光,他又无计可施,正抓心挠肝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打从殓尸房外面跑进来一个衙差。
“大人,外面来了一个小厮,还带着个稳婆,说是要找郭大公子。”衙差对杨知府道。
“哦?稳婆?”郭泓清惊得说不出话来,慕流云倒是眼睛一亮,立刻替他开口问起来。
“正是,那稳婆还抱了一个婴孩儿。”衙差一五一十禀报道。
“哟!那可得出去看看!”慕流云一挑眉,也不去同杨知府他们客套,一个人率先朝殓尸房门外走去,心中笃信身后那些人也一定都会到外面来一看究竟的。
果不其然,她一只脚才迈过门槛,后面袁牧就已经跟了上来,袁牧一动,杨知府便也有了胆子,立刻跟在袁牧身后,亦步亦趋。
郭厚福和郭泓清父子一听又是稳婆又是孩子,都吓得不轻,在杨知府身后往外出的时候,差一点双双被门槛绊住,摔个狗吃屎。
门外的确有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稳婆,稳婆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一脸焦急,正在左顾右盼。
慕流云第一个出来,看到陪稳婆站在那里的小五儿,冲他赞许的挑了一下眉,小五儿倒是敬业得很,一脸焦急,仿佛不认识慕流云一般。
不错,不错!这猴儿孩子虽然平日里有些不靠谱,关键时刻还真行!慕流云心中满意,打算事成之后一定好好犒劳犒劳这小子。
稳婆搂紧了怀中襁褓,一双浑浊发黄的眼珠逐个打量着从殓尸房里出来的人,看到袁牧的时候她脚下微微一动,身侧便被小五儿怼了一记,马上收回了脚步,一动没动。
一直到郭泓清脸色铁青地从殓尸房里走出来,那稳婆才终于认清楚了来人,抱紧凑上前来,带着哭腔地郭泓清福身道:“郭大官人!我可找到你了!那小娘子动了胎气,生了!小娘子说她不知道这孩子该如何处置,让我只管抱了孩子来找你,找到你便有着落了,你可真是让我找的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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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滴血认亲
“什么小娘子!你休要胡言乱语!”郭泓清一看到那襁褓中幼小的婴孩,皮肤皱巴巴泛着红,怎么看都是刚刚出生的模样,心中顿时慌作一团,“你我素昧平生,怎可血口喷人!”
“郭兄此言差矣!这稳婆只说你的外室临盆生下这个婴孩,这怎么能算血口喷人呢!”慕流云皱眉看着郭泓清,一副不赞许的模样,“虽然背着自家娘子在外面养外室,自家娘子肚子里尚且没有动静的时候,便让那外室先珠胎暗结,这的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该有的做派,但是米已成炊,这孩儿终究是无辜的,你怎可如此绝情的全都不认识了呢!”
“你、你、你信口雌黄!你胡说八道!”郭泓清又气又急,一张口甚至有些结巴起来。
“慕家小子,你别欺人太甚!”郭厚福一看那婴孩,也有些慌神,但他毕竟比郭泓清老辣得多,“打从一开始你就无赖泓清,一会儿外室,一会儿谋害兰儿,这会儿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婴儿,硬说是什么外室所生!你是司理,你是衙门中人,你若存心想要冤枉好人,我们泓清不认又能如何?谁知你会不会再来屈打成招那一套!”
说罢,他又朝杨知府面前一跪,一抬脸已是老泪纵横:“大人呐!我家泓清自幼便老实,又是饱读圣贤书的秀才,怎么会做出那种有违伦常、伤天害理之事呢!
今日这慕流云分明是有备而来啊!我也不知平日里我们父子究竟何处得罪过他,他这是做足了准备,铁了心要无赖泓清啊!
方才认尸,泓清一眼便能从一双脚就认出兰儿,这不正说明了他们夫妻感情笃深么?再说我们家其他人,你们随便去找街坊邻居打听,谁不知道我们对兰儿视如己出,说是儿媳,却比自家女儿都还要更亲,从未有过苛责虐待!
我们郭家虽然只是小小商贾,但全家上下和和美美,从未有过口角,如今天降横祸,媳妇枉死,大人无论如何也要还我们家一个公道,不能再让我儿蒙冤受屈啊!”
杨知府偷瞄一眼袁牧,见袁牧一言不发,似乎并不打算插嘴,也未理会慕流云,只是站在一旁状似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玉佩。
见他这副模样,杨知府心里略略踏实下来一点,心想甭管什么提刑不提刑的,终归不过是一个花瓶郡王家里面的纨绔世子,估计查案什么的凭的也就是头脑发热。
再者说,一个是堂堂皇亲国戚,正四品大员,一个是出身平平的从八品小司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没道理有什么交情,方才或许只是怪自己没拿他当回事。
这样一琢磨,杨知府心里略微踏实了一点,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冲慕流云道:“慕司理,郭掌柜所言也有一定道理,你一会儿说郭泓清杀妻,一会儿说他有外室,一会儿又随便饱了一个婴孩儿便说是他的孩儿,这是不是也过于儿戏了?你可有证据?”
“回大人,证据么……”慕流云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一指那稳婆怀中的婴孩,“证据不就是那孩儿!外室的事情,我说有,郭泓清说没有,空是扯皮也无济于事,骨肉之间的血脉相连却是真的,若是郭泓清敢与这婴儿来个滴血认亲,我便能获取到证据。”
“这倒也是个办法。”杨知府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也有一定道理,并且可以速战速决,他看看郭泓清和郭厚福,“你们怎么看?”
郭家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郭泓清把心一横,点点头,把宽袖一撩,露出半条胳膊:“来啊!验啊!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好,郭兄爽快!”慕流云笑着冲他摆摆手,“袖子放下来!放下来!我是要你和这婴孩儿滴血认亲,不是要给你放血,读书人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的!”
她这么一说,旁边一个衙差险些嗤笑出声,不得不把脸扭到一旁去。
“废话少说!你到底验还是不验?”郭泓清不耐烦地催促。
“来人,取水来!”杨知府冲一旁挥挥手,立刻有一个人跑去找碗盛水。
很快水就端了过来,慕流云猫腰从靴筒里抽出一把不足巴掌长的袖珍小刀,一把拉过郭泓清的手,动作麻利地在他食指上划了一道,殷红血水顿时就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郭泓清吃痛,来不及恼火,慕流云抓过他的手指捏了一把,伤口处又涌出些血来,滴落在盛了水的碗里面。
慕流云又叫那稳婆从襁褓中露出一只皱皱巴巴、红彤彤的脚丫,用刀尖轻轻的在婴儿的脚跟扎了一下,婴儿一声啼哭猛然响起,血珠子从那小伤口里冒了出来。
慕流云轻轻揉捏着婴儿的脚跟,血滴逐渐变大,从足跟坠落,也落入了碗中。
其他人赶忙凑过来,全都屏声静气,死死盯着那碗水。
郭泓清更是连自己还在流血的手也顾不得,大气也不敢喘地盯着碗里看。
两滴血在落入水中那一刻开始,就开始旋转,渐渐散开,颜色逐渐变淡,两滴血之间的边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终融为一体。
“血融了!两滴血相融了!”小五儿在一旁伸着脑袋看,一看到这一幕,立刻跳到一旁嚷嚷起来,“两滴血相融了!这孩子就是郭泓清的!”
“不是!不是!不要胡说!”郭泓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哆哆嗦嗦指着那碗水,眼珠子瞪得老大。
“这……”杨知府眉头一皱,看向郭家父子的眼神也有些不大一样了,方才这二人信誓旦旦说是被冤枉的,否认慕流云提到的所有事情,可现在这血滴相融可是有目共睹的。
“杨大人!你要相信我!这里面一定有人在捣鬼!”郭泓清有些慌了神,拼命乞求杨知府。
“事到如今,血能相融,你还怎么狡辩?”慕流云怒斥,一指那婴儿,“这边是你与那养在外面的妇人生下来的孩子!”
“胡说八道!明明还有月余才是足月,哪会忽然之间这么快便生下来了!”郭泓清吼道。
第四十九章 倒打一耙
这话一出,众人皆哗然,只有慕流云,笑得像一只逮着兔子的狐狸。
郭泓清此刻也自知已经失言,眼珠子一通乱转,搜肠刮肚想要寻找一个开脱的借口,却无论什么都难以自圆其说,越想就越是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心下没了主张,两腿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好像被人抽去了骨头,只剩下了一摊烂肉。
郭厚福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拉过那稳婆,仔仔细细查看那襁褓中的婴儿,想要找到些端倪,可是那婴孩儿的的确确是刚出生没多久,脸上还沾着许多白脂没有来得及擦洗干净,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几处干涸的血污。
加之初生的婴孩儿鼻子眼睛眉毛统统挤作一团,很难辨别样貌,郭厚福这样端详来端详去,非但没找到什么端倪,反而隐隐觉得这孩子似乎确实与郭泓清有些相像。
郭厚福心乱如麻,为了儿子和自家的名声,这事儿必须抵死不认,可是那叶氏进门已有几年,始终无所出,他盼着家中添丁已经盼了许久,现在稳婆抱着的又恰好是个男婴,这怎能不让他抓心挠肝,在方才两滴血相融那一刻起,心底竟然说不出到底是忧还是喜。
虽然左右为难,但是多年混迹于市井经营书肆锻炼出来的世故和心机也不是说说而已的,比起慌了神没了主心骨儿的郭泓清,郭厚福显然要狡猾得多,只一瞬间便权衡了利弊。
“杨大人!这慕流云终日里醉心于摆弄死人骨头,做过太多大不敬之事,对死去之人毫无敬畏,我听闻他还曾经用刀将死人切得支离破碎,邪性得很!
想来此人心性异于常人,必然也是有诸多我们一般人不知道的邪门手段,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那水中做了什么手脚,才导致了那两滴血相融的!”他冲杨知府辩解。
慕流云闻言便凑过来:“杨大人,郭掌柜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方才那碗水可是您差人去端过来的!郭掌柜这么一说,不是摆明了说咱们两个合伙坑他们么?
郭掌柜,你这话说得我都忍无可忍,事实胜于雄辩,两滴血相融是不争的事实,你就算想要视而不见,顺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朝杨大人泼脏水啊!”
“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何时说杨大人如何了!”郭厚福也没想到慕流云会毫不客气的抓住一点错漏立刻倒打一耙,心里头发慌,喉头一紧,说话声音都哆嗦起来,“我说的是你!你!方才是我表意不明,我是说,谁知道你使了什么歪门邪道,在你那把刀上做了手脚,所以才让我儿的血与那孩子融到了一起!”
“笑话!这等神物,我怎么从未听过,更未见过!郭掌柜可真会说笑!”慕流云呵呵一笑,提出另外一个办法,“若你执意不肯劝郭泓清认罪,我也不能屈打成招,不如这样,我们请杨大人另寻一把刀,一枚针,随便什么都好,只要能够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来便统统可以,咱们让令郎和那婴儿再验一次!
这回我保证从头到尾绝不碰到郭泓清和那孩子二人当中任意一个,全程都有杨大人亲自操刀,这样若是两滴血依旧相融,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说完,她又冲杨知府一拱手,满脸恳切:“杨大人,卑职请求再验一次!还请大人您亲自来验!我对滴血认亲的结果毫不怀疑,请大人您再测一次,实在是因为我看不惯郭掌柜他如此血口喷人,污蔑大人您的名声,说您弄虚作假,有失公允!”
“我没有!你放屁!”郭厚福被慕流云这一番话气得脸色发青,一怒之下什么都顾不上了,伸手一指慕流云,“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何时说杨大人了!”
“好了!”杨大人被两个人一来一往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恼火得一抖袖子,一把山羊胡都抖了起来,“此事慕司理定夺吧,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给提刑大人一个交代!”
说完,他恭恭敬敬朝袁牧那边作了个揖:“大人,下官衙门里面还有重要事务,不便在此逗留太久,慕司理办事向来稳妥,想必不会辜负了大人对他的器重!
要是大人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吩咐下官处理的,那么下官便先行回衙门去了!”
袁牧点点头:“杨大人有事便去吧,不必留在此处,莫要耽搁了正事。”
杨知府如蒙大赦,赶忙往外走,他带来的那几个衙差一脸懵,有些搞不清楚他们这一趟的目的到底是要做什么,便也要跟着一并离开,不过被慕流云给叫住了。
“大人,您带两个人回去,其余的这几位弟兄,能不能先借与我用用?这边也缺着人手呢!”慕流云嬉皮笑脸地同杨知府要人。
有袁牧在场,杨知府哪敢不答应,立刻点了两个跟自己回去的人,其余的就都吩咐他们留在这边听从慕流云的差遣,然后便急匆匆地走了。
这样的一个是非之地,他可是一刻也不想多逗留,先前接到通风报信的时候,本以为是小麻烦,所以才会看在平日里与郭家父子“交情”的份上,去郭家替他们撑腰,没曾想一露面就遇到了提刑大人,并且还是个郡王世子!
本来对方就已经有一尊惹不起的大佛了,偏偏郭家父子还不争气,滴血认亲血滴相融,铁打的事实摆在那里,他们居然还在狡辩,狡辩也就罢了,还想要拉自己下水,着实可恶!
杨大人头上这一顶小乌纱,是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一点一点爬上来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是绝对不允许郭家父子因为不识时务给自己搞砸了!
滴血认亲的结果都已经摆在眼前了,居然还在狡辩,险些把自己也一并卷进去,想一想杨知府便觉得后怕,心想如此拎不清的人,就是这一次侥幸平安过关,以后怕是也不能有什么牵连,不然早晚要被这种蠢货拖累!
第五十章 伎俩被看破
杨知府一走,郭家父子便彻底了没有了依仗,原本郭泓清跌坐在地,一双眼睛还一直悄悄观望着父亲和杨知府之间的对话,现在看杨知府打定主意不替他们撑腰了,身子晃了晃,一副随时可能昏倒的模样,郭厚福也有些不知所措。
与他们不同,慕流云一见杨知府离开,便立刻行动起来派了一个衙差护送稳婆离开,两个衙差护送郭厚福离开,剩下的押上郭泓清,准备按照袁牧的吩咐带去别处。
从方才杨知府的态度便不难看出,这个案子高低不能在江州府来查了,要是袁牧打算把此事就此收归提刑司衙门负责,那慕流云自然是求之不得,那自己这一边的责任也算是尽到了,这个时候趁机抽身,倒也不失为一个稳妥又保险的好办法。
几个衙差与慕流云相熟,自然也听她的安排,一个衙差过去与那稳婆示意几句,稳婆就抱着孩子和他一起走了,小五儿也立刻跟了上去,三个人一并离开。
郭厚福这边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两个衙差刚朝他走过去,他便一个高蹦了起来,身手矫健得如同年轻的后生一般。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把我儿带去何处?”他想要扑过去扯开压着郭泓清的人,不过旁边的两个衙差反应更快,一把将他钳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郭厚福虽说身子骨强健,有一膀子力气,毕竟上了年纪,比不得正当壮年的衙差,挣扎了几下也挣不开,眼睁睁地看着丢了魂儿一样的郭泓清被人连拖带拽地带远了。
“你们要把我儿带去哪里?光天化日,这般冤枉好人,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郭厚福恼怒地一边挣扎一边叫骂,脸红脖子粗。
“放肆!”袁甲瞧这老头儿不停的闹腾,早就已经忍不住了,现在直接一声暴喝,“大胆刁民竟敢在提刑大人面前如此胡闹!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郭厚福哪见过这种杀神,当即打了个哆嗦,挣扎也不那么剧烈了。
慕流云踱到他跟前,语气凉凉对他说:“郭掌柜,我劝你适可而止。这个案子现在已经交由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处理,不是由着你闹事的地方。这件事由提刑大人亲自督管,那也不是你可以无礼冒犯的人!
先前你硬要说杨大人叫人在水中做了手脚才导致两滴血相融,杨大人宅心仁厚,念在你在太平县做生意,一直也算是本本分分,勤勤恳恳,没有与你计较,现在难道你还想得寸进尺,对提刑大人无理?”
“我何时说是杨大人做的手脚!”郭厚福恼恨地与慕流云争辩,说完之后又意识到慕流云擅长诡辩,与他争论对自己并无益处,于是便收回话头,瞥一眼旁边的袁甲,改了口,“那我家那孩儿呢?你为何叫人把他也给抱走了?我儿无辜,我相信那位提刑大人也会秉公处理,不会冤枉了我的儿,可是我那孙儿为何也叫人抱走?慕家小子你是何用心?”
“那孩儿嘛,自然是抱去充了公了!”慕流云笑嘻嘻回答。
“胡闹!你怎能如此胡来!若是我孙儿有个三长两短,你赔得起?!”郭厚福没想到慕流云竟这般无耻,连孩子充公这种鬼话都说得出,一时之间有些恼火。
“方才不知道是谁说,是水里动了手脚才让两滴血相融的,要么就是刀上涂了什么,总之孩子与郭泓清绝无血缘关系……”慕流云立在一旁,对他的怒骂无动于衷,好整以暇的把那柄小刀拿在手中把玩,一边说一边朝郭厚福瞟上一眼。
郭厚福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面好像忽然被人塞进去了一团棉花一样,梗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话也没法儿再说,却又无比憋闷。
旁边的衙差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快些走,不要继续胡搅蛮缠,耽搁时间,郭厚福眼珠子转了转,顺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终究选择了不再与慕流云纠缠,跟着衙差走了。
慕流云悄悄松了一口气,其实今天她也算是大胆的赌了一回,杨知府之前来势汹汹,若不来一招借力打力,先把郭厚福和杨知府之间的勾连打散,否则就算有袁牧摆在那里,杨知府明着不敢有什么阻挠,暗地里却未必不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那叶氏失踪多日,不光郭泓清没有任何反应,整个郭家上下皆是如此,就连今日自己带人登门去找郭泓清,说明了带衙差拿人的缘由,这一家老老少少,无一人大惊失色,说不是心怀鬼胎,谁信?
杨知府与郭家到底有多深的交情,慕流云心里也没有底,若是杨知府明里暗里一个劲儿的捣乱,那接下来只会非常头痛。
再加上郭泓清既然有胆在外面养了外室,还让那妇人身怀六甲,想必也不是什么胆小谨慎之人,未必那么容易就肯开口,只能兵不厌诈,先打破他的心防,然后再找机会让他失言。
方才也算是棋行险招,赌的就是杨知府甭管平日里吃了郭家多少“进贡”,归根结底还是将自己的乌纱帽看得最重,没了郭家,江州府还有不少的其他富户、员外郎,揩谁的肥油还不是一样的香,何必为了维护郭厚福父子,得罪上官,赌上自己的前程呢!
更何况这个上官,还是个世子爷!
这一把,她赌赢了。
更重要的是,郭泓清是要被押送去提刑司的,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自己提前就可以脱身,不用再终日与这几位爷混在一起了?
想到这个,慕流云心中一阵窃喜,有一种熬出头的解脱。
“慕司理。”
正在心里打着算盘,慕流云忽闻身后袁牧叫自己的声音,连忙打起精神来,满脸殷勤地转身凑过去:“袁大人,您叫我?”
袁牧并没有计较她的明知故问,点点头,眼神朝稳婆和小五儿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孩子是借来的还是偷来的?你许了那婆子多少银钱?”
第五十一章 兵不厌诈
慕流云心头一跳。
自己的小把戏被袁牧看破这件事,她其实并不觉得特别惊讶,心中也算是早有预料,只是预料归预料,真的被人一下子看破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地咯噔一下。
“大人,您这就说笑了!那孩子自然是借来的,知法犯法的事儿我可不会去做,怎么会叫人偷个孩子来呢!”慕流云端起自认为诚恳至极的笑脸,同袁牧解释道,“我方才叫小五儿在附近村子里找了一户刚刚添丁的人家,给了不少银钱才把孩子和接生的稳婆一起借出来。”
“什么借孩子?”袁甲在一旁听得有些糊涂,他虽说孔武有力,武功过人,但是脑袋想问题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一条道,没有什么弯弯绕,现在听着袁牧和慕流云之间的对话,觉得一头雾水,明明全程都在左右,却又一句也听不懂。
袁乙脑子比他活络许多,但是同样一头雾水:“爷,慕司理,这……难不成方才那个孩子并非是郭泓清偷偷养在外面的妇人所生的?”
“那是自然。”慕流云没打算跟谁打马虎眼,就算袁牧没有看破,她也还是会选择如实禀告,更别说现在人家已经看透了,故弄玄虚也没什么意思。
“我就说呢!”袁甲一拳捶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明明我去查看的时候,那个妇人还没有任何临产的迹象,咱们几个跑去郭家闹腾了一会儿,再到这殓尸房来,满打满算也都没有一个多时辰,那娃儿怎么就生出来了呢!
除非是母鸡下蛋,否则就算是母猪生仔,也没道理快到这种地步嘛!”
“差爷说的不错,看样子家中应该是早有娇妻爱子了吧?”慕流云听袁甲说得头头是道,权当是他经验之谈。
袁乙在旁边笑道:“司理此言差矣!我家兄长尚未娶亲,何来妻儿呀!”
“那又如何!”被亲兄弟当外人面拆了台,袁甲冲袁乙一瞪眼,“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
“不过,这孩子和稳婆可以许些银钱,请过来帮咱们演一出兵不厌诈,那方才莫不是那个郭掌柜还真说对了,是司理在水里或者刀刃上做了什么手脚?”袁乙有些困惑。
慕流云忙不迭摆手澄清:“非也!非也!我不曾做过任何手脚,更没使用过什么不同寻常的毒物!就算不考虑郭泓清,我的良心也不允许我让那婴儿有什么闪失!不得已得刺破那孩子脚跟,我已经于心不忍,若不是没别的法子,也不会出此下策的!”
“司理太客气了,方才你与郭家父子之间的言语我们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有勇有谋,这哪里是什么下策!”袁乙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之后,对慕流云愈发高看一眼,“只是为何那孩儿并非郭泓清所出,此二人的血液又能在水中相融呢?”
“这个么……”慕流云犹豫了一下,“我若说了,两位差爷,还有袁大人可千万不要觉得我是个疯子,说些疯话什么的!”
“但讲无妨。”袁牧是几个人里地位最高的,听了慕流云的话之后,带头表了个态。
其实有了他这话,慕流云心里就有了底,她略作斟酌,压低声音对三人说:“即便不是父子血亲,那血滴也依旧可以相融,就好比我们四人,现在若是找碗水来,割破指头挤血进去,那这四滴血都将相融。”
“这怎么可能!”袁甲惊得瞪大了眼睛,若说他和袁乙的血可以水中相融,那倒是并不奇怪,可是这小司理的血与世子爷,还有他们兄弟二人的血与世子爷居然都能相融?
袁甲觉得慕流云要么是在说假话,要么是疯了,现下说他与慕流云的鲜血可以相融,他都不甚介意,可是说他们几个的血能与世子爷的相融……
袁甲觉得自己腿肚子都在抽筋,手心里面直冒汗,面对悍匪都未曾慌过,现在却十分慌乱,觉着慕流云的这种说法已经害自己冒犯到了自家爷。
爷平日里对他们兄弟不薄,但是再怎么亲厚,主仆间也是尊卑有别,更何况身为世子,袁牧身上是留着皇家的血,慕流云这个玩笑着实有些开大了!
“你这厮!我们好声好气的请你解惑,你怎么可以这般无礼,戏耍别人很有趣?”袁甲越想越恼火,刷一下从背后把自己背着那柄大刀给抽了出来,“如此冒犯世子爷,我看你脖子上面那颗肉球今日是不打算要了!你若不要,我便帮你剁了吧!”
慕流云没想到袁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被吓了一跳,一下蹦出去多老远:“差爷!差爷莫要激动!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戏耍您三位啊!我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更没有存心想要戏耍诸位呀!”
“那你方才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不曾胡言乱语,那些都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慕流云看袁甲的反应,心中暗叹,果然高估了这几个人的承受能力,自己这个说法,放眼整个江州府,能理解并相信也没有。
袁牧扫一眼袁甲,袁甲原本张开的嘴巴立刻就闭了起来,也没敢再回嘴。
“慕司理但说无妨,不用理会这混货!”袁牧一派平静地对慕流云说,丝毫看不出有被方才慕流云的奇谈怪论冒犯到的模样。
慕流云觉得自己需要对此人的见识有一个重新认识,此前看自己剖开尸首进行复检便那么镇定自若,现在听说连他和甲乙两兄弟的血亦可相融,居然还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般百无禁忌,照常理推断,要么此人特别不靠谱,胆子大又没什么脑子,甭管什么鬼话都敢照单全收。要么就是这人的见识早已超出了普通人的水准,不仅见多识广,还涉猎广泛,因此对听起来多么离经叛道的说法都不会大惊小怪。
从先前打交道的印象来看,袁牧很显然不是前者。
慕流云一时之间不知自己心中应当感到是喜还是忧。
第五十二章 继续留用
没有人愿意自己的上官是个蠢货,慕流云自然也不例外。
跟在一个蠢货身边,做错是错,作对也是错。为什么?因为蠢货哪里分得清是非对错!只要有一点不顺心眼儿的,找个由子就把人给发落了,冤不冤枉也没处申辩。
上官是个聪明人,这自然是好处大大的,起码本本分分做事,兢兢业业应卯,就不会被无缘无故揪住什么错处,即便被人愿望,聪明的上官也总比较容易辨明是非。
但是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不可在这种人的眼皮子底下玩什么小猫腻儿。
偏偏慕流云身上就有这种“猫腻儿”,严格来讲还不算小,这着实让她又是欣慰又是心慌。
“其实说来倒也简单,大约几年前,我和那位江司户,就是去村里抓那猎户的时候与我们同行的那位江谨,我二人在同一家书院读书,一日先生让我们传阅一篇得意之作,我与江谨传阅时不慎被那纸张割破了手指,我的血和他的血皆滴落在那页纸上,染成了一片。
过后我便一直感到不解,为何都说只有血亲才能让血滴在水中相融,我和江谨的血却可以在纸张上面融成一片呢?难不成只有在水中不同人的血才不相融?
于是之后我软磨硬泡,求了江谨很久,他才终于答应让我扎一下手指,结果是我们两个人的血滴在水中依旧相融。”
“那江谨不会是你……”袁甲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嘴。他对于滴血认亲这种传统古老的方式向来深信不疑,因而听了慕流云的话之后立刻便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不得无礼!”袁牧叱道。
袁甲接连因为慕流云而被斥责了好几回,脸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可是自己方才那话也的确失礼,既然理亏在先,也没什么脸面发作,只好扭过脸去冲慕流云拱了拱手。
慕流云摆摆手,不大在意:“差爷说得没错,我当年也是这般猜想的,还跑去我娘那边打探,结果三问两问,终于被我娘听了个明白,直接去厨房拿了一根烧火棍,追着我满院子打,要不是家里的丫鬟婆子和小厮都帮忙拦着,保不齐要把我打成个什么样!”
她说得又无奈又委屈,便是方才还侧过脸去的袁甲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慕流云清了清嗓子,又正色继续说道:“之后我便觉着这滴血认亲的把戏不靠谱,因而便生出了再三检验此法的念头。此后我又尝试了许多次,例如将我指尖的血滴入一碗鸡血当中,发现可以相融,或者将那晒干的猪骨上面滴上血滴,血可渗入猪骨当中。”
说到这里,她两手一摊:“由此可见,但凡血水皆能相融,滴血认亲纯属扯淡!只不过这种结论,便是说出去,肯信我的人也不多,他们多是觉着我怕不是疯了或者傻了。
后来我索性也懒得再去同他们说,反正又不能每和一个人说,我便割自己一刀。
不过今日这样倒是正合我意,郭家父子并不懂得滴血认亲不靠谱的道理,否则这一出戏还真不好唱下去,也就没那么容易把这郭泓清收押了!
现在诸事顺利,虽未大功告成,总算开了个好头,我便也放心了!”
说罢,慕流云冲袁牧客客气气一拱手:“今日那郭泓清已经被押送去了提刑衙门那边,接下来的事情,卑职恐怕就没有办法陪伴左右,现在这里祝大人您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大人查案期间若到太平县来,渴了需要喝口水,累了需要歇个脚,若不嫌弃,卑职家门将永远向大人敞开,欢迎大人随时到寒舍来!”
袁牧一声不响地默默听着慕流云罗里吧嗦说了一堆,待她把客气话都说完了之后,才终于点了点头,在慕流云以为马屁拍得还算不错的时候,忽然说:“既然如此,那现在便回吧。”
“诶,好咧!”慕流云乐呵呵地正想要一个人告辞,忽然觉着有点不对劲儿,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大人是打算留在太平县,继续查案,可避免来回路途折腾?”
“留在太平县不假,但这案是由慕司理来查。”袁牧回答道。
“这……”慕流云一愣,“大人之前不是说了,这个案子收归提点刑狱司那边……”
“看样子,慕司理是不想帮本官这个忙喽?”袁牧并不回答,反问一句。
慕流云被他这么一问,汗都要下来了,膝盖一软,身子晃了一下才站稳。
方才杨知府过来替郭家父子撑腰的时候,袁牧一句“我的人”,把自己纳入了他的羽翼,因此杨知府后面敢怒不敢言,除了言语之间敲打几句之外,连多一点的恐吓都不敢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担心自己抱上了袁牧的大腿,袁牧是自己的铁靠山么!
虽然说作为江州府的司理参军,替袁牧鞍前马后的做事,势必是要让杨知府不满的,但是横竖都已经得罪了他,袁牧又是杨知府的上官,更有世子这一层身份加持,就是借杨知府两个胆子,他也不敢找自己的小辫子去公报私仇。
可是如果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一不小心得罪了袁牧,那杨知府岂不是就一点顾忌都没了?别看他是个没资格进京的主儿,对付自己这种从八品的小角色,那还是轻松揉圆捏扁。
如今自己这处境,还真的是前有狼后有虎。
慕流云在心中暗暗叹息,甚至有些怀念那些被孔胖子拉去县衙帮忙断一断小案子,然后留下吃一顿吴大娘那“鬼斧神工”般厨艺的惬意小日子了。
斟酌之下,袁牧和杨知府比起来,显然前者这条大腿更粗,若是得罪了袁牧,他发难下来,杨知府并不会保自己,而反之,先前袁牧已经为自己出过一次头了,还是比较信得过。
于是慕流云迅速做出了判断,一脸惊喜道:“我本以为大人是要将这案子收上去,必然是要交由更有才能之人去处置的,像我这种庸人怕是没资格参与其中,没想到大人竟然如此高看我一眼,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大人,如蒙不弃,我愿鞍前马后,尽己所能,为大人分忧!”
第五十三章 保护好那个傻子
袁牧微微垂眸,看着慕流云,微微一笑,颔首哦道:“慕司理这般用心,本官甚感欣慰。”?慕流云咬了咬后槽牙,继续笑得满脸诚恳。
之后袁牧便派了袁甲和袁乙两兄弟跟着押送郭泓清的衙差一起,务必将人平安送至提刑司衙门关押起来,之后方可返回。
提刑司衙门所在之地距离太平县颇有一段距离,这一去当晚便定然是无法返回的,慕流云连忙又殷勤地张罗了一些吃食给他们带上,好让他们路上腹中饥饿的时候吃上一口。
常年混迹于江州的各县之间,见多了各种官司,慕流云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想要不得罪杨知府很简单,但是想要让下面的衙差愿意听自己差遣,与自己方便,那反倒是一件需要花心思的事,大手笔倒也犯不上,小恩小惠却是不能断的。
慕流云自掏腰包张罗那些吃食,负责帮押送郭泓清的那几个衙差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袁甲袁乙却有些惊讶,起初推辞不肯拿,直到袁牧示意过,这才向慕流云道了谢,将东西客客气气地收下了。
从这一点来讲,慕流云还是打从心眼儿里佩服袁牧的。
初次想见的时候,慕流云还没有看明白,只当袁甲和袁乙是提刑司里面的官差,现在却已经明白了,这必然是忠勇郡王府的家养仆从。
不止是因为这兄弟两个都随主家姓袁,单是这训练有素、规矩森严的劲儿,也不是寻常一盘散沙一样的衙差能够拿来比较的。
从这一点来看,慕流云对袁牧又多生出了几分敬佩,仆从往往是主人的影子,只有身正的时候,影子才会正,仆从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主人家的品行细节。
袁氏兄弟跟着几个江州府的衙差,押解着郭泓清乘了一辆马车离开,慕流云以为从殓尸房回慕家尚有一段距离,袁牧可能会想乘车,结果袁牧却提出走回去,她便老老实实跟着走。
不过想一想倒也合理,袁牧练武时的模样她是见过的,那身姿!那气势!虎步生风,行云流水,养眼得很!怎么看都不是那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草包!
别的王孙贵族慕流云也没见过,但从各路传闻也大概能听得出来,那京城里许多公子哥儿有多么的纸醉金迷,反观袁牧,无论样貌、才能还是手腕,与那些人都绝不能相提并论的。
一路无言,袁牧走在前面,慕流云不敢有丝毫僭越,亦步亦趋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这样一来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的脚程倒是快了许多,没多久便到了慕家。
“慕司理,本官有一事觉着好奇,衙差押解犯人,司理自掏腰包买吃食,这可是江州府或者太平县的地方惯例?”袁牧进了慕家大门,并没有急着回偏院去,而是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问慕流云,“可是杨知府指派下来的?”
“并非如此,这都是兄弟之间相互关照罢了!”慕流云很想把这口黑锅毫不留情地扣在杨知府的头上,毕竟这种歪风邪气的的确确也是因上行下效而来,但是她怂,她不敢。
等无头女尸的案子结了,袁牧便回那提点刑狱司做他的四品京官,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凭着个什么由头,就被他那个面子大的不得了的老爹召回了京城,从此以后,可能这辈子两个人都未必还会再见到彼此。
杨大人却不同,这家伙把看家的本事都使了出来,也就只够爬到这个位置上坐稳,慕流云也没指望凭着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官往上爬,那就注定还要在这山羊胡子手底下讨生活。总不能现在图一时口舌之快,给自己以后的路上埋下那么大的一个雷。
“替官府办差,本就是职责所在,而且一些出身贱籍的衙役,司理倒是不与他们见外。”袁牧对慕流云与那些衙差称兄道弟这事并不惊奇,之前等着抓那个猎户的时候,他便目睹过衙差与慕流云之间分外熟稔的态度,只是有些好奇。
“出身这种事……”慕流云从来不将出身高低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善恶就是善恶,是骨子里的人性使然,与出身富贵或者贫贱都无关系。
所以听了袁牧的话,她张口刚要说,忽然意识到这话不对,袁牧可是一个出身显贵之人,自己那么一说便有指桑骂槐的嫌疑,于是连忙改口:“那些当差的兄弟也不容易,平日里差事多,每个月的柴薪钱也不多,还需要上上下下多方打点,刨除之后便所剩无几了。”
“哦?一个小小衙差,有何需要打点的?”
“大人说笑了,”慕流云笑了,“有的人打点是为了前程,有的人打点仅仅是为了保住眼前的营生。都是寻常的百姓,没有郭泓清的本事,能有一个有钱的爹去替他捐饷生,也没有往上爬的能耐,因而只图平安,莫要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什么罪状落到他们头上。
大人,甭管是那京城里头的达官贵人,还是寻常市井小民,各自都有各自的不易,我家中并不指望我每月那点饷钱值班柴米,裁布做衣,能帮衬着这帮兄弟们一点的,便尽力而为罢了,平日里他们替我办差时也会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更用心一些。”
“你所谓的层层打点,可有杨知府参与其中?”
慕流云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直截了当,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我以后还要在这江州府底下当差……袁大人莫要拿我寻开心才好。”
袁牧了然,点点头:“罢了,方才是我有些唐突,司理勿怪。既然旁的不便多聊,这案子的事情可否谈上几句?不知司理是如何看待本官将郭泓清押去提刑司衙门关押一事?”
“大人高深莫测,用意岂是我这种庸人可以参破的!”慕流云嘴上该客套的还得与他客套着,实际上倒也没打算把自己的看法藏起来,“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大人应该是想要将郭泓清那憨头腌臜货带去衙门里去好生看护起来吧!”
第五十四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司理为何觉得本官要保护一个行凶杀妻之人?若我没有记错,方才这罪名还是慕司理借了个婴孩帮那郭泓清坐实的。”袁牧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慕流云见眼下已没有外人在侧,便也不同袁牧打马虎眼:“这也是无奈之举,若不这样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嫌疑,将人带去关押起来,由官府的人看管着,护住了,郭泓清这样的一个活靶子,怕是没等我找到真凶是谁,就已经被人给取了小命,落个‘畏罪自尽的名声。”
“看来慕司理不觉得郭泓清是杀害叶氏的真凶喽?”袁牧理了理外衫下摆,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似乎摆开了架势准备和慕流云好好聊聊,“照理说,郭泓清作为叶氏的夫君,其行径确有诸多可疑之处,慕司理这么快就将他排除在外,可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那是自然,查案不是儿戏,我之所以认定那郭泓清并非杀人真凶,原因说来倒也简单,就是因为这厮太蠢了。”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两手一摊,“一个能够这样堂而皇之把外室养在刚出城没多远的地方,每次跑去与人私会还会坐着自驾马车,不遮不掩不躲不藏的蠢货,怎会晓得将人骗出去毒死,褪去外衫割了头颅,以掩盖死者身份!
再者说,这郭泓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且不说几个衙差就已经把他吓得面无血色,两腿打颤,有没有那个杀人的能耐,单说让他将叶氏割了头,再搬着那没了脑袋的身子下山,我都怕这废货要生生累死是半路上。
以他那颗脑袋能想出来的办法,我看八成会是直接把叶氏掐死或者拿个石头从后面砸死,直接丢弃在林子里头不去管,没有胆子跑去有猛兽出没的林子当中。”
“那么慕司理认为杀人真凶是何人?”
“这个么……恕卑职驽钝,暂时还不敢断言。”慕流云没有把话说得太满,“那真凶或许就在郭家,也或许在别处。
正所谓无利不起早,对叶氏下手之人,要么是能够从叶氏的生死之中直接获利,要么便是叶氏生死并无所谓,但是只要郭泓清身陷囹圄甚至人头落地,便可带来巨大好处。”
“你那叫小五儿的随从不是听人说,郭家对叶氏娘家的财势有所忌惮,因此便是叶氏进门多年一直无所出,连纳妾都不敢?”袁牧提醒慕流云一句。
“正是,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猜测,许是叶氏的娘家有了什么变故,否则别说是杀人这种犯了王法的大事,就是那丢人现眼的偷养外室,要是让郭泓清的岳家知道,也定然是要伤了和气的。”慕流云已经想过了这方面的问题,“更别说那外室还怀着身孕,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光别人要耻笑郭家坏了规矩,连同叶家也要一起沦为笑柄。
我听闻那叶家在西泗县还颇有些头脸,虽说是后来才搬过去的,但是到了西泗县之后,又是捐钱修庙又是修桥铺路,做了不少的好事,西泗县里好些人都把那叶员外叫’善心员外’。
由此可见,这叶员外一家上下应是对名声看得极重,不会允许他人轻易败坏,郭家这般大胆,定是因为他们不需要再像过去那样依仗着叶家的财势。
郭家的生意在太平县里,也算是有目共睹,四平八稳,钱赚了不少,飞来横财却是没有的,所以不知是否是那叶家遇到了变故,外强中干,被郭家发现了端倪,才放肆起来。”
慕流云的种种考量在袁牧听来也是相当全面,并无什么错漏之处,他便直接问了慕流云的计划:“慕司理下一步是何打算?若有需要袁甲袁乙的地方,尽管随意差遣。”
好家伙,一开口这就把自己的紧身护卫派给自己了?慕流云有些惊讶,也有些激动。
虽说袁甲那个家伙一脸横肉,自己瞧着他也觉着多少有些肝儿颤,但是带在身边的确是挺唬人的,查案过程中倒也不用担心有人不给自己这个小司理面子了。
另外,慕流云虽然对袁牧还谈不上了解,打交道这几日倒也看得出来这是个心思藏得深,颇有些头脑和城府的人,他能把近身护卫派给自己差遣,也是一种信任的体现。
信任是好事,多一份信任自己就多一分安全。
“谢大人!”慕流云连忙起身做拱向袁牧道谢,“两位差爷乃是轩辕、龙泉之才,寻常的魑魅魍魉哪用得着劳烦他们,等到关键时刻我再向大人借人。
明日我打算请叶家人来认尸,借着认尸的由头,可以顺便打探一下叶家的情况。”
“若司理是想要打探叶家的情况如何,与其等他们来,倒不如到西泗县去。”袁牧提议。
袁牧的提议正好也是慕流云心中所想,于是她便爽快地表示赞同,顺便习惯性拍了袁牧几句马屁,袁牧似乎也对她的这种举动见怪不怪,淡定得很。
晚上慕夫人张罗了丰盛的晚餐,听说袁甲和袁乙两兄弟去了提醒司衙门,恐怕要四更天前后才能赶回来,还特意叮嘱厨房备些方便的吃食,放在灶上温着,这样夜里两位差爷回来了也可以有一口热乎饭菜吃一吃,不至于饥肠辘辘。
吃了饭袁牧便独自回偏院去歇息,袁甲袁乙都不在,慕流云不大放心,找了家里面两个平日中脾气最倔的护院守在偏院门外头,仔细叮嘱他们,若是偏院的这位贵客想要去哪里,都随他去,但是若是外人想要跑到偏院里去,尤其是后宅里的那些,甭管是纸鸢掉了,还是手帕飞了,就算是有人说自己魂儿飘进去了,也绝对不许放行!
像那常月杉夜里跑去给自己送汤送粥也就罢了,从白天隔着墙放纸鸢的唧唧喳喳那几位的热情,若是半夜有什么茶点粥汤被端着去敲袁牧的门……
慕流云打了个冷颤,有点不敢想。
第五十五章 同样的剑
反反复复叮嘱那两个护院,都快把那二人给唠叨烦了,慕流云这才稍微踏实一点,往回走的时候,小腹一阵阵不适,反正四下无人,她便一手捂着肚子,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心中暗暗感叹,真是想啥不来啥,平日里常月杉积极地吓人,今天自己还真惦记着想喝口热乎乎的汤水,偏偏她倒没有了踪影!
正愁眉苦脸兀自不舒服着,一个小丫鬟迎面跑了过来,看到慕流云连忙迎上来:“少爷少爷!夫人找您过去,说怕晚饭没吃好,让您去她那边再吃点东西,她叫厨房给您温了汤!”
果然这世上最靠得住的人还得是亲娘啊!慕流云闻言大喜,差一点热泪盈眶。
到了慕夫人房中,没了外人,慕流云总算可以彻彻底底卸下伪装了,她毫无形象可言地歪在靠窗的卧榻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慕夫人心疼地坐在一旁,手里那一柄小扇帮慕流云扇着一碗滚烫的药汤。浓重的药味儿被扇子扇得扩散开来,钻进了慕流云的鼻子里,熏得她一张脸更加皱成一团。
“方才那小丫头去寻我,我还当娘这边真有些热汤可以喝,喝了肚子也能舒服点,没想到竟然又是这苦死人不偿命的玩意儿!”她瞥一眼那药碗,觉得胃里已经在泛苦水了。
“傻孩子,热汤热水那些玩意儿,治得了标治不了本!你快些把这药喝了,趁热喝药效最好。”慕夫人摸着那药的温度也差不多合适了,催促慕流云赶忙喝掉。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来,从慕夫人手中接过汤碗大口大口灌下去,喝的太快,差一点呛到,一滴棕黑色药汤溢了出去,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慕流云毫不在意地用手抹了一把,“娘,这药明日就不要让人煎了,我明日要随袁大人一通到西泗县那边走一趟,估摸着一大早上出发,回来也是下午了,午饭也不用特意给我们准备了。”
慕夫人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起身拿去放到桌上,趁着背对着慕流云的功夫,用衣袖偷偷地沾了沾眼泪。
慕流云眼尖,看到了母亲的这个小动作,立刻撑着身子从卧榻上爬起来,三步两步凑到慕夫人跟前,往她背上一趴,撒娇道:“娘!以前喝药你都给我准备一块儿蜜饯压一压苦味儿的!这回怎么都没有了呢?娘,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没有我了?”
“去去去!多大人了,喝个药还得吃蜜饯,传出去人家不笑死你!”慕夫人反手虚拍了拍慕流云的脑袋,难得女儿在自己面前撒个娇,她也不舍得轰她,“亏得没人,你这副模样要是叫人看到了,那还了得!”
“放心吧,没人在外头,都被我支出去了。”慕流云不大在意地摆摆手。
慕夫人又叹了一口气,心里头不是滋味儿,拉着慕流云的手坐下来:“儿啊,这些年,真的是委屈你了!别人家的闺女到了这年岁,嫁的早一些的可能都当了娘了!”
“娘,我堂堂……快七尺的男儿,你拿我同别家姑娘比什么呢!”慕流云挺起胸膛,故意粗着嗓子说话,逗母亲开心,“况且我这人也过不得那循规蹈矩的日子,若是当年照常把我当个女儿养在闺中,这会儿我早就已经被憋死了闷死了也说不准呢!”
“可是娘一想到你在外面,又得做得滴水不露,又得动不动就起早贪黑,翻山越岭的去翻那些死人骨头……我这心里头就刀绞一样的!”慕夫人捂着胸口,兀自神伤。
“娘,你可别钻牛角尖儿啊!咱们摸着良心说,去做这司理参军,那还不是我自己乐意的么!”慕流云不以为意,“爹留下来那么多有意思的书,看得我对断狱之事尤为喜欢,这哪里是什么难处,分明是求都求不来的乐事啊!
若我是以女儿身示人的,便是有再高的本事,也绝无可能出任司理参军,替人查案伸冤,娘没耽误我什么,反倒是成全了孩儿了!”
慕夫人虽然知道慕流云喜欢查案是真的,但现下这样讲自然是有安慰自己的成分,便也不再继续悲悲切切,免得让慕流云不放心:“我儿懂事,头脑聪明又有才能,娘知道你向来不输男儿!这回那个提刑大人来,你可千万要加些小心才是!娘明日再去给菩萨多烧几株香,保佑咱们平平顺顺度过,不要有什么岔子!”
“娘,这种事就别去给菩萨添麻烦了,我自己个儿心里有数儿就成!”慕流云被母亲逗笑了,不过母亲提到了袁牧,倒是也提醒了她一件事,“娘,咱们家里有剑么?”
“剑?”慕夫人没想到慕流云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不由一愣,“怎么?你是想要找个师父学学剑法?若是为了强身健体,娘倒也不反对,若是为了自保……你都这个年纪了,我看倒不如干脆请个镖局那边退下来的镖师到咱们家里当护院什么的,有需要的时候你也可以把人带在身边,方便保护……”
“我没有想要习武的意思,只是随便问问。”慕流云见母亲回错了意,连忙摇头,“娘,你帮我回忆回忆,我说的那一柄剑,比寻常的剑略窄一点点,剑鞘是通体乌黑的,上面好似有暗鳞一样的纹路,你可曾在咱们家中见到过类似的?”
慕夫人听着慕流云的形容,眉头也皱了起来,蹙眉回忆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手:“哎哟,我倒是真想起来了,咱们家确实有这么一把剑来着!原本就挂在你爹的书房里头,挂的老高,结果你五六岁那年,也不怎么着长了些能耐,竟然爬个高,把那柄剑给拿下来玩了起来,被我看到的时候真的是差一点没有被吓得昏死过去。
那剑早先我见你爹拿着在庭院里耍过几次,知道是极其锋利的,所以生怕你玩的时候弄伤了自己,好说歹说用旁的物件儿把它从你手里换了出来,之后便藏起来了,怕你再找到了拿出来玩!
没想到这回倒是藏得够好,不光你没有找到,就连我都把这件事给忘了个干净!”
第五十六章 床下玉佩
慕流云一听家里真的有这样一把剑,并不是自己记错了,顿时便来了精神:“娘,那你快想一想,那剑被你收到了哪里,能不能找出来让我瞧一瞧?”
慕夫人有些犯难,倒不是东西不能给慕流云看,只是许多年未曾用到过的玩意儿,一时之间她也想不起自己当初究竟给藏到了什么地方。
慕流云一看母亲这副模样,就知道她是想不起来了,所以也不催她,在旁边静静候着,等了一会儿,见母亲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来,便试着提醒她:“娘,过去我记得咱们家有什么物件儿是你怕丢了少了的,一向会藏在自己房中。”
“没错!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这几年都没有往房里藏过东西,一时之间没想起来!”慕夫人经慕流云这么一提醒,醍醐灌顶一般,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朝床边走去。
走了几步忽然觉着有些不对味儿,扭头看看一旁笑嘻嘻的慕流云,嗔怒叱道:“你这鬼机灵的!我当是瞒得严严实实,原来早就都被你瞧出来了!”
慕流云笑着催母亲赶紧去找,慕夫人在她的催促下,将床上的褥子一层层掀开,又抽出一块木板,露出了一个暗格,暗格上面甚至还上了一把锁。
“娘,你这是藏了多少宝贝在床底下啊?”慕流云见状失笑,“咱家该不会还有传家宝吧?”
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慕夫人却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值钱不值钱的不好说,传家宝倒是真有一样,你过去年纪小,我也没让你瞧见,这会儿顺便一起拿给你看看吧。”
慕流云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家里头还真有点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玩意儿,便伸长脖子朝那暗格里面瞧,想看看这个传家宝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慕夫人从里面先是小心翼翼抽出一柄长剑,果然是剑鞘通体乌黑,上有鳞片纹样,和袁牧那一把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一般。
慕流云把剑接过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别看这剑比寻常的剑似乎要略窄一点,分量却是一点都不轻,拿在手里面沉甸甸的,把剑从剑鞘里面抽出来,虽然被尘封二十年,那剑身依旧光可鉴人,像极了话本里面所说那种“吹毛短发”、“削铁如泥”的宝物。
“我爹他不是个茶商么?怎么还喜欢舞剑?这把剑是哪里来的?”慕流云觉着有些好奇。
这个问题慕夫人也答不上:“你爹虽然是个茶商,不过他也的确是个身强体健的人,在家的时候,练练拳舞舞剑也是常事,我从未想过茶商便不可以做这些,所以也未曾觉得古怪。
不过这剑在他还在的时候,可的的确确是相当宝贝的,除了他谁也不行碰一下,每次出门办事,也都要随身携带着。
有一次你三叔喝了点酒,跑来家里胡闹,把你爹这柄剑给摔在了地上,你爹发了好大的火儿,把他给直接轰了出去,我问他这剑到底哪里那么宝贝,他也不说。
你到底今日为何突然想起要打听这把剑来的?以前也没见你跟我打听过这些东西,你平素不是一向对舞刀弄剑不感兴趣的么?”
“因为我见袁大人有一把这样的剑,总觉着眼熟,像是在咱们家中曾经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今日一看,还真是一模一样!并且看样子,也是宝贝得很。”慕流云答道。
慕夫人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是为了撑起慕家的生意,历练了这么许多年,也比寻常妇人多了许多见识,听了也觉着有些诧异:“那袁大人不是出身不凡么?咱们家只是一个小小县城里的商贾,为何你爹会和袁大人有一模一样的剑?”
“是啊,这个问题,我也觉得有点蹊跷。”慕流云目光一瞥,瞧见那暗格底下还有一个盒子,便伸手将它取了出来,“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盒子非常精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表面是绸缎包面,里面应该还衬了些棉花之类的,摸起来手感比较绵软,而在这一层棉花下面,又有一层很硬的东西,慕流云用手抓着那小盒子捏了几下,确定棉花下面的绝对不是木头匣子,反而更像是铁。
最重要的是,那盒子外面还挂着一把铜锁,鸽子蛋那么大,同样很有分量,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装饰品,
“娘,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值得这般仔细保管?”慕流云愈发好奇,把盒子拿在手里,贴近耳旁,晃了几下,想要猜一猜里面是什么东西。
慕夫人赶忙一把将盒子抢下来,瞪她一眼:“又胡闹!你想要知道是什么,我将这盒子打开给你看就是了,哪能这样摇来晃去,当心把里面的东西晃坏了!”
“这么金贵?”慕流云挑眉看着母亲,慕夫人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她因为不好好读书挨过骂,因为被其他男孩儿带着爬到树上险些摔下来,被母亲罚过跪,就是不曾因为财物方面的损失受过任何责罚。
年幼时她曾因为顽皮,摔坏了母亲最心爱的玉坠子,慕夫人也只是心疼地捧在手里唉声叹气了几声,便摆摆手作罢了,她总是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便丢了,坏了便坏了,只要人没事就是万事大吉。
如此仔细小心,还真是头一回。
慕夫人伸手在自己衣领遮盖下的脖子上摸了摸,摸到了那条细细的金链子,然后慢慢往外拉,金链子上挂着一把小钥匙,她将金链子摘下来,捏着小钥匙插入小铜锁。
铜锁打开了,盒子也打开了,里面同样用棉花和绸缎做了衬里,中间是一个锦囊,绛紫色的缎面上用金丝线绣着一只兽形的轮廓,究竟是什么兽慕流云一下子也看不出来。
见母亲这般小心,慕流云也放轻了动作,仔细地解开锦囊口上的线绳,往自己手里倒,只觉得忽而一凉,一块玉佩躺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第五十七章 忌讳
这块玉佩看起来有些奇怪,乍看似乎是玉佩,但是仔细看又不难发现,这“玉佩”的质地并不常见,看起来既有玉石的那种细腻,又有花岗岩一般的坚硬,拿在手中又一时之间慕流云还真猜不出这是个什么材料,姑且还算做是一块“玉”佩好了。
慕流云端详着手中的玉佩,看那上面雕刻的花纹,似乎是一个虎头,可是长得跟老虎又并不完全相像,看起来威风凛凛,十分凶猛的模样,可见雕工不凡。
除此之外,倒是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上面的络子也只是中规中矩而已。
“这也是我爹的宝贝?”玉佩上面雕刻的是猛兽,当然不会是慕夫人的物件儿,家中除了自己这扮男装的之外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主子都没有,这东西只可能是属于自己未曾谋面的爹。
慕夫人从慕流云手中接过那块玉佩,托在手上,看了又看,用手轻柔的摩挲着玉佩,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是啊,这个玉佩和你拿着的那把剑,这都是你爹当年不许别人随意碰一下的宝贝!每一次出门都必须要带着,回到家里反而得妥妥当当地把东西收起来。
我也不知他为何每次出远门都要特意把平时这般宝贝的玉佩,也曾劝过,同他说财不露白,越是出门在外,越不能戴着这些个惹人厌的玩意儿,若是那玉佩价格不菲,不如就留在家中把玩就好,可他不肯,叫我不要过问。
我也不知其中缘由,但你爹做事向来稳妥,既然他说这事我不好过问,那我便不问。”
“既然如此,为何这玉佩现在扔在家里,在你房中藏着?”慕流云觉着有些不解,既然这东西每次出门父亲都从不离身,为何最后一次出门进货却一反常态。
“你爹最后那次出门,走得匆忙,原本还有一段时日才要出门去,结果收到了一封书信,便急忙打点行装提前启程,剑也没带,玉佩也没拿,就都落在了家中。”慕夫人好久没有回忆当年的事,冷不防提起,还有些伤感,“谁能想到,这一去便没了踪影……”
慕夫人抽了抽鼻子,捏着帕子轻轻擦拭眼角的眼泪。
慕流云出生的时候,慕老爷就已经失踪了,等她长到了能记事的年纪,二房三房那边就已经全都当她爹已经大去,不在人世,对于自己的这个老爹,她是全然没有任何印象,因而也生不出什么伤感来,只是看着母亲垂泪,多少心里也觉着不是滋味。
“娘,这么多年,真的就活不见人……”她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忍心把话说全。
慕夫人擦擦眼睛,叹一口气:“若是问我的本心,只要一天没见到你爹的尸骨,我便愿意相信他尚在人世,只是由于什么因由,无法回家来与我们团聚。
可是……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我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可以让一个人活着却回不了家……罢了!不说这个!哪怕就当是个心底的念想,我也还是愿意相信你爹是活着的。”
慕流云也跟着叹气,从小到大,其实她不止一次问过母亲类似的问题,母亲过去总是支支吾吾回避,今日是态度最为坦诚的一回。慕流云也没有想到,二十年过去了,母亲依然对杳无音信、生死不明的父亲难以忘怀。
从小便被当做男孩儿养大,慕流云早就已经了然自己的处境,因此从未允许自己萌生过任何绮念,她无法允许自己装作男子娶一房娘子进门,然后冷落在那里守活寡,只为让自己有个所谓的正常的名声,更加不能同其他男子有何纠缠不清,因此情为何物,实在陌生得很。
别看平日里断案的时候,慕流云一向能言善辩,可现在面对着母亲对父亲无法割舍的夫妻情分,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该如何安慰。
好在慕夫人也不是那种悲悲切切的人,触及伤心事,掉了几滴眼泪,很快便又重新打起精神来,把那玉佩拿在手里又是摩挲了几下,对慕流云说:“我也曾想过,这两样东西八成是你爹的护身符之类,不然为何过去一直都好好的,偏巧那次急着出门,这两样东西都没有带上,结果就出了事,杳无音信。
所以你小时候,有一次坠河,差一点就出了事,幸亏被人发现得早,救了上来,送回了家,我都把这东西拿出来了,想要给你带在身上,保佑你平安。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没敢那么做,你爹是如假包换的真男儿,你却……所以我也怕万一这东西只能男人使用,女人家戴了反而会招来祸事,便没敢那样做。”
慕流云从母亲手中拿过那玉佩小心翼翼放回锦囊中,又把锦囊塞回到那个盒子里:“这块玉佩到底什么来历,咱们现在也并不清楚,只知道他之前最在意的两个物件儿里,已经有一个与袁提刑的一模一样,而袁大人又是京城里的世子爷,堂堂世子爷与太平县一个失踪二十年的茶商用相同的剑……这事多少有点蹊跷。”
“你有没有问过那位袁大人,他那柄剑是个什么来头?”慕夫人问慕流云。
“娘,这么说可真的是太瞧得起我了。”慕流云苦笑,“我与袁大人,就是不说云泥之别,那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人家用什么东西趁手,哪轮得着我去打听。”
“说的也是……”慕夫人觉着女儿的话有道理,“那算了,这事情与我们本也没多大关系,说不定就只是物有相似呢!而且向来都是京城里面时兴什么,外头的人就都跟着学,也兴许是你爹当年出门去进货,见到京城里面的贵人都用这种样式,便仿制了一个呢!”
“嗯,娘说得对!”慕流云把东西一样一样重新收回慕夫人的床底暗格里,又帮她把褥子重新铺好,整理得看不出任何挪动过的痕迹,“这些东西既然是我爹留下的,那便妥善保管着吧,就当是留个念想,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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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这里面有事儿
“对了,娘。”把东西收好之后,慕流云又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当年是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把我爹那么急着给叫走的?那封书信可还在家中?”
“不在,当初你爹是揣着信走的。”慕夫人摇摇头,有些伤感地回答,“当年我也曾想过,看看到底是谁写信给他,这样一来,好歹也知道找谁去打听打听他的下落,就算是寻人,起码也得有个方向,知道去什么地方找不是?可是找不到,应该是出门的时候一并带走了。”
“算了,事情也过去了这么多年,再纠结此事也没有用,方才是我多了句嘴,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我陪袁大人他们去一趟西泗县,一早便出发,中午吃饭不用等着我们,要是顺利的话,当晚便回来了。”慕流云怕母亲伤神,赶忙把话题带开,顺便也交代一下行程。
慕夫人点点头:“儿啊,你在那袁大人面前可一定多加小心!”
“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儿。”慕流云安慰道,说罢起身出门,唤了等候在院子里面的丫鬟进去伺候慕夫人更衣洗漱。
虽说她从小到大也很想同别人家的女儿一样,近身侍奉母亲,尽一尽孝道,可是家里上上下下都当自己的家里头的“少爷”,那些母女之间的行为,放在“母子”身上便不合适了。
出了母亲的房间,慕流云也没有睡意,索性到父亲的书房去呆一会儿,也不为了看什么书,主要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理一理有些凌乱的思绪。
慕老爷的书房不大,在慕家最安静的一角,甭管从哪里想要到书房去,都要七拐八拐一番,慕流云小的时候调皮捣蛋怕被母亲追着打,便会跑到书房里面躲起来,再大些认得字了,有时跑去书房躲清静,顺便在里面翻些有趣的话本来看,逐渐便成了她在家中的乐园。
今日这个乐园却让慕流云产生了诸多疑惑,只是方才当着母亲的面不便表露出来。
到了书房推门进去,慕流云直奔屋里的书架,一排一排仔仔细细地寻找,从踩着凳子在最顶上那一排找,到猫着腰恨不能跪在地上找最底下的那一排,这些书册不管是被自己快要翻烂了的,还是许久没有人动过,积了一层灰尘的,居然没有一本是与茶叶有关。
查看完最底层的书架,慕流云从地上爬起来,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在书案前坐了下来,书案上放着几本册子,那些都是慕老爷之前留下来的手记,里头的内容慕流云早就已经看过许多遍,尽是些慕老爷在外游历时候的见闻,包括许多南边蛮夷才有的玩意儿,或者是花,或者是果,要么就是虫。
这些手记里面除了对这些稀罕玩意儿的详细描述,旁边还有一些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图样,哪怕从未见过实物的人,也能依着那图样大概想象出是个什么模样。
一个茶商,若说是走南闯北,所以见多识广,这样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偏偏家里什么样的书册都找得到,就连详细记录着大瑞朝刑律的也包括在内,可就是找不到半本与茶有关的东西,仿佛慕老爷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贩茶这件事特别放在心上过。
这不是慕流云第一次对自己这个未曾见过的老爹产生疑惑。
做了司理参军之后,她与太平县不少大小商人都或多或少的打过点交道,其中不乏头脑聪明,富有心机的,或者目光长远,善于谋划的,但是如自己老爹这般见识广博的却并不多。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见识广博之人,对自己最该精通的茶叶却似乎一窍不通。
慕流云稍微大一些,开始能够帮着母亲一起整理店铺账目的时候,也发现在母亲接手之前,自家茶店的账目似乎也是有些问题的,许多收益就像凭空变出来的一般,完全不符合正常经营所产生的。
就是这样一个不懂茶的茶商,偏偏别的又懂很多,随身有神秘玉佩,还有一柄看起来就不大寻常的剑……
慕流云深知以袁牧的身份,随身带着,并且又是珍而重之的那样一把剑,绝对是来历不简单的,而自己老爹那一把从外观到质地,也绝非什么仿品,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还没有挖掘出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慕流云直觉着有些不敢深想。
其实就像慕夫人的建议一样,想要弄清楚这件事,只需去找袁牧询问一下他那把宝剑的来历,很快就可以一通百通,梳理清楚事情的真相。
可是袁牧一个堂堂世子,正四品提点刑狱公事,为何突然莫名其妙点名将自己这个芝麻大的小小司理叫到身边去查什么案子,这合理么?
万一……他这次来的真正目标,就是那玉佩和剑呢?那自己跑去一打听,那还不是自投罗网,不打自招了?
慕流云越想越觉着这里头保准有事儿,虽然说自己那缘分薄的爹爹到底是何方神圣,这还是个谜,可这谜严重不忙着解,在没有摸清楚袁牧的路数之前,旁的都可以暂缓,唯有自己和母亲的两条小命才是至关重要的!
从书房出来已是深夜,府里的下人都习惯了慕流云从来不用人近身伺候这件事,入夜之后除了慕夫人房里留个丫鬟,还有值夜的护院需要警醒着点,其他人就都可以歇下了,因而四处都十分安静。
慕流云脚步轻,像是一道影子一样往自己的卧房走,走到与偏院仅一墙之隔的地方时,她听到袁甲和袁乙回来的声音,还有值夜的门房追着他们,告诉他们厨房里面特意为他们留了饭菜吃食的事情,询问他们要不要去吃一些东西再休息。
袁甲和袁乙听起来似乎很高兴,估计这一趟折腾下来也是又饿又累,没想到回来这边居然还有人专门留了热汤热饭给他们,两个人连客气话都懒得去讲,更没打算矫情什么,兴高采烈地去厨房吃东西了。
第五十九章 晚上不睡
这一夜,慕流云都没怎么合眼,翻来覆去,总觉着心里头有点不太踏实。
过去她只觉得自己那个无缘的爹这么一失踪,扔了个烂摊子给娘,顺带着还让自己不得不以男儿身的面目示人,心里终究有点不那么舒服,后来日子一久便也习以为常,心无波澜。
可现在袁牧主仆三人的到来,将这平静打破,让慕流云忽然意识到之前被自己忽略的诸多细节,发现自己未曾见过的父亲身上居然有那么多不寻常的疑点。
现在不仅身份可疑,完全不像是一个寻常茶商该有的样子,就连忽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也同样透着诡异,让人浮想联翩。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消失,每一桩离奇失踪的背后,都有利益牵扯。
这个道理慕流云处理了那么多的案件之后,可以说是最清楚不过,只不过父亲的身份存疑,这被牵扯出来的利益到底是什么,就更加令人毫无头绪。
这么多年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互为彼此的依仗,慕流云很了解慕夫人的为人,她说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那便一定是真的。
可是假如袁牧真是冲着父亲当年的事情来的,自己说一无所知,他会信么?
若是真的知道些什么,被牵扯进去,倒是也不冤,怕就怕自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却又没办法证明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
慕流云辗转反侧,心乱如麻,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能让袁牧莫名其妙找上自己的理由,也不知这到底是吉是凶,一时之间有些心里发慌。
过去她们母女二人最大的危机是财产,可若是父亲的身份真的另有隐情,怕是就不止是破财能够消得了灾的。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大半宿,一直到外头天光泛白,她才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觉得仿佛才刚一合眼,红果就在外头敲门了,叫慕流云起床,说是前一天吩咐来叫的时间到了,还说袁牧他们几个似乎早就已经起来了。
慕流云眼皮仿佛千斤重,可是一听红果说袁牧他们已经都起来了,也立刻就精神过来,一骨碌爬起来,迅速地找了一身衣服换上,头发用小冠束好,急急忙忙吩咐人到大门口备好马车,自己则跑到偏院去找袁牧。
别看袁甲和袁乙前一天回来得晚,但是这一大早依旧神采奕奕,面对着呵欠连天,还不敢当着其他人的面大大方方打出来,只能趁人不注意转过身去,用袖子遮挡偷偷打呵欠的慕流云,都觉得十分古怪。
“慕司理昨日不是和我家大人一同早回来了么?这是……没休息好?”袁乙问得委婉一些。
相比之下袁甲就直白得多了:“莫不是昨天夜里你跑出去做贼去了?”
“差爷又拿我寻开心!”慕流云讪笑,她哪敢说自己是因为什么才睡不着的,“我哪有那般能耐呀!我若能翻墙入户去做贼,还至于多几步路都要坐车么?昨夜也不知怎的,我房中竟然闹老鼠,吵得我半宿不得安睡。”
袁甲不疑有他,点头道:“你的确是做不得盗贼,我们兄弟过去也曾帮人缉拿过盗贼,那可都是身手矫健的角色,哪像你,芦柴秆一样的,做门闩怕是都不大撑得住!”
袁乙怕慕流云尴尬,在旁边退了袁甲一把,对她笑笑:“司理莫要听他胡言乱语!谁说男儿就一定得是孔武有力?头脑聪明也是很重要的!像司理的那些断案手段,我们兄弟两个就是把脑袋捆在一起也想不出来呢!”
袁甲很显然并不认同这样的说法,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被袁乙瞪了一眼,便也没了下文。
这次去西泗县只是去找叶家,所以并不需要带许多的人手,慕流云也有打算,大不了真需要帮手的时候,先临时从西泗县的县衙借几个人也还是可以的。
西泗县前几年是一个令人头痛的地方,盗贼宵小之徒层出不穷,甚至还出过强抢民女的事情,在慕流云刚刚上任那段时间,没少往那边跑。
一直到一年前,西泗县来了一位新县令,颇有些雷霆手段,一上任就把西泗县附近一直盘踞着的一伙山贼给端了老窝,之后更是杀鸡儆猴,处理了几个一贯仗着财大气粗就不守规矩,处处欺压别人的富户,又整治了几个泼皮,没到半年的功夫,西泗县便完全换了一个面目,慕流云这个司理参军都已经许久不来这边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每次见到孔县令,慕流云都忍不住有些怨念,觉得这位怎么就不能像西泗县的那位一样能干,这样自己就可以省了很多心力,不过转念一想,就在杨知府的眼皮子底下,孔胖子也有他的不易之处,将心比心也就理解了。
这位新县令办事利落,刚直不阿,所以到了他的地盘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县衙出面的,慕流云也觉得非常踏实,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因为不想大张旗鼓的去叶家登门,更不想让杨知府有机会插手进来,马车自然也就不好让州府来出,只能坐慕家的马车。
慕夫人平素不爱露富,也不喜欢张扬,家里一切事物都奔着实用的原则来置办,马车还算舒适,只是并不特别宽敞,与那种真正的大户人家完全不能比。
袁甲和袁乙一看马车不够宽敞,便提出二人骑马跟着,袁牧没有同意,此番去西泗县,最重要的便是行踪要隐秘,不惹人注意,袁氏兄弟长得高大,再骑上两匹高头大马,配上袁甲那一脸生人勿进的表情,谁遇到不会多看上几眼呢?
于是四个人就都得坐马车一同赶路,袁甲、袁乙自小跟在袁牧身边,那种主仆尊卑有别的意识格外强烈,上车之后便挤在了袁牧对面,等到慕流云上车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袁牧的身边。
她头一回有些埋怨母亲,为什么不置办个宽敞一些的马车,这下可好,与袁牧并肩而坐,想要拉开一点距离都没有办法。
第六十章 白天崩溃
从太平县出发,去西泗县需要翻过一道岭,路途远倒是不算远,就是有些绕,山间上坡下坡有很多,马车跑不起来,因此单程便要一个多时辰。
前一晚没有睡好,马车晃啊晃,慕流云强打着精神,但还是感觉自己的魂儿似乎都被从身体里面摇晃出来,晕晕乎乎,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袁牧上车之后也一直闭目养神,想一些事情,忽然觉着身旁的人动了一下,接着肩头一沉,他倏然睁开眼,扭头一看,慕流云歪着身子,头耷拉在自己的肩头,任凭马车颠簸,仿佛全然没有知觉一般。
对面的袁甲和袁乙也看到了,两人一愣,袁乙伸手想要把慕流云拍醒,却见袁牧看了慕流云一会儿,伸手探了一下慕流云的鼻息,见她呼吸平顺,便收回手来,重新闭上了眼睛,丝毫没有将人推开的意思,这让袁乙很是诧异,却又不敢妄动。
袁甲的表情同样非常古怪,他是亲眼看到慕流云一路打瞌睡,晃着晃着就歪了过去,接下来袁牧的反应就更加他大吃一惊,偏偏又不敢有所表露,只能一个劲儿的给袁乙使眼色。
可袁乙同样面色古怪,却又因为袁牧的毫无反应,愣是什么也不敢做,只是垂下眼皮,不去理会,袁甲这心里头就更加别扭了,再看睡得迷迷糊糊的慕流云,脑袋靠在袁牧的肩膀上,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微微晃动,那画面简直让他心里抓狂到了极点。
这些年世子院子里一个女人都没有,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当中有些人当面虽然不敢说什么,在背后却尽说一些不堪入耳的闲话,现在世子爷被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靠在肩上,这一幕要是叫人瞧见,指不定要被人给传成什么样子,那可就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袁甲越想越觉得不像话,忍了半晌没敢有什么动作,一直到见袁牧重新闭上眼睛,这才趁着马车经过一段格外坑洼不平的山路时,趁机在慕流云的脚上重重的踩了一下。
慕流云正睡得香,忽然觉得脚上一阵疼痛,把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刚刚清醒一点,猛然之间意识到自己的头似乎正靠在某个人的肩头,那一声吃痛的闷哼眼看着就要从嗓子眼儿里面溢出来,愣是被吓得又给憋了回去,赶忙先摸一把嘴角,确定没流口水才略略踏实一点。
长这么大,慕流云做过最最离谱的事,就是刚入书塾那会儿,因为书背得不好被先生拿跟小竹棍儿把手心抽得肿了多老高。
长那么大从来没挨过打的宝贝疙瘩慕流云哪里能忍得了这口气,背书背不熟可以罚抄写,凭什么打人呢?把手都抽肿了,那岂不是更抄不了书?
于是慕流云便认定了是这先生存心针对自己,一赌气,趁着先生打瞌睡的时候,拿个火折子把先生的山羊胡给点了。
至今她还能记得那一股子胡子被烧焦了的气味,还有被母亲揍得半个月都只能趴在床上看话本的日子。
不过这个光辉事迹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从今以后她的最佳战绩便是拿世子爷当枕头靠着睡大觉了!
这事儿着实了不得,堪比给老虎的胡子编小辫儿。
这位爷那可是与当今圣上同一个祖父的再从兄弟,是正宗的皇亲国戚啊!
我的个乖乖!慕流云心惊胆战地一边偷瞄袁牧的反应,一边悄悄盘算,若是这事儿发生在皇上的身上,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冒犯龙体,直接拉出去咔嚓了。
那皇上的再从兄弟呢?这算冒犯什么体?该怎么个处罚,这刑律上可是一点儿也没规定啊!按照惯例,凡刑律无明文规定者,事情可大可小,罚轻罚重全看对方有多生气了。
偷偷看了几次,袁牧始终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呼吸深长缓慢,像是睡得很熟。
自己这是撞大运了?刚好袁牧打瞌睡,所以没有发现自己方才的失态?
不可能!慕流云否掉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袁甲和袁乙都是武功不错的护卫,袁牧与他们练武的时候,以一敌二都不费什么力气,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功夫很深的练家子,慕流云虽然是个门外汉,却也知道练家子往往警觉性高,睡眠浅,没可能自己头都靠了过去,还无知无觉的坐着酣睡。
那他居然没有把自己一把推开?
慕流云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坐在袁牧旁边,挑开帘子一角看看外面已经到了哪里,实际上内心里慌成一片,瞌睡虫也被彻底吓得跑了个精光,再也生不出半点困倦,只差没把两只眼睛瞪成铜铃那么大,一路一直到了西泗县。
到了西泗县,慕流云叫车夫把车赶到刚进城比较僻静的地方,给了他一些铜钱,让他自去给马添些草料喝些水,剩下的钱自己也去吃东西喝茶,好生歇着,约定好的时间再到指定地点去接他们几个。
车夫开开心心接下了钱,赶着车走了,余下四人不急不忙朝这边最繁华的市集上面去。
慕流云暗中观察了袁牧半天,的确没见他有什么异状,心里多少还有点不太踏实,趁着袁牧和袁甲在前面和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的功夫,凑到袁乙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他:“差爷,劳驾向你打听点事情。你家主子……平素是那种小事上不拘小节的人么?”
“司理为何这么问?”袁乙心里能猜到慕流云问的是什么,却还装糊涂。
“就是……过去曾听闻提刑大人的威名,一直是心存敬畏,今日……在车上……慕某有些失态了,打了瞌睡,如果有什么一不小心冒犯到袁大人的地方……”慕流云有些担心地小声问,“不知道大人会不会计较……?”
这问题可是把袁乙给难住了,他跟在袁牧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见谁敢不经过他的允许就近他的身呢,才貌俱佳的妙龄佳人都是如此,就别说男人了。
可是这话他不能照实说,谁知道这小司理听了之后会不会出去乱讲,到时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要损害到爷的声誉!
“我家爷向来是大丈夫在外行走,不拘小节,司理切莫多心!”于是他硬着头皮对慕流云说。
第六十一章 小祸水
慕流云对这话将信将疑,她不相信一个“行走在外,不拘小节”之人,会莫名其妙被传出什么活阎王的名号,虽说这几天打交道的过程中,袁牧似乎并不难相处,但也同样是给人一种心思极深的印象,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不过既然自己开口问了人家的亲随,人家的亲随又是这样回答的,那除了姑且选择相信,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慕流云客客气气同袁乙道谢,暗暗决定最近一定警醒着点,回去的路上哪怕与袁甲同坐一侧也好,一定不要再有任何可能冒犯到袁牧的事情发生。
“慕司理。”袁牧在前面走了一段路,扭头一看慕流云并没有跟上来,而是在后面同袁乙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便开口唤她,“你对西泗县可还熟悉?”
“熟悉!熟悉!”慕流云连忙小跑几步,跟上袁牧的步伐,“去年我还得隔三差五跑来一趟,一直到现在这位李源李县令上任之后,才能省点心。
所以到了这里您就放心吧,一切有我安排,保证妥当。”
袁牧点点头:“那就先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好咧!西泗县有一家食肆名叫楼上楼,那家的羊肉可是一绝……”
“天气日渐炎热,吃羊肉恐怕火气太大。”
“大人说得对!那家的厨子也很会做鱼,甭管是清蒸还是糖醋,都好到没话说,我带大人去尝一尝吧,保管让您吃美了!而且那家楼上楼也是这西泗县里最热闹的食肆,伙计也都是健谈的,若是想要随便聊聊,打听点什么事儿,那边也是绝佳的去处!”
“那便听司理的安排了。”
“好咧!大人您这边请!”
袁牧和慕流云一唱一和,很快就决定好了他们到达西泗县之后的第一站要到哪里,袁甲和袁乙自然是没有什么插嘴的份儿,便跟在后头。
袁甲看着慕流云与袁牧边走边说话,越看越觉着心里头别扭,眉头简直要拧成一个死疙瘩,简直觉得越看越扎眼。
“方才在车上,你看到了吧?”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低声问袁乙。
袁乙脸色同样不大好看,没有开口,瞄一眼前面,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你别光叹气啊!这事儿你就不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么?”袁甲看袁乙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愈发着急了,“别人不知道,你我却是清楚的,爷那天虽说是偶然在路上发现了那个无头尸,之后命我到太平县去找这小司理,可是就算没有那一桩,原本我们不也是要到太平县来寻他的么?江州地界里论能人,也还是有几个的,左右都轮不到这厮!
我都不知道,咱们爷到底是怎么知道太平县里有这么一位的,还要特意赶路过来寻他!”
袁乙没有说话,平日里他与袁甲分工不同,袁甲因为人高马大,又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更多的是帮袁牧去做一些跑腿的差事,或者押解犯人。
袁乙心细话不多,则更多的是跟在袁牧身边,听他随时差遣。
因此有些事情袁甲或许不知情,袁乙却是心知肚明的。
袁牧之前就见过慕流云,还不止一次,头两回是真的偶遇,之后哪一次不是爷自个儿差人去盯着的!不光盯着,盯过了之后回来还要事无巨细地问,到最后居然亲自出马,带着他们两兄弟要去太平县寻人!
这是被案子给绊住了,与慕流云打交道的由头也就变成了查案,若是没有遇到这么个案子,爷打算用什么由头去找慕流云,袁乙也想不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啊?”袁甲见袁乙只是默默走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不开口,不禁有些急了,“若那厮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与爷走得近些,倒也无妨,在旁人看来不过就是志趣相投,英雄惜英雄!可是他……他……
咱们王府可就爷这么一根独苗!这么多年你也不是不知道……这要是……唉呀!”
他恼火得在身侧虚捶了一拳,心里头一把火烧得格外烦躁。
“我们能怎么样?”袁乙看袁甲这般烦躁,怕他藏不住心事,再惹恼了袁牧,连忙拉了他一把,低声说,“你担心的事情难道我还不懂?依我看,咱们先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爷说过,断狱公证乃是律法之本,若是断案没了章法,任由底下的人恣意妄为,那刑律便如同废纸一般,因而需格外重视。
我瞧着那慕司理虽然是缺少了一些阳刚之气,看着却也不像是那种离经叛道、恣意妄为之人,再加上对于勘验和断狱又颇有些手段,爷或许就是惜才。”
“天底下就他这一块是好材料?就算是什么良才,也不能……也不能……”袁乙的说法并不能安抚袁甲心头的不安,“总之我觉得这样不妥!”
“妥如何?不妥又如何?”袁乙叹气,“你可见那慕司理有何举动是不大妥当的?依我看,他也很怕与我们打交道,一直是小心翼翼,缩手缩脚的,本也不是他在主动黏着咱们爷。
要我说,咱们姑且观望着,看看这案子办完了之后,爷到底想要干什么。若是你连这几日都等不得,那你便去找爷说,我不拦着你。”
袁甲顿时没了话,尽管心有不甘,但他也的确不敢去同袁牧说这些有的没的,别看平日里袁牧对他们兄弟十分宽厚,但若是有什么逾越之举,那也是家法森严。
他悻悻地压下了心里面的念头,狠狠瞪了前面的慕流云一眼。
这种不男不女的小白脸儿,果然就是活脱脱的是非!自己得盯住了这小子,若是他安分还则罢了,若是他有什么歪心思,那就别怪他袁甲爷爷拳脚无情了!
慕流云在前面走着,忽然一阵寒意,让她后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没由来的打了个哆嗦。
“司理有事?”袁牧扭头打量了她一番。
慕流云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点反应居然也没逃过袁牧的演技,一边在心里感叹此人眼神之毒辣,一边赔笑道:“许是昨夜受了些凉,不妨事,大人这边请,楼上楼就在前头不远了!”
第六十二章 菩萨心肠
起初慕流云只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袁牧解释,自己如此晴好的暖阳下,竟然觉着后背发冷,所以随口抓了一个夜间受凉的由子来用用,结果这一路走下来,那种汗毛倒竖的感觉不弱反强,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起起落落,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可能真的着凉了。
到了楼上楼,有一年的功夫没来,这边的小伙计慕流云都瞧着面生了,不过这倒是好事,今日袁牧和自己都是便服出行,自然就是想要避免大张旗鼓,可以方便私下里打听一些事情,若是一进门就被伙计认出来是江州司理,那慕流云这戏不就没得唱了么!
慕流云同那伙计要了一个临街的二楼雅间,小伙计见这四人都气度不凡,像是有些体面的,自然是分外殷勤,把他们带到二楼一处雅间,窗外便可一览大半个县城。
好在伙计虽然换了,这边拿手的菜色、点心却还是老样子,慕流云揣测着袁牧的喜好,大略点了几样,又叫了一壶茶,问袁牧有无需要补充的,袁牧摆手表示没有,小伙计麻利地想要下楼去厨房,被慕流云给拦了下来。
“枯坐着无趣得紧,去把你店里最健谈的茶博士叫过来为我们说书解闷儿。”她对伙计说,顺手塞了一小串铜钱到那伙计手里。
“好咧!几位贵客稍等,保准儿都帮各位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小伙计连忙答应着,笑得见眉不见眼,恭恭敬敬退出门去,边三步并作两步窜下楼去帮他们叫茶博士去了。
开食肆的,每日食客来来往往,其中贵客总是比普通食客要少,出手大方的贵客就更是凤毛麟角,也难怪小伙计乐成这样,看这样子,呆会儿找来的茶博士,应该也定然会按照慕流云的要求,找个最健谈的来。
果然,没过多久,小伙计就又回来了,把慕流云之前叫的茶送了上来,顺便还附赠了两碟干果,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茶博士,模样不大惹眼,倒是有那么一股子机灵劲儿。
“几位贵客,这就是我们店里最受欢迎的茶博士了!几位想听点什么尽管吩咐他!”小伙计方才得了赏钱,现在态度更加殷勤,把茶博士让进屋,自己急忙又去张罗别的。
“几位爷,你们想听点什么?传统的,还是时下里最受欢迎的志怪本子?”茶博士方才估计也从小伙计那里知道了这几位爷出手阔绰,所以现在态度格外热情。
“话本那些倒是不大想听,我们初来乍到,不如你就同我们说一说这西泗县的事情吧!这边民风如何?在这县里头,可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慕流云一看这茶博士也是面生的,就更没有了穿帮的担忧,底气十足扮起了外来的旅人,“我们平素游遍大江南北,每到一处便要记录下当地的特产和风土人情,集结成风物志。”
“哦!几位贵客那可是有大才之人呐,见多识广!我们西泗县那可是出了名的物产丰饶,民风淳朴!我们这边的人都很热心肠,左邻右舍,乡里乡亲,平日里经常互相协助,走到哪里都是一团和气!”茶博士说起自己家乡,腰杆儿都挺起来了,“几位贵客有所不知,要是说起值得一提的人物,那在我们西泗县当属我们的县太爷李大人,还有叶员外。
李大人可是我们西泗县的大英雄,早些年我们西泗县因为丰饶富庶,惹得附近山匪好像苍蝇见了血一样,时不时就来打家劫舍,之前的县太爷无能,光是嘴上喊得响亮,实际上却并无举措,最后逼得我们县里上下只能大家左邻右舍相互守望,共同抵御山匪的劫掠,很艰难才能够勉强抵御住一些,即便如此,年年还都有人家遭了难,实在是苦不堪言。”
慕流云摸了摸鼻子,那邻里守望的主意还是她给西泗县这边的老百姓出的呢,当年的老县令的确是糊里糊涂又窝窝囊囊,杨知府又对平山匪的事情一直态度含糊,不给个痛快话,慕流云自己到西泗县查案的时候都差一点落入虎口,好险才脱了身,之后便想处了邻里守望的法子,教人几家几户联合起来,每天轮流放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联合对抗来犯的山匪,化零为整,增加胜算。
这法子在李源上任之前,倒也算是起到了不少的帮助作用,大大减少了每年被山匪抢走金银,掳走妻女的惨事。
只不过这法子慕流云也是私下里传授给了几个乡民,让他们去联合其他人,她自己并没有直接出面,所以现在这件事情演变成了西泗县的民间自发行为,她倒也没有想要把功劳抢过来按下自己脑门儿上的意思。
只要袁牧不要觉得自己这个司理参军是个吃空饷不做事的就行了。
反倒是袁牧,朝默默听那茶博士讲邻里守望抗击山匪的慕流云扫了一眼。
“后来李大人来了我们这里,简直就好像是定海神针一样,上任之后便迅速组织了官兵衙差,带着人把附近的几个土匪窝给端了,从此以后我们西泗县的老百姓就都过上了太平的好日子,再也不用心惊胆战,夜里也能睡上个安稳觉了!”
“这样听来,这位李大人还真的是很了不起,是个值得百姓爱戴的好父母官!”慕流云听后,先是对李县令大家称赞,之后又问,“你方才说西泗县值得一提的人物有李县令,从他平山匪这一件事来说,也确实足以称道,那另外一个叶员外呢?
这我就有点不明白了,一个员外郎,无非就是家境殷实,腰缠万贯,何德何能居然可以与那样一位英明神武的父母官相提并论呢?”
“那就是客官您有所不知了!”茶博士说起这位叶员外,丝毫没有比提起李源的时候轻慢丝毫,似乎也是打从心眼儿里感到敬佩的,“这位叶员外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虽说是后搬到我们西泗县的,可是一来就每年都拿出不少钱修理搭桥,我们这些人但凡两只脚在地上走的,又有谁敢说自己没有受到过叶员外的恩德呢!”
第六十三章 招魂幡
“哦?修路搭桥,这还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呢!”慕流云感叹。
“是啊,这叶员外家境特别殷实,在咱们西泗县就有好几个庄子,田地更是多了去了,听说不止在这边,在他的家乡也是如此,祖产就多到管不过来。
关键是人家半点没有为富不仁的心思,反倒觉着自己是后来迁到此处的,应该多为这边做些事情,于是就把城里城外那几条出了名难走的路都给修了原本西泗县城外有一条河,每年到了夏天雨多的时候都会泛滥,叶员外搬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请人把那条河的河道疏通了一下,修了河堤,在河上隔多远就建一座桥,周围的乡亲们都恨不能对他纳头就拜!”
茶博士平日里说书习惯了,难免讲起事情来语气神情都略带几分夸张,但也不难听出来,他对这位菩萨心肠的叶员外的确是高看一眼的。
“疏通河道,防治水患,这难道不是官府的职责?”袁牧听到这里,忽然开口,“为何到了你们西泗县,这种事却需要县里的富户自掏银两?”
这个问题问得好,并且与司理参军的职责没有半点关系,慕流云听得也毫不亏心,还在一旁很配合地跟着一起点头。
茶博士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可是哪里敢说,只能苦笑道:“不管是官家的银子治水,还是叶员外的银子治水,对我们老百姓来说终归的好事一桩,叶员外搬来之前,每到夏季,雨多下了几场,难免就会遇到有人田地被淹,有的人家牲畜或者孩子被水给冲走。
不瞒几位说,我们这边的百姓有一些家里面甚至供着叶员外的长生牌位呢!贵人回头撰写风物志的时候,若是提到我们西泗县,还请一定要把叶员外叶大善人写上几笔。”
“若这叶员外真如你所说那样菩萨心肠,乐善好施,那到的确值得多花一些笔墨。”慕流云一脸景仰,“不知这位叶员外家在何处,平日可喜爱与人结交?我们可否登门拜访?”
“叶员外为人极其和善,你们若是慕名前去,想必也是会款待你们的!”茶博士叹了一口气,指指窗外,“只可惜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最近一些时日,叶员外家中正在服丧,怕是也没有什么兴致结交新友了。
喏,从这里看出去,屋顶竖着招魂幡的那一户,便是叶员外的府上了!”
服丧?招魂幡?
慕流云看看袁牧,袁牧也正看向她,两个人眼中都有些惊讶。
叶氏遇害到现在虽然也有几日了,但是连郭家都对外瞒得滴水不漏,为何远在西泗县的叶家却已经开始服丧了呢?
几个人顺着那茶博士指的方向,顺着窗口看出去,果然看到远处有一座房子的房顶上插着两个杆子,上面一大一小飘着两个招魂幡。
“不知这叶家是什么人过世了?”袁牧问茶博士。
“过世的是叶夫人,已经差不多有大半年时间了。”茶博士叹了口气,“叶夫人和叶员外一样,都是大善人,每逢初一十五,出来施粥饭,还会把家中一些衣物拿出去分给穷苦人家。
遇到谁家的孩子生病,都不用人去上门求她,叶夫人就会主动请郎中去帮人诊治。
就连从本家过继来的那个儿子,也是如同亲生的一般,吃喝穿用,读书的私塾,那都是我们西泗县最好的。
我还听说,叶员外修桥治水那些事,其实也都是叶夫人先提出来的,真没想到妇道人家竟然能有这般心胸,实属不易啊!
可这夫人什么都好,唯独就是身子骨太弱了一些,这些年大病小病似乎就没有断过。
大约一年之前染了风寒,之后就再也没见她出来过,听说是时好时坏,到了大半年前,到底还是没有挨过去,大冬天里头撒手去了,之后叶家便开始服丧,听说叶老爷是打算按照三年丧期来守,也算是对得起这一世的夫妻情分了。”
叶家的独子竟然是过继来的?慕流云暗暗记下这件事,但没有流露出分毫。
“这可真是天有不公!”她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如此至善之人,应当长命百岁才对!
这位叶夫人大去之时,想必西泗县应当有许多人前去吊唁吧?”
“那倒是没有。”茶博士摆摆手,“想要去吊唁的人确实不少,但是叶员外都拒之门外了,叶夫人的丧事是关起门来办的,说是不想给乡里乡亲添麻烦,只有叶家少爷守孝,叶小姐也回来奔丧了。”
茶博士说起这个,又想起了些旁的东西,叹了一口气。
“你为何这种反应?难不成叶家的丧事还有什么令人叹惋的遗憾事?”慕流云问。
“这事儿倒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说三道四,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罢了。”茶博士嘴上说着不该加以评论,实际上却一点也没有管住自己的话头儿,“那叶小姐是叶家长女,听说是叶夫人本身就体弱,生了叶小姐之后伤了根本,没有办法再生养子嗣。
叶小姐出阁之前,在家里绝对是备受宠爱,叶夫人对她从不限制,还经常举办一些富家小姐之间的那种茶会诗会,西泗县那时候谁家闺女被邀请参加了叶家的茶会,那都是非常荣幸的事儿,说明这家的闺女入得了人家的眼,能和大家闺秀一起,以后嫁人都被高看一眼。”
“这倒是很大的排面了!”
“可不!那时候好些个跟叶家小姐玩得好的女子都嫁的很不错,我们都以为叶小姐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呢,结果后来听说定亲了,订到了太平县的一个什么开书肆的人家,论家世好像还不如叶员外来得阔气,不过听说是个读书人,书念得好,将来是要考举子的。
叶家小姐出阁之后回门的日子,新女婿上门那会儿我还过去看过热闹,长得虽然不若几位贵客这样俊秀贵气,倒也算是相貌堂堂,小夫妻瞧着也恩爱,大家私下里觉着,好歹听说是叶小姐自己相中的郎君,和和美美,举案齐眉,将来一朝中举,日后再任个官职,那这叶小姐倒也算是嫁的不错。”
“听你这意思,似乎叶小姐的婚事,可是还有什么不如意?”慕流云问。
那茶博士却只是摇头叹气,不肯把话继续说下去了。
第六十四章 小幡
袁甲袁乙都竖着耳朵等着听下文呢,见这茶博士唉声叹气个没完,却就是不把话痛痛快快往下说,不禁有些心里着急。
他们平日里跟着袁牧,无论说话还是办事,那都是爽快的,哪有这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过,明明急着想听一听叶氏究竟为何让旁人觉得嫁得并不好,偏偏这样不上不下的被茶博士吊着人胃口,真的是难受极了。
袁乙还算沉得住气,见袁牧都没做声,就安安分分的坐在那里等着下文,袁甲却是个火爆脾气,被那茶博士一拖二拖,磨光了耐性,眼睛一横,大有要拍案而起的架势。
慕流云见状,心中暗笑,这果然是真真正正的贵人身边的护卫,估计见惯了别人对他们恭恭敬敬的,从未见过敢这般拿乔的。
为了不让那黑面神真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再把那可怜的茶博士吓个好歹,她连忙又摸出一串铜钱,拿在手里,却并不马上塞给茶博士:“到底那叶家小姐出嫁后遭遇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先生如此扼腕不止?可否也说给我们一同分辨分辨?”
说完,她又把铜钱往回收了收:“若是先生为难,那边算了……”
茶博士一听这话,哪里还能继续拿乔,连忙开口道:“其实倒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只是觉着叶员外这样一户好人家,遇到这样没良心的白眼狼,着实让人恼火。
当初听说是叶家小姐先对那书肆老板家的儿子有意,本来叶夫人是坚决不同意的,毕竟叶家小姐是她亲生的女儿,叶夫人希望女儿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婆家,也不舍得她远嫁,但是叶家小姐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的邪,硬是不吃不喝那么闹腾。
她就说是对那书肆老板的儿子一见倾心,非他不嫁,若是父母不肯成全,她要么活活饿死自己,要么干脆剃光了头发,要去常伴青灯古佛。
这还了得!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儿,那也是如珠如宝的宠爱着的,最后叶员外都松了口,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女儿铁了心要嫁,以后过得好与不好,那就都是她自己的造化,父母养得了那头十几载,可也管不到孩儿到白头啊!
叶夫人后来一看实在是拗不过,便也松了口,差人去太平县那边找书肆老板家提亲,之后怕女儿远嫁到了婆家要受委屈,还特意陪嫁了许多,希望女儿到了婆家可以腰杆儿硬一些,底气足一点,不能叫婆家人给看轻了。”
“那这不是很好么?叶小姐也算是心愿得偿了!”慕流云怕那茶博士一味自说自话就没了劲头儿,开口帮他搭一句,“那为何方才你似乎对叶小姐的婚事很不看好?”
“何止是我不看好!我估计除了叶家小姐本人,就没人看好她这桩婚事啊!”茶博士一拍手,“最初回门儿的时候,那新女婿看着倒是也算斯文端正,头那么一两年还好,时不时陪着自家娘子回娘家省亲,腿儿跑得也算勤快,大体还是不错的。
不过到了第二三年那会儿,就不一样了,自打叶员外过继了一个本家的孩子过来到身边,当做自家儿子那样去好生抚养,那女婿就变了一张脸,为了这事与岳父母闹了个大红脸,之后就再也没有登过门!
更有甚者,到最后叶夫人过世,也是那叶家小姐自己一个人回来奔丧的,从头到尾女婿都没有露过面,听说那叶小姐回去的时候,叶员外对她都撂了狠话,说让她回去同她自己找的夫婿好生过日子,没什么事就不要跑回娘家,娘家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此事是发生于大半年之前?”慕流云又问一遍。
“正是,到现在也有八个多月了吧!”茶博士说得笃定。
慕流云在心里面一盘算,这时间还真差不离,那郭泓清就是在叶氏与娘家闹僵了之后,开始愈发恣意妄为,与外室勾勾连连,居然胆子大到想把孩子生下来抱回家。
之前她和袁牧就说起过,可能是叶家出了什么事,现在看来,问题真正的关键应该是出在那个被过继到叶员外膝下的儿子。
茶博士方才便说了,自打这个本家的孩子被过继到叶员外身边,郭泓清就不再像从前那般殷勤,经常陪着老婆到岳家小住几日,而是态度变得冷淡起来。
依照大瑞朝律例,过继来的儿子也是同亲生儿子一样,都是可以理直气壮继承家产的,而嫁出去的女儿,虽然不至于像一盆水那样泼出去了事,但是除了可以傍身的嫁妆之外,基本上娘家的财产便与之没有多大的关系,都是归家中兄弟所有。
所以慕流云猜测,原本郭家听闻叶氏是叶员外家的独女,以为叶员外与叶夫人年纪也不小了,早先都没有别的子嗣,现在就更难添丁,那么到了百年之后,那些田产店铺还不是要悉数落入他们的女婿、自己家儿子的口袋里面!
只是没有想到,郭泓清如此殷勤巴结讨好岳父母,岳父母却在他们成婚不久之后,从本家的子弟当中挑选了一个过继过来,之前的如意算盘便全都落了空。
再加上叶氏过门之后无所出,郭家就愈发不满,如果茶博士所言非虚,叶氏回娘家奔丧,临走时叶员外能说出那样无情的话,似乎也不能排除叶氏在郭泓清的授意下,在奔丧期间曾经对父亲提起过关于家产的分配问题,因此才惹恼了叶员外。
不过除此之外,慕流云也还有另外一个疑问,她的眼神向来不错,叶家屋顶上插着的招魂幡,大的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小的却有些不大一样,形状看起来像是一条鱼,并且也不是那种白麻布制成,在空中被风吹动的样子,看起来柔软得多,应该是一块绸缎,就连颜色都是一种淡淡的水粉色,就好像衣料。
“那招魂幡旁边的小幡是怎么个意思?”她伸手一指,问茶博士,“难不成这叶家还有别的人也过世了?”
第六十五章 祈福
“那倒是没有了,贵客,您想一想啊,叶员外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人丁兴旺的人家,嫁出去一个叶家小姐,又过世了叶夫人,这要是还有别人再去世,那这不就等于是灭门了一样么!世上要真是有这般惨事,那也真的是老天爷不开眼了呀!”
茶博士忙不迭摆手:“那叶家房顶的小幡,是叶员外他们搬到西泗县,买下那间大宅子之后,就插在上头的,逢年过节了,还要派人上去把旧的扯下来,再换个新的上去,听说是叶员外他们老家那边的习俗,是给家里面的人祈福之类的。”
“还有挂幡在屋顶上祈福的?”慕流云对茶博士的话不置可否,“这倒是新鲜。”
“贵客说的是呀!这可能就是说明咱们大瑞朝地大物博,幅员辽阔,除了自己家门口的那点事情之外,不知道的新鲜玩意儿都还很多。”
慕流云点点头,也不与他争辩此事的真伪,看一眼袁牧,袁牧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多想要从这茶博士口中打听的,她便把那一串铜钱塞到茶博士手里,让他再挑着时下里比较受欢迎的话本说上一小段儿,之后伙计正好也把吃食悉数端了上来,他们便打发茶博士出去了。
慕流云的推荐还是很靠谱的,楼上楼的菜色香味俱全,光是看着闻着,都让人觉得快要把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了,即便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袁牧也觉得很有胃口。
慕流云一大早起来忙到现在,这会儿也饿了,正准备拿了筷子吃东西,却见袁甲和袁乙齐刷刷的站起身,推开几步站在了雅间门边上,她愣了一下,连忙跟着起身站到了一旁去。
这几日袁牧住在自己家中,与自己同桌而食,让慕流云有点习以为常,连他的身份都差一点记不清楚了。
在自己家中,袁牧是家中贵客,贵客再贵,只要不是天家的人,终究贵不过主人家,所以同席而坐,同桌而食,袁牧又是坐的上座,这倒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而袁甲和袁乙在慕家也是在偏院那边送些饭菜过去给他们吃的,并不到正院这边来。
结果这一来二去的,她竟然就混淆起来,认为大摇大摆和袁牧并肩坐在桌旁吃饭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狐假虎威的时候记得人家是世子爷,吃饭的时候倒只记得提刑官了!
幸亏袁甲和袁乙是两个规矩森严的,这个时候小二和茶博士都退了出去,他们便不再继续逾举地与主子坐在一处,这一起身恰好也把慕流云给警醒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袁甲,感激地冲他一笑,袁甲回了她一记白眼。
袁牧也饿了,不过以他的教养,吃东西自然不会像粗人那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菜饭上齐了,他的筷子尖儿都还没有碰到一点菜汤儿,就看到三个人先后起身,罚站似的都站到了门边去,桌旁只剩他一个人。
“出门办事,不必拘礼,你们都坐过来吃饭吧。”他自然明白袁甲和袁乙起身的原因,只是没想到慕流云也跟着跑去一旁站着,面色不由多了几分无奈。
“规矩不可破,爷,您先吃!”袁乙站在那里没有动,他不动,袁甲自然也是一动不动。
自家的护卫是个什么性子,袁牧心里清楚,见甲乙兄弟这般态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目光移向了旁边的慕流云:“慕司理,你又是何故?”
“大人……我也是规矩不可破……”慕流云干笑着回答。
“慕司理不必拘礼,过来用餐吧。”袁牧示意慕流云坐回去。
慕流云平素是与孔县令都敢称兄道弟的性格,方才是怕惹袁牧不高兴,才跟着甲乙二人规规矩矩的起身站到一旁去,现在袁牧一叫她,她便又有些动摇了,脚步刚刚一挪动,身旁的袁甲便狠狠朝自己瞪了过来,吓得她赶忙收回脚步,没敢轻举妄动。
袁牧怎么会瞧不见袁甲在旁边的眼色,眉头微微一皱,语气强硬了一点:“方才慕司理不是还说规矩不可破么?现在我作为上官,叫你上桌吃饭也叫不动,这难道不是坏了规矩?”
好家伙,大帽子都被袁牧给扣了下来,自己要是还不上道,那可就是真的太不识抬举了!
慕流云立刻恭敬不如从命的应了声,重新坐回到位子上,想一想又觉得自己和袁牧这样坐在这里吃饭,袁甲和袁乙在一旁干瞪眼看着,有些不落忍,扭头看看身后的兄弟俩。
袁甲见慕流云还真就大摇大摆的和自家爷坐在了一起,简直肝火上涌,正准备趁着他回头来看自己的时候狠狠瞪一眼,结果正好瞧见袁牧的目光也朝这边看过来,他便不敢造次,只能把一肚子火强压下去,脸色黑沉地立在门边。
慕流云想了想,起身出去,问小伙计又要了两只干净的空盘子后回来,对袁牧说了一句“失礼了”,然后便把桌上那几道菜每一样都拨了一些在空盘子里,很快就把那两个空盘子给装满了,桌上的菜肴也基本上每一样都被她一分为二。
“大人,我们吃这些,那两盘给两位差爷。”她分好餐食之后,对袁牧说。
袁牧全程看着她拨菜,并未开口阻止,现在对她的这个提议自然也没有表示反对,倒是把一旁的袁乙给看愣了,慕流云很显然是不愿意让他们两兄弟吃残羹剩饭,这一举动着实是在袁乙的意料之外,同时也让他觉着心里有些惭愧。
慕司理这几日查案勤勉,待人也厚道,自己此前却对她存着些龌龊的看法,着实有些不该。
慕流云并不知道袁乙的内心活动,拨完了菜,也征得了袁牧的许可,便抛开了先前的担忧,踏踏实实和袁牧一起吃起饭来。
慕流云平日里吃东西细嚼慢咽惯了,和袁牧一起吃饭已经是努力加快速度,毕竟以她的身份,不可能让袁牧吃完了等着自己。
一番狼吞虎咽之后,慕流云总算是堪堪在袁牧撂筷子之前吃完了最后一口,他们两个人吃完之后,轮到袁甲和袁乙那就是风卷残云一般的速度,看得慕流云叹为观止。
吃罢了饭,袁牧似乎并不着急立刻就去叶家,其他三人便陪着他在县城里转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偷儿
四处转转走走,别说,还真有点收获。
慕流云他们从街市里一个在西泗县小有名气的点心铺那里听说,这家的蝴蝶酥和红豆饼是叶家小姐出阁之前最最喜欢的,平日叶家经常会差人来买。叶家小姐出阁之后,每逢回娘家省亲,叶家也会有人来买了备着,甚至还会多买一些让叶家小姐带回去慢慢吃。
点心铺的小伙计说,就在前些天,叶家小少爷还亲自带着几个小厮到这边来买了一些,分做了两份,说是一份拿回家去给叶夫人做供品,另外一份要拿去探望姐姐。
慕流云一打听,那日子大约就在叶氏从婆家出发去静水庵祈福求子之前,而此前是郭家,不论的郭老夫人还是万氏,可都没有提过关于叶氏娘家有人来探望过这种事。
打听了一通,一个点心铺子的小伙计也不会知道更多,慕流云也不继续刨根问底,注意力转移到了店里的各色点心上。
小伙计也眼尖,看他们几个衣着不凡,想来定是家境不错的富户子弟,态度也是格外殷勤,捡了几种店里面的招牌货,用小刀切成小块装在碟子,热络地递过去请他们先尝后买。
慕流云捏了一小块儿放进口中,果然是软软糯糯,带着一股子清甜味儿,不会发腻。
“袁兄也试试?”在小伙计的面前,几个人不想暴露身份,慕流云在称呼上很小心地改了口,一边问,一边把碟子递了过去。
袁牧伸手接过来,也捏了一块同样的糕点,放进嘴里,点点头:“还不错。”
慕流云觉得这个评价已经算是相当高了,毕竟人家是什么人呐!京城里的郡王世子!家里头的厨子那都是什么样的水平,根本不是他们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能够想见的。
这样一位锦衣玉食的主儿,说这点心“还不错”,比自己说十遍好吃都还有含金量。
只可惜点心铺的人不可能知道这位爷的身份,否则保不齐掌柜得找人做块牌匾挂在店里。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三种每一种都给我来二斤,包结实点儿!”慕流云把方才试吃觉着能够合母亲口味的挑了出来,想着后宅里还有旁人,再加上红果、草果她们那些小丫头也都是喜欢吃点心的,索性多买了一些。
提着打包好的点心从铺子里面出来,四个人准备到叶家去,有茶博士之前给指的方向,倒也不难找,才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还伴着人的惊呼声,似乎有人正向这边冲过来,慕流云觉着不对劲儿,连忙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是怎么回事。
打从街那头有两个人正朝这边跑来,前面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后面是个一袭紫色衣裙的姑娘。前面的男子没命一样的跑,就好像追在他后面的是阎王派来的索命小鬼,后面的姑娘一边追一边嚷着什么,周围太吵,也没办法听清楚。
两个人跑得都很快,但很显然那个跑在前面的男子在速度上更胜一筹,二人之间的距离在一点点拉大,后面追着的那个姑娘脸色也愈发难看。
慕流云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闪到一旁,眼见着那个男子越跑越近,越跑越近,马上经过自己身前的时候,不急不忙的伸出了一只脚——
那个男子跑得太快,并且注意力都在身后追着自己的人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周遭的其他人,可以说是毫无防备,再加上跑得飞快,忽然脚下一绊,下盘失衡,整个人腾空向前扑了出去,摔在地上还滚了一圈才重新稳住,也顾不得摔得鼻青脸肿那份疼痛,正想爬起来继续跑,忽然后腰一沉,人就被人给一脚踩得重新趴回了地上。
紫衣姑娘将那男子一脚踩回地上,便开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方才吓得直往两边躲的路人这会儿也不躲了,纷纷围上来看热闹,反倒把慕流云他们给挤到了一旁。
“这女子……这是要做什么?”袁乙见那紫衣女子当街这般举动,显得有些诧异。
“依我看,应该是找钱袋子呢。”慕流云道,“方才那女子在后面追,前面的男子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一边回头一边还捂着衣襟,若不是怕那女子非礼于他,八成就是偷了人家都钱袋子塞在怀里,跑着想甩掉失主的时候,又怕把好不容易偷到手的钱袋子跑丢了。”
“司理心细,我方才都未曾注意到这种细节,不然的话,我们兄弟二人一定会出手帮那姑娘将贼人擒住的。”
“倒也不必,那姑娘看起来应该也不需要什么帮手。”慕流云自己伸长脖子往人群里面看,顺便示意了袁乙一下。
袁乙顺势往里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慕流云说得对,这姑娘的确不大需要他和袁甲出手,这才两三句话的功夫,她都已经从偷儿怀中找回了自己的钱袋子,现在正对那偷儿拳打脚踢呢,从那拳脚的力度来看,应该是身上带着功夫的,那偷儿几次挣扎着爬起来想要逃走,都被她一脚踢翻在地,毫无招架之力,同时还惹得周围的看客惊呼连连。
偷儿见直接逃走不行,又想了别的花招,他这回不但没有在爬起身之后拔腿就跑,反而一转身,两只手便朝紫衣姑娘的胸口探了过来,紫衣姑娘一惊,连忙向后退开,偷儿一见自己得逞,马上转身就跑。
紫衣姑娘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是中计了,一脸恼火,她一边朝前追出几步,一边从腰间抽出一支长鞭,往前那么一挥,鞭子如游蛇一般灵巧地避开了旁边的人群,直直探向那偷儿的双膝,瞬时缠住,再被紫衣姑娘使劲儿一拉,那偷儿就又摔了一个狗啃泥。
紫衣姑娘几步追到跟前,对着那偷儿就是几脚,踢了几脚觉着不解气,她从后腰里拽出一捆细绳,揪着那偷儿就要把人捆在树上拿鞭子抽。
慕流云看傻了眼,好家伙,这是哪里来的奇女子?大瑞朝虽说民风开化,但大体上还是要求女子温婉贤淑,谁见过随身带着又是鞭子又是绳索的!
这难不成是个女山匪?
第六十七章 闭门羹
慕流云一个自己女扮男装当司理参军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就别提一旁的那些寻常百姓了,估计这也脾气火爆的女子他们日常里也不多见,有几个先回过神来的赶忙拦着她。
“姑娘,且不说女子该不该这般性格暴戾,就是滥用私刑那也是不对的!”一个老翁一边拦着紫衣女子一边劝她。
“他是个偷儿!偷人东西还想逃,活该挨打!”紫衣女子声音听起来脆生生的,透着一股子飒爽,“你们休要跟我说什么以德报怨的酸道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姑娘误会了!我们可没打算劝你以德报怨,作恶之人自然应当受罚!只是私刑要不得,他偷你钱袋子,咱们都看见了,帮你一同将他押送到衙门去,让衙门处置他,不管该打还是该罚,那都得依着律法来才行啊!”
“我信不过衙门,就信得过我的鞭子!”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李大人那是赏罚分明,刚正不阿!绝对不会包庇一个贼人的!姑娘你还是把他送到衙门里头去吧!”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劝起了那个姑娘,旁边的人也纷纷附和,夸奖李县令执法严明,清正廉明。
“这李县令来西泗县一年多的功夫,没想到可以如此得民心!”慕流云忍不住感叹。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和李源的人缘比起来,她忍不住想为孔胖子鞠一把泪。
“走吧,我们去叶家。”袁牧在一旁听了几句便不再旁观,转身离开。
慕流云和甲乙兄弟连忙跟上,把那紫衣姑娘和围观路人留在身后,顺着一旁的巷子朝叶家找了过去。
有了之前茶博士给指的方向,想要找到这个叶员外家就不难了,毕竟是西泗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宅子不会太小,有个大概的方向就好找得多了。
找到叶家,慕流云上前叫门,很快就有门房过来应门,开了门一看门口站着四个陌生人,尤其还有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慕流云有些无奈,倒也多少可以理解门房的反应,毕竟自己第一次见到袁甲的时候也被吓得不轻,于是连忙掏出腰牌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谁知她才刚说完想要请叶员外前去认尸,话都还没有说完,门房便咣地一声将大门关上,任凭再怎么敲都没了动静。
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慕流云摸着差一点被门板撞扁了的鼻子,一下子还有点回不过神来,自己方才腰牌也给那门房看了,身份来意都说得清清楚楚,就算过来报的信儿不算是什么喜事,或许会让人感到不那么愉快,至少也不用这般结结实实给个闭门羹吃啊!
难不成那门房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不认识自己的腰牌,还当自己是个骗子?
也不至于吧?慕流云知道自己做男儿打扮并非什么孔武有力的模样,但是看起来也是端端正正的,绝不是什么獐头鼠目之徒,这门房的反应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大人,这……”她还是头一遭遇到上门报信请人认尸居然吃了闭门羹的事情,一时之间也有些没了主张,只好扭头看看袁牧。
凭袁甲和袁乙两个人的身手,叶家这两扇木头门是根本就顶不住的,轻轻松松就能破开,只是这么做合适不合适,那就还得看袁牧的授意了。
“无妨,等等看。”本以为以袁牧这样的身份,吃了这样的闭门羹一定会有些恼火,不料他实际上却是淡定得很。
既然这一尊大佛都表示无妨,慕流云这个小蚂蚱当然也必须无妨,她一边站在门口继续等门里面的人来回话,一边心想,这要是换成杨知府,估计就算叶家不用明儿个去找木匠做新大门,那日后这梁子也铁定是结得结结实实的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门房终于去而复返,回来重新打开了门。
门房的脸色看起来有一点怪怪的,瞄了慕流云几眼,才拿出一个抽口小布包递过去,开口说:“大人,劳您跑这一趟,这是一点辛苦钱,请您笑纳!
我家老爷说了,他身体抱恙,少爷年纪又小,不宜远行,若是郭家认清了死的就是我家小姐,那便是了吧。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此后的事情都交由郭家做主便可,我家老爷就不再到太平县去跑这一趟了。”
慕流云连忙把那一包碎银子推了回去,对那门房说:“银子你收起来,我今日上门是转成来报信,可不是专程来你家发财!小爷家里也不差这么点银钱!
方才你门关得急,也没有听我把话说完,之所以我等特意过来西泗县请叶员外前去认尸,是因为我们怀疑那杀人凶手就是你们家的姑爷郭泓清!便是如此,叶员外还愿意把一切都交由郭家定夺么?”
门房没想到慕流云会这么说,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又被慕流云敲打了几句,这次到也不敢再把门急急关上,唯唯诺诺地应着声,扭身又跑回去报信儿。
这一次,门房回来的速度比前一次慢了一点,回来的时候那包碎银子没有再拿来,态度比起先前也客气了一些,站到门口,先冲着慕流云等人行了个礼。
“劳烦几位大人辛苦跑这一趟,我家老爷说了,想当初这门婚事便是我家小姐自己定的,郭姑爷是小姐自己相中了的如意郎君,不论是福是祸那也都是小姐自己修来的,真是如大人所说,那也是小姐命中当有此一劫。
我家老爷还说,他年事已高,夫人过世之后备受打击,身子骨儿更加孱弱。小姐嫁人之后便是郭家妇,老爷与小姐此生就算是父女缘尽,便不去送她最后一程了。”
说完之后,门房又客客气气地鞠了一躬,然后把门重新关上,等慕流云从这一番话中回过神来,再去敲门的时候,这一次无论她如何用力敲打门板,都没有人再来应门了。
第六十八章 走后门
慕流云拍门拍得手掌发红,见再无人应门,也知道这么敲下去没有任何用处,便停了下来,揉一揉有些疼的手,心中惊奇这叶家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女儿在婆家被人害了,老父亲却是这般冷漠无情,门也不开,面也不露。
“大人,不如我们到县衙那边去找李源询问一二?”既然叶家的闭门羹他们是吃定了,慕流云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迅速的换了一个法子,开口征求袁牧的意见。
“我也正有此意,那就请司理带路吧。”袁牧点点头,在这件事上和慕流云想到一起去了。
从叶家到西泗县的县衙还有一段距离,袁牧走在路上不说话,袁甲和袁乙也是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慕流云便一边走着一边想心事。
叶家的态度自然是不对劲的,且不说一般娘家人听说婆家害了自己的女儿得是何等的怒火冲天或者伤心欲绝,就说州府的官差上门报信,叶员外连面都没露,这就足够怪异了。
或许,叶员外这么做是为了急于撇清什么,或许他是想要通过紧闭大门包庇什么人……
到底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比自己女儿的性命更重要……
出了巷子,慕流云扭头朝叶员外的宅子方向看了看,站在这里并不能看到那房顶上招展着的招魂幡,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
到了县衙附近,慕流云被那边的阵势吓了一大跳。
在县衙大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尽管站在外围的人别说院子里面的场景了,就连声音估计都听不到,但这并不妨碍每个人脸上那种看戏似的兴奋。
“这位小哥,县衙发生了什么事了?为何如此热闹?”慕流云凑到一个垫着脚、伸着脖子的年轻人身后问了一句。
那个年轻人听到有人同自己讲话,扭头一看是个清秀书生,便好心解答疑惑道:“方才有个姑娘抓了一个贼,送来衙门请李大人审,结果没怎么着,两个人先吵起来了!”
慕流云差一点咬了舌头,这个答案让她不免有些错愕,差一点接不上话来:“所以,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就是为了听县太爷和那姑娘吵架?”
“当然不是!我们是想听李大人讲道理!”那人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又打量了慕流云一番,“你莫不是外县来的?西泗县谁不知道我们李大人的口才了得,向来以德服人,从不与人争吵!我们就是过来,想听一听李大人是如何说服方才那位脾气不大好的姑娘的!”
“不过你站在此处,应该是什么都听不见吧?”慕流云好心提醒他。
那人一愣,脸一红,瞪了慕流云一眼,又似是受了启发,又开始往里面挤了起来。
很显然有这样心思的人不止他一个,其他人也都试图挤到前面去,结果就是所有人挤成一堆,谁也没能够前进半步。
袁甲和袁乙一看这架势,便准备挤出一条路让袁牧和慕流云通过,慕流云赶忙拦住他们。
“不必如此麻烦,大人,两位差爷请随我来!”她小声对三人说,然后便从人群中退出来。
袁甲和袁乙不知道她搞什么鬼,一脸狐疑,袁牧倒是依旧淡定,跟着慕流云挤出人群,顺着街边绕进了附近的一条巷子,兜兜转转一番,又来到了另外的一条街上。
这条街可就冷清多了,几乎没有什么人走动,慕流云熟门熟路地找到一扇小门,抬手敲了几下,很快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着衙差衣裳的老翁,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打开门,眯缝着眼睛把慕流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
“慕司理!”那老翁慌忙作揖,一身衣裳套在他骨瘦如柴的身上,就如同套在木头杆子上没有什么分别,鞠躬时身子还直打晃,仿佛随时会一头栽倒。
慕流云连忙伸手扶他:“老丈不必多礼,我方才还猜想许久不见,你是否还在此处,这一瞧见便踏实了!不知老丈近来可好?逢阴雨天腰腿可还觉着不舒坦?”
“托司理的福,之前按司理送来的药方子抓药回来内服外敷,吃了一阵子就好多了!”那老衙差喜滋滋道,“本来前头的县太爷嫌我年纪大了不中用,想要赶我回家去的,还好现在这位李大人来了,李大人心善,可怜我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就又把我留下了,让我在这儿守着后门,说是除非我自己请辞回乡,否则就绝对不会轻易赶我走!”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留在这衙门里头看门,对你来说未尝不是最妥当的安排!”慕流云听后颇有些惊讶,她先前只听说过李源这人上任以来雷厉风行的事迹,却不知私下里倒是这么一位宅心仁厚的善人。
这老衙差早年兵荒马乱的时候被家中兄弟夺了田产,流落到西泗县,做了一辈子的差役,一贯以衙门为家,之前慕流云在这附近办案的时候遭遇山匪,能够侥幸脱身也多亏了这老衙差的帮忙,老衙差还因此伤了腿脚,让慕流云自责了许久,帮他寻医问药,医好了才踏实。
现在听说他有了这样一个安稳的落脚之处,慕流云也是打从心眼儿里替他感到高兴。
“慕司理,您好久不来,今日这是做什么来的?”老衙差见着慕流云也高兴,见她敲后门过来也不觉得纳闷儿,毕竟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我们找你们李大人有点事儿,听说他正断案子呢,前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们挤也挤不进去,索性就找到这个门了!”慕流云答道。
老衙差直点头:“是了,自打李大人帮我们西泗县做了那么多的大事之后,每次他升堂审案,都会有好多人跑来看看,大家伙儿都觉得听李大人讲话,比听那私塾里头的先生讲得都有道理,我要不是得守着这扇门,也想去听上一听呢!”
第六十九章 以德服人
被老衙差这么一说,慕流云的好奇心都更重,她连忙带着袁牧等人穿过后院往衙门前头走,一路上遇到的人倒是也都认得慕流云,对她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慕流云也大大咧咧与他们称兄道弟。
衙差们都是些粗人,没读过什么书,见到许久不见的慕司理来了,免不得有些拍拍打打的动作,慕流云习以为常,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袁牧不动声色,只是目光从几个衙役身上淡淡扫过。
最不淡定的是袁甲,虽然在袁牧身后不敢有什么妄动,却并不妨碍他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慕流云对此无知无觉,和几个相熟的衙差打过招呼,便熟门熟路穿过后堂来到前面,堂前的声音越发清晰,慕流云朝袁牧招手,示意他跟自己到门旁的一个墙垛后头,站在那里能看得到堂前的一切,堂前的人却看不到他们,是个看热闹的绝佳角度。
只可惜墙垛比较小,勉强能够容得下两个人挤在那里,袁甲和袁乙就只能在一旁等着了。
慕流云个子矮,站在前面,袁牧站在她身后,两个人一声不响就像是墙边的两道影子。
相比之下,堂前可就热闹得多了。
那个偷儿跪在堂前,先前在集市上遇到过的那个紫衣姑娘正叉腰站在一旁,看起来怒气冲冲,银牙紧咬,两只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光,像是眨眼功夫就要动手把衙门给拆了似的。
坐在堂前的李源,慕流云只能看到一个侧脸,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西泗县的父母官,发现这位声名远播的李大人比原本预想的要年轻许多,瞧着还不到而立,身着官服面对着堂下的女子和偷儿,一脸淡定,虽然没有什么官老爷的威严,却又让人感到不可轻视。
“别人还说什么你这县太爷明断事理,我看是糊涂得厉害!”紫衣姑娘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偷儿,“这偷儿当街偷了我的钱袋子,为何判笞刑十下?”
李源面白无须,因此倒也没有其他县令那种捻胡子的小动作,身子坐得端正,朗声应道:“依我大瑞律例,凡当街偷盗者,笞不过五十。方才我已经审问过,此人偷了姑娘的随身钱袋,内有碎银二两,之后被姑娘当场追回,并未造成任何损失。
我朝向来爱民慎刑,既然未有损失,自然要从轻量刑,笞刑笞十为一等,我罚他笞刑十下正是顺应了律法所规刑罚,并无过格之处,不知姑娘有何异议?”
“谁说你过格了!我说的是你不够格!他偷了我二两银子,难道就值区区十下?”紫衣姑娘恼火道,“大人可知西泗县里寻常人家一年能赚多少两银子?”
“不过三五两之间。”李源回答得很自然。
“你也知道寻常人家一年不过能赚下三五两?那我这二两银子也算是一户人家半年的积蓄,就换了用个半寸厚不到的竹板子抽这厮十下?!”紫衣姑娘高声叱责,“你还敢说自己不是糊里糊涂,昏庸无能?还是你跟这贼人有什么牵连,有心想要包庇他?!”?“姑娘此言差矣,我观姑娘衣着不凡,头上所戴发钗也都价格不菲,随身钱袋由上等锦缎制成,上面的刺绣同样工艺精湛,若本官没有猜错,这钱袋恐怕比里头装着的二两碎银还要更值钱一些。”李源面对紫衣姑娘的指责并不恼火,依旧心平气和与她讲话。
“算你识货。”紫衣姑娘没有否认李源的猜测。
李源微微一笑,继续说:“带着金贵的发簪,用着上好的锦缎钱袋,可见姑娘出身不凡,区区二两碎银子,不过是姑娘逛市集玩儿带的散钱罢了。
若这偷儿今日是翻墙入户,偷了一户寻常人家半年多的辛苦积蓄,本官定然不会判他笞刑十次便草草了事,轻则打臀杖,重则刺配以警示他人。
若这偷儿今日偷了姑娘的钱袋,被姑娘追上,非但不主动归还,反而还想要出手伤人,那本官也定会以强盗之罪将其严惩。
然,此人虽说偷了二两银钱,但这二两银钱并非救命所用,也非应付柴米之需,那么偷盗口粮柴薪钱,与偷盗随手零碎花用,所造成的危害自然也颇有不同。
负隅顽抗之徒与束手就擒之徒,恶意也不相同,此人偷盗钱财固然有罪,但造成损伤并不大,心中恶念也不算强,银钱如数归还,还在可以警醒纠正的可救之列,因而应当从轻发落,给他一个机会,若是此次挨了笞刑,之后依然固态萌发,我自然要种种责罚!”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惊堂木啪的一拍,高声问那偷儿:“罪人可听清了?”
“听清了!听清了!”那偷儿瑟瑟发抖,“我一定洗心革面,从此再也不做这等事情!若是……若是再犯,就让大人直接把我的手给砍了!”
“不成!”紫衣姑娘一跺脚,吓得那刚刚从地上直起身子的偷儿吓得一个激灵,又趴了回去,“你说他恶意不大,我却觉得他欺负我一介弱质女流,恶意大得很呢!”
她这么一说,大堂外衙门口那些个围观的人便轰然大笑起来。
先前这紫衣姑娘追着偷儿跑了大半条街,一脚能将已经爬起来的壮年男子踩得重新趴倒在地,随身还带着又是绳索又是长鞭,这几种东西与“弱质女流”着实扯不上什么关系,也难怪方才目睹了这一切的人此刻笑得直抹眼泪。
紫衣姑娘被众人笑得愈发恼火,一跺脚一叉腰:“不管,今日我定要让这小贼吃些苦头!你若继续假仁假义,那我便自己动手,抽他个几十鞭子,让他好生长长记性!”
“我劝姑娘莫要乱来。”李源并不急,只是语气严肃了些许,“滥用私刑乃我朝重罪,姑娘切莫因一时意气用事,将自己从被害者变成了施害者!
我大瑞朝子民众多,千人千面,万人万口,若每个人都依着自己的性子去判断善恶,滥用私刑,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第七十章 识货
“行行行!算你这话说得有道理!”紫衣姑娘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无从辩驳,但又不甘心放弃,继续强辩道,“罢了,这私刑之事算你说得对,我不去滥用,那这偷儿也不可如此从轻发落!依我看,就是不剁手,也得扒层皮,让他知道伸手行窃便要吃大苦头,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偷,看其他人以后还敢不敢这般不学好!”
“非也。”李源见紫衣姑娘松了口,微微一笑,“若是偷盗钱财如数归还便可减轻责罚,则盗贼落网后皆愿意尽数将损失弥补,以求少受皮肉之苦。
若如姑娘所言,即便只是偷盗钱财,也要伤筋动骨,取人半条性命作为责罚,那盗贼必不愿归还钱财,更有甚者,还可能为了避免罪行暴露,干脆行凶伤人,杀人灭口,如此一来,岂不是滋生出更重的罪行,得不偿失?”
慕流云在墙垛后头听了李源的这一番话,大为吃惊。
终日与杨知府、孔县令之流为伍,她早已习惯了这些人要么把打板子挂在嘴上,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以振官威,要么倒是严格奉行了慎刑的原则,却并不知道上头为何要求慎用刑罚,只是麻木地听话,不让多打便不多打,不让打便不打,至于为何如此,从未想过。
就连慕流云自己也始终以为是新帝想要当个仁君,因此想要处处表现得仁德爱民,并未想到更深远的用意。
现在听李源一席话,顿时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
李源说完之后,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偷儿:“不说我倒还差一点忘了,你这小贼当街行窃,那么多衣着光鲜的,偏偏选中这样一个姑娘家,定是觉着女儿家身娇体弱,就算被偷了东西,追又追不上,打又打不过。
如此欺软怕硬也是可恼!既然如此,便再给你加上五日劳役,帮你长一长记性,牢记此次教训,以后断不可萌生恶念,将手伸向他人腰间,如若再犯,定严惩不饶!”
那偷儿一听这话,忙不迭的磕头:“谢官老爷大恩大德!小人过去从未偷窃过,这一次也是因为家中老母生了病,才生了这糊涂心!
官老爷您该打便打,该罚便罚,我以后一定不再有这种恶念,若再做这样的事,您就是把我脑袋切下来我也绝无怨言!”
李源对他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个紫衣姑娘:“姑娘可还有什么异议?”
紫衣姑娘被李源问得无法反驳,可心里头又窝着一把火,搜肠刮肚找不出来合适的话可以反驳,最后只能是恼火地一跺脚,转身挤开人群冲出了县衙。
紫衣姑娘跑了,偷儿被衙差给押到后头去拿竹片子抽了,外面的围观人群没戏看,便纷纷散去,衙门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寂静。
李源理了理官服,缓步踱回后堂,正要开口唤来衙差吩咐事情,就看到几个衙差都在冲自己挤眉弄眼,不禁有些疑惑,脚步停了下来,顺着那几个人示意的方向转过身去,看到了已经从墙垛后面出来的慕流云和袁牧。
慕流云在李源上任之后,还有一段时间没少往西泗县跑,虽然已经有日子不见了,李源倒也认得她,一看是州府的司理来了,客气地对她拱拱手。
“慕司理怎么忽然来了?可是我西泗县地界出了什么案子?”他客客气气问道。
慕流云也向他行礼:“那倒不是,我今日是因为一桩太平县的案子,陪同袁大人到西泗县来寻人的,不过么……不大顺利,便顺路道来大人这边来讨口茶喝。”
李源听慕流云将身旁的青衫男子称为“袁大人”,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向袁牧施礼:“卑职见过袁提刑!”
哟!这倒是个识货……哦不,慧眼识英雄的!
“你认得我?”袁牧被李源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倒也没有特别惊讶。
“并不认得,但是京畿路袁提刑的威名却是如雷贯耳,卑职一直对大人的雷霆手段十分钦佩,但至少一些听闻,并不曾与袁提刑打过交道。”李源笑了笑,“方才慕司理一说他是同袁大人一同为案子而来,我便想到应该就是大人您了。”
慕流云没想到李源居然一眼就把袁牧给认了出来,单凭这一点来看,别说孔胖子了,就是杨知府在他面前,那也一下子就比下去了。
“李大人方才可真是心胸宽广,那女子在堂前与你这般争执,李大人都不曾与她一般见识!”慕流云也没打算真的偷偷听墙角,于是很自然地奉承一句。
李源道:“此人是西泗县一家武馆的大小姐,那家武馆的馆主祖上据说是前朝的武状元,在十里八项颇有声望,许多镖局都会主动请他们家的弟子去做镖师,还有一些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也会请他们家的弟子去做护院、护卫之类。
武馆这一任馆主膝下有四子,女儿就只有这么一个,我也是听得传闻,此女身手不凡,但是奈何性格骄纵,是个不好相与的,好在这位小姐本心不坏,因而并非我不同她一般见识,今日倒是她没有同我一般见识才对。”
李源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和气,慕流云听后笑了笑,心里面倒是对这位李大人的印象上了一乘。
一个父母官,头脑聪明,明断是非,这已经很是难得了,再加上世故通达,为人圆滑,这样的人若是来日不步步高升,那简直天理难容!
“李大人方才断案有理有据,令我受益匪浅!”慕流云夸奖李源,这倒也不是恭维,她的确打从心眼儿里佩服这位谦谦君子,“今日我们来找李大人,是想了解一些与叶家有关的事。”
“叶家?可是我们县里的叶承嗣叶员外?”李源微微有些诧异,“叶员外一家单单在我到西泗县上任以后,做过的好事都已经不胜枚举,不知袁大人和慕司理为何要打听他们?难不成有什么事与这叶家有瓜葛?”
第七十一章 赎良籍
“并非与叶员外有牵连,而是事关叶家已经出阁的那位大小姐。”慕流云答道。
“叶家小姐,我倒是了解甚少。”李源愣了一下,有些爱莫能助,“我来此地上任之时,叶家小姐早已经出嫁,听旁人讲是嫁到了外地的夫家,平日即便回来,只要没有什么需要求助于官府之事,我也无从得知。”
“无妨,那叶员外呢?李大人与叶员外可有打过什么交道?”慕流云本也没指望李源对叶凌兰能有多么熟悉,转而问起了旁的。
“叶员外我倒是的确熟悉许多。”李源答道,“且不说此前每次修路捐桥衙门都需要派人到场,就单说之前叶夫人病重的时候,叶员外从本家过继了一个孩子到自己膝下,之后叶夫人过世,叶员外为了给过继来的孩儿祈福,放了几个家生子出去自立门户,还赠了银两给他们,让他们可以用来置办个小院子,或者做些小本生意。
西泗县数十年来都没有过一家放了这么多的仆从换良籍,因而我对此事印象颇深。”
“叶员外为多少个下人赎了良籍?给县衙这边的钱是谁出?”慕流云连忙问。
若是说别的事情,那慕流云还不敢托大,但若是赎良籍这事,那倒还真是说到她家门口来了!这几年她断断续续托江谨帮忙改身份换良籍,次数也快凑够十根手指头了,之所以还有私下里弄假身份这个下策,主要也是因为赎良籍的开销实在是太大,她总不能拿母亲开茶楼赚得辛苦钱全都贴不在这种事情上。
大瑞朝对民籍的管束在先帝时期相当之严格,决不可逾越一星半点,但是到了新帝上位之后,倒是放宽了许多,除了贱籍依旧要等皇帝大赦才能变更,以及袁牧这一类的贵籍需要由血统定论的之外,良籍与奴籍之间的界限倒是不那么分明了,开始允许奴籍通过自赎来将自己划归良籍。
只不过这个赎良籍的开销着实不小,作为自赎的奴仆,不仅要给自己的主人家一笔不菲的赎身钱,另外还要有一笔赎身费是交给当地官府的,收了这笔钱,官府才会销了这人过去的奴籍,重新以良籍的身份将其登记在册。
虽然说从奴籍换了良籍受益颇多,不仅自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就连以后的子嗣也不必为奴为仆,做着伺候人的活儿,但是即便是大户人家的奴仆,每个月的柴薪钱也不算丰厚,饶是攒个大半辈子,或许也只是攒出了官府要收的赎身钱,需要付给主子家的依旧远远不够。
叶员外想要为过继来的孩子祈福,因而主动放几个家仆出去,不收那一大笔自赎的银子倒也说得过去,若是那笔交给衙门的赎身钱也是他来出的话,那可是下了血本了!
“一共八人,那笔钱也是由叶员外来拿。”李源给出的答案并不出慕流云的预料。
“嚯!这位叶员外好大手笔啊!若是为了给孩儿祈福,有这一大笔钱,去庙里给菩萨塑个金身不是更好?”慕流云在心里打了一波算盘,核算下来的银两数额让她一阵肉疼。
李源笑了笑:“叶员外说,捐到庙里是修来世,他想要替过继来的儿子求的是今生,因而放几个有出息的家生子出去,不让他们是府里屈才,以后这些人对他们家但凡有些感念之心,若在他百年之后,儿子遇到了困境,这些人不吝惜帮扶一把,那便值得了。”
“这叶员外倒是个睿智之人,思虑长远,佩服!佩服!”慕流云不得不承认,这个叶员外的考虑还是相当聪明的,并且他所做的与其说是虚无的祈福,倒不如说是实际的积德。
只是一个为了过继来的子嗣都能够如此考虑周全的人,为何对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却这般铁石心肠,哪怕明明白白的告知了女儿或许惨遭女婿杀害,也无动于衷?
“李大人可知叶员外家中过继子嗣年方几何?”袁牧默不作声听了一会儿,开口问。
“叶夫人过世前,叶员外带着那位小公子到衙门来提请办理逐项事宜,卑职因而与那小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小公子今年十四,平日由叶员外请了先生在家中教授学业。”李源答道。
“李大人可曾听叶员外提起过女儿?”
“不曾听闻。”李源摇摇头,忽而又想起一桩事情,“不过叶夫人过世,我曾到叶家吊唁,确曾见到一女子匆忙起身到内宅去回避生人,听叶家仆从说,那便是回家奔丧的叶家小姐,除此之外,我再未见过,也未曾听叶员外提起过。”
说完之后,他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问道:“不知这位叶家小姐所犯何事?”
“她倒是不曾犯事,”慕流云叹一口气,“不过就是死得身首异处,夫家嫌疑重大。”
李源一惊,再思及前头慕流云和袁牧询问的事情,也大概猜到了他们应该是在叶家那边出师不利,虽然不懂何以至此,但以他对叶家情况的了解程度而言,眼下也帮不上更多的忙,索性便也不再继续追问,以免不合时宜。
“袁大人,慕司理,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吩咐。”于是他委婉地对两个人拱手说道。
“有李大人这话,我这心里就踏实了!”慕流云对他笑道,“如果后续有需要李大人帮忙的,我一定会再来叨扰!”
李源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对慕流云和袁牧两个人的态度也是淡然有礼,并没有因为慕流云品级低微或者袁牧出身高贵而有何不同,仿佛这两个人在他眼中并无不同。
官场上最不缺的便是见风使舵之人,慕流云平日里在衙门内见多了那些个捧高踩低的“人尖子”,乍面对李源的这种态度,还多少有些不大适应,下意识偷看了袁牧几眼,怕袁牧因李源不够殷勤而感到不悦。
不过袁牧看起来似乎对此也并不大在意,面色如常。这倒是让慕流云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平时也可以稍微放自在一些,不用那么战战兢兢,亦步亦趋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又被她压了下去。
李源是什么人?从才学上来看,人家功名在身,若不是当初自荐要出去治乱,至少也能捞个京城里的虚职混一混。从更内里一些来看,人家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身,并没有那么多遮遮掩掩的秘密需要藏好,自己如何学得来人家那份底气和自在!
第七十二章 买珠钗
离开西泗县衙门的时候,刚巧又有人前来请李源帮忙断官司,李源想要远送几步都未能成行,只好抱歉地止步于门口。
“袁提刑来西泗县查案,卑职本当陪伴左右,现在这样,实在是怠慢了,还望袁大人见谅!”李源向袁牧拱手行礼。
袁牧摆摆手,对此不甚介意:“李大人秉公办事,仁心仁德,有这样的父母官,乃是西泗县百姓的福气。以后你我另寻机会再一同饮酒畅谈。”
听闻袁牧这话,李源客客气气应了,倒也没显得多么受宠若惊。一行人与他拜别,走出衙门。
叶员外帮几个仆从赎了良籍的事情在西泗县也算是广为人知了,离开衙门准备启程回太平县之前,袁牧安排了袁乙去帮他办点事,主仆两个耳语几句,袁乙便急匆匆走了。
慕流云秉承着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的原则,主动跑到一旁去避嫌,顺便在路边的一个摊子上挑些珠钗环佩之类的小饰物,一边挑一边同那摊贩攀谈,聊了一会儿,买了几样小东西,慕流云扭头一看,袁牧和袁甲早就已经等在一旁,连忙把东西包好往怀里塞,塞进去一看,鼓鼓囊囊的,实在不像样,又掏出来托在手里。
“大人,”她迎上去,一边示意袁牧随自己到马车候着的地方去,一边对他说,“方才我同那小贩聊了几句,打听了一下那几个被赎了良籍的家生子放出去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那小贩说这事儿在他们西泗县也是响当当的出名,毕竟这边的人祖祖辈辈也没见过这么慈悲的主人家,都当做奇闻一样在口口相传。
那些被赎了良籍的家生子,被放出去之前,叶员外还每人赠了一些银两,之后这些人有的去别的地方做了伙计,去工匠铺子做学徒,还有爹妈或者自己攒的本钱够多的,听说有一个做了行商,到外地去贩货。
还有一个最厉害的,他娘是叶员外家里的老厨娘,他自己也从小耳濡目染,有一身的好本事,叶员外借他钱在城外路边置办了一个摊子,开起了半茶棚半食肆的买卖,听说行人歇脚都喜欢那里,生意相当红火,说是再过个一年两载,便能攒够钱回城里来开酒楼了。”
“看来以后若是叶员外家的公子有个需要帮扶的,倒也能指望上。”袁牧接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认真点评还是随口调侃,随后他看了一眼慕流云手上的东西,“司理喜欢这些?”
慕流云一愣,低头一看,好家伙,自己方才急急忙忙用帕子把买来的东西裹了裹就过来同袁牧说话,这会儿才发现,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里面的东西都露了出来。
现在,她,穿着一身男装,手里捧着一把发钗和耳环,满脸堆笑……那画面,着实猥琐。
慕流云手忙脚乱地把帕子重新裹好,下意识背到身后,一脸讪笑,故意粗着嗓子道:“袁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谁会喜欢这娘们儿唧唧的玩意儿!我是帮我娘买的,她么,平日里喜欢拿这些小玩意儿打发打发家里头那些闹腾的小丫头。”
说完她有些心虚的看看袁牧,又看看身后的袁甲。
袁牧倒是没有什么表示,身后的袁甲一脸嫌弃地看着慕流云,就好像看着一个变态。
慕流云心里苦,但是慕流云她不说!
别家姑娘自及笄之后,便是如桃李争艳般的时候,数不尽的漂亮衣衫——梅染荼白荷草绿,薄柿竹月碧玉石;挑不完的脂粉香膏——花钿口脂傅香粉,桃花酒晕飞霞妆。
而到了慕流云这里,长衫,幞头,仅有的一根钗,还是一根毫无花色可言的木钗,饶是如此,这根木钗慕夫人也轻易都不允许慕流云戴一次,生怕她一不小心被人识破了女相。
虽说不得不扮作男儿,可慕流云的一颗心确实如假包换的女儿心,做了司理参军之后,有了月俸,院子里也住了些受她恩惠的女子,慕流云便有了借口,每逢瞧见漂亮的首饰便会买下来,哪怕自己不能戴,送给家里那些姑娘,看她们打扮得娇俏可爱,也同样欢喜。
因这个癖好,外头盛传她是如何的风流多情,慕流云倒也不甚介意,甚至有些正中下怀,又多了一个不被媒人登门的好借口。
只是现在被袁牧瞧见,可万万不要被他给当成是自己有什么特殊癖好才是啊!
慕流云深知越描越黑的道理,此时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暗暗想了想,觉着方才自己表现得也够了,便把这事儿从心头往下一压,强迫自己不再去担忧。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慕家的马车侯在那里,慕流云恭恭敬敬请袁牧先上车,袁牧刚上去,袁甲便急急忙忙跟了上去,一屁股坐在了袁牧旁边。
袁牧冷眼看着他,看得袁甲心里发毛,连忙挤出自认真诚的笑容,以掩饰自己那点心思。
慕流云挑帘上车的时候,正看到袁牧端坐车内,袁甲坐在他旁边冲着他一个劲儿傻笑呢。
一张怒目金刚一样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胖阿福一样的笑容,这副尊容看起来真的是要多吓人便有多吓人,把慕流云冷不防瞧见,吓得打了个哆嗦,赶忙把眼睛移开,在对面坐下。
袁乙还没有回来,他们需要再等一会儿,三个人在车厢里大眼瞪小眼,确切的说是和袁甲大眼瞪小眼了片刻之后,慕流云决定说点什么。
“大人,方才在县衙那边,为何您要对李源大人有所保留?莫不是对他不甚放心?”慕流云觉着有些纳闷儿,李源这人声誉向来很好,为官清廉又肯做实事,为何方才袁牧却明显不想把叶氏一案的详细情况都抖给他?
“叶员外若有心隐瞒,李源越是试图去挖,只会让他更加紧张,防得更紧。”袁牧靠在车厢壁上,半闭着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必非要打草惊蛇不可。”
第七十三章 听个曲
慕流云一听这话,心里面也就明白了,方才袁牧同袁乙耳语几句,八成就是为了这事。
其实想一想也是,堂堂京畿路提刑司,又有这样一尊“大佛”坐镇,怎么可能是个等米下锅的懒衙门!估计明着倒是没有怎么插手过各处事物,私底下养了多少暗探,恐怕只有袁牧本人心里最最清楚。
就像这次袁牧说是因为偶然发现了叶氏的尸骨,所以才令人到太平县来寻自己,可是这几日慕流云仔细想过之后发现,这个说法十分之荒谬,反而更像是有提刑司的暗探发现了尸体,之后通报给袁牧,袁牧正好利用这个由子,将自己叫去现场,算是某种试探或者考验。
现在既然袁牧已经派了袁乙去处理,慕流云便不再多言多语,不管这位大人究竟为何要来考验自己,慕流云只想顺利过关,平安收场。
“慕司理接下来有和打算?”慕流云胡思乱想的功夫,袁牧忽然开口发问。
“这个么……”慕流云被他忽然问到头上,面色尴尬,支支吾吾,倒不是因为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是她考虑过,就是这个打算,当着袁牧的面不大好讲。
袁牧似是看懂了慕流云的欲言又止:“但说无妨,不必有所顾忌。”
“此事叶家绝口不提,郭家也是决计会守口如瓶保住郭泓清,既然这两边都无从打听,那么太平县里若说还有什么人消息灵通,必属引凤楼的杨妈妈……”
袁甲在一旁一听这话,脸色已经阴沉下来,正要开口斥责,瞄一眼自家主子,发现袁牧似乎并未对这个提议有任何不悦,他倒也长了个心眼儿,没急着开口。
“引凤楼……”袁牧沉吟。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肯定还有别人可以打听……”
“就去那里吧,听慕司理的安排。”
袁乙办完了袁牧交代的差事回来的时候,看到袁甲坐在袁牧身边,脸色锅底般黑沉沉的,还以为是他又说了什么莽撞话,被袁牧给斥责了,倒也没有太往心里去,回程一路无话,进了太平县的县城,听到慕流云吩咐车夫到引凤楼,不禁大吃一惊。
他比袁甲心思缜密,知道慕流云敢这般公然吩咐车夫到那去,必是得到了自家爷的首肯。
可是爷不是向来不近女色的么?过去找京城里头,也不是没有别的世家公子撺掇着要拉爷去喝酒听曲,都被爷眼睛也不眨的就拒绝了。
甚至有一次,有一个过去与爷还算交好的公子,与他人打赌能让爷破戒,借着上门拜访的由子,将一名女子带入忠勇郡王府,酒过三巡的时候,那女子忽然脱去外袍,露出里面艳丽的舞衣,还未来得及展现舞姿曼妙,就被爷令人用斗篷裹了从大门口扔了出去。
现在慕流云要带着爷去什么引凤楼,爷居然应允了?
尽管猜到此行目的必然是与案子有关,可袁乙仍然感到大为震惊。
“爷,不如叫我去,把你们要找的人带到慕司理家中……”他试探着提议。
“不必兴师动众,”袁牧道,“若是惊吓到别人,怕是想开口也不敢开了。”
袁乙无言以对,只好不再说是什么。
慕流云让马夫把车赶到了引凤楼门口,马车停稳,她先跳了下去,在车底下帮袁牧打帘子,方才在车上他们已经说妥了,袁甲和袁乙都不用跟着上去,与车夫一同在车上等就好,不然以他们两个的模样,尤其是袁甲,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光顾引凤楼的人,跟他们一同进去容易引人注意。
引凤楼在太平县也算是小有名气,杨妈妈精明能干,长袖善舞,里里外外打理的明明白白,来到近前便能听到琴声悠扬,门口几个伙计迎接宾客井然有序,全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乌烟瘴气。
慕流云和袁牧被人迎了进去,穿过中庭把两个人带到一间雅间当中,然后满脸堆笑,殷勤地询问:“二位贵客不知想要喝点什么酒?有没有相熟的琴师?”
“酒就不喝了,给我们来一壶好茶。琴师也不必了,劳烦小哥把杨妈妈请过来。”慕流云也不同他啰嗦,摸出赏钱递过去,示意他速速去办。
“杨、杨妈妈?!”小伙计一愣,估计还没遇到过到这里来的贵客开口就点杨妈妈的,惊讶地嘴上都打了结巴,不过赏钱到手,他也没有含糊,反正一壶茶,叫一声杨妈妈过来,也没有多难,余下的便与他无关,“好咧!贵客稍后,小的这就去办!”
不一会儿,这小伙计又回来了,送来了一壶茶,重新退出去,他才退出去没多久,雅间外又传来了轻轻叩门的声音,门被推开了一道缝,人还没露脸,杨妈妈那尖细的嗓音夹着笑声就先从门缝里面钻了进来。
“哎哟,快让我瞧瞧,这是哪位贵客今儿赏脸见见我,那我可得讨杯酒喝才行呢!”杨妈妈一边笑得像一只要下蛋的老母鸡,一边推门走进来,定睛一看,屋里坐着慕流云和另外一个之前在慕家门口打过一个照面的年轻男子。
“慕司理!”杨妈妈连忙露出一脸惊喜,变了一个腔调,“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您可是我们引凤楼的稀客,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来,杨妈妈,你若不忙,就先坐一下,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过来是专程来寻你的,想跟你打听些事情。”慕流云招呼杨妈妈。
杨妈妈连忙到二人桌子对面拢了拢裙角跪坐下来,慕流云这个司理参军虽说品级不高,但是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那也是万万惹不起的:“慕司理可是为了草果那丫头的事来的?司理放心,她那赌鬼爹上次被我连哄带吓给轰走了,没敢来找过麻烦,以后应该也不敢了。”
“这次倒不是为了草果,是想和你打听个别的人。”慕流云摆摆手,“我且问你,郭泓清郭公子可是你这边的常客?”
【介于某些场所和职业不可说,所以替换成可说的,大家意会即可,多多理解!】
第七十四章 那可是常客
杨妈妈微微一愣,眼珠子转了转,往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我听闻开书肆的郭家被官府堵了门口,讲他家大公子直接就给拿锁链一套就给拉走了,看来竟是真的!”
慕流云料想到当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去到郭家,郭厚福又把杨知府给请了去,杨知府带着衙差浩浩荡荡一路杀过去,势必会惹人注意,郭泓清被带走这件事也一定是瞒不住的,只是没有想到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这件事已经被传得如此离谱。
杨妈妈见慕流云没有吭声,以为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装模作样的往自己嘴上虚打了两下:“哎哟!瞧我这瞎打听什么!奴家自己掌嘴!方才司理是不是问我那郭泓清可是我这引凤楼里的常客?呵呵呵,何止呢!不光他是,连他那兄弟都是呢!”
“哟,这里面还有郭泓业的事儿呢?”慕流云同郭泓清好歹也算是在书院的时候还混了个面熟,同郭泓业可就没有怎么打过交道了,只知道郭泓业似乎读书不多,也没有什么心思追求功名,平日里都是帮着父亲郭厚福打点家中生意。
“那可不!最开始啊,那大公子还是二公子带着来的呢。”杨妈妈用手里的团扇遮住嘴巴,笑得意味深长,“想当初郭家大公子第一次来我这引凤楼听曲儿吃酒,那可真是个斯斯文文的公子哥儿,一身书生气,瞧着还真有几分才子的模样。
到了这里,二公子叫姑娘们帮他抚琴斟酒,郭家大公子羞得满脸通红,就好像那屁股底下的蒲团上面扎了针似的,坐都坐不住了,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再后来啊,来的次数多了,郭大公子跟我们这边倒也混成了熟客,平日里不少来光顾,有时二公子没空,郭大公子自己也来,而且出手特别大方,比二公子可大方多了!”
“不知郭家大公子在成亲之后是否还照常光顾你这引凤楼呢?”慕流云问。
“那是自然,成亲后,我瞧着郭大公子反倒来得更勤了一些呢!”杨妈妈娇笑道。
慕流云被杨妈妈如刀尖刻石板一样的笑声给生生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郭泓清的娘子也不来这边抓他回去?脾气可真是够好的!”她赶忙开口继续同杨妈妈搭话,不让她有机会笑个不停,“杨妈妈可还记得,我刚刚出任司理参军那会儿,你们这边有一位酒客的娘子打上了门,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光是你们这儿姑娘们被那凶悍娘子薅下来的头发梳拢梳拢都能扎个指头粗的辫子出来了!”
杨妈妈脸色略略有些尴尬,但这话是慕流云说的,当年的围也是慕流云带人解的,她也没有什么资格不爱听,所以只好讪笑道:“司理这话说的!您对我们引凤楼的恩德,奴家还能忘了不成!不过这郭大公子的娘子脾气倒是真的好,郭大公子频频来我这边,还时长喝醉了酒便宿下了,一连几日,都不见他家的娘子来寻人。
有的时候倒是他们郭家的老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差了几个小厮到这边来请郭大公子回去,说若是他不肯回去,就要把事情告诉他爹郭掌柜知道,郭大公子倒是挺害怕他爹的,每次这么一吓他,他便乖乖跟着回了,过几日再偷跑过来。”
慕流云心里面嘀咕,怪不得叶凌兰嫁入郭家多年肚子始终没有动静,自家官人频繁夜宿在引凤楼里面,留那叶凌兰一个人独守空房,这要是能有子嗣才真是活见鬼。
既然是这个因由,叶凌兰不想办法把这种不争气的夫君拉回来,反倒跑去庙里面吃斋祈福,这样就能祈出个娃娃来了?
“郭泓清跑到你这里来,有回回都来找的琴师么?”慕流云又问。
“倒也没有只奔着谁来过,不过奴家毕竟也算是阅人无数,郭大公子的偏好我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杨妈妈冲慕流云挤了挤眼睛,“郭大公子偏好身材高挑,身段儿丰腴的!”
“那郭家二公子呢?”
“说来到也有趣,”杨妈妈摇扇笑道,“二公子回回带着大公子前来,替大公子挑选我们这边的琴师,但是他自己却从来只一个人在一旁默默喝酒。
奴家还听得一个传闻,却不知是真是假,奴家姑且说说,司理大人姑且听一听,做不得数!”
“但说无妨!”慕流云笑着指指桌上的茶壶,“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喝多了茶也会醉,醉茶之后记性断断续续,也未必记得住。”
杨妈妈一听也知道慕流云是在给她吃定心丸,便神秘兮兮对他说:“我听闻郭大公子在外面还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生的白白净净,颇有几分姿色,而这个外室,便是郭家的二公子,他的亲兄弟帮他寻来的!
二公子还帮他背着家里头其他人在外面赁了个宅子,把那女子养在外头。
也不知道这二公子究竟是从哪里请来那么一位神通,打那以后啊,郭大公子算是彻底被勾了魂儿去,就连我这引凤楼都不怎么来了。”
“郭大公子这倒也算是情根深种了!”慕流云呵呵一笑,没打算在外室这件事再向杨妈妈多打听,话锋一转,“照理说,你应该同郭家二少爷更熟悉才对吧?二公子帮忙打理家中生意,平日里免不得要陪着客人来这边听听曲,谈些事情。”
“司理说笑了,别的我杨妈妈可能也说不清,不过咱们太平县里这些个坐商家里都是谁在主事,那我可是一清二楚!”杨妈妈道,“那郭掌柜向来看人下菜碟,别看平时经常差使二公子,实际上大事都还攥在自己手里头,一丁点儿也没有交给二公子。
二公子人前风光,不过私下里做得都是杂工的事情,就连铺子里的伙计也未必指使得动。
郭老爷私下里可以说是一心一意就盼着郭家大公子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
第七十五章 郭家秘辛
“这同样是家里的儿子,为何郭掌柜竟然这般偏心?”慕流云有些疑惑,郭泓业看起来像是个精明能干的主儿,甚至从面相上还要比郭泓清更聪明几分,长子花了血本供其念书求功名,次子不但不肯在这些事情上开销,甚至连家里的生意也只是个表面管事?
“这个么……”杨妈妈欲言又止。
慕流云自然是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只不过近来遇到这种事情有点多,虽说慕家在太平县也算是殷实富户,但赏钱给多了也未免肉疼,慕流云的手往袖袋里头摸了一摸,到底没把里头的钱拿出来。
她笑眯眯看着还在那里装模作样的杨妈妈:“前几日在我家门前,杨妈妈说草果的爹到这边滋事,影响了生意,不知近来可有好转?上次给杨妈妈补贴损失的银子可还够用?”
杨妈妈眼皮一跳,心头一紧,知道慕流云这是已经有些不悦了,暗骂自己糊涂,这是平日里变着法儿的讨赏钱讨成了习惯,方才自然而然地就端起了架子,差一点忘了前几日慕司理出手大方,为了草果的事情已经打点过自己了。
才短短几日,自己这般行事也难怪会惹人不悦。
杨妈妈还不想得罪慕流云,连忙挤出笑容,故作亲热地用那团扇朝慕流云身上虚打了一下:“司理这般看奴家,奴家怕是要活活冤死了呀!奴家方才不过说有些事情日子久了记不大清明,所以搜肠刮肚想了想。司理平日待奴家不薄,奴家怎敢在司理面前遮遮掩掩!”
袁牧原本坐在一旁不声不响,若垂目沉思状,听了杨妈妈这话,忽而抬眼朝慕流云看了看。
慕流云有些恼火,所谓待杨妈妈不薄,无非是之前带人帮引凤楼解过围,赎买草果的时候出手大方了一点,怎么被杨妈妈这样一讲,到好像两个人之间有点什么不可说之事一样!
慕流云虽然向来不介意市井间将自己传说成眷恋温柔乡,胸无大志之徒,但是不介意别人那么想,不等于也不介意自己的上官这么想啊!
“杨妈妈说笑了,平日不过是职责所在,正常公务。”她忍不住撇清一句,然后又问,“那现在杨妈妈可已经理清了方才记不清的事情?”
“理清了!理清了!”杨妈妈不敢再端着,连忙应到,“奴家也是过去听人所说,能不能做得准,这个还得司理自个儿拿主意,我且当个笑话给贵人说一说,您二位就听个乐儿!”
慕流云点点头,示意她往下说。
“我听闻,郭掌柜家虽说只有这么两位公子,却并非一母所出。”杨妈妈讲起事情来,眉飞色舞,比起茶楼里的茶博士也是毫不逊色,“郭家大公子是郭掌柜的娘子万氏所生,二公子却不是万氏肚子里头爬出来的,到底生母是谁,也说不清楚。
说起来啊,这郭家大少爷没什么事喜欢来我这引凤楼消遣,还养了一房外室在城外头,倒也是得了他爹真传,咱们太平县里稍微上了点岁数的人,谁没听过郭掌柜家里的鸡飞狗跳!
郭掌柜的娘子万氏,那可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偏偏郭掌柜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总难过情关,没事儿也喜欢往后院里收个漂亮女子什么的。”
慕流云听着杨妈妈说的那个“又”字,脸颊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最开始的时候,是郭掌柜家里头有一个模样生得特别俊俏的丫头,特别得郭掌柜欢心,郭掌柜那会儿都惦记着想要把那个丫头抬了做妾的,结果还没来得及操办,出了一趟门再回来,那个丫头就已经不在家中了,问万氏,万氏说是犯了错被她发卖了,卖给了人牙子,也不知道又被人牙子转手卖去了哪里。
郭掌柜火冒三丈,又奈何不了万氏,一气之下就再也不进万氏的卧房,所以万氏就只生了郭大公子这么一个儿子,再没有了别的子嗣。”
“据我所知,郭掌柜家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妾室姨娘,甚至连个通房都没有。”慕流云与江谨来往频繁,因而对这些事情比一般人都要清楚一些,尤其这回涉及到了郭家的事情,她自然需要把郭家都有哪些人事先搞搞清楚。
“那自然是没有的,若是能有,那万氏还是万氏了么!”杨妈妈抿嘴偷笑,“不怕司理笑话,奴家那时候还没接手这引凤楼,之前的李妈妈连大门儿都不许郭掌柜进,生怕那万氏打过来,再把门梁都给拆了!所以您想啊,这么一个泼辣娘子,院子里能容得下别人?”
“这么说来,郭掌柜倒是个惧内的主儿啊!”慕流云笑道。
“万氏他倒是不怕的,但是他能起家,靠的是万氏从娘家带过门的傍身嫁妆,所以不管那万氏怎么闹腾,他可以晾着她,多少年也不去她房里,但就是不敢休了她。
不过好在万氏那会儿已经生了大公子,也算是有了底气,郭掌柜不去她那儿她也不着急,之后那几年,郭家的院子里头可是正儿八经的出过不少人命呐!”
“死的都是什么人?”慕流云连忙问,就连一旁的袁牧也把脸转向了杨妈妈,等着下文。
“听说那几年郭家就好像中了邪一样的,不是这个丫头落了井,就是那个丫头莫名其妙从屋顶上掉下来,脑袋砸在地上,一命呜呼!还有最多的就是哪个丫头被郭掌柜看上了眼,没过多久有了身孕,之后你瞧着吧,不是没怎么样就滑了胎,就是孩子生下来没几天就夭折了,折腾了好几年,郭家上上下下还是只有大公子那一棵独苗。
郭掌柜脾气倔,死活不肯再和万氏住到一个屋里去,万氏又容不下别人的孩儿,就这么闹僵了,到后来万氏倒是不知道怎么想开了,不知道是哪个被郭掌柜看上的丫头生下了一个男娃,之后生母就不知道给送去了哪里,孩子就抱到了万氏跟前养着,就是郭家二公子了!”
第七十六章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这二公子也算是有福之人了!”慕流云听后点点头,感叹道。
“是啊,好歹保住一条命,万氏没说不给他吃不给他喝,也让他长了这么大,虽说没有像大公子那般花心思去栽培,好歹跟在他爹身边好好学学打理店铺的事儿,将来有朝一日自立门户做些营生不也趁手么!”杨妈妈意有所指地说。
看来郭厚福和万氏的心思都花在了郭泓清的身上,对于那个不是正妻所生的二儿子完全没有花什么力气,甚至连家业也还是想要留给长子。
慕流云听得明白,既然杨妈妈没打算把话说白,她也就不去刨根问底。
这事并不难想明白,大瑞朝虽说从上到下都是重文轻武,重学轻商,但是别说慕流云这种芝麻大小的司理参军,便是入仕做官的,只靠月俸也并不够过上多么舒服的生活,所以做了官有了面子之余,一般大小官员家里除了田产之外,也会有一些商铺,用以补贴生活开销。
郭泓清的斤两慕流云很清楚,这一路就算能够靠家里真金白银砸出个功名来,十之八九也是会封个不堪大用的虚名文官,那就犹如竹篱笆墙抹石灰——面光里不光。
若是郭泓业继承了郭厚福的商铺,那郭泓清就得伸手向兄弟要钱过日子,别说郭泓清能不能同意,就是万氏估计也不会允许自己的亲生儿子看抱来孩子的脸色。
这么一来,郭泓清将来有功名,有官职,有一个有钱的岳家,还有家里交给他的产业,而郭泓业,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
杨妈妈对郭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官府会兴师动众到他们家里去把郭泓清给押走,但是她何等精明,知道有些事,知道多麻烦多,打听少麻烦少,所以强压着好奇心,等到慕流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便识趣得退了出去,临走时候不忘了问问慕流云和袁牧这边是否需要安排合心意的琴师进来奏曲,被慕流云赶紧挥手轰了出去。
轰走了杨妈妈,慕流云把杯子里冷掉了的茶倒掉,重新斟满。
袁牧从她手中接过杯子,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慕司理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拙见倒是有一点,我觉得这事儿古怪得紧,一个内宅里的妇人,外出吃斋祈福,莫名其妙死在外面,娘家婆家又都各自三缄其口,讳莫如深,里面必有蹊跷。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叶凌兰的死,一定有人可以从中得利。”
袁牧一条手臂支着小几,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膝上,问道:“你说说看,郭家何利之有?”
“郭家么,除了郭泓清这个衣冠狗彘之外,人人怕是都有利可图。”
慕流云听杨妈妈说了郭泓清是这边常客之后,对此人更觉厌恶,若不是碍于袁牧在场,不好没有分寸,她简直想啐那没出息的败家子一口:“此前拘押袁泓清时大人您也看见了,眼见着儿子被捆走,自知无能为力之后,那郭厚福想的不是赶紧去想办法证明儿子清白,居然是惦记着要把‘孙子’抱回家!
方才杨妈妈说了些郭家的秘事,郭厚福当年本来倒也有开枝散叶的本事,无奈家中有个妒心大又狠辣的娘子,将他那些莺莺燕燕,还有未出世的孩儿都一并打杀的打杀,发卖的发卖。
大人您想啊,人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郭厚福在子嗣这件事上哪里是‘一朝’那么简单,简直是被蛇咬了几十年,想来也是心有余悸的。
叶凌兰进门多年,未有子嗣,又同样不许郭泓清纳小,这不就是又将当年的万氏重演了一遍?若是郭泓清没有在外面偷养外室,外室没有怀上身孕,那倒也罢了,偏偏外室大起了肚子!
叶凌兰不松口,郭厚福就得眼睁睁看着到了手边的金孙可能要保不住,这种苦头他当年已经吃过了许多回,现在能眼睁睁看着事情重演?
郭厚福此人脑袋还是很机灵的,若没有后招,他也断然不会纵容郭泓清的外室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
“那万氏呢?”
“那日在郭家见到万氏的时候,大人也瞧见了她对自己这个独子是何等维护,而郭家的老夫人在听说自己孙媳妇死于非命之后,立刻朝万氏看了一眼。
虽然我也不敢就此断定万氏与叶凌兰之死有关,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万氏与叶凌兰之前定然是有些龃龉的,严重到老夫人会立刻担心会不会是万氏所为。
毕竟不同于旁人,万氏的手上可是有许多条人命的!别人做不出来,万氏却说不准。”
“万氏当年不也是吃尽了郭厚福流连花丛的苦?”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万氏是娘子,自然不愿意让别的女人近自己官人的身,而时过境迁,今时今日万氏是婆婆,对她而言自己儿子房里有多少女子皆不重要。”
“司理对人心倒是看得通透。”袁牧静静听慕流云说完,感叹一句,随即说道,“若是郭泓清因杀害发妻而被治罪,郭泓业接手家中产业便板上钉钉了。”
“还有叶家的那位过继到叶员外名下的小公子。”慕流云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原本说什么叶家小公子,我还当是个小娃娃,见过李大人后才知道竟然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依我大瑞朝律法规定,凡家中无子者,若无兄弟,则死后家产可由在室女继承,若女子已出阁,家中有继子者,出嫁女可得继子所得家产的三成。
若是父亲离世前,出嫁女子与夫家和离,或被夫家休弃,视同在室女,可以继承父母留下全部之家产。
据李大人说,这位叶员外已无同父兄弟,过继的这位小公子也是从远亲本家那里接过来的,所以若是叶氏和郭泓清日子过得安稳,则日后可以分得叶员外的三成家产。
但若因叶凌兰多年无所出,被休弃,或者主动与郭泓清和离,这位叶小公子可就颗粒无收了!”
第七十七章 实至名归
一壶茶喝完,袁牧起身,慕流云见状连忙跟着一起站起来,她感觉这位大人就不像是个会流连花丛的人,所以酒也没点,茶也没叫伙计再添水,现在看袁牧起身,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样的环境,方才打发走了杨妈妈,顺便聊上几句还行,再待久一点,别说袁牧,她自己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不知道正儿八经的男子遇到那种猫儿狗儿一样往人怀里扑的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这个假冒的只觉得难受的不行,那一股子浓得齁人的脂粉味儿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管什么东西,果然都需要有一个度,适度即可,过犹不及。
两人出了雅间下楼去,楼下正好一群人闹闹哄哄往上来,慕流云眼尖,一眼看到里头有一人,是她之前在书院时候的同窗,和慕流云也算是多少结过一点梁子。
此人名唤林轩,酷爱流连章台之所,当年在书院时听闻慕流云院子里女子众多,便约慕流云与其饮酒听曲,形容猥琐,说什么要讨教一二,几番邀请都被慕流云推辞掉,遂恼羞成怒,在外与人传言,说慕流云外强中干,收了一院子如花美眷却有心无力,因而才不敢与其他同门一同饮酒作乐,生怕被人发现他……不行之事。
正所谓好名不出门,恶名传千里,打那以后慕流云这个名声就算是被传扬出去,越传越有鼻子有眼,慕流云也懒得解释,任由他们去嚼舌头,但也不愿再与他们为伍了。
后来慕流云做了司理参军,林轩书念得一塌糊涂,最后也回家混吃混喝混日子,两人交集愈发小了,慢慢地慕流云几乎忘了此人,没曾想今日在这里遇到。
林轩与几个他的同道中人都红头胀脸,脚步发散,一看就知道是在别处喝够了酒,又跑到这里来消遣,慕流云跟在袁牧身后,目不斜视往下走,希望林轩能够醉眼朦胧看不清人,擦肩而过那就皆大欢喜了。
无奈事与愿违,就在与那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醉眼朦胧的林轩好死不死地那么一伸头,刚好看到了跟在袁牧身后的慕流云,先是一愣,随后一伸手,直接扯住了慕流云的后衣领。
慕流云刚刚松了一口气,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差一点被衣领勒得一口气倒不上来,脚步一趔趄,险些没跌坐在地上,与此同时心里面暗叫不好。
她倒是不怕那林轩的,论嘴皮子,林轩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论拳脚,她不行,林轩也好不到哪里去,并且自己现在好歹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借给林轩两个狗胆,他也不敢造次。
只是眼下和自己在一起的可是袁牧啊!慕流云绝不想在他面前与林轩这路货色争执。
可惜,现在注定是躲不过去了,她得想一想怎么才能尽量保住一点体面。
慕流云刚刚稳住身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轩倒是先开了口,满嘴喷着酒气,熏得慕流云都忍不住想要作呕了:“哟!我还当是谁,这不是慕兄么!以往兄弟三请四请都不肯赏脸,怎么今日这般好兴致,居然跑到引凤楼来消遣?”
与他同来的几个酒肉朋友也都是醉醺醺的模样,平日里这些个纨绔到处招摇,或许引凤楼里的姑娘他们认识不少,但是衙门里的人却并不怎么打交道,因此无人认出慕流云,更没人认识袁牧,只是在一旁哄笑,并不拦着林轩。
“林公子,请你放尊重些,放手,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慕流云想要开口提醒林轩自己现在是衙门中人,他这般不敬,自己完全可以借着这个由子治他的罪,让孔县令把他拉去县衙里头按在地上狠狠地打。
林轩平时虽然不是什么莽撞人,奈何一壶黄汤下了肚之后,脚底下踩棉花,脑袋里面开道场,早就把理智给震到了九霄云外,压根儿没把慕流云的警告听进去。
“是不是过去我请你去的地方,慕兄嫌规格不够?没这引凤楼气派?不知慕兄心仪的是这楼里的哪位琴师?可否与小弟交流一二?”林轩眼睛迷离的一手扯着慕流云的衣领不撒手,另一只手晃晃悠悠朝袁牧一指,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还是说……慕兄终于发现自己个儿的品位与常人有异,干脆放低姿态,给人家做了小倌儿……啊啊啊!疼疼疼!”
慕流云还想呵斥林轩的胡言乱语,忽然耳畔传来他的呼痛声,定睛一看,林轩的姿势有些扭曲,身体向后怪异地仰着。
那根方才指向袁牧的惹事手指,现在正被袁牧用两根手指夹着,估计他的手劲儿着实不小,林轩的指关节都有些发白没了血色,指尖又恰恰相反,紫得好像猪肝。
“疼!快给爷放开!”林轩从小到大都是被家里纵容地主儿,在外面也被狐朋狗友前呼后拥,何时受过这般委屈,不禁破口骂道,“你这兔儿……啊——!”
他的那句谩骂到底没能说出口,就被一声无比惨烈的叫声压了下去,一旁的狐朋狗友也顿时吓得酒都醒了。
别说是他们,慕流云都跟着白了脸色。
袁牧不知何时出手的,动作极快,在众人一晃神的功夫,就松开了林轩的那根食指,伸手一探一抓一扭,咔嚓一声脆响,再看林轩方才揪住慕流云后衣领的那只手,四根手指怪异地向手背的方向伸展着,很显然是被齐根掰断了。
再看袁牧,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分,就好像方才出手折断的不过是一把筷子。
之前慕流云还曾经偷偷琢磨过,袁牧这人虽说心思很深,难以捉摸,但是行事风格倒也算是中规中矩,实在不懂为何会被人成为活阎王。
现在亲眼见他干脆利落地出手,生生折断了一个人的四根手指却面不改色,慕流云只觉得豁然开朗,明白了“活阎王”这诨号的由来。
第七十八章 谁敲月下门
短时间的错愕之后,林轩疼得傻白着一张脸,瘫倒在地鬼哭狼嚎,他的那帮狐朋狗友也回过神来,开始大声嚷嚷:“杀人啦!有凶徒要杀人呐!”
这几个人嘴上嚷嚷得震天响,却不见谁敢向袁牧靠近半步。
袁牧站在原地,睨着在地上嚎叫翻滚的林轩,就好像是在看一条蠕动的蛆虫。
“再有敢蔑视律法,冒犯朝廷官员者,杖八十,徒三年。”他一边说,一边视线从那几个人身上冷冷扫过,说出来的话好像带着冰渣子一样,让人听了忍不住想要打个哆嗦。
那几个浪荡子谁也认不出袁牧是谁,但是他们都有一种感觉,这人说出来的话,就一定做得到,他说杖八十,便绝不会只打七十九。
“你们还在那里等什么呢?再不带他去找个医馆,那手指头可就真接不回去了!”慕流云看着那几个纨绔一脸痴呆地看着袁牧,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只感到一种无力,叹了一口气,在一旁开口提醒他们一声,别忘了地上还躺着他们一个手指头往手背翻的兄弟。
那几个人猛然回过神来,赶忙七手八脚把林轩从地上扶起来,几个人架着他跌跌撞撞跑下楼去,夺门而出,伴随着林轩的惨叫声一路远去。
杨妈妈原本在上面招呼各路贵客,方才听到下面有惨叫声,连忙赶过来查看情况,等她挤开人群,林轩之流已经离开了,袁牧和慕流云也正要出去。
“您二位……方才……”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告诉了杨妈妈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不认识袁牧,因而只说是林家的小官人因为冒犯他人,被一位客人掰断了手指头,她原本还想着叫人拦下行凶者,必须得给林小官人一个交代,毕竟林小官人可是她这引凤楼的常客,没想到一看这两人竟然是慕流云和与他同来的那位公子。
慕流云是官府的人,和他同来的那位虽然不知道什么来路,但是看慕流云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十有八九也是个惹不起的角色。
比起一个出手大方的熟客,杨妈妈聪明的意识到,慕流云和他的那个同伴才是更加惹不起的,毕竟有钱的熟客没了旧的还会有新的,但是官府里的人得罪了一个两个,以后就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杨妈妈混迹多年,何等油滑,短暂地打了个结巴之后,便很快回过神来,一脸关切凑上前来:“慕司理,您二位方才是不是被吓着了?真是的,都是奴家的错,以后奴家一定叫前头的护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遇到那种人,万万不能放进来滋扰贵客!”
“只是一场误会,没什么大事,时候不早了,杨妈妈去忙你的吧。”慕流云知道她是不想得罪人才这样讲的,也不同她多说什么,毕竟人家开门做生意,林轩自己跳出来惹事,论起来杨妈妈也很无辜,着实没有必要替人道歉。
杨妈妈感激地冲慕流云笑了笑,坚持把他们两个一路送到大门外,以表重视。
出了引凤楼,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十分静谧,慕流云两条腿倒腾着跟在袁牧身旁默默走,走过了半条街,感觉到袁牧的脚步似乎放慢了一点。
“方才,吓着了?”他忽然偏过头问了一句。
“没有!”慕流云先忙讪笑着摆手,“瞧大人说的!我一个大男人,胆子哪能就那么小一点点!那林轩过去便是个口无遮拦的横货,不学无术,满脑子只有些糟粕的东西。他出言不逊在先,本该吃些苦头,只是方才让大人您出手帮我解围,着实令我感到惭愧难当!”
慕流云这话倒不是作假,她是真觉得当着袁牧的面,被那林轩羞辱,还说她和袁牧是那种关系,这确实令她万分尴尬,毕竟是因为自己,害得袁牧平白无故遭人羞辱,于公于私这都不是她乐于看到的事情。
“你也说了,是他出言不逊在先,司理何愧之有?”袁牧看了看慕流云,见她的确脸色无异,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快走到慕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问:“司理为何不曾习武?”
“这……”慕流云一愣,有些讪讪道,“我娘舍不得我吃那苦头。”
“妇人之仁。”袁牧不赞同地摇摇头,倒也没有再说别的,跨步进了门。
慕流云也不好辩解,只能沉默不语,紧随其后。
照理来说,司理参军这个官职,的确不算是一个纯粹的文官,其他州府的司理参军有许多干脆就是行伍之人来担任,为的便是遇到什么事情方便处理,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也有身手去应对。
像慕流云这样的倒是的确少见,主要是她验尸颇有些手段,脑子又灵得很,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处理悬案疑案倒比那些孔武有力的更加得心应手。
当年慕夫人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让慕流云学一些武艺,主要是想要以此来起到防身之用。
无奈师傅也找了,基本功也勉勉强强算是过了关,到了真章上头就遇到了麻烦,第一次与别人切磋就被人一拳怼在了胸口上。
那地方,束倒是束得很紧,没有被人察觉到异常,但是对方察觉不到,慕流云确实真的痛得厉害,一口气差一点喘不上来气,还被武师嫌弃身子骨太弱,太过于娇气。
晚上回家解开束胸,慕流云龇牙咧嘴给那一大片淤血的地方上药膏,慕夫人坐在一旁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第二天便不叫慕流云再去练武,此事便从此作罢了。
早上走的时候,慕流云便和慕夫人交代过,所以慕夫人早就叫厨房里留了饭菜给他们,袁甲和袁乙虽然先回来,但两个人规矩森严,死活也不肯先吃,一直等到慕流云和袁牧都回来了,才叫厨房把饭菜分别送到偏院和慕流云房中。
忙碌一天,回到家里能有一口热汤热饭,慕流云吃得无比舒畅,喝了一碗热汤暖一暖肚子,才端起饭碗来扒了几口,红果就从外面探进头来。
“爷,您随我到后院去一趟吧!”她表情有些古怪地对慕流云说,“后门外有一女子一直在叫门,非说要见你不可!”
第七十九章 陪嫁丫鬟
这一天天的!还能不能让人踏踏实实吃顿饭了!慕流云差一点忍不住拍案而起。
人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不难忍,最难忍便是吃又吃了几口,饿却还照样饿,那种半饥不饱最是煎熬。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女子跑来叫门,叫的还是后门!若自己真的是个男儿身也就罢了,说不准还真是外头的什么风【hx】流债,可自己这情况,想欠这种债还真是如那林轩所说——有心无力啊!
不过现在已经夜静了,不管怎么回事,好歹也得先把人放进来问问清楚再说,无论如何不能把一个女子关在门外。
慕流云看着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只能叹一口气,跟着红果出了门,绕到后院,果然后门外头正断断续续地传来敲门声。
后院只有一个看后门的老护院,估计也没这么晚了还被人敲过这扇门,现在也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见到慕流云来了,立刻迎了上来:“少爷,您可来了!您看,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打开门看看怎么回事了!”慕流云有些无可奈何,把那老护院拉到一旁,自己过去打开门闩,把门打开了一道缝。
门外瑟瑟缩缩地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相貌平平,头上梳着双丫髻,一身粗布衣裳,脚上穿着一双半新不旧的绣花鞋。
“请问,您是不是慕司理?”这女子看起来相当紧张,两只手攥着一个手绢,手绢已经被她绞得皱巴巴的,说起话来声音也在微微发抖。
“对,姑娘找我所为何事?”慕流云和和气气问道。
那女子闻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大人一定为我家小姐做主啊!”
那跪地发出的声响听得慕流云心头直跳,刚要伸手去搀扶,意识到此举不妥,连忙示意一旁的红果去那这女子扶起来,搀进门,又让老护院把后门重新关好。
“我自然不会让你家小姐枉死,你不用这般求我,我本就是我做司理参军的职责。叶凌兰生前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也是她的福气。进来吧,别在外面杵着了。”
慕流云一边示意红果扶这女子到后院里的小厨房去,那边的炉子应该还没有熄。
现在这样的时节,夜里依旧很凉,这女子衣衫单薄,瑟瑟发抖有紧张的缘故,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冷。
到了小厨房,有炉火在一旁烘着,果然温暖许多,那女子的寒颤也减轻了些许,看向慕流云的时候,眼神从原本的敬畏,多少又掺进去了几分崇拜。
“你叫什么名字?是叶凌兰的陪嫁丫鬟?”慕流云让红果安顿那女子在离炉子近的地方坐下,自己站在一旁,开口询问起来,“偷跑出来的吧?那咱们抓紧时间聊一聊,聊完了我叫人送你回去,夜深了,一个姑娘家独自行走不大保险。”
“大人您可太神了!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小丫鬟两眼放光地看着慕流云,惊讶的几乎合不拢嘴,“大人,奴婢叫鸳鸯,确实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陪嫁到了郭家!”
“那是自然,我家少爷神机妙算、火眼金睛,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红果有些得意地对鸳鸯说。
慕流云笑而不语,红果替自己主子觉得骄傲,她也就不说什么泼这丫头冷水的话,实际上若是看不出来鸳鸯的身份,那她这几年的司理参军怕是真的白领了月俸,不但头脑愚钝,两只眼睛还不如邻居家小童弹的弹珠子。
鸳鸯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还是短打扮,乍看款式就好像是哪一户平头百姓或者农户家的媳妇,但是她头上梳得却是未出嫁姑娘家的发髻,这一类双丫髻最常见也是各家的丫鬟。
再说她脚上的那一双绣鞋,做工考究,用料也很不错,只是旧了,照理说丫鬟平日里若是在家中负责做一些扫洒粗活儿,或者是在后厨里面做厨娘,是断然不会有这样好的鞋子穿的,因而可以推测她是跟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与主子感情深厚,所以主子置办了新鞋,便把原本半新不旧的赏给她穿。
就这从头到脚的一身打扮,摆明了是从主子家里偷偷跑出来,为了怕人认出,借了一套不合身的粗布衣裳,头发也来不及重新换个样式,鞋子也来不及换,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求自己为主子做主,还是黑灯瞎火偷偷摸摸跑出来,连自家正门都不敢去,生怕被人瞧见,除了是叶凌兰的贴身丫鬟,畏惧郭家所以不敢明着来,还有别的可能么?
“你跟在叶凌兰身边有多少年了?”慕流云问。
在她印象中,似乎会被娘家安排陪着女儿出家的丫鬟,通常要么是从小就长在女儿身边,与自家女儿绝对一条心,会一心一意忠实护主的,要么是模样娇媚动人,但是身契攥在娘家人手里,可以帮着自家姑娘拴住姑爷的心,又翻不出什么花样的。
鸳鸯长得相貌普通,并不出挑,身材也瘦瘦小小,因而慕流云更倾向于第一种。
“回大人,奴婢八岁那年被老爷和夫人从人牙子那里买下来,跟在小姐身边伺候她,到现在已经有快九年了!”鸳鸯答道。
“快九年……”慕流云盘算一下,有些吃惊,“所以说,你是叶员外一家迁到西泗县之后才买来伺候叶凌兰的?她身边还有没有从小就照顾她长大的奶妈、嬷嬷之类?”
“没有,除了奴婢之外,在小姐娘家还有一个一并买进府里的香莲,不过香莲并未随小姐出嫁一通到太平县来,还留在老爷家里面。”鸳鸯答道,“大人,郭家人白日里都不许我外出,也谁都不同我说话,也不让我见小姐娘家的人,我心里放不下,就趁他们都歇下了才买通了看门的婆子,偷跑出来的!
郭家人在外面假仁假义,实际上待我家小姐一点也不好,他们平日里还特别喜欢同官府里面的人攀关系,我怕他们又使些手段,那我家小姐总不能这样白白被人害死了啊!”
第八十章 心灵手巧
“这你不用担心,王法昭昭,焉敢有违!”慕流云安慰鸳鸯,“况且此事也并非我来做主,我只是个小小的司理参军,上头还有堂堂提刑大人坐镇,提刑大人英明神武,公正不阿,你尽管放心,他一定不会让你家小姐枉死的!”
慕流云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主要原因一来确实是在安慰鸳鸯,免得这小丫头一直在那里哭哭啼啼,二来么,她也多少有点私心。
这个小厨房与袁牧主仆三人住的偏院离得很近,小厨房的后窗正对着偏院的花墙,那花墙上面都是孔洞,隔音是没有指望的,再加上袁家主仆三人都是练家子,耳力惊人,所以么……万一听到了,这个马屁也算拍到了。
当然了,听不见也无所谓,起码安慰小丫鬟的目的也没落空。
鸳鸯虽然不知道提刑大人到底是个多大的官,但是在她看来,慕流云已经是个大官了,能让慕流云马首是瞻的,那必然是大官中的大官,是大大官!
而且慕司理说这个官是个好官,那么厉害,那自然也是极厉害的!
鸳鸯大喜,又要跪拜,慕流云连忙叫红果拉住她。
“若是你磕头拜我能让真相浮出水面,那我今晚就坐在这儿让你磕头磕到天亮,咱们就皆大欢喜了!”慕流云有些无奈的冲鸳鸯摆摆手,示意她好好坐着,不要总跪来跪去。
红果也在一旁好言安抚着她,自打弄清楚了这鸳鸯的身份和来意之后,她原本的敌意就没有了,只要不是什么深夜里跑来败坏少爷名声的狐媚子就好,更何况这小丫鬟与自己年纪相仿,主子忽然死于非命,把她一人留在姑爷家中,想一想也是怪可怜的。
“你这么挂着你家小姐的事儿,她生前一定待你不错!”红果有感而发。
“我家小姐带我好极了!从来没有主人家的那种架子,也不打骂我,带我和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会分给我们这些下人。
她不光是待我们几个伺候她的好,对家里头的下人都特别和气,叶家的下人你们随便去问,没有一个能说出小姐的不是来。”
鸳鸯指了指自己的那双绣鞋:“这双鞋便是小姐送给我的,我之前的鞋子破了,没舍得买新的,小姐就拿了这双鞋子送给我,当时她才刚刚做好这双鞋子,之前绣花样的时候,我都在一旁看着的,还夸小姐绣的好看来着。
我觉着这鞋子太好了,我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鞋,不敢要,小姐说这鞋是她自己做的,不值钱,让我安心穿着……”
说着过去叶凌兰对自己的好,鸳鸯不禁悲从中来,用皱巴巴的帕子抹起了眼泪。
“这鞋是叶凌兰自己做的?”慕流云有些惊讶,她方才就猜到鞋子是叶凌兰送给鸳鸯穿的,却没有猜到居然还是她亲手所制。
“是啊!我家小姐心灵手巧,懂得又多,家里面老爷和夫人的衣服料子从来都是小姐亲手挑选,她还会经常绣一些东西,绣工连外头的绣娘都自愧不如呢!夫人用的帕子香囊,全部都是小姐亲手制作的,带出去叫别人家的夫人都不知道多羡慕!”鸳鸯一边擦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讲述着叶凌兰的种种好处。
慕流云听着却更感到惊讶了,一般闺阁中的在室女的确会学一些女红刺绣,手巧一些的甚至还会为自己绣出嫁时候的全套铺盖,亲手裁制嫁衣,但是亲手做鞋子的却不多见。
做鞋子不止是需要手巧,还需要手劲儿,纳鞋底的那种活计除了穷苦人家自己动手之外,就连条件过得去一些的寻常百姓家也会到鞋店里头去买制鞋匠人们做好的成品。
有钱的富户就更不必说,下至商贾员外郎,上至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许多都有专门的制鞋匠人,为他们制作既舒适又时兴的各类鞋履。
叶凌兰作为叶员外家中独女,虽不算出身显贵,也算是锦衣玉食,这样的一位娇女对下人没架子可以算作心善,绣工了得是心灵手巧,可是连做鞋子的活计都会,这就有些稀奇了。
“你家小姐这般有心,叶员外和夫人有这样贴心的女儿实在是福气。”慕流云自然不会去问鸳鸯那些,这本就不是一个小丫鬟能解答的疑惑。
“老爷和夫人都极其疼爱小姐,说是拿小姐当眼珠子那都一点不为过!”鸳鸯立刻点头道,“尤其是夫人,对小姐简直宠爱到不行,一会子功夫看不到小姐,整个人都心神不宁的,之前还同小姐开玩笑,说不如干脆招个上门女婿好了,正好有人能帮着老爷打理家中的事。
老爷说胸怀大志的男儿谁会想要做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夫人说那便干脆不要嫁人,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也没什么不好的。”
“哪有当娘的希望女儿在身边做一辈子老姑娘!”红果有些惊讶。
“你们有所不知,我家小姐之前生过一场大病,险些就挺不过来,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会儿差一点就活活哭瞎了眼,好在老天有眼,让小姐熬了过来,之后夫人便有些魔怔了,说是找人算了卦,说原本那边有什么是会冲到小姐的,不好,哭着喊着要搬走。
老爷也怕真的出什么事,宁可信其有,找那人又算了一卦,说是西泗县这边风水养人,所以到这边来置办宅子,带着夫人和小姐迁了过来。”
“叶家迁居到这边,带了多少老家里的仆从?”慕流云问。
鸳鸯被问得一愣,摇摇头:“没有多少,就只有老爷和夫人带着小姐,还有家里的老管事,不过五六人,还有他们的屋里头的,现在家中里里外外的小厮丫鬟也好,厨娘护院也好,都是到了这边之后又请来或者买来的!”
慕流云这么一算,叶员外出钱赎良籍的那些个家生子,大概就是所有家中老仆从的子嗣了,这就又很令人疑惑不解。
别人都知道家生子最是忠诚,这叶员外为何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将家生子都给放了,家里留用的都是些外人?
第八十一章 乳母
“那你们家老爷夫人搬到西泗县去,就光带了自己身边的老嬷嬷?你们小姐身边就没有带过来一个从小就在身边伺候的?”红果觉着诧异,平日里和慕流云身边说话也自在惯了,没有多想,脱口而出。
慕夫人对慕流云这个遗腹子格外宝贝,所以慕流云的小的时候没有请过奶妈,都是慕夫人自己亲自喂养的,不论到得把慕流云带在身边,所以慕流云身边伺候她年头最久便是红果。
原本还有一个叫青果的丫鬟,前几年的时候,青果年龄也老大不小,慕夫人念她多年照顾慕流云都很尽心,给她寻了一个人品正直又聪明的管事,把婚事给敲定了。
青果成亲之后成了管事娘子,虽然不能像以往那样每日跟在慕流云身边,也还是会时长回慕家探望拜访,逢年过节拿些土产,或者自己做的糕点来给夫人和少爷品尝。
红果看着青果的今日,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日,心中无比踏实,知道自己只要一心一意照顾好自家少爷,夫人是定然不会亏待自己的。
而这些年来夫人和少爷对自己的各种宽厚仁慈,将来出去成家了,她也一定会和青果一样,顾念恩情,时常回来探望。
所以怎么就会把自家女儿身边伺候多年的人都给丢在了那边,一个也不带来呢?
鸳鸯的想法就跟她不一样了,她是叶家到了西泗县才买回家的丫鬟,红果这么一说,可就让她心里头有些不大舒服了,把脖子一梗,道:“那是自然!夫人说了,都是因为那些人,照顾小姐不够尽心尽力,才会让小姐有了闪失,我家小姐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怎么可以让那些人再继续留在身边伺候!”
“那奶娘呢?奶娘总有的吧?”红果又问。
她这么一问,可还真把鸳鸯给问住了,若是说原本跟在身边的丫鬟伺候不好,所以不继续让她们呆在小姐身边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奶娘为何也被打发走了呢?
“这……这我也说不清楚。”她有些困惑地看看红果,又看看慕流云,“不过说到奶娘,我倒是想起来了一桩事情,好久之前,小姐刚嫁过去没多久,曾经有一个老妇到郭家来叫门,自称是小姐的奶娘,说什么也要叫小姐出来见一面,郭家的门房叫人进来问小姐见是不见,小姐听了之后眉头紧锁,说自己的奶娘早就过世了,怎么会有人来寻。
门房一听,觉得可能是个疯婆子,或者是跑来行乞骗钱的,二话不说就出去赶人,后来听说那老妇在门口叫骂了半晌,说得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门房根本听不懂几个字,后来吼她,说要报官,要请衙差来捉她,那老妇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之后那老妇可曾再去郭家寻人?”
“那倒不曾,后来夫人身子不大爽利,小姐回娘家探望的时候,我还把这事告诉了夫人和老爷,夫人听后大骂,说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跑去女婿家中招摇撞骗,说什么也要将人找到,一定给她点颜色瞧瞧。
老爷还劝夫人算了,本来身子骨儿就不大好,不要为了这种事大动肝火,小姐也劝夫人,说此事她会自己处理,不过打那以后确实也没再见过那老妇,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既然如此,那你家小姐的奶娘不就是过世了么,为何你方才却说你说不清楚呢?”慕流云觉得鸳鸯方才的态度里似乎带着点别的意味。
“因为我想不明白,”鸳鸯表情有点困惑,答道,“我就一直觉着古怪,那老妇跑来郭家找小姐,说是她的奶娘,可是就算小姐的奶娘没有早早就死了,那小姐真出去和她一见面,不就什么都被戳穿了么?我就是觉着奇怪,为何要跑去郭家撒那么一个一下子就能戳破的谎!
我捉摸着,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找了那么一个老妇,知道我家小姐一定不会出去见她,然后便可以借由此时在门口哭闹,这样一来,外人又不知是我家小姐奶娘早逝,还当小姐铁石心肠,嫁了人之后连自己的奶娘都不肯认,那不是败坏我家小姐的名声么!”
“你家小姐从西泗县嫁过来,进门之后也几乎是呆在家中,难不成还与什么人结了怨不成?为何有人要这般煞费苦心的坏她名声?”慕流云印着鸳鸯往下说。
鸳鸯毕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鬟,哪里有多深的心机,被慕流云这样引着,不假思索道:“怎会没有!我家小姐嫁进郭家多年也没有剩下个一男半女,郭家的夫人、小姐的婆婆早就不知道闹了多少回了!三天两头找我家小姐的不是,总是想要寻个由头逼着小姐与姑爷和离!”
“万氏对你家小姐从最初就这么不好?”
“最初没有这般尖酸,却也不算好。”鸳鸯很显然对万氏是十分不喜的,在这边与红果还有慕流云说了一会儿话,见慕流云毫无架子,渐渐便放松下来,“郭家夫人觉着她的儿子就是九天仙女下凡来,怕是也配不上,加上她又脾气急躁,性子不大好,丁点大的事情都要胡搅蛮缠上一番,家里人人都惧她三分。
我家小姐心地善良,素来不喜欢与人争执,所以对婆婆一直都是百般忍让,不管婆婆多么过分,也从不顶撞半句。
后来过门日子久了,一直没有喜讯,小姐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之后夫人又过了世,小姐日日以泪洗面,还要听她婆婆的谩骂,饶是如此,她还惦记着去烧香祈福,想要求子,结果子没求到,还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我家小姐实在是太可怜了……”
鸳鸯越说越伤心,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起来,一边哭还不忘继续替叶凌兰抱不平:“我虽然没有许配人家,但也知道,姑爷夜夜都不睡在小姐房里,他们让小姐去哪里求个孩儿回来?难不成从土里头种一个出来!”
第八十二章 嫁妆
红果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虽然还不着急,却也多少私下里想过嫁人的事儿,之前从慕家嫁出去的丫鬟日子都过得平平顺顺,红果便也觉着这是天经地义的,现在听了鸳鸯说的这些,才发现原来嫁人之后的境遇竟然可以差这么多。
“郭家夫人可知道她儿子夜里连自己娘子房里都不回?”她在一旁惊讶问道。
“那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知道又怎样?”鸳鸯抹着眼泪,替叶凌兰感到委屈不已,“郭家人可是从不说姑爷的不是,千错万错都是我家小姐的错,肚子里面没有动静是小姐的错,姑爷不回小姐房里也是小姐的错,姑爷做什么都有理。”
“可是若是他们希望郭泓清休了你家小姐,或者和离,光是无后这一条也就足够了,何必要再大费周章的败坏你家小姐的名声呢?”慕流云对此表示不解。
“大人看来还不知道?”鸳鸯一愣,咬牙切齿骂道,“这郭家人心肠都已经黑成这样,亏他们还又觉着心虚理亏,害怕让人知道的事情!
那日大人带着几个差爷到郭家去将姑爷给带走之后,郭家人便把我看得死死的,生怕我跑回去叶家报信儿,结果今日不知是谁把消息传回了叶家,傍晚上的时候,叶家忽然派了一个护院前来,登门便问小姐的事情,郭家人起初还想瞒着,谎称小姐外出烧香祈福还没回来,不过被叶家的护院直接就给戳穿了。
叶家的护院说,我们家老爷没有别的要求,当初将小姐嫁进郭家已经是委屈了我家小姐,现在小姐出事,姑爷被官府带走了,说明嫌疑重大。
那护院还说,姑爷到底之后要如何处置,这是官府的事,但是郭家有人害了我家小姐,不能再那么厚颜无耻贪了小姐的嫁妆,所以要求郭家将小姐的嫁妆还来。”
慕流云听了之后,的确有些惊讶,先是盘算了一下时间,估么着是他们前脚才从叶员外家门口离开,后脚叶员外就派人赶了过来,按照鸳鸯说的,那人到郭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估计是骑马赶过来的,比驾车要快上一些。
并且叶家这个护院前来提出的要求倒也合理,依照大瑞朝律令,若郭泓清就是杀害叶凌兰的真凶,则官府可依律令将此二人判为断离,即解除此二人夫妻关系,这样一来,原本就由叶凌兰自己掌管的嫁妆自然就应该退还给叶员外家。
不过郭家向来爱财,这一点慕流云也是很是了解,所以她一听叶家是为此事而来,心中便有数了:“郭家定然不肯将叶凌兰的嫁妆如数奉还吧?难不成打算讨价还价?”
“大人这回可猜错了!”鸳鸯摇摇头,“最初郭家的确是不愿意的,但是那护院也好生厉害,不知道是说了什么,郭家夫人还死活不肯,郭家老爷倒是松了口,叫人到小姐房里面来抬小姐的嫁妆。
我起初不知道是叶家来人了,还当是郭家的人想要拿小姐的嫁妆出去打点,拦着不让他们拿,后来一个好心眼儿的老嬷嬷跟我说,是叶家来人了,我这才赶紧放那几个人抬东西出去,结果东西抬到了前厅,又出事了。
叶家的护院说东西必须当场开箱查验,箱子一打开就发现坏了,里面原本应该是一些玉器绸缎,还有金器首饰那些东西,实际上打开一看,竟然都是一些破铜烂铁,堆在一起也不值原本里面的东西一件值钱。”
“被人调换了?”慕流云猜道。
“应该是如此,但是郭家谁也不肯认,都说不曾碰过,但是东西是放在后院小库房里的,钥匙在小姐那里,除非有人私下里还有另外的钥匙,否则绝对不可能出这种事!”
鸳鸯恨恨地说:“那万氏想方设法的给我家小姐泼脏水,为的就是想要让小姐理亏,和离的时候不能带走那些嫁妆!她老早就看小姐的嫁妆眼红,这都不是一天两天了。
小姐才嫁过去没多久,那万氏就端着婆婆的架子,要小姐把自己的嫁妆交给她来保管,我家小姐心思单纯,幸亏之前在家里的时候,夫人特意与她说过,说出嫁之后到了婆家,假装就是一个女子的傍身之物,绝对不能轻易交给别人,必须要自己保管。
所以我家小姐没有答应,万氏闹了好大一场,我们家夫人是何等的温柔,过去我们哪里见过谁家夫人能撒泼到那种地步的!可把我们都给吓坏了!
到最后还是郭家的老夫人明理,把万氏给劝了下来,结果没想到,明抢不行,万氏居然还动了这种歪脑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小姐的嫁妆都给换掉了!
我家小姐真的是太命苦了!当年那么多好人家托人上门求亲,她都不愿意,想要陪在夫人身边尽孝,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郎君,居然是那么一个白眼狼、伪君子!
嫁进郭家之后,我家小姐就一天舒服日子都没有过上,到最后,命也丢了,嫁妆也被人给换了!这实在是欺人太甚呐!”
“那嫁妆已经货不对板,叶家来的人是怎么说的?”
“叶家的护院说,这种事情我家老爷已经料到了,说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小姐的嫁妆必须如数归还,少一粒金豆都不行,再给他们几日的时间,让他们如数归还,到时候若是拿不出来,这件事就诉到官府去,让官府帮忙主持公道,也让太平县的人都知道知道,这郭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嘴脸!”
鸳鸯说这番话的时候一扫之前的悲悲催催,像是因为叶家的态度,终于让她出了一口气。
“你来的时候,叶家那个护院可还在太平县?”慕流云问。
“不在,他与郭家老爷定下日子之后就走了,应该是想要赶在西泗县关城门之前赶回去。”鸳鸯摇摇头,“我后来越想越觉着害怕,怕郭家人真的拿小姐的嫁妆出去打点,所以就跑来找司理大人,司理大人可一定要替我家小姐严惩恶徒啊!”
第八十三章 古怪
慕流云同鸳鸯在小厨房里说了一会儿话,想着夜深了有些寒意,让红果拿了一件斗篷给鸳鸯,让她披上,又叫了一个自家的护院,让他把鸳鸯护送回郭家。
处理完这些,她才总算能够回房去,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冰凉,慕流云依旧饥肠辘辘,她破例叫红果帮忙把那些饭菜端下去热一热,然后关起房门来,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思索方才鸳鸯对自己说起来的那些事情。
这件事越来越古怪了。
从最初无头尸被丢弃在林中,慕流云还只当是比平时处理过的案件略微棘手一点而已,那会儿最令她头痛的还是突然不知道被哪一阵风吹过来的袁牧。
毒杀,藏头,荒野抛尸,慕流云那会儿觉得这个案子的凶手是一个做事很有计划,缜密而又狡猾的人,现在旁的东西又收集了一些之后,她才发现,原来早先从尸体上最直观能看出来的都不过是那凶徒杀人害命全部计划的冰山一角,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算计罢了。
这件事情非常古怪,不是某一个人古怪,而是每一个人,每一处细节,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古怪,让慕流云更加想要理顺清楚所有的混乱,看看最终的谜底是什么。
先说叶家,叶凌兰作为一个如珠如宝的独生女儿,原本叶夫人甚至动过想要招赘的念头,后来怎么就突然同意让叶凌兰远嫁到太平县来了呢?
从鸳鸯的话里面,慕流云抓到了一个细节。鸳鸯说,当初叶凌兰倾慕郭泓清,回家希望叶员外找人到郭家去说,叶员外和叶夫人全都不同意,尤其是叶夫人,说是宁可把叶凌兰剃光了头发锁在家里养着,也不要她一个人嫁到外地。
而那时,叶夫人的身子骨已经不大爽利了,并且没有可以休养恢复的迹象,看过许多郎中,几乎所有的郎中都委婉地告诉叶员外,叶夫人的身子骨以寻常的医术恐怕都无力回天,只能是一天天走向油尽灯枯,时间或长或短,大体的走向确实不可逆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叶夫人最初反对女儿远嫁,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但是叶凌兰却坚决要嫁,并在母亲坚决反对之后,关起门来与父亲叶员外谈了许久,鸳鸯守在院子里,并不知道这对父女究竟聊了什么,只知道经过那次之后,叶员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同意找人去郭家主动提亲。
并且之后叶员外又同叶夫人不止如何劝说了一番,叶夫人虽然百般不舍,却也松了口。
之后郭家欣然允婚,叶凌兰如期出阁,全程顺风顺水,没有一点犹豫,也没有一点不舍。
照理来说,一个女子,当其母亲已经病重,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应当希望更多陪伴在母亲身边,若是早早就有了婚约在身,婚期也早已经定下来的,也是父母生怕白事突然提前,会耽误了女儿的红事,而不是没有婚约的女儿急着给自己找一门亲,趁着母亲还未过世便不顾任何人的反对,急急忙忙把自己给嫁出去。
鸳鸯说叶凌兰一贯孝顺父母,个性温婉,心地善良,这样的人为何却又做出了这般无情的选择?
可是若说叶凌兰并非外界以为的孝顺女儿,那这些年来她亲自为叶员外和夫人挑选衣料,刺绣花样等等举动,又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对父母养育之恩心怀感激的女儿家才有的行为。
叶员外在这件事上也是同样奇怪的。被慕流云找上门,给她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之后却又快马加鞭的派了人到太平县里来,索要女儿留下的嫁妆。
算一算时间,这一连串的安排,甚至都没有许多时间可以用来给叶员外消化女儿惨死的消息。
难不成叶员外早就知道自己女儿死于非命之事,只等着事发之后,官府来人,然后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向郭家发难了?
可是即便如此,在自己上门报信的时候开门把人请进去,另外再派人立刻出发到郭家去,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同样也是来得及,并且还可以在整件事情上表现得更加正常,为何非要大门紧闭,还让门房出来传那些听起来就铁石心肠的话?
叶家奇怪,郭家也没有好上几分。
听鸳鸯说,叶家的护院上门传话,要求必须如期归还被盗取的叶凌兰嫁妆,之后看到万氏脸色惨白,似乎对于这件事感到非常害怕,鸳鸯由此认定偷嫁妆的主使者就是万氏,她不过是想方设法想要逼着叶凌兰与自家儿子和离的同时,也将嫁妆一并留在郭家,没有想到现在郭泓清因为涉嫌杀人被提刑司带走,叶家人也登门来索要起了嫁妆。
这不等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那个自称叶凌兰奶娘,登门求见的老夫人,鸳鸯认为是万氏的鬼主意,目的是想要败坏叶凌兰的名声,好向她施压,逼她接受和离,这一点慕流云也并不是很赞成。
前一半鸳鸯的怀疑是很正确的,请一个只要叶凌兰出来见上一面就会被拆穿的假奶娘来,很显然并不是一个行骗的明智之举,因此若有人请了那老妇人上门做戏,那么此人一定对叶凌兰不会出来见面,而是会令人驱赶的这个举动一清二楚。
但是后一半,鸳鸯觉着此举足以败坏叶凌兰的名声,慕流云便不敢苟同了。
这世间别的事情或许都很难,唯独想要设计败坏一个女子的名声,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随便制造一点误会,甚至可以是莫须有的误会,一口咬定叶凌兰在外与其他男子不太检点,有些不守妇道的举动,哪怕没人亲眼看见,只要郭家人一口咬定,再令人言之凿凿地出去散播,那十有八九叶凌兰的声誉便会就此毁于一旦。
要知道,只要把这样的恶名扣在叶凌兰头上,加上无子,七出之条叶凌兰便足足犯了两条,别说是和离,便是叫官府断离也不在话下,嫁妆理直气壮便可以扣下来,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第八十四章 相互仰仗
慕流云一边想心事一边吃东西,吃得很慢,经过这些事情一打岔,原本恨不得生吞一头牛一般的胃口也没有了,吃了一半就吃不下去,干脆给自己倒一杯茶慢慢喝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敲门声把慕流云从思绪中唤回来,听见门外似乎是母亲的声音,连忙起身过去把门打开,将门口的慕夫人迎进屋里来。
“娘,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慕流云拉着慕夫人的手,拉她到桌旁坐下,慕夫人身上裹着斗篷,并不觉得寒冷,两只手摸着也暖暖的,让她松了一口气。
“年纪大了,夜里总是睡不着。”慕夫人摆摆手,表示无妨,“我到院子里透透气,看到你这屋里还亮着,就过来瞧瞧你为什么夜深了还不赶紧睡觉,明日不是还有公事?”
“心里想事情,一不留神就到了这个时辰了!”慕流云给母亲倒了一杯茶。
慕夫人看了看旁边剩下的饭菜,伸手摸了摸盘子,还带着一点余温,她又伸手摸了摸慕流云的脸颊,:“怎么这个时辰了才吃饭,还就只吃了这么一点点?儿啊,你最近这几天气色可不大好,而且瞧着也瘦了。”
“娘,没事的,这不是赶上了小日子,又凑巧一直在外头跑,不能像以往那样赖个病休什么的,过几日就好了!”慕流云倒是不大在意,她虽然说这几日不大方便,但总体来说还算是精力体力都比较充沛,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舒坦的地方。
“明儿个我叫人出去买点红枣、桂圆、枸杞、银耳什么的,给炖点补品吃!”慕夫人心疼地拉着慕流云的手,一个劲儿的摩挲,对于自己这个女儿,她总是心存内疚。
“好!”慕流云答应得爽快,其实她并不喜欢吃那些补品,觉得不是太甜就是太苦,但是若是不吃,母亲定要为自己担心,还要自责上一番,所以每一次她都高高兴兴地应下来。
“儿啊,可是手头的差事不大好办?从前可不曾见你这般发愁过。”慕夫人自打知道了袁牧的身份之后,就总觉着心里面不踏实,又怕慕流云被人识破了身份,又怕差事办的不好,被这位大人物怪罪下来。
“倒也说不是发愁,只是这案子的确不若此前那些小打小闹的那么轻松。”
慕流云这么说也不完全是在安抚母亲的情绪,事实上江州这一块之前倒也还算太平,早些年周围山匪为患,有那么一阵子闹腾的凶,后来慕流云上任,在山匪频繁出没的村镇教那边的村民邻里守望,共同御匪,山匪能讨到便宜的次数就开始减少,再后来李源出任西泗县县令,彻底将周围的山匪打了个七零八落,江州便彻底太平下来。
打那以后,江州地界就没有出过太大的案子,叶凌兰这算是多少年难得一遇的大案,还是被袁牧给撞见了的。
又或者,按照慕流云之前的猜测,是他的探子发现了禀报给他的。
总之,在这样一位大人的眼皮底下查案,还真不能说是毫无压力,只不过这压力还远没到让她吃不下睡不着的那种地步。
一个以男儿面目示人,还一点都不低调行事,敢跑去衙门里做司理参军的人,想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胆小如鼠的角色,慕流云觉得自己若有什么过人之处,搞不好就剩胆子了。
“娘,你与那开书肆的郭掌柜家的娘子万氏相熟么?”慕流云忽然想到,自己虽然对外来讲是慕家的儿子,一个男子自然不可能与别人家的内宅女眷混得很熟,但是母亲就不同了,对外她经营茶楼和茶店,女掌柜当得风生水起,对内她也是个妇道人家,也是经常同别家的夫人有些来往的,是一个可以打听打听事情的稳妥人选。
“万氏?”慕夫人一听慕流云想要打听的人,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里也多了几分鄙夷,“我听说你把郭家的那个郭泓清给押走了?是不是万氏为难你什么?她若是怎样,你告诉娘,别人怕那万氏,你娘却是不怕的!她若是敢动你一根汗毛,娘明儿就去把那婆娘的头发都拔光了,让她猫在屋里半年都甭想出来见人!”
“那倒是不必,孩儿毕竟是朝廷的人,万氏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对我太过放肆。”慕流云被母亲逗得笑不可支,慕夫人平素其实性子挺温和的,唯独在有人威胁到她们母女两个的时候,才会展现出凶悍的一面,“不过,为何旁人都说怕那万氏?我瞧着也没什么了不得。”
“傻孩子,他们怕的可不是万氏,而是万氏的娘家爹爹,万老太爷。”慕夫人给女儿解疑,“听说那个万老太爷是个狠角色,当年靠做行商起家,走南闯北,有好几次差一点就落到山贼土匪的手里头,但是每一次都拼死保全了身家性命,到后来攒了不少的家底,迁居到咱们太平县来,置办了田产庄子,也过上享清福的日子。
那郭掌柜当年没少吃自己这个岳丈的苦头,靠岳家给的本钱起了家,此后但凡有什么让万氏不满的,哭着跑回娘家告上一状,万老太爷一定会拎着他那根铁手杖到郭家去,进门抡起来就往郭掌柜身上招呼,打得郭掌柜连滚带爬,痛苦告饶才算完。”
“这么大的脾气?!”慕流云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以万氏那刁蛮的举止做派,还有杨妈妈口中听到的她与郭掌柜微妙的夫妻关系,很显然这脾气绝对不是郭掌柜宠爱出来的,那能够给她撑腰的,自然就是她的娘家。
“可不!那万老太爷以前有一次被万氏告了状,跑来拎着拐杖当街抽打女婿的时候,骂得震天响,说他当年断了一条腿才从山贼手里保住的家产,绝不是给一个白眼狼随便败坏的。”慕夫人撇撇嘴,“那郭掌柜,人前招摇,背后别说见到他岳父泰山了,就是一听到万老太爷的名字,都两腿打哆嗦站也站不稳,万氏这辈子就依仗着她娘家来撑腰。
那万老太爷呢,除了万氏还有一个儿子,但是他是虎父偏偏生了个犬子,儿子没出息,因而万家也还指望着郭泓清将来入仕封官,好让他们有个仰仗呢。”
第八十五章 赢家输家
慕夫人这么一说,慕流云就明白了。
虽然现阶段看起来是郭家处于弱势,事事处处要受制于万老太爷,郭掌柜一把年纪了,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会不会被老岳父赶过来拿铁拐杖抽一顿。
但是实际上长久来看,只要郭泓清能够入仕,郭、万两家的地位就会逆转。
郭泓清一旦得势,万家不成器的独子就得依附着自己的外甥谋求日后的依仗,而郭厚福也终于可以在岳家面前扬眉吐气,直起腰杆做人了。
当然了,这里面最大的赢家还要数万氏,原本依仗着娘家,在婆家作威作福,在娘家日渐式微的时候,自己的亲生儿子又当了官,到时候娘家要看自己的脸色,婆家这边也得看在自己儿子的份上,多给自己几分面子,简直不要太威风。
只是现在,自己和袁牧的考量其他人都并不知道,对于外人而言,郭泓清身陷囹圄,背负着杀妻的嫌疑,若是此事坐实,以叶凌兰的死状,郭泓清必然是要人头落地的,到那个时候,郭家没了原本指望着支撑门户的长子,万家也没了可以依仗的外孙、外甥。
最惨的就是万氏,没有了唯一的亲儿子,被叶家追着要求吐出儿媳的嫁妆,还要作为杀人凶犯的母亲,遭受到无尽的白眼和唾弃,或许还要同时被郭家和万家指责教子无方。
“对了,娘,你知道万氏想要私吞儿媳嫁妆的那件事么?”慕流云想到了叶氏的嫁妆变成了废铜烂铁,随口向母亲打听起来。
慕夫人笑了笑,带着几分鄙视:“怎么会不知道!太平县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有头有脸的也就那么几户人家,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尤其是张、王两家的夫人,平时还喜欢到咱们家的茶楼雅间喝茶聊天,你娘我总是要去看一看,陪一会儿,难免听上几句。
听说万氏这个人,别看在家里面霸道得很,好像是让郭掌柜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家里面的进账毕竟还是在郭掌柜手里面掌握着,所以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每次想要从郭掌柜那里要些钱出来都是难上加难。
但是万氏这个人,总觉得将来她的儿子定然是有大出息的,所以在别人面前喜欢摆谱装阔,偏偏手里头没有几个钱,面子有点撑不下去,所以就盯上了自家那个嫁妆丰厚的儿媳。
至于她到底是怎么把儿媳妇的嫁妆搞到手的,这个咱们外人也不知道,王夫人和张夫人倒是说过,有一段时间,万氏忽然之间出手阔绰起来,又是新头面又是新衣裳,估计那时候就已经是把嫁妆从儿媳妇手里抢过来了。”
“抢倒是没抢,偷没偷就不晓得了。”慕流云把晚上跑来求自己帮主子讨公道的小丫鬟鸳鸯说的那些事讲给母亲听。
慕夫人一听也感到非常诧异,继而充满鄙夷地骂了万氏一顿,虽然说慕流云是以儿子的身份被养大的,但是慕夫人一想到若是她嫁人,婆婆如此黑心烂肺,竟然下作到偷她的嫁妆,就觉得怒火中烧,咬牙切齿。
母女两个聊了一会儿,慕夫人怕耽误慕流云休息,便回房间去了,慕流云自己洗漱一番,躺在床上枕着胳膊出神。
之前她认为万氏对叶凌兰是有足够的杀心的,一来这个媳妇“无所出又善妒”,耽误了她宝贝儿子的开枝散叶,二来叶凌兰手里又有足够让她觊觎的大笔嫁妆,一旦除掉了叶凌兰,嫁妆进了万氏的口袋,外室可以抬进门来给郭泓清做个妾,孙儿也名正言顺抱上了。
不过近日听了鸳鸯讲述的万氏偷叶凌兰的嫁妆,还有母亲所说的万氏娘家与郭家的相互利用、相互依仗的关系,慕流云觉得自己的想法也跟着发生了改变。
因为有那个外室,还有外室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儿,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叶凌兰的死必然会将嫌疑直接指向郭泓清,而郭泓清一旦惹上了这种嫌疑无法抹除,所带来的影响也将波及到郭家和万家,而一旦波及到了这两家,直接会受到影响,或者说受损失最大的,也一定是夹在中间的万氏。
若万氏是个莽撞人,倒是想不到这么周全,可是一个想不到这么周全的莽撞人也不可能用那种周全的法子。
而一个已经对自己的儿媳妇动了杀心的婆婆,都打算杀人害命,巧取豪夺了,又怎么会做那种破铜烂铁偷换真金白银的勾当呢?这着实说不过去。
郭厚福也和万氏一个道理,之前的这么多年,因为岳丈脾气强势凶悍,又帮他出了起家的本钱,因此郭厚福在万家人面前可以说是夹着尾巴做人,他唯一翻身的希望就是郭泓清考上功名,或者捐出个功名,一旦郭泓清在这件事上出了问题,那一切便都落空了。
而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对自己影响不大,或者说依然能够从中获利的人,只剩下了郭泓业这种原本并不受宠的次子,或者叶员外过继到身边来的那个儿子。
慕流云自己一个人犯了一会儿嘀咕,又回过神来,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自己上一次夜里思来想去睡不着,第二天去西泗县的一路上都在靠着袁牧打瞌睡……
慕流云打了个哆嗦,赶忙把所有其他念头都收了起来,不敢再胡思乱想耽误了睡觉,免得第二天又要出糗。
捋虎须的事情,做够一次就可以了,再来几次的话,她真的害怕自己的小命不够拿来玩。
第二天一早,慕流云照例起来去慕夫人房中陪母亲吃早饭,进门时早餐已经在桌上摆好了,扑面而来一股子暖人的香气,慕流云肚子里咕噜噜一阵饥鸣,前一天晚饭都没能吃踏实了,现在这会儿早就饿透了腔。
不过她忽然想起前一天从引凤楼回来之后,又被鸳鸯的突然到访给打乱了原本的安排,饭都没有吃好,更别说旁的事情,有一件事她都没有顾得上。
“红果,去,帮我把昨日从西泗县带回来的糕点拿过来。”她招呼候在一旁的红果,“统统全部都给我拿过来!”
第八十六章 玉片糕
红果一听这吩咐,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爷,亏得白果还在厨房里头忙活呢,没在这儿,不然叫她听着了,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她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早上的饭菜您不吃,怎么这一大早就惦记着吃点心呀!”
“我没有嫌弃白果的手艺,你可千万别跟她乱说!”慕流云连忙摆手解释,自家这个小厨娘白果,平日里是个乐呵呵的性子,什么都不介意,就怕人说她厨艺不好,“我是为了旁的事,需要把那些糕点拿过来看一看,你快去就是了!”
慕流云催促了,红果自然不会不听,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何少爷一大早要“看糕点”,但是自家少爷向来做事不拘一格,她就是不懂,也不耽误照做。
红果手脚麻利,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前一日买回来的糕点一包一包都给提了过来:“少爷,我也不晓得您要做什么,也没敢拆了纸包装盘,您看这样成么?”
“成!太成了!红果你果然是最细心的!”慕流云对自己这个丫鬟的心思细腻、办事得力向来特别满意,也从来不吝夸赞。
红果喜滋滋地退了出去,慕夫人这会儿也洗漱好,出来准备吃早餐,看到慕流云摆了一桌子的点心,正一包一包拆,也皱了皱眉头:“你这孩子,家里也没有短过你吃喝,怎么一大早就馋嘴,放着饭菜不吃,去吃什么点心!又不是几岁的小娃娃了!”
“娘,您误会了!我可不是为了嘴馋的事儿!这是我昨个儿从西泗县买回来的点心,听说那个叶娘子生前最是喜欢这家的点心。”慕流云解释道。
慕夫人一听与郭家那个死去的长媳有关,便知道肯定是为了手头的案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边拿着羹匙舀碗里的粥,一边看着慕流云拆开点心包,左捏起来一块,右捏起来一块,也不吃,就放在鼻子跟前嗅一嗅。
慕流云把那几样点心,包括伙计声称叶凌兰最喜欢的那两种,都在鼻子跟前仔仔细细闻了闻,闻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自己以为会有的那种味道。
没辙了,她只好干脆每一种都掰开一块来看一看,这下终于有了发现。
有一种名为玉片糕的点心,外面是一层雪白的豆泥,直接放在鼻子前面闻也闻不出什么特别的气味,只有一股子豆子的香气,不过轻轻掰开来就不一样了,内馅儿是什么食材所制慕流云一下子倒也说不清楚,毕竟她不是什么糕饼方面的行家,但是里面嵌着的片片杏仁确实清清楚楚看得到的。
表面上闻不出,吃到嘴里却有浓郁的杏仁香味儿,这样的点心简直就是往里面偷偷加入杏仁油的绝佳选择,杏仁油的杏仁味儿与玉片糕里的杏仁片糅合在一起,根本无法察觉异样。
而这个玉片糕,恰恰也是小伙计提到过的叶凌兰最喜欢的两种糕点当中的一种。
慕流云想了想,把那几包点心都重新包起来,玉片糕单独放在一旁,端起碗来舀了一大勺粥吃了下去,只觉得口中滚烫,还没等回过神来,喉头咕噜一滚,一口热粥就这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烫得她抚了半天的胸口,这才缓过来。
慕夫人在一旁看着,也只能无奈叹气,自己这女儿虽说是不得已才以男儿的身份生活,但是她对验尸、查案这些事情确实真真正正的喜欢。
像这种忘了粥还滚烫都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的,之前还有过因为想事情太过于专注,捧着一个空碗还一口一口“吃”得煞有介事的时候呢。
慕流云被烫了一口之后,倒也涨了点记性,嫌热粥一时半会儿吹不凉,索性也不吃了,往旁边一推,吃了两个包子填填肚子,就端着那包点心往偏院跑。
偏院那边,袁牧主仆三人都已经吃过了早饭,他们这种练家子起得早,吃起东西来也特别的麻利,这会儿袁牧已经坐在院中的小石桌旁喝茶了,袁甲和袁乙守在一旁。
见慕流云一大早就捧着一包点心跑过来,袁甲和袁乙都觉着有点纳闷,现在这可不是吃点心的时候呐!
“袁大人!两位差爷,早啊!”慕流云同他们打招呼,顺便把手里的糕点递了过去,“这是我昨日在西泗县那家点心铺子买回来的,叫做玉片糕,请袁大人和两位差爷品尝!”
袁甲和袁乙面面相觑,不知道慕流云一大早送点心过来是要做什么,不过看到袁牧伸手拿了一块,他们两个便也跟着一人拿了一块。
袁甲平素就喜好甜食,只是碍于自己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所以不大好意思主动去弄些来吃,现在既然是慕流云非要让品尝的,那就另当别论了,一块点心捏过来也不用一口一口那么麻烦,一整块填进口中大嚼起来。
“怎么样?味道好不好?杏仁味儿浓不浓?”慕流云笑眯眯地问。
袁牧那块还原封不动的拿在手里,正在端详着,并没有吃,袁乙的也只是咬了一口,的确是满口的杏仁味儿,不过一听慕流云这么问,他微微一愣,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只有袁甲,满口的点心,杏仁味的确是非常的浓郁,只是有些张不开口,只好点了点头。
“果然,这种点心若是加入杏仁油,便是到死,人也不可能发现其中的异样!”慕流云觉得这三个人都没有表示反对,那便说明了自己的推测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咳咳咳咳……”袁甲才刚把东西咽下去,听了慕流云这话吓了一大跳,差一点想要伸手去抠嗓子。
慕流云也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赶忙摆手解释道:“差爷莫怕!这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玉片糕,我可没有什么杏仁油那种劳什子东西。”
说完她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太对,忙不迭又补充一句:“便是有,我也没那包天的胆量,敢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不可能放到差爷的点心里去呀!”
第八十七章 多少有些丢脸
袁甲咳得脸红脖子粗,有些恼火地瞪了慕流云一眼,一旁的袁乙笑弯了腰。
袁牧只是抬眼朝慕流云看了看,继续端详自己手里面的那块玉片糕。
他用指甲在那块玉片糕上面抠了一个印子,再用手指轻轻在那个印子上面一抹,印子便平了,他又让袁乙取了一枚牙签来,用牙签从玉片糕一侧扎了进去,再将牙签拔出,用手在那个小孔处再抹几次,小孔也被细腻的豆泥重新掩盖住,看不出痕迹。
“这玉片糕所用豆泥细软,拿取易碎,但若小心一些,在上面造成的痕迹倒也容易消除,的确是一个可利用的东西。”他端详了那块糕点一番,将其放置一旁,拿了帕子轻轻擦了擦手指上沾着的豆泥碎屑,问慕流云,“慕司理可是对此有什么考量?”
“考量谈不上,只是对之前关于何人可能从叶氏的死这件事上头得利,有了一个不一样的见解。”慕流云看那块糕被他放在一旁一口没动,只当是袁牧方才拿着把玩了半天,又捏又按,所以嫌脏了,所以不愿入口,赶忙再拿起装糕点的纸包递过去,“大人,这还有新的。”
袁牧还没有伸手去接,倒是袁乙在旁边赶紧帮忙接了下来,对慕流云笑笑:“慕司理,我家爷不嗜甜食,对糕饼之物向来是不碰的。”
慕流云愣了一下,她记得那日在西泗县的糕饼铺子里面,自己试吃的时候明明推荐给袁牧,他也的的确确是拿了一小块尝了的,不过或许当时只是人家在外头不便暴露身份,所以卖自己一个面子,既然他的护卫都说他不吃,那便是不是吧。
于是她便不再纠结这种小事,把前一天晚上自己关于万氏的一些收获,还有重新做过的考量同袁牧说了一遍:“所以当下来看,真正能够从叶凌兰的死上获利的人有三,一为郭泓业,二为叶员外的继子,三是郭泓清那个快要临盆的外室。
但是此三人中,最先可以排除在外的便是那个外室,先不说挺着个大肚子到底方不方便,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这名女子并没有便利能给叶凌兰下毒。
换句话说,一个居住在城外且有着身孕的外室,若是有那样的手段,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暗地买通郭家内宅的人,联手暗害家中的正妻,那也不至于都快要临盆了还连郭家的大门儿都进不去!”
袁乙被慕流云这话给逗笑了,忍俊不禁,袁甲虎着脸,有点想笑还得忍着,很显然还在为方才慕流云那一句话引起的歧义而生气呢。
“至于其他两个人,叶家的那个继子的嫌疑很明显,而郭泓业也有充分的理由,虽然他与叶凌兰无冤无仇,但是郭泓清的存在却是他走向发达的最大障碍。
叶凌兰外出祈福求子,离开之后能毫无防备坐上的定然是自家的马车,但是这个自家是郭家还是叶家,并不好下定论,静水庵里的小尼姑只说看到了郭家马车,但把马车伪装成别家的样子又不是什么难事,叶家若是有人有这个心思,也可以做到。
上了车之后,若是叶家的马车,叶家小公子将事先准备好的糕点给叶凌兰吃下,之后分尸弃尸,这个办法可行。若上的是郭家的车,郭泓业在车中事先备下做过手脚的糕点,等叶凌兰中毒身亡之后,他再在中途等候,处理尸体,这同样可行。”
“那有没有可能是叶家的小公子备下了有毒的糕点送去郭家,被郭家人带着去接叶氏,叶氏吃了之后中毒身亡呢?”袁乙有些好奇地在一旁问。
“这倒是可能性不大。”慕流云摆摆手,“若是那样,郭家一早就跳出来状告叶家谋害自家儿媳了,然后敲锣打鼓的把外室太进门生金孙!哪里会缩头乌龟一样的躲起来假装不知情,还顺便帮着叶家把尸体给处理得明明白白呢!”
“慕司理说得在理!”袁乙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
“司理接下来有何打算?”袁牧问。
慕流云思忖着,正要开口,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到了偏院门口,喘着粗气说:“爷,大门外头来了两个官差,生面孔,不认识,说是有什么发现,要见咱们家贵客!”
慕流云看一眼面前的贵客袁牧,已经大略猜到了门外的官差会是什么人。前头杨知府的态度已经那么明显了,袁牧也已经派袁甲和袁乙将郭泓清押送去了提刑司衙门,这就是摆明了不打算让江州府衙的人插手此事。
那么门外来人,到自家来不找慕司理,指名要向“府上贵客”回禀,摆明了是袁牧的属下,提刑司那边的官差。
袁牧起身往外走,慕流云和袁甲袁乙都紧随其后,到了慕家大门口,门外果然站着两个衙差,衣着与江州府、太平县的都大不相同,看起来也精干得多,站在大门口身姿笔直,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慕流云看着,心中不禁感慨,果然是强将才能带出精兵,瞧瞧这精气神儿,和江州府那一群虾兵蟹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大人!”那两个衙差一看到袁牧,立刻恭恭敬敬抱拳行礼,动作齐刷刷的。
袁牧示意他们起身说话:“有什么发现?”
“回禀大人,我们在郊外一口枯井中发现了一颗人头。”那个衙差语气镇定地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他在枯井里刚刚发现的不过是一颗白菜一样,“属下不敢妄动,第一时间来向大人禀报,请大人定夺!”
“备马。”袁牧点点头,对一旁的袁甲说,说完又顿了一下,视线转向了慕流云。
“我这就叫车夫备车……”慕流云有些尴尬,那两个衙差也是骑马过来的,袁牧主仆三人也是一人一匹马,自己现在跟他们在一起,也算是一群大老爷们儿了,偏偏只有自己一个得乘车过去,这或多或少显得有些丢脸。
第八十八章 上马
“这……”袁乙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慕流云,又看看袁牧,“现在备车怕是也要花些功夫……”
慕流云一听这话,脸腾地涨红起来,除了讪笑,也不知道还能如何缓解自己的尴尬。
这事儿也怪不得袁乙为难,两个衙差急急忙忙骑马来报,那一定是发现头颅的地方有点什么蹊跷之处,人家连动都没敢动就过来请提刑大人过去查验,本来翻身上马就能出发的事儿,现在自己提出来要去备车……
要知道,那车是个死物,马却是活的,车子不用的时候,马自然得放开了养在马厩里好生喂养伺候着,要用车就得提前通知下去,车夫好给马穿上马衣带上马笼头,套在马车上,一番折腾少不了要花上一些时间。
这要是袁牧也要乘车倒也罢了,好歹人家身份高贵,官职也高,其他人等他是绝对没有脾气的,可是自己是这几个人里面混得最差的一个,让人家都等着自己,的确说不过去。
“要不……袁大人,你们几个先……”慕流云讪讪地开口,想着不然让人家几个人先走好了,自己叫车夫手脚麻利着点,紧赶慢赶,估计也不至于耽误太多。
“袁甲去牵马,把慕家的那匹马也一起牵来。”袁牧没有让她把话说完,开口吩咐道。
袁甲虽然有些狐疑但还是乖乖领命,利落地大步进院,不一会儿就把四匹马都牵了出来。
袁牧拉过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伸手拍了拍马鞍,对慕流云说:“上马。”
慕流云一愣,她不认识马,分辨不出什么品种、血统之类,即便如此也还是看得出来,袁牧的那匹马绝对是一匹所谓的宝马良驹。
这家伙是要把自己这一匹漂亮的高头大马给自己骑?
更重要的是,她不会骑马啊!
因为袁牧这句话感到吃惊的人可不止慕流云一个,两个衙差还没有反应过来,袁甲袁乙两兄弟却是齐刷刷的变了脸色。
之前在马车里面,任由慕流云靠在肩头上打瞌睡也就罢了,好歹旁人也看不到,只有他们兄弟两个人心里头别扭。
可是现在世子这是要干嘛?难不成要跟这不男不女的同乘一匹马?这光天化日,两个男人骑一匹马,叫别人看到了那可还了得!
“爷!使不得啊!”袁甲急了,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上前一把攥住袁牧手里的缰绳,把自己挡在他和慕流云之间,尽管不情愿,但还是瞪了慕流云一眼,咬着牙对袁牧说,“爷,让慕司理与我同骑一匹马过去吧!”
他这话一说出口,慕流云在一旁差一点一口老血直接喷在袁牧的马身上。开什么玩笑!和这个黑面神骑一匹马,她宁可跟在马后面跑!
可是偏偏她又怂,袁甲就黑铁塔一样地戳在旁边,她拒绝的话也不敢脱口而出,生怕激怒了对方,被这个愣货一只手就捏断了脖子,只能苦兮兮地看着袁牧,希望他脑子清醒一点,高抬贵手,不要同意袁甲这荒谬的提议。
“胡闹!”袁牧皱眉,手上加了劲儿一抖,将袁甲原本拉着缰绳的手抖开,“成何体统!”
我跟他同骑一马就不成体统,您跟他一起就成体统了???
袁甲在内心里嘶吼,一张黑脸都快被硬生生憋成了紫红色,把心一横,又重新抓住缰绳:“爷,那也不能让他和您同骑啊!”
袁牧一愣,哭笑不得地反问:“我何时说过要与慕司理同骑?”
袁甲傻眼了,下意识松开了攥着缰绳的手,袁牧无奈地看了看他,对一旁同样傻眼的慕流云说:“上马,你骑我这一匹,我骑你家的。”
“可是……大人,我……不会骑马……”慕流云只当袁牧是忘记了自己不会骑马的事。
“不怕,有我。”袁牧却只是淡然对她点了一下头,示意慕流云赶快上马。
慕流云没辙,只好硬着头皮伸手拉住马鞍,一只脚踩上马镫,使劲儿往上爬,可是力气不够,马又太高,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也爬不上去,急的直冒汗。
袁甲和袁乙在一旁看着慕流云一只脚挂在马镫上,吃力的蹦跶,偏巧还穿了一身湖绿色的长衫,看着就好像是一直被困在那里跳来跳去也跑不掉的青蛙。
袁牧皱了皱眉,趁着她往上跳的时候,伸手往慕流云的腰上一托,借力顺势将她托上了马背,慕流云被吓了一跳,身子晃了晃,还伸手抱了一把马脖子,这才算稳住。
袁乙面色尴尬地转身去整理自己那匹马的缰绳,袁甲瞪着慕流云一会儿,转身上了马,拿眼朝那两个提刑司的衙差一瞪:“等什么?还不赶紧在前头带路?!”
那两个衙差方才也在发愣,他们虽然不像袁甲和袁乙那样打小便在袁牧身边,但是也跟着袁牧有好几年了,从前何曾见过袁提刑有这般耐心,一时之间也都有些诧异,被袁甲那么一吼才猛然回过神来,赶忙骑上马,带着他们在前头走。
袁牧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看了看两只手扶着马脖子的慕流云,伸手拉过自己那匹马的缰绳,两腿一夹,慕家的那匹马就很听话的跑了起来,袁牧的马也同样训练有素,尽管袁牧只是虚拉着缰绳,并没有任何实质的操纵,他的马依旧驮着慕流云,与慕家的马齐头并进向前跑。
慕流云起初紧张极了,不敢抓那缰绳,也不敢搂马脖子搂太紧,生怕让马儿觉得不舒服,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从背上甩下去,不过后来慢慢的,她发现袁牧这匹马还真的是训练得极好,脾气也温顺,倒也放松下来了不少,敢稍微坐直一点身子,不然一直趴在马背上,那姿势也的确是有些丢人现眼。
好不容易到了城外郊边,虽然因为慕流云这个“拖油瓶”,几个人都刻意放慢了速度,但总体来说还是比坐马车来快了许多。
要不是从马上跳下来的时候差一点因为两腿发软摔了个嘴啃泥,搞不好慕流云都要生出学骑马的心思了。
第八十九章 臭气上头
对于慕流云这几乎可以用狼狈来形容的落地过程,袁牧视若无睹,袁甲和袁乙无法直视,两个衙差想笑又不敢笑,五个人里除了袁牧依旧不见喜怒,其他四个脸上简直精彩纷呈。
不过很快,这个小插曲就不重要了,几个人全都闻到了一股子若隐若现的臭味在空气之中浮动,随着吹过来的风时而淡一点,时而浓一点。
淡一点的时候,那味道臭得令人皱眉,浓一点的时候,臭得有些作呕。
“大人,我们发现的人头,就在那边的一口井里面,已经安排了咱们的人在附近守着,任谁也不许靠近,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还请大人定夺。”骑马去慕家报信的衙差朝远处一指。
距离他们几丈远外有一口井,看起来应该是许久没有人用了,井边有许多枯草藤蔓,原本用石头砌成的井口也有些破损了。
慕流云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也顺着那个衙差做所指方向看着那口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井,眉头皱了起来。
离着这么远,居然有如此浓重的臭气,这也是一件反常的事,按说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一颗人头不会这么快就腐烂到臭气熏天的地步,更别说是被丢弃在一口枯井当中,枯井里头温度比地面上还要更低,所以被丢在枯井底的人头,应当比被丢弃在林子里的身体腐烂得更慢才对。
今日距离发现叶凌兰的尸身已经有几日,若这颗人头正是她的,有些许的腐烂倒也正常,但是臭到如此地步确实诡异极了。
这要是按照以往的习惯,慕流云早就大步凑过去了,不过今日在这里守着的都是提刑司衙门的人,对她而言都很陌生,并且气势十足,这让她还真一下子有些迈不开步子:“大人,我……”
“司理想去看看,但看无妨,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交由你来处理的。”袁牧看出她的顾虑,对她点点头,示意旁边的衙差带她过去。
一旁的衙差立刻带着慕流云朝枯井的方向走去,走了一半,那个衙差就已经被熏得脸色很难看了,几次甚至有些干呕,慕流云见状,连忙停下脚步。
“差爷,敢问你们到这里之后,可曾焚过皂角、苍术这些去尸臭的东西?”她问那人。
那个衙差摇摇头:“不曾焚烧过,此处虽然恶臭,但也并未达到忍无可忍的程度……”
“非也!非也!此时无关乎忍与不忍,而是性命攸关啊!”慕流云皱眉纠正他,“你可知若尸臭熏天,尤其是在井中这种空间狭窄之处,搞不好是会要了活人的命的!
亏得你们方才没有冒冒失失下去取那人头,不然搞不好又要多搭进去一条半条人命在这儿!听我的,快去多找些来,速速焚烧,在那之前,任何人莫要靠近井口!”
袁牧方才对慕流云说的话,这衙差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得了慕流云的吩咐自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差人去准备。慕流云又看了看其他守着井口的人都是在什么地方,确定他们都没有离那口井特别近,自己才退回去一些,到袁牧身旁站定下来。
“大人,现在您可千万别到跟前去。”她提醒袁牧,“这臭气不大寻常。”
“难不成……司理觉得这臭气有毒?”袁乙方才也听到了慕流云同衙差的说话,现在再一听她这么讲,顿时有些担心,生怕世子的安全受到威胁。
若只是这令人作呕的恶臭倒也无妨,可要是里头真的夹杂了什么别的东西……
“差爷无需担忧!”慕流云怕袁乙紧张,忙对他说,“单纯的尸臭我闻多了,应与腐肉相似,只是一股子腐臭味儿罢了,绝不会这般……层次分明……
依我所见,哦不,应该是依我所闻,这井里除了人头之外,应该还有大量的秽物!”
“正是!”旁边的衙差连忙点头,“这位大人说的是!方才我们几个就是被这异乎寻常的臭气引过来的,一个兄弟到井口一探头,便被熏得呕吐不止,缓了半天缓过来,才告诉我们,说那井很深,井底有大量便溺污秽,隐约可见一颗人头。”
慕流云听了,伸手轻轻拍了拍那个衙役的肩膀:“也真难为你们了,顶着如此惊人的臭气,还能看清楚地下的情形。
眼下苍术、皂角那些还未找来,我这边倒是还有一件事想要请几位差爷帮忙筹办一下。
那井口看着不宽,你方才说别的兄弟说枯井很深,这样又窄又深的枯井下面堆积大量便溺之物,是决不可让人下去的,便溺之物所生秽气也可夺人性命。
因而我想着,若是几位差爷能去找些树枝木条之类,编一个比人头大一点的小筐,再砍一根长树枝来,与那小筐相连固定好,作成一柄大勺的形状,这样咱们的人谁也不用冒险下去,还能将那人头从枯井下面舀上来,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就避免了用钩子勾出来可能给那人头额外造成的破坏,岂不妙哉?”
“这……这倒是敢情好啊!”那衙差一愣,有些惊讶,慕流云说的这个法子操作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困难,只是这样的主意寻常时候也从未听人提起过,乍一听显得有些奇妙。
袁甲和袁乙也没有想到慕流云会想要做一把特别大的“勺子”,从枯井深处舀颗人头上来,同样是一脸惊讶。
“若是听懂了,那边去吧。”袁牧冲那衙差挥挥手,他之前在殓尸房见过了慕流云自个儿琢磨出来的那些验尸工具,对于她此时冒出来的这种想法也算见怪不怪了。
衙差领命,立刻带人跑去准备,没多久便按照慕流云的建议,制成了一把特殊的“勺子”。
另一边苍术皂角等物也都备好,在枯井周围一堆一堆的焚烧起来,焚烧药材的气味逐渐驱赶着枯井周围浓郁的恶臭,慕流云连忙叫几个衙差跟自己一同在口鼻处系了布巾,到那井边去,拿着“大勺子”准备把人头从里面捞上来。
第九十章 二人不观井
尽管烧了很多的药材来驱赶尸臭,但是凑到跟前,一层布巾也还是拦不住那一股股浓烈且令人不那么愉快的气味,几个衙差几次干呕,脸色难看的硬撑着才没吐出来。
慕流云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还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因为在把“大勺”伸进枯井之前,她想要先看一看那井底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井口确实很狭窄,慕流云到了旁边,屏住呼吸,向前探出头去,仔细看看井下的情况。
那井比慕流云原本以为的还要更深,往下乍一看,下面似乎就只有一堆秽物,仔仔细细盯着瞧了好几眼,才隐约看出那秽物当中似乎有些黑色的长头发,再仔细看上几眼才能看到那头发地下似乎还能看到一只耳朵的轮廓。
慕流云一只手支在井边,仔仔细细盯着井底下瞧,手底下那块石头不知怎么吃不住力,忽然之间松动了,慕流云身子一晃,赶忙努力找平衡,所幸身后有人拉了她一把,帮她及时稳住重心,避免了一头栽下去的悲剧。
慕流云惊魂未定,偏偏还不能大口大口的呼吸,一颗心砰砰乱跳地扭头看看自己的恩公是谁,一转身就看到了袁牧。
“老话有云,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我看慕司理一人也莫要观井比较妥当!”他对慕流云说,然后示意旁边的几个衙差,“把人头捞上来。”
几个衙差连忙上前,慕流云跟着袁牧向后撤开几步,不一会儿那几个衙差就把井底的头颅给捞了出来,只不过整颗头上面都沾满了秽物,这一捞上来,有一个年轻一点的衙差终于还是顶不住了,扭头跑到一旁去,扶着一棵树吐得直不起腰。
慕流云若不是平时没少替江州各县的仵作分担,或许这会儿会比那衙差吐得还惨。
这颗人头上面沾满了恶臭的秽物,已经很难看出本来面目,白色的蛆虫从耳朵眼和鼻孔里面爬出来,在那个已经腐烂了的面部蠕动着。
“大人,这要怎么办?”那几个衙差忍着熏天臭气,问袁牧。
袁牧看了看慕流云:“装好,送去太平县的殓尸房。”
几个衙差得令,立刻开始忙碌起来。
慕流云在一旁颇有些感触,瞧一瞧人家!什么叫训练有素!这要是她带着江州府那一帮兄弟来,现在保不齐还在捏着鼻子互相推脱,谁都不想去碰那恶臭的人头呢!
准备回程的时候,慕流云见袁甲和袁乙在一旁表情有些古怪,只当是他们觉得自己骑了袁牧的那批高头大马是有些逾举的,毕竟人家郡王府养出来的骏马,怎么能是自己家那几匹小杂毛儿能比得起的。
一想到袁牧来的时候,自家的马表现得似乎也很乖顺,慕流云便开口对袁牧说:“大人,要不回程的时候,我骑自己家这匹吧!它的个头儿也矮一点……”
袁牧没有拒绝,而是对她点点头,手握着慕家那匹马的缰绳没有松手:“你可以试试。”
慕流云也没多想,走过去刚抬脚要去踩马镫,自家那匹马却好像老大不乐意似的,竟然猛然尥了个蹶子,幸亏袁牧在一旁拉着,倒是很快便平静下来,饶是如此也还是把慕流云吓了一跳。
“你家的马平日惯常拉车,很少被人骑,你本就不会骑马,驾驭不住。”袁牧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当然相信他的说法,毕竟已经眼见为实了。
来的时候还在纳闷,明明自家的马看起来也挺温顺,为什么袁牧非要让自己骑他那一匹高的,敢情不是自家的马温顺,是这畜生也被袁牧的气场震慑住了,不敢跟人家尥蹶子,只会欺负自己搞窝里横!
慕流云在心里默默鄙视了自家那匹没出息的马一番,认命的在袁牧的帮助下骑上他的马。
袁牧的马在他的牵引下,一路跑得又平又稳,慕流云也没有了来时候那么惊慌的感觉,淡定了一点,等到她和袁牧一前一后到了殓尸房前头,下马之前她也多留心了一点,跳下去的时候总算没有像前一次那么狼狈。
衙差们把头颅送到殓尸房,就在袁牧的命令下到殓尸房门外去候着,殓尸房内只留下袁甲和袁乙也是站得远远的瞧着,谁也不去打扰慕流云做事。
慕流云先提了水来,仔仔细细,又格外轻柔的将那头颅清洗干净,渐渐的,上面的那些污物就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只可惜面部已经完全腐烂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烂肉从头颅上脱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看起来愈发可怖。
袁甲和袁乙跟在袁牧身边也算是比较有见识的,现在看着那颗头都觉得汗毛竖了起来,却见慕流云拉了一条凳子过去,坐下身来,与那颗人头脸对着脸,专注地端详着。
慕流云小心翼翼捏起一些已经被冲洗干净的头发看了看,然后又尝试着把脸上已经掉落下来的腐肉贴合会原本的位置,只是在从井底捞出来的过程中,估计还是掉落了不少,这颗头的面部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顺利复原。
之后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面部就已经很难复原了,偏偏慕流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那头颅的嘴唇,一片下嘴唇就直接掉了下去,一排牙齿突兀的露在外面。
慕流云一愣,皱起眉头来仔细看了看,索性伸手一扯,上嘴唇也颤颤巍巍地被她拽了下来,这回一排牙变成了两排牙,她又聚精会神的研究起了这一口牙来。
袁甲一脸受不了地看着慕流云在那里摆弄人头,半晌才跟袁乙嘀咕:“怪不得之前打听这厮的时候,听闻外头把他说得甚是怪异,瞧着他摆弄死人头的这股子劲头,是够瘆人的!”
袁乙脸上没有什么变化,悄悄用手肘撞了袁甲一下,袁甲瞟一眼站在慕流云身后的自家世子,吞了一口唾沫,也没了话。
瞧这两个人现在的神情看起来如此相似,这节骨眼儿说那不男不女的什么,都容易把自家爷给刮上,这很显然是不明智的。
第九十一章 身份蹊跷
慕流云对着那个人头看了半天,伸手把人头换了一个方向摆放,小心翼翼的掰开牙关,在自己那个验尸专用的琉璃灯下把这颗头颅的一口牙齿都给看了个清楚仔细。
“不对,这事儿有蹊跷。”她看了半天,终于直起腰来,嘴里嘟囔着转过身去,方才太专注了,并没有意识到周遭的一切,这一转身发现袁牧就站在自己身后,倒把她给吓了一跳,“大人!哎哟,您站这么近……还真是好胆色啊!”
“有何蹊跷?”袁牧没接她的那句奉承,指了指台上的人头。
“牙齿。”慕流云连忙闪到一旁,方便袁牧看得更清楚些,“之前发现的身体上,死者浑身上下,包括手脚都皮肤细腻,没有老茧,指甲也养得漂漂亮亮,方才我看死者的一头黑发也像是经过了精心养护,可是您看,偏偏这一口牙齿却非常不好,这就很古怪了。”
“此话怎讲?”袁牧问。
“叶凌兰,叶员外的千金,也是叶员外和叶夫人唯一的女儿。”慕流云指了指那颗头,回答说,“咱们之前也在西泗县打听过,都说叶员外和夫人伉俪情深,即便是叶夫人当年因为生叶凌兰所以伤及根本,不能再有子嗣,叶员外也从未有过纳妾的念头。
所以作为叶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叶凌兰可以说是从小就备受关爱,呵护备至,完完全全是按照标准的闺阁贵女去培养的,不止琴棋书画都有涉猎,那天小丫鬟鸳鸯也说,就连刺绣女红技艺也是精妙绝伦。
可是这样的一个娇养贵女,手指尖、头发丝都保养得很好,为何这一口牙却损坏得如此严重?一般来说,女子不是都要讲究个明眸皓齿,可是叶凌兰这一口牙齿可是不怎么样啊!
大人看这里,还有这里,哦,喏,还有这儿!”
她用手指着几颗牙齿的磨损部分:“瞧这些地方被磨得这么厉害,照理说二十多岁的年纪,从小到大吃的都是一些细致的食物,断不至于把牙齿磨损到这种地步的。
看这一口牙齿,倒像是那种日子过得特别穷苦的人,从小就吃一些粗制的食物,因而才将牙齿磨损得如此厉害。”
“司理是否确定,今日找到的这颗头便是之前那具无头尸上的?”
“那是自然,这一点我十分确定。”慕流云抬起头颅下方,露出那一小截脖子,“脖颈处的断面与之前我们已经检验过的无头女尸十分吻合,就连颈骨断开的位置也相符。”
“既然如此,这的确有些蹊跷。”袁牧点点头,对慕流云此前的话表示了认同。
“还有之前那个莫名其妙跑去郭家找人,自称是叶凌兰奶娘的老妇人,我回头就让小五儿去查一下,看看这个老妇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跑去郭家的意图又是什么。”慕流云心里盘算着,有了下一步的打算,“这件事情里面有蹊跷,原本我觉得蹊跷在于郭家人和叶家人的态度,现在我看,关键倒是这尸体本身。”
“若是想要调查那位老妇,我可以安排人去。”袁牧说。
“不必劳烦大人手下的差爷,这事儿交给小五儿就行。”慕流云赶忙摆摆手,“若那老妇人是什么凶徒,或者作奸犯科之人,那自然是大人令差爷们去找效率最高。
可这次我们要找的只是一个寻常老妇,不晓得是在太平县落脚长住的,还是投亲访友途经此地的,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人,就连长什么样子都只有鸳鸯模模糊糊地一个说法罢了,这若是叫差爷们去办,势必兴师动众,太平县里的百姓一看事关重大,也自然是不敢乱讲话。
小五儿就不一样了,您之前也见到过那个猴崽子,规矩呢是没什么规矩的,但好在脑子够机灵,混在街市上,东聊聊西晃晃,三晃两晃就能打听出一些张家长李家短来,而且这猴崽子跟人搭讪,别人也不拿他当回事儿,很少防着,有什么都随便说说,反倒容易。”
袁牧想了想,觉得慕流云说得也在理,便点头同意了。
慕流云又将那颗头那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番,然后才所有东西收拾好,装进一只方形木匣,用布巾在外面包裹好,完全瞧不出里面装了什么,甚至那木匣子一盖上,就连原本浓郁的臭气都变得立刻稀薄了许多。
慕流云叫看殓尸房的老白头帮忙准备了泼醋的火盆,和袁牧分别熏了跨过,算是将身上的尸臭秽气驱散一些,然后提着那包袱往外走,客客气气交给了门口候着的一位提刑司的衙差,请他将这头颅带回提刑司那边的殓尸房,与叶凌兰的身体部分放在一起,待到案件了结再一并下葬。
那衙差虽然不大认识慕流云,可袁牧对她的态度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再加上慕流云在发现头颅的枯井附近表现得冷静沉着,也让这位衙差对她印象不错,因而态度也十分客气。
从慕流云手中接过那个包袱,包袱的分量让他相信这里面装着的就是那颗头,但是却并没有闻到什么尸臭,这令衙差感到惊讶:“敢问这是什么特殊的匣子?”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平日里为了防止有一些断手断脚需要运来运去,万一露出来吓人,所以叫人找了一个老木匠,打了这么一个特别严丝合缝的匣子,匣子用的木头是用香料特别熏过的,因而血腥气不易散出来,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原来如此,虽然没有什么稀奇,但也是极具巧思了!考虑得真周全!”那衙差十分佩服,冲慕流云笑着称赞几句。
“赵龙。”袁牧从殓尸房里走出来,叫了一声那衙差的名字。
衙差立刻回过神来,冲袁牧一抱拳,提着那个木匣子翻身上马,马镫一夹,那匹马发出一声嘶吼,随即朝远方奔驰而去,只留下一串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第九十二章 天降横财
折腾到这会儿便到了晌午,慕流云被那腐烂混着粪便形成的恶臭熏得没有什么精神,征求袁牧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午饭回慕家去吃,袁牧并未表示拒绝,四个人就准备动身回去。
从殓尸房到慕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慕流云斟酌之后,提出不想再骑马回去,一来她没有学过骑马,始终不得要领,虽说袁牧的马跑起来已经算是很平稳了,但依旧被颠簸得屁股生疼,再加上被臭气熏得胃里本就不舒服,也不想再那么被颠来颠去的。
另外慕流云也还有一点私心考虑,太平县再怎么说也算是她的地盘,这边认识她的人很多,之前一大早急忙出发,又是出城的方向,也没有被什么人瞧见,这也就罢了,现在是晌午,从殓尸房回慕家去,需要经过市集,这会儿正是那边最热闹繁华的时候,若是被人看到平日里风度翩翩的慕司理,撅着屁股趴在马背上,只差没搂紧马脖子……
这是坚决不可以的!就算不在乎名声,她也总还是要面子的啊!
慕流云本以为袁牧他们会不同意,这样就干脆分开走,他们主仆三人先行骑马回去,自己慢慢走。没曾想,袁牧倒是从善如流,当即便将四匹马都交给袁甲和袁乙牵着,四个人一同步行往慕家的方向走。
四个人一路往回走,经过市集的时候,那边果然非常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往来行人即便说不是摩肩接踵,也差不了多少。
袁牧和慕流云两个人走在前头倒是还好说,袁甲和袁乙两兄弟一人牵着两匹马,想要在喧闹的市集中穿过人群顺利前行就多少有那么点困难,若是不想让他们两个人掉队,慕流云和袁牧就必须刻意放慢一些脚步。
“大人,不如我们换一条路吧!”慕流云一盘算日期,发现自己失算了,今日是太平县的大集日,是周围村子里的百姓带着自家的土产、猎户带上自己的猎物,甚至东谷、西泗等邻县的行商都聚集到太平县来卖货的日子。
现在他们才刚刚进了市集这条街,人都觉着拥挤了,更别说是牵着马,再往前搞不好就要寸步难行了,倒不如早点退回去,换一条路,即便绕远,也比这边好走许多。
袁牧也觉得市集上过于嘈杂混乱,便点头同意了,正欲转身往回走,忽然周围的人群里爆发出了一阵惊呼,慕流云只来得及听到一句“撒钱啦”,随后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给撞得差一点找不到北,试图分开人群逆流而上,却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一大群人兴奋地朝前涌去,慕流云也只能随波逐流般被人群推着朝前走。
在她的前方,不知道什么人,正在一把一把的撒着铜钱,一边撒还一边朝前走,引得周围的人一边疯抢从天而降的铜钱,一边跟着撒钱的方向不断的挤过去。
这是谁家钱多了咬手?!慕流云有些惊异,在太平县生活了二十年,她还头一次遇到这么败家的散财手段!
再扭头想要找找袁牧,却发现左右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了,再扭头往身后张望几眼,别说是袁牧,就连袁甲和袁乙也只能通过人群中隐约看到的马头,确定他们已经被挤得离自己几丈远开外。
慕流云还想要再看几眼,结果身后被人狠狠推了几把,趔趄着差一点摔倒,脚步又不由自主地向前倒腾了几下。
这种状况下,慕流云也顾不上去找袁牧等人,满脑子都是想着千万别被这些抢着捡钱的人给活活踩死,得赶紧挤到一边去,离开涌动的人潮中心。
可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这事情有些古怪,每当她想要从拥挤的人群中央朝旁边避开的时候,周围一定会有人狠狠地挤向她,单单一次两次倒也就罢了,左一下右一下,这就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了!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做了个局啊!
有人走前头撒钱,引起混乱和拥挤,另外的人潜伏在人群中间,确保自己与同伴分开,然后将自己夹在人群中,带向他们实现安排好的方向,说不定到了某一处相对僻静的胡同口,自己就会突然被人往外一推,然后套上麻袋丢进一辆什么马车,飞快地带走!
慕流云心中一惊,暗叫不好,她不会武功,力气也不算大,若是对付几个小毛贼可能还好说,或者是像过去遇到山匪那样,好歹也能迂回一番,耍耍嘴皮子,趁机找个法子脱身。
现在自己在明,对方在暗,又是摆明了冲着自己来的,就算想要抖个机灵,都不知道该向谁去抖,看这架势,从头到尾打算浑水摸鱼不露面,八成之后也是要打自己闷棍。
难道只能坐以待毙?那必须不可以!慕流云一向惜命,她这条小命还得留着给老娘养老送终呢,哪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随便丢掉!
她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慢慢冷静了下来,开始不再左冲右突试图挤出人群,而是顺着人群的流动方向前行,一副挤不出去已经认了的样子。
很快她就察觉到,自己放弃了挣扎,顺着人群乖乖前进之后,周围藏在人群中的黑手便没有再对自己过分地推推搡搡。
再看一眼前方,就快要到巷口比较多的那一段路了。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慕流云把手伸进自己的袖袋里,摸出两串铜钱,迅速扯断线绳,毫无预警地突然转身,举起一把铜钱大声喊道:“不要争!不要抢!人人有份!见者有份!”
说完便朝着人群涌动的反方向抛撒出去。
原本撒钱的一直都是在前方,后面跟着的人,一少部分是想要追过去跟着捡钱,一大部分是跟着瞎起哄凑热闹的,根本没有想到这后面忽然也有人撒钱了,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沸腾,纷纷停下脚步捡铜钱。
慕流云又连着朝四面八方胡乱抛了几把,周围的人一下子便乱了套,有的从前面回过头来往后挤,有的从后面赶忙往前涌,把慕流云撞得七荤八素的同时,原本挤在她周围的人似乎也被冲散了,慕流云试着朝一旁挤了挤,居然顺利地挤了出去。
第九十三章 马到擒来
她赶忙一边拼命的往外挤,一边把手里所有的铜钱胡乱的往自己身前身后地乱扔,手上脚上哪一头都不敢有丁点的懈怠,生怕身上的铜钱撒完了,那些人却又将自己团团围住。
这种出其不意打乱对方计划的法子只能用一次,再用可就不灵了!
慕流云没头没脑的往外挤,也不知道自己挤出去了多远,正想着要不要回头看看身后的情形,忽然后衣领被人一把抓住,吓得她差一点惊呼出声,还没等张开嘴,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然后一股力道将她朝后一拽,她便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几步,直到后背撞上了石头墙才总算停了下来。
幸亏她后脑勺那里被人用手托了一把,不然这一下子撞上去,那可真的是要吃些苦头了。
手劲儿如此之大,对方一定不会是个女子。
关键时刻还帮自己护了一下头,此人是友而非敌。
慕流云在稳住自己身子的瞬间,脑子里迅速做了判断,站稳之后连忙冲身边的人一拱手:“多谢恩公搭……大人?!”
站在她身旁的袁牧收回原本垫在慕流云脑后的手,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一把碎银子,利目扫过人群,手一扬,将那一把碎银抛了出去。
之前铜板满天飞都惹人疯抢,忽然一把碎银子从天而降,顿时人群里面便一阵惊呼,纷纷弯腰在地上寻找,而这时,人群中有几个人便一下子惹人注意起来——在其他人都猫着腰满地找钱的时候,却有那么几个人不但不往地上看,反而还在焦急地东张西望着。
袁牧吹了一声口哨,远处传来一声马的嘶鸣,一匹高头骏马上面驮着个魁梧的黑脸汉子,伴着清脆的马蹄声从远处奔来,原本忙着捡钱的人被马蹄声惊得赶忙向两旁闪躲,人群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刀划开了一样,迅速破开一道口子。
那几个东张西望的人听到口哨声就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现在看到冲进人群的马,顿时也顾不上别的,转过身去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人仓惶逃窜。
可是人的脚力再怎么好,也始终是比不过马,只见那骑马的黑脸壮汉冲进人群,追上几个正在逃窜的人,一手抓着缰绳,伸出另一只手,俯身那么一捞,一把抓在那人的围腰上,然后再那么一提,竟然凭借一臂之力便把一个壮年汉子原地提了起来。
那黑脸壮汉就这样一手提着被抓住的那个人,两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发足狂奔,很快就冲出了市集最喧闹的路段,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又快又准又稳,就像是天上盘旋许久的鹰一个俯冲,从地面上抓了一只鸡又飞走了一样。
旁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之间也有些害怕,也顾不上再去捡钱,一哄而散,等到人群散了,地上竟然还散落着一些铜钱。
慕流云看着地上散落的铜钱,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些人还真是不傻,有人扔了碎银子出来,就连铜钱都不捡了,削尖脑袋想要捡银子!
世子爷还真是阔,她自救撒铜钱,人家救人撒碎银!
估计这位爷的口袋里也不见得有铜钱那种东西。
“大人!”她转身冲袁牧拱手行礼,“谢大人出手相助!让大人破费了!”
这话不是假客气,是真心感觉到肉疼。慕家虽说在太平县也算是殷实,但是毕竟是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头,又只是商贾,家底还没有厚到往外扔银子都不眨眼的地步呢。
现在袁牧为了在混乱的人群中把方才想要将自己挟持到别处去的人揪出来,撒了一把碎银出去。人倒是的确被袁甲骑着马擒走了一个,但这人情欠得可是有点大。
“走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袁牧眼睛把慕流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她并无大碍,点点头,示意慕流云不要耽搁。
慕流云连忙点点头,两个人快步朝慕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慕家,门房早早就已经守在大门外头的巷子里,老远看到慕流云和袁牧回来了,也顾不得迎上来打招呼,慌慌张张往回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嚷嚷:“回来啦!回来啦!少爷全须全尾的回来啦!夫人呐!少爷回来了!”
慕流云哭笑不得,想也知道八成是家里头已经听说了自己在市集上遇到的事情,所以母亲有些担忧,就叫门房在外头看着点,自己回来了赶紧报个信儿。
可是报信儿就报信儿,犯得着如此激动么?
慕流云有点不好意思地瞄了瞄身边的袁牧,见袁牧没有什么反应,倒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没等到大门口呢,打从大门里头呼呼啦啦跑出来十几号人,为首的自然是慕夫人,身后跟着红果、草果等几个小丫头,在后面还有被慕流云暂时收留在家中的那几个女子,一股脑都朝慕流云涌了过来。
慕夫人最先冲过去,一把拉过慕流云,左看看,右看看,让慕流云在自己面前硬生生地转了两圈,这才确定她的确是安然无恙。
慕夫人松了一口气,红着眼眶,哽咽着拉住慕流云的手:“儿啊,你可要把娘给吓死了!娘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儿,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娘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娘,我没事儿,您可别慌啊!”慕流云赶忙安慰母亲。
“少爷,您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刚才可把我们给吓死了!”红果和草果也在后头抽抽搭搭地喜极而泣,“我们可真怕您有个什么好歹,心里急得要命!”
“没事没事,都别慌……”
“爷!您可算平安回来了!您要是有个好歹,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恩公!老天爷有眼!您这样的好人,果然是会平平安安的!”
“少爷,您的大恩大德我还没有报答,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只能来世结草衔环……”
……
……
慕流云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一手扶着慕夫人,另一只手冲其他众女子一挥:“好了!停!我好着呢!毫发无损!你们的情绪都给我收敛一点!现在,都给我回去!”
第九十四章 是山贼啊
她这么一吆喝,原本七嘴八舌的诸多女眷终于齐刷刷地收住了话头闭上了嘴巴,有的赶忙依言往回走,也有诸如常月杉之流,似乎嫌自己的一腔关切都落了空,还有些不甘心,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委屈巴巴地看着慕流云。
慕夫人这会儿心里踏实了一点,也终于把方才丢掉的理智找了回来,一眼看到慕流云身后的袁牧,心头一惊,方才光顾着担心慕流云,倒把这贵客给忘了。
“让你们回你们就快回!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我儿还好端端的呢!”她立刻打起精神来,颇有些家主威严地对那几个女子说道。
那几名女子这才连忙不再继续哭哭啼啼,忙不迭的转身进了大门,就连常月杉也是一脸不情愿的被红果和草果拉了回去,没给她靠近慕流云的机会。
“让贵客见笑了!”打发了那几个女子之后,慕夫人赶忙对袁牧客客气气道,“这些都是过去受了我儿恩惠,被我儿收留的可怜女子,方才也是听说我儿在外遇险,一时之间有些慌了神,才会这般失了分寸,还望贵客见谅!”
袁牧微微颔首:“慕夫人不必多虑。”
慕夫人也不敢多说,怕对着这样的一位大人物多说多错,既然人家说不必多虑,她也就不再说什么,拉着慕流云一起等袁牧进了大门才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慕流云本来还想问一问母亲为何家里面的众人都这般惊慌失措,是不是小五儿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又跑回来乱传话,结果这一进院儿,方才的疑问倒是都没有必要了。
院子一侧的回廊柱子上,绑着一个人,被捆得好像粽子一样,在他旁边立着黑铁塔一样的袁甲,袁甲衣袖卷到了手肘位置,露出肌肉发达结实的小臂,手中攥着一把看起来就让人忍不住倒竖汗毛的锋利大刀,一副马上就要将面前这人片了涮来吃一样。
而那个被捆在柱子上的人,很显然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材料,现在被捆得死死的,一动也动弹不了,再面对着袁甲这么一号人物,早就吓得魂都要飞了,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要从眼框里面飞出来似的。
袁甲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是袁牧回来了,连忙把刀一收,上前行礼道:“爷,袁乙已经去探看情况了,属下无能,擒了一个无胆鼠辈,刚拿绳子捆了一下,便吓得尿了裤子!胡乱喊叫到现在,一句正经话都还没有说出来过!”
周围的几个慕家的小厮纷纷捂嘴偷笑,虽然说对于袁甲,他们平时也觉着有些畏惧,但是方才这黑面神擒回来一个意图加害自家少爷的歹人,还将那人吓得尿了裤子,这还是让他们感到特别提气,也因为和黑面神处在了同一个阵营里,畏惧都减少了许多。
慕流云听了这话,朝那个被绑在回廊柱子上人腰间一看,好家伙,还真有一片不大明显的湿痕,这么一瞧,她都有些忍不住,差一点当场笑出来。
不过她这一笑,就被瞪了两眼,一眼是慕夫人,一眼是袁牧。
慕流云连忙收起笑容,眼观鼻鼻观心,一边装得很严肃,一边心里面犯嘀咕,老娘瞪自己也就罢了,那位袁提刑跟着凑什么热闹……
“爷,属下无能,擒贼先擒王,我却只抓了这么一只小虾米……”袁甲有些懊恼。
袁牧没说话,慕流云觉着有点过意不去,这伙人摆明了是冲着自己来的,袁甲方才策马擒贼已经是在帮自己的忙,哪能让他还受什么责备。
“差爷此言差矣!咱们又不是想要逼对方来降,擒得哪门子王呢!贼头子骨头硬,搞不好打死也什么都不肯说,咱们要的就是小虾米!”她对袁甲说,然后把自己身后那小厮手里头的木棍要了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扭头小声问袁甲,“差爷,捆紧了么?”
袁甲被她那副怂样气得有些不想理人,转念一想,这小子方才高低也算是替自己说话来着,于是不大情愿地点了头:“再紧点就直接勒死了。”
慕流云一听这话心里就踏实了,踱到那个人面前,拎起棍子往那人身上戳了戳:“我说,你的命就那么贱?人家许了你多少银子啊?就值得你把命都给搭上?”
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瞧着也就三十来岁,一身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裳,模样平平无奇,有一只耳朵的耳垂处缺了一块肉,不过一看就知道是旧伤了。
慕流云一边打量着这个人,一边继续对他说:“我瞧这位兄弟……过去应该是在山上做山贼的吧?这是日子不好过,下山想要安安分分过日子,但是赚惯了不义之财,让你每日躬耕觉着受不了这份累?所以被人一撺掇,就接了这么个’买卖’?”
一下子被慕流云看穿了原本身份,那人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慕流云:“你怎么知道!”
“之前也只是猜的,不过现在你都承认了,那便坐实了。”慕流云冲他笑笑,“脸上有疤,耳边缺肉,我大瑞朝太平了这么些年,以你的岁数也不大可能是从战场上回来的兵士,除了山贼打家劫舍、争抢地盘的时候相互殴斗造成的,哪还有别的可能!
再者说,寻常的良民百姓,一门心思踏踏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会收人钱财做这等冒险之事!你定然是独身一人,尚未成家,否则你家里但凡有个娘子管着,敢做这不要命的勾当,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捏起小拳头锤死你了!”
那人听慕流云这么说,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慕流云一看自己说的全中,便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乃江州府司理参军,是给朝廷办差的人,你们几个今日运气好,没能得手,不然蓄意谋害朝廷官员,这罪名按下来,就算你有十颗八颗脑袋也都得挂墙头上当灯笼!
今日小爷心情好,大人不记小人过,你把花钱雇你们做这事的人说出来,我出面替你求那差爷留你一条狗命,你看这买卖是不是还挺划得来?”
第九十五章 始作俑者
那人看了看慕流云,又看了看一旁的袁甲,袁甲眼睛一瞪,他吓得赶忙把目光收回来,似乎有些犹豫,但是又下不了决心。
“啧!小爷平日最恨人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罢了!既然不愿意,就劳烦差爷下手快一点,干净一点!喏,你们几个,回头后院挖个坑,差爷动完手,你们赶紧给他埋了,免得看着心烦!”慕流云撇撇嘴,冲身边的几个小厮说。
那几个小厮在慕家的日子也不短了,平素见过自家少爷装腔作势的模样,现在连连点头,答应得一个比一个痛快。
“你……你唬人!”那人嘴上说着不信,实际上却明显慌了,“你们若是杀了我,我那帮兄弟一定会、会……”
“会!会!会!会怎么样?报官?说你们意图谋害朝廷官员未遂,有个兄弟还遭了反杀?”慕流云讥讽道,“那你们这一群兄弟还真是讲义气,为了替你一个人伸冤,他们也排着队把命都给搭进去?你自己动动脑袋瓜想一想,可能么?”
她这么一说,那人果然被问了一个哑口无言,不吭气了。
慕流云笑呵呵瞪着那人,也不着急,她心里清楚得很,那些山贼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就没有什么道义之心,指望着他们为了兄弟两肋插刀,那是不可能的,那些人就像是犬彘,若有同伴遭到猎杀,他们只会一哄而上,分而食之,绝不会为对方拼命。
等了一会儿,见那人还不开口,慕流云伸了个懒腰,冲一旁几个小厮摆摆手:“罢了,小爷倦了,不耐烦等,你们几个去后头挖坑,动作麻利些,莫要让差爷等着你们动不了手!”
几个小厮立刻大声应着,转身就要往后院的方向走。
那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见状大惊,连忙开口大喊:“使不得!使不得!我说还不行么!大人饶我一命吧!我原本也不知您是朝廷的人呐!不然借我几条狗胆我也不敢害您!”
“算了,我这个人心软,逼着你编瞎话骗我,怪不落忍的!”慕流云唉声叹气,摇摇头,“差爷,帮我个忙,一会儿给他一个痛快,别让他走得太难受……”
“不!不!大人!小人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跟您说真话啊!半点想要撒谎的心思都没有!小人还没活够呢!小人不想死啊!”绑在柱子上那人一听这话,眼泪都飞了出来,如果不是被绳子捆了个结实,现在搞不好已经腿一软就趴在地上了。
慕流云一看他都这副模样了,倒也知道见好就收,清了清嗓子,叉腰站在那人面前:“行吧,那你说说看!我听着要是可信,便饶你不死,若是发现你编瞎话骗我么……”
“不敢不敢!小人不敢!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人哆哆嗦嗦道,“我们原本确是附近的山贼,后来周围修了不少的路,那些行商贩货的都不从山间小路走,我们没了买卖,只好回乡去找些营生。
昨日我们之前的大哥把我们都给找去,说是太平县里有个大户出钱,叫我们在闹事里等着,一旦大人您出现了,就开始撒钱,趁别人捡钱的功夫,把您掳到城外去……”
剩下的话,那个男人也不敢说了,艰难地吞了一下口水,讨饶地对慕流云说:“大人,小人知道错了!小人是真不知道这家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对朝廷的人动手,若是知道,我们几个绝对不可能收这个钱!我们至少想图财,可不是什么亡命之徒啊!”
“那个太平县的大户姓甚名谁?”
“这……这……大人,我是真不知道啊!”那男人哭道,“我就是个小喽啰,那大户人家的人找的是我们老大,我压根儿也没见到那家的人,就只等事成之后从老大手里头分点钱而已,我要是知道,一准儿告诉您,哪敢瞒着,可我是真不知道……”
袁牧瞥了一眼旁边的袁甲,什么也没说,袁甲有些面色讪讪,呲着牙花子搓了搓自己麻麻扎扎的胡茬子。
他方才策马冲过闹市,从那几个东张西望找人的里头挑了一个看着面相最凶的,一把拎起来就带回了慕家,刚拎起来那会儿这小子也还想逞凶斗狠,横得要命,哪曾想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喽啰!
“好吧,你说的我先姑且听着,至于是真是假,且看你那些兄弟回头是如何招供的吧。”慕流云冲那几个小厮挥挥手,“去,把这贼人给我捆紧了,扔到柴房里头,听候发落。”
几个小厮一看,自家少爷这是问过了,便不再继续装模作样,一拥而上把那个山贼从柱子上接下来,重新捆了手脚,抬着往柴房去。
那人才刚刚抬走,袁甲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扔在了地上,把慕流云吓了一跳,赶忙往旁边闪开两步,以为这黑面神要发飙,下一幕就看袁甲单膝跪地,冲袁牧和自己这边抱拳。
“爷,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袁甲低着头,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似乎是在自己跟自己生气。
“这几个贼人是冲着慕司理去的,那这件事到底你办得如何,也由慕司理来定夺。”袁牧瞪了袁甲一眼,扭头对慕流云说。
啊?这……
慕流云没想到袁牧会这么说,不由一愣,心说你郡王府的护卫,哪里能轮得着我一个小小的司理参军发落!
不过转念一想,她似乎又明白了袁牧的用意。
袁甲这次的事情严格论起来倒也不算办砸了,顶多是没有办得那么漂亮,袁牧也未必真的会责罚他什么,哪怕是做做样子,自己不也得在一旁拦着么!
所以他现在这么一说,就等于直接把这个人情送给了自己。
慕流云感激地看了看袁牧,然后上前将袁甲搀扶起来,顺手帮他拂了拂袍子上的灰尘:“差爷这是什么话!今日若不是你策马擒贼,我都不知道太平县里的大户都已经出息到如此地步!
此事的始作俑者为何人,其实不用那人说,我心里也清楚,差爷何止是没有过错,我还得好好的谢谢你呢!呆会儿我叫厨房弄几个好菜,再开两坛好酒,差爷可一定不要跟我客气啊!”
袁甲起身退开半步,面色略显尴尬地冲慕流云拱拱手,算是承了她的情。
第九十六章 另有其人
经过方才的一番折腾,慕流云这会儿才觉着自己的中衣似乎都已经被汗湿透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乏力,她赶忙请袁牧回偏院稍事休息,自己也回房去梳洗更衣。
袁甲跟着袁牧回到偏院,见世子脸色始终不大好,眉头一直皱着,当他是嫌自己之前的失误,又想开口请罪,袁牧却对他摆了摆手:“你下去吧,等袁乙回来了,叫他来见我。”
“是。”袁甲连忙应声,抬眼一看,又是一愣,“爷,您的手背何时伤到的?我给您拿药来擦一擦吧!”
袁牧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擦皮伤,将手背到身后:“无妨,你下去吧。”
袁甲闻言便也不再说什么,行礼退出了袁牧的房间,走到自己住的厢房门口,扭头看看那扇紧闭的门,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推门跨了进去。
慕流云回房之后,叫红果帮她备了热水,她现在浑身黏腻难忍,等不到晚上,必须要洗个澡才能重新打起精神来。
方才的惊险本身就让她出了一身汗,回来听那山贼一说得手之后没打算留活口,刚刚消下去的汗就又冒了出来,把裹在胸口的层层布巾都给打湿了。
如果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真男儿,今日当真被掳走,那大不了就是丢了小命,惨一点来说就是临死之前还要苟延残喘一番,若这几个山贼不算坏透腔,说不定还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可若真的被贼人们掳走,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势必被识破,到那时自己会经历些什么,慕流云光是想一下都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寒,一颗心砰砰乱跳。
也幸亏方才母亲带着那一众女子都去了后宅,并没有在前院里面听见那贼人说些什么,否则恐怕也要被吓个好歹,说不定还会拽着自己一起斋戒沐浴,跑去庙里烧香祈福呢。
慕流云整个人浸在浴桶里,脑子里回忆着此前种种,诸多细节从眼前一遍遍划过,待到桶里的水都有些凉了,她霍然起身,迅速擦干身子,用事先准备好的布巾给自己紧紧缠裹起来,换上干爽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擦了擦,挽在头顶插一根木簪固定住,便急急忙忙跑去偏院找袁牧。
那边袁乙刚刚从外头回来,正在同袁牧禀报着之前他藏身暗处,在一番骚乱过去之后,如何悄悄跟踪其他几个人,一路摸到那些人的老巢去的收获,忽然看到慕流云匆匆忙忙跑进了偏院,再看她脸颊微红,被吓了一跳。
“慕司理,你还好吧?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他连忙关切地问,“你脸色有些不大对劲,是不是方才在街上受到了惊吓?用不用找郎中看看,或者找个巫医收收惊?”
“多谢差爷惦记着,我没事,刚刚泡了个澡,热气熏的,不打紧!”慕流云摆摆手,她现在着急要跟袁牧禀报,没心思同甲、乙两兄弟瞎客套,怕闲话说多了会打乱了方才好不容易整理清晰的思路,“大人,我有事想同您商议!”
慕流云走得快,冲到袁牧面前,卷起一阵风,袁牧只觉得一股淡淡的澡豆香气拂面而过。
他神色不变,对慕流云淡淡点了点头,挥手一指对面的椅子:“司理坐下慢慢讲。”
慕流云心里面有事,也顾不得同他拘谨客气,一屁股坐下来,开口便说:“大人,我刚刚仔仔细细地想过了,那个老奶娘还得暗中找,但是得快一点才行,所以消息我已经叫了小五儿出去打听,一旦有了消息,还得劳烦提刑司的兄弟们尽快将她给找出来。
找人的速度要快,但是必须不惊动任何人,一定要秘密又迅速地将人找到,越隐秘越好!若是弄得沸沸扬扬,一旦此事传出去,那所有事情可就都要前功尽弃了。
我怀疑死者另有其人,所以必须要找到那个对叶凌兰最是了解的老奶娘才能证实此事。”
慕流云这话一说出来,也算是语出惊人,至少惊到了一旁的袁甲和袁乙两兄弟。
“另有其人?慕司理的意思难道是说,咱们发现的那个无头尸,还有人头,就都不是叶凌兰的?我们这些日子是查错了方向?”袁乙大吃一惊,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虽说认识慕流云才这么几日而已,但是他跟在袁牧身边的年头也不短了,主子是个什么样的头脑和性格,袁乙心知肚明。
就算这一桩案子是交给慕流云来查,若是这小子错得离谱,世子爷是绝对不会一声不吭地任由他这么一路错下去的。
“尸首估计还真不是叶凌兰的,但是方向倒也不算错得离谱。”慕流云对他点点头,然后继续对袁牧说,“方才回来之后,我就一直觉着哪里不对,后来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若是郭家但凡对叶凌兰之死有些猜测,认为与他们家什么人有关,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们忙着想要拉拢我都忙不过来,即便不找我,也得是往大人您这里钻营,没道理出此下策。”
“慕司理也猜到是郭家了?”袁乙知道慕流云脑子灵,听她这么说也不觉得奇怪。
“正是,”慕流云点点头,“我在太平县土生土长二十年,任江州府司理参军也有几年,若是有什么仇家,也不至于这么大的梁子,更何况还得知道我最近在忙些什么,若是出城回来,回家必然要经过哪条街巷,在哪里暗中埋伏我最为合理。
如此了解我,又和我最近才结梁子的,恐怕就只有郭家,郭家光耀门楣唯一的指望便是郭泓清,所以我挑头,将郭泓清给关了起来,扣上了杀妻嫌疑,所以他们恨我,想要报复也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
然而就像郭家人对我的住址、习惯颇为了解一样,街里街坊的,我对他们家的行事风格也很了解,若是现在我家的小厮跑来嚷嚷说不好了,有人顺墙头往我们家院子里丢臭鸡蛋,那这八成就是郭厚福的手笔了。
派人在闹市中撒钱,趁乱将人掳走的手段,够心机也够狠辣,以郭厚福的性子是断然做不出的,若他有这般魄力,也不会经营着书肆,想要扩展生意都放不开手脚。”
第九十七章 刻意谋划
“那要是依你这话,今日那些贼人不就与郭家无关了?”袁甲是一根筋的脑袋,慕流云这一番话让他听了一个稀里糊涂,晕头转向,“你一会儿说是郭家人,一会儿有说不是郭厚福的手笔,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郭泓清,咱们已经抓了,难不成是那郭泓业?”
“郭家又不只有郭厚福,更不是都姓郭。”慕流云挑了挑眉。
“万氏。”袁牧之前与慕流云一起在引凤楼听杨妈妈说过有关万氏娘家的事情,所以自然猜得到她指的是谁,“郭泓清若是有个差池,对万氏的娘家同样影响不小。”
“万氏素来遇到委屈就喜欢向娘家告状,又偏疼偏袒郭泓清,因而被她把事情告到万家去,万老太爷听到的便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来龙去脉,若是认定我是为难郭泓清的人里面最容易拿捏的,杀鸡儆猴,又或者认为我便是始作俑者,拿我开刀,这般狠辣的手段倒是挺符合能让郭掌柜这么多年心存畏惧的万老太爷的行事风格。”
“袁乙,带几个兄弟去雇上马车,把那几个贼人捉了直接用车拉去提刑司,莫要惊动任何人。”袁牧沉声对袁乙吩咐道,“审出幕后主使,该如何处置,你应该清楚。”
袁乙抱拳应声,起身往外走,走之前悄悄看了慕流云一眼,便匆匆离开。
袁牧将视线重新转回慕流云这边:“你继续说,如何认定死者并非叶凌兰?”
“回大人,先前找到的那颗头颅,牙齿磨损非常严重,此事已经让我心生狐疑,之后再想一想,疑点又何止这些!”慕流云此时已经梳理好了思路,从容答道,“那个小丫鬟鸳鸯之前讲到叶凌兰出阁之前,叶员外与叶夫人身上穿的衣服选料都是叶凌兰亲自拍板,衣服鞋子上的许多刺绣花样也都是出自叶凌兰之手。
她还说叶凌兰绣工了得,就是外面以此为生的绣娘甚至都比她不过,然而我们之前发现的无头女尸,浑身上下保养得很细致,十指纤纤,指甲也修得漂亮。
刺绣的功夫不是一日两日可以练成,想要技艺精湛需要天分,更需要下一些苦功夫,因而一般绣娘的手指上都会有一些刺伤,还会有长期捏着针留下的压痕。
叶凌兰绣工精湛,并且常常帮父母亲操持这些,这是小丫鬟亲眼目睹,绝不会有假,那为何女尸的手指上却白皙平滑,不见任何刺绣功夫的痕迹?”
袁甲听慕流云说的那些,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因为习武的时候惯于用刀的缘故,手上这些老茧和印子都在右手指腹、虎口之类的位置上。
弟弟袁乙使的是双剑,两只手上也都能看出些痕迹来,一看就是下过苦功夫的。
纵使是之前有一段时间,他因伤了手,养伤养了许久,老茧脱落,也还是看得出来。
而那外头的许多公子哥儿,腰间虽然日日挂着花花哨哨的佩剑,但是手指白净,手腕细弱,一看就知道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花架子草包。
“还有此前验尸的时候,那具尸体的两只脚,大脚趾下方的骨头都有一些变了形,这种情形以前我倒是也见到过,不过基本上都是穷苦人家,因为年幼时买不起新鞋子,大脚穿着小鞋,把脚给挤得变了形。
那会儿我也纳闷儿过,为何一个员外千金也会落下这样的毛病,着实有些古怪。”
“那日在殓尸房里,郭泓清正是通过一双脚便认出无头女尸就是叶凌兰的。”袁牧提醒她。
慕流云点头称是:“正是如此,因此这事才更显蹊跷,并且整件事里,叶家与郭家的诸多迹象都十分反常,让我对此事产生了怀疑。作为家中独女,叶凌兰备受父母宠爱,为何在明知母亲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的时候,却要执意嫁给郭泓清?
坊间传闻,说郭泓清与叶凌兰乃是一见钟情,叶凌兰被郭泓清才情所迷,无法自拔。
这个说法自然不可尽信,依我看十有八九也是郭家为了替郭泓清贴金抹粉编出来的,毕竟那郭泓清您也见过了,一看就知道是个绣花草包,还是绣得不大好的那种。
我也着实想不出叶凌兰究竟缘何会与他一见钟情,不顾母亲的身体状况也要急着远嫁。
郭家起初并没有点头应下这门亲,不太敢相信天上馅饼掉到自家头上这种事,后来差人去偷偷打听,发现叶家果然是西泗县的富户,这才赶忙应允。因而基本上也可以排除掉是郭泓清故意用计引诱叶凌兰的这种假设。
因而这一桩被传为佳话的婚事,实则是有些诡异之处的,比起天上掉馅饼,我倒觉得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谋划,只是为何要谋划此事,暂时还没有想出个头绪来。”
“此时不急,慕司理今日受惊不小,呆会儿先去歇息,我令袁甲召集提刑司的官差,换便服待命,小五儿有了消息便去找人。”袁牧听完慕流云的陈述,对她点了点头,没有显露出丝毫惊讶,应该是也考虑到了这些情况,之后更是不疾不徐地做了下一步的安排。
袁甲在一旁听了,立刻应声,他听了这么半天,该怎么做心里也有数儿了,不用袁牧多交待,迅速去牵马,到提刑司那边调人。
至于慕流云,袁牧让她好生休息,她是不会假惺惺去推辞的,方才的一番经历着实把她给吓坏了,表面上装得十分镇定,心里实际上还在打突,现在见袁牧这么说,袁甲都已经领命走了,她也正打算打个招呼就回去,吩咐过小五儿之后,自己也缓一口气,还没开口,就被袁牧一个抬手示意的动作把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你在这里稍等片刻。”袁牧对慕流云说,然后转身出了小厅,到他自己的卧室去,没多会儿又回来,将手中一个圆咕隆咚的白瓷小罐递给慕流云。
慕流云下意识伸手接过来:“大人,这是……?”
“珍珠末,回去温水服用,可以压惊。”
第九十八章 药力惊人
“大人真是考虑得周全!”慕流云捧着那小瓷罐,心中大喜,方才她还在为难,若是叫人去抓压惊的药材回来煎,免不了要被母亲发现,到时候又要惹她心神不宁,可是若不压惊,自己方才也的确是被吓得不轻。
现在有了这珍珠末,问题迎刃而解,既能给自己压压惊,又能在母亲面前装淡定。
只是……
“没想到大人出来办事,随身还带了珍珠末!”慕流云实在有些惊讶,这几日与袁牧打交道,觉着他这个人心思很深,话也不多,表面上不见喜怒,实际上倒算是个狠人,再加上身体也很强健,武功又高,无论从什么方面都不像是一个随时随地备着压惊珍珠末的人呐!
被慕流云这样一说,袁牧倒显得有些不大自在起来,微微偏过脸去,干咳一声:“我出任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家父始终挂心不下,因而令我必须随身携带一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王爷还真是深谋远虑,处事周全啊!”慕流云真心实意地感叹了一句。
虽说二人出身差距过于悬殊,但是同样作为家中的“独子”,慕流云也完全能够理解忠勇郡王对于自己这一棵独苗的挂念。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回了房,慕流云先把小五儿叫来,如是这般交代一通把他打发走,赶忙倒了杯热水,老老实实服了一剂珍珠末,然后躺在床上瞪着帷幔发呆,脑子里反复回忆着今日之事,不住地感到后怕。
若是今日随身没带着那些铜钱,搞不好就真的要有一个大劫了!
她虽然不敢说自己大义凛然不怕死,但面对那样的情形,心中最大的担忧却是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母亲的余生要怎样度过。
当初自己做这司理参军,母亲都并不是特别赞成,只是慕流云已经不得不顶着一个男儿身生活了,又对刑狱断案之事尤为感兴趣,最后半是拗不过,半是不忍心去拗,也就同意了。
在慕流云成了正式上任之后,慕夫人更是足足提心吊胆了大半年,见还算风平浪静,这才稍微踏实了一点。
这么一想,慕流云对于袁牧跑去做提刑官这件事也愈发好奇起来,原本她是以为忠勇郡王家的世子,出身显赫,应该也没有人敢对他下手,可今日听他提到郡王因为不放心,要求他随身带着各种药,这才意识到二人在这方面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自己想做司理参军,一方面是因为天赋使然,另一方面是希望能够有机会找寻一下父亲当年神秘失踪的线索,那么袁牧跑去做提点刑狱公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午饭的时候,慕夫人不放心,过来看了看慕流云,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也还是张罗着让草果出去抓了一副药回来,交给厨娘白果煎好了,看着慕流云喝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珍珠末和这压惊的汤药配合在一起作用过于强烈,午饭慕流云都没怎么打起精神来吃,草草扒了几口便回房去,一头栽倒在床铺上睡得不省人事,等到再睁开眼睛,外面天光已经有些黯淡下来。
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她慌忙爬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便往外跑,到院子里招呼过来一个小厮,问了问下午家里头都有些什么事。
不问不知道,这一问才得知自己这一觉竟然错过了那么多事情。
首先是袁乙回来了一趟,把之前袁甲捉回来的那个山贼捆着丢上了一辆马车,急匆匆的走了,听说是将那一伙山贼连窝端,只是袁牧不让他宣扬,他便处理得十分低调,就连慕家的小厮、门房也什么都没能打听出来。
其次是小五儿方才回来了一趟,说是打听到了那个老奶娘的落脚之处,刚巧江谨也听说了慕流云在外面遇袭的事情,赶过来探望,结果就是两个人才到前院便都被袁牧拦了下来,一起拉去了偏院儿。
之后没多久,这两个人一个得了赏钱喜滋滋得连蹦带跳离开了,另一个也走了,走得时候眉头紧锁,好像是被袁牧派了什么任务,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慕家的小厮,让转告慕流云,他回头再来探望。
看样子小五儿应该是已经打听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所以领了赏。按照之前的计划,小五儿这边有了进展,那边袁甲便该带着换了便服的提刑司官差开始寻找那位老妇人。
至于江谨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能被袁牧安排什么任务,倒也不难猜。
江谨是江州府的司户,掌管着户籍等信息,所以估计十有八九是袁牧叫他去查叶员外一家从外迁过来前后的许多相关记录。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之后,慕流云这会儿精神头儿也足了,拾掇拾掇自己,正要去找袁牧,红果和草果就来送晚饭了,说是慕夫人交代的,必须看慕流云吃好了才能让她出门。
慕流云知道母亲是心疼自己,便十分乖顺地坐下来,一番狼吞虎咽,尽管并没有觉得腹中饥饿,还是让自己将饭菜吃了个精光。
红果和草果两个人站在一旁,看慕流云吃得津津有味,也松了一口气。
慕流云为了让母亲放心,吃到最后已经十分饱胀,一抬头看到草果红着眼圈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筷子,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可是你那个爹又找了过来?”
“不是的,少爷。”草果赶忙摇头,抹了一把眼睛,“下午您睡得人事不省,可把我们给吓坏了,我就一直想,少爷您人这么好,老天有眼一定不能让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呸呸呸!你又乱说话!”红果在一旁一听这话就急了,“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少爷吉人天相,当然不会有事,以后可不许再说这么丧气的话了!”
“嗯!少爷吉人天相!”草果赶忙学着红果的话,“老天爷也保佑少爷呢!”
第九十九章 六耳猕猴
“你们俩说的没错!我这不是生龙活虎,好得很么!”慕流云笑得有些尴尬,她也没有想到两种压惊的东西吃下去,效果居然好到这种地步,好在现在醒过来,确实感觉之前的心慌缓解了很多,“你们莫要胡思乱想,不过就是几个不成气候的小贼作祟,不足为惧!”
红果和草果被她安慰了几句,也见她真的并无大碍,总算是踏实下来,把碗碟撤了下去。
慕流云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肚子总算是稍微好受了一点,没那么撑了,这才出门去找袁牧,一出门就跟小五儿差一点撞了个正着。
“爷!走!去那个袁大人那儿!”小五儿兴奋地招呼慕流云,“你让我打听的那个老婆子,被袁大人的手下给找来啦!袁大人怕打扰到夫人休息,叫我从后门儿把人给放了进来,就等你过去呢!”
慕流云被他嚷嚷得脑仁儿疼,伸手往小五儿脑袋瓜子上拍了一巴掌:“你再喊大声一点,我娘在她房里就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平日里做事都没见你这般积极过,我看人家再给你两回赏钱,等人家走的时候,你都得收拾铺盖卷跟着了!”
“爷,瞧你这话说的!外人同自己人怎么能一样!给爷办事那是我的本分,拿了别人的赏钱办事,那不是就差了点意思,得给人家个交代么!”慕流云力道不大,小五儿缩了缩脖子,笑嘻嘻地也不害怕,“我这条狗命都是爷捡回来的,我要是跟别人跑了,那还是个人?”
慕流云本也不是真的怪罪小五儿,不过就是闹他而已,现在听他这么说,便笑骂了一句,跟着他往偏院儿那边去。
袁牧叫人去找那老奶娘的时候就特意强调了一定要悄无声息,不要惊动任何人,而他的那些手下也的确是严格遵照了他的吩咐,悄无声息的就把那老妇人带回了慕家。
慕流云见到那老妇人的时候,老妇人正端坐在偏院的小厅里面,看上去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素色衣衫,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料,倒也规规整整,干干净净,头发一丝不苟的在脑后挽了一个髻,也不知道是不是不知道袁牧的身份,与他一同坐在桌旁倒也不见拘谨。
慕流云还没走进小厅,袁牧远远便已经看到了她,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见慕流云看起来似乎的确精神头儿还挺不错的,便没有做声,只是示意她到桌旁落座。
那老妇人见有人进来,扭头看过来,然后伸手指了指慕流云,问袁牧:“这位是否就是方才公子与我提到的那位大人?他可帮我将那骗子捉了?”
“正是。”袁牧正色对她点点头,“这位慕司理一向是为江州百姓伸冤的,绝不会放走一个奸佞之徒。”
那老妇一听袁牧把慕流云称作“慕司理”,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来,仔仔细细打量着慕流云:“慕司理?可是前些日子在县衙里头帮那宋三保住了传家之宝的慕司理?”
慕流云一愣,险些没能忆起老妇人口中的“宋三”是何许人也,还是小五儿在后头小声提醒了她一句:“爷,宋三不就上那日孔县令请你去帮忙断羊脂玉瓶那个案子的酸秀才!”
慕流云恍然,又忍不住有些惊讶,连忙对老妇人点点头:“那个案子倒的确是我断的,大娘竟然与宋三相识?”
老妇人一听自己认对了人,也有些激动,忙不迭点头道:“我与那宋三是邻居,都住在一条巷子里,平日里邻里邻居的,他家也没有什么旁的人,所以经常照应他。
这个宋三人是个实心眼,一门心思考功名,家里穷的就剩下个祖传的宝贝,险些被贼人给骗了去还不算,差一点还被那贼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幸亏遇到贵人相助,还他清白,也保住了传家宝,这事儿他可是天天讲,日日讲,我们想不知道都难呐!
大人您有所不知,宋三对您感念在心,还叫我儿帮他找上好的木料,给大人您雕了一个大大的长生牌位,供在家中,日日焚香替大人您祈福呢!”
“慕某何德何能……”慕流云那日才了结了羊脂玉瓶那一桩事情,还没等缓一口气就被拉去郊外验尸,之后满脑子都是对无头女尸案和袁牧本身的重重疑惑,差一点把那个小案子都给忘了个干净,着实没有想到那呆头呆脑的宋三竟然这般感激自己,一下子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我也不过是做了自己份内的事情罢了,大娘回去帮我同宋三说一声,不必如此。”
老妇人上前几步,一把拉住慕流云的衣袖,二话不说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慕流云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想要把她拉起来,但是老妇人不肯起身,她拉了几下都没有拉动。
“大人,若是别人,我还怕被人当成疯婆子打一顿赶出去,知道是您,老婆子我就放心了!”老妇人一边拉住慕流云的衣袖不松手,一边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不过就是一届无知村妇,若有什么举止不合礼数之处,请大人莫要怪罪!
老婆子没有别的心愿,只求大人能还我家小姐一个清白,不要叫人顶着她的身份,辱了她的名声!老婆子没有什么能耐,也一定会倾尽全力报答大人的恩德!”
慕流云连忙点头,嘴里应着,叫小五儿帮忙先把老妇人搀扶起来,心中略微有些疑惑。
明明是他们派人去寻得这老奶娘,可怎么现在听她那意思,倒像是主动上门求助一般?
她疑惑的目光投向着一身便服的袁牧,袁牧像是感受到了一样,对那老妇人说道:“既然慕司理听闻你去郭家上门求见被拒,感到蹊跷,差人去寻你,便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谢大人!谢大人!大人一定要帮老婆子把那骗子给揪出来才行!”老奶娘哭哭啼啼,在慕流云的安顿下,终于重新找椅子上坐了下来。
第一百章 借尸还魂
慕流云自己也落座:“大娘可是叶凌兰的奶娘?”
“正是!老婆子在我家小姐身边照顾了她十几年,伺候的是真真正正的叶家小姐,可不是什么神棍帮忙找来的冒牌货!”老妇人恨恨道,“我家夫人身子骨儿不大爽利,从小姐出生起,便一直是我日日夜夜照料着,十几年不曾短了一日一夜!
我家小姐的一根眉毛一根头发,我都不会认错!只要让我面对面见上一见,我定能戳穿那六耳猕猴的把戏,不让她再顶着我家小姐的名字到处招摇撞骗!
可惜那六耳猕猴狡猾得紧!我此前找上门去,她躲在宅子里面不敢出来,还叫家丁推搡驱赶我这老婆子,我求人捎信去叶家,也没有个消息,真的是气煞我这老婆子了!”
她一边说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副气愤难平的模样。
慕流云听着这话心里头怦怦直跳,这不就是她之前一直怀疑的事情!
她面上不显露分毫,只做疑惑状:“这倒是稀奇了!你连那女子的面都未曾见到过,又如何认定她并不是真正的叶凌兰?”
“我自然能够确定!若那真是我家小姐,姓郭的那户人家岂不是日日夜夜活见了鬼?”老妇人气得又是摇头叹气,又是抹眼泪,“我家小姐已经死去多年,怎么可能还在这人世间!又怎么可能嫁做人妇!”
“叶凌兰……已经死去多年?”慕流云惊讶道,这回她倒不是做惺惺作态,而是实实在在感到诧异。
“那是自然!若不是小姐香消玉殒,我这老婆子又怎么会不在小姐身边照料,反而回了老家来!”老奶娘哭哭啼啼道,“我年轻时远嫁到了外乡去,生了两个孩儿,老二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家里出了变故,没了男人,婆家容不得我们母子三人,将我们赶了出去。
没辙,我只好托同乡将孩子送回娘家去,寄养在我娘家哥哥家里,自己到叶家做了小姐的奶娘,小姐比我家二闺女才小几个月,体弱多病,先前换过两个奶娘,都是因为照顾不周被换掉的,到了我这里,我把小姐当自己的二闺女一样衣不解带的照顾伺候,东家便把我留下了,那些年里,我待小姐一心一意,东家待我也很宽厚。
叶家就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孩儿,那简直是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着,小姐也聪慧,三岁便识字,五岁读诗书,七岁便能画得一手好画,谁见了不夸我们小姐是个小才女!
结果老天爷不开眼,小姐十岁的时候身染恶疾,老爷和夫人请了多少郎中、名医,求了多少偏方,可是都没有用,折腾了不过半年的时间,小姐还是去了。
小姐去了之后,夫人伤心欲绝,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小姐已死,也不许家里人去官府报丧,一时之间变得疯疯癫癫的,眼看着一日一日憔悴下去。
这时候不知道打从哪里来了一个骗子,说自己是什么大罗神仙下凡历练,有法子将小姐的魂魄召回来,再找个一模一样的躯壳,便能让小姐重回人间。
夫人一听便要那人做法,还许那人钱财,让他把小姐从阴曹地府带回来。
我见夫人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任由那骗子作祟,看不过,想要劝一劝,可夫人根本听不进去,还迁怒于我,认为我的百般阻挠是藏着什么坏心思。
小姐的死,我也是心都要疼碎了,又急又气便病了一场,好了之后,老爷便给了我一笔银钱,说我在家里怕是会让夫人不高兴,劝我回老家去。
我本不忍拿钱离去,怕老爷和夫人因太过伤心,着了人家的道,可是刚好那功夫我儿托人捎信儿给我,说是需要钱翻盖老家房子,然后说门亲事,我见横竖也拦不住老爷和夫人,权衡之下,便拿钱回了老家来。”
老奶娘低头垂泪,哽咽着说不下去,似乎对自己当年的决定十分后悔。
慕流云耳朵里听着老奶娘的讲述,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之前去西泗县的时候在叶家屋顶上看到的那一大一小两支招魂幡。
当时茶博士说大的是叶夫人离世之后插上去的,而小的从叶家在西泗县安顿下来之后就一直都差在房顶,目的是为了祈福。
那会儿她就疑惑,从未听说过插着招魂幡给家里祈福的,但也只能暗暗揣度,毕竟这世上的事情无奇不有,自己没听过不见得就真的不存在。
这会儿疑惑倒是随着老奶娘的讲述而彻底揭开了——什么祈福不祈福的,那不就是给死去多年,葬在了异地的女儿叶凌兰招魂用的么!
“你的老家就是在太平县?叶家可知道此事?”慕流云问她。
老奶娘摇摇头:“东家并不知道。我老家本是在乡下,我儿娶亲之后便一直与他岳家学些木匠手艺,这两年攒下一些钱,便举家搬来县城里,买了一出院子,开个铺子。
这不就这么着么!我到了太平县之后,听人说那郭家的媳妇进门多年无所出,本以为是邻县叶员外家的金凤凰落入了郭家的宅子,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一只不下蛋的鸡。
我见人说什么叶员外,便多问了一句,发现竟然就是我之前的东家,他们竟然搬到了西泗县去,那个带着大把大把嫁妆嫁进郭家却无所出的,就是什么叶家的小姐叶凌兰!
我一听便急了,想要找那冒牌货一问究竟,问她冒充我家小姐到底什么意图,可那冒牌货她心虚,不敢见我,还叫人把我几次三番赶走。
最后去郭家寻人那次,我被郭家的家丁推了个跟头,摔伤了腿,回家休养了很久才能下地走路,我儿子儿媳都要我别再管别人家的事,不管图什么,又骗不到我家的头上。
可是……可是那毕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日日夜夜守着的小姐,我怎么忍心她人都下了黄泉还不得安生,要被人顶着她的名字被人指指点点,说什么不下蛋的母鸡呢!”
第一零一章 究竟是谁
老奶娘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你伤心难过,这些我都能理解,只是这事,的确不好办呐!”慕流云等老奶娘哭了一会儿,情绪稍微平稳了一点之后,叹了一口气,“郭家的儿媳叶凌兰,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从叶员外家门口,一路抬到进郭家的门,你说她是冒牌货,却也不好证明。”
“怎么不好证明!”老奶娘一提到她口中的冒牌货,就感到怒气难平,“小姐生前所有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只要那个冒牌货敢出来对质,我定然能戳穿她的真面目!
我听说那冒牌货削尖了脑袋非要闹着嫁到太平县,嫁到那个郭家,我就觉得这事蹊跷!我就怕万一那冒牌货根本就是跟姓郭的那家人勾结在一起的,合起伙来卷了我东家的钱财!”
老奶娘的这种揣测实际上是行不通的,因为郭厚福不可能十一、二年前就未卜先知的预料到叶凌兰会死于重疾,并且还可以找到一个与真正的叶凌兰模样极其相似的女孩儿,让叶员外夫妇出于对爱女的思念而留在身边养着。
毕竟叶员外家原本所在的州县,距离江州和西泗县足以称得上路途遥远了,若是郭厚福有这般能耐,那他估计一定得是被雷劈过之后横空生出了什么神通才行。
但是慕流云并没有打算去和老奶娘争论这件事,而是顺势问:“你以前在叶员外家中做奶娘的时候,可曾见过太平县的这户郭姓人家?或者什么姓万的人?”
“姓郭的这家与我东家之前并没有什么往来,姓万的……我也没有印象。”老奶娘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离开叶家的时候,小姐才死了不到半年,到现在也是十年有余了,这中间我东家都和什么人打过交道,我便不知道了。”
“对了,大娘可知道叶凌兰是从多大的时候开始学习的刺绣?是何人教授?”慕流云问,“听闻叶娘子刺绣功夫十分了得,女红精湛。”
老奶娘愣了一下:“刺绣?女红?东家夫人从小身子骨儿就不大好,听说娘家没舍得叫她学过这些,我家小姐自小更是饱读诗书的才女,老爷和夫人便从来都没有找人教过她这些。
叶家家境殷实,若是小姐自己有那个闲情,当做玩乐也就罢了,大人可见过哪个富家女需要苦练绣工的?难不成还需要以此为生来混口饭吃么?”
“那叶员外家中可有什么织染生意?叶凌兰是否对绸缎布匹这些十分熟悉?”慕流云又问。
“未曾听过,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小姐从小倒是穿得都是些上好衣料,但是小孩子家家的,又怎么会知道这些门道,不过就是夫人选了料子,叫人给裁什么式样便穿什么式样。”
“慕某还有一事想要向大娘打听,”慕流云若有所思地听着老奶娘的回答,又问,“敢问叶家小姐双脚的脚骨是否正常?有无骨头变了形的地方?”
老奶娘一听这话,有些恼火,脸色都不大好看起来,看向慕流云的眼神都有些不善了。
再怎么着,一名男子开口便询问别家女子的双脚都是失礼的行为,若不是面前这位是邻居宋三天天挂在嘴边的恩人慕司理,老奶娘差一点想将慕流云视作登徒子,然后赶紧找个趁手的东西劈头盖脸好好教训他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出言无状。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小姐生前不过十岁,还是个孩子,并且现在已经过世这么多年,现在慕司理询问的自然不会是她,而是那个冒名顶替的“六耳猕猴”。
这么一想,老奶娘的脸色便缓和下来,只要能戳穿那个假叶凌兰,那问问这个也不算真的冒犯,并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我家小姐虽然不敢说什么金枝玉叶,但至少也是富贵娇养,”老奶娘是农户出身,对慕流云描述的那种情形并不陌生,所以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怎么会被鞋挤歪了脚!”
“那大娘可知当年是什么人同叶员外和夫人说那借尸还魂之事?”
“知道!我就是因为那骗子的煽风点火,才离开的叶家,那贼人我就是化了灰我也记得他!”一听到慕流云问起这个,老奶娘的火气腾得蹿了上去,“那人自称王道长,眉间有颗痣,留着小胡子,当年身边带着个小童,打着个幡儿,上头写着’南海谪仙翁’。
此人整日里招摇撞骗,做这些缺德事,连别人家早逝的孩儿都不肯放过,要拿来骗钱,我看他不是谪仙,他是折福!老天有眼,早晚发雷劈了他!”
老奶娘提到那神棍的名号和相貌时,袁牧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过并没有开口,仍旧在一旁默默听着。
慕流云注意到了他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同老奶娘聊了一会儿,便叫人把老奶娘送回家去,临走的时候老奶娘一再求慕流云一定要找到冒充叶家小姐的骗子慕流云满口答应着,老奶娘千恩万谢的走了。
“大人知道那个男孩谪仙翁?”老奶娘一走,进了大门慕流云便赶忙问袁牧。
“知道。”袁牧未做隐瞒,“此人名叫王富,打着道士的身份招摇撞骗,后来因为骗财骗色,逼死了一个性格刚烈的女子,被官府通缉,因而我对此人颇有些印象。
不过此人大约两年前便已经落网,之后被罚杖一百,徒三百里。听说这王富身子骨儿不大好,打到第六七十棍便一命呜呼,随意拿草席卷了丢去了乱坟岗,如今应该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这样一来,我们只能知道真正的叶凌兰早已经死了,后来被叶员外留在家中当做女儿养的那个是假叶凌兰,借尸还魂之说自然也是那神棍骗取钱财的把戏。
只是到底这个假的叶凌兰是被那神棍拐骗卖到了叶家,还是与那神棍勾结在一起,现在神棍死了,假叶凌兰生死成谜,倒也没处查证去了。”慕流云盘算着。
第一零二章 同去
“慕司理真觉着假叶凌兰已死?”袁牧问她。
“这事我也吃不准。”慕流云叹气,“奶娘说真正的叶凌兰没有足部与常人有异的情况,可郭泓清凭着无头女尸足部的特征一眼便认定那是他娶进门的娘子叶凌兰,这似乎说明假叶凌兰的确是有畸足的问题,与我们找到的女尸相符。
然奶娘口中的叶家小姐对刺绣女红之事全无兴趣,擅长的是诗词书画。到西泗县才被买来伺候叶凌兰的小丫鬟鸳鸯又说自家小姐绣工精湛,比外头的绣娘还都更加厉害,并且熟知织染之事颇为熟悉,这一点佟记布行的佟掌柜也可以证明。
可是偏偏那无头女尸的手指光滑细腻,不见常年持针刺绣的痕迹……
因而我现在对此事也是疑惑颇多,既然叶家千金早已亡故,那么郭泓清娶进门的人到底是谁,我们在东谷县郊外找到的女尸,又是谁,这些便都是需要去寻找答案的。
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也不知这会儿方不方便,我想去一趟大人的提刑司大牢!”
“叫人备车。”袁牧听了慕流云的请求,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点了头。
“大人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吗?”慕流云问,她平时凡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每次向杨知府请示都免不得被他拿五做六一番,端着架子,打打官腔,然后还得顺便卖个大人情。
“你要去,自然是为了郭泓清,难不成我还会以为慕司理是对我那大牢感兴趣么?”袁牧答道。
被他这么一说,慕流云干笑,牢房她是不陌生的,平日里免不得会到州府的监牢里去提人,但是对于提刑司大牢,她可是没有什么兴趣。
毕竟若不是各州府无权处置或者没有办法处理妥当的案件,也不会被推到提刑司那边去,除了提刑司的官差,其他人到那儿去哪里会有什么好事!
既然要出门去,两人便站在院中,等着车夫备车,不一会儿袁甲听说了袁牧要回提刑司大牢,连忙也跑去,把二人的马给牵了出来,等在大门口。
袁牧见袁甲牵了马等着,微微一愣,慕流云在一旁倒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自打上次在马车里打瞌睡之后,她就对和袁牧同乘马车这件事多少有点顾虑,今日早些时候去郊外查看那人头,为了赶时间,她算是在袁牧的辅助下骑了一会儿马,但是那很显然不适合眼下这种乌漆嘛黑的夜间,更不适合去提刑司大牢那么远的地方。
现在这样就刚刚好,袁甲陪着袁牧骑马,自己照旧坐马车,至于面子不面子的,反正在他们主仆几个面前丢呀丢呀,也就丢习惯了。
马车备好后,三个人出门去准备出发,刚到门口,迎面便遇到了江谨,江谨看到慕家门前有辆马车,还当是在送客,上前一看竟然是慕流云要出门,连忙快步上前。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他疑惑地问,一边问一边将慕流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听闻下午在市集上遇到了歹人?可有受伤?”
“江兄放心,好得很,除了撒出去的铜钱讨不回来,别的什么都没损失。”慕流云笑嘻嘻地原地转了一圈,以证明自己全须全尾好得很,“我同袁大人要去提刑司大牢办事,你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出来乱跑?当心被哪个路过的女鬼看上了,一个鬼遮眼将你拐走!”
“子不语怪力乱神。”江谨对慕流云的性子也没什么脾气,只无奈地瞪她一眼,“我是来找袁大人回禀今日吩咐我去办的事情,顺便看看你怎么样了,若是早知你好得很,还能这样活蹦乱跳,胡言乱语,我便在家里歇了,何苦跑这一趟。”
“江司户有何发现?”袁牧在一旁冷眼看着,开口问道。
“袁大人。”江谨的性子向来比慕流云规矩,所以见了袁牧行礼也是本本分分,恭恭敬敬,“大人要我去查叶员外到江州落户时都带了那些仆从,经我查实,当年与叶员外夫妇一同迁至西泗县的仆从只有寥寥几人,没有什么老仆人,家生子更是只有一人。
至于那些被赎良籍放出去的家生子们,他们并非早年便跟着叶员外一家迁居至此,而是在被赎良籍之前的大半年才纷纷从叶员外老家的老宅赶来的。”
“从老家的老宅子里被叫过来,半年不到就赎良籍放了出去?那这叶员外这善事做的,还真的是不计成本呐!”慕流云若有所指。
“唯一带来的家生子,你可知姓甚名谁,放出去之后在做什么?”袁牧问江谨。
“回大人,此人名叫张传祖,被放出去之后做了什么暂时还来不及去打听。”
袁牧听后点点头,对慕流云说:“慕司理上车吧,到提刑司大牢还有一段路程,还需尽快赶路才行,不然怕是就要等到明日再去了。”
慕流云赶忙冲江谨摆摆手,示意他先回去,江谨却上前半步:“你白天刚刚遭遇惊险,若是非得夜里赶过去不可,不如我也同你一起去!”
“我为了那个无头尸的案子要去见见郭泓清,你去干吗?”慕流云一手扶着马车,有些诧异地问他,“放心吧,有袁大人坐镇,那郭泓清断不敢耍什么花样!”
江谨抿了抿嘴:“我是江州司户,整个江州府无人敢说比我更了解江州百姓的户籍情况,若是那郭泓清存心想要蒙你们,你们要如何分辨?袁大人对太平县不熟,你再熟也是术业有专攻,难不成还要先姑且听着,然后明日再去问我?”
慕流云被他这么一说,还真给问住了,不过现在这里官职最大的便是袁牧,要去的也是袁牧的提刑司,所以她也不好自己拿主意,只好看看袁牧。
袁牧扫了江谨一眼,倒也没有表示反对,朝袁甲递了一个眼色。
袁甲心领神会,一伸手,把自己原本握在手里头的缰绳朝江谨递了过去。
江谨一愣,袁牧淡然问道:“莫不是江司户也不会骑马?”
第一零三章 热火朝天的酷刑
“袁大人您真是说笑了!江兄比我有出息得多,哪能不会骑马呢!他的骑术虽然比不得大人您,但也是相当精湛的!”慕流云立刻开口说。
她一个人丢人现眼也就算了,这种事哪能拉江谨下水,可不能让那世子将他们江州府这一挂都给看扁了!
“很好,江司户与我骑马,刚好可以作伴,这就速速动身吧。”袁牧听了这话,点点头,率先翻身上马,然后骑在马背上睨着江谨。
慕流云把牛都吹出去了,江谨也不好驳她面子,从袁甲手里接过缰绳道了谢,也骑上去,跟着袁牧一起走在前头,车夫赶着马车,载着慕流云紧随其后,三人动身赶往提刑司。
提刑司距离太平县不近,若是快马加鞭的往那边赶,可能需要一个多时辰,现在慕流云乘车,马车可无论如何都跑不过骏马,路途上的时间自然就又被拉长了一些,车夫拼了命的加速,从晚饭刚过的时候出发,到了提刑司那边的时候也已经快到深夜了。
慕流云倒是感觉还好,毕竟之前又是珍珠末又是压惊茶,让她狠狠沉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睡意全无,一路上眼睛瞪得跟夜里的猫头鹰一样,等到了提刑司大牢外头,马车停下来,她从车厢里爬出来,见袁牧和江谨都已经把马交给迎上来的差人,站在一旁等着了。
袁牧一如既往,看不出有什么疲惫,江谨的脸色就不是特别好了,估计也是许久没有骑马赶路过,冷不防骑马奔走了这么久,也是有些疲惫的。
慕流云有点不好意思,先前光考虑江谨的面子和自尊心的问题,忽略了另外一件事,虽然说江谨会骑马,但是上一次他正儿八经的骑马,可还是进京赴试,不过那次他只走了一天,便又调头回来,说是路上想过了,自己资质平庸,也没有什么大志,想来也不那种可以混迹于朝堂之上的人,索性不继续考了。
因为这事儿,江谨的爹妈气得捶胸顿足,最后也还是拿他全无办法,只好听之任之。
打那之后,江谨就一直呆在太平县,没有出过什么远门儿,慕流云就再也没见过他骑马。
“江兄这一趟辛苦了!”她歉意地小声跟江谨说。
江谨回她一笑:“这点路程而已,我可没有那么不济,你小看了我啦!”
“二位可还有别的事情没有聊完?”
慕流云被袁牧这凉凉一句敲打到,哪里还敢再同江谨啰嗦什么,毕竟他们此番连夜过来也不是为了证明江谨的骑术如何,更不是为了在夜色里闲聊几句的。
“大人,咱这就过去吧!”她赶忙一脸正色对袁牧说。
袁牧微微颔首,负手走在最前面,慕流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顺便提醒一下江谨,让他跟紧一点,这厮平日里连江州府的牢房都没怎么去过,更别说是提刑司这种地方了。
慕流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过来人,有义务带一带江谨这种愣头青。
然而进了提刑司大牢之后,慕流云才发现,和这边相比,江州府的牢房完全不够看,简直就像是垂髫小儿过家家的玩意儿一样。
提刑司大牢的外墙是用黑色的岩石砌成的,若不是门前有两盏灯笼在,差一点连大门口在哪里都看不到,就像一只潜伏在黑夜中的巨兽。
门口的差人老远看到有人骑着马驾着车往这边来,立刻警戒起来,待到看清楚来人为首的是袁牧,赶忙恭恭敬敬迎上来:“大人,您来了!”
袁牧点了下头:“谁在?”
“回大人,袁乙大哥早先过来了,现在正在里面审犯人。”
“之前送来的那个郭泓清可还好?”
“好着呢,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吃的喝的,什么都没有短过,都是可着好的东西来。”
“人关在哪里?”
“回大人,关在丙字区,离那些穷凶极恶的,还有刑室都远,不然怕是没等这案子了解,那小子就要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袁牧点点头,示意慕流云和江谨跟上,三个人越过那个差人,跨进大门,直奔方才那个差人所说的丙字区,去找郭泓清。
丙字区顾名思义,自然是在这大牢里拍在第三的位置,慕流云是这么猜测的,进去一看还真是如此,一进去没走多远,绕过一段走廊就来到了甲字区,老远看到前方一片灯火通明,能看到似乎有人影在那边晃动,但是却没有什么声音。
“那边就是刑室。”像是感觉到了慕流云的好奇一样,袁牧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偏过头来对她说,“应该是袁乙在审今日意图掳走你的那些贼人。”
慕流云一听这话,脚步一顿,袁牧也站了下来,眉头一皱:“可是觉着害怕了?”
慕流云摆摆手,压低声音道:“大人,我想悄悄的过去,先在外面瞧一瞧,您看行么?”
袁牧抬手示意慕流云过去,慕流云便蹑手蹑脚地朝刑室那边走。
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没走到那边就被里面的人发现,走了几步之后,慕流云发现自己多虑了了,刑室里面异常明亮,被里面的亮度衬托着,外面的走廊就显得格外黑暗,只要别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里面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刑室面积不算大,隔着木头栅栏可以隐约看到里面一排架子上头摆放着各种刑具,刑具看上去多少有点锈迹斑斑,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残留在上面的血迹。
慕流云也叫不出来那些刑具都是一些什么名字,到底是怎么个用法,只觉得这么远远看着就已经让人觉着头皮发麻了。
刑室里面的一面墙上固定着许多手脚镣铐,现在铐了一排人,都是上午在集市上的那一群,这些人谁也不吭气,耷拉着脑袋,很没精神的样子。
在他们的头顶上挂着许多盏油灯,脚底下摆了一排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火盆和烤火桶,里面的柴火也添得很多,被火烧得噼噼剥剥作响。
袁乙打着赤背骑着一把木凳子坐在他们对面,汗珠顺着脊背往下淌。
慕流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好家伙!那一排山贼身上穿的……是棉袄?
第一零四章 求死不能
眼下虽然是暮春时节,早晚还有些寒意,可是烤火盆似乎就有些过了,更别说是穿着厚厚的棉袄,对着这样一大排火盆一直烤。
袁乙打着赤背,坐在离火盆几尺开外的地方,都已经是汗流浃背,那几个山贼就不用说了,身上被棉衣遮挡着看不到,可是从脸颊、下巴上滴落的汗珠儿却不是闹着玩儿的。
袁乙坐在木头凳子上,支起一条腿踩在凳边儿,手里端着一个茶碗,脸上还噙着一抹带着几分邪性的笑意,将茶碗儿放到嘴边,大声的吸溜了一口茶水,发出一声爽快的叹息,仿佛那茶碗儿里盛的是什么美酒一样。
那几个山贼没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有一个忍不住抬起头朝袁乙看了看的,嘴唇已经干裂,喉头上下滑动了几下,表情更痛苦了几分,很显然,在这样的烘烤下,山贼也都快被烤成了山芋,哪里还有什么唾沫可以咽下去润一润喉咙。
“你们几个不想说呢,我也没办法去撬开你们的嘴。”袁乙懒洋洋地又喝一口茶水,“你们也不用瞄着那些刑具害怕,那些东西都是前一任提刑大人留下的,咱们现在的大人呐,心地最善,从来不许随意用刑。
瞧,这不是怕夜里寒气重,还叮嘱我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着了凉,害怕你们有人怕黑,让我把灯也多点几盏,亮亮堂堂的!
我们大人如此仁义厚德,你们这些小毛贼可一定要懂得感念这份善心,在这儿好好地,安安实实地呆着!不用担心火盆不够,呆会儿我就再叫人多拿几个来!”
慕流云站在走廊里,隐隐都已经感受到了刑室里面散出来的热气,也不难想见到了近处会有多热,这样的热度炙烤下,一身棉衣简直让这种酷热折磨的痛苦程度又翻一倍,偏偏这样的热,又流了很多汗,还没有水喝。
若是两眼一翻昏过去说不定倒也感觉不到太多的痛苦,可是那么多盏油灯,就在他们这些山贼的眼皮子旁边照着,亮晃晃的,怕是让人想两眼一翻昏过去都难。
她原本以为一旁架子上眼花缭乱的刑具是最最可怕的,毕竟此前自己也对袁牧在外的凶名有所耳闻,所以只当那些是他惯用的东西,没想到竟然都是前任留下的,而袁乙使出的手段,虽不伤人身体发肤,却比那些锈迹斑斑的刑具可怕许多倍。
大瑞朝在新帝继位之后便一直不提倡使用酷刑,并且实际上在审犯人的过程当中,酷刑所起到的作用也并不如预期之中那般有效。
许多时候,人在被打得奄奄一息,命悬一线的时候,恨不能只求速死反而痛快,这样把心一横,所犯下的罪过便更加不想说出来,搞不好直接就带进了阴曹地府。
比奄奄一息、一命呜呼更加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像现在刑室里面的那一群山贼一样,又热又闷又被油灯晃着不让他们睡也不许他们昏,这种精神上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谁能扛得住呢!
慕流云偷眼瞄着一脸平静的袁牧,心里忽然对他那个“活阎王”的名号来由有了新的认识。
袁乙在里面大汗淋漓地陪着那几个山贼烤火,别看脸上笑得一派轻松,让山贼们看了愈发崩溃,实际上他现在也并不好过,这件事本来也算是帮自己的忙,慕流云便很识趣的没有惊动刑室里面的袁乙,蹑手蹑脚地跟着袁牧继续朝丙字区移动。
穿过了甲字区,拐一个弯就是乙字区,再绕一道便到了丙字区。
提刑司大牢里面的人不多,毕竟这边关押的一般都是提刑司在审的悬案案犯,而真正落到提刑司手里需要亲自去查的寥寥无几,大部分时候提刑司查的都是各州县无法查明真相的悬案,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犯人需要关押,即便有,也是在各州府大牢里呢。
到了丙字区的时候,这里安安静静,只有一间牢房里面点着油灯,郭泓清就在那里面。
他看起来状态倒是还可以,面色微微有些发青,但是一点也没有消瘦,现在正靠在墙上,用一床厚棉被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裹了起来,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慕流云等人来到了他牢房的外头都没有发现。
“我说,郭兄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难不成在思念远方的佳人?”
“远方哪有什么佳人……我不过是在想我那孩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郭泓清听到有人同自己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几天没人理,也实在是闷得慌,回答的话脱口而出,说了半截儿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吓得大叫一声“鬼啊”,身子一滚便从床铺上栽倒在地。
慕流云扶额叹息,这家伙还真的是没出息到家了,一声惨叫和被吓翻在地,整个过程如此一气呵成,自然至极,不见任何装模作样的迹象,就这副胆色,简直不需要任何的探案手段也可以轻易看得出来,他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杀人凶手。
“郭兄何必如此惊慌!”她收起那份无奈,冲郭泓清招招手,“小弟也不知道这几日郭兄在这边吃睡是否都安稳,可有什么冷了饿了不方便的地方,特意前来探望!”
“你!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郭泓清很显然还对慕流云那日到他家中擒他一事耿耿于怀,“我与你素日无冤无仇,你何故血口喷人,诬我杀害自己的娘子!慕流云你……你……”
慕流云看他指着自己骂的时候,那根指向自己的手指都气得直发抖,也只能一脸无辜地耸肩辩解道:“郭兄此言差矣!你的娘子失踪是真,我们发现死尸也是真,你在外面偷养外室,外室还怀着身孕即将临盆,这更是真到不能更真,说我血口喷人,这恐怕不合适吧?”
郭泓清说不过慕流云,恨恨地别过脸去:“我与你无话可说,不需你在此装什么善人!”
“哦?郭兄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自己是被人冤枉的么?难道就不想跟我们说一说,你到底都在哪些事上受了委屈,被人冤枉了?”慕流云并不理会他的态度,笑眯眯地问。
第一零五章 人前人后
她这么一说,郭泓清原本义正言辞的拒绝也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他将慕流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棉被来披在背上,蜷缩着坐上床铺。
“我跟你说我是如何被冤枉的,你能信?”他有些不信任地问。
慕流云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答道:“或许信,或许不信,反正信不信都在我,说不说呢,都在你。时候也不早了,我今日是陪袁大人过来审几个贼人,就在外头甲字区,这会儿估计已经打得差不多了,我想起来郭兄恰好关押在此,特意向大人请求过来瞧瞧你,你若说便说,不说我们还得赶回太平县呢。”
说完她挑眉看郭泓清,一脸理直气壮,就好像方才那一番话句句属实一样,在提到甲字区的刑室里正在用刑的时候,还哆嗦了一下,好像一不小心想起了方才看到的行刑场面都会感到心有余悸似的。
听她这话,再看她那一哆嗦,郭泓清把身上的棉被又裹了裹紧,连忙冲他们招招手:“别走!别走!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虽然我的确养了外室,还打算让那女子为我生下子嗣,但是我绝非穷凶极恶之徒啊!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与我娘子叶凌兰虽然早有离隙,但只要她一天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便不可能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你与叶凌兰二人感情生变?”慕流云顺势问。
郭泓清哼了一声:“我都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成亲之前不顾女子的矜持,主动与我搭讪,大献殷勤,结果成亲之后,我本还期待着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没曾想过了门之后她便立刻变了一副面孔,与从前对我简直判若两人呐!
若不是她对我冷冷淡淡,我又怎么会跑到外面去排解郁郁,还养个女子做外室!”
“不对啊,太平县里盛传,当初叶家千金被郭兄才情所倾,芳心暗许,因而回家差人上门主动提亲。虽说我大瑞朝没有明文规定不许女方先行向男方提亲,但如此主动的女子倒也着实少见。”慕流云一副十分艳羡的表情,对郭泓清的话似乎不大相信,“能将面子和名声放在一旁,只求与郭兄结秦晋之好,这是何等的痴情,怎会过门之后就变了一副脸孔?
再者说,你娘和你祖母亲口告诉我们,叶氏因为过门之后无所出,一直十分苦恼,时长要去那静水庵里烧香吃斋,祈福求子,为此吃了不少苦头,这难不成也是假的?”
“那当然不是假的!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郭泓清带着几分怒意道,“你家中后宅里不也养着不少女子,难不成你就没有见识过女子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啧!我现在又没因为杀妻被关在大牢,我家内宅里的事何必讲给你听!”慕流云撇撇嘴。
郭泓清被她噎得差一点没接上话来,然后有些丧气地叹息道:“罢了!罢了!谁让我遇到这种事情!不论你们信与不信,我郭泓清可以对天起誓,我绝对没有杀害自己的结发妻,别说是杀害,就连一丁点儿的歹念都不曾有过!
叶氏之前的确是倾慕于我,主动叫家里差人提亲,我最初也觉着这事令人起疑,家父是个生意人,从来不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我从小在他身边耳濡目染,也懂得这个道理。
后来家父叫人出去打听,得知的的确确是叶家的千金小姐,是正经人家里头金贵的小姐,这才应允了这一桩亲事。
那时候我也听闻西泗县叶员外家的千金颇有才情,因而也是心怀期盼,想着日后我们夫妻二人吟诗作对,夫唱妇随,岂不是妙哉妙哉!
然,后续之事实在令我无法预料,叶氏她八抬大轿进了门,嫁进了我郭家之后,也算是勤快本分,不论是早起给公婆请安问好,还是服侍我家中年迈祖母,在外人面前可谓是无可挑剔。”
“你这厮还真是不知足,你能有这样的娘子,你家能有这样的新妇,那不是天大的福分!”慕流云靠在牢房的木头栅栏上,语气轻飘飘地煽风点火。
郭泓清果然被她这么一说,就急了,立刻反驳道:“她待我爹娘、祖母自然是无可挑剔,郭某也不是那般不知足的人!
可是夫为妻纲,为人娘子,自当以自家官人为重!在孝顺公婆、祖母之前,先要与官人恩爱有加,这才是本分!
你知道叶氏是怎样么?她在人前处处周全,待祖母孝顺,对公婆也够恭顺,当着旁人的面与我相处,也是含羞带怯,羞答答娇滴滴,可是真回了房中……她就完全变了一副面孔啊!
就仿佛是木雕一样,还颇为不耐烦,我多碰她一手指头都恨不能一脚将我从那床铺上踢下去!我与她说三句话,她也未必回我一个字,夜里更是找个由子便要赶我出去睡。
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谁不渴望女儿家的温柔小意!可是我的娘子偏偏待他人都周全妥当,唯独对我,就好像我身上长刺,脚底流脓一般,恨不得避开几丈远,这叫我如何能够泰然处之?”
郭泓清气哼哼地表示:“若不是因为她待我处处冷淡,我也未必在外面与别的女子私会!更不会想要与小莲儿生下孩儿,我并非不知礼义廉耻,只因太过无奈!
我与叶氏成亲多年,始终没有动静,其中缘由我知,叶氏也知,但旁人皆不知,甚至坊间还有了传言,说叶氏过门多年都没能开花结果,皆是因为我有难言之隐!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也是气不过,本想纳妾,但叶氏她一听闻此事便寻死觅活,我爹娘念她新妇进门,处处包容,只为家庭和睦,我没法子,才只能将人养在外头的,想着哪怕出生之后抱到叶氏身边去养着也行啊!”
第一零六章 谁在说谎
“嚯!郭兄不愧是咱们太平县里的大才子啊!脑子就是灵!”慕流云听后啧啧称奇,冲郭泓清竖起大拇指,“流连引凤楼,偷养外室,纵容外室有孕生子,这些换成一般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事情,到了郭兄口中,竟然如此大义凛然,如此苦大仇深,不仅不让人感到猥琐可耻,甚至还能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悯!实在是厉害!厉害呀!”
“你!你这是什么话!”郭泓清被慕流云那么阴阳怪气地一调侃,恼火极了,把身上的棉被一掀,噌的一下站起来,伸手一指慕流云,“你休要在那里怪声怪气挤兑人!我这一番话句句属实,你若不信,便去验证!
若我有半句虚言,你们外头不是许多刑具么!尽管对我用刑就是了!”
说完这一番豪言壮语,郭泓清眼神朝旁边那么一瞄,正好看到了站在慕流云身后,一半脸被阴影遮挡住的袁牧,吓了一跳,似乎是想起来自己被押到这边之前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号人物在场,他爹请了杨知府来都没能成功解围,心头不禁一慌,下意识往后退,腿弯儿撞在床沿上,一屁股跌坐回去。
“我、我这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我对自己讲过的话是非常确定的,绝无虚言,并不是真的要你们对我用刑……”他尴尬地稳住身子,讷讷又补充一句。
慕流云见他这般反应,心中感到十分满意,郭泓清这种资质平平,偏偏又莫名其妙自视甚高的人有一种怪毛病,若是同他推心置腹,顺着他的话说,他会瞧不上你,不同你好好讲话,拿五做六,空耽误许多功夫。
反过来,若是处处挑衅他,质疑他,他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反而积极起来。
“你与叶凌兰成亲之前,在外面偶遇的人便是她本人?前后反差如此巨大,该不会这其中有什么李代桃僵之事吧?”慕流云向郭泓清提出一种假设。
“这是什么奇谈!哪里会有这样的事!我娘子与我新婚之日并非初见,成亲前相见时,她并未戴着帷帽之类的东西,因而我对她的样貌那时便看得真真切切!这么一个大活人,要怎个才能李代桃僵?!”郭泓清辩驳道,“况且婚后我陪着我娘子也回过不少次岳家,这里面若是有假,那叶家岂能让我们两个登门!”
“说起来,你们每次去你岳家,叶家二老对你娘子的态度如何?”慕流云一听,郭泓清这话头接得好,正是她想要探问的事,于是一边问一边往下蹲,站久了腿酸,想蹲下同他聊。
这边身子还没等蹲下去,后衣领就被人拎住,扭头一看,袁牧正皱眉看着自己,不大赞同地摇了摇头,又冲旁边远远候着的衙差看了一眼,那衙差立刻就领会了袁牧的意思,跑到旁边拖了几条凳子过来,好让慕流云他们坐下。
江谨在一旁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把视线移向一旁。
慕流云感激地冲那衙差笑了笑,心中感叹瞧人家这衙差,是多么的训练有素!若是江州府的那群能有人家一半的默契,她也能省下许多的心。
有凳子可以坐,谁又愿意蹲在地上呢,影响形象还不算,蹲久了也会脚酸腿麻,慕流云稳稳当当往椅子上一坐,二郎腿一翘,等着郭泓清的下文。
郭泓清原本还对慕流云之前的种种质疑多少带着点气,结果这一看慕流云被袁牧拎猫崽子一样的揪着后衣领从地上拎起来,一下子有点想笑又不敢笑,清了清嗓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才开口说:“我娘子是我岳父岳母的掌上千金,是他们二人的心头肉!
成亲三日,我陪我娘子回门儿的时候,我娘子进了家门便直接奔去探望岳母大人,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岳母还一边哭一边说什么女儿受苦了,女儿受委屈了!
我在一旁简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后来看她们母女也没有什么想要理会我的意思,我便只好自己一个人出去喝茶。
而且不止那一次,每一次回去都是如此,岳父岳母对娘子的疼惜怜爱,绝非逢场作戏,叶家上下的仆从也都对她这个小姐恭恭敬敬,所以说什么李代桃僵,那都是无稽之谈,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再者说,在我与娘子成亲之前,我们郭、叶两家素不相识,无仇无怨,我岳父母有什么理由弄个假女儿骗我?骗我也好,骗我们郭家也罢,对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若是要论家世,叶家也远比我们郭家家底厚得多,我岳父名下的田产庄子随随便便说几个出来,那都是我父亲可望不可即的,若说我们郭家同他们叶家比起来有什么优势,恐怕也只能是叶家只有凌兰这么一个女儿,没有能够支撑门户的子嗣。
而我们郭家,除了有我二弟可以辅助父亲打理家业之外,将来还可有由我来光耀门楣,光宗耀祖,这是叶家没法儿比的。”
“依你之言,你是觉得叶凌兰垂青于你也好,叶家同意将女儿嫁给你们郭家也罢,图的便是你这个日后要入仕为官,大展宏图的女婿?”慕流云替他说出了方才没说出来的话。
“不然呢?”郭泓清非但没觉得慕流云这话有什么离谱或者可笑,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人人做事皆有所图,既然我岳父泰山远比我父亲更财大气粗,那所图的不就是一个可以让他沾光,以后帮他家撑腰的乘龙快婿!”
“那依你所言,你到叶家去,叶家人不是该将你敬如上宾么?为何你岳母却当着你的面,拉着女儿,哭着说自家女儿受苦了?”慕流云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郭泓清一番话之中不合理的地方。
“这……”郭泓清被她问得噎了一下,面色讪讪道,“私以为那不过是岳母大人爱女过甚,并未多加考虑,因而才说出了这等失礼的言辞吧!”
第一零七章 乘龙快婿
慕流云挑眉,偷偷撇了撇嘴。
若说别的她或许还没有发言权,母女之间的感情之事,她可比在场的几位公子都门儿清。
若是做娘的心疼女儿远嫁,起码前面应该拉着女儿的手,先嘘寒问暖一番,问问过门第一天,婆家可有给女儿受了什么委屈没有,会不会规矩太多,会不会挑剔刻薄。
若是真的被问着了,抱头痛哭也好,心疼女儿也罢,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并且通常来讲,若是想要女儿未来在婆家日子过得安稳顺遂,即便是心疼,至少也要在女婿面前做足了样子,带到女婿被岳父叫去之后,母女二人才好关起门来说些体己话,哪有当着女婿的面,把人家晾在一旁,兀自和女儿抱头痛哭的?难不成是生怕这事传不回婆家去,生怕婆家人不会对自家女儿生出离隙,日后给女儿穿小鞋?
叶夫人自己就是富户家的小姐出身,嫁给叶员外之后,过得也是体体面面的生活,断不会连这点规矩和世故都不晓得。
除非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叶夫人很清楚,自家的这个女儿嫁过去,进了郭家的门儿就绝无日子过得舒坦愉快的可能,因此才会讲嫁女视作是把自家的宝贝舍了出去一般。
“那你这位乘龙快婿,到了岳家可有什么贵客一般的待遇?”慕流云迅速收起别的心思,继续调侃着对那郭泓清说,“都有何优待,不妨说出来,给我们这几个未曾婚配的单身汉听一听,让我们也羡慕羡慕,向往向往啊!”
“你休要在这里拿我寻开心!”郭泓清哼了一声,却并没有因为慕流云的调侃就放弃这个吐苦水的机会,看起来心中也是憋闷了有些时日了,“那叶家真的是一家子全是怪人!当初说什么一见倾心的是他们家,派人主动跑到我家提亲的也是他们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也是他们家!结果到头来翻脸不认人的,还是他们家!
成亲之后第一次陪着我娘子回门儿的时候,我也是新女婿第一遭拜见岳父母,本以为叶家人会带我热情有加,没想到去到那边才发现,岳母理都不理我,岳父虽然不至于完全不理我,却也是态度冷淡,不管我同他说什么,都只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更有甚者,岳父母待我这样,我也没什么话可说,毕竟是长辈,可是就连叶家的下人也是一样,居然对我这个姑爷也是一样的冷冷淡淡,我问上三句话,也未必回上我一句呀!”
“这些事你可曾告诉过郭掌柜和你的母亲?”
“那自然……没有告诉他们。”郭泓清讪讪道,“我怕二老知晓之后会感到伤心。我想着,我那岳父母八成对我还是有所图的,只因之前省试未成,耽误了一些,可是若没有这一桩事情添乱,我过些日子便能去京城四门馆研读,下一次省试必能高中!
待我高中之后,想必岳父岳母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既然只是假以时日的事情,我又何必要将此事告诉家中父母,让他们为我牵肠挂肚!”
慕流云偷着翻了个白眼儿,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一张面子!
这个郭泓清与太平县那几个数得上名号的纨绔还不大一样,其他纨绔醉心于吃喝玩乐,对于读书赶考并不感兴趣,若不是家中爹妈逼着学一点,保不齐现在斗大的字也认不得一筐。
郭泓清与他们相比,倒是乖巧得多,郭掌柜叫他念书,他便念书,叫他应试他便应试,只可惜资质过于平庸,读书只会死记硬背,脑袋里面半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偏偏又从小被宠到大,自尊心强得离谱,听不得自己没有天赋之类的话。
于是郭掌柜出于对这个长子的宠爱也好,或者为了自己的面子也罢,便开始了大把大把花钱,靠银子给郭泓清垫脚,帮他往上挤,期盼着更好的学堂和更好的先生,甚至更多的人脉,能够给郭泓清铺就一条更宽阔的坦途。
或许郭掌柜这个赌注下的有点胜算不大,但是他别无选择。
而郭泓清在家中这样孤注一掷地推动下,渐渐的自己倒也相信了身边人的吹捧,觉得自己果然是才高八斗,日后别说是省试,就连殿试也照样可以大放异彩,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于是骄傲如他,自然不愿意告诉父母自己到了岳家竟然被人不理不睬,灰头土脸。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慕流云心里也更加坚定了自己此前的猜测,不止那个叶凌兰有古怪,叶家也怪得很。
按照郭泓清的说法,叶家上上下下待叶凌兰都是极好的,叶员外夫妇对出嫁女儿也是心疼又加,那即便老奶娘所言非虚,真正的叶凌兰的确已经亡故多年,但这个“借尸还魂”的叶凌兰与叶员外夫妇之间也应该是有亲情在的。
可是为何万分疼爱的女儿带着自己亲自选择的夫婿上门来,叶员外夫妇却对郭泓清异常冷淡呢?即便不谈其他,单是爱屋及乌的角度,似乎也不应该如此。
慕流云想起之前的小丫鬟鸳鸯曾经提到,最初叶凌兰提出想要与郭家提亲,嫁给郭泓清的时候,叶员外夫妇二人皆对此表示反对,是叶凌兰与叶员外闭门密谈之后,叶员外终于改变了看法,甚至帮忙说服叶夫人也同意此时。
这样看来,那个真实身份尚不明了的假冒叶凌兰需要嫁给郭泓清,她有明确的目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与爱慕无关。
既然不是出于真的爱慕,叶家上下又都对新女婿异常冷淡,“叶凌兰”的目的具体是什么虽然不大好说,倒也不难猜个大概齐。
“你们郭家上下与你外祖父一家关系如何?”慕流云忽然开口问了和之前完全没有关联的另外一个问题。
“我外祖父?”郭泓清愣了一下,点点头,“那是自然!我父亲的生意能够起步,多亏外祖父当年扶持,这样的恩情我们郭家自然是感念于心,不敢轻忘!”
第一零八章 小心思
“哦?那平日里走动多么?”慕流云又问。
“外祖父与我家走动颇多。”郭泓清不知道是不是头一遭体会了什么叫做身陷囹圄,难免有些难以承受的情绪,现在忽然被慕流云问起了自己的外祖父,竟然红了眼圈,鼻翼翕动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娘出嫁前,也是很受外祖父宠爱的女儿,不然外祖父也不会慷慨解囊,资助我父亲做生意。外祖父经验老到,很有些手腕,因而时长会过来看看,瞧一瞧我们家的书肆生意是否经营的红火。
另外,我的母亲和舅舅面貌都肖像外祖母,偏偏生下我之后,发现我与外祖父年少时的模样极为相似,因而外祖父也对我格外宠爱,若是我学业繁忙,他便亲自登门来探望我。”
“叶凌兰待你外祖父如何?”
慕流云的这个问题倒是一下子把郭泓清给问倒了,他怔了一下,然后才说:“你不提我还未曾想到,说起来还真是巧了,没回外祖父登门的时候,我娘子不是突然犯了头风卧床不起,便是恰好出门去,再不然就是些旁的缘由。”
“所以叶凌兰与你外祖父从未曾见过面?”
“那倒不是,见还是见过的,毕竟新媳妇过门之后没多久,外祖父过来相看,她还给外祖父敬过茶,外祖父还送了她一包银花生,让她早些替我们郭家开枝散叶,我娘子她也收下了,可是收下之后,她私底下对我却是那副样子……”
郭泓清有些恼恨地嘟囔了几句,忽然意识到叶凌兰已死,自己此刻被关在大牢里便是因为这一桩,连忙收了话头,喃喃道:“死者为大,过去的种种我便也不再计较了,只求我娘子若是泉下有知,看在我待她也不薄的份上,保佑我沉冤得雪!我回头定为她修一座大墓,时长祭扫,多给她摆些供果,化些纸钱!”
“你倒真不愧是商贾家的公子,这算盘打得还挺精!”慕流云笑他,“难不成她不保佑你,你便不给她修大墓,不给她摆供果,不给她化纸钱了?”?“我若是不能找回清白,那八成也是要人头落地的,到时候我要怎么给她修墓烧纸?那不是直接就泉下想见了么!”郭泓清悲怆地仰起头,长叹一声。
慕流云被他噎了一下,想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干咳两声,转了话题:“我听得着实有些糊涂,你说叶凌兰嫌弃你,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从不对你温柔小意,而你想纳妾,想生子,她也样样不肯成全,若真是如此,那叶氏犯了七出中不止一条两条,为何你不干脆与之和离,从此各走各路,你再另外寻一个温柔小意的娶回家不就好了?”
“那自然不可!”郭泓清立刻开口,说完之后有些犹豫,看了看木栏杆外面的三个人,嘴上便不由自主结巴起来,“我倒也不是没有生过这样的念头,但是……我母亲她……”
“你母亲舍不下叶凌兰带来的嫁妆吧?”慕流云替他把话说完,“你母亲对儿媳的嫁妆觊觎已久,这又不是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有什么说不出口袋!”
郭泓清听慕流云把话说的直白,有些恼火,腾得站起来,指着慕流云,瞪着眼睛,想要说些反驳的话,但无奈慕流云说出的便是事实,只好又气短地坐了回去:“我母亲毕竟是个妇道人家,难免眼皮子会有点浅,对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看不开也很正常。
我也对我母亲说过,叫她不要心急,叶凌兰既然嫁给我,做了我的娘子,她还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不成!现在我上位谋得个一官半职,说起话来底气不够,等来日我殿试上大放异彩,圣上垂青于我,封了我的官,到时候别说叶氏,就连我那不可一世的岳父母,不也得仰仗着我?
到那时候,叶氏膝下无子,娘家的靠山也不够大了,在我面前只能伏低做小,母亲向叶氏讨要什么,她不都得乖乖孝敬,生怕惹恼了我便让她个黄脸妇下堂!
更何况,放眼周围几个县的富户,叶家也算是数得上的殷实,比起我外祖父家更盛一筹,父亲当年有外祖父相助都可以赚下这般家业,若是有这样的岳家作为助益,我定能如虎添翼,直挂云帆呐!
母亲向来听我的劝,所以虽然对我娘子肚子里迟迟没有动静,又不许我纳妾之事也有不满,但却从来没有逼迫过什么。我家其他人待她也都好得很!
慕贤弟,你瞧愚兄现在这会儿可是已经套着心窝子与你讲这些了,你也听得出来,愚兄绝无半句虚言呐!所以你说说看,我们家怎么可能有人想要害我娘子!别人不会,我就更不会了!放着这样好的条件,我为什么要自毁前程呢?
我再同你说句实话,不论你相信与否,我从不曾想过要让那外室进门,骑在叶凌兰的脑袋上,小莲儿出身低微,家里穷的靠卖闺女过生活,我怎么可能为了这样的一名女子去害我娘子呢?
我是真的想要将小莲儿生下的孩儿抱给我娘子身边抚养,这样我也有子嗣,她也有底气,对我们都有好处,若是她心胸宽广,那小莲儿便接回来做个妾,若是她容不得小莲儿进门,那便是后话,到时再议。”
郭泓清这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甚是坦荡,似乎觉得监牢外面或站或坐的皆为男子,设身处地必然可以理解他的各方面考量,于是一边说一边努力想看清楚外面几个人的表情。
袁牧板着脸,负手立在慕流云身后,江谨则对郭泓清的一番言论感到心中厌恶,皱着眉头转过脸去不看他,郭泓清只好把视线投向慕流云:“慕贤弟,愚兄这一番话,你可明白?”
慕流云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脸上却露出微笑:“明白,小弟自然明白得很!”
说完,她扭头对侯在一旁的那个衙差说:“这位差爷,这天儿是愈发闷热了,郭公子身娇肉贵的,受不得热,可不能又是火盆又是棉被这般捂着人家呀!”
第一零九章 吃点苦头
那位衙差不认识慕流云,只知道是和袁提刑一起来的,并且方才袁提刑还叫自己给人家拿凳子,想来应该也是个大官,再看袁牧对慕流云的这番话也毫无反应,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连忙应了声,走过去打开牢房门,先把里头的火盆给端了出来,转身又进去要掀走郭泓清身上的被子。
郭泓清在他端走火盆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傻眼了,这会儿回过神来,哪里还肯让他就这么把自己的被子也拿走,连忙死死拉住一角,不肯松开。
只可惜他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里有人家衙差的那一膀子力气,被人家使劲儿那么一扯,被子就被扯了过去,若不是他撒手及时,搞不好人都要跟着一起被拽过去半截儿,扑倒在地上。
衙差也不含糊,既然上面发了话,谁还管这酸书生,抱着棉被出了牢房,把被子夹在咯吱窝下面,正打算把牢门重新锁回去,慕流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急。
眼下这天气,白日里有太阳晒着的地方,倒也还算温暖,可是一到了夜里头没有了太阳光,温度就慢慢降下来了。
尤其这提刑司大牢,是用石头砌的,到了夜里头,阴冷阴冷的,没有个火盆儿稍微烘一烘还真有点顶不住,若是不但没有火盆儿,还连厚棉被都被收走了,那妥妥是要被冻个半死。
“你们这是做什么?就算你们把我关到这大牢里头来,可是是非曲直还未决断,你们待我也得依着律法来啊!这算是怎么个意思?”郭泓清爬起来,抱着怀,生怕寒气早早就把他身上的那点热度都给带走,急得想要靠前去索要棉被,又担心有人对自己动手。
慕流云也没真的打算把他的被子夺走了不给,方才不过是听他对那外室的一番打算,感到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想要吓唬吓唬他,出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身后的袁牧和江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她自己听着方才郭泓清理直气壮的一番打算,只差没直接伸手过去甩他两巴掌,最好再踹上几脚。
慕流云虽说偶尔也会为自己不能以女儿面目过正常的生活而感到心中有些戚戚然,但她大体也算是比较走运,一来家境还算殷实,从小到大也没有尝到过缺衣少吃的苦头,二来慕夫人对外也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强势性子,家里头的伙计也都还厚道,所以也没有什么人真的骑到她们母女俩的头上作威作福过,就算是二房、三房削尖了脑袋,也没能得逞过。
可是她家中被收留的那些女子也好,家中的丫鬟也好,当中就又许多和郭泓清的外室小莲儿相似的命运,因为家贫,或者家中父亲长辈身染恶习,作为家中女儿便被拉出去要么抵了赌债酒债,要么卖给人牙子,运气好的被卖到大户人家做个丫鬟,若是遇上个靠谱的主家,也算有个指望,更倒霉一点的便是被卖去引凤楼那样的地方。
这些女子哪有谁是甘心接纳这样的安排呢?可是家中本就贫穷不堪,难以支撑,她们又往往没有什么傍身的技能,可以赚取酬劳贴补家用,于是只能羔羊一般任人处置。
若是自己有选择的余地,慕流云估计那个小莲儿十有八九也是不愿意委身于郭泓清这样一个心比天高,手比脚笨的草包,听郭泓清方才话里的意思,他手里分明是握着小莲儿的身契,因而这样一个女子,便要在郭泓清想要快活的时候,与他快活,想要子嗣的时候,便藏在那城外小院里为他孕育子嗣。
可是结果呢?郭泓清对她的打算居然就像对待一双旧靴子,即便扔掉也不会眨眼,完全没有考虑过小莲儿委身于他,为他生子,若是被他抛弃,恐怕再难有别的活路。
原本慕流云觉得叶凌兰很可怜,与郭泓清的这段婚事也算下嫁了,却要委委屈屈祈福求子,还得默默忍受着自己的官人在外面逍遥快活,甚至连孩子都快蹦出来了。
现在这么一看,叶凌兰倒是没什么可怜的,她明显不是什么在闺阁里养傻了的娇娇女,摆明了是做了一个局,反而是这小莲儿,可就真的是命运未卜了。
郭泓清没事,孩子生下来抱走,她不知道会被如何安排。
郭泓清有事,郭家更没人会留她。
慕流云也说不出自己是恼火更多,还是悲哀更多,总之想到这些,再看郭泓清的道貌岸然和理直气壮,火气便蹭蹭往外冒。
不过既然都已经把东西撤出来了,并且看郭泓清那个样子也知道是被吓得不轻,这厮如此惜命,倒是可以妥善利用一下他的这种情绪。
“郭兄这是怎么了?”慕流云笑眯眯看他,“为何如此激动?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说这样又是火盆儿又是棉被的,火气太重要吃不消的吧!”
“你休要在那里胡说八道了!”郭泓清恼火道,“我与你推心置腹,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没有半句虚言,怎个你竟然这般恩将仇报!你是想活活冻死我呀?”
“郭兄,现在如实供述,并非对我施恩,而是你的自救啊!”慕流云摇摇头,叹口气,“接下来,我问你答,若答得好,令我满意,我便把火盆还给你。”
郭泓清一听还不大乐意:“给我个火盆有何用处!难不成我还能一整宿都不能躺下休息,只能坐在那火盆边上取暖?我不干!要给就把棉被还给我!”
“我又没说只有一个问题,郭兄何须着急!”慕流云略有些拉过棉被一角,捏了捏,“哟,还挺蓬松的!一定很暖和,那郭兄可一定要努力了!若是回答的令我不满意,别说这被子了,兴许被子和火盆儿你一样都拿不回去呢!”
郭泓清有些恼火,不过倒也还算识时务,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好还是不要吃眼前亏,于是咬了咬牙,将中衣裹紧了一些:“问!你快些问吧!”
第一一零章 来路不明的财产
“好,郭兄果然痛快!”慕流云仿佛看不出郭泓清的咬牙切齿,笑眯眯地夸上一句,然后问,“你外曾祖父万老太爷,他是做什么营生起家的?”
“我外祖父是白手起家,年轻时是给人做伙计的,但是因为头脑聪明,为人又勤勤恳恳,平日里很受东家的倚重,早年学染布,染得一手好布,后来年纪大一些了之后,他又因为很会算账,东家外出进货采买也喜欢带着他。
所以我外祖父在学会了织染手艺之后,又跟东家身边学了经营之道,时长陪着东家出门采买,又积累了许多经验,之后就离开了东家,带着妻儿迁居到江州这边来,自立门户,开始经营布匹生意,中间吃了许多辛苦,一点一滴积累下了后来的家业!”
郭泓清讲外祖父当年的起家史,语气和神态里面都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自得,仿佛外祖父过去创造出来的辉煌他也与有荣焉。
“你父亲是自己赎了良籍,还是东家把他给放了?”慕流云问。
郭泓清一听这话可就不高兴了,眉头一拧,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冒犯:“这是什么话!我外祖父从来就是良籍,何须别人来放!他是良籍的伙计,可不是什么奴仆!”
“什么?良籍的伙计?”慕流云面露吃惊,“是伙计,不是学徒?”
“就是伙计,我外祖父亲口所说,这还有假!”
“那你祖父的东家可真是个厚道的实在人!”慕流云感叹,“竟然让一个没有身契在手的伙计又学织染又学记账、进货这些!”
“这世上自然还是好人多,并非所有人都是小人之心。”郭泓清若有所指,一边说一边朝慕流云看了一眼。
慕流云嘿嘿一笑,听得出来他的指桑骂槐,却并不觉得恼火。
“你说你外祖父到了江州这边之后,自立门户,白手起家?”江谨在一旁一直默默地旁听,听到这会儿,忽然开了口,向郭泓清发问。
郭泓清也是认识江谨的,他们年纪相仿,当初在书院念书的时候或多或少也都打过一些交道,对于慕流云这种“不求上进”也不走正途的,郭泓清打从心底有一种轻蔑,而对于江谨,他就是赤果果的嫉妒了。
原因无他,只因在书院的时候,郭泓清自视甚高,想方设法的去营造鹤立鸡群的效果,希望先生高看自己,同学崇拜自己,然而努力了一气,得到的只是先生夸的“用功”,从头到尾没有夸奖过他的才情。
偏偏江谨就是那成天被先生挂在嘴边的天资卓越的得意门生,他自己却总假惺惺的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真的是令人腻歪透了。
自己屡试不成,费劲心力的事情,到了江谨那里就成了小菜一碟,而自己渴望的殿试一鸣惊人,入仕大展宏图,江谨也是有这个实力的,可他偏偏选择了放弃。
这种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就在别人的手里,却偏偏不珍惜的感觉,就好像是把一颗心放在牛毛针攒出来的钉板上面来回滚一样,又痒又疼,痛痒难忍。
这就是郭泓清每一次看到江谨的时候最真切的内心感受。
原本看他站在外面,郭泓清还可以因为心里面的不痛快,对他假装视而不见,现在这会儿江谨直接开口说话了,监牢里头就这么一点点大的地方,想要装听不见也不可能,他只好木着一张脸,回答说:“许久不见,江兄的耳朵难不成出了什么毛病?”
慕流云翻了个白眼儿,郭泓清的那个小心眼儿还真的是有够要命的,也就江谨的好脾气,换做是自己,就冲这阴阳怪气的劲儿,也早就寻个由子给这厮套上麻袋敲一顿闷棍了!
江谨一如既往,仍旧不把郭泓清的态度当回事,听他这么说,眉头一皱,开口却并非与他就态度一事发起争执,而是疑惑道,“可是根据江州府关于户籍迁入的相关记录,你外祖父当年落户于北安县,落户前便购置下田产,又在城里买了一套院子,这并不是一笔小钱。”
“是不是一笔小钱,也得看看是对谁而言。”郭泓清有些傲慢地表示,“我外祖父聪明能干,在东家做伙计期间,估计早就为日后做了谋划,提前攒了些本钱也并不奇怪吧?”
“郭兄不用急着与我辩驳,”江谨看了看郭泓清,对于江州地界里的户籍变动,土地转移等等记录,他向来是烂熟于胸,这些事情不需要回去查什么记录,开口便可说出来,“在北安县落户之时,你舅舅已经十五岁,而你母亲更是早就嫁给你父亲,并且生下了你。
郭兄算一算自己的年龄,再去打听一下你祖父落户北安县的时间便可发现,那时你已经三四岁的年纪,虽然说三四岁的孩子不记事,但是出生的年头和落户记录是做不得假的。
之后你全家到江州投奔你的外祖家,你外祖这才出银钱给你父亲,叫他做些生意,而你父亲选择迁居太平县,许是想着离这个厉害的岳丈远一点吧。”
“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什么!”郭泓清脸红脖子粗,对江谨说出的这些事实感到异常恼火,“我郭家也好,我外祖万家也罢,与你们江家素无往来,休要在那里胡言乱语!”
要知道,他一直是以富家公子自居的,不止是郭家书肆的生意,就连万家的阔气也同样是他给自己贴金的资本,现在被江谨这么一说,他祖父的家业便听着多少有些来路不明,而郭家更是成了彻头彻尾仰仗着万家才能讨口饭吃的角色。
这么一来,岂止是脸上无光,简直是颜面扫地,若是这话传出去,以前对自己鞍前马后的那些人会怎么想怎么说?
江谨微微抬起下巴:“我并无半句虚言,虽说江家与你家里的确没有什么来往,但你外祖购置房产、田地,这些都是记录在案的,包括你母亲落户北安县和出嫁将户籍迁入太平县,也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识字的人便可理清其中关联。
另外,你外祖父当年所购田产与房屋,开销不小,按照当时做伙计的月钱,恐怕连那房子的一半都买不下来,更别说还有地了。
在郭家前来投奔之前,你外祖父以低于行价一半还多的价格,兑下了北安县原本的张记布庄,改名万记,这才算正式开始了家中生意。”
第一一一章 游街
“比行价低了一半还多?”慕流云对这一桩事情倒是之前完全没有耳闻,现在一听吓了一跳,她家中便是经商的,怎么会不知道把一个经营多年的店铺以低于行价一半以上的价格出售意味着什么,“那张记的掌柜可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难事,如此基于筹钱?”
北安县的张记布庄是在慕流云还未出生之前就易主到了万老太爷手里,因而慕流云并不了解这家布庄的规模,只是隐约记得小时候听母亲提起过,说当年北安张记有一种花布,特别漂亮,她一直很喜欢,但是后来忽然换了老板,便再也没有买到过那个花色了。
没想到母亲无意之中提到的忽然换主儿,就是换到了郭泓清的外祖一家手里。
“这个我无从得知。”江谨回答不上慕流云的这个问题,他作为司户,只对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一清二楚,对于坊间的传闻轶事向来是不感兴趣的,“我只知道后来没多久,张记便举家迁去了外地,至少迁出之时,家中并无人亡故或重病的记载。
之后的几年里,北安县又陆陆续续有几家布商出兑了店铺,举家搬走。”
慕流云一听这话,倒也记起来了一些事情,早年山匪为患,江州地界的各县都深受其苦,母亲开始接手父亲留下的生意时,派出去进货的伙计也被山匪打劫过几次,只不过因为慕夫人向来主张以人为重,遇到劫匪,甭管是要钱还是要货,乖乖交出去,保命为上,因此慕家的伙计那几年里倒也没有什么死伤损害。
到后来,慕家从茶铺转做了茶楼,不需要大宗从外地进货,便更进一步断绝了被山匪祸害的风险,这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现在回头想一下,如江谨所说,万家从低价收购张记店铺,到后来规模逐渐做大,那几年也恰好是山匪横行的阶段。
在别的商家都深受其害,苦不堪言的时候,万家竟然逆流而上,着实令人称奇。
更别说前面关于万家起家本钱从何而来的疑问,就连郭泓清也说不清楚,就更值得玩味。
郭泓清看着牢房外的三个人都有些脸色古怪,一脸茫然,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对慕流云说:“慕贤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方才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有什么要问的,我答就是了,答了之后,你得将火盆儿与棉被还给我!
方才你们左一句右一句,乱七八糟也问了我不少,我可是都回答你们了!你不能言而无信啊!这大牢里阴冷难耐,我是无辜的,早晚可以找回清白,你可不能这般害我!”
“差爷,劳烦你把这些东西,再给这位郭公子送回去吧!”慕流云没有拒绝郭泓清的这个要求,客客气气对一旁抱着棉被的衙差说。
衙差得了她的吩咐,拉开牢门把棉被丢了进去,把火盆也端了进去,然后才把牢门重新锁了个结实。
郭泓清一看慕流云二话没有就把东西还给自己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同时还不忘直了直腰杆儿,说:“清者自清,你们今日把我关在这里,还戏耍于我,待我日后重获清白,离开这苦牢,也不会忘记今日之事的!”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到时候,只怕你要怀念这牢里的宁静安稳了。”
郭泓清一脸茫然,看着慕流云就好像是她刚刚说了什么天大的傻话一样,慕流云也懒得同他解释,转身同袁牧等人一起往外走,离开了丙字区监牢。
穿过乙字区,回到甲字区,刑室的火光似乎也黯淡了一些,慕流云估摸着能把多余的火盆、油灯撤走,看样子是袁乙那边已经有了收获。
果不其然,到了那边一看,袁乙已经把上衣穿了回去,不过估计是太热了,领口微微散开着,正捧着一只大海碗,咕咚咕咚地喝着水,听到声音,扭头一看是袁牧他们,赶忙用袖子一抹嘴上的水,起身行礼。
“爷!都招了!”他乐呵呵地对袁牧说,“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山贼头目还不肯松口,咬死了也不说,后来被我当着他们的面,在火盆上烤烙铁,烫了两块猪皮,讲了讲什么挖鼻什么挖眼,差一点没把他的魂儿都吓飞了,哆哆嗦嗦哭着招供的!”
“容我猜一猜,这几个山贼应该是收了万老太爷的钱,让他们来收拾我,做得干净漂亮一点?”慕流云在一旁撇撇嘴,对这件事的结果早就已经有了猜测。
袁乙对她点点头:“慕司理之前猜得果然不错。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那北安县的万家,这几个山贼都不知道为什么万老太爷要找他们对司理你下手,只是拿钱办事,看这意思,应该也不是头一回做这一档子事了。”
“所以这个万老太爷的发家过程,还的确是很值得玩味的。”慕流云冷笑道,“与之相比,他找山贼对我下手这件事,大概是最微不足道的状况了,毕竟目的是什么,非常清楚明了,反而让人感兴趣的就变成了,为什么那些山贼会对他一个北安县的布商如此言听计从!”
袁乙明白慕流云的意思,他之前与袁甲一起带着人去围剿过山匪,自然之道这一群乌合之众向来是没有什么道义可言,哪里有好处就往哪里叮,自相残杀都不在话下,一般人谁也不会主动去与他们合谋些什么。
这位万老太爷,很显然不是什么分不清楚黑白轻重的愣头青,那他与这几个山贼的协作关系,包括那山贼头子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要紧了牙也不肯松口把万老太爷供出来这一点,似乎就足够说明些什么了。
“爷,我让提刑司的弟兄们再好好的审一审,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头再挖出点别的来!”袁乙对袁牧说,“另外,万老太爷那边……?”
“今晚你先歇下,明日带一对衙差,到北安县拿人。”袁牧目光冷冷道,“将人拴在马后面,午时之后经北安县闹市游街带回提刑司,声势要大,以儆效尤。”
第一一二章 上车走
袁乙得了令,自然是立刻就传达下去,对待山贼马匪这一类杂碎,他向来就没有什么同情心,能与这些人混在一处、打成一片,甚至勾结很深的,也不是什么好饼。
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情况其实是可以到万家去拿了人就走,速速带回提刑司处理,游街倒不是必须的,只是慕司理品级虽然轻微,那大小也是为朝廷办事的官员,若是随便一个县里富户都可以因为怀恨在心便找人害他性命,那久而久之这事还了得!
这个口子不能开,因而不管是万家大爷还是太爷,捋虎须的代价就一定要付,也给旁人打个样儿,让他们都看看,再有财势,以下犯上也是这样的后果!
袁乙觉得自己在世子身边许多年,自家爷的心思还是能揣摩出来的,爷一定是这种大局考虑,绝不是旁的什么缘由,绝不是!
这边的事情差不多也处理完了,第二天慕流云还打算再去一趟叶家,所以三个人便没有在提刑司大牢那边过多耽搁,趁着现在是深夜,赶回去还能睡上个把时辰。
临走之前,慕流云又拜托袁乙,第二天去拉万老太爷游街的时候,一定注意留意周围,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人,一定要多加留意。
慕流云之前查案也曾有过通宵达旦,今日是忙了一天,又是被那颗头的臭味儿熏了好半天,接着又受了那么点惊吓,状态照比平时稍显不如,不过估计这里面多多少少有先前喝了压惊汤药和珍珠末,昏睡过去那一会儿的功劳,虽然有些疲惫,倒也顶得住。
袁牧看上去倒是不见丝毫的疲态,要是原本,慕流云一定会因为这锦衣玉食的世子爷居然这么皮实而大感惊讶,不过在见识过袁牧的身手之后,她早就认清了一个事实。
只有那些蠢货才会仗着有点家底,把自家的孩子活脱脱宠成废物呢!真正有脑子的王孙贵族家里养出来的,只会是人尖子里的人尖子!
出提刑司的时候,江谨走在慕流云身旁,冲她递了一个眼色。
慕流云凭借与江谨相识多年的默契,立刻明白了他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要私下里跟自己说,但是现在袁牧很显然不是那种可以随便甩开的小尾巴,两个人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把人家甩在一旁,叽叽咕咕咬耳朵。
“江兄看着好像有点没精神呐!是不是深夜困倦了?”慕流云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理由。
江谨立刻心领神会,点点头:“许是平日里甚少晚睡,来的时候还好,现在精神有点不济,感觉头昏脑涨,开始犯困了。
不知慕贤弟的马车里面是否还容得下多挤一个人,让江某可以稍微阖眼休息一下?”
“那自然是没问题!江兄尽管上车,不必客气。”慕流云连忙接话,然后扭头看了看袁牧。
袁牧看了她一眼,对她点点头:“慕司理考虑极是,叫车夫把两匹马拴好,跟着车一起走,我们都乘车回去,这样的确稳妥许多。”
呃……这……
慕流云有些傻眼,她看了看江谨,江谨也是一样的错愕。
刚刚他们两个一唱一和,话说得也算是明明白白的了,原本以为这位郡王世子在出发的时候对江谨的那个态度,摆明了是人为男子汉大丈夫,出行自当骑马,没有坐车的道理,方才又是骑马赶过来的,估么着他就是碍于面子,也会选择骑马回去,结果……就这……?
上次去西泗县的时候,因为同乘一辆马车,袁牧虽说面色不显,但是袁甲和袁乙脸色的古怪却是明晃晃摆在那里藏不住的呀!慕流云自然而然的认定了,这就是他们带着一身功夫的人不喜欢窝在马车里,觉得影响了自己的男儿气概的一种表现。
按说袁牧应该对江谨的“不中用”感到鄙视,然后骄傲的骑马离开吧?结果这人不按套路出牌!
两个人对此感到不解和不满,但是表示反对,那也是真的,不敢。
于是三个人在一种尴尬的气氛中坐上了慕家的那辆马车,本来想着尊卑有别,自然应该是袁牧坐一边,慕流云和江谨坐在另一边,这样才比较合礼数,结果等到慕流云最有一个爬上车的时候,却看到袁牧和江谨并肩坐在一起。
慕流云有些傻眼,战战兢兢在对面坐下,然后看了看江谨,试探着开口:“江兄,你与袁大人坐在一处,是不是有些拥挤?不如你坐过来,让袁大人宽绰些……”
“无妨。”江谨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起身往慕流云那边凑一凑,一旁的袁牧倒是先开了口,“方才慕司理说明日要去西泗县,再访叶家?”
“正是!”慕流云连忙答话,被袁牧这么一岔开话题,关于江谨换个座位的话题也没能再拉回来,“事已至此,可以确定,不管假如郭家的这个’叶凌兰’到底是什么人,此人此举分明是拿出来舍身饲虎的劲头,挖了一个大坑,兜着圈的冲着万家去的。
今日见过郭泓清,与他聊过之后,可以确定叶家对于自家这个“女儿”为何执意要嫁给郭泓清的意图,就算不说全盘清楚,至少也了解个大概,否则不会待自家姑爷如此冷漠。
但从这个细节也不难看出,叶家并非心机深沉的人家,上次我们上门去,叶员外叫下人给咱们吃了一个闭门羹,说了许多绝情话,我原本觉得应该是叶家存心与我们耍心眼儿,想要包庇凶犯,藏起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其他隐情,现下我的想法倒是有了一些不同。”
“哦?说来听听。”袁牧饶有兴致地问。
“回大人,现在具体这门亲事以及背后所有的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样的,恐怕这个世界上就只有那个’叶凌兰’自己最清楚,但是现在这个人不知所踪,暂时无法找到。
叶家一边同我们说叶员外与叶凌兰的父女缘分已尽,另一边却拿捏着时间上门去索要嫁妆,还被逮着嫁妆被悉数调包之事,让我觉得,叶家的一言一行,都并非他们自己的主意,应该是经人授意,他们只是依计行事而已。”
第一一三章 看戏
“所以司理并不觉得叶凌兰的嫁妆已经被郭家夫人万氏偷换了?”袁牧问。
“我认为叶凌兰的嫁妆里面应该有一部分的确是被万氏偷偷换走了,但是一定不是全部,甚至不会是大部分。”慕流云对自己的判断十分笃定,“方才郭泓清说自己外祖家的起家史,江兄根据江州府的相关记载,拆穿了其中扯谎的部分。
当然了,这个谎未必是郭泓清自己扯的,很有可能是万老太爷和他的儿女对外那样说,郭泓清不疑有他,就全盘接收,全都当真了。
根据江兄提供的情况,先不提万氏在出嫁之时家里尚不算富余,万老太爷当时应该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发财之道,因而万氏不仅嫁给了与她当时一样家世平平的郭厚福,还带着一身贪婪的小家子气习性。
一个贪婪又眼皮子浅的人,对着那么丰厚的一大笔钱财,只能看着,却一手指头也碰不到,那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估计就是因为她有什么小动作,否则郭泓清也不会劝说她稍安勿躁,等自己成了气候了之后再去拿捏叶氏。
想必叶氏也是发现了自家婆母不上台面的那种小动作,在被万氏偷梁换柱了几次之后,她可能也受到了启发,干脆来个顺水推舟,把其他的嫁妆也私下里偷偷调了包。
这样一来,既可以在她日后的谋划当中不缺可以用来开销的钱财,又可以一盆脏水,哦不,这简直就是一盆泔水,结结实实地都扣在了万氏的头上,你说万氏没偷,她自然是偷过的,可你让她认了偷换全部彩礼,她又委屈,偏偏满身张嘴也不一定说得清楚。
恰好在叶凌兰已死的消息穿回叶家的第一时间,叶家立刻就派人前来郭家索要嫁妆,这嫁妆郭家一下子拿不出来,便是臭名远扬,等筹措凑齐了等价的银两退给叶家,那叶凌兰计谋已成,叶家也不需要搭上一大笔陪嫁,白白戏耍了郭家一圈。”
江谨他家中不算书香门第也差不太多,父母都是守礼之人,家中兄长也都饱读圣贤书,平素做什么事都是守礼克己,嫂嫂也是本分的闺秀,身边认识的人里最离经叛道便是慕流云,哪里见识过这种小心眼儿和手腕,现在听着慕流云的一番推测,简直目瞪口呆。
相比之下,袁牧就显得比江谨有见识多了,听完慕流云的一番推断,只说了一句:“看来叶氏也是有些心机手段的。”
“大人所言极是,此人从这一桩婚事之初的种种谋划,还有之后的步步为营,一点一点把郭泓清那个蠢材还有他贪心的老娘给引到了自己的圈套里,由此可见,此人心机颇深。”慕流云点头,“原本我想过,明日将那万老太爷带回提刑司大牢,可以向他讯问关于叶氏可能的来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行不通。
郭泓清提到,在成亲之初,万老太爷曾经到郭家拜访,与叶凌兰是见过的,还赠了银花生给她,从头到尾万老太爷未有任何异样反应,说明他并不认得叶凌兰,考虑到叶凌兰的年纪,两家即便曾经有过什么渊源,应该也是在她幼年时候发生的。
都说女大十八变,叶凌兰今时今日早已经年过双十,指望万老太爷回忆起来恐怕也难,更何况这位万老太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语气浪费时间从他口中打听,倒不如去叶家问问,叶家相比之下,心思要更单纯许多,诈一诈八成就能有所收获。”
“叶家能够配合’叶凌兰’的全盘计划,还宁可冒着讨不回来的风险,出了丰厚的嫁妆,看样子与这个假女儿也并非全无感情,甚至可能感情颇深。
上一次我们到西泗县去,叶员外闭门不出,并不与我们相见,这一次你有什么把握,觉得自己一定可以让他开口,对你和盘托出?”袁牧问。
“这个么……”慕流云笑了笑,“当然是需要先用一用大人您的面子了!”
“此话怎讲?”袁牧饶有兴趣地问。
“上一次我只说自己是江州府的司理参军,那叶员外不给开门,我也是全无脾气,毕竟人家是死者的娘家人,又不是嫌疑重大的郭家,哪能由得我去吆五喝六!
可是大人您就不同了,您作为提点刑狱公事,堂堂朝廷四品大员,更是贵为郡王世子,叶员外就是有包天的胆子,也不敢把您给关在大门外头不让进啊!
正因为叶家对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儿’是很在意的,所以对于这个’叶凌兰’的计划,叶员外也一定至少知道一部分。这个叶氏心思缜密,又十分冷静,想要解开她布的这个局,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叶员外,弄清楚叶氏的来历,还有她过去到底经历过一些什么。”
“你打算用叶氏的安危来诈叶员外?”袁牧大概能猜到慕流云的小算盘,“可叶员外即便上当,也未必愿意告诉你’叶凌兰’的藏身之处,又或如你所说,‘叶凌兰’心思缜密,若是有心保全自己,或许连自己的藏身处也不会告诉叶员外。”
“大人所言极是,不过这件事我也有考量,叶员外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把叶凌兰想要看的那一出戏让她看到了,那她自然会按捺不住现身出来看戏。
如此大费周章,费劲心力,把自己都当做筹码赌了出去,为的不就是这么个结果么!我不信她会在计划是否能够顺利都不确定的时候,就远走高飞,一定会留下来,亲眼看着自己的谋划统统变成现实的。”
“好,那边听慕司理安排。”袁牧听完她的话,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这件事就算是敲定了。
江谨在旁边听了半天,就听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也插不上话,好不容易等到她们两个商量完了第二天去西泗县的事,赶忙开口对慕流云说哦:“我明日正好休沐,不如与你们同去吧!”
第一一四章 不让跟
“那倒不必……”
“不可。”
慕流云开口拒绝江谨的提议时,袁牧也同时开了口,把慕流云吓了一跳,心里想着幸亏自己也没有那个让江谨跟着的打算,否则自己这边刚说“好啊”,那边活阎王一句“不可”,岂不是等于结结实实地打了自己的脸?
她悄悄庆幸了一下自己与袁牧这次巧合的默契,等了一下,见袁牧似乎在听到自己也表示了拒绝之后就没有再开口的打算,这才又对江谨说:“江兄今日跟着跑了这一趟,帮忙戳穿了万老太爷跟他宝贝外孙面前撒的谎,已经是帮了不晓得忙了,今儿贪了个黑,明日休沐就在家中好生歇一歇吧,不要再跟我们往西泗县跑了。
一来那叶凌兰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咱们也不太清楚,可以确定的是,应该并非江州人士,毕竟叶员外一家当初大老远从老家跑到西泗县置办房产田地,不就是想要远离原本对他们家情况了解十分清楚的那些人么!
所以这样一来,叶凌兰在我们江州这边的户籍应该是相当清晰,找不到什么瑕疵的,若是原籍在外乡,咱们这边查不到,真想弄明白恐怕还得叫人送信到她老家那边的州府去问。
二来么,叶员外上一次给我们吃了一个闭门羹,想必也是戒心很强,这次我和袁大人再等门都得想好了让他开口的策略,攻下他的心防,若是江兄也去,又多了一个陌生人,并且也同样是官府的人,我怕叶员外会因为心中惶恐,更加不敢开口。
反正横竖是不需要江兄跟着我们再折腾这么一遭的,你且安安生生的在家中休息吧,若是有什么你能帮得上忙的,难不成我还会与你客气?”
江谨心里知道慕流云这话说的在理,但是又有些不甘心,想了想,说:“可是,谁知道今日那些山贼是不是唯一与万老太爷有瓜葛的?若是那万家还另有打算呢?
西泗县还不如太平县地头熟悉,若是又遇到这种事情,你当如何?”
“再遇到的话么……”慕流云想了想,嘿嘿一笑,“我便多带几串铜钱嘛!”
她这么说自然是在开玩笑,今日用撒钱的法子脱困,完全属于急中生智,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凑在了一起,并且还有袁牧和甲、乙两兄弟帮自己兜底,否则是否能够这么顺利就脱困,也不太好说。
只是慕流云向来不懂得“后怕”二字怎么写,没有发生的事情,她不会浪费很多脑筋,影响自己的心情去做假设,那不过就是徒增烦恼,还浪费时间。
她自己都明白的道理,作为旁观者的江谨又怎么会不明白,于是他立刻提出反对:“这并不是几串铜钱能够解决的事情,若这一招行不通,你当如何?不如我也跟着一起去,如果真的有什么事的话,多一个人也好照应啊!”
慕流云有些为难了,江谨只是一个司户参军,平时做的事情与她这个摆弄死人骨头的司理参军不同,人家是一份四平八稳,说出去也颇有几分体面的头衔,主观上她很清楚,没有必要带着他一起奔波。
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江谨和自己私交笃深,以他那样谨慎的性格,不愿意找人麻烦的胆量,能够提出来要陪同自己一起,绝对是出于朋友之间的关心和道义,若是自己一味拒绝,就或多或少有点嫌弃人家没用的味道,这未免有点太不近人情。
正在她有些犯难,纠结着要不要松口的时候,原本已经垂目养神的袁牧却抬眼朝江谨看了过去,淡然开口问道:“若真再遇那种情形,不知江司户当如何照应?”
江谨一愣,扭头看着袁牧:“这……人多终归好过人少……”
“那却未必。”袁牧冷冷道,“我见江司户身子单薄,可曾练过何种武艺?”?“并不曾……”江谨面露尴尬,讪讪道。
“那江司户可有什么天生神力,或者神行百里之类的天赋异禀?”
“也没有……”
“江司户与慕司理相比,谁更机灵几分?”
“慕贤弟向来聪颖过人……”
袁牧笑了笑,朝江谨扫一眼:“那本官便要问问江司户,若准许你同行,真当遇到了今日之事重演,你要如何照应你的慕贤弟?此番去西泗县,我们并不打算带太多侍卫、衙差,若是那些贼人连你也一同攻击,我是救你,还是救慕流云?”
他这一番质问,将江谨说得面红耳赤,几乎无地自容,尴尬难当。
慕流云知道袁牧说得句句在理,只是看自己的挚友好兄弟一番好意被噎得快要喘不上来气,几乎快要被憋死了,又觉得不落忍。
平心而论,江谨想要照应自己,实际上多少有那么一点自不量力,但是心思是好的啊!
“其实,我觉得袁大人和江兄都有些多虑了!”她在一旁连忙开口打圆场,“一来明日袁乙大哥就要带人去万家抓人了,万老太爷就算察觉了这一伙山贼计划失败,也未必有机会再做别的安排。二来西泗县有李源李大人坐镇,向来安稳,山贼早就不敢在那一带流窜了。
因此我认为明日去西泗县一定是平平顺顺,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我尽量不给大人添麻烦,江兄也踏踏实实地回家去休息便是了!”
袁牧听了她的话,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江谨则看了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算是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只是脸色始终不大好看。
慕流云也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节骨眼儿上江谨没有犯轴,不然的话一不小心得罪了袁牧这尊大佛,那可真的是把他们两个人捆在一起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剩下的这一路上,江谨都没有再说话,表情有些怪怪的,时不时地偷眼朝闭目养神的袁牧看一看,这件事慕流云并没有注意到,因为她后来一直在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一直到马车停下来才醒。
第一一五章 狐假虎威
慕流云一睁眼发现已经到了家门口,对面坐着的袁牧和江谨都正襟危坐,只有自己歪靠在车上打瞌睡,觉着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坐好,等车夫把马车停稳了,才跟两人依次下了车。
“江兄今日辛苦,早点回去歇了吧!”慕流云对江谨说。
江谨脸色仍然不是特别好,不过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再提出第二天要跟着,对慕流云点点头:“好,慕贤弟自己也当多加小心!”
说完他又朝袁牧一拱手:“袁大人,我先告辞了。”
袁牧点点头,江谨便转身走了,慕流云本想让家丁拿一盏灯笼来给他,偏偏江谨走得很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已经走出多老远,转出了巷子,看不见了。
也不知道先前神神秘秘地是想要跟自己说什么事……慕流云心里犯着嘀咕。
当然了,此时并不是琢磨这件事的时候,慕流云迅速回过神来,满脸堆笑地对袁牧说:“大人,您今日真是辛苦了!快早点休息吧!明日我们怕是得早点动身。”
“看来要怎么做,慕司理已经胸有成竹了。”袁牧对她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明日我便配合慕司理,要如何行事,全听慕司理安排。”
“岂敢岂敢!袁大人深谋远虑,我这点小聪明可不敢班门弄斧。”慕流云哪敢承他的恭维,赶忙把马屁拍回去。
袁牧笑了笑,也不与她再多说什么,拱拱手,便回偏院那边去了。
慕流云这一天下来着实累得不轻,回到房间胡乱把头发散开,换了衣服便一头栽进被子里,眼睛一闭就睡得不省人事。
不过这半宿睡得却并不算安逸,早上红果来叫门的时候,她正在做梦,被叫醒的时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呆呆地坐在床上,用手拍了拍脸才算是彻底从梦境里面把自己给抽离出来。
自己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什么梦不好做,竟然梦见自己穿着一身女装放纸鸢,放纸鸢就放纸鸢吧,身旁和自己一同放纸鸢的人居然还是袁牧!
而且在那梦里头,两个人都笑得跟开了花一样就已经很离谱了,她居然还梦见袁牧撩起自己耳畔碎发,轻柔地帮忙顺到耳后……
光是回想起那梦中的画面,慕流云一颗心就砰砰乱跳……
看看!多吓人!这都醒了,又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肉跳呢吧!这要是袁牧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女扮男装做司理参军,即便是个从八品小芝麻粒儿,也算是欺瞒朝廷,到底是把脑袋拧下来,还是剥皮抽筋,估计就全看人家好哪一口儿了!
慕流云打了个哆嗦,最后的一点点困倦也被吓得烟消云散,赶忙起身给自己裹起来。
由于需要赶时间,前一天晚上慕流云就交代了厨房准备几样点心用点心匣子装上,他们出发之后可以带着在马车上吃,这样一来就可以节省许多用餐时间,保证及时感到西泗县,见到叶员外,和叶员外搭上话,否则她的整个计划就都会受到一点影响。
对此袁牧是没有意见的,跟他一起去的袁甲当然也没意见,经过了前一天慕流云的会做人,他虽说仍旧不大喜欢那种不男不女的小白脸,倒也没有表现得多么明显。
更何况一打开点心匣子,一看到里面满满登登地码着各种香甜软糯的点心,这黑脸大汉就两只眼睛都放了光,平日他就好这一口,但是又碍着自己五大三粗一条汉子,总不好意思主动去买些这个糕那个酪的来吃,所以就只能忍着口腹之欲,偶尔有的吃就解解馋。
没想到跟这小白脸一起出门,还能捎带着得着这种福利,那自然是满心欢喜。
慕流云没忘了上次袁乙告诉她袁牧平时不喜欢吃甜食的事情,所以在下一层还特意叫厨房帮他准备了几种小包子、小饺子之类的咸口的食物。
袁牧对于慕流云细心的准备也很满意,从她手里接过吃的东西时,对她笑了笑。
慕流云看到袁牧脸上的笑容,略微晃了晃神儿,冷不防想起了前一晚的梦境,顿时吓得心头一阵发慌,连忙心虚地把眼神挪向一旁。
三个人坐在车厢里面饱餐一顿,之后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因为车夫之前就得了慕流云的授意,一定要全力以赴尽快赶路,所以一路上也是不敢有丝毫耽搁。
这一回他们不需要再跑去外面打探什么,就直接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叶员外家的大门口,慕流云先下车去敲门,不一会儿有人应了声,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之前见过一面的那个门房从里面探出头来,一看是慕流云,对她还有印象,微微一愣,马上缩头回去就想要关门,被袁甲从旁边一巴掌撑在门板上。
有袁甲这么撑着门,以门房的力道可就没那么容易关上了,慕流云见状,笑得贼兮兮的。
“这位小哥,何必那么急着关门呢?难不成我们还能吃了你?”她可没忘了上一次差一点被门砸扁了鼻子的感受,这会儿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今日我可是带着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袁提刑一同过来的,难不成你家叶员外一句与叶氏父女缘尽,就要连袁提刑的面子也不给?
你见识短,不知道袁提刑的官职,这个我不怪你,不妨别忙着关门赶人,去把话给叶员外带过去,看看你家老爷是怎么说的吧!”
门房的确不知道袁牧这个提点刑狱公事究竟是个什么官,但看慕流云那个仗势欺人的嘴脸估么着可能应该不小,所以也不敢贸然行事,连忙一路小跑的进去报信儿。
袁甲一看那门房跑了,便立在门边等着,却见慕流云袍子一撩,一步就跨了进去,然后回身冲他和袁牧招招手:“大人,差爷,也别等人家招呼了,咱们这就自己个儿里面请吧!
既然咱们今儿过来就是想要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那就别那么按部就班了吧!”
第一一六章 态度大变
袁甲有些犹豫,看向袁牧,若是捉拿凶徒,那他这会儿不用人吩咐,早就冲进去了,可现在又不是,要冲进去把那叶员外给拿了。
不过他才一扭头,就看到袁牧已经跨步进了门,便也没有了含糊,立刻跟了上去。
那门房跑进去通报完,正准备到门口去请人进来,跑了一半就发现人家已经自说自话的在前厅里等着了,这才连忙按照叶员外交代的,客客气气行礼问好,旁边的仆从知道了这几个莫名其妙进来的人是上门的贵客,也连忙跑去泡茶。
又过了片刻,叶员外也来了,此人生得白面长须,鼻直口方,看起来颇为大气,很有那种宅心仁厚又大气正直的面相。
然,相由心生是一方面,人不可貌相则是另外一面,凡事只看脸自然做不得准。
叶员外看起来应该也是有些局促的,他恭恭敬敬地向袁牧和慕流云施礼,然后在对面落座,两只手下意识地搓来搓去,脸上堆着客气地笑容,问:“不知今日两位贵客前来所为何事?若是有什么需要叶某帮忙的,无论是修桥还是铺路,叶某责无旁贷!”
“叶员外说笑了,修桥铺路那些事可不是归提刑司管的,我这个司理参军也只管验尸查案,活人的事情与我关系都不大,更别说旁的了。”慕流云对叶员外笑笑,“叶员外上次不是与我们说,你与叶凌兰父女缘分已尽,所以不管什么都与你无关?
怎个我听闻前几日员外差了人去郭家索要当初叶氏的陪嫁?难不成叶员外也是天性凉薄,与女儿的缘分竟然比钱财来得还要更浅几分?”
叶员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慕流云一抬手:“但是我也听了不少叶员外平日里行善积德的事迹,觉着这样的一个大善人,应该是不至于那么绝情的,这里面怕是有什么其他因由,让叶员外感到为难,便请袁大人与我一同前来。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司理参军,人微言轻,若是叶员外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迫不得已,恐怕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袁大人却不同。
以叶员外的眼界和见识,应该不至于对我们袁大人的身份一无所知,所以还请叶员外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若是有什么委屈,袁大人定然会为你撑腰的。”
叶员外一上来就被慕流云给戳了脊梁骨,让他的冷汗瞬时便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心头正有些发慌,又听慕流云话锋一转,竟然有帮自己把面子给圆了回去,这种行事风格他从未遇到过,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自如应对,只能顺势朝袁牧那边看了看,见袁牧也是一脸平静,似乎并没有反对慕流云的提议,不由多看了那小司理几眼。
叶员外家大业大,虽然迁居西泗县也有近十年,但是家中也有亲戚是在京里面做生意的,难免会和一些京官打交道,所以对于京中的一些皇亲贵戚的事迹也略有听闻。
早先就听说过忠勇郡王的独生子不在京里安享富贵,竟然非要跑出去做提刑,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搞得权贵纨绔对他避之不及,平头百姓又好奇得紧。
因而今日门房来报,说来的除了江州府的司理参军之外,还有一个提点刑狱公事,像是什么大官的模样,叶员外便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听到的传闻轶事,这哪里还敢大意,急急忙忙出来相见。
本以为袁牧今日登门,一定是来主事的,没想到这人来了之后竟然只是静坐不语,什么都交给小司理来办,方才就连这小司理大大咧咧说若是怎样,袁提刑会给自己撑腰这种话,那世子都没有言语,由此可见,这小司理应该是入了贵人的眼,不可小觑,不可怠慢。
这么一想,叶员外对慕流云也笑得愈发慈祥起来,摆摆手道:“司理大人哪里的话!若真的有什么冤屈,何须劳烦提刑大人,咱们江州地界谁不知道咱们的衙门里头有一个好司理,向来是惩奸除恶,刚直不阿的大能人呐!
我实在是没有什么需要给各位大人添堵的难言之隐,此前我因丧妻,闭门谢客,在家中服丧,结果丧期未过,又传来消息,说小女出了事,因而一下子有些承受不住。
我那爱女也是我们夫妻二人从小到大掌心里的宝,当初她一意孤行要嫁与那郭泓清为妻,我们夫妻本就是不同意的,但耐不住她又哭又闹,关起门来饭也不肯吃,还说若是我们不同意去帮她提亲,便要活活饿死自己。
我也不知道小女在外面到底是怎么就遇到了那个郭泓清,又是被他使了什么手段迷得神魂颠倒,如此不管不顾就要嫁他,连父母的劝说都听不进去。
我夫人本就身子骨弱,家里又是只有这样的一个独女,因担心女儿真的绝食饿死,每日忧心忡忡,随后便病倒了,眼见着身体每况愈下,我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便一咬牙一狠心,应允了女儿,派人去郭家议亲。
那是我便同她说过,这一桩亲事是她逼着我们点头,自己求来的,所以不敢是福还是祸哦,都得她自己一个人担着。
那日消息传来,我也是一时赌气,便叫下人传了那样的话出去,哪有父母能够那么狠心,真的不理不睬的呢!
过后我想到自己家里面千好万好的女儿,从小宠大的心尖尖,竟然在婆家遭到那般怠慢,连命都丢了,郭家对我女儿一条性命都不甚重视,却赖着当初嫁女儿时候陪送的诸多嫁妆不肯撒手,一时气不过,就派了个人上门索要。
没想到司理消息如此灵通,这些事情竟然都了解得这般清楚!”
“哦?真是如此?”慕流云挑眉问。
“那是自然!袁大人和司理为了小女的事情奔波操劳,叶某感念在心,自然是知无不言,句句属实,那里会对二位大人有任何的隐瞒呢!”叶员外答得十分诚恳。
第一一七章 身世
“那倒是有趣了,叶员外对我们知无不言这句若是真话,怎个就偏偏忘了把最关键的事情与我们坦诚相待一下呢?”慕流云笑眯眯地问他,“比如说,你点头同意嫁给郭家的那个’叶凌兰’,到底是个什么来路,这事儿叶员外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什、什么?”叶员外突然被慕流云这么一问,打了一个结巴,“司理此话怎讲?我叶某一辈子只娶了我夫人为妻,不曾纳妾,我们夫妻二人也只有小女凌兰这么一个孩儿,这便是小女的’来路’啊!”
“我自然知道你们家只剩了叶凌兰一个,所以我问的是你嫁给郭家的,是什么人?”
叶员外闭上了嘴巴,抿了抿嘴唇,看着慕流云不说话,似乎是想要做出一个被冒犯到因而很生气的表情,但是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做戏的人,调整了半天的表情也还是不太对劲儿。
“司理这话说得,叶某与你无冤无仇,素来没有过什么瓜葛,我都说了家里只有凌兰一个女儿,你为何还要问这种荒唐的问题!”最后表情上实在是做不出来,叶员外只好把身子扭过去,一副被气得十分恼火地样子,“难不成你认为我在外面还有什么外室不成?!”
“那倒不会,养外室生孩子的把戏,叶员外肯定是不屑于做的,不像你那个女婿郭泓清。”慕流云连忙笑着接话,然后又纠正一句,“若是真的叶凌兰,估计叶员外应该是宁可活活饿死她,也不会舍得将她嫁给那么一个心比天高、人头猪脑的家伙吧!”
“凌兰就是我的女儿,如假包换,这种东西怎么能做得了假!”叶员外矢口否认。
“若是嫁入郭家的叶凌兰就是叶员外的亲生女儿,为何在近十年前的时候,员外要和夫人一起讲众多老家仆都留在原地,只带几个心腹远走他乡,落户西泗县?
别的仆人不带也就不带了,为何连从小照顾叶凌兰到大的老奶娘也要被遣回老家?依我看,应该是老奶娘对叶凌兰感情太深,无法接受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人替代她吧!”
“老夫不明白司理说的是什么,物有相似,人却是不同的,怎么会有人替代!”叶员外要死了不肯认,“况且小女此前一直好端端的,我为何要找一个什么人去替代她?”
“既然叶员外这么说,那还请袁大人把袁甲大哥借给我一下。”慕流云也不同叶员外强行争辩,而是看向袁牧,指了指站在他身后的袁甲,“此前来的时候,我便看到叶家房顶立着个小幡,是在叶家小姐还没有出事之前就戳在上面的,多有不吉利,袁甲大哥功夫了得,劳烦你上去帮叶员外把那小幡摘了吧!
叶员外也说了,叶凌兰嫁给郭家便是郭家妇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回头招魂幡就算是插,也得插在郭家的坟地里头去,所以还是把之前这个旧的拔掉了吧。”
袁甲这半天也看明白了,自家世子就打算看戏,并不打算真的做什么,那么既然唱这一出戏的人是慕流云,他肯定还是要帮世子配合这小白脸的。
于是他点点头,开始卷袖子,对前面的袁牧一拱手:“爷,我帮慕司理个忙,去去就回。”
“不可!万万不可啊!”叶员外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一下子就从椅子上面蹿了起来,“大人不能动我那招魂幡啊!不能动啊!”
慕流云端坐在椅子上,看着惊慌失措的叶员外微微一笑:“叶员外不是对外一直都说那小幡是祈福用的么?这会儿终于认了那便是招魂幡了?
依照民间的习俗,尚未长成的孩子若是早逝,招魂幡要比照已经长成的逝者小一些,上次我来西泗县时便注意到了此事了!”
叶员外哑口无言,自己的说辞已经被戳破,而且漏洞百出,他又向来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现在心中发慌,口舌发干,浑身冒汗,如坐针毡一般。
“所以,叶员外,方才我说的都是真的吧?嫁给郭泓清的那个’叶凌兰’,实际上并不是你与夫人所生,而是在真正的叶凌兰病逝之后才又收养的养女?”慕流云趁势追问。
叶员外有些不情愿,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只要点了点头,认了这件事。
“让我猜一猜,如果有什么是我说的不对的,还请叶员外帮我指正出来。”慕流云见他承认了,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现在时间并不宽松,若是叶员外再嘴硬一些,还真有点不大把握,“这个养女原本家中应该是做布匹生意的吧?是不是因为遭人迫害,导致家道中落,她因为家破人亡而流落在外,被人牙子给卖掉,因此才进了叶家的门?”
叶员外叹了一口气,既然已经被慕流云给戳穿了谎言,又把养女的来历都猜了八九不离十,他也没有必要嘴硬地继续遮掩,于是便有些无力地坦诚道:“我这养女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听闻她家中原本似乎的确是在做布匹织染生意的,但是在她年纪尚幼的时候,她的爹外出进货,结果路上遇到了歹人,遭遇不幸。
之后家里面的生意更是树倒猢狲散,家产也别人给夺了,就剩下她娘亲拉扯着才几岁大的她勉强度日。
才几岁大,这孩子就为了帮着一起赚钱,开始学刺绣,到了十岁的时候,她娘便积劳成疾,撒手去了,她流落街头,被人牙子给拐了去。
刚巧,我们的兰儿生病去了没多久,我夫人没日没夜以泪洗面,眼看着人就憔悴下去,估计是这中间不知道怎么露出了风声,便来了一个自称是云游道士的人,说是能让兰儿借尸还魂,没多久就把那孩子给带了过来,的确生得像极了兰儿。
我夫人一看到她,立刻就觉得是兰儿回来了一样,抱着又是哭又是笑,精神都好了许多,因而我们便给了那个云游道士一些银子,把这孩子留了下来,顶着兰儿的名字生活。”
第一一八章 通风报信
“听叶员外的意思,二位当年也并没有听信什么借尸还魂的说法喽?”慕流云问。
“那是自然!什么借尸还魂,哪有那样的事情!我虽然没有功名,但也是读过书的,怪力乱神之说怎可轻信!”叶员外叹气道,“最初不过是因为看着那孩子面黄肌瘦,怪不落忍的,我夫人又忆女成疾,所以把孩子留下,对她们两个都好。
后来随着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越来越久,我们逐渐对这孩子也是生出了真心实意的怜爱之情,打从心眼儿里疼她,她也是真的把我们当爹妈那样孝敬,甚至可能比我们自己的兰儿还要更加懂事,更加孝顺,那真真是个好孩子啊!”
“那你这养女,她原本姓甚名谁?”慕流云问,心里捉摸着先打听出这个老奶娘口中的“六耳猕猴”原本的身份,之后可以叫江谨帮忙核验一下真伪。
“孩子只知道她原本名叫白容,家在何方也记得不太清楚,只知道从小的时候,她娘和她说过,她家原本是祖上世代做织染生意的,但是到了她祖父那一辈,因为经营不善,所以一度家境窘迫,祖父也因困顿而早早撒手人寰,幸而她的生父天赋异禀,将祖上传下来的织染技艺发扬光大,重振家业。
这孩子小的时候,她生母也曾传授她一些织染之术,只不过都是一些皮毛,估计也是她生父在生前积累下来的经验,容儿虽不知道如何操作,但道理上却是相当明白,平日里经常帮我们夫妇二人挑选衣料布匹,眼光向来很好,想来也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叶员外说完之后,又是一番唏嘘,似乎对于自己这个养女的不幸遭遇感到非常痛心。
“你这个养女白容原本的白家,做的也是织染生意,不知是否与北安县的万记有什么往来?白容是否认识万氏的老东家万老太爷?”慕流云估么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开口好似很随意地问叶员外,一边问一边眼睛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对方的反应。
叶员外眼神闪烁,支吾了一番,然后才说:“我想,小女应是不认得什么万老太爷吧!白家出事的时候她尚年幼,连自己生父是何面容都记不清楚,只知道自己名唤白容,至于家里面的生意,自然是家中男丁打理,平日她生母一个妇道人家也插不上手,更别说孩儿了。
司理为何忽然提起这位北安县的万老太爷?他与小女遭人害了这件事有何关系?”
慕流云心中感叹,这叶员外还果然是一个心眼儿实诚又厚道的好人,先不说在回避养女白容与万老太爷之间是否有何瓜葛的这个问题时眼神闪烁,就已经流露了自己的内心念头,就单说他最后问的这一桩,简直就是在堵自己的路。
先前自己找上门来,叶员外说得尽是些绝情话,还给自己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一副全然不在意白容死活的态度。
现在开口便问万老太爷是否与白容被人害了的事情有关,语气里面的急切掩藏不住,可是偏偏并没有多少对白容遭遇杀身之祸的痛心和难过。
这可不是一个痛失养女的老人该有的反应。
“哦,这位万老太爷和白容的死倒是扯不上什么直接的关系。”慕流云摆摆手,伸手指了指自己,“这位万老太爷倒是跟我有点梁子。他乃是你家女婿的外祖父,因为我查白容的案子,将你家女婿拘传押送去了提刑司关起来,怀恨在心,买通了一伙山贼想要害我性命。”
“什么!竟有此事!”叶员外大吃一惊,眼睛瞬时便瞪圆了,很显然这一次他是真的惊讶,而不是装出来的,“这人难不成是疯魔了么!他不是个生意人?为何连伙同山贼暗害朝廷官员的大逆不道之事也做得出来!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是呢,我也是这般想的。”慕流云点点头,然后狗腿子地朝袁牧拱了拱手,“不过索性得英明神武的提刑大人出手相助,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
昨夜一众山贼已经如实招供,今日提刑司的衙差便要去北安县拿那万老太爷,游街示众之后回去受审,所以我们在叶员外这边也呆不了多久,还得赶回去审那大胆的老贼呢!”
叶员外很显然对万家人竟然叫山贼去行刺朝廷的官员这件事还有些消化不来,一脸吃惊,嘴巴张了张,最后只说出一句:“司理大人果然吉人天相,此番之后必有后福啊!”
“借叶员外吉言!”慕流云冲他笑眯眯地拱拱手,余光瞄见一个原本站在前厅门边上的小丫鬟正悄悄打从门口退了出去,出门一转身就撒丫子开始跑,急急忙忙,裙角翻飞。
慕流云假装没有发现有个小丫头跑掉了,心里面倒是踏实了许多,现在这边已经有人出去通风报信了,西泗县到北安县并不算远,尤其是这几年叶员外捐钱修了许多路,就愈发便利了,估计一会儿万老太爷被拖出去游街之前,一定来得及把消息传过去。
至于后续的事情,她就更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虽然说和袁牧主仆三人打交道的时间还并不长,但是几番观察下来,袁牧很显然是一个心思缜密、头脑聪明的人,而他的这两个护卫,虽然性格大相径庭,平素办事未必时时处处都拘于小节,但是关键时刻却很靠谱。
尤其袁乙,笑眯眯地很和善的样子,实际上眼神毒辣,手段更是毫不留情。前一天自己已经把该交代的事情都跟他叮嘱过了,那应该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司理若是还需要赶去北安县捉拿凶徒,那老夫今日就不多挽留了!待到杀害小女的真凶被绳之以法,叶某人一定找工匠,做一块金匾送去提刑司,感谢两位大人的大恩大德!”叶员外抓住慕流云说赶时间的话头,话里隐约有了送客之意。
“欸!不忙不忙!咱们再聊聊!”慕流云却大大咧咧摆摆手,换了个姿势,坐得稳稳当当的。
第一一九章 吐实
叶员外本来都准备起身送客了,屁股刚刚离开椅子一点,一听慕流云这话,还有一旁一动未动的袁牧,赶忙又坐了回去,有些尴尬地对他们笑了笑。
“听闻叶员外还过继了一个儿子?年纪不小,十三四岁了吧?”慕流云一副话家常的模样,“不知叶员外为何忽然想要过继一个孩儿到身边,这过继来的儿子,是否贴心孝顺?”
“慕司理问这做什么?”叶员外一愣,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实不相瞒,叶员外不在太平县,或许也不知道我这个人在外头的名声。”慕流云一本正经道,“我么,因拿了朝廷的俸禄,就得尽职尽责为朝廷做事,作为司理参军自然免不了经常要处理些刑案大案,剖尸验尸乃是家常便饭。
只是么,这久而久之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一般人家都对我心生恐惧,也不敢将女儿许配与我,我琢磨着自己这辈子八成是娶妻无望了,想要同叶员外讨教讨教过继的事宜和心得,万一回头我也想要在本家的圈子里直接过继个儿子来给我养老呢!”
袁甲瞥她一眼,因这一番话忽然心里面升起了一种不安。
这小白脸二十都出了头却不肯娶亲,家里被慕夫人塞了那么多年轻女子,却也没见他把谁真的收入房中,这几日住在慕家,袁甲可是看得仔仔细细,那些女子对慕流云分明是有的感恩尊敬,有的心存爱慕,可是慕流云对她们……没看见发乎情,倒是真的止乎礼!
对外说是什么因为摆弄死人骨头太多了,姑娘家害怕,所以没人愿意嫁他,实际上怎么看都不是这么回事儿,摆明了只是借口而已。
难不成这小白脸真的是有什么说不得的癖好……?
袁甲的视线从慕流云那边收回来,落在自己身前的世子爷身上,心头不安更甚了。
叶员外被她给出的理由说得有些傻眼,感到难以置信:“司理大人这是在与老夫说笑吧?”
“那自然就是说笑。”慕流云把脸刷地板了起来,“今日我二次登门,为的便是你养女白容的案子,这边我与你问话,你不但不爽快的有问有答,还支支吾吾,反问起我来了!难不成叶员外想阻挠本官查案?还是说叶员外对本官本人有异议,觉得我官微人轻,问不得你?”
叶员外没有想到慕流云变脸的速度居然可以如此之快,被吓了一跳,他平时本就不是什么会与人胡搅蛮缠的性子,现在被慕流云一顶大帽子扣在脑袋上,只觉得一阵阵的发懵,根本无暇分辨她那话说得是否合情合理,只是连连摆手。
“岂敢岂敢!小女出事,我这小老儿痛在心头却无能为力,若是司理能帮我那苦命的养女诚挚恶人,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会那般不识好歹!”他忙不迭对慕流云说,“我本也没打算过继什么子嗣,这事还是容儿向我提出来的!
容儿出嫁之前便与我夫妇二人私下里商谈过,劝我们找老家那边的本家,寻一个懂事乖巧的男孩儿过继到身边,一来她是出嫁女,日后恐怕也顾不上娘家的许多事情,二来若是不过继一个孩儿过来,她便是我叶家的独女。
容儿说,郭家人生性贪婪,此番积极允亲,也一定是看中了我叶家的架势,若是她一直是叶家的独生女,那郭家一定会千方百计去图谋,想要将我叶家的财产吞下肚去,这样一来,待到我也百年大去,所有财产都归了容儿,便都进了郭家的荷包。
容儿对我们说,若她真的是我们的兰儿,那不管如何都是另一回事,可是她只是一个养女,顶了兰儿的姓名生活,承蒙我们夫妇的疼爱照顾,已经感恩莫名,不能再因为自己的私心,还要我们把家产都搭进去填了虎口。”
叶员外说到此处,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转过去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默默垂泪。
这还是叶员外在他们面前第一次真情流露,慕流云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心防便如那堤坝一般模样,千里之堤可溃于蚁穴,心防也同样如此,只肖打开一点缝隙,便瞬间崩溃,再也没有办法闭守回去。
“如此说来,白容竟然还未出嫁,便开始替你们谋划,生怕叶家在郭家面前吃了亏?看来她的确是将叶员外与夫人视作亲人,才会如此放在心上啊!”慕流云感叹一句。
“是的,容儿对我们夫妻二人非常孝顺,一心一意将我们当做爹娘那般照顾,若不是我夫人旧病缠身,请了多少郎中看,都说没得治了,只能等着油尽灯枯,时日无多,她恐怕也不舍得咬牙出嫁,一定会选择守在我夫人身边尽孝的。”叶员外拭了拭眼泪,颤声答道。
“那为何白容在未出嫁之前,便知道那郭家门风不正,嫁过去之后必会对叶家财产生出贪念,意欲图谋,却还是坚持要嫁进这样的一家人呢?”
慕流云没给叶员外太多的时间兀自伤感,而是连珠炮般逼问道:“叶员外口口声声待白容如亲生女儿一般,可是又有哪家的父亲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面跳?若是叶凌兰本人还活在世上,你会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郭泓清那样的草包,面对那样贪得无厌公婆和豺狼一样的外祖?
依我看,叶员外倒像是知道夫人也时日无多,那白容长久地留在身边也没有任何益处,索性便将她嫁给郭家,至于日后的死活,幸或不幸,那就都听天由命了!”
“不是这样,我岂是这么狠心绝情之人!”叶员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指责,气得都哆嗦起来了,“若是我那般无情无义,又怎么会肯给一个养女出十里红妆作为陪嫁?
若依着我的意思,我只想将容儿留在身边,招一个老实厚道知冷知热的女婿上门来,将来容儿生儿育女,我也可享含饴弄孙之乐!待到百年之后,家业由女儿女婿执掌,我也就了无牵挂,可以安心随夫人一起去了。
可是若是如此,容儿大仇未报,一生都无法释然,我又怎么忍心拦她!”
第一二零章 真真假假
叶员外满心悲痛,说得涕泗俱下,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旁的一个小丫鬟急的都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也无济于事,不敢轻易开口,眼睁睁的看着叶员外说走了嘴。
慕流云这会儿倒是坐得稳稳当当的了,还把原本别在腰间的纸扇抽出来摇了摇,明明天气一点都不热,因此她这种小人得志一般的举动也被叶员外身后的小丫鬟偷偷瞪了一眼。
慕流云当然不会去同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反正她拿眼睛瞪自己,自己也不会少块肉,而今日到叶家来所有的目的,也都已经实现了。
叶员外自顾自难过了一会儿,也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大对,不禁变了脸色,看着慕流云和袁牧的时候有些局促紧张,又有些懊恼。
“所以叶员外这些日子其实心中应该是很安稳的吧?毕竟白容并没有真的遇到什么不测,人还好端端的呢。”慕流云问他。
叶员外知道自己已经说走了嘴,现在也不再去做任何蹩脚的掩饰,只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大人,我这女儿实在是个苦命又懂事的孩儿,我现在也并不知道她人在何处,是否安好。我只知道她同我说,郭家她是一定要嫁的,她生父死得不明不白,她娘亲生前曾经对她说起过,当年之事应该是另有隐情。
具体是什么情况,这个我便也说不清楚,容儿没有与我说那么多,只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不是为了替枉死的爹爹讨公道,她断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虽说我待容儿犹如亲生女儿一般,并不舍得她去以身饲虎,可是若是就因为我待她很好,家中也富足,她便将所有过往都不管不顾,一心在我家里顶着兰儿的姓名过富贵生活,不再理会当年自家是如何被歹人所害,家破人亡,忘了自己曾经跟着娘亲艰难度日,颠沛流离,那我也会对她感到不齿的。”
“所以你是真个不知白容现在人在何处?”慕流云问。
叶员外慌忙摆手:“老夫是真的不知啊!容儿她什么也不肯说与我听,我曾经跟她说过,为父虽然没有什么通天的手腕,但是咱们家里却也不缺银两,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有什么我都可以帮她,不需要她把自己给搭上去,毕竟姑娘家名节重要,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
可是容儿说,杀父之仇,丧家之恨,她必须要把这笔账亲手讨回来,她还说原本只是她娘亲的一些猜测,但是她那时候已经确认过娘亲所言非虚,因而此仇非报不可。
容儿到底在策划一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未曾对我说过,还想方设法把我从她的谋划里面刨除出去,就是不想要连累我……她只答应我尽量保全自己,别的就什么都没有像我透露过了……我的孩儿啊……”
叶员外老泪横流,想到白容的周全考虑,险些泣不成声。
慕流云回忆了一下这个案子的诸多疑点和各种细节,觉得叶员外这话不假,从头到尾白容似乎就叮嘱了他两件事,一个是对官府闭门不见,推说缘分已尽,生死有命,另一个就是在得到消息之后,一定要去郭家索要彩礼。
只不过,叶员外不帮忙,不代表别人不帮忙,慕流云相信白容在这件事上也一定早就有了自己的谋划。
“叶员外,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叶员外解惑。”她开口问,“此前叶家曾经放出去了几个家生子,都是叶员外慷慨解囊,为他们赎了良籍,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叶员外点点头。
“当时叶员外同知县李大人说,拿出这么大笔音量为那些家生子赎良籍,是为了给刚刚过继进门的儿子祈福。”慕流云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叶员外,“我相信叶员外如此善心,这个举动里必然也的的确确有为公子祈福的意图,那旁的呢?此事是否也是白容的授意?”
叶员外抿了抿嘴,垂下眼去,仿佛突然之间失聪失声一般,不肯回答。
慕流云见状,也不催促他,更没有任何的恼火,叶员外的这种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很显然这件事是与白容有关的,至于有什么关系,不用叶员外说,也能够猜出个大概来。
她扭头对旁边的袁牧说:“大人,我需要问的都问完了,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知大人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想要同叶员外询问或者叮嘱的?”
袁牧抬眼看了看叶员外,薄唇微动,只说了一句:“员外节哀。”
说罢便起身往外走,袁甲立马跟上,慕流云冲着有些错愕的叶员外拱了拱手,也不用人送客,自己溜溜地跟在袁牧身后穿过前院,离开了叶家。
三个人依次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慕流云让车夫驾车直奔北安县,车夫立刻驱动马匹,马车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袁牧坐在车上,气定神闲,慕流云坐在对面,志得意满,只有袁甲,一会儿瞄一眼慕流云,一会儿看看袁牧,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多少带着几分困惑。
袁牧沉得住气,慕流云可没有他那两下子,在不知道第几次发现袁甲偷偷往自己这边看的时候,开口对他说:“差爷,你若是有什么疑惑,不敢问袁大人,那你就问问我吧!”
袁甲被她一下子说出了自己憋了半天的意图,一张黑脸微微泛红,不过既然慕流云已经打开了这个话匣子,他便也没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了。
“方才那叶员外说他不知养女白容的下落,慕司理可辨其言辞真伪?”他问慕流云。
“这有何难。”慕流云点点头,“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
袁甲一愣,抿着嘴瞪慕流云。
这小白脸绝对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读书不多,斗大的字也只能堪堪认得一筐半篓,偏偏自己问他个问题,他给了自己这么一个回答!每个字都认得,就是合在一起听不懂啊!
第一二一章 请君入瓮
慕流云被他瞪了一眼,嘿嘿一笑,她早就发现这个袁甲是个大老粗,说话直来直去,想东西也一根筋,作为郡王府的护卫,他的品性倒蛮符合袁怀的那个封号,那绝对是又忠又勇。
只是忠勇有余,谋略严重不足!
别说是出谋划策了,就连说话多绕两道弯,这位老兄也犯迷糊!
所以么,在武力方面自己根本就没有同对方照量照量的余地,好不容易遇到对方脑袋打结的时候,不戏弄他一下,慕流云也会觉得有些心有不甘。
不过呢,毕竟袁甲人也不坏,捉弄也得有个限度,否则就变成羞辱了。
不管是从袁甲的武力值,还是他作为袁牧亲随的身份,慕流云也不想真的惹恼他。
“差爷莫恼!”她开口道,“你想,不管叶员外实际上对养女白容的计划了解多少,有一个事实是他也无法否认的,那便是白容的计划能够得以实施,依靠的就是叶家的把薪助火。
也就是说,叶员外对白容的一切举动都是持支持态度,那我问他白容是否安好,问他白容的藏身之所在何处,他即便是说了,我们又如何去辨别真伪?
叶员外尽可以随便给咱们一个方向,随口编那么一个庄子,让咱们翻山越岭去寻人,真要是寻不着的时候,他也可以说或许是白容后来又跑了,或者是没有按照原本说好的地方藏身,他现在也一无所知,我们很难证明他在撒谎。
所以他说不知,倒也算是厚道,至少给咱们省了许多胡乱找人的力气。
想来当初白容应该也未必什么都告诉给叶员外知道,毕竟叶家能够提供的帮助已经着实不少,要是再被卷入更深,事后断然难以撇清,那她无异于恩将仇报。
现在这样,叶员外或许装傻,或许真的一概不知,总之你说不出他当初嫁女儿和现下索回陪嫁的错处。”
“那赎良籍的事情呢?”袁甲觉得慕流云那一番话听起来似乎还是有些道理的,想了想,又问,“叶员外方才摆明了装傻充愣,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们,你为何不追问了?”
“无须追问,叶员外已经将答案告诉我们了。”慕流云摊手道,“白容的整个计划都需要有人在外接应,一个人无法完成,并且此人必须是身强体壮的男子,胆子还要够大,因而绝不是随随便便找一个贴心的小丫鬟就能够胜任的。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在于,此人需要有一个自由身。她在议亲之后、嫁入郭家之前开始谋划一切,因而这样的人选自然是没有那个时间在郭家里头培养。
若是直接从叶家要一个小厮、家丁帮自己做事,万一事情未能顺利进行,中途便计划败露,与她内外勾结的人竟然是叶家的家丁,这可就要给叶家惹上大麻烦了!
此前叶家带着白容迁居江州之事,身边带着几家老仆,这些老仆必然是家中最为忠实可靠的,不仅不会像那老奶娘一样,因为自己对叶凌兰的感情而极力反对收养白容,又不会口风太松,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不多久便把自家小姐是个冒牌货的事情抖出去。
白容以叶凌兰的身份在叶家生活数年,那个叫鸳鸯的小丫头半夜跑来找我喊冤的时候曾经说,白容待下人都是极好的,从来不摆架子,十分亲善。
因而我猜测,在她决意要谋划报复万家的时候,就已经从叶家带过来的忠仆当中物色好了能够充当自己帮手的人选。
至于为什么叶员外要大费周章,从老家又叫来了几个老家仆的家生子,一并都给赎良籍放了出去,也很简单,因为原本在江州西泗县这边的家生子实在是少得可怜,若平白无故忽然放走了一个两个家生子,看起来十分可疑,但一下子放走许多人,还打着给儿子祈福的名义,看起来就顺理成章多了。”
袁甲听她说完这些,总算是理顺清楚,脑子也转过了那个弯:“所以我们要找的岂不就是之前从叶员外老家被带来西泗县,这回又被放出去的家生子里面的人?那咱们去北安县作甚?为何不去将那几个家生子都抓回来,挨个审一审?”
“何须搞得那么辛苦!”慕流云摆摆手,“咱们今儿就来个瓮中捉鳖,这会儿估摸着另外的那位差爷已经带着提刑司的衙差兄弟们到北安县万家去拿人了,到时候人家自动送上门来,咱们只需要等着就好。”
说着她挑开马车上的窗帘往外面看了看:“方才我提到万老太爷今日要被抓了游街,叶家就已经有一个小丫头跑出去找人报信儿了,若是脚程快的话,看这个时辰……等咱们到北安县的时候,要么可以看一场戏,要么可以直接等着现成的人犯需要审。”
“你就确定那白容一定会出现?”袁甲对慕流云的笃定感到疑惑。
“我不确定。”慕流云摇头,“她自己或许并不会现身,但是那个替她办事的家生子却一定会露面!这个计划白容已经谋划了那么久,她不可能不看完最后的一出戏。
所以就算她自己不敢现身去看万老太爷落网,至少也得派个可以充当她眼睛的人去替她看一看,咱们等的就是这么一个’眼睛’。
只要’眼睛’落到了咱们手里,想要找到白容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总比一个劲儿的逼问叶员外,逼着他想一个什么瞎话来骗咱们的好!”
袁甲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慕流云扭过身子,胳膊支在窗框上,挑着电子往外看,悄悄叹了一口气。
听叶员外的意思,这个白容的生父当年的意外也是存着疑点的,所以她才会这样铤而走险地谋划,想要替父报仇。
而自己那倒霉老爹,直接毫无征兆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她这个做女儿的真是好生惆怅,哪怕是想要替自己爹报个仇,都不知道究竟要找谁去报……
第一二二章 虚张声势
“慕司理何故叹气?可是有什么心事?”袁牧忽然开口问。
慕流云被吓了一跳,自己方才那一声叹息可以说是细不可闻,没想到居然被他发现了!
“回大人,我哪有什么心事呢,不过就是行到了那个白容的身世经历,感觉有些五味杂陈罢了。”她连忙堆起笑脸来回答袁牧,努力让自己笑得一脸诚恳。
袁牧看了看慕流云,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打量了一番,才点点头,也转头看向窗外。
慕流云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在心里松一口气?因为她要是再叹一口气,怕又被袁牧发现并且盘问起来啊!
这个家伙难不成生了一双狗耳朵?怎么可以灵到何种地步!
慕流云心里暗暗的想,并且很庆幸,多亏这个家伙还不会读心术这种邪术,否则就冲方才自己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就算不诛九族,估计也差不多了。
毕竟说一个皇亲国戚生了一双狗耳朵,这不就等于说……
不敢想!不敢想!慕流云连忙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免得把自己吓死。
其实慕流云方才说自己没有什么心事,倒也不是完全在敷衍袁牧,对于自己那个失踪多难的老爹的事情,她的心态和白容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白容幼年时期毕竟和生父生母曾经在一起真真切切的生活过,因而在生父遇害之后,更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悲剧,自己落入人牙子手里,一度颠沛流离。
而自己在母亲的庇护下,除了不能以女儿家的面目示人之外,别的倒是都挺自在。
虽然偶尔也会有些怅然,但是一想到女子并不能接触刑案,更别说验尸剖尸,慕流云就又觉得扮成男子就扮成男子吧,好歹能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对当年父亲失踪一事唯一的一点执念,恐怕也更多的是为了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嘴上不说,实际上始终对父亲念念不忘,日思夜想,所以慕流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查到事情真相,哪怕是把父亲的尸骨迎回来,待到母亲百年之后,将二人合葬在一起,这也算是了解决了母亲的一桩心事,让她能够心里面舒坦一些。
当然了,袁牧的来意现在还摸不清楚,因而慕老爹的事情能不提,慕流云就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多年来的女扮男装教会了她一个行事准则,那就是不重要的事情大而化之,高调一些,大大咧咧,都没有问题,越是重要的反而要能不提则不提,越低调越好。
马车晃晃悠悠,把三个人送到了北安县,才一进北安县,他们就能够感受到马车外气氛上面的异样,许多百姓在路边交头接耳,脸上带着一种看戏的兴奋,甚至还有些雀跃。
“看样子,提刑司的差爷们应该已经把那万老太爷给拉着又过了街了!”慕流云向外看了看,将帘子放下来,长出一口气,对袁牧说。
袁牧点点头:“直接去县衙。”
“好咧!”慕流云爽快地应声,对外面赶车的车夫喊,“听见大人的吩咐了没有?去县衙!”
车夫答应着,驱赶着拉车的马儿朝北安县的县衙方向去,因为自家少爷做司理参军,偏偏有不会骑马,所以每次要去太平县以外的其他几个县办事,都是他驾车帮忙送过去,这几年下来倒也把江州地界各县衙的路途给急了个清清楚楚,走得熟门熟路。
北安县的县衙是这几年才修葺过的,看起来比西泗县的县衙要堂皇许多,门口立着的两个衙差也是人高马大,满身官威,虎着脸瞪着打从衙门前头经过的人,那副架势就好像是谁要是想要进衙门去,他们就要把谁拎起来揍一顿似的。
慕家的马车外观看起来非常朴素,不显山不露水,也并不是很大,拉车的也是普通的马匹,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高头大马,于是才停在衙门口,两个衙差立刻迎了上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冲慕家的车夫吼道:“你!说你呢!走走走!赶紧走!也不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衙门口停车挡着路!你好大的胆子!”
慕流云一挑门帘跳下车,一边理着袍子上面的褶皱,一边语气轻飘飘,头也不抬说道:“此言差矣,我家车夫胆子可是小得很,不及二位的官威啊!”
两个衙差一见马车里跳出来一个中等身材,又生得瘦削的小白脸,对方还用如此讥诮嘲讽的语气对他们说话,不禁有些恼火,拳头一攥,水火棍一提,就要冲着慕流云二来,慕流云不紧不慢地掏出自己的腰牌往那两个人面前晃了晃。
“去!把你们家张大人给我叫出来,提刑大人前来,他还不赶紧出来迎接?”慕流云把腰牌一收,轻飘飘又甩出一句。
那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衙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也没敢贸然行事,其中一个人留下,一脸将信将疑地瞪着慕流云,另一个则跑去报信。
这功夫袁甲也从车里下来了,他比那虎背熊腰的衙差还要高出一个额头,更不用说一身的凛凛杀气了,往慕流云身后那么一站,明显感觉到原本对慕流云身份半信半疑的那衙差都有了几分气短的味道。
慕流云看看那衙差,再扭头看一眼袁甲,心里对于不怒自威和虚张声势之间的区别,似乎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不一会儿,进去报信儿的衙差回来了,一路小跑往外跑,身后还跟着个同样一路小跑的中年人,此人年纪与孔县令相仿,生得矮矮胖胖,但是和孔县令那张和气的脸不一样,此人生得三角眼蒜头鼻,还有两撇稀稀拉拉地小胡子,即便穿着一身县令的官服,也看不出一点端庄沉稳之气,反而像是偷来的衣裳。
那人急急忙忙往外跑,跨出大门口的时候,还差一点被那门槛给绊了一下,若不是身旁的衙差帮忙搀扶一下,搞不好现在就已经给慕流云和袁甲表演一场“五体投地”了。
第一二三章 没眼力
这人便是北安县的知县,名叫张耀祖,估计是父辈也曾对他寄予厚望,怎奈年轻的时候屡考不中,仗着家中祖产丰厚,一直蹉跎到了中年,后来也不知是哪天打雷把脑子给劈灵光了还是怎么着,竟然捞到了功名,然后任了这北安县的县令。
此人与谨小慎微的孔县令不同,和李源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李源的所有功绩自然是不用多说,孔县令虽然做起事来缩手缩脚,但也算是一个希望能给百姓做些好事的父母官,只是中庸怯懦了一些。
可是这张耀祖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本也不算特别破旧的县衙给拆了,说什么也要重新翻盖一个,理由是父母官就得有父母官的威风,就像父母在家里也必须得有架子一样,否则小字辈们就不会敬畏,更不会乖乖地守规矩。
慕流云看一眼张耀祖身后漂亮的大门,感觉袁牧对这人的印象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张耀祖这功夫已经跑到了慕流云面前,他对慕流云这个司理参军在心里面自然是不大看得起的,但是面上还得笑得恭敬热情,毕竟在他的理念当中,这个从八品的娘娘腔小司理虽然品级低微,但是再怎么低那也是杨知府身边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因而马虎不得。
“慕司理!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难不成,是为了上午的那件事?”张耀祖凑上来在她耳边问,“今天上午来了一伙差爷,在我北安县里拿人,闹得动静可有点大……
他们去的万家,那是我们北安县里面有头有脸的大户,今儿这么一闹恐怕不太好啊……”
“万家的事不是你我能够插手的。”慕流云正色对他说,“今日袁大人与我同来,张大人还是赶快恭迎袁大人下车吧,剩下的事情,等进去了之后再说吧。”
这个张耀祖,分明就是拿了万家不知道多少,现在手软加脚软,竟然迫不及待就想要开口替万家求情,可真是数银子数昏了头!
她这么一提醒,那张耀祖倒也回过神来,赶忙应了一声,理理官服,凑到马车跟前,规规矩矩鞠躬道:“下官恭迎袁提刑!”
张耀祖这人别看只是一个北安县的县令,却比杨知府都还要精明许多,平时最喜欢各种打听收集各路消息,对于袁牧的来头那可是门儿清,态度自然格外恭敬。
袁牧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张耀祖连忙请衙差把慕家的车夫带下去喝茶休息,给马喂点好料,袁牧伸手拦了一下。
“张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们呆不多时便走。”袁牧眼睛朝那两个满脸横肉的衙差扫过去,“若是张大人不嫌这马车寒酸,停在衙门外头碍眼,便在这里不用管它便是了。”
“大人哪里话!”张耀祖听着袁牧这话觉得话头不大对味儿,也不敢乱接,只好讪笑,“我只是想着来都来了,卑职略备薄酒,中午留袁大人和慕司理吃个便饭来着……若是大人赶时间,那卑职万不敢耽搁大人的正事,车子停哪里都看大人方便!大人,您里面请!”
“方才我见北安县衙大门口这两个衙差甚是威武,立在门旁如怒目金刚一般,有人靠近便上前驱赶,可是张大人的授意?”袁牧脚下没动。
他不动,张耀祖也不敢乱动,迈出去的步子又讪讪收了回来:“大人请勿见怪,这两人有眼无珠,也不识得大人的马车,因而不小心冲撞到大人,还请大人多多宽恕!”
说着,他赶忙示意一旁的两个壮汉:“还不快给大人赔罪!”
两个衙差方才也已经察觉方才那几个人来头不小,这会儿张耀祖都发了话,哪还敢有什么犹豫,赶忙噗通跪在地上。
“依张大人的意思,若今日来的不是本官,而是寻常百姓,如此驱赶便是可以的了?”袁牧没有理会那两个跪在地上的衙差。
张耀祖没想到这位上官竟然如此难对付,一时之间有些发慌,忙解释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些百姓平日里经常因为一点琐事便跑到衙门来又吵又闹,若是不叫人在门口看着点,那我这衙门里面哪还能有半点清静!
今日这两个蠢材有眼不识泰山,着实不能再留在大门口当差,回头我便换两个伶俐的!”
“为县令者,乃一县之父母官,”袁牧抬眼看看张耀祖,“若张大人怕麻烦,那不如解官还乡,归隐田园,便可安享宁静了。”
张耀祖哪里有胆子再开口,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淌,也不敢抬袖子擦一下。
“大人,这两个衙差上次我来北安县办事时还不曾见过,想来应该是张大人新招来的,不懂事,您教训过了,估计以后也就长记性了。
时辰不早了,要不然咱们先办正事?”慕流云在一旁默默观望了半天,这时候开口道。
袁牧点点头,算是接受了慕流云的提议。
张耀祖悄悄冲慕流云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慕流云对他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袁甲倒是有些不大爽快的,方才他就觉得这种狗仗人势的衙差必然是张耀祖这种装腔作势的狗官熏陶出来的,既然爷这次都开口敲打了这姓张的,自然应当顺势而为,来个杀一儆百,免得这厮以后在这北安县作威作福。
结果关键时刻,小白脸居然跑出来和稀泥,爷居然还就卖了面子给他!
不过既然袁牧已经点了头,甭管痛快不痛快,袁甲也不敢做声,只能憋着一口气,跟着袁牧往里面走。
他的反应都被一旁的慕流云看在眼里,若不是张耀祖在一旁看着,估计这会儿她都已经忍不住摇头叹气了。
今天若是袁乙跟着一起来,八成早就看明白自家主子的意图了,偏偏今天一起来的是这个愣货,保不齐方才这家伙还一心等着帮主子动手修理那几个仗势欺人的衙差,给那张耀祖一个下马威呢!
第一二四章 不动
慕流云在一旁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袁牧根本就没有打算动那个张继祖。
虽然打从认识到现在,时间也不长,但是架不住这几日几乎可以称之为朝夕相处,慕流云对袁牧的行事风格也已经能够摸清楚一个大概了。
这个家伙如果真的想要对谁出手,在那之前是绝对不会让对方有任何不好的预感,要的就是一个不动声色,又快又狠,杀敌于措手不及。
可是从方才下车开始,这位爷就在摆官威。
若不是之前和他一起去找过李源,看到过他是以何种态度对待同是下官的李源,或许慕流云也会像现在北安县众人一样,都认为这就是四品大员的架子,可现在她很清楚,袁牧摆明了是想要震慑张耀祖,让他收敛。
照理说,即便抛开郡王世子贵为皇亲的这一层身份,但是提点刑狱公事这一官职,对于未能奉公职守的地方小吏进行惩戒,那也完全是在职能范围内的,那么袁牧的这些举动摆明了就是他只想对方收敛,并不打算有什么大动作。
那么作为这样的一位居高位者,人家狠话都放出去了,若是没有人在旁边帮忙找个台阶,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
亏得自己机灵,揣摩出了袁牧的心思,不然靠袁甲那一根筋可就麻烦了。
慕流云又瞥了袁甲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对这耿直憨货感到有些无奈。
一行人进了北安县衙,袁牧问张继祖:“我的人在哪里?”
“回禀大人,您提刑司的诸位官差兄弟说是万家的事情要等您来了之后亲自发落,还有一位兄弟,游街的时候说是捉了一个毛贼,我说交给我处理就好,但那个兄弟说必须大人来了之后再做决断,所以我已经安排他们在了后堂喝茶,这又是拿人又是游街,也怪辛苦的。”
张耀祖赶忙回答:“大人您看,都这个时候了,要不然让卑职安排兄弟们吃些东西填填肚子?我已经叫厨房另外准备了酒菜,大人舟车劳顿,也稍事休息,吃点东西吧?”
“张大人不必客气。”袁牧态度疏离,并没有打算给张耀祖这份脸面,偏头过去示意一旁的袁甲:“去,让我们的人立刻准备出发,该押走的人一律带上。”
袁甲一抱拳,抬腿就往里走,张耀祖连忙叫一旁的衙差帮忙带路。
慕流云本还有些纳闷儿,他们这样风尘仆仆感到北安县来,难道为的不是在这里审问那个被袁乙在游街时候逮到的“小贼”么?为何看现在这个架势,好像是准备立刻就走呢?
要是这样,那他们方才直接让车夫赶车去提刑司衙门大牢多好,何苦跑北安县来?
还有,如果就这么离开了北安县,难道白容不找了?
慕流云猜测过,白容在事成之后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就是这北安县,因为万家在这边,这也是她真正想要报复的对象,万家是否能如她的预期那样受到惩罚,只有在北安县才能得到最灵通的消息。
不过在等袁甲到后面去通知别人的功夫,慕流云偷偷琢磨了一会儿,倒也大概猜出了袁牧的心思——张继祖摆明了是与万家有些渊源的,而那个被捉到的“小毛贼”十有八九就是白容的帮手和心腹,在北安县衙这边审讯此人,无疑会让张继祖从中猜到一些端倪。
这样一来后续的情况会怎么样,会不会又横生出其他枝节,就都不可知。
她赌一只天香楼新出炉的喷香鸽子,呆会儿把人带出去之后,袁牧一定会让甲、乙二人当中的一个随其他衙差一起押着万老太爷等人回提刑司大牢,另外一个与他还有自己留在北安县,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审上一审。
慕流云对自己的这一推测十分笃定,觉得甭管跟谁打赌都是稳赢的。
可是她悲凉地发现,这个赌她根本就找不到人来跟自己打。
很快袁甲就带着其他的衙差出来了,十几个衙差押着五六个人,为首的应该就是万老太爷,此人和那郭泓清在眉眼轮廓之间还真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万老太爷虽然年纪一把了,却一点也不佝偻,身架竟然比郭泓清还更显魁梧一些似的。
尽管面目相似,但郭泓清满脸都是一副沉醉于温柔乡无法自拔的憔悴,眼神涣散,两脚发飘,看那精气神儿就让人觉得虚得很。
万老太爷就完全不一样了,一把年纪身板儿却很结实,眼神还好像带着钩子一样,咬牙切齿时腮帮子的肉支棱着,一副一旦扑上来绝对能给慕流云咬下一块肉的模样。
很显然,这位万老太爷是认识自己的,这倒也说得通,不认识自己的模样,他要怎么勾结山贼伏击自己呢!
迎着万老太爷凶狠的眼神,慕流云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万老太爷脸上的凶狠立刻就变得好像不小心踩到了屎一样,满是厌恶地把脸扭向了一旁。
万家的这一串都被押了出去,张耀祖在一旁挪着小碎步来回溜达,在和万老太爷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分明是带着几分心虚,八成原以为能从提刑大人那边磨来几分薄面,帮着万家周旋一番,没想到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上来自己还被敲打了一顿。
袁乙走在一行人的最后面,手里面押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此人生得瘦小,一身粗布衣裳,看着就好像是谁家店铺里面的伙计或者学徒一般。
这男子被袁乙擒着,也知道挣脱不开,所以只是闷着头走,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从慕流云他们面前过的时候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袁乙比袁甲的心思可活络得多,出来的时候朝袁牧那边看了一眼,袁牧冲他使了个眼色,他便一声不吭的押着那个男子径直出门去,没有半点犹豫,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说。
人都带出去了,袁牧也转身往外走,张耀祖急得赶忙跟上,却被慕流云拦了一下。
“张大人。”她抬手示意张继祖止步,“留步吧,可不能再送了!”
第一二五章 茶水钱
“慕司理,这……”张耀祖看慕流云是同袁牧一辆马车过来的,方才袁牧敲打自己的时候,慕流云帮自己找了个台阶,袁牧居然也卖了面子给他,对这个原本只给三分面子的小司理顿时就有高看了一些,于是压低声音问,“我可是哪里得罪了咱们这位提刑大人了?”
“大人何出此言呢!”慕流云对他笑得亲切,“张大人忧国奉公,乃是大瑞栋梁,袁大人心明眼亮,又怎么会看不出张大人的可贵呢!
张大人可知这位万老太爷是因为什么缘故而被袁大人缉拿的?”
张耀祖一愣,这事儿他上哪儿知道去啊!万老太爷过去的那点脏事儿他倒是心里有数,可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陈年旧账,不可能已经风平浪静了这么久,又会被提刑给翻出来。
至于这一次,等他收到了万家人的通风报信,说万老太爷被人捉了去游街,他想要带人过去看看情况的时候,袁乙都已经押着人游完了街,都快堵到县衙大门口了!
提刑司的那一众衙差也是训练有素,不管他这中间怎么找人过去搭茬儿套话儿,人家就是一言不发,给茶也不喝,就那么虎着脸守着万家那几个人,别说是跟万家的人通个气儿了,就是想要递个眼神儿的机会也没有给过。
“这事……愚兄还真不大清楚,不知贤弟是否能帮愚兄指条明路?”他听慕流云这意思,似乎是对此事有一定了解的,连忙凑近一点,小声询问。
慕流云脸上笑眯眯,胃里都觉得翻腾了,这人还真是现实得很,用不着的就狗眼看人低,求着人时就愚兄与贤弟!
“张大人有所不知,这万老太爷也着实是有些猖狂了。”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他竟然因为一点私怨,就买通山贼行刺朝廷官员!你说这事儿是大还是小?”
“啊?竟有此事?!”张耀祖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可能不过就是争抢些生意,做了些手脚,把外头的商贾、下人给打伤打残,或者闹出了人命,只要事情按在自己手里就还有回旋余地,该化小的化小,该化了的化了,没曾想竟然是这么大的事。
可是平日里万家也着实孝敬了许多,这个时候如果自己就随随便便不去过问,以后万一那万老太爷回来了,万家也没有伤元气,那这事就尴尬了。
自己将来总还是想要往上爬的,少不得要攒些家底,得罪了县里的大户可不行。
“贤弟,不知道万老太爷冲撞的是哪位差爷啊?”张耀祖眼珠子转了转,继续拉着慕流云探问,希望能够找到回旋余地,“这里面是否存有什么误会?贤弟能否帮忙打听一下?”
“打听倒是不必。”慕流云两手一摊,“遇刺的官吏正是在下,目击者便是袁大人。”
张耀祖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因为太过于诧异,嘴巴都吓得张开了。
原本还以为可能就是找人去教训了哪个衙差,没想到竟然就是这个慕司理,偏巧当时袁提刑还就在旁边亲眼所见?那这事儿都不是板上钉钉,那简直是棺材板上钉了钉啊!
“贤弟没事吧?快让愚兄瞧一瞧!”张耀祖连忙做关心状,将慕流云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然后用拳头一捶自己手心,“这万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怎敢如此猖狂!”
慕流云摆摆手:“受了一些小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所以啊张大人,现在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袁大人今日哪里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啊!他是气那万家目无王法,猖狂至极啊!就是这一股子火有点不知道往哪撒,辛苦张大人擎着了。”
张继祖这会儿都已经忍不住了,抬起袖子来擦了擦自己一脸的汗。
幸亏方才自己还算近身,也亏得这慕流云帮自己说了话,这会儿还把这么重要的信息传递给了自己,否则自己真的冒冒失失跑去维护万家人,这会儿怕是想要摘也摘不干净了!
而且行刺朝廷官员,还被袁提刑给抓了个正着,万家想要不伤筋动骨是绝对没有可能,从此估计北安县的大户里面,就要再无万姓了!
既然如此,自己当然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马上就破落的人家去赌上自己的官运!
张耀祖无比庆幸,对慕流云也更显热情了,伸手从袖筒里摸出了一包银子,悄悄塞到慕流云手里:“贤弟受苦了!今日愚兄本应帮贤弟压压惊的,看提刑大人的意思,看来贤弟也没办法多留,就请路途上自己吃杯茶吧!
这万家还真是猖狂!幸而老天庇佑,贤弟安然无恙!我北安县里出了这样的凶徒,真是让愚兄深感惭愧,深感惭愧啊!”
慕流云与他推让两下,见张耀祖执意不肯收回去,便笑眯眯地把银袋塞进袖管,同张耀祖客气几句便离开,赶忙去追袁牧了。
那个粗布衣裳的男子被袁乙押着上了提刑司的马车,慕家的马车上只剩下袁牧一个人,慕流云爬上车之后,屁股还没有坐稳就赶忙把方才袖管里的那一小包银子拿出来,递了过去。
袁牧挑眉看她,表情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困惑,但眼神里有多少带了几分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人,方才张大人想要出来送您,我劝了他几句,给他提了个醒儿,他还挺客气,给了我这个,我觉着拿了好像不太好,思来想去还是交给大人好一点。”慕流云答道。
“哦?既然觉得不好,为何还要收下?”袁牧不接那包银子,又抛过来一个问题。
“若是不收的话,那张耀祖必然会对我们有所忌惮,认为大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要动一动他,时时小心,处处防范,那样恐怕不利于大人的长计。”
说完之后,她有点后悔,过去看话本的时候,有过一个军师,便是因为过于洞察自家主公的心思,偏偏还嘴快嘴碎,说出来让人发现了,后来饱受忌惮,最终还是被找了个由头弄死了……
第一二六章 嘴硬
“大人谋略深远,卑职虽不得要领,但也大概能猜到一点皮毛,万一是自作聪明,还望大人多多见谅!”想到这一茬儿,慕流云忙不迭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
袁牧看了看她,嘴角翘了翘,轻咳一声,将慕流云递过来的银袋子又给推了回去:“司理机灵,今日就是张耀祖不谢你,我也打算奖赏你的,所以就当是张耀祖替我准备的吧。”
他都这么说了,那慕流云当然得把银子收下,那包银子不算轻,拿在手里感觉应该能有个十几二十两的,不算是什么大赏,按自己的品级论的话,倒也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只不过,自家底子也不算薄,若是纹银百两那还挺是一笔大钱的,但是这区区十几二十两的赏钱,自己还得承了张耀祖和袁牧双份儿的人情。
慕流云一时之间觉着自己有点高兴不起来,总觉得这买卖亏了。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想起来另外一茬儿,赶忙开口对袁牧说:“大人,我过去可从未收过别人这样的谢礼,这是头一遭……”
袁牧扫了她一眼,点点头:“我心中有数。”
瞧瞧这话叫他说的!什么叫心中有数?这个数儿到底是信还是不信,谁猜得到啊!
慕流云心中无比惆怅,有点后悔,方才倒不如学袁甲那样摸不清状况呢。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抖出去的机灵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算了,好歹也算是赚了这么一小包银子,总好过机灵都错了方向,不等出大门就被找由子罚了一顿要好得多!
这么自我安慰着,马车摇摇晃晃走了一段路,没多久就在路边停了下来,慕流云从车上跳下去,朝周围看了看,这里是一处城边的小院子,看起来平平无奇,自己若是从门前路过,估计连看都未必多看一眼。
再看看门口,已经有两个身穿青灰布衣却身姿挺拔的男子迎了出来,见了袁牧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慕流云心里面也就明白了。
这很显然是提刑司设在北安县里面的暗哨。
其实想想也是,京畿路所辖范围广阔,江州只不过是其中一隅,如果袁牧平日里只是端坐在提刑司的高堂之上,又如何能够了解到各州县是否有冤屈悬案,是否有玩忽职守的昏官!
若是不做司理参军,慕流云或许还不这么想,正是因为任职之后见得太多,她才最最清楚,若提刑司不主动在下面收集信息,像江州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地方,下面各县里的案子根本就传不出这一亩三分地儿。
哪怕各县的县令并不真的主动去加以阻挠,寻常百姓要么没有这个胆色,要么干脆根本就不知道上头还有一个提点刑狱司可以将存疑案件进行重审。
慕流云对袁牧的印象又有了一点改变,她觉得这位世子爷不止头脑聪明,也是真的有认认真真想要做好这个提点刑狱公事,是真的想要解决问题的人。
袁乙早就押着那个粗布衣裳的男子从提刑司的马车上下来了,这会儿为了不惊动外界,已经径直押着人往里面走,而那个男子则全程一言不发,脸色铁青着,没有半点血色。
袁牧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同迎出来的那两个人询问了一下近期周围的情况,那两个人也是有问有答,慕流云跟在后面更加笃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很快一行人就穿过了小院儿来到了一间屋子,从外头看着这就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小屋子,进去一看才发现,这竟然是一间刑室。
“差爷,平时你们在这儿审犯人的时候多么?”慕流云打量着这一屋子的东西,比提刑司大牢里面少一些,不过搞不好刑具比孔胖子的县衙大牢都多!
袁乙这会儿已经把那个粗布衣裳的男子交给那两个提刑司的衙差,让他们将人拉去绑上,他自己站在慕流云旁边,听她这么一问,便笑了笑:“司理莫要害怕,这里平时并不是用来审讯嫌犯的,只是像今日这种状况,带回提刑司太远,又不想麻烦县衙里的人,就到这边来,毕竟方便一些。
我们爷爱干净,不爱让人用那些刑具把人弄得血淋淋脏兮兮的。”
慕流云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她绝对相信袁牧肯定有的是别的法子,能让落到他手里的人比拿那些刑具打都更害怕也更痛苦。
“慕司理。”
慕流云正偷偷摸摸和袁乙说话,忽然听到袁牧叫自己,赶忙凑过去:“大人,您叫我?”
袁牧伸手一指那个已经被绑好了的男子,对慕流云说:“慕司理,你可以开始审了。”
慕流云这一次对他的这种安排已经习以为常了,反正这位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以主审人的身份插手过这个案子,只打算一路跟着看戏,那现在到了这个“戏台”,这一出戏肯定还是得自己来唱,简直太意料之中了。
于是她也不去跟袁牧客套来客套去,径直走到那男子面前,将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今儿这个戏,看得还开心么?”她抖开扇子,装模作样地扇着,“要我说,你也真是疯了!做了坏事还不赶紧收拾收拾报复跑路,居然还敢跑去看热闹!你说说你说说!这样一来,遇到人家火眼金睛的差爷,不捉你该捉谁?”
“小人冤枉!”那男子听慕流云说了这么多,到头来就只吐出了四个字。
“哦?你觉得冤枉啊?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怎么冤枉了?”慕流云很有耐心地问。
那男子本以为慕流云会驳斥他说谎,列举他的罪状,结果对方只是和颜悦色地询问自己到底哪里冤枉,这与他之前在心里面打过的腹稿完全不是一回事,一下子也有些懵了。
“小、小人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也犯法?”憋了半天,他只憋出了这么一句。
“随便看看自然什么法都不犯,不过杀人害命之后,还敢光天化日跑到闹市去看热闹,这就是另一回事了。”慕流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起来挺憨厚老实的一个面相,谁能想到竟然会心肠如此歹毒!”
第一二七章 你还嫩点
那男子嘴唇有点哆嗦:“小人只是草芥小民,没那做坏事的能耐,听不懂大人说什么。”
“听不懂倒是不至于,不过你说的也对,以你自己来说,的确应该是没有那份能耐的。”慕流云将手里的扇子展开来,将有题字的那一面递到他的面前,“来,把这扇面上的字念念!”
男子一愣,本以为自己被带到这种地方,估计上来就是一顿毒打,先给自己一些苦头吃,然后再逼自己开口,结果这才说了两句话,怎么竟然让自己读扇面题字呢?
他瞪着眼睛看着慕流云扇面上的字,别了好半天也没能念出一字来,心里头也不知道面前这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又是什么意图,不免有些发慌。
“小人是个粗人,那些之乎者也的圣贤书小人哪里能看懂,大人这不是为难我么!”他最后只能含含糊糊地打马虎眼。
慕流云把扇子一合,抬手往那人头顶上啪地就拍了一记,吓得那男子猛地一哆嗦,差一点叫出声来。
慕流云也不理他的反应,收了扇子去拨开他的袖子,尽管此人穿着窄袖的粗布衣裳,但是因为身材消瘦,袖口还显得很松,拨一拨就能撩上去,露出他的双手和手臂。
此人的手臂非常细弱,看起来瘦骨伶仃的,既没有习武之人的粗壮,也没有长期劳作的那种紧实,两只手上还有不少的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过看起来都已经比较陈旧了,并不是最近几年留下来的伤痕。
“好一个不识圣贤书的粗人!”慕流云笑道,“我看你不是不识圣贤书,你根本就是目不识丁,一个大字都不认得!我这扇子上是什么圣贤书?我这扇子上分明是太平县天香楼的菜牌子!”
说着她把扇子展开,在那男子面前晃了晃:“谁家的圣贤典籍上写着’芙蓉豆腐’?”
这把扇子慕流云也用了好几年了,当初是刚刚收留了小五儿在自己身边,那孩子就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主儿,之前又一直缺衣少吃,虽然脑子机灵,但是架不住对那酒楼里面的菜品一无所知,尤其遇到那种名字取得又猜不出到底是个什么食材的,就更记不住了。
慕流云每次叫他去天香楼买些吃喝回来,还得特意那纸笔出来写了给他带过去,几次之后,她觉得有些麻烦,索性买了一把折扇,跑去天香楼把菜牌子抄了一遍,以后再叫小五儿去买,便拿着扇子给他,用手在扇子上面指出来,小五儿便能记得位置,不会出错。
后来时间久了,小五儿那猴崽子也是个脑子机灵的,早就把这些都记得滚瓜烂熟,这把扇子的作用就没有了,慕流云索性当做寻常纸扇那样用着。
没想到今天刚好拿来诈一诈这个人。
“还有,你那两只手,瘦弱不堪,干瘦无力,满手都是一些陈年的旧伤疤,摆明了从小体弱,四肢无力,作为下人,在主人家里干点什么粗活儿都干不了,干那点活儿都不够你磕磕碰碰的’功夫钱’,你这样的一个家生子,放你出去,难不成是想要饿死你?”慕流云一边说,一边将那人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还是说,放你出去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你的用处?”
那人没想到慕流云会说出他的家生子身份,脸又白了几分,却又不反驳狡辩,索性也不说话了,把脸别向一旁,垂着眼皮,不去与慕流云对视。
慕流云却偏不让他的视线躲着自己,在那人面前踱来踱去:“让我猜猜,你爹妈应该是叶家的老仆了,因为性子忠厚,又不善言辞,不爱乱嚼主人家的舌头根子,所以在叶员外收养白容,决定迁居到西泗县的时候,就把你们一家子从老家给一并带了过来。”
那男子在听到慕流云提到白容的名字时,脸色更难看了,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地瑟瑟发抖。
“大人说的什么白容,我原本的主家是姓叶,我家小姐闺名叶凌兰,前些年嫁给了太平县郭家,前些日子遭人杀害,大人不去缉拿凶手,为何要为难我?”那人哆哆嗦嗦道。
“这便有趣了,郭家长媳叶凌兰的死讯,在太平县知道的人都不算多,西泗县那边更是只通知过叶家而已,你一个早就赎了良籍,被放出去自谋生路的人,消息倒是灵通!”慕流云等的就是他这句,当即便反问回去,“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小人……小人被赎了良籍之后,便做起了行商,到处走动,自然听说了!”那家生子说。
“那敢问你行商走得是什么道?贩得是什么货?是由北到南,还是由东到西?是一路采买一路兜售,还是两头贩货?是帮客还是边客?”
慕流云的一番逼问,直把那原本面色惨白的家生子问得脸色涨红,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见他被问得哑巴了,慕流云哼了一声,板起面孔:“你被赎良籍放出去不过大半年的功夫,若是做了行商,这会子你还能在西泗县里闲来无事乱逛一番,还能跑去看热闹?
你可知行商的门道有多少?规矩有哪般?撒这些谎之前,都不先打听打听清楚,只想着行商行踪不定,就觉得可以拿来扯谎了?以你这般年岁,就算是大小跟在自己爹爹身边学,都尚不足以独当一面出去跑!更何况你这种半路出家的!”
慕流云一边说对方,一边暗暗庆幸,这回自己还真猜对了!
从李源和江谨那里得到的关于叶家放出去的那些家生子们都做了些什么营生的时候,她就最怀疑那个做了行商的。
虽然说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老爹还是经营商铺的坐商,并且也煞有介事地定期出去进货采购,但是慕流云随着年龄增长,也始终觉得心存疑惑,认为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而母亲在接手之后,也把出外采买这一步省略掉了,因为路途中的各种风险,不同地方涉及到的不同帮会,规矩重重,没有点懂门道的人带着根本不敢去自找麻烦。
连自己老娘都不敢做的事,这么一个要文不识字,要武没体格的家生子就能做得来了?
第一二八章 算你是条汉子
那家生子听了慕流云的一番话,沉默不语,就好像忽然之间被人抽了魂儿去,只剩下一具躯壳被绑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连呼吸好像都变得缓慢轻浅了很多似的。
慕流云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还把头给偷偷转到一旁去,就又踱步把自己戳到他面前:“我说,赵石,你只是名字里头有一个石字,难道脑壳也是石头做的?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以为这事儿是一声不吭就能抵赖过去的么?
若不是你和白容的事情都已经败露了,我们又怎么会把你捉到这里来!”
慕流云竟然把他的名字叫了出来,那家生子似乎也没有想到,他浑身上下抖得更加厉害了,幸亏两只手被绑住,倒也帮他站得直,不然搞不好这会儿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他咬着嘴唇,一副努力让自己不开口不回应的样子,慕流云看了都想叹气。
想来这白容也真的是挺不容易,找能够帮助自己完成计划的人,为了更加稳妥保险,就得找那种靠得住,忠厚又老实的人选,可是这一类人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脑子不够机灵,别说是扯谎蒙人了,就连故作镇定的能耐都没有。
可是若是用那种办事油滑又机灵的,保不齐关键时刻会不会为了自保,先抖了个机灵把自己先摘得干干净净的,然后直接就把白容给出卖得干脆利索!
这两种选择下,如果自己是白容,恐怕也会选这个老实巴交的赵石。
更何况这种事有违国法,事关人命,不是你选人家,许给人家一些好处,人家就一定会愿意入伙听你差遣的。
就比如说小五儿,因为听说要去见的人是传说中见到就要扒层皮的“活阎王”,都能立刻跳车跑了,留自己独自前往,慕流云哪天要是想不开跑去作奸犯科,也绝对不会想要拉这个小子入伙给自己帮忙就是了!
“好,你不想说,那我继续好了!”赵石不肯开口,慕流云索性继续对他说,“你别以为不开口我就什么也不知道,小爷对你之前做过些什么那可是一清二楚!你且听着,看看爷爷说得对不对!
叶员外给你们这些人赎良籍,应该是白容的主意吧?她怕的是事后如果牵扯出这里面有叶家的下人从中协助,会把叶员外也卷进这个麻烦里面,要做一个事先的撇清。
当初被赎良籍之前,你应该就已经做了白容的帮手,其他人能够和你一道赎良籍,不过是借了你的光,是叶家怕单单放了你一个出去,回头有什么事的话一下子就能被人怀疑上你。
只可惜,你选什么营生不好,偏偏要选个行商做名头,实在是太蠢了,一下就露馅儿!”
赵石依旧不回应慕流云,但是从他的表情来看,慕流云的话他可是都听进去了,这会儿脸上已经浮现出了懊恼的神色。
“你被从叶家放出去之后,在外面庄子上赁下了一个还挺偏僻的小院子,还在那里面养了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本是个苦出身,能被选中只是因为身形与白容十分相像。
你把她养起来之后,给她吃好的穿好的,甚至还买了一个小丫头,专门去伺候这位小娘子,让她十指不沾阳春水,拾掇得白白净净嫩生生的。
然后,等到她被保养得更像白容之后,你便伙同白容,将人毒死,带去山里面分尸,伪造出白容遭人杀害的样子,栽赃嫁祸郭泓清,可有此事?!”
赵石被她最后突然升高调门儿的一句质问吓得猛打了一个哆嗦,忽然抬起头,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咬了咬牙:“你说的那些我都认!但是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事情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也是我一根人做的,我一个大男人哪还需要女人家来帮忙!”
“好一个女人家!”慕流云笑了笑,“我方才只说叶员外收养白容,你自己就急着提起叶凌兰来了!现在又说什么需不需要女人家的帮忙。”
她拿扇子往赵石脑袋上啪啪敲了两下:“你要是脑子不够机灵,那就索性老实到底!学人家扯什么谎!能不能不要去做这种自不量力的事???
那我问你,你一个赎良籍放出去的叶家的家生子,过去老家本就不在江州这地界里,随叶员外迁居到江州也是在西泗县落脚,为何要’自己的主意’,去诬陷太平县郭家?
若此事是你一个人所为,那白容现在人在哪里?她为何要配合你’自己的主意’,任由你去陷害自己的官人?”
“我……我与郭家有私仇!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已经被我杀了!”赵石被慕流云问得越来越慌,几乎快要哭出来了,语无伦次地回答。
“那你是吃饱了撑的么?把真的白容都已经杀了,还再杀一个替代品去抛尸?”慕流云凉凉地问,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好,这个问题我不用你回答,反正以你的脑袋,你也想不出来一个像人话的答复。下一个问题,今天你又跑去万老太爷游街的地方凑什么热闹?”
“我……我与万家有私仇,看他被官差捉了游街,所以就想去看看……”赵石脱口而出,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听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小。
“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吧?你说说,换成你是我,听你自己这一套驴唇不对马嘴的说辞,你气不气?”慕流云无奈地瞪他一眼,“从头到尾,白容就只教了你一个’私仇’?”
赵石答不上,只好把脖子一梗,强撑起一副强硬的模样:“反正,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仇是我报的!要杀要剐,你们冲我来就行了!别旁人没有半分关系!”
“好!这话说得,仗义!”慕流云冲他竖起大拇指,“就冲你这话,我倒也敬你是条汉子!你说认识你杀的,那我到要问问你了,你是用什么毒死的那个妇人?”
赵石的表情有些慌,还强作镇定道:“随便买了点,不知具体是什么……”
第一二九章 仇还报不报
“哦?不知具体是什么,却知道能够将人毒死?这倒是有趣!”慕流云笑,“那这不知名的毒物,你又为何偏偏要放进玉片糕里去?”
“因为小姐她喜欢吃玉片糕!”这个问题赵石回答得倒是特别笃定,也很干脆。
“你们小姐还喜欢吃桃花酥呢!怎么不见你给加到桃花酥里去?”慕流云嗤笑反问。
赵石答不上了,抿着嘴耷拉着脑袋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
“好,那我再问问你,你将那妇人的头颅割下来,为何要丢到井里面去,还用便溺污物浇了那么厚的一层?”慕流云不让他回避,又抛出一个问题。
“因……因为……我想让那里足够臭,恶臭熏天的话,就不会有人愿意过去多看几眼,这样就没人能发现那个人头了……”赵石结结巴巴地回答。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你啊!你啊!白容选了你给她做外应,可真的是她全部计划当中的败笔!你的这个脑袋,十个绑一起都没有你家主子一个人的好用!
看你也不是什么聪明人,我干脆还是跟你直说吧。你说人是你杀的,这个我信,毕竟白容也不一定有那么大的力气。
但是若说仇是你报的,那这就未免有些太抬举你自己了!你不会真以为万老太爷被拉去游个街,就算是大仇得报了吧?
你能愿意替你主子把罪名都顶下来,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倒也算是一种心思上的赴汤蹈火了,忠诚可嘉,但是还是输在脑袋笨上了!
白容这么大费周章,你觉得这得是对大的冤仇?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万老太爷去的,现在万老太爷自己作死,倒也算是如了你们的意,但是这样就可以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一脸惋惜地看着赵石,摇了摇头。
“他的家底,你们心里有数,今日那北安县的县令都已经在想办法为他开脱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便能够打通关节,将这事大事化小,到时候万老太爷不过就是被关一些时日,出点血,拿些银子出去打点,过后还是回去继续过他的小日子。
白容背负的冤情呢?难道就能自己化解了么?她为了报仇,被人牙子拐走去卖掉,因祸得福捡来的叶家大小姐的身份都扔掉不要了,疼爱她的养父也不能回去尽孝,甚至不能名正言顺的讨生活,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鬼一样,躲躲藏藏,这就是她想要的?
若是报仇只报到这个程度,杀敌八千自损一万,那你们可真的亏大发了!”
慕流云一副扼腕地模样:“你脑子笨,我给你时间,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你觉得自己替白容顶了罪,把命搭进去,以后留她一个人有家不能回,丧家犬一样的过日子,这样就是你想要的,那你就继续方才糊弄我的那一堆狗屁不通的说辞。
若是你真的替白容着想,我劝你慎重做决定。因为我相信白容是背负着巨大的冤情,并且不止我,包括这位提刑司的袁大人,我们都是嫉恶如仇,绝不能容忍有冤案在自己眼皮底下却不去查明真相的人!
你老老实实说出白容的藏身之地,我们找她问清楚当年之事,有冤伸冤,有仇也得是让恶人将起犯下的罪行坐实,因为那个罪名受到惩罚,这才能算大仇得报!
我言尽于此,到底是让你主子付出这么多,却只伤对方一点毫毛,还是真的想要伸冤报仇,给你时间好好地想想清楚,想清楚了喊我便是了。”
说完,她便转身往外走,顺便示意旁边的衙差也出去。
两个衙差看了看袁牧,袁牧对他们点点头,转身也往外走,两人这才把赵石一个人留在那里,全都到外面的院子里去了。
两个衙差将袁牧和慕流云恭恭敬敬地带到了侧面的一间厢房,那屋里的陈设也很简单,就两张桌子,几把凳子,桌上已经摆上了茶壶和茶杯,估计是方才慕流云审赵石的时候这边准备的,袁乙帮袁牧和慕流云各倒了一杯,自己则站在一旁。
袁牧是他的主子,可以理直气壮地坐下就喝,慕流云却不行,她连忙向袁乙道谢,两个人客气了一番,这才端起茶杯喝了几口。
刚才说了那么老多话,这会儿感觉嗓子都要冒烟儿了,几口温茶水喝下去才觉得舒服许多,慕流云把茶杯放下,就看到袁乙正看着自己,很显然是有话想说,但是又碍于袁牧在一旁没有开口,所以也不好意思直接向慕流云发问。
慕流云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她对袁牧身边这两个护卫的印象其实都还不错,尽管袁甲凶神恶煞的,但是关键时刻帮自己擒了山贼,倒也让人觉得心里挺安稳。
至于袁乙,那慕流云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一点了,这人比他大哥机灵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会看主家眼色,会武功,也够机灵,谁会不希望自己身边有这样的一个护卫、随从呢!
当然了,慕流云也知道这是痴人说梦,这样的护卫,不是郡王府那样的人家,也是养不出来的,自己这种小角色,身边能有个机灵的小五儿就得知足。
既然袁乙自己不好意思开口,那她就帮他:“差爷可是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让司理见笑了,我确实有些疑惑,还请司理帮忙解答。”袁乙听她问自己,便把方才到了嘴边没说出来的问题说了出来,“赵石的身份,还有他被放出去之后有没有赁什么院子,养了什么妇人,这些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去查清楚的事情,司理是怎么做到了如指掌的?”
“了如指掌?”慕流云一愣,随即笑了,“差爷误会了!我哪里是对那些事了如指掌啊!不过就是依着常规推想出来的,全都是我的假设而已!
我之前就觉得那些家生子里面会有白容的帮手,并且保险起见不会是很多人,之后再结合着案情一一推导,便不难得出这样的一个猜测。
那赵石是个一根筋的老实人,所以我模糊掉很多具体的细节,语气神态再笃定一些,说得煞有介事一样,就把他给唬住了。
他被唬住之后,我现在倒也确定了,我先前的猜测果然都是对的!”
第一三零章 赔本买卖
袁乙听了慕流云的话,愣了一下,笑了笑。
平日里习惯了袁牧那种有理有据、板上钉钉的做事风格,对于慕流云的这种做派,他还没有习以为常,时不时还会感到有些惊奇。
慕流云方才在里面一副胸有成竹的笃定模样,让人听了怎么都觉得这是证据确凿之后才能够说出来的话,结果没想到架子摆的这么足,泰然自若地和对方谈了半天条件,竟然没有半句是有根据的,全都是自己猜出来,并且猜得还挺对!
虽然多少有点不太靠谱不大着调的感觉,但也不得不说,这个慕流云也算有点本事。
“爷,我现在就派人下去找白容吧!”袁乙想了想,开口问袁牧,“这北安县就这么大,您和慕司理在西泗县那边跟叶家人才见面没多久,这边赵石就得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跑来看我们带万老太爷游街,被我带了个正着,这不就说明他藏身在附近么?
既然这个人是白容的帮手,那不就意味着白容也就藏得并不是很远,趁着现在赵石被我们抓住的时间还不是特别长,估计白容那边也不至于马上就起了疑心,我们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去找人?
咱们现在人手够用,就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我就不信她一个妇道人家,还能有什么上天遁地的本事,能让咱们提刑司的弟兄找不到的!”
袁牧并没有立刻答应或者拒绝袁乙的请求,而是看看慕流云:“慕司理怎么说?”
“我说啊……”慕流云指了指茶壶,“要我说,那就喝茶,喝茶!”
袁乙虽说脑子活络,这会儿也还是没明白慕流云的意思:“司理是觉得那白容已经逃远了,所以现在我们这些弟兄去找人,不够用?”
“非也!非也!”慕流云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差爷不必兴师动众,太辛苦了!这一大早上又是拿人又是游街,这会儿还是趁这个时间休息休息比较好!
那白容应该是跑不掉的,咱们只需在这里耐心等着,等那个赵石开口把白容的藏身之处告诉我们,我们直接上门去找她就好了,何须劳烦提刑司的弟兄们呢!”
“他会告诉咱们?我方才看他别提多护着那个白容了!”袁乙方才在一旁听得也是明明白白,“明明都已经被赎了良籍放出去,结果他口口声声提到白容的时候,还是一副白容就是他主子的口吻,既然他都这么忠了,又怎么会出卖自己的主人?”
“这个赵石倒确实是个忠的,脑子也有点轴,不然也不至于让咱们能在这儿休息了这么久!”慕流云有些无奈地两手一摊,“我觉得这厮的榆木脑袋,应该是根本就没有明白自己主子的意图,因而才会那么咬着牙同我们死扛,但凡他能体会到白容的无奈,早就应该把白容的行踪告诉咱们,这才是当下对他们更有利的选择。”
“方才司理说白容大仇未报,是真这么想,还是只为了诈那赵石?”袁牧问。
“我的确认为白容大仇未报,眼下的这个结果也并非如她所愿,她对此应该也是心有遗憾的吧!”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我是商贾人家出身,自然满脑子都是一些营收的算计,大人和各位差爷切莫见怪,我觉得眼下的局面对于白容而言,可以说是亏得有点大。”
“说来听听。”袁牧对她的这个看法似乎很感兴趣。
“大人您想,白容若是不这样报复,那她这些年会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慕流云问。
“按照叶员外的意思,应当是为她招赘一个上门贤婿,日子过得应当不错。”袁牧答道。
“正是如此,若是白容不央着非要嫁给郭泓清,现在这个年纪应该也成亲了,以叶员外对她的疼爱和打算,招赘是必然,这样她便一直都是叶家的千金叶凌兰,过的日子不说锦衣玉食,也差不了多少。”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似乎替她感到惋惜:“照理说,一个家道中落,不得不靠替人做些刺绣的伙计来糊口,还年幼丧母,被人牙子拐去卖的女子,能被叶家那样的人家收养,也视作亲生一样的善待着,这也算是从狼窝里面掉进了福堆,绝对是上辈子积德了。
可她为何放着这种安稳无忧的日子不过,放着对叶员外夫妇的大恩大德不去用尽孝的方式加以报答,非要主动嫁给郭泓清那样的草包,谋划着报复郭家和万家呢?”
“那必然是与她生父生母有深仇大恨,所以才会让白容觉得不能苟活,必须要报仇不可!”袁乙觉得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尤其是对他这种颇有些侠义心肠的人来说,也很容易理解。
“是了,此时我与差爷的想法是一样的。”慕流云点点头:“若不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深仇大恨,谁会愿意轻易放弃已经到手的好日子呢!
可是眼下这个结果,即便白容的身份并未被我们发觉,这个案子就按照死者就是叶凌兰本人那样查下去,那最后的结果就是郭泓清锒铛入狱,受律法惩处,郭家元气大伤,万家原本下了注的依仗也没了踪影,仅此而已。
万老太爷之所以今日会被捉了游街,是因为他伙同山匪在市集里面埋伏了想要将我掳走杀了,可是这一桩无论是咱们还是白容,都无法实现预料到的,属于万老太爷自己昏了头,主动伸长了脖子想要往那刀刃儿上面抹。
并且即便如此,此事若不是袁大人如此安排,不论是叫到张耀祖手里头,还是杨知府亲自过问,最后我敢打赌,一定是大事化小,主谋换人,万老太爷破费一些出来打点孝敬,最后全须全尾地回家里去继续安享晚年。”
袁乙听了慕流云的判断,心里面觉得有些窝火,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自家爷正好在督办这个案子,替慕司理撑腰,这件事还真就会朝慕司理推测的那个方向发展。
第一三一章 发重誓
慕流云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是同意自己的看法的,于是继续说:“那么若不是这件事里面多了袁大人这样的一个变数,白容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丢了叶凌兰这个光鲜体面的身份,冒着被官府缉拿归案的风险,即便侥幸逃脱,也是一个无名无姓在衙门里连个光明正大的户籍都没有的’活死人’,要如何讨生活都不得而知,犹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
而郭家还有老二郭泓业可以接手家中的生意,万家的儿子再不成器,想要把家底败光那也是万老太爷寿终正寝、咽气之后才会发生的事。
用自己这一方这么大的代价去报仇,却只能报到这种地步,自己伤筋动骨,对方不痛不痒,这个买卖在我看来,实在是亏得厉害,已经亏到家了!”
“可是……”袁乙有些困惑,他觉得慕流云说得句句在理,但是又有些想不通,“之前的诸多细节,明明给我一种白容这个人心思缜密,算计周全的印象,我总觉得她应该不是这种会做这么亏钱的买卖的人呐!”
“正是如此,所以我在左思右想之后,认为白容自己也很清楚事情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但是她应该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逼着自己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慕流云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她原本的计划,应该不止是这样的一种程度,只可惜因为什么状况,让她没有办法按照原本的计划去一步一步实施了。”
袁牧在这件事上和慕流云有同感:“那白容前期的铺垫与后续的行为的确不大搭调,前面明明显得不急不忙,慢慢谋划,后续却潦草了许多。”
“从嫁进郭家,这几年里虽说白容在人后对郭泓清冷淡不爱理睬,但在人前可是做戏做得足足的,就连万氏那样的刁婆婆也没能找到她的什么小脚,说明她那时候的打算分明是希望能够放长线钓大鱼的,但是后面却开始着急收网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赵石是个什么样的人,方才各位也都亲眼看到了,对于本案的全部过程,他都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因而主谋必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听人拆迁,指哪儿打哪儿的角色。
白容能够根据自己的喜好,考虑到用杏仁油加在玉片糕里面,利用玉片糕本身浓郁的杏仁味儿,以及自己平日里对这种糕点的喜好,制造出了一种死者就是她本人,并且凶手就是她身边对她特别熟悉了解的人这样一种效果。
心思缜密如斯,又怎会想不到赵石从被放出去到现在时间尚短,在还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作为掩饰之前就给她充当帮手,又是租院子又是偷偷娇养一名妇人,这些都太显眼了,很容易隐忍怀疑!
所以我才觉得,这白容应该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让她不得不改变自己原本的计划,提前着手,因而才会露出了一些破绽没有时间细究。”
更具体的慕流云也没有继续说,毕竟她也没有任何的实证可以去证明自己的看法,只是结合着目前所掌握到的情况做出了一些推测,她也怕说得太过具体反而最后错得离谱。
慕流云隐约觉得白容应该是生了什么重病,搞不好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要抓紧了这大半年的功夫,紧锣密鼓的谋划。
袁乙对慕流云的这一番推测将信将疑,见袁牧并未表态,就也没有吭声,几个人在这边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那边有叫喊声,袁牧派了一个衙差过去看看,衙差很快回来,说赵石让他告诉慕流云,他可以说出白容在哪里,但是有两个条件,要和慕流云面谈。
肯谈自然是好的,慕流云起身抬腿就往那屋去,笑呵呵地往他面前一站:“怎么样?想好了?不错不错,还知道谈条件,看来你那脑子也不算太钝!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我有两个条件。”赵石应该是早就想好了,只不过真的面对着慕流云,和她谈判的时候,多少还是显得有些缺乏底气,声音哆哆嗦嗦的,“其一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你们同小姐说什么,我都得在旁边听着。其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知你到底是不是君子,但我要你对天发誓,若是出尔反尔,答应了要帮我家小姐报仇伸冤却说话不算话,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来世转生做个王八!”
“大胆!”后跟进来的衙差正好听到这句话,立刻开口呵斥赵石,“马上就要沦为阶下囚的人,居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同司理讨价还价!”
“无妨,无妨!”慕流云冲那衙差感激地笑了笑,摆摆手,“赵石,我也不诓你,你说的第一个条件,我没有办法直接答应,得问过提刑大人的意思才行。
至于第二条,我倒是可以答应你,我慕流云对天起誓,若是白容的身上真的背负着什么冤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替她查明真相,若有违誓言,你方才说的就统统应验,如何?”
赵石见她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收敛起了最开始的满脸堆笑,甚至还有几分郑重,看起来倒好像有些值得信赖,这才点点头。
慕流云又去请示了袁牧,询问是否可以带着赵石一同去找白容,袁牧想了想,很快就答应下来,让袁乙讲赵石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带上马车,一路好生看管着,一行人出发去找白容。
慕流云对赵石带他们去找白容的曲折路线倒是没有怎么怀疑,倒是赵石一路上都在不停的同她确认之前起誓的内容,慕流云也耐着性子一遍遍地给他吃定心丸。
到最后连脾气相对算是不错的袁乙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吓唬赵石若是再拿这事去烦慕流云,就立刻让车夫赶车回去,白容他带着衙差自己想办法去抓。
赵石一听这话,吓得也不敢再同慕流云啰嗦,车里终于安静了许多。
第一三二章 报仇
赵石不再一个劲儿的拉着自己要赌咒发誓,慕流云也觉得好过得多,至少耳根清净了。
一番七拐八拐之后,马车所经过的地方越来越偏僻,终于停在了一个小院落门前。
“我家小姐就在这里。”赵石看到了门口,忍不住又提了一个条件,“我家小姐胆子小,不经吓,你们让我先进去,然后你们再进。”
“你的考虑倒是也在理。”慕流云见袁乙都已经有些对赵石不耐烦了,便指了指自己,对他说,“我和你一起进去!你总不能说我这模样还会吓到你家小姐吧?”
赵石上上下下把慕流云打量了一番,见她一副清瘦小公子的模样,看起来跟自己一样,应该也没有多大的力气,再瞥一眼旁边板着脸正盯着自己的袁乙,点点头,同意了。
于是几个人下车之后,赵石和慕流云走在最前面,袁乙跟着袁牧紧随其后,四个人到门口,赵石从怀里摸了一把钥匙出来,哆哆嗦嗦地把大门打开往里头走。
这院子很小,破破烂烂的,一副亟需修整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在叶家吃香喝辣,对衣裳的面料都十分讲究的大小姐会住的地方。
院子里一共两间房,静悄悄的,估计除了白容和赵石之外,也没有别人在。
赵石径直走向正房,到了门口也不叫门,扑通一声跪在门口,脑袋就开始咚咚咚地往地上凿,一边磕头一边哭:“小姐!我对不起你!小姐!我对不起你呀!”
慕流云见状,本想上前阻拦,后来想一想,又没有动弹,只能叹一口气,站在后面等着。
这赵石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被赎良籍的,至少他现在已经恢复了自由身,可是说起白容仍旧会一口一个“小姐”这样去称呼她,由此可见这种忠仆的念头是已经植根于他的脑袋里了。
所以又不想让白容的行踪暴露,又怕如果不说真的会耽误了白容的报仇大计,赵石这样的一个老实头面对这样的两难局面,估计也是饱受自己的内心折磨。
与其让他憋着,倒还不如让他把自己的那种内疚和矛盾稍微宣泄一下。
毕竟磕头么,磕得头破血流的慕流云见过,真的活活磕死在原地的,她还真就没有怎么见识过,这样一想就觉得问题不大。
赵石一边哭一边磕头,很快额头就破了一层皮,他面前的那道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一身素白衣裳的女子,看着二十多的年纪,面孔生得很是秀丽,只是面色如纸,就连两片嘴唇也是颜色淡淡的,不见多几分血色。
她打开门,弯腰去搀扶赵石,赵石一见她来扶自己,哭得更惨了,一边哭一边赔罪:“小姐,我对不起你!是我太不小心了,跑去看看万老太爷游街,一不小心被人给发现了……”
“与你无关,八成人家安排游街,等得就是我,只不过是你替我过去看看,所以也替我受过了!”白容的反应十分淡定,不见一丝慌乱,她把赵石从地上拉起来,安抚他说,“这事归根结底还是我的过错,我不该叫你去的。
好了,你快去弄点水,把额头上的血和灰土洗洗干净,再去擦点药膏,我同这几位大人有话说,你不要执拗,快些去吧。”
赵石很显然是不大放心让白容自己一个人和慕流云他们待在一处的,可是白容这样安排,他也不敢违逆,便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转身到院子里的那口井去打水。
袁乙二话不说跟了过去,站在一旁看着赵石忙活。
“二位,里面坐下说吧,我现在这个状况,站久了可能有些吃不消。”白容对慕流云和袁牧福了福身,转身进去。
慕、袁二人随她进屋,屋里头面积不大,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陈设,一张床,一张小桌,桌旁放了三把木头圆凳,桌上有一把大茶壶,白瓷的,茶壶盖子上都有一处破口,看起来白容躲在这里生活期间也着实是不太在意旁的这些东西,极其低调。
白容坐在床边,侧身靠在一旁的床架子上,慕流云和袁牧便也不用她招呼,自己在小圆桌旁拉了圆凳子落座。
“白容,我乃江州府司理参军慕流云,这位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袁牧袁大人,我们今日为何来此处找你,你心里应当是清楚的,想必不需要我再加赘言了吧?”慕流云对她说。
白容微微点了点头:“二位大人,恕民妇不便给二位大人见礼,二位大人今日为何而来,我心里清楚,也不算意料之外,我也算是了了心事,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你倒是个爽快性格,比你那帮手可强多了!”慕流云见白容说话这么痛快,开口夸她。
白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赵石是个老实人,为人忠厚,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与他无关,他只是帮我跑腿而已,所以有什么责罚也都是我一个人的,请不要错怪旁人。”
“你这样就没有遗憾了?”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你可知以万家现在的财力,你的所作所为并不能伤万老太爷的元气?而且现在事情真相被我们挖了出来,郭泓清日后也会洗清罪名,或许家里还会很快给他捐个功名出来。你真觉得你报复到了谁么?
还有,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为何竟如此虚弱?”
原本慕流云虽然已经试想过,白容有可能身染重疾,或者因为别的问题,不得不尽快实施自己的谋划,可是真看到这样苍白虚弱的白容,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吃惊。
“不是最近染上的毛病,有些年头了。”白容苦笑,“当年我家也破败了,娘亲积劳成疾死了,我落到了人牙子的手里,那人牙子丧尽天良,为了怕被拐走的孩子逃跑,在吃食里面给我们下药,让我们没有力气,跑不掉。
待到有人相中了,要被买走之前,他才给停药,看着便又生龙活虎,至于这样的孩子被卖进东家之后能够活多久,他才不会去理会。
我便是那个时候,伤了身体,这些年来始终血亏,只是至今几年越发严重罢了,吃了不少的补品,看过不少郎中,皆无法逆转,因而我不能再等,再等下去,怕是就没命替我爹娘报仇了!”
第一三三章 老家贼
“你要报仇的对象,是万老太爷吧?”慕流云问。
白容并未否认:“大人果然什么都已经查清楚了,那我也不浪费力气去和你扯谎。我与那老贼血海深仇,我本是出生在殷实人家,生父白栋是个布商,一家人和和美美,都因为那姓万的老家贼,害我家破人亡,要不是运气好,被养父养母收留,还一直花钱为我治病补身子,恐怕我十年前就已经成了孤魂野鬼了!
我早做好了两手准备,只求两位大人不要将此事告诉我养父知道,我养父是个大善人,一辈子慈悲心善,若是让他知道了我因此是被问罪丧命,他定然会伤心。
养父与养母一辈子恩爱,对原本的独生女儿也疼爱有加,偏偏先丧女,又丧妻,要是得知连我也死了,我怕他承受不住,倒不如就让他以为我一直潜逃在外,起码有个念想。”
她的话刚说完,赵石从门外一头装了进来,身子都稳不住,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又一骨碌爬起来,连身上的灰土都来不及掸干净,跪直身子冲慕流云和袁牧嚷道:“都是我的错!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们小姐身子这么虚弱,她怎么可能有力气杀人,还把人扛到山里头去丢掉!那些都是我做的,你们给我治罪,我都认!
我家小姐是因为我的怂恿,所以才会想要找那姓万的报仇,是我逼她的!你们治我得罪,放过我家小姐吧!”
白容叹气,起身要去扶他起来,估计是站起来的动作有些着急,身子晃了晃,差一点摔倒,赵石赶忙起身去扶她,把她重新安顿着坐下。
白容拉着赵石,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摇摇头:“你这是何苦……我本也活不了多久了,能够在走之前看到那姓万的老贼栽个跟头,总也不算亏了!”
“小姐,这位大人他答应我说一定会听你的冤情,替你伸冤报仇的!”赵石指着慕流云说。
慕流云赶忙点点头,生怕慢了那赵石又要胡乱慌张,啰嗦个没完:“的确如此,你不妨把当年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说与我们听,若是这其中真有什么冤屈,我一定尽己所能。”
“大人有这份心,将来民妇便是做了鬼,也会念您一份恩情的。”白容叹了一口气,“只是当年官府已经下了定论,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要翻案堪比登天。
这么多年来,我心中始终对家中冤情不能释怀,但也知道没有机会,只能一直遗憾着,恼恨着,结果没想到后来竟然被我遇到了郭泓清,他的模样与姓万的狗贼十分相像,我便想方设法接近打探了一番,这才确定了他就是那万狗贼的外孙!”
“你可愿意将当初你家中之事说与我们听听?”慕流云问她。
“大人若许我说,那我自然是乐意的。”白容点点头,“我本来的年纪,是要比那早逝的叶凌兰还要年长三岁的,今年已经二十有四了,只不过因为儿时家中的那一劫,之后一度缺衣少吃,因而又瘦又小,看起来竟然与比我小三岁的叶凌兰并无两样。
我老家是在距离江州很远的地方,家境虽不及叶家,也是十分富足,衣食无忧。
生父名叫白栋,是一个布商,为人慈爱善良,仁义厚德,待我娘和我都是极好的,不止如此,他待家中的仆人,店里的伙计,都是极好的。
我本来是可以过着和叶凌兰一样的幸福生活,有疼爱我的爹和娘,可是偏偏我家里有那个姓万的老狗贼,他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万狗贼本是我生父布行里面的一个老伙计,因为年轻的时候嗜赌,又好逞凶斗狠,所以辗转了许多店铺,做过很多份工,最后是我生父看他年纪大了,活儿也越来越难找,又诚心诚意恳求我生父给他个机会,这才雇了他,免得他拿不出钱养家糊口。
打那之后,这万狗贼便在我家的铺子里面做了伙计,听我娘说,他安安分分好好干活儿的时候,还是很勤快的,并且嘴巧,能说会道,一副洗心革面要好好表现的样子。
我父亲心善,见他这么努力,觉得他比那些小伙计肩膀上的担子都更重,因而格外照顾他,我目前说,就连当初他女儿出嫁的时候,因为在我们家店里的时日尚短,之前欠了一屁股赌债还没还干净,还是我父亲借给了他一大笔钱作为嫁妆,这才总算把我后来的婆婆给顺顺当当嫁了出去。”
“如此说来,你们白家对万老太爷乃至整个万家都是有不小恩情的。”慕流云感叹道。
“是啊,所以谁能想到这狗贼竟然如此恩将仇报!”白容用衣袖拭了拭眼角,“我生父当年为了保证布行织染出来的布匹品质稳定,都是定期亲自到外地去采买织染所需原料。
以往他都是带着两个小伙计一同去,那次又到了出去采买的时候,偏巧两个小伙计一个刚刚成亲,另一个好端端的砸伤了脚,在家里休养,万狗贼毛遂自荐,说他别看年纪比别人都大,但是身强力壮,可以帮得上忙。
我父亲当时也确实是需要帮手,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又带上了一个小伙计,三个人出发去外地采买,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月杳无音讯。
我生母在家中焦急等待,托人打听,结果全无半点消息,一直到三个多月之后,一日万狗贼自己一个人回来,却是回来报丧的。”
慕流云听着白容讲这一段过往,心中有些戚戚然,虽然那个时候自己还只是一个腹中胎儿,尚未出生来到这个世界上,因而对于父亲的失踪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悲伤痛苦,但依旧可以从母亲的情绪里面体会到几分。
“是你生父与那个小伙计,双双都遭了难?唯独那万老太爷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慕流云整理了一下思绪,问白容。
白容摇摇头:“那小伙计至今生死不明,十有八九也是替万狗贼背了黑锅了!”
第一三四章 识得水性
“此话怎讲?你对当年之事可还能记得清楚?”袁牧问。
白容点头:“民妇没有一天敢忘!这十几年来,每一日每一夜无不盼望着能够替我父亲伸冤,报复那夺我家产、害我父母的恶人!
以往我父亲每次出门采买月余定然返家,绝对不会在外面多逗留,以免家人牵挂,偏偏那一次,一走三个多月,回来的却只有万狗贼一人,我父亲却是躺在一口薄棺里,塞了许多木炭石灰,只能依稀看到本来的面目。
万狗贼说,他们当初进了货之后照例往回返,不巧在半路上遇到了山匪,山匪想要抢下货物,我生父抵死不从,为了护住货物,与山匪扭打在一起,最终不敌山匪,被他们打伤,一脚踢进了旁边湍急的河流当中。
万狗贼与小伙计因为都和山匪缠斗在一起,并没有能够及时察觉,等到万狗贼发现我生父落水,跳进河里,拼命将我生父拉上了岸,却已经没有了生气,而那个原本和山匪缠斗在一起的小伙计也没了踪影,万狗贼说不知道是不是被山匪一并掳走了。”
“这山匪倒也有趣。”慕流云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好笑,“劫走货物钱财还说得过去,若是与你生父同行的还有什么妙龄少女,娇俏少妇,被掳走了也算合理。
好端端的,一大群山匪,劫财也就劫了,还掳走个小伙计?这不是自找麻烦?”
白容叹了一口气:“当年我生父出事之时,祖父母尚健在,但年事已高,其余叔伯早已经分家出去,自扫门前雪,因而万狗贼把这些事情一说,家中一时之间哭成一片,都没了章法,我祖父甚至还为了感谢他想方设法带了我父亲的尸身回来,给他拿了许多银子作为谢礼,万狗贼也没有同我们客气,就都给收下了。
可是过后稍微缓过一点精神来,我生母便对万狗贼的那一番说辞产生了怀疑。
我生父白栋是做事谨慎之人,向来认为这世间任何金银财宝都没有项上人头来得更金贵,舍命不舍财乃是愚人的愚蠢行径,断不会为了不让山匪抢夺货物就去与他们拼命。
以我生父的性格,遇到那种寡不敌众的情形,他不但自己不会去拼了命的护住货物,甚至还会要小伙计和万狗贼谁都不许为了保护货物就去冒险。”
慕流云点点头,这话在理,在最初慕家的店铺还需要去外地采购茶叶的时候,每一次慕夫人都要叮嘱受委托去进货的伙计,到了外乡人生地不熟,切莫得罪地头蛇,哪怕对方狮子大开口,或者往返途中遇到了劫匪,一定都要舍财保命,最重要的就是人要平安。
那么按说一个秉承着这样观念的人,的确不大可能与山匪缠斗在一处。
“我生母说,那一次我生父带人去采买的是一种用来染布的染料,因为比较稀有,所以价格不菲,但是这事一般来说只有从事织染行当的人才知道,对于外行而言,那东西根本就一文不值,看起来就就像寻常的路边石头一样,根本不起眼。
更何况,那种染料的个头儿并不大,重量也不是很沉,带两个人同去不过是去的路上身上带着不少的货款,人多一点心里面比较踏实,回程时染料撞在一个木匣子里面,那小伙计一个人都可以提得动,不显山不露水。
因而我生母对于万狗贼的话产生了怀疑,为什么一群山匪偏偏就对于那么不显眼的三个人格外留意?为什么一群目不识丁的山匪偏偏就知道那木匣子里面的石头样的东西是价格不菲的染料?若是不认识染料,那些烂石头一样的玩意儿对他们毫无用处,若是认得……”
“那就该好奇为什么山匪还有那样的好品味,连昂贵的染料也能认得了!”慕流云笑着说。
“正是如此!我生母对此万分疑惑,认为万狗贼扯了谎,让他到家中对峙,万狗贼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反反复复赌咒发誓,声称自己所言句句属实。”白容冷笑,“我生母质问他,山匪山匪,顾名思义自然是占山为王,四处打家劫舍,为非作歹之人。
那么为何一群应该在山间小路,偏僻密林之类地方拦路抢劫的山匪,居然不在山坳里面埋伏过路的商旅路人,居然跑下山区,还在湍急的江水旁与我生父动手?
我生父出生于江南,自小便水性很好,听祖父母说,幼年时终日泡在外面的河流当中凫水解暑,憋上一口气可以潜游几丈远,还曾不止一次帮忙救下过落水的孩童。
试问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被山匪踢了一脚,落入水中,便短时间之内丢了性命?”
慕流云听了之后心中大为感慨,忍不住对白容说:“这些考量妙极了,每一个疑问都在点子上,令慈着实称得上冷静聪慧了!”
后面还有半句感慨她没有说出来——怪不得能生出心思如此缜密的女儿,白容先前所有的谋划,从头脑这一环节来看,还真的是从她生母那边得了些先天的优势。
白容冲慕流云微微颔首:“谢大人称赞!若是当年身边的人有一个能像大人这样,认为我母亲的所思所想是有理有据的,或许她后来也不会那般无助。
我生母对万狗贼的话并不相信,认为漏洞百出,要与他对峙当时的真实情况,不惜对付公堂,那万狗贼恼羞成怒,对我生母破口大骂,说她妇道人家心思歹毒,不知好歹!
他说他自己为了保护货物不被山匪抢走,本就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加上不大通晓水性,为了救我生父跳入江中,拼死才把尸体捞了上来,还费尽周折将尸体带回老家交给家里,也不指望我们家感恩戴德,没想到非但没落好,还要被怀疑。
我生母要与他对付公堂,但当时的县令叫仵作来看过,说是尸体已经腐坏,无法眼看,万狗贼又拿出了一份出事当地官府仵作的验尸格目,我生母的诉状就被县令给打了回来,再不予理睬了。”
第一三五章 果然有假
“哦?当年出事当地的县衙仵作给出了什么样的验尸结论?”一说到这个,慕流云就来了精神,想要听一听十几年前当时的仵作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那仵作的格目上写了,说我生父身上有多处伤痕,鼻孔里面也有大量泥沙,因而认定是遭人殴打之后落水溺毙。”白容又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声音有些颤抖。
慕流云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就这些?再没有其他了?”
白容摇了摇头:“当年万狗贼带回来的格目是当地仵作奉命照着当地县衙里面收录的那一份重新誊写,用以佐证他清白的。
那是十八年前,我尚年幼,识不得字,不过那万狗贼是当着我们一家子的面,把上头写的都读了一遍,之后又给我祖父看过,确实没有作伪。”
慕流云眉头皱得更紧了,十八年前她尚在孩提之龄,那时候官府是如何断案的,她也不是很清楚,更何况即便是到了现在,各州县府衙的水平也有参差。
照理来说,想要确定一个人到底是落水溺毙,还是死后被丢入水中伪装成溺水身亡的样子,检验其鼻孔之中是否有残留泥沙的确是一个法子,但却不是唯一的一步。
即便是死后被丢入水中之人,若是静水还好一些,若是白容所述那种湍急江水,尸体落入水中即被冲走,在水流急剧冲刷之下,也会将少量泥沙冲入死者口鼻。
因此若想确认死者到底是落水溺毙,还是被人压着头,把脑袋按进水里去活活溺死,又或者是被人杀害之后丢入水中伪装成溺水,还需要其他的检验。
“那仵作的格目上可有关于你生父后脑的检查?是否确认过颈后、脑后有无伤痕?”慕流云问白容,“既然你生母有理由认为你生父并非溺水身亡,那边不能排除被人按头压入水中直至呛水溺毙,这样一来颈后、脑后必有淤伤!”
白容听了摇摇头:“我不曾记得我祖父念出来的东西里面有关于这方面的检验。”
“那可有验过他胃内是否有水灌进去?”
“更是不曾有过。”
“你生父尸体被运回家中的时候,腐烂到何种地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还能回忆起几分来?”慕流云又问。
“能,那一幕早已经刻在我心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抹掉。”白容眼中噙着泪,“我生父生前身形瘦小,可是他被运回家中的时候手脚上的皮均已脱落,就像原本套的是一层假皮一样,两只脚上的皮肉宛若袜子那样褪下去一半。
生父身上穿得也不是离家时候的那一身衣服,说是兴许落水的时候呛了太多的水,导致腹部胀大如鼓,被救上岸没等送去县衙报官,就……就……”
见她有些说不下去,慕流云替她说:“就炸开了对不对?腔子里面的那些东西被炸得到处都是,所以当地的仵作验尸之后,随便找了一身衣裳给他遮了遮身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生父的案子应该是发生在酷暑时节?”
“大人神机妙算,的确如此!”白容听了慕流云的推测,有些惊讶,看她的眼光都不大一样了,“不知大人是如何猜到这件事的?”
“你说的没错,哦不,应该说,你亲娘说得没有错,那万老太爷当年的确是对你们家说了谎,也对当地的官府说了谎。”慕流云叹了一口气,“酷暑时节天气炎热,尸体最易腐坏,若是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之下,受着那高温灼晒,便会很快腐烂发臭,而腐烂之气聚于腹中,无处释放,便会导致死者腹部鼓胀,甚至炸开。
寻常来讲,酷暑十分,这种事情容易发生在人死之后的两到三日之后,若到了炸开的程度,则需要四到五日。
而溺水之人,挣扎得越凶,往往呛水越多,的确会出现胃中有水,腹肚肿胀,但却并不会胀如鼓,更不会炸开。
还有你所说的手脚变成那般模样,也是长时间泡在水中所致,因而你生父白栋绝不可能是被山匪一脚踢进了湍流江水,之后很快就被万老太爷奋力捞了出来。
从你的那个讲述来推测,你生父应该是被浸在静水之中,泡了数日才被捞起来,至于是生前入水还死后入水,这个我没有亲眼所见,不敢妄加断言。
但至少有了这些疑点,倒是可以认定,那姓万的当初的确是在你父亲的死因这件事上蒙了你们,而你生父出事的那个地方,衙门里头也真的是一群饭桶!”
赵石在一旁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半张着嘴巴听慕流云说那些,模样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白容则是泪流满面,掩面啜泣起来,慕流云叹了口气,伸手拦住慌乱地想要去安慰白容的赵石:“你就安安静静呆一会儿吧!你家小姐这么多年不容易,你不是自己也这么说!都到这份上了,你就让她以白容的身份,好好的哭一场,舒坦舒坦也好啊!”
赵石半信半疑地看她,想到方才她玄玄乎乎地那一番推测,便听话地没有去打扰白容。
白容哭了半天,才终于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红肿着一双眼睛,起身走到慕流云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慕流云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搀扶她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要你跪我!”慕流云平日里最受不了这种柔柔弱弱的女子对着自己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那种哀求。
“若是当年我白家能遇到以为大人您这样的好官,或许我生父便不用含冤死去,九泉之下都不安宁!我家也不会被害得家破人亡,如此凄惨了!”白容垂泪不肯起身,“现在这个时候,能让我遇到大人,也已经是老天有眼,怕我若是也死了,我白家的冤情便在无人能解!
大人,我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我皆可以认下,只求大人帮我白家伸冤!我希望在自己死之前,能够看到恶人受到律法惩治,求大人成全!”
说完她重重地一个头磕在地上。
第一三六章 一诺千金
见白容跪地磕头,赵石连忙也跌跌撞撞爬到她跟前,和她一起磕,一边磕头一边嘴里也嘟嘟囔囔着求慕流云一定帮忙伸冤之类的话。
慕流云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去拉白容,顺便请袁乙帮忙把赵石也给拉起来。
“真的有冤情的话,我一定会尽己所能去帮你,只是时间久远,我无法保证最终的调查结果。”慕流云对白容说。
白容对她点点头:“民妇明白!大人肯帮忙我已经感恩戴德了!”
“若只是这样,你白家是怎么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袁牧在一旁开口问。
被问到此事,白容的脸上悲戚稍稍散去,多了几分愠怒:“我生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家中没了顶梁柱,货物货款一样也没有抱住,人财两空,一时之间织染坊和布行都出现了不少问题,缺货的缺货,缺钱的缺钱,祖父和我生母焦头烂额,勉强应对。
结果就在这么一个节骨眼儿上,忽然来了几个外地方,自称是我们家布行的供货商,手里都拿着借据找了过来,要我们家还钱,说是我生父之前从他们那边拿了货,但是没有结算货款,打了借据,他们看在一直合作的份上,就同意了,结果之后就杳无音讯,再一打听,说是我生父已经死了,逼得他们没有办法,只得到我们家上门讨要。”
“那些借据上果然是你生父的字迹么?”
“确是如此,我祖父和我生母都仔细辨认过,确实与我生父生前的笔迹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明明带足了银子出发的,为何不银货两清,偏要写了借据。
更何况那上面的货物数目很大,因而所欠银两数目也不小,这与我生父出发之前的打算并不相符,但是现在人已经没了,死无对证,货也丢了,银子也没有,就连同去的小伙计也不见踪迹,只有借据上面的字迹看起来的确像是我生父的,我们毫无办法。
我老家与进货的地方相距甚远,来往路途并不容易,所以以往进货的时候向来都是银货两清,互不相欠,没有过这种情形,可是字迹对得上,写借据的措辞也与我生父平日里的习惯相同,我祖父也没有法子,家中那时已经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还钱,最后只好将宅子变卖了,换了钱出来还给那些个上门讨债的。
之后不就二老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病倒了,没等入冬便先后撒手人寰。
白家那边因我祖父年轻时不善经商,早早被几个兄弟分了家,之后各家子孙来往本就不多,我还有一个姑母,远嫁出去,在婆家也是自顾不暇,更加不可能接济我们。
我外祖父母过世得早,我生母娘家那边只有一个舅舅,家境并不富裕,因而只能是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幸而母亲有一手刺绣的好手艺,平日帮人做些刺绣零活儿,也教我使用针线,就这样过了几年,终究积劳成疾,也去了……”
白容回忆起自己原本富足的家庭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衰败,不免伤怀,可是一想到万老太爷,又怒火中烧:“在我生母还未亡故之前,我们便听说在我家卖房卖地还了钱之后没多久,那万狗贼忽然之间远走他乡,之后听说是在外面置办了宅子,回来接老婆孩子的时候,显得十分阔气。
我生母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又去官府伸冤,却被当做是疯婆子赶了出来,官府已经认定了万狗贼的那一套说辞,我生母与我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毫无办法。”
“当年的那些借据是否还在?”慕流云也不敢报太大希望,毕竟时隔多年,但还是决定问一问,“还有那用以证明你生父死因的仵作誊写的格目,也还在么?”
“回大人,那些借据都还在民妇手中,民妇这么多年不管如何颠沛流离,从不敢遗失,始终记挂着终有一日,若是有机会能为生父伸冤,或许用得到。
大人若是用得到,我可以叫赵石去帮忙取来,都交给大人处置!”
白容叹了一口气:“然那验尸格目却并不在我手上,当时万狗贼拿到我家,给祖父和我生母看过之后,便交到了县令手里,我这里并没有任何文书留存。”
慕流云点点头,这倒也是常理,那一类的证明文书交给官府报官也是正常的,这件事她不觉得有什么发愁,区区十几年而已,就算白家原本户籍所在的县衙已经遗失了那份证明,原始的验尸格目也一定会收录在案发当地的县衙处,回头真想要查倒也不难。
并且从白容的讲述来看,只要她没有在关键的问题上扯谎,那这位白栋白老爷当年十有八九还真的是有冤情的,结合万老太爷到了北安县之后的种种举动,以及家产的神速增多,这也给白容所述事情又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只是……她老家并不在江州,作为江州府的司理参军,江州下辖各县所有的验尸格目,甭管哪一年的,只要她慕流云想要调出来看看,没有一个县的主簿敢说一个不字,甚至并不需要经过杨知府的允许。
离开江州府的管辖地界,那可就是另外一个回事了!若杨知府肯给自己这个面子,与那边的知府恰好是同年,那这事倒也不难,只肖找杨知府讨一纸信函便可以解决。
可是眼下难就难在这里,先不说对方知府买不买杨知府的账,就先说前些日子捉拿郭泓清的时候,自己越过杨知府,跟着袁牧去郭家这一举动,就已经把那个小心眼儿的山羊胡给得罪惨了,他断不会再帮自己给一个设计陷害郭家的白容出这种信函,帮这种忙的。
因此有一个问题是必须要问清楚的。
“你老家在哪里?生父当年出事又是在哪里?”慕流云问白容。
“回大人,我老家在松洲柳县,我生父出事是在晏州地界。”白容立刻回答道。
松洲确实是太远了一些……,不过晏州……晏州不是也在京畿路管辖范围内么!
慕流云眼睛一亮,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袁牧。
第一三七章 供认不讳
袁牧感受到了慕流云投向自己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慕流云这下心里踏实了,京畿路那可是袁牧的地盘,甭管下面哪一个州,所有卷宗格目,这位大人那都是说调就调,哪个知府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拦他!
只要他肯帮忙,那自己帮白容重新调查当年之事就容易许多了。
“好,回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重新调查这件事,若是万家真的有过谋财害命,谋害东家的举动,我也一定会让他受到律法惩罚,绝对不会让那种为非作歹之人安享富贵的。”心里有底了之后,慕流云回白容话的时候都觉得胸中那口气足了很多。
白容听了这话,眼泪簌簌往下落,一边哭一边拜谢慕流云:“大人的大恩大德,来世民妇定会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来报答!民妇还有一个心愿,若万狗贼有朝一日落入大狱,还请大人为我烧一捧黄纸,告诉我一声!”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以白容之前的谋划,认罪之后恐怕是难逃一死,等到自己替她查出了当年的事情真相,估计她也早就被埋到乱坟岗去了。
“那倒不必。”袁牧这时候在一旁淡淡开了口,一脸平静地看了看白容,“只要你老老实实认罪,将之前所犯罪行皆如实道来,我可以推迟你的刑期,将你关在狱中,直到慕司理替你查明真相,到时候再处置你,你可愿意?”
“愿意!若是能看到万狗贼锒铛入狱,便是让我每日在狱中被鞭打被火烤我都愿意!”白容立刻道,没有半分犹豫。
“我替小姐挨打!我们小姐身子骨弱,若是几位大人能够帮忙,你们每天叫人打我好了!”赵石连忙跪着往前挪了挪,开口护着白容。
袁牧这话一说出来,慕流云都吃了一惊,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慈悲心肠。
照理来说,白容虽然身上背负着白家的冤情,但是她认为申冤无门,就转而通过与万老太爷利益紧密的郭家,通过郭泓清来谋划报复万老太爷,杀害了一名无辜女子作为自己的替死鬼,栽赃嫁祸给郭泓清,这些种种都是不可原谅的。
冤情是冤情,作恶是作恶,再大的冤情也不能抹杀掉伤及无辜的恶意,哪怕郭泓清因为是万老太爷的外孙而被牵连,他本人再怎么草包,也仍旧是一个与万老太爷当年的所作所为毫无关系的无辜之人。
更别说那个莫名其妙,只以为身形相似就被拉来变成了乌头鬼的倒霉女子了!她与郭家,万家甚至白家,都是无冤无仇,最后却要为白容的复仇而丢了性命,何其无辜!
因而慕流云虽然答应替白容重新去查当年她生父白栋的案子,却没有说出过半句替她求情开脱的话,错了就是错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一言一行付出代价。
而袁牧关于白栋旧案重查出结果之后再行刑的承诺,则可以说是情归情,理归理,该讲人情的地方做到了仁慈宽厚,该讲道理的地方也没有含糊。
慕流云对他再一次刮目相看。
“对于诈死栽赃郭泓清一案,你有何要说的?”既然白家的事情说完了,接下来要先了解的还是郭家的这一桩,慕流云收敛起思绪,正色问。
“都是民妇的主意。”白容心里最大的执念有了着落之后,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对于自己谋划的一切倒也的确显得很坦荡,“我嫁给郭泓清之前就已经发现他是沽名钓誉之人,没什么本事,偏偏又惦记着功名惦记着官位。
原本我是想要让他继续那样纵情酒色,荒废学业,待到考也考不中,定然会为了脸面,要我公公替他捐功名出来,捐完了功名自然还得捐官职,待到那时,我便将这些年里面收集的所有丑事一股脑抖出去,闹的越大越好,让他官职也某不成,脸面也丢进。
到那个时候,郭家和万家人财两空,颜面扫地,若是能因为贿赂科举定万狗贼等人的罪名,那就最好不过了。
只可惜,我的身子愈发不顶事了,在郭家我也不能像在叶家那样补药不停的吃,只好找个由子时不时出去烧香祈福,躲在静水庵里面吃一阵子补药,休养一番再回去。
因而我不得不改变原本的计划,出去物色了一个丧夫寡居的农妇,出钱让赵石帮我赁个小院儿,买了个小丫头照顾那妇人,好吃好喝,精心养了许久。
这些皆是我一人所为,赵石只知道他是在帮我做事,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白容,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替赵石遮掩,以你的体力,你要如何将那妇人的头颅在半山腰割下来,再把身子搬运到山下丢弃?”慕流云打断她的话,“事到如今,谁的罪责也逃不掉,你们主仆两个也不需要再互相包庇了。”
赵石本来还想抢着认罪,一听慕流云的话,原本想说的也噎住了,没说出口。
“有几件事我倒是挺好奇的,你是如何想到要用杏仁油的?又是因为何种考量,要让赵石将那妇人的头颅丢在枯井里头,又用便溺浇盖其上?”慕流云问。
“杏仁油这个点子还要多谢我的婆婆万氏。”白容冷笑,“我嫁入郭家之后,便断断续续听说了许多与她有关的事情,当初她是如何处置掉我公公的通房和小妾的,手段之狠毒,与她那个心狠手辣的爹爹并不无两样!
我偶然听说她曾经用杏仁油处理到了公公当年最喜欢的一个丫头,恰好叶凌兰生前最爱的点心便是玉片糕,我便有了这个念头。
至于那些便溺之物,我当年被人牙子抓走的时候,一起被捉还有一个小孩儿中途逃跑被捉回来毒打,扛不住,一口气没上来就死了。
之后人牙子便是将那小孩儿的尸体找了口枯井扔下去,添了许多便溺下去,说这样一来烂得快,我也不知其所以然,只是对这事印象颇深,便这样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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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 缺把胡子
白容得了慕流云的许诺之后,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倒是真的毫不隐瞒,慕流云和袁牧简单问了问,基本与慕流云之前的推测并无出入,便叫人把她与赵石一同押上,直接带去提刑司大牢看管起来,避开了太平县和江州府。
当日捉拿郭泓清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杨知府与郭家关系匪浅,若是白容落到他的手里,恐怕除了律法规定要受到的惩罚之外,还会额外承受许多的折磨。
之后自然就是将郭泓清放出来,现在白容和赵石已经捉到了,没有必要再将他留在大牢里,毕竟这会儿已经不会有人为了坐实他的嫌疑,或者为了利益顺水推舟,让他被动中来一个“畏罪自尽”,放出来也就安全了。
郭泓清刚刚被释放的时候,还颇有些想要秋后算账的意思,非要闹着叫慕流云给自己道歉,倒是他爹郭厚福脑子清楚得多,对于袁牧的身份还印象深刻,哪敢让儿子在人家的地盘上如此造次,赶忙连拉带拽把人给带走了。
不过郭泓清回家之后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不知道为什么消息传得那么快,就在太平县上上下下都知道郭泓清被无罪释放的同时,万老太爷勾结山匪想要掳劫谋害江州府司理参军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在大街小巷传了个便。
虽说慕流云在太平县婚嫁圈里口碑似乎并不怎么好,但再怎么说也是个州府有品级的官员,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能与山匪勾结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胆敢谋害官府里面的官爷的那就更加恶毒了。
更何况慕流云任司理参军之后,也帮助不少人伸了冤,且不说那些命案,就光是在太平县替孔县令断过的官司,对她心存感激的也不在少数。
对于这样一个公道的好官居然有人想要加以谋害,受过她恩惠的自然是怒不可遏。
这些老百姓茶余饭后那么一嘀咕,发现这事儿不对,似乎是漏掉了一环。
万老太爷家在哪里?北安县啊!
那他为什么要伙同山匪,跑到他们太平县来谋害慕司理呢?他在太平县可有什么亲戚?
这么一想,发现可不是就有么!万老太爷的女儿不就是那郭掌柜的娘子万氏!这回因为儿媳被杀,惹上嫌疑的郭泓清,不就是万氏唯一的儿子?
这么一串起来,这些具有丰富八卦经验的百姓就理出了头绪,于是一扭头,关于郭厚福和万氏如何心肠歹毒,因为郭泓清涉案一事记恨慕流云,于是怂恿岳父万老太爷动用了他在山匪帮派里面的人脉去加以谋害的传闻便有鼻子有眼儿的传播起来。
郭泓清刚回到家还想着出去走一走转一转,让人都看到他堂堂正正地被放回家了,免得总有人拿被捉那件事说他的闲话,也算是给自己往回找找面子。
可是他就出去转了一圈,就因为受不了外面那些人鄙夷的眼光,躲躲闪闪的态度,还有背后指指点点的嘀咕,灰头土脸地跑回家里去,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
而他的外祖父倒是比他底气硬得多,最初是对所有一切都矢口否认的,不承认他雇山匪去伏击慕流云的事情,但是因为山匪不但什么都招供了,连他们与万老太爷联络的中间人也给一并拱了出来。
那个中间人也是一个胆小惜命的货色,一看事情败露,不光承认了帮万老太爷安排劫持慕流云的那一件事,就连之前万老太爷如何伙同山匪专门蹲点打劫他生意上的竞争者都一并吐了出来。
最后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面对着多方的招供,关于想要谋害慕流云的这件事,万老太爷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根本没有让他继续抵赖的余地。
但是关于十八年前白栋的那一桩案子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万老太爷不出意料的对那件事也是矢口否认,还把白栋一家老少都臭骂了一遍,说他们是自己倒霉,却还看不得别人过得好,最后心眼儿太小,自己把自己逼死了,怪得了谁。
这件事袁牧倒也没有和万老太爷多浪费什么口舌,不认便不认,和白容一样,宣了罪名便关在大牢里面不予理睬,什么时候行刑也没个后话,只说还有案情没有调查清楚,暂缓。
就这样折腾了好几日,慕流云连家都没有机会回,人也累得很,但是却很有干劲儿,心里盘算着等忙完手头的事情,赶紧向袁牧讨一封手书,可以让她到晏州府去调卷宗,然后就赶紧与这尊大佛拜别,最好是好聚好散,以后江湖不见。
再多跟他们混迹在一起,慕流云怕自己那脆弱的小心灵遭不住这一天天提心吊胆的打击。
就在今日一早,接连起早贪黑好几天的处理白容和万老太爷还有那些山贼的事情,好不容易腾出功夫踏踏实实吃顿早饭,结果自己刚一露面,就有一个提刑司的衙差同她打招呼。
打招呼就打招呼吧,这也没什么,关键是那个衙差对她说:“慕司理可真是个爱美之人呐!这几日咱们都不分昼夜的折腾,哥儿几个那都是一脸的胡茬子,司理居然还能抽空把自己给拾掇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难怪得那些小娘子都不喜欢我们这种粗人,换成我是女子,估计我也得喜欢司理这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呢。”
慕流云忙不迭说着客气话,心里面却是狠狠哆嗦了一下,后背也冒了一层汗。
她过去再怎么忙,也是自己猫在殓尸房里面验尸,没有过和这么多人一起忙这么久的时候,完全忘了男子若是不去打理,便会满脸胡茬子这一桩了!
别的都好掩饰,可是胡茬子那种玩意儿,她是真的长不出来啊!
和那衙差客套完,慕流云一边闷头喝粥一边心里面琢磨,回头要不要想想法子,减点头发下来,给自己做个假胡须……
可是才二十刚出头,谁家这个年纪的小官人就是长髯公的!
第一三九章 委以重任
总之,什么胡须不胡须的,那都是后话,首先就是远离袁牧,远离提刑司的这一群人,回归到自己原本的生活状态当中去,那就万事大吉了!
于是在所有事情终于都差不多处理完,袁牧也给那些衙差发了赏钱让他们去喝酒之后,慕流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同袁牧开口。
“大人,卑职有一事相求。”一想到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慕流云表现得愈发客气,“我许诺了要提白容重新调查她生父白栋当年的案子,她之前所说的验尸格目存在许多疑点,因而卑职恳请大人能给那晏州府手书一封,请他们准许我去查当年的格目卷宗。”
“手书就不必了,回头我与司理同行便可。”袁牧似乎对她过来向自己讨手书并不惊讶,而是早有预料,淡淡回应道。
他能淡定,慕流云听了这话却是一点也淡定不下来。
什么?!同行?!这事儿他还要跟???
“大人,我看这事儿就不必劳烦您跟着了!”她赶忙试图劝说袁牧放弃这个念头,“白容所说之事,虽让人对当年白栋的案件真实情况产生怀疑,终究是一家之言,未必句句属实。
您贵为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平日里事务繁忙,这种杂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吧!江州府那边没有那么忙,我刚好可以将此事稍微查一下,若是真有什么引擎,以卑职的平平资质无法破解的,卑职到时候再想大人您请教。”
“哦,江州府那边,司理平日事务并不繁重?”袁牧问。
“应付得来,应付得来……”慕流云讪笑,心说瞧你这话问的,我方才那就是一句客气话,你这么一问,我倒是说忙好,还是不忙好?
“既然如此,不如司理考虑一下,到我提刑司来为我做事,可好?”袁牧慢悠悠地问。
这个问题他说得很随意,听在慕流云耳朵里面却好像有人在她脑袋上狠狠甩了一棍子似的,一时之间耳朵里面嗡嗡作响,直发懵。
“怎么?司理不愿意?”袁牧见她不说话,又问。
“不不不,”慕流云赶忙摆手,“大人,这不是卑职愿意不愿意的事儿啊!卑职这个人,最近一段时间大人您也亲眼所见,要力气没力气,马也不会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就一个脑袋还凑合,但是也只会耍滑头抖机灵,实在是不堪大用啊!”
“司理过于自谦了。”袁牧很显然对她的这一番话是不大赞同的,“依我看,慕司理头脑机灵,手段过人,尤其是那验尸手法,更是胆大心细,是可用之才。
本官身边刚好就缺一位司理这样的帮手,之前听闻慕司理断案入神,也不尽信,因而特意到太平县来考量一番,现在亲眼所见,名副其实,司理就不要妄自菲薄了。”
慕流云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话来回他,抓心挠肝,急得不行。
袁牧见她不说话,脸上表情不变,点点头:“此事不急于一时,司理不用马上便做决定,不妨回去考虑考虑,待司理考虑清楚了,手书信函之事咱们再谈无妨。”
慕流云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里话外带着那么一点威胁的意思,可是也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唯唯诺诺应着,心想这会儿确实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脑子不大清楚,不如先回家去,一个人冷静下来再琢磨琢磨怎么找个理由把这事儿推了。
处理完了提刑司这边的事情,慕流云准备回去,之前慕家的马车被她给打发回去,这会儿只能去雇一架马车返回太平县,结果还没等她找人去给自己雇马车,就已经有一辆马车在外头等着了。
“大人,这是您叫人雇的马车?”慕流云有些惊讶,扭头看看旁边的袁牧,看他没有否认,赶忙道谢,“大人您真是太周到了,卑职就一个人,实在是不需要这么大的马车……”
“一个人的确不需要,”袁牧点点头,“不过对四个人而已,这车倒也不算大。”
“那倒是……”慕流云应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这话不对,“大人,您要去哪儿?”
“太平县,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袁牧回答,说完又看看慕流云,“莫非我主仆三人之前在司理家中叨扰了太久,司理不欢迎我们再登门了?”
“哪里哪里!大人这是说的什么笑话!”慕流云忙不迭说,“大人登门,我们家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啊!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欢迎!”
“那就提前谢过司理的收留款待了。”袁牧对她微微一笑,径自先上了马车。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慕流云不敢表露出来自己内心的抓狂,只能用鞋底偷偷碾着地上的草,把那刚冒芽的草硬生生给碾秃了。
平心而论,如果自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真男儿,方才袁牧的那个提议绝对能让慕流云一蹦三尺高,简直犹如天上掉下一块狗头金正好落自己面前了一样。
被提刑大人赏识,从州府一个小小司理参军,直接被升到提刑司里来任职,还是跟着这么一个要背景有背景,要能耐有能耐的上官跟前,不管是抱大腿还是学本事,都不亏!
说不定还能够从此平步青云,成就一番事业,然后光耀门楣。
可是问题在于,自己这个“慕公子”是个赝品!她哪敢奢望什么升官发财,光耀门楣!只求能窝在太平县的一亩三分地里,平安度日,给母亲养老送终。
能当个司理,查查案子,验验尸,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就已经算是白捡的便宜了。
现在能怎么办呢?别人拼命想争抢的机遇,她却想推又不敢推,想要又不能要。
别人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就好像要赖上他们慕家了一样!
慕流云悄悄叹了一口气,默默过去爬进马车的车厢里。
在她身后,袁甲和袁乙脸色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两个人眉头紧锁,看起来有些担忧。
第一四零章 闹分歧
回慕家的路上,车上四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过话,袁牧一如既往闭目养神,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在小睡,还是比起眼睛来琢磨着什么。
慕流云就不用说了,她始终把脸看向车窗外,就好像对沿途的景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瞬间都舍不得移开眼睛,实际上车窗外都有些什么,她是一点也没看见,只有一片片的虚影迅速略过,乱糟糟的就和她此时此刻的内心一模一样。
如果事到如今,她还看不出来袁牧是冲着什么来的,那自己肯定是个傻子!
去他的途中偶遇无头女尸,随手差人过去太平县把自己叫去查看!
去他的案情重大,为避免江州府包庇,因此一直暂住慕家监督进程!
现在案子也结了,犯人也捉了,就算还有自己许多白容的那一桩十八年前的陈年旧案,那他要么亲自调查,要么给自己手书信函,让自己去晏州府查看当年卷宗,何必非要同行?
这家伙根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个问题毋庸置疑,但是让慕流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
最近这一段时间,袁牧吃住在慕家,不管私下里还是在外头,的确没有看出他对自己有什么恶意,甚至还不止一次替自己出头教训过挤兑自己的林轩之流。
可是,人不管做什么事,终究还是得有所图才说得过去吧?要是真的知道对方所图为何,那这事儿倒也不让人发愁,怕就怕这种,你都不知道他图你点什么!
图家世?人家是忠勇郡王家的世子,放眼大瑞朝的皇亲国戚们,经过先帝的夺嫡之争后,原本许多野心勃勃的皇亲贵胄都遭了打压,元气大伤,不得不夹着尾巴畏畏缩缩。
反倒是忠勇郡王袁怀,因为全无野心,当年又有救驾之功,可以说是满府上下自在的不得了,不论在先帝还是新帝的面前,那都是满满的面子。
图人才?慕流云知道自己在断刑案方面还算是有两把刷子,可是那也只是在江州这犄角旮旯的小地方,恐怕出了江州地界都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号。袁牧贵为世子,又是京畿路的四品大员,怎么可能会慕名而来?
再说了,京城里面什么样的大才没有,犯得着非得赖着自己?
白容那个案子才刚刚发生没多久,袁牧就差人找到了自己,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老早就安排了暗探,留意着江州地界里面的一举一动,但凡有一个够看头的刑案,就立刻以此作为由头,把自己给找过去,开始对自己挖坑、撒网!
慕流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袁牧对自己这么一条小泥鳅花这么多心思,到底是什么目的,想到家中那一柄黑色宝剑,心里又多了几分不安,也愈发不敢流露出来。
一路上心烦意乱,慕流云托着腮帮子犯嘀咕,周遭的什么都没有留意,自然也没发现袁甲和袁乙不知道偷偷摸摸瞥了她多少次。
回到慕家,慕家一众女眷照例夹道欢迎,慕夫人是惦记着慕流云一个人跟着袁牧到提刑司去,一忙就是这么多天,让她心里头不太踏实,同时也心疼孩儿辛苦。
其他的就不用说了,有单纯出于对慕流云解救、收留的感激,想要借此表达一下自己知恩念恩的心情的,也有如常月杉那般的,特意打扮的花枝招展,翘首期盼着慕流云的返家。
谁也没想到一同回来的居然还有袁牧和他的两个护卫,其他女眷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有慕夫人微微错愕了一下。
不过她到底是为了慕家的生意打磨了十几二十年的人,自然要圆滑得多,丝毫没有流露出来,一如既往的热情招呼,叫人备了热水到偏院,供袁牧主仆洗漱,半个字也没有问题为什么他们此番又回来自己家的事情。
慕流云的情绪实在是不怎么高,又心乱如麻,对于常月杉等人的殷勤视而不见,就连慕夫人的关心也没有怎么理会,推说累了,一个人回了房间把门一关,谁也不见。
慕流云心乱如麻,一个人关起门来梳理思绪的时候,偏院那边袁甲和袁乙两兄弟也没有闲着,这会儿正齐刷刷地跪在袁牧的面前,袁牧端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爷,我知道您是个惜才爱才之人,但是既然慕司理都说了,他志不在此,您又何必强求呢?”袁乙这话憋了一路,现在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相比之下,袁甲就要直白得多了,他脾气本来就倔,现在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去,连一点弯儿也不会转:“爷,恕我眼拙,我怎么就没瞧出来那个小白脸有什么过人之处呢?是,他那脑袋倒是不算笨,可是比他聪明的人,那不也满地都是?
我觉得为了爷好,这人咱们不能带在身边,爷要是想要考察考察别的州县里有没有刑狱方面的人才,吩咐我们去帮爷继续打探就好了!我看那小白脸不堪大用!”
袁牧微微抬眼看了看袁甲:“慕司理不堪大用,那不如由你来顶替他?”
“这……爷就莫要拿我说笑了!我哪有那两下子啊!”袁甲被袁牧问了个大红脸。
“你说慕司理不堪大用,所以叫我不要把他带到提刑司去。既然如此,你连他那两下子都没有,我看以后我也不必将你带在身边了。”袁牧面无表情地对袁甲说。
袁甲吓了一大跳,连忙伏在地上:“爷!使不得啊!”
袁乙为难地看看袁甲,小心翼翼地继续劝袁牧:“爷惜才,我们理解,可是这事终究是不能强求,不是么?你看慕司理这边,家中只有寡母和一众女眷,他舍不下家里面也是情理之中,既然慕司理不愿意,咱们是不是不要强人所难?”
他说话的时候,把“一众女眷”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楚。
袁牧没有吭声,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些都不是问题,慕司理现在不答应没关系,给他时间考虑。”
“可是,若考虑过之后,他仍不愿意呢?”袁乙问。
袁牧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这事恐怕就由不得他了。”
第一四一章 飞来横祸
“爷,您这又是何必呢!”袁乙苦着脸劝说,“人各有志,您觉得是抬举慕司理,可是如果慕司理就是想要在这太平县里安安生生过小日子,他也未必愿意费那力气往上爬。”
“是啊爷!这种事强求不来啊!”袁甲也哭丧着脸在一旁恳求。
“你们同慕司理很相熟么?就如此笃定他志不在此?”袁牧眯了眯眼睛,不等袁甲和袁乙再开口劝阻,挥了挥手,“我乏了,你们出去。”
甲乙两兄弟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抱拳行礼,从屋子里面退出去。
二人回到房间里,袁乙皱着眉头,坐在椅子上,袁甲则背着手在房间里面来来回回踱步,不知道踱了多少遍,袁甲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
砰的一声响还是小事,主要是那小桌子被他的大拳头那么一砸,桌面好像都被震得蹦了一下似的,把坐在旁边的袁乙吓了好哒一跳。
“那个小白脸儿不能留在爷身边!”袁甲对袁乙说,“咱们跟在爷的跟前已经这么多年了,爷是什么样的人,府里除了王爷之外,可能就咱哥俩最了解!什么时候见他这么反常过?”
袁乙皱眉看了看自己这个莽撞的哥哥:“瞧你说的,这些连你都注意到了,难道我没有发现么?也的确是对慕司理有些关心,但是……应该也就是惜才的心思。
爷身边也缺帮手,朝里那些大人一个两个都想把自己的人塞进提刑司,那些人爷信不过,咱们两个爷信得过,可是也没那个能耐……
再者说,我看慕司理好像也没有那个意思,所以咱们不要没怎么着就自己先乱了阵脚。”
“这是乱不乱阵脚的问题么?”袁甲火急火燎,“前些日子在市集上遇到山匪要绑那小子,爷为了护着那小子,怕那小子磕着碰着,自己把手都给擦伤了!
有句话不中听,但是你想一想看,咱们跟在爷身边这些年,都甭说男人了,你什么时候见过爷对哪个女人这般小心护着,这般怜香惜玉过?
说什么不要自乱阵脚,那不是自欺欺人么!这事儿爷要是打定主意,你觉得那个小白脸有那么大的胆子,有那个能耐拒绝得了?再说了,你就确定他真的想要拒绝爷的提议?
万一那小子玩儿的是欲擒故纵那一套呢?你也不是没瞧见他和姓江那厮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模样!哪有一点男子汉气概!我怕的不就是咱们爷他……”
“哎哟,你可小点声!这种话能乱说么!”袁乙连忙拦着袁甲,怕他口无遮拦,赶忙起身捂住他的嘴,“行了!爷的事情,爷肯定是有分寸的,本来也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连王爷都不干涉也的事儿,咱们两个算是个什么葱姜蒜!”
袁甲恼火地挣开袁乙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袁乙有些不太踏实,连忙追上去两步:“你这是要干嘛去?”
“去茅房!然后去睡觉!”袁甲声音闷闷地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慕流云怕被母亲看到自己心神不宁的模样,推说忙了好几天太乏了,中午回来之前吃的东西也不克化,索性便不去吃了。
慕夫人以前也见慕流云累得太过,回家之后只想睡觉不想吃饭,所以也没有多想,叫红果端了一些好克化的汤粥过去,慕流云叫红果把吃的放在桌上就将人轰了出去,东西也没胃口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对策,却想不出什么两全的圆滑法子。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几日终究是太累了,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到了一些动静,强撑着挑起沉重的眼皮,发现周围已经黑漆漆的,估计已经是深夜了。
慕流云坐起身,正想要下床去查看一下方才是什么动机,忽然颈后被人敲了一记,力道很大,她吭都没有来得及吭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流云的意识终于渐渐清晰起来,最开始迷迷糊糊的,有一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茫然,然后又觉得脖子异常酸痛,想要抬手揉一揉,偏偏两只手好像被坠了铁疙瘩一样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那滋味儿实在是太难受了,她不舒服的哼唧了几声,意识也越来越清醒,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使劲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在家里面了,周围乌漆嘛黑的,地上还有一些茅草,她就坐在一堆干草上面,背靠着一根柱子,两手被别在身后的柱子上,捆了个结实。
怎么回事?难道万老太爷勾结的那一波山匪在外头还有没落网的余党?
慕流云脑中最先闪过的便是这个念头,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是山匪余党,绑架自己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万老太爷和那些山匪都是袁牧捉的,他们总不会以为可以用一个从八品小吏去要挟四品大官吧?
再者说,自己屁股底下还坐着干草呢!如果对方对自己是怀着极大的恶意,又怎么会想得这么周到,还知道帮自己垫上一些干草,免得地上又冷又硬?
这么一想,她心里略微踏实了一点,朝周围看了看。
这儿应该是一间废弃的屋子,四处都破破烂烂的,自己应该是在院子里的回廊处被捆着,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半截墙垛后头,还坐着一个人,从半截墙头上露出了一个脑瓜顶。
慕流云打量了一下那半截墙头的高度,背靠着墙坐在那里还能露出一个头顶,这人的个头可是不小。
别说自己现在被捆得结结实实,就算行动自由,光是从体格上也明显是没有什么胜算。
不具备强攻的实力,那就只能选择智取了!
慕流云深吸气,以缓和自己剧烈的心跳,打算先想办法尽量周旋了,看看对方到底什么来头,把自己绑到这里来目的又是什么,无论如何先稳住对方,再找回旋的余地。
第一四二章 竟然是你
“这位仁兄……”慕流云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位……壮士?”
她这一开口,半截残壁那边的人猛地一哆嗦,立刻从地上蹦了起来,好像是被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情况?慕流云有点懵,并且这也不能怪她,谁见过绑匪胆子这么小的?
那人站起来之后,似乎也是稳了稳情绪,然后转身绕过残壁朝慕流云这边走了过来,走到距离慕流云不到一丈远的地方,慕流云终于借助着黯淡的月光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是你?!”这一看清对方的脸,就换成她大吃一惊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到那个五大三粗,黑铁塔一样的袁甲!
照理来说,黑灯瞎火,荒郊野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应该让人倍感安全的。
只不过前提是对方手里别提着那么大的一口朴刀啊!
这厮为何半夜三更不在家里好好睡大觉,把自己给绑到这里来干什么!慕流云大感诧异,同时又暗暗庆幸,亏得回家之后自己心事重重,和衣而卧想心事,想着想着太疲乏就睡着了,若是大脱大换一番之后睡下,这会儿可就什么都露馅儿了!
“差爷?这……”慕流云又惊诧又紧张,连忙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做什么?这是何处?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好好说么?我平日里可是有什么得罪之处?”
袁甲看着慕流云,脸上的表情也很纠结,攥着朴刀的手却一直也没有松过劲儿,憋了半天才咬着牙关挤出一句:“你并未得罪过我,我与你没有什么仇怨。”
“那……那这黑灯瞎火的,差爷这是拿我寻开心呢?”慕流云明知道不可能,但还是尽量想把话说得轻快一点,事到如今横眉立目的去质问袁甲,恐怕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我拿你寻得什么开心!”袁甲有些烦躁,“我知道此事与你并无什么关系,但是事已至此,若是等到真的有什么就晚了!为了世子爷的名声,就算你再怎么无辜,我也留不得你了!”
慕流云一听这话,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原本还在纳闷儿为什么好端端的这个袁甲突然要对自己下这种黑手,现在终于明白了。
敢情这货以为袁牧想把自己弄到提刑司去,是为了留在身边做个小倌儿?
慕流云真的是欲哭无泪,恨不能挣开绳索,冲到袁甲面前狠狠敲他的脑袋,看看能不能把这榆木疙瘩给敲开了窍。
亏他还跟在袁牧身边那么多年!亏他还一副赤胆忠肝的模样!难道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还看不出来么?
尽管相处的时间还不算长,慕流云也十分肯定,袁牧绝对不是一个有那种癖好的人!
虽说江州这地方地理位置没有那么重要,但好歹也算富饶之地,各县也还是有那么一些个富户,有富户就一定会有纨绔,这些人有的好养鸟,有的迷恋琴师乐馆,自然也有人旁的都玩儿腻了,非要搞点跟别人都不一样的乐子出来,于是便豢养起了小倌儿、面首。
之前念书那会儿,那一类的败家子儿慕流云也没少见,甚至还因为生得肤白细嫩,眉清目秀,居然还被人惦记过,要不是江谨那时候与她同进同出,还差一点遭了暗算。
正因为如此,她才特别笃定,袁牧绝对是一个正直到不能更正直的正人君子,绝不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就逼着别人下油锅、跳火海的那种人。
“差爷,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想到方才袁甲还给自己屁股底下垫了干草,这个细节摆明了他还没有狠下心来,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于是定了定神,继续与他周旋,“你可不要冲动啊!你在袁大人身边这么多年,那么受大人的器重,哪能因为这一时冲动,因为我这么一个小角色就辜负了这些呢!
你今日若是对我动手了,后面你又该如何去同袁大人交代?他会愿意看到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成了杀害朝廷官员的凶手么?”
袁甲被她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果然更加纠结了,似乎也有些心烦意乱:“为了我家爷的名声不受损害,什么罪过我都认了!而且之前那个姓万的不是勾结了山匪对付你么!这会子我把你给砍了,外头的人也只会怀疑是他在外头还有残余党羽没有抓尽,对方为了报复你害姓万的锒铛入狱,便找你寻了愁!”
慕流云心中哀叹,也别总觉得这愣货傻,有些时候脑袋也还是够用的,方才自己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产生的怀疑不就是这样的么!
既然自己作为当事人,第一时间都会产生这样的怀疑,就是说明这个理由还是具有一定说服力,可以取信于人的!
那哪儿成啊!自己现在需要做的,不就是拆台,让他觉得计划行不通么!
慕流云眼珠子转了转,先在称呼上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整:“袁大哥此言差矣!若是旁人把我给杀了,伪装成山匪余孽所为,那倒是的确说得过去!
可是袁大哥想过没有,你想要糊弄的人可是袁大人啊!袁大人是何等的心明眼亮,与袁大哥又是多年的主仆之情,对袁大哥了解颇深,又怎么会认不出你的刀法呢?”
她这一说,还真起了作用,袁甲脸上那种纠结的表情更浓了,甚至开始来回踱步,很显然是觉得心烦意乱。
于是慕流云赶忙趁热打铁:“其实袁大哥,你真的是多虑了!且不说像是袁大人这样明察秋毫、爱民如子的人,无论是圣上还是百姓,谁会不喜欢,谁会不敬佩,谁又忍心去破坏他的名声!谁要是这么干,那可真是心眼儿都被墨汁浸透了,黑透了腔了啊!
我自己几斤几两,其实心里面也是清清楚楚,今日承蒙袁大人抬举,但我深知自己水平不济,资质平庸,才疏学浅,只不过是个乡野村夫罢了,若是到大人跟前去做事,难免会日后有个犯蠢的时候,那岂不是对不起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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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黄雀在后
袁甲没有吭声,看起来他似乎也并没有下定决心,一脸的纠结。
“你以为这事由得了你?”他有些恼火地回应道,“世子从小到大都特别有主意,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不然的话,你以为我家王爷那样个性谨慎,以和为贵的人,会愿意让爷出去做什么提点刑狱公事么!
凡是爷决意要做的事,我还没见过成不了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让爷遭旁人非议!
思来想去,我也没有想到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只好一劳永逸,把你杀了!
你放心,你们慕家此前对我们兄弟招待周到,我也感念在心,你我也并没有什么冤仇,我这刀磨得甚是锋利,一会儿保证给你一个痛快!”
“别啊袁大哥!虽然都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谁有管得了旁人的那一张嘴!”慕流云又急又怕,“若是他们想要说大人的闲话,就算没了我,难保他们不会编排到袁大哥和袁二哥的身上!难不成到时候你们两个也要各自了断,以保全大人的名声么?
谁说这种屁话,你们就捶谁一顿,何苦为难我这个不相关的局外人呢?袁大哥也看到了,我家中尚有寡母,她老人家还指望着我为她养老送终呢!”
袁甲愈发为难,气得大吼一声,将手中朴刀丢出去,他的力气本来就大,现在又憋着一股火,那刀直直飞出去,竟然钉在了对面的一棵大树上。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到底要怎样才行?!”袁甲就像一头暴躁的老虎,喘着粗气来来回回走来走去,“你若是个奸懒馋滑之徒,杀了你就跟斩鸡头一样,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现在这样,让我如何是好!”
正说着,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袁乙从外面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一眼看到钉在树干上的那口朴刀,大惊失色,再看到另一旁袁甲和慕流云都还好好的,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大哥!你可不要胡来啊!”袁乙顾不得喘息,赶忙挡在慕流云的身前,“你今天晚上推说困倦饭也不吃,人又不在房里歇着,说什么要出去透透气,我就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你是有什么暗中打算,方才一睁眼发现你不在房中,我就担心你要做傻事!
我在这附近好一通找,要不是方才听到了刀声,还发现不了你在这边!”
袁乙的出现让袁甲和慕流云都有些惊讶,袁甲一脸恼怒,而慕流云更多的则是一种踏实。
看这情形,摆明了袁乙是不同意袁甲想要干掉自己以求一劳永逸的做法,只要他们两个人的意见不统一,自己就有活路。
“袁二哥,要不,你先帮我松开?我这两条腿两只手都已经被捆得没知觉了,实在难受。你们二位都是武功高强的人,我就是轻手利脚都不可能从你们手里逃脱,更何况现在我连自己的脚趾头都感觉不到了……”
慕流云在求生欲的催使下,尽管心里面紧张的要命,脑子倒还够活络,立刻想到了哀兵必胜的路子,惨兮兮地对袁乙说:“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但若是杀了我能解决袁大人的困扰,我也无话可说,只求二位替我赡养母亲,让她晚年有个依仗……”
“司理莫怕,我这大哥估计是睡魇着了,有我在,不会让他乱来。”袁乙听着慕流云这一番话,心里一阵不落忍,连忙开口安抚。
“什么睡魇着了!我清醒得很!”袁甲一听这话,反倒急了,“你我都已经察觉出苗头不对来了,难道还要置之不理么?若是真的闹出了什么不好的名声,那该如何是好!
自打爷做了这劳什子提点刑狱公事之后,的确是重审了许多冤案悬案,让不少人沉冤昭雪,可是也因为这个得罪了另外一些奸佞之徒,有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要找他的错处呢!”
“这我如何不知!可是这事不在慕司理啊!何苦要让他做这个刀下冤魂?今日你觉着苗头不对,就冲慕司理下手,下次再冒出个别人呢?难不成你见一个杀一个?”袁乙问。
“只要能护住爷的名声,不被人捉了错处,什么我都在所不惜!”袁甲被袁乙这么一劝阻,反而有些恼火起来,“你莫要拦我!今日先让我解决掉了这一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罢他便一把推开袁乙,冲到大树旁,想要拿回方才钉在树干上的朴刀,结果冲到大树跟前才发现,那树干上面光秃秃的,哪里还有什么朴刀插在上面,只有一块掉了树皮的豁口证明方才他的确是把刀插在上面过。
“我刀呢?!”袁甲转身问袁乙,一转过身来就看到袁乙已经跪在了地上。
他顺着袁乙跪下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黑夜之中,袁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不远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犹如一尊石像,他的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把不见了的朴刀。
袁甲顿时一张黑脸都吓白了,噗通一声跪下:“爷……”
慕流云缓缓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只觉得身心俱疲。
现在几个人里最能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也来了,自己着实不需要再费口舌,毕竟这位爷在的话,已经不是求情卖惨就可以动摇结果的了。
为了不惹上被识破身份的风险,那自然就得拒绝,拒绝的话,会不会惹恼了“活阎王”,直接找个由子就给自己处理了?
那要是为了保住小命,同意跟袁牧到提点刑狱司去,再看看那边的黑铁塔……
这不就是所谓的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么!
反正横竖搞不好都是个死,早死晚死没差别,说什么也是白费了。
袁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这两个护卫,袁乙一脸焦急,想要开口说什么又被袁牧的脸色所震慑,不敢轻言妄动。
袁甲更是好像一个做错事被抓包的毛孩子一样,老老实实跪着,一动不敢动。
一时之间,这破败的小院子里头静得就好像一个人都没有似的。
第一四四章 捡条命
慕流云闭着眼睛等了好一会儿,结果支棱着两只耳朵,硬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这算什么啊?甭管是生还是死,总得给自己一个说法吧?这半天没动静,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情形,心里面也没个底,这简直比方才还要更加不踏实了啊!
慕流云在生死这种大事的面前,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那么镇定自若,忍不住慢慢睁开眼睛,就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袁牧也终于动了,他手里拖着那柄朴刀,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眼睛也是看着自己,瞧都没朝一旁的袁甲和袁乙瞧上一眼。
难不成这位爷想要亲手了结了自己?慕流云嗓子眼儿发苦,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方才甲乙两兄弟说来说去,无非是怕自己和袁牧之间有点什么逾越,传出去坏了世子爷的名声,问题就在于,那种断了个什么袖的勾当,自己既不想,也没那个能耐不是么!
但这话要怎么说?直接跟袁牧说“大人,我可没兴趣和你搞那些乌七八糟的勾连”?
那可敢情好啊!若是袁牧真有那想法,被袁甲袁乙猜对了,那这么一说,人家恼羞成怒,咔嚓一刀,自己小命玩儿完!
若是袁牧压根儿没这个想法,袁甲袁乙会意错了,那自己这么说无异于在羞辱这位大人,本来还有活路,这话一出口也从活路硬生生一个急转弯,加速冲向死路啊!
顶着男儿身份活了二十年的慕流云,头一次感到自己骑虎难下,不知道该如何斡旋。
“大人……我……”她结结巴巴试图对袁牧说点什么,生怕他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刀。
袁牧径直走到她面前,朴刀一挥,慕流云吓得赶忙闭上眼睛,却感觉两手一松,原本紧紧困在自己手臂上的绳子断开了。
袁牧再挥一刀,捆着慕流云双腿的那条绳索也被割开,他将手中朴刀随手扔到一旁,低头看了看慕流云,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还能不能走得了路?”
慕流云呆愣了一下,手脚上捆着的绳子松开的一瞬间,她好像也终于找到了生的希望,此刻被袁牧问到,回过神来,连忙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手软脚软,就像一条旱地上晒了半晌太阳的鱼一样,有气没力地扑通两下,又跌坐在了地上。
这个反应实在是太明显,袁牧根本不需要再去等她的什么回答,直接伸手抓住慕流云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慕流云很想向他道谢,但是别说张嘴说话了,她连站都站不住,两条腿已经被人抽掉了骨头,变成了两根软面条一样,感觉袁牧那边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又重新摔在地上。
好在袁牧并没有松手,慕流云调整呼吸,想要尽快让自己打起精神来,起码先能自己站稳,才吸了一口气的功夫,就看袁牧弯了一下腰,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他给扛在了肩头。
慕流云以为自己会被吓得尖叫出声,实际上却好像是把舌头吞下去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能够发出来,就那么麻袋一样的被袁牧扛着,内心因为接二连三的惊吓,已经近乎于麻木,就这样在袁甲袁乙惊诧地目送中,被扛出了破败的院门。
距离这间破院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前一后拴着两匹马,一匹是袁乙的,估计是之前骑着出来找袁甲的。
另外一匹慕流云之前骑过,就是袁牧的那一匹,这匹马栓得更远,估计是远远就把马停了下来,之后悄悄步行尾随,跟上了出来找人的袁乙。
袁牧扛着慕流云,就好像是扛着一只大枕头一样,完全不费什么力气,到了马跟前才把人从肩头放下,又像之前那样一托一举,便将慕流云推到了马上,然后他也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两腿轻轻一夹马腹,那匹马就相当通人性的跑了起来。
这一路上慕流云歪歪斜斜,勉勉强强坐稳了身子,感觉脑袋里面好像被塞满了棉花,昏头涨脑,没了魂儿一样,马都到了自家后院门口,也没有回过神来。
好在这一路上骑着马,原本被捆得没了知觉的两条腿经历过了一阵又麻又痛之后,这会儿总算又能站得起来了,袁牧将慕流云扶下马,她虽然走路不算很稳,倒也不至于跌倒在地。
袁牧走到后门口,叩了几下门,慕家守着后门的那个婆子便爽快地开了门,看到慕流云被他搀扶着一同从外面进来,略微吃了一惊,但是在从袁牧手里接过一枚银饼子之后,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手脚麻利地帮忙重新关好了那道木门。
若是放在平时,慕流云一定当场就想到这守门的婆子靠不住,居然这一段时日下来便被袁牧的权势所收买,连谁才是自己主子都给忘了,回头赶忙找个由子将这婆子处理了。
结果这一天晚上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她竟然完全没有回过神来,还是事情过去之后,袁牧亲自提醒了袁夫人关于那个婆子太易遭人收买,慕夫人这才将那婆子打发了。
慕流云被袁牧一路搀扶着给带到了偏院里,安顿在堂屋椅子上坐下来,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抖得好像筛糠一样,袁牧自己则在桌子另一侧坐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本来慕流云一向自诩胆子大,大半夜一个人在殓尸房里摆弄尸首也不觉得恐惧,可是今天她可真着实被吓得不轻,没有把胆都吓破已经是相当有出息了。
毕竟死物从来都不会害人,这世上能够害人的,都是活人。
慕流云抖得张不开嘴,也没心思去同袁牧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颤抖略略平复了一点的时候,屋外有了一点悉悉索索的声响,然后噗通一声,似乎是有人跪在了外面。
慕流云又喘了两口气,眼睛朝门的方向瞟了瞟,又看了看袁牧。
袁牧也在看着她,见她终于从小木偶一样的状态里有了反应,便开口问:“之前的事情,慕司理考虑得如何了?”
第一四五章 拿什么断
“大人……”慕流云吞了一口唾沫,苦兮兮地开口,“思来想去,卑职就只是一个平庸之辈,才疏学浅,不堪大用,况且我在外头是个什么名声,大人您最近呆在太平县肯定也是有所耳闻的,带着我这么一个人在大人身边,只会给您添堵,着实不太明智。
两位差爷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大人与我这种草芥不同,声誉自然是极其重要的,两位差爷忠心护主,还望大人不要处罚他们。”
袁牧没有理会慕流云那些推辞的话,而是对她笑了笑:“他们想杀你,你还为他们求情?司理可真的是胸襟博大,宽厚仁义啊!”
屁的胸襟博大!宽厚仁义个鬼!这就是实力不允许,不然一定狠狠拿棍子敲袁甲的脑袋!
慕流云心里偷偷咆哮,脸上还得维持着可怜兮兮的表情:“并非我宽厚仁义,只是方才经历了那一番波折,且不说袁二哥拼命赶过去劝阻,就是袁大哥也是一样,以他的身手,若存心想要置我于死地,没有任何犹豫,恐怕大人到的时候,他把地下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哪里还有可能留我这一条小命!”
慕流云这话倒也说得客观,若是从自己的情绪来说,她简直要被袁甲这个莽撞货气死了,可是从实际情况来说,袁甲也的确是对她没忍心下手,才会纠结了那么久,给袁乙和袁牧留了充足的时间追过来,把自己给救下。
袁牧没有接她这话,对于此刻应该正贵在外面的袁甲和袁乙到底要如何处置,也没有什么回应,只是对慕流云说:“我若是在意外界传言,那些人还会有机会背地里叫我’活阎王’?”
“话虽如此……可……”慕流云也不明白为什么袁牧如此执拗,“大人难道忘了上一次我们去引凤楼找杨妈妈查案子,离开时遇到的那几个纨绔了么?”
“你是说那叫林轩的?”袁牧垂下眼皮,“怕是手骨都还没有长好呢。”
慕流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天袁牧掰了林轩手的画面,连那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都依稀在耳边飘过似的,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可是……可是大人,这又是何苦呢?那般龌龊之徒也并非一个两个,大人身份高贵,不管在意与否,又岂能任由他人议论!将我留在大人身边,影响甚坏,还请大人三思啊!”
“正是因为经过了深思熟虑,我才觉得司理更应当到我这边来。”袁牧对慕流云的这一番说辞没有任何惊诧,似乎早已料到了她会这么说,“你说怕惹人非议,无非是说那林轩口中提到的勾当,可是司理真的有必要担心这些么?”
慕流云警觉地看了看他,不敢把内心情绪在脸上流露分毫:“卑职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你不明白,那我便问得直白一点。”袁牧对她了然一笑,“司理可有袖能与我断?可有桃能与我分?凰生两尾,便是装出三尾,难道就成了真凤?”
慕流云觉得自己耳边嗡嗡作响,就好像有人把那庙里的大钟罩在她脑袋上敲一样。
难道这厮发现了?还是自己前几日没有胡茬子的这一桩让他起了疑心,现在正在诈自己?
慕流云有些吃不准,迅速斟酌之后,她决定装个傻:“大人所言甚是深奥,卑职听不懂。”
“司理如此聪慧,何必装糊涂呢。”袁牧抬眼看她,“此时此处并无旁人,你若不愿坦诚相待,那本官也只能公事公办,明日叫袁乙去寻个婆子到府上来,为司理验明正身。
只是那样一来,可能就会有些流言蜚语从慕家传出去……
对我而言,不管司理怎么选,都并没有什么两样,全看司理的意思。”
慕流云一听这话,身子一打晃,差一点从椅子上栽倒下去,眼睛一阵阵发黑。
虽然说担心被识破的那种忧虑一直都有,可是毕竟平平顺顺扮演了二十年的男儿身,被人直接戳破还是头一遭,慕流云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再强行抵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心慌之余,转念再一想,又略微踏实了一点。
如果袁牧因为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打算治自己的罪,不需要私下里关起门来戳穿自己的伪装,甚至之前无须费那么大功夫出去把自己从袁甲刀下救出来。
所以,他虽然在拿这件事敲打自己,似乎又并没有多大的恶意,这倒是与自己之前的猜测完全不一样,让慕流云有些始料未及。
“大人……”这么一盘算,慕流云有了主意,她撑着身子站起来,直直跪在地下,面对着袁牧,“卑职并非有意欺骗大人,只是身世一事实属无奈,卑职与母亲也是逼不得已啊!
当年我父亲外出之后离奇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讯,当时母亲怀有身孕,家中却有早已分家出去的二房和三房两个小叔虎视眈眈,只等着母亲生产,若是女婴便要将母女全部逐出家门,他们好瓜分我父亲留下的家产。
甚至在我母亲待产期间,我那二叔和三叔就已经串通家中下人,恨不能让我母亲闹出个一尸两命,彻底铲除霸占财产的绊脚石。
我母亲与父亲结发情深,始终不愿相信父亲已死,一心为父亲守住家业,等他回来,哪里能这样就被人夺了家产,于是才不得不串通了稳婆,偷桃换李,把二房和三房糊弄过去。
打那以后,我们母女二人便也骑虎难下,母亲只得将我扮做男孩儿抚养,待到长大成人之后,是我一意孤行,不顾母亲反对,非要跑去做了司理参军。
我不该为了自己对断案有兴趣便做出这等欺瞒朝廷之恶行,但此事与我母亲无关,母亲屡番规劝,是我执迷不悟,所以请大人治我得罪,绕过我家中其他人吧!”
说罢,她便二话不说,咚的一声,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第一四六章 无妨
袁牧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做,只见她咚一声将头磕在地上,连阻拦的时间都没有,此刻赶忙趁着慕流云抬起头来想要磕第二个头的时候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按在椅子上坐好,一只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另外一只手按压在方才慕流云磕头撞到的地方。
慕流云磕头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会这么疼,只想着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来,拓宽自己的生路,现在被袁牧按住额头,疼得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若不想明日额头上盯着一个硕大青包吓到你母亲,你现在最好不要动。”袁牧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一股子隐隐约约的愠怒,手上的力道一点没有放松。
慕流云被他这么一说,也不敢再动弹,只能这样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僵直着腰板儿。
古怪,真的是太古怪了……原本以为袁牧若是抓到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一定会狠狠治自己的罪,可是现在,自己也承认了,也跪在地上磕头卖惨了,他的反应不是饶了自己或者不依不饶,而是……帮自己按着额头,免得肿起来一个大包,吓着了自己老娘?
这是不是意味着,打从最初找上门来的时候,袁牧就已经发现了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所以冲着自己来的这事自然是板上钉钉的,只不过并没有想要治罪的意思?
感受到额头上袁牧手心传来的温度,慕流云对这种猜测语法笃定了。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袁牧终于松开了慕流云的额头,就着油灯的光亮看了看,见额头上虽然可见浅浅青紫淤血,却并没有肿起来,这才彻底松了手,坐回旁边的椅子上。
经过袁牧这一番举动,慕流云已经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自己该说的话,就只能那样傻愣愣的坐在那儿,她所有的应对都是建立在袁牧要治自己女扮男装做司理参军的罪这样一个前提之上,现在袁牧没按套路出牌,她不会了。
就这样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慕流云终于壮着胆子开了口:“大人……您为何会发现我实际上是女儿身的这件事?”
“若是连这都看不出来,那我这提刑怕是也不能做了。”袁牧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慕流云讪笑,袁牧的名号她之前当然也很清楚,能在上任一年的功夫里面把京畿路早先悬了十几年的一挂案子清理得七七八八,目光如炬自然是需要的。
“大人,冒昧问一句,大人是否早先就见过我?”慕流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
袁牧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不是时候。司理切莫以为我是拿着这件事作为要挟,逼迫你去提刑司为我做事,之所以和你把此事摊开来说,只是希望你不要以此为顾虑,把放在眼前的大好机会往外推。”
慕流云没有马上回答,方才袁牧摆明了回避了自己的问题,看样子两个人之前的确是见过的,只不过自己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会儿倒也没工夫去仔细回忆一番。
抛开方才差一点被袁甲给一刀劈了的惊吓,和最开始听袁牧拆穿自己的肝儿颤,这会儿平静下来,慕流云倒是觉得自己的心里面好像也放松了许多。
她并不怀疑袁牧现在这种豁达的态度是装出来的,或者另外怀有什么目的,因为以他的身份来说,根本没有这种必要。
他知道自己是女子却没有任何恼火或者排斥,虽然让慕流云感到意外,但更多的还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大人知道我是女子,却不介意我继续做这司理参军,甚至还想要提携我?”慕流云觉得既然自己最担心的问题都已经说开了,那倒是不妨探讨一下袁牧的想法。
袁牧对她肯开口同自己讨论这些也很满意,点点头:“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男子之中从来不乏窝囊鼠辈,女子中有胆色过人者,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
传道受业尚且以有教无类为荣,刑狱之事若有天资卓越的女子可以胜任,又有何不可?”
慕流云听袁牧这样说,连连点头,甚至有一种终于有了知音的眼眶发热。
她过去也曾幻想过,万一哪天失踪二十年的老爹忽然就回来了,到那个时候自己是否有可能恢复女儿身。
可是恢复女儿身别的倒是都还好说,唯独这司理参军是绝对做不成了的,且不说会不会因为假装成男儿身被治罪,哪怕能够对此既往不咎,也还是必须乖乖卸任。
大瑞朝虽说也有设置女官,可是女官品级再高,管的不过也都是那些皇宫内外,皇亲国戚之间的衣食住行诸多杂事,从无例外。
因而慕流云常常感到纠结矛盾,一方面有希望奇迹出现,老爹忽然回家,这样一来母亲也会感到开心,自己也可以不用终日把自己裹成粽子,走路走急了都会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更不用每次到了小日子的时候,都得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
可是另一方面,一想到若是做回女子就只能终日喝喝茶,绣绣花,放放纸鸢,弹弹琴……她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就好像一潭死水一样,让她从此不碰刑案那些事,那就好像叫一个厨子做菜不放盐一样,简直无法忍受。
即便是支持自己做喜欢做的事情的慕夫人,骨子里也始终还是觉得,虽说女子也能经商,也能学艺,也能行医,但医活人和剖死人终究还是有着天壤之别,对于慕流云做司理参军一事即便不加以阻拦,也并不是打从心底里赞同和支持的。
还有另外一个知道她女儿身真相的江谨,亦是因为性格谨慎,总劝她小心行事,不要做任何出头的事,既然是个“赝品”,当就得夹着尾巴低调做人。
像袁牧这样,坦坦荡荡表示女子有这方面才华,照样可以做好主管刑狱核查的官职的,打从慕流云记事起到现在,还真的是独一份,怎能让慕流云不感到莫名激动!
第一四七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袁牧看慕流云久久没有开口,只当她对于被自己识破一事仍有顾虑,便对她说:“我不敢说自己是多么顶天立地的君子,至少行事还算磊落,并且在意的是你在刑案方面天资卓越,而非其他,因此司理无须顾虑太多。
我若想要揭穿你,便不需要这样私下里与你商谈,之前希望你到提刑司为我做事也是诚意之举。司理是个聪明人,我不会勉强于你,但各种利弊,你也要自己斟酌。
你家中女眷众多,外界皆议论司理是个浪荡公子,但旁人不清楚个中实情,你却当明白,这种举动能帮你遮掩一时,遮掩不了一辈子。
慕家收留那些女子对你怀的是什么心思,你自己心中应该也是有数的,也必然无以回应,有朝一日,之前成也萧何,之后便败也萧何,你用以掩饰身份的东西可能反而招致大祸。
依照大瑞律例,女子做不得刑狱官吏,这不是你我一朝一夕能够左右的事,因而你想要以男儿身份继续验尸断案,最好还是有个依仗照应着,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说完之后,袁牧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慕流云,让她自己考虑。
袁牧说的这话自然是很在理的,慕流云又何曾没有想过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只不过若只是为了保家产的女扮男装,或许上下打点一番,还可以得到通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女扮男装还做了朝廷的司理参军,那可就变成了“兹事体大,不可轻忽”。
江州地界里面比她这个从八品官职更高的比比皆是,但是能够护住她的却难寻一人。
平日里打交道比较多的人里头,人品还算厚道的孔县令之流自身品级就不高,忙于自保,自己直属的上官杨知府就更是想都不用想,那家伙如果知道自己是个女子,一定会第一时间将自己拿下,然后大做一番文章,向上面邀功请赏!
正因为谁也靠不住,慕流云才早早就断了这个幻想,跟谁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现在被袁牧这么一说,她原本沉寂多年的这个小心思也又活络起来。
且不说袁牧这个提点刑狱公事是堂堂四品大员,还是个京官,年纪尚轻,爬得更高也不在话下,不论是里子还是面子那都远比杨知府那个小山羊胡高得多,就单说他忠勇郡王世子的身份,真的想要护着点谁,那还不是轻松加愉快?
如此看来,毫不夸张的说,放眼大瑞的朝廷内外,自己能够搭得上的人物当中,想要找一棵比忠勇郡王府还要更大的树,那基本上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只不过问题就在于,自己与他非亲非故,又有什么底气认定他会选择护着自己呢?
袁牧在一旁不动声色留意着慕流云的反应,看出她应该是有些动了心的,但是仍有顾虑,便又开口对她说:“实不相瞒,袁某确有一事,需要慕司理的帮助。
此事关乎重大,我需要一个头脑聪慧,断狱手法高明的人从旁协助,还需要此人背景清白,与旁人瓜葛甚少,人品正直,让我可以放心依仗,而慕司理正是绝佳人选。
若是司理不是我提刑司的人,只是一个区区江州府司理参军,那日后办起事来势必会受人掣肘,到时恐怕难以施展。
虽说人往高处走乃是常情,但毕竟人各有志,各不相同。若司理肯帮我这个忙,我可以答应你,若事后仍旧不愿留在我身边当差做事,袁某绝不强求,且会替你安排好退路,保你日后太平,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袁牧这一番话既没有摆什么官威,也没有任何天花乱坠的许诺,说得郑重其事,也颇为坦诚,慕流云听了之后,心中这才安定了几分。
人云无利不起早,这世上任何的好处背后,都有对应着的代价,天上不会往下掉馅饼,空手也套不到白狼。
如果说袁牧对自己无所求,却许诺种种庇护与富贵,那就更像是一枚香饵。
反倒是现在这样,他把需要慕流云替自己做事的意图直截了当说了出来,慕流云反而心中踏实起来,知道自己是因为身上有对方需要的价值,所以才能换取到大树下的阴凉,这种利益交换可比空口白牙的恩惠要更保险得多。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袁牧这样的身份,想要难为自己简直易如反掌,既然他开出来的条件对自己横竖也没有什么坏处,那自然是应该趁着人家姿态摆的低,好说好商量的时候,见好就收的赶紧答应。
慕流云自知眼下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与袁牧拿乔的本钱,便对他点了点头:“能够替大人尽一份力,那也是卑职的荣幸,若大人不嫌卑职驽钝,那卑职也愿意伴随大人左右,听大人差遣。
卑职并无大志,母亲为了我,为了慕家,付出了许多心血,现在年事渐高,卑职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侍奉母亲,为她养老送终……”
“此事你尽管放心,有袁某在,定不会让人随意动你或慕夫人一根指头。”袁牧看她同意了,也是眉头一松,答话也更痛快了几分。
慕流云连忙向袁牧道谢,袁牧看了看窗外已经有些微微泛白的天色,对她点点头:“其余事情晚些再议,这一夜司理受罪了,趁着时间还早,回去歇歇吧。”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才想起来,门外头应该是还跪着两个人呢!方才被袁牧识破自己女儿身的事情吓得魂不守舍,把这一茬儿倒是给忘了个干净。
算一算,袁甲和袁乙这两个人应该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大人,两位差爷还在外面吧?”她开口提醒袁牧。
袁牧很显然是记得这件事的,听她问起来,便点点头:“今日之事皆因他们二人而起,对司理多有冒犯,今日天亮之后,我便叫人将他们二人押去提刑司处置。”
第一四八章 来真的
“大人,我看倒也不必如此小题大做。”慕流云一听这话,赶忙开口劝阻,她心里想得可是明明白白,袁甲和袁乙都是打小就跟着袁牧的护卫,主仆感情自然不在话下,不管袁牧说要处置这两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自己卖个人情总是不亏的。
“司理确定要替他们二人说情?”袁牧问。
“确定!非常确定!”原本心里面最大的担忧都石头落了地,这会儿慕流云也来了精神,说起话来也不再像方才那样战战兢兢了,“方才袁大哥虽然说是冲动之下险些犯错,但毕竟也是为了忠心护主,怕外人借题发挥对您不利。
并且以袁大哥的伸手,他若是没有半分怜悯,恐怕袁二哥和大人赶去的时候,我早就身首异处了,以后想要替大人出一份心力也做不到。
所以希望大人看在袁大哥只是一时糊涂的份上,小惩大诫即可。”
慕流云也是有自己小心思的,虽说袁甲对她下不去手这一点,让她也原谅了对方一半,但是这一番惊吓也着实不小,这委屈总不能白白受了吧?
袁牧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似乎是看透了慕流云的那点小心思,缓缓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打开,门外院子里果然齐刷刷地跪着袁甲和袁乙两兄弟。
两个人到这会儿跪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是都腰杆儿笔直,一看到袁牧打开了房门,旁边还站着慕流云,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一个头磕在地上。
“爷,今日是我们兄弟两个冒犯了慕司理,请爷责罚!”袁乙沉声道。
袁甲连忙说:“爷,不关我二弟的事!是我一意孤行,他劝我我也不听,您罚我一个人就好,不关是杀还是剐,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绝无二话!”
“我本是打算将你乱棍打死,直接丢到乱坟岗里去的!”袁牧阴沉着脸,声音中含着怒意,与方才和慕流云说话时候的平心静气迥然不同,“若不是慕司理替你等讲情,诚心诚意求我减轻责罚,我今日定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们!
草菅人命本是死罪一条,看在慕司理毫发无损,且竭尽全力替你们求情的份上,天明后,拿我提刑司腰牌到太平县衙去,每人找县令领三十个板子,打重打轻看你们自觉。”
袁甲袁乙连忙拜谢袁牧,又拜谢慕流云的宽宏大量,袁甲看到慕流云额头中间有一片淡淡淤青,微微愣了一下,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应该是没有碰到她的头,而那个位置怎么看又都像是磕头磕出来的印子。
方才爷说慕流云竭尽全力替他们求情,难不成这额头上的伤痕是磕头磕出来的?
一想到自己为了保护世子的名声,都想把这小白脸掳到荒郊野外一刀劈了,这小白脸却如此心胸宽广,以德报怨,为自己求情把额头都磕伤了,袁甲心里那滋味就别提多难受了。
原本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那种顶天立地的汉子,胸襟宽广,豁达仗义,可现在看看慕流云,他只觉得羞愧到无地自容,说不出来的愧疚。
三十个板子的责罚,着实算不得轻了,慕流云原以为袁牧说罚也不过就是做戏给自己看看,也就算是给自己撑腰圆面子了,大不了就是罚跪之类,没想到一上来居然动了真格的。
太平县的衙差那“手艺”慕流云是知道的,一般人三十个板子打完,都得叫人那块门板让被打的人趴在上叫人抬回家去,走路是断然走不了的,这袁甲袁乙二人虽说身强体壮,可是三十扳子打下去真的扛得住么?
“袁大人,三十个板子……会不会多了些?不如……”慕流云心里想着若是之后要去晏州甚至松州,路途遥远,袁牧不可能不带着这两个贴身护卫,可是如果三十扳子打完了,两个人皮开肉绽走不了路,那不是要耽误很多事?
她才一开口,袁牧都还没有来得及回应,袁甲已经咚地又冲她磕了一个头。
“慕司理大恩大德,袁甲记下了!之前的事情是袁甲莽撞,多有得罪,现在慕司理这般胸襟,让我惭愧难当,爷罚三十扳子已经是格外开恩,还请慕司理不要再替我讲情了,袁甲不配!袁甲羞愧!”他瓮声瓮气地说。
袁牧也对慕流云点点头:“他们二人常年习武,皮糙肉厚,不劳慕司理担忧,折腾了半宿,趁着天光未亮,早些回去休息,莫要惊扰到慕夫人。
至于他们二人,跪到天明,就自行去衙门领罚,司理就不要再多过问了。”
袁牧都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慕流云还能说什么,她也的确担心自己这一副狼狈模样,若是天亮了从这偏院走出去,真的被母亲撞见,难免要被盘问,这一盘问,前一晚的事情可就容易瞒不住,到时候势必会把母亲吓个好歹。
于是她也不再虚头巴脑地说什么,点点头便绕过甲乙两兄弟,穿过小院出了月亮门。
她还挺幸运的,回去的一路上谁也没有遇到,四平八稳回了房间,房间里一切都和自己被掳走之前一模一样,看样子中间这几个时辰谁也没有发觉什么,这便万事大吉。
慕流云重新躺回去,这一晚上又累又困又惊又吓,经历了太多,消耗掉了过多的精力,这会儿脑袋才一碰到枕头就昏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早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慌忙爬起来,出去叫了红果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慕夫人担心她连天在外查案太辛苦,所以才叫家中丫鬟、小厮谁也不许去吵到慕流云睡觉。
红果帮忙把留好的早餐端过来的时候,慕流云又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偏院那边的情况,得知一大早袁甲和袁乙就出去了,袁牧在偏院用了早饭,这会儿应该是一个人在那边看书,两个护卫外出尚未归来,府里面其他都和平日里一样,稀松平常。
想到前一晚的“奇遇”,慕流云也没敢主动跑去找袁牧,吃过了早饭便跑去书房那屋翻找父亲的手札,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草果来敲门,说是袁牧的两个护卫过来找她了。
慕流云微微一愣,把手中的卷册扣在桌上,起身走了出去。
第一四九章 慢慢还
现在这光天化日,又是在自家院子里头,慕流云倒是不担心袁甲那个愣货会对自己有什么歹意,就是有些好奇,算算时间,这两个人应该是自己去孔胖子那里领完了罚回来,这刚刚挨了板子,不回去好生歇着,跑来找自己做什么?
出了书房,袁甲和袁乙两个人都站在院子里,看样子是挨过板子了,站着的姿势略有一点别扭,但是比起一般人挨下三十扳子之后的模样,已经好很多,功夫果然不是白练的。
二人一见她出来,纳头就拜,慕流云赶忙上前扶他们起来。
“袁大哥,袁二哥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你们行此大礼,我受不起呀!”她拉了两下,也拉不动这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只好放弃了这一打算。
袁甲根本不理慕流云的劝阻,咚咚咚就磕了几个响头,然后闷声道:“我们兄弟二人领过了板子,袁乙也又教训了我一顿,现在我已经脑袋清楚过来,不犯浑了!
慕司理说得对,最可怕的便是人的那张嘴,不管怎么说怎么做,想要找出不是也总找得到,找不到也能硬编造一个出来!所以那些背后诋毁我家爷的人,才是真正该被修理的!
袁甲平素自诩大丈夫,却因为那些口无遮拦之人的身份不敢处置他们,反而本末倒置的想要对司理下手,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平日里,我一直觉得司理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小白脸,靠不住,然事到临头才发现,司理不光是有脑子,还有胸襟,我这般对你,你还在爷面前替我们兄弟求情,饶了我们一命,实在是让袁甲羞愧难当!
袁甲这条命,欠了司理的,以后若是司理有什么吩咐,甭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袁甲万死不辞!”
慕流云扶额,这家伙还真是个直肠子,怎么想就怎么说,虽然被人说是小白脸,这评价实在是不算好听,但是一个肯这样掏心窝子讲话的人,倒也挺容易打交道的。
“司理放心,以后我大哥我来负责盯着。”袁乙也赶忙对慕流云说,“我会看紧一些,绝对不会让他再做出这种蠢事了!若是你觉得有必要,我可以确保他什么时候都至少与你保持两丈……哦不,三丈距离!你觉得如何?”
慕流云哭笑不得,如果前一天晚上袁甲始终杀气腾腾,就算自己侥幸捡回一条命来,现在看到他估计也是心有余悸的,不过这家伙前一晚面对着自己就一直纠结着下不去手,现在慕流云倒也不太担心他会再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之举。
“那倒不必,我昨夜答应了袁大人,要去提刑司那边帮他做事,以后免不了还要与袁大哥和袁二哥打交道,”她对两个人说,“若是袁大哥得时时刻刻与我保持三丈距离,那还怎么为袁大人办事呢?你们说是不是?”
袁乙一愣,对于这个消息倒也并没有特别惊讶,也算是预料之中,连忙冲慕流云拱拱手:“恭喜慕司理!别的不敢说,跟在我们爷身边,比那杨知府可要强得多。”
慕流云连连称是,这话倒是不假,因为郭家的事情,自己还得罪了杨知府,原本还得琢磨琢磨回头怎么去缓和一下,现在倒是省事了。
袁甲一听这话,似乎也很高兴,冲慕流云一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欠你的人情就有机会慢慢还了!你就等着吧!”
大哥!明明是要报恩还人情,你怎么就能把这话说得好像是在威胁谁一样呢!
慕流云心中抓狂,面上还得一团和气。
前脚送走了这两位,慕流云回到书房里,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又有家中小厮过来敲门,说是江谨来了,慕流云这才想起,之前江谨似乎就找自己有事,只不过自己一直在为了白容的案子,整日泡在提刑司那边,根本没有机会回来与他见上一面。
这会儿刚好有空,他也来了,慕流云就叫小厮直接把江谨带到书房来。
江谨经常出入慕家,对这边熟门熟路,不用那小厮引领,自己就急匆匆来了,到了书房门外,轻叩两下门板示意一下,便径直推门进去,顺手把门重新关严。
“江兄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慕流云起身迎他,见江谨表情有些不太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衙门里面有什么不对劲儿的风头了?杨知府为难你了?”
江州府里谁都知道江谨与她交情甚好,所以现在一看江谨这副模样,慕流云还真有些担心,自己回头倒是可以借着袁牧的东风跑了,江谨若是被自己牵连,那恐怕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我一个小小司户,杨知府哪里有那个闲心去为难我!”江谨摇摇头,把慕流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倒是你,这几日一直在提刑司那边,家里都没回过,事情可还顺利?”
“放心吧,顺利极了!”慕流云示意他坐下,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江兄今日过来找我,所为何事?”
“有件事,我之前就想要提醒你,但是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所以今日听闻你回来了,赶忙登门来寻你。”江谨那有什么喝茶的心思,他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对慕流云说,“我想要提醒你多加注意,防着那袁大人一些,我总觉得他的许多举动,似乎都已经对你起了疑心。
正好这回叶氏的那个案子也已经了解,估计那袁大人不日便会离开太平县,启程返回他的提点刑狱司去,日后如有相见,你一定记得多加防范,不要被他捉住了马脚!”
慕流云被他这样一提醒,除了一脸苦笑之外,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好。
江谨毕竟与她相识多年,对她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见她这个表情,不禁吃了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慕流云点点头:“正如江兄所言,袁大人的确洞悉真相。”
“那……那……他怎么说?”江谨有些吃惊,尽管之前他的确是这样怀疑的,但是怀疑一夕之间坐实,慕流云却好端端地在书房里窝着看她父亲留下的手札,这便有些稀奇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我与江兄这同僚算是做到头了。”
第一五零章 平步青云
慕流云把袁牧要调自己去提刑司的事情同江谨大体说了一下,具体的细节她自己都不算特别清楚,自然也就没有涉及到。
江谨听后,皱眉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大放心地问:“你确定这样做是稳妥之举么?”
“不然呢?袁大人说得对,我头二十年装得过去,后面的二十年呢?再往后呢?人生漫漫,保不齐哪天一不小心就会出什么岔子,找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终归没有什么坏处。
现在袁大人需要我为他办事,这样的契机我若是不抓住,就算他是君子,就算他心胸豁达,见识卓越,不会去告发我女扮男装的事情,没有了这个交情,日后真有什么差错的时候再想临时抱佛脚,恐怕也太高抱不到了!”慕流云道。
江谨无言以对,只是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在起身告辞,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停下脚步,扭头问跟上来送自己出门的慕流云:“你怎知提刑司那种地方到底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无妨,袁大人已经许诺于我,说若是觉着在提刑司任职不如意,以后他会替我另寻退路。”慕流云对这件事看得比江谨乐观得多,毕竟一个完全有实力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一样就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根本就没有必要浪费心力去耍什么花样。
再者说,袁牧这个人,打过这段时间的交道之后,虽然说此人城府很深,喜怒不形于色,但是从其行事来看,倒还是正人君子。
江谨见她这么说,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转身走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慕流云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琢磨他的想法,把江谨送走之后,就又折回书房,一直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才被红果给叫出来,吃了午饭之后就又一头扎回书房去。
慕老爷留下的手札有很多本,里面记录的东西林林总总,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慕流云每每有什么事情吃不准的,便到这边来翻翻找找,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够用得上的。
就这样,慕流云安安静静的在书房里面呆到了吃晚饭,这才把那些手札册子收拾起来,到主屋去陪慕夫人吃晚餐。
慕夫人已经好几日没见慕流云,今天一天又见她这样匆匆忙忙,一个人闷在书房里不知道做些什么,吃晚餐的时候忍不住一个劲儿的给她碗里夹菜。
“娘,别夹了!真的吃不下这么多!”慕流云看着自己碗里快堆成小山的菜和肉,连忙端碗躲开,冲慕夫人摆摆手,“娘,你也吃啊,别光夹给我!”
“我儿最近太辛苦了!你瞧瞧这脸色,都白成什么样了!脸颊上都没有肉了,你可得多吃点,把最近忙着查案子掉下去的肉再给我长回来!”慕夫人心疼地端详着女儿,“这回好了,忙完这一遭,总算能松一口气!
是不是那位袁大人也快要回去了?咱们娘俩这回也算是闯过了一大关,等把贵客送走了,也总算能稍微松一口气。”
慕流云用筷子把碗里面的一片菜叶拨过来又拨过去,没有搭腔。
知女莫若母,一看她这个反应,慕夫人微微一愣:“怎么?那袁大人还要继续住下来?”
“住是的确要住上几天的,因为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办妥。”慕流云含含糊糊地回答。
“哦,这样啊,那倒也无妨,反正我看咱们这段日子掩饰得挺不错,就当是家里来了亲戚借宿,那不也得招待么,是不是?”慕夫人深知家中的贵人得罪不起,所以也变着法子开解自己,“咱们就一切照旧,明日是不是你就得回州府衙门去应卯了?”
慕流云这会儿也拿定了主意,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让母亲知道,难免要让她心中惶恐,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所以还是要有所保留,循序渐进才行。
“娘,我明日也不用去应卯。”她嘿嘿笑着,喜滋滋地对慕夫人说,“我这回查案有功,袁大人甚是满意,所以准备提携我,让我到提刑司那边去做事。”
“什么?要把你从江州府调走?”慕夫人大吃一惊,“这……这……”
“是啊,我在杨知府手底下做事,一直地委曲求全,也不是很顺心,再加上这一次他一心想要护着的郭泓清就是被我给抓走的,以杨知府的小心眼儿,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给我小鞋穿,继续留在江州府,我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反观袁大人,娘也是亲眼所见,是个行事磊落之人,跟着这样的上官做事,我也轻松许多,查起案子来也更有空间可以施展。
更何况到提刑司去任职,是升不是降,到时候搞不好连杨知府见到我,都得客客气气的,到时候何愁二房、三房还敢起什么幺蛾子来给您添堵呢!”慕流云眉飞色舞道。
虽然她现在也不知道袁牧到底要把自己调过去提刑司任什么职,但也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母亲面前画大饼,这样才能让母亲觉得此事利大于弊,于是不再多加追问,这样关于自己身份被识破的那部分,就可以暂且按下不表了。
慕夫人对于自己的这个女儿是否升官发财、平步青云,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当初同意她做现在这个司理参军,也不过是想着女儿扮成男子,已经非常委屈,既然她对那些刑狱之事感兴趣,便由着她高兴,也就算是一种补偿。
至于做几品官,每月俸银有多少,她倒是真的不大在意。
虽说让女儿离开自己身边,到提刑司去任职,慕夫人觉得心里别提多不踏实,可是一听说继续留在江州府的话,可能会被杨知府穿小鞋,找麻烦,慕夫人又觉得那还是离开好一些。
猜到了慕夫人的顾虑,慕流云撒娇似的对她说:“提刑司离太平县并没有特别远,而且袁大人还许诺了我,别处都是每旬休沐一日,我倒提刑司去任职,他可以特批我在手头没有案子的时候每旬休沐两日,可以回家多陪陪娘。
若是娘闲来无事想我了,也可以到提刑司去探望我,这样不是就和现在没什么两样?”
第一五一章 纸的秘密
慕夫人想了想,点点头:“那行,上次你去提刑司就是坐的咱自家的马车,也算是认了路,以后缺什么少什么的,也方便让家里送过去。”
慕流云也知道母亲是因为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正儿八经离开过家,所以才不放心,便不论母亲说什么都一律答应了,慕夫人这才踏实一点。
吃过了晚饭,慕流云又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才回了房间,房间里红果已经早早帮她备好了热水,她关起门来,松开身上的束缚,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热水澡。
经过袁甲那有惊无险的一番波折,慕流云倒也多了一个心眼儿,临睡前把卧房的门和窗都插好,顺便放了点东西挡一挡,这才踏踏实实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早,慕流云吃了早饭之后,拿上了白容之前交给她的那几张保存了十八年的借据,过去偏院请袁牧同自己一起到太平县衙。
“太平县衙的老主簿,一把年纪,一辈子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是沉迷书法,平素什么纸什么墨,讲究颇多,我琢磨着找他帮忙瞧瞧,应该能看出一些门道来。”慕流云对袁牧说。
“甚好。”袁牧点点头,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一旁的袁甲,“你拿我这封信函到江州府,交与杨知府,告诉他,折子我已经递了上去,调任公文不日便会送达,这几日我这边还有事,就不放慕司理回去应卯了。”
袁甲老老实实接过信函,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门,表现得格外规矩。
袁甲一走,袁乙也没在,没有其他人在旁边,就剩下慕流云一个人和袁牧大眼瞪小眼,她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大自在。
以前和这人打交道,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在他面前掩饰好,现在自己的伪装已经被人家拆穿了,她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了。
虽然说之前也不小心被江谨发现了端倪,识破了自己是个女儿家的真相,但是二人那个时候毕竟已经认识了许多年,彼此都很熟悉,所以那种怪异的感觉也就很快消失不见,甚至后来慕流云经常觉得,自己在和江谨打交道的时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公子哥儿。
可是到了袁牧这里,多少还是有些顺不过劲儿来,以女儿姿态同他相处肯定不行,可是再像之前那样装腔作势,被人看穿之后还那么做,未免又有些可笑。
袁牧似乎是看出了慕流云的心中纠结,见她一脸讪讪,便对她说:“你平日怎样,就还是怎样,无须思虑过多,说好大树底下好乘凉,若是要你束手束脚,改这改那,失去了原本的模样,那这岂不是’树’的罪过?”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好家伙,瞧瞧人家这话说得多么磊落!面对自己以女儿身任司理参军验尸查案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袁牧都可以如此淡定,甚至还颇为理解和支持,反观自己这么扭扭捏捏,实在是有点没出息,没眼看呐!
既然给自己撑腰的都让自己该怎样就怎样,那自己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这么一想,慕流云心里面原本的那点别扭就也减弱了许多。
二人出了慕家,到太平县衙去,袁牧今日只穿了一身月白便服,头上束以小冠,虽然衣着朴素,行走在街上却自带一种浑然天成、惹人注目的贵气。
若不是偏偏和“臭名昭著”的慕流云走在一起,八成会有人私下里议论打听,这是哪里来的俊秀郎君,有无婚配,若尚未娶亲,那很快就会有闻讯而来的媒人把门槛都生生踩平一截。
可是偏偏他与慕流云并肩而行,一路上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看上去十分熟稔,于是那些偷偷打量袁牧的人眼神也都变了,毕竟能和一个四处搜罗妙龄少女养在家中,还喜欢摆弄死人骨头的货色混迹在一起的,又能是什么好人呢?
这个高大俊朗的郎君,偏偏沾上了这么个烂泥潭,真是可惜了!
“烂泥潭”慕流云对此毫无自觉,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给身旁的好儿郎拖了多少后腿儿,脑子里倒是想着,自己回头就要去提刑司了,走之前还得记着叮嘱一下母亲,后院的那些姑娘,到底是投亲,还是嫁人,还是学点什么手艺可以养活自己,总之自己不在家,给她们寻觅一个出路的重担就要交给老娘了!
两个人来到太平县的县衙,衙门口的衙差一见慕流云,眉开眼笑地同她打招呼,慕流云也好像回自己家一样,冲他们乐呵呵地点头示意,然后便带着袁牧径直朝里面走,七拐八拐自后来到一间屋子门前,也不敲门,推门就进。
估计是觉得这种举动略显失礼,慕流云一边往里走一边同袁牧解释道:“这老主簿耳朵背了,敲门也听不见,所以谁来找他都是直接推门就进,否则敲了也是白费力气!”
袁牧看了一眼里面坐在案前埋头看书的白头老翁,点点头,对慕流云的说法毫不怀疑。
这老主簿看起来已经年近七旬,满头白发,一把胡子稀稀拉拉,有人推门进来也浑然不觉,捧着一本册子摇头晃脑,看得入神。
慕流云走近了一看,果不其然,这位手里端着的仍然是一本字帖。
“于主簿!”慕流云走到案前,伸出手在桌上叩了几下。
那姓于的老主簿也不知道是听到了叩击案板的声音,还是看到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连忙抬起头来,一看来人是慕流云,顿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慕司理,原来是您来了啊!上回您给我那本字帖,我回去天天端详,日日临摹,越看越觉得那字体平正中寓含奇姿,真是妙哉!妙哉!
可惜我笔力尚浅,临摹多日也不得要领,连个皮毛都未能学成,实在惭愧!”老主簿开口便是向慕流云道谢,说着说着,那话却又说跑了题,又绕回了书法上面。
慕流云摆摆手:“我也是帮家里的茶楼挑话本的时候偶然得之,想着你会喜欢,便随手一起都买了,不是什么大事,于主簿不必客气。
今日我倒是真有点正经事想要请于主簿帮忙,想请于主簿帮忙鉴别几页纸张,看看这纸是否藏了什么玄机。”
第一五二章 墨
“这……”于主簿一脸疑惑地从慕流云手中接过那几张借据,小心翼翼展开来看看,又用鼻子贴这上面字迹的部分嗅了嗅,再对着光照照,“这可有年头了吧?”
“于主簿眼光毒辣呀!”慕流云对帮自己忙的人从来不吝称赞,“到这会儿已经有十八个年头了。给我借据的人告诉我,这些借据都是晏州那边的商户拿来的,分别来自于几户不同的商铺,但是我怀疑这里面有伪,偏偏又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寻思找个明白人瞧瞧!”
“那就多谢司理瞧得起我这个小老儿了!”于主簿觉得这话听着受用,“方才这么粗略的看一看,别的不好说,至少这几张借据可都不是晏州出来的。”
“哦?这是如何看出来的?还请于主簿给我们讲一讲?”慕流云没想到老主簿这么轻易就看出了端倪,连忙追问。
于主簿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袁牧,也不认得这位什么来头,见他一身便服,和慕流云一道过来,只当是慕流云的朋友,这些借据可能就是慕流云帮他拿来找自己辨认的,便对他说:“莫不是这位公子被人拿了这些借据上门讨要欠款?还说是晏州那边来的?”
慕流云也不打算让别人知道她在重查当年白栋的案子,毕竟万家也算是家大业大,虽然主要是盘踞在北安县那边,谁知道私下里有没有别的盘根错节的关系还没有理清,这事传出去终归是没有什么益处,所以便默认了于主簿的这个猜测。
袁牧的想法与她相同,听了于主簿的询问,也对他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还请老主簿帮忙眼看眼看,这拮据可有作伪?”
老主簿点点头:“若是对方说自己是打晏州过来讨要旧账的,那一定是个骗子。你们瞧这纸,抛开年头久远,纸张发黄这一点不谈,就单说这纸张的厚度和脆度,都绝非晏州纸!
这几张借据所用纸张放在光下面照,可见纸张略厚,其中纹理薄厚均有不匀之处,将这纸张捏在手中轻轻晃动,你们听,其声闷而不响,再看上面的墨迹,皆有微微晕开的迹象。
晏州地界气候温热,四处遍布溪流湖泊,因而晏州纸在制作的时候,同塘漂浸所用时间皆比别处要长,因而做出来的纸纹理细腻,加之晏州制纸的作坊在荡料入廉之前,还会在纸浆中加入一些他们当地秘而不宣的浆液,能让纸浆在竹帘上摊开地更薄且韧。
这样制出来的纸不仅薄,还白润如玉,柔软匀密,拿在太阳下面一照,几乎看不出纹路,在上面写字,墨汁浸透而不晕,是而笔锋不散,制成书册存于家中,经年累月亦不泛黄。”
“如此说来,这几张纸倒是的确不像晏州纸。”慕流云听着老主簿的说法,点点头,又提出一种可能性,“那么会不会这种做生意的地方,未必会采买那种制作精良的上品纸,只是买一些便宜的用于记账之类用途,所以纸质有所不同?”
“不会。”于主簿摆摆手,对这一点十分笃定,“即便是寻常纸张,晏州那边常见的树皮作原料,也绝不会做出这种又黄又厚又粗又脆的纸品。”
“那若是松州一带呢?”慕流云立刻追问。
“松州?”老主簿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若是松州那倒是说得过去。松州干旱少雨,用来造纸的原料也不大相同,做出来的纸的确是色黄质脆,并且纹路比较明显。
方才我仔细瞧了瞧这纸上的字迹,见借据上所书字迹浓黑而无光,这正是松烟墨才有的。
松州之所以会以松为名,也是与其地松林茂密有关,制作松烟墨需要生长多年的古松,因而盛产松烟墨的地界,一般都是多松树的。
晏州附近不适宜松树生长,所以多用油烟墨,油烟墨所书字迹黑而光亮。
若说这借据是在晏州写下的,着实站不住脚,如司理所说,若是松州那倒是说得通。
我看这上面涉及到的银两可是不少,这位公子可得搞清楚了,找个明白人帮你核验一下字迹,可千万不要让人白白骗走了钱财呀!”
慕流云和袁牧向老主簿道了谢,离开了太平县衙,走的时候没有遇到孔县令,慕流云感到十分庆幸,这位老兄虽然县令做得有些无能,但考虑到脑袋上头还压着一个杨知府,他的种种窝囊便也可以理解了,更何况他骨子里的本性还是比较仁厚的。
以前因为有慕流云帮忙兜底,孔县令这两年倒也算是顺风顺水,舒舒服服,除了被上官抢功劳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损失。
当然了,他也没有多少功劳可以给杨知府抢。
这样一个平庸的好人,以后离开自己这个“拐棍儿”,路好不好走也只能是自求多福,但是至少不要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让袁牧撞见自己是怎么帮孔县令“分担”的。
两个人离开太平县衙就直接回了慕家,回去的时候袁甲也才回来,见到他们上前行礼,把给杨知府捎信儿的事情大概给袁牧讲了一下,然后袁牧挥了挥手,他便二话没有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中眼珠子都没朝慕流云那边偏过一下。
这……虽然说这家伙不拿那对大眼珠子瞪着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可是……这种“非礼勿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慕流云有些不淡定了,等到袁甲走开了,才试探着问袁牧:“袁大人,为何今日袁大哥对我的态度如此古怪?难不成他也从大人那里得知了我的事情?”
“放心,你的事情我并未告诉其他人,答应了帮你保守秘密,我便不会食言。”袁牧看慕流云紧张的模样,摇摇头,“他应当是因为之前做过的蠢事,内心觉得有愧于你,所以不知道在你面前要如何自处,才会如此束手束脚。
你不必理他,过些时日,他自己想明白想通了便好了。”
第一五三章 验活人
袁甲跟在袁牧身边许多年,袁牧自然是对他十分了解的,既然这样说,那大体便是如此。
慕流云除了哭笑不得之外,心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她原本还以为袁牧与甲、乙两兄弟主仆情深,彼此十分信任,说不定会把自己的事情也说给这两个人知道,没想到他倒是口风严得很,连自己最亲近的护卫也没有透露半个字。
“大人,不如我们去一趟松州吧!我这两日也仔细考量过,松州那边干旱少雨,一年到头气温高的日子也没几天,虽然距离白栋之死已经过去了十八年,但是依着那边的气候和环境,我估么着白栋的尸身虽然一定是腐烂掉的,但还能留下一具白骨。
自古以来,也有过不少刑狱方面的高人从一捧白骨上头验出端倪,破解冤案,查清真相,今白栋死去多年,借据上的字迹真伪已无法分辨,验白骨是唯一的法子”
慕流云知道自己的秘密依然安全,心里也就踏实下来,把此事放到一旁,与袁牧商量起接下来的事,袁牧既然说了要同行,自己也答应了去提刑司,那接下来的行程自然也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事,得跟袁牧好好商量商量。
原本做司理参军,慕流云活动的范围就在江州下辖各县,再加上慕夫人不放心她远行,所以松州对于她而言就只是过去在前人留下的游记还有父亲的手札当中略有耳闻,现在一想到能到那边去查这样一桩陈年旧案,内心不免有些激动。
“松州的确要去,但是不急于眼下。”袁牧对于接下来白栋的案子怎么查有着自己的打算,“你原本向我讨要手书信函,不就是想要去晏州调取当年仵作的验尸格目?
依我看,先到晏州,一来查看一下当年的格目上有没有什么咱们尚未了解的信息,二来据白容所说,当年与她父亲白栋同去的还有一个小伙计,只是被山贼掳走了。我相信你应该同我一样,并不是很相信山贼会掳走一个小伙计这样的说法。
那么这样一来,那名小伙计十有八九和白栋一样,都是在晏州地界被人害了。
当年白栋之死,被认定为负伤后落水而亡,并且是山匪作祟,若是小伙计的尸首并没有在那个时候被发现,过后即便发现了,也会被当做是另外一起命案处理掉,其相关的诸多细节自然也就不会记入白栋的检验格目当中去。
我们先到晏州,再走松州,不仅路程上不至于过于疲惫,若是在晏州有什么收获,到了松州你验骨的时候,兴许也会有些助益。”
“大人高见!”慕流云觉得袁牧的这个考量的确更加合理,立刻表示同意,顺便提出另外一个请求,“另外,大人,我还想再去一趟提刑司大牢,给万老太爷验验伤。”
“验什么伤?”袁牧略显疑惑地看了看她。
“验当年的旧伤。”慕流云道,“若这是一个新案子,其实倒是简单得很,到底是受了伤之后落水溺毙,还是遭人打死之后丢入水中,有尸首在,验看一番便真相大白。
当年晏州那边的仵作只验看了白栋的鼻孔当中有残留的泥沙便认定他是落水溺毙,这不够严谨,依着万老太爷当年对白家的描述,白栋落入的是一条湍急河流,即便他落水时已经咽气,湍急的水流也仍旧能把少量泥沙冲进他的口鼻。
这种时候,若是能查看他肺腔和腹中之中是否有水,才能够断定究竟是在何种情况下落水的,只可惜,当年的仵作若是没有这一步验看,现在十八年过去,只剩下一把白骨,腔子里面有什么没什么的,也没办法知道了。”
若是一般人听慕流云开口白骨,闭口腔子,估计早就觉得毛骨悚然了,袁牧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一脸淡定地听着慕流云发表意见。
“因而在白栋遇害过程这件事上到底有没有什么作伪的部分,就只能在活人身上着手了。”慕流云继续对袁牧说,“白栋的尸骨还在不在,咱们不确定,那万老太爷可是好端端的呢!
按他当年的说法,山匪抢劫货物,他与山匪搏斗,身负重伤,又在白栋落水之后跳入河中施救,并且这个说法倒也得到了当地仵作的印证,证明万老太爷身上的确是负伤了的。
既然身负重伤,那么自然会留下疤痕,虽然我看不到他当年的伤势,但那伤痕也是做不了假的,我倒要看看,那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袁牧点点头,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提刑司那边明日再去也不迟,若是今日出发,免不了又要舟车劳顿,司理前几日查案辛苦,接下来等待调任公文还需等候一段时日,便也不需要急于这一时半刻了。
只是这些时日,袁某还需要在府上继续叨扰,还请慕司理向慕夫人转达一声。”
“大人何须这么客气,您不嫌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寒酸,我们就已经很开心了。”慕流云一听袁牧同自己客套,连忙满脸堆笑道。
既然决定了要抱世子爷的大腿,给自己混个依仗,那自然要殷勤些。
人在这世间行走,要是没有个了不起的爹,端着一身清高可行不通,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偶尔狗腿子一点又不犯王法的!
就这样,和袁牧说妥了第二天去提刑司给万老太爷“验伤”,这一天余下的时间慕流云过得前所未有的清闲,她难得有空多陪母亲喝了会儿茶,聊了天,屋后还陪她到自家的茶楼里面去转了一圈。
当然了,这一闲下来,除了能够多陪陪母亲之外,倒也有一点麻烦之处,那就是她一闲下来,自家院子里头就有人她闲不住了!
这接连两日,自己不是在房中补觉,就是在书房里泡着,好不容易跟袁牧出一趟门,去了一趟太平县衙,一共没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回来了,就这前所未有的长时间居家,差一点让常月杉在书房门外的小院子里硬生生用鞋底蹚出一道沟来。
第一五四章 坏心眼儿
陪着母亲从茶楼回到家,慕夫人觉得既然以后慕流云就要仰仗着袁牧的提携,那整日把饭菜端去偏院那边,把贵客晾在那里自己吃饭,也有些说不过去,于是白日里就早早吩咐了厨房那边,晚上菜色张罗的丰富一些,把袁牧请过去一同用饭。
慕流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袁牧着实不像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相反,这位世子爷倒好像挺享受带着两个护卫住在自家偏院里面的那种宁静似的。
不过慕夫人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办事周全一些毕竟没有坏处,她便依着母亲的意思,过去偏院找袁牧,打算请他过去一起喝喝茶,等着厨房张罗好晚饭再一起用餐。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才到了偏院这边,一只脚还没等迈进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娇滴滴地轻呼:“爷,您在这儿啊,月杉找你找得好苦!”
慕流云脑子里还没等反应过来身后叫住自己的人是谁,身体已经有了本能的自然反应,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两条胳膊上鸡皮疙瘩密密麻麻起了一层。
想也知道装作听不见径直往里走肯定是行不通了,再怎么着也不能让袁牧瞧见这一幕,慕流云只好收回刚刚迈出去的脚步,一脸讪笑地转过身来:“常姑娘,找我有事?”
常月杉身着淡绿大袖罗衫,翠色曳地绣罗裙,腰间的鸳鸯束带也长长地垂在足边,就站在距离慕流云不过三五尺外,袅袅娜娜,满面娇羞。
慕流云瞧她这一身打扮,觉着美倒是挺美的,可就是这有事没事总喜欢穿着曳地长裙迈着小碎步,还带一身叮当作响的钗啊环啊的,以后母亲得帮她寻觅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合适?
寻常百姓过日子,衣着鲜亮与否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便是利落,要方便走动,能够劳作,哪有成天宽袖长裙,拖着个裙带子走路的,那还不把自己绊倒摔个好歹!
想要整日不事生产,只需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弹弹琴,绣绣花,那就得找个条件殷实的大户人家,可是大户人家娶妻看得可不但是模样生得够不够俏丽,家世、女德这些,方方面面都会有所考量。
以常月杉的条件,除了模样,还有不错的煲汤熬粥的手艺,其他着实没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若是一心想要过那种好逸恶劳的富贵日子,恐怕就只能是到有钱人家去做妾了。
若慕流云真的是一个心中不惦记儿女情长的男儿郎,或许还不会考虑那么多,可她偏偏芯子里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便断然做不出来把自己解救下来的女子再嫁给别人做妾的这种推人入火坑的事来!
别的不说,光是做了司理参军以来,她亲眼所见,或者有所耳闻的那些打杀通房,发卖贱妾的事情,简直多到数不过来。
原本这个常月杉便是家中最令她发愁的那么一号人物,现在突然因为袁牧的出现,自己要去提刑司做事,怎么解决常月杉以后去处的事便更让慕流云头疼。
现在看到她这副打扮,也没那心思去感叹好看与否,就只想摇头叹气。
“爷,见到你安好,月杉便放心了!”常月杉调子软绵绵地对慕流云说,一边说一边拿眼瞟着她,那目光仿佛化了水一样,“前两日夜里,可把月杉给吓坏了!”
“你说什么?什么把你给吓坏了?”慕流云吓了一跳,心说该不是这家伙半夜里不睡觉,又跑去熬什么汤煮什么粥的端了去找自己,一不小心撞见了袁甲掳人?
这事她可不想让外人发觉,万一传到了母亲耳朵里,若让母亲知道里面有这样一个插曲,估计就断然不会同意自己去提刑司帮袁牧做事了!
于公,胳膊拧不过大腿,危机已经解除之后再得罪袁牧很显然是不明智的。
于私,一个将验尸查案作为乐趣,志在替百姓伸冤的人,放着到提刑司去的大好机会,谁会甘心白白错过,然后继续窝在杨知府那样的短视小人手底下度日呢?
常月杉见慕流云一脸紧张,心中窃喜,以为慕流云是在担心自己,脸上娇羞更浓,扭捏了一下:“爷有所不知,您过去虽然时长忙于查案,但是鲜少有这次这般,一走多日杳无音信的时候,那些天您不在家中,月杉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爷不在家中,我便总觉着心中不安,走在路上都仿佛有人悄悄跟在我后头似的,夜里更是总听着外面有异动,惶惶不可终日,一直到爷回来了,心中才略微安稳一点。”
慕流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面倒是偷偷松了一口气,原来常月杉口中这个“前两日”只不过是个虚数,那边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放心吧,家中又有小厮,又有护院,我高低也是个司理参军,太平县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毛贼敢往慕家院子里头闯。”她冲常月杉摆摆手,“常姑娘尽管把心放肚子里。”
“可是,月杉仍觉着心有余悸……”常月杉做捧心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常姑娘,心有余悸的事儿,咱们可否容后再谈?”慕流云怕再被她这样耽搁下去,怕是厨房那边饭菜都准备好了,自己都还没去请袁牧呢,赶忙想要打住话头,“我着急去见袁大人……”
没想到一提袁牧,常月杉非但没有识趣地离开,反而表情更加哀怨了:“爷近日里成天与那位大人呆在一起,对他人便都不闻不问了……”
“常姑娘,我之前就同你说过——”慕流云有些头痛,试图和常月杉说说清楚。
“司理是来找我的?”袁牧的声音从她脑后传来。
慕流云连忙转过身来,之间袁牧带着袁甲不知道这会儿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慕流云看到袁甲,忽然冒出来一个坏心眼儿,她客客气气冲袁牧拱手道:“袁大人,我的确是来找您的,不过被这位暂住在我家中的常姑娘叫住了,所以耽搁了片刻。
方才常姑娘说,近日她总觉得我家中不大安宁,时长为是否安全感到忧虑。
因此我想,若是能有一位孔武有力又武功高强的护卫暂时跟随常姑娘左右,或许可解常姑娘心中忧虑,不知是否能向大人借个人?”
袁牧唇角微动,脸上不动声色,点点头:“袁甲,从现在开始,你便跟着常姑娘,何时常姑娘感到心中踏实,不再忧虑,何时你再回来复命。”
第一五五章 强买强卖
袁牧这话一说出口,袁甲和常月杉两个人都是一脸错愕,瞪着眼睛看着他,难以分辨他们两个谁受到的惊吓更大。
只不过袁甲哪里敢违逆袁牧的意思,只好虎着脸到常月杉那边去,瓮声瓮气地问她:“你要去哪?我跟着你便是了!”
常月杉的本意当然不是给自己骗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她两眼哀怨的朝慕流云看过来,慕流云假意与袁牧热络地说话,她便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袁甲跟着常月杉走开之后,慕流云也松了一口气,扭头一看袁牧瞧着自己的眼神,分明是把自己方才那点戏弄袁甲的心思都给看穿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咧嘴干笑。
“大人,有个问题也不知当问不当问,若是逾越了,当然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她忽然觉得袁牧这样一个品貌俱佳,身家又好的世子爷,应该也是炙手可热的夫婿佳选,可他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还未婚配,应对也是一个比较挑剔的人,说不定有些事可以向他取取经。
“但问无妨。”袁牧点点头。
“不知大人是否遇到过那种倾慕大人风姿所以想方设法痴缠的女子?”慕流云小心翼翼问。
“不曾。”袁牧摇摇头,就在慕流云以为他是不想正面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她们不敢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慕流云干笑,这回答还真是……很符合这位的调性啊!这位爷只要面色一暗,眼神一冷,那叫一个生人勿进,哪家的小娘子有这胆子去痴缠他!
自己这个问题,问了,又相当于什么也没问。
其实慕流云也知道袁牧那一招一劳永逸,可是她就是学不来。
虽说扮了二十年的男装,可是打从心底里慕流云很清楚自己是个女儿家,因此遇到这种陷入绝境的苦命女子,她心里便会本能的产生一种身为女子的同情心,想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多的予以对方一些帮助。
然而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忘了自己是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因而表达出来的关心与照顾,在一些受助女子的眼中,也就跟着变了味道。
这么看来,自己回头去了提刑司,不经常回来,或许对这些女子而言也是好事,早点断了那种没有结果的念想,再给她们寻觅一个好的出路、营生,那就皆大欢喜了。
估计是被袁甲盯得紧,吃了晚饭一直到睡前,慕流云都没有再见到常月杉,红果倒是觉得挺开心的,她不痛快那个常姑娘成日想方设法往自家少爷院子里钻好久了。
第二天一早,慕流云是硬生生被吵醒的,醒来的时候窗外天光还有些黯淡,她迷迷糊糊坐起来,听见院子里红果和一个人争执的声音,仔细听听,似乎是袁甲,吓得慕流云一骨碌爬起来,迅速给自己穿戴整齐,简单把头发束起来便过去开门。
从房间里一出来,她就看到红果叉着腰挡在院子当间,不让袁甲过去。
“你这女子!这天光大亮的,我还能生吞了你家少爷不成!不过是过去敲个门,你拦着我作甚!”袁甲被红果拦得有些烦躁,粗声大气质问她。
“我家少爷定的规矩,他在卧房休息的时候,谁也不能靠近!你凭什么就能坏了规矩?!问你来找少爷做什么,你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我自然不能让你过去!”红果是慕家的丫鬟里面性格最泼辣的一个,面对瞪着眼睛的袁甲也是毫不退缩,一点也没有被他吓着。
“搞什么神秘兮兮的!难不成你家少爷身上长鳞片,屁股后头有尾巴?!”袁甲呛她。
慕流云清了清嗓子,红果听到声音,回过头正要告状,袁甲趁机迅速绕开她,径直走到慕流云跟前,一拉她的胳膊:“你起来?走!跟我去扎马步!”
“啊?”慕流云有些傻眼,她方才还在猜测这一大早袁甲来找自己是所为何事,是不是不想跟着常月杉,过来叫自己帮忙和袁牧说说,没想到移开了,竟然是叫她去扎马步?
“扎个马步而已,做什么大惊小怪的!”袁甲有些无语地看她,“若想要习武,扎马步那是最基本的!我四岁不到被我爹抓去扎马步的时候都没像你这般反应!”
“不是,袁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慕流云想要把胳膊抽回来,可是那里抽得回,袁甲拿手就好像一把铁钳一样,把自己扣得死死的,根本无法挣脱,“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想要习武啊!你瞧我着瘦骨伶仃的,也不是练武的好材料啊!”
“你的确没有说过,但是我觉得你必须练练!”袁甲根本不听慕流云说什么,“我回去之后反反复复想了很久,觉得如果之前险些酿成大错,就是因为你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太弱了!否则但凡有点防身自保的能耐,那天晚上也够和我缠斗一番的了!那样一来,不就没有后续的那些事了!”
“袁大哥说笑了,除非我天赋异禀,否则现学现卖在你面前舞蹈弄棍,也得被你给砍瓜切菜那样就解决掉了!”慕流云对他的这个考虑感到哭笑不得。
袁甲一愣:“你说的也对,那便不教你别的,单让你练一下逃跑脱身的功夫也行啊!起码关键时刻能保住一条小命!”
大哥!只要你别头脑一热又想灭了我,就没有谁会想要我的小命啊!
慕流云哭笑不得地腹诽,又不好把这话说出来:“这事咱们从长计议好不好?你瞧,我今日还得随袁大人一同出去办事,实在是没有那个功夫扎什么马步……”
“那不成!习武讲究的是童子功,你这已经老大不小了,虽然不需要你练什么功夫,只求自保,但也必须要抓紧时间才行!”袁甲皱眉,“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求我叫他们习武我都不答应?这不就是因为先前亏欠于你,所以想着补偿补偿,你可别不珍惜!”
第一五六章 严防
这是珍惜不珍惜的事儿么!
忠勇郡王世子的贴身护卫,想来应该也是名师带出来的高徒才能胜任,功夫肯定不差,问题是现在慕流云又不是在挑三拣四,她就是单纯的不想跟人学功夫,别说是袁甲,就算是什么武林盟主、一代宗师来,也是一样的强人所难啊!
想当年她跟着师傅练几招的时候,胸口被打得有多疼可还没有忘呢!
两个人僵持了一阵子,慕流云不管是从气势上还是力道上,都不能与袁甲匹敌,眼看拗不过他,就要被他拖去院子中间开练,忽然眼睛一瞥,看到红果急急忙忙从外面跑了回来,她身后大步流星跟着来的,不正是袁牧么!
好!红果这丫头果然机灵!平时自己没白疼她!慕流云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
“袁甲,放手!”袁牧一进院就看到袁甲正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慕流云,立刻开口喝道。
袁甲听到袁牧的声音,先是吓了一哆嗦,手一松,把慕流云赶忙放开,然后转身冲主子一抱拳:“爷!我是想着自己有错在先,想要弥补一下,慕司理他身单力弱,若是真有什么歹人起了什么歹心,连个自保的本事都没有,寻思着每天早起带他练练,没别的意思!
咱也不用他练成多高的功夫,遇到坏人能脱身,哪怕能强身健体,让他那小身板儿别那么单薄也行啊!可他就是不愿意!”
袁牧皱眉看看袁甲:“昨日不是派你去保护那位常姑娘?谁准你擅离职守的?”
“爷,我……”袁甲一愣,没想到今日居然还要他继续去保护那个莫名其妙的常姑娘,顿时一脸不情愿,可是一看主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便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的离开了慕流云的小院。
一看袁甲走了,慕流云和红果这对主仆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袁牧看了,眼中浮现出淡淡笑意,摸出两个小银饼子递给红果:“处事机灵,赏你的。”
红果毕竟不是小五儿那样的猴崽子,她先看了看慕流云,见慕流云点了头,这才规规矩矩从袁牧手中接过赏钱,福身行礼,然后便退开了。
慕流云方才当着红果的面,多少还得顾忌一点自己的面子,等红果走了才苦哈哈地赶忙揉揉方才被袁甲拉扯的那条手臂,这就是当着袁牧的面不方便撩起袖子来看看,否则一定能看到自己手臂上有一圈淤青痕迹。
这个黑铁塔,到底是吃什么东西长大的!
袁牧看她一个劲儿的揉胳膊,便问:“司理可有什么不妥?用不用把你那个丫鬟叫回来,帮你查看一下?”
“不用不用,就是胳膊有点酸,稍微活动一下就好了。”慕流云忙不迭摆摆手,若有所指地笑道,“再怎么着,也不好让人觉得她们家少爷这般不济呀!”
袁牧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即便在慕家,下人也并不知道慕流云的真实情况。
他看了看慕流云,眼神里面的情绪似乎有一点复杂,至少慕流云没有明白。
“司理先回去休息吧,吃过早饭之后我们出发去提刑司大牢。”须臾,他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连忙答应,转身刚要走,又被袁牧叫住。
“袁甲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的确需要点防身之术。”袁牧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苦着脸:“这……非练不可么?大人,我实在不是习武的材料啊!”
袁牧想了想,点点头:“此事我再想一想,天色还早,你去歇息一会儿吧。”
吃过了早饭,慕家的车夫准备好了马车,袁牧和慕流云便启程去提刑司大牢,袁甲本来也想要跟着一起,但是还没等开口提出请求,被袁牧拿眼一瞪,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去继续“保护”常月杉了。
既然只有两个人出门,袁牧也没有特意再骑一匹马,二人同乘马车,相对而坐。
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袁牧忽然又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扁圆形的小瓷罐来递给慕流云,慕流云下意识伸手接了过来。
“活血化瘀的,或许你用得到。”袁牧的目光在她的衣袖上停留了一下,就又移开了。
“谢大人!”慕流云连忙道谢,这东西她可就不和袁牧客气了,还真用得上,早上回房间自己偷偷检查了一下,果然手臂上有点淤青,慕家上架一个舞刀弄枪的人都找不到,这种药膏也没有预备过,还整想着从提刑司大牢回去以后,去药铺买呢。
袁牧把这个给自己,也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慕流云把玩着那个小瓷罐,心里盘算着,这位世子爷虽然面孔时长是冷冷淡淡的,却非常细心,关于自己防身之术的事情他说他再考虑一下,那想出来的主意也一定会比袁甲那个家伙要靠谱得多,应该不会让自己练得伤筋动骨的。
这么一想,她心里面稍微踏实了一点点。
慕家的车夫熟门熟路地赶着马车来到了提刑司大牢,大牢门口的衙差也认得了慕家的马车,老远就迎了上来。
“大人,您来了!慕司理,您也来啦!”两个衙差看到慕司理与袁牧同来,已经不觉得诧异,之前处理白容拿起案件的收尾时,他们都已经同慕流云混得很熟了。
“万茂槐这两日如何?”袁牧直接问起了被关押在大牢中的万老太爷。
衙差哼了一声:“那个老东西,脾气硬气得很,天天吃饱了便在牢里骂骂咧咧,别说那桩陈年旧案了,就连串通山匪意图谋害慕司理的那件事都还在抵赖!
我真是想不明白,铁证如山,都摆在那里了,他还有什么底气不松口!”
“这两日可有什么人亲自或者派人过来打听万茂槐的情况?”袁牧问。
“回大人,北安县衙昨日来了两个人,拿了几件衣服,说是万茂槐家里头叫人给送来的,我们检查过,没有问题,真的就是几件寻常的衣服而已。”
袁牧点点头,叮嘱道:“万茂槐和白容这两个囚犯,若有人送东西来,衣物铺盖之物仔细检查,入口饮食一律不予转交,更不得放任何外人到那牢中与他们会面。”
第一五七章 方向不对
向大牢的衙差叮嘱过了那些注意事项,两个人便在一个差人的引领下,到关押万茂槐的那间牢房去,到那边的时候,万茂槐背冲着外面和衣而卧。
差人来到牢房门口,掏出钥匙帮袁牧把牢房门打开,几个人鱼贯而入,围在万茂槐跟前。
慕流云看着这一幕,感觉自己腰杆儿都挺得更直了!
过去自己顶多能带上几个江州府的衙差出去办事,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杨知府一天到晚满脑子都是钻营和抢功,下面的衙差疏于管理,更疏于操练,带出去之后犹如一群虾兵蟹将,慕流云自己瞧着都觉得糟心。
提刑司这边就不同了,这里的衙差一看就是经过了精心挑选和严格训练过的,身材高大,表情肃穆,虎着脸往万老太爷周边那么一站,慕流云莫名感受到了一种仗势欺人的快乐。
万茂槐的一只脚上挂着一条脚镣,用黑沉沉的铁链固定在墙角,看那铁链的长度,估计可以让他在这间牢房里面活动自如,却没有办法越过牢门。
开锁的声音惊动了躺在那里闭眼假寐的万茂槐,他翻身坐起来,抬头看了看围在旁边的衙差,又冷眼看了看从牢房外头进来的袁牧、慕流云,哼了一声。
“劳烦几位差爷,把万老太爷的衣服除了。”慕流云对那几个衙差客气道。
几个衙差立刻答应着,两个人一左一右将万老太爷架住,伸手去剥他身上的中衣。
“你们干什么?老夫一把年纪,难不成你们还想对我动粗用刑不成?”万茂槐使劲儿挣扎了几下,没能挣开衙差的钳制,梗着脖子怒道,“我大瑞朝有规,不敢以苛法督责吏民!”
好家伙,平时看来没少和官府中人打交道嘛!连慎法的规矩都明白!慕流云挑眉看了看面前的这位万老太爷,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作为一个半路发家的商贾,黑的那条道上能和山匪扯上关联,白的那条道上,连官府依法治理的规矩都说得上来。
“万老太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让人太寒心了呀!”
慕流云知道袁牧在后头站着,只不过是为了来帮自己撑腰,所以就自觉开口对万茂槐说:“我们都是依律法办事的人,今日不过是例行检查,看看这几日这帮兄弟们照顾得好不好,有没有背着上面的大人在底下滥用私刑,所以验看一下,瞧瞧万老太爷身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伤痕,若是有,我们也好替你秉公处理呀!”
说着她又给那几个衙差递了个眼色,几个衙差便不由分说把万老太爷给剥了个赤膊,万老太爷哪里情愿被人这般对待,可是他再怎么硬朗,毕竟也是上了年纪,根本拧不过这几个年轻力壮的衙差,只能一脸恼火地任由他们摆布。
慕流云见万茂槐的躯干、手臂都已经暴露在外面,便示意几个衙差停手,留下两个钳制住万茂槐,让他别挣脱了两手,其余人让开空间给慕流云。
慕流云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一些,仔细查看起万茂槐的身上,只见他那偏深色的松弛皮肤上面,果然有几处明显的疤痕。
万茂槐瞪着慕流云,恨恨之中似乎又带着几丝戒备和困惑,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原本可能还以为慕流云会又闹些别的幺蛾子出来,不料等了一会儿,就见慕流云在他前前后后那么兜兜转转看了两圈,便叫衙差帮忙把衣服重新给套回去了。
“不错,不错,看来兄弟们对万老太爷还是很关照的,没有人乱来,这样一来,我和袁大人就都能放心了!”慕流云笑眯眯地对万茂槐说,仿佛看不出对方喷火一样的眼神。
慕流云这边检查完了,袁牧也没那个兴趣站在那里看万茂槐整理衣物,示意几个衙差留下善后,便带着慕流云离开了监牢。
慕流云心中默记着方才自己看到的,到了外头赶忙叫一个衙差帮自己找来纸笔,一个人闷头在那边勾勾画画,袁牧则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慕流云的画功也就那样马马虎虎,她自己也不追求什么美感,草草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囫囵个儿的人形,然后在手臂、胸口等位置描了一些粗细不等的黑线,描完之后端详了一番,把那“画”放在桌上,又开口跟旁边的衙差借了一把刀。
只见她唰地抽出那把长刀就往自己的胳膊上比划,把一旁的衙差吓得赶忙想要过去拦她,她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刀转了半圈,刀背朝下,刀刃朝上,照着那幅“画”的位置,在自己胳膊上比划着。
旁边的衙差看她小心翼翼地用刀背划自己胳膊,虽然仍旧是一脸茫然,倒也松了一口气。
袁牧一言不发地看着慕流云折腾,等她折腾了一会儿,左比划右比划一通,终于把那把刀还给了那个衙差,这才开口问:“司理可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就是一点小小的推测,也不一定对。”慕流云一脸谦虚地表示,然后拿起那张图递给袁牧,“大人,这是方才我在万茂槐身上看到有伤疤的部位。
这道道画得比较粗的,就是他疤痕上面比较宽一点的,道道画得细的就是疤也比较细。
据我方才查看得知,万茂槐上半身有多处伤疤,从形状来看,都是刀伤留下的痕迹,其中左臂多右臂少,且左臂上的刀伤深浅相对均匀,右臂上的刀伤深浅不匀,深的深浅的浅。
除两臂之外,肩头和胸前也皆有同样的刀伤痕迹。”
袁牧耐心十足地听着慕流云讲述,那几个衙差则是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江州府的慕司理忽然要跑来给万茂槐验这种陈年旧伤。
慕流云继续说道:“万茂槐是个右撇子,他左臂上的刀伤每一道疤痕都深浅相近,且靠近手臂外侧浅,靠近内侧深。右臂上的刀伤疤痕虽然深浅不均匀,但也同样具有内侧深外侧浅的特点。还有肩头上的刀疤都在左肩膀,后浅前深,前胸伤痕一律由左至右划出。
由此我认为,那些伤痕都是当年这位万老太爷自残自伤留下的。”
第一五八章 背后有事
她一边说一边在自己方才用刀背比划过的位置示意着:“作为一个右撇子的人,用起刀来右手更有力道上的分寸,而用刀割出伤口的这个动作,刀刃最初划破的地方伤口最浅,收刀处伤口最深,而左手力道不稳,虽然破皮处和收刀处的深浅规律也是大体如此,却很难保证每一次划出来的伤口都恰到好处,力道轻了太浅,力道重了又割太深。
我虽不懂武艺,但也知用刀有扫、劈、拨、削、掠、奈、斩、突这八法,能够给对手造成的伤势也因所使刀法不同而各有所异。
万茂槐身上的那些刀疤若是外人所伤,方向不可能如此一致,不可能皆为横向,更加不可能每一刀都不深不浅不伤及要害。
同理还有万茂槐胸前和肩头的刀伤,前胸刀伤上浅下深,方向由左至右倾斜,正是自己右手持刀划伤所能留下的印记,肩头伤口后浅前深,也与自伤的力道方向相符。
至于后背,完全没有一道刀伤痕迹,若不是这位万老太爷与常人有异,眼睛生在了后脑勺上,所以把自己后背盯得死死的,保护得严严实实,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反手自伤后背实在是不太容易,或者在割伤了多处之后,便大意了,留下了这样一个大破绽。”
“如此一来,万茂槐当年的全部谋划倒是也就清晰了许多。”袁牧听得明白,了然点点头。
“正是!现在来看,白容的生母当年对此事的怀疑是十分有道理的。”慕流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万茂槐分明是在出发之前就起了歹心,在行路至晏州地界之后,伺机动手,将白栋和同行小伙计都分别杀害,然后自伤,制造了货物被抢,东家被杀的假象,嫁祸给一群或许并不存在的山贼,私吞了货款。
在回到松州之后,他又仿照白栋笔迹,写了许多张借据,找人串通好了去白家讨钱,又榨取了一笔钱财,这才有了他后来自立门户经商的本钱。
一个在白栋身边做了几年伙计的人,平日又颇得白栋信任,想要模仿他的字迹并不是什么难事,此人此举可谓是毒辣至极,不仅恩将仇报,还要将对方坑个家破人亡,实在可恶!”
“万茂槐当年提到的山贼,倒也未必真的不存在。”在这件事上,袁牧倒是和慕流云有不大一样的看法,“之前我们因为白容设计诈死,所以关了郭泓清的时候,他曾经提到过外祖父当年刚开始经商的时候,为了保住家产曾经与山匪有过搏斗。
然而今日你验他身上的伤,除了这些疑似自伤自残的伤疤之外,并无其他搏斗负伤留下过的痕迹,加之后来北安县山匪肆虐,许多商贾都深受其害,唯独万家的布行独善其身。
依我看,万茂槐应当是与山匪有过打交道的经验,因而懂得拿捏山匪的脾性和要求,能够与山匪达成一致,互利互惠,不仅能够保全自家,甚至还能从中牟利。”
“还有那个底价卖店铺给他的张家,便宜卖了自家铺子之后,更是举家外迁,连留在原地生活都不敢,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真的是耐人寻味。”慕流云经他这么一说,也觉得的确有这种可能性,正所谓一回生,两回熟,如果不是之前有过经验,又怎么会毫发无损的就和当年放肆横行的山匪达成共识呢?
甚至万老太爷究竟是不是先与山匪相勾结,迫使张家卖了店铺,举家外逃,之后又给山匪提供了机会,做了内应,讲县里各商家的情况透露给对方,借此来打击异己,也值得商榷。
“总之,这个万茂槐还真的要好好查一查,他身上不止有白家的血债,应该还做了不少的孽,到底私下里都勾结了一些什么人,还真说不好。”慕流云对袁牧说,她没有把话说得太白,先前袁牧对杨知府和北安县令张耀祖的态度让她不确定对方想不想把事情挑明。
袁牧果然只是点了点头,只说:“我已经安排了人留意万家人的动向,司理不必担忧。”
她不担忧,她当然不担忧了!慕流云向来是那种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的个性,所以这种事情有袁牧在上头操心,她是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忧虑的。
但既然袁牧是这么理解的,她便露出一副安心了的表情:“那就再好不过了!大人周全!”
余下在提刑司大牢这边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慕流云又去看望了一下白容,白容也被关押在大牢里,不过和郭泓清之前的待遇差不多,牢房比较安静,里面褥子和棉被也都给预备了。
见到慕流云,得知她已经找人验看过当年的借据,确实有很大的作伪嫌疑,白容十分高兴,不由分说就在牢里跪下给慕流云磕头表示感谢。
慕流云隔着牢房栅栏,想要阻拦也拦不住,被搞得手足无措:“你别这样啊!我只是尽己所能地去查一下,至于结果如何,是否能够推翻你生父当年的死因,这个我无法向你做出任何承诺,你千万不要这样谢我,我受不起呀!”
白容两眼含泪,摇摇头:“司理大人您不要这么说,不管结果如何,您肯费心费力去查这桩十八年前的陈年旧案,对我白家就已经是恩重如山了!这十八年当中,但凡早有一个人愿意替我去查当年之事,我也不至于绝望到如此地步,不得不自己设计报仇。”
慕流云叹气,白容的那种绝望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却可以想象,因而对她之后的每一步选择和现如今身陷囹圄的处境也愈发唏嘘。
同白容又聊了一会儿,毕竟不好让袁牧久等,慕流云就回去与他汇合,二人乘车重新返回慕家,回到慕家已是下午,一回去就看到袁甲门神一样的戳在慕家大门口,看到马车过来,连忙迎上来,殷勤地帮忙牵马停车,把车夫都给吓了一大跳。
第一五九章 还人情
袁牧和慕流云从车上下来,看到他在那里,慕流云倒是挺惊讶,袁牧却不见丝毫诧异。
“爷!慕司理!”袁甲先是拱手行礼,然后苦哈哈地对袁牧说,“爷,我求您了,若是您觉得不解气,或者慕司理还恼火我之前犯浑,您就再让我去县衙那边打板子吧,成么?
我真的不想再跟着那个常姑娘了!这常姑娘有什么事情都死活不肯直截了当一些好好说出来,急煞个人!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我是真的吃不消了!
她磨磨蹭蹭,我催她一句,她哭给我看!她说话就好像蚊子唱戏,我听也听不清,让她好好地再我说一遍,她哭给我看!就连我对她说话调门儿稍微高一点,她也哭给我看!
我就是一个习武的粗人,不懂得怎么跟那妇人家打交道,我跟着她浑身不自在,她看见我也好像见鬼一样,真的是太难受,还不如挨打!”
“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去领罚吧,觉得打多少合适,自己拿捏。”袁牧冷着脸道。
袁甲一听这话,居然流露出了一种如蒙大赦一般的表情,倒是慕流云被吓了一跳,连忙开口劝阻:“大人,这不合适吧?袁大哥不想跟着常姑娘,那不跟就是了,昨日不过就是个玩笑,本也不用太认真,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也招惹不到什么人,不用贴身护着。
之前的事情,也算是有惊无险,归根结底也是袁大哥对大人您的一片忠心,现在误会解开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此类发生,哪能抓住一个错处没玩没了的反复处罚呢!”
“既然司理这样说,那便这样吧。”袁牧看了看慕流云,再看看一旁耷拉着脑袋的袁甲,顺势饶了他。
袁甲满怀感激地看了看慕流云,觉得这瘦弱的小白脸今日看起来好像也变得高大了许多。
以貌取人果然是要不得的,别看这小子身板单薄,胸襟却真是有够宽广的。
慕流云也松了一口气,一来她本身也不是那种喜欢揪住一件事不放,没完没了斤斤计较的人,二来袁甲本性是好的,又是袁牧身边的亲信,多卖一份人情,也给自己多一点保障。
下午慕流云照例窝在书房里面躲清静,难得有了几日清闲,她可不想整日被常月杉之流找各种由头拜访,那几个姑娘,别说袁甲吃不消,她也一样吃不消。
到了傍晚,慕流云打开书房门,伸了个懒腰,打算在院子里活动活动坐得发僵的筋骨,一条腿刚刚跨出门,就看到袁甲远远站在院门口,站得笔直。
“袁大哥?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慕流云诧异道。
袁甲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是慕流云出来了,立刻规矩地向她行礼:“司理叫我袁甲就行,可别叫什么袁大哥,袁甲受不起!
从今天开始,我的任务就是每天跟着你,保你的安全!”
“啊?!”慕流云一听这话,有些傻眼,怎么上午刚刚说不去保护常月杉了,下午就变成了保护自己?
“这事儿……袁大人他知道么?”她试探着问。
袁甲点点头:“是我向爷请求的,我说既然司理不愿习武,看样子也不像是个习武的好材料,那你以后跟在爷身边做事,免不得会碍了谁的事,到时候若是对付不敢动我家爷,或者动不了他,保不齐会不会把那个歪心思动到司理身上。
我之前犯浑,亏欠司理的,司理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我心中更感愧疚,要是不让我做点什么来弥补一下,实在是太难受了,可我是个粗人,旁的也不会,嘴又笨,唯一就有这一膀子力气,还有一身的功夫,所以保护一下司理还是够用的!
爷考虑之后就答应了,他说要我一切听你安排,你不让靠近的我就不得靠近,你不让跟的事,我也不许硬要跟着,尤其不许勉强你跟着我学武。”
怪不得这家伙今日居然如此乖巧的站在小院子门口,连月亮门都不敢进,敢情是被袁牧敲打过,现在记起之前红果一大早拦着他的时候说过自己不许人靠近房间的那一茬儿了?
不得不说,袁牧给袁甲定的那三条规矩,可以说是一下子解决掉了慕流云全部的担忧,既然如此,慕流云也就没有了什么顾虑,对袁甲点点头。
“行啊,以后就辛苦袁大哥了!”她乐呵呵地拍拍袁甲,“以后就有劳袁大哥了!”
“好说!我是个粗人,平时需要我怎么做,司理不用跟我客气,尽管吩咐,就是记得给我个明示,直截了当告诉我,不用跟我兜圈子,免得兜一圈我反倒糊涂了!”袁甲一看慕流云同意了,立刻喜出望外,就好像刚刚得了什么奖赏一样。
慕流云觉得有些好笑,之前看着袁牧身边有那么两个武功高强又训练有素的护卫,再看看自己身边只有那么一个关键时刻自己先遛的小五儿,结果这一转眼的功夫,袁牧就把自己的俩护卫分了一个给自己!
之后袁甲倒是也的确听话,慕流云回房间去,他就在院门口站着,连院子也不随便进,这让红果觉得很开心。
她原本还因为袁甲愣头愣脑非要冲进去找自家少爷的事情对袁甲印象挺不好,不过看他这会儿也学乖了,而且往门口那么一站,常月杉老远看到就觉得脚软,都不敢到少爷的卧房这边来瞎转悠了!
吃晚饭的时候,慕夫人对于女儿要到提刑司去仍旧不大放心,又盘问了半天,问她需不需要家里给准备什么东西,问她在正式到任之前还能在家里面再住几天。
“应该还能住上几日,袁大人的褶子是递到京城里去的,这一来一回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个四五日。”慕流云咬着一块米糕,盘算了一下,“这几日袁大人还得住在咱们家,我们还要去西泗县跑一趟,等公文下来了,就得择日启程,回头还得去一趟松州呢!”
第一六零章 绝非善类
“在咱们家住上几日都是没什么,这位袁大人还挺守礼的,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人。”慕夫人先是挺慕流云说还能住上几日,点点头,然后听到后面的话,又愣了一下,“你们要去松州?松州离咱们江州可是远得很呐!这……能信么?别有什么不妥!”
慕流云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无非是怕身份暴露的事,然而袁牧已经发现了真相,慕流云反倒对此毫不担心,感觉轻松了许多。
只是这话不能说给母亲听,免得她又要开始担心袁牧这样的权贵说翻脸就翻脸,慕流云只好拍着胸脯把自己夸得英明神武,表示绝对不会出现纰漏。
慕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一点,心里也明白慕流云即便到提刑司去任职已经算是被抬举了,但依旧官微人轻,去哪里做什么,都不是她可以左右的。
吃好了饭,慕夫人借口乏了,把慕流云赶回了自己房间去,待到慕流云走后,她才叫了自己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过来,附耳嘀嘀咕咕交代了一番,那小丫鬟就麻利地一溜小跑出了慕家,急匆匆跑走了。
慕流云第二天一早起来,红果把早饭给她送到房里来,说慕夫人一早上为了铺子的事情,已经早早用过饭就出去了,以及前一天晚上江谨到慕家来过。
“江谨?他来做什么?”慕流云嘴里咬着一只小包子,含含糊糊地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夫人那边的灵芝说了那么一嘴,”红果端着一只小瓷碗,给慕流云盛了点粥,“说是急急忙忙来,夫人让灵芝她们在门口候着,跟江公子在客堂里头说了一会儿话,江公子就又急急忙忙走了。”
慕流云有些纳闷儿,想一想,好像没听说家里还有哪个被收留的女子在户籍上头还需要江谨帮忙经手的,不过除了这个,母亲找他还能为了什么!
吃了饭,慕流云背着手溜溜达达出了院子,一出月亮门,就看到袁甲热气腾腾在那里站着呢,脸膛通红,额头上还挂着一层密密的汗珠,气息都有些没有喘匀。
“袁大哥早啊!”慕流云心情不错地同他打招呼,看来这愣货还真是把袁牧的叮嘱给听进去了,表现得很有分寸,“这一大早怎么满身是汗的?”
“方才跟我家爷过了几招,还没练完呢,不过估么着这个时间司理也该起了,所以就过来这边守着。”袁甲一五一十地回答。
慕流云想起之前偷偷瞧见的袁牧练剑的模样,觉得那画面看着着实养眼,便试探着问袁甲:“那你还想回去接着练么?想的话就去吧,我跟着过去瞧瞧!”
袁甲方才与袁牧战得正酣,因为心里惦记着头一天被派给慕流云做护卫就光顾着和世子过招,把慕流云给扔下了,这样未免有些不大好,所以才急急忙忙跑过来等她,现在听了这个提议自然是十分欣喜,立刻一口答应下来,大步流星往偏院那边去。
慕流云跟在袁甲身后,连跑带颠地来到偏院的时候,袁牧穿着一身黛蓝窄袖外袍,正在院中练拳,他的那柄乌黑佩剑就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爷,来!咱们接着练!慕司理说他闲着也是闲着,所以过来瞧瞧!”袁甲兴冲冲跑过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打算与袁牧继续过招。
袁牧瞧见了慕流云,微微一闪神的功夫,袁甲已经欺身上前,拳头挥得虎虎生风,直朝着袁牧身上招呼过去,那冲劲儿,让明知道他们不会动真格的慕流云都忍不住屏住呼吸,一口气吸进去,半天没敢吐出来。
袁甲的拳头眼看就要冲向袁牧的面门,袁牧腰身一拧,向斜后方这开一步,躲开袁甲的同时顺势一拳攻向袁甲的身侧软肋处,袁甲慌忙退开躲避,再调整姿势重新冲上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拳风阵阵,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打得激烈又热闹,慕流云蹲在一边看得目不暇接,一边看一边感叹着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虽然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但是即便是看个热闹,到底对方是花架子还是真功夫,也并不难加以分辨。慕流云觉得别说自己了,就是当初年幼时母亲给自己找的那个习武的师傅在袁氏主仆二人面前,那也是一样不够看。
就这样打了几个回合,两个人应该是都舒展了筋骨,尽了兴,便停了下来,袁甲满脸是汗,拿手在脸上那么一抹,汗珠子都顺着脸颊滴落下去。
“爽快!”他意犹未尽地对袁牧说,“若不是爷今日还有公事忙,咱俩说什么也得再来他几个回合!这都有多久没有那么痛痛快快打一场了!我这骨头都要锈住了!”
袁牧朝慕流云这边看了一眼,见她再一旁看热闹看得两眼放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示意她稍等片刻,便回去换衣服了,没多久再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袭花清菱纹罗袍,头上束着帻巾,看起来十分爽利。
“大人,方才那拳打得漂亮啊!”慕流云迎上去,谄媚道,“上次看您练剑,没想到拳头功夫也这么了得!着实让卑职敬佩!不知大人用过早饭了没有?要不我在这儿等着,您先吃点东西,然后咱们再出发?”
“不必了,现在就走吧。”袁牧将剑璏系在腰间,调整好佩剑,对慕流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吃早饭的胃口,示意她准备出发。
慕流云偷偷瞄了一眼他腰间的剑,这么近距离地看,真的是与自家藏着的那一柄不论剑鞘上的花纹,还是剑首的形状,全部都是一模一样。
以前总害怕袁牧找上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也不敢流露出分毫,现在这方面的顾虑稍减,又即将被调去提刑司那边,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打交道的机会颇多,说不定可以再混熟一些,看看能不能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这黑色窄剑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一六一章 剿匪过往
因为慕流云出门必乘车,袁牧今日索性也不骑马了,慕家的马车空间有限,他们连袁甲都没带,一起坐马车到西泗县去找李源。
到西泗县的时候,李源刚好没有什么事,见他们上门来了解情况,也不惊讶,毕竟万茂槐勾结山贼意欲谋害朝廷官员的事情可着实不是什么小事,即便人是在北安县密谋的,事情是在太平县发生的,也不耽误坐镇西泗县的李源有所耳闻。
“这万茂槐在我西泗县也与一些商户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听闻司理差一点被他和山匪联手谋害的事情,我也找到了那些商贾了解了一番,听说此人并非善类,早几年的时候,与他做过生意的那几家铺子,几乎都是在半胁迫的情形下,不要说赚钱,能够不亏便知足了。
如果对方不依着他开出来的条件,过后便会遇到一些灾祸,不是家中失火,便是被山匪埋伏洗劫,无一例外。当年那几户受害严重的也曾经搞到衙门,当时的县令均以证据不足为由,将案子打了回去,并没有进行过任何的处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个万老太爷,简直快要成了当年这一代山匪的幕后军师,甚至幕后头目了吧!”慕流云啧啧感叹,心中也多少有些庆幸,一来自家的生意与万家没有半点交集,二来自己又多少算是官府中人,若不是之前牵扯到了郭泓清的前途和名誉,那万茂槐恼羞成怒,大体上他也不敢轻易去对慕家有什么要挟刁难。
若不是这样,想一想老娘一个妇道人家,苦撑着家业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再要面对这样的欺凌,只怕是更加举步维艰。
“那几个商户现在还好吧?李大人上任之后,把这一代的山匪剿灭殆尽,不光西泗县受益,周边的几个县也都跟着一起沾光,不管是行商的还是坐商的,总算有好日子过了。”慕流云称赞李源道,她这也不是故意说好听的去巴结李源,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当年李大人下这么大的力气打击山匪,的确是胆色过人。”袁牧也点点头,又问他,“只是不知李大人为何会在上任之后的第一时间便如此雷厉风行?”
“哪里哪里,袁大人谬赞了!”李源摇摇头,“说来惭愧,最初我到这边来上任的时候,途中遇到一户人家在办丧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这家的女儿正值妙龄,出外浣洗衣裳的时候被山匪看中,硬是给掳上了山去。
这家人遍寻不到,也不甘心就此算了,每日都到附近去寻人,到处打听,过了月余,有人来报信儿,说在后山发现了一女子躺于地上,没敢靠近,远远瞧着隐约有些像那家的女儿。
那家人赶忙找过去一看,果然是自家女儿,只是早已断气多时,衣衫不整,从头到脚伤痕累累,被人给糟蹋得不成样子。
被我凑巧遇到的丧事,便是要将这个苦命女子下葬,同村和邻村人人自危,家中有女儿的,或者家中娘子姿色尚可的,都惶惶不可终日,打算变卖田产,举家搬离西泗县,到别处去躲太平。”
李源说起当年的事情,仍旧感到十分痛心,脸色不大好看:“我那时的确是吃惊不小,原本饱读圣贤书,却未曾见过如此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再打听下来,发现周围村落几乎没有谁家一点都没有遭过山匪的祸害,只是没有办丧事那家那么悲惨而已。
这世间只有邪不胜正,哪有正不压邪的道理!于是到任之后,我便张罗了一些衙差,本以为只是一些欺善怕恶的宵小之辈,没曾想却比我预料的更加穷凶极恶。
然那时我也已经是没有退路,仅靠衙差已经不足以剿匪,而那些山匪也被我的剿匪之举激怒,扬言要取我项上人头,剿匪之举若不一鼓作气,我是死是活不重要,重要的是从此他们的气焰便会更加嚣张,周围百姓就更加没有了活路。
眼看着依靠西泗县那些衙差官兵的力量是没有办法与之抗衡的,我只好向江州府请求支援,希望杨大人能够派些人手过来,协助剿匪。”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杨大人应该以州府人手短缺,自顾不暇为由,将你拒绝了吧?”慕流云不用过脑子想都能猜到杨知府是个什么嘴脸。
李源苦笑,叹了一口气:“司理说的与杨大人当时给我的回复几乎一字不差。求助江州府无果之后,我又向相邻各县寻求过练手剿匪,但均没有什么响应,最后只能联合起周围的农户,折腾了数月,才总算有所突破,活捉了一些山匪里面的小头目。
这些人别看平日里猖狂凶残,真的落到官府手里,各个都是贪生怕死之徒,受些皮肉之苦便什么都肯招,从他们口中审出了他们中间的大当家藏身之处后,我便带人上山擒贼王。
只可惜,去晚了一步,等我们找到这些山匪的老窝时,那贼头子却已经暴毙而亡。
虽说未能生擒山匪头子,但是此人一死,山匪也没了主心骨儿,一哄而散,此后西泗县和周围其他县衙都又抓了一批外逃的山匪,其余就藏得更深,也不似过去那般嚣张行事。
最近这一两年尤其太平,因而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山匪余孽敢做绑架朝廷官员的勾当,只能说这些人真的是匪性不改,无可救药了!”
“那个山匪头目为何会突然暴毙?是帮内出现了内讧还是别的什么缘由?”袁牧问,他似乎对当年那一群山匪的兴趣比万茂槐还要更浓。
这个问题李源却答不上,只能摇摇头:“因为当时一心处理匪患,他们的大头目死了之后,余党皆做鸟兽散,我当时一门心思追缴山匪余党,并未过多留意大头目的死因。”
袁牧听后又问:“李大人觉得过去你剿灭的那些山匪可有什么与寻常贼人不同的地方?”
“这个么……”李源回忆了一下,“那些山匪中有的人与寻常的山野贼人并无区别,不过就是聚众逞凶,单独被擒获之后,立刻就吓破了胆。
但是其中也有一些帮中头目,格外凶悍,挥刀劈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好像砍瓜切菜一般,血溅到脸上都不会眨一下,被擒获之后,不论如何严刑拷打,就是一言不发,或者只是冷笑叫骂,仿佛根本不怕被砍头一样。”
第一六二章 改变一下
“这么硬骨头?这气节哪是山匪啊,说是军中的汉子也不为过吧!”慕流云听后感到诧异。
“的确如此,所以若说当年的那群山匪与寻常贼人有何不同,恐怕就只有这一桩。”李源点点头,转而又问袁牧,“听说大人擒了当初意图谋害慕司理的那一伙山匪?难不成那些人是当初剿匪的漏网之鱼?”
“这一点尚不得而知,我与慕司理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若李大人能帮我们调查一下,袁某不胜感激。”袁牧答。
“这是卑职的份内之事,袁大人太客气了!”李源立刻爽快地答应下来,又对慕流云笑了笑,拱拱手,“听闻慕司理不日便要调去提点刑狱司为袁大人分忧,李某还不曾向慕司理道喜呢!”
慕流云一愣,对李源的道喜有些意外。
袁牧要自己过去提刑司这件事满打满算敲定下来也没有几日的功夫,并且自己对外只字未提,袁牧就更是那种深水不响的性格,袁乙被快马加鞭派去京城里递折子,到现在人还没有回来,除了慕夫人之外,还能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杨知府了。
可问题是,李源这人虽然打交道不多,谈不上有多熟,根据慕流云以往的观察,不是一个善于结党钻营的人,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快就从杨知府那里得知了消息呢?
慕流云这微微一愣的反应,让李源也立刻就明白过来,他也同样有些惊讶。
“难道此事还没有外传?”他疑惑地问慕流云和袁牧。
“不知李大人的消息是从何而来?”袁牧也多看了李源几眼。
李源不敢欺瞒,连忙答道:“是我衙门里的一个衙差,之前派他去州府衙门送公文,回来之后随口同我说了此事,我还当是尘埃落定,没曾想竟然不是这么回事。”
袁牧垂下眼皮,冷笑了一声,然后对李源说:“看来李大人身边的衙差长目飞耳,想必应该是个可以为人所用的好材料,李大人一定要妥善使用此人才是。”
李源此时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层,面色同样不大好看,点点头:“袁大人说的是,果然我在知人善任这方面还有许多不足,日后一定多加注意。”
袁牧对他点点头,两人又说起了其他事情,许多是关于平日里李源对本县内各类案件做出的判罚,以及后续的收效之类,就这样说了一会儿话,中午的时候慕、袁二人留在李源这边吃了饭,吃过了饭没多久,刚好有人来衙门见官,李源便与他们道别,去忙他的事了。
出了西泗县衙,慕流云没有马上叫车夫往回赶,而是又去那家著名的点心铺子,挑着店里新出炉的冒着香气的招牌货每样都来了一些。
“司理方才在李县令那边没有吃饱?”袁牧见她忙着买点心果脯这些,有些疑惑。
“那倒不是,只是前脚告诉我娘说要调去提刑司,后脚又被她知道过几天就要出远门,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要离家远行,我娘挂心不下,所以我买些点心哄哄她!”慕流云解释。
“的确应当。”袁牧了然。
店铺里的小伙计手脚麻利,很快就把慕流云要的点心一包一包捆在一起,提过来交给他:“公子真是好品味,选的都是我们铺子里大姑娘小媳妇儿最喜欢买的品种。”
慕流云接过东西,向小伙计道了谢,迈步出了铺子。
袁牧却用扇子将正要去招呼别的顾客的小伙计拦了下来:“哪一类点心最受女子喜欢?”
“自然是那些香甜软糯的卖得都好,还有牛乳味儿重的也最受女客的欢迎。”小伙计不明白他为什么都买完东西还突然问这么一句,匆匆忙忙回了一句就绕开袁牧,跑去招呼顾客了。
袁牧微微挑眉,倒也没再多做停留,迈步出了铺子,很快就追上了慕流云的脚步。
回到慕家,慕流云把买回来的那些点心分成两份,一份少的给了红果,让她们几个小丫头分着吃,另一份多的拿去孝敬慕夫人,陪着母亲说话,哄她开心。
要是按照原本的习惯,她也会给那几个被暂时收留在家中的姑娘也带上一份,可是自打和袁牧谈过之后,她对于家里面的这几个女子到底应该如何对待这件事,也有了新的看法。
原本照顾那些女子,一半是出于同情,那种能够设身处地想象对方的绝望与痛苦的感同身受,让慕流云总想着让这几个苦命的女子也能过得舒坦一点,毕竟有些事情对于她而言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随手能帮的也就帮了。
另外一半则是一种顺水推舟,那些女子暂时被收留在自己家中,来去自由,没有人强求她们,但是在外界看来,这便是慕流云为自己搜罗的后院,因而原本还惦记着慕家殷实,慕流云也生得十分俊秀,想要与他们家结亲的人家也断了这份念想。
这两个动机促使着她一直对家中收留的女子特别照顾,而住在自己家中的女子们,有的很开明确了接下来自己想要如何生活,慕家出钱帮扶一下,便自立门户,有的是有两情相悦的情郎,在没有了阻力之后终成眷属的。
这其中就有那么几个,在慕家也住得舒服,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去学点什么手艺,打听打听远方的亲戚,或者请慕夫人帮自己张罗一门亲事。
当然了,这里面也不乏和常月杉有类似心思的。
原本赖在慕家也就赖着了,慕流云总想着家里不差那几口饭,自己对她们也并没有任何逾举的态度,等她们认清了,呆腻了,可能就想要给自己谋划一下今后的生活。
在和袁牧谈过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这种“互惠互利”的局面的确无法一直持续下去,怕是拖得太久,到最后反而害人害己。
先不说常月杉那种对自己有点小心思的,就是没那心思的,这么安逸的在慕家吃着住着,就好像躲在了避风港里一样,她们哪里还有那个出去重新开始,或者学门手艺自己养活自己的那种念头!就先从不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们开始!
第一六三章 拉拢拉拢
考虑到这一点,慕流云决定正好借着自己调去提刑司,以后离家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这样一个契机,调整一下自己同那些女子相处的模式,包括家里对她们的态度。
红果拿了点心回去,按照人数分了几份儿,想了想,又多分出来了一份,跑到院子里,往正在扎马步练功的袁甲怀里一塞。
“喏!我们少爷买的,你也吃点吧!”红果对一脸错愕的袁甲说,“我们家少爷心善,出门在外你可多照顾着他一点!”
袁甲怔怔地点点头,捧着那几块点心,看着红果跑开的背影,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又过一日,刚吃过午饭,袁乙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同时也带回了慕流云的调任公文。
慕流云没想到袁乙这么快就回来了,毕竟自己一个从八品的小小司理,并不算重要的江州府被调到京畿路提点刑狱司,跟在袁牧身边,相当于一条腿就要迈进了京城一般。
而且她私下里也偷偷打听过,提刑司那边的官吏人数并不多,想要找个七品以下的都难,那岂不是相当于要给自己破格晋升好几级?
慕流云可是眼睁睁的看着孔县令在太平县窝了多少年,看这个架势,回头至多也是从这里调去那里,想要升个半格都是相当不易的。
怎么袁乙这才带着袁牧的折子上京几天,居然就把公文都给带回来了!
等到她看到公文上面的内容,更是差一点掉了下巴。
提点刑狱司推官?主管勘验、断案?从六品?
我的天老爷,如来佛祖观音菩萨,慕家族谱上的列祖列宗啊!发达了啊!
慕流云客客气气向袁乙道了谢,拿了公文回到自己房间里,又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捂着嘴满屋又蹦又跳,给自己蹦跶了一头汗,这才把内心里的激动情绪稍稍排解了一些,整理了一下仪容,人模人样的出门去州府衙门办手续了。
州府衙门她熟得很,毕竟在那边也应卯应了好几年,不过几日不去,今日一到那边就把她给吓了一跳,慕流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同僚和上官居然是这般和善亲切。
以往见了面,面对她的问好就抖一下胡子,眼皮都不一定抬起来的知州,今日忽然笑得一脸褶子,拉着她嘘寒问暖,大赞慕流云是自己为官多年少见的有才华又踏实的后生。
原本不哼不哈的录事参军,今日更是拉着自己称兄道弟,又要约饭又要约酒,那位仁兄矮冬瓜一样圆滚滚的,这冲过来就勾肩搭背,慕流云好悬招架不住被他扑个跟头。
在一番“过五关斩六将”之后,她终于来到了杨知府的面前。
自打那日在郭家院子里闹了个半红脸之后,这还是慕流云头一次见到杨知府,本以为杨知府会因为自己之前的得罪,加上又攀附上了贵人,从他手底下跑掉了这件事多少有些不痛快,没想到杨知府居然比她前头遇到的那些人还要更加亲切。
“唉,真是可惜了,我手底下这么多人,就贤侄是我最得力的干将,没想到世子爷慧眼识英雄,一眼就看出你是一块璞玉,硬是要把你给要走,我纵是再怎么不舍得,也不能不放啊!”杨知府唉声叹气,做为难状。
好家伙,在郭家那件事之前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能不能记清楚的人,现在已经开口闭口管自己叫“贤侄”了?
慕流云心中腹诽,脸上也得做出一副不舍的样子:“其实卑职这几年也多亏杨大人提携点拨,受益颇多,这些日子跟在袁大人身边,也时常会忍不住提到杨大人对卑职的种种帮助,若不是圣命难违,卑职愿始终在杨大人手下效犬马之劳!”
“贤侄说的这是什么傻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有偏安一隅的道理!”杨知府对慕流云的会说话还是相当满意的,“此番贤侄去了提刑司乃是好事一桩,以后若是做得好,进京为官,对贤侄前途益处颇多!
只是京中不比咱们江州地界这般民风淳朴,人心厚道,官场中门道很多,与王孙权贵打交道并非易事,贤侄还需处处小心,多多留意。”
慕流云眨眨眼睛,一脸茫然惶惑地看着杨知府:“杨大人,我不过就是太平县里的一个小卒,只会验验尸做些粗活儿,哪里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您这么说,我这内心惶恐不安呐!”
杨知府对她的这种反应显得很满意,立刻顺势对她说:“贤侄不必惶恐,你我共事这么久,我视你如同自家子侄,日后不论遇到什么自己拿不定,吃不准的,切莫轻信外人,若是信得过,可书信与我,咱们自家人,不必客气。”
慕流云千恩万谢,一脸感动,宁可一身鸡皮疙瘩掉下来也得兜住了,好不容易才坚持到处理完州府这边的事宜,走出去的时候不禁松了一口气。
原来虚与委蛇是如此劳心耗神的一件事!
回家的路上,她才意识到,方才居然都没有遇到江谨,算一算今日应该也不是他旬休的日子,也不知道这老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到了家门口,那里停着一辆马车,车身宽大,看起来却并没有特别多浮夸的装饰,车前立着四匹拉车的四匹高头大马,个顶个的膘肥体壮,毛色油亮。
慕流云大吃一惊,按照大瑞好的规矩,寻常人家充其量可以养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三匹马的马车那都是公卿大夫才有资格乘坐的。
那么四匹马的马车……自己家这是来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么?
慕流云战战兢兢绕过马车,正要进门,就看到袁乙从里面抱着些东西走了出来,见到慕流云立刻迎上来同她打招呼:“慕司理……哦不,现在得叫一声慕推官了!”
“袁二哥又取笑我!”慕流云忙不迭摆手,顺便向他打听,“我家中可是来了什么贵客?”
袁乙被她问得一愣,再看一眼门口的马车,顿时明白过来,摇头笑道:“没有,府上并没有来客人,门口的马车是刚刚我们家王爷差人送过来的。
我回京帮爷递折子的时候,我们家王爷听说世子爷要去松州,路途遥远,就我带辆马车回来,我说公文着急送回去,赶着马车走的话速度太慢,王爷就另外差了两个人送过来了。
哦,对了,王爷还说,这些日子世子住在这边给慕家添了不少麻烦,那两个送马车过来的下人规矩教得都挺不错的,就当是送给慕家的一点小小谢礼了。”
第一六四章 一道走
慕流云有些目瞪口呆,心想还真不愧是忠勇郡王,这手笔还真是不一样,别人表达谢意送银两,他直接送人!银子好赚,而这训练有素的仆从,可不是谁花钱都能买得到的啊!
这事当然是好事,只不过是看站在谁的立场上来看。
“那两个下人估计也挺失望的吧,本来可以在郡王府里面做事的,结果被送给了我们这种小门小户。”慕流云苦笑着向袁乙感叹。
“慕推官多虑了。”袁乙笑着摇摇头,“在王府里做下人也未必就是什么好事,如果运气好,遇到我们家王爷这种宅心仁厚的,那或许还好一些,若是进了那种脾气暴戾的主子的家门,之后命还有多长都不可知,况且王府内部等级森严,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我们王爷可是事先问过的,这两个下人不是家生子,外头也没有了什么亲眷,老实巴交的性格,在王府里面混饭吃,多少一些吃亏,来慕家反倒是福分。”
对于王府那种高门大户,慕流云并不了解,也很难想象,既然袁乙这么说,那八成就是真的,她又和袁乙客套了几句,感谢他长途奔波帮自己拿回调任公文,然后袁乙就去收拾东西,她回家去把调任手续已经办完的相关事宜同袁牧汇报了一下。
因为后日就要出发去松州,袁牧也没有留慕流云说什么话,叫她去多陪陪慕夫人,慕流云也正有此意,结果到了慕夫人那院儿却扑了个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听说慕流云后日就要出门,慕夫人不放心,亲自出门去提她置办东西去了。
等慕夫人的功夫,孔县令来了,慕流云连忙到客堂去招呼他。
孔县令带了不少的东西过来,倒是挺实在,都是一些滋补药材之类的东西,见到慕流云先是客客气气的向她道贺,然后一杯茶没等喝完,就忍不住开始长吁短叹,无非就是以后慕流云去了提刑司,他以后都不知道遇到难事该指望谁了。
换做是别的县也就罢了,偏偏太平县是个附郭县,就在杨知府眼皮子底下,做糖不甜做醋酸,容不得他出什么差错,离开了慕流云这个依仗,着实让他心里没底。
对此慕流云也深感无奈,杨知府压在上头的日子不好过,但是人总是要学会自己走路的,她即便不调去提刑司,也不可能一直给孔县令当个小拐棍儿用。
所幸袁牧一直在偏院那边呆着,没有过来,所以孔县令的那些被上官听到可了不得的言论一句也没有被他听见,送孔县令出大门之后,慕流云也替他抹了一把汗。
送走孔县令,慕流云回房间去收拾了一下出门需要带的衣物,这一回是要去松州,路途遥远,中间还要绕到晏州,难免要多带一些,尤其她比一般人出门还要多带许多缠布,随便拾掇拾掇,就归置了一大包。
正在发愁需要带的东西这么多,慕夫人来了,身后还跟着她方才带着出家门买东西的几个小厮,没人手里都抱着不少东西,进门就在慕夫人的吩咐下全都堆在了慕流云屋里的桌上。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东西放下之后,慕夫人冲几个小厮挥挥手。
小厮们退了出去,把门从外面关上,慕夫人坐在桌旁结果慕流云递来的茶杯,一口气喝下去,拿出手绢来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细汗。
“东西我都给你置办齐了,你一会儿清点清点,看看有没有什么被我给落下的。”她招呼慕流云,“从咱们这儿去松州,光是路上就得十天八天的,你们还有办事,再回来……这么多天在外头,我怕你小日子到了难受的厉害,所以提前把药给你抓回来了。
还有这个暖垫,回头放在车上,路途远,一直坐在车里头容易冷,垫着点儿!
这里,这里还有一个小暖炉,坐在车里冷的时候抱怀里,或者是肚子不舒服的时候也能用得上,这些回头你都带着。”
慕夫人给慕流云展示着她给准备的那些物品,慕流云看着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桌子上已经堆不下了,桌子旁边的地上还放了好些,再加上自己收拾的衣物那一包,这哪里是要出门办差啊,这简直就是要举家迁移!
“娘,这样不妥吧?知道的我是出公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潜逃呢!再者说,我怎么说也是跟袁大人一起出差,带这么多行李也不合适啊!”慕流云虽然知道母亲是惦记着自己,放心不下,可还是觉得这样有些太夸张了。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问过袁大人了,他说马车大得很,多带些东西路途上也方便一些。”慕夫人摆摆手,舒了一口气,“这袁大人还真的是挺和气的,原本觉着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又是京里的大官,肯定难伺候得很,结果这一段时间住在咱们家里头,什么说道都没有,你回头跟着这样的上官身边做事,娘这心里头也踏实一些。”
慕流云连连点头,尽管她心里头觉得袁牧虽然不难伺候,但是心眼儿太多,肯定不好对付,不过这些她没必要和慕夫人说,免得惹人担忧。
“袁大人为人宽厚,还特意安排了那么一辆上驷来给你乘坐,这对你来说是好事,路上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别漏了马脚,让人看出什么错处来,知道了么?”慕夫人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慕流云的头发,“这赶路不比住在家里,我儿要受累了!”
“没事的,娘,我会妥善处理,您别担心了。”慕流云心想,这一趟出门,在袁牧面前最不需要费心遮遮掩掩的,反倒就是自己女儿身的这一桩了。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慕夫人要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因为后个儿就要走,她这两天一定要让府里每一餐都格外丰盛可口。
“哦,对了,有一件事情娘方才忘了跟你说。”走到慕流云房门口,慕夫人停下脚步,回头对她交代道,“后日你们几时出发,回头你方便的时候问问袁大人,我好叫人告诉江谨一声,他后个儿跟你们一道走。”
第一六五章 小册子
“什么?江谨?”慕流云吓了一跳,她想起那天红果说过一嘴,说是母亲将江谨叫到家里来,两个人不知道密谈了什么事情,之后江谨就走了,现在看来就是为了这事儿,“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知道您不放心我出远门,可是这次出门,我是为了跟着袁大人办差去的,不是去游山玩水!
若是以江州府的名义也还好说一点,可是这回我们是以提刑司的名义去办事,江兄是江州府的司户,于公于私,我捎带上他这也不太合适啊!”
“娘知道你决定不了这个,所以直接问了问袁大人,江谨他祖籍就是松州那边的,本家有一个老太公下个月底过大寿,他父母年纪也有些大了,不便远行,就叫他带着寿礼过去拜个寿,我寻思着既然都是同路,若是他和你们一起走,彼此不是也有个照应么!”慕夫人说。
慕流云打量着母亲说话时候的态度,见她还挺淡定的,不像是碰了壁受了挫,便猜测道:“所以,您去问了袁大人江兄能否与我们同行,然后袁大人他……同意了?”
“是啊!要不我怎么说袁大人好相处呢!”慕夫人看着慕流云,好像还有些惊讶自己这女儿平日里也挺机灵的,怎么今日反应如此迟钝,“袁大人说既然是同路,结伴同行更方便。”
慕流云眼角有些抽搐,除了点点头,满口答应会把这些东西妥善携带,别的也不知道还能对母亲说些什么,慕夫人见她答应了,满意地到厨房去查看晚饭的准备情况,留下慕流云一个人坐在廊下托着腮发呆。
真是稀奇,之前江谨想要跟着一起去西泗县走一趟,袁牧都不愿意答应,这回去松州,还要取道晏州,这么远的路,他却同意了母亲提出来的那个请求!
她要是信江谨家里真的有什么来往亲密的亲戚,值得这么舟车劳顿跑过去贺寿,还恰好就是自己要跟袁牧曲松洲的这个节骨眼儿上,那她肯定是脑子里装了豆腐花了!
这分明就是老娘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出远门,又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所以就想要拉对自己秘密唯一的知情者过来帮忙。
慕流云想不通袁牧到底为什么这一次忽然这么好说话,不过这种事毕竟不能跑去问人家,所以想不通就先不想,既然袁牧觉得没有问题,那带上江谨对于自己而言也不是什么愁事。
第二天一天,慕夫人就张罗着怎么给他们临行前吃好喝好,袁甲和袁乙忙忙碌碌的准备路途上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检查马匹,顺便还把慕流云的东西都给装上了车。
慕流云想要帮忙,也没有插手的机会,倒是趁着他们装车的时候跟着过去看了看那辆由四匹良驹拉车的上驷里头是个什么模样。
这一看还真是开了眼,这郡王家的马车还真是不一样,不仅车厢很宽敞,车厢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毡毯,座位上面也放了软垫,看起来就很舒服,不需要担心久坐不适。
车厢里除了小茶桌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小书橱,上面放了一些话本。
“王爷他老人家,还有坐马车的时候看书的爱好?”慕流云偷偷问袁甲。
“没有啊,这马车在王府基本上没有人坐,王爷和世子出门都骑马。”袁甲摇摇头,然后才明白过来,“哦,你说上面那些话本啊?那是爷吩咐我去买的,说是免得路途上枯燥无聊,我也不知你平时喜欢看点什么,就叫伙计把店里头最新的卖得好的都给我包了。”
慕流云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那个小书橱上一眼看过去二三十本书,竟然都是袁牧叫袁甲特意去买的,就为了路途上给自己解个闷儿?
“对了,慕司理,哦,不对,慕推官。”袁甲也是叫习惯了,忘记了要改口,他指了指小茶桌下面的一排食匣子,“那里头都是得趁新鲜抓紧吃的糕饼,放不了几天,你乘车的时候别绷着,能吃得下就抓紧吃,其余的干粮另外收着的。
爷说让我挑着牛乳味儿重的,香甜软糯的选几样,我看你上次在西泗县买糕饼的时候选的东西,感觉咱们俩的口味好像也差不太多,就按我自己平时觉得不错的买了!
要是觉得不合口味,回头你再跟我说,我沿途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再去帮你买!”
难得袁甲在对慕流云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鄙夷,一方面是他欠了慕流云那么大的人情,现在看这小白脸都觉得格外高大,另外一方面,那些香香甜甜,软软糯糯的点心,连他这种七尺有余、孔武有力的男儿都喜欢,小白脸喜欢也无可厚非嘛。
这天晚上,慕流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
因为是遗腹子的缘故,再加上女扮男装这一茬儿,她长到现在,二十冒头,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又紧张又兴奋,脑子里面胡思乱想什么都琢磨。
一会儿想着白栋的一把骨头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够不够让自己发现端倪。
一会儿又想着也不知道袁牧究竟为什么会同意江谨同行。
江谨也是的,明明自己都已经告诉了他袁牧识破自己伪装的这件事,他还跟着自己老娘一起凑什么热闹,添什么乱呢!
此行但愿别遇到什么岔子,不然的话,原本袁甲和袁乙保护袁牧的同时,捎带手保护一下自己就够了,现在又多了一个同样不会武功的江谨!
转念一想,慕流云又不担心这件事了,四匹马的上驷啊!这样马车可不是寻常富户或者小官小吏能够乘坐的!想必郡王特意差人送这辆马车过来,也是希望借此让这一路上可能遇到的暗处宵小看看明白,这车里坐着的人,并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
就这样,慕流云等着两只眼睛到天亮,天光泛白便起来洗漱更衣,急急忙忙赶到前厅去。
袁牧和江谨都已经等在了那里,从两个人的状态来看,他们的相处实在是冷淡疏离极了。
见到慕流云来了,袁牧冲她招手示意了一下,慕流云赶忙凑过去。
“大人,您有事找我?”
“这个给你。”袁牧点点头,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慕流云,“呆会儿出发之后,你坐在车上慢慢看,我之前与你说过,有事需要你来帮忙,看完这个你就明白了。”
第一六六章 诡异
慕流云一愣,点点头,接过那个小册子,顺便瞄了一眼,只见那小册子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是一片微微泛黄的素白色,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
但是从方才袁牧把东西给自己时脸上的表情来看,这本册子里面的东西应该很重要。
于是她连忙把册子塞到怀里,对袁牧点点头,什么也没有多问。
慕夫人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拉着慕流云的手又是一番叮嘱,慕流云也嘱咐母亲在家里要注意休息,不要为生意上的事过分费神,母女两个相互交代了几句,这才道别。
袁牧和江谨很有耐心的在一旁等着,等她们说完了话,这才分别上马,慕流云钻进车厢,在马车前头,袁乙坐在车夫旁边,袁甲则骑马跟着袁牧。
因为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晏州,距离江州并不算特别远,他们时间上比较充裕,所以倒也不必在路途上紧赶慢赶。四匹马拉的车跑起来也非常稳当,慕流云坐在车厢里的软垫上,小茶桌上有茶壶,茶桌下面还有食匣子,加上旁边小书橱上的话本,让她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不是出公差,而是出去郊游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错觉,她可没忘了自己怀里的那本小册子,袁牧之前就说了,他需要自己帮他的忙,所以才会愿意给自己开出这么诱人的条件。
之前慕流云也好奇过到底袁牧有什么事需要自己来帮忙,现在答案就在手里了,她好奇的同时,也多多少少有点紧张。
也不知道袁牧需要自己做的是什么,就自己这几斤几两,真的能够胜任么?
不过等她翻开册子,开始看里面所记录的内容之后,很快之前所有的好奇和忐忑就都消失不见,眉头不知不觉拧了起来,表情看起来也愈发严肃。
这册子上的字迹俊秀有力,颇有筋骨,只是所记录的内容就实在是让人咋舌。
这里面记录的都是在近十年间各地各级官吏离奇死亡的事情,这里面有的慕流云做了司理参军之后也略有耳闻,有的则是闻所未闻。
若是单单一件两件,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毕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提前预料到的。
可是当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被汇总在一起,这样一个连着一个的看下去,那种怪异感就变得愈加浓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尤其是这本册子上面记录了一个县,因为此前连续死了五任县令,被人称之为不祥之地。
那五位在此地离奇死亡的县令,有一位是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睡一觉之后,第二天家里人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他起床,便去房里招呼,结果发现人都已经凉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伤痕,死相极其安详。
还有一位到任之后顺风顺水,意气风发,结果才过了不到两个月,被府里吓人发现在房中用一条白绫将自己悬在房梁之下,别说是先兆,就连一封书信都不曾留下。
他的继任者运气也不必他好多少,被调到此处不到一个月,忽然发了癔症,当着一家人的面冲出卧房,直奔自家院里的一口井,扑通一声就跳了进去,等到被吓呆了的众人回过神来,赶忙七手八脚想办法打捞,最后打捞上来的自然也只能是一具冰冷尸体。
第四位来此地上任的县令也同样是上任没多久便好心得了失心疯一样,三更半夜嚷嚷着有鬼,从家里面跑了出去,一路狂奔往山里跑,最后不慎失足,从山坡上摔了下去,脑袋磕在一块半山腰的大石头上,当场死亡。
第五位也是最离奇的一位,这位倒霉的县令竟然是好端端的待在家里,忽然从天而降一道雷,将他给活活劈死了,烧成了焦炭。
打这第五名县令也未能在此地平安度过之后,这里便成了不祥之地,谁也不敢到此地上任,仿佛到了那里就等于被判了死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之后这里的县令职位一度空缺下来,拖了许久,最后终于有一个人愿意在这里上任,上面便赶忙把他安置在了那里,此人上任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五年的时间,虽然说没有任何政绩可言,但是至少人也没有出什么事。
州府里的上官也不介意这个县令没有任何作为,毕竟只要那个县不要再上任一个县令就死一个县令,就已经算是相当好的事情了,更何况就算不用那个平庸县令,也没有人愿意接替他,到那个“不祥之地”,都说既然这个县令的命够硬,扛得住,就让他在那里吧。
慕流云对这件事印象有其深刻,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县位于晏州下辖地界内,并且恰好就是十八年前白栋遭遇不测之后,负责派人进行尸检的那个县,这个巧合由不得她不去注意。
另外一方面,作为一个敢用刀给死人开膛破腹的人,慕流云向来不相信这世间有什么鬼怪邪祟,就像她之前经常同各县衙畏惧验尸的主簿说的那样,若这世间真有鬼,那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恶人哪里还需要他们这些大活人去帮忙找到和惩罚呢?
所以在慕流云看来,所有的神鬼杀人,不过都是活人作恶罢了。
可是如果只是有人装神弄鬼做坏事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个地方一连死了的五个县令,那可都是在朝廷有品级的官员,这绝对不是巧合,她很想知道这背后真正的“不祥”是什么。
慕流云皱着眉头端着那个册子看,看了很久,连口茶水也没有喝,更别说是吃点心了。
看着册子上的内容,她脑子里想到的是之前袁牧对杨知府和张耀祖的态度,摆明了不喜欢,但是却又没有真的亮出颜色来给他们看看,她心里大概也明白了一些。
看来这位爷是冲着自己的验尸手法来的,还有自己百无禁忌,不惧鬼神之说,还有他自己曾经提到的,因为自己是商贾出身,与其他人并无任何的家族勾连。
第一六七章 萧条
五位县令,都死于如此诡异的原因,并且此事过去了四五年之久,五条人命不可能都是意外,然而在经过初验和复验等等环节之后,竟然没有人提出任何疑点。
要么是有人手眼通天,能够让明明不正常的验尸结论变得正常起来,不仅瞒下,还能够欺上,把这一系列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要么是作案的手段太隐秘,依照寻常的验尸和调查的确查不出什么来。
可是再怎么手眼通天,除了天子之外,像袁牧这样的郡王世子,已经算是离“天”最近的人了,现在他想让自己帮他一同查这些,说明他只是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背后的猫腻儿。
这样一来,第二种可能性就变大了。
不管是多么高明的手段,能够设计暗害朝廷命官,还是一连五个,这绝对不是某一个两个人能够做到的,背后牵扯可能广泛,故而袁牧才想要给自己寻找一个背景清白的帮手。
慕流云拿着那本册子反反复复地看,一边看一边琢磨,一直到马车停下来,袁牧等人纷纷上车来,准备吃些东西,稍作休息,发现慕流云竟然这么长的时间一口水都不曾喝过,就捧着那个册子看得聚精会神。
袁牧坐过去,把册子从她手里抽出来,放在一旁,慕流云一惊,这才意识到车子停了,车厢里多了几个人。
“此事不急于一时半刻,还需以后从长计议,不需要为此太过劳心费神。”他对慕流云说。
有江谨在场,慕流云便也没有说什么,连忙点点头,收回方才的那些心思,若无其事地同他们喝茶说话,吃些糕饼填一填空空的肚子。
倒不是她不放心江谨,只是袁牧想要查的事情,很显然并不单纯,作为一个本来就帮不上什么忙的局外人,江谨对这些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江谨本来出发之前对于慕流云这一次出远门还是有些忐忑的,不过赶了一上午的路,慕流云就独自窝在马车里面看袁牧给她的小册子,袁牧则始终骑着马走在前面,反倒让他稍微松了口气,现在看慕流云刻意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袁牧给她安排的任务是什么,也默契的没问。
也不怪他放心不下,想当初只不过是一起在书院念个书,当他发现慕流云实际上是女儿身的时候,都被吓了个好歹,惊得够呛。
后来想着两个人交情笃深,是聊得来的挚友,他才硬是把这个秘密嚼碎了咽下肚,饶是如此,也还是提心吊胆了一阵子。
再后来慕流云跑去当司理参军,这也让他又受了一番惊吓,横拦竖挡也拦不住,这几年对于她的这个差事就没有特别放心过。
江谨觉得慕流云是个聪明人,既然女扮男装已经是见不得光的大秘密了,自然应该低调行事,不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可是慕流云偏偏行事风格特异又大胆,没多久太平县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是个喜欢摆弄死人骨头的怪人,更别说她救下来、收留在家的那些女子了。
江谨觉得,自己作为慕流云多年的朋友,对于她扮男装做司理参军,又是验尸有时查案的这些举动都觉得那么惊世骇俗,袁牧作为一个刚认识她没多久的人,真的会像他对慕流云表态说得那么豁达么?
正是因为这种担心,慕夫人找自己过去商量的时候,他便很爽快的同意了这次跟着慕流云他们走一趟。
结果这一上午看起来,袁牧倒好像比自己还很注意保护慕流云的私密空间似的,有几次因为她窝在车里半晌没动静,那个满脸横肉的护卫不太放心,想要挑帘子看看车里的情况,都被他发现并且叫住,找了个由子打岔,给拦了下来。
晌午简简单单在半路上吃了些糕饼,喝了些水,下午就又继续赶路,到了晚上他们赶到了一个县城,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到城里,找了个客栈住下来,第二天一早天刚放亮就又启程。
就这样连着赶了三天的路,第四天还没到午饭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晏州下辖的玉邕县,也是十八年前负责给白栋验尸的那个县。
袁牧早有安排,将上驷和车夫都留在了距离玉邕县最近的一处驿站里面,另外雇了一辆小马车给慕流云乘坐,这才又往玉邕县方向赶去。
按理说,傍中午这个时辰,是各县最热闹时候,城门口应该是熙熙攘攘,进进出出,不管是探亲寻人还是做买卖,必然人头攒动,可是这玉邕县的城门口看起来却格外萧条。
破旧的城门楼看起来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修缮过了,灰黑色的石头砖地下爬满了过往每一个夏天留下来的青苔印,一片片黑乎乎,看起来脏兮兮的。
城门旁边立着两个没精打采的守门兵士,一个倚靠着城墙,头盔半遮住脸,似乎是正在打瞌睡,另外一个耷拉着脑袋,用手里拿着的长毛木杆有一搭无一搭的在地上划拉着。
打从这个城门口经过的人也面色青灰,感觉不像是要进县城,倒好像是要过鬼门关一样。
“难不成这里不是玉邕县最繁华的那道城门?怎么会如此冷清?”江谨以前没有来过此处,见到这样的情形也有点蒙。
袁牧面色肃然,看了看前面那些没精打采的守城官兵,抬手示意了一下,袁甲袁乙先策马走在前面,其余人跟在后头,迅速进了城,没有继续在城门外逗留。
进了城之后,县城里面的状况也并不比城外看起来好上多少,一路上道路残破,路边行人没精打采,垂头丧气,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也看不到摆摊的小贩,要不是看到路边的食肆、客栈,还有其他一些店铺,他们差一点没有意识到这已经是到了玉邕县里最繁华的地段儿。
“先找个客栈住下来,吃点东西,然后咱们就去县衙吧。”袁牧看了看周围,开口说道。
第一六八章 木有肉丝
在玉邕县比较繁华的地段转了一圈,客栈就只有一家,没得选,好在这家客栈看起来规格还可以,房间有不少,就是没有什么人住,掌柜的没有见到,小二态度也不太热情,懒洋洋的,问什么事情说了三遍也未必会应一声,语调还颇有点不耐烦。
这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这么大的一个县,居然就只有这么一家客栈,连个跟他们抢生意的对家都没有,缺少了这种竞争,估计赚起钱来都没有什么动力吧。
慕流云他们也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所以也没有怎么被那傲慢无礼的店小二给扫了兴,到房间把随身带着的一点点衣物之类的东西放下,就下楼去,介于这个客栈里面的这副样子,他们默契地决定不在客栈里面用饭,出去另外找一个食肆解决。
好在食肆倒是有几家,只不过都生意寥寥,没有一家热闹的,慕流云他们随便找了一家面馆,想要速战速决地吃口面,然后就去办正经事。
五个人走进面馆,小面馆里面只有一个小伙计正在打瞌睡,被声音吵醒之后,一看竟然一下子来了五个客人,还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差一点把自己身后的条凳都给撞翻了。
“几位……几位客官,快请坐!”他结结巴巴地招呼着,也不知道是平时来得客人太少,所以让他的业务不太熟练,还是被袁甲和袁乙的气势给惊着了。
袁甲找了一张大一些的桌子,从小二手里抽过那条手巾,把桌子椅子都擦了擦,袁牧落座之后,慕流云和江谨也跟着落座。
小伙计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把袁甲放在桌边的手巾又拿回来,重新搭在自己的臂弯里,问:“几位客官,你们要吃点什么?”
“你们这家面馆儿的招牌是什么啊?”慕流云笑眯眯地问。
“小店有肉丝热汤面,素面,就这两种。”小伙计讪笑着回答。
好家伙,一个面馆,居然只有两种面!
慕流云有些目瞪口呆:“那小菜呢?你们店里都有些什么小菜?”
“这个……”小二为难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啊,客官,本店没有小菜……”
“那就没得选了,给我们来五碗肉丝热汤面吧!”慕流云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却也并不怀疑小伙计话的真伪,毕竟开店经商的人,哪有放着上了门的生意还往外推的道理。
小伙计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后厨房跑,没过一会儿,就又讪讪地回来了。
“怎么了?”袁乙一看他又回来了,而且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分明是有事。
“几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小店没有肉丝了,几位……吃素面行不行?我们厨子做的素面那也是特别香的,就那味儿一点也不输肉丝面!”小伙计讨好地对他们几个说。
慕流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家面馆就只有两种面已经很离谱了,现在居然肉丝面没有肉丝!这店还开着做什么呢!
“要不然,咱换一家吧,我看对面的那家酒肆好像生意还可以。”她向袁牧提出建议。
方才选择来这家面馆不过是觉得吃面比较快,可以节省一些时间,现在这家面店居然离谱到这种程度,那就实在是没有什么在这里凑合的意义了。
“几位客官是从外地过来的?是途经此处的商旅?”小伙计方才就看他们几个衣着应该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人,心里已经在暗暗猜测,一听她这么说,赶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要我说,你们几位就在我们这小店凑合吃一口算了!
你们几位都是外乡人,对我们这边的情况不了解,要我说啊,几位凑合吃一口,吃饱了肚子改办什么事情就抓紧时间办事,要只是路过此处,那就歇歇脚,然后赶紧启程吧。”
“小哥为何这么说?”慕流云表现得对他这个提议非常好奇,“难不成玉邕县这地方不欢迎外地商旅到这里逗留?还是说,对面那家酒肆它是一家黑店?”
“我可没说!我可没说!”小伙计赶忙矢口否认,“我只是觉得,几位这从头到脚的打扮,一看就是有点家底的,可别到那边去,财不露白,那边的人眼睛毒得很呐!”
慕流云微微有些惊讶,他们几个人此次出门都是身着常服样式都很朴素,并没有什么贵重衣料,或者不菲的佩饰,尤其是袁牧,那一身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非常朴素。
就这种程度的穿着,在太平县里走在街上,也就比一般人稍微体面一点点,若是去什么珠宝玉石店铺,遇到势利眼的小伙计都未必会有那个热情去招呼,没想到在玉邕县竟然会被面馆的小伙计提醒“财不露白”?
这个地方平日里到底是有多么的简朴啊?
小伙计看他们几个不说话也不表态,有些急了:“几位客官,咱们也是萍水相逢,我没有必要骗你们,我也是一番好意……”
“二牛!”他正要往下说,通往后厨的那道门帘忽然被挑开,一个四五十岁,满脸胡子拉碴地汉子探出头来,“你少说几句憋不死,人家要吃便吃,不吃便算了!”
被叫做“二牛”的小伙计被他这么一吼,顿时没了话,叹了一口气,立在一旁。
慕流云看看袁牧,见袁牧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对小伙计笑了笑:“小哥,我们都不是什么挑剔吃喝的人,那就麻烦你,五碗素面!”
小伙计一看自己把他们几个人给劝住了,很高兴,连忙应了声,跑到后厨去。
五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面馆里面,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玉邕县,还有方才那个小伙计给出的提醒,实在是有些怪异,慕流云暗想,呆会儿小伙计来送素面的时候,她一定尝试着同他套套话,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过了一会儿,门帘一动,一个身上系着围裙的敦实黑脸汉子端着五碗面走了出来,一言不发的把面放在他们桌上,然后转身便走开了。
第一六九章 不敢
得!这不就是一句话也不想让自己问的意思么!慕流云看着那黑脸汉子离开的背影,对于这个玉邕县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好奇起来。
不过小伙计倒是也没有说瞎话,那素面的味道确实是还挺不错的。五个人肚子也都饿了,前几天白日里都只能在车上吃点糕饼,这会儿一碗热汤面也是蛮舒服的,于是风卷残云般吃完,便付了钱准备去县衙那边办事。
只可惜一直到付完了面钱走出小面馆儿,那个小伙计都没有再出来,只有那个沉默的黑脸汉子招呼他们,这让慕流云愈发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好奇起来。
玉邕县的县衙看起来也和他们的城门楼一样,已经十分老旧了,到了衙门口,袁甲过去,把一个坐在柱子背面打瞌睡,已经睡得很沉,连来人了也没有察觉的衙差揪着衣领从地上拎起来,拿出提刑司的腰牌戳到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慕流云看那衙差睡眼惺忪一脸茫然的模样,觉得如果方才他们不声不响的直接就从他身边经过,径直到县衙里面去,估计这家伙都发现不了。
那衙差被人扰了好梦,正要恼怒,一看袁甲人高马大,模样也生得凶巴巴的,手里拿着的还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公差的腰牌,已经用上脸的恼火又迅速退了下去。
“几位爷里面请!既然是帮提刑司办事的,只管进去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跟小的我说一声呢!”衙差满脸堆笑地对袁甲说,那态度倒是比先前客栈的伙计都还要更加热情。
袁甲被对方的谄媚恶心的够呛,觉得自己拎着的简直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坨臭泥,一脸嫌弃地把手一松,让开门口请袁牧和慕流云他们先走。
县衙里面的情况也没比门口打瞌睡的衙差显得更有精气神儿一些,慕流云看到之后心里偷偷感叹,和这些人一笔,原本太平县和江州府的那些人简直堪称精明强干!
此行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想要调取当年白栋的验尸格目和相关卷宗,慕流云就直接拉了一个衙差询问了主簿在哪里,直接就找了过去。
玉邕县的主簿是一个年过不惑的人,模样生得细眉细眼,一副温吞老实的模样,听说提刑司来人还有些惊讶,听慕流云说明了身份和来意之后,一脸为难地看着她直搓手。
“怎么?主簿有什么为难之处么?”慕流云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心里偷偷猜测,会不会是因为管理不善,当初的格目都遗失不见了?
这也不怪她会有这样的第一反应,毕竟打从到了这玉邕县跟前到现在,他们可还没有遇到一件靠谱的事,没有见过一个靠谱的人呢!
“不是为难,只是这事儿现在不太好办……想要去找当年的验尸格目,这需要我们县令的同意……”主簿讪讪地笑着,窝窝囊囊地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微微皱了皱眉头,一旁的袁甲和袁乙也有些错愕。
提刑司作为直接由当今圣上委任最高官员的这样一个机构,除了复核刑狱之事外,还有权监管所管辖范围内的各州县官员是否尽职尽责,政绩如何,有无欺上瞒下等恶行,并且只对当今圣上一人述职,别说是县衙了,对于管辖范围内的各州府那都是得客客气气对待的。
提刑司的人带着腰牌上门来调取一个当年的验尸格目,主簿居然不给找,反而要先问过县令之后才能做决定?哪里有这样的规矩,这未免也太本末倒置了!
慕流云偷眼看了看袁牧,若是他两名自己提点刑狱公事的身份,估计这主簿肯定不敢再支支吾吾,但是若他有这份心思,方才便不会让袁甲只拿提刑司的公事腰牌。
这个玉邕县正是他给自己那本小册子上面前几年在朝廷上下、京城内外赫赫有名的“不祥之地”,袁牧不想在这里直接亮明他的甚是身份,想来也是经过考量的。
“行,那我这就去找你们县令,让他给你签个字条,这样行吧?”思及此,慕流云便没有去和主簿理论这件事是否需要经过县令批准的事情,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这……”本以为已经做出了让步,这件事情应该终于解决了,没想到主簿依旧是一脸为难,“怕是不行啊,你们不如明日或者后日再来吧!”
“你这厮,莫不是狗胆包天,在这里戏耍我们?!”袁乙平时算是压得住火的性子了,现在也被这主簿给弄得一肚子火。
“不敢不敢!”主簿一听他语气不善,连忙苦兮兮地摆手,“几位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县令大人定的规矩,县衙里不管何事,都必须经过县令大人的许可才能做,如若不然,县令大人一个不高兴就拿鞭子抽人呐!所以我也是没有法子!
若是县令大人他在衙门里,我现在就带着几位去找他说都行,可是他今日不在衙门中,昨日便和几个友人一起外出打猎去了,也不止究竟今日能回还是明日能回!”
“什么?你们县令这是休沐的日子?”慕流云皱眉问。
以往和她打交道最多的孔县令就不算是什么心怀大志的人,可也还是得兢兢业业应卯,不能说跑出去游玩就跑出去游玩,把衙门的公事扔在那里不管啊!
主簿只是讪笑,不接话,这答案自然也就不言自明。
袁牧不动声色地给袁甲递了一个眼色,袁甲心领神会,虎着脸往前两步,那身高造成的压迫感让原本就一脸窝囊的主簿又忍不住向后倒退,跌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爷出来是办差的,不是来你们这个破地方游山玩水,哪有那劳什子时间等你们那县令!”袁甲瓮声瓮气地抬起胳膊,把窄袖外袍的衣袖又往上扯了扯,“赶紧把我们需要的卷宗拿出来,若是再推三阻四,不用你们县令回来抽你的鞭子,我现在就让你下半辈子都离不开拐棍儿!”
第一七零章 老狐狸
那主簿本来就不是什么勇敢的人,被袁甲这么一吼,差一点两眼一翻就昏过去,看看这满脸横肉的壮汉,总觉得他应该不是单纯的吓唬自己,说出来的那些话,应该都做得出来。
在迅速的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主簿还是老老实实地把他们要求的卷宗、格目都给翻找出来,之后袁甲干脆来了依照鸠占鹊巢,把主簿给赶了出去,腾出空间来好让袁牧和慕流云二人安安静静的翻阅那些卷宗。
慕流云此行的目的就是奔着十八年前的验尸格目来的,在那一大堆东西里面找出了自己想要的,坐在一旁认认真真看了起来,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虽然说即便是在江州地界,也不是每个县的仵作都有什么验尸的独门决计,但是至少也要差不多过得去,尤其是在慕流云这个司理参军上任以来,对下面各县仵作递交上来复核的验尸格目审查得极其严格,偶尔有什么疏漏,也会在复验的时候加以纠正。
上任之初,慕流云还因为下面仵作在验尸的时候不够细致有条理费了一番脑筋,后来慢慢的也就形成了风气,水平高低虽然有参差,但是该有的流程肯定是一点不缺,慢慢的也就让人省心了不少。
正因为如此,慕流云已经有至少一年多没有看到过这么敷衍了事的验尸格目了!哪怕这是一份十八年之前的陈年格目,也依旧让她隐隐有一种肝疼的感觉。
无论何种死法,依照规定,在验尸格目上面需要写清楚案发时辰,报官人是何时请官验尸,验尸仵作和各府衙官员都是何时到达现场,到场人员详细的姓名身份。
而这份验尸格目上就只潦草的记录了验尸的仵作姓甚名谁,保管人是万茂槐,具体的时辰和地点记录得含含糊糊,应当画清楚的正背面人形图也没有。
后面的验状就更加模糊,关于白栋当年尸体上面的检验本应从头顶心开始,一直唱报记录到脚趾头,之后还要反转尸体,将尸体后面的情况也同样从头到脚再记录一遍。
而慕流云手上的这一份,就挑着看到了明显皮外伤的地方记录了一番,便没有了!
慕流云实在是看不下去,豁然起身,攥着那份验尸格目冲出房门,在外头找到了缩手缩脚站在那里,像个可怜虫一样的主簿,主簿一看到她气势汹汹冲着自己来了,吓得打了个哆嗦,看那架势就不能,要是能,他现在都撒腿跑掉了。
“大人……您……您有事……?”他哆哆嗦嗦地问,声音都在打颤。
“这个仵作,你认不认得他?”慕流云把那份格目拿到主簿面前,指了指上面仵作的名字,“此人现在可还在玉邕县内?”
主簿凑近了看看上头的名字:“这个人啊……他是县衙里的老仵作,前年就病死了,要是不死的话,今年都有七十了!”
慕流云一皱眉,转身又回了房间里,从袁牧案头的其他卷宗里翻了翻,又随便找了两份其他案件的检验格目出来,这都是最近这两年的,县衙里的仵作也早就已经换了人,可是不论是验尸格目,还是验伤格目,上面都保持着和十八年前一样的凌乱,记录得东一笔西一划,若不仔细捋一捋,一眼看上去只觉得乱,还真说不出落下了什么。
敢情这十几年里,玉邕县的仵作不管是作何检验,都是保持着这样一种高度统一、规规矩矩的“混乱”风格?
那这可就不是水平的问题了,这分明就是有意而为之啊!
检验格目,不论因何受伤,死因是什么,都要求从头到脚依次唱报记录,就是为了条理清晰,一眼看过去,哪里有问题,哪里不对劲,就都一目了然了。
可是写得这么凌乱,想要确认里面有没有什么疏漏就需要耗费很多的精力,如果州府那边的上官并不是一个严格细致的人,很有可能会因为看得头痛,就干脆这么被糊弄过去了。
这样一来,对于玉邕县仵作来说,他们唯一的错处就是格目不够规范清晰,至于是否存心想要在凌乱的记录当中隐去某些信息,也没有办法认定了。
慕流云再看看白栋那一份验尸格目,脸色不知不觉间就阴沉下来。
“怎么了?跟你预期的不太一样?”江谨并不是提刑司的人,虽然说那主簿也当他是提刑司同来的官员,但他自己心里清楚,所以这会儿也很自觉的不靠到近前去乱看,只和袁乙一同在在一旁等着,这会儿看慕流云面色难看,这才忍不住过去问了一句。
“确实不太一样,但是我基本上可以肯定,当年白栋的死绝对是有猫腻儿的。”慕流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案上,叹了一口气,“当年的那个仵作所记录的所有验看过的部位和伤痕,都是可以用来佐证落水溺亡的,但用以区分死后落水和生前落水的关键却一个都没有提到。
主簿说那个老仵作已经病故了,若是活到今年,正好七十岁,那十八年前他便是刚过知天命的年纪,作为仵作来说,经验可以说是非常丰富。
再结合这格目上面挑挑选选的记录,基本上可以说那个老仵作不但验尸有经验,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方面,也是经验颇多!
只可惜这个老仵作也算是百密一疏,为了帮人印证白栋死前曾经被山贼所伤,所以将白栋尸体上的伤痕做了一番详细记录,尤其他身上的刀伤,恰恰就漏了马脚。
喏,你看此处,他写着‘双手无伤,双臂三处刀伤,深可见骨,无血迹’。
人在遇到行凶者挥刀过来的时候,自然会伸手抵挡,或者夺刀,其间必然会在手上留下伤痕,为何白栋偏偏双手完好无损,只有双臂受伤?那万茂槐当初可是说白栋不舍得钱财货物,与打劫的山贼拼命搏斗来着呢!拼命搏斗却双手无伤,这矛盾岂不是滑稽?”
第一七一章 沙里掺米
江谨不懂验尸的事情,但是他最起码的常识可是清清楚楚的,听慕流云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过来:“所以这便反而证明了万茂槐说了谎,当初白栋并不曾与人发生过争斗。”
“不止,这个老仵作关于白栋伤口的记录,不也清清楚楚写着’无血迹’!”慕流云哼了一声,“依照万茂槐的说法,还有当年卷宗上面的记录,白栋是先被山匪重伤,然后跌落如湍急河流之中,万茂槐冒死跳进去将他捞上来,然而白栋伤得太重,被救上岸后仍旧一命呜呼。
可是人在刚死之时,浑身的血依旧是流动着的,手臂上的刀伤势必喷出许多血,沾染身上的衣料,即便落入水中会被水冲洗掉一部分,但是若人是在救上岸之后才彻底咽气,这中间伤口仍旧会继续流血,就算少一点,也是有的,不可能无血迹!
能够做到伤口无血迹,且被水冲刷得发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白栋手臂被人用刀砍伤时,他人已经死了,因此可能只有少量的血流出来,再被丢入湍急河流之中,待到重新捞起的时候,上头原本就不多的血迹也被冲干净了。
只可惜,这验尸格目上并未记录白栋身上的刀伤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被砍开的皮肉是否有向内卷缩的情况,否则我就更加笃定自己的这个结论了!”
江谨看慕流云愁眉紧锁,想要安慰她,便对她说:“其实你也不必太过为难自己,毕竟那白栋已经死去十八年有余,早已化作了一把枯骨。
这里面的冤情,若是能查的清楚,那是最好,若是查不清楚,你也已经尽力了,就是证明了白容所言非虚,白栋和白家的其他人也是断然无法重新复生的,顺其自然就是了。”
慕流云却摇摇头:“我父亲失踪二十年,查无可查,生死不明,假若忽然有了线索,说他是被奸人所害,你觉得我会查还是不查?”
江谨无言以对,因为他很清楚,若真是这样,慕流云一定会想要查个清楚的。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其实很多时候,想要追寻一个真相,并不是因为过去的损失可以得到弥补,而是想要让心里面淤积许久的那份执念和委屈有个去处吧。”
说完,她忽而一扫方才的郑重,冲江谨挑挑眉:“再者说,越有挑战的事,做起来才越有成就感嘛!尸首验了许多,白骨我却还没有尝试过!”
江谨看着她两眼放光搓着手的模样,觉得真是没眼看,摇摇头,到窗边站着去了。
袁牧一直埋首于那些卷宗当中,神色和慕流云方才看验尸格目的时候不相上下,都是眉头紧锁,面色凝重,让一旁的人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慕流云看完了当年老仵作的验尸格目,见袁牧这副样子,便凑了过去:“大人,难不成这边除了白栋那一桩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冤案错案被您给发现了?”
“这里有冤案错案,我也不会感到惊奇。”袁牧听到她的声音,把目光暂时从卷宗上面抽离出来,抬手拍了拍旁边的那一叠,“毕竟这么严重的欺上瞒下,你相信里头没有冤假错案?”
慕流云一看他手下面按着的那一大叠东西,吃了一惊,她在州府里呆得日子久了,其实也很清楚,不管是各县对州府衙门,还是州府衙门对提刑司,在各种上报的过程中,很难做到一丁点隐瞒都没有,但是那也只能是往一石粟米里面掺一把沙子的程度。
可是看看袁牧一共让袁甲从主簿那里拿的卷宗数量,再看看他已经从中发现端倪的那一大叠,玉邕县这分明就是往一石沙子里面掺了一把粟米的意思啊!
这玉邕县的县令有没有瞒下现在倒是不太清楚,这欺上可是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大人,按说,这玉邕县的诸事都是上报到州府里去的,为何这么多的瞒报、谎报,州府衙门那边却并没有……”慕流云才说了一半,就已经明白过来,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
为什么玉邕县县衙这边的版本是这样的,袁牧提刑司那边接到的上报是另外一个样子的,夹在中间的晏州府衙却好像无知无觉,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明晃晃摆在那里啊!
看看玉邕县这个连影子都见不到的县令,还有死气沉沉的县衙就猜得出来,就算是让他们这一群饭桶撒谎骗上头,估计他们都很难弄出一个滴水不漏的版本!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那就是晏州府那边一直有人在替玉邕县衙“擦屁股”。
“去,把那主簿叫进来。”袁牧把那些卷宗推到一旁,揉了揉眉心,对袁乙说。
袁乙得令,利落地出门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主簿给拎了回来。
慕流云看着那可怜的主簿就好像被老鹰活捉的小鸡一样,畏畏缩缩,瑟瑟发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充满了一种既同情又不同情的矛盾感受。
同情是因为区区一个主簿,在县衙里面能够左右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头顶上又是那么一个不着调的县令,今日有他来接袁牧的“天雷”着实有点冤。
可是另外一方面,在明知道县令是这样的一个人的情况下,选择不声不响的做个主簿在衙门里混饭吃,这种无所作为本身也是对那不靠谱县令的一种纵容,这主簿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人,但是窝在这里面同流合污的,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好人。
“大人……”主簿见袁牧表情不善,心里也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所以袁乙一松手,他便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人在衙门里人微言轻,什么事也做不得主,这拿主意的事情都轮不到我,反倒是平时有一点事情做不好便要被抽鞭子,到现在身上已经落了不少的疤了!
方才几位大人要卷宗,我都给各位大人找来了,还请大人网开一面,不要怪罪小人,饶了小人吧!”
第一七二章 八字重
“我问你,玉邕县衙门里的事情,平日里都是谁在做主?”袁牧问。
“那自然是我们县令吴大人。”主簿哆哆嗦嗦地说,“甭管是大事小情,都是吴大人拍板的,我们这些人八字轻,哪敢有什么主意,就是吴大人说怎么样,我们照办就是了。”
“这事儿跟八字轻重有什么关系?”
“啊?大人难道没有听说过我们这边的事情么?”主簿被袁牧这么一问,愣了一下,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他,“我还当我们玉邕县的事情,就没有没听说过的人了呢!”
“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袁甲在一旁斥了一句。
主簿又打了个哆嗦,赶忙老老实实道:“大人既然不知,那我就给大人说道说道。
我们这个县……它是个不祥之地啊!打从好多年前就开始了,不管是从哪里派来上任的县令,过不了多久就会死于非命,就好像这边的衙门里头有点什么邪祟似的。
而且不光是县令出事,这么多年来,衙门里面大大小小的官吏,莫名其妙就出了事的也实在是不老少!什么莫名其妙摔断腿的,什么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哑巴的,还有之前什么征兆也没有,一夜之间瞎了眼的,就连死了的也不少。
别的小吏倒是还比较好办,走了张三,大不了再叫李四过来顶上,倒也没有什么,可是县令大人左一个右一个的横死,这事儿就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了,上头都觉得太邪性。
这中间有过那么一年多,我们玉邕县就没有县令,说是让县尉暂替,当年的那位县尉大人也是个很认真负责的人,结果没过多久,这个县尉大人也死了!
再后来,县衙里面谁也不敢管什么事,都怕管了反而惹上灾祸,就这么一直到上面把现在的这位县令吴大人给安排到了玉邕县,打从吴大人上任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是平平安安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当初还有过不太信邪的,结果没过多久便中了邪,之后慢慢的大家就都明白这地方有多邪门儿了,以后就求个太平,别的什么也别张罗,之后倒也就相安无事了。”
“你等一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方才说,你们这个县是不祥之地,那后面那些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叫人听不懂呢!”慕流云被他说得头晕脑胀。
“大人,这天色眼看就暗下去了,实在是让小人有点……不敢说啊……”主簿战战兢兢道。
“这就有意思了,口口声声说这里是什么不祥之地,你这主簿我看做得倒也挺开心!”慕流云呵呵冷笑,打量着那个主簿。
主簿赶忙摆手:“大人,不是啊!真不是啊!我也不过就是混口饭吃,那不是总得有点什么营生么!我家里头也有一家老小等着米下锅啊!
方才是小人没有把话说清楚,我说的这个不祥之地,不是说我们县里的人会怎么样,其实我们玉邕县的百姓过去什么样,现在也还什么样,都还挺太平的。
这最主要的问题就出在这衙门里头,凡是在玉邕县的衙门里头大小任个职务的,谁要是敢当出头鸟,在衙门里面拍板做什么决定,很快就会招惹上邪祟。
之前也有人找过什么厉害的道士、半仙过来做法,都说是怨气很重,有邪祟,但是他们道行不够,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治得了这邪祟,也弄不清楚这邪祟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怨念,既然闹不清,就只好不去招惹就算了,求个两厢无事。
前头也有人提出来过,说不如干脆把县衙换个地方,结果都还没有真的换个地方,这人就生了一场大病,好悬丢了小命儿,之后哪里还有人敢有这种念头!
这都有了那么多的先例摆在那里,可是偏偏就吴大人来了之后,什么事儿都没有,我们当时也很惊讶,又找了大师来给掐算,大师说因为吴大人他的八字与常人不同,八字特别重,所以那个邪祟也不敢轻易动他。”
“原来如此。”袁牧并不去与那主簿争论这种说法到底荒谬不荒谬,对他的说法全盘接受,又问,“那依主簿看,你们的这位吴大人上任之后,除了八字重这个长处之外,在处理事务的决断上面,可有什么过人之处?”
主簿愣了一下,讪笑道:“我们这地方如此邪门,能有个人作为县令当家做主,还有命活着,这就是最重要的了,旁的那些……那些都不重要。”
主簿这一番话说得倒是挺聪明,乍听起来含含糊糊,实际上倒是把想说的都给说清楚了。
“你们平日里送去州府复核的卷宗,州府那边可有什么批示?”袁牧又问。
主簿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好像送过去也就送过去了,没见上头给过什么批示,我在衙门当主簿以来一直都是这样的,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
几位大人,你们可别信邪,我们这地方真的是邪性得厉害!之前没有过提刑司的人过来,我也不知道你们外来的人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这眼看着太阳就往下沉了,人都说过了午时这阳气可就越来越弱,阴气就越来越盛了!我求求几位大人,若你们明日还在玉邕县,咱们找个晌午里头,太阳晒得足足的时候再来说这些成不成?几位都是贵人,若真有个好歹,那可是朝廷的损失啊!”
那主簿一边说,一边朝他们拱手求饶似的拜着。
袁牧点点头,也懒得再问他别的,吩咐袁甲把那一摞卷宗都收拢到一起,一并抱走,然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主簿见状,先是松了一口气,再一看他们要把卷宗带走,又有点慌:“大人……这卷宗……你们若是想看,明日赶早,来到这儿了接着看,我都给您几位放在案头上不动!
若是这么给拿走了的话,我这头实在是不好跟吴大人交差啊!”
第一七三章 有肉
“无妨,明日一早我们便来,不需要你去和吴大人交代什么。”袁牧瞥了那主簿一眼,已经懒得再同他说什么,径直越过他走出门去。
主簿一脸畏惧,想要追上去,被袁乙似笑非笑拦了下来,也没敢再往前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几个人带着那些卷宗扬长而去。
出了玉邕县衙,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虽然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但是看得出来心里面的感受都很复杂,甚至心情有些沉重。
慕流云偷眼看了袁牧几次,都见他脸色冷凝,似乎是在压着胸中的熊熊怒火,她也不敢过去就打听,只能偷偷放慢脚步,凑到袁乙身边。
“你们之前是不是没来晏州这边查看过?”她小声向袁乙确认自己的猜测。
袁乙点点头:“晏州府那边送上去的公文做得非常漂亮,看不出任何瑕疵,爷在上任之后,率先处理的都是那些错漏百出的地方,把一些积压多年的冤案、悬案重新进行审理。
不光是晏州,就连江州我们不也是最近才刚刚去过么,之前因为江州在断狱方面做得一直都比较规范,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就都没有急着下去看看。”
慕流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其实向上官递送述职公文的时候,做戏这种事,就跟女子涂脂抹粉是一样的,无非是希望能够在原本的事实基础上,看起来能够更加赏心悦目,更漂亮一点,说到底这于情于理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的事。
就像她自己之前认司理参军的江州也是一样,杨知府在报上去的时候也未必不会再添枝加叶一番,不过至少在刑案这一块,有自己兜底,也是基本符合实际情况的。
然而这玉邕县也好,还有上面的晏州府可就有些离谱了!
一个县令,本该在衙门里坐镇的日子,居然可以为了打猎钓鱼,人跑得不见踪影。
一个主簿,庸庸碌碌什么事情也不做,开口闭口就是什么邪祟,职责内的事情办得一塌糊涂,连自己这边管理着的各种公文、卷宗上面的内容有多离谱都支吾不清。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在县衙里他们就没有看到哪一个兢兢业业在那里应卯的人。
而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离谱的县衙,晏州府却可以在向提刑司上交述职公文的时候,将这一切都给粉饰的滴水不漏,实在是让人不知道应该称赞晏州府里面有高手,还是愤怒江州知府的胆大包天。
出了玉邕县衙,几个人一路走去之前经过的那个集市,那边依旧是一副死气沉沉的萧条模样,有的店铺看起来倒是规模倒是不小,装修也很华丽,只是门可罗雀,根本没有什么人去光顾,反倒是店铺的伙计、掌柜看起来气势挺足,似乎并没有为生意而感到发愁的迹象。
慕流云东张西望看了一圈,迅速放弃了那些堂皇的商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些边边角角里面的小店面,还有一些街边摆摊的小摊贩。
她先转到了一家卖茶的铺子跟前,想着这毕竟跟自家的生意在同一个类的,想要和掌柜、伙计搭讪一下应该也会比较容易一些。
可是才一跨进这家店的门槛儿,慕流云就觉着有点不太对劲儿,这家店虽然是卖茶叶的,进门之后却让人闻不到丝毫茶叶的香气。
虽然说慕家因为慕夫人对茶的种类、优劣这些的鉴别能力有限,加上考虑到进货的方便程度,已经早就不卖那么多名贵的好茶叶了,只是一些寻常百姓日常也吃得起的普通茶,可是每次一进店门还是能够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茶香。
哪有茶叶店进门闻不到茶叶味儿的?这岂不是和药材铺子里闻不到药材味儿一样的离谱?
茶店里面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老掌柜,坐在里头正打着瞌睡,听到有人进来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来人是个面生的外乡人,微微愣了一下。
“掌柜的,你这店里面可有什么新茶?”慕流云笑眯眯地开口同他搭话。
那老掌柜看了看她,摇摇头,冲她挥挥手:“要买新茶别来我这儿,我这儿不卖新茶。你顺着这条街往前走,一直走到头,那边有一家大茶庄,里头什么稀罕好茶都有。”
“我不要买什么稀罕的好茶,不过就是想要买些寻常的新茶来喝喝,犯不着去那种大茶庄,人家也不乐意做我这么小的生意啊。”慕流云也不介意老掌柜轰人的那个态度,只是觉得很惊讶,这里开店的商贾不但没有什么做生意的精气神儿,居然客人上门还往外赶?
“新茶我这儿也没有!”老掌柜眼中有些一闪而过的愠怒,倒不像是冲着慕流云去的,语气也显得有点气哼哼的,“那新茶能是由着我来卖的!你还是去那家茶庄吧!那边什么都有!”
“这……寻常的应季新茶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怎么就不能由你来卖,还非得去那个茶庄不可呢?”慕流云顺势问。
老掌柜一瞪眼,有些恼了:“你这外乡来的!跟你说没有就是没有,胡乱打听那么多作甚!快走快走!想喝新茶就去那边的茶庄里头买,别瞎问那么多有的没的的!”
慕流云被那倔脾气的老掌柜给轰了出去,又去与袁牧等人汇合,他们找了一个开在街角的馄饨摊子,已经坐了下来,摊主正忙活着给他们煮馄饨,摊子上的小炉子里噼里啪啦地烧着柴火,上面的两个小铁锅里面的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慕流云觉得这搞不好是他们进入玉邕县一来,所看到过的最富有生气的场景了。
“公子,你要不要来一碗馄饨?”馄饨摊的老板看到又来了一个人,便过来询问。
“也好,没给我也来一个小碗的吧!”慕流云对他点点头,“是什么馅儿的?”
“那自然是肉馅儿的。”老板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慕流云的错觉,她觉得老板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声音好像降低了一点。
第一七四章 神鬼之说【补月票 200 加更】
“哟!怪不得我刚才就闻着这味儿那么香!那我们今天可有口福了!晌午连一碗肉丝面都没吃成,这嘴里头实在是淡而无味啊!”慕流云一听这话,立刻露出一脸惊喜。
馄饨摊的老板估计是很长时间没有遇到和自己聊天的人了,现在听慕流云这么一夸,也觉得美滋滋的,对她点点头,回身给锅里添了一些冷水:“你们今天运气好。”
填完水,他凑过来,在慕流云他们这一桌旁边弯下腰,小声说:“我也就这两天能出来卖点肉馅儿的馄饨,你们运气好碰到了就好好吃,吃完了可别声张,也别告诉旁人我这儿有肉馅儿的馄饨!明日若是还想吃,赶早过来,我还能给你们匀点出来,再往后可就没有了。”
“这肉竟然如此宝贵?”
“可不是么,我跟你们说,你们除非去我们县里头那几个大酒楼,那倒是要什么就能点什么吃,但你们能不能消费得起……”馄饨摊老板打量了一下几个人身上朴素的衣着,“那可真的不好说,我可不是瞧不起你们,那两家是真的贵!
我这点肉,那是我在村子里住的远亲,偷偷摸摸在自家地窖里头养了那么两头小猪,地窖里头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也不见太阳,这猪长不大,肉也没有太多,分到我们家就那么一条,我们自己家舍不得吃,就想偷偷拿来卖了赚点钱。”
“这……”江谨虽说刑案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可是作为一个需要负责审查管理江州户籍、赋税等事宜的司户参军,听了这话也是一头雾水,觉得十分古怪。
他看那馄饨摊老板说起话来压低了嗓门儿,所以也轻声问他:“养猪又不是什么朝廷不允许的违禁之事,你家这远亲为何要偷偷摸摸养在地窖里面?”
“唉,你们外来的不知道,我们玉邕县呐,养猪养鸡的人家,都只能卖给那几个酒楼食肆,要么就是卖给那几个肉铺,不能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也不能自己家里偷偷吃。”
“这是什么规矩?”慕流云惊讶地还没有吭气,袁牧皱了皱眉,开口问馄饨摊老板。
“是啊,是谁不许?是你们那个县令吴荣志?”慕流云在一旁问。
“嘘!可不能提!”馄饨摊老板赶忙冲他们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位邪性得很,自打他来了之后,以前有的没的那些说道就都有了!又无能又跋扈,知道的是父母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了个占山为王的妖精呢!他啊……”
馄饨摊老板正想要往下说,就看到一个住着拐棍儿的老头儿急急忙忙跑过来,拎起拐棍儿就往馄饨摊老板的后背上面捶,捶得馄饨摊老板连声呼痛,回头一看打自己那人,顿时苦了一张脸:“爹!您怎么跑出来了!这么大岁数了可别往外乱跑,赶紧回家去吧!”
“我要是在家里呆着不出来看看,你岂不是还要在外面乱讲话!”老头儿瞪着眼睛怒斥自己的儿子,揪着他的耳朵就是一通拧,“你是真胆子大了啊!你白天出来乱说话,就不怕到了夜里面撞上什么邪祟?!你自己不怕,我和你娘岁数都这么大了,我们俩还怕呢!
快快快!收摊儿收摊儿!明儿也别出来了,我看你啊,在家里头好好的安分几天吧!”
一边说,那老者一边急急忙忙走到推车跟前,从钱匣子里拿出一些钱,回来放在慕流云他们桌上,可怜兮兮地冲他们拱拱手:“几位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儿子脑子不大灵光,喜欢胡说八道,你们也不必当真,今日我们家中还有事,这生意先不做了!”
慕流云看看袁牧,袁牧也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那老者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把钱收好便起身离开,其他几人也跟着他一起,走出没多远的时候,再回头看,发现那对父子还真的是已经急急忙忙收了摊子离开了。
这个玉邕县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为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死气沉沉?这个县令吴荣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分靠谱的感觉,却能让下面对他讳莫如深,上面对他包庇纵容?
慕流云一边走,一边小声把自己在那个小茶铺没有买到茶叶的事情和袁牧说了,然后问:“大人,今天晚上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大一点的食肆,好好的吃一顿饭了?”
袁牧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这一路大家都很辛苦,晚上我们找个好一点的地方,吃一顿可口的,晚上再回客栈好好休息。”
几个人又转了一圈,最后选定了一家叫做“食天下”的食肆。
这家食肆不仅名字取得极为霸气,就连店面也装修得非常豪气,一楼挑高,门口两根金灿灿的大圆柱子,上面刻满了铜钱、元宝之类的东西,两个大圆柱子中间是一排红彤彤的灯笼,店门大开,门口一边站着两个像是伙计的人。
之所以说“像是”伙计,主要是因为那几个人都穿着跑堂伙计的衣服,但是从不管是一脸凶相的模样,还是五大三粗的体格,怎么看都更像是打手才对。
五个人来到门前,准备进去,那几个打手模样的伙计纷纷用杀气腾腾的眼神打量着他们几个人,就好像他们并不是来吃饭,而是来砸场子的。
这种开门做生意的待客之道,慕流云还真的是头一回见识到。
进去之后,这食肆里面和外面的街上俨然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外头街上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街上也不见什么行人,这食肆里头倒是灯火通明,虽然距离座无虚席还有一些差距,但一眼望去在一楼就有四桌食客,这已经是他们这一天里面见过的最热闹的场面了。
“小哥!”袁乙拉过一个打从他们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的小伙计,“给我们找一个安静的雅间。”
那小伙计看了看他,哼笑了一声,肩膀一抖,把袁乙原本搭在他肩头的手抖掉,走开了。
第一七五章 店大欺客
嚯!这哪是食肆里的小伙计该有的态度啊!慕流云觉得自己做司理参军那会儿,都没跟谁有过这么横的派头。
袁甲和袁乙就更是不爽了,他们两个过去跟着袁牧在京城里也不是没有赴过别的王孙子弟的宴席,即便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馆子,里头的伙计也没见过对上门的食客如此不理不睬。
只是袁牧这一次摆明了是要低调行事,所以他们两个即便心里不同亏,也没有吭声。
江谨是个好脾气的,尽管那个小伙计的无礼反应让他也皱了眉头,但是还是忍了,又招呼别的伙计,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前面的那位这样不理不睬过,所以他又招呼了几个打从他们面前经过的小伙计,那几个人也没有怎么搭理他。
后来终于有一个小伙计走了过来,态度里面虽然说带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居高临下优越感,但至少他们几个人不是在杵在那里没人理了。
“你们几个,是来我们这儿吃饭的?”他一边打量着五个人,一边问。
“是啊,小哥,请你帮我们找个安静些的雅间,我们打从外地来,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途径玉邕县,在这边落脚歇息,就想踏踏实实吃顿饭。”慕流云摸出一串铜钱,笑呵呵地一边说一边塞到那小伙计的手里面。
那小伙计一点也没有觉得惊讶地就把钱收了起来,动作自然流畅,一看就知道平时这样的事情也没少干,再一听他们几个是远道来的,点点头:“原来是外地来的啊,那怪不得不懂我们店的规矩了,我们这边楼上的雅间只能是有头有脸的重要贵客才能上去,那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来了都可以用的。
要我说,你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倒也不算是太失礼的事儿,而且就是吃饭而已,在这边随便找个桌子吃不也一样么?何必非要坐什么雅间呢?
不过我倒是得提醒你们一声,我们店的大厨那可是打从京城里面请来的,做饭菜用到的材料也都是好东西,所以价格么……自然是比较高的,你们先掂量掂量,要是能受得住,我就给你们找张桌子,要是不行,趁早回客栈去随便凑合几口就算了。”
“正所谓穷家富路,出门在外难免开销大一点,这些我们都省得!你就快给我们找张桌子吧!”慕流云冲他摆摆手,表示这些都不是问题。
那个小伙计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提醒,不急不忙寻了一张桌子给他们,丢下一张菜牌就走了,五个人一看,这张桌子旁边便是通往后厨的那道门,来来回回总有人挑帘子进进出出,坐在旁边不但要小心别被进出传菜的小伙计碰到,还得吹着凉风。
“这桌子没法儿坐,我叫那厮给咱们另换一张!”袁甲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流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算了,咱们就坐这儿吧。”
“那凭什么!你可是给了那厮钱的!收了你的钱,却只给咱们找了一个这样的位子,哪有这样的规矩!”袁甲觉得慕流云方才那钱花的真是太冤枉了,他还没见过哪家食肆遇到食客上门,想要找张桌子坐下来吃饭还得给伙计好处费的呢!
尤其是这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玉邕县,哪里来的那么多“贵客”!居然使了好处钱却连个雅间都不愿意给他们开,那架子端得着实有些离谱了。
“人世间的规矩,那自然是人定的,到了妖精洞里头,规矩那可就是妖怪定的了!”慕流云笑呵呵地对袁甲说,“所以到了什么地方,就守什么规矩,旁的可以日后再说。
再者说,这个桌子除了有点透风之外,别的倒也是蛮好的,你看这视野,是不是也算是尽收眼底了?咱们特意找个这样的地方都费劲,现在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袁甲看了看周围,发现慕流云这话说得倒也真的是不假,他们这一桌位于一个偏角落一点的位置,一眼望去,整个食肆的一层都能够看得到,而且不需要特意探头探脑。
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没有了什么脾气,在袁牧等三人都落座之后,才跟袁乙一起跟着坐了下来,可是他这股子火气才平复下去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一看菜牌就又腾得窜起来了。
“一碗饭要一百文!一碗素面两百文!”他的眼睛都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后面的各色菜肴都是些什么,就已经被前面主食的价格给吓到了,“一百文就是买他个三五斗米也花不完,全都煮成饭怕是得用一个木桶来装才能装得下!这是什么黑店,竟然一碗饭就要一百文?!”
“这是那小伙计倒也算是提前给咱们提过醒儿了,咱们不就是选择认账才留下来的么!”慕流云笑着看了看袁牧,“只是袁公子今日在这么一家店做东,怕是要破费了!”
袁牧浏览着面前的菜牌子:“无妨,就当是咱们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位京城里出来的大厨,到底能把这些饭菜做出什么花来,要是连米饭都是粒粒精雕细刻,那倒也算值了。”
慕流云闷头笑,她发现袁牧这人虽然话不多,但是偶尔阴阳怪气起来,嘴还真的有点毒。
不一会儿小伙计回来了,站在桌旁懒洋洋地睨了他们几个一眼:“怎么样?吃还是不吃?”
“点菜吧。”袁牧伸手在菜牌上面一指,“把列在’京师名厨’下面的这十道菜,都做了。”
小伙计愣了一下,那一排可是他们店里面出了名的贵菜,平时就算是县城里的富户来了,也只是点上那么一道两道,算是撑撑门面,再不然就是大东家在楼上招待真正的贵客的时候才会让厨子每一样都做一遍,他还没见过上来直接提这要求,如此豪气的呢。
“几位,价钱你们可看清楚了?”他不确定地问。
“怎么?你们这儿还得先付账再吃饭?”袁乙哼了一声,瞪他一眼,“让你们做你们便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啰嗦!”
第一七六章 露富
那小伙计一听他这话,哼了一声,笑得有点不怀好意,点点头:“行啊,我这就让厨房给你们做,反正回头付账的时候,你们自己掂量着钱袋子,我们店可不给人吃白食的!”
说完他便大摇大摆地走开了,到后厨去把他们点的菜告诉厨子。
这菜传下去之后,半天就又没了动静,也没有人理会他们,连个送壶热茶过来的人都没有,慕流云他们倒是也不太介意,坐在那里一边等着传说中的大厨名菜,一边远远看着这一层的另外那几桌食客。
看了看,慕流云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方才那个小伙计的态度会是那个样子的,估计是因为这里的饭菜实在是贵得离谱,那几桌食客说是来吃饭的,但是实际上桌上一般也就只有一两盘菜,菜盘子也很小,大约就比慕流云家中的碟子大上那么一圈而已,饭也都没有要,少则两三人,多则四五人,围坐在桌前,就那么用筷子在菜盘子里面挑来挑去,也不见他们谁真的夹起来一筷子塞到嘴里面去。
那些人看似是在聊天,却又好像并没有真的专注于聊天,嘴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眼神却都在飘着,注意力不是在大门口,就是在掌柜的那边,好像是在盼着什么人一样。
只是一直到慕流云他们这一桌点的那些菜都陆陆续续端了上来,那些人似乎也都没有等到想要等的人来,盘子里那点少得可怜的菜也没有少。
别人吃不吃不归他们管,但是他们这一桌点的菜却是要吃的,毕竟之前就一人吃了那么一份素面,肉馅儿馄饨也是眼看就要下锅又飞了,这会儿五个人都肚子空空,饥肠辘辘。
那十道价格不菲的京师名厨所烹饪的大菜,其实也不过都是一些寻常的食材。
一道鲜鹅鲊,盐放少了,吃起来显得有些淡而无味。
一道煎肝,火候略微大了一些,口感老了。
一道油炸春鱼虽然看起来金灿灿的,还挺漂亮,可是吃上一口就觉得满口流油,腻得很。
剩下的蜜渍豆腐,虾羮等等,也无一例外的……平平无奇。
慕流云觉着自家的小厨娘白果那手艺,似乎也并不比这位京师名厨来得差,搞不好还要略胜一筹呢,至少以往在家里,每一餐自己可都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曾这般味如嚼蜡过。
“袁大哥,跟你打听打听。”吃了个半饱,慕流云就已经没有什么胃口,不想吃了,她隔着江谨,小声问袁甲,“难不成这就是京城的菜品?京城里的人是这种口味的么?”
袁甲哼了一声,撇撇嘴,低声回她:“绝非如此!就我们府里的马夫,你若是把他给赶到厨房里面去,保不齐他做出来的菜都比这玩意儿味道好!”
这一点慕流云绝对相信,别说忠勇王府藏龙卧虎,家里头的马夫会抡锅铲肯定不算什么稀奇的才艺,就算是自己慕家的那个车夫,搞不好做起饭来也未必比这差太多。
她吃不进去,其他几个人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十盘分量本来就很小的菜五个人来吃,吃到最后居然还剩下许多,袁牧看谁都不想吃了,便招手示意伙计过来。
“结账。”他对那个一脸等着看热闹表情的小伙计说。
“客官,你们这一桌一共是二十八两!”小伙计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
慕流云尽管努力保持冷静,但还是偷偷倒吸了一口气。
黑店!妥妥的黑店!就这么不咸不淡的一餐饭,那水准照比他们太平县的云上楼可差远了!在云上楼饱餐一顿也不过是二两银子的事儿,到了这里居然翻了十倍!
“哦?居然这么贵?方才我倒是没有仔细看那菜牌上面的价格。”袁牧听了这个价格,嘴上说着惊讶的话,但是从表情到语气又好像早就猜到了,“你们店的菜价是什么人定的?”
“那自然是我们大东家。”小伙计回了一句,说完又觉得没有必要同这几个外乡人废话,“你们也甭管是谁定的价,吃了饭就得付饭钱,天经地义,该给多少给多少就完了!”
袁牧一边把手伸到腰间拿钱袋,一边继续问那伙计:“我们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可口,出门在外能吃一顿好饭实属不易,不知道你们这位来自京城里的名厨,可否出来与我们见上一面?我们也好当面表示感谢!”
小伙计皱了皱眉头,眼睛看着他摸钱袋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地立刻拒绝道:“我们大厨忙得很!哪有那个闲工夫!若是每一桌的客人都和你一般提出这种无理要求,那我们的厨子还用不用做菜了?赶紧结账,吃完了就别坐在这儿碍事了!”
“那边几桌比我们来得还早,到现在也没有走,怎么不见你去轰赶他们?”慕流云有些不大高兴了,好歹方才也是收了自己一串铜钱好处费的,这小伙计不但没有一丁点热情,反而还极其不耐烦地开口赶客,这就着实有点过分了。
“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他们又没有吃完,你们不是喊着要结账的么!”小伙计下巴一抬,理直气壮地呛回来。
袁甲脸色都黑了,身子微微一动,应该是想要拍案而起,但是却被袁牧第一时间发现了,一个眼神瞟过去,袁甲眼看着都要离开椅子的屁股又重新坐了回去。
袁牧从钱袋里摸出了三枚小小的金元宝,一个一个不紧不慢地排在桌子上,那小伙计看着桌上金灿灿的小元宝,先是惊讶地两眼发直,微微张开了嘴,然后很快回过神来,笑得见眉不见眼,忙不迭把那三个小元宝拿起来,掂了掂,又捏了一个咬了一下,像是生怕这小金元宝有假似的。
“这是三两黄金,折算成银两的话,付了饭钱也还能剩下几两。”袁牧见那小伙计收了金元宝就想走,立刻用扇子将他拦下来,“多余的银两算是给你和大厨两个人的辛苦钱,只是不知小哥是否能去帮忙请大厨出来见上一面?”
小伙计立刻就变了一副脸,连连点头:“行啊,我再去帮你问问!”
第一七七章 非我族人
慕流云看着那个乐呵呵一拐弯去了后厨房的小伙计,也只有叹气的份。
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之前不推那不是推不动,而是钱给少了,人家不乐意给你推罢了!你看一串铜钱换成几两银子,是不是劲头就足了?!
五个人坐在桌旁等了一会儿,小伙计臊眉耷眼地回来,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对袁牧说:“我们大厨说他只负责在后面做菜,不负责出门待客,若是谁给些钱他便出来见人,那岂不是就跟那些楼里头的姑娘一样了么……”
说完之后,他也觉得厨子这话说得明显不中听,自己毕竟收了人家的好处,这么原话转述出来多少有些不太合适,连忙改了口,说:“嗨!他一个厨子,目不识丁的粗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几位客官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们这厨子脾气倔得很,就算是出来了,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要是几位客官觉着他做的饭菜还算可口,在玉邕县若是还住几日,那多来光顾就是了,到时候小的给你们寻个舒服位子,我们店还有不少挺不错的菜品,几位客官可以再来品尝品尝!”
袁牧听他这么说,也没有强求,点点头,起身离开,其他人也纷纷跟上,小伙计亦步亦趋,热情殷勤地把他们送到了门口,不忘甩着毛巾招呼他们记得再来光顾。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慕流云才哼了一声:“还说什么厨师如何如何,我看方才那小伙计得了点好处之后又是热情送出来,又是抖毛巾的做派,倒是挺像引凤楼的姑娘的!”
刚说完,就被走在她旁边的江谨用手肘撞了一下,她诧异地扭头看过去,江谨有些无奈地皱眉对她摇了摇头,小声提醒:“你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去过那种地方?”
“那怎么了?我又不是跑到那里去找乐子的!哪次去不都是为了正经事么!”慕流云觉得江谨真的是太人如其名,谨慎地有点过头了,“为了白容的案子,袁大人还和我去过呢!”
江谨被她给说得没了词,只能不做声,慕流云也没再说这些,她心里面也有一些别的猜测,只不过现在在路上,也不好说什么,所以一路无话回到了客栈。
客栈里面依旧是那副萧条的样子,一楼就只有一个百无聊赖坐在桌旁数豆子解闷儿的伙计,见到他们回来了头都没抬,而慕流云他们经过这大半天之后,对于玉邕县这种特别的待客之道和经营模式也已经见怪不怪,径直上楼去。
客栈一共有三层,他们住在二层,五个人一共开了四间房,袁牧的房间最靠尽头,旁边就是慕流云的房间,江谨挨着慕流云,再隔壁是甲乙兄弟二人。
到了二楼,没需要慕流云开口,袁牧先一步对她说:“慕公子若不是特别疲累,到我房中小叙一番如何?今日不是没有买到好茶么?我出门时倒是带了一些。”
“那敢情好啊!既然如此,那慕某就打扰了!”慕流云立刻爽快答应下来。
江谨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没敢说出口,袁牧看他一眼:“江公子若是想来,来便是了,用不着左思右想,权衡那么多。”
江谨被他给说了一个大红脸,碍于对方的身份,嘴上也不敢有什么顶撞之词,倒也就这么跟着一起去了袁牧的房间,袁甲袁乙很自觉的留了一个在屋里守着,另外一个提了壶去找泡茶的热水,没一会儿就把水取了回来。
袁牧也没有真的带什么稀罕的好茶,茶叶倒是在随身行李里面有一些,袁乙把热水提回来就帮他们泡了茶,之后兄弟两个很默契地一个站在窗边好像雕像一样,一个则立在门旁。
慕流云知道,这两兄弟因为都是练家子,耳力好得很,她们两个一个守窗边一个守门边,防的是隔墙有耳,有人偷偷在外面靠近了偷听他们的讲话。
毕竟袁牧没有亮明身份,让人直接在门外站岗一样看起来未免就有些太扎眼,只能这样。
“大人,那家食天下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慕流云问。
她知道袁牧高门大户,见识广得很,不可能吃不出来那位所谓的“京师名厨”根本就是个冒牌货,而他也不是那种心血来潮之人,不会单纯为了想看看到底什么人在那里假冒名厨而给小伙计好处,让他把厨师请出来相见,这里面肯定有别的缘故。
袁牧点点头:“若是单纯想要打着京师名厨的旗号招摇撞骗,卖个高价,随便请一个厨师也能应付,并且做出来的菜色应该也比这位不肯露面的名厨要好得多。
烹饪之道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而是一代一代的传承,若没有对饮食习惯、菜系特色的一个耳濡目染的了解,又没有师傅带着,对着完全不懂也不了解的菜谱,照猫画虎,虽然可以做到一个大概的形似,实际上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沾边。”
慕流云一愣,她原本只是觉得那厨师的手艺实在是有些不大行,的确就像袁牧方才说的那样,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吃到嘴巴里就完全不对劲儿了。
现在听袁牧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这似乎确实不单纯是一个厨艺够不够精湛的问题,但凡是一个能够出师的厨子,都不至于在那几道菜的火候和咸淡程度上面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这位“京师名厨”的手艺并不是单纯手艺好不好的一种感觉,而是有一种让一个刨木头的木匠忽然去和泥,做起了瓦匠的活儿似的,架势挺像,内里又完全不得要领。
“莫非……非我族人?”她在袁牧的启发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我大瑞朝不同州县虽说口味偏好各异,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对于刀工和火候的要求基本上是一致的,还有鱼重在鲜,内脏重在嫩而不腥,油炸重在香而不腻,等等这些厨艺的标准,可以说是举国统一,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即便是刚学厨的小徒弟都应当知道。
可是这位厨师却做到形似,神却相差万里,最好的解释便是此人根本不懂得那些厨艺要领。”
第一七八章 夜魇
袁牧听她把自己心中的怀疑都说了出来,点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的确如此,你所说的正是我的心中疑虑,因此才想要请那厨子出来一见。
或许菜的口味可以骗人,即便今时今日骗不了,再练个一年半载,说不定也能唬得住旁人,但是相貌这种东西却是藏不住的,究竟是不是我大瑞朝子民,一看面相便知。
然此人并不敢出来与我们相见,由此可见,我们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无的放矢。”
“爷,那你们在这里候着,我们兄弟两个去刺探一下?”袁乙听了这话,连忙问。
袁牧微微摇了摇头:“不可妄动。那食肆大有玄机,二楼并不对随便什么散客都放行,说只用来招待贵客,贵客是谁,不好说。
那里菜价订得奇高,摆明了是一副赶客的架势,伙计们态度倨傲,如何看来都不是诚心诚意想要做生意的模样,门口立着几个打手护院模样的壮汉,从这些看来,这里必然是另有营生,食肆不过就是一个幌子罢了。
食肆的大东家是谁,我们并不知晓,但是面对如此天价的菜品,依旧有人咬牙进去装模作样用餐,久坐不肯离开,分明是盼着能够在那食肆里头遇到什么人,能和对方搭上话。
由此看来,那食肆应该是与外族蛮夷多少有些关联,但这中间又有大瑞朝子民穿针引线,究竟做的是什么勾当,不得而知,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玉邕县里面有人借神鬼之名,行作乱之实,寻常百姓自行杀猪宰羊尚且会被恫吓威胁,甚至加以迫害,这食天下却能这般高调行事,说背后无人撑腰,你们认为可信度有几成?”
“一成也没有。”袁乙明白过来。
“所以你们去刺探那食肆又有何用处?咱们在这玉邕县里,到处都是对方的耳目,人在暗而我们在明,你们去刺探除了打草惊蛇之外,没有什么益处可言。”
“可是若是想要借食肆为名,遮掩那里的实际用途,起码也得门庭若市,这样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岂不是反而让那里变得更扎眼了?”江谨觉得有点想不通。
慕流云笑道:“江兄你可真是说笑了,你觉得是那食肆不想门庭若市么?先说他们的菜价高得离谱,然后是这玉邕县整个从上到下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想要找出那么多能够负担得起食天下里面菜价的富户恐怕都难,自然没有办法门庭若市,就只剩下有所图的人才会到那边去’吃饭’,自然就冷冷清清了!”
“本来想要用价格做个门槛,防止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出入太杂坏了事,没想到门槛一下子高大发了,没几个人能进门,这也算弄巧成拙?”江谨觉得慕流云说得在理,顺着她的话得出了一个结论。
慕流云摆摆手:“不好说,我倒觉得如果最开始玉邕县就是这副模样,那食天下即便想要通过价格来立一道门槛,也不会蠢到一下子订了这么高。
咱们今日看到的菜牌,上面除了’京师名厨’那十道菜的确是贵得有些没了边儿,其他饭菜也是天价,但若是殷实人家想要充充面子,倒也不至于消费不起,不至于像今日看到的那几桌人那样,恨不得把面前的两碟菜供起来。
怕不是当初食天下刚刚开张的时候,他们的这个定价虽然高,却也不至于没人舍得去那里吃上一桌,结果开张之后,玉邕县里头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别说穷苦人家了,就连县里面的富户日子可能都变得有些紧巴巴的,能够取得起的人自然就更少了。”
“如此看来,这个食天下的大东家应该也是被人坑了。在这玉邕县装神弄鬼,祸害百姓的’妖孽’,还不止一个。”袁牧也赞同慕流云的这个观点。
“那果然是不能打草惊蛇的地方。”江谨有些吃惊,他寻常虽说也要监管赋税,但是这一块的事情基本上杨知府都给揽了过去,并不需要他插手太多,而关于户籍的部分虽然枯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平日里除了听慕流云说起她那边经手的一些案子,会觉得有点心惊肉跳之外,基本上周遭的事情都还比较纯粹,这一趟跟着慕流云和袁牧出来,才刚到玉邕县就让他已经感受到了深水处的暗流涌动,不仅有些心惊肉跳。
江谨看了看慕流云,心里有些吃不准,她这一次的“平步青云”到底是福还是祸。
按他的想法,既然已经是女扮男装犯了大忌了,就应该低调行事,找一个稳妥的差事,每天早上轻轻松松应卯,下午平平安安回家,任何惹人注意的事情都最好不要做。
可是慕流云偏偏就反其道而行之之,惹得他日日提心吊胆,这回调去提刑司,就更是变本加厉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作为江谨多年的好友,慕流云对于他此时此刻的忧心忡忡可以说是没有半点知觉,兀自与袁牧谈论今日看到的那些卷宗格目当中的错漏之处,以及第二天再去县衙要做些什么。
反而是袁牧,目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在江谨满是纠结的脸上扫过了好几次。
晚上回房休息的时候,慕流云遵照着袁牧的叮嘱,将门窗都反复检查,确认锁好了,这才准备歇下,第一次在外面住客栈,多少也会让人心里头有点不踏实,慕流云思来想去,觉得裹胸布还是不宜全部都取下来,所以只是熄了油灯之后,散了头发,把裹胸布稍微松了松就穿着中衣躺下睡了。
在家里的时候,慕流云睡觉还算挺沉的,估计也是因为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白天的时候又有那么多怪异的遭遇,这都让她放松不下来,所以夜里面也睡得格外清浅。
不知道睡了多久,窗外啪嗒一声响,她瞬间便惊醒过来,支起身子撩开床帐往窗子那边一看。
依稀的月光,将一道黑漆漆地人影印在了窗纸上。
第一七九章 青烟
那黑影像是从上面一层倒吊下来,却看不到什么绳索的痕迹,那人身子蜷缩着,看不到什么明显的动作,犹如在暗处伺机而动,准备捕食猎物的一只蜘蛛。
慕流云心头一惊,几乎想要从被子里面直接窜出来,不过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制着剧烈的心跳,一边深呼吸,一边强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这个状态,自己算是在暗处,看窗外那个人应该也不是打算直接破窗闯进来,否则也不会吊在那里一动不动,毕竟这窗子都是木头框框,能这样从楼上悄无声息倒吊着下来的人,身上一定是有功夫的,若想要破闯进来,那单薄的木头框框又怎么拦得住?
既然对方并没有打算直接破闯进来,那就一定是另有什么阴谋打算,反正慕流云是打死也不相信会有这种练家子大半夜不睡觉,蹲在自己窗户外面就为了晒晒月亮的!
现在最明智的选择,自然是趁着对方还没有开始下一步的动作,在不引起那个人注意的情况下,轻手轻脚溜出房间,去袁甲袁乙那屋拍门向他们求助,这兄弟俩功夫还是很高的,不管是窗外那人进来,还是她们两个追出去,应该都不是问题,胜算很大。
所以眼下重要的就是不要发出什么明显的响动,毕竟窗外那人看不到屋子里面的情况,只能依靠听觉来确定屋内的情况,如果自己发出了很大动静,惊到了对方,那搞不好人家突然改变计划,决定快速冲进来,就自己那点力气面对一个练家子,抵抗不抵抗,区别都不大。
慕流云迅速打定主意,然后在床帐的掩护下悄然起身,没时间去披衣服,鞋子也不敢穿,两只脚慢慢踩在地上,缓缓起身,呼吸都尽量清浅,好像生怕窗外的人能听到似的,蹑手蹑脚猫着腰,想要往房门方向去。
刚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慕流云余光瞥见窗外的人影好像也动了,她赶忙警惕地扭头看过去,正好看到窗纸噗的一声被戳出了一个洞。
一根细细的芦苇杆从那个小洞伸了进来,随后一股青色的烟雾喷涌而出,迅速在屋子里面弥漫开来,速度极快,比寻常的烟雾扩散得速度要快上几倍。
慕流云觉得不妙,连忙想要屏住呼吸,也没有办法再蹑手蹑脚慢慢吞吞地行动,顾不上窗外那道黑影会不会发现自己,反正这青烟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估计那人都放了这烟雾进来,就是没打算自己也进到室内,这种时候还等什么呢!
她噌地蹿了起来,抓起一旁之前擦脸用的半湿不干的布巾,冲到房门口时,脚底下的地面仿佛变软了,就好像是踩在棉花包上面,这种反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慕流云想要加快速度,却提不起劲儿,强撑着跌跌撞撞抓到房门,手摸到门闩,却觉得那门闩好像泥鳅一样,滑溜溜抓不到,脑子里面起了一层的雾气,变得混混沌沌。
她觉得自己似乎喊了一声“袁大哥”,又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从自己的嗓子眼儿里发出的声音,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慕流云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就像是把心给掏出来,塞在了脑子里,一跳一跳地,又好像有两个人站在她身侧,手里抡着大锤,左一下右一下敲着她的脑袋,让她感到头痛欲裂,甚至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卧房的床上,周遭都是熟悉的一切,可是却又很安静,安静到令人有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不安。
慕流云强撑着下了地,推开房门走出去,院子里面也不见半个人影。
“红果?红果?”她开口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
她一路找过去,一直找到了前院,愣是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头却越来越疼,疼得她呼吸都困难,可是内心之中那种强烈的恐惧又催使着她必须往外走,来到了前厅。
这里依然空空荡荡,慕流云跨过门槛走进去,嘴里喊着娘,喊着家里其他下人的名字,却不见半分回应。
她被头痛折磨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不得不闭上眼睛稳住身子,免得在天旋地转之中摔倒。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丝细微的声响忽然传入了她的耳朵。
慕流云连忙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这时已经变成了浓郁的红色,原本前厅里面的所有陈设都不见了,她就置身于一团红雾当中。
慕流云有些茫然,头疼又让她无法思考,呼吸越来越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觉得胸口发紧,一丝丝空气都吸不进去,憋得她下意识伸手到胸口去,想要把箍在那里的一层层缠布都给扯开,好让自己能够畅快的呼吸。
就在这时,忽然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道将她的双手死死钳制住。
慕流云大惊,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把自己的双手从无形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可是却怎么都挣脱不出来,她又是焦急又是惊恐,似乎还能感到自己的肩头上有什么东西,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自己。
她扭头看过去,是一块衣料一样的东西,通红通红的,即便是在这暗红色的光线下,仍旧透着一种诡异的血色,慕流云眯了眯眼,觉得那布料看起来很像是女子的裙角。
她顺着那布料扭头向上看,赫然看到一个女子吊在房梁上。
慕流云吓了一跳,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再抬头,发现悬在头上的何止一个女子,而是密密麻麻不下十几个,她们无一例外的披散着一头长发,脑袋耷拉着,身上穿着血红衣衫。
正在慕流云大惊失色时,其中一个人动一下,缓缓地将原本低垂地头颅抬了起来,她的裙摆下面滴答着淋漓地血,头发也好像被血水黏在了脸上。
等到那人满是血污的脸终于露了出来,慕流云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第一八零章 惊叫
是慕夫人。
那张脸就是慕流云这二十载人生当中最熟悉不过的娘亲啊!
慕夫人一身血色红衣,脸却苍白如纸,表情也是慕流云记忆中从未见过的阴沉,她就那样被吊在高高的房梁上,眼珠子像是要在慕流云的身上戳出洞来一样。
“娘!你怎么了娘?!”慕流云一看到慕夫人的脸,顿时就慌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颤抖,内心里面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恐惧。
“你害死了我……”慕夫人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干瘪又尖锐,就像用尖尖的指甲抓挠一块光洁的石板一样,“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坐那些不合规的事情,我们一家这么多口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你为什么要这么自私?为什么不为我们这一大家子这么多口人着想?你不肯安分守己留下家里,又不能保护我们,你把我们害得好惨啊……”
慕夫人说着忽然嚎哭起来,两只眼睛里面流出红色的血水,其他那些吊在她周围披散着头发的红衣女子也跟着开始了尖声嚎哭,一时之间那种尖锐刺耳的哭声从四面八方向慕流云袭来,充斥在她的脑中,让她原本就快要裂开的头又更疼了几分。
慕流云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疼得她两眼发黑,眼见着那些留着血水披头散发的女子纷纷伸出长着尖尖长指甲的枯手向自己抓来,钳制着她双手的那股无形力量忽然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阵摇晃,人中处一阵疼痛。
眼前的满目猩红在那痛感中忽然黯淡了下去,变成了一片浓墨一般的黑暗,慕流云闭上眼睛,再努力睁开,这一次,她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使出很大力气,才能够颤颤巍巍地将眼皮重新挑起来。
眼前一片模糊,她眯了眯眼,看到的东西似乎清晰了一点,有一个人影正面对着自己,朝自己面前凑了过来。
她再努力看过去,视线终于清晰起来,正看到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就像阎王殿里的夜叉。
慕流云吓得一声惊叫,趁着双手能够活动,拼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拼命朝对方抓挠起来,夜叉也伸出手来想要抓她,不过力气似乎并不是很大的样子,慕流云拼尽全力挣扎,然后忽然颈后一阵酸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流云觉得她好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再醒过来的时候,人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了,头隐隐作痛,嗓子里也干巴巴,火烧火燎的。
看着陌生的床帐,慕流云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迟钝,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之后那骇人的梦境便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记忆再往前倒退,便记起了窗外的人影。
那到底是一个离奇的梦,还是确有其事?一时之间慕流云还觉得有些想不清楚。
慕流云撑着身子坐起来,刚把床帐撩来一条细缝,透过那道缝隙,她看到袁牧背对着床铺的的方向,坐在那张小圆桌旁,不知道在干什么。
慕流云想起来了,他们是到了玉邕县,这就是他们留宿的那家客栈呐!
为什么袁牧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看来那个方才弄不清是梦境还是事实的窗外人影真的存在,自己应该是求救成功了!
慕流云先松了一口气,然后忽然想起了些别的事情,她赶忙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中衣穿得好好的,便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几声轻叩门板的声音,慕流云吓了一跳,下意识赶忙躺回去,把眼睛紧紧地闭起来。
床帐外传来袁牧的应声:“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慕流云听到了袁乙的声音:“爷,药已经熬好,我给端过来了,不过慕推官还没醒,是不是我再去熬一份儿备用的?要不万一等他醒了,这一碗凉了就没用了。”
“不必,给我吧。”袁牧回应道。
袁乙听了这话,是有些迟疑的,他看了看那边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动静的床铺,但还是依言把药碗递到袁牧的手里,然后退到一旁。
袁牧端着药碗走到床边,将窗幔撩起来一边,然后在床尾处缓缓坐下身,看了看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慕流云,轻笑一声,问:“是你自己起来喝,还是我亲手喂你喝?”
然后,袁乙在一旁就惊讶地看到,原本躺在那里仿佛毫无知觉的慕流云腾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从袁牧手中接过了药碗。
“能醒过来就没有什么大事了,”袁牧打量了一番,见她气色依旧不是很好,趁着慕流云还在吹手里的那碗汤药时,问了问她,“可觉得身子哪里有什么不适?”
“头疼。”慕流云据实相告,“除了头疼别的倒是都还好。”
“把这服药趁热喝了,喝了之后应该会缓解一些。”袁牧示意了一下,让慕流云抓紧时间喝她手里面的汤药,“这药凉了效果就要打折扣了,而且特别苦。”
慕流云本来觉得那一股子药味儿不好闻,一听袁牧这话,也不敢再耽搁,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就把那碗里的药汤往嘴里灌。
虽说方才闻着味儿就知道这药肯定不好喝,可是入口才发现,原来这么苦!慕流云一边强迫自己往下一口一口咽,一边眉头皱成一团。
袁牧看她这副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像变戏法似的,手那么一摸一翻,掌心里就多了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蜜饯:“喝完了?喝完了含一块儿吧,压一压嘴里的苦。”
慕流云这时候已经苦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也顾不得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赶忙捏起一块来塞进嘴里,一股蜂蜜的香气混杂着果干的香甜,渐渐在口中蔓延开来,将那恶心的苦味儿逐渐驱散,她也终于能大口喘气了。
她正要向袁牧道个谢,一抬头又愣了一下,忙不迭问他:“大人,您这脸是怎么了……?”
第一八一章 质问
袁牧的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痕,以慕流云这几年验伤的经验,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一道抓伤,由上自下,从耳根到腮角,他应该是有闪躲,所以伤痕倒是也不算特别深,只是洇出了一点血,现在血痂已经凝好了,看起来问题不大。
被慕流云这么一问,袁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把脸转向另一侧,不让那道抓痕出现在慕流云的视线里。
“慕推官看来是记不得了。”袁乙听了她的询问,在一旁笑着对慕流云说,“那不是昨天夜里你中了迷烟,被魇住了,不小心给我们爷抓伤的么!”
“啊……这……”慕流云有些傻眼,愣愣地看着袁牧,脑子里迅速寻找着这个记忆,慢慢的,有一个画面从脑海中浮现出来……那个青面獠牙的夜叉脸……自己可不就是一下抓了下去!谁能想到那个人竟然是袁牧呢!
“慕推官被迷烟给魇住了,估计是会出现一些错觉,不过你到底是把我们家爷给看成了什么,居然吓得叫那么大声?”袁乙看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让她怎么说!说这位玉树临风、英明神武的提刑大人在自己眼前化作了丑夜叉?
“呵呵……愧疚愧疚!我实在是记不太起来了!就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面家中女眷都遭了不测,所以心里特别焦急担忧,其余的便记不得了。”
慕流云红头胀脸,尴尬不已,决定半真半假地回答这个问题:“大人,我昨夜是不是失态了?没想到会错手伤了你……还请大人责罚!”
袁牧瞪了一眼袁乙,转过脸来对着慕流云的时候,表情倒是挺淡定的:“无妨,你也不是存心的,不过是被那迷烟魇住了而已,也怪我唐突,在那种情况下将你吓到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估计你也是出门在外,牵挂着家里面的情况,所以才会在中了迷烟之后发这样的噩梦。
你不用太过忧虑,出发前我已吩咐袁乙安排了提刑司的衙差定期到慕家去看一看,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们也会负责处理,提刑司的衙差平日训练严格,不会出什么问题。
待到这次走完这一遭,再回去以后,你倒是可以挑选几个资质好一些的护院,交给袁甲、袁乙他们帮你训练上一阵子,这样以后有个需要离开家的差事,心中也能踏实一些。”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就更觉得不好意思了,赶忙向他连声道谢。
袁牧伸手把她手里的药碗拿了过来,起身对她说:“你再休息一会儿,江谨已经去寻郎中了,晚点把人带来,再给你看看。我和袁乙就在房里守着,不用怕。”
慕流云的头还在隐隐作痛,此刻也没精力与他客气,应了一声便又躺了回去,袁牧帮她把床帐重新放下来,慕流云也没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就又睡着了。
估计是因为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夜袭之后,房间里有人守着,让慕流云觉得格外安心,这一觉睡得很沉,不知道过了多久,又被袁牧唤醒,告诉她郎中来了。
“郎中在门外,你先把头发束一下。”袁牧对她说,然后重新放下了床帐。
慕流云把自己的头发拢了拢束起来,靠坐在床上,小声告诉袁牧自己准备好了。
袁牧这才又把床帐拉起来,示意袁乙开门,袁乙开门将门外等候的江谨和郎中放了进来。
郎中一进门就看到靠坐在床边的慕流云,知道这是自己今日被叫来看诊的病人,连忙凑过去,刚要往床边上坐,被袁乙一把拉回来,按在了他放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郎中心里头也想骂娘,平日里他去别人家出诊,别说是大老爷们儿了,就算是妇道人家,也只有那高门大户的才诸多讲究,要注意许多,哪有今日这样,一个瘦弱后生有点什么不爽利连医馆都不去,兴师动众把自己给叫客栈来,旁边那三个还都一副警惕的模样,虎视眈眈的,好像不盯紧点自己能把人给怎么着了似的!
不过心里面腹诽也就罢了,他毕竟收了江谨的银钱,嘴上也不好说什么,不让坐床边便不坐吧,拉过慕流云伸出来的手腕子,搭上手指,作沉吟状。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收了回来,对慕流云说:“这位公子眼下有暗影,且脉象虚弱凌乱,我看应该是近日多思虑,休息不好造成的。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那脉象多少有点阴盛阳虚,回头去我铺子里抓几副大补的药材,回去每日煎服,必能……诶诶诶!”
必能怎么样,这郎中也没机会说完,人就已经被袁乙拎着衣领给提走了。
慕流云咧嘴冲袁牧和江谨笑了,幸亏这两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底细,那郎中看起来也是有点本事,但又本事不大的那一类,所以只看出自己阴盛阳虚,却没看出更深一层的根本问题。
江谨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他瞧着慕流云还有些发白的脸色,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你这一次多险!这是那个跑到这里来搞夜袭的人没有打算进到屋里来,不然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忍不住对慕流云说,“若是呆在太平县,便没有这些事情了!”
袁牧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坐在一旁喝茶。
慕流云虽然知道江谨这是因为担心自己,所以才这么说,可听了还是心里面有些不大舒坦:“江兄此言差矣,昨夜之事,并非我在外面惹是生非,找来的祸端,这与我到不到玉邕县来走这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有恶人想要作恶,哪里需要挑剔什么时辰地点!你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之前我不就是在太平县街头,光天化日之下就差一点被山贼给掳了么!”
江谨一愣,被慕流云的这句反驳说得有些噎住了,理智上他很清楚,这个话题应该就到这里结束,不要再说下去了,可是一想到慕流云这么不在意这些风险,他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火大:“你若是不做那司理参军,若是不差白容的那一桩案子,自然也就不会惹上万家,那万茂槐不就不会伙同山贼加害于你了么!”
第一八二章 奇女子
慕流云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江谨看了心头一跳,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话,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挺着。
“江兄若是这般说话,那我倒要问问你,那白容的生父白栋却并不是什么会得罪人的司理参军,为何也被万茂槐所害?我任司理参军以来,经手过的凶案,那些被残忍杀害的人,又有哪个是因为做了司理参军才被奸人所害的么?”慕流云板着脸,开口问江谨,“为何江兄认为遇到险情,错的不是那为非作歹之徒,而是被害的无辜之人?这是什么道理?”
江谨被她问得答不上来,也更显局促,忙不迭改口解释:“你明知道我并不是觉得你有错,只是觉得你的情况,你家里的情况,由不得你任性妄为!
你保住自己平安无事,不止是为了你自己,也是要为旁人着想的!慕夫人现在年纪也不轻了,你是她晚年唯一的依仗,难道你就不替你娘打算打算么?”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江兄此言差矣!我正是因为需要替我娘打算,才更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你我相识多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
身子骨虽然不差,但是练不了拳脚功夫,除了嘴皮子利索,若是遇到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主儿,那我是一点辙也没有。这几年来,若不是我任着官府的差事,你当我那二叔三叔是怕打不过我,才不敢到我们家里来找茬儿捣乱的么?
既然我需要在衙门里有个差事,能让我娘有个依仗,那挑一个我自己喜欢,也擅长的事情来做,这又有什么问题?”
江谨还想要再说什么,袁乙正好回来,慕流云靠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一副不大想说话的样子,江谨识趣,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好好休息,然后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袁乙看了看袁牧,也退出了房间,把门关了起来。
慕流云知道袁牧没走,反正他不走,自己也没那个胆子赶人,只是她现在心情着实是不太好,尽管知道江谨并非存心那样,本意是好的,但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
若是可以选,有哪个姑娘会放着正大光明的身份不要,非要男扮女装在外行走?
不能涂脂抹粉,不穿那些花色漂亮的裙衫绣鞋,不能梳漂亮的发髻,戴些首饰环佩,这些慕流云起身也都并不在意。
可是束胸呢?谁试过那种一整天胸口发闷的痛苦?
还有小日子到了的时候,寻常姑娘家可以舒舒服服的窝在房里,抱着一个小暖炉,而她呢?需要应卯的时候就得蹲在州府衙门里寸步不离,遇到有命案发生,甭管是冰天雪地,还是酷暑炎炎,就算是快要封冻的冰冷湖水,该往跟前凑合也得凑过去!
这些都是旁人所无法体会的辛苦,慕流云也都觉得虽然难捱,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这一切都是为了母亲,为了慕家,算是她这个“遗腹子”的责任。
可是高低也是要承受这么多了,在这种情况下,选择做一点自己感兴趣的事,这怎么了?
自己任司理参军之后,为江州各县的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怎么到头来,这些却又成了自己的罪过了呢?
慕流云越想越委屈,心里窝着一股火,想发又发不出来。
憋了一会儿,她忽然睁开眼睛,看向坐在桌旁,仿佛刚才她与江谨的争执一句都没传入耳朵的袁牧:“袁大人,有个问题,可能有些逾举,但卑职还是想与你探讨一二。”
“私下里,你我不需要以官职相称,也无须这般拘礼,想问什么问便是了。”袁牧把茶杯放下,抬眼看了看慕流云,见她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大舒适,又起身过去,拿了一个软垫帮她垫在身后,这才重新坐回到圆桌旁。
“作为郡王世子,您想要做什么八成都是可以的,为何偏偏要做提点刑狱公事这个辛苦的差事?”慕流云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这个疑惑,终于借这个机会问了出来。
袁牧并没有马上给她一个答案,而是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好一会儿才说:“我娘已经故去多年了。”
慕流云微微一愣,这话不光与先前她的问题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更是听起来像是那种非常熟悉亲密的关系才会聊起来的话题似的。
她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后来看看袁牧的样子,似乎也没打算让自己回应什么,便什么都没有说,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我娘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女子,当初待字闺中的时候,因为不喜欢绣花女红,却喜欢琢磨一些机关机巧,一直都是京中贵女圈子里面的异类,口碑和名声都不算特别好。
可是偏偏我爹便是喜欢她这样的女子,于是上门提亲,我外祖家立刻就爽快应了。
成亲之后,我爹一直支持我娘做任何她喜欢的事情,我爹觉得,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不以下犯上,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有什么不可以的。
可是我爹毕竟只是次子,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也没有什么野心,在京城那样的地方,并没有人特别在意他,而我娘虽然爱好与寻常女子不同,却是个温吞的软性子,二人成亲之后,我娘的名声非但没有变好,反而被人变本加厉地拿他们二人一起说笑。”
慕流云皱起了眉头,她乍听到袁牧的母亲是一个喜欢钻研机巧的奇女子时,惊讶之余更多的是一种佩服,可是听到后来,就觉得越听越火大。
她也不知道那些终日里满脑子都是钻营,都是吃喝享乐的王孙贵胄们,有什么资格嘲笑挤兑忠勇郡王,那些只知道明争暗斗的所谓名门贵女又凭什么排挤郡王妃,但彼时这对夫妇面对外界所承受的压力她倒是可以想象一下。
越是出身不凡的人,想要打破规矩恣意妄为,所要承受的压力也会越大。
第一八三章 借力
“后来我爹机缘巧合之下,用我娘给他防身用的小机巧救下了先帝,被封了忠勇郡王,但那个时候我娘已经因为终日郁郁寡欢,病入膏肓,封了王妃没多久便撒手人寰。”袁牧的脸上看起来略微露出了几丝伤感,“那时我还小,但我爹便立下了规矩,将来长大成人,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不以下犯上,我想做什么,他都不予干涉。”
“可是,为何偏偏是提点刑狱公事呢?”慕流云觉得袁牧那一番讲述,回答了自己的一部分疑问,但又没有全回答,不过见他是一副敞开心扉谈的架势,倒也没有了先前的顾虑。
“为何不能是提点刑狱公事?”袁牧反问。
慕流云一愣,换做平时或许她不会这样说,毕竟面对自己的上官过于耿直坦诚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但是今日袁牧对自己的态度可以说是十分坦荡的,她就觉得如果话头是自己挑起来的,自己还拿捏着,旁敲侧击着,那可就着实有点不太厚道了。
于是她便豁出去,也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提点刑狱公事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我要做的便是那得罪人的差事。”袁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因为我有那样的本钱,别人得罪不起的人,我却得罪得起。”
这话倒是不假,以忠勇郡王家一根独苗的面子,若是还没有那个资本去得罪下面州县里大大小小的官吏,那恐怕除了天子便没人有这个能耐了。
“我爹一生与人为善,不争不抢,不与人结仇,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结果就因为是个老好人,连自己的娘子做个机巧都要被旁人指指点点,护也护不住。”
袁牧的嘴角微微向上挑着,看似噙着浅笑,可眼中露出的却是寒光:“当初我爹倚靠着我娘制造的机巧救驾有功,从无人问津、遭人嗤笑的不成器的亲王次子,一下子变成了京城里人人争着想要结交攀附的忠勇郡王,这是何等的扬眉吐气。
可是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因此而感到过一丝一毫的开怀,因为再多的荣耀都来得太迟,救不回我娘的命。
而我娘,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子,只因擅长之事是旁人眼中只有男儿才能涉猎的范畴,并且比那些自诩聪明非凡的机巧工匠都还要更加有灵气,便要被编排,被欺凌。
我也从这些事上学会了一个道理——这世间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即便你从不作恶,也不欺凌别人,也还是会有人来寻你的不是。
既然世事如此,与其被动受制于人,倒不如利用唯一的本钱,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对朝廷还是对百姓,都是好事。”
慕流云听了他这一番话,深以为然,这世间自然没有什么独善其身的事,只要那些阴暗处还有魑魅魍魉在暗中滋生,即便什么也不做,照样避免不了被他们所侵扰。
想要自保,想要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的至亲至爱之人,唯有迎难而上,让自己变强。
在这个谋求强大的过程中,顺便还能为百姓做些有益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听了袁牧的这一番话之后,慕流云觉得自己心头仿佛也轻快了许多,原本最令她感到辛苦的,除了女扮男装的秘密之外,就是身边亲友对她验尸查案的不理解,那些劝她“安分”的话,就好像是一块块石头,经年累月在往她的心头上堆。
如今忽然有了一个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人,虽说人家出身不凡,位高权重,但这份“英雄所见略同”还是让她倍感安慰,少了许多那种不被理解的辛苦。
“那么,你又为何要做着查案验尸的差事?”袁牧见慕流云若有所思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她,“虽然我并不认同,但若是为求稳妥,江谨所说也不无道理。”
“我知道他说的在理,只是除了我的确对这些比较擅长之外,私心里也还有一点执念。”慕流云苦笑道,“之前被您拆穿之时,我曾说过我爹在我出生之前便失踪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娘她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头始终都扎着一根刺,让她放不下。
我也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凭空消失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任凭我娘托人沿着我爹出发前提及的大概路线反反复复寻找打听了许多遍,都没有半点消息。
正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我原本的打算就是做了司理参军,能有个便利,若有线索,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儿,我也想要亲自去查一查,让这事有一个水落石出。”
“此事不难,等这一趟行程走完,回到太平县你再与我细说。”袁牧听了之后,了然地点点头,“提刑司想要调查此事,自然要比江州府更多门路,总有办法的。”
慕流云没想到袁牧竟然许诺要帮自己调查当年老爹失踪的事,不禁感到惊喜万分,连忙掀被子爬起来,想要拜谢他,被袁牧又重新按了回去。
“你不用同我这般客气,昨夜中了迷烟,方才那郎中也说需要多休息,你再休息一会儿,昨夜窗外的人袁甲已经去追,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应该也不会有人再敢对咱们下手,你安心歇着,其他事情等袁甲回来之后,我们再做定夺。”他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方才起身起得有点急,的确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会儿也没有推辞,毕竟这一趟出来,晏州玉邕县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目的地,他们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回头还得赶路去松州。
袁牧走了之后,她就又躺回去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喝了袁牧给抓来的汤药之后,头疼的确缓解了不少,这一觉睡得也比较安稳,没有再做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梦境。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被外面的嘈杂的声音吵到,慕流云迷迷糊糊爬起来,还以为客栈里面出了什么事呢,赶忙起床去查看情况。
第一八四章 死了
等她爬起身来,也醒透了,这才意识到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并不是从客栈里面传来的,而是从窗户外面,她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将外袍穿好,到窗边去将那小窗推开一条缝,往外面看了看。
窗外前一天还冷冷清清的街上不知道为什么挤满了人,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上街头,又是笑又是跳,还有让年幼的孩儿骑坐在肩头的。
就那个热火朝天的欢腾景象,慕流云觉得太平县过年时候的集市上都没这么热闹。
难不成玉邕县这里有什么独特的庆典节日,被他们一不小心给赶上了?可是想一想前一天四处那个萧条消沉的景象,又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正在纳闷儿,忽然听见下面又是一阵欢呼,有人喊道:“吴荣志那狗官终于死了!”
慕流云刚刚醒过来,脑袋还有点不太清醒,听着那些人一片欢腾的喊叫声,迟钝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吴荣志”,就是前一天本该出现在衙门里,却跑出去钓鱼狩猎的县令。
死了?慕流云觉得自己方才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一瞬间就醒透了,赶忙转身往屋外跑。
一开门跑出去,正好看到袁甲,袁甲看到她也吓了一跳:“哎哟!你醒啦?昨天晚上我们把门弄开看到你的时候,披头散发脸煞白,就跟鬼一样!没想到恢复得还挺快!”
慕流云强忍着伸脚踹他的冲动,问他:“袁大人呢?”
“我刚从外头回来,刚要找他,就在门口遇到你了!”袁甲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袁牧的门前,规规矩矩抬手敲门。
很快袁牧就从里面打开了门,看到慕流云也在,并没有多么惊讶,估计是在房间里就已经听到了袁甲在走廊说话的声音,知道慕流云也出来了。
“大人,您也听到了吧?”慕流云瞄了一眼袁牧背后,窗子也是开着的。
袁牧点点头,先问袁甲:“怎么去了那么久?”
袁甲一脸惭愧,跪下抱拳道:“爷,袁甲无能,追了半宿,最后还是让那厮跑了!”
袁牧一愣,这个结果他的确没有想到,袁甲差事没办好,自责地说自己无能,袁牧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袁甲的能耐他最清楚,别看长得五大三粗,轻功却一点不弱,过去外出追踪的时候从来不曾失手过。
毕竟比他强壮的人没有他跑得快,比他跑得快的没有他体力好,再加上袁甲是个轴性子,一旦打定主意要追上谁,就会锲而不舍地跟下去,绝不会遇到一点困难就轻言放弃。
前一天夜里那个黑影看起来身材瘦小,逃跑初期比袁甲灵巧速度快一些并不奇怪,可是追了半宿,还是能让对方跑了,这可就有些古怪了。
“人外有人,你也不必过分自责,不管对方是为了什么,这一次没有讨到便宜,说不定下次还会再来,我们警醒着一些就是了。”袁牧把袁甲从地上拉起来。
“大人,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慕流云问,“至少下去转转也是有必要的,现在外面那么热闹,想要打听点什么出来,肯定比昨天要容易太多了!”
“我正有此意。”袁牧又看看慕流云,见她状态已经恢复很多了,便点点头,“那就走吧。”
慕流云看袁甲一脸疲惫,这半宿估计都在追着人跑,没有追上还得原路返回,那脚力已经相当惊人了,这会儿可能是连水都还没顾上喝,嘴唇干裂得厉害,连忙对他说:“我看袁大哥就留在客栈里休息一下吧,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儿就别跟着出去跑了。”
“我没有那么不济,外头人那么多,杂得很,我跟着你,免得有什么状况!”袁甲立刻摇头,拍拍胸脯,表示自己什么事儿也没有。
自打之前的那一档子插曲以来,袁甲估么着也是真的对慕流云心存内疚,他本来就是个心里面藏不住事的性格,事后同慕流云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
他跟慕流云说,袁牧因为性子冷淡,不喜欢和其他高门子弟来往,再加上在年纪相仿的同辈之中,他又是最天资卓越的那一个,文韬武略,卓尔不群,那些纨绔不免对他心生嫉恨。
再加上在任提点刑狱公事之前,袁牧还曾经在军中挂职过一阵子,也是以军法严明而著称,期间几个同样在军中挂名,却只想要混混日子,求个虚名以应付家里的世家公子哥儿做了败坏军纪的事情,居然偷偷从外面带了姑娘、琴师到军营里面喝酒取乐,被袁牧当众惩戒,打了个屁滚尿流,还丢了好大的人,从那以后就算是结下了大梁子。
那些不成器的混世魔王之所以能那么没规没矩,和家里头的管教方式自然也是不无关系的,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家里面的父兄表面上对于忠勇郡王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私下里却也嫉妒袁怀的那份荣光和体面,更嫉妒他有一个如此优秀的儿子。
原本还只是暗搓搓地嫉妒着,也不好表现出来,结果因为袁牧处置了他们家里不成器的败家子,这多少也等于打了他们的脸,既然袁怀是一个不问政事的富贵闲人,他们无处下口,那袁牧变成了这些人泄愤的唯一目标。
打那之后,袁牧被人找茬儿参了几次本子,不过上面追查下来,发现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便不了了之。
那些人一看没有小辫子可以抓,后来竟然狗急跳墙似的想要人为给袁牧制造几条小辫子,在一次袁牧替父亲去赴宴的时候,有人竟然偷偷在他的酒里面加了迷药,还偷偷雇了几个琴师,打算把袁牧迷晕了,制造出一些丢人现眼,伤风败俗的丑闻来,让他抬不起头。
当时多亏是袁甲见别人都散席离开,唯独没见袁牧,而袁牧事先也与他交代过,赴宴过后要尽快回家去,还有公事没有处理完,于是冒着被问罪的风险强行闯进去,这才让那几个人的阴谋没有得逞,将神智已经有一些不太清醒的袁牧给背回了家。
第一八五章 恶贯满盈
打那以后,袁甲一直心有余悸,生怕有什么不妥当,被那些人又抓了把柄,毁了自家爷的英名,几乎钻了牛角尖,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慕流云对他护主心切的莽撞表示了谅解,可这家伙却好像始终过不去,之前说要用保护慕流云的安全来作为赎罪,就真的一心一意履行自己的诺言。
眼下便是如此,明明是又渴又饿又累的状态,却死活不肯留下来。
最后还是袁牧开口,说有袁乙,还有他在,慕流云不缺依仗,这才强行把袁甲给轰了回去,让他抓紧时间好好休息,毕竟现在玉邕县的县令似乎是出了事,县里面立刻就有了这么大动静,过后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情形。
江谨不会武功,所以也被留在客栈里,慕流云和袁牧、袁乙主仆二人出了客栈,来到了街上。
一处客栈,外面欢腾的气氛让慕流云有一种自己已经置身于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县城的错觉,满街都是人,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一边拥挤着向前走,一边欢呼雀跃,同时还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各个小胡同里面汇入人群中,让队伍变得更加庞大。
这些人大多数都看起来面黄肌瘦的,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粗布做成的旧衣裳,一看就是平时日子过得蛮清贫艰苦的那一类,但是脸上的喜悦又是那么的灿烂,对比特别鲜明。
这些人实在是太兴奋了,挤作一团,好在袁牧和袁甲一左一右把慕流云夹在中间,她倒也没有承受到太多来自于这些情绪过于激动奔放的玉邕县百姓的推挤压力。
他们跟着队伍走了一顿路,慕流云一眼看到对屋里面挤着一个人,正是前一天他们在面馆里遇到的那个小伙计,那小伙计也是一脸天上下金雨了一样的表情。
慕流云示意了袁牧一下,袁牧也看到了那个小伙计,于是便拨开人群,慢慢朝那个小伙计跟前靠近过去,这毕竟是一个前一天搭过话的人,现在开口也比较自然一些。
慕流云跟在袁牧身后,没费什么力气就凑到了那个小伙计身旁,笑眯眯地开口同他打招呼:“哟!这个不是昨天面馆儿里的小哥!今儿怎么这么热闹啊?是你们玉邕县什么节日?”
小伙计听到有人和自己说话,一扭头看到是慕流云,立刻咧嘴笑了:“哟!这不是昨个儿到我们店里头吃饭的客官么!你们这是出来凑热闹的?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今儿可不是什么节日,不过啊,比过节都让人觉得高兴!
我们玉邕县的那个县令吴荣志,今天早上听说啊,他死了!”
“哦?你们县的父母官死了,你们这么高兴啊?”慕流云顺势问,“看样子这位吴大人的县令做得可是不怎么得民心啊!”
“民心?呵呵!”小伙计冷笑,“客官昨日在我家面馆里吃面,只能吃上一口素面,这便是那吴荣志的功劳啊!就是他上任以后,出了一个什么邪门儿的规定,县里面的各种荤腥食材都只能卖给一家叫做’珍馐汇’的铺子,然后谁要买都得去那里买,不能随便把荤腥食材卖给其他人!
那个珍馐汇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那两个酒楼还有食天下,要么就是县里面的那些富户,我们这种死撑着不肯关门的小店想要买到一块肉,就跟登天那么难呐!”
“他不让卖给别人,便不卖给别人了?玉邕县的人还真的是很听话啊!”慕流云想起前一天茶叶铺那个掌柜,还有街边卖馄饨的摊主说过的话,心里清楚小伙计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却又表现出一种难以置信,“我大瑞朝哪有这样的王法,他说你们就一定要听么?”
“最开始的时候是有人不听啊,结果没过多久,不停这个也不信邪的人,不是病了就是暴毙,死的死伤的伤,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谁能不害怕啊!
后来慢慢的大家伙儿就都不敢犯这个忌讳,不犯这个忌讳人就没事,所以私底下大家伙儿就说,搞不好这个吴荣志是有什么邪术!不然为什么别的县令到了我们玉邕县,都中邪了一样,做一个又一个的死,都说我们这里是不祥之地,偏偏他吴荣志来了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肯定是他的邪术更厉害,所以镇得住啊!
现在他死了,虽然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新官上任,也不知道再来的官老爷能不能镇得住我们这个地方,至少他吴荣志来上任之前,我们这些老百姓还能吃上肉,喝上汤啊!”
“你方才说你们店是死撑着不肯关门,这是什么意思?”慕流云问。
“客官有所不知啊,我们这玉邕县里,客栈是他开的,茶庄是他开的,酒楼是他开的,凡是店里要什么有什么,那货品琳琅满目的,可都是他吴荣志开的!或者就算不是他,也是跟他关系不一般的人!别人开的店,什么也不让卖,谁能撑得住,撑不住就只能乖乖关门。
我们掌柜的是个倔脾气,但是做面的手艺特别好,他就是不肯关门,没有肉丝宁可只买素面,说什么也不愿意顺了吴荣志的意,就那么咬牙挺着,吴荣志看我们就那么一个小破面馆儿,也抢不了他的生意,这才算是没对我们赶尽杀绝。”
“原来如此,不过你们掌柜的确实有两下子,昨天那素面的味道一点也不比肉丝面差!”慕流云夸赞道,“原来我们住的客栈就是县令大人开的!不知道那间食天下是不是也是一样呢?”
“食天下倒不是,那家店的东家神秘兮兮的,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小伙计随口回答,他正沉浸在县令吴荣志死去的喜悦之中,没有心情去聊别的闲事。
“对了,你们这位吴大人,是怎么死的?”慕流云又问。
“谁知道呢,听说是暴毙的,我看八成是平日里作孽做多了,再重的八字也压不住他,所以遭了天谴了吧!”小伙计喜滋滋地说。
第一八六章 欺男霸女
慕流云没有一直拉着那个小伙计攀谈个不停,免得惹对方起了疑心,随后三个人跟着欢腾的人群在街上转了一会儿,从其他人口中倒是也零零碎碎听到了一些事情,拼凑在一起就把吴荣志这几年在玉邕县里的所作所为都给概括得七七八八。
原本袁牧所掌握到的信息来看,这个吴荣志到了玉邕县认县令之后,似乎就只是表现得过于平庸了一些,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大问题,可是现在听起来,这位吴大人可是一丁点儿都不平庸,能耐大得很,多少有那么一点土皇帝的架势。
听外面的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慕流云大概梳理了一下他们口中吴荣志的罪状,首先就是昏庸无能,不管是什么样的纠纷,到了他那里就没有能够断出个公道的,不是谁有钱有势就谁有理,要么就是听了半天,也分不清楚到底两边谁对谁错,于是一股火上来,干脆把告状的和被告的都按在地上打一顿板子赶出去了事。
还有这县城里面凡是体面一些的店铺,幕后老板都是吴荣志,他那些店铺里的东西寻常百姓是根本买不起的,要么是想要巴结他的富户宁愿花高价买便宜货,要么就是他拿店里面的好东西去孝敬上官,溜须拍马。
这些都还不算,吴荣志在玉邕县里最大的恶行便是四处搜罗貌美的女子,养在自家的后院里面,不管是良籍的还是贱籍的,只要被他看上了,就没有能从他的手底下逃脱的姑娘。
那些这个楼那个院里面的姑娘、琴师也就罢了,毕竟是贱籍在身,人若浮萍,也没有什么幸与不幸的,被吴荣志弄回家里,日子说不定还比在楼里面关着要更好一些,所以到时也没有人闹腾什么,给不给名分也无所谓,不过就是混口饭吃而已。
那些良家的女子就不同了,但凡家里面日子还能过得下去的,谁会愿意让自家好好的闺女去给富人家做妾呢?那些人又有几个是因为真心喜爱才想要抬进门去,不过就是当做玩物。
尤其是被吴荣志这种人看上,那就更加可怕了,玉邕县的百姓口口相传,说吴荣志院子里面女子之多,有很多连个名分都没有,被他弄到后院里去,很快就又抛在脑后,无人问津,在家中的地位连下人或许都还不如,可是却又名节尽毁没有了任何退路可言。
之前曾经有一家的姑娘被吴荣志强行抬进府里,姑娘的爹爹百般阻拦,被恼羞成怒的吴荣志差人打了一顿,这家人咽不下这口气,干脆跑去州县里面告状,希望能够让州府衙门替自己做主,讨回公道,救回女儿。
然而到了州府那边,他们求来的就只有一顿板子,然后就被赶了出去。
那姑娘的爹爹在回家的路上,一身伤上加伤,心里面还憋着一股火,还没等回到玉邕县就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一命呜呼了。
从此之后,不管吴荣志做什么,再无人敢到越过吴荣志到州府里面去告他的状,毕竟告了也没有任何用处,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一命归西,实在是划不来,为由忍气吞声。
慕流云听到这些的时候,不禁有些唏嘘。
在太平县有一些人的胡乱猜测当中,自家后院里的那些姑娘或许也是这般的惨状吧?只不过实际上那些姑娘无不是遭遇到困境甚至绝境,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子,而自己这个女扮男装的少爷,自然也不会对她们有任何的冒犯之举,甚至还绞尽脑汁去替她们谋划未来。
相比之下,吴荣志这边院子里面的那些女子可就着实如同生活在人间炼狱之中。
也正因为这些方方面面的荒唐,现在吴荣志忽然传来了暴毙的消息,玉邕县里面的百姓才会如此兴高采烈,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统统跑到街头来庆祝。
与街上那些热热闹闹一片欢腾的情景比起来,前一日还点着硕大灯笼,灯火通明的那些规模庞大,门槛也奇高的各色店铺,这会儿却是一片死寂,纷纷关门营业。
甚至慕流云他们还看到像是前一日他们光顾过的食天下,还有县里的玉石珠宝等店铺,不光闭门谢客,甚至还找来了一些木板之类的东西,把门窗都给封了个严严实实,就好像生怕这些百姓恼怒之下会把一枪愤怒都倾泻到他们店里头似的。
慕流云看了看那些前一天店铺,想着前一日里面趾高气扬的小伙计们,估计今日吴荣志的死讯一传来,他们应该是最为惶惑的一群人了吧!
毕竟树倒猢狲散,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可是散去的猢狲,之前做尽了仗势欺人、狗眼看人低的事情,以后即便是夹着尾巴做人,也未必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在街上转了一圈之后,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袁乙一边在后面帮忙挡住人群的拥挤,一边问袁牧:“爷,我看着人越来越多,慕推官昨天夜里遇到那么一档子事,今日到现在还连一顿正经饭都没吃呢,只喝了一肚子汤药,不如咱们这就回了吧?”
袁牧没有什么犹豫地同意了袁乙的这个提议,三个人废了好大的功夫才重新回到了客栈,客栈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有人住在里面,关门是没有办法关的,但是掌柜的和小伙计却都已经不见踪影,八成是跑掉了。
三个人回来的时候,袁甲也没有在房间里休息,袁乙找了一圈,发现他居然在后头的厨房里面忙活着,于是连忙过去帮忙,兄弟两个手忙脚乱折腾了一番,端了一只大砂锅到楼上。
“爷,慕推官,这客栈里头已经没有什么管事的人了,我们两个在厨房里面翻了翻,剩下的东西不算多,凑合到一起还够熬一锅肉菜粥的,咱们几个人简单垫垫肚子倒是也够。”袁乙把那只大砂锅放在袁牧房间里的那张桌子上,又从袁甲手里接过那几只碗放在旁边。
第一八七章 围堵衙门
慕流云没有想到这兄弟俩除了武功了得,居然还会做饭!虽然说和真正的厨子比很显然是有差距的,不过利用客栈厨房里仅有的食材,能做到这种程度倒也已经实属不易了。
袁牧示意袁乙过去把江谨也一道请过来,袁乙爽快应声,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江谨叫了过来,江谨来的时候还有一点拘谨,远远看着慕流云有些讪讪的,估计是还惦记着早先两个人那不欢而散的话题,有些抹不开面子。
慕流云倒是显得比他还要豁达一些,怕当着袁家的主仆三人的面江谨会拘着放不开,主动招呼他,江谨见她主动和自己说话,也释然了许多,偷偷松了一口气。
五个人迅速吃光了袁甲煮的粥,袁甲袁乙把砂锅和碗筷收走,慕流云给剩下三人一人倒了一杯茶。
“大人,这吴荣志死得蹊跷啊!”慕流云对袁牧说,“这玉邕县的县令总是出意外,本来以为这吴荣志真的是个例外,没想到昨个儿还风平浪静,今日突然满城风雨,都知道他死了!
可是正常来讲,除非是昨天夜里我们都回客栈休息之后,他死在玉邕县街头,被人看到,传扬出去,否则不可能我们昨日离开玉邕县衙的时候,主簿还在和我们说吴荣志出去打猎钓鱼玩乐,要么是当时他也并不知情,衙门里对此事一无所知,要么就是那个时候吴荣志还没有死,反正横竖看来,都有蹊跷!”
“好,你先不要急,暂且歇息片刻,外面人潮汹涌,我们出行不方便。”袁牧把慕流云面前的茶杯又往她跟前推了推,“活人还有可能跑掉,死人却是跑不掉的,不用急于一时半刻。”
这倒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慕流云喝了几口茶,到窗边往下看看,发现外面街上的人和方才他们出去的时候差不多,再支棱着耳朵听一听,听那个意思,好像这些人都跑去县衙门庆祝了,估计是憋了好几年的恶气,终于能个由子发泄出来。
这功夫袁甲又跑了上来:“爷,我和袁乙方才在楼下给慕推官第二服药的时候,听外面吵嚷地厉害,都闹闹哄哄朝着一个方向跑,我们怕出了什么事咱们在这客栈里头消息也不灵通,就追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拉了一个人问过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跑去县衙门口庆祝那个县令暴毙的事情,听说这会儿已经把衙门前前后后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那倒是更不用着急了,毕竟被他们围着,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慕流云一听这话,倒是觉得挺踏实的,她一会儿还想去衙门找那主簿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呢。
“这倒是,看那个架势啊,里头的人确实是出不来,只怕出来被揪住了,得被打个好歹!”袁甲点点头,“都是一群为虎作伥的货色,落到这些百姓手里还能落好!”
袁牧冲他摆摆手,袁甲便退了出去,又下楼去看着了,袁乙这会儿顾着砂锅呢,他得在大门口守着,别这种时候有人趁乱作怪可就不好了。
饭也吃完了,茶也喝完了,慕流云和袁牧一直在有一搭无一搭地谈论着白栋当年的案子,还有玉邕县周边的一些情况,江谨也听不太明白,更插不上嘴,按理说他是应该选择回房间去休息的,可是他就在那里一杯一杯给自己续茶水,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兄,你……很渴?”慕流云眼看着江谨拿着茶壶都已经倒不出水来了,有些纳闷儿,方才袁甲煮的粥吃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咸呐!
一听慕流云和自己说话了,江谨立刻放下茶壶,一脸尴尬地开了口,支支吾吾道:“之前是我失态也失言了!我其实也没有觉得你事情做得不好,你做司理参军那些日子,为太平县百姓做了多少好事,我其实都懂,只是事关个人安危,我的话可能就有些不大中听了……”
慕流云连忙抬手示意他:“江兄,方才的话题,咱们就哪说哪了吧,实在是没有必要拿出来再探讨一遍,我是什么样的性格,十有八九也是改不掉的,你的好意提醒我也心领了。”
江谨看出慕流云虽说没有和自己之前的态度一般见识,但也摆明了已经不想再和他说这些,只好讪讪地住了口。
慕流云托着腮坐在桌旁,看着袁牧站在窗边看外面,脑袋里面转着一些前一天晚上朦朦胧胧的记忆,渐渐的有些出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表情有多么专注。
江谨一直惦记着找个机会再和慕流云说点什么,结果就见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窗边的袁牧,眼睛都不眨一下,心里头莫名有些发慌,连忙伸脚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
慕流云正想事情想得出神,忽然被江谨踢了两脚,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他:“嗯?”
她这么突然一出声,袁牧也将视线从外面收了回来,朝她这边看过来,看看慕流云,又看看一旁的江谨,似乎是在探究方才这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
江谨被袁牧盯着,不敢也没有机会告诉慕流云她方才有些失态,慕流云一脸莫名其妙地等了一会儿,不见江谨说话,索性扭头对袁牧说:“大人,我方才在想一件事,和昨夜我房间窗外的那个黑影有些关系。”
“说来听听。”袁牧示意她继续。
“方才我看大人站在窗边,看起来十分高大,不禁想起前一天夜里窗外的那道从楼上倒挂下来的黑影,看起来应该是一个身材不若大人这般高大威猛,要相对矮一些瘦一些的人。
可是再仔细想一想,又觉得这里面忽略了一个问题,昨夜的影子是因为窗外的月光,所以才会被投在窗子上面的,而影子的轮廓,往往要比实际上的身形还要显得更宽大一些。
所以袁大哥追了半宿的……那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慕流云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疑惑。
第一八八章 猿猴
慕流云这话听着有些稀奇,江谨在一旁听了,脸上流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袁牧倒是并没有觉得特别奇怪,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方才我看到大人站在窗边的样子,设想了一下,若是夜间,影子从外面那么投在窗上,一定会比这样看着更显高大魁梧,那么昨夜我所看到的那个身形,从窗影来看像是一个身材非常瘦小的男子,但是若是再缩小一圈,把投在窗上的影子扩出来那一圈扣掉,实际上可能会更加瘦小一些,那样看来,至多是十二三岁少年的身形。
可是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变得有些不大说得通了。
且不说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是否能有那样的功夫,将自己顺着屋顶倒吊下来,到我窗外戳破窗纸,放入迷烟,在被人并追出去之后又迅速逃走,全程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更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反应。
毕竟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小被人着力培养成什么样,长大便是什么样,不论是胆色还是功夫,都可以锻炼。能有人从小将孩子往将帅之才的方向去训练,也一样会有人将小孩子打小儿就往这种旁门左道上面去培养,这倒也说得过去。
但是问题在于,袁大哥是一个体格健硕的勇武之人,在身量上简直比那把挂在窗外的宵小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我虽不是习武的材料,却也懂得一些其中的道理。一个身材魁梧的人,和一个身材瘦小的人相比,必然是前者在体力和力气上都要更胜一筹,但论起灵活程度,却是不如后者的。
若袁大哥追出去,窗外黑影迅速逃脱,在逃跑的前半程里始终游刃有余,这我觉得还说得过去,可是耗了半宿,最后竟然是袁大哥的体力支不住,被那瘦小的黑影跑掉了,这就绝对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够具备的体力了!”
“的确如此,我对此也同样心怀疑虑。”袁牧点点头,袁甲的能耐慕流云还只是了解一个皮毛,他作为主子,从六七岁大的时候便被袁甲袁乙跟在身边,所以他的了解显然更深。
就像慕流云的怀疑一样,被追了半宿之后,还能够甩掉袁甲逃脱,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不光是奔跑速度,包括耐力都是相当惊人。
如果说对方是一个练家子,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号的,那倒也不奇怪,可是对方偏偏身形如同瘦弱少年,这就着实令人迷惑了。
他在得知袁甲跟丢了那人之后,心里面也一直有这样的疑问,没想到被慕流云总结出来。
“据我所知晏州地界山高水长,本地人也普遍生得比起其他地方都要更瘦高一些,此次到这边看到,觉得那些传闻所见非虚,这边的人果然都身形颀长,很少见到那般瘦弱矮小的。
我们到了此地之后,并未接触过太多本地人,只有集市上面馆的伙计和厨子,一个卖馄饨的摊主,还有就是食天下里面的人了,加之对外我们并未带着上驷进城,即便是县衙里面的主簿也只当我们是提刑司的官差,并不知道真实身份,并无与人结怨、遭人寻衅的可能。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在食天下的时候,为了引那厨子出来一见,大人故意露富,用小金元宝付了饭钱,我猜想,可能昨夜那黑影便是奔着钱财来的。
大人此前怀疑食天下里面有外族人,我方才倒也想起了一件异事。”
“哦?说来听听。”袁牧回到桌旁,重新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慕流云能在真的个节骨眼儿提起来的,一定是跟昨夜的事情有些什么联系。
“我曾经在我爹留下的一本手札上面看到过一段关于蛮族的见闻,上面记录着蛮族有一个寨子,里面许多人会专门驯养一种猿猴,那种猿猴非常聪明,站起来身形如同少年一般高矮,长臂长尾,善攀爬,善跳跃,被驯养之后,就专门帮助蛮族人做一些登高危险的事情。
诸如到山崖上面去采药,到对面山头去结绳之类的事情,人来做不仅风险很高,还要花费许多功夫,让驯养好的猿猴去做却省时省力,也不会有任何的风险,所以这种做法在当地格外常见,甚至还有人训练自己的猿猴到被人家中去偷窃的。
所以我就想,若是有人也这样驯养了一只猿猴的话,这倒是就什么都说得通了,毕竟根据手札上对猿猴体量的记叙,与我前一晚透过窗纸看到的影子倒是颇有些相似。
再加上袁大哥追了那么久,不论是灵巧还是体力都能胜过他,若是这样的一只大猿猴,那就合情合理多了,毕竟人再怎么厉害,终究在这种事上比不过善于攀爬奔跑的猿猴啊。”
“哦?这种事情我倒是头一回听说,以前并未见过这等异事。”袁牧听了有些惊讶,“没想到你父亲一介茶商,见识竟然如此广博!”
慕流云咧嘴干笑,没有接他这话。
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就是这样的见识广博,别说袁牧一个外人了,就连自己这个亲闺女都因为他那过于广博的见识,而对他茶商的身份颇感怀疑。
再加上后来发现袁牧随身的佩剑竟然与自己家中的那一柄一模一样,她基本上在心里面已经不大相信父亲只是一个寻常卖茶的商人了。
之前袁牧提出愿意借助提刑司的力量帮着自己寻找父亲的下落,哪怕过去了二十年,不管是死是活,至少要查个水落石出,也算是对慕夫人有个交代。
慕流云对此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想了想,觉得还需要从长计议,她还不知道袁牧从来不离身的那柄通体乌黑的宝剑到底是什么来头。
如果父亲的身份并不是寻常的茶商,他手上也有那样的一柄剑,还有从不轻易示人的玉佩,那他实际上的身份是不是和朝廷有着什么牵连呢?
第一八九章 吊唁
一个与朝廷有牵连的人,却以茶商的身份,生活在小小的太平县里,这很显然不对劲。
如此看来,老爹之后的失踪,那就更加不可能是单纯的意外,这里面搞不好牵扯很深,可是到底是与什么有关,慕流云也是一筹莫展,毫无头绪。
袁牧是提点刑狱公事,提刑司里面官职最大的人,他想要调动提刑司的力量帮自己查这件陈年旧事,那自然是有足够的权力。
可是,他掌管着提刑司,却并不意味着提刑司里面所有的人都是和他一条心,都是他的心腹,袁牧这个人,目前来说,慕流云还是信得过的,毕竟自己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被他看破了,却没有任何想要戳破的意思,还一直在帮她遮掩,这样的诚意足够换取信任了。
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相信提刑司里面所有的人。
因此关于父亲的事情,慕流云还打算待到机会成熟时,再与袁牧从长计议。
在开始着手查下去之前,至少要先有一个底才行。
袁牧是什么人?从小在自己那个明哲保身的父亲袁怀身边,在察言观色这方面也是驾轻就熟的,慕流云这种求生欲特别强的人,那些顾虑和戒备看在他眼里都是一目了然的。
过去他的两位至亲,父亲心慈仁厚,与世无争,只想远离结党纷争,保全自身。母亲虽天资卓越,却因骨子里的性格依旧略显软弱,又不甘心放弃自己喜欢做的事,又不敢与世俗眼光公然对抗,最后只能是把自己折磨得郁郁寡欢。
所以在最初见到慕流云的时候,袁牧是感到惊异的,不仅是她女扮男装做司理参军的事情,更是她在验尸方面的大胆尝试、特立独行。
而等到真的开始与慕流云打交道,他又发现这个看似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的人,在同上官打交道的时候又表现得格外鸡贼,格外狗腿子,一副全力自保的模样。
在这种又疯狂又谨慎的矛盾之间,整个人都变得鲜活有趣起来了。
袁牧猜到慕流云有顾虑,所以她没有接这话,他也不去追问,把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没有继续去谈论,只说回头会安排人手,查一下玉邕县里是否有人见过猿猴之类的动物出没。
又过了快一个时辰,慕流云刚喝完袁甲给她端上来的药,袁乙去外面探听消息回来了,说天要黑了,外面的人终于散了。
几个人一盘算,从客栈出发,到了县衙的时候,估计被堵在里面一整天的人有点早就都跑掉了,这时候再过去多半是要扑个空的,所以倒不如干脆直接到吴荣志的家里面去,毕竟这个到现在还没有打过照面的玉邕县县令,即便是死了,他们也得去看个明白才行。
本来袁甲是想要和袁牧打个商量,把江谨留在客栈里面的,觉得把他带着去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留下来看着点行李,免得有什么人趁乱跑来作祟。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毕竟那个酸书生和慕流云一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角色,真要是有个什么为非作歹的,他不但护不住行李,搞不好还得多搭进去一个人!倒不如带着一起去,有用没用另说,最起码出不了什么事。
五个人从客栈出发,袁乙负责带路,他下午出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已经拐弯抹角打听到了吴荣志的宅子在哪里,这会儿便直接把袁牧他们给带了过去。
本以为吴荣志突然死了,虽然说今天外面闹成那样,也未必敢有什么人到他府上去吊唁,但是至少也得把白灯笼点起来,没想到来到那宅子前面,却发现乌漆嘛黑,别说是办丧事的白灯笼,就什么颜色的灯笼也不见一盏半盏!
“你找对地方了吧?”袁甲看着都有点吃不准了,连忙问袁乙。
袁乙瞪他一眼:“就算我办事再没谱,也不可能找错!就这玉邕县里,再找不到比这更大的宅子了!不过瞧着模样,该不会是这厮家里都没有给他设灵堂,办丧事吧?”
有这个疑惑的肯定不止袁乙自己,既然都来到了大门口,想要知道这件问题的答案,当然是直接过去叫门了!
袁甲自告奋勇,上前啪啪扣响门环,敲了好几遍,才终于有一个下人打扮的小厮过来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一看门口站着的袁甲,吓得一哆嗦,直接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慕流云赶紧把袁甲推到一旁去,自己笑呵呵地伸手把那小厮从地上扶起来。
没办法,这五个人里面就属她和江谨看起来最和善,江谨又不如她擅长与人搭讪。
至于其他三个,袁甲不用说了,那凶巴巴的面相,画下来贴家里头,估计连小儿夜啼都能治得好!袁乙比他倒是看着面善多了,但毕竟身量摆在那里呢。
至于袁牧,他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偏偏又是个冷脸的,往那一戳就够唬人的了。
慕流云把那小厮扶起来,顺手还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一团和气地对他说:“小哥,我们都是从外地来的,本来途径玉邕县,打算与吴大人见上一面的,没想到才刚刚落脚,还没有来得及去找人,就听说了吴大人过世的噩耗,不知这里面是否有什么误会?外界传闻可是真的?吴大人他当真已经大去了么?”
那小厮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要找自家主子做什么,一下子心里面也吃不准,但是想着慕流云算是几个人里面最和善的一个了,若是不好好跟她说话,换成别人更加麻烦,于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家主人的确是已经死了,你们没有听说错。”
“没想到竟会如此突然!”慕流云一脸惋惜,叹气道,“没想到竟然没等见上一面便与吴大人阴阳两隔!既然我们都已经到了这儿,可否让我们到灵堂上吊唁一番,给吴大人再敬一炷香?”
小厮一听她这话,连忙摆摆手:“不行不行!我们家闭门谢客,你们走吧!”
第一九零章 闭门谢客
小厮说完便想要把门关上,被一旁的袁甲一把推住门板,小厮的力气哪有他的大,自然是想关也关不上,又急又怕,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慕流云掏出了自己刚拿到手也没有多少日子的提刑司腰牌,给那小厮看了看:“你莫要怕,我们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人,本来要找吴大人也是为了公事,没有什么私仇,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找你们家什么麻烦,你就尽管让我们进去上个香吧。”
“这……这事儿我说了可不算,你们且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帮你们问问!”小厮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瞥一旁的袁甲。
他闹不清楚京畿路提点刑狱司是个什么衙门,不过听起来似乎比玉邕县县衙要大,看这几个人的气派也不是玉邕县里那些寻常富户能比的,估么着他们的来头应该不算小,八成是惹不起,便略略做了点让步。
慕流云也不与他为难,点点头,示意他去问,小厮便一溜烟地跑了,连门都忘了关。
慕流云看看袁牧,袁牧没有半点犹豫地直接就跨步走了进去,其他人立刻跟上,刚刚转过影壁,还没有进到垂花门内,吴家的管事就从里面急急忙忙跑了出来,慌忙把几个人拦住。
“几位大人!几位大人!先留步,请您几位先留步!”那管事看着大概四十多岁,一见面就是一副卑躬屈膝地卑微状,“我们家里头大人过世,家中净是些女眷,实在是不方便外人进来,所以闭门谢客,几位大人想要吊唁的好意心领了,还请您几位先回了吧!”
“吴荣志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既然已经进了门,袁牧也就不再打算同这个管事做戏,他伸手将那管事拨到一旁,穿过垂花门到了前院,前院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寂静。
慕流云也四处看了看,这管事说得倒也不假,前院里面一丁点儿摆过灵堂的痕迹都找不到,到处都黑漆漆的,没有点灯,也没有什么人走动。
按说今天都过了晌午了,外面才乌泱泱地嚷嚷吴荣志死了的事情,这事儿应该过去不久,为什么吴家这么静悄悄的?这实在是不太合理!
难不成这吴志荣是惹了什么事兜不住,所以诈死,卷了些金银财宝一个人跑了?
哪怕大门外头没有挂任何的白灯笼,还可以说是因为怕那些群情激奋的玉邕县百姓,可是这院子里面也一样的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这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回这位爷,我家大人是前个儿夜里头去了的,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到,这会儿已经下葬了。”管事规规矩矩地一边偷偷瞄着袁牧一边回答道。
他方才听小厮说来人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现在也不敢在几个人面前造词,甚至瞄了一眼慕流云挂在腰间的那枚腰牌,连几个人在提刑司里是任什么职务的都没敢问。
作为吴荣志府上的管事,他自然是比年轻的小厮更有见识许多,即便没怎么离开过玉邕县,但是从和吴荣志有往来的那些人的口中也能大概知道什么衙门门槛高。
之前就听闻过提刑司这个衙门的名号,不管是何处的提刑司,里面管事的官员那都是由天子亲自任命,也只听他一人调配,那简直就是亲信中的亲信。
所以即便是提刑司里面的小喽啰,都比他们这种鸟不拉屎乌龟不下蛋的县城里面随便一个什么官员更有排面,更何况方才同自己问话那人,看着又有哪一点像是小喽啰来着?
“前个儿夜里人没的,现在就已经下葬了?怎么可能?”慕流云一听这话,被吓了一跳。
平时和杀人害命的事情打交道多了,连带着让她对丧葬那些事也见了不少,太高门大户的规矩虽说不太清楚,寻常人家的丧事是怎么办的那可是一清二楚。
要是按照管事说的那个日子,吴荣志是前个儿夜里面没的,昨日当是小殓的日子,家中得为他换上寿衣,安置在寿床上,家人披麻戴孝跪坐在周围,还要供些酒食来进行祭奠。
到了今日便是第三日,正是大殓之日,吴荣志的尸首应当刚刚入棺,家中众人还得招待前来悼念祭奠吴荣志的人,还要早晚哭奠。
之后更是要停柩数日,请人卜卦,则一吉日在破土下葬。
这还只是寻常百姓家里面的规矩,若是条件殷实的富户,可能还要更加繁琐一些,至少不能前个儿人才没了,不到三日的功夫便已经麻利地将人下葬埋了,之后家里面安安静静,就好像这里不是死了家主,而是刚刚处理了一个死去的下人一样。
“确实如此,这是我家大人一条命的大事,小人不敢有半句虚言,更不敢诓骗几位远道而来的大人呐!”管事愁眉苦脸道,“我总不能把一个大活人给说死了不是?”
“你家吴大人是如何死的?方才问你这话,你也没给个明白的说法!”慕流云又问。
“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管事支支吾吾,“头半夜里还好好的,后半夜里头忽然就不行了,天都没亮,人就已经凉透了。
几位大人,此事小人不敢胡说八道,不信你们回头去官府问问,我若是有半句假话,便依着律法处置了我都行啊!我家大人真的是前个儿夜里头突然去的。
前个儿白日里还好得很,请了许多宾客到家中饮酒,还说第二日要和他们出去打猎钓鱼,玩上两日,没想到夜里面突然就不成了。
我家大人的丧事,是家中的二夫人操办的,家中内院的事情一向都是二夫人做主,小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主人家怎么说,我就照做就是了。
我家大人死后,官府也来人验看过,说是没有什么蹊跷,让抓紧时间入土为安,否则时间久了不晓得会不会出什么邪祟之事。
我们这地方,都说是不祥之地,估计二夫人也是担心出什么岔子,所以便同意了吧。”
第一九一章 和尚作证
“你家吴大人先前什么都好好的,然后突然之间就暴毙身亡?”慕流云皱眉问。
“是。”管事忙不迭点点头,一副生怕慕流云他们不信自己的样子。
“在此之前也并无半点不妥,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半夜里头就突然死了?”
“这……后院那边是这么说的,官府里来的仵作也没有说有什么不对劲儿的。”管事的一脸苦哈哈,“我也不方便进出后院儿,仵作说没事,让办丧事,二夫人说办那就办了。”
“仵作说没有什么?仵作可有对吴大人的尸首按照朝廷规定的步骤进行验看?”慕流云越问就越觉得古怪,脸上原本挂着的和善笑容也收敛起来。
管事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眼见着慕流云的表情都变了,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我真的是不清楚啊!我不过是一个在府里头管事的,要不是之前的老管家得罪了五姨娘,被打了一顿,伤筋动骨不得不回家养老,也不会抬举我,让我当这个管事!
我这管事的一共也没做几天,府里头的事情好多我都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有些事也不是我能够说了算的,所以人家主子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我也不求别的,就求平平安安混口饭吃,我爹娘都是吴家的下人,我也没啥别的路可以走。
那天仵作来家里,到房里看了看我家大人的情况,然后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把附近庙里的住持大师给带了回来,住持大师看过,也说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以给那仵作去作证,然后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之后,就在昨个儿一早,那个住持大师还在后院做了一个法事,然后就下葬了!
到底这中间有没有什么不妥,到底应该还有哪些规矩,我可是什么都不懂,几位大人可莫要为难我呀!小人真的是没有半句谎话!叫我发什么毒誓都行!
我也不知道几位大人有没有有没有见到今日白天那会儿外头的情形,我们吴家的下人,真的放到外面去,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的,我日后还得仰仗着家中的夫人,所以主人家的吩咐我不能有半点违背,还请几位大人不要再为难我了!”
“你这家里还有哪些主子是可以做主的?吴大人可有同住的兄弟,或者成年子嗣?”慕流云问,据她所知,吴荣志今年刚刚年过不惑,按说也给是有子嗣的。
管事摇摇头:“回大人,我家大人他当初乃是家中独子,上头只有几个姐姐,都是远嫁的,并不在玉邕县。我家大人膝下只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也不在本地。
家中除了下人里头有壮丁之外,主子全都是妇道人家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示意管事的起来,扭头看了看袁牧,有些为难。
现在看来,不管是真的死了,还是诈死,吴荣志的事情是一定有猫腻儿的,但是现在这个时间非要耗在这里,吴荣志家中只有一众遗孀,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招呼他们的男丁,也的确是不大方便。
袁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对慕流云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在此逗留了。”慕流云对那管事说,“我们就住在县里唯一的那家客栈,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过去那边找我们。”
管事连忙道谢,一脸感激地将他们几个送出门去。
出了吴荣志的宅子,慕流云拧着眉头,在外面的街上来回踱步,四处看了看,回忆了一下前一天走过的路,确认了一下方向。
“大人,我要去一趟玉邕县衙,那边一定会有当值的衙差,我要去问问那个主簿家住何处!”她有些气恼地对袁牧说,“那个主簿绝对有问题!昨天咱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分明还言之凿凿地对咱们说,吴荣志是跟人钓鱼打猎玩儿去了!”
“爷,我陪推官去!”袁甲立刻往慕流云身后一站,他觉得这个提议靠谱,就是这么晚了,小白脸儿自己一个人去肯定是不妥当,别说遇到歹人了,就算遇到个醉汉他也摆不平。
“不必,你同袁乙,先把江公子送回客栈休息,之后我另有事情要你们去做。”袁牧摇摇头,“你到玉邕县附近的寺庙去打探一下,看看庙里是否有什么异动,不管有没有收获,明日午时之前一定回来与我们沟通有无。
袁甲,你将江公子送回客栈之后,再沿着前一晚追着那道黑影走过的路线走一遍,细细查看沿途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痕迹留下来,比如说抓痕、动物的毛发之类,无论是否有收获,及时返回客栈,切勿在外面耽搁太久。”
“爷,那找主簿那事,慕推官他一个人……”袁甲还是有些担心慕流云一个人单独出去办事是否稳妥。
“我与慕推官同去,你们不必担心。”袁牧回答道。
“这……”袁甲觉得跑去见一个小小的县衙主簿,让袁牧出马,这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袁乙在后面推了他一把:“爷都已经吩咐了事情,你就赶紧去照做吧,还在这里啰嗦些什么!莫不是前一晚追踪的路线都已经记不清楚,所以才故意在这里犹犹豫豫、磨磨蹭蹭?”
“胡说!我是什么样的好记性!怎么可能会不记得!”袁甲一听这话,立刻就被他给激将成功,立马冲袁牧一拱手,“爷,您就擎好儿吧!我肯定比袁乙先回来!”
袁牧笑了笑,朝一旁的袁乙多看一眼,袁乙也跟着咧嘴笑了笑,转身冲没有说话的江谨一拱手:“江司户,那咱们也走吧!余下的事情,有我家也和慕推官去办,你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别跟着了,眼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兄弟先送你回客栈,然后还得出去办差呢!”
江谨有些迟疑,眼睛看向慕流云,慕流云冲他点点头,摆摆手,他叹了一口气,对袁乙和袁甲道:“那就有劳二位差爷了!”
第一九二章 找上门
江谨爽快的跟甲乙兄弟一起离开,慕流云偷偷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小心眼儿,因为一点事情就没完没了的记恨对方,只是最近江谨屡次三番不是劝自己放弃,就是用各种风险来吓唬自己,甚至上升到了指责,这让慕流云很有负担。
两个人认识多年,当年刚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时候,江谨也别扭过一阵子,后来慢慢也就习以为常,不那么战战兢兢,再后来自己做了司理参军,江谨又唠叨了自己一阵子,慕流云没有当回事,再后来江谨自己也做了司户,倒也就不再与她说这些。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这种平静在自己被调到提刑司之后便又被打破了。
慕流云倒是没有多生江谨的气,她只是觉得有些害怕,怕江谨的态度会伤了两个人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交情。
作为一个浑身上下都藏着秘密的人,慕流云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不少,但真正能称之为朋友的却很少很少,就只有江谨一个而已,因此她格外珍惜这份交情。
袁牧见她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也装作没有看到,和慕流云并肩朝玉邕县衙的方向走。
大瑞朝没有明确规定过宵禁的时间,但是大部分地方到了晚上也没有什么人会在外面游荡,两个人沿着街市绕过去,街市上还是一样的冷冷清清,反倒是转入了小路之后,隔着家家户户的院墙,可以听到不少热热闹闹的声音。
看来这个吴荣志在任期间,玉邕县民众也是积怨颇深,明明是死了县令,却愣是有一种过年了一样,空气中都涌动着喜悦和欢欣的味道!
到了县衙附近,那可就完全是另外的一副景象了,一片寂静,死气沉沉,县衙门口的灯笼也没有了,走到近前慕流云才看到,原来是白天的时候被人给打坏了,破破烂烂的只剩下一点点残骸挂在黑暗之中,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
慕流云到跟前,扣响门环,门没有开,但是从里面传出一声暴喝:“是谁?!”
好家伙,从那声音和语气里面都能够听出色厉内荏来!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早先过来的时候就看出玉邕县的这些衙差疏于操练,一个个懈怠得不行,估计白日里再被那些围着县衙吵吵嚷嚷的百姓吓了一跳,现在就已经好像惊弓之鸟一样了。
“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昨日到你们县衙来过!把门打开,找你们问些事情!”慕流云答道,说完又怕对方不信,忙补一句,“我手里有腰牌,你可以验看验看!”
本以为这么一说,对方就会把门给打开了,但是面前的那扇门确实紧闭着的,没有半点反应,里面的人很显然并没有要给他们开门,出来查看一下情况的意思。
“要问什么你就这么问吧,隔着门也能听得到!若是我知道的便告诉你,若是我不知道的……那……那你就明日再来吧!”里面的衙差如是说。
慕流云即便在太平县见识过孔胖子手下那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衙差,可还是忍不住扶额,摇头叹气,和这边的情况一比,太平县衙的那些兄弟还真的是训练有素啊!
“好,那我问你,你们县衙的主簿可是已经回家去了?”她只好隔着门板继续问。
“是啊,外头的人散了他便赶紧从后门溜回家去了,这都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主簿家住在哪里?我们有事要去问他!”
慕流云问完之后,里面安静了片刻,然后便很爽快的把主簿的家住在那里说了出来。
合着方才安静了那一小会儿,不是因为他们吃不准这事能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外人,而是在确认从衙门去主簿家到底应该走什么路线?!
看这个架势,里头的那两个值夜的衙差,只要门外的人能尽快离开,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来自于提刑司,找主簿又是要干什么,究竟是正还是邪,跟他们就都没有关系了!
慕流云莫名有些同情那个主簿,亏得这是自己和袁牧,若真是什么歹人,他就惨了!
门里那两个怂货不敢开门,他们也没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问到了主簿的住址之后,两个人就直接奔着那边找了过去。
慕流云和袁牧都是第一次到玉邕县里来,人生地不熟,加上夜里面又黑,幸亏袁牧方向感奇佳,两个人一路很顺利地走过去,找到了主簿家。
主簿虽然在县衙里面也算是个小有头脸的官吏,可是宅子小得连慕流云都感到惊讶,一道浅浅的如意门,门上的油漆看着都有些斑驳了。
二人上前敲门,敲了半天才有一个老翁出来开门,见门外两个生人,有些戒备,但是又看两人生得都很俊秀,看着也还斯文,慕流云又笑模笑样的非常和气,还主动拿了腰牌出来给他,让他去和主簿说一声,所以倒也没有感到太过惊惧。
这老翁还是比较谨慎的,拿了慕流云的腰牌进去,又把门给重新关严,过了好一会儿的功夫,门里一串凌乱的脚步声,等到吱呀一声重新把门打开,给他们开门的正是前一日见过一面的那个主簿,只见他头上扎着布条,身穿中衣,披着袍子,头发也有些散乱。
“主簿看来是已经睡下了?这么说来,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慕流云对他笑笑。
主簿惶恐地连忙向他们鞠躬行礼,顺便眼睛贼溜溜朝二人身后瞄了瞄,一看没有袁甲和袁乙跟着,又悄悄松了一口气,把慕流云的腰牌还给她:“二位大人说的哪里话!您二位驾临寒舍,让我这陋室蓬荜生辉啊!二位大人快快请进!有什么事咱们进来说!”
慕、袁二人随他进去,在客堂坐下,老翁很快端来了一壶热茶,主簿也趁这个机会,把头上的布条摘了下来,外袍重新套好。
“主簿可是身子不舒服?有没有什么大碍?”慕流云和和气气地问。
“并无什么大碍,只是白日里被那些人吵闹得有些头痛。”主簿连忙摆手。
慕流云一听这话,脸色一黑,砰一巴掌拍在桌上:“我看主簿是胆太大不舒服吧!不然怎敢在吴县令的死讯上睁着眼说瞎话,诓骗我们?!”
第一九三章 越级处理
别看慕流云平时一般都是笑呵呵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以往和那些衙差打交道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路数,毕竟自己能耐有限,想跟人家吹胡子瞪眼,不也得先掂量掂量?
最近开始同袁家主仆三人打交道之后,那可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一来是有了有样学样的对象,看看人家主仆三人那个威武劲儿,也能模仿个大概。
二来么,如今她慕小爷也不是从八品的芝麻绿豆司理参军了,好歹也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从六品推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官威,也是合理的嘛!
她这照猫画虎的抖了一把威严,效果么,其实见仁见智,只不过面前这玉邕县的主簿本来就是一个胆小懦弱的性子,忽然被她这么一瞪眼一拍桌,还怒喝了一声,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额头上的汗瞬时就冒了出来。
“大人!大人您这是说得什么啊?小人实在是听不懂!昨日您几位到衙门里头去,要卷宗我便给您几位拿卷宗,要将卷宗拿走,我不也没真的拦着您么!
小人真的是从头到尾都听几位大人的吩咐,未曾有过半点违背!我可从未敢在几位大人面前说过半句瞎话!若是小人有什么做的不周全的地方,还请大人明示!”
“昨日我们到衙门里的时候,你是怎么与我们说的?你说那吴荣志外出与友人打猎钓鱼,玩乐去了!结果今天吴荣志的家中管事却说他前日晚上便死了!这你如何解释?”慕流云冷眼瞧着他,暗暗观察这主簿的反应。
那主簿听了她这话,半点没有流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而是一脸苦哈哈地直朝他们两个讨饶:“二位大人!这事儿真的不怪我!我知道说了您二位也未必会相信,但是我对天发誓,老天爷替我作证,这事儿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你们县的县令死了,你今日才知道?那去验尸的仵作难不成还是假冒的?”慕流云问。
“那仵作自然不是假冒的,可他也不是我们县衙的仵作!”主簿哭丧着脸,唉声叹气道,“小人真的不敢对二位大人刻意隐瞒,那仵作是州府衙门的人,今日晌午的时候才差人把公文直接送过来,我们衙门里的人也是晴天霹雳一般。
那个差人扔下公文就走了,我们这边还没有回过神来,不等去吴大人家中查看一下情况,外面就来了很多人,一直围在衙门外头,又叫又骂,我们连县衙大门都出不去,不管谁出去都会被当成是吴大人的所谓党羽,那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呀!
其实我们这几年里,不也是一样日日夜夜受着吴大人的冤枉气,我们也不过是讨口饭吃而已,现在吴大人死了,我们还得替他受着百姓的怒气,我也是欲哭无泪啊!
两位大人也看到我这破屋子了!原本我家在玉邕县也算是殷实的人家,日子过得也不错,有那么两个庄子,我在衙门任主簿,一家老小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结果吴大人上任之后没多久,便瞧上了我的庄子,软硬兼施逼我让给他,我起初不肯,后来家中便怪事连连,失踪了一个小丫头,又死了一个老家仆,后来外头都说吴大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八字重,克得住这邪祟,还是他本身就会些邪术。
我也害怕,怕万一他真的身上带着些邪门歪道的本事,庄子事小,我家一家老小好几口人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便把名下的庄子让给了吴大人。
之后我们家也没有了什么别的营生,就靠做主簿的那点薪俸也支撑不下去家中开销,我们只好将原本家中年轻力壮的仆从有身契的找个还过得去的人家卖了,没身契的就打发掉,只留了几个在我家中伺候了我们一辈子的老人,勉强度日。
二位大人,我也算是被吴大人害得很惨了,只不过在他手下听候差使,他财大气粗,又有些怪力乱神之异,我也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
现在他不知为何突然暴毙而亡,州府送来的公文是如何,我便当做如何,我断没有没他的事情说半句谎话的理由啊!
再者说,若是我前日就知道吴大人他死了,难道我今日不知道要躲在家中么?为何还要跑到衙门里去,差一点被外头的人丢石头进来,把头都砸破呢!”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起来吧,坐在那里说话。”袁牧一直没吭声,听主簿带着哭腔的一番控诉,这才对他挥了一下手,示意他起来。
主簿如蒙大赦一般,哆哆嗦嗦爬起来,也不敢真的坐下,就站在一旁。
“我问你,平日里玉邕县中之事,也是州府衙门频繁插手,直接过问的?”袁牧问。
“那倒不是,我们这地方都说不祥,所以平日里州府的人也甚少过问这边的事情,”主簿摇摇头,在得知吴荣志已死之后,他说起话来倒是比之前也少了许多顾虑,“至少我任主簿的这段时间里,州府衙门甚少过问玉邕县的事情,早先还有偷偷从玉邕县跑出去,到州府状告吴大人的,但是都被赶了出去,甚至打上一顿,回来之后还要被吴大人惩罚。
后来久而久之,我们这里的人也没人出去告状了,州府衙门也什么都不插手,每年甭管我们是如何呈报上去,都没有过任何异议。
小人说一句不大中听的话,若是吴大人在世,打死我,我也不敢对二位大人说这样的话,但是在吴大人上任之后,他哪里是玉邕县的父母官!根本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啊!
所以我也不懂得为何这次吴大人突然暴毙,我们县衙这边都丝毫没有收到消息,州府那边却有人能够比我们还早知道此时,直接排了那边的仵作下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肯定是吴荣志前日设宴款待的宾客里面就有州府的人在里头呗!慕流云在心里暗暗的想。
第一九四章 高僧
“据你所知,在吴大人宴请的宾客之中,可有这附近寺庙里的高僧?”袁牧问。
“高僧?那应该是没有的,吴大人的筵席必是要饮酒作乐的,之前也有过许多次,他前一天家中宴请宾客,第二天到衙门的时候都还是一身酒气,醉眼迷离的模样,这样的场合,八成也不太适合和尚到场吧。”
主簿毕竟自己并没有资格赴宴,所以回答起来也有一些含含糊糊,不敢说得过于笃定,但是对于袁牧的这个问题,他又觉得有些好奇:“大人为何突然问起什么高僧来了?”
袁牧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疑问,而是从他的反应得出了另外一个结论:“所以说,与吴荣志生前来往密切的人里面,的确有一个和尚?”
主簿脑子哪有袁牧转得那么快,他还有些茫然袁牧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但也不敢再多嘴追问,就算脑子不够机灵,在吴荣志手下苟延残喘了这么久,最基本的一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摆明了这位提刑司来的大人并不想向自己解释任何事情。
“回大人,吴大人之前的确与一位高僧私交甚好。”主簿点点头,“那位高僧原本好像并不是我们这边的,在吴大人上任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不知从何方云游到此,就在这儿落了脚,打那以后,县里有点什么丧事,或者哪里又有什么邪祟作乱,便都是请这位高僧前来处理,那个庙原本也没有多少香火,自打高僧来了之后,香火才旺起来。”
“来,你坐下来慢慢说。”慕流云冲主簿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咱今日的话就当时随便聊聊,哪说哪了,呆会儿我们两个出了这个门,就不记得主簿家住在哪里了,你不必拘着。”
她瞧着主簿站在那里哆哆嗦嗦的模样,着实是有点不落忍,这不都是跟着个不靠谱的上官辛辛苦苦讨生活的人嘛!自己在杨知府手下做了那么久司理参军,这种感受还是明白的。
主簿冲她感激地笑了笑,倒也依言坐了下去,主要是经过了这一白天的胆战心惊,晚上回到家里还没等缓过神来,家里又来了这么两位“不速之客”,主簿这一整天加在一起受到的惊吓,比之前一年的搞不好都多,这么哆哆嗦嗦两腿发软,也实在是有点站不住了。
慕流云觉得主簿说起那个和尚的时候,措辞听起来颇有一些微妙的感觉,便问:“主簿可知那高僧如何称呼?有什么样的能耐?”
“回大人,那位高僧法号唤作慧能,听说之前云游四方,所以学了一身法术,到玉邕县这边落脚之后,便做了庙里的住持。”主簿回答道,“这位慧能大师能掐会算,之前他帮县里一户人家看过,说他们家有血光之灾,最好是能够找到贵人相助,否则是镇不住也躲不掉的。
之后吴大人恰好看中了这家的闺女,想要娶回家做妾,但是那家不同意,之后没过多久,那家人一夜之间就全都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据说是全家老少,无一不七孔流血,面目狰狞,死状可怖!县衙里面的仵作根本看不出他们是怎么死的!
打那以后慧能大师在玉邕县可以说是名声大噪,吴大人也非常喜欢有什么困扰的时候,去找慧能大师畅谈一番,到庙里面住上几日,吃斋念佛,再回来就会神清气爽,豁然开朗。
就连吴大人再看上了谁家的闺女,都没有人敢把这上门的贵人往外推了!”
慕流云看着那个主簿笑了,这家伙窝囊是窝囊了一点,但是脑子还挺机灵,嘴里说得好像都是些好话,该告诉他们的倒也都说得清清楚楚。
“那位高僧慧能大师,还真的是能耐不小啊,一个和尚,居然把人家道士的活儿都给抢了!”慕流云笑着调侃一句,“那这位慧能大师帮人驱邪祟可还需要收什么银钱?”
“那小人便不知了!即便有,那也是香火钱。”主簿答道,“那庙里的香火我这种小门小户也是烧不起的,两位大人恕我见识短,那庙门槛太高,小人跨不进去。
慧能大师法力无边,单是他脖子上那一条雪玉大佛珠,估计我之前卖给吴大人的那两个庄子加在一起都换不来半串,那可是有大能的人。”
袁牧一边听着主簿讲的这些,余光敏锐的捕捉到了一道影子,从客堂的屏风后面露出了一抹衣摆和一只脚尖,他朝那边扫了一眼,没有作声,等主簿说完了这些,停下来,才开口问:“主簿家的千金,这么晚了还不歇息么?”
慕流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主簿倒是脸色一变,起身就往那屏风后面去,这会儿慕流云才看到那后头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慌慌张张在往后院跑,不过没跑几步就被主簿追上了,拉到门外头去,压低了声音训斥。
“大人,我该夸你耳力好,还是眼力好?我就一点儿都没有发觉!”慕流云小声对袁牧说,顺便同他说笑一句,“又或者,大人这种经历太多了,所以才这么有经验的?”
袁牧没有回她,只是弓起手指,迅速在慕流云额头上敲了一记。
慕流云这一下子挨得猝不及防,疼倒是不疼,就是被吓了一跳,原以为袁牧平日里挺一本正经的,自己今日放肆一回同他开玩笑,他大不了瞪自己一眼,没想到居然上手了!
慕流云伸手揉揉额头,这功夫主簿也回来了,看起来略显尴尬和紧张,看到慕流云在揉额头,赶忙问:“这位大人是怎么了?”
“无妨,无妨,有蚊子,我拍一下!”慕流云连忙把手放下。
主簿一脸茫然朝周围看了看,这个时节夜里多少还带着几分凉意,哪来的蚊子?
不过人家是提刑司来的上官,说有蚊子,那边是有的!轮不着他来分辨。
“二位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方才小女不懂规矩,她只是被我关在家中已有两三年,久也见不到别的什么人,突然听说家里有客人来了,便一时按捺不住跑了出来,请大人不要见怪!”他讨饶道。
第一九五章 二夫人
“关在家中?”慕流云听这话觉得似乎有点不大对味儿,“我不曾听说过晏州这边女儿家都不许出门的,为何要将你女儿关在家里头两三年之久?”
“不就是怕被吴大人一不小心给瞧了去么……”主簿叹气,“我那女儿今年已经快十八岁了,放在别处,这么大的女儿早就应该给说一门亲事,许给个好人家,可是……
唉,不是我自夸,别看我这小老儿其貌不扬,我那女儿确实十分秀美的,自小女红也学得精,能够识文断字,我也希望她能够找一个如意郎君,往后日子过得平顺幸福。
只是这几年里,这玉邕县里有多少容貌姣好的女子,但凡被吴大人看上,那几乎就……唉!我看得多了,心中害怕,生怕自己女儿也沦落到那样的境地,到时候我这个无能的爹爹也救不了她,那可该怎么是好!
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把她给关在家里,这一关就是两三年,也是苦了这孩子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对主簿的这个苦衷还是颇为理解的,对于主簿的女儿方才忍不住跑到客堂后面去偷看自己和袁牧的行为也没有特别介意,作为一个差不多十八岁的女子,的确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难免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些那方面的心思。
心中对于找个如意郎君这件事生出了些许的绮念之后,恐怕被关在家中这么一方狭小天地,就更加让人感到折磨了。
“不过主簿的这个顾虑,现在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慕流云说。
主簿长叹一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别说是依照被蛇咬,就是看过那满地乱窜的毒蛇,也会心有余悸上一阵子。
我也不瞒着二位大人,现在我们这些衙门里的人也是有苦说不出,除了相熟的亲友之外,外头的百姓总觉得我们与吴大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所以看我们也是恨得要命。
这种情形下,我也只能继续应卯,不敢有什么别的举动。州府公文已经交代了,县衙之事由县丞先来主理,带到上头委派了新县令过来赴任,到时候再做交接。
所以我也打算等到新县令上任之后,便辞去主簿之职,带着一家老小投奔族亲,离开玉邕县,以后别的做不了,哪怕只能在乡间做个教书先生,也比在这里强得多!”
“那为何不干脆现在就走?”慕流云问道。
“此时举家迁走,实属不妥之举,虽然都说什么清者自清,但是瓜田李下之事,还是要谨慎才行。”主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对了,我们此前倒是去过一趟吴大人家,听闻吴大人家中掌管家事的人,是后院里的二夫人?”慕流云见主簿这么说,就没有在他的去留问题上再多打听,而是话锋一转,忽然同他聊起了吴荣志内宅里面的逸闻来,“没想到这吴大人竟然这般不拘小节,将家中事务都交由一个妾室来打理!”
主簿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似乎这件事在玉邕县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谈论起来也没有什么值得避讳的:“为何吴大人要把后宅交给二太太来管,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胡乱听说过一点传闻。
不过吴大人的二夫人在我们玉邕县倒是挺出名,她是他们家大夫人的娘家表妹。
她也不是什么妾室,是吴大人明媒正娶抬进门的平妻。”
慕流云算了算吴荣志在玉邕县上任的年头:“吴荣志当年娶亲那会儿,可还没当上县令呢吧?他原本家境特别殷实么?还能同时娶一房平妻,这也算是稀奇了!”
虽然说平妻这不算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但是允许有,和真的有,这可是完全不认同的两回事儿,毕竟穷苦人家娶不起,富贵人家的正妻又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吴大人家境倒是一直都挺殷实的,不过二夫人可不是跟大夫人一道抬进门的,中间隔着好几年。”主簿说,“听说当年他家大夫人的容貌在玉邕县也是小有名气的,吴大人向来喜欢美娇娘,便差人说亲,也没费多大劲儿就谈妥了婚事。
本来顺风顺水地成了亲,结果第三天回门儿的时候就出事了,吴大人跟着夫人一起到岳家去,在岳家刚好就撞见了在那边做客的二夫人,当时二夫人还是大夫人娘家的表小姐,据说生的貌美如花,和大夫人站在一起,大夫人立刻就黯然失色了。
吴大人对二夫人也是见了一次就忘不掉,非要娶进门做平妻,但是大夫人和娘家都不愿意,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但是大夫人娘家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商贾,小门小户的,没有吴大人家里那么财力雄厚,最后还是不敢惹他,不做声了。
二夫人那会儿听说是死活都不肯嫁给吴大人的,吴大人便告诉她,只要活着就得嫁,就算死了都得埋到吴家的祖坟里去等着。
二夫人家里那几年也没少想方设法给她说亲,希望能够赶紧把她嫁出去,断了吴大人的念想,结果没曾想,吴大人每一次都先下手为强,二夫人娘家跟谁家说亲,吴大人就派人去谁家叫骂捣乱,几番折腾下来,已经没有人敢给二夫人说亲了。
吴大人就这么硬生生把二夫人从十几岁如花似玉的年纪,给拖到了二十一二岁,眼见着玉邕县周围,甚至晏州地界都没有了什么行情,最后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仔细只好点了头,嫁给了吴荣志,但是条件就是,如果大夫人不肯管家,那她就负责管。”
“如此看来,吴大夫人应该是同自己这位表妹感情笃深,所以才不争不抢的让给她了?”
“那就不知道了,我也就只是听说因为吴大人院中的女子实在是太多,有许多连名分都没有混上一星半点的都不在少数,所以大夫人深感厌恶,将自己关起来吃斋念佛,不问家中之事,所以便由二夫人执掌后院里的一切事务了。”
第一九六章 碍事
“看来这二夫人还是有些手段的嘛,吴大人这样的人家,家事想要管起来,恐怕也不会太容易。”慕流云听了之后觉得有些吃惊,为了娶人做平妻,不惜多年一直不停滋扰对方,这种做法着实令人不齿,而二夫人在被滋扰多年之后的选择也很令人惊奇。
“有没有手段的,这便不是我能清楚的事了。”主簿讪笑,“不过这位二夫人管着家事,倒也不需要什么不得了的手段,她并不怎么干涉吴大人,他在外面想要怎样都没关系,她就只管家中后宅的事情,其他一律都不过问。
所以吴大人倒也乐得自在,只要不管他在外面的事情,家里的事都听二夫人的。”
慕流云听了点点头,心里面盘算着,这样一来,对于吴荣志的死,这位二夫人恐怕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了,毕竟作为平妻,她与大夫人在家中的地位并无什么明显区别,但是作为平日里家中一切事物的实际管理者,对于家中的钱款财务等等这些,那她可是门儿清啊!
“对了,主簿也是土生土长的玉邕县人吧?”慕流云敛起别的念头,开口又问起别的。
主簿点点头:“我祖父当年携妻儿迁居此处,之后我们家便一直定居于此。”
“那主簿可否极其大约二十年前,玉邕县周围是否曾经有过山匪为患的时候?”
“山匪?”主簿愣了一下,想了想,摇摇头,“山匪早年倒是闹过一阵子,但是不大成气候,早年官府围剿了那么几回,之后就都散了,之后倒是就没有怎么听说过有山匪出来活动。”
“那为何我听说过去玉邕县周围山匪甚多,经常在附近打劫路过的商人、旅客,抢劫货物货款,甚至杀人越货也屡见不鲜呢?”
“那大人一定是记错了,别说是玉邕县了,就是整个晏州,都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山匪为患的。”主簿笑着摆摆手,“我们晏州地界没有什么巍峨的高山,山上的林子也不够密,山匪若是想要藏身在林子里面,怕是也藏不了几个人。
还有晏州地界最出名的便是各种染料和一些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染料这种东西只有从事织染行业的人才有用处,别人拿去就和石头无异,劫走无用,并且染料价格并不昂贵,往来客商也不会随身带着那么大量的金银,不值得冒杀人越货的风险呐!
若说别的什么,我们玉邕县这附近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山匪为患却真的没有过。”
慕流云点点头,确定这主簿说得应该是实话,毕竟之前她跟着袁牧也翻了不少县衙里面的卷宗,最近这几年来玉邕县县衙处理过的案子虽然说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但是那些被处理得非常糊弄了事的案子里面,的确没有什么关于山匪的记录。
根据慕流云的经验,从玉邕县衙的那些卷宗来看,这位暴毙的吴大人就只是在处理案件的时候既无能又胡来,但是却也找不出什么刻意隐瞒的痕迹。
那么这么来看,万茂槐关于山匪又是劫财又是杀人,甚至还掳走了一个小厮的这个说法,的确是荒诞的不得了,若不是成了气候,也很难有那种掳人上山的胆子。
和主簿聊得差不多,也就没有必要在他家中叨扰太久,慕流云和袁牧出了主簿家,步行回客栈去。
在主簿家里头耽误了这么一阵子之后,外面街巷也都变得更加安静了,两个人走早如此静谧的街头上,除了自己发出的脚步声之外,别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说来也怪,如果是在特别嘈杂的市集或者酒家,慕流云反而更放心压低声音与袁牧商量一些事情,现在这般安静,她反而不敢开口了,总觉得若是黑暗之中有人静静的潜伏在那里的话,在这样的安静之下,不管多么低的声音,遇到耳力好的也照样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袁牧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一路上就一言不发的走在慕流云身旁,一直到了客栈,才将慕流云叫到自己的房间。
“吴荣志暴毙一事,你是怎么想的?”袁牧撩袍子在桌边坐下,开口问慕流云。
慕流云这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件事,现在被他问到,当然是毫不犹豫就开了口:“我原本其实是想,如果这件事晏州府能够处理得当,那咱们就照旧往下一站松州去!
可是现在看来,如果大人不反对,那我们恐怕要在晏州,要在玉邕县多呆上几日了。
这吴荣志虽然恶贯满盈,在玉邕县任父母官以来,就没做过半点好事,但是他的死实在是太蹊跷了,蹊跷到如果不是恰好被咱们撞见,如果哦提刑司不过问,那恐怕真相就要被一直掩埋下去,以后想要挖都未必能够挖得到了!
一个能够在玉邕县中作威作福那么久,欺男霸女,几乎垄断了县里商业,就好像土皇帝一般的人,如果说吴荣志在玉邕县内没有势力,在晏州地界里无人庇护,那我是断然也无法相信的。
按说吴荣志在玉邕县内积下了累累民怨,若说是有人实在忍无可忍,决定为民除害,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依照着他平日里的势力,真的是这样,我不相信晏州府会派一个仵作来随随便便就敷衍了事,一定会彻查下去的。
可是就这样一个下有势力,上有庇护的人,前一天还好好的,或者说,白日里还好好的,到了夜里面却突然暴毙,暴毙之后从上到下,无人声响,甚至非常敷衍的草草结案,急着催促家人下葬掩埋,若说这里面没有点什么别的,绝对说不过去!”
袁牧点点头:“你觉得吴荣志是因为什么才遭此横祸的?”
“依我的拙见么……”慕流云摸了摸下巴,“我觉得这厮应该是在这里作威作福太久,有点找不着北,做了什么越界过格的事情,碍着别人的事,成了一颗弃子了。”
第一九七章 弃子
说到这里,慕流云就没有再往下说,她隐隐觉得吴荣志的死牵扯很深,不是她一个一直混迹于太平县,都没有出过江州地界的小小从八品司理能够接触过的,就算现在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从六品推官,不也还没来得及在提刑司好好见见世面就跑出来了,没想到一下子就让她开了个大眼,这里面的事情她稍微往深处想一想,都觉得有些暗暗心惊。
所以她点到为止,看着袁牧,等着看看他对自己的这话有什么样的反应。
袁牧听了她的话之后,笑了,似乎对慕流云的这个意识感到非常满意:“你说得没错,吴荣志应该的的确确是挡了别人的路了。
我看过晏州送上去的公文卷宗,关于玉邕县的部分,可以说是被遮掩得非常仔细,若不是亲自来走一趟,根本无法瞧出丝毫的纰漏,如果不是一般的关系,断不会有人花了那么多的心力去提一个小小县令做这种出力还要担风险的事。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位置上需要吴荣志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昏庸县令,需要他那样一个一心只想敛财,并不想做出任何政绩的傀儡。”
“可是吴荣志在屁股在那个不祥的位置上坐稳了之后,似乎也并不是很像一个傀儡的模样啊!”慕流云是真心没有见过这么霸道的傀儡,“光是强抢民女之类的倒也就罢了,可咱们也瞧见了,这玉邕县里除了个别店铺与吴荣志无关,其他基本上看得过眼的都在他的名下!
还不止是商铺,他还利用些装神弄鬼的手段,控制了县里面大部分食材的流向!
哦对,要是说起来的话,就连他那些装神弄鬼的手段也很蹊跷!我做司理参军到现在,经手过的案子也不算少,不管是迷药还是毒药,也都遇到过许多,可是到了这玉邕县却好像开了眼一样,什么青色的迷烟,什么让人七窍流血又验不出什么异常的无名毒物,过去都是不曾听说过的!
这么说吧,玉邕县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模样,与吴荣志那种一家独大的做法有着直接关系!他把所有能够捞的钱都抠出来塞进自己的腰包。
整个玉邕县别说是普通百姓了,看看食天下里面点一两碟吃食都不舍得碰一筷子的人就知道,就连原本家底殷实的其他富户也举步维艰,身上的油膏被刮得快要不剩什么了!”
“所以他的错就在于并没有做一个好的傀儡,他后续的所作所为,很显然已经并不是幕后之人所想要看到的局面,你想一想看,一个县城若是鱼龙混杂,混乱不堪,想要浑水摸鱼做点什么,那就是既不显山也不露水,可是若是一座县城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寻常百姓都不大愿意到街头来活动了,这种时候不管谁跳出来做什么,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袁牧说。
慕流云听他这么一说,也更加笃定了自己的那种感觉:“所以本来是有人想要让吴荣志做一条泥鳅,把水底下的泥巴都给搅起来,方便浑水摸鱼,没想到他却把小鱼都给吃了个干净,水里差一点什么也剩不下!”
“所以他才成立了一枚弃子,”袁牧眉头微微隆着,这件事也让他心里面有些发沉,“只不过,我不认为这一枚弃子是被算计好除掉的,从晏州府的态度来看,除掉吴荣志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这么仓促,这么惹人怀疑,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所以是有人抢先做了幕后之人计划之中,但是还没有付诸于行动的事,所以晏州府便顺水推舟的对吴荣志的死敷衍了事了!如果不是咱们凑巧在这里,以玉邕县百姓对吴荣志的恨之入骨,恐怕是不会有人想要追查这里面是否有什么猫腻的!”慕流云不禁感叹,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早来几日,或者晚到几天,便都发现不了这些端倪了。
可是此事现在看来,已经明显牵扯到了晏州府,这背后的事情就注定不会单纯了。
“大人,那咱们这事……要查到什么程度?”慕流云虽然之前没有经历过这种牵连甚广的案子,却也是有基本常识的,有些时候想要钓大鱼就得懂得放长线。
袁牧没有马上回答慕流云,这个问题他也需要好好想一想,过来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们低调行事,就查清楚吴荣志的死因,和对他痛下杀手的凶徒是谁就好,其他的不急于一时。
如你所说,此地诡异之处不止吴荣志暴毙这一桩,可能牵扯甚广,需要从长计议,若追得太急,被人丢卒保车,后续咱们便没有头绪了。”
慕流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连忙表示赞同,顺便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袁牧微微一愣,这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便从桌边站起身来,慕流云见状连忙跟着起身,却被他伸手示意了一下给制止住了。
“今晚你住在这间房里,我到你那间去住。”袁牧对慕流云说,“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不知道是出于巧合,单纯图财,还是另外有什么别的意图,还是小心为妙。”
慕流云点点头,人家提刑大人都这样安排了,自己还有什么好假惺惺客气的,矫情兮兮的也太没必要了,倒不如大大方方接受安排,领人家的情就好了。
“夜间若有什么不妥,大声呼叫便是,我在隔壁听得见。”袁牧看了一眼那门板,“这门也耽误不了多久,你不用悄无声息的怕惊动对方。”
说着,他伸手将自己腰间的那柄通体乌黑的佩剑解了下来,放在桌上。
“大人,您这是……?”他的这个举动倒是把慕流云给弄蒙了。
“今晚你将我这把乌蛇剑放在枕边,此剑锋利无比,可吹毛断发,如果真的有个万一,在呼救的时候,你起码也可以自己先抵挡一下。”袁牧把剑朝慕流云那边推过去,态度是十分干脆的,没有打算给慕流云留拒绝的余地。
第一九八章 大乌龙
“大人,那您呢?”慕流云知道这把剑袁牧从不离身,现在玉邕县里的情况也不大分明,几个人里面袁牧才是最位高权重的那一个,本应重点保护他来着。
“无妨,”袁牧对她笑了笑,“我功夫如何,你不是亲眼见过么。便是不带刀剑,寻常宵小之徒,十个八个未必能近得了我身。”
慕流云怔怔地点了点头,他便大步流星出了房间,到隔壁原本慕流云的那一间去歇息了。
袁牧走后,慕流云赶忙将房间的门从里面关好,等了一会儿,见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估么着袁牧也不会突然去而复返了,这才赶忙给自己身上的裹布稍微松了松,就算经历了前一晚上的事情,她更加不敢像在家中那样彻底的放松来休息,至少也不能一直那样绷着。
那种滋味,谁试谁知道!真的是要吃不消的!
稍微让自己舒服了一点之后,慕流云拿着那把剑来到床边坐下,轻轻把剑抽出来,拿在手中近距离地仔细端详着。
这把剑果然和家里面的分毫不差,从剑锋到剑面,从剑颚到剑眼,无一处例外,就连拿在手中的那个分量和手感也是一模一样。
方才原句叫它什么?乌蛇剑?慕流云把剑重新插回剑鞘中,拿在手里,看着那细长乌黑的剑鞘,觉得乌蛇剑这个名字还真的是符合这剑的模样,听起来也挺威风似的。
也不知道这把乌蛇剑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袁牧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还有家中的那枚玉佩,那个倒是不曾在袁牧身上看到过,也不晓得他会不会认出是代表着什么……
慕流云摩挲着剑鞘上面鳞片状的纹路,心里默默的想着,自打看到袁牧随身的这把剑之后,她就彻底不相信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父亲会是个寻常茶商了。
茶商妥妥是个用来做演示的身份,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从玉邕县这个小小的地方,窥一斑而见全豹,朝廷上下这一潭水也并不怎么清澈,里面到底牵扯到了多少帮派,谁又是谁的党羽,慕流云是一点都不晓得。
只不过自己老爹有乌蛇剑,袁牧也有,不管事实真相到底如何,至少……他们应该是同一个阵营当中的吧?这乌蛇剑说不定就是某一种象征?
袁牧可是忠勇郡王府的世子,他父亲袁怀那个忠勇郡王的封号也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他们一家不论是对先帝还是当今圣上,忠心程度似乎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那自己老爹也有一把乌蛇剑,是不是不管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过去是为什么人做什么差事的,至少可以从这一点认定,那就是——老爹他是个忠的?
慕流云这么一想,心里面不由松了一口气。
袁牧可是自己现在抱住了的大腿,以后想要乘凉的大树,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亲爹去向找出来的依仗!若是折腾了一大圈,最后发现自己老爹是袁牧的对家或者仇家,又或者查了一圈,发现自己老爹是个奸佞之徒,那这不就尴尬了么!!!
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慕流云也踏实了许多。
睡前慕流云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门窗,确定都已经关得严严实实,这才躺下,那柄乌蛇剑就放在她的枕边,一伸手就能够摸得到的地方,虽然说以她的力道,手里就算有这样一柄利剑也保不齐会不会到头来给敌手送武器,但是依旧让她心里感到有一种安稳。
就这样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慕流云就起来,把自己的衣装整理好,提着那把剑就准备出门去找袁牧,她知道袁牧一贯起得早,所以想把剑还给他。
打开门刚跨出去,她一眼看到有一个人影靠坐在自己原本那个房间的门口,原本似乎是在打瞌睡的,听见慕流云开门声音就立刻惊醒,然后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亏得慕流云没有正经练过武功,手里抓着那柄乌蛇剑也只是向后快速退开几步,换做是有功夫的,八成这会儿连剑都已经拔出来了。
下一瞬,她才看清楚原来那个靠坐在自己原本房间门口打瞌睡的人,竟然是袁甲!
这就稀奇了,自己冷不防看都一个人影蜷在那里,所以吓了一跳,这家伙五大三粗还一身好武艺,他怕个什么劲啊,一蹦三尺高是几个意思?
“慕……慕推官!”袁甲瞪着眼珠子,看着慕流云就好像见了鬼一样,用手指头指着她,嘴唇都有些发颤了似的,“你、你、你怎么从我家爷的房间里面出来了???”
“啊?哦,昨天晚上袁大人说觉得我在那屋遇到夜袭,不大把握,所以提出来和我交换房间,我住在他原来这屋,他到我原来那屋去住的。”慕流云回答道,“你要找他啊?诶?不对啊!你方才蹲的好像是我那屋门口吧?”
袁甲听了她的话,原本差一点从眼框里面瞪飞出来的眼珠子总算是保住了,偷偷松了一口气,对慕流云摆摆手:“我不找我家爷!昨个儿我半夜里头回来的,也不知道你们两个换了房间住,想着怕夜里万一再有什么岔子,从我那屋听到动静跑过来也浪费功夫,索性就坐门口倚着门睡了一会儿,这样有什么动机我马上就能醒过来!
我哪能想到你们两个昨天竟然一声不响的把房间给换了!合着我等于是在我家爷屋门口守了半宿!这可真是闹了一个大笑话!”
说完之后,他又有些怪异地看了看慕流云,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那一柄乌蛇剑身上:“为什么爷的剑会在慕推官这里?”
慕流云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剑:“昨天晚上大人怕歹人又来骚扰,我又没有什么功夫底子,所以把剑留给我防身的呀,这……是有何不妥么?”
袁甲抓了抓脑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一时之间憋在那里。
第一九九章 血印
觉得方才袁甲一脸惊恐的样子看着就很奇怪了,就算没想到她和袁牧换了房间,就在自己主子门前守了半宿又怎么了?至于那么慌乱么?
现在又看他瞧着自己手里面的剑那一脸如厕不畅的模样,慕流云觉得有些摸不到头脑。
两个人说话间,袁甲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袁牧站在门口看了看袁甲,又看了看另外一旁毫发无损的慕流云,表情微微一松:“一大早不要在外面喧哗,你们两个都进来吧。”
袁甲赶忙闪开门口,让慕流云先过去,然后自己也紧跟着进了房间,关好门。
慕流云把乌蛇剑恭恭敬敬地放在屋里的小桌上:“大人,多谢您把剑借我一晚,昨天晚上我睡得特别踏实,不过昨夜无事,估么着那歹人之前也就是临时起意图财来的,发现咱们这里有高手,不好对付,以后也就不会轻易再来捣乱了。”
袁牧点点头,看了一眼那把乌蛇剑,又看看袁甲:“昨夜有何收获?”
袁甲连忙正色答道:“昨夜我沿着之前追那黑影跑过的路线又找了一遍,说来也怪,这一路上我连自己前一晚留下的脚印都找到了,却没有看到那个黑影的足迹,一点鞋印都没有找到!倒是找到了前一天夜里快要跟丢了的那一段路程的时候,被我在一个墙头上找到了一抹干掉的血印子,很是古怪。”
“哦?如何古怪?”
“那血印子乍看起来说是脚印又不太像,说是手印好像也不太对。”袁甲回答。
慕流云听着他这么说,赶忙从袖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册子,还有一个小布袋,她从小口袋里倒出一根小小的炭条,和小册子一起朝袁甲递了过去。
“推官你这是做啥?”袁甲看着那炭条和小册子,没敢接,他别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能上手,打起拳来也是虎虎生风,但是认识的字堆起来估计也没有一斗,写起来更是张牙舞爪,现在一看到慕流云好像是让自己写什么,就觉得头皮发麻。
“当然是把那血印子是个什么形状帮我画出来,让我和袁大人也看看清楚呀!”慕流云示意他把炭条接过去,“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画图是个什么模样,又不是逼着你去做画师!只要能够看得出来个大概模样就行了!”
袁甲这才伸手接过那炭条和册子,抓耳挠腮了一番才俯下身画了起来。
看他捏着炭条的姿势就好像上面长满了刺似的,闷头在小册子上左一笔右一笔的描画,慕流云在一旁憋笑憋到内伤。
过了一会儿,袁甲总算是画好了,把小册子和炭条还回来,慕流云接过来那么一看,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极力想要克制一点,免得太伤袁甲的自尊心,可是忍不住,只好猫着腰,低下头,肩膀一抖一抖的,不让袁甲看到自己的表情。
虽然慕流云自己的画技也不怎么样,但是好歹还能看出个囫囵个儿的轮廓来,袁甲刚才费了那么大的功夫,一脸认真,结果画出来那东西,横看像树枝,竖看像鸡脚!
袁牧见慕流云笑成这样,伸手把那个小册子拿过去看了看,皱了一下眉头,没忍住,也笑了出来,不过他比慕流云克制一些,就只是用小册子微微掩住口鼻,轻笑了两声。
“爷……怎么连您也笑我啊!”袁甲一脸委屈,“我就说我不回话,推官他非要我画!”
“不是不是!袁大哥你可别误会!”慕流云看他不好意思了,连忙把笑压回去,一本正经地冲他摆摆手,“我是觉得你这血印子的形状画的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啊!”
袁甲面无表情看着慕流云:“慕推官,我袁甲确实不算机灵,有的时候还有点莽撞,但是我不傻……”
慕流云干笑:“反正咱们谁都不是吃画师这碗饭的,不打紧!不打紧!普通人画成这样就算是可以了!真的!不信你问袁大人!袁大人,您说是不是?”
袁牧听她把话抛给了自己,便跟着点了点头:“嗯。”
袁甲有些无语地看了看慕流云,又看看袁牧,他总不好意思怪自己主子方才发笑,木着脸说道:“反正就是那么一个大概意思,凑合能看明白就成了!
那血印子掌部又瘦又小,窄得很,就好像是赤足之人留下的不完全的足印一样,可是手指头却又长得离谱,我是未曾见过谁的手或者脚长成那样的。”
“这个血印子倒是也算证实了咱们之前的猜测了!”慕流云看着小册子上面七扭八歪的画,听着袁甲的补充描述,心里面有了一个大概,“大人,这不正好说明,前天夜里袁大哥一路追出去的’宵小’并不是什么轻功了得的人,而是一只被训练得非常好的猿猴?
袁大哥是人,穿着靴履追赶,自然是没有什么,但是猿猴确实实实在在的在攀爬跳跃过程中逃跑,我估么着这猿猴过去也不曾遇到过什么人能够追着它跑那么远的路,因为跑得太远,跑得太厉害,所以把爪子上的那层皮都给磨破了,这才留下血印子。”
袁牧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看来这玉邕县还真是卧虎藏龙。”
“爷,慕推官,所以说,合着我前个儿夜里头追了半宿,追得根本不是什么练家子,而是一个畜生?关键是到最后居然还没追上?!”袁甲之前没有听到慕流云和袁牧关于猿猴的猜测,这会儿听了这话之后,惊讶地差一点合不拢嘴,同时又觉得好气又好笑。
“袁大哥此言差矣!猿猴虽然说是畜生,但是跑起来可比一般的人都要更敏捷得多!平常人看到猿猴跑掉,估计不出几丈远就连那猿猴的影子都找不见,你能追上那么久,就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了!”慕流云开口安慰他。
袁甲咧了咧嘴,正要向她的夸奖道谢,门外传来了袁乙的声音:“爷,我回来了!”
第二百章 庙内文章
慕流云一愣,她以为袁乙早就已经回来了,还以为他在房中休息,或者下去张罗早上的吃食,没想到竟然是在外头忙了一整夜,才回来!
袁牧对此倒是没有多惊讶,袁乙又不是第一次被他派出去办差,这会儿才回来也是意料之中。他看了一眼袁甲,袁甲便立刻过去帮袁乙把门打开。
袁乙看起来应该是一夜没睡,眼睛里面满是红血丝,脸颊上也冒出了许多的胡茬儿。
慕流云一边在心里感叹袁乙可真的是太辛苦了,一边又下意识偷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说亏得自己现在也算是和袁牧一条船上的人了,之前的伪装还真是多少有点欠考虑!
细节啊!细节果然是成败的关键!
“查到了什么?”袁牧倒了一杯水,示意袁乙先喝了水再说,袁乙这一宿在外面没吃没喝的,这会儿嘴唇都已经干裂了,说话声音也带着几分干哑。
袁乙接过杯子,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抹抹嘴,开口说道:“爷,昨夜我找到了那个和尚庙,就在一出县城不过二三里开外,从外面看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普普通通的一座小庙,瞧着倒还不如太平县外头的那个静水庵来的气派。
但是昨天夜里,我在附近林子里找了一棵最高的树,蹲在上头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庙不简单,里面应该是另有玄机,因为那个庙的后院里头,居然还套了另外一个院子!
从后院到套院儿,中间还有一道门,门外还有两个和尚看守着。”
“哦?”慕流云听了之后觉着有些稀奇,“难不成这和尚庙里藏了什么宝贝?”
“宝贝倒是未必。”袁乙笑着摇摇头,“若是藏了宝贝,有人看守倒是不奇怪,但是里头应该是安安静静才对,可是那个套院儿到了晚上确实灯火通明,在门口看守的那两个和尚,体格儿都比我大哥还要更高大一些,光头大胡子,一脸凶相,不过不太机灵。”
“此话怎讲?”
“我后来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就冒险往前又挪了挪,到后来干脆就直接跳到套院侧面院墙外的一棵大树上头,若对方是练家子,那会儿估计早就会发现有人在外面窥探他们,继而有所防备,但是那两个大和尚却谁也没有发现我。
那套院里面似乎是热闹得很,到了深夜里隐隐还能听见人声,后院却是一片死寂,乌漆嘛黑,没有半点光亮。
到了后半夜里头,套院儿里头才渐渐没了人声,灭了灯火,再后来还有人摸着黑出来解手,走起路来两脚不稳,踉踉跄跄。
待到第二天早上,套院儿里头安安静静,没有什么动静,后院里面的和尚倒是都起来了,我怕离得太近会被发现,就换了一个地方,不过远远倒是能瞧见一大早到山门外那几个扫洒的和尚,瞧着可和套院儿门口夜里头看门儿的不大一样。
出来干活儿的和尚都穿得破衣烂衫,那僧衣上面大不定叠着小补丁,人也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一个个愁眉苦脸,半点都没有出家人那种超然世外的淡定。
之前那套院儿门口看门的两个大和尚身上穿的衣服可没见这么破烂。
我观望了一会儿,看这些和尚也不像是什么习武之人,就又是这凑近了一点,看到那里头有两个小和尚,估么着也就十四五岁,脸上和脖子上都有些淤青,撩起袖子来干活儿的时候,胳膊上有几道血痕,看起来像是鞭子抽的,颜色也还新鲜,应该刚落下没几日。”
慕流云听着袁乙讲述前一天夜里面到今日天明的所见,眉头几乎快要拧成一个疙瘩。
原本她是一心想要去那庙里找那个替州府作证的住持,好好审问一番,为何一个应该不打诳语的出家人,却要在不在场的情况下,帮晏州府做这样的伪证,但是听完了袁乙的讲述之后,她的这个念头就被打消掉了。
别说这个住持不能揪出来审问一番,就连那个庙门,他们都不能轻易跨进去。
“你有何想法?”袁牧见慕流云拧着眉头在那里犯琢磨,便开口问她。
“嗯?”慕流云被他的询问唤回心神,微微一愣,随即叹了一口气,“我本打算去会一会那个作伪证的和尚,但是现在觉得这个庙问题还挺大,这和尚是万万审问不得。
一个正常的和尚庙,夜里哪有通宵达旦吵吵嚷嚷、闹闹哄哄的!袁二哥还分明看到套院儿里头的和尚衣着要比住在后院里面的好上许多,人高马大,一脸凶相,外面的却面黄肌瘦一身伤,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庙,还是在距离玉邕县城这么近的地方,搞成这幅样子,若说没有人庇护,我是不信的,若是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冒冒失失跑去找那边的主持出来审问,即便能够证明那和尚做了伪证,他也痛快的就认下了,反而更加糟糕。”
袁甲被她说得云里雾里,愈发摸不清头脑:“那秃贼若是认了自己作伪证之事,那不就好了么?为何推官却说反而更加糟糕?”
“若是他做过的坏事只此一件,那能够痛痛快快认账认罚,那倒是也算不错,可是若是他身后还藏着更多的脏事儿呢?搞不好作伪证是最轻的一桩!
到时候他来个丢卒保车,痛痛快快把作伪证的事情一认,自己该怎么挨罚怎么挨罚,甚至还可以把过错推给州府衙门,说是迫于压力,或者受人威胁、受人蒙蔽之类,到时候咱们也未必能把他治多大的罪。
另一边那庙里头把该藏的藏起来,该毁的毁了,咱们再想要弄清楚里头到底窝藏了些什么秘密,恐怕也很难挖得清楚了!”
“那要是这么说,小乙昨天夜里不就白忙活了?”袁甲一听觉得说得有道理,确也有些着急,他到不觉得弟弟出去熬一宿有什么好心疼的,只是想到坏人就在跟前却不能动对方,就忍不住有点火大。
“这倒不见得,只要是人,就得吃喝拉撒,而吃喝拉撒这些最能留下痕迹和证据了!”慕流云道。
第二零一章 敲山震虎
袁牧点点头,看了一眼慕流云,然后对袁甲和袁乙说:“呆会儿我们到那庙里去走一遭,袁乙奔波一夜,也很疲惫,就不要跟着去了,留在客栈里休息。”
“爷,那庙是在一座小山的山阴一侧,过去的话,骑马能够通行,但是马车恐怕不行。”袁乙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慕流云。
慕流云讪笑,这几个人里面就只有她一个不会骑马的,以前觉得反正只要她不觉得丢脸,到哪里去都坐马车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破庙居然马车上不去!
袁牧示意袁乙回房休息,吩咐袁甲道:“去找几匹马来。”
袁甲意会,虽然说他们几个的马就在客栈后院的马厩里面拴着呢,但是却不能骑着去那座庙探路,毕竟别说袁牧的那匹马了,就连他和袁乙的座驾也是精挑细选的军马。
他们的马不光血统纯正,膘肥体壮,单单就看那通体油光锃亮的毛色也知道这是精心饲养,甚至可以说是伺候出来的好马,这可不是单纯有钱就一定能够买得到的。
那么明眼人不就都看得出来,骑这种马的人必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百姓?
若是早早就被那庙里面的和尚看出端倪,那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只不过这一层道理,以前袁甲经历过,所以一下子就悟得出来,另一件事就不然了。
“爷,弄几匹马?”他有些为难地问袁牧。
袁牧看了看他:“你这是年纪越大反倒越有出息,数数儿也不会了?”
“不是啊爷,慕推官他不是不会骑马么!”袁甲一脸委屈地朝慕流云看了一眼。
“这客栈后院可是有一块空地?”袁牧问,之前入住的时候他曾经留意过。
袁甲点点头:“有,这个客栈的后院儿不小,而且也没有堆放什么东西,还挺宽敞。”
“那就给慕推官也找一匹马过来吧。”袁牧对袁甲说完,扭头见慕流云一脸惊讶,便又放缓了语气,对她说,“不用怕,骑马并不难,我可以教你,之前你不也说过想要学的么?”
“啊?我……?有么?”慕流云讪笑,有些心虚,怎么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有过想要学骑马的念头,甚至还说给袁牧知道过。
“有,我们在东谷县郊外验看过那具无头女尸之后,乘坐慕家的马车返回太平县的途中,你曾说过,若是能够学会骑马就好了。”袁牧回答得特别干脆。
慕流云一愣,回想一下,袁牧说得没错,发现好像还真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可是那个时候她希望自己会骑马,是因为觉得跟袁牧这个朝廷大员一起挤在自家的小马车里胆战心惊,又心虚气短,并不是真的因为向往骑马啊!
当然了,这话她也不敢说,更不会傻乎乎地说出口,毕竟她对着袁牧犹如老鼠见猫一样的日子也已经过去了,现在这就是自己的靠山,那能还那么战战兢兢保持距离呢!
所以,他觉得自己是真想学骑马,就当自己想学吧,反正真能学得会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袁甲一听这话,爽快的应了一声,出去找马了。
袁乙被袁牧打发回房间去休息一下,毕竟在外面蹲守了一整晚,不休整一下也不行。
两个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袁牧和慕流云,慕流云提出来要去张罗点早上的吃食,袁牧示意她不必忙着弄这些,原本他早上吃的也不多。
“大人,吴荣志的事情,我们查是不查?”慕流云趁着此刻没有外人在,开口小心询问。
“为何这么问?”袁牧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过来。
“因为此时到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必然是牵扯甚广的,我没有经历过这么复杂的情况,所以有些不知所措。”慕流云老老实实回答,“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上面有人想要让吴荣志死得无声无息,若是我们查下去,他真正的死因一定会浮出水面。
弄清楚了他是怎么死的,就等于把背后的牵连给扯了出来,我不知道大人的意图是什么,所以怕莽撞行事会坏了大计,觉得还是和大人从长计议比较好。”
“这个事情昨天夜里我也考虑过。”袁牧知道慕流云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从这件事的牵连来看,恐怕要比我原本推测的还要更加复杂,想要一直按兵不动,最后直接来个一网打净恐怕也很难实现。
这幕后的授意者到底是谁,现在我们一点也摸不到头脑,一味按兵不动恐怕也不利于后续的判断,所以虽然打草惊蛇要不得,但是敲山震虎还是有些必要的。”
“也对,哪怕只是敲掉这千足虫的一只脚,能够让咱们看到对方到底什么来头也是好的。”慕流云一听他这么说,心里面就有底了,“那咱们先去那庙里看看,待到晚些时候,再到吴荣志府上去一趟。
吴荣志的尸体我是一定要验看验看的,只不过不能是这么大白天就兴师动众的去。”
袁牧见她已经有了主意,便笑了笑,点点头:“这些事都依你,你想怎么办就尽管去做。”
慕流云连连点头,腰杆儿都不由自主坐直起来了,心里头感觉那叫一个美滋滋。
怪不得人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原来有一个脑子清楚,又有势力,还能给自己撑腰的上官,是这么爽的一种体会!
以后什么为了不让上官显得太蠢钝,自己不得不装傻充愣假装不开窍啊,什么看得明白还不得不装糊涂啊,什么明明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为了怕惹上抢功的嫌疑还得故意推说无能啊……这些破烂事儿她可再也不用委委屈屈的去做了!
“都依你”!听听!听听!
难怪姑娘家喜欢听这种话,别说是有情人之间的甜言蜜语了,现在作为下属,听见自己的上官这样和和气气对自己讲出这句话,慕流云也觉得心里无比的熨帖!
第二零二章 怂人孬马
没过多久,袁甲就回来了,说是已经赁了几匹马回来,就拴在后院儿里头,顺路还买了写吃的,已经给江谨那屋送去了一份,也给袁乙留过了。
难得这个粗人还办了一件细致的事儿,慕流云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她和袁牧三口两口解决了早饭,下楼到后院里面去看看袁甲赁回来的马。
这客栈是吴荣志名下的买卖,这会儿吴荣志死了,原本客栈里的掌柜和小伙计也害怕被愤怒的百姓牵连,前一日就跑得不见踪影,估计这会儿吴荣志家里也腾不出那个精力派人过来重新接管客栈里面的事情,于是便这样空了下来。
好在原本客栈里也没有别的客人,慕流云他们也不介意自己张罗吃喝,这样一来也不错。
客栈的后院还挺宽敞的,马厩里面袁牧他们的马一大早袁甲就喂过了草料,一旁又栓了四匹马,就算是对马没有什么了解的慕流云也看得出来这四匹马比起袁牧他们的可差太远了。
这四匹马里面有三匹比较高大,还有一匹马个头明显要小不少,瞧着比旁边的三匹都要小了一号,和威风凛凛完全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这匹矮一点的,是给慕推官的。”袁甲就好像怕慕流云不明白似的,指了指那批矮马,“我瞧着上次让慕推官骑马,他连马都爬不上去,就想着可别让他犯难了!”
嗯,现在看这马站在其他三匹旁边的对比,上马确实不犯难了,就是面子也丢得光光的!
慕流云拿眼瞪袁甲,袁甲被她瞪得一脸无辜又茫然。
袁牧倒是没有说什么,示意慕流云跟自己到近前去:“走,你跟我过去,和你一会儿要骑的马熟悉熟悉。马是有灵性的,你若对它心存善念,它便能够感知得到。
这马不若我那匹那么训练有素,所以你得先接近它,让它熟悉你,认识你,然后再尝试着骑上去。”
慕流云点点头,跟着袁牧慢慢走到那匹个头矮一点的马跟前,还好,那匹马并不怎么怕人,袁牧拉着慕流云从它面前靠近过去,它也只是象征性的朝后面退了两步,之后就站了下来,没有再动过。
“现在你先过去摸摸它的皮毛,轻轻的拍一拍它,看看它的反应,也壮一壮你自己的胆。”袁牧见那马在慕流云面前还挺老实,便提示她再和马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爷,这马没问题,放心吧,我方才赁下来一路牵回来都老老实实的。”袁甲见袁牧和慕流云那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觉得着实有点没必要。
袁牧没有理会他,示意慕流云伸手,慕流云伸手摸了摸那马的皮毛,小马站在那里没有动,似乎并不排斥她的抚摸。
“一会儿上了马之后,要握好缰绳,但不要把缰绳拉得很紧,突然拉进缰绳马会受惊。骑上马之后,不要浑身紧绷,要放松一点,先让马慢慢走动走动,你要用心去感受马身子的上下起伏,身体也随着它的起伏摆动,这样就会不那么辛苦。”袁牧很有耐心地交代慕流云。
慕流云可是个惜命的人,对于这些听得特别认真,牢牢记住,等到袁牧示意她上马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踩了马镫爬上去,这马长得矮,果然比较容易就可以爬上去。
头一回在没有任何人辅助的情况下,独自一个人坐在马背上,自己手里攥着缰绳,慕流云起初一动也不敢动,她觉得自己第一次把尸体剖开了验看死因那会儿好像都没有这么紧张,浑身都很僵硬,手心里面直冒汗,生怕一不小心这马不高兴,就给她掀飞出去。
袁牧见她紧张,就站在马旁边和她说说话,提醒她该怎么做,慕流云按照袁牧叮嘱的那些注意事项,终于慢慢放松下来,尝试着小心翼翼地骑着马在后院里头慢慢走了几圈。
这小马还挺听话,慕流云一边尽量让自己放松,一边按照袁牧的指点,控制缰绳,让小马拐弯,尝试了几次之后,倒也不用袁牧一直跟在旁边,她自己也可以这样遛上几圈了。
“不错,你的悟性很好。”等慕流云尝试得差不多,怀着既新奇又兴奋的心情从马上跳下来,袁牧笑眯眯地称赞道,“假以时日,应该会是个骑马的好手。”
慕流云笑得见眉不见眼:“大人真是谬赞了,主要是大人您教得好!”
袁甲站在一旁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脑子有点什么问题,就这么一匹小矮马,骑着慢慢悠悠逛了两圈,有什么大不了的,还值得这么夸奖!
当初自己跟着爷在军营里任职那会儿,策马扬鞭将一个潜伏在他们营地周围的蛮族探子生擒回来,爷也不过就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哪有和颜悦色说过这么多夸奖的话!
一切准备就绪,慕流云上去把江谨也给叫了下来,江谨听说他们要去城外的庙里查探一番,倒也没有特别诧异,等听说慕流云也要一起骑马过去,还是吓了一跳。
慕流云信心满满地爬上马背,一行人从客栈出发,直奔城外袁乙去探看过的那座庙而去,一直到城门口这一段路慕流云还都是顺风顺水,心里满满的成就感,结果才刚刚出了城门就出了状况。
慕流云骑着那匹小马走得正好着呢,忽然打从路边跑出来了一只硕大的老鼠,那匹见到袁甲都不曾害怕过的小马,竟然被那只老鼠吓得发出一声嘶鸣,四个蹄子在地上乱踩乱跺了一番。
它被一只大老鼠吓成这样倒是也没什么,关键是这一番乱跳乱踩,把背上的慕流云给吓得不轻,要不是之前一直记得袁牧的叮嘱,两腿夹紧了马腹,搞不好这会儿身子一歪就要栽下来了。
袁牧原本也是走在离慕流云不远的地方,见马突然惊了,连忙勒住自己的马,翻身下来,帮从慕流云手里扯过缰绳,慢慢施力,总算让那匹被吓坏了的小马重新平静下来。
慕流云有点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人怂,怎么连骑的马也这么怂?!
第二零三章 浮沤钉
袁甲和江谨也都从马上跳了下来,想要上前帮忙,见小马被袁牧拉住了,这才站在原处,怕一股脑的涌上去会让那匹本来胆子就不大的小马再受惊吓。
等小马稍微平静下来,慕流云觉得自己幸亏是坐在马上,看不太出来,她这会儿两条腿好像被人抽掉了骨头一样,虚软无力,要是这功夫非得让她下马,她非得直接趴在地上不可。
“没事吧?”袁牧见慕流云脸色有些不大好,一边安抚那匹马,一边问她。
“惭愧!惭愧!又给大伙儿添麻烦了!”慕流云一边吓得心如擂鼓,还得故作淡定。
之前虽然骑过马,但是袁牧那匹马训练得相当温驯,性格也非常稳定,缰绳又是牵在袁牧的手里面,这回是她头一次自己一个人独自骑马就遇到这么一档子事儿,还以为自己方才会被马甩下来,踩个非死即伤呢!
袁牧安慰她:“不怪你,是这马选的不好。”
袁甲在一旁摸了摸鼻子,觉得有点委屈。这小白脸个子本来就不算高大,上次爷的马他都爬不上去,还得人帮忙托一下才行,所以他这回特意挑了一匹老实巴交的矮马,哪能想到这马也是稀了奇了,见到人都不惊不跳,怎么见着个老鼠倒吓成这样了!还真是世事难料!
对此,他也只有认账的份儿,谁让他之前欠了小白脸儿那么大的人情呢!
已经出了城,让慕流云自己回去很显然不现实,这光天化日也不可能两人共骑一匹马,那样着实有些不大好看,袁牧想了想,只能是把两匹马的缰绳系在一起,翻身上马,稍微放慢一点行进速度,四个人继续赶路。
按照袁乙事先给他们介绍过的路线,四个人很快就来到了那座小庙,原本以为这个庙里面有那么受吴荣志看重的慧能大师,那位慧能大师之前又在玉邕县内铁口直断,这庙里面的香火应该比较旺盛,结果来到跟前一看,就只有稀稀拉拉的香客罢了。
四个人把马拴好便进了庙门,慕流云看了看,发现进出的香客里面并没有任何妇人的影子,八成这座庙是不接待女客的。
这庙的山门也十分破旧了,上面的匾额也已经被风雨侵蚀得看不出本来面目,连上面的字都看不清楚,左看右看瞧了半天,慕流云都没能看出这座庙的名字,于是在心里面给这座庙起了一个名字,就叫做“无名寺”。
外面都破旧成了那样,里头自然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地上的石板已经碎得一塌糊涂,碎裂的石板缝隙里面有前一年留下来的干草,还倔强的支棱着,新一年萌发出来的草芽隐秘在枯草中间,一眼看过去,颇为荒凉。
这个无名寺不算大,袁乙还真没有说错,论其规模来,这里还不如太平县的静水庵。
四个人在里面走了走,四处看了看,只见庙内的大殿看起来都是一副疏于打理的样子,柱子和廊角都挂着蛛网,殿内的佛像也好像蒙了尘,周围的装饰皆色彩黯淡。
那慧能大师不是收费不低的么?怎么香火香火没有吸引来,供奉供奉也寥寥无几?那这个大和尚收的金银都跑到哪里去了?怕不是都进了他一个人的口袋?
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超脱了凡尘俗世,如此看来,这位慧能大师恐怕还脱得不够彻底!
在前面转了转,除了感觉到这里十分萧条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更特别的发现,袁牧给袁甲使了一个眼色,袁甲心领神会,转身一个人走了。
“袁公子,江公子,不如你们二人先在这边转一转,我到那边去瞧瞧。”慕流云觉得三个人一起走来走去,目标实在是太大了,做什么都不方便,于是便对袁牧和江谨说。
袁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边是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后院的,立刻摇了摇头:“不妥,我等同去。”
“别啊!”慕流云赶忙拦住他,压低声音道,“那边还有一条路,是通往那五谷轮回之所的,我一个人过去瞧瞧,大不了还可以说是想要去方便方便,一不小心走错了路。
若是咱们三个人一起,那除非对方是傻的,否则绝无可能相信这种说辞,更何况哪有男子汉大丈夫,如厕还要结伴而行的!怎么着都说不通啊!”
袁牧一愣,觉得她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他们一起行动确实不大合适,只是有些不大放心。
慕流云知道他担心什么,对他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冒险的,就大概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儿,马上就回来找你们。
我这个人很惜命的,绝对不会拿自己开玩笑,您若不信,就问问江兄!”
袁牧看了一眼江谨,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慕流云看看四下里也没有什么人,就穿过了那道月亮门,不紧不慢地顺着小路往后院方向走去,一路东张西望,一边留意着周遭的一切,一边装出一副在找寻什么地方的样子。
后院里也和袁乙之前提到的一样,被分成了两个区域,走到一半的时候,路边就出现了另外一个月亮门,门内似乎就是庙里和尚们住的禅房了。
这里和前院看起来差不多,一眼看过去破破旧旧,矮小的禅房屋顶上,已经可以看得出来有许多瓦片都破了,这会儿估计人都在前面,小院子里面空空荡荡的。
这很显然不是慕流云想要去探看的地方,她就继续往前走,走到尽头一拐弯,发现大概两张不到的地方又有一道门,和那边破落的小院子不一样,这边的门是锁着的。
墙还是一样破破烂烂的青灰色砖墙,上面却装了一扇与周围环境十分不协调的六角耳门。
那耳门看起来用料十分厚实,被漆成了棕色,那棕里又隐隐透着些红,门上除了一对如意纹门环之外,居然还有排排紫铜浮沤钉,慕流云大略数了数,足有二十七个。
第二零四章 花和尚
看到那门的颜色时,慕流云就暗暗吃了一惊,待到在看到上头的浮沤钉,顿时心头一沉。
这门漆的颜色着实是有些犯了忌讳的,大瑞朝虽然仁德慎刑,在很多方面都没有特别森严的戒律,但是有一些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规矩却是断然不可逾越的。
朱红色的门,一般只有天家和皇亲国戚才能有资格使用,其他人哪怕是与朱红色近似的也不能随便使用,寻常的官员富户都只能是乌漆大门,普通百姓连漆都不得上。
这么一座庙,还是这么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庙里面,根本不应该出现一扇这种漆色的门。
还有上面的浮沤钉就更是逾越得厉害,毕竟朝廷对于什么级别的宅子可以装多少颗门钉都是有明确规定的,这三九二十七颗浮沤钉,那就是把自己当成是朝廷大员了啊!
慕流云觉得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原本觉着这庙里可能是有那么几个给别人干一些“脏活儿”的和尚,现在对着这扇大门,她觉得原本自己的预期或许过于乐观了。
这分明是在暗地里已经把自己个儿当成是大官儿了!
慕流云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继续在这边探查,正打算离开这里,忽然余光扫到那门边的墙角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光下闪了一下。
她赶忙过去,俯下身扒了扒墙根的枯草,从里面捡出来一枚不大的小耳环。
这耳环小小个儿,应该是银的,款式比较朴素,一看就知道不是富贵人家的妻妾闺女会戴的样式,慕流云又扒了扒旁边,没有找到另外一只,看样子是掉在这儿的。
还未等她直起腰站起来,旁边的那扇耳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和尚从里头打着呵欠走了出来,此人个子不算高,却生得肥头大耳,满面油光,都已经到了晌午,他却还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这人身上穿着黄褐色宽袍大袖的海青袍子,和外面那些僧衣布丁摞补丁的和尚迥然不同。
慕流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他也看到了慕流云,两个人都是一愣。
慕流云先回过神来,不着痕迹的把那银耳环往腰带里面一塞,笑呵呵地又往前踱了两步,冲那和尚施礼:“师父好!敢问这里可是去东圊的方向?”
那肥头大耳的和尚两只眼睛在慕流云的脸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几遍,眼神让慕流云没来由地心里面有些发毛,她确定今天出发之前,自己可以说是将所有伪装都做得十分到位,就连中衣都换了一件领子比较高一点的,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个,慕流云心里面有踏实了一点点,若无其事地迎上那和尚瞧着自己的目光。
胖和尚眯着眼睛,将慕流云打量了一个遍,然后笑嘻嘻地凑了上来,一边往慕流云跟前靠,一边对她说:“这位施主,一个人到这边来烧香拜佛?可是有什么心愿?”
慕流云往后慢慢退开几步,和那胖和尚保持距离,这几年因为出手帮过好些个身世可怜的女子,所以什么举止轻佻的登徒子,她倒是也都见过,再加上有的时候因为案子的事,难免得到引凤楼之类的场所去出入,形形色色跑去寻欢作乐的人都有。
可是,对着她这样一个“男子”,这样一脸色眯眯的,那还是第一回。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她此时此刻更加理解了家里那几个女子当初的恐惧。
“并无所求,只是途经此处,见有一座庙,便进来烧柱香,求个平安,本来打算走的,偏偏人有三急,就多逗留了片刻。”慕流云一看这胖和尚的视线还黏在自己的脸上,又朝自己靠近了过来,连忙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哟,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打扰了大师清修?罪过罪过!实在抱歉,我这就走,还请大师勿怪!”
“欸?小施主别忙着走啊!”胖和尚看慕流云要撤,立刻上前一大步,胳膊一身,宽大的袖子抖开来,把慕流云的去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小施主方才不是还说人有三急,想要去找茅房的么?
外头的茅房,来这里烧香拜佛的人谁都能去,又脏又臭,我看小施主生得这么秀气白净,想来也应该是个讲究的人,哪里受得了那份臭气熏呀!
来!我这院子里头也有茅房,平日里就只有几个人用,干净得很,小施主尽管用!”
“不用不用!这可使不得!”慕流云眼看这胖和尚拦着自己一个劲儿想要把自己往那小院儿里面赶,心中有些着急,“打扰大师清修的事情可使不得!”
虽然说此时若是来一招顺水推舟,方才还让她好奇疑惑的套院儿里的一切就可以尽收眼底了,可是自己的能耐究竟几斤几两,慕流云还是很清楚的,若是进了那扇门,能不能及时寻求到袁牧、袁甲的营救,那可就真不好说了。
事情真相是她想要挖掘的,但是前提是保全自己,若是还没怎么着就先把自己给搭了进去,那这买卖可就真的是亏到家了!
“使得!怎么会使不得呢!”胖和尚根本不理会慕流云的推辞,继续欺近她,一边说一边朝她伸出手去,想要把她直接扯住,“相见即是有缘,若不是有缘人,又怎么会让小施主找茅厕偏偏找到了我这门口来!
不如小施主随我进去,我看小施主印堂发黑,怕是近来要有大劫,既然咱们如此有缘,你随我来,我给你做法将那劫难破了,也算是与你结个善缘嘛!”
结你个大头鬼吧!慕流云心里面恶心得想吐,这个秃头贼和尚,穿着一身僧衣,却没有半点僧侣的模样,现在可倒好,竟然连道士的生意都要抢!搞不好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
可是无论如何不能被他给捉到了,硬碰硬也不行,看看对方的体格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优势,慕流云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自己的应对之法,决定赌一把。
就赌袁牧的耳力。
第二零五章 见鬼
“啊——!”
就在那个胖和尚快要抓到自己的时候,慕流云忽然发出了一声大吼,同时一边向后退开,一边一脸惊恐地指着那个胖和尚,却把目光落在他的身后。
“大师……大师……你……你身后什么时候有个女人的?你们这庙里还、还有女客么?”她继续拔高了声调,大声指着胖和尚嚷嚷着。
那胖和尚本来就被她这毫无防备的一嗓子给吓了一大跳,再一听她嚷嚷的那个话,一时之间也有点懵了,连强行把慕流云拉进套院儿的想法都给忘了,赶忙回头去看自己身后。
他的身后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女人。
胖和尚稍微松了一口气,不忘看一眼耳门,见门关得好好的,这才又把注意力落在慕流云的身上:“小施主,你怕不是茅厕没去成,憋久了眼花吧?走走走,快随我来吧!”
“你要干什么?!”慕流云看也不看那胖和尚,这会连话也不是对着他说的了似的,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胖和尚身后,连连往后退,脚底下一绊,直接跌坐在了地上,“你……你、你!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红色的?怎么还流血了?!
你手指甲怎么那么长?你到底是人还是鬼?!怎么这光天化日也能冒出来!”
那胖和尚本来一步一步朝慕流云欺近过来,听着慕流云这么一通嚷嚷,又看这人一脸惊惧地脚底下都拌蒜了,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眼珠子还是动也不动直直盯着自己身后,就好像真的是被什么事情给吓得掉了魂儿一样,把他也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僵在了原地。
“大师,大师你快跑啊!那个女鬼指甲有那么老长!”慕流云趔趔趄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的灰土也顾不上拍打拍打,指着那胖和尚一边往后退一边嚷嚷,“她从后头就一直瞄着你心窝子呢,这是准备要套了你的心呐!”
胖和尚被她说得彻底有些慌了,连忙回头去看自己身后,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功夫,慕流云本来是想要撒丫子就跑的,可是她看到打从另一边的墙头外面,袁甲的身影忽地蹿上了墙头,然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又唰地一下跳回去,没了影子。
袁甲是一个莽撞有余,谨慎不足的人,他的命里面估计就没有“胆怯”这两个字,所以既然已经恰好在院子外头听见了自己的喊叫声,已经蹿上了墙头,就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怕事又重新缩了回去。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看到自己身后有人来接应了,知道不需要暴露他在外面暗查的行踪,所以就趁着胖和尚还没有朝那边看的功夫,迅速隐去了。
慕流云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演戏就演完一整出。
于是她只少少往后又倒退了几步,以确定自己和那胖和尚之间有足够的距离,不会被他一伸手就给抓个正着,才往后退了几步,身后又撞上了一个人。
慕流云赶忙回头一看,果然是袁牧来了,这家伙的功夫还真不是说笑的,走到自己跟前了,自己都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
袁牧伸手扶住慕流云,迅速地打量了她一番,用眼神无声地询问她是否安然无恙。
慕流云对他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然后继续指着那胖和尚的方向嚷嚷开了:“鬼啊!真的是鬼啊!那女鬼披头散发,脚底下就穿了一只绣鞋,满脚都是血!”
胖和尚这会儿也检查过了自己身后,确定什么也没有,重新转回来,结果一转回身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慕流云身后还真多出来一个人,可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干什么的!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他冲袁牧没好气地斥道。
袁牧却并没有看他,而是两手按着慕流云的肩膀,一副想要让她安静下来的姿态:“你说说你!怎么如此让人省不得心!我就上一炷香的功夫,一转眼你便不见了!”
说完之后,他才对那胖和尚说:“抱歉,给师父添麻烦了,这是舍弟,自小摔坏了头,经常胡言乱语,总说看到这个身后有鬼,那个身后有鬼,吓坏了不少人。
我今日本来是看他还算正常,没有胡言乱语,想要带他出来散散心,顺便烧香祈福,哪曾想一转眼的功夫,他便没了踪影,居然是跑到这里来了!”
“这是个疯的?”胖和尚恍然大悟,也偷偷松了一口气。
“是,轻则胡言乱语,大喊大叫,重则又咬又抓。”袁牧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
胖和尚脸色一黑,心里面有点后怕,顿时有些恼火起来:“你这厮!既然这是个疯子,你为何不将他看管紧一些!还把他带出来乱晃!就不怕他在外面伤了人?!
走走走!快点走!赶紧把这疯子给带走!不要让他在这里骚扰佛门净地的清静!”
“抱歉,我们这里离开便是了。”袁牧点点头,拉着慕流云往外走。
慕流云一边被他拉着往外走,一边还不忘做挣扎状,一副想要回去给胖和尚提个醒儿的架势,指着那胖和尚喊道:“大师,你快小心啊!那女鬼就在你身后呢!她长得可太吓人了……她这是要挖了你的心脏出来当下酒菜啊!”
胖和尚被搅得已经很是恼火了,再听她这话,顿时回身哼了一声,骂了一句“滚”,然后重新打开耳门进去,将耳门从里面又重新锁了起来。
就这样,袁牧拉着慕流云,慕流云一路嚷嚷着,从后院的那条小路重新回到了前面,为了不惊扰到别的香客,慕流云这才不嚷嚷了,不过依旧是一副她不想走,袁牧非要把她带走的架势,保持到出了庙门,确定周围没有人跟着他们、盯着他们,这才停了下来。
慕流云经历了这一遭,方才为了做戏做得足,挣脱袁牧的拉扯也的确是用了不小力气的,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大门口的石头台阶上。
第二零六章 变脸
她才刚坐下,就被袁牧一把拉了起来。
“冬不坐石,夏不坐木,现在这会儿寒气还重呢。”他对慕流云摇摇头。
“行,那我靠一会儿!”慕流云是个听劝的人,毕竟这种事情不听的话,等到下回来小日子,吃苦头的人到头来也还是自己,她才不会和自己过不去呢。
她找了旁边一棵树,往树干上一靠,深呼吸了几回,来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
“您耳力可真不一般!”慕流云缓过来一点之后,对袁牧咧嘴笑道,“我就想试试,看看您能不能听得见,若是听得见就不怕了,听不见就趁机往外跑,毕竟现在光天化日,只要我跑到前院里面去,那胖和尚应该不敢明目张胆的掳人回去。
而且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功夫底子厚的人,单纯论灵巧的话,我还是胜算很大的。”
说着,她想起来之前捡到的那个小耳环,赶忙伸手在自己的腰带那里摸了摸,把塞在里面的耳环摸了出来,递给袁牧:“这是我方才在那扇带锁的耳门旁边墙根儿那里捡到的。
方才打咱们进去以后,我就一个女香客都没有瞧见,怎么瞧着都应该是不接待女客的那庙,偏偏就有这么一个妇道人家戴的饰品掉在后院里,实在是诡异。”
袁牧从慕流云手里接过银耳环,看了看,他不太懂得女子的饰物,不过光是从样式倒也看得出来,这很显然不是什么富足人家会选择的款式,实在是太抠搜了。
若是寒门女子,倒是说得通,只是贫苦人家最重要的是吃饱穿暖,就算是拜神也大体是在家中贴个画像,摆几个馒头就算尽了心意了,特意到庙里面来捐香油的却很少。
更何况,就算是招待女香客的寺庙,也断不可能让女施主到后院僧人们居住的禅房附近活动,这耳环走过路过一不小心掉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袁牧看了看那枚耳环,将它还给慕流云,在慕流云低头把耳环重新塞回腰带里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了慕流云的耳垂上。
慕流云的耳朵生得很好看,耳轮圆润小巧,耳珠饱满,白皙之中微微透着些粉嫩的血色,因为从小便扮做男子的缘故,并没有穿过耳洞,就好像一块完好无损的羊脂玉。
再顺着耳朵看过去,因为方才做了一出戏,这会儿还有些泛红的脸颊也是同样的细腻,阳光下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像一只可口的蜜桃。
自己这是在想什么?袁牧猛地回过神来,为自己方才的晃神感到一阵局促,赶忙转过身去,背着手看向山门外,以掩饰自己方才失态引发的尴尬。
慕流云把那只银耳环塞好了,回过头来却见袁牧负手而立,背对着自己,一时也有些懵了,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觉得不高兴的事,虽然她没觉得做错了什么,但是上官脸色有异就第一时间反思自己,这是慕流云在江州府任职一来学到的处世之道。
她开口想要称“大人”又怕隔墙有耳,只能往袁牧身边凑了凑:“袁兄,怎么了?可是我方才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袁牧的耳朵有些发红,脸上倒是还挺淡定,摇摇头:“你没有任何不妥,只是我觉得有些后怕,方才不应让你一个人冒险跑到后面去探看的。”
“这有什么!要是不去,咱们不也发现不了这个庙里会有这么大的问题么!就那扇耳门,妥妥的就是一个大问题!”慕流云觉得这一趟探查虽然被那个胖和尚吓了一跳,但是有了这么多的新发现,总体来说还是赚到了,“袁兄的耳力也是真的好,我就嚷嚷了那么两声,袁兄就这么快找了过去!”
袁牧摆了摆手,没有提他方才一直就沿着慕流云走进去的那个方向活动,压根儿就没敢走远过,所以才能第一时间听见了她的声音远远传来,就立刻一跃而起,踏过墙头追了过去。
两个人说这话,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灰色僧袍的和尚从山下走了过来,肩头上还扛着一捆柴,他的都已经磨破了,前头有一个洞,一根脚趾头从破洞里探出头来。
这和尚个头倒是不算小,可就是非常瘦,一副皮包骨的模样,脸颊无肉,颧骨高高的凸起着,人看着也没有什么精神,没精打采地拖着两条腿往上走,从慕流云和袁牧身边经过的时候,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小师父?小师父!”慕流云一看这个和尚,立马来了精神,赶忙迎上去,向那和尚施礼,“小师父请留步,在下有些事情想要向小师父打听一二。”
那和尚没想到有人同自己说话,起初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一个和和气气的公子,便停下了脚步,一脸木然地看着慕流云,等她开口。
“敢问小师父,咱们这座庙平日里有没有什么女香客来这边烧香拜佛啊?”慕流云开口问。
本来只是正常的那么一问,毕竟每座寺庙的规矩不同,有的寺庙女香客虽然不可以留宿,但是烧香拜佛吃个斋饭还是可以的,有的则不可,所以这问题倒也不算失礼。
可是那和尚一听到慕流云的话,却刷地一下变了脸色,好像受到了很大冒犯似的,瞪着慕流云:“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们这里从来不容留女香客!”
慕流云大世面或许见过的有限,可是这种当面撒谎的主儿可是见得多了,早就见怪不怪,反而对这个和尚的心虚十分感兴趣,故意说:“你这小师父,出家人不是要戒嗔的么?怎么脾气这般暴躁!我只是询问一下,怎么就急了?这庙里怎个就容不下女子进门了?”
“我们这里是佛门净地!佛门净地!”那和尚被慕流云回了一句之后更加恼火,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跑来亵渎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们就等着吧!”
说完,他狠狠瞪了慕流云和袁牧一眼,像是要从他们两个人身上剜下块肉来似的,背着那一捆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零七章 风中哭声
慕流云和袁牧谁也没打算拦着他,就那么看着他气冲冲之中又带着几分慌张地走远了。
“这儿问题看来真的是不小。”等那和尚走远了,她才又对袁牧说,“一般庙里面的出家人被人询问这种事情,可以还不可以,一句话的事儿,很多寺庙也都是允许女香客去焚香拜佛的,怎么就变成了亵渎佛门净地了呢?
除非就是已经有人在这里做过什么亵渎佛门净地的事情,其他的这些和尚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们敢怒不敢言,心里面憋着一股怒火没处发泄,所以谁问这种问题他就冲谁来劲!”
“方才你遇到的那个人,应该没有什么功夫底子,就只是空有蛮力之徒。”袁牧见过那个胖和尚之后,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对周遭缺乏足够的警觉。”
慕流云虽然不是习武之人,对于这一点也是很认同的,毕竟方才袁甲都从墙头外面翻进来了,又翻了回去,胖和尚毫无察觉。
就连袁牧赶过来也绝对是不走寻常路,否则哪会那么悄无声息又行动迅速!作为普通人,慕流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不奇怪,那个敢从朱红耳门里出来的胖和尚竟然也无知无觉。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袁甲也回来了,看到慕流云毫发无损的站在那里,他凑过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叹了一口气,往慕流云肩膀上拍了拍:“我看你呀,实在不行把胡子留起来吧!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你瞧瞧,这能怪我之前误会么?方才那个酒肉和尚,我瞧着他对你也没动什么好心眼儿!不过没事儿,你别害怕,等回头爷收拾他们的时候,我帮你把他脑袋拧下来当凳子!”
如果光是这推心置腹的语气,慕流云倒也扛得住,偏偏袁甲那一巴掌明明已经收着劲儿了,落在她肩膀上还是感觉好像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似的,让她趔趄了一下。
但是除了苦笑,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袁甲给自己的这个提醒,她若是有那个长胡须的能耐,她娘当初就不用煞费苦心保全她们娘俩的生活了。
“你有什么发现?”袁牧自然之道这个话题慕流云没办法接,在一旁开口询问。
面对自家主子的询问,袁甲可不敢有什么推三阻四,立刻回答道:“我在这座庙后头的山上发现了很多野狗,我就跟着那些野狗走,结果在距离这座庙不算远的一个山沟里头发现了很多被丢在那里的骨头,那些野狗就是跑去啃食这些骨头的。”
“骨头?”慕流云一听这个立马警惕起来,“人的?”
“不是,八成是猪羊鸡鸭之类的。”袁甲摇摇头,“一看就是人吃剩下的,每日就倒在那个后山沟里,久而久之,周围的野狗都知道这边能混口吃的,所以就都跑到这附近来游荡。”
一座寺庙的周围有大量吃剩下的动物骨头,这很显然与和尚茹素的清规戒律是相违背的,也更加让慕流云和袁牧确定了那内院里面住着的根本就是一群冒牌货。
“爷,方才我翻墙进去,看到您来了,我就又出去了,不过瞧着那个肥头大耳的东西也不像是有功夫的人,估计就是一群山匪强盗之徒,别人占山为王,他们抢了个庙。”袁甲的思路永远都是简单直接的,到深一层的东西袁牧也不会特意去同他讲,他自然不知道这背后还有什么牵扯,“我看这事儿好办,回头叫上小乙,有我们两个,顶多再跟玉邕县衙借辆车,能够塞得下那些歹人,一遭拉回大牢里去就行了!”
“此事不急。”袁牧示意他稍安勿躁,“江司户去了哪里?”
慕流云这才想起来,江谨也是和他们一起过来的,自己去后院查探的时候他和袁牧在一起,后来袁牧跑来帮自己解围,被那个胖和尚一打岔,她差一点没想起来要找江谨。
“我不晓得,方才我一直在后山转悠来着,听到慕推官的声儿才进去瞧了一眼。”袁甲看了一眼慕流云,“爷,我这就去找找那江司户,他跟慕推官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是真遇到点什么事情,恐怕一个人也抵挡不了!”
“去吧,若是江司户真遇到什么事,解围便可,不许把事闹大!”袁牧提醒他。
“好咧!我省得!”袁甲爽快应声,然后拔步又跑掉了。
没过多一会儿,袁甲就带着江谨回来了。
“爷,慕推官,亏得我回去找江司户,不然这会儿他还在庙里面到处乱转找你们呢!”袁甲看江谨也没有遇到什么危险,态度也放松下来。
江谨的脸色却有些不大好看,眉头也皱着,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欲言又止。
“江兄,怎么了?你可是方才遇到了什么事?”慕流云一看他这副样子,连忙问。
“我确实遇到了一点不太寻常的事情,可是又觉得有些吃不准。”江谨点点头,语气里面带着一些不确定,“你到后院去之后,我和袁大人我们两个也分头走,之后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是哪里,就四处乱转了转,转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时,隐约听见了哭声。”
“哭声?什么样的哭声?”慕流云觉得一般的哭泣声应该并不会让江谨这种反应。
“女子的哭声。”江谨面色有些发白地回答,“那哭泣的声音很小,因为那个角落很安静,所以隐隐约约可以听得到,听起来好像是非常伤心,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个人。
我听得心里面发慌,想要仔细找一找那哭声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可是转来转去都找不到一个能够听得更清楚的方向,每次觉得像是哪里,走过去又没了声音。
感觉那女子的哭声就好像……就好像是从风中传来的一样,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若不是这样一个光天化日之下,若不是在庙宇之中,我恐怕要以为自己撞见了女鬼呢!”
第二零八章 来不及
慕流云向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她自己经手的冤案也不止一桩两桩,却不曾遇到过一个被害死的人化作了鬼回来找杀害自己的真凶寻仇的。
别说是厉鬼寻仇了,就连变成个普通的小鬼,跑回来给自己拖个梦,说一说真凶是谁,或者哪怕是给她一点什么提示,那都是从来没有过的。
有的时候她甚至想,若是世上真有怨鬼报仇一说,说不定她的差事也能轻省不少。
“你确定没有听错?真的是女子哭泣的声音?”慕流云开口向江谨确认,“江兄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二人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你非说听见了有婴孩儿的啼哭声,怀疑有人丢弃了自己的孩儿,拉着我出去寻找,结果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一只猫!”
“那是自然,这一次绝对错不了!”被慕流云提起了当年的糗事,江谨脸色微微有些窘迫,但是对于自己的说法仍然十分笃定,“我若不是在那里来来回回听了好一会儿,也不会耽误了这么久,再后来想要寻你们就寻不到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去看一下就知道了。”听完江谨的话,袁牧看到慕流云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知道这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便开口说,“若是找了一圈,找到的只是一只猫,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怕江司户并没有听错。”
慕流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其实若不是江谨说他找不到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是说在庙里听见女子的哭声,她是绝对相信的,毕竟方才自己的经历让她觉得,套院儿里面的那一群人,保不齐能做出什么事来。
江谨带着三个人重新返回去,一路绕过前面的几间大殿,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慕流云竖着耳朵想要听一听有没有江谨之前提到的声音,但是她并没有听见什么。
再看看袁牧和袁甲,看样子他们二人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发现。
“怎么会没有了呢?我方才之后这里的时候,真的可以听得到,我非常确定!”江谨在方才寄听见声音的地方来来回回踱步很多回,可是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忍不住有些着急,“我刚才真的听见了,虽然声音很轻,找不到传来的方向,但是真的能够听到!”
袁牧朝周围看了看,看到几个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子的和尚,穿着与方才那个胖和尚同样式的海青,正朝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几个。
“我们走吧。”袁牧冲袁甲使了一个眼色。
袁甲领会他的意思,过去揽住江谨的肩膀,嘴里面大大咧咧道:“算啦算啦!不就是掉了几个铜钱!不找了不找了!走了走了!”
江谨虽然一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个性谨慎小心,就算没有搞清楚袁甲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就默默地跟着他往外走。
慕流云比袁牧他们慢半拍也看到了那几个和尚,于是也顺着袁甲的话,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江谨笑嘻嘻调侃道:“就是,你家里也不差那几个铜板吃饭,掉了便掉了,你要是连这都心疼,大不了回头哥儿几个一人一枚铜板凑起来给你补上嘛!”
四个人在那几个大胡子和尚的虎视眈眈下,一路调侃着江谨往外走,走到了庙门口,袁甲没有松开江谨,只压低了声音对袁牧说:“爷,那几个人回了。”
慕流云略微松了一口气,方才那几个人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虽说穿着僧服,却满脸都是匪气,凶神恶煞的。虽说袁牧和袁甲都是高手,但是自己和江谨却是两个拖油瓶,方才若是真的闹起来,很显然对他们来说是不划算的。
四个人这回没有再犹豫,直接牵了马就返回去,一路上谁也没有说什么,江谨有些惊魂未定,慕流云则满脑子都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至于那匹小马会不会一路乖乖地回去,她倒是没怎么担心过,毕竟就缰绳都栓袁牧那边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那么踏实,反正通过打交道以来的桩桩件件,慕流云心里就觉着袁牧这人靠谱,有他帮自己拽着缰绳,那就肯定不会让自己摔着。
回到客栈里的时候,太阳都已经斜斜挂在西边的山头上,袁乙补眠也起了,出去张罗了一些吃的喝的回来,这会儿都已经在桌上摆好了。
自打吴荣志死了的消息传开了之后,玉邕县的百姓们就都处于一种突然之间过大年了一般的喜悦当中,之前不敢出来卖的东西,这会儿没人管着了,也敢拿出来卖了,所以袁乙张罗的晚饭也是他们到达玉邕县以来最丰盛的一餐。
袁乙的手艺其实也就普普通通,但是这几天慕流云都没吃上过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所以也觉得格外可口,饭间袁甲把他们去庙里的事情给袁乙大概讲了讲,袁乙听到又是银耳环,又是花和尚,又是鸡骨猪骨,甚至还有风中传来的女子哭泣声,也是一脸厌恶。
“爷,这个地方绝对有问题,留不得啊!咱们去把这个贼庙给产评论吧!不能留着他们在那里祸害周围的百姓了!”袁乙对袁牧说。
“此事急不得。”袁牧摇摇头,“我们只有一行五人来到此地,玉邕县衙和晏州府暗中早有勾结,相信晏州下面的各县衙也只能是大同小异,否则玉邕县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竟然都无人上报,无人过问,还被瞒得结结实实。
想要一举铲除那些贼人,我们的人手显然不够,掌握的证据也不多,调集江州府的人马过去,前脚我们抓了,后脚就有人会想要想办法再放掉。”
“是啊,我和袁大人都看清了那套院儿的耳门什么模样,虽然说二十七颗浮沤钉有点不合朝廷制式,但是这也算是把那些贼人的野心显露出来了,这绝对不是寻常占山为王的普通蟊贼,先惊动连他们,上头就知道信儿了,吴荣志的案子那头反而不好办。”慕流云说。
第二零九章 登门求见
“还有一个原因,”慕流云咽下一口饭,“吴荣志已经下葬有几日了,我得抓紧时间先得到他家里人的首肯,把尸首挖出来验一验,免得过些日子那可就真的烂掉了,那再挖出来验……算了算了,吃饭的时候不能想这些!”
袁牧作为亲眼看过慕流云如何将之前那具无头女尸开膛破腹仔细验看过的人,从容地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嚼。
袁甲和袁乙可就没有这两下子了,他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全过程,却也看到了那尸首被检查过之后重新缝回去的样子,现在一想到要把死了几天,已经下葬了的人又挖出来,一方面有这个想法就已经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再一想那吴荣志的尸体被挖出来以后会是一个什么模样,慕流云还要如何去验尸,顿时就觉得胃里面有点儿顶得慌,一点都不饿了。
一桌吃饭的其他四个人,就只有江谨对慕流云验尸的手段耳闻不少,却从未亲眼见过,所以听她说回头要开棺验尸,首先想到的问题就比较浅表一些了。
“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下葬了,还能让你挖出来么?这可是大忌啊!”他问慕流云。
“忌肯定是忌的,不过再怎么忌,该验也得验呐!那人死了依照仪礼还没有不经过小殓大殓就直接给埋了的呢!他们家不也照做了!既然他们做了初一,那就由我来做十五!”慕流云并不把这些问题放在眼里。
“那既然那庙里的和尚咱们也不能马上动他们,怎么不干脆不管那边,今日一早就去吴荣志家里头和他们说验尸的事呢?要是那会儿就去,顺利的话这会儿可能已经验完了吧?”江谨有些不解,不明白既然验尸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没做,慕流云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
“此事可不能白日里去做。”慕流云冲他摆摆手,“光天化日之下,把坟挖开,刨出一口棺材把尸体抬走去验,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一来上面既然有人想要让吴荣志悄无声息地下葬,自然就不会想要有人去验尸查真相,咱们大白天跑去,马上就会被人发现,横加干扰。
二来,玉邕县的百姓对吴荣志恨到什么份上,我估么着吴荣志家里为了怕他们干出挖坟鞭尸的事情,可能会把吴荣志埋得相当隐秘,咱们白天去,他们有顾虑也未必告诉咱们。
三来么,还是想一想百姓对吴荣志恨之入骨的那个怨气,咱们真的光天化日把尸体给挖出来,恐怕都没有机会抬到验尸的地方去,半路就得被人给丢石头砸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我们想要查明吴荣志的死因真相,虽说合情合理,是一桩正确的事情,可是在恨红了眼的百姓眼中,那就等于是吴荣志的一丘之貉了!”
“我可不想和那厮当什么一丘之貉!”袁甲一想到吴荣志在玉邕县做县令的那些所作所为,就感到无比厌恶,当即接话道。
慕流云笑着把手一摊:“所以咯!此事非夜黑风高不可为也!”
五个人饱饱地吃了一餐,吃完饭之后,袁牧把袁甲和袁乙叫过来,对他们说:“那庙里的事情虽然不可盲目动手,但也不能弃之不理。
呆会儿我和江司户随慕推官去吴家商量开棺验尸之事,你们二人继续对那庙里的事情进行暗中探查,看看是否还能挖出些罪证来,尤其是江司户之前所提过的女子哭声,今日摆明了是江司户的举动引起了对方的注意,所以有了防备,所以我们再次返回才一无所获。
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如果有什么异动,立刻回报。”
“是!”袁甲袁乙得令,冲袁牧抱拳行礼,转身离开。
带到天色暗了下去,慕流云三人才从客栈出发,到吴荣志家中,上一次走过一回,这回就好找得多了,七拐八拐之后很快便找到了这座玉邕县内最堂皇的宅子。
给他们三个人开门的还是之前的那个小厮,一看是慕流云和袁牧他们上门,也记得这两个人是提刑司过来的官差,态度还是挺客气的,但是没敢往里面放人,而是飞快跑去把管事给找了出来,管事一听说他们来求见二夫人,便把几个人先迎到客堂里面,然后下去传话。
江谨这还是第一回到吴荣志家里面来,打从在门口开始,就被这里的奢靡所震惊,之前在江州的时候,别说是下面县里面的县令了,就算是杨知府的宅子也远没有这么奢华。
过了好一会儿,来了几个小丫鬟,手脚很麻利,端点心的端点心,拿茶壶的拿茶壶,给三个人把茶倒上,然后就留了一个远远站在客堂门口的,其他几个人就一溜烟都跑掉了。
这种前所未见的待客之道,还真的是让慕流云他们几个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你说这些小丫头缺乏礼数?人家从头到尾该做的都做了,只不过速度飞快,根本不给你任何反应的时间。你说她们很有规矩?人家又好像一阵风一样就刮了过去……
不过慕流云注意到,这些个小丫鬟的年纪都不大,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并且那样貌着实是和好看扯不上半点关系,黑的黑,黄的黄,小眼睛的小眼睛,歪嘴巴的歪嘴巴。
这就有点意思了!
一般大户人家买丫鬟回家,除了对主人家忠心这个最基本的要求之外,无非是图两种,一是够机灵,二是够能干。前者伺候主人家,能说会道,有够细心,可以讨得主人家欢心;后者干粗活儿,皮糙肉厚有一把好力气,干活儿痛快不娇气。
要知道,对于有头有脸的人家来说,在主人身边下人除了得机灵之外,模样也不能生得太差,毕竟家里头来个客人,负责端茶送水的丫鬟小厮,那都与这一家的颜面有很大关系。
像吴荣志家里头这样,一水儿年幼的小丫鬟,并且模样还一个赛一个寒碜的,还真是头一回见着!
第二一零章 刁奴
不过转念一想,慕流云忽然又明白了。
这事儿若是放在别人家里头,那确实是不好理解,但是放在吴荣志家里,那就和秃子脑袋上的虱子一样,明摆着的了!
他们才到玉邕县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对于吴荣志强抢民女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也听说了他在家里面有许多通房,虽然说那些被吴荣志强行抬进门做了妾的女子很惨,但是再惨也惨不过没名没分的通房。
吴家实际上在操持家中事务的就是那传说中的二夫人,那么这很显然也是二夫人的安排。
慕流云对这位二夫人忽然感兴趣起来,她觉得这位二夫人脑子聪明,心眼儿看来也不坏,将家里面的小丫鬟都换成这种年纪又小模样又丑的,的确保险很多,可以让不少做丫鬟的女子免遭了吴荣志的毒手。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管事的又跑了回来,说是二夫人来了,很快,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妇人便朝客堂这边走了过来。
尽管吴荣志才刚死没多久,按说也绝对算得上是尸骨未寒,可是这位二夫人却并没有穿着任何丧服,甚至连素色衣裳都不是,而是一袭鹅黄衣衫,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看起来十分华丽,只是那华丽的衣着,与她清冷的气质看起来十分不搭调。
吴二夫人的模样生得非常漂亮,尽管芳华渐逝,依旧十分惹眼,唯独气质上给人一种巨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不过想一想她是如何被吴荣志娶进门的,倒也不难理解了。
二夫人来到客堂,冲袁牧等人微微福身,算是见过了礼,开口说话的时候,脸上不见什么多余的表情,倒是有一股子不卑不亢的劲儿:“民妇见过几位大人。”
“吴二夫人也不用这般自谦,吴大人生前也是一县的父母官……”慕流云同她客套。
吴二夫人却直接一摆手:“先夫在世时也不过是个区区七品,现在人死灯灭,我们一家子便是平头百姓,不敢有什么逾举。”
说起吴荣志的死,这位二夫人的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看得出来吴二夫人是一个爽快人,那我们也就有话直说了。”慕流云见她是这样的态度,单刀直入道,“吴大人的死,似乎还有存疑,此前的处置未免过于仓促。
吴大人作为朝廷命官,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兹事体大。在下京畿路提点刑狱司推官慕流云,想请夫人点头,能让我对吴大人的真实死因进行重新验查,查明真相。”
“我看此事大可不必。”上一次慕流云他们登门的事情,管事不可能不告诉二夫人,因此她对于此番几个人又上门来的目的早就已经心知肚明,“逝者已矣,就不劳几位大人费心了!
先夫的事情,当日州府已经派了人过来,也有了定论,州府说什么,那便是什么,如今人已经入了土,此事便这样了结便是了。”
“可是吴二夫人真的觉得一个好端端的人,会突然之间离奇暴毙么?”慕流云预料到吴荣志的家人不会那么爽快答应开棺重验的事情,很有耐心地继续劝说,“监察各地冤案、悬案,本就是京畿路提刑司的份内之事,不管州府如何定论,只要与事实真相不符,我们提刑司就有权重新调查此事,因此吴二夫人无须有什么顾虑。”
“事实真相?”吴二夫人呵呵冷笑,摇摇头,“大人可真是说笑了!现如今在玉邕县里,大人不妨去问一问,有没有人真的关心吴荣志到底是为何而死?
对于旁人来说,死了就是死了,他们只在意这个结果,原因并不需要在意。
所以几位大人就请回吧,先夫突然离世,家中诸多事务需要处理,恐怕也没有办法招待贵客,还请各位大人多多担待!”
“这件事吴二夫人一个人便可以做主了么?”慕流云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她送客,立刻开口问道,“按理说,是不是也应该让我们见一见你们家大夫人?”
“我家姐姐早就已经是带发修行,每日吃斋礼佛,从来不出佛堂。”二夫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就连先夫过世,她都未曾出来过,几位大人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
“吴二夫人,此事并不是可以——”
慕流云的话被一阵喧哗吵闹声给打断了,她有些诧异地停下来,循声看过去,吴二夫人也被那吵嚷声惊扰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看向吵闹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押着一个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正朝课堂这边走来。
吴二夫人很显然是认出了那几个人的,赶忙朝前迎了几步,不想让他们靠近到客堂门口。
“你们这是做什么?谁让你们跑到前院来的?!”她拧着眉头,冲那几个家丁怒斥道。
为首的是一个瘦高个儿,两撇小胡子,面相看起来与“和善”二字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人见了二夫人也并没有表现得多么恭敬,也不行礼,叉着腰往那一站,梗着脖子道:“我们也不想到前院来打扰二夫人会客,但是没办法!这贱蹄子卯这劲儿的要跑,抓回来一次又一次,这都不知道第几回了!
依我看,不给她点教训不行,所以就过来跟二夫人要句话,也不多耽误二夫人的时间,你点个头,我们兄弟就按老规矩办了!”
慕流云有些诧异,这两次到吴家来,虽然二夫人是第一回见到,但是从管事还有玉邕县主簿的口中不难听得出来,这二夫人在家中掌管后院事务,还是颇有些威严的。
可是这小胡子在二夫人的面前却跋扈得很,没有半点下人的样子,与主子说话粗声大气,甚至话里话外颇有些拿二夫人当摆设,过来只不过是象征性走个过场的味道。
再看看押着那名女子的其他几个家丁,也是类似的模样,甚至有的脸上还挂着几分坏笑。
第二一一章 撑腰
慕流云和袁牧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老规矩”到底是什么,但是吴二夫人很显然是清楚的。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怒目瞪着那几个人:“这个家里,事关后院的事情,向来都是我来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几个越俎代庖的?”
为首的小胡子带着几分不屑地一笑:“以前想要从府里出逃的妾室通房,向来都是老爷来亲自发落的,按照老爷的法子,这种小蹄子就得按照老规矩办!”
他说完之后,其他几个人竟然也一唱一和起来,那个被他们押着的女子面如死灰,整个人就好像筛糠一样地抖,几乎快要昏死过去,看向吴二夫人的眼神里充满了乞求的味道,很显然这位掌管后院事务的二夫人是她最后的求生希望了。
慕流云作为一个外人,此刻只能坐在课堂里冷眼旁观这一切,但是那个被人押着的女子绝望的眼神,她确实非常熟悉的,别的不说,至少草果在被她从杨妈妈手里头转买过来之前,就是那样的模样,仿佛天眼看着就要在她面前崩塌了一样。
所以那个所谓的“老规矩”到底是什么,似乎也是可以猜到的。
吴二夫人估计也没想到今日那几个人会一副要翻天的嚣张态度,微微一愣,随即喝道:“老爷已经不在了,若你们事事处处都得听他的吩咐,那不如直接下去问问他好了!这家里现在一切由我做主,你们敢不听?!”
她一张漂亮的面孔已经几乎流露出了狰狞的神情,但是那几个人却一点也不买账,小胡子冷哼一声,回声呛道:“老爷尸骨未寒,二夫人就已经开始把老爷的规矩当成耳边风了?我看不是我们要下去问问老爷的意思,倒是二夫人应该下去和老爷好好解释解释吧!”
他这么说着,他身后一个人已经开始捏起了拳头,把手指头掰得咔咔作响,充满了挑衅地看着二夫人。
二夫人虽然端得住威严,但毕竟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估计也没想到那几个人会这么嚣张跋扈,一点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甚至还出言威胁,一时之间也有些慌了神。
慕流云这功夫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仗势欺人,尤其是男人仗着自己那一膀子力气,欺负弱智女流。
听他们方才的对话,这个被押着的女子应该是吴荣志后院里的女人之一,从那身上还不错的衣料来看,应该是个妾的,虽然不知道吴家所谓的老规矩到底是什么,但是很显然是可怕的事情,否则也不会把这小妾吓成那个样子。
最重要的是,看吴二夫人的态度,似乎并不想让那几个家丁用“老规矩”惩罚试图逃走的小妾,对那小妾的态度分明是护着的。
现在这几个刁奴摆明了是欺负吴二夫人刚刚丧夫,带着满院子的妇道人家,无人撑腰,这就着实是可恶了,哪怕这个二夫人方才一点都没给过她面子,那也一样忍不了。
“咳咳!”慕流云响亮地清了清嗓子,一副想要开口的架势。
江谨一听这声就知道是她又坐不住了,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慕流云。
倒是袁牧,没有任何反应地坐在那里喝茶,只抬眼朝那几个家丁模样的刁奴看了看,然后又轻蔑地移开了眼睛,不太把这当回事的样子。
慕流云清嗓子的声音,吴二夫人听见了,那几个家丁也是一样,几个人的眼睛都齐刷刷朝这边看了过来,慕流云施施然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一旁,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将那几个人大大咧咧地打量了一番。
“我大瑞朝向来以仁制人,禁止私刑,不晓得吴大人家中的’老规矩’到底是什么,竟然能让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吓得面无人色?”她一边说一边往那个被几个壮汉押着的女子身边踱了几步,将那女子的样貌端详了一番,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真是造孽啊!”
“你是何人?”小胡子没想到忽然冒出一个管闲事的,再瞧瞧慕流云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惹不得的样子,没好气地斜她一眼,往旁边跨出一步,挡在她和那个女子中间,“吴家内院的家务事,外人不要在这里胡乱插嘴!”
“哦?家务事?”慕流云笑了笑,转身问吴二夫人,“那看样子还是我唐突了?敢问二夫人,这几位可是你们吴家的家奴?身契可在二夫人的手中?”
吴二夫人之前对慕流云他们几个人的到来是充满了抵触的,只是突然发生了这样的插曲,方才被那小胡子出言威胁,心里面正是慌张的时候,慕流云开口摆明了是要提自己出头的架势,她也没有那么好歹不分,赶忙摇摇头:“这几个人并不是家里的家奴,也没有身契。
他们原本是县衙里头的衙差,老爷在世的时候,后院不大太平,出过一些事情,所以就把他们几个叫到家里面来,干得是护院的活儿,领的却是衙门的柴薪钱。”
哟?竟然还是玉邕县挂名的衙差?那这事儿不就更好办了么!
慕流云一听这话,顿时笑意就更浓,心里也更有底了。
如果这些人都是吴家的家奴家仆,那这事儿还真不太好办,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她只是提刑司的从六品推官,就是袁牧这个提刑官,也不可能手太长,伸到人家的后院里去。
不过既然这几个人是衙门里的衙差,那这事儿他们管起来可就名正言顺了!
“原来是玉邕县衙的衙差啊。”慕流云看看那几个人,“现在县令过世,之前所有委派的事情也都可以一笔勾销了,尤其是事关人家内宅里头妻妻妾妾的事情。
新县令还没有来得及委派,衙门里面没了上官,正是最忙乱的时候,几位不回去复命,等待着迎接新县令到任,赖在这里做什么?
难不成二夫人觉得这几位都是当护院的好材料,想要把他们从衙门里面挖来自家?”
第二一二章 叫爷爷
“民妇并没有这种打算。”吴二夫人一听这话,立刻开口说道。
“既然二夫人没有这个打算,那就不要占用着衙门的人手给府上干这种私事了!”慕流云对她说,“这几位帮吴大人也做了不少事吧?回头赶紧给人家一些茶水钱,让人回衙门复命!”
“是!”吴二夫人立刻爽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一听这话,那几个人都有些急了,瞪着慕流云,一副摩拳擦掌想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管闲事的家伙。
为首的那个小胡子却是个小心谨慎的性格,他也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感到非常恼火,但是方才又分明见一贯不好打交道的二夫人在这人面前自称“民妇”,一时让他有些吃不准。
所以他忍不住多打量了慕流云一番,顺带着也看了看她身后不远处坐着的江谨和袁牧。
江谨的表情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的,和吴二夫人差不多,似乎对慕流云能不能惹得起那几个人还有些没底,显得惴惴不安。而袁牧的神情,仿佛当那几个人是空气。
看到江谨的模样,小胡子还觉得可以拿捏一下,可是看看袁牧的样子,他又有些吃不准了,作为一个一直以来都在帮别人做仗势欺人之事的人,他的经验告诉他,那个不动声色却又自带气派的人,才是这个碎嘴小白脸背后的高人。
“你们是何人?我们是去是留,与你们何干?”小胡子决定谨慎一点,尽管语气不善,却没有任何进一步挑衅的举动,只是斜眼打量着慕流云他们,开口问。
知道问就是好的,说明这厮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还有点脑子,这要是一个上来就拳脚相对的,没有了袁甲和袁乙在,三个人里就只有袁牧一个人有功夫,慕流云也觉得没底。
慕流云掏出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京畿路,提点刑狱司,认得不?”
小胡子一愣,仔细瞧了瞧那腰牌,摇了摇头:“不认得。”
慕流云白他一眼:“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怕你不懂,就这么跟你说吧,这是吴大人死了,要是吴大人或者,见了我家大人,叫声爷爷都算是他高攀!”
一旁静静喝茶的袁牧手抖了一下,看了慕流云一眼。
小胡子看着那腰牌,心里面有些打鼓,他和他那几个弟兄原本只是玉邕县的泼皮,因为喜欢逞凶斗狠,被吴荣志收在麾下,说是衙差,倒不如说更像是打手,官府里的很多事情,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提点刑狱司是做什么的。
不过他见慕流云那话说得又直白又不客气,再琢磨琢磨“京畿路”这地界听着就广,对慕流云方才的话就信了一半。
“行了,既然知道我们是谁了,那就赶紧回去衙门复命吧!人家吴家后院里头的事情,轮不着衙门里的衙差管,这一院子的妇人,你们一帮外人留在这里也不合适。”慕流云拿出过去做司理那会儿和衙差们打交道的模样,冲那小胡子摆摆手,“若还觉得我说话不顶用,那我呆会儿叫你们县丞亲自带人来请你们几个回去?”
她这么一说,原本对她所说那些只信一半的小胡子,现在就彻底相信了,毕竟能够叫得动县丞的肯定不是什么小角色,至少他们是惹不起的。
“大人,别啊!”小胡子终于认清了现实,也不敢再贸然对慕流云抖威风了,硬是冲她挤了个笑,“虽然说吴大人死了,我们按说确实应该回县衙去复命,但是现在外头多乱啊,吴大人的亲眷也没个人看顾一下,只怕也不太安全。
吴大人待我们弟兄几个不薄,现在就算他死了,我们也不能那么没义气,好歹也得帮他照顾照顾家眷,衙门里头人手也不缺我们几个,回头等到新任的县令大人来了,要我们回去,那我们再回去也不迟啊!”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心思是好的,也不能越界!人家妇道人家名声多重要!”慕流云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方才进来的时候,前头不是有一排倒座房么?你们都给我住到那里头去,尽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到后宅里面去滋扰!
我们最近因为吴大人突然暴毙的事情,需要频繁出入吴家,若是被我见到你们再惊扰到内宅女眷,打着保护的名义谋什么私心,你们就立刻给我回衙门里去复命,我也会修书一封,好好在新县令那里’夸夸’你们的!”
那几个泼皮本来听了慕流云的话是老大不乐意的,小胡子也打算虚应一下就算了,结果一听慕流云他们最近要经常出入,虽然无奈,也只好应下来。
交代完了,慕流云看了看二夫人,二夫人毕竟在家里主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这会儿也反应很快,已经叫来了几个家丁,叫他们带着那几个泼皮衙差去收拾东西,准备搬到倒座房去。
看那几个泼皮虽然不情不愿,但也还是跟着家丁走了,慕流云稍微松了一口气,本想将那瘫软在地上站不起来的女子扶起来,还好及时想起对方是吴荣志的小妾,自己伸手去扶恐怕瓜田李下,不大妥当,便径直回了客堂。
江谨一脸疑惑,待慕流云坐下之后才低声问:“你为何要那几个泼皮恶棍留在吴家?怎么不干脆把他们赶走?”
“这个功夫,哪里赶得走!”慕流云两手一摊,“你看那几个横货,对二夫人并无半点畏惧,若是见吴荣志死了,已经无利可图,他们想要走,难不成二夫人还会想要挽留?
都说好虎斗不过一群狼,这几个虽然都是逞凶斗狠的主儿,但是外面那可是乌央乌央积怨颇深的玉邕县百姓,都不用打,踩都能踩死他们了。
估么着平日这些人跟着吴荣志为非作歹,也是心虚得很,所以窝在吴家不敢出去。”
“可是他们这样一伙泼皮,留在吴家也不大稳妥吧?”江谨不明白慕流云的意图。
第二一三章 一箭三雕
慕流云笑了笑:“当然不稳妥,不过最近我们因为这事,需要频繁出入,料他们也不敢乱来,所以暂时倒也不用太担心。
回头那二夫人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出去买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或者打点一下家中的女眷,总之就是处理妥当,到时候也由不得那几个横货不肯走。
在那之前,还是让他们留在这边,多少也是有个好处的,往那倒座房里一住,就好像是家里养了几条恶犬一样,谁敢轻易进来捣乱?
虽然说这两日吴家太太平平的,玉邕县百姓没有把对吴荣志的怨恨转嫁到家中女眷的头上,但是难保会不会有浑水摸鱼或者趁火打劫的,真找个名目跑到吴家来捣乱,就凭二夫人带着满院子莺莺燕燕来抵挡么?那能有用么?
还是说干脆把那个不肯露面的大夫人请出来,让她念佛经把匪徒活活念死?”
江谨没有想到慕流云居然还有这样的一层考虑,但他还觉得有些不妥:“方才那二夫人可是还没松口呢,你怎么就能确定咱们最近能因为查吴荣志的案子常常出入?若是二夫人不答应的话,咱们就没有什么由头过来,那这不是把狼养在羊圈里了?”
“江兄,枉你有那么好的记性,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慕流云有些无奈,“本来她是不会松口的,因为那会儿是咱们求着她,她对咱们是无所求的。
但是现在,她靠自己很显然是摆平不了那几个人的,我也已经把话放出去了,她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让咱们把吴荣志的案子翻出来重新查!
还有,那几个人也都算是吴荣志的亲信狗腿子,若是他们就这么走了,估计也不大好找,住在吴家里面正好,回头关于吴荣志的许多事情,还可以找他们询问一二,一举三得!”
江谨这才回过味儿来,明白了慕流云的全部意图。
“你方才决定插手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这些?”他虽然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慕流云了,但还是忍不住为她的主意感到惊讶。
“那倒也不是,最开始不就是看不得有人仗势欺负弱质妇人么!这些是那小胡子说他们是衙差之后我才想到的。”慕流云摆摆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水,“好家伙,刚才话说得太多,嗓子都要冒烟儿了!”
江谨更加惊讶了,如果说是慕流云坐在那里想好了这一箭三雕的主意,然后才开口的,他都要觉得她思路敏捷,没想到就竟然还是半路才产生的想法。
慕流云瞧着江谨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面明晃晃写了三个字——“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无非就是可惜了她这样的脑子和能耐,偏偏生成了一个女儿身呗!
她又偷眼朝袁牧瞥了瞥,心里头觉得像他这种觉得才能本事与是男是女并无关系的人,还真的是稀罕得不得了,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位上官,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不一会儿,二夫人就回来了,回来一看慕流云他们三人都在客堂里坐着,那个小妾一个人伏在地上兀自哭泣着,知道这三个人应该是出于避嫌,所以才对这些置之不理,倒也是有分寸的表现,于是朝他们先福了福身,算是谢过,然后才过去把小妾从地上扶了起来。
二夫人把人扶起来,拿出自己的帕子来,帮那哭得满脸是泪的小妾擦了擦脸,又帮她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你说说你,何必要如此犯傻?”
“夫人,我求求你,你就把我给放了吧!”小妾的眼泪根本止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
“现在不是我肯不肯放你,而是你没有地方可以走。”二夫人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一副漠然的样子,“整个玉邕县都知道,你是吴荣志的妾室,出了这个门,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就可以好像没事人一样的到处走么?
吴荣志这些年在玉邕县欠下的所有的债,现在他人死灯灭,那些债可就都转移到我们的头上了!那些人对吴荣志的恨本来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发泄,你现在出去倒是刚好,说不定走不出下一条街,就被别人用石头活活砸死了。
当初你后母将你卖给了吴荣志,现在你觉得离了这里,外头还能有你的容身之所?
你若是还有不至于太过于蠢笨,现在就不要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在这里避一避,待到风头过了之后,你愿意去哪里,我都不拦着你,这总可以了吧?”
“二夫人,我求求你了,你就行行好,放了我吧!”小妾像是恨不能一下子把自己的眼泪都哭干一样,“打从进了吴家的大门开始,我每一天都好像是堕入地狱了一般,那滋味儿比在油锅里煎炸都还要更痛苦千万倍!我真的是一刻钟都不想要多呆了!”
吴二夫人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虽然态度不见得有多温和,但看得出来还是颇有些同情的:“你倒是还算个好样的,进门之后没有被迷了眼,比后院里那几个一心想要委身于吴荣志,还互相争风吃醋的没出息的东西强多了!
但是你方才也听见了,那几个人还在家中,有这几位提刑司的大人帮忙盯着,他们应该不敢在家里头为非作歹,但是若是你从家里出去了,便再不是吴家后宅的人,到时候他们若是做出什么来,我也没有法子再去护着你。
这里面的利弊你自己权衡,且回房间里面去仔仔细细想想清楚,若是到时候还有这个非得马上就走的心思,我便给你分些银两,你就走吧,从此以后是福是祸你都自己担着,与我们再无干系。”
她说完之后,揉了揉额角,冲那小妾挥了挥手。
小妾听了她的话,也有些迟疑了,抽抽搭搭地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畏惧小胡子那一伙人,抹着眼泪向吴二夫人和慕流云那边行了礼,跟着丫鬟回后院去了。
第二一四章 同意
把那小妾打发走了,吴二夫人才又回到客堂内,再面对慕流云他们几个的时候,态度上或多或少带着那么几分尴尬,毕竟方才这几位一来就被她给回绝得那叫一个干脆,结果之后又是全靠人家出手帮忙解了围,这会儿面子上有点抹不开。
不过她抹不开面子没关系,有抹得开的人。
“二夫人,有件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慕流云嘴上象征性地同吴二夫人客套一下,想问什么倒也直接就问了出来,“方才那几个泼皮口口声声说的老规矩是什么啊?我看怎么给方才那位小娘子下成得魂儿都快飞出去了?”
吴二夫人被她问到这个,面色也变得复杂了一些,说不上更多的是愤怒,是恼火,还是尴尬,经过了方才的事情,她倒是也索性豁出去了,没再假惺惺的在慕流云他们面前开口闭口的说什么“我们家老爷”之类的话。
“这些年,甭管是靠抢,还是骗,还是买,吴荣志没少往后院里面塞人,你们也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是心甘情愿的愿意委身于他的,总有不甘心在这泥潭里面泡着,想要从龙潭虎穴里头逃出去,吴荣志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就找了那几个人回来看管着。
除非是吴荣志特别喜欢的,否则一次两次可以原谅,抓回来就算了,但是若屡次三番想要逃出去,吴荣志说那种都是喂不熟的狗,留不得,就会让那几个人自行处置。”
吴二夫人没有把话说下去,只是微微偏过头去,缓缓叹了一口气。
慕流云一愣,也明白了为什么方才那个小妾会被吓成那个样子,原本她还以为可能是那些泼皮会毒打试图逃走的人,或者拉去发卖掉,现在听吴二夫人的这个意思,可远比打一顿或者发卖到别处去还要更加可怕。
“那被他们按’老规矩’处理掉的人,还有活下来的么?”她试探着问。
吴二夫人摇摇头:“没有,是死是活我们都无从知晓,这几年下来,我就只知道有一个被吴荣志算是掳进门来的女子在被那几个人带走之后,据说是不堪其辱,逃了出来,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径直跑到河边一头扎了下去,当时正值雨季,人几乎一进水就再没有露过头。”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二夫人这么说,我倒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方才你不愿意让我们重新查验吴荣志的死因,不想要找到背后的真相。
换成是我,就算是吴荣志被人当街剁成了肉馅儿,我也会觉得这是报应不爽,管他死的冤不冤,越是死得冤,越是死的不明不白,才越是解恨。
但是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一下二夫人,吴荣志的死,十分蹊跷,绝不是单纯这几年里在玉邕县作恶多端,积怨太深,被人寻仇那么单纯,否则晏州府也不会那么轻飘飘便把事情遮掩过去,这背后牵扯颇深。”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吴荣志在外面的那些事,我们这些内宅女眷并不知情。”吴二夫人听慕流云对吴荣志充满厌恶的评价,不由多看了她几眼,又看了看袁牧和江谨,似乎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这几个提刑司来的人,还是想要为吴荣志的死伸冤的。
“你说这话我是相信的,可是外人呢?”慕流云反问她,“外界都说你是吴荣志念念不忘,喜欢了多年,不惜动用一切下作手段,最终才终于赢娶进门的平妻,在吴荣志的心目当中地位和别人都不一样,不然也不会家中所有事务都交由你来掌管。
这种情况下,有人觉得你会对吴荣志的所作所为或者背后秘密非常了解,也不奇怪。”
“大人真是高看了民妇了。”吴二夫人自嘲笑道,“吴荣志若是针对我一片痴心,难道还会有在我之后被带回来的那些女子么?我进门之后与吴荣志井水不犯河水,我帮他操持家中事务,他也乐得我不管他在外面如何花天酒地,回家如何胡作非为,仅此而已。”
“这话你同我说,我自然是相信的,可是你怎么去说服其他人?别人会给你这样的机会,去与你对质这些事情么?就是肯听,信与不信又是两说。”
慕流云帮她认清事实:“你可知像吴荣志这样一个朝廷命官,会这样突然暴毙,又无声无息被遮掩过去,背后的事情一定不小,若是他的身上有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背后有人害怕外泄,所以才对他下手呢?
如果你不许我们插手调查,那等到背后的人怕你们家中这些女眷当中有人知情,打算杀人灭口,别说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就是把方才那个小胡子一伙都给加在一起,想让你们永远闭上嘴巴,也是一夜之间的事。
这辈子被吴荣志耽误了就已经够惨了,难不成你甘心再因为他把命都给丢了?”
她这么一说,吴二夫人也犹豫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不瞒几位大人,这件事情有蹊跷,我也是能够察觉的。过去这些年,吴荣志招待过多少州府里面的人,我心知肚明,现在晏州知府的院子里,估计吴荣志送给他的美貌琴师也不止一个两个,所以吴荣志一死,这些人毫不理会,匆匆派人过来敷衍了事,这就很反常。
只不过,吴荣志平素多行不义,此番遭了横死,既然上面的州府都打算这样就算了,我也不愿去替他鸣冤。
我家大夫人,也是我的姐姐,当年才刚进门,便被他惦记起了娘家表妹,也是受尽屈辱,早就被那畜生折磨得心如死灰,一心只想常伴青灯,吴荣志的死她也并不在意。
所以原本我们都不想与州府为难,只想平静之后打点好家中事物,将后院的那些女子该遣散的遣散,该安置的安置,然后换个地方过安分的日子。
不过既然几位大人这么说,那也请大人恕民妇之前驽钝,未解其中深意,接下来要怎么做,全听几位大人安排。”
第二一五章 北境
吴二夫人一边说一边福身施礼,慕流云连忙示意她起身。
“二夫人,不知吴大人葬在何处?”慕流云估么着这种状况下,吴荣志肯定是被秘密埋葬在了什么地方,不显山不露水的,应该是不大好找。
“在他们家的祖坟地里。”二夫人既然同意了他们验尸的要求,回应起来倒也挺痛快的,“吴荣志老早就给自己修好了墓,生怕别人给他准备的不够气派,就只差一块墓碑。
他死后,玉邕县里根本找不到肯替他雕刻墓碑的石匠,所以我就找了府里面一个下人,找了一块石料,凑合了一块墓碑,就下葬了。”
“这……吴家的祖坟地在哪里?距离县城有多远?”
“在城外并不远,出城也就几里地。”二夫人回答,“吴家本来就是县里面的大户,祖祖辈辈家境殷实,所以有一个自己家的墓园,墓园外头有一个很大的牌坊,所以不难找。”
慕流云有些傻眼:“那吴荣志的坟墓岂不是谁想要找都能找得到?二夫人就不怕吴荣志的坟被外面怒火滔天的百姓给铲平了?”
“生死有命,生前他做那些事的时候,谁都拦不住劝不听,那死后不管是被人挖坟还是鞭尸,那也是他自己修来的,旁人又有什么法子。”二夫人淡然道。
慕流云算是看明白了,这位二夫人对吴荣志是恨之入骨的,只不过之前拿吴荣志没有半点办法,只能把这份怨恨暂时隐忍,这会儿吴荣志暴毙,她别说避免了,估计巴不得在路上树几个木牌,写清楚吴荣志埋在那里,欢迎玉邕县百姓前去鞭尸呢!
既然她是这样的一种心态,那验尸的事情倒是不用担心有什么阻力了,只不过还有另外一桩,倒是不好说能不能够说得通……
慕流云又对吴二夫人说:“二夫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由于眼下这个事态,吴荣志的尸首挖出来之后,我们也不大方便将他带到县衙的殓尸房里面去验尸,还希望二夫人能够提供方便,在家中腾出一个僻静的地方,能够让我们把吴荣志的尸首带回来验看。”
这个要求的确不太好办,一个已经下葬的人,若不是因为那份怨恨,挖出来重验都已经是不合规矩了,还要把一个入土几日的死人再抬回家里,这可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二夫人有点犹豫,思来想去,还是点了点头:“家中有一处柴房,虽然说是柴房,倒也从来都没有堆放过木柴那些,因为那处柴房是家中最僻静的地方,所以过去吴荣志遇到不听话的妾室或者丫鬟,就会把人关在那里,任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看不如你们回头就把人带到那里去进行验看吧,这样你们也方便,后院的诸多女眷我也会叮嘱她们不要过去,免得无端端受到惊吓。”
这样的安排慕流云自然是没有意见,她叫吴二夫人带着,亲自到后面去看了看那间柴房,果然位置非常僻静,吴荣志之前出于没安什么好心的目的,把这个柴房弄得密不透风,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趴在窗子外面偷看什么的,并且里面居然还有一张木头床!
慕流云过去拍了拍那张木头床,还挺结实,她忽然觉得有些感慨,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道有轮回,当初吴荣志不知道在这一张木头床上面做过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结果到头来,他不仅暴毙而亡,最后还得在这张木头床上被开膛破腹的验尸。
在柴房里查看了一圈之后,慕流云又很不见外地招呼了几个家丁,要他们在柴房里面按照自己的要求进行一番布置,几个家丁面面相觑,一直到二夫人点头,他们才赶忙按照慕流云的吩咐跑去分头准备,折腾了半天,总算把这柴房收拾妥当,月牙都挂在天上了。
吴家毕竟住了一院子的女眷,那情况跟有一个假儿郎的慕家还有所不同,确实是不大方便留袁牧他们几个在家里用饭,慕流云他们也没有打算留下,处理完了柴房就走了。
按照慕流云的原计划,是要趁夜里去挖吴荣志的坟的,可是没有想到二夫人居然恨吴荣志到这种地步,居然把他大张旗鼓地葬在了吴家的墓园里头,还特意立了一块墓碑!
这样一来,他们反而不能深夜跑出去挖坟了,那么大一个墓园,谁都知道在哪里,他们提着灯笼过去那么一挖,估计明天这事儿就传得全城皆知了。
没办法,三个人只好在离开吴荣志家之后,就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那里空空荡荡,袁甲和袁乙两兄弟去查那座庙还没有回来,慕流云和江谨面面相觑,他们三个人里面,袁牧的身份是最最尊贵的,那么张罗晚上吃什么的这件事,自然就得落到他们两个人的头上。
江谨过去向来遵从“君子远庖厨”,慕流云比他强一点,好歹用刀用得好,能把食材切一切,但是要怎么做熟,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个人蹲在灶房里头折腾了半天,连炉子都没有烧起来,急得一头汗。
最后还是袁牧过来,从慕流云手里接过柴禾,手脚麻利地将炉灶引燃,又把慕流云之前准备好的食材烹熟,就在慕流云的目瞪口呆之中,没用多久就张罗了几个简单的吃食。
慕流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和自己这个贵为世子的上官一同出来办差,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的让人家给自己做了一顿饭!
还有就是,谁能告诉告诉她,为什么忠勇郡王家里面的一支独苗,他居然会做饭?!
袁牧拿了水给自己洗了洗手,一扭头看到慕流云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吃惊,也猜到了她在惊讶什么,便好心地主动回答她:“我之前曾经到北境去协助过郑将军,在军营里呆了两年的时间,北境艰苦,不能事事处处指望着有人伺候照顾,很多事都要靠自己。”
第二一六章 午夜来客
“北境啊!”慕流云有些惊讶,她虽然没怎么和军中的人打过交道,不过平日里听州府衙门那些人议论过,大瑞朝几处边境里面,就属北境最为艰苦,不仅气候恶劣,还要面对蛮族时不时的挑衅,“王爷居然会愿意你去那边?”
“他没有愿意,只是没有反对。”袁牧拿了一旁的布巾擦干手上的水,“我对你说过,他答应过,不干涉我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只要不伤天害理,只要不以下犯上!”慕流云替袁牧补充一句。
袁牧笑了,点点头:“我在军中带士兵巡边的时候,饿了就会就地取材,不过我的手艺不如袁乙,所以呆会儿你就凑合凑合吃吧。”
慕流云对口味如何哪有什么奢求,一想到自己连炉灶都烧不起来,人家袁牧贵为世子却能够三下五除二做好简单一餐,这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江谨在袁牧接手之后就被从厨房里面赶了出去,主要是灶房太小了,转不开那么多个人,慕流云本来也应该是被赶出去的,不过她觉得那样实在是太过分了,以她的胆量,若是真把袁牧一个人留在灶房里头,那这顿饭估计她都没胆子吃,所以强行留下陪袁牧的。
现在饭好了,三个人也懒得折腾,就干脆站在灶房的桌旁吃了,吃完就各自回房休息。
慕流云依旧是和袁牧交换房间住的,只不过前一天晚上一切太平之后,这次慕流云就没有要袁牧的乌蛇剑,第二天还得带人去挖吴荣志的坟,她实在是想要好好睡一觉,不想对着乌蛇剑胡思乱想,再折腾到很晚才睡。
为了第二天能够更好的验尸,慕流云决定要养精蓄锐,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幸亏她出发前想着到松州那边涉及到验骨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得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就把工具包也塞进了行李里面,不然突然遇到这么一档子事儿,想找趁手工具也挺苦恼。
她这会儿踏踏实实地闭上了眼睛,准备好好睡一觉,并且也很快沉入了梦乡。
感觉才刚刚睡着,外面走廊里一阵响动,瞬间把慕流云惊醒过来,估计是前个儿夜里头的那个黑影到底还是让她心有余悸,所以夜里睡着也比以往警醒。
被吵醒之后,她一骨碌爬起来,连忙把衣服穿好,跑到门边上,把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听到外面的声音距离自己这边并不算近,脚步声似乎有些沉重,却并不凌乱,没有打斗的迹象,慕流云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还是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隐约好像听见了袁甲的说话声,这才松了一口气,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面,袁甲和袁乙都在,袁牧也在,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齐齐,头发微微散开着,看样子也是睡下之后又被吵醒的,在他们几个旁边,还有一个身量不算特别高大的陌生人。
“怎么了?”慕流云过去询问,走近几步才发现袁甲和袁乙手里面还抬着一个人,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人似乎浑身是血,凑近一点连血腥味儿都可以清清楚楚闻得到,这个发现冷不防把她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回事?”
袁乙看到她出来了,笑呵呵地同她点点头:“我们是不是吵到推官了?呆会儿我们先把人给安顿到屋里去,然后再跟推官解释吧!”
慕流云一看那人身上的衣服都快要被血染成通体红色了,赶忙让开一点,生怕耽误了他们把人抬进屋,等袁甲和袁乙都进了房间,这才跟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袁甲和袁乙把那个血葫芦一样的人小心翼翼地抬到了这一层一间空房的床上,袁乙到一旁去点了一盏油灯,屋子里面的光线也亮了起来,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慕流云看到那个被安置在床上满身是血的人,头上光溜溜的,没有头发,再看看身上一副的样式,正是一件破破烂烂的僧服。
“这……这是庙里头的和尚?”慕流云惊讶问道。
袁甲点点头,用袖子摸了摸脸上的汗:“可累死我了,抬了这一路,还背不得,被打得太重了,背在身上压着他那腔子,就哇哇吐血,我俩怕这一路上那血都不够他吐的,只能用了一块破木板,这一路就这么给人抬回来的!”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这个受伤僧人的?”袁牧问。
“喏!是那个小兄弟最先发现的,他功夫不错,但是力气不行,想把这和尚弄下山也搬不动,正好被我们两个遇到,就想着先救人要紧,赶紧把人给弄下来了。”袁甲说。
最开始他还以为那人就是打伤了和尚的歹人,还上去与人家过了两招,对方虽然功夫不如他,但还是看得过去的,可以感觉得到根基很正统。
那人也是比划了几下之后,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袁甲的对手,赶紧跳开一段距离,把话给说说清楚,免得平白无故被人误会了身份,打个鼻青脸肿。
慕流云这才看清楚那个方才站在一旁的人,是一个身穿一袭淡紫色袍子的公子哥儿,身量比自己略高那么一点点,模样生得还挺俊秀,站在那里姿态也非常挺拔。
只是此人瞧着有些眼熟,慕流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仔细端详了一番,试图回忆起些什么来。
“咳咳。”袁乙凑到她跟前,清了清嗓子将慕流云的注意力从那个紫衣公子的身上吸引过来,“推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治伤的手段?这和尚伤得太重了,现在夜深了也找不到什么医馆郎中,瞧这架势,若是一直放到天明,搞不好人都凉了!”
他这么一说,袁牧和袁甲也都朝慕流云这边看了过来。
慕流云靠着自己特立独行的验尸手段让死人“开口”的本事他们是见识过的,但是治活人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二一七章 医活人
慕流云被他们几个人这样盯着,都有些不大自在了,她想了想,再看看那和尚气息奄奄的样子,纠结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以前还真没试过,不过瞧他这个模样,若是等明日天亮了再去找郎中来,保不齐就真什么都晚了,那就死马当做活马医好了!”
她往床边靠了靠,那个紫衣公子见她准备给和尚治伤,也充满好奇地往前挪动挪动,好让自己有一个更好的视角,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慕流云让袁甲又找了一个油灯来点上,这样能够看得更清楚,袁甲帮忙把油灯拿在床边,光线一下子就充足了不少。
慕流云从袁乙手里接过已经沾湿了的布巾,把那和尚脸上的血仔仔细细擦干净,看到脸上头上除了淤青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更多的伤痕。
再伸手顺着和尚的光头由前至后,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摸了一遍,确定头骨并没有什么断裂的痕迹,她稍微松了一口气,继续检查身上。
和尚的手臂和腿骨似乎也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皮肉伤非常严重,在他的前胸和后背上有许多血肉模糊的鞭痕,上面黏黏糊糊凝结着一些暗黑色的血痂,这些血痂又被新渗出来的血给泡得快要化开,糊成一片,看起来十分凄惨。
检查了一圈之后,慕流云发现和尚的身上最严重的一处,便是后背上的一道刀伤,从右侧肩胛骨的位置斜着一直到左侧腰间,伤的有些深,油灯凑近一些甚至能够看到隐约的白骨。
随着和尚微弱的呼吸,血一汩汩从伤口里面流出来,这才被放在床上没多大功夫,下面的被褥就已经都被染红了。
检查过之后,慕流云起身快步回房间去,从包袱里面找出了自己的工具包,匆匆忙忙返回去,在床边摊开,从里面取了一根针,把从一卷棉线下面找出桑皮线来,开始穿针引线。
“小师父,得罪了啊!今日我就得用这个缝死人的针来缝你这个活人了!”慕流云一边麻利地擦拭伤口周围黏糊糊的血痂,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碎碎念着,“我也知道这事儿听着不太好,挺犯忌讳的,不过你是出家人,四大皆空,这事儿便也空了吧,不要介怀!
毕竟现在如果我不给你用这根针缝你的伤口,带到明日,可能你就真的成了死人了!”
袁牧之前见过她如何给那无头女尸开膛破腹之后又严丝合缝的缝回去,所以站在一旁一脸淡定,袁甲和袁乙有些好奇,都仔细瞧着慕流云操作。
那紫衣公子一脸惊异,看慕流云的眼神略微带着几分怀疑,同样一步也不肯离开床边,想要把慕流云是如何缝这活人的过程看个明白。
缝伤口这种事,慕流云倒是驾轻就熟了,只不过以往针穿过的都是死肉,现在这却是一个大活人,起码还有半条命的活人,所以第一针扎进去的时候,她还是很谨慎小心的。
不过那个和尚估计也是伤得实在太重了,那针都扎进了肉皮里面,他依旧只是伏在床板上,一动不动,别说是哼哼了,就连哆嗦都没打一个。
慕流云一看这样,心里就踏实多了,手上的动作麻利不少,只见她针线翻飞,就好像寻常女子绣花或者缝补衣物一样,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和尚背上那原本皮开肉绽的伤口就已经被她缝得整整齐齐,虽然看起来好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背上,可比起之前着实好了不少。
只是伤口虽然缝上了,但是血却依然从缝隙里面不断渗出来,只是稍微慢了一点,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慕流云皱着眉头想了想,回头叫袁乙帮自己去找一根蜡烛过来。
袁乙赶忙跑下楼去,在客栈里翻翻找找了一番,还真被他给找到了一截蜡烛,拿回楼上交给慕流云,慕流云接过蜡烛,用油灯点燃,然后开始往那伤口上面滴蜡油。
蜡油一滴一滴落在伤口处,很热很烫,并且很快就凝结成块,连成一片。
神奇的是,被那蜡油烫过的地方,出血的量的确明显减少了,等到滴上去的蜡液形成了厚厚一层蜡壳之后,逐渐就看不到有血继续渗出来。
慕流云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把蜡烛吹灭,顺便把方才不小心滴落在手指上,这会儿已经凝结了的蜡片抠掉,吹一吹被烫疼的手指:“行了,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如果这个小师父还有内伤,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了吧!”
袁牧方才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伸手从慕流云手里把蜡烛接过去丢在一旁,又俯身将手伸到那和尚鼻子下面探了探和尚的鼻息。
“气息虽弱,倒也还算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他将手收回来,对慕流云点了点头。
“那这就完了?这和尚要多久才会醒过来?”那紫衣公子这会儿忽然开口问。
慕流云忙了一气,这会儿只觉得腰都酸了,赶紧用布巾把那针擦干净,收回自己的工具包里,听到有人问自己,头也没有回:“我方才用的桑皮线,本身就是取自桑树根的内皮,具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对那道刀伤的愈合也有一定的帮助。
至于别的么,我也说不准,毕竟这也是我头一回救助活人,外伤这些我知道该怎么处理,医理上的那些东西,我可就一窍不通了!”
“明天一早请个郎中过来瞧瞧就知道了。”袁牧对慕流云说,然后看了看那个紫衣公子,“不知这位朋友如何称呼?怎么会发现这个重伤的和尚?”
那紫衣公子眼神闪烁了一下:“就是打那儿路过,看到地上有个东西,还有一股子腥气,就过去瞧上一眼,结果一看,竟然是个人,还伤得这么重,觉得于心不忍,就想帮帮忙。”
说完之后,他朝袁甲和袁乙看了看:“你们两个又为什么黑灯瞎火、半夜三更的在那边转来转去?是去干什么的?”
第二一八章 己所不欲
他这么一问,袁甲和袁乙一下子就噎住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来了一个充耳不闻,就好像完全听不到对方在问自己什么似的。
这话毕竟不好说,这个紫衣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们也不是很清楚,自然不可能把暗查那座庙的事情说出来,现编瞎话也不是她们两个擅长的事情,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那紫衣公子又好像偏偏特别执拗,盯着袁甲和袁乙:“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
慕流云一看这架势,赶忙开口解围,对那紫衣公子说:“这位兄台,听你口音,也不是玉邕县本地人,这深更半夜的,也不在家里或者客栈好生歇着,怎么会在城外转悠?”
她这么一问,紫衣公子也抿了抿嘴,没吭声。
慕流云见状便笑了:“既然兄台不方便讲,那我们便不问,大家都是识趣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总还是懂的!所以不如这样,咱们点到为止,谁也别问,谁也不用说?”
紫衣公子似乎有些不大满意这样的安排,但是又没有更好的主意,皱了皱眉头,甩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这间客栈怎么都没有小伙计?也没人管?”
“是啊,县里乱了,都跑了。”慕流云好心回答他。
“罢了,那我随便找一间空的凑合半宿吧!”紫衣公子似乎还挺不情愿,胡乱摆摆手便出了屋,油灯也没有拿一盏,就这么摸着黑找地方睡觉去了。
那位萍水相逢的紫衣公子离开了房间,剩下的四个人就自在多了,慕流云没忍住,也没避讳其他人,大大咧咧打了一个呵欠。
本来指望好好睡一觉的,结果这一折腾又小一个时辰了!好好的一宿觉,真是造孽啊!
“推官累了吧?”袁乙眼尖,瞧见了慕流云打呵欠,“这边有我们哥俩照应着,你歇着吧!”
“歇着是肯定得歇着的,不过方才那位公子在这里,咱们有些话也不方便说,我还没问问清楚呢。”慕流云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忙着去休息,“这个和尚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的?那个公子就那么一个人,拖着这么个受伤的和尚?”
“我们按照爷的吩咐,去那座庙周围查看,入夜之后的确隐隐约约听见了和江司户说的那样,风里面好像夹杂了女子的哭声,我们找了一圈,后来发现,那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袁甲赶忙开口回答她的问题。
“地底下?”慕流云有点听糊涂了,“这难道还是地府的女鬼在啼哭?”
“那自然不是,推官你不是从来都不信神神鬼鬼那一套的么!”袁乙被慕流云的反应逗笑了,“我们两个暗中查探了半天,觉得最有可能的是那帮贼人从里面挖了一个地窖,人是被藏在地窖里面的,所以在外面总觉得隐隐可以听见哭声,却又找不到确切的方向。
我们两个查看了一番,就听见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赶忙藏起来,然后就看到那个人用那块破木板拉着受伤的和尚,我们以为是遇到歹人行凶了,赶忙过去,还差一点因为误会就直接打起来,幸亏他及时说明了情况,我们才及时收手。”
“所以说,你们抬人回来的木板,其实是那个人先找来用的?他一个人,怎么会想到要用木板拉着人走呢?”慕流云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一个省力气的决定。
“我也觉得纳闷儿来着,问那人,他说他怕弄脏了自己的衣服!”袁甲回答。
慕流云听得一愣,没想到原因竟然是这样,不过么……倒是也能够理解。
“所以你们谁都没有看到是什么人把这和尚打成这样,又是怎么被丢到后山上去的?”
袁甲和袁乙都点了点头。
“算了,既然如此,那就都歇了吧!明日看看这个和尚的命到底有多大,若是他命大挺过来了,回头咱们再问他,估计就什么都弄清楚了!”慕流云又打了个呵欠,想要回去睡了。
不过她困归困,脑袋倒是还灵光的,想起来袁牧还在这儿呢,自己作为下属,哪有这么大大咧咧就安排下去的道理!这也未免太不把人家提刑大人放在眼里了!
“大人,您看这也成么?”她赶忙补上一句,一脸真诚地看向袁牧。
袁牧点点头,看了看袁甲和袁乙:“你们两个也都去歇了吧,这和尚伤这么重,夜里也不会忽然爬起来跑掉,你们尽管回去休息,不必在这里耗着。
明日天亮,袁乙去寻个郎中过来给他瞧瞧,然后留在客栈里守着这个和尚,袁甲同我们一起去准备将吴荣志挖出来重新验尸的事情。”
“是!”袁甲自然是乐意的,爽快地应声答应着。
袁乙就有点不太甘心了,跑腿儿找郎中他不介意,可是留下来守着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的和尚,这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方才看慕流云缝合伤口他就觉得十分惊奇,对于将吴荣志挖出来重验这样的事情更是十分感兴趣,所以多少有点不大甘心,忍不住破例和袁牧打商量:“爷,不然还是让我大哥留下来吧!他功夫比我高,万一有什么事情,比较容易应付!我跟你们去挖吴荣志吧!”
袁甲也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还有人挖墙脚,在一旁冲袁乙吹胡子瞪眼。
袁牧又怎么会看不出袁乙的小心思,他淡淡一笑,冲袁乙挥挥手:“去吧,以后推官跟在我身边,想要见识她验尸手段,机会多得是。
这和尚本来就伤得很重,若是醒来之后一睁开眼,头一个就见到了袁甲的那张脸,怕是要以为自己已经到了那阎罗殿上,见到了牛头马面。
万一真的被吓死过去,我们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忍俊不禁,袁甲却有点笑不出来,倒是袁乙,看了看自家兄长的那张脸,也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接受了安排,不再提想和袁甲交换的事了。
第二一九章 眼光毒辣
折腾完了这些,慕流云带着自己的工具包打着呵欠往回走,在走廊里面被袁牧叫住了。
“大人还有事?”慕流云疑惑地问。
“桑皮线缝伤口,再用蜡油封住,这个法子你是从哪里学到的?”袁牧问,“照理说,你之前作为一个接触尸首比活人多的司理,为何会懂得这般处置伤口?”
“也是我父亲留下的手札里面有这一类记录。”慕流云回答道,然后又有些疑惑地反问袁牧,“难不成这法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没有。”袁牧摇摇头,“这两种处理办法,平日里寻常医馆是不会用的,但是在军中却很常见,一般在沙场上受伤的将士,都会这样处置,省时又有效。”
慕流云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袁牧却并没有等她做出什么回应,云淡风轻道:“此事不急,以后慢慢聊。时候不早了,抓紧回去休息,明日才是重头戏。”
慕流云点点头,赶忙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方才还浓郁的睡意好像一下子飞走了似的,整个人都无比清醒。
方才袁牧的话是什么意思?蜡油止血和桑皮线缝伤口这些,寻常医馆很少见到?
这个慕流云还真没有想过,她之前确实没怎么见过别人这么干,但是毕竟平日里和郎中打交道也不多,所以只当是自己见识短浅,没遇到过,并没觉得这是什么稀罕的技艺。
结果居然是沙场上常用的疗伤方式?
那自己那个老爹,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听老娘过去说起缘分薄的老爹,似乎他也并不是一个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莽汉子,否则也不至于让自己的两个弟弟那么贪得无厌的总想着从他身上吸血。
不过细想想,自己这个爹的身上还真是充满了矛盾,身为茶商不懂茶品,作为商贾却过分得见多识广,还喜欢写个手札之类。
还有一个问题,慕流云之前没有在意过,现在对老爹的身份愈发起疑之后,也就变得惹人注意起来——作为一个对自己两个弟弟的各种予取予求都听之任之的长兄,居然会早早分家,不与两个兄弟共同生活,相互照应,这本身也是非常矛盾的。
除非,他是怕自己那两个市侩的弟弟会无意之中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惹上杀身之祸!
这么一想,就合理多了,真要是老爹有什么引而不宣的身份,被自己那不成器的二叔和偏爱抖小聪明的三叔知道了,一准儿坏菜!别说他们两个小命保不保,老爹和老娘也照样得跟着一起被牵连。
现在看来,袁牧对自己父亲也比之前更加好奇了,希望这件事到头来是福不是祸吧!
慕流云胡思乱想了半天,终于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才被唤醒,赶忙把衣服穿好,拿起外袍才发现昨日夜里头外袍袖子上沾染了不少的血迹,现在干涸了,看起来黑红一片,有些渗人。
她只好把那件外袍脱掉,从包袱里面翻翻找找,又找了一件比较旧,自己也一直不大喜欢的袍子穿上。
今天她又要去挖坟,又要验尸,穿好衣裳实在是可惜了。
穿着妥当之后,她才出了门,方才来叫门的是袁乙,确定慕流云醒了之后,他就没有在门口候着,直接下楼去了,应该是在准备早餐。
慕流云下楼的时候又遇到了那紫衣公子,紫衣公子还是那一身衣服,并没有换过,看到哦慕流云穿得一身旧衣服,皱了皱眉头,也没理她,大摇大摆下楼去了。
到了楼下,江谨已经在一张桌旁坐着,他前一天夜里并没有被吵醒,所以对客栈里多了一个受伤和尚的事情一无所知,见慕流云来了,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桌边坐。
“那人是谁?为什么也在这个客栈里?”他凑近了一点,小声问。?吴荣志死之前客栈里都没有什么别的客人,吴荣志死后连伙计和掌柜的都跑掉了,这里就只住了他们五个人,现在看到多了一位,江谨有些疑惑,也有些警惕。
慕流云把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同江谨说了一下,江谨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桩插曲,不禁有些惊讶:“所以是那人打算一个人救一个受伤的和尚?”
“是啊,袁大哥和袁二哥都说,那位兄台虽然力气不算大,不过一身功夫还是很漂亮的,虽然表面上不算和气,倒也算是侠义心肠了!”慕流云点点头。
“兄台?”江谨疑惑地看了看慕流云。
“怎么?有何不妥么?”慕流云觉得江谨的反应有些奇怪。
“你真觉得那是个……兄台?”江谨压低了一点声音,在慕流云耳边小声问。
慕流云听清了他这话,吃了一惊,扭头看着江谨有些合不拢嘴:“你……你确定?”
“就和当初看出你来的时候那么确定。”江谨点点头,“我方才瞧着那位,就感觉好像看到了当初的你,如出一辙。没想到你竟然反倒看不出来!”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嘿嘿讪笑,一眼瞧见袁牧下来了,连忙起身迎他,把他给带到江谨这一桌旁边落座。
“大人,江兄方才发现,昨天救了和尚的那位兄台,似乎是……和我一样的情形。”因为这事也吃不准到底江谨看得对不对,还不能确定,慕流云也没好意思大张旗鼓地说出来。
一来万一江谨看差了这事情就有点尴尬,二来如果江谨说的是对的,那对方乔装打扮出来行走,也必然有自己的隐情,盲目戳穿反而容易让那个是敌是友还不清楚的紫衣公子翻脸。
袁牧微微一愣,抬眼也朝那个紫衣公子看了过去,迅速地将对方仔细打量了一遍之后,点了点头:“江司户所言不错,对方应该的确是乔装打扮的。”
“这……这么快你就看出来了?”慕流云更吃惊了,她朝那边偷瞄一眼,觉得对方的打扮看起来无懈可击,完全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模样。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呢?!
第二二零章 诈出来
袁牧点点头:“此人我们之前见过。”
“我也见过?”慕流云有些惊讶,不过又觉得好像也很合理,毕竟从昨天夜里开始,那种莫名其妙看对方很熟悉的感觉就一直都在,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在西泗县街头,还有李源的县衙大堂上。”袁牧提醒慕流云,“如果没有江司户提出对方乔装打扮一说,或许我还不会这么快联想到。”
慕流云顺着他的提醒那么一回忆,一个身影果然跃入脑海,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在西泗县街头,一袭紫衣,手里拿着鞭子,一脚能把小偷儿踢出多老远……
想到这些,慕流云再看向那边,瞧着那鼻子那眼睛,还有那一股子藏不住的骄纵劲儿,可不就是当日他们在西泗县街头偶遇过的那个紫衣姑娘么!
看得出来,她是真喜欢紫色,就是扮男装也得穿一袭紫色衣衫,只不过估计是为了扮男装的需要,她把自己原本的一对柳眉给画粗了一点,眉梢也剃掉了,乍看起来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少了几分女子的柔美。
随即,慕流云又想起来,之前在西泗县见到这姑娘和县令李源在堂前对峙,之后倒是听李源提了一嘴,说这位姑娘家里面祖上是前朝武状元,一直崇武尚德,世世代代颇有口碑,她爹爹也是武馆的馆主,培养出来的武师很多都在各个镖局里面做镖师,口碑声誉都很好。
虽然不知道这位为什么会只身一人跑到晏州地界,女扮男装四处晃悠,但是这样一来倒是至少不用担心有什么居心叵测的可能性了。
这么一想,慕流云又冒出一个想法来,她往袁牧跟前凑了凑,小声对他说:“大人,既然是武馆馆主的女儿,肯定不会无端端的跑到这边来一个人瞎转悠,不如我去跟她聊聊?
万一她也是因为什么事,盯着那座和尚庙的,说不定手里有什么是我们需要的证据呢?”
袁牧都能认出对方是什么人,自然也记得李源介绍过的对方身份,听了慕流云的提议之后,略微想了想,点点头:“你去吧。”
慕流云得到了许可,立刻有了底气,起身过去,一屁股坐在了紫衣“公子”的对面:“早!昨天晚上还没有来得及问问,兄台怎么称呼?”
紫衣“公子”瞟她一眼:“萍水相逢而已,本就是素不相识,何必多此一举。”
“萍水相逢也是缘分,咱们同是江州人士,出门在外,彼此有个照应也是应该的。”慕流云笑眯眯地对她说。
紫衣“公子”吃了一惊,有些警惕地看着慕流云,又怕是她在耍诈,没有开口。
“不知道你一个人跑到晏州这么远的地方来,令尊可放心得下呀?”慕流云见她不吭声,不紧不慢又加了一句,“毕竟一个女子,独身在外,恐怕事事处处多有不便……唔……”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紫衣“公子”隔着桌子扑过来捂住了嘴巴。
江谨在那边桌边看到对方直直扑过去捂慕流云的嘴,吓了一跳,刚要起身,又见袁牧坐在桌旁一排淡定,一愣神的功夫,那边慕流云已经把捂在嘴巴上的那只手给扯了下去。
“你慌什么?怕我对你有歹念啊?”慕流云斜她一眼,“你不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是个女子,我直接告诉你就好了!我们之前见过,在西泗县,你若是记性还行,就仔细想想。”
紫衣“公子”一愣,一边端详着慕流云,一边缓缓坐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恍然大悟:“你!是你!我见过你!不就是有一个偷儿偷了我的钱袋,你还帮他拦着我,不许我抽他!”
慕流云耸耸肩:“我那会儿是江州府的司理参军,任由你满大街抡鞭子抽人,传出去像话吗?我这司理是做还是不做?我难道不需要向我的上官禀报么?”
“那你一个江州府的司理参军,不好好在江州呆着,跑到这晏州地界干嘛来了?”紫衣“公子”问。
慕流云嘿嘿一笑:“当然是因为小爷我高升了!现在我在京畿路提刑司做事,来这边是为了查一伙匪徒的行踪,没想到还没怎么开始查呢,倒别别的事情给耽误了功夫。
所以话说回来,我只知道你是武馆馆主家的女儿,却不知你姓甚名谁,这会儿一个人跑到这边来干嘛的?你爹就对你那么放心?”
见慕流云说话的态度放松随意,又很坦诚的样子,紫衣“公子”也没有了前一天晚上的戒备,看得出来她本也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性子,被这么一问,便叹了一口气,托着腮,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我爹当然不知道我出来了!要不我也不需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她对慕流云说,“我是混在我那些师兄中间混出来的!”
“我叫慕流云,那边坐着苍青袍子的便是提刑司的袁大人。你怎么称呼?”慕流云问。
“我叫沈傜。”紫衣“公子”说出自己的名字,又问,“你们要找的是什么匪徒?”
“我们要查什么匪徒不重要,关键是,你一个姑娘家,黑灯瞎火一个人跑到山上干嘛去?”慕流云嘴上略微含糊了一下,又把问题抛了回去,顺带着故意强调了一下沈傜姑娘家的身份。
“姑娘家怎么了?论起身手来,我看你到还不一定比得上我呢!”沈傜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我本来只是发现那个庙里的和尚贼溜溜的不太地道,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抬了一箱子不知道什么东西回去,鬼鬼祟祟的,所以就想在那附近查探一下,没想到天黑了以后在上山,别的没看到什么,倒是捡着那么一个半死不活的!
我寻思把他弄下山,医活了好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头问出点什么来,没想到那和尚看着一把骨头,却那么重,要不是遇到那两个大个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第二二一章 共赢
“你要查什么?咱们想要查的该不会是同一回事吧?”慕流云问。
沈傜有些犹豫,没有接话,似乎不大想说。
这时袁甲从楼上下来,他方才刚去瞧了一眼那个和尚,见和尚虽然没醒,倒也算是气息平稳,就下来准备到后厨去把袁乙做的吃的端上来,看到慕流云,便和她打个招呼。
“爷!慕推官!那和尚还昏迷不醒,不过气息平稳,死不了啦,你们放心!”他一边往厨房那边走,一边对他们说,“我这就去把吃的拿上来,这边有小乙顾着,错不了,呆会儿吃完了东西咱们就抓紧时间出发,别误了慕推官开棺验尸的时辰!”
“什么?开棺验尸?”沈傜一听这话,立刻两眼放光地站了起来。
袁甲被她吓了一跳,忽然意识到这家伙虽然前一天和他们一起救那个和尚,却并不能算是自己人,不禁有些尴尬,觉得自己方才失言了,赶忙看向袁牧。
袁牧冲他摆摆手:“去拿吃的吧。”
袁甲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一溜小跑去了后厨。
“你们要去开箱验尸?能不能让我跟着去看看?”沈傜听出来袁甲那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件事情是由慕流云负责的,连忙一脸期待地问她。
“别别别!这可不合适!”慕流云不假思索地就摆手表示了拒绝,“你不是也还要去追查什么匪徒么,别耽误了你自己的事,咱还是各忙各的吧!”
沈傜被她说得噎了一下,想了想,又开口说:“其实咱们也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吧?就像你方才说的,说不定我们要找的匪徒都是同一群呢?
再者说,你们是提刑司的人,我们的事情到最后估计还得报到你们那边去!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我是跟我的几个师兄一起来的,为的是劫镖的事。”
“劫镖?你们……”慕流云被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我们哪能干劫镖的事儿!”沈傜横她一眼,“是我们家出来的镖师,在镖局里面押镖,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从来没有出过事,偏偏前阵子就出了事,押了一趟镖到晏州这边来,结果才到这边就被劫了,偏偏镖师一个都没有受伤,都说好像是被魇住了一样,连对方什么模样都没见着,见着的都是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
回去之后,雇主那边肯定是不能认啊,一口咬定是镖师监守自盗,吞了那些货,报了官,晏州这边的衙门也是好不讲理,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那几个镖师打了一顿板子。
那几个镖师,都是我的同门师兄,也是我爹的得意弟子,这种冤屈,我们哪能就这么咽下去!所以我爹就派了几个能干的师兄,想要出来探查一下这件事,将那货劫镖的贼人捉了,替那几个受冤枉的师兄洗脱冤屈。
他们本不肯带我一起,我就乔装打扮趁着出发之前人多杂乱,提前躲上了拉东西的那辆车,等到出发到了半路他们发现我,也没法子给我送回去了。”
听到沈傜提到她的那几个师兄在晏州地界被人劫镖,仿佛被魇住一样,之后看到了好像恶鬼一般青面獠牙的东西……这事儿听着还真是熟悉到不能更熟悉啊!
慕流云作为深有体会的那一个人,听到她说的事情经过,不着痕迹地朝袁牧那边看了一眼,以袁牧的耳力,自然不会听不清沈傜的话,此刻也表情微凛。
“你还别说,你想要查的这件事,跟我们要查的,还真的是八九不离十。”慕流云对沈傜说,“你那些师兄都去了哪里?可也在玉邕县内?”
沈傜摇摇头:“他们倒是不在县城内,不过也都在附近不远,若是我需要找他们,只需要放两支响箭,他们就会来寻我的。”
她一边说一边往自己的腰间拍了拍。
这事儿慕流云倒是不怎么怀疑,毕竟是世世代代开武馆的人家,凭本事行走江湖,手里头有点什么玩意儿都太稀松平常了:“你们一行多少人出来的?都是武师?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本来也没有想到事态如此复杂,所以并没有多带人手出来,若是你们武馆来的人手够充足,那我们倒是可以互相帮助一下。
我们出师有名,不管如何处置都理所当然,你们人手充足,不管对方贼人有多少,也不用担心寡不敌众,我们这不是刚好可以求一个互补共赢?”
沈傜想了想,觉得慕流云说得还挺有道理,便当即点了头:“嗯,你说的有理!不过么,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答应,我那些十几个武艺超群的师兄听凭你差遣,若是不答应的话,那就算了,我等那和尚醒了,问他几句那庙里头的事情就走!”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慕流云觉得沈傜有要求倒也合理,毕竟说是协作,但事实上出力的很显然是沈傜那边的人,他们几个或多或少倒也算是占了人家的便宜了。
“我要跟你们去看看,就是方才那个大个子说的验尸的事儿!”沈傜两眼放光道。
慕流云瞧她这个兴奋劲儿,有些惊异:“你都不觉得这事晦气骇人?”
“一坨死肉,有什么晦气的!若是死了就晦气,那谁都崩买肉吃了!那猪羊鸡鸭,哪个不是宰过剖过的!”沈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胆子大得很,平素又不做亏心事,怕什么!”
慕流云一听这话,差一点直接拍着巴掌乐出来。
平日里她见多了一听说验尸就变了脸色,避之唯恐不及的人,遇到想法这么合拍的,并且还是个姑娘家,着实难得,难得到她差一点就一高兴直接点头答应了沈傜的请求。
幸亏她的理智还没有飞走,还记得自己的上官就坐在旁边那桌,于是对沈傜说:“你且等我一下,此事我一个人也做不得主,待我去商量一下,如何?”
“行啊,那别磨蹭了,你快点去商量吧!”沈傜性子爽快,立马点了头,急切道。
第二二二章 挖坟
慕流云起身回到袁牧这一桌,两眼放光地看着袁牧,压低声音对他说:“大人,您也听见了吧?这沈傜是西泗县那个出了名的武馆家的女儿,那家武馆的声誉,也是有李源给打过保票的,应该问题不大,我们现在这又正好缺人手,沈姑娘就一个要求,想看验尸……”
“她若自己不怕,你也不介意,看看无妨。”袁牧在这件事上倒是表现得很好说话,“平日里外头发生命案,仵作验尸,周围百姓围观起来看也看了,不打紧。”
慕流云闻言大喜,她一直渴望的便是志同道合之辈,可是偏偏她这个志实在是有些怪异得紧,寻常人想要与她合拍还真的是吃不消,因此大部分时候都只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之前袁牧对她的验尸方式全然没有畏惧,已经让她大感震撼,这会儿又遇到沈傜这么一个奇女子,怎么能不让慕流云有一种莫名的喜悦。
当然了,心里头再怎么欢喜,脸上还是要绷着点的。
慕流云又低声同袁牧嘀咕了几句,然后才慢悠悠起身过去给沈傜答复。
她在这边装腔作势,沈傜却是藏不住心事的人,看她回来,连忙起身,急切地开口问:“怎么样?你们可是商量妥了?能让我瞧瞧么?我老早就听人说,厉害的仵作能让死人说话,我一直就想要见识见识呢!
还是你们不放心我说的话,以为我在吹牛?那我现在就放响箭,我的师兄们不出两个时辰一定会找过来,到时候你们再带我去看验尸,这样成吧?”
“欸!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们武馆不是向来一言九鼎,说到做到的么!我们对你不至于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慕流云摆摆手,她可不想大白天把沈傜的师兄们都给招过来,太惹人耳目了,“我方才同我们大人商量过了,可以让你去看一看。
欸欸,你也别忙着激动!咱把话说前头,一来让死人说话那就是一个说法儿,并不是真的能让死人开口讲出话来;二来我验尸的时候,你只可远观,切勿凑近,若是坏了事,咱们之前的约定一笔勾销,我还要追究你的责任,你听明白了么?”
沈傜瞥她一眼,掏了掏耳朵:“听明白了!明明你我年纪相当,怎么啰嗦起来像个老翁!”
慕流云瞪她一眼,起身回袁牧那桌去和他们一起吃饭了。
这沈傜看着也是一个爱说话的性子,偏不跟她一桌吃饭,就让她没有个说话的人,憋着难受!谁让她说自己像个啰嗦的老头子!
一顿饭吃完,前一天与吴二夫人约定好的马车也来了,就停在客栈后门外头,虽然说多了一个沈傜,但是袁乙留在客栈里守着那个重伤的和尚,马车里的空间倒是也够。
沈傜依旧做俊秀小郎君打扮,袁甲并不知道她是一名女子,只知道是西泗县乘风武馆的人,加上沈傜的一身功夫更加让他没有产生丝毫怀疑,所以大大咧咧也没在意,慕流云他们几个也不点破,马车晃晃悠悠朝城外而去。
“欸,”半路上,沈傜用胳膊肘碰了碰坐在身旁的慕流云,“咱们为什么都挤在这辆马车上?后头不是还有一辆么?怎么不匀一匀,坐得也宽松舒服一点?”
“那一辆是用来拉尸首的。”慕流云挤兑她,“你若是嫌这辆车挤,就换到那辆车上去,去的路上可能会无聊一点,返程就有’人’跟你作伴了!”
沈傜听明白了慕流云的意思,打了个哆嗦,没再提这一茬儿。
没过多久,两辆马车相继到达了吴家的墓园,在门口停了下来,慕流云跳下马车,看了看周围,吴家的墓园在一座小山的上面,果然门口一个高高大大的汉白玉牌坊,估计在山下多老远就可以看得到,如果有人真的想挖吴荣志的坟,那可太好找了!
五个人带了两个吴家的家丁一起进墓园,很快就找到了吴荣志的坟。
没办法,太好认了,一块墓地里面只有他的墓碑最新,也最丑……
“你们两个,开始挖吧!”慕流云冲那两个家丁一挥手,“给你们老爷一个交代,让他别死得不明不白的,可就看这一回了!”
两个家丁不情不愿的挖了起来,他们看起来似乎并不在乎自家这个短命老爷到底死得明白还是不明白,之所以会在这里老老实实挖土,不过是因为惧怕旁边黑铁塔一样的袁甲罢了。
不管怎么样,经过两人一番努力,吴荣志的棺材终于露了出来,慕流云伸头一看,乐了!
这个土霸主,还真是未雨绸缪,一看这棺木的堂皇和厚实程度就知道,铁定不是死后吴二夫人帮忙张罗的,十有八九是身前就提前准备好了所有的身后事。
作为一个准备把死了几天的尸首从地底下挖出来验看的人来说,这么厚实的棺木自然是一件好事,这样能够保证吴荣志的尸首躺在里面不会早早就开始受到地下湿气的腐蚀,保留的还能够状况完好一些。
开棺这件事,那两个家丁就无论如何都不敢上手了,最后还是袁甲不信邪,接过家伙三下五除二把盖子撬开,推到一旁,露出了里面的吴荣志。
棺材盖子一推开,江谨下意识地朝后面退开了一点,慕流云见状,知道他是有些胆怯了,为了帮他缓解这种情绪,开口调侃道:“江兄,不用怕,吴县令应该不会伸手抓你脚的!”
江谨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沈傜倒是没怎么害怕的样子,也跟着慕流云一起赶忙看向棺材里面,一脸好奇。
吴荣志果然死得很仓促,躺在棺材里面居然只穿着一身中衣,赤着脚没有穿鞋子,披头散发的,两只眼睛瞪着,眼珠子鼓鼓的,像是要从眼框里面冒出来一样,模样看起来有些狰狞。
“劳烦几位,抬出来装上车吧,咱们打道回府了!”慕流云粗略看了几眼,招了招手。
第二二三章 两支钗
如果只是把重物装上马车,对于那两个家丁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现在这“重物”变成了一具尸体,情况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两个家丁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跳到那坑地下去抬吴荣志的尸首,最后还是袁甲受不了他们胆小如鼠的样子,自己跳下去,用事先准备好的席子将吴荣志的尸首仔仔细细裹了好几圈,捆扎固定好,扛在肩头爬出坑,一个人给扛到马车上去放好。
“大哥……你……都不害怕的么?”袁甲去总尸首,一个家丁战战兢兢地跟在一旁小声问。
袁甲横他一眼:“怕个屁!死个人也怕,那战死沙场的兄弟岂不是都没人给收尸了!”
那家丁一辈子就窝在吴家的院子里,哪里见过什么沙场,被袁甲这么一说,也噎了回去。
“这棺材还有坑……怎么办?”江谨看这已经是要离开的架势了,赶忙开口提醒慕流云。
慕流云摆摆手:“甭费那力气往回填了!等验完尸再说吧!反正这地方,要么没人来,要么来了的人也是恨不能把吴荣志掘墓鞭尸的主儿!
就是看到坟被人挖开了,尸首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想要替吴荣志着急的,等我验看完,咱还得给他放回去呢,到时候再挖第二遍太浪费功夫,没必要。”
就这样把人从坟里挖出来拉走,留下一个挖开的土坑和一口空棺材,这很显然是严重不合礼数的,江谨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不过慕流云说的也有道理,便叹了口气,走开了。
一行人往回返,这回袁甲没坐他们这辆车上,而是选择坐在载着吴荣志尸首的那辆马车前头,一来防止有什么节外生枝,二来也是给车夫壮个胆。
反正吴家的两个家丁是一早就跑到慕流云他们那辆马车前头去跟车夫作伴了,看那个架势,宁可两条腿跑回去,也不会愿意和尸首同乘一辆车的。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吴家,吴家那边也是事先准备好了的,车夫直接把车从后门驶了进去,袁甲抬了吴荣志的尸体到那间柴房,按照慕流云的要求安置好,之后便是清场了。
吴荣志的尸体虽然已经入土几日,但是整体看起来狰狞归狰狞,尸臭却并不重,这都归功于此时地温还没有升起来,吴家的墓园也是比较干燥山阳一面,加上厚实的棺木起到了一定作用,所以反而比在家中停柩的那种尸首保存得还要更好一些。
尽管如此,慕流云还是一丝不苟地按照着流程,将皂角、苍术等悉数焚烧过之后,这才取了布巾掩住口鼻,换上原本以为到松州验骨才能用上的麻衣进到柴房里面去。
袁牧当然是二话不说就跟着她一道进了柴房,江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心一横跟了上去,沈傜不用说,她讨价还价了半天,为的不就是这一刻,所以一点犹豫也没有。
袁甲照例守在门口,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
吴家其他的下人早就唯恐避之不及,都远远躲开了,只有那个小胡子,听说慕流云他们去而复返,不知是虚是实,特意跑过来看看,没等靠前就被袁甲一瞪眼睛吓得停住了脚步,讪讪地冲袁甲赔了个笑脸,赶忙脚底抹油转身走了。
慕流云一旦准备开始验尸,便立刻心无旁骛起来,表情严肃而认真,身后的几个人也自动变成了不存在一样。
她将吴荣志身上原本就很单薄的衣物尽数除去,以白醋为其通体擦拭了一遍,仔仔细细验看起来。
慕流云仔细看过,发现吴荣志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的明显外部伤痕,更没有什么骇人的伤口,用手去摸他的肋骨,也都根根完好,并没有被人打断过的迹象,只是细看下来,不难发现他的皮肤上面遍布着许多细小的血红色斑点。
慕流云俯下身,凑近吴荣志那张脸,见他突出的两只眼睛,眼角处都有些许残留的血迹。
不止眼角,慕流云取了一点棉絮团了团,用水沾湿之后,探进吴荣志的鼻孔和耳朵,也擦出了干涸的血痂,再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根半尺长一指宽扁扁的铁条,插入吴荣志的口中,将其牙关撬开,同样拿棉絮探进去擦拭,果然也有血。
不止有血,吴荣志的舌头上面也有多处破溃,就好像舌头上生出了倒刺一般。
这就是所谓的七孔流血了吧?这死相还真的是够凶的!
慕流云又抓起吴荣志手脚来查看,发现他的手指甲和脚趾甲根部无一例外都透着青黑色。
看到这些迹象,慕流云又从工具包里抽出了两根银钗,一根对着吴荣志的咽喉处直直插了下去,另外一支一转身,将吴荣志两条腿略微叉开一点,打从魄门处毫不犹豫地塞了进去。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自然熟练,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的三个人的反应可就不大一样了,沈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谨有些慌张地转过身去。
袁牧愣了一下,也把目光移到了一旁,不去看那支银钗。
慕流云继续检查其他的部位,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两只银钗都抽了出来,咽喉部的那支银钗颜色如常,未见任何变化。
魄门那一支就不一样了,原本银亮亮的细长钗身,现在变成了暗黑色。
至此,慕流云倒是心中有了数儿,刚要开口喊一句“主簿,记”,猛然意识到自己这回可并不是出去替州府办差,跟在自己后头的哪里是什么主簿!
回过神来,她扭头冲袁牧说:“大人,吴荣志果然是被人毒死的!”
说完之后,她才发现身后几个人面色神情的不同,不禁有些诧异:“你们怎么了?”
沈傜憋着笑,指了指慕流云手里的银钗,问:“小哥,你平时验尸,都这么干啊?”
注:魄门即……菊花……咳咳咳……【这回知道小江小袁为啥那样了吧,嘿嘿……】
第二二四章 翻江倒海
慕流云看了看手里的两根钗,摇摇头:“那倒也不是,只有怀疑死者是遭人毒害的时候,才会用到这种验证的方法,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怪好玩儿的!”沈傜回答。
真是个怪咖,虽然自己不介意验尸,也喜欢在尸体上面寻找隐藏的真相,但是……好玩儿?慕流云摇摇头,对沈傜的反应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当然了,眼下她的心思可没有闲工夫放在这事儿上。
“你方才为何不将另一支钗插进吴荣志的腹中?”袁牧这会儿也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开口问,“过去提刑司的仵作从未见从魄门验查的。”
“没错,寻常仵作的确是习惯于喉咙一支钗,腹部一支钗,以此来断定死者究竟是不是中毒而死,若是喉咙里的没有变色,腹中那一支银钗变黑了,说明死者的确乃中毒身亡。
若拔出来一看,只是喉咙里的银钗变了颜色,腹中的没有,则说明死者并非中毒而死,而死死后被人灌了毒药。我说的是这样吧?”慕流云问袁牧。
袁牧点点头,他所见仵作验尸的流程,的确是这样的。
“之前我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后来发现不妥。”慕流云摇摇头,指了指一旁的吴荣志,“若是被人用别的法子害死,趁着将死未死之时将毒药灌下去,那时人的喉头还没有关闭起来,甭管是茶汤还是药汤,照旧可以顺着嗓子流进腹中,银钗插进肚子里也会发黑。
这样一来,若是有人存心想要伪造一个畏罪自杀之类的场景,就没法子验出来了。
所以后来我想,若是真的下毒,能够须臾之间要人性命的东西少之又少,往往都要入了腹之后,再往下走,随着那毒性发作起来,伤及脾胃,之后才会夺人性命。
既然如此,那我便先验两头,再验中间,这样不就更加稳妥,可以避免濒死之时被人灌了东西下去的伪造假象?
若上下两头如今日这般,上面不变下面变,则是自己服下了毒物死掉的;若是上面变了下面没变,那还有腹部可以作为复核,更容易还原事情真相。”
“那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沈傜在一旁问,很显然她对这些因因果果的东西并不是很感兴趣,更想看慕流云实际去摆弄死尸的过程。
慕流云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我若是你,我就趁现在到外面去等着。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我验尸的手法与常人不大相同,吓人得很。”
“腿长在我身上,我若觉得该出去,便出去了。”沈傜不当回事地摆摆手,“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天天蹲在屋子里头绣花的娇娇女!我见过的大场面你都未必见过!”
慕流云耸耸肩,对于沈傜是不是说大话这件事也并不是很在意,反正她说得也在理,这么大的人了,两条腿长在自己身上,难不成害怕了还不知道躲出去么?
于是她也不再多跟沈傜浪费口舌,而是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江谨。
江谨和她虽然熟悉,交情也深,但是这么多年来,跟着她验尸还是头一遭,慕流云十分怀疑他是否能够承受得了。
江谨感受到了她投向自己的目光,意识到这几个人里面,慕流云居然最担心的是自己无法承受验尸的场面,一时之间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应该觉得恼火她看扁了自己,还是感谢她这种时候有考量到自己的感受。
关键是,她可一眼都没朝袁牧那边看呐!
经过一番短暂的纠结,最后江谨选择了假装看不出慕流云的担忧,坚决不能被人看扁了。
慕流云见他无视了自己投过去的目光,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都是要面子的,再说多了也不合适,于是便由着他,转身又回到吴荣志的尸体跟前。
她从工具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刀,熟门熟路地抵在吴荣志的胸口位置,锋利的刀刃就好像划开了一块豆腐一样,一直划到肚脐下方才停下来。
吴荣志已经死去几日,这会儿自然是不会有什么血流出来,被割开的皮肉向两边翻开,露出白花花和绛紫色交错的剖面。
这样一个人,chi条条的躺在那里,腹部剖了一个大口子,即便站在几尺开外,依旧看得到腔子里面的那些一滩滩一坨坨的。
沈傜估计也没有想到画面会这么刺激,一下子有点呆住了,脸一阵红一阵白。
江谨就比她表现得纯粹多了,他那脸白的,就好像是一张上好的宣纸一样,不带一丝丝别的颜色,再白一点恐怕就要发青了。
他这会儿也不敢逞强,忙不迭把眼睛移开,不让自己再去开被慕流云开膛破肚的吴荣志,同时又觉得自己的腿肚子一阵阵发紧,膝盖又偏偏好像被人抽了筋一样,软得不得了。
这还不算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刚刚坐了船,这会儿还在海上飘着,起起伏伏,胃里面也跟着翻江倒海,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大概坚持了一盏茶的功夫,江谨终于撑不住了,转身夺门而出,跑到院子一角,一手扶着墙,大吐特吐起来。
袁甲站在门口,斜眼看了看吐得一塌糊涂的江谨,又扭头看了看屋子里面正在认认真真验看吴荣志尸首的慕流云,心想,虽然说看起来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不过他们慕推官可比这江司户有胆识多了!人家有那本事验尸,哪像江司户,光是围观都受不住。
江谨吐了一会儿,连胆汁都快要吐了出来,这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但依旧头昏眼花,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返回去,只好晃晃悠悠在一旁院子里的凉棚下面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小风一吹,一阵透心凉,江谨摸了摸自己额头和前襟,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出了好多冷汗。
呆坐了一会儿,他余光感到有一个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一撩袍子坐在了自己旁边。
江谨扭过头去,看到了袁牧。
第二二五章 私心
江谨一愣,慌忙起身,他对这个忠勇郡王世子还是很有些敬畏的。
袁牧示意他不必多礼,江谨这才重新坐下。
“江司户还好吧?”袁牧开口问,方才江谨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
江谨汗颜:“惭愧……惭愧……”
“头一次见到验尸的过程就是这样的程度,难免会受到一点惊吓,情理之中,司户不必过意不去了。”袁牧对他方才的失态倒是并不怎么在意,简单的安抚了江谨一句之后,又开口问道,“以前司户是否知道慕流云这个司理参军平日里都是如何做事的?”
“并不了解。”江谨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只知道她平日里需要各个县里面跑,验尸查案,却并不知道具体如何去做。
若是我知道她平日里验尸都是这样去验才行……不如劝她回去帮慕夫人打理家中生意。”
“江司户觉得做茶楼生意比做司理、做推官更好?”
“谈不上好与不好,只是觉得不适合她去做罢了。”知道袁牧已经对慕流云的女儿身一事心知肚明,江谨说起话来也没有太遮遮掩掩,方才的画面实在是对他形成了太强烈的刺激,让他现在脑袋木木的,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为何她做不得?”袁牧问,他的语气不辨喜怒,听不出什么情绪。
“又是挖坟,又是剖尸,古人云死者为大,这么做实在是于理不合,不妥,不妥……”江谨一说这些,脑子里就又浮现出了方才慕流云用刀子割开吴荣志肚皮的画面,脸又白了,只觉得胃里面似乎也有些暗暗涌动,“她与别人不同,处境特殊,不能冒险,理应求个稳妥。
有违礼法之事做得多了,终究不是稳妥之举,她和慕夫人谁都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所以江司户一心只想为了她好,才一直在身边提醒和阻拦的?”
江谨虽然被吓得一时之间脑袋有些回不过神来,却也没有完全迟钝,这会儿也听出了袁牧的语气里面分明是带着不赞同的,这倒也不出乎他的意料,毕竟若是一个不赞同慕流云以女子的身份做这些事的人,也不会提拔了她,还带着她这样到处去查案了。
“若是一只猫,自然可以伏在主人膝头,撒娇打滚,若是一直狮子狗,当然也可以跟在主人脚边,摇尾乞怜。”袁牧扭头看着江谨,一脸正色,“可是若是老虎却被剪去利爪囚于笼中,只为让人围观取乐,你觉得这算不算一个好归宿?
若是一只苍鹰,却被人关在窝里,不许它出去翱翔天际,只要它不停的生蛋孵蛋,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恶事?
所谓礼法,虽然重要,却也不可违背人间善恶,若是你说的有违礼法,能够匡扶正义,惩奸除恶,那便是造福黎民百姓的千秋大善。
若人人都独善其身,却对世间的恶行与冤屈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只想着守住自己的礼法,不理会他人水深火热,那才是伪君子,大恶!”
江谨被袁牧说得血往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颇有些如坐针毡般的难受,可是又觉得委屈,强辩道:“袁大人此言差矣!人非圣贤,除了善恶之外,自然也不外乎私心!我作为慕流云的挚友,最在意的并非她此生是否能够有什么大作为,只关心朋友的安危。”
“若是慕流云自己想要走的路,从来都不是什么平庸坦途呢?若是你的劝说她都不肯接纳呢?你当如何?难不成为了拦住她,不让她去冒险,就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断了她的腿?”
“那自然是不能的!”江谨连忙否认,“我怎会有这般恶念!”
袁牧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若真心当她是自己的挚友,为何不去欣赏她那些过人的聪明才智,反而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她的底线,横加劝阻呢?
我与慕流云相识时间并不久,但也看得出来,她是视你为知己的,而你真的知她么?”
江谨有些语塞,却仍有不甘:“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些年除了慕夫人便只有我知道她的事,她视我为知己,我又何尝不是?
可是正因为我知道她的处境,才更希望她能够安安稳稳生活。她若是能够平凡度日,我可以一路陪她,却不愿见她冒险做一些容易惹上非议的事情!
验尸已经不是什么体面稳妥的事情了,她居然还……这若不出什么事,那倒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因为这些惹上了什么麻烦,到时候里里外外加在一起,有谁能护得住她!”
“我能。”袁牧淡然接话。
他这平淡却又底气十足的一句回答,一下子把江谨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全部都给噎了回去,目瞪口呆地看着袁牧,想要反驳他回答自己的那两个字,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作为忠勇郡王家的独子,作为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他的确兜得住。
袁牧叹了一口气:“江司户不妨想一想,为何这些年来,你愿意为她保守秘密,为何愿意以知己的身份与她结交?难道因为她是循规蹈矩、克己复礼之人?”
江谨自然是摇头,那种所谓克己复礼的人,从书院那会儿到现在的州府衙门,他身边从来都不缺,可是他偏偏与慕流云成了挚友。
“你欣赏慕推官身上那种自己所不具备的勇气和机智,所以才会愿意与她做朋友,可你又想用自己的谨慎和怯懦来绊住她,把她变成和你一样的人?
可是若她真的变成了和你一模一样的行事风格,你还会欣赏她么?”袁牧问。
江谨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发现袁牧说中了事实,自己好像的确是这样做的,若是慕流云真的变得和自己一样谨小慎微,这也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事……
“慕推官需要的东西,你帮不到她。”袁牧一针见血,看了看一脸狼狈的江谨,也不再与他多说什么,转身朝柴房那边走去。
第二二六章 怪毒
柴房里面,慕流云已经把吴荣志的尸首检查得七七八八,她中间回头想要同袁牧说话,发现他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柴房里就只剩下一个沈傜,一副想看而不敢看,但是又不甘心,还想要再多瞧上几眼的模样。
“我说,若是觉得怕,就不要为难自己了吧!”她忍不住开口对沈傜说。
沈傜却摇摇头:“怎么?你是男儿便不怕,我是女子就必须得觉得害怕才行?”
“这和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你那脸白的,想让人看不出来你怕也挺难的!”慕流云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觉得这种事情,确实常人不大容易受得住,你觉得怕也正常。”
“不,我想要看一看。”沈傜有点执拗地回答,“我没想到验个尸还能瞧出那么多的门道!我想跟你学学!我不想学验尸,我想学验伤!日后我那些师兄若是走镖的时候遇到什么事,我也好能帮上忙,总不能一直都是他们帮我善后……”
说到这句,沈傜忽然打住了,估计是觉得这话继续说下去会显得有些丢脸,赶忙改口道:“我瞧你验尸都这般厉害,验个伤那就更是不在话下了!
我从四岁起就和家里头的师兄弟们一起练功,所以你别当我那么不济事,教教我!”
慕流云一听这话,乐了,她这二十年来,称得上是朋友的就只有江谨一个,还没有过能够相处得来的女孩子呢,这个沈傜和寻常女子也的确不是同一个性子,没准儿两人能处得来!
“行啊,这事儿好说,不过也得日后再说,现在我可没这功夫。”她对沈傜说。
沈傜一听这话,很是开心:“我不急!反正你不是提刑司的么,我知道你老窝在哪里,你要是到时候出尔反尔,我就跑去提刑司找你!”
慕流云哭笑不得,点点头,不再同她浪费口舌,转过去继续忙碌,过了一会儿,听见身后有动静,再扭头看过去,发现是袁牧回来了。
“大人,您去哪儿啦?”她觉得袁牧不会是那种平白无故在尸检过程中离开的人。
“江司户有些受不住,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袁牧平静地回答,然后问,“你这边可有什么收获?”
“有!有一件事,挺诡异的。”慕流云点点头,转身从旁边拿起一支银钗,这只银钗上面的颜色和之前咽喉处还有魄门处的都不同,“我方才先查看了吴荣志的五脏,确定没有任何的损伤,这样一来便可以把因为被人打成内伤致死的可能性排除掉。
大人您看,我方才把这支银钗放进了吴荣志的胃里面,那里头还残留着一些他死前吃下去的食物,结果银钗变成了这种泛青的颜色。
这就奇了,若是吃了毒物中毒死了,那么胃里残留的食物当中自然也是带着毒的,毒性应该与下面肠子里头的并无两样,可是他这却不同,一个颜色淡淡的,一个几乎完全青黑。
这位吴大人胃里面还残留着许多的食物糜,由此可见是吃了饭之后一段时间死去的,到底都吃了些什么已经看不出来了,但是也还没有来得及都被化光。
那为何毒性会差这么多,就好像根本不是同一种似的,着实有些可疑!”
袁牧转头看了看床板上面的吴荣志,点点头:“其他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那倒是没有什么了,现在最奇怪的便是他到底是中了什么毒。”慕流云摇摇头,“从指甲青黑,舌头破溃,眼珠突出这些迹象来看,这毒颇有些凶险,可是胃里面却又好像很是温和,这两方面的矛盾怪异得紧。”
“我现在就叫袁甲去把吴二夫人找来,”袁牧对她说,“这边你处理善后。”
“好。”慕流云爽快应道。
自打跟袁牧一起查案开始,这种一步做完,不需要自己小心翼翼去提醒上官,对方就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的感觉真是太省心了!
慕流云一边穿针引线,给开膛破腹的吴荣志重新缝回去,一边在心里感叹,在州府替杨知府做事那几年,自己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啊!真的是太可怜了!
缝回去这种事,慕流云早就已经驾轻就熟,针码均匀地很快把方才自己割出来的口子缝了回去,又在沈傜惊讶的目光中,把吴荣志原本单薄的中衣给套了回去。
说实话,作为一个县的县令,高低也是个七品官,暴毙已经很难看了,死了之后下葬还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皱巴巴的中衣,这着实是寒碜了点儿。
但是以吴荣志的所作所为来说,让他暴尸荒野都算客气,这会儿她帮忙把中衣套回去,实在是因为这家伙“坦荡荡”的样子实在是太有碍观瞻了,多看几眼都容易长针眼!
弄完这些,慕流云出了柴房,叫等在院子里面远远不敢靠前的吴家下人把事先备好的火盆放在院子里,泼了醋,叫上袁牧和沈傜一起熏了跨过。
沈傜以前没有经历过这些,颇感新奇,方才被慕流云处置吴荣志吓到的心情也平复过来许多,慕流云让她如何,她就乖乖照做,一副非常乖巧的样子,和之前的跋扈骄纵迥然不同。
袁牧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沈傜,慕流云倒是心知肚明,这家伙不就是想求着自己叫她些验伤的法子,所以才这么讨好的么!
这边慕流云处理完,那边袁甲也回来了,重新用席子把吴荣志的尸首卷了几圈,用麻绳捆好,就好像对待一床破棉絮一样,把他扛出去丢在方才那辆马车里头,慕流云也让他同样熏过了火盆,这才叫吴家下人把那些东西撤掉。
“袁大哥,一会儿就得麻烦你跑一趟,把吴荣志再给埋回去了!”慕流云知道吴家的家丁是打死也没有这个胆量的,所以这活儿就只可能是袁甲来做。
“不麻烦,就是我担心小乙没跟着一起来,我要是出去了,这边会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袁甲有些担心的说。
第二二七章 借力
他自然知道自家爷的身手,不会轻易叫人给欺负了,只是这边的那几个杂碎,若是让爷出手来解决,是不是未免也太给他们脸面了?
慕流云被他这么一提醒,眼珠子一转,冒出来一个主意:“你提醒我了!我有一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又能给你找个干脏活儿的帮手,又能解决你的担忧。”
“推官你说!你说要怎么弄,我照办就是了!”袁甲赶忙点点头,经过这段时间的打交道,他觉得他们家推官虽然体格儿不行,但是脑子一直都是很好使的。
“你去倒座房,找一个比你稍微矮小半个头,一脸横肉留着小胡子的,让他跟你走一趟!”慕流云笑得贼兮兮的,“擒贼先擒王,这吴家最刺儿头的就是那几个住在倒座房里的,他们几个都对小胡子马首是瞻,所以你把小胡子弄出去,其他人就起不来什么幺蛾子。
那小胡子体格儿还不错,回头什么扛尸首啊,填土啊,就都交给他就好了!”
袁甲对此毫无异议,爽快应声,立马按照慕流云的吩咐过去找人了。
慕流云等他走了,一转身看到沈傜,又多了一个心思。
她冲沈傜招招手,指了指袁甲离开的背影:“沈傜,我问你,你那些师兄与方才那个与我说话的护卫相比,身量、功夫如何?是赢是输?”
“身量有输有赢,功夫么,我倒觉得不比他弱!”沈傜说起自己的那些师兄弟,还是颇有些骄傲的,所以回答得也十分干脆。
慕流云一听,当即便乐了:“那敢情好,不如你就放了响箭,让你那些师兄弟别在外头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了,受得许多累,还未见得能找得到当初放迷烟的那个家伙!
现在咱们都在吴家,这地方也好找,客栈那边有的是空房间,也有地方可以住。”
“那倒是!我师兄他们这些日子估计都得是风餐露宿的,也怪辛苦的!”沈傜点点头,觉得慕流云言之有理,伸手摸上别在腰间的响箭,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等会儿……不对啊!我只跟你说过我那几个做镖师的师兄好像被什么魇住了一样,然后等再醒过来押送的财物就不见了,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迷烟,我都不知道是什么迷烟啊!”
说着,她有些戒备地看了看慕流云,往后退开半步:“该不会那件事……”
慕流云翻翻眼皮,抽出腰间的扇子,毫不客气地伸手往沈傜脑袋上面啪地砸了一记,力道不大,就是把沈傜给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哎哟!你打我干嘛?”沈傜捂着脑袋,不悦地瞪回去。
“我看你这脑袋八成是犯困糊涂了,帮你清醒清醒!”慕流云哼她,“我堂堂提刑司推官,会弄个迷烟跑到晏州荒郊野外去打埋伏,就为了劫你们家的镖?!”
沈傜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揉揉额头,倒也不好意思发飙了:“那你为何知道是迷烟?”
“因为小爷也中过!”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中了迷烟之后的反应,就和你说的那几个镖师一模一样,所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放迷烟的人,我们这边也追了半宿,都没有追上,来无影去无踪,行踪不定,不是你那些师兄毫无头绪到处乱找就能找得到的,与其浪费精力,倒不如你把他们叫过来从长计议。”
“嗯,你说得有道理!”沈傜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确实在理,就把别在腰间的响箭拿了出来,“那我就叫他们到这边来!”
说完,她便把那一段一尺来长的竹筒状的东西高高举起,冲着天上,另一只手摸出火折子吹了吹,点燃竹筒下面的一段引线。
引线迅速烧尽,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天空中突然炸开了一团烟雾,那烟雾竟然是紫色的,就好像沈傜平日里的那一身衣裳一样。
这姑娘到底是有多喜欢紫色啊!穿女装是紫色,扮男装是紫色,居然连响箭放出来的烟雾都是紫色的!慕流云莫名有点想笑,同时心里又有一点隐隐的羡慕。
能够以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在外面行走江湖,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偶尔扮男装也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并非逼不得已。
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事么!
沈傜的脑子比不得慕流云那么机灵,不过也不笨,响箭放完了之后,她也回过味儿来,眯了眯眼:“不对,这事儿不对!你肯定还是有什么别的小算盘!不然的话,客栈也挺好找的,你怎么不让我在客栈的时候放响箭,让我那些师兄客栈直接碰头?偏偏要来吴家?
你是不是想让我那些师兄们到吴家来,做点什么别的事?如果是的话,你最好有话直说,我平素最讨厌别人跟我绕弯子,你若是不直说,我那些师兄来了,我也不叫他们帮你!
他们平日里都最听我的,我要是发话叫他们不帮,别说你什么提刑司推官,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顶用!”
慕流云方才只是没腾出功夫来跟她解释,并没有真的想瞒着人家什么,这会儿既然被问到了,那自然就据实以告:“这个吴荣志之前作威作福,强抢了许多女子到家中,还豢养了几个打手看管着后院里那些可怜女子,吴荣志死后,那些打手便开始打后院女子们的主意。
那几个打手平素欺男霸女,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能由着他们继续为非作歹,之前因为我们此番出行人手不足,所以只能暂时按下去,日后再议。
现在有你那一群武艺高强、为人正直的师兄,我觉得就没有必要养虎为患了,趁早把那几个人给按住,之后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不能便宜了那群歹人。”
沈傜一听竟然是这种事,立马火冒三丈,十分爽快地拍了胸脯:“真是反了天了!竟然有这么猪狗不如的家伙!放心吧,我那些师兄可不是吃素的!一定要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第二二八章 七娘
慕流云连连点头,这可真是太合心意了,原本不能动小胡子他们那几个人,她就总觉得有有一口气出不来,太便宜了那几个腌臜货了,现在正好有沈傜那边的人手,终于痛快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不过慕流云还没乐上多久,沈傜爽快答应之后,又忽然反口。
“什么条件?需要我们出佣金?”慕流云一想到对方是一群镖师,本能的朝这个方向猜测。
“你把我们武馆的人看成什么?我们又不是打手!”沈傜摆摆手,“我要你收我做徒弟!
方才我想过了,在那里头你答应叫我验伤的技艺,可是有没有什么旁人作证,你也没有给我打个字条什么的,还说什么日后再说,眼下没空,万一事后你反悔怎么办?
所以干脆,你收我做徒弟吧!这样最稳妥!若是你答应,我便叫我那些师兄全都听凭你差遣,若是你不答应,那下迷烟的毛贼我们自己找,大不了苦一些累一些,咱们各走各的!”
慕流云被她说得目瞪口呆,咋舌道:“你家里真的是开武馆的么?怎么你倒比我这个商贾出身的人更精于算计?!”
沈傜挑眉看着慕流云,一副有些得意的样子:“反正你来做主,我怎么着都成啊!”
“行,那就依着你!不过你日后可别有什么错处被我捉到,不然就将你逐出师门!”慕流云哼了一声,嘴上故意说着吓唬沈傜的话。
其实她也不觉得这算是个什么事儿,过去那些老仵作也许多都带着几个徒弟学本事的,她自认本事比那些老眼昏花的老仵作可强多了,只不过特立独行了一些,加上自己的身世秘密,也一直不方便收个徒弟,现在沈傜也算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沈傜也不在意她这话,反正见慕流云答应了自己就很开心,根本不在意什么逐出师门不逐出师门的事儿,乐呵呵地满口答应下来。
袁甲这功夫已经带着小胡子出去送吴荣志的尸首回墓地了,李瑶的师兄们也没有那么快就到,慕流云跟着袁牧回到前院客堂上,吴二夫人已经准备了水果糕点还有茶水,在那里等着了,同时她还很细心的准备了一盆清水,让慕流云可以洗洗手。
慕流云洗过手在客堂中坐下来,吴二夫人叫小丫鬟帮她倒了茶,也不问验尸之后有什么用的结果,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对吴荣志的实际死因没有半分开口询问一下的意思。
“二夫人能否再将出事那日的情形与我们说一说?”慕流云开口对她说,“吴荣志出事那天在府中大宴宾客,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席间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吴二夫人摇摇头:“民妇对此并不知情,无法回答大人的问题。”
“怎么?那天吴荣志在家里设宴,二夫人并没有过问?”慕流云疑惑问道。虽然说后宅女眷一般来说并不参与丈夫在家中招待友人的事情,但是全然不知请也不大现实,尤其这位吴二夫人还是一贯掌管着家中事务的掌家娘子,实在是没有毫不知情的道理。
“回大人,我与吴荣志互相谁也不过问对方的事情,家里前院诸事都是他自己做主,内宅后院里的琐事归我来管着,井水不犯河水。
虽然他在外面做些什么,我从来不加以干涉,但是打从进门开始,我也是从未给过他半分好颜色,不管是人前人后都是如此,所以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带上我,免得我当着外人的面让他抹不开脸面。
所以那日他张罗请人到家里面来,我便一直呆在后院里面,半步都没往前面来,确实不太清楚前头的事。”吴二夫人回答道。
“既然二夫人都不清楚,看样子府内应该也没有什么人能够知道那天宴席上的事情了!”慕流云没想到二夫人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之前管事倒是和他们提了一嘴,说因为家中的丫鬟普遍容貌丑陋,吴荣志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宴请宾客的时候根本没有让家里面的丫鬟跟着伺候,而是从外面不知道哪里弄来了几个琴师,还说什么一举两得,又可以帮着主宾众人斟酒布菜,又可以弹琴奏曲。
等到宴席散了,那几个琴师自然也就走了,至于几个琴师的来路,管事说不清,吴荣志虽然应该是清楚的,无奈慕流云只会验尸,又不会招魂,也问不到他。
“那倒也不是。”吴二夫人道,“那天夜里出事之前,吴荣志是宿在七娘房里的,似乎之前宴席上面她也在场,不如大人把她叫回来问一问吧。”
“这位七娘是何人?”慕流云问,“二夫人又怎么知道她之前宴席也在场?”
“她是吴荣志带回来的第七房妾室。”吴二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很显然她对这位七娘是并没有什么好感的,“早先是别人家中的丫鬟,生得貌美,吴荣志去那家做客的时候便看中了,她也愿意主动委身于吴荣志,吴荣志当初为了她,在那家留宿了好几晚。
之后她的主人便成人之美,将她送给了吴荣志,到现在进门已经有两年多了。
出事那天晚上,宴席散了之后,我在后院遇到过吴荣志一次,他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走路都有些打晃,当时正要去小解,看到我,还醉眼朦胧地将我叫住,要我过后找首饰铺子给七娘置办一些体面些的头面,之后就走了。
所以我估么着,七娘应该不止是夜里头伺候吴荣志,之前宴席上应该也一直跟着的,将他伺候妥帖了,哄得他开心,才开口那般交代我的。”
“那就有劳二夫人把这位七娘请出来吧。”慕流云一听就明白了为什么二夫人会对这位妾室那般鄙夷轻视,与之前从小胡子手里救下那个小妾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
吴二夫人点了点头:“是,民妇这就叫人去把七娘叫来,大人该怎么问就怎么问。”
第二二九章 倒打一耙【月票满 200 加更】
“且慢,”袁牧抬手示意吴二夫人不要着急,“请二夫人把府里的厨子,还有当天晚上负责端菜送菜的下人,也一并带过来,我们要当面审问。”
二夫人答应着,带了几个人过去,沈傜看了看慕流云,见慕流云冲自己递了一个颜色,自告奋勇跟在吴二夫人身后,和她一起去厨房那边找人。
慕流云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扭头小声对江谨说:“你看,我新收这小徒弟不错吧?”
江谨叹了一口气:“你这是做什么?她一个姑娘家……”
“对啊!她若不是个小姑娘家,我还不收呢!”慕流云小声嘀咕一句。
江谨很想提醒她最好注意一点分寸,保持一些距离,不要被人拿去当做慕家后院里的那些被她收留的女子一样惹什么非议。
可是他还没开口,余光看到了坐在一旁淡定喝茶的袁牧,脑子里想着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一番话,原本到了嘴边的劝说就又忍了回去。
慕流云也以为江谨还会说什么呢,没想到他竟然什么都不说了,没有继续像过去那样规劝自己循规蹈矩,不由有些纳闷,多瞧了他几眼。
过了一会儿,吴二夫人和沈傜都回来了,沈傜很自觉地绕到慕流云身后一站,那架势看着不像是小徒弟,倒好像是慕流云带着的一个贴身女护卫一样,威武霸气。
“怎么样?”慕流云侧过头去问她。
“一切正常,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她对慕流云点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吴二夫人带回来了七八个人,一个腰上系着围裙,看上午四十来岁的女人,应该就是吴家的厨娘了,这厨娘敦敦实实,脸庞不知道是不是总在灶旁烘烤着的缘故,显得红红的。
其余几个人,有两个骨瘦如柴,皮肤蜡黄的丫鬟,还有几个小厮模样的。
这些人估计也闹不清楚为什么忽然被二夫人都给叫了出来,都有些惶恐,互相挤在一起,仿佛这样站着就能够给彼此多一点勇气似的。
二夫人把他们带来之后,就那么让他们杵在院子里头,并不告知他们什么,就这样晾了一院子惴惴不安的下人,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一个同样皮肤黝黑,甚至看起来还略显孔武有力的丫鬟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姗姗来迟。
那个妙龄女子身材细弱,和满身牡丹刺绣的吴二夫人不同,她穿着一身素白,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好像是刚刚才哭过没多久,被丫鬟带过来,看到吴二夫人,微微瑟缩了一下,表情悲悲切切,委委屈屈,好似还有那么一点惧怕。
“几位大人,这边是七娘,因为是吴荣志第七个带回家中抬了妾室的,所以便被他唤作七娘了。”吴二夫人眼睛都没向那位七娘扫上一眼,恭恭敬敬对袁牧和慕流云道。
袁牧一双眸子冷冷没有什么温度地朝七娘看过去,虽然他模样生得俊美,但是无奈自带一种威压,这一眼看过去,七娘抬眼看到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慕流云也将这女子打量了一番,然后开口对她说:“你便是七娘?你家老爷之前在府里大宴宾客,席间便是你从头到尾一直作陪的?”
“回、回大人,”七娘哆哆嗦嗦地回答,虽然她也不知道面前的这几位到底是哪里来的大人,但是既然二夫人是这样称呼的,她便跟着这样叫,“我那日原本是没去的,老爷不曾叫人喊我过去伺候,但是我已经几日没见着老爷了,想得紧,又想着家里面来了那么多人,若是连个能帮着老爷撑一撑颜面的都没有,那未免也太寒碜了,所以就自作主张过去了。
我到那边去,跟老爷说我要给各位贵宾献上一支舞,老爷同意了,我就跳了一支舞,老爷看了开心,就把我留下来陪他一起饮酒用饭的。”
一边说着,一边她的眼睛还不忘冲二夫人瞄上几眼,似乎是想看对方的反应。
只可惜,二夫人就只是一脸平静地坐在那里,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七娘看了之后,银牙暗咬,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恼火,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依旧是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她的这点细微的小表情哪里逃得过慕流云的眼睛,她瞧着这一房妾室的模样,心里面简直是五味杂陈,先是被方才她那一句楚楚可怜的“想得紧”,想到吴荣志的那把年纪和那副尊容,便硬生生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之后又觉得这妇人还真是蠢笨至极,无可救药。
且不说她与吴荣志的死到底有没有什么瓜葛,会不会被牵连到,至少现在吴荣志一死,这个家就算是落到了吴大夫人和吴二夫人这两个正妻的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是能够实际掌管家中一切财物的,而大夫人又常年不离开佛堂,实际的掌控人便是吴二夫人一个。
作为家中的妾室,听方才吴二夫人的意思,这个七娘还是委身于吴荣志的别人家的丫鬟,那便是贱妾,若是吴荣志还在人世,那讨好老爷自然是她最重要的任务,可是现在吴荣志已死,一个贱妾的死活和去路,那可就完全掌握在正妻的手中了。
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要在人家正妻面前引言怪气地炫耀上两句,真不知道她那个脑壳下面装的究竟是脑子还是豆腐渣。
“我问你,既然你是开席后不久便去献舞,听说夜里吴荣志也是宿在你房中的,为何好端端的一个人,头半夜里头还什么事都没有,后半夜就突然暴毙了?”慕流云似笑非笑地一边打量着她,在她周围慢慢转着圈绕着走,一边慢悠悠地问。
那七娘一开始看慕流云一双眼睛一直在她身上打转,还有些扭捏,现在听了这个质问,顿时慌了神,忙不迭伏在地上:“大人冤枉啊!我也不知道为何老爷会突然出了那样的事,在散席之后,老爷回我房中之前,他还曾与二夫人在廊下说了半天话,之后回房去,到了后半夜里头人就不济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情啊!”
第二三零章 区别对待
七娘这话说得就多少有点不太中听了,二夫人原本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一听这话,也是勃然大怒,当即便一拍茶桌霍然站了起来。
“你休要在几位大人面前信口雌黄!那夜我不过是撞见了吴荣志送客回来,他叫我差人给你置办头面的时候,你分明还从房中探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窥视偷听,真当我是没有看到么?!”她指着七娘怒斥道,“我们前后不过说了三五句话,你现在却故意在几位大人面前含糊其辞,意欲何为?!”
七娘估计也没有想到当晚自己偷听的事情居然被发现了,表情略显尴尬,伏在地上继续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若是不仔细分辨,倒好像是被二夫人给呵斥得不敢说话了一样。
“所以这么说来,不管怎么论,七娘你可都是在吴荣志死前最后一个守在他身边的人呐!”慕流云在一旁幽幽加了一句。
七娘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道:“大人,我冤枉啊!自打我进了老爷的家门,在这里不愁吃不愁喝,本来我是做丫鬟伺候人的,到了这边以后,老爷抬举我,让我做了一房妾室,还拨了两个丫鬟过去伺候我,这是多大的福分呐!
我怕不是这个家里头,最盼着老爷好,最希望老爷能够长命百岁的人了!
再者说,那日我在宴会席间的确是一直陪着老爷的,但是不止是我,还有那么多的宾客也在,所有人都一起饮酒作乐,走的时候宾客们都好好的,老爷也是好好的啊!
我一介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老爷那天白日里喝了许多酒,回房之后我伺候他睡下都累得快要没了半条命,难不成我还能会什么巫术,半夜三更悄无声息就把老爷害死了?
老爷平素一贯疼我宠我,我为什么要自断生路,害死了老爷之后,还留在这案板上面给人当鱼肉呢?!”
慕流云一听这话,不由多看了七娘几眼。
方才她还当这是一个蠢笨妇人,看不出现在是个什么形势,居然还敢给当家的二夫人难看,现在再瞧瞧,虽然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但是这位受宠的妾室也还是有些小心思的。
转了一圈,还是想要向慕流云他们暗示一下吴二夫人的嫌疑。
吴二夫人坐在那里,看着跪在地上的七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也不再说什么。
慕流云觉得吴二夫人的反应倒是也挺聪明的,像这种处心积虑想要往吴二夫人身上泼脏水的角色,和她对峙地越多,谩骂地越多,她反而会越发惺惺作态,用一种若有若无、模棱两可,甚至欲语还休的态度,搞得性子急的那一方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哪位是吴家的厨子?”袁牧听了一会儿,目光朝那边瑟缩地一群下人扫过,开口问。
那个身上系着围裙的红脸妇人从人群中微微向前趔趄了两步,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走出来的时候太紧张,导致步伐不大稳定,还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才险些栽出来的。
“回大人,是我,我是吴家的厨娘。”红脸妇人站稳之后慌忙跪了下去,颤声道。
“那日吴荣志在家中设宴款待宾客,家中的饭食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回大人,是我,还有一个帮厨的。”厨娘哆哆嗦嗦答道。
她话音未落,后面的人群里就又趔趔趄趄出来了一位,这回慕流云可看清楚了,这厨娘和帮厨那个媳妇子都被人给推出来的,后面推她们两个出来的也都是丫鬟小厮之类,好像生怕不赶快把她们给推出来,就要被牵连上了一样。
厨娘和帮厨跪在地上,面如土色。
“你们可还能记得清楚,吴荣志那日在家中宴客做得都是一些什么菜色?”慕流云问。
厨娘连连点头:“回大人话,记得!记得可清楚了!那天我们累了一整天,守着灶台差一点把自己都要烤熟了,结果后半夜里头就听说老爷人没了,吓得我们也是没了魂儿一样!
我就很怕是晚上的吃食有什么不妥,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这才心里面能稍微踏实了一点。
那日前头先上了一波开胃的小酱菜,有糖蒜,甜酱萝卜,甜酸乳瓜,还有蜜饯,蜜饯银杏,近似甜枣,蜜渍青梅,这都是给那天来的诸位大人开胃用的。
之后准备的菜色有麻辣肚丝,一品豆腐,三鲜丸子,爆炒鱿鱼,酱鹿肉片,芝麻鱼,宫保野兔,爆炒田***宝野鸭,绣球干贝,花菇鸭掌,吊炉山鸡,糖醋莲藕,罗汉大虾,清炸鹌鹑,首乌鸡丁,还有人参甲鱼汤。
除此之外还有金糕卷,小豆糕,佛手酥,千层蒸糕,莲子粥,别的就没有什么了。”
慕流云听得咋舌,他们乍到玉邕县的时候,县里的百姓想要吃一口猪肉鸡肉都困难得很,这吴荣志宴请宾客倒是豪气得很,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通通都有。
比他这一顿吃得还要更丰富的,说不准就是当今圣上了吧!
别人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吴荣志倒是不拦着人家点灯,可是他不让人吃肉,他别的荒唐都不算,就单是这一样也足够恨人的!
不过这些菜色也好,蜜饯酱菜或者汤粥,听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稀罕的,并没有什么能够吃了就要人一命的东西。
“这些是午饭的时候上的,还是晚饭?”慕流云问。
厨娘道:“回大人,这些里头一少部分是在中午的时候做的,剩下大半都是下午准备了整整一下午,帮晚上才都准备好端上去给各位老爷们吃的。
老爷那天夜里出事之后,二夫人曾经差人跟来到家里面赴宴的宾客打听询问过,从我们这儿回家去的宾客一个出事的都没有,好得很。
那天我们做菜传菜,用得都是一样的盘子碟子,也分不出来谁的是谁的,也没有事啊!”
第二三一章 无子茶
“哦?这么说倒也有一定的道理。”慕流云点点头,“家里的食材这些都是谁负责采买?”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从后面的人群中间挤了出来,战战兢兢地对慕流云说:“是我。”
“你都负责采买家中的什么东西?”慕流云问。
老头儿哆哆嗦嗦道:“回大人,家里头不管是老爷夫人,后院各位姨娘,还是家里面的丫鬟婆子,反正所有需要入口的东西,那就都是我出去买回来,每次买回来的东西和花销,我也都会一笔一笔报到二夫人那里去,从来未敢有过瞒报错报的时候。
别说是瞒报错报了,就算是家里头的姨娘莫名其妙的忽然要我帮忙买些不太寻常的物件儿,我也得马上就报给二夫人,二夫人点头了我才能买!”
二夫人也点点头,肯定了这个老家仆的说法:“的确如此,家中相关的账目,包括食材、药材那些东西的小库房,钥匙都是我亲自管着的,容不得半点差池。
几位大人看起来都是正人君子,估计也没见过那种乌烟瘴气的后宅,所以自然也无法得知面对着那样的一群莺莺燕燕,这个家有多么难管。
之前吴荣志的一个小妾刚刚进门,后脚就被府中一个丫鬟坑害得稀里糊涂喝下了无子茶,肚子疼得死去活来,那血止不住的往外涌,找了好多个郎中上门来看,喝了许多的药,到最后还是落了个这辈子都无法生育子嗣的根子。
那女子也是个刚烈的性子,本身被抬进门就不是心甘情愿的,又被害成那样,一下子钻了牛角尖,夜里趁着守着自己的婆子睡着了,跑到院子里面去跳了井。”
无子茶相传是先帝登基之后,为了限制宫中嫔妃受孕,防止兄弟阋墙之事再次发生,就叫宫中太医配了这样的一副茶,对于自己犯了错,或者外戚犯了错的嫔妃,便直接赐无子茶,喝下之后大体上就会伤了根本,无法再孕育子嗣。
后来这个无子茶的方子不知道怎么就从皇宫里面流了出来,被一些王孙贵族拿去用来教训家中不懂事的妻妾,甚至有的人未必真的给家中妻妾喝这种虎狼药,也会备上那么一副,用来吓唬吓唬人,以振夫纲。
到后来,即便不是王孙贵族,只是一些寻常的富贵人家,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了药方子,胡来乱来的也不是没有,尤其是一传再传之后,药方里面的用量就变得含糊起来了,这一含糊不要紧,胡用乱吃闹出人命的便也开始多了起来。
出人命的事情多了之后,乱用的人倒是也少了起来,只不过虽然民间出过不少因为无子茶用量不精准闹出来的人命,但是上头没有人发话,下面自然也没有人禁止外面的药铺配这方子,所以依旧是只要拿钱就能够买得到。
只是因为这药的功效实在是有些毒辣,因而价钱也是颇有些昂贵的,一个吴荣志家里的丫鬟能有多少月钱,怎么会有钱去买这种玩意儿的?
“那丫鬟为何要给妾室喝无子茶?这是吴荣志的授意?”慕流云有些疑惑地问。
吴二夫人摇摇头:“吴荣志巴不得他院子里的女人各个都给他怀上一个两个,怎么会这么做呢!那个丫鬟是跟了吴荣志两三年的通房,本以为处处迎合吴荣志的心思,最后也能被抬做姨娘,没曾想吴荣志一扭头就从外面抬了一房进来,根本没有提她,还让她去伺候新进门的那个妾室,那丫鬟便气疯了心,偷偷拿了攒了许久的私房钱,抓了一副无子茶。
可怜那投井的妾室,本也是吴荣志强行抬进门的,本就无意争宠,偏偏被那疯婆子给害得命都没了,打那之后,我便更换了家中所有的丫鬟,凡是已经做了通房的,一律留在吴荣志房中伺候,不许她们到别人的房间周围去转悠。
其他做杂事的一律换成背景清白的小丫头,免得再有人生出什么歹心思来。
所有入口之物,采买前后均需要向我回报这个规矩,也是那个时候立下来的。”
慕流云听了之后有些唏嘘,随即又问:“那害人的那个丫鬟呢?”
她想着,吴荣志能够和对方好了两三年,多少也是有些情分的,处理起来或许也会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二夫人冷笑道:“吴荣志在外面与人喝酒作乐,几日未归,一回家就听说他的新妾被旧通房给逼死了,当即大怒,直接叫大人那日见过的那几个人把那个通房给拉到柴房里面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后院里恐怕没有人敢跑去探看,也没人敢问,但是那个丫头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估计当年在后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过了两三日,那几个人才去拿了一卷草席,把那丫鬟卷了,扛出去丢在了乱坟岗,从此家中再也无人提起此事,吴荣志在那之后没多久便又抬了新的六姨娘,六姨娘生得漂亮但是性子很倔,吴荣志觉得无趣,之后有过了不过月余,七娘便进了门了。
若不是后院里面有那么一口被封住谁也不能用的水井,恐怕到现在早就没有人记得那里过去发生过什么,甚至连那个通房都被人给忘得差不多了。”
二夫人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了几分伤感。
跪在地上的七娘听她说完这些过往,也脸色又白了几分,似乎是有些被吓到了。。
二夫人从一旁拿过事先准备好的账目,给慕流云递过去:“府里最近半年来的记录都在这里,大人您可以逐条核对,绝无半点疏漏。”
慕流云平素最头疼看这些琐琐碎碎的东西,吴二夫人递过来,她又不能不接,接过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沈傜,沈傜立刻移开眼睛不看她,好像生怕会被点名帮忙看账一样。
慕流云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再看一眼袁牧,这尊大佛可绝对不是用来看账目的!
于是她果断把账本递给了江谨:“江兄,麻烦你帮忙看一看。”
作为州府的司户,平日里处理这些琐碎的东西,江谨是最在行的,找他准备错!
第二三二章 月钱
江谨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慕流云递过去的账目,开始仔仔细细翻看起来,他从吴荣志出事之后开始倒退着往前面翻,大概翻了十几页之后,大概也记录了有两三个月的采买了,才抬起头对慕流云点了点头:“到现在暂时还没看到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那天晚上吴荣志的宴席上,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后宅里的妻妾到前面去过?”慕流云想了想,只能再一次询问那个七娘。
“不曾有过。”七娘摇摇头,委委屈屈道,“我是午宴开席之后没多久过去的,打那之后,老爷心情好,就让我一直留在那里伺候他,我就坐在他旁边帮他斟酒布菜,虽然有过那么一两个在外头探头探脑的,不过倒是没见谁进来,除非我的眼睛瞎掉了,才会看不到。”
“那席间方才厨子说的那些个菜,吴荣志都吃了些什么?”慕流云又问。
七娘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道:“回大人,老爷那天中午胃口就很好,吃了很多,方才说的那些菜,好像除了甜食是他没怎么碰过的,别的每一样都吃了不少。
下午的时候他们一直饮酒聊天,到了晚上估计是酒喝得有点多了,老爷胃口没有中午那么好,肉食之类的吃得不多,倒是人参甲鱼汤喝了许多,我给他盛了好几回。”
“不可能!”吴二夫人一听这话就立刻出声反驳道,“吴荣志向来不喜欢人参味儿,也不爱吃甲鱼,当初县尉为了讨好他,特意叫人弄了几只送来,都被他气得一股脑扔掉了。
就因为这些年他在玉邕县坏事做尽,被人骂得难听,就算嘴上不承认,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看到那些甲鱼便勃然大怒,觉得县尉是在指桑骂槐。
人参家中也有许多,他从来碰都不碰,连参茶都不肯喝上一口,又怎么可能喝人参甲鱼汤,还一碗接着一碗!”
“二夫人这话说的,我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面撒谎呢?”七娘委屈巴巴道,“汤是厨娘做的,是我一碗一碗给老爷盛到碗里头去的,若是真的怕事,我应该对这件事情绝口不提才对。
反正那日宴席上的宾客一个两个醉眼朦胧,醒了酒之后也未必能够记得老爷席间都吃了喝了什么,你们就是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来老爷确实是对那人参甲鱼汤的味道没有多么喜欢,但是那天他喝了酒,本来嘴巴里面也尝不出来什么味道,我劝他多喝点人参甲鱼汤,对身体好,晚上我也好伺候他,老爷听了之后便心情大好,所以就多喝了几碗。”
说这话的时候,她颇有些挑衅地朝吴二夫人看了过去,旋即又想到了她自己的那个处境,思及之前的种种打算,努力争取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空,不由悲从中来,伏地痛哭起来。
吴二夫人一脸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别开眼去叹了一口气。
慕流云默默看着七娘和吴二夫人两个人之间的那种神情上的流转,心里面也有一份盘算。
吴二夫人几乎是毫不掩饰自己对吴荣志的厌恶和痛恨,听这个意思,这些年来也没少利用自己掌管后宅杂事的便利,帮着处理一些后宅里面诸多女眷的困境,当然,这里面或多或少也起到了一些帮吴荣志擦屁股的作用。
总得来说,这位二夫人对吴荣志的恨并不是假装出来的,并且看似一直在和吴荣志抗争,但是她从本质上来说,和那个已经把自己锁在佛堂里面带发修行,半步都不肯跨出来的大夫人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那种抵抗和敌视,都是消极的。
归根结底,她们都深知自己是没有办法平平顺顺摆脱吴荣志的,所以她们尽管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着不满,却又无论如何都不敢真的与吴荣志撕破脸。
她们仍然将吴荣志视为保障生活所必不可少的角色,或许对于那些以死抗争的女子怀有同情和怜悯,却断然没有那样的勇气。
因而总体来说,虽然吴荣志一死,对于她们这种并不甘心委身于这么一个恶人的妻妾来说,这可以算是一桩好事,却又没有那么好,因为一群女人想要撑住吴荣志留下的这些家业,尤其还是建立在这么多年的搜刮和压迫基础上的家业,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于情于理,吴二夫人再怎么恨吴荣志,她都不应该希望他死掉。
至于这个七娘,她虽然有些神态造作,可是哭起来的时候那一股子伤心劲儿倒也不似作伪,而那哭与什么情什么爱,都没有半分关联,不过是打了许久的算盘一夕落空,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都化作了泡影,所以才会失落地情绪崩溃罢了。
吴二夫人在讲述之前跟吴荣志好了两三年却连抬做妾室都轮不到,就被喜新厌旧冷落到一旁,最后还惨死的那个丫鬟时,七娘一副兔死狐悲的模样,很显然即便吴荣志不死,她也并不是现在吴荣志心尖尖上坐着的那个人。
所以她对于喜新厌旧和被冷落被抛弃有着强烈的恐惧,她劝吴荣志喝人参甲鱼汤,到底是为了什么,慕流云这个假冒的公子哥儿也一样可以猜到个大概。
这么看来,这位七娘的小算盘里面,也是无法承受吴荣志惨死这个意外的。
那么到底是谁,能够从吴荣志的死当中得利的呢?
慕流云一边听着七娘兀自伏地痛哭,一边在心里面迅速盘算着,朝旁边那一群瑟瑟缩缩的下人扫了一眼,余光中有什么东西的亮闪闪的,于是她的视线又移了回去,落在了方才说过话的那个红脸膛的厨娘身上。
“厨娘,我问你,吴家上下这么多口人,就只有你一个人负责做饭么?”慕流云开口问。
厨娘没想到方才都是主子们在说话,现在忽然又问到了自己的头上,慌忙答道:“回大人,就我一个人。之前二夫人怕我忙不过来,想要多请一个人,是我跟二夫人求的,说我一个人能应付过来,让她给我稍微涨点月钱就行,别请其他人的。”
第二三三章 药茶
“哦?那二夫人还真是宅心仁厚啊!这么照顾你!”慕流云听了之后,朝吴二夫人扫了一眼,“不止二夫人给厨娘发的是多少月钱?可够你一家吃用?”
吴二夫人不明白为什么慕流云要开始打听这些事情,有些疑惑地朝她看了几眼。
厨娘也是一样的茫然,但是连二夫人都不敢反问的大人,她又怎么敢有什么闲话,连忙照实说:“回大人,我每个月的月钱是一贯,遇到年节的大日子,还会额外得点赏钱。”
“哟,那倒是挺优渥的!你这月钱可真不少。”慕流云夸道。
“二夫人的确是待我有恩情!”厨娘哪里能放过这个表忠心的机会,忙不迭开口道,“我家中上有七十多岁的公婆,下有三个需要我们养活的儿女,小叔虽然年岁不算小了,但是除了念书想要赶考之外,什么活计也不会做,也是一个张着嘴等吃饭的。
我家屋外头的是个砍柴的樵夫,一天到晚累死累活都转不到几十个铜钱,若不是我有个做饭的手艺,能出来做厨娘,我们这一家许多口都不知道有没有米下锅!
还是二夫人心善,知道我家中的情形,所以答应了不另外再请一个厨娘,只找帮厨的来给我打打下手,还给我涨了月钱。
在玉邕县这地界,能遇到二夫人这么好的东家,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挺有一颗感恩之心的!”慕流云笑呵呵地走过去,在那厨娘身边转了一圈,眼睛打量着那个厨娘,直把那厨娘给盯得心里发毛,不受控制地打起哆嗦来。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厨娘小心翼翼颤声道。
慕流云哼了一声,忽然伸手从她的发髻上面迅速抽出了一个东西,摊开手亮在众人面前:“不知道这位对你恩重如山的二夫人给你每个月一贯的月钱,是否够你打这样一支簪子?”
厨娘吓了一跳,反应慢了半拍地缩着脖子慌忙去摸自己的发髻,似乎簪都被人拔了才想起来用手去遮掩,同时一张原本涨红的脸也变了颜色。
其他人此时也看清了慕流云手里面托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支小小的金簪,筷子尖儿的粗细,很素气,没有任何的花样,就只是在头上有一个小小的金豆而已,那金子的成色也算不得好,拿在手里也轻飘飘的。
这种东西,不用说是什么王孙贵胄,就算是寻常的富贵人家,也不会有夫人、小姐瞧得上这种玩意儿,至少现在坐在课堂里的二夫人头上可没有一支这样又素气又俗气的发簪。
吴二夫人头上的发簪虽然说并非金子打造的,确实上好的玉料,雕工精细,看起来虽然不算惹眼,也没有多么华丽,却十分雅致,与那种粗糙的金簪差距很大。
慕流云的视线从吴二夫人的头上迅速略过,然后落在了一旁地上跪着的七娘身上。
在众人注视下的厨娘此刻面如死灰,眼珠子转了转,估计想要给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是即便是这么一根金簪,对于她这样的人家来说,也着实是过于华丽奢侈了,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不禁有些懊恼,恼恨自己为了怕被人给偷去了就戴在头上。
思来想去,厨娘也没了更好的主意,只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人饶命啊!那簪子是七娘给我的!她之前有求于我,所以就许了我这支金簪,我也是一时糊涂,财迷心窍了,想着家里头那么穷,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一支像样的簪子,就没禁得起这诱惑!”
她这么一说,原本就已经不大淡定的七娘也慌了,指着厨娘,柳眉倒竖,一副又惊又怒的样子,只可惜“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憋出什么别的话来,只能噗通一声伏在地上,开始哭嚎着喊“冤枉”。
“你说七娘有求于你?那你便说说看,她到底求了你一些什么?”慕流云问。
“回大人,那天晚上我快要忙得了晚饭的一堆事情,炉子还没有熄的时候,七娘过去找我,拿了一包药材给我,让我做完了饭之后帮她熬一壶药茶,还说我忙了一天了,也怪累的,所以作为答谢,从头上拔了一根金簪给我,要我别把这件事说给二夫人她们知道。
我当时一时糊涂,看那簪子起了贪念,就收了下来,帮她熬了药茶,等到宾客都散了之后,给她送到房里去,在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过问过别的了!
七娘她毕竟是府里头的姨娘,我只是一个厨子,她要我做什么,我便照做,旁的我也管不了,所以到底她是要干嘛,也不是我这样的下人可以问的,我是真的不清楚啊!”
“药材?是些什么药材?”袁牧没有理会地上抖作一团的七娘,开口问那个厨娘。
厨娘说:“我也不认得什么太稀罕的药材,那纸包里面的东西看着就好像是新鲜的人参片,还有些甘草,说是放在一起熬,把五碗水煮成一碗水便成了。”
吴二夫人听着,眉头皱了起来:“真有此事?若是拿了一些人参片和甘草熬药茶,为何要偷偷摸摸去寻你?又何必给你一支金钗作为酬谢?”
“夫人,我说得句句属实,绝对没有欺骗您和这几位大人的意思啊!”厨娘见二夫人的语气里面带着几分犹豫和怀疑,忙不迭说,“我与七娘无冤无仇,我没有必要撒谎坑她!
再者说了,要是那东西有什么明显不对劲儿的地方,我也不可能那样就帮七娘熬煮了,要是寻常人看着都没有什么,那我一个厨子,也实在是看不出啊!?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起了贪心,偷偷手下那个簪子,也不该私下里答应七娘这种事,我应该先去问过二夫人才对,别的我可真的是一点歹心都没有啊!
夫人若是不信,我其实还有个法子可以证明我绝对没有半点坏心思!”
第二三四章 重金求子
“哦?你要怎么证明?”吴二夫人冷眼看着那厨娘,开口问。
“我……我那天晚上把七娘给我的药材……偷偷留了一点。”厨娘一边说,一边略有些心虚地朝七娘那边瞄了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眼睛,“我当时就寻思着,那一包里头也又不老少,少放几片,我炖久一点估计也喝不出什么不同,家里面公婆年岁大了,身子都不好,我想等到回家的时候,带回家给他们两个补补身子。
二夫人,我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可是您想,我要是知道那东西可能是什么不好的玩意儿,难道我还会想要留一点,回家把我公婆给药死么?”
吴二夫人还没开口做什么回应,一旁的七娘却是没有办法再趴在地上装死了,一骨碌爬起来,趔趄了一下,都顾不上拂掉衣服上沾着的灰土,指着那厨娘便破口大骂起来:“好你个贼婆娘!你不光收了我的簪子,偷了我的药材,现在还要反咬一口啊!
你这挨千刀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收我好处还要害我!我对老爷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怎么能让你这蠢妇在这里空口白牙的污蔑我!
二夫人,我从进门之后,一心一意只想伺候好老爷,讨得老爷的欢心,不过是想要给自己留一条活路,并没有想过骑到谁的头上去,这个我可以对天发誓!天地可鉴!”
吴二夫人厌恶地瞥她一眼,就好像有一只硕大的苍蝇在自己面前嗡嗡作响似的,鄙夷地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她。
七娘见没有人理睬自己,又是着急又是慌张,一脸悲愤状作势要去撞旁边的廊柱,旁边的仆妇见状被吓到了,想要过去阻拦一下,有没有二夫人发话,不敢乱动。
慕流云把这些看在眼里,也不叫人去帮忙拦着,只是在一旁睨着那个七娘。
七娘架势摆得足足的,可是冲了几步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要过来拉自己一把的,脚下一绊,整个人就软绵绵地摔在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慕流云扭头看看在一旁愣着的厨娘:“怎么?你还要等她哭完了之后再去拿东西?”
厨娘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往外走,慕流云给沈傜递了个眼色,沈傜便屁颠屁颠跟着厨娘去了,尽职尽责地帮师父盯着这个不算老实的吴家厨娘。
七娘兀自哭得伤心,慕流云一个一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都被她那哭声吵得有些心烦意乱,抬眼一看袁牧那边,脸上也已经明明白白写着耐心告罄,倒是江谨,埋头于吴二夫人的账本,仿佛压根儿没有听见七娘的哭声一样。
慕流云走过去,站在七娘面前,七娘看到了停在自己面前的一双鞋,止住哭泣,抬头看了看慕流云,满脸都是泪水。
“你先省这点儿那眼泪,呆会儿再嚎也来得及!”慕流云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现在只是说你背着二夫人和其他所有人,买通了厨娘熬药茶,谁说你想要毒害吴荣志来着?”
七娘一愣,这才把“呜呜呜”变成了“嘤嘤嘤”,虽然说依旧听着有些心烦,倒也好得多。
“嘤嘤嘤”了一会儿,她才终于抽抽搭搭地停了下来,慕流云赶忙对她说:“你别光忙着哭,倒是说一说看看,你给吴荣志熬的是个什么药茶,为什么要瞒着其他所有人?”
“大人,我是真的没有过半分害人性命的心呐!”七娘抽抽搭搭道,便说又便偷瞄二夫人,然把心一横,“我不过是想要求子,所以才花了大价钱买了能够帮助我受孕的药材!
大人,我也是别无选择啊!自从进了吴家的门,老爷便是我唯一的依仗,唯一的靠山,我的后半辈子就都得仰仗着老爷来过活,所以我怎么能不好好的伺候他,巴结他!
可是我进门已经两年了,到现在肚子也没有个什么动静,这心里头实在是没着没落的!我也知道,这女子的姿色留不了一辈子,老爷的宠爱也未必能维持多久。
若老爷真的是那重情重义、情比金坚的人,不然也不会有我和其他人被抬进门的机会了!
这些事我都想得清清楚楚,所以如果以后等我年纪大了,等老爷又开始宠爱其他人,我要是想在这个家里过得安稳,那我就得有个孩子傍身,最好还是个儿子!
若是我能够尽快受孕,然后为老爷生下一个男丁,那我就是这个家里的大功臣,以后就算是我老了,容貌不再,老爷也得看在我儿子的份上,别太怠慢我,等到老了的时候,我也可以有孩儿为我养老送终,有个依仗。
我可以对天发誓,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就是怀上个子嗣,绝无其他!”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姿色尚可,就已经开始考虑这些事了,还真是未雨绸缪啊!”慕流云有些唏嘘,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皇宫高墙之内,倒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没想到一个区区七品县令的后院里面,居然也有妻妻妾妾会存着这样的危机感。
“大人,不是我未雨绸缪,是打从我进门之后到现在的这两年里头,老爷又抬进门了一房妾室,光是通房都又收了两个了!我若是那天宴席当中不主动出去献舞,老爷便已经有差不多十几天没有到过我屋里面去了!我怎么能不感到害怕担心呢!”七娘悲悲切切道。
“那厨娘帮你熬的药茶,送到房中之后,你真的都给吴荣志喝了?”慕流云有些狐疑,人参虽然名贵,却并不算是什么罕有的东西,所以其大补元气、复脉固脱的功效,她清楚得很,却没有听说过这玩意儿还能保谁生儿子的,“喝过之后可有什么效果?”
七娘面色微赧,下意识扭捏了一下,随即也意识到现在很显然这样不合时宜,才讷讷道:“效果自然是有的……那之后我就睡着了,哪曾想后半夜再一睁眼睛,发现老爷人都凉了……”
第二三五章 移花接木
七娘说到伤心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嘤嘤嘤”,惹来吴二夫人一串白眼。
好在厨娘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估计是急着自证清白,所以倒也没给七娘留下太多可供她“嘤嘤嘤”的时间,让慕流云他们的耳朵也少受了一点苦头。
“大人,就是这东西,我也没敢多留,怕叫七娘看出来了要找我说道,就这么点儿,我都给你带过来了!”厨娘战战兢兢回来,又重新跪在方才的那个位置上,把一个有些发黄的纸包哆哆嗦嗦地伸手递给了慕流云。
慕流云伸手将那纸包接了下来,打开来看到里面有三片干干黄黄的东西,用手摸着硬邦邦的,边缘颜色更黄一些,中间有些发白,摸起来不算光滑,略显粗糙。
要说人参片,慕流云也是见过的,似乎和现在她手里面拿着的东西看起来还是有一些不同。先说人参片没有这么大,形状也要更圆润一点,切面更是要细腻得多。
不过颜色看着倒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焙干了之后,乍看有那么五六分相似,对于特别懂药材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瞧出不对劲儿,糊弄寻常老百姓还是稀松的。
慕流云把那东西捻起来一片,放到鼻子跟前细细地闻了闻,倒是还真有那么一股子淡淡的人参味儿,但是不浓烈,再闻能够察觉到里面夹杂着些许其他陌生的气息。
这可不是什么人参!若是方才慕流云还有一点迟疑,这会儿她可就笃定了!
人参的气味儿要比这浓郁得多,也不会隐隐好像还透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腥气。
慕流云再看看那纸包,纸包里也面可以看到一些已经干涸在上面的白浆,她凑近了闻闻,那股隐隐腥气与“人参片”十分相似,于是也没多想,用指甲刮下一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起初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随后舌根处和嗓子眼儿才感觉到了一种浓烈的苦味儿。
慕流云被苦得皱起了眉头,刚要转身去找水,袁牧已经帮她倒好了递过来。
“好好漱一漱口,全部吐掉,不要咽下去。”他提醒慕流云。
慕流云忙不迭点点头,她当然没有神农尝百草的那种本事,完全是因为考虑到一天下来,吴荣志是好端端挺到了后半夜才死掉的,料定了杀害吴荣志的人用的一定不是什么剧毒。
而那种慢慢发挥作用的毒物也有一个特点,那便是需要一个量的累计,若是吃的不够多,至多也就是头昏眼花上一会儿,再不济就是上吐下泻一番,再严重的也没有了。
“这就是你那日偷偷留下来的东西?”慕流云把嘴里面的苦味儿漱干净,一摸怀里没带帕子,就用手背随意地将唇上残留的水渍一抹,回身继续问那厨娘。
“回大人,就是这点儿,我也不敢留太多,寻思着都说人参大补,穷苦身子也不能多吃,就是这三片回头拿回家去都不敢一下子给我公婆都吃下去,怕他们的身板儿顶不住要出事。
反正偷那么多也没有用,还容易被东家发现,我就没留下那么些。然后我想着这东西新鲜的也存不住,我就给焙干了又包回去,结果这不是还没等休息回家去,几位大人就上门来了,所以都在这里,连一丁点儿我都没敢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啊!”厨娘回答。
慕流云听她说的同时,也悄悄留意着一旁的七娘是个什么反应,发现她只是有些恨恨地看着厨娘,对于那东西就是当初她交给厨娘熬药茶的这个事实似乎并没有什么要反驳的。
她没有什么要反驳的,慕流云却觉得有点好奇,等厨娘说完了之后,问她:“那我问你,你帮晚上准备晚饭那会儿,不是还有帮吴荣志的宴席准备人参甲鱼汤的么?
那会儿你怎么不直接从人参甲鱼汤里头偷偷留点出来,非要扣七娘的?”
“回大人,下午准备晚饭的时候,确实有用来炖甲鱼的人参,可是那人参都是整条的,而且是在二夫人那边等过记,都是有数儿的,别说是少个一根半根,就算是少一根须子我也不好交代,所以那会儿也没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到了晚上,七娘去厨房里找我的时候,我一看是一片一片的,这才动了歪心思。”
“那话又说回来了,”慕流云听了厨娘的话,点点头,又转向了七娘那边,“你也别光忙着哭,你先说说看,晚上吃饭的时候,都已经吃了人参甲鱼汤这么补的东西了,你也说了吴荣志没少吃,那为什么你还要让厨娘又给他熬什么人参药茶?你就不怕吴荣志身子受不住?”
七娘瞠目结舌,一时之间被问得接不上话来,自己一想也觉得这事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不太合理,但是偏偏自己又真的就是这么做的,难怪的被人家官老爷问起来。
“我……我也没想过那么多,就想着人家跟我说喝那个药茶能够帮我受孕生子,心里急切,怕过了今日,老爷的心思就又被别的小妖精给勾了去,所以才着急的……”她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回答,“我家老爷平素身子骨还是挺好的,哪能多喝了点参茶就出事的……”
“的确不会多喝几口参茶就出事。”
慕流云听见袁牧开口了,连忙回头看他,只见他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片焙干了的“人参片”,正在仔细端详着,修长手指也仔细地摩挲着。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人参片。”他把那东西随手丢回到茶桌上的纸包里面去,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残留的粉末碎屑,“这东西叫玉苍髓,并不能够帮助受孕,反而可以落胎。”
“什么?!”一听袁牧的话,最先被吓了一跳,反应很大的便是七娘,她原本是歪歪斜斜半伏在地上的,一副过度悲伤,已经打不起精神的模样,可是现在一听袁牧这话,登时便跪直了身子,瞪圆了眼睛,“这怎么可能!”
第二三六章 炮制
她这么一嚷嚷,原本还在发愣的众人也都回过神来,一群仆妇下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反应的吴二夫人。
吴二夫人本来就是一个聪明人,又怎么会看不出那些人投向自己的眼光意味着什么,原本她还是很淡定的,这会儿也淡定不下去了,一拍茶桌站起身来。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她有些讥讽地看了看那几个人,又看了看同样看向自己的七娘,“你也休要动了那把脏水泼到我身上的歪心思!我就问一桩,若是我给你一副药,说是煎茶让老爷喝了,便能够帮你生出个男丁来,这药你可敢服下去?!”
七娘悻悻地垂下了眼皮,其他下人也一脸恍然,终于意识到方才他们的联想有多离谱了。
吴家上下都知道,吴荣志前面的那两个女儿,都是大夫人所出,之后吴荣志嫌大夫人生不出儿子来,根本不再去她房里,偏巧了,家中其他的妾室、通房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好消息。
要是光看这个,似乎二夫人的嫌疑还挺大,但是吴家却没有一个下人会真的这么想,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二夫人过门这么多年都没有子嗣,这可不是她肚皮不争气,是她压根儿不给老爷任何的机会,刚烈的不得了。
最开始吴荣志还因为觉得十分刺激,兴致高昂,非要挑战一下这颗小辣椒不可,但是久而久之,每一次都得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会觉得索然无味,到底不如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来得好,于是便不大理睬二夫人了。
二夫人也乐得吴荣志冷淡着她,再后来因为大夫人关起门礼佛不理人,二夫人又有很强的持家本事,吴荣志虽然再不去她那里讨不自在,倒也放心把家交给她来管着。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故意拿落子的药茶当成生子的骗妾室喝下呢?她根本就不在意吴荣志抬举谁,跟谁生育子嗣这种事啊。
吴二夫人大为光火,出言讥讽的时候,慕流云却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方才袁牧说那东西是玉苍髓?这东西她在此之前并没有实际见过,只是在父亲留下的手札里面看到过相关的记述,旁边还配了一个简单的图画,勾勒出了玉苍髓的形状。
她记得手札上关于玉苍髓的记录,这东西多产于北境一代,有毒性,因为会大泄元气,少量服用的确是可以用来落胎的,同时对身子伤害也很大,不比落子茶更好些。
此物味道苦涩,若是整个来看的话,与人参并无任何相似之处,倒更像是长了更多根须的姜块,外皮也是那种发黄的色泽,形状要更长一些,若是无人采摘,会在地底下爬着一直生长,就像是一条静脉一样,枝杈在土里四处伸展,年头越久颜色越白,因而被称为玉苍髓。
根据手札上面的记录,这东西在蛮族那边倒是有人用来炮制毒物,袁牧曾经在北境的军营中历练,他能够辨认出来这是很正常的。
但是吴荣志死于这东西,却又不那么正常,因为玉苍髓虽然有毒,但是想要毒死人却需要很大的剂量,空口服用的话,恐怕得撑个好歹。
而这么苦的东西,但凡不太傻的人,估计都不会狼吞虎咽吃到撑,所以蛮族便是用它煮出来的浓汁炼制丸药,一颗毒丸或许足足萃取了一大筐玉苍髓的浓汁,这才能起到要人性命的目的,单凭厨娘之前说的那些用量,煮一壶药茶,绝对死不了人。
那么吴荣志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慕流云回忆了一下方才那玉苍髓焙干后的片,方才她拿到鼻子跟前闻的时候,确实有一股淡淡的人参味儿,这还是焙干了之后,若是新鲜的时候,估计那气味儿会更浓。
慕流云走到袁牧跟前,微微俯下身,往他耳边凑了凑,小声问:“大人,这玉苍髓新鲜的时候,可有什么明显的气味么?”
这部分她父亲的手札里面并没有任何的记录,她也就无从得知。
袁牧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玉苍髓汁液白似牛乳,苦若黄连,但闻起来寡而无味。”
慕流云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了大概的猜测,既然玉苍髓本身是一种没有任何气味的东西,切成片之后,对药材并不算特别了解的人很容易将其与人参片混淆,偏偏人参的气味又特别重,那么有心人自然可以用人参的气味来熏玉苍髓,让玉苍髓上面也沾染上人参味儿。
而这么做,自然是想要掩饰药材实际上的成分,让人误以为真的是人参片。
也亏得他们恰好这个时候在玉邕县,觉得吴荣志的死有些蹊跷,所以立刻着手一路查过来,那厨娘还没有等到休息可以回家去,否则以她公婆的岁数,搞不好这县城里又要平白无故添了两个冤死的鬼。
可是这么做想要误导的,到底是厨娘自己,还是也包括了七娘在内?
慕流云又重新把视线投向了跪在地上的七娘,虽然现在不好说这妇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对玉苍髓的来历又是否知情,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有人跟她接头,拿了假装成人参片的玉苍髓给她,让她拿回家去煎茶给吴荣志喝。
“你这参茶,原本是打算给吴荣志喝几服?”她开口问七娘,“煮参茶就煮参茶,为何这里头还放了些甘草之类的东西?除了甘草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原本……原本我也说不上打算让老爷喝几回,总之就是喝到我怀上子嗣再说……放甘草,放甘草是我跟人要求的,我说我家老爷不喜欢人参的那股子味儿,怕煮出来不好喝,所以里头就给配了一些甘草。
难不成……能弄不成甘草不能放进去?”七娘一脸战战兢兢地反问。
厨娘在一旁,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毕竟收了人家的金簪,现在又为了自保一股脑把人家给卖了个干净,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儿在一旁开口补充说:“大人,我可以作证,七娘那晚给我的纸包里,就只有这两样东西,没别的了!”
第二三七章 不松口
“所以说,吴荣志暴毙之前所有吃食,都和那些赴宴宾客并无两样?”慕流云又确认一句。
厨娘连忙撇清:“大人,我能保证经过我手做出来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我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做,至于老爷那天晚上有没有吃什么旁的东西,不经我手的玩意儿,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厨子,在后面灶台边上熏烤着,哪有资格到前头来看看!”
“那我也没有什么能额外给老爷吃的东西啊!家里但凡想要买点什么能进嘴的东西,那不都得经过二夫人的允许!”七娘也忙不迭在一旁插嘴,急着想要自证清白。
二夫人瞪她一眼,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出离愤怒,转过头对慕流云说话的时候,态度倒是还挺淡定的:“家中采买的账目都在这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几位大人随便查问。”
好家伙,这仨人踢来踢去,都踢成了一个圈啦!慕流云揉了揉额角,朝七娘那边扫了一眼,对方立刻就眼泪汪汪呜咽起来,吓得她赶忙把目光移开到别处去。
怪不得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现在看来,最让人头疼的并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是这些后宅女子,动辄就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真是有些受不住!
转念一想,慕流云发现自己差一点被这一连串的互相推诿给打乱了思路,连忙又开口问那七娘:“你那求子的药茶,原本到底是打算喝几服?只此一次,还是有后续的药材?”
七娘眼神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这个……我也没问仔细,我就只拿了这一服药茶的材料,心里头惦记着的也是希望这一回就能有好消息,后续的我便没有多想了。”
“呵呵,事到如今,家中众人里面,唯有你嫌疑最重,你却还在哪里顾左右而言他,这是摆明了那我们这些人都当傻子一样诓骗呐!”慕流云看着她冷笑,“从古到今,什么时候有人说过人参是可以助人受孕生子,依据得男的玩意儿?!”
“这……这不也是因为我家老爷年岁大了,身子必然不如壮年那会儿来得好,所以我想着,我还年轻,身体也还不错,这两年未能如愿剩下个一年半女,包括院子里面的其他姐姐妹妹们,也都是一样,归根结底可能是老爷的问题……
所以我就想要给老爷喝点参茶,补养补养,老爷身子好了,那我想要为他生育子嗣的愿望,那不也就很容易可以实现了么!”七娘被慕流云这样一说,慌忙解释。
慕流云抬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满口胡言!你方才不是还口口声声地说希望喝一次就有效果,能够让你有个好消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变成了为了给吴荣志调养身子了?长脑子的人都知道,调养身子从来都不是一夕之间的事情,需要经年累月。
若你真的是奔着给吴荣志调养身子的目的,怎么可能就拿了一副药回来?!”
七娘被她堵得说不上话来,两只眼睛瞪着慕流云,眼神有些发散,似乎是在搜肠刮肚想要找到什么对自己有利的说辞,可是她怎么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忽然嗷地一声伏在地上,那嚎哭来得太突然了,把慕流云猝不及防吓了一哆嗦。
“你们这是非得给我安个罪名不可啊!你们这是合起伙来,非要逼死我啊!”她嚎得撕心裂肺,一边趴在地上嚷嚷,一边用手指了指慕流云,又指了指吴二夫人,“我看你们都是二夫人请来做戏的吧!什么这里那里的官爷,还不是随便说什么便是什么!在这宅子的一亩三分地里,关起门来你们就说自己是皇帝微服出巡也行啊!
反正我说什么都是一样的,你们都会说是我害死了老爷,不管我怎么解释你们也不会听,所以何必还要在这里惺惺作态!
二夫人,我知道这些年来,老爷一直冷落着你,不待见你,对你冷冷冰冰,你一个人独守空房日子不好过,可是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啊?
就算你没有自己的子嗣,难不成别人也不可以有么?难道就因为老爷生前最后的那一晚上,是我伺候他的,你就担心我万一已经怀了老爷的子嗣,以后会威胁到你在这个家里面的地位,会抢走了原本可以由你独占的财产,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逼死我么?
二夫人你的心可太歹毒了!你竟然为了独吞老爷留下的家产,就这样害我!”
慕流云被她嚷嚷得耳朵都疼,七娘的这些话,她自然是并不相信的,毕竟她和袁牧都是提刑司如假包换的官员,并不是什么吴二夫人请来做戏的冒牌货,更何况七娘自己那些话说起来也是漏洞百出,根本站不住脚,根本不需要加以理会。
“七娘,我们几个到底是不是二夫人请来的骗子,你心里面其实也是一清二楚的,都说做贼心虚,我们若是假的,哪里敢这么高调行事,不光把所有人都叫过来问话,甚至还把吴荣志都挖出来重新做了检查
你有没有结下珠胎,这事儿倒也不难,回头找个郎中来给你验一验,不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么!”慕流云强忍着她的哭嚎声,试图继续劝说她诚实一点,“你若是真的怀了孩子,那谁也害不了你,你的孩子一定会安然降世,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
可若是你并没有怀上身孕呢?你现在污蔑朝廷命官,造谣中伤当家主母,以后你的日子要怎么过,你有没有想过?
还有,若是你真的没有对吴荣志有任何的歹心,或许只是遭人利用,受人诓骗,这些我们自然也是会有个定夺的,绝对不会冤枉你,可是你如果故意隐瞒,不肯坦诚相待,待到我们自己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那时候恐怕就只有连坐的份了。”
七娘的哭声微微停顿了一下,很显然是有一点犹豫,可是随即便又趴在地上哭嚎起来,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样子。
第二三八章 盯紧了
见状,慕流云也不再和她浪费口舌,既然人家摆明了这会儿就想要装傻充愣到底,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转身回去,坐在了茶桌旁。
袁牧皱着眉头看着伏在地上哭的七娘,眼神里透着厌恶,环视一周,最后伸手一指一旁站着那些下人里面两个年轻小厮:“你二人将她塞了嘴,捆到那边的廊柱上。捆结实些,莫要让她做出任何伤人或者自伤的事情来!”
那两个下人连忙答应了,其中一个慌慌张张地跑到一旁去找了一条绳子和一块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破麻布片过来,两个人上前把七娘从地上拉起来,往廊柱那边拖。
七娘哪里受得了这个,不停挣扎,嘴里还对两个小厮谩骂着:“你们两个狗东西,谁允许你们碰我的!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快给我放开!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若是老爷还活着,你们这么碰我,他非得把你们的狗爪子给剁下来不可!你们也不怕我怀了老爷的血脉!反了天了么!”
两个小厮里面有一个估计脾气也比较急,听她在那里嚷嚷了半天,火气也上来了,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会儿却也顾不得许多,一伸手捏住七娘的下巴掰开她的牙关,就把那块脏兮兮的破麻布片给塞了进去,塞得七娘差一点翻白眼。
“呸!你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打从后门抬进来的妾,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那小厮狠狠瞪了她一眼,给另外一个递了一个眼色,两个人手脚麻利地把七娘按坐在地上,结结实实捆在了廊柱上面,让她想动也动不了。
袁牧看那两个小厮把七娘给捆好了,便不再理会,帮慕流云倒了一杯茶,转头问刚刚放下账本的江谨:“怎么样?有何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吴家这账记得非常精细,实属不易。”江谨摇摇头。
七娘在廊柱底下还在挣扎,虽然没有办法嚎哭,也骂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呜咽,死命挣扎,可是又挣扎不脱,那声音虽然不算吵,可是听着也让人怪难受的。
“大人,不然叫人给她关到后头的柴房里面去?免得她在前面这样闹腾着也是滋扰。”慕流云觉得接下来就算需要询问七娘,也不可能继续当着二夫人的面,那样七娘肯定是更加不肯开口的,这样把她捆在前院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袁牧摇摇头:“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稳妥。”
慕流云一想,还真是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现在他们的自己人,一个袁乙留在客栈里面照顾那个重伤的和尚,另外一个袁甲带着小胡子去吴家的墓园重新把吴荣志埋回去,剩下的这几个人,自己和江谨都是没有功夫在身的,这里有功夫的就只有袁牧和沈傜。
袁牧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让他屈尊降贵去守着一个死了的知县留下的小妾。
沈傜么……还是算了吧!倒不是慕流云觉得认识时间太短了,信不过她,主要是依照之前的印象,这姑娘性子实在是有点冲,上次一个小毛贼她都恨不得拿鞭子当街就抽,这要是七娘说了什么让她火冒三丈的浑话,她一股火上来再把人给打个好歹的!
至于吴家的那些下人,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人私下里是跟七娘一条心的,谁也不清楚。
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们来吴家会大动干戈地追查吴荣志的死因,没有人及时通风报信也还正常,现在全府上下估计没有人不知道前院的这点事了,要真有人和那厨娘一样,得过七娘的好处,偷偷摸摸放掉了她,这事反而麻烦。
“那这个怎么办?”慕流云问,朝七娘那边瞥了一眼。
“晾在那儿吧,”袁牧拿起茶杯,“晒晒太阳,也挺不错的。”
慕流云看一眼外头的太阳,此时已经是中午了,日光倒是真的挺足,可也略微有点足过了头,一般皮娇肉嫩的小娘子,哪有舍得这个时辰在外面晒什么太阳的!
估计被太阳火辣辣地烤晒着,对于七娘来说已经足够算得上是一种酷刑了。
二夫人也朝外面看了看,倒不是看七娘,而是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然后对袁牧和慕流云说:“几位大人忙了一上午,想必这会儿也觉得腹中饥饿了吧?若是不嫌弃我们这小家小舍的,便让民妇张罗点粗茶淡饭给几位大人垫垫肚子吧!”
“那就有劳二夫人了。”袁牧也没跟她客气,点点头,对吴二夫人道了谢。
吴二夫人是一个爽快的性子,立刻叫厨娘到后面去准备,厨娘方才被吓了个好歹,这会儿终于放她回厨房去了,大大松了一口气,再看看袁牧和慕流云他们,心里面一合计,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殷勤一点。
“几位大人就瞧好吧!我家老爷平日里嘴巴最刁,这不吃那不吃的,我做的饭都能让他觉得合口味,今天我把看家本事都用上,一定让几位大人吃一顿满意的!”她满脸堆笑道,说完赶忙往后厨的方向走,看样子多一点时间都不愿意继续呆在前院了。
慕流云还没等做什么反应,沈傜已经抬腿就往外走了。
“你干嘛去啊?”慕流云叫住她,疑惑地问。
“我去盯着她!”沈傜脚步一顿,扭头对慕流云说,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避讳,“那厨娘方才笑得太过谄媚了,我爹说满脸堆笑的容易肚子里藏刀,我怕她在饭菜里做什么手脚,跟过去瞧瞧!师父你就放心吧!”
说完她就快步追了上去,恨不得一眼都不让厨娘离开自己的视线。
慕流云失笑,她倒不觉得这个时候厨娘会在饭菜里做什么手脚毒害他们,毕竟厨娘本身既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种胆量,吴荣志能够被除掉,自然说明下毒的人觉得他碍眼,把他除掉也就万事大吉了。
至于吴家妻妾们,吴荣志死后,搞不好他们的日子还更好过一点,她们更没必要冒险。
第二三九章 队伍壮大了
不管怎么说,沈傜的这个防范意识确实不错,并且人也积极,慕流云对自己误打误撞收的这个小徒弟初步印象可以说是越来越好了。
沈傜跑去盯着厨子,其他下人也都纷纷离开,去继续忙自己的事,剩下吴二夫人坐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怕人觉得她是下去串通谋划什么,留,对着慕流云他们几个也没有什么话说,大眼瞪小眼,多少有些尴尬。
正在吴二夫人纠结着要不要起身暂时离开的时候,忽然吴家的管事踉踉跄跄跑了过来,一脸惊慌:“二夫人!二夫人!不、不好了……”
吴二夫人吓得连忙站起来,这管事平日里不敢说有多老练,至少还算沉得住气的那种,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慌慌张张过。
“怎么了?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的?”二夫人开口问。
“二夫人,外头来了一群……一群莽夫!”管事的脸都白了,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他们吵吵嚷嚷的在门口,说是要进来,见我们不让进,就让我们把什么人交出来,我们已经把大门关起来了,可是看他们那个架势,估计真要是冲撞起来,我们也是顶不住的!
二夫人,咱们家老爷在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仇家啊?这莫不是带着人上门来寻仇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二夫人冷笑:“你还真是高看了吴荣志!欺软怕硬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这人仇家到处都是,可就是没有一个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慕流云在一旁听着,起初还吓了一跳,以为真的是管事的说的那样,可是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就像吴二夫人说的那样,当日吴荣志的死讯在玉邕县内传开的时候,凡是为此欢欣鼓舞的,没有一个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那些能够有实力的,即便与吴荣志有仇,也一定是杀人以无形,哪能这么兴师动众的跑到别人家门口嚷嚷着要进来,不给进就要人的?
而且吴荣志都死了,他们要的是什么人?
等等……要人?慕流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赶忙冲管事的招招手:“你说外面是一群莽夫?这个莽夫是什么模样的莽夫?除了五大三粗之外,是破衣烂衫,还是穿甲带盔?”
“都不是,穿得倒是挺干净的,全都是灰色的短打扮,长得又高又壮,还有几个看起来就是一脸横肉,一个两个攥着拳瞪着眼,瞧着就让人害怕。”管事的不敢不回答慕流云的问题,慌张道,“怎么办啊?几位大人,你们在玉邕县就没有什么别的人手了么?”
“你先别慌。”慕流云冲他摆摆手,“你去后厨一趟……”
“大人呐!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叫花子,不是给些干粮就能够打发的!”管事的急忙说。
慕流云瞪了他一眼:“不该你反应快的时候,你倒是头脑活络起来了!让你去后厨,谁让你找干粮了!后厨有一个身穿紫衣的公子,和我们一同来的,这会儿应该是在那边看看能不能给厨娘打打下手什么的呢,你叫他跟你一起到门外看看,然后再做定夺!”
管事的觉得慕流云这话说的,听着就不靠谱,所以他也没敢有什么反应,转眼去看二夫人,二夫人对他点点头,挥了挥手,管事的也没了别的办法,赶忙就照着慕流云的意思到后厨去寻那位紫衣公子了。
慕流云是没好意思说沈傜是跑去盯着看厨娘会不会给他们几个下毒的事儿,表达得委婉了一点,二夫人看得明白,也不点破,只是略微带着几分忧思地看了看慕流云他们,没作声。
袁牧起初听到说有一群壮汉堵在吴家大门口,还微微皱了皱眉,等看了慕流云的反应之后,也似乎明白过来,眉头松开,没有了什么别的反应。
江谨之前在验尸那会儿因为实在是吃不消,所以早早就出去了,没有听到后续沈傜和慕流云之间的那些对话,现在看慕流云这个反应,脸上多少还带着一点点困惑。
四个人就这么静默的坐着,慕流云其实心里面也只有那么六七分的笃定,毕竟她之前也没怎么和沈傜还有她的众师兄弟们打过交道,实在是摸不透这些人的行事风格。
如果真的是有人上门捣乱,这还真不太好办,只能指望袁甲他们回来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儿,回去叫上袁乙一起从外头想办法了!
毕竟一来他们这几个人,硬碰硬也是没有什么胜算,二来指望袁甲那个脑袋想出什么好计策来,慕流云倒不如去后院跟拴在那里的马商量商量!
慕流云估么着袁牧在玉邕县或者说晏州地界应该是没有什么暗卫、眼线之类的,要是有的话,他们人手这么短缺,估计他早就把人给叫来了!
再者说,若是提刑司在这边有安插过人手,也不至于晏州地界已经乱成了这副样子,居然都没有被外界发现,还能有着吴荣志之流在这边作威作福,祸害百姓。
就这样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前面有动静了,沈傜眉飞色舞地率先跑了回来,后面跟着十几个身着深灰色劲装的汉子,年纪有的大一些,有的小一点,个头儿都不矮,光是看走路的架势,还有眼神里面透着的那股子神采,就知道是一群练家子。
管事的诚惶诚恐跟在一旁,看那个架势似乎是不跟着不放心,跟紧了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师父!我回来了!这些都是我的师兄弟,从现在开始,需要他们做什么,师父你就尽管差遣!他们都厉害得很!个顶个武功都很了得,我在他们面前那就是三脚猫,混饭的!”沈傜倒是大方,直接就把自己的师兄弟都交给慕流云了,顺便毫不吝惜地夸赞了他们一番。
慕流云自然是高兴的,他们现在本来最缺的就是帮手,这些镖师一看就是一个能顶俩的角色,这不就是接了燃眉之急了么!
第二四零章 态度大变
不过慕流云这边是高兴了,那十几个武师看起来可就没有那么开心了。
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生得颇有些面嫩的镖师皱着眉头,充满戒备地把慕流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一把将沈傜拉到自己身边,皱眉问她:“师妹,你这又是在胡闹什么!跟着跑出来这事儿,师父就已经会很生气了,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江湖险恶么?
自己一个人私自跑出来还不算,都已经跟着师父习武了,还胡乱认个什么别的师父!这事若是让师父知道了,只怕会把你关起来,一年半载不许你出门!”
沈傜一愣,意识到自己方才光顾着高兴师兄弟没找了过来,倒是忘了跟他们把话说清楚了,连忙摆摆手:“你们胡说什么呢!我爹这么多年,教我的不也就是一些防身的本事!而且我跟你们论起来算是师姐妹,不也就因为我是我爹的女儿!
我这个师父可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江湖骗子!他是京畿路提刑司的,腰牌我都看过,假不了!而且本事可大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厉害的人呢!”
那个武师狐疑地看了看慕流云一副瘦弱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什么高手应该有的样子,眼神里面充满了怀疑:“他?你跟他要学些什么?难不成他是练内家功夫的?”?慕流云摸摸鼻子,这……怎么说呢……如果说开膛破肚,在人家腔子里头寻找死亡的真实原因,这能算是“内”的一种,那她到的确算是个“练内家功夫”的!
这话慕流云也不好那么说,沈傜也是一样,她要是说自己认了一个师父想要学验伤验尸,只怕她爹就不是单纯禁足她一年半年的事儿了!这种事情当然要先斩后奏才行!
于是她支吾道:“反正就是特别厉害就是了,我师父在提刑司衙门,离咱们那儿也不远,以后你们就能知道了!这次你们就听我的!我师父肯定不会让你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
师父,你告诉告诉我陈师兄,我说的对不对啊?”
慕流云迅速想了想,她打算让沈傜的师兄弟们帮忙的好像的确没有什么泛泛来讲的“出格”的,于是便一脸诚恳地点了头。
“那也不成,”陈师兄模样生得和善,没想到却是个执拗的性格,“师父他老人家向来不喜欢与官府的人打交道,我们出门在外也不能随便违背师父的教诲!”
“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沈傜的耐心被陈师兄给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也是脸色一变,不高兴起来,“行啊,那你们不帮我,也别怪我不帮你们!”
陈师兄哭笑不得:“我们有什么需要你帮的?”
“呵呵……”沈傜挑眉一笑,“回头我就说,是你们跟我串通好了,帮我从家里一起带出来的!反正你们这么多人,我就一个,你们也可以在我爹面前否认,但是你猜我爹会不会相信我有这么大的能耐,能逃过你们这么多人的眼睛,藏在车上混出来?”
慕流云眼看那位陈师兄的腮帮子都支棱起来了,估计后槽牙此时此刻正咬得咯吱咯吱响!
“师兄,求你了!我师父真的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沈傜见陈师兄脸色不大好看,也很识趣地放软了态度,她凑到陈师兄耳边,小声嘀咕,“我师父之前也遇到过王师兄他们之前遇到的那种迷烟,他说了,正好官府也要找那货劫镖的贼,正好咱们可以互相帮助!
而且你想一想啊,我爹不管平时喜不喜欢跟官府里的人打交道,这会儿遇到了这么冤屈的事情,想要给王师兄他们洗刷冤情,不是还得指望官府里的人么!
别说咱们江州那边,就是晏州这边,都是归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管着的,如果咱们一起查明真相,那王师兄他们当然就一点嫌疑都没有,那不就重获清白了么!
你自己想一想,到底是我爹的老脑筋重要,还是师兄弟的清白重要?”
陈师兄本来是很抵触的,不过听沈傜提到慕流云也中过迷烟,他们也要找那一伙贼人,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略微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好吧,那先暂且依你!”
说罢,他便冲着慕流云一抱拳:“大人,陈某等人,在此听候大人差遣!”
得!这就算是暂时收编了!虽然说这位陈师兄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慕流云还是挺高兴的,不过有袁牧在,她可不敢托大,连忙朝一旁的袁牧示意了一下,说:“各位英雄太客气了!这位是我们提刑司的袁牧袁大人,在晏州地界内的相关事宜,都由袁大人定夺!”
“袁大人?”陈师兄听到袁牧的名字,明显愣了一下,连忙朝袁牧那边看了过去,“敢问袁大人可是忠勇郡王世子,之前在北境军营里面任过职?”
袁牧没想到对方会提到这件事,也打量了陈师兄一番,点点头:“确有此事。”
他这么一承认,一旁的吴二夫人和客堂门外的陈师兄就都变了脸色。
吴二夫人一脸震惊,估计原本以为京畿路提刑司来了几个官差已经算是很大排场了,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个郡王家世子。
即便住在山高皇帝远的晏州,距离京城遥远,或许消息没有那么灵通,所以吴二夫人对忠勇郡王的特殊身份并不知情,但她也知道什么郡王什么世子,那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陈师兄则是一脸激动,扑通一声跪下,纳头就拜,其他师兄弟见状,也纷纷跪下。
慕流云有点懵,看了看沈傜,没想到沈傜也是呆呆的,一副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
“袁大人,您在北境任指挥使期间,我师门大师兄是郑将军麾下的都统,当初他带兵巡防,遭遇蛮族突袭被围,本以为陷入绝境,是您带人突破重围,将他和其他活下来的兵士解救出来!大师兄一直是我们最尊敬的兄长,您救了他一命,您就是我们师兄弟的恩人!”
第二四一章 为民除害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然后脸上的表情也都从方才的茫然变成了激动,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的大师兄是十分敬仰的,因而看到大师兄的恩人也格外高兴,七嘴八舌地跟着陈师兄说着感激的话。
袁牧起身将陈师兄扶起来,经他方才那么一说,他也想起了之前的确有过那么一档子事儿,只不过过去了便过去了,他甚至都记不起那个被他带人救出来的都统长什么模样。
不过现在对方这么说,又齐刷刷跪下感谢救命之恩,他自然还是要有点表示的,于是便开口问那陈师兄:“我已离开军中许久,不知你大师兄尽快如何?”
陈师兄激动地满脸通红:“承蒙世子记挂!大师兄他虽然在那一次被围当中断了一条腿,但是好歹命保住了,还得了一笔赏银让他返乡休养。
返乡后大师兄开武馆收徒弟,虽然腿脚不利索,不能再回军中,却也一心一意培养乡间的习武苗子,说若是有朝一日蛮族敢来犯,至少他教出来的徒弟们放下锄头拿起长枪便各个都是抗击蛮族的好儿郎!
大师兄的救命恩人便是我们师兄弟的恩人,从现在开始,有什么事情我们弟兄都听凭世子拆迁,世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绝无二话!”
袁牧点点头,朝慕流云示意了一下:“这是我提刑司推官慕流云,以后诸位还请听慕推官调遣,事后本官自有重谢,有劳各位。”
“世子哪里话!能为世子做事是我们弟兄们的荣幸!”陈师兄连忙同他客气,然后冲一旁的慕流云拱拱手:“慕大人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我们弟兄听大人差遣!”
没想到方才还看不上官府的人,更看不上自己的这么一群牛气哄哄的武师,这会儿一转眼就变得服服帖帖了,慕流云感到大受震撼。
这些正儿八经习武的武师可跟外头的那些破皮无赖不同,甭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满脸横肉,他若不想理睬你,你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人家都是些软硬不吃,铁骨铮铮的角色,哪有那么容易进行威逼利诱!
看样子袁牧当初在北境并非一个挂个名头混些资历的世子爷,而是真真正正建过功的!
“几位,还别说,眼下真有一点事情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既然现在这些武师都愿意服从自己的调遣,慕流云也没打算跟他们客气,“这里呢,本是玉邕县县令的家,这个县令是一个十足的贪官恶人,之前不光搜刮民脂民膏,还强抢民女,家里面的妻妾没有几个是自愿委身于他的,都是他差使一些泼皮恶棍到处强掳回来。”
陈师兄他们都是正派的本分人,一听这话,登时眉头就皱了起来。
“现在呢,这个昏庸县令本人倒是已经死了,他家夫人也打算妥善安置那些苦命女子,但是之前与那县令狼狈为奸的一众泼皮还赖在这宅子里面不肯走。
这些人之前没少假借着帮县令监管后院妻妾的旗号,祸害人家那些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手里头不知道沾了多少条冤屈而死的人命,实属罪大恶极。
我们之前就想要为民除害,无奈出来暗访,并没有带足人手,敌众我寡,没有办法,只能暂时稳住对方,现在喜得各位壮士的协助,我想请诸位帮我把那一伙贼人给捉了。”
陈师兄听得眉头紧皱,慕流云刚一说完便立刻点头:“那几个泼皮在哪里?我们这就去把他们都给绑了,大人说怎么发落,咱们就怎么发落!”
“不急不急,此事倒是不急于这一时!”慕流云摆摆手,“他们打头的那个,被我们大人带走去干点粗活儿,还没回来,家里的都是一些小喽啰。
那些人都在前头的倒座房里,所以先劳烦几位把他们给捆了扔到后院有一个柴房里头去,关好了,等到那个头目回来了,再一起处置。”
“明白了!”陈师兄爽快答应了,问了一下倒座房里的泼皮一共有几人,便点了几个人跟着自己一起,大步流星就朝倒座房那边去了。
吴二夫人此刻也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看这是要收拾那几个恶棍,也是非常高兴,急忙跟上去,帮着那几个武师带路。
慕流云看了看剩下的那几个人,陈师兄方才叫走的那几个看起来都是年纪大一点,比较办事有分寸的,留下的基本上都是年轻后生,二十来岁的样子,只有一个面相比较老的,瞧着怎么着也得是而立之年了,这在武师里也算是年富力强的岁数。
留下这位,应该是怕其他那些年轻的武师没规矩,在这儿守着点他们的吧!
慕流云这样猜测着,小碎步踱到那位岁数最大的武师面前,冲他拱拱手:“这位想必也是沈傜的师兄吧?久闻贵武馆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然是气宇轩昂,名师出高徒啊!”
她出于搭讪习惯,这样与人一客气,谁知那个老成的武师竟然瞬间就涨红了脸,满脸尴尬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被慕流云夸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了似的。
这是怎么了?慕流云看他那副样子,不由有些奇怪,听说过人有虚不受补的,难不成这还有虚不受夸的?
沈傜凑过来,在身后清了清嗓子,纠正慕流云道:“师父,错了,这位可不是我师兄,他是我小师弟,挺大年纪了才决心要习武,拜在我爹门下也就那么不到半年的功夫,若不是底子还不错,恐怕我爹都不会收个这么老的徒弟。
这一次出来怕人手不够,不然以他的身手,师兄他们本是不打算把他也给带出来的。”
慕流云扶额,虽然说她也知道习武之人向来是以入门次序论辈分的,与年纪并不相关,但是万万没想到,沈傜她爹门下竟然会有一个如此老成的“小师弟”啊!自己还夸人家气宇轩昂呢!难怪得给他羞愧成那个样子!
第二四二章 相冲
“啊……看来这位兄台一定是天赋异禀,所以才会让沈老英雄格外破例,相信兄台是属于大器晚成的那一类,将来一定会大放异彩的!”慕流云连忙找了个说辞把话圆回来。
那位老师弟感激地冲她笑了笑,拱拱手。
“师父,你是我师父,他是我师弟,你辈分可比他大着呢!不用跟他这么客气!”沈傜见慕流云这么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在一旁提醒她。
这熊孩子!一看就是从小被身边的人娇纵着,从来没有需要她独当一面在外面应付过什么,才会让她率直是率直了,却没有半点圆滑世故,有时候耿直得有点欠抽。
“咳咳,我又不是习武之人,也不是叫你武术的师父,所以咱们一码归一码,各论各的。”她对沈傜说。
虽然说辈分上去了好说话,但是慕流云深知有多大的金刚钻就揽什么磁漆活儿,她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主儿,在那么多胸口碎大石估计也不会咳嗽一声的武师面前托大,很明显是不明智的选择。
沈傜想了想,觉得这话似乎也有点道理,便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师父,我去跟我师兄弟们聊聊天儿,有什么事你再叫我啊!”
“去吧去吧!”慕流云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去吧。
沈傜乐颠颠地跑去找自己熟悉的师兄弟聊天,慕流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袁牧身旁重新坐下来,端起茶杯一口把里面的茶都给喝光了。
“大人,我想不明白。”她这会儿终于把碍事的旁人都给打发了,小胡子的那些同伙也有人帮忙去看守着,可以踏踏实实说几句话了,“您在北境那会儿遇到过被玉苍髓毒死的人么?”
“我只见过食用玉苍髓中毒的,却不曾见过被它毒死的。”袁牧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当年营里有一个士兵,与附近村落中的蛮族女子两情相悦,暗中有些往来,甚至商量着带那蛮族姑娘逃到别处隐姓埋名一起生活,尚未谋划成行,就被女子家人发觉。
那蛮族女子的家人恼恨那个士兵拐带自家女眷,在那女子给情郎带的吃食里掺了玉苍髓的汁液,那个士兵食用之后结毒侵袭肠胃,血脉受损,泻血不止,军营里的医生从未见过如此病症,一筹莫展,施以针药却不见起色,眼看着人就不济了。
那女子屡次来看望情郎均不得见,心急如焚,终于被人告知那士兵的情况,很快便猜到是怎么回事,细细问了病症,说有可能是中了玉苍髓的毒。
军营里的人后来想办法找到了平素与我们颇为亲近的一位蛮族巫医过来查看,找了许多蛮族草药,总算保住了那士兵一命。”
“那后来呢?那个士兵和那个蛮族姑娘……”慕流云没想到袁牧了解玉苍髓,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一桩小插曲,不禁有些好奇地追问起来。
袁牧猜到了她想要打听的是什么,摇摇头:“那蛮族姑娘一家之后便搬走了,不知去向,那名士兵虽然保住一条命,但是元气大伤,之后身体虚弱,也不能继续留在军中,这二人恐怕此生都很难有机会再相见了吧。”
慕流云起身也能猜到是这个结局,只是原本还带着一丝丝的希冀,希望能够听到一个圆满的结局,这会儿一听袁牧的回答,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你方才就是想跟我聊这些?”袁牧看她一脸伤感的样子,手微微抬起,又重新放了回去。
“哦,不不,那自然不是的。”慕流云赶忙摆摆手,正事当前,哪能为了那种儿女情长的故事在这里伤春悲秋的,她连忙回过神来,“大人,我对医理了解不算多,只是方才一直在想,既然吴荣志不会是因为吃了那么一点点玉苍髓就被毒死,应该就是有些旁的因果。
方才大人说那个士兵误食之后的那些症状,以及他能够挺了好几日,最后依旧得到了救治,这一点也正好印证了我的一点猜测——吴荣志从中午到晚上都安然无恙,却在后半夜里突然暴毙,我在验尸之时,在他胃里发现的全都是快要消化殆尽的糜,由此可见他在晚饭之后的至少一两个时辰里面,是安然无恙,好得很的。
之前我用银钗验毒的时候,喉咙里面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腹中只有些许变化,魄门那一支变化最为明显,之前我还觉得有些费解,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怪毒,现在倒是有了头绪。
这毒很显然并不是出在饭食上的,甚至不能算做是一种什么正儿八经的毒,银钗所验出来的,不过是玉苍髓在吴荣志体内的残留而已。
大人方才说那个士兵因为误食玉苍髓的汁液,所以结毒伤及肠胃,血脉受损,还泻血不止,我颇受启发,想到此前二夫人曾经提过,那日宴席上,吴荣志可是破例吃了一种以前他并不喜欢,碰都不愿意碰的吃食!”
“你是说人参甲鱼汤?”袁牧知道慕流云说的就是这个。
慕流云点点头,朝外面廊柱跟前的七娘瞥了一眼:“虽然我并不精于医理,却也知道人参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起到的作用是聚,而如大人所说,玉苍髓所起到的作用是散。
不管是聚气还是散气,都需循序渐进,否则人的五脏六腑哪里能够吃得消!可是偏偏吴荣志在宴席上大吃特吃人参甲鱼汤,喝得气血上涌,血脉贲发,这种时候突然给他喝了熬煮得浓浓的玉苍髓茶,又是山崩海啸一般的架势将他的血气统统卸去,必然会伤及肝脾。
吴荣志本来就是一个昏庸无道,终日沉迷温柔乡的外强中干的货色,哪里受得住这么一下子上去一下子又下来的折腾,这才搞得七窍流血,就连手指甲下面都淤出了血,变得青青黑黑,不成样子!
这个还只是我的一点点猜测,回头去医馆找个郎中问问,便知道我说得对不对了!”
第二四三章 开诚布公
袁牧听完之后,觉得慕流云这个想法还是说得通的,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医官、郎中,对这些也只知道一个皮毛,此事的确需要事后再找人确认一下。?慕流云跟袁牧沟通过自己的这个想法之后,见他也觉得赞同,心里多少有了些底,这才发现江谨方才专心致志看账本,这会儿账本也看完了,人却没有什么精神,就默默坐在一旁,魂不守舍地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慕流云往江谨那边挪了挪,小声唤他:“江兄?江兄?”
叫了几声之后,江谨好像才听到一样,猛地回过神来,一扭头就见慕流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自己跟前,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地点了一下头:“怎么了?有事?”
“我没事啊,倒是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事!”慕流云想了想,觉得好像从方才验尸开始后,江谨的状态就开始愈发不对劲了,于是下意识做出了联想,“是不是方才验尸把你给吓着了?也怪我事先没有提醒你一下,回头这边完事儿了,记得找个药铺抓一服安神药!”
“我、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被验尸吓着了,你莫要自作主张,胡乱猜测!”本来慕流云只是好心,没想到江谨听完之后,神色更显狼狈,语气也跟着恼火起来,“我只是对这些不感兴趣,插不上话,所以想一个人呆着罢了!”
说完,他霍然起身,一个人负手往外走去,急匆匆地从院子中间穿过的时候,沈傜看到了他,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慕流云,扔下方才聊天的师兄弟,跟了出去。
慕流云也不知道沈傜跟出去干什么,但是有她跟着江谨,倒也的确让人放心一些,毕竟这会让自己和袁牧谁也走不开,江谨人生地不熟,还没有个防身的功夫,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还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有个人跟着他比较不容易出状况。
并且沈傜也是一个静不下来的性子,被她一路烦着,说不定一会儿江谨就因为受不了,早早就自己跑回来了。
“这怕不是吓得不轻吧?”慕流云面对江谨的反常情绪,心里面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我那会儿不如直接把他给轰出去好了,起码不至于受这么大惊吓,搞得魂不守舍的!”
袁牧摇摇头欧:“你也不必想这么多,江司户这么大的一个人,有腿有脚也有脑子,去留这些事,他自己是有定夺的,你若把他一个人轰出去,面子上恐怕他也下不来。”
慕流云想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连沈傜一个姑娘家都可以留下来围观自己验尸,偏偏把江谨给轰出去,怕吓着他,这的确也是够让人没面子的,换成谁都会有些接受不了。
“有些事情,江司户始终还是要面对的。”袁牧看了一眼江谨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指道,“面对过了,即便是受到一些惊吓,过后能够想得明白也是好的。”
慕流云听得一头雾水,想来想去,还是没有问袁牧这话是个什么意思,毕竟……上官讲话自己听不懂,这个反应怎么说也不是什么聪明的表现,她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不一会儿,吴二夫人一个人从后院回来了,步履匆匆,脸上努力保持着平静,但是却仍旧难掩心中的激动,回到客堂,不等袁牧和慕流云有何反应,便直直在他们面前跪了下去。
“二位大人,之前是民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眼眶泛红,泪光闪闪,“当日大人帮我在那几个泼皮面前解了围,我虽心存感激,但又觉得大人把他们依旧留在我们家中,也还是想要让他们听大人的差遣,强迫我们配合你们要做的事。
我也怕几位大人办完了差事,只是草草将他们几个给轰赶出去,到时候他们去而复返,我们又哪有那样的能耐可以哄得走!
没想到,今日大人竟然一举将他们都给捉了,我们后院的一众妇道人家再也不用战战兢兢,生怕那几个人起了歹心,想要对谁下手了!”
说完之后,她纳头就拜,慕流云赶忙上前将她拉起来:“二夫人不必如此!你与我们素昧平生,不知道我们的行事风格也是情理之中,之前所做猜测也是合理的,不必介怀。不过偶既然现在二夫人既然也看出我们的诚意,咱们可否开诚布公的说说话?”
吴二夫人忙不迭点头,抽出手帕沾了沾眼角的泪:“之前是民妇小家子气了!别说是开诚布公的说说话,就是别的什么,只要民妇一家上下能够做得到,也在所不辞!
大人将那些泼皮恶棍统统拿下,实在是为民除害的壮举,救了我们许多条命啊!”
“二夫人,你之前说平日里从来不过问吴荣志在外面的事,但是不过问和完全不知情,似乎也并不相同,你说是不是?”慕流云直奔主题,问她,“这一次出事之前,吴荣志在家里面宴请宾客,应该也不是第一遭了吧?之前可也还有过类似的?”
吴二夫人到了这会儿自然也不好再有所保留,点点头:“回大人,过去他也曾在家中招待过友人,不过他带回家里来招待的,一般都是一些帮他在外面打理钱庄、当铺之类生意的大掌柜,玉邕县这边的情形,几位大人都是看到的,所以他的那些生意都开在别处。
为了让那些大掌柜别背着他有什么私心,吴荣志向来对他们非常宽厚大方,时不时会趁着那些人过来送钱、对账之类的时候,宴请他们吃喝玩乐一番,有的时候还会送他们姑娘。
他做这些为的就是笼络人心,好让那些个黑心肠的恶鬼在外面替他四处敛财!”
“也就是说,出事这一次,他宴请的也还是同样的这一波人?”
“正是如此。”吴二夫人点了点头。
“那这里面涉及到别处的钱庄、当铺的掌柜,有没有外族人?”慕流云委婉地问。
第二四四章 给我拿下
“外族人?”吴二夫人一愣,摇摇头:“并没有什么外族人,吴荣志是不可能把自己的钱庄银号开到边疆去的,因为那种地方一来不算富裕,二来也不算稳妥,他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在自己能够控制得住的范围内作威作福,喜欢做地头蛇,却并不太干拓展自己的势力,也不愿意那自己的银子出去冒险。
若不是在家中招待,那便是州府里面的知府大人带着人过来了,吴荣志肯定会带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并不会带回家中来,他怕知府大人发现他的家底,以后便不大容易喂饱了。”
慕流云瞄了一眼袁牧,果然在听到晏州知府的时候,袁牧的眉头皱了一下。
虽然说吴荣志这样的一个人,能够在玉邕县作威作福这么久,偏偏报到提刑司去的文书还能够做得天衣无缝,有鼻子有眼儿,就不可能没有上级的庇护,但是直接听说晏州知府到
“你可知吴荣志与晏州知府之间都有一些什么样的往来?”慕流云又问。
吴二夫人犹豫了一下,重新站起身来:“大人,民妇去去就来。”
慕流云估么着她应该是去找什么东西,便点点头,由着她去了,这一会儿客堂上就剩下她和袁牧,外头院子里还有几个沈氏武馆的武师,三三两两立在院子里面说话,时不时充满好奇地打量打量被捆在廊柱上,这会儿已经被晒得汗涔涔,没了什么精神的七娘。
约摸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吴二夫人还没有回来,袁甲和那个小胡子倒是回来了。
那小胡子鸠占鹊巢般进出吴家也时日不短了,出出入入哪里有人敢拦着他。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以往看到他就吓得恨不能赶忙躲开的下人,看到他回来了,似乎隐隐的还透着几分高兴,小胡子有些纳闷,和他走在一处的袁甲也同样一脸狐疑。
袁甲顾着回来向袁牧和慕流云复命,也没管那么多,大步流星来到客堂门前:“爷!推官!事情我已经都办妥了!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我做的没?”
袁牧放下手里的茶杯,冲袁甲递了一个眼色,并没有做声。
袁甲一愣,随即凭借着跟在袁牧身边多年的经验,很快就明白了自家爷的意思,慢慢悠悠转过身去,小胡子站在他身后,还一脸无知无觉的模样。
随即,方才还慢慢腾腾地袁甲,忽然就好像是一头向猎物发起攻击的猛虎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那小胡子,慕流云觉得自己就眨了一下眼睛,什么都还没有看清,那厢袁甲已经把小胡子给死死地按在地上,一条腿跪在他的后背上面,让他没有办法挣扎起身。
这一切发生的太迅速了,不光是慕流云,就连院子里面的那些年轻武师也被吓了一跳,更别说那个小胡子本人了,他填了一上午的土,本以为终于可以回去歇着了,忽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脸颊和鼻子都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倒在地,背上好像已经背上了王屋和太行一样,一动也动弹不得。
“好俊的功夫啊!”一个年轻武师忍不住在一旁夸赞袁甲。
袁甲倒是没怎么把这个当回事,也没理会,只是抬头看向袁牧:“爷,这厮如何处置?”
“不急,我先问他几句。”袁牧起身踱到门口,低头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小胡子,“我问你,你跟在吴荣志身边多年,可知他平日里都与什么人往来?”
小胡子虽然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可是被这样按在地上,自然知道事情不妙,袁甲不光比他高大比他强壮,就连功夫也比他高出不知道多少,他在袁甲手里根本没有胜算,更何况方才一进院子他就发现这边多了许多的做短打扮的精壮男子,现在这会儿当然也明白,挣扎是无济于事的,硬碰硬没有任何胜算。
“大人,此事小人是真的不知道。”他想要扭过头来同袁牧说话,但是没有办法抬起头来,只好那样趴在地上说,“小人和那几个兄弟们,都是吴大人请回来,让我们在后宅帮忙看着那些不听话的女人,让她们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念头。
除此之外,吴大人在外面所有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他也不会带上我们,他都和什么人有什么往来,这些我确确实实一概不知,但凡我知道,我也不会替他瞒着你们呐!”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慕流云走上前,蹲下身,问那小胡子,“你们之前那般残忍地对待吴荣志后宅里面犯了错的妾室、通房,不仅侮辱了她们,最后还将她们虐杀,这些都是吴荣志授意你们做的?他要你们用那种手段去对待那些女子?”?“他只说那种一心想要逃跑的女人留不得,至于是死是活,他也不在意,只要求我们事后处理干净,不要搞得满城风雨,别的随便我们爱怎么样都行。”小胡子被袁甲那么按在地上,也不敢有什么推三阻四,回答起来倒是还算坦诚。
不过他说着说着,忽然想要从慕流云他们那边获取一些理解似的,又补了一句:“那些女人,早就是吴大人用剩下的,直接拖出去打死也是浪费,那不也是糟蹋么,还不如利用一下,让我们这帮兄弟们也乐呵乐呵,这不也没有什么嘛!”
“你知不知道那些拼了命想要逃离吴家的女子,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她们都是被吴荣志从外面强行掳回来的可怜人!都是本来好端端过着小日子的良家女子!
你们为何要帮吴荣志做这种为虎作伥的事情?难道你们家中就没有妻子女儿?!就算没有妻子女儿,难道你们还没有母亲姐妹?!”慕流云听着他那一番不知羞耻的话,只觉得火冒三丈,忍不住过去照着小胡子的腿狠狠踢了几脚。
小胡子被踢得生疼,虽说恼火,却又碍于形势迫人,不敢发作,却还是忍不住犟嘴道:“那又怎样?万般皆是命!这天下本来就是咱们男人的天下!女人只不过是玩物罢了,听话乖巧便有好日子过,否则一直忤逆自己的男人,那怎么样都是自找的!”
第二四五章 冤有头债有主
慕流云被他这鬼话气得火冒三丈,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又踢了那小胡子几脚,踢完之后恼火自己力气太小,踹那几脚人家不疼不痒的,连忙伸手朝那边几个武师一指:“你们谁去给我找一根棍子来!给我拿棍子狠狠打这人渣板子!”
旁边的那几个年轻武师听着小胡子那一番话,也觉得十分不爽,正如慕流云所说,谁家里即便尚没有妻子女儿,也是有娘亲姐妹的,但凡良知未泯的人,谁能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来!
于是立刻就有两个武师站出来,准备依言去找棍子来打这小胡子。
袁牧却抬手示意了一下,让那几个武师不要去找棍子,两个武师愣了一下,看了看袁牧,又看了看慕流云,虽然说之前师妹沈傜说要他们什么都听她新认的这个师父的安排,但是另外一个可是他们大师兄的救命恩人,两个人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们还是决定听袁牧的。
“大人……”慕流云皱眉扭头看向袁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拦着自己打那小胡子。
“慕推官,我看这板子就没有必要打了吧。”袁牧语气格外平静,如果不是眼底浮动着一抹冷戾,看起来就好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那般风轻云淡,“我们是提刑司的人,什么时候该用什么刑,是要讲道理,就事论事的,不可乱用杖刑。”
“对对对!大人说的对!大人英明!”小胡子原本一听慕流云要打自己板子,也颇有些慌张,结果没想到马上就被袁牧给拦了下来,让他大大松一口气之余忙不迭想要口头上先讨好袁牧几句。
慕流云听着他那拍马屁的话,翻了个白眼儿,冷哼了一声。
如果这是自己头一回跟袁牧打交道,说不定会觉得这是个昏官,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想要包庇这样的人渣,肯定是一丘之貉,没有一个好东西,然后在心里狠狠啐袁牧一番。
可是结合这段时间以来,自己通过点点滴滴的接触,对袁牧的种种了解,她反而不觉得那么气了,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冲袁牧点点头,等着看他接下来的处置。
袁牧看了一眼地上的小胡子说:“对于屡教不改的恶行,最重要的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若是恶犬屡屡伤人,管束无果,可将恶犬杖毙。若有终日嗜赌成性,甚至为赌资发卖妻子儿女者,可将其手剁掉。
这泼皮所犯恶行,又不是腿脚的过错,慕推官叫人找棍子来杖责他,实在是于理不合。”
慕流云听得明白,依着袁牧之前的行为习惯,她已经大概能猜到这家伙的打算了。
一旁的几个武师,有的年轻一些,还一脸茫然,年纪大一定的也听得明白,不过这小胡子从前做过些什么,方才又说了什么,他们可都是听到了的,因而也没有人有什么反应。
小胡子自己反而还没有听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努力想要抬起头,看看袁牧说这话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好判断对方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但是看不到,正在着急呢,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被袁甲给从地上拎起来了,反剪了双手押在那。
虽说两手被别在身后,胳膊有些酸痛,不过好歹视野好了,他赶忙朝袁牧和慕流云那边看过去,只见慕流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兴奋。
而袁牧看着他的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了一堆摊在地上的便溺一样,满眼都是厌恶。
厌恶就厌恶了吧,反正他这些年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讨人喜欢的,小胡子倒是没有觉得多么在意,可是旁边那小白脸的幸灾乐祸可就让他心里面别提多不踏实了。
“爷,你说怎么办,我去办就是了!”袁甲脑子直,只能感觉到自家主子并没有轻易放过这泼皮头头的打算,至于具体怎么做,他倒是还没有太明白过来。
“把他带到方才的那个柴房里面去,将他这些年来用以作恶害人的玩意儿处理掉。”袁牧冲袁甲挥挥手,“他那些同伙应该也都被关在那头,记得让他们看得清楚一点。”
“是!”袁甲爽快地应了声,拖着小胡子就要往后院走。
小胡子这会儿简直已经吓破了胆,拼了命的嚎叫起来:“大人!不行啊!大人求求您了!您打我板子吧!打多少都行啊!大人您不能这样啊……”
可是他虽然比起一般妇孺来说,算得上是人高马大,可是在袁甲面前却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势可言,袁甲反剪着他两只手,他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挣脱,只能一路惨叫着,哀嚎着,被袁甲拖拽着往后院走。
袁牧和慕流云跟在后面一路往后院去,那几个武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纷纷跟了上去,起初还小心翼翼的,看袁牧并没有加以阻拦的意思,便大大方方跟在后头。
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又都是正直的性子,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快意恩仇,袁牧对那小胡子的惩罚手段,换成读书人或许会觉得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甚至过于残忍,但是对于他们来讲,一个祸害了那么多好人家姑娘的恶棍,就算是一刀砍了,都便宜了他。
慕流云听到袁牧的命令后,也吃了一惊,她料到袁牧的手段会比较凶残,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凶残!这简直比要了那小胡子的命还要更狠上无数倍。
不过她却半点都不同情,当日他们到吴家来找吴二夫人的时候,那个被他们抓着,要按“老规矩”处理掉的小妾,如果不是刚好被他们给撞见了,现在估计已经被丢在城外的乱坟岗里了吧?
那女子当时的绝望与恐惧,慕流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后来得知了所谓的“老规矩”竟然是那样的,慕流云简直能够想象那个小妾,还有之前遭了毒手的女子们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与折磨。
第二四六章 钝刀子割肉
即便是在沙场上,虐杀敌方兵士都是令人所不耻的行为,更别说这种并不分什么敌我,只是一些无辜的女子,小胡子他们那一群人的行为,简直禽兽不如!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禽兽,现在又没有要面对当初他们施加在别人身上的凌辱,又不用丢掉性命,就仅仅切点东西下去,就吓成这样?
慕流云看着前面被袁甲拖拽着的小胡子裤子上逐渐晕开的水痕,充满鄙夷地啐了一口,后面的武师们也看到了,纷纷哄笑起来。
小胡子本来怕得要死,现在听见了那几个武师哄笑自己,一时之间悲从中来,一边试图挣脱袁甲的钳制,一边带着哭腔嚷道:“我是男人,你们也是男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们怎么可以这般残忍的对我!我不过是遵照吴大人的命令,我何错之有!
你们现在这样对我,那不是比一刀杀了我还要残忍?我罪不至此啊!”
“为虎作伥,罪大恶极。狐假虎威,不可饶恕。”袁牧厌恶地看着他,直接戳破他的辩解。
身后的几个武师也对他的这一番话极其不齿,其中一个开口骂道:“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做光明正大的事!谁与你这杂碎同根生!我呸!
生为男儿,要么在外保家卫国,杀敌戍边,要么在家撑起门户,养活一家老小,难不成长那么一条东西,是让你在外面帮着昏官祸害无辜女子的?!”
“就是,你这种杂碎,死不足惜!提刑大人留你一条命,都算是宅心仁厚了!”另外一个也跟着接了一句,“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慕流云觉得那句“宅心仁厚”多少有点好笑,但是这会儿她还得憋住了不能笑,一笑可就掉了袁牧的威严,所以还是努力板着脸,也开口对那小胡子说:“冤枉二字跟你可是一点关系都扯不上,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不过呢,我们大人向来体恤他人,若你觉得方才的处置让你觉得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那我们大人这么心善,肯定不忍心拒绝你的要求,现在只要你一句话,保证大人会让人手起刀落,给你一个痛快,说到做到!
到底是切上面还是切下面,你自己拿主意,给个痛快话就行!”
“对嘛对嘛!切上面还是切下面,反正都是一刀的事儿!”后面的武师觉得慕流云这话实在是有趣,纷纷笑着追问小胡子。
小胡子面色惨白,方才还哀嚎着切下面对自己太过于残忍,比一刀杀了还残忍,这会儿倒是也不嚷嚷了,被慕流云给出的选项噎得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袁甲人也高腿也长,很快就把小胡子给拖到了后院里去,那边好奇守着几个武师,本来闲聊的闲聊,耐不住无聊,扎马步的扎马步,看到袁甲拖着尿了裤子的小胡子过来,吓了一跳,在看到后面嘻嘻哈哈的几个师弟,就更糊涂了。
不过既然袁牧和慕流云跟在后面,那几个武师便也自动默认了被袁甲半提着的这位不是什么好东西,很识趣的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问东问西。
袁牧询问了其他泼皮的情况,被告知那些人都被捆了手脚塞了嘴巴,丢在柴房里面去,里面留了一个武师看守着,因为抓他们的过程中,泼皮们多少吃了些皮肉之苦,所以被丢到这里之后,倒是也一直还比较安静,没有起过什么幺蛾子。
既然如此,那便是最好的,袁牧挥了挥手,袁甲便干脆利索地拎着小胡子进去,没一会儿功夫又从里面出来,闷头就往外走。
“袁大哥你干嘛去?”慕流云见了有些惊讶,连忙开口问。
“我去找把趁手的家伙!放心吧,那厮被我捆在里头,跑不掉的!”袁甲头也不回地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
慕流云默默无语地看了看他腰间别着的那一口朴刀,有些疑惑,但是没有吭声。
没过一会儿,他就去而复返,手里头似乎是攥着个什么,不过走得太快,慕流云没看清。
看不看清倒是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了,因为袁甲这回进了柴房之后,没一会儿的功夫,里面便传出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那叫一个痛不欲生!
慕流云一边听着小胡子的惨叫声,一边忍不住有些纳闷儿,这都好半天了,要是切上面,一刀下去那可就没有动静了,要是切下面……需要嚎那么久?
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慕流云以为处理完了,袁甲就要从里头出来,左等右等没动静,又过了片刻,袁甲才用沾染了污渍的手,托着一团破布一样的东西从里头出来,那布头的颜色看起来,倒是挺像小胡子方才外袍的花色。
他出来之后,随手把那一团破布头丢在一旁,对袁牧说:“爷,处理完了,那厮昏死过去。还有他那帮同伙,也都怂得很,方才在一旁看着,有听着那厮的嚎叫,这会儿吐了一个,昏过去了好几个,一群不济事的东西,居然还出来学人家作恶!”
“袁大哥怎么用了这么久?”慕流云觉得有些好奇,“这不是手起刀落的事儿么!”
“手起刀落?他也配?!”袁甲鄙夷地哼了一声,“我去厨房找那做饭的厨娘借一把钝刀,那婆娘翻来找去,把吴家用来给养的那几只鸡剁菜的锈刀给我找来了。
那把锈刀也是真够钝的,我是想要钝刀,但是没想到钝到那种地步,所以处理了一半,那厮就昏过去了,就是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慕流云听着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家伙,这过程不用看,想象一下都够吓人的,以前都说钝刀子割肉,今儿这也算是被袁甲正儿八经的活学活用了一把!
想一想方才小胡子那一番凄厉地惨叫,慕流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时想到那些死在小胡子等人手上的可怜女子,又有一种莫名的爽快。
第二四七章 一视同仁
“爷,剩下那几个怎么办?您要进来看看吗?”袁甲问袁牧,方才爷没说让他一股脑都给处置了,说不定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所以他就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出来问上一句。
袁牧点点头,和他一同进去,慕流云跟在后面,袁牧也没有拦着她,毕竟那里头的场景,估计比起慕流云做司理参军这几年验过的尸,根本也不算什么。
之前放过吴荣志尸首的那张不知道能不能够称之为床的木头架子上,现在躺着昏过去的小胡子,那一身狼狈的模样自然是不必多说,任谁看了都要皱眉摇头。
当然,对于慕流云来说,她倒是淡定得多,不过也幸亏江谨方才不知道闹什么脾气,居然一个人走掉了,否则这会儿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被吓着。
袁牧看看地上昏过去的那几个,偏头对袁甲说:“弄点冷水来,泼醒!”
袁甲应声出去,很快就提了一木桶的水回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地直接朝地上那些人泼了过去,那些本来吓得两眼一翻昏倒在地的泼皮被冷水猛地一激,瞬间便醒了过来。
“我问你们,你们可知吴荣志平素都与些什么人往来?”袁牧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就好像是森罗殿里面的阎罗王,睥睨着一群即将下油锅的小鬼儿。
那一群泼皮瑟瑟发抖,有的是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什么能够说给袁牧听的,有的则扯上了一些有的没的,也不管到底是不是袁牧想知道的,总之能说出什么就好。
方才他们都亲眼目睹了小胡子是如何被处置的,现在怕得要死,把袁牧的问话视为了能够将功赎罪的最后一丝希望,拼了命也要抓住,哪能轻易放过。
只可惜,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却没有说出半点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这倒也足以见得,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吴荣志的心腹,只不过是一群仗势欺人的狗东西罢了。
袁牧对他们本就没有多大的耐心,听了一会儿,发现的确没有什么收获,便冲袁甲一摆手:“把他们也都一并处理掉。既然是些不听话的东西,管也管不住,不如干脆帮他们绝了后患,免得日后在外面惹是生非,还要祸害无辜的人。”
说罢,他转身拂袖往柴房外面走。
“大人!大人饶命啊!”那群泼皮一听这话,却惊掉了半条命,顿时哭嚎成了一片,“小人糊涂!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敢了!
大人,小人还没有娶妻生子呢!不能这么就绝了后啊!”
有一个泼皮这样一哭嚎,其他也纷纷跟着嚷嚷起来,都说自己尚未娶妻,尚未生子,尚未给家里面开枝散叶,不能就这么被切了云云……
袁牧并不怎么理会他们的这种嚎叫,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身厌恶地瞥上一眼:“一群污秽渣滓,这样的血脉无须流传下去,断了便断了罢!”
说罢便出了门,顺便把跟在自己身后的慕流云也给拉了出来,把她带到距离柴房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这才松开她。
“大人,您不会是担心我会害怕吧?”慕流云被他这么拉着走,以为他是怕自己吓着。
袁牧却摇摇头:“我怕你的耳朵一会儿被震聋了。”
慕流云一愣神儿的功夫,就听见柴房那边传来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叫声可比小胡子那会儿要凄惨得多,也更响得多,听起来是被袁甲“手起刀落”的人疼得惨叫,而旁边看着的人,也意识到了接下来就要轮到他们自己,顿时吓得鬼哭狼嚎成一片。
这还真的是够吵的,若不是袁牧把自己给带远了,还提醒了一句,搞不好方才还真得把自己吓一大跳!
袁甲这回也没有什么配不配手起刀落的心思了,毕竟时间紧任务重,那么多个泼皮,若是他一直拿着钝刀子怕是要磨蹭到猴年马月去,所以这回他就直接上了自己的朴刀,速度一下子就快了起来,那些此起彼伏的惨叫没有持续多久声音就小了下去。
不一会儿,袁甲从里头出来,这回估计扯一块破布裹一下也不够干嘛的,他干脆跑去拿了一个破筐,那方才自己切下来的玩意儿全都装进去,说是准备拿去喂狗。
慕流云帮忙又打了一桶水,袁甲出来之后好让他洗一洗手上的血污,袁甲连忙道谢,过去把手洗洗干净。
慕流云在一旁看着他,发现这正儿八经上过沙场的人就是不一样,换成一般的衙差、护卫,这种事情哪能做得这么自然这么利索,眼睛都不眨一下似的。
瞧瞧除了衣袖上稍微沾染到了一点之外,袁甲一身衣服基本上都还保持了整洁,没有搞得很狼狈,你说他只不过是刚刚杀了一只鸡,别人也会相信的。
“爷,都处理干净了,这回这群杂碎可再也别想去祸害好人家的闺女了!”袁甲对那些泼皮过去的恶行深恶痛绝,这会儿只觉得分外爽快。
“你带几个人到衙门里去,带几辆囚车回来,把这些人给装上。”袁牧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估算了一下时辰,“将这些人拉到外面去游街,声势一定要大,让越多的人看到越好,告诉玉邕县的百姓,玉邕县也好,晏州也罢,都在天子脚下,全都不是法外之地。
再敢有仗势欺人,祸害百姓者,这些人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日。”
“好咧!爷放心,这事儿我肯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袁甲朗声应道。
“官爷,我跟您一起去!”一个武师在一旁围观了全程,感到十分解气,这会儿一听说要带着这些恶人游街,立刻自告奋勇要跟着一起。
他这么一说,立刻别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表示要跟着一起去。
“行,那你,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跟我走!”袁甲也不跟他们客气,一看都是爽朗的习武之人,索性直接点了几个看着魁梧一些的,一摆手,“去县衙要囚车!”
第二四八章 一本账
后院这边处理完,袁牧和慕流云重新回到前院的客堂去,厨娘还没有做好饭,倒是丫鬟很积极地给他们重新上了一壶热腾腾地新茶。
两个人坐下来休息片刻,吴二夫人回来了,手里面拿着一本册子,神色看起来颇有些激动,走到客堂里,朝两个人深深福了福身:“二位大人,方才民妇已经听家里面的下人说,您二位将那几个一直赖在我家后宅里做尽了坏事的恶人都处置了!
您二位对我们这些弱质女子的恩德,我们来生便是结草衔环也一定报答!”
“二夫人不必如此,惩奸除恶本就是提刑司的职责所在,本官做这些亦是本分,并不是专门为了帮助你或者府中任何人,即便他们是在别处作恶,我也照样会这样处理。”袁牧并没有打算居功,语气淡淡地回应道。
吴二夫人把那册子规规矩矩放在茶桌上,对袁牧说:“这是吴荣志私藏的一本账,上面记录的都是这些年来,他都与什么人有过哪些往来,给州府那边的上官送过多少金银,多少财宝,多少美女琴师,请大人过目!”
“你之前不是说对吴荣志在外的事情一概不过问?为何手中却会有这样的一本账?”袁牧接过来,大体翻了几页,发现这本账虽然记得略微有些凌乱,却很详细。
不过迅速扫过的那几页上面涉及到的果然都是一些金银珠宝,或者良驹美人之类,并没有见到任何关于外族那边的一些稀罕物的痕迹。
“回大人,这本账并不是我所记录的,而是吴荣志亲自记录。”吴二夫人回答道,“我也是无意之中撞见过吴荣志在书房之中记账,才知道他有这样一本账。
在被我撞见之后,吴荣志很是戒备,之后对书房就看管得更加严格了,平日里总会留人守着书房门口,除了他不许别人进出,我也不被允许到他书房里去找他。
方才大人问我关于他和什么人有些什么往来的事,我便想起了这一桩,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怕找不到先说了出来,不好和两位大人交代,就跑去翻找了许久,最后总算在书房里发现了一处暗格,在暗格当中将这账本给找了出来。
账本我就交给二位大人了,请过目,我去后厨看看厨娘午饭准备得如何。”
说完,她便又行了个礼,退出了客堂,到厨房去查看进度,把这边的空间留给袁牧和慕流云去翻看方才她找来的那一册账本。
慕流云看看吴二夫人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心里面感慨造化弄人,这位吴二夫人多么聪慧又识大体的女子,若是当初嫁进一个殷实的好人家,现在应该会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当家主母,过的是平平顺顺的安稳生活,儿孙满堂,享不尽的幸福。
结果偏偏就被吴荣志这个人渣看中了,强娶进了门,耽误了半辈子,虽然说现在吴荣志死了,她也算是脱离了魔掌,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也尚不可知。
吴二夫人走后,袁牧自然是打算细细翻看那账本的,慕流云觉得自己在一旁枯坐着也是无聊,又不好意思凑到他跟前去跟着一起看,索性起身又拿了一个杯子,拎着茶壶出了客堂,来到七娘的旁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阶上。
七娘这会儿都已经全然没了半点精神,耷拉着脑袋,气若游丝,若不是感觉到有人靠近,抬了抬眼皮,恐怕慕流云都要以为她已经昏死过去了呢。
她被捆在廊柱上头晒了这么半天,又赶上晌午的太阳最是火辣辣,这会儿浑身上下都快要被汗水给溻透了,前额的碎发也都被汗打湿了,一绺一绺的,难看极了。
慕流云拎起茶壶,往茶杯里面倒水,七娘听见水声,强打精神抬起头,本能地吞了一口可能已经干涸了的口水,干巴巴的嘴唇颤抖着,眼睛里面冒着渴望的光芒。
“来吧,喝口水!晒了这么长时间的太阳,也晒透了吧?”慕流云对她说。
一边说着,她一边把茶杯递到七娘嘴边,也没打算戏耍她,而是很好心的帮忙托稳杯子,让她能够大口大口喝个痛快。
七娘被晒了那么半天,早就已经渴的快要冒烟了,现在喝得非常着急,很快就把一杯茶都给喝干了,可是她还觉得不解渴,乞求地看向慕流云,哑着嗓子求她:“大人,行行好,您是好人,再给我喝点水吧!求求你了!”
“放心吧,水有的是,但是你渴了这么半天,这会儿不能一下子喝得太急,喝太急了是要出事的!呆会儿我再给你倒!”慕流云把茶壶放到一旁,没有再给她倒水喝,“你说说,你这是何苦呢?就连你们二夫人在这吴家都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更别说你了。
方才我们大人问你,你若是诚实一点,有问有答的,是不是这会儿都已经什么事都没有,可以舒舒服服回房间里面去呆着了?那不比在这里晒太阳好受?动什么小心思呢!”
七娘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一些水,整个人也缓过来了一点精神,听慕流云这么一说,顿时悲从中来,也有精神难过了,她哽咽着说:“大人,我就是一个蝼蚁一样的东西,哪里有什么小心思可动的!我不过就是想要好好的过日子,安安稳稳的。
这世道对女子来说太艰难了,若是命好,生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个娇小姐,那倒也能享福,嫁了人也是做人家的夫人,在家里头呼风唤雨怎么都行!
可是我哪有那么好的命呢!我是个苦命的人,从小就颠沛流离,吃了许多的苦头,本以为一辈子就要烂在泥坑里面了,没想到忽然撞了大运,让我能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所以我也是真的怕了啊!我再也不想要回到原本的那种生活当中去了!事到如今,若是又让我回到最开始的那种地方去,那我可真的是生不如死,一点指望都没有了啊!
所以我谁也惹不起,我实在是太难了!”
说着,她呜呜呜哭了起来。
第二四九章 狡兔死走狗烹
她那一厢哭的伤心,慕流云却并没有多少感同身受,她从七娘方才伤心的倾诉当中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所以现在正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女子。
“所以,你原来应该并不是别人家的丫鬟那么简单吧?”慕流云托着腮看着七娘,等她哭得比较小声的时候,开口问道,“你原本是干嘛的?”
七娘一愣,泪眼朦胧地看了看慕流云,随即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是失言了,顿时一脸局促不安,眼珠子在眼框里面滴流滴流打转,似乎急着想要找一个掩饰的借口。
“行啦,你就别搜肠刮肚的编瞎话蒙我了,反正你说了我也不会信,不要白费力气了吧!你方才喝下去那一杯水,这会儿可差不多哭出去一半啦!”慕流云很有耐心的在一旁提醒她,“你自己想一想,你在吴荣志家,不光是妾,还是贱妾,连个良籍都没有,正常的人谁会觉得在这么一个火坑里面,都比在别人家本本分分当个丫鬟好得多?”
七娘语塞,她也意识到这事儿好像确实有些圆不回来,下意识咬着嘴唇,两只眼睛有些绝望地看着慕流云,一脸的楚楚可怜。
若不是还记得她先前是怎么试图朝吴二夫人身上泼脏水,倒打一耙的,搞不好敲她这样子,慕流云还真的会生出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
“其实你是真的没必要如此犯难。”慕流云开口劝七娘,“你想一下,这玉邕县就这么大哥地方儿,放眼咱大瑞朝的辽阔疆土,就这一小块儿,瞧着也就指甲盖儿那么大一点,就这么一点儿大的地头上发生的事情,若是真有心查下去,又有什么是瞒得过我们提刑司的?
就算是死人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我们也有的是手段和办法能让死人开口,更别说是又怕冷又怕热还怕疼的大活人了。”慕流云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着七娘。
七娘哆嗦地更厉害了,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所以你不说,我们也可以去查,查到了之后再回过头来追究,那你可就算是同伙共犯,该怎么处罚,半点由不得我们这些人来做主,就算是我想有那怜香惜玉的心,也不可能愿意把我自己的仕途给赌在这种事情上啊!
不过呢,你要是趁这会儿我们还没开始着手查的时候,有什么说什么,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跟我们好好说说清楚,这也算是将功补过,回头估计也不会追究你多大责任。
毕竟么,死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就那么一个贪官污吏罢了,还是无恶不作的那种!从玉邕县百姓的那一面去看的话,你也算是为民除害来着。就算误打误撞导致了他的死,这也不算什么天大的罪过,想要宽恕还是比较容易的。
同伙共犯我们自然是不能包庇的,但是如果是误打误撞的,那我说不定还可以帮你同我们大人那边好好说一说,帮你争取一个宽恕。”
七娘有些纠结,支支吾吾道:“我……我也说不清楚,我的确是想要求子,所以才托人帮着买些能够帮助受孕生个男丁的药,结果没想到竟然被人骗了,卖给我这种东西……”
“既然如此,岂不是更好办了?你只要把那个卖给你那药的人给我们找出来,其余的就都和你没有关系了!”慕流云猜到了她会这么说,直接开口回了一句。
七娘自然是接不上话,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认识那个人是谁,玉邕县这么多人……我……我也找不到他了!当日我只是在街上听别人说了一嘴,就找过去,估计那人也没有个固定摆摊的地方,早就换了地儿躲起来了。”
“这倒是有趣,你都不认识那个人,也找不到他,却知道他没有固定的摆摊地方,找都不用出去找,就知道在街上一定找不到他,他一定会换个地方躲起来?”慕流云一听这话便乐了,“所以你是笃定那个给你药的人,肯定至少这东西会要了吴荣志的命?
那既然你觉得对方是知道的,你又指天发誓的说自己不知道,那这不就意味着那个人明知道药是用来弄死吴荣志的,偏偏把你蒙在鼓里,让你拿回去给吴荣志吃?
这么一个摆明了坑你的人,你现在还在替他打掩护呢?你就不怕吴荣志吃了之后没死,但是就剩下半条命,一看你要害他,不等他自己咽气就让人先把你给’老规矩’了?”
七娘一听到“老规矩”三个字,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很显然这个在后宅里已经生活了两年的女人很清楚“老规矩”意味着什么,并且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慕流云看她这副样子,叹了一口气:“反正呢,道理我都跟你说得清清楚楚的,到底要不要和我们说实话,你自己拿主意,你要是真不想说,我也没法子拿个撬棍去掰你的嘴。
但是你想一下,你当初是不是被你之前的主人送给吴荣志的?你是什么?是人,不是么?一个能够把你好像一个物件儿一样就拿出去随随便便送给吴荣志的人,他真的打从心眼儿里,把你当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看待了么?我看未必吧!
既然人家就当你是个物件儿,物件儿么,好用就留着用,不要用随手丢掉便是了,要是觉着碍眼,丢进灶坑里烧了也不是不行!
有一句话叫做狡兔死,走狗烹,你要是听不懂,我就给你讲讲。主人养狗,就是为了抓兔子的,一旦兔子都被抓完了,那这狗与其浪费粮食养着,倒不如吃掉算了。
你也想想清楚,现在为了给人家打掩护,一句实话也不跟我们说,到头来背负着谋害吴荣志的罪名,到底值得不值得?就算我们怜悯你,放你一马,对方会不会信不过你,怕你把他们说出去,干脆杀了你灭口?
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到底怎么样对你更有利,你自己拿主意。”
第二五零章 身世来源
说罢,慕流云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土,指指一旁的茶壶和茶杯:“行了,言尽于此,你自己个儿想想清楚吧!甭管是想明白了,还是想喝水,你就招呼我!”
说罢,她便回到客堂里面的阴凉地方坐着休息,不在外头继续陪七娘晒太阳。
这一天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慕流云其实也已经觉得很累了,这会儿浑身黏腻腻的,衣领完全被汗水弄得贴着脖子,别提多不舒服了,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把领口略微扯松开一点。
可是手指刚刚搭在领口上,她的手腕就被袁牧拉住了。
袁牧对慕流云微微摇了摇头,用只有她能听得见的声音对她说:“坚持一下。”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放弃了方才的念头。
她的衣服领子向来都做得比一般人的略高那么一点点,为的就是尽量多的遮住一点脖子,免得被有心人看出什么端倪来,这种裁剪在天气炎热或者出了一身汗的时候就格外不舒服,但是又没有什么办法。
袁牧是对的,现在他们在玉邕县,人生地不熟,谁也不知道哪个是哪个的耳目,所以万万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哪怕不舒服也必须咬牙克服。
既然不能扯松领子,慕流云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的了,一只手做扇子状给自己扇风。
袁牧本来是在看那本账,余光瞥见慕流云伸手扯衣领的动作,连忙伸手拦了一下,现在看她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便打算继续看账本。可是他的视线还是忍不住朝慕流云那边飘去。
慕流云方才在太阳底下晒了好一会儿,这功夫出了一头汗,白皙的脸颊泛起一片日光镀上去的红霞,还有她那圆润小巧的鼻尖上面,也结着几颗小小的细细的汗珠儿,看着就让人有一种莫名想要伸手去,帮她轻轻抹掉的冲动……
“大人……能不能再给我一杯水喝?”
七娘一声惨兮兮的请求唤起了慕流云的注意,也让袁牧瞬时回过神来,迅速抽回自己的目光,让视线重新回到手头的账本上。
慕流云没有发现方才自己一直被人注视着,听见七娘喊自己,便起身过去,帮她倒了一杯茶,又扶着杯子帮她喝下去。
“这是想通了?想要润润喉咙,跟我说点什么?”慕流云引着她开口。
七娘苦兮兮地看看她,点了点头:“大人,我觉得你说得对,人家压根儿也没拿我当个人看,我又何必拿自己的命去赌呢!我现在谁也信不着,就信自己了。
大人,我说老实话,那东西我家老爷喝了会死这事儿,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那东西能够要人命,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的,搞不好我还会把事情告诉老爷,让老爷好好的收拾他们!毕竟我本来真的是指望着老爷来做我这辈子的依靠呢!
我本来以为,这东西是喝下去以后,会让人有一种瘾,绝对不会伤及性命,他们之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就信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东西!”
“来来,你别慌别忙,再喝点水,慢慢说。”慕流云又帮她倒了一杯水,“你说的他们是什么人?就是你原来的主人家?他们当初把你送给吴荣志,为的就是这个?”
“回大人,其实我本来并不是什么别人家里的丫鬟,我若真的就是个丫鬟的话,可能也没有什么旁的想法,就一心一意伺候好主人一家,回头主人一家给我许配一个老实能干的小厮,这一辈子也就算是有了着落了!
可是我命苦,没多大就没了爹娘,家里亲戚也都是穷苦人,自己都养活不起自己的那种,家里多一张嘴也养不起,最后七拐八拐的,我就落到了一个琴馆的妈妈手里头,那会儿我才十二三岁,那个妈妈说我模样将来可以出落得不错,趁着小,好教养。
所以我就在那边呆了三年,平日里学曲练琴还得练跳舞,妈妈说待到我够了岁数,就要让我去招待客人,我每天都怕得要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后来有一天,妈妈忽然给我穿了一身特别漂亮的衣服,拉我出去见一位客人,我当时吓得浑身发抖,以为妈妈改了主意,想要提前就把我给推出去呢,没曾想,那个客人只是看了看我,便将我给从妈妈手里头赎了出去,成了我之前的主人了。
我被主人带回家里之后,说是做丫鬟,可是却从来不叫我干什么活儿,每日就还是让我练跳舞,练弹琴,还要我越媚越好,就这么在家里头养了快一年。
一日主人家里头说是来了贵客,我本以为这种时候我就在后院呆着就好,该干嘛干嘛,结果主人差人把我给叫了过去,让我无论如何也得把那贵客伺候好,说只要把贵客伺候好了,伺候高兴了,就是对他把我赎出来最好的报答。
那贵客就是我家老爷,那次宴席之后,我就被送给老爷做了妾。”
七娘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慕流云也猜不出她哭得到底是什么,到底是怀念那个时候,还是觉得打那以后她就算是被推进了火坑。
“你说在老爷身边做妾没有什么好的,那是对别人来说,可不是对我来说!”她抽抽噎噎地对慕流云说,“大夫人若是不嫁给老爷,也会嫁给别的好人家,因为她娘家就殷实。
二夫人也是一样,二夫人若是不嫁给老爷,也能找个不错的官人,给人家做大夫人!
还有后院里那些家里面吃得饱穿得暖的,她们都不愿意跟在老爷身边,都觉得被强掳了来是天塌地陷了,因为她们如果不被掳来吴家,都能有更好的归宿。
可是我不一样啊!我若没有被之前的主人赎出来,现在便是个琴师,就算赎出来了,没有被送给老爷,搞不好到最后也就是个通房!跟了老爷,我好歹是个妾,也算是有名分,老爷也确实宠了我一年多,所以我怎么可能希望他死呢?这就是我能过的最好的日子了啊!”
第二五一章 小算盘
慕流云原本以为七娘可能是旧主人家里头的通房之类,被吴荣志看上了,就顺势送给了他,之后想要谋划一些什么的时候,想起了七娘这个“内应”,就利用了一下。
结果没有想到实际上竟然是这样的,七娘的身世比她原本以为的还要复杂得多。
不过再仔细想一想,又觉得说得过去,毕竟若是一个已非完璧的通房,送给吴荣志,就算吴荣志欣然接纳了,估计带回家也还是个通房。
七娘能被带回去抬做了妾,还能够受宠那么久,这都足以说明一些问题的。
对方打从去琴馆挑人,估计就是带着明确的目标,一心就要找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又得学得会琴师的那一套才艺和媚气,还得不介意被人送来送去。然后找到一个合适的干净的琴师,带回去继续培养,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将她献给吴荣志。
也就是说,七娘虽然自己未必知道得那么透彻,或许只以为自己是旧主人用来巴结讨好吴荣志的工具,实际上她的这位旧主人的打算可要比这深远多了!
七娘哭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来这还不是兀自伤感的时候,赶忙说:“我刚进门那一年,老爷对我也真的是倍加宠爱,虽说他比我年纪要大上许多,但是也是我唯一能够指望上的人!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被送回琴馆去,我这是走了多大的运气才逃出了火坑!
所以我拼命的哄着老爷,让老爷觉得跟我待在一处就开心,我特别受宠的那一段日子,旧主人从来没有托人联系过我,我也一直觉得跟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直到后来,我进门一年多之后,肚子也没有什么动静,老爷也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儿,之后他又陆陆续续弄了别人进门,我这心里面也是七上八下的,没有一点踏实!
可是我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老爷对我眼见着一天一天冷淡下去,这功夫正好旧主人差人到我们这边来,给老爷送礼,那个小厮不知道怎么知道的我的来路,七拐八拐的找上我,告诉我按他说的时间出去见面。
我本来是不想理会的,怕万一被人瞧见了,传到老爷那里去我说不清楚,但是他说,他知道我在吴家的日子不好过,说有法子帮我改变这个状况,如果想知道怎么做,就去见他。
我思来想去,还是耐不住,第二天找了个由子出门,跑去见了那人一面,他就给了我那服药,让我煎了药茶给老爷喝,说这东西喝了之后能让老爷上瘾,然后乖乖听话。
他还说,先给我一服,给多了的话,容易被别人发现,那样反而坏事。只要我按他说的那样,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告诉他老爷喝完之后是个什么反应,他再给我下一服,要几服才能有效果,他也说不准。”
“他这么说,你就乖乖的答应了?”慕流云撇撇嘴,“方才不是你自己说的,指望着吴荣志做你这辈子的依仗么!那怎么旧东家那边一个命令,你立马就乖乖听从了?”
“我不是也有我自己的小算盘么……”七娘委屈巴巴地说,“我寻思着,我旧主人肯定也是有事需要老爷给他们办,毕竟老爷在玉邕县里头能耐最大了!
那我毕竟是旧主人赎回家,又送给老爷的,我跟旧主人家里头多少也算是有点情分,老爷如果能够听他的话,那我两头怎么都算是自己人,高低都没有什么坏处啊。”
“你这算盘倒是打得挺美!”慕流云叹了一口气,这个七娘的脑袋,真的是三个捏在一起都未必比得过吴二夫人一个,偏偏又特别喜欢自作聪明、自作主张,真是不可救药,“不过说来说去,也还是空口无凭啊!你说是别人给你的,你说人家约你出去见面,我怎么知道是不是都是你扯出来的谎!毕竟先前你这口开得可不怎么痛快!”
“大人!我有字条!那个传话的小厮给了我一张字条!”七娘一听这话,连忙开口给自己证明,“我也怕他们让我干完这事儿不认账,所以偷偷把那个字条留起来了!
我之前毕竟在养了快一年的功夫,那字条上面的字迹就是我旧主人的,我能认得出来!当初他在琴馆跟妈妈签契书的时候,我就在一旁看着,因为觉得自己终于被人救出火坑了,所以心里头特别高兴,恨不得把那些字都印在脑子里头才好!绝对不会认错!”
“你愿意把那字条拿出来交给我们?”慕流云问。
“愿意愿意!只要能证明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对我家老爷不利就行!我这已经是够命苦的了,实在是不能再背什么黑锅了!”七娘哭哭啼啼道。
慕流云点点头,又向她问了旧东家的一些事情,之后起身冲外头一个武师招招手:“小兄弟,你来帮我个忙!跟着这位去后头取一张字条!然后把字条给我拿回来。”
武师听了之后爽快地应了声。
慕流云这才蹲下身去解七娘身上的绳索,顺便提醒她:“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作为吴荣志的宠妾,你这个节骨眼儿上跑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所以我劝你老老实实呆在吴家,不要有什么别的念头,到时候我会向我们大人给你争取一个从轻发落的,说不定功过相抵,就没有什么责罚了。”
七娘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满口答应着,慕流云帮她解开绳子,她便哀哀怨怨地一边揉着被捆疼了的手臂手腕,一边带着那个年轻的武师去找字条了。
慕流云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返身回到客堂里面,袁牧还在看吴荣志的那一册账本,脸色颇有些凝重,眉头也微微隆着。
听到慕流云进来的声音,他抬起头,看了看她额角的汗,示意她在旁边落座顺便把手里的账册递了过去:“你也看看这个吧,看一会儿估计就觉得凉快下来了。”
第二五二章 烂透了
慕流云一愣,伸手接过那本账册,有点不确定自己看到底合不合适,抬头看了看袁牧。
“但看无妨。”袁牧对她点点头。
“大人,方才那个七娘同我说的……”慕流云放心看账本之前,觉得有必要跟袁牧沟通一下方才她对七娘的处置。
“我听到了,你处理的很好。”袁牧猜到她想要问自己什么,“你是提刑司的推官,以后这种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就尽管放手去处理,不必事事处处小心翼翼,先揣摩我的意思。
在提刑司,我是你的上官,是在你遇到没有办法摆平的事情时帮你兜底善后的,不是在你正当行使推官职权的时候给你下绊子的,这一点你心里要清楚。
谨慎行事是好的,但不需要事事处处过于谨小慎微。记住,万事有我。”
慕流云忙不迭点头,因为袁牧那番话而感到激动的心情几乎无法掩饰的从脸上显露出来。
这几年,她在杨知府手下,谨小慎微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自保的本能,除了在殓尸房里面验尸的那些事情,因为杨知府实在是怕得紧,所以根本不会涉足,便都由着慕流云一个人做主,其余的事情她哪有敢自己全权拍板的!
哪怕是她自己职务所在,所以直接就做了处置,杨知府照样有可能一个不高兴就给推翻重来了,之后免不了还要有一番找茬儿和穿小鞋的过程,慕流云吃过一两次亏之后,就学聪明了,大原则不违背的前提下马屁能拍就拍,恭维的话张口就来,做决定的事一律交给上官。
这样的日子憋屈么?那简直憋屈极了啊!
可是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在这个官大半级压死人的世道下,自己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小小司理,想要尽量帮着那些含冤受屈的人做点事,还得保全自己,不牵连家人,也只能这样。
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就得那么处处小心,夹着尾巴过了,没想到一夕之间竟然翻身了!
一想到以后自己也有了拍板定夺的权利,慕流云又觉得神清气爽,又觉得心绪难平。
袁牧对慕流云的这一番小心思倒是没有怎么留意到,他对慕流云说完那一番话之后,就到院子里去叫了两名武师,叫他们到客栈里面去,把留在那边守着受伤和尚的袁乙给换过来。
两名武师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得了指示毫不啰嗦,便立刻动身,大步流星出了吴家。
慕流云端着那本账册,一页一页翻看着,本来她对于看账和记账都没有多大的耐心,但是看这本账倒也并不需要她把心思花在核验上面记录的账目是否准确无误上。
大概翻了小半册之后,慕流云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方才袁牧的脸色那么难看。
从这本账就看得出来,别说是玉邕县这个已经摆在明面上的烂摊子了,就是整个晏州,基本上可以说就像是一个熟过了头的瓜,从表面上看起来囫囵着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一刀劈开就会立刻发现,里面的瓤儿都已经烂出了水儿,散发出阵阵搜味儿,一团糟。
从账目来看,不得不承认,吴荣志还真的是一个周全的人,整个晏州府的衙门上下,凡是对他来说能够有价值,能够有助益的,没有一个被遗漏掉,全都已经被他打点得明明白白。
这也难怪得这几年袁牧上任之后,从提刑司那边竟然看不出晏州这边的任何问题!
京畿路提点刑狱司毕竟距离晏州没有那么近,而人家晏州府这边,可以说是上下同心,沆瀣一气,组着团儿一起糊弄上级,袁牧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看得出端倪来!
“大人……这……”慕流云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此刻她的震惊,原本窝在太平县那一亩三分地里头,着实束缚了她对这个世道的认知。
袁牧从她手中拿回那本账册,塞在自己的怀里放好,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郑重仔细地收一样东西,足以见得对这本账册的重视程度。
“此事已经不是区区提刑司可以直接处理的,更不是你我带着一群借来的武师能够摆平的。”他面色凝重地对慕流云说,“待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在出发到松州之前,我会写一本折子送到驿站去,叫他们加急送到宫中,递交给圣上。
余下的事情,便是只有圣上才能做决断的,你我只需听令便是了。”
慕流云深以为然,连忙点点头。
一整个晏州府都可以自上而下烂了个透透彻彻,慕流云并不敢妄想在这样的州府统领下,晏州地界里还能有如江州西泗县李源那样清正廉明的好县令。
那种清官就好像是溪流当中的食藻鱼,在江河溪流之中可以啃噬水藻让水质变得更加清澈洁净,可是若是丢进烂泥塘里面,只会肚皮一翻,一命呜呼。
那么有晏州府“珠玉在前”,下面的其他各县恐怕就算不至于和玉邕县一样烂,也不过是乌鸦站在猪身上罢了。
这么一烂就烂了自上而下一大串,又都是地头蛇,他们那几个人连个内应都没有,就算把所有的武师都加上,也绝对不够用。
毕竟眼下是在吴家,在玉邕县,袁牧和慕流云默契的没有在这件事上再说更多,这个话题刚刚告一段落,一个武师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
“大人!”那武师冲袁牧拱手鞠躬道,“方才袁甲大哥按您的吩咐去办差了,让我请一个郎中过来,我找了一家瞧着还挺大的医馆,把郎中给请来了,您看这人行么?”
那郎中本来还对武师的措辞有些不悦,结果一听他称呼对面的人为“大人”,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行礼,小心翼翼地端详着面前的两个人,也不知道武师说的大人是谁,这两个人的脸色看起来也都挺正常,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是哪位大人身子抱恙需要看诊?”
第二五三章 无碍
“这里没有人需要看诊,你是郎中,可通晓药理?”袁牧打量了这郎中一番,开口问。
郎中连忙点点头:“小人师从晏州名医胡翁,药理那些自是通晓的。”
“那你可知这是何物?”袁牧向慕流云要来被两片焙干的玉苍髓,递过去让那郎中看看。
郎中一脸疑惑地接过那两块玉苍髓,仔仔细细看了看,又放在鼻端仔细嗅了嗅,又用手指仔仔细细的摩挲了一番,搓下来了一点粉末,舔了舔,苦得一皱眉头,呸了几口。
“大人,恕我眼拙,这种药材……我实在是不曾见过啊!”郎中颠过来倒过去的研究了半天,也没能把玉苍髓给认出来,最后只好一脸汗颜地把东西还给袁牧。
他认不出来玉苍髓倒是正常的,看着辨认的过程倒也不似作伪,这都说得过去,毕竟玉苍髓也并不是大瑞朝本土的玩意儿,这郎中作为一个玉邕县人,不认识才是正常反应。
袁牧把东西接过去,递给慕流云,然后问:“无妨,我问你,从医理上来讲,两种药性相冲的东西,并且又都是药性刚烈的,如果先后大量服用,能否致命?”
“回大人,越是刚猛的药材,偏偏还药性相冲,同时服用对人的损伤就越大,表面上未必看得出来,却会伤及心脾,轻则伤了根本,重则一命呜呼,这都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假设有人先吃了人参这种聚血气的药材,之后又用了专门泄血气的另外一种药材,人是可能丧命的喽?”慕流云又说得很直白的同他确认一遍。
那郎中愣了一下,对慕流云的问题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从医理的角度来说,哪有人会蠢到这么用药的呢?
可是人家既然问了,他只能照实作答:“若是药力够冲,量也够足,是可能的。”
慕流云点点头,没有打算再问什么,袁牧从怀里掏了一串铜钱出来丢给那郎中做赏钱,叫武师送他出门去了。
“这就说得通了,因为人参和玉苍髓这两种东西药性都很猛烈,一个迅速的聚,一个猛劲儿的泄,一般人都吃不消这么个折腾法儿,更何况是吴荣志那么一个外强不强不知道,中肯定干的东西!”慕流云之前的猜测得到了郎中的间接认定,她觉得很振奋。
“至少我们现在弄清楚了一件事。”袁牧说。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自打到了玉邕县之后,这里面的一切就都好像是一团乱麻,全都纠缠在一起,拆不开,看不透,着实令人头痛得紧。
又过了一会儿,袁乙来了,看样子去寻他的那两个武师脚程很快,他也是一路跑过来的。
“爷,你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袁乙平素习武,从客栈一路跑过来连大气都不用喘一口,见到袁牧,规规矩矩行过礼之后,便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那和尚怎么样了?”袁牧示意他不急,开口询问了一下客栈里那个和尚的伤势。
慕流云也帮袁乙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袁乙赶忙双手接过,感激地冲她笑笑,一口气灌下去,用袖子一抹嘴,回答道:“爷无须担忧,那和尚问题不大!头晌午就叫郎中瞧过了,说是血止住了,伤口也处理得很好,脉象虽然虚弱了一些,但还算平稳,估么着是身子本来就很瘦弱,又挨了打受了伤,流了不少血,才会昏过去那么久醒不过来。
郎中给开了一服药,我已经煎了给他灌下去了,除了药之外还灌了一碗米汤下去,之后呼吸还是挺平稳的,估么着晚些时候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你帮我去查一个人。”袁牧对袁乙说,然后看看慕流云,“慕推官,把方才那位七娘告诉你的再转告给袁乙一下。”
“袁二哥,是这样,大人要你帮忙去查访的是玉邕县的一个富户,此人名叫贾英才,过去与吴荣志有过一些往来,我们怀疑此人与吴荣志的死之间存在着重大的关联。”
她把之前七娘对自己说过的事情简略地向袁乙做了一番说明,袁乙到底是跟在袁牧身边许多年的人,悟性也比他大哥袁甲好上太多,听完就已经一副了然的样子。
“爷,慕推官,你们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肯定尽快把你们需要的事情都给查清楚!”他郑重地冲慕流云和袁牧点点头,行了个礼转身便迅速离开。
慕流云看着袁乙利落地背影,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小五儿,那猴崽子估计这辈子都学不会这样爽利又稳重的作派!
自己这次出来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家里有没有安安分分的,现在自己可不是江州府的司理了,虽说是升了官,但县官不如现管,自己升官去了更重要的衙门,杨知府的确会更卖自己几分面子,太平县里的地头蛇却未必。
好在小五儿虽然大气沉稳远远不足,那一身市井当中泡出来的滑头和机灵倒是一等一的,估计问题不大。
一想到小五儿,慕流云就想起来之前一般有这种想要从外面打听一些小道消息,或者拐弯抹角探听一些东西出来的时候,小五儿总是自己最得力的帮手,因为他年纪小,嘴又能说会道,到外面去总是能很快让对方毫无防备的被搭上话,东聊聊西听听,拼凑一下还就把想要打探的事情给拼凑出了一个囫囵个儿。
“要是小五儿在这边就好了,还能帮帮袁二哥!”她扭头对袁牧说,“袁二哥身手好,头脑也聪明,但是自带一种官差的气势,在玉邕县这样一个百姓已经草木皆兵的地方,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愿意对他打开话匣子的人呐!”
“不用担心,袁乙跟着我许多年,还是有些办法的。”袁牧对此并不担忧。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跑了过来,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二夫人请两位贵客移步用饭。
慕流云笑眯眯地对那小丫鬟道了谢,小丫鬟瞥了她好几眼,脸一红,转身快步走了。
第二五四章 不敢招惹
慕流云看着那小丫鬟一脸羞怯地从自己面前逃跑了,感到无比错愕,扭头无辜地看了看袁牧:“大人……您方才看得可是清清楚楚的对吧?我就是出于礼数,向那小丫鬟道个谢而已,就算笑容可掬了一点,那……那也是我的性格所致,我可是一丁点儿引人误解的举动都没有!那小丫鬟脸红什么的,可不是我存心招惹的啊!”
袁牧也注意到了小丫鬟离开时候瞧慕流云的眼神和表情都的确有些不大对,他也将慕流云打量了一番,点点头:“此事推官确实无辜,约么是那小丫鬟在吴家宅子里见多了吴荣志之流,所以眼界太低,冷不防见到一个推官这般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的郎君,一时失态倒也的确怪不得她。”
慕流云一怔,再朝袁牧看去,正瞧见他眼中隐藏着的促狭,这才意识到他这是故意在调侃自己。
行啊,调侃就调侃吧,好歹人家这么说也是从理解自己的角度出发的,总好过莫名其妙就劈头盖脸教训自己不要在外面搞不清楚分寸,招惹小姑娘也招惹麻烦来得好。
两个人跟着那个在前面远远带路的小丫鬟过去吃午饭,二夫人让厨娘张罗了很丰盛的一桌子饭菜,厨娘估计是也下定决心要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让两位官爷对自己印象好一点,免得日后再被牵扯上什么,所以每一道菜的确都是色香味俱全,看着很有食欲。
“二位大人为了我们家的事情辛苦了!现在外面乱成一团,食肆酒楼那些十有八九是不会开张的,家中略备了几道小菜,二位大人就请在这里用个便饭吧!”
二夫人很客气地招呼他们二人落座,自己却立在一旁,她并是一个新寡之人,对于不便与外来男子同桌用饭的规矩还是相当恪守的:“厨房那边还准备了很多吃食,呆会儿方才那些出去办差的差爷们回来了,也都能吃口热乎的。”
袁牧向吴二夫人道了谢,并没有马上开始用饭,而是就这方才七娘提到的她的原主人,开口向吴二夫人询问道:“二夫人请留步,不知二夫人对贾英才这人可还熟悉?”
“贾英才?”吴二夫人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皱,“熟悉谈不上,却是知道的。那贾英才与吴荣志一样,都是玉邕县土生土长的富户,家境殷实,为人跋扈,在吴荣志没有发达之前,吴、贾两家也多少是有一些不大对盘的。
后来吴荣志做了县令,起初贾英才还与他别过苗头,不大服气,不过后来胳膊并拗不过大腿,吃了几次亏之后,那贾家就学聪明了,也学着巴结讨好吴荣志,过去也曾经到家中来过,但是比较罕见,与吴荣志关系始终不算亲厚。”
“你是说贾英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并无任何外向背景?”慕流云问。
吴二夫人摇摇头,表情略有些困惑:“确是不曾听说贾家有什么外地的亲戚,不知二位大人打听这事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之前听七娘说她是被贾英才送给吴荣志的,所以随口问问。”慕流云道。
“七娘的确是贾英才送给吴荣志的,”吴二夫人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语气里也多了几分鄙夷,“估么着是送了金银也不见什么收效,便把脑筋动到那些事上去了。
贾英才家原本在玉邕县里除了田庄之外,也经营一些生意,但是在吴荣志做了县令之后,慢慢的就经营不下去了,估么着是想让吴荣志松松口吧。”
“那七娘被抬进门之后,吴荣志有没有给贾英才松过口?”
“没有,你们太小看吴荣志了,他哪能是那么有信义的人!”吴二夫人冷笑道,“别人给的好处他是照单全收的,但是想让他分点好处出去给别人,那绝无可能。”
“对了,还有一事,”慕流云觉得关于贾英才的事情,向吴二夫人打听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转而问道,“敢问二夫人,食天下可是吴荣志手中的产业?”
“食天下?”吴二夫人听她问这个,摇了摇头,“食天下并不是吴荣志的产业,那边的老板非常神秘,极少露面,吴荣志看食天下不太顺眼,嫌他们的排场比自家食肆酒楼还要大上许多,但是又好像对他们也有一些忌惮,从未敢有过招惹。
吴荣志把控着玉邕县内的各种米粮肉食,但是食天下要采买什么却从来都不敢限制。
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大清楚,吴荣志回家不愿意提起外面的事,我也只是在他平日里与外人之间的只言片语之中听出一点端倪,再多就也不清楚了。”
吴二夫人说了这些,慕流云和袁牧也没有继续刨根问底,向她道了谢之后坐下来用饭,没一会儿袁甲他们也游街回来了,也被吴二夫人招呼去吃为他们准备好的饭菜。
这些人都是吃饭麻利的人,没用多久便都吃饱喝足,这之后他们也不打算在吴家继续逗留,毕竟满院子都是吴荣志的妻妻妾妾,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
咳咳,反正就是没有必要多逗留就是了,毕竟他们办完这些事情之后很快就会离开玉邕县,但是这一院子的女人以后还是要在这里生活的,不要给人家添麻烦才好。
吴二夫人坚持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将他们送到大门口,袁牧站下脚步示意她们留步,顺便叮嘱吴二夫人一定将七娘在家中看守仔细,不要让她随意外出,更不要让什么外面的人与她接触,若有什么异常,可以立刻差人去向他们回报。
吴二夫人谨慎地答应下来,并且很聪明的什么也没有多问,就那么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到门口,一直到袁牧一行人走出挺远的了,才返身回去。
因为袁甲带着那几囚车的人游街的路线是以县衙为轴心行进的,所以外面的百姓也都被引到了那边,从吴家出来往客栈走的一路反而显得有点冷清。
走了差不多一半,慕流云忽然听见身后老远有人在喊“师父——师父——”。
一回头,就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正急速朝这边追了上来。
第二五五章 有教无类
慕流云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她身后的一个武师倒是认出来了:“咦?小师妹?你怎么打从后头追上来的?方才是去了哪里?”
慕流云这才看出那个人朝自己冲过来的人是沈傜。
果然是第一次收徒弟,一点经验都没有,没经验到一扭头就差一点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徒弟的事儿了!
“师父!我可算追上你了!”沈傜跑到慕流云跟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扯着慕流云的衣袖,弓着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喘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刚才那和尚醒了!我赶紧跑出来想去给你们报个信儿,结果一不小心跑岔了一条路,找到吴家,吴家的人说你们刚走,我这赶紧又往回追,可把我给累死了!”
“和尚醒了?那敢情好啊,咱赶紧回去,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来一些庙里头的事!”慕流云一听是那个重伤的和尚醒了,还挺开心的,毕竟她以前从来没有给活人治过伤,这次居然成功了,救了一条性命,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
沈傜毕竟也是习武之人,这说话的功夫呼吸便调整得均匀起来,跟着他们大步流星往客栈那边走,走了一段路,慕流云悄悄放慢了一点脚步,沈傜感觉到了,不明所以,但是下意识地和自己的师父保持了同样的步调,两个人偷偷摸摸与袁牧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你方才追着江谨出去之后,他跑哪儿去了?现在人在哪里?回客栈了?”慕流云偷偷瞄了一眼袁牧,开口小声问沈傜。
如果说现在大大方方的当着袁牧的面向沈傜询问江谨的情况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主要是慕流云也不知道江谨到底为什么忽然跑掉,跑出去后又做了些什么,这是她头一次见到江谨闹脾气,完全摸不透他会做些什么,所以怕万一当着袁牧的面问会影响他对江谨的印象。
“我也不知道啊,那位江公子,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倒是追着他问了一路,他要么不说话,要么被我问烦了,就说我什么都不懂,就不要多打听。”沈傜撇撇嘴,“真是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捉摸着这玉邕县鱼龙混杂,乱得紧,他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又是异乡人,在这种地方乱打转,万一遇到点什么事情,我才懒得跟着他呢!”
“我替他谢谢你!回头我让江兄好好跟你道个谢!”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估么着可能今日在吴家的时候,看到你和袁大人都没怎么样,就他出现了不适,所以有些抹不开面子了。”
“这有什么抹不开面子的!”沈傜不解,“我有一个师兄,长得又高又壮,怒目金刚一般威武,可是他就是怕老鼠,看到老鼠脸都憋得跟猪肝儿一个颜色!
可是那又怎么样?怕老鼠归怕老鼠,可是谁敢笑话他,他保证有那个能耐让那人跪在地上叫爹!所以说谁还没有点害怕的玩意儿啊!”
慕流云被她说得差一点笑出来,这姑娘的思路还真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可是江兄只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文官,哪有你那师兄那种金刚本领!他要是有那一身腱子肉,打人就像捶麻袋,恐怕真怕点什么,也就不那么伤自尊了!”可是转念一想,沈傜这套理论又似乎并没有办法套用到江谨的身上去。
“嗨!一身腱子肉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的就是那种人了!”沈傜满不在乎地说,“一膀子力气那种东西,只要肯吃苦去练,就能有!习武的一些东西,那也是习惯成自然的事儿,练久了,根本不用过脑子,对方一个拳头轮过来,脑袋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替你决定要怎么格挡了!
我倒觉得读过很多书,脑子聪明的人那才是有真本事的呢!就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光是凭一个聪明的脑瓜儿,也能把那些一身腱子肉的武夫都给卖了!
你瞧,师父你自己不就是一副瘦不拉几的德行么!别说我那些师兄弟了,就我都能随随便便就把你打趴下!可是你聪明啊!你会验尸,你还会给那么老长的伤口缝起来,还止住血!
我那些功夫厉害得不得了的师兄在路上丢了镖,现在我们还不是得指望你来查明真相!”
慕流云默默看着沈傜,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绪十分复杂。
“师父,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沈傜比她这么盯着,有点莫名其妙。
“要不然,你也甭叫我师父了吧!咱们俩交换,我教你验伤验尸,你教我拳脚功夫?”慕流云开口对她说。
沈傜更加诧异了:“你都这个年纪了,才想着要习武啊?我还真没试过教别人,我爹除了我那个师弟之外,也没收过你这么大岁数的徒弟,所以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教得好你!
不过师父,你为什么忽然想到要让我叫你练武呢?你练武要干嘛?”
“练会了武功,然后揍你。”慕流云哼她一眼。
沈傜一愣,随即明白慕流云这是嫌自己方才那话说得伤人自尊了,于是嘿嘿一笑:“那还是算了吧,我就叫你师父,跟你学本事,别的我可不管。
师父,你啊,一看就不是那块料,就算练个五七六年的,也照样打不过我!
不和你说了,师父你慢慢走,我先回去看看客栈那边状况怎么样!”
说完之后,她赶紧脚底抹油溜了,怕慕流云恼羞成怒对她“下黑手”。
慕流云没好气地瞪了沈傜逃跑的背影一眼,心里一边感叹着为什么自己半路捡到的这种小厮啊,小徒弟啊,都是那种一张嘴就可以准确戳中自己肺管子的类型呢?
她一边犯嘀咕一边加快了脚步,重新跟上袁牧。
“你若是想要习武,我可以教你,不必找你那小徒弟帮忙。”慕流云刚刚跟上来,就听见袁牧对自己说,“她那三脚猫功夫,也未必能教得明白什么。你若想学,我这儿有教无类。”
第二五六章 错综复杂
慕流云知道袁牧耳力好,所以他要是真听见了什么倒也无可避免,只不过他居然选择接了这么一句,着实让她感到有些错愕。
主要是,方才自己和沈傜的对话,很显然袁牧是都听到了的,所以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自己刚刚那就是一句纯粹的调侃。
那他这会儿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么?看着那边表情也不太像是开玩笑的意思……
袁牧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又开口对她说:“之前袁甲要教你习武,被我挡了回去,主要是因为他不是教你的合适人选,他的想法却是对的。
你从前没有遇到合适的师父,所以用了错误的方式,自然效果也不会好。但以你的情况,还有平日里做的事,总还是要有点护身的本事。
我不能保证你时时刻刻都在我眼皮子底下,起码关键时刻要有应急的能耐,撑到我来。”
原来他考虑的是这个!慕流云赶忙点点头,这话她是认同的,之前娘给她找的师父完全是把她当成一个少年郎在教的,结果自然是行不通……
“大人,您这是打算收我为徒,让我拜您为师啦?”慕流云连忙笑嘻嘻地问。
她心里面盘算着,若是再加上一层师徒关系,那这大腿还真就抱结实了!
袁牧看了她一眼,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不用拜师,我教你就是了。”
不收就不收,用得着撇清这么快么……慕流云偷偷腹诽,嘴上还是依旧高高兴兴的:“那敢情好啊,回头等忙完这阵子,我跟大人学!”
袁牧点点头,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一行人继续往客栈去。
到了客栈,之前回来替换袁乙的那两个武师就在门口坐着,像是怕有什么外人随意闯进去一样,见到袁牧他们回来了,赶忙起身抱拳行礼。
“那和尚可已经醒了?”袁牧对他们点点头,开口问。
一个武师摇摇头:“回大人,方才确实是醒了一下的,小师妹赶忙跑出去找你们,不过她前脚出去,后脚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又睡着了,看着有点虚估么着过一会儿才能醒。”
“有劳了。”袁牧向他们道了谢,“现在我们回来了,你们去休息一下,吃些东西。”
袁甲在一旁招呼他们跟自己走,他带着他们几个人生地不熟的武师出去买东西吃。
那两个武师之前在城外就一直奔波,估计也是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的,这会儿肚子里正饿着,所以也没有同袁甲客气,几个人出了客栈。
袁牧示意了慕流云一下,慕流云连忙叫沈傜安顿她的那些师兄师弟们,自己跟着袁牧上了楼,刚一上楼就和听见声音出来查看的江谨打了个照面。
还好,这会儿江谨倒是恢复了正常,看起来又和平日里一样的神态了,见到袁牧行了个礼,袁牧看了看他:“江司户也一起过来吧。”
江谨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袁牧会叫上自己,连忙跟了上去。
这事儿别说他没想到,就是慕流云也没有想到,她本以为袁牧叫自己过去肯定是要说一说玉邕县、晏州这一代的这些事情,倒不是说江谨不能在场,只是江谨作为江州的司户,这回也是打着去松州探亲拜寿的旗号才同行的,着实是没有这个旁听的必要。
慕流云看了看江谨,江谨也有些茫然,两个人对视一眼,谁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索性就不挑明,默默地跟着袁牧到他的房间里去。
“慕推官,你现在对我们掌握的一切,有什么看法?”坐定之后,袁牧问慕流云。
“说来惭愧,我现在还是糊里糊涂的,没有能够理清楚什么头绪,着实有些不知所措。”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事情比我最初预期的要复杂太多,原本我以为玉邕县里面最大的势力就是吴荣志,现在看来很显然并非如此。
就像吴二夫人所说,食天下的背后势力非常神秘,竟然能够让吴荣志有所忌惮,这很显然就不是同一伙的,吴荣志平日里将州府各个大小官员打点得明明白白,州府之前也一直很买账地替他遮掩粉饰,但是这回却在吴荣志出事之后第一时间出手遮掩他死于非命这一事实。
还有那庙里面的贼和尚,能够在玉邕县地界遮掩嚣张跋扈,恣意妄为,很显然也是得了吴荣志庇护的,但是在吴荣志死后,出面替州府作证,证明吴荣志是正常死亡的,偏偏也是那庙里的贼和尚,摆明了他们与州府那边同样有勾连。
更不要说,杀死吴荣志的东西,又莫名的与蛮族扯上了关系,我现在想着这些,就觉得脑袋里塞了一个麻线团儿一样,理顺不出个头绪。”
说到这里,她忙不迭又补了一句:“不过关于吴荣志的死因和意图杀害他的背后主使原本的计划是不是一回事,我现在还有些心存疑惑。
七娘原本是个被买去当做琴师培养的苦命女子,的确如她所说,别人嫁给吴荣志都是掉进火坑了,她反倒是被从更大的火坑里捞了出去,算是撞大运了。
如果对方最初把七娘送给吴荣志的时候,就是希望能够找机会毒死他,最佳时机应该是在七娘最得宠的那段时间,而不是在七娘都快要被彻底冷落的时候才仓皇动手。
那是其一,其二是玉苍髓,这东西咱们这边虽然觉得陌生,能想到给吴荣志吃这个的那位贾英才可肯定知道这东西有什么作用,他想必也应该知道这东西不是一招致命的玩意儿。
其三就是七娘,她在给吴荣志喝下玉苍髓煮的药茶之后没有跑,吴荣志死后这么多天,最混乱的时候也没有跑,似乎当真觉得吴荣志的死与她给吴荣志喝的那些东西并无太大关联。再加上人参甲鱼汤这道菜,根据厨娘的说法,是吴荣志自己提出来加上的。
人参是二夫人很早之前差人采买了存在家中的补品,不是临时买回来的,可以不用怀疑早有预谋,也就是说人参和玉苍髓在同一天先后被吴荣志吃掉,这是一个意外。”
第二五七章 多方势力
“说来听听。”袁牧并不怎么惊讶慕流云得出这样的结论,平静地示意她继续说说。
“我觉得从七娘前前后后的举动来看,她最后对我说的那一番话应该所言非虚,那么贾英才那边摆明了知道玉苍髓不是那种须臾之间取人性命的东西,他也是故意让人只给七娘送去那么一点点,这样也算是一种试探吧。
一来如果七娘这个人不靠谱,给她太多,被她露出马脚,那就前功尽弃,二来给得多了,万一七娘一股脑都给煮了,吴荣志吃下去就明显身子不大对劲儿,就算他是个猪头,也猜得到自己这小妾熬煮的药茶有什么不对。
这样一来,吴荣志不仅会提高警惕,还会直接就把七娘交给那些泼皮’老规矩’处理,到时候贾英才在吴家内院里面可就一个能够松动松动的’可用之人’都没有了!
贾英才要的便是吴荣志在无知无觉之间,一点一点衰弱下去,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花上一段时间再让吴荣志丧命,这样便可以杀人于神不知鬼不觉。
以吴荣志那种花天酒地,流连温柔乡的德行,他日渐虚弱,最后一命呜呼,估计任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我估么着,当初贾英才把七娘送给吴荣志,或许也真的只是打算讨好巴结一下,没想到吴荣志给什么都收,收了又翻脸不认账,所以才临时起意,并且想到了还有七娘这样一个已经不再受宠的小妾可以给自己做内应。”
“你是怎么看出这不是处心积虑的放长线钓大鱼呢?”江谨听到这儿,觉得有些糊涂。
“因为七娘那个脑子,根本没有放长线钓大鱼的本事啊!”慕流云两手一摊,“她目光短浅,急功近利,做事全靠灵光一闪,根本不考虑可行不可行,更不懂的审时度势。
所以如果放长线,保不齐她会在受宠的时候就为了换取吴荣志对她的信任,就直接把幕后主使和全部计划都给卖了!
还有那个贾英才,如果他想要处心积虑派一个人过去吴家后院里做内应,一呆就是两年,那他最好的办法是培养一个相貌姣好的家生子,家里头爹娘的身契都攥在贾英才手头,然后把人送给吴荣志,这样就可以保证对方无论如何都跟他一条心了。”
江谨听她这么一说,觉得还挺有道理的,那个七娘的言谈举止他也有亲眼见过,确实上不了台面,让她蛰伏在吴荣志家中两年,只怕是吴荣志眼拙看不出来,也逃不过二夫人的眼。
“所以这坏事就坏在吴荣志恰好宴请宾客,恰好为了招待那群登徒子,吴家还准备了人参甲鱼汤,偏偏原本不喜欢人参味儿的吴荣志,那天喝了一些酒,又被七娘哄开心了,竟然阴差阳错的喝了许多,结果刚好与玉苍髓药性相冲,慢慢起效变成了立即起效。
不过从后来晏州府那边的态度来看,他们对于吴荣志的死似乎也并没有丝毫的意外,不排除那些人与贾英才是否也同样有着密切的勾连。
所以现在晏州府,贼和尚,食天下,还有贾英才,这几方势力到底谁与谁之间有关联,我一下子都有些摸不清头脑,还有为什么会有蛮族那边才又的玉苍髓,哦,若是再加上那天晚上跑来我房间放迷烟的那只猿猴,这就更是糊涂成一锅粥了。”慕流云叹息。
“那猿猴倒是和吴荣志扯不上关系。”江谨听完慕流云说这些,心里也有了一点猜测,“咱们今日在吴家听了那么多,好像吴荣志在外面做得都是明着敛财,断了别人的财路都往自己的腰包里装,说白了就是明抢,到底缺没有什么暗中偷盗的举动。”
“是啊,那猿猴背后的主使者跟吴荣志比起来,眼皮子可就浅多了!要单是对沈傜那些做镖师的师兄下手去劫镖,倒是也还说得过去一点,之前跑到我房间对我下手,这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就随身的那点金银居然都不放过!太饥不择食了!”慕流云感叹。
袁牧之前一直安安静静听着他们说话,这会儿听到慕流云说猿猴背后的饲主“饥不择食”,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江谨:“江司户若是拿到玉邕县的户籍册,能否用最短的时间将这边的在籍百姓情况有一个掌握?如果那户籍册当中有什么做过手脚的地方,能不能看得出来?”
江谨没有想到袁牧竟然会忽然向自己问起这些事,连忙点点头:“回大人,我能做到。”
袁牧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本官倒有一事需要请江司户帮忙处理。我需要你到玉邕县衙去,帮我仔仔细细过目一下本县的户籍册目,看看是否有什么瑕疵在其中。”
“这不难,只是我乃江州府司户,到玉邕县要册目似乎于理不合……”这差事对于江谨来说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点都不犯难,只是觉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慕推官,可否将你的腰牌借给江司户一用?”袁牧转脸问一旁的慕流云、
“行啊,当然行!”慕流云连忙拿出自己的腰牌递给江谨,“江兄尽管拿去用!只要是为了办差,帮大人分忧,咱是绝没有半句赘言的!”
江谨连忙接过腰牌,就准备出发去玉邕县衙。
“江兄,你出去叫一个武师跟着你一同过去。”慕流云在后头提醒他最好带个帮手。
江谨想一想现在玉邕县的情形,倒也听劝:“你说得对,我这便去请一位武师与我同去,保险起见,我呆会儿将户籍册目统统带回客栈来查看更加稳妥。”
商量罢了,江谨就拿着慕流云的腰牌出了门,他在楼下找了一个武师同去,其他的武师们这会儿已经用过了饭,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就在一楼坐着歇息歇息,看起来情绪也并不怎么高,毕竟忙了半天,他们这一次出来最重要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第二五八章 守株待猿
慕流云和袁牧从楼上一下来,那几个武师赶忙起身,袁牧示意过之后才重新落座。
沈傜把拜师学艺这事儿看得很认真严肃,所以也颇有给别人当徒弟的自觉,在慕流云坐下之后,赶忙跑过去坐在她身后,一副很乖巧的样子。
“各位兄台,今日在吴家说话不大方便,所以之前也没有向你们详细询问过你们师兄弟丢镖的事情。前面沈傜倒是大体和我们说过,所以我们只知道一个囫囵的过程,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样一个情形下丢的却一无所知。
不知道你们这几位是否对当初的情形有个详细的了解?能否为我们说明一二?”
“那自然是可以的!”那位陈师兄一听是与他们这次出来的目的有关,立刻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打开来一看,原来是一张粗略绘制出的路线图。
“这张图上面的路线,便是我那几个师弟走镖的路线,”陈师兄对慕流云和袁牧说,“这上面用朱砂点出来的那个红点,便是他们当日被劫了镖的地点,是在玉邕县外的一处林子里。
当天他们一行人带着押运的货物,途径玉邕县,刚好干粮什么的都没了,就进城采买一些,在玉邕县城里头歇了歇脚,采买了一些吃食。
本来是想要在玉邕县里住一晚的,但是打听之后发现这边就只有一间客栈,哦,看样子就是这一间了,价格贵得离谱,他们只好改了主意,买够了东西就离开,出城才又走了十几里路,天就黑了,于是他们便在林子里歇脚,想着那里距离县城还不算远,林子也不算深不算密,还算是个妥当的地方,可以歇到天明再继续赶路,免得夜深之后走到深山密林的地方,那样反而不大稳妥。
我那几个师弟也都不是第一次走镖,还是很有些经验的,结果没曾想偏偏这一回就遇到了那样的稀罕事,一群人莫名就失去了意识,全都看到各种青面獠牙的夜叉。
待到彻底醒过来,就发现东西都已经不见了,连什么人干得都不知道。”
慕流云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这情形简直跟她当日遇到的一模一样不说,就连先前的原因看起来也是半斤八量——他们之前在玉邕县里露了富,一群镖师带着东西招摇过市,估计想不被有心人给盯上倒也很难。
是谁放的迷烟,这个毫无悬念,自然是那个被袁甲追了半宿,跑得爪子都破皮流血的猿猴,毕竟那一群镖师谁都不是什么吃素的,若是有人悄悄尾随着他们,搞不好早就被察觉了,反倒是猿猴,因为擅长攀爬跳跃,可以在林间树梢高来高去,身形又比人要瘦小许多,隐藏在夜色之中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但是问题就来了,猿猴放迷烟虽然非常轻松,但是从体力上来讲,却不是能够搬运重物的,之前自己遇到那猿猴夜袭,放了迷烟之后,进来估计也是偷些金银,一只猿猴倒也足矣,可是镖师押运的那些货物,没有一膀子力气那可不够用。
这么看来,猿猴的主人也并不是一直躲在幕后,唆使猿猴出去偷窃,而是自己也会现身出来,既然如此,那事情反而好办了。
“既然是这么一个来龙去脉,那事情反而不那么棘手了。”慕流云对陈师兄笑着说,“咱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连招就可以基本解决掉!先一招守株待兔,再续一招,还是守株待兔!”
“师父,我怎么有点听不懂……”沈傜茫然地看着慕流云,虽然说她自认为并不愚钝,但是无奈一副急脾气,缩短了许多用来思考的耐心,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个不懂就问的直肠子。
“很简单,对方是图财,咱们就给他们露一点儿财!这财呢,自然就是一个’株’,而那之前差一点被袁甲大哥抓到的猿猴,就是那个’兔’!
等到猿猴被我们抓到,它就从’兔’变成了’株’,我们继续用这个’株’,蹲它主人那只’兔’!”
“哦!明白了!我看行!”沈傜连连点头,转而又问,“那我们要怎么抓那猿猴?”
慕流云扶额,忽然对自己能不能教会这徒弟什么本事这件事产生了怀疑。
她看了看对面的陈师兄,好在那位陈师兄的脑子转得比她快不少,一听慕流云这么说,当即也猜到了一个七七八八:“可是我们现在去哪里搞一些货品来呢?”
“想要套狼,难不成还要用真孩子啊!”慕流云失笑,“这事儿简单,呆会儿叫两个小兄弟再去一趟吴家,找吴二夫人借两三口箱子,空箱子就成,只要表面看着华丽丽的就好。
这客栈后院里头有一辆车,明日将箱子装在车上捆扎好,从你们中间找几个身形稍微不那么高大壮实的兄弟,把这客栈原先的掌柜和伙计仓皇逃跑时没有来得及带走的衣服换上,赶着车在街市上转上几圈,然后便出城去。
另外再安排几个人,到附近村子里面去买些网子来,这晏州地界多湖泊河流,想要买到渔网之类的东西应该不难。你们当中可有人过去打过猎的?”
她这么一问,一个年轻的武师就站了出来:“大人,我爹就是个猎户!”
“那明日那几个人里便算上你一个!明日到了外面,天一擦黑,你就把网子布置好,这一步骤非常重要,一定要用心。”慕流云对那几个武师说,“哦,还要记得天黑之后留意着头顶上的动静。
你们都是习武之人,想必要比我机警许多倍,之前你们的师兄弟是脑子里只想着防人,所以对旁的反而没有太关注,这回你们已经知道自己要等的是什么,自然也就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了!”
陈师兄认认真真听慕流云交代完,冲她一抱拳:“谢大人点拨!我们这就去办!”
说罢,他们那些武师们便迅速行动起来,而就在这时,原本已经上楼去守着那和尚的袁甲也跑了下来。
“爷,慕推官,那和尚又要醒了!”他站在楼梯中间便迫不及待开口嚷了起来。
第二五九章 卸掉
袁牧和慕流云一听这话,立刻起身上楼。
这个捡回一条命的和尚,是他们能够了解那个庙里面到底怎么一种情况的关键。
方才沈傜说醒了,结果回到客栈却听说又昏了过去,这让他们心里多少有点没底。
慕流云跟在袁牧身后跑上楼,气喘吁吁进了那和尚的房间,房间里还留着一个武师守在那里,和尚因为后背上面有伤,所以不能躺着,只能趴在床上,这会儿刚刚转醒,看起来似乎还有点神智不太清楚,因为后背的伤有些痛,嘴里溢出一些清浅的哼哼。
袁甲拉了两把椅子在床边,好让袁牧和慕流云可以坐下来,毕竟那和尚趴着,抬头也抬不了多高,连个人站在床边的话,说起话来彼此都会觉得特别费劲。
和尚起初还不是特别清醒,偶尔眼皮颤动着努力睁开一条缝,之后就又疲惫地重新合上,反反复复几次之后,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多了几个人,正盯着自己瞧呢。
和尚吃力地抬起头,为了能看清楚面前的人,他不得不用胳膊努力把身体撑起来一点,这一动就扯到了后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气。
“你慢点,后背那么大的伤口,可别再给崩开了!”慕流云赶忙开口提醒他。
那和尚本来疼得直冒汗,可是一听到慕流云的声音,忍不住又抬起头来,朝她努力看了一眼,看清了她的模样之后,顿时脸色大变:“是你?!”
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还是个熟人?慕流云听对方这话也是一愣,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似乎并没有什么熟人看破红尘,出家修行的,更别说大老远跑到晏州这边来。
再仔细盯着那和尚的脸看一看,那和尚被打得脸上青的青,肿的肿,实在是不太好辨认,慕流云也觉得隐约有点眼熟,可是又怎么都想不出来。
“小师父,咱们两个之前有在哪里见过么?”慕流云想不起来,只能问问。
“你……你不就是那日在山门那边……”和尚哆哆嗦嗦地说,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倒是想起来了,怪不得方才就看这和尚觉得眼熟,这要不是那一脸的伤,她也不至于没认出来,这不就是那天在山门外没给自己好脸色的小师父么!
小和尚这么一说,袁牧也将他认了出来,现在看他奋力想要挣扎起身,站起身来,两手扶在那和尚的肩膀处,微微那么一动,就听见一个细微的声响,和尚顿时无力地趴了回去。
慕流云作为一个对人身上的每一处骨头和关节都十分熟悉的人,此时一眼就看明白了,方才袁牧那是把这小和尚两条手臂给“摘”了下来——脱臼了!
“大人……这……”她有些吃惊,连忙看向袁牧。
“我若不这样做,怕是他后背上的伤口又要被崩裂开,你前一天夜里可就白忙活了。”袁牧示意慕流云去看那和尚后背的伤处。
慕流云赶忙伸头一看,原本已经止住血的缝合处,因为那小和尚方才的那一番动作,现在又渗出了一些血迹。
桑皮线缝合皮肤虽然好用,但是毕竟没有棉线那么结实,若是一直做比较大的动作,保不齐会不会让伤口再次崩开,若是再崩开,想要缝回去可就费事了,一方面是重新豁开会让伤口又变得更宽,不容易重新闭合得那么好,缝起来自然比较麻烦。
另一方面也是对慕流云来说难度最大的,上一次缝的时候,小和尚是昏死过去的,也感觉不到疼,这么缝便也缝了,为了救人一命,顾不了那么多。
可是这回不一样了,小和尚醒了过来,慕流云手头又没有麻沸散之类的东西,要是这样硬生生地重新缝一遍,且不说小和尚能不能扛得住,慕流云自己都下不去这个手!
“放心,他伤口疼痛远比两条胳膊厉害,所以不会有太大的痛楚。”袁牧见慕流云有些担忧地看着那和尚,又对她说,“我能给他卸掉胳膊,就能原封不动给他装回去。”
“那是!不过爷,以后这种粗活儿你吩咐一声就行,我来弄!何必你亲自动手!”袁甲没想到自家爷起身是为了做这件事,连忙在一旁开口说。
袁牧朝他扫一眼:“我只是想让他别乱动,若吩咐给你,你一掌将他拍死了又该如何?”
袁甲搔了搔后脑勺,有点接不上话来,他方才确实是想要把人给直接按回去的。
和尚被卸了胳膊,趴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勉勉强强抬起脑袋,这样一来虽然比较吃力,但是动作幅度比较小,倒是也不用担心牵扯到伤口的问题。
“你……是你救得我?”和尚方才把袁牧的话都听了进去,这会儿显得非常吃惊。
“对啊,你不需要那么吃惊吧?”慕流云笑呵呵地对他说,“虽然那天在山门口你没给我什么好脸色,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话不也是从你们佛家典籍里面流传出来的么!
不过话说回来,我小徒弟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剩下半条命了,把你弄回来之后,我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你能够挺得过来,也算是自己福大命大的结果!
被人丢在荒山野岭里头,凑巧就被我徒弟还有我们提刑司的两位差爷给捡着了,这气运着实是不坏,虽然说被打得有点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和尚愣愣地听完她说的这番话,沉默了须臾开口问:“提刑司……可管得了玉邕县的事?”
“莫说是玉邕县,就是整个晏州的事都不在话下啊!”慕流云立刻作答。
那和尚一听这话,人就好像是一条已经没有多少生气的鱼一样,挣扎着想要扑通几下让自己爬起来,无奈两条胳膊都被卸了,后背又有伤,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
“你这是干嘛啊?有话趴那儿慢慢说,你可别起来啊!”慕流云连忙开口阻拦。
“几位大人救命啊!求求你们了!”小和尚爬不起来,趴在那里呜咽起来。
第二六零章 鸠占鹊巢
“有话好说,你先平静一下,不然的话,你说不清,我们也听不懂,你说是不是?”慕流云连忙开口劝他,然后又问袁牧,“大人,你看,这小师父好像还有不小的隐情!要不然您帮他把两条胳膊装回去吧,好歹让他能趴好了跟咱们说清楚一点。
像现在这样,他那脸抬起来说话都吃力,也不是个办法呀!”
袁牧点点头,俯身拉住和尚的手臂那么一绕一推,又是细微的两声,那两条原本耷拉在床板上的胳膊就又被他重新给复了位。
和尚的胳膊能动了,他强撑着身子,让自己好能抬起头来看看面前的几个人,声音里面依旧带着哽咽:“小僧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面前的是救命恩人,当日还将恩人误以为是恶人,实在是罪过!小僧恳请两位恩人救我寺中一众僧人的性命!也恳请恩人救救那些被囚禁在寺中可怜的女施主们!”
“你们那个庙里是不是窝藏着几个贼和尚?是他们把你打成这样的?”慕流云一听他这么说,面上一喜,这小和尚肯主动求救,倒是省了他们许多事,不用费劲儿去套话了!
小和尚苦着脸道:“不是窝藏贼和尚,是那几个人根本就是山上的土匪!我因为见他们在庙里面吃肉喝酒,没忍住,偷偷骂了几句,结果被他们给听见了,将我拉去毒打了一顿,我被他们打得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就已经是在这里了。”
“土匪?为何山上的土匪,会跑到你们庙里面去?”
“回恩人,那些土匪是三年多之前跑来的,强闯进我们寺里,把我们的老住持打了一顿,将所有僧人统统关起来,然后他们便抢了些僧服,剃了光头,差使寺里的僧人帮他们做一些粗活儿,帮他们在后院里又围了一个内院出来。
之后他们那些人就在内院里头终日饮酒作乐,我们的老住持实在是看不下去,不愿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那里做一些有辱佛门净地之事,去与他们理论,谁知……谁知……他们竟然当着我们众人的面,将我们的老住持活活打死了啊……”
小和尚说到这里,悲伤得不能自已,伏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
慕流云看了看袁牧,袁牧也看看她,两个人对于小和尚的话有着一种心照不宣。
和尚庙又不是什么舒服的不得了的地方,尤其那座小庙他们也是去过的,破破旧旧,并不是一个可以享受和作乐的好场所。
更何况和尚这样的身份,与喝酒吃肉那些事情本就更加八竿子也打不着,平白无故是不会有一群土匪特意挑选一个和尚庙,冲进去鸠占鹊巢,就为了在破庙里头做一些破戒的事情,去寻求什么别样的乐趣的。
袁甲没有他们两个这么深的心思,只觉得这是听着就让人肝火上涌:“你们那庙里一群的和尚,竟然就叫几个土匪给弄成这样?那十几二十个和尚竟然护不住一个老住持?!”
“我们也想互,可是我们都不是习武的武僧,这么多年来,因为庙小香火也稀薄,上上下下都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自然也不怕贼惦记着,平日里早课晚课,禅修扫洒,日子过得安稳太平,谁也不曾料想到会忽然遭此横祸……”小和尚哭诉道。
慕流云听得也直叹气,心中想着,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古人诚不欺我!看样子等近期手头的这些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和袁牧修习一些防身之术的事情,还是要上心才行啊!不然搞不好就和这庙里的和尚一样,太平日子过久了,有朝一日遇到点什么麻烦就傻眼!
慕流云暗下决心,这次为了防患于未然,无论如何也得学点真本事!
当然了,如果袁牧教的方式不适合自己,不是还有沈傜兜底么!她一个女孩子家习武的心得体会,估计用在自己身上也会更加适合。
“好虎还斗不过一群狼呢!你们这群和尚也都是些怂货!”袁甲还是觉得二十来个和尚,竟然就被那么几个土匪给欺负成这样,实在是窝囊得紧。
小和尚哭得抽抽搭搭的:“我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别的法子,老住持被他们打死了,庙里有两个师兄趁机跑了出去,到官府里面报官,谁知官府根本不理他们,还将他们又给打了一顿,差人送了回来。
那一伙土匪将两位师兄用绳子捆了吊在廊柱下面,不给吃不给喝,竟然将他们二人活活饿死,还说如果我们再有人敢效仿他们,就统统挂在廊柱子地下饿死!”
“那你方才提到什么女施主是怎么回事?”慕流云听完之后,赶忙问她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小和尚哭得看不清东西,吃力地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那些土匪隔一段时间就会下山去,不晓得是从哪里,掳回一些女子,并将她们都关在内院里头,我们夜静的时候总能听见那些女子哭喊的声音,实在是……罪过啊罪过!”
“你说他们在你们庙里’占庙为王’,喝酒吃肉,还强抢民女,难不成这些土匪将你们这座庙当成了新的土匪窝?平日里还要出去打家劫舍?”袁牧听了半天,这会儿开口问。
小和尚赶忙摇了摇头,可是他之前又被人打伤了脑袋,这么一摇头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让他不得不缓了缓,才开口回答袁牧的问题:“我却不曾见过他们那些人出外打家劫舍。
平日里除了出去掳些女子回来之外,他们很少外出,偶尔有人送信过来,他们就会留下几个人在寺中守着我们,其余的人就会出门去,随身也不见带什么刀剑之类的东西,每次出去,少则半日,多则几日,回来之后便会带回不少的金银。
我偷偷看到过一次,他们拿回来的那银子都是老大一锭一锭的,还有那种玉石、玛瑙串成的佛珠,绝不是这周围什么人家里能够抢的出来的那种。”
第二六一章 周到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除了女人是掳回来的,别的都不是靠抢的?”慕流云替小和尚把他的话给给梳理了一下,“他们顶着和尚的身份,穿着僧衣僧袍,出去不知道做了什么事,就有人给他们提供金银,让他们可以在这里吃香喝辣?”
小和尚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我们是不允许靠近内院的,所以我也只是看着觉得像。”
“他们也不曾有过出去打家劫舍的时候?”
“不曾有过,我们平日还需出去打柴,下山买米面,若是周围有过被打家劫舍的事情,应该不会听不到风声,而且这周围,十里八村恐怕也找不出那样一锭银子来了!”
“我问你,你们这庙里可曾来过什么达官贵人?”慕流云问。
小和尚一脸茫然地想了半天:“我只认得玉邕县的县令吴大人,他之前倒是没少和那个土匪头子来往,旁人我便认不得了。
之前倒是有过一次,不知道是要来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有两个土匪将我们都给锁在禅房里不许出来,一直到那人走了,才把我们又给重新放出来。”
“那你说的这个了不得的人物到你们庙里逗留了多久?你们在禅房里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我们从被锁起来到重新放出来,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样子,那些土匪特别高兴,那天晚上闹腾得特别凶,第二天有几个人出去了几日,没多久便又回来了。
他们防着我们防得很严,谁要是敢随便靠近内院,直接就被吊起来打,打得只剩一口气丢到后山上去自生自灭,所以平时我们都避之唯恐不及,哪敢往近前凑合!”
“那你们可曾见到过有样貌与我们常人不大相同的外族人来过你们庙里,或者是在这周围活动过?”慕流云又问。
小和尚怔怔地想了想,摇摇头:“那倒是不曾见过。”
“那些鸠占鹊巢的土匪共有几人?”袁牧问。
“十来个。”小和尚说得有些含糊,说完之后似乎也觉得指望着人家帮忙的时候,说得这么含含糊糊地有些不大应该,于是又想了想,改口说:“大概十五六个。”
慕流云一听这个人数,比自己预期之中的要多了不少,如果说沈傜的那些师兄弟一个不少的都在,加上袁甲和袁乙,那倒是也够用了。
可是现在陈师兄带走了几个去守株待“猿”的,袁乙被袁牧派去调查那个吴荣志的对家贾英才,这人数可就远远不够了!
袁牧身份尊贵,总不能让他亲自下场和土匪近身搏斗。
沈傜会武功,可是她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对方要是名门正派,派她过去比试比试也没什么不可以,但是那可是一群下作的土匪,慕流云可做不出这种事来。
剩下的就是自己和江谨了,江谨被派去衙门里看户籍册目,叫回来倒也容易,只是他和自己加在一起,估计都不够一个土匪打的!不拖后腿就是谢天谢地,根本帮不上忙。
“大人,咱有没有什么迷药、迷烟之类的东西?”慕流云试探着小声问袁牧。
袁牧一愣,一旁的袁甲也听见了,哭笑不得地替袁牧回答她:“推官这话说得!咱可都是正人君子,给朝廷办事的人,谁会没事儿带着迷药到处跑啊!”
慕流云叹气,袁甲说这话还真是一点不假,正人君子自然是对那种鸡鸣狗盗之事嗤之以鼻,别说是去做了,就算是沾点嫌疑都丢不起那个人,的确不大可能有这种东西。
“那可怎么办?玉邕县衙里面那群饭桶咱们先前都见识过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原本人手倒也还算将将够用,现在有几个出去办事的……”慕流云有些发愁。
论武功,估计那些武师也好,袁甲也罢,都很强,可是那日在庙里撞见的贼和尚,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卑鄙之徒,他的同伙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这种情况下,以少胜多未必不能,就怕中途跑了一个两个,出去通风报信,坏了事。
“这事我们从长计议,不在这一夜。”袁牧看了看因为强打精神和他们说话,此时已经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小和尚,“玉邕县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县令死于非命,料想那些土匪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轻举妄动,暂时也不用担心他们又去祸害了谁。
今天一天也很累了,余下的时间就歇息歇息吧。”
慕流云一看那和尚已经又昏睡过去了,也点点头,跟着袁牧往外走。
这和尚基本上已经没有了性命之虞,所以倒也不需要留人在房间里特意守着他,出了那个房间之后,袁牧便吩咐袁甲帮慕流云烧些热水提到房间里去,之后就可以下去歇着了。
袁牧要是不说,慕流云还没有意识到,他一提热水,她也觉得浑身上下都被汗给腻住了,难受得紧,一想到洗个热水澡,就觉得整个人都非常松快舒服。
没想到自己都还来不及想起来的事情,袁牧竟然就直接吩咐下去了!一个位高权重的提点刑狱公事、堂堂忠勇郡王世子,竟然如此细心周到,着实令人惊讶!
幸亏这次没叫自己老娘见着,不然估计又免不了要一番唉声叹气,甚至背地里默默垂泪。
之前还在书院那会儿,有一次慕流云的书册被林轩给扔进了墙外的那条小溪里面,当时正直冰消雪融,却还春寒料峭的时候,慕流云本想跳进溪水里面去捞书册,不料江谨却比她更先一步跳下水去,将书册捞了上来,并且因为受寒,还发了烧。
慕流云对此感到十分愧疚,这是自己和林轩之间的矛盾,本该自己下去捞的,却害江谨生病。
江谨只是摆摆手,说了一句:“你与我不同,受不得那寒凉。”
过后这事慕流云随口讲给慕夫人听,慕夫人听后差人给江谨大包小包送了一堆补品去,然后连连叹息,摸摸慕流云的脸颊,又扭过脸去掉起了眼泪。
第二六二章 不谋而合
慕流云那时候年纪还小,刚刚十四五岁,并不能理解母亲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直到后来年纪又大了一点,慕夫人才终于向她解释了自己的伤怀之处。
“旁人不知你是女儿家,娘却是知道的,眼看着女儿一天天出落成了大姑娘,眼看着身边就有这样周全细心可托付的好人选,可是偏偏不能托付……这叫娘心里怎么好受得起来!”慕夫人抹着眼泪如是说。
慕流云哭笑不得,当即拍着自己被裹得平平的胸口,同母亲调侃道:“娘,您睁大眼睛瞧瞧我,谁能瞧得出来什么大姑娘来啊!莫说是将我托付给别人,只怕再这么下去,别家的娘搞不好要开始琢磨着想要把自家闺女托付给我了吧!”
慕夫人被她这么一打岔,倒也真的少了一些伤怀,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发现慕流云的玩笑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调侃,便认认真真开始发愁万一将来别人上门来给自己的“儿子”提亲,自己该如何应对的问题了。
这个烦恼一直到慕流云做了司理参军,自家后院里被收留的女子越来越多之后,才不再困扰着慕夫人,关于慕流云托付给谁,谁想把自己托付给慕流云的问题也被冲淡了。
慕流云一愣神儿的功夫,袁甲已经应了一声,大步流星跑下楼去烧水,慕流云回过神来,同袁牧打了个招呼,也回了房间。
回了房间之后,她坐在桌旁,托着腮,皱着眉,一个人犯琢磨。
小和尚从未在庙里见过任何的外族人,也没见过什么不寻常的稀奇玩意儿,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排除掉了那些贼和尚与食天下里面的外族人有什么勾结的可能性。
之前吴荣志曾经重金请那冒充住持的贼和尚为自己掐算,凡是他看中的女子,那位高僧慧能便会算出对方若不就范,定有血光之灾,之后这些话还偏偏就会应验。
但是小和尚也说,每次吴荣志到庙里都是对贼和尚们客客气气,予以重金,一副求人的模样,还连带着给庙里也供奉了不少的香火——玉邕县那些巴结吴荣志的富户看吴荣志对这庙里的“慧能大师”那么推崇,便为了讨好他,跑到庙里面来捐献香油。
如此看来,吴荣志对贼和尚是一种有求于人的态度,甚至是有些巴结示好的,贼和尚对他的态度,也并没有特别的恭敬,与把小和尚们锁紧禅房回避的“贵客”迥异。
那么在幕后供养着这些贼和尚的人,就和之前慕流云的推测一样,远高于玉邕县县令这种官职,应该是州府,甚至比州府还要更高的“高人”。
这么一来,食天下里面的人,又到底是哪一帮那一派的呢?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烂泥潭一样的玉邕县,竟然可以让他们窥探到了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
还有十几个贼和尚,他们人少对方人多,又该怎么处置……
这事儿他们等得起,只怕是被囚禁在内院里面的姑娘却未必等得起。
那日江谨说听见风中似乎有女子的哭声传来,很显然被贼和尚掳去的女子是被秘密囚禁在什么地方的,为了防止日久生变,那群贼和尚还是要尽快想办法除掉的。
过了一会儿,袁甲便把热水烧好了,一桶一桶舀好了给慕流云送到房间里面来。
本来慕流云还担心他会不会多心,产生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忙了一天,包括袁牧在内,却只有自己着急沐浴更衣,结果袁甲对此并没有半点疑惑。
“推官今日验了那吴荣志的尸首,自然是要洗个澡,去去秽气的!”他对慕流云如是说,“我今日又挖又埋,呆会儿也得冲洗冲洗!不过不像你身子骨单薄,非得热水不可,呆会儿我到后院子里去打两桶井水,兜头冲上一冲,那多爽快!”
慕流云自然是对袁甲的“孔武有力”和“身强体健”大加称赞,袁甲听着觉得无比受用,美滋滋地就提着木桶退了出去。
唉,一根筋就一根筋吧!慕流云发现相处久了,袁甲还真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只要别作奸犯科,只要别对他家世子爷有任何不敬和冒犯,其他倒是什么说道都没有。
最重要的就是,唬他可比唬袁牧容易太多了!
有了一大桶热水,慕流云关好门窗,这才将那一身透着一股子令人不大喜欢的汗味儿的衣裳尽数除去,将自己整个泡进热水里,就露一个脑袋在外面。
周身的热度让她感到舒适和放松,但是慕流云的脑袋可是一点也没有闲着,一直捉摸着如何解决那群贼和尚的事,她发现原本考虑如何以少胜多的时候,更多的是在顾忌他们这些人的安危,却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庙里无辜的和尚们,还有那些被囚禁在庙里的女子,会不会在贼和尚发现敌不过他们之后,干脆狗急跳墙全部害了呢?
看样子这一回想要解决这一群贼和尚,想要通过太磊落的手段是不大可能了!
慕流云一边洗头发一边琢磨,差不多洗好了,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她迫不及待将头发上的水擦拭好,简单挽了个发髻,从自己的包袱里面找了一身干净衣裳,重新一层一层穿戴整齐,然后便出了房间,到隔壁袁牧那边敲门。
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板,门就被打开了,袁甲从里面出来,一抬头看到慕流云,愣了一下:“推官,你这头发还滴水呢!洗个澡也要这么久么?”
“袁大哥这是要干嘛去啊?”慕流云没理会他的那句话,看他一副着急出去办差的模样,便开口问。
“爷叫我出去买点东西回来。”袁甲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对于袁牧让他去买什么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说完便绕开慕流云大步流星走开了。
“大人,袁大哥这是……干嘛去啊?”慕流云茫然地看向屋里的袁牧。
袁牧的视线从手里的那本账册上移开,看向门口的慕流云:“meng汗药。”
第二六三章 虚不受补
啥……?慕流云一听也有点蒙,不过也忽然之前就明白了,为什么袁甲方才出去的时候,脸上会是那样的一种怪异的表情了。
不过这并不是让她发蒙的原因,她之所以会觉得有些蒙,主要是因为……她急急忙忙跑过来找袁牧,就是想要和他商量商量,看他是否能同意买些 meng 汗药去解决了那群贼和尚,
本以为他应该会有所迟疑,甚至抵触这种不太光明磊落的行径,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不但也是这么想的,竟然还直接迅速地就安排下去了。
“怎么?很惊讶?”袁牧见慕流云一脸错愕,不禁失笑,放下账册示意她进来坐。
慕流云这会儿也不着急了,她原本的计划没等开口就顺利通过并付诸实施,现在自然可以松一口气,关好门,走过去在桌旁坐下:“确实是很惊讶,我本来就是想过来同大人商量这件事的,没想到大人智高一筹,已经想在前头去了!就是没料到大人也会用这么一招……”
袁牧感觉到一阵轻风铺面而过,夹着些许澡豆特有的药香,让他有那么一点恍惚,听慕流云说她也正有此意,两个人在此事上不谋而合,眼里多了几分淡淡笑意:“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与不为不在于做的是什么事,而要看为的是什么结果。”
“大人这话说得可太对了!”慕流云赶忙点头。
袁牧这话可算是说到她的心坎儿里去了,慕流云平素自诩还算是正人君子那一派的,但是对她而言,做一件事的时候,行为上够不够光彩堂皇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结果是否能够惩恶扬善,这才是最值得在意的事情。
只要能查清死者的真实死因,剖开了验尸又怎样?
只要能够平平安安救出被囚禁的女子,弄点小手段把去把贼和尚迷晕了又怎样!
在这些事情面前,虚名和颜面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所谓的正人君子的颜面,这也有所顾忌,那也瞻前顾后,这种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君子!不过就是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现在既然自己跟袁牧想到一起去了,慕流云也就不再为此事挂心,毕竟天塌了有高个儿擎着,袁牧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布置下去的事情,必定也是周全的。
“大人还在为晏州这边的情况忧心?”慕流云的目光落在袁牧手中的那一本账册上,那账册上面的内容,之前她也有看到,真的是笔笔都令人心惊。
袁牧没有回应,而是看着那账册,沉默了片刻,开口对慕流云说:“推官觉得吴荣志究竟是因何而死?”
慕流云一愣,心说人参和玉苍髓这两样东西,之前都已经弄得明明白白了,就连郎中的看法也都已经确认过,现在袁牧想要说的一定不会是这两种东西各自的药性如何。
甚至,他现在和自己说的,可能都不是吴荣志暴毙的这一桩事情本身。
她想了想:“算不算是……虚不受补?”
袁牧点点头:“玉苍髓算不上什么剧毒之物,人参更是滋补圣品,两者单独服用没有一个可以要人性命,即便是放在一起,若是给身强体健的人吃下,大不了也就是出现一些身体不适,并不会要人性命,偏巧遇到了吴荣志这个身子骨儿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人。
所以医者常说,重病不用猛药,这话果然不假,不能不重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账册放在桌上,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上面叩了两下。
慕流云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晏州能够从头烂到尾,一层一层皆有渗透,各种势力纵横交错,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形成的局面,而这玉邕县吴荣志也绝不是唯一的一颗毒瘤。
那么这所有的枝枝节节背后到底是什么,恐怕一眼根本就望不到。
这种时候,置之不理自然是不行的,可是使出雷霆手段也并不可行。
这就难怪方才自己过来的时候,看到袁牧对着那账册,眉头都快结成疙瘩了。
要说是验尸查案,慕流云自认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能够帮得上忙,可是涉及到这种事情,可就严重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都是些她过去想都没想过,碰都没碰过的问题,因而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袁牧凝重的面色,无法帮忙分担。
“大人,如果有什么事是我能够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我一定效犬马之劳!”慕流云想了想,觉得有些无能为力,自己能够表达的心意也仅限于听令行事了。
袁牧看着她,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对慕流云点了点头,说:“去歇着吧,把头发上的水再擦一擦,湿着头发跑出来容易受凉。
方才我叫袁甲去买药粉和酒,待他买齐了之后,会将这些调和在一起,直接赶着马车送去那庙里头,晚些时候我们带人过去就好。”
“袁大哥?他去送……会不会……不太合适?”慕流云愣了一下,“他看起来那么威武,就算是穿一身便服,看着也还是很像是官差之类的,跑去送酒……不会打草惊蛇么?”
“不会。”袁牧对此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们在庙里,鲜少与外人直接打交道,若是找别的由头,反而会惹他们起疑心,那小和尚说,土匪们在庙里招待过大人物,遇到穿着便服却自带官差威严的人上门送了东西就走,反而不会起什么疑心。”
慕流云听他这么一说,想一想好像还挺有道理,便不再担心这些,踏踏实实回房间休息。
大概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功夫,江谨也回来了,还带回了玉邕县的户籍册目,慕流云听到声音迎出来,询问他情况,江谨说县衙里头只有主簿还苦哈哈地守在那里,其他人很多都不知所踪了,估计是原本就是抱着吴荣志的大腿才在县衙捞到一个职位的,这会儿吴荣志倒台了,他们也不敢继续呆在县衙里了。
第二六四章 美差
虽然说玉邕县衙已经形容虚设了,但好处是主簿倒是不会拦着江谨索要户籍册目,甚至帮他把所有的册目都整理好,一路帮忙送出衙门口。
“这么多的户籍册目,你一个人看不过来吧?”慕流云一看江谨怀里头那一大包东西,光是看着都觉得有些头晕,不过她还是觉得做人必须仗义,尤其是对自己的挚友,“来,我正好也没有什么事,一会儿我帮你一起看!两个人怎么也会快一点!”
“不必了。”谁知江谨却退开半步,躲开了她伸过去的手,他看到慕流云的表情错愕,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大对,又讪讪说了一句,“你向来不耐烦这些,何必为难自己。”
慕流云愣了一下,点点头,讷讷应了一声:“哦……”
江谨看了看她,似乎是有些纠结,但还是什么也没说,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慕流云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别扭得紧,扭头往回走,到了门口伸手一推,没推动,抬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心里烦躁也没有注意,竟然越过了自己的房门,走到袁牧门口来了。
慕流云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赶忙扭头往回去,刚到房间门口,就听隔壁袁牧那边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推官都到门口了,就进来坐坐吧。”袁牧站在门口对她说。
人家都这样讲了,慕流云也不好再推脱什么,干脆将错就错到了袁牧房中,坐下之后冲他咧嘴露出了一抹苦笑。
“大人方才在屋里头听见了吧?”慕流云觉得以袁牧的耳力,不可能听不到她和江谨在外面的对话,他在自己推错了门之后,主动开口叫自己进来坐,自己也不好太别别扭扭的。
面对她的问题,袁牧倒也坦然,点点头:“你觉得困扰?”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不瞒大人说,的确是觉得别扭极了。
江兄与我过去读书时便是同窗,交情笃深,可是对于出任司理参军,到处验尸查案一事,他始终并不赞同,过去倒也算是相安无事,可是这回我眼看吴荣志的尸首,却被他在当场看了个清清楚楚,还受了不小的惊吓。
从那之后我见他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与我说话神情也甚是古怪,我最初以为他是觉得今日的表现有些失了颜面,或者是真的被吓到了,还没有平复回来。
可是想一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如果他是被吓坏了,或者没面子,要么尴尬,要么一惊一乍,却不会这般躲躲闪闪。
仔细想一想,他原本就觉得我不该做这些,亲眼见过之后,恐怕是打从心里面觉得愈发不喜,连装都装不下去了吧。”
“后悔让江司户见你验尸的样子了?”袁牧问。
慕流云点点头:“确实有些后悔。若是他没亲眼见过,不管赞成还是反对,好歹大家面上还过得去,结果这亲眼一见过我是如何验尸的,这不就……
我应该早就想到的,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有大人您这般的胆识和见地。”
“那推官打算如何对待此事?”袁牧又问。
慕流云想了想,心里头也没个主意:“说实话,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对待,我始终是我,过去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不管是江州府的司理,还是提刑司的推官,都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换去了一个更大的衙门继续验尸继续查案罢了。
江兄他……倒也没有什么变化,过去不赞同我的种种举动,现在只是更加不赞同罢了。
既然我与他谁都没有变,只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又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我的所作所为,那以后便是遗憾,也终究要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我有一事,也正想同你商量,听听你的意见。”袁牧对慕流云的反应并不意外。
“大人您说。”慕流云以为袁牧是有什么正事要和自己说,连忙坐直了一些。
“先前圣上下诏,将核验各州府的户籍、赋税情况也归在了各个提点刑狱司,因而京畿路提刑司衙门现在仍有签判一职空缺。”袁牧说。
慕流云一愣:“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提拔江兄……?”
江谨作为江州司户,在慕流云看来自然是尽职尽责的,并且他心细而又耐心,不论头脑还是性格,也的的确确是做这些事情的一把好手。
只是好归好,却也是放在江州地界里面能够得到的评价罢了,若是与各州府的其他司户比起来,到底算是一个什么水准,慕流云没跟那些人打过交道,心里也没有底。
关键是,袁牧与江谨相识时间比自己还短,接触的次数也不多,平日里看起来对江谨司户也并没有太多的好感,始终冷冷淡淡的,完全没看出对他的才能有多么赏识。
在这种前提下,又是在方才两个人对话的这样一个背景下,忽然提出到提刑司还空缺一个负责户籍和赋税管理的签判……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她没敢把心里想的问题给问出来,怕万一自己回错了意,那未免太往自己脸上贴金。
自己一个小小司理,也不过是凭着一手验尸的偏门本事,得了这位胆识见地都异于常人的提刑大人赏识,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面子吧!
袁牧并没有对自己的打算加以遮掩:“我正有此意。对我而言,我需要的是一个称职的签判,江司户的才能在我看来,还是可以胜任的。
这个位置,我可以给江司户,也可以给同他有相似才干的其他人,对我而言并无什么不同,但是于你而言却差异很大,我相信你一定会更希望由江谨来补这个空缺。”
“那是自然!”慕流云连忙点点头,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袁牧竟然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的,诧异道,“大人,您为何……”
“即便是不被世人所理解的怪才,依然不可能遗世而独立,我母亲便是一个最好不过的例子。”袁牧轻轻叹了一口气,回答慕流云说,“只有我父亲一人支持她,包容她,始终还是不够,她仍旧内心郁郁。
你也是一样,若视江司户为挚友,反而应当展现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出来,我愿为你提供这样的一个契机,如果他也同样珍视你这位友人,日后在提刑司也多个照应。
若他把内心之中所谓的应该与不应该看得更重,我也不会强求他调任提刑司,毕竟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签判也算得上是一个美差,他不肯去,有的是人争着去的。”
第二六五章 受宠若惊
慕流云听了袁牧的这一番话,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袁牧也并没有指望她做出什么反应,继续说道:“你的身份和你想要做的事,即便是我来帮你,在眼下这样的局面下,很难两全,仍旧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你还需要继续以男儿的面目示人,免不了要辛苦一点。
至于江司户那边,他也是个聪明人,心里面孰重孰轻,该做何选择,让他好好想一想,应该也很快就会有一个答案,你无须烦恼。”
慕流云连忙点点头,心里面千头万绪,到了嘴边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难道说,这就是有人帮衬着的感觉?
一直以来都是单打独斗状态下的慕流云,身边唯二两个知道自己情况的人,一个老娘只能在生活当中给自己提供照顾,并且时长对未来忧心忡忡。
另外一个江谨自是不必说,虽说平日里在帮自己救助的女子处理户籍事宜这方面也算是提供了许多帮助,另一方面却又对慕流云日常所做的事情并不赞同。
眼下这样倒也无妨,长此以往,自己以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下去,以男儿的面目去与外人打交道,年纪大了之后面临着哪些困境,这两个知情者恐怕比慕流云都还更加茫然。
慕夫人想着大不了生意用心做,再攒些钱财,待到岁数再大一些,慕老爷还能回来这个念想也就基本上断了,到时候将家中的店铺七七八八兑给旁人,她和慕流云母女两个远走他乡,哪怕隐姓埋名,总得让女儿能够正大光明的过上女儿家该过的生活!
不过这个计划慕流云却并不看好,她问过慕夫人,远走他乡之后,且不说隐姓埋名这事能不能真做得到,到时候自己没了官府里的职务,又以女儿身示人,她们母女二人又该如何在他乡立足,如何自保,如何安安稳稳度过余生呢?
慕流云这么一问,也把慕夫人给问傻眼了。
的确,她只想着这样女儿能够不用在身份上继续遮掩,却没有想过,到那时她已经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妇,横竖倒也没有多少年好活了,可是女儿呢?原本擅长的事情也不做了,官职也没了,孤零零一个妇道人家,后半辈子哪里还有什么依仗!
至于江谨,他的想法比慕夫人还消极,他对慕流云说,大不了就这么一直盯着男儿的身份过,只要慕流云别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以后年纪大了,司理参军就不要做了,安安心心打理慕家的茶楼生意,余下其他的事情,他还是可以帮忙照应一下的。
他的提议对于慕流云来说,是能够接受的,却也是最无奈的一种选择,但凡还有点别的可能性,她都不甘心就这样凑合着过完这一辈子。
这是有生以来头一回,有人不但欣赏她查案的才能,接受她验尸的手法,甚至还在往最积极最乐观的方向谋划,想要帮她寻求一条两全其美的道路。
自己怕不是日有所思,这会儿正做着痴心美梦呢吧?
慕流云偷偷在桌子底下往自己的大腿上拧了一把……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袁牧没有看到慕流云那被桌子挡住的小动作,却看到了她倒吸气,不由一愣:“你怎么了?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没!没有!”慕流云哪好意思说是自己对自己下手太狠,掐疼了,赶忙调整了一下状态,“我是内心里太受震撼,没想到大人为了我这样一个庸庸无为的小角色考虑如此周全,实在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一时有些失态,让大人见笑了!”
“不必妄自菲薄,你从来不是什么庸庸无为的小角色,也不比受宠若惊,很多事情以后慢慢习惯就好。”袁牧淡然回答道,说着站起身来,“关于江司户的事情,既然你也不反对,我现在便去与他谈谈,接受与否便不由他自己决定吧。”
“这种事对他来说本来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能让大人您亲自过去呢!我这就过去把他给您叫过来!”慕流云赶忙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虽然说袁牧这个安排的出发点是替自己考虑,但是从实际的结果来说,江谨也是绝对的受益方,不但可以离开江州府,不用继续留在杨知府那个老匹夫手下天天变着花的受冤枉气,还能够连胜几级,和自己一样,成了从六品的京官!
做人决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现在这天上果然掉馅饼的好事落下来,甭管江谨是接着还是不接,都没有让袁牧屈尊降贵过去的道理!
另外慕流云也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江谨这人的性子,在别人看来或许觉得他谦和有礼,和和气气,只有慕流云知道这小子骨子里头有多拗,这一点来说,他们二人还真不愧是好友,都是耳根硬的主儿。
平时在别的事上,或者跟家里头的爹娘犯拧倒也没什么,面对着袁牧,慕流云多少有些担心江谨太不识趣,惹恼了袁牧,想要跟着一起,关键时刻也好帮着缓和缓和,打打岔。
她的这个小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只可惜袁牧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不必,你回房休息便是,江司户那边就不要过去了。”袁牧摇摇头,“此地对你的事情知情的便只有我与他,有什么事不宜声张。而你与江司户虽然谈不上有龃龉,至少也还别扭着,你在场就不怕他因为赌气,所以做了不明智的选择么?”
慕流云一听,这话还真有道理,谁知道那家伙犯起倔来脑子还转不转!这么一想,因为跟自己赌气,把大好机会一口回绝了的可能性还真是不小。
既然人家说得有道理,那就得听!慕流云不再坚持,一个人回了房间,袁牧独自到江谨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伸手推了一下,见江谨并没有将门插上,便径自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第二六六章 狼狈
江谨闷在房间里面看户籍册目,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还当是慕流云跑来了,也没抬头,直到余光扫到来人的袍子,他才意识到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连忙抬头一看,袁牧已经到了桌旁。
他慌忙站起来,以为袁牧是要来问自己关于户籍册目的事情:“袁大人,玉邕县户籍册目繁多且凌乱,我在县衙整理出来,才带回客栈来不久,还来不及理清楚其中状况……”
袁牧立于桌边并不坐下:“江司户不必着急,我并非为此而来,而是另有一事与你商量。
此前圣上下旨,京畿路户籍、赋税之事将统归提刑司核查管理,不知江司户可愿调任提刑司签判一职?”
江谨万万没想到袁牧来找自己竟然是为了这么一件事,不由愣住。
调任京畿路提刑司任签判这自然是大大的好事,任何人在自己的位置上都不可能蠢到想要把这种送上门的好事再往外推。
可是袁牧为何要把这个机会留给自己?江谨有些疑惑。
袁牧对着江谨可没有面对慕流云时候的那般耐心,直截了当道:“我知此前验尸也好,之后你我的一番推心置腹也罢,让你现在有些心绪难平。
但男儿应当慎言果行,你今日所见的慕流云,便是她本来的模样,也是她想要成为的样子,你很清楚,这都是你无法改变的。
不管你此前是什么样的心思,如今都应正视这一切,收拾好你的情绪。
若无法自处,明日便可放下手上一切闲事,独自启程去往松州拜寿。若能想得通,便打起精神来,以常态待她。
不要因为她没有依着你的心意走下去,便迁怒于她,此非君子所为。”
江谨也知道自己今天情绪反常,别别扭扭的,表现得的确不太上得了台面,此番被袁牧一说,顿时羞愧地满面通红。
可是他又感到不解,毕竟之前两个人在吴家后院里有过那一番对话之后,袁牧对慕流云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似乎也没有在他面前遮掩过。
因而现在袁牧做出这样的决定,更让江谨疑惑不解:“大人明明此前已经同我说过那些话,为何还愿意将我调至提刑司?您就不怕……我想通了之后,旁的心思还在?”
“你不会。”袁牧轻笑了一声,似乎江谨说了什么傻话,“江司户还请抓紧整理好自己的心思,调任一事你可以慢慢考虑,从玉邕县启程之前想好下一程究竟要怎么走。”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江谨一个人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尽管袁牧说完一番话之后便转身就走,但江谨依旧觉得整个人都火烧火燎的,仿佛方才被人把面皮生生扒下来。
遮掩很狼狈,可是却也一瞬间让江谨从原本那种别扭纠结的情绪之中冷静了下来。
袁牧说得对,他已经把自己给看透了。
如果自己有那个直面自己心意的勇气和魄力,又怎么会这些年来一直试图劝说慕流云放弃那些她擅长也喜欢的事情呢?
曾经他以为自己放弃继续考取功名,留在江州府做司户,与慕流云作伴,慕流云便应该投桃报李,也放弃那些容易招惹是非祸端的东西,自己以好友的身份陪着她便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是因为怯懦地不敢面对慕流云的志向,还想要束缚起她的手脚,掩去光华,把她变成自己的私藏罢了。
在袁牧面前,江谨感到莫名惭愧,他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有着和袁牧一样尊贵的身份,他照样没有那种挑战世俗眼光的勇气。
难怪袁牧根本没有把自己视为威胁,还大方的愿意将自己调去提刑司,放在慕流云跟前。
江谨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中,一时之间对自己的去留也有些吃不准了。
慕流云在房间里又歇了一会儿,其实心里也不是特别踏实,不过她听着袁牧似乎并没有在江谨那边逗留多久便回了房间,让她也猜不到两个人究竟谈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袁甲咚咚咚上楼来的声音,她赶忙迎出去,看到袁甲汗津津地跑上楼,看到慕流云,咧嘴一笑:“推官,我把药粉都给掺酒里头去了,十几坛子,莫说是十几个土匪,便是翻上一倍,也都能给他们麻翻在地!
我这就去问问爷接下来要如何安排,推官就在客栈里头歇着吧!这计划也不晓得能不能通,你也不会个武功,骑马都骑不利索,碍……哎呀,就甭跟着去了!”
慕流云瞪袁甲,他方才那句“哎呀”,分明就是为了掩饰差一点脱口而出的“碍手碍脚”!
不过,袁甲的这个提议慕流云自己都觉得无法反驳,事实的确如此,即便她很想跟着一起去,但考虑到自己实际上的斤两,也的确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做添乱的事。
袁甲跑去找袁牧把自己做的准备回报了一遍,袁牧听过之后,叫袁甲赶着马车拉着酒在客栈后院里面等着,他与武师们骑马先走,一炷香之后袁甲再出发,给他们提前到庙周围埋伏好的时间,等袁甲到了就照计划行事,外面策应的人随机应变。
袁甲得令,立刻下楼去招呼那些留下来的武师,让他们做好出发的准备,袁牧也很快就换好了一身墨色窄袖长衫出来,腰间照例挂着那一柄乌蛇剑。
看到慕流云站在走廊里,没有下楼去,袁牧猜到了其中缘故,他在慕流云面前停下来,问:“想一起去?”
“还是不了吧,我骑马也骑不好,又不会什么功夫,去了反而妨碍你们。”慕流云赶忙摆手。
“无妨,想去就随我同来,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袁牧对她点点头,语气笃定之中,似乎隐隐还透着那么几分殷切。
慕流云当然想去了!这玉邕县里的许多事,都像是一条凌乱链条上的环,等待着他们一一理顺,她是一点都不想错过。
既然袁牧说这是他能作保,那自己还怕什么呢!
于是慕流云便不再犹豫,兴高采烈的跟在袁牧身后下楼去了。
第二六七章 热风拂面
到了楼下之后,慕流云有些后悔了,在她意识到自己要怎么跟着去那座庙之后。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昏暗起来,袁牧叫那几个武师骑上马分头走,免得声势浩大惹人注意,等那几个武师陆陆续续出发之后,他才拿出一条墨色斗篷,抖开来替慕流云裹上,看那个架势,好像方才在从房间里出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得带着慕流云一样。
慕流云这会儿还没有多想,她此番出来没有料想到还有夜间出去暗中行事的机会,并没有带适合夜行的衣裳,现在身上的袍子颜色有些浅,所以袁牧才用墨色的斗篷将自己裹起来。
袁牧帮她将斗篷在颈前系好带子,然后伸手仔细地将后面背着的兜帽拉上来,戴在慕流云头上,宽大的兜帽顿时就讲她的整张脸都遮挡在了阴影当中。
慕流云:“……”
用斗篷遮一遮衣服的颜色倒是还比较容易理解,可是需要戴个这么大的兜帽,把自己挡这么严实么?这样遮了个严严实实,自己左右两侧的视线都受了限制,这要怎么看路啊?
“上去吧。”袁牧把马牵到慕流云的面前,对她说。
“呃……这……”慕流云诧异地看着那匹马,心想就自己那骑马水平,这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啊!再者说,就算是骑马,也不用裹成这副自己老娘迎面遇到都未必认得出自己的样子吧?
很快,慕流云就知道了这些疑问的答案。
就在她一愣神儿的功夫,袁牧两手在她腰间一托,她便在一个向上推动的力道下伏在了马背上,由不得多想,本能的迅速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可以在马背上坐稳,才刚刚稳住了,耳边一阵风,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袁牧翻身上马,坐在慕流云身后,长臂一伸抓过缰绳,在慕流云耳边说了一句“抓稳马鞍”,便双腿一夹马肚子,策马朝出城的方向奔去。
一匹马背上的位置就那么大一点儿,慕流云被袁牧两条手臂护着,后背正好贴着他身前,坐得倒是稳当得很,一点没有左摇右晃、摇摇欲坠的风险。
这一回倒是慕流云第二次和袁牧共骑一匹马,上一次是袁甲犯浑的那天夜里。
只不过那会儿慕流云被自己差一点就要成了枉死鬼这件事惊吓不轻,被袁牧救下之后,回程一路上浑浑噩噩,根本醒不过神来。
这一次她倒是十分清醒,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马儿真跑起来的速度实在是有些吓人,慕流云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脏不安分的在胸腔里砰砰乱跳,反而还没有上一次来得淡定。
还有,她头一回发现,晏州这边还真是比江州的气候要温暖不少,不然的话,为什么她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热风不停的吹着自己的脸,让她两颊发烫呢!
这一路上,慕流云也终于明白了那墨色斗篷的妙用,她整个人被裹在里头,路旁偶有经过的人,也看不到她的面目,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因为冷不防看到“光天化日两个男人同骑一匹马”这种事情而大呼小叫了。
两个人一路无话,袁牧手执缰绳策马狂奔,出了城之后,每到比较崎岖不平的地方,他都会将手臂收紧一点,一面慕流云稳不住,从马上一头栽下去。
就这样,慕流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山下,袁牧找了一个隐秘的位置把马拴好,慕流云也趁此机会深呼吸了几遍,以平复自己那颗砰砰乱跳的心。
慕流云平日里马车坐得多主要是以为不会骑马,验尸查案难免东奔西跑,体力上还是顶得住的,可就是到山下时天色已经黑了下去,林子里面又格外幽暗,算不得好走。
慕流云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会儿,觉得那斗篷太长,走起路来是在有点碍事,索性将斗篷的下摆卷一卷,两头一扯,连同外袍的前襟一起系在腰间,这才觉得脚底下利落了不少。
袁牧走在前面,走了一段回头一看,就见慕流云腰间系着斗篷,鼓鼓囊囊的,乍一看就像是一朵颜色发黑的香菇,他微微一愣,随后发出了一声轻笑。
在这样黑漆漆的山间树林中,就这样,一个人和一朵“香菇”默默行进,到了庙的附近,袁牧没有急着靠近,而是伸手示意了慕流云一下,两个人蹲下身,藏在一棵大树后头。
慕流云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朝周围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在他们前头出发的武师都在哪里,之后只好放弃,老老实实蹲在那里,一声不响地等着。
庙里面也很安静,看样子那些被迫继续留在这里的僧人已经都回禅房去了,内院离外头远,土匪们在内院里的动静外面也听不到。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袁甲出现了,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坛酒,大摇大摆朝庙门走了过去,慕流云疑惑地朝他身后看了看,很显然马车是赶不上来的,其他的那些酒也不知道在哪里。
袁甲大步流星来到庙门口,举起拳头咚咚捶着庙门,那原本看起来就有些破败的木头门被他捶得颤颤悠悠,感觉好像再加一把力就会直接碎裂开来似的。
不一会儿,里面有了动静,似乎是有人提着一盏灯笼出来了,灯笼昏黄的光从门缝里面透出来,一同透出来的还有一个哆哆嗦嗦地人声:“你……你是谁?要、要干嘛?”
这充满了惶恐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被迫留在庙里面的小和尚。
袁甲粗声大气地吼道:“把你们慧能大师叫出来,我是来给他们送东西的!”
门里的和尚一听这话,也没了应声,一串凌乱的脚步和远去的光倒是让袁甲知道门里的人已经跑掉了。
过了一会儿,门里面吵吵嚷嚷有了一些声响,其中还夹着方才跑走的那个凌乱小碎步,到了门口之后,就听里面哎呀一声惨叫,紧接着扑通一声。
听起来,应该是那个过去帮忙报信儿的和尚被人一脚给踹翻在地了。
第二六八章 早有防备
随后,庙门开了,出来了两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和尚”,这两个家伙虽然身穿僧服,头上的杂毛却又恨不得一寸长,出门一看袁甲,便一脸戒备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你是干嘛的?”其中一个贼和尚开口蛮横地冲袁甲喝道。
袁甲毕竟跟在袁牧身边这么久,估计形形色色的人也见多了,边疆沙场都上过的人,又哪可能会被这么一个货色吼一句就吓到。
他斜着眼,带着几分倨傲地扫了那贼和尚一眼,目光落在贼和尚的僧衣上头,掂了掂手上的酒坛子:“慧能呢?叫他出来!我家大人赏了酒,还不赶紧出来搬!”
“你家大人?你家大人是谁?报上名来!”另外一个贼和尚一听袁甲说起话来一点都不客气,有些不满地开口质问。
袁甲抬手一记耳光,打得又脆又响,那贼和尚毫无防备之下,被他这一巴掌打得脸都偏了过去,一旁的另外一个也被吓了一跳,愣是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做些什么。
袁甲哼了一声:“就你们这几个杂碎,也配问我家大人的名姓?!看样子那慧能又长了能耐?除了我家大人,难不成还攀附上了别的人?真是好大的狗胆!”
袁甲本来就是一个粗声大气的举止,这会儿愈发不加收敛,看起来凶神恶煞之中还带着几分盛气凌人,这话一说,那两个贼和尚也有点懵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挨了一巴掌的那个也没敢再从袁甲那里找什么场子,俩人对了半天眼神,决定留下一个在门口看着袁甲,另外那个被打了一嘴巴的跑回去报信儿。
过了一会儿,里面呼呼啦啦一下子出来了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大和尚,身上所穿僧衣明显要阔气得多,被其他几个人簇拥着走了出来。
袁甲迅速把那几个人扫了一遍,最后冲那个僧衣最华丽,年纪看着也最大的一挥手:“你就是慧能对吧?赶紧叫你的人,跟我去搬东西!
我家大人说你此番办事办的聪明,所以有赏!今日我先把陈年佳酿给你们送过来,余下的要明日后日才能陆续送到。
这山马车上不来,只能停在半山腰,尔等赶紧跟我过去卸了车,我好连夜回去复命!”
袁甲这一番话说得底气十足,说完还顺便把手里面那一坛酒顺势往那贼和尚怀里一推。
那贼和尚看样子的确是慧能,袁甲那样同他说话,他也不加反驳,反而因为袁甲的态度而对他的身份和来意更信了几分。
“这位兄弟……看着有点面生啊……”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袁甲哼了一声,拿眼横他:“我瞧你还面生呢!我家大人身边有多少护卫亲随,难不成还得每一个都到你面前转上两圈,好让你觉着面熟?!
废话少说,酒若是不搬,那我这边回去,沿路正好遇上后头送东西的,告诉他们一并回了,以后大人再有赏,便叫他亲自来给你送!”
说完他转身就走,大步流星,气冲冲的,一点没有做样子给人看的迹象。
慧能眼珠子转转,赶忙叫人把袁甲给拦下来,态度自然也跟着热络起来:“这位兄弟还是个急脾气!我也不曾说什么过分的话,何以至此啊!
兄弟大老远过来帮忙给我们送好酒,我们也没有什么准备,不如干脆,既然这酒是给我们的,那我们就拿大人赏的酒来给这位兄弟解解渴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揭开那一坛酒上头的红布,朝袁甲递了过去。
慕流云远远看着,见到这一幕不由心惊,她之前可是听袁牧说过的,袁甲买了许多药回来,掺在酒里头,为的就是让这些贼和尚喝完之后全部麻翻一片。
没想到这慧能还真是一个疑心病重的鸡贼!竟然想到当场拆开一坛叫袁甲喝,嘴上说得挺好听,归根到底不就是想要拿袁甲验验毒么!
慕流云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偷眼看看旁边的袁牧,见他虽然也是盯着袁甲那边,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紧张,依旧淡定得很。
袁甲一愣,然后便伸手一把将酒坛接过,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算你识相”,然后举起酒坛仰起头,吨吨吨吨吨——一通牛饮!
喝完之后,他用衣袖一抹嘴角的酒液,豪气冲天地大喝一声:“痛快!”
慧能看他灌了几大口酒,什么事都没有,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人进去再叫几个帮手出来,不一会儿庙门口便聚集了十来个人,袁甲理直气壮地招呼他们跟着自己去半山腰的马车上抬酒,一行人呼呼啦啦地就走开了。
不一会儿,那些贼和尚就又回来了,有的抬着,有的抱着,把袁甲方才装满了一车的酒坛子陆陆续续都搬进了庙里,然后咣当一声关上了门,门里面一阵吵吵嚷嚷的说话声渐行渐远,最后周围又再一次重归寂静。
慕流云有些担心袁甲,她不敢起身有什么大动作,就偷偷摸摸的扭头朝袁甲方才带那几个贼和尚下山的方向张望,可是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知道第几次回头的时候,她听见自己旁边有人问:“爷,推官这是在找谁呢?”
慕流云把脸转回来,正好看到袁甲蹲在旁边,正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呢。
“你什么时候打哪儿冒出来的?!”慕流云被吓了一跳,还好下意识始终记得压低声音。
“当然是从另外一边绕上来的!我总不能送完了酒还原路返回来,万一被他们撞见了呢!”袁甲回答得有理有据。
“你没事吧?那酒里面不是加了东西?你喝了怎么没事?提前吃过解药了?”慕流云疑惑。
“哦,这个啊,”袁甲咧了咧嘴,小声说,“爷告诉我,让我单独留一坛酒什么也不要放,来送酒的时候,就把这一坛提上来,若是那秃驴让我喝,我便大大方方喝掉,他们本来就是不信,这会儿估计也信了七八成了!”
第二六九章 寻
果然如此!她就知道!
慕流云偷偷叹了一口气,袁甲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他果然是那么的表里如一,看起来简简单单一根筋,脑袋瓜子里面也是简简单单一根筋!
就说嘛!含含糊糊的虚张声势,顺便拿一坛子酒过来化解对方的疑心,这主意摆明了是那种心思缜密的人才能想出来的,就是让袁甲肩膀上扛三个脑袋也白费。
不过么,袁甲的优点还是要予以肯定的,就比如说他方才唬那帮土匪时候,那一股子带着点傲气的威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临时装得出来的,分明是在郡王府里头养出来的!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想,对于一身倨傲的袁甲能够不起疑心,顺水推舟认为袁甲就是之前跟他们有过往来的那位大人的亲随,似乎那位大人的架子也不小。
三个人蹲在那里又默默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庙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丝毫的动静,袁牧和袁甲慢慢站起身来,慕流云也跟着起来,蹲着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到,这会儿一站起来,顿时觉得两条腿好像针扎一样的麻。
这边他们三个人一起身,很快,从周围的草丛里、大树后,甚至树顶上,又陆陆续续冒出来了几个武师,慕流云点了点数儿,一个都不少,全都在这儿了。
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习武之人和她之间的差异,人家真的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让人丝毫察觉不到,而且甭管藏多久,一旦起来,就生龙活虎,腰也不酸,腿也不麻。
“大人,现在怎么办?”袁甲竖着耳朵听了听,实在是听不出什么动静来。
袁牧算了算时间,扫一眼面前的那几个武师:“找一个轻功好的,进去探一探。”
那几个武师当中立刻就有一个毛遂自荐的,这人个头中等,身材偏瘦,一看就是个练轻功的好材料,他冲袁牧一拱手,慕流云就感觉瞧着他那腿在地上弹了一下,人就没了踪影。
不一会儿,这个武师就去而复返,到了近前冲几个人点点头:“内院没有动静,八成是都喝了酒,这会儿全都没了知觉了!”
袁牧点点头,手一挥,袁甲便立刻带着那几个武师翻墙进去,从里面将庙门打开,慕流云跟着袁牧跨步进门,往后院方向绕过去,而其他人已经先一步冲在了前头。
因为有事先谈听过里面的情形,所以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有刻意偷偷摸摸隐藏,直接大摇大摆走进去,很快就惊动了禅房里面已经歇下的和尚,他们披着僧袍慌慌张张跑出来,看到这一群五大三粗的生面孔,都吓得不轻。
“你们休要害怕,那些土匪假冒的贼和尚是不是都在那里头?”袁甲觉得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没眼看,冲和尚们一挥手,“我们今日便是专程来捉拿他们的!”
那些和尚一听这话,都吃惊不小,有的面露喜色,有的满是忧虑。
有一个胆子比较大一点的年轻和尚,伸手朝内院的方向一指:“他们方才抬了好些酒回来,这会儿都在那里头喝酒作乐呢!你们快去吧!”
袁甲冲那和尚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呆着吧,莫要出来碍手碍脚!”
那些和尚估计平日里被这些土匪非打即骂,也是日子过得挺惨的,这会儿被袁甲吼了一嗓子,便立刻扭头往禅房里面去,一刻也不敢在外面多逗留。
慕流云之前误打误撞来过内院附近,只不过上一次小心翼翼,这一次大摇大摆。
袁甲带着两个武师,三个人几下子就把那扇门给踹开,其他人跟着鱼贯而入,慕流云也急着往前走,被袁牧一伸手拦了下来。
“不急,等等看。”他对慕流云摇摇头。
慕流云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很听劝的,毕竟自己实力不行,没有那个莽撞的资本。
于是她就放慢了步子,跟着袁牧走在后面,进了内院这么四处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这群贼和尚还真的是在这儿占山为王呢!这小内院里面看起来俨然就是一个山寨的样子,中间一个篝火堆,还有一些火苗没有熄灭。
旁边靠墙一排兵器架,上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慕流云认识的,慕流云不认识的家伙,满满当当,有的上面还沾染着些好像干涸的血迹一样的污渍。
“爷!都在里面呢!一个个全麻翻了,跟死猪一个模样!”袁甲到屋子里面看了一圈,出来向袁牧报信儿,“马车是真的上不来,我这就去找几根木头,我们这么多人呢,就算是抬死猪也给他们都弄到马车上去了!”
袁牧点点头,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就这么办,袁甲立刻招呼人准备起来。
慕流云对那些死猪一样的贼和尚怎么被弄下山并没有兴趣,既然现在没有什么危机,她最着急的还是找到那些被困在这里的女子,但是袁牧兵不允许她到处乱走,说必须要等屋内的土匪都被清理出来之后才可以。
袁甲他们动作也挺利索,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把那些毫无知觉的土匪都给从各个屋子里揪出来,堆在院子里头,慕流云一眼瞧见了之前把自己吓得够呛的那个胖和尚,立刻怒从心头起,冲过去照着那和尚的屁股就踹了几脚。
那胖和尚被她踹得摇摇晃晃,却毫无反应,就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慕流云虽然恼恨,但是却没有鞭尸的癖好,踹了几脚就算是解气了,确认过房间里面都没有人了之后,这才进去寻找。
可是这个内院一共也没有多大,那几间房她都转了一遍,也都没有见到半点有女子在这边住着的痕迹,若不是有在门口捡到的耳环,还有那个小和尚的话,她都要以为这边只有这些贼和尚而已。
不对,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是他们还没有找到的!那么多的女子,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了么!
等等……之前江谨说他在风中隐隐听到有女子的哭泣声……之后他们再找过去,声音就又没有了……
该不会那些女子……已然遭遇了不测吧?
第二七零章 地道
慕流云站在院子当中,努力让自己有些急躁的情绪平稳下来。
欲速则不达,越是心里面着急的时候,反而越要让自己沉下心来,什么时候不毛躁了,什么时候再继续考虑方才的问题。
慕流云回忆着小和尚说的那些事,听他的意思,那帮土匪掳来的女子也不是一个两个而已,从江谨听见风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声,到他们再找回去,这中间一共也没有多久,就已经什么动静都没有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静悄悄的迅速弄死好几口人,也有点难度。
最容易做到这一点的,就是有人迅速将那些在哭泣的女子从一个地方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远离了原本江谨听见哭声的院墙那一边,所以才听不见了。
可是院墙就只有那么高一点,就算站在院墙外,不能直接看到里面的一切,但是若是有人在墙内哭泣,一来声音会更加清晰,不会让江谨无从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二来有人要是过来驱赶墙内哭泣的女子,声音也一样会被江谨听到,不肯能无声无息。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驱赶的时候没有发出什么喝斥声,脚步声也总还是有的。
所以当时哭泣的女子一定不在院墙内……
慕流云在内院里转了一圈,发现这边有两面墙是直接隔绝内院和外界的,其余的两面墙都套在这座庙的后院里头,并不与外面相通。
这么看来,那天江谨听到的声音,十有八九是从那边传出去的。
慕流云来到后面那堵墙跟前,踮了踮脚,不够高,看不到外头,在周围寻觅了一圈,找来了一把有些不大牢靠的木头条凳。
她这功夫也没心思挑三拣四,把那条凳拖拽到墙边,小心翼翼站上去,总算是顺着墙头能堪堪露出眉毛,再踮踮脚,倒也凑合能看到外面。
天已经黑了,再远的地方也看不清,不够慕流云看到了墙外有一颗老歪脖树,这和之前陪江谨找声音来源的时候自己见过的一样,看来就是这个方向了!
慕流云终于确定了一点事情,还没来得及感觉到欢欣鼓舞,就觉得脚底下的条凳似乎发出了一声让人心慌的“嘎吱”声。
紧接着那条凳就朝一侧偏了过去。
慕流云在上头站着,还是垫着脚的姿势,脚底下忽然这么一失去平衡,本能的就伸手抱住面前的墙头,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把自己挂住,而脚底下的条凳也四分五裂,凳不成凳了。
一个平日里以验尸为主要差事的人,臂力能有多好?
答案是……没多好……
慕流云觉得自己的胳膊一直在向下滑,根本没有办法真正地抱住那个墙头,盘算一下方才那条凳的高度,自己这会儿抱不住墙头掉下去,估计也就是摔个跟头,落下点淤青,至多至多落地不稳,可能会扭到脚踝。
那也比现在这么狼狈的挂在墙上好啊!更何况还挂不住!
这么一想,慕流云便把心一横,松开了原本艰难抓着墙头的手。
然后她就掉了下去,掉了一半,腰侧忽然被人托了一把,然后就稳稳地两脚站在了地上。
慕流云松了一口气,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想要回身向这个及时帮助了自己的“恩公”道个谢,转过身就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袁牧,不由一愣,有些讪讪地看着他。
“可是有了什么发现?”袁牧待她站稳便松开了手,气定神闲地开口询问。
“大人,之前江兄说听见女子哭声,就是在这堵墙的外面。”慕流云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周围,“可是这里没遮没挡,蹊跷得很,那声音的源头一定藏得比较深……”
说到这里,她愣了一下,脑海里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连忙看向袁牧,从袁牧的表情来看,他似乎也已经猜到了自己这会儿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那种心照不宣是没有办法用语言去解释的,慕流云只知道自己和袁牧眼神对上的时候,从对方的眼神里,她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袁牧已经懂了。
慕流云又打量了周围一番,最终视线落在了距离这一堵墙大概一丈左右的一间柴房。
“大人,我们去那里看看如何?”慕流云开口征求袁牧的意见。
袁牧点点头,走在前面,慕流云紧跟在他身旁,两个人来到那柴房门口,这里的门敞开着,先前有武师担心这边藏着土匪准备伏击他们,所以把门打开进去搜索了一遍,确定没有人藏身在柴房里便去帮忙搬运麻翻了的土匪了。
慕流云走进这间小小的柴房看了看,墙角处堆放着许多凌乱的木柴,地上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连窗子都没有,看起来破破烂烂,黑咕隆咚。
慕流云在小柴房里面转了一圈,脚步比平日里都显得沉重许多,这么走了机会,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便过去把堆在屋角的木柴往别处挪动挪动。
才挪走了一大捧,慕流云就瞧见余下的木柴底下,隐约可见地面上有一道细细的缝。
慕流云心中大喜,赶忙手忙脚乱的去清理其余的木柴,袁牧也上前来帮忙。要是放在平日里,慕流云肯定会觉得这种事情哪能让袁牧伸手帮忙,不过先突然之间有了发现,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毕竟其他人都忙着把那些失去知觉的贼和尚搬上马车,这边基本上之后自己和袁牧闲着。
两个人动作都不慢,很快就把那一堆木柴都挪到了另一边去,在原本被遮盖住的地方,他们看到了一道位于墙角地面上的暗门。
慕流云找了一根木柴过来,把细细的木条嵌进暗门的缝隙里,使劲儿撬了一下,那暗门的门板便被掀起了一条缝。
袁牧伸手托住那门板,用力往上掀开,砰的一声,将那块沉重的门板直接掀飞到了一旁。
而在原本被遮的严严实实的那个地方,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口暴露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散发着一股潮湿之中还夹杂着些许腐臭的味道。
第二七一章 木笼子
慕流云看着面前那个散发着潮湿臭气的地道口,心里头有一点迟疑。
臭她是不怕的,这几年验尸的时候,多臭的她也都见识过了,基本上扛得住,但是这黑乎乎的地洞口,还是让她打从心里面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
当然了,心里面再怎么抵触,只要理智还在,她就很清楚,这地道还是得她来下。
毕竟没有她站在一旁守着,让郡王世子、堂堂四品京官提刑大人撩着袍子往里爬的道理!
“大人,您在这里稍等,我……”慕流云开口对袁牧说。
袁牧抬手:“不急,待袁甲他们把外头的土匪清理干净,你我一同下去。”
等外面清理干净了再下去探看,这样比较稳妥,这一点慕流云是能够欧理解的,但是她还是觉得袁牧这样的身份,钻地道下去有点不太合适:“大人,那就等一会儿他们外头清静了,我一个人下去就是了,用不着劳烦您也跟着走一趟。”
“下面是个什么情形,是否有人在下面埋伏或者看守着,我们现在并不知晓,你一个人下去不妥。”袁牧摇摇头,“若下面都是些掳来的女子,我独自下去也不妥。”
慕流云想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若是人手充裕,那自然是不用袁牧亲自钻这一趟的,但是现在他们人手不够,为了稳妥考虑,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守在地道口等了一会儿,外面渐渐清静下来,慕流云到门口看了看,见那些被麻翻的土匪基本上都已经被扛走了,院子里面清清静静的,只有一个留下来的武师,她便叫那个武师在院子里留意着一下周围的动静,自己和袁牧小心翼翼下了地道。
地道倒是不算陡峭,两个人顺着梯子小心翼翼下到底,下面是一段需要弓着腰才能通过的通道,慕流云一边猫着腰摸黑往前走,一边在心里咒骂那些土匪,地道都挖了,怎么就不能挖宽一点,好歹让人能站直一点走也好啊!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明白了那些土匪的用意。
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单方面的,把地道挖得很宽敞,土匪们下来倒是容易了,同样的,被关在里头的人想要往外跑,那不也同样轻松加愉快么!
所以搞成这个样子,下去的时候费劲一点儿,里头的人倒也不容易跑出来。
呸!这帮挨千刀的贼和尚!那点儿脑子都用在这种歪门邪道的坏事上了!
慕流云心里面咒骂着那些贼和尚,摸索着向前走,转了一个弯之后,前方豁然开朗,不仅能直起腰了,甚至还有了光——他们两个人来到了一间地窖。
这地窖足有一间房那么大,四角都放着油灯,虽然昏黄了一点,但好歹能够让人看清楚东西,潮湿依旧是很潮湿的感觉,并且因为没有直接的通风口,这下面的空气令人滞闷。
在这地窖里头,摆放了四五个木笼子,木笼子高约三尺出头,长度则有五尺还多,每个木笼子外头都摆着一只碗,像是用来盛放猫食狗食的一样。
可这些木笼子里头关着的却并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一个个妙龄女子。
二人见状都吃了一惊,慕流云连忙从一个墙角端起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挨个木笼子看过去,每一个里面都有一个女子,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衣服,看起来非常虚弱,有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精神一点儿的,看到慕流云靠近还知道瑟缩一下。
不过让慕流云能够松口气的是,这些女子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破烂烂,倒是还算整齐,没有衣不蔽体的,看上去也只是虚弱,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慕流云把油灯放在一旁,伸手拽了拽其中一个木笼子上的锁链,锁链倒是不算粗,可是上面挂着这的锁头却不小,反正不管是链子还是锁头,都不是靠手劲儿能扯开的。
“大人,坏了!方才没想到底下是这样的情形,也没让袁大哥看看那些土匪谁身上挂着钥匙呢!”慕流云有些着急,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和尚庙里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开锁工具。
袁牧倒是不发愁这个,他上前示意慕流云到一旁等着,自己抽出乌蛇剑,力道又快又准地挥向面前那个木笼子上的铁链,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声响,之后便是哗啦一声——那铁链被乌蛇剑轻而易举地砍断,滑落在了地上。
慕流云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惊讶那乌蛇剑竟然如此锋利,还是惊叹袁牧功夫深,能够将暗劲儿使在剑刃上。
反正慕流云知道,现在把乌蛇剑那给她,她就算是使出浑身力气,也未必能砍得断铁链。
很快,袁牧就把几个木笼子上的铁链都逐一砍断了,慕流云将笼子里面还清醒的姑娘一个一个搀扶出来,还有一个怎么也叫不醒的,她伸手探了探鼻息,虽然虚弱了一些,倒是还有气,于是便亲自动手,把人从笼子里拉了出来。
那几个神志清醒的姑娘看起来害怕极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站在一起瑟瑟缩缩的。
慕流云对她们笑了笑,然后意识到这边的灯光太昏暗了,自己的笑容人家也看不到,便直接开口对她们说:“你们莫要害怕!我们是京畿路提刑司的人,途经此处,听闻这边有一群土匪占了和尚庙,专门做坏事,今日就是特意来剿匪的!
那些土匪已经被押下山了,你们都得救了!还不速速随我们从这地窖里出去!”
那几个姑娘一听这话,当场就哭了起来,本就憋闷的地窖里顿时回荡起一片哭声。
得!不用问!那天江谨能够听到的哭声,八成就是这么传下去的!之后也一定是土匪下来恐吓了她们,叫她们不许出声,她们又被吓得把哭嚎憋了回去。
这种终于得救的喜极而泣,慕流云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眼下实在不是一个恰当的时候。
“我说!你们先给我冷静一点!”慕流云揉了揉太阳穴,大喝一声,“还有点力气的,帮忙掺着没有力气的,咱们先从这里出去,到外面喘匀了气,你们愿意哭还是愿意笑,都有的是功夫!”
第二七二章 失而复得
那几个姑娘被她这么一吼,抖了抖,倒是真的乖乖把哭给憋了回去,两两相互搀扶着,往地窖口的地道里面走。
那四个能够相互搀扶着走的,还算是不错的,但也只是自顾不暇,剩下一个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她们谁也没有那个余力再去照应照应。
按说把人背出去倒是也没有什么难度,可是外面那一段地道非常低矮,一个人走着都得弓成虾米,怎么可能还背着另外一个人!
不背着,那就得架着,可是地道不光低矮,还狭窄,很难容纳两个人同时经过,所以这也行不通,慕流云和袁牧在地窖里转了几圈,最后好歹找到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布单,将那没有什么知觉的女子抬到布单上,由袁牧一路缓缓拖拽着往外走,慕流云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帮忙扶着一点,免得那女子从布单上滚落摔伤。
到了地窖口,走在前面的四名女子已经爬出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体力不太充沛,不够力气自己爬出去,好在先出去的那一个发出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留守的武师,那武师找了条绳子过来,一个一个连拉带拽,终于把那几名女子都给弄了出去。
终于出了洞口,慕流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呼吸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不过累也是真的累,她一屁股坐在柴房门口的大石头上不想起来了。
那几个女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就非常虚弱,要不是凭借着一种求生的本能,估计都根本没有力气支撑到地窖口,现在也是都摊在地上,只有喘息的份儿。
袁牧倒是还好,看不出有什么吃力的迹象,和平日里的模样差不多,他招呼那个帮忙的武师:“你去禅房那边,问问庙里的和尚,这里还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帮她们几个讨点来。”
那武师连忙应声,扭头往外跑,去找和尚讨要吃的。
慕流云趁着这个功夫,开口询问那几个女子:“你们都是哪里人?为什么会被关在底下?”
她这么一问,那几个女子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还好其中有一个比较有精神的,抑制住了自己的悲伤,抹了两把眼泪,哽咽着说:“回大人的话,我们都是周围村子里的,外出干活儿、洗衣的时候,被贼人给掳了过来……
他们将我们关在那黑咕隆咚的地窖里头,锁在笼子里,每天就只给一点点吃喝,我们又怕又饿,一点力气都没有,想跑也跑不掉……”
这种情况确实是蛮惨的,慕流云有些同情地点点头,试探着问:“他们有没有对你们……”
那女子被问得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摇头作答道:“没有,我被抓来得最晚,但是倒也听他们说过,他们说南边那头有的富贵人家,专门喜欢那种长得白白的,很瘦很瘦,走路一摆三摇的女子,所以才到周围的村子里去,见着模样好,又刚好落单的女子便掳回来。
因为村子里的姑娘都是要做农活儿的,所以白是不怎么白的,也都是圆胳膊圆腿能干活儿的身架,所以才得关起来,不让太阳晒着,也不给吃饱饭,要硬生生把我们给变成他们要的模样,然后转卖给人牙子,将我们贩到南边去,卖给人家做妾,或者买到琴馆里去……”
她这么一说,几个女子都觉得后怕极了,又纷纷哭泣起来。
慕流云心里头五味杂陈,一方面觉得这几个女子着实是有点惨,被人掳来关得不见天日,还饿了个半死不活,可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几个人倒也算是福大命大,虽说是吃了些苦头的,但是送回家去将养一段时间,总能恢复过来。
总好过……
“那土匪们从头到尾就只掳了你们几人?掳回来的人,就都这般关起来养着?”她问。
另外一个方才没怎么说话地姑娘,这会儿也缓过来了一点精神,摇摇头:“我刚被捉来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女子被他们掳来祸害了……那会儿已经没了性命……
那些人直接将她丢在后山,让野狗啃食尸首……我本以为自己最终也得是这样的结果,没想到老天有眼,我竟然还能活着从那地窖里出来!”
她这么一说,旁边的其他三个人也都感慨万千,七嘴八舌开始说起了感激的话,甚至还想爬起来给袁牧和慕流云他们磕头,被慕流云拦住了。
“你们快省这点儿体力吧!”慕流云连忙劝她们,“回头等你们吃点东西缓一缓,攒攒精神攒攒劲儿,我们还得将你们送回家里去呢!”
听她这么一说,那几个姑娘都激动不已,为了能够顺利回家,倒也很快止住了哭。
不一会儿,武师回来了,说和尚那边的余粮也不多,灶房早就熄了火,这会儿就有一些冷了的稀粥可以喝,慕流云一听,这倒也不错,这几个姑娘都饿了许多日,真要是一下子给她们吃上不好克化的大鱼大肉,那才是要了她们的命呢!
几个小和尚端着半桶粥和几只碗过来,给那几个姑娘一人舀了一些,四个醒着的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狼吞虎咽地好像恨不得把碗都给吞下去。
慕流云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什么人饿成这样,还是当初收留小五儿的时候呢!
慕流云自己也舀了一碗,托着昏迷不醒的那个女子,一点一点给她灌了些米汤下去。
最初的时候,什么也灌不进去,喂进去的都顺着嘴角流的满脖子都是,到后来,那人也渐渐有了一点意识,本能的开始吞咽起来。
等慕流云给她灌了半碗米汤下去之后,她终于幽幽转醒了。
慕流云让几个女子吃了东西就先好好休息,安心歇着,晚些时候再送她们各自回家。
又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回来了几个武师,说是留了两个人跟着袁甲把那一车土匪送去玉邕县衙的大牢里锁起来。慕流云连忙叫他们帮忙将那几名女子搀扶起来,一道下山去,连夜将五人各自送回家中去。
第二七三章 满载而归
还好这几名女子都没有什么伤,只不过是一直被关在笼子里面饿着,所以体力特别的虚,在庙里喝了些稀粥米汤,说是解饿倒是不至于,倒也多少补充了一点体力。
毕竟她们也都那样忍饥挨饿很多天了,这种时候冷不防给她们吃一顿饱的,那才真要出大问题呢,所以眼下也只能这样。
本来这几个女子没有什么力气走路是个大问题,不过他们几个也算是运气不错,慕流云问了问那几个女子家在何处,没想到其中一个下了山,辨明方向之后,发现她家就住在这附近不远的一个村子里。
这就好办多了,慕流云叫一个武师牵了一匹马,将那女子扶上马背,另外一个陪着照应,将她先送回家里去,顺便问问有没有马车之类的东西,可以借来临时用一用。
那两个武师都是麻利的人呢,牵着马按照那女子的指引,大步流星朝那个村子找了过去。
慕流云和袁牧,还有另外的武师一起,在山下守着那几个虚弱得只能坐在旁边的树桩上喘息,一个两个瘦的脖子都快要撑不住头了。
慕流云在一旁看着,心里觉得不落忍,明明都是好好的大姑娘,硬是被关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生生给而成了皮包骨一样,这简直太不是人了。
若是到时候人牙子收走了,卖出去,落到那种买主手里头,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若是在人牙子手里头耽搁久一些,就这一个个孱弱的身体,搞不好就一命呜呼了。
再者说,万一没有人牙子瞧上眼儿,那些土匪会如何处理砸手里的“赔钱货”?慕流云下意识摇了摇头,觉得有点不敢想。
幸亏他们来了一趟玉邕县!幸亏吴荣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暴毙了!
这厮一辈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临死临死的,倒是间接促成了一点好事!
过了一会儿,老远就听见小路远处有些动静传出来,慕流云半眯着眼睛仔细看,实在是太黑了,也看不清什么,其他几个武师也都纷纷站起身,一副戒备的样子。
没多久,那声音近了,慕流云这才看清原来是两辆马车,赶车的人穿着质朴,一看就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户,马车本身也是农家最常见的那种没有棚,又可以载人又可以拉东西的式样,两个武师就坐在头一辆马车上,去的时候骑的那匹马拴在车上跟着跑。
马车到了近前,两个武师帮驾车的人指了指袁牧他们几个,两辆马车停了下来,驾车的两个人冲到慕流云他们跟前,扑通一声跪下,纳头就拜。
慕流云他们都被吓了一跳,几个武师赶忙把两人从地上拉起来。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方才驾车的时候还看不出,这会儿磕了两个头再被拉起来,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好一会儿才缓了一口气,能开口说话了。
原来这个中年汉子就是方才被送回家去的那个女子的爹爹,后面跟着的那个后生是那女子的弟弟,爷俩做梦也没有想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足足三个多月的女儿忽然被人送了回来。
在知道了事情经过之后,爷俩立刻把自家的马车给套上,一听说还有四个和自己家闺女一样需要送回家的可怜女子,又跑去邻居家借了邻居家的,爷俩赶着车载着两个武师急急忙忙赶了回来,说是要帮忙把四个女子各自送回家去。
慕流云同他们客气了几句,便把四个女子都分别扶上了车,其他人也都纷纷上马,慕流云当着其他人的面也不好意思再去和袁牧同骑一匹马,干脆也上了马车。
一行人再次出发,将那四名女子也分别送回了她们的家中。
这一趟折腾下来,几乎过了午夜,路程倒是没有多远,主要是这四家人面对着失而复得的家人都非常激动,拉着几位恩人的手,又是要跪拜,又是要杀鸡宰羊招待他们。
袁牧他们当然不会让他们招待,尤其是其中一家,住着低矮破败的屋子,家里头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只打鸣的公鸡和一只下蛋的母鸡。
在一番推辞之后,他们坚决阻止了老两口想要杀鸡招待他们的心意,临走的时候,慕流云还把自己怀里仅有的碎银子都掏出来留给了这一家。
“这点碎银子你们就收着吧!”慕流云对流着眼泪不敢收的老夫妇说,“你们女儿是几个人里面身子骨最虚的,这段时间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就算不为别的,你们不也得买点吃喝,请个郎中,抓几副补药,给她的身子好好调养调养么!”
听她这样说,老两口才感恩戴德的收了下来。
饶是什么都不肯收,等终于把几名女子都送回家之后,几个武师的马上还是被那几家人,还有他们的同村、邻居挂上了一些乡下土产,沉甸甸地返程回去。
袁牧知道慕流云在几个武师面前会有些尴尬,于是找了个由子与他们分头走,回去的时候照旧让慕流云坐在自己身前。
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因为已经过了午夜,他们当初出城没有人盘问,这会儿回来城门可都关了,守城的兵士态度还挺蛮横,带到袁牧出示了自己的腰牌之后,才不得不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哪怕看着袁牧马上还多带了一个用兜帽遮住了脸的人,也没敢多问。
回到客栈之后,武师们把东西都堆在客栈后院里,毕竟时间太晚了,也没再耽搁,分别回房去休息,慕流云也和袁牧打了个招呼,便急忙上楼去。
“慕推官留步。”
慕流云才上了几级台阶就被袁牧叫住,她回过头,视线正对上袁牧那双深潭一般的黑眸。
“推官的脸为何那么红?”袁牧问。
“八成……回来时候风大,吹着了……大人早些休息!”慕流云支支吾吾道,说完冲袁牧露出一个讪笑,趁他没有后话赶忙跑上楼,急匆匆回了房间。
袁牧看着那个有些慌张的身影,嘴角动了动,最终挑起了一个向上翘的弧线。
第二七四章 口出狂言
这一晚上,慕流云睡得一点都不好,起初是觉得脸上发烫,之后又觉得心一直砰砰乱跳,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过,搞得她翻来覆去,无法安睡。
总算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意终于漫了上来,她的神智开始昏沉起来。
骑马真是太吓人了……以后还是不要学骑马了吧……迷迷糊糊之中,她这样想着,然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再一睁眼就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慕流云是被一串脚步声给吵醒的,前一天着实有些累着了,她从床铺上坐起来的时候感觉头昏脑涨,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是袁乙回来了,于是她赶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她果然没有听错,袁乙正在走廊里面和袁甲小声说话,看样子袁牧应该也才刚刚起来,因为没有被人近身伺候的习惯,这两兄弟就在门口说说话。
慕流云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袁甲刚给袁乙讲完他们前一天是如何用那几坛酒放倒了十几个土匪,从庙里解救了被胁迫留在那边打掩护的和尚们,顺便还救了几个可怜的女子。
看到慕流云从房间里出来,袁乙连忙冲她抱拳行了个礼:“推官,你醒了!”
“袁二哥,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出去这一趟辛苦了吧!”慕流云看袁乙回来了,估么着是之前袁牧交代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也很高兴。
“不辛苦,这些事情我们兄弟早就习惯了。”袁乙摇头,笑着对慕流云说,“本来我还想着,推官还没起,那就等吃过了饭之后,我再向你们禀报之前的发现,现在既然推官也已经起来了,那呆会儿我们爷换好了衣服,我便先同你们说一说!”
正说着,一旁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袁牧出现在了门口。
他身上穿着一件松绿色暗纹锦袍,黑发用一顶小冠束在头上,面色淡淡,目似寒潭,立在那里便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同时又带着一种清冷的味道。
而在看到慕流云的那一瞬间,他眼睛里原本那一层薄冰便悄然化开了似的:“慕推官昨夜面色不大对劲,怕不是出去的时候受了风寒?今日身体可还有什么不大爽利的?”
“没有了,没有了!”慕流云连忙道,“昨夜八成是出城上山什么的,吹了风,散了汗,睡了一夜便好了!现在生龙活虎,什么事儿都没有,还让大人惦记着,真是惭愧!惭愧!”
袁乙看了看袁牧,又看了看慕流云,垂下眼皮没有作声。
袁甲倒是不拿慕流云当什么外人,立刻接口道:“推官这身子骨儿也着实是弱了些!回头就算不肯靠习武来强身护体,起码也得弄几服药滋补滋补,调养一下!一个大男人,总这样弱鸡似的,也不是个办法!”
“承蒙你惦记着,我真是谢谢你了……”慕流云拿眼瞪他,咬着牙挤出一句。
嗯,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全家!
“推官现在也是咱们自己人了,不必同我客气!”袁甲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个说话直截了当不会拐弯的人,脑袋也是直来直去的,根本没有意识到慕流云是在恼火,“这就是你不肯吃那个苦,不然跟着我练,我保你三个月后就改头换面!”
改头换面?我看未必吧!搞不好转世投胎了倒是有可能!慕流云暗暗腹诽。
“慕推官习武之事,过后我自会亲自督促,你且下去把早上吃的张罗一下。”袁牧对袁甲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袁甲没想到袁牧说他会亲自督促慕流云习武之事,不由愣了一下,随后听到袁牧轰自己下去弄吃的,连忙应声,带着几分茫然下楼去了。
“你二人都进来吧。”袁牧对慕流云和袁乙说,然后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慕流云站在门口同袁乙客气,示意他先进去,袁乙却坚决不肯,坚决让慕流云走在前头,他走在最后,关好门,然后规规矩矩立在屋子当中,等待袁牧问话。
袁牧等慕流云坐下了,才开口问袁乙:“此番暗查有何收获?”
袁乙道:“爷,那贾英才与吴荣志之间的确过结颇多,两家原本都是玉邕县势均力敌的富户,只不过吴荣志从年纪小那会儿就一门心思惦记着想要谋个一官半职,贾英才却一心只想经商赚银子,。
来人各有志,倒也各不相关,不曾想吴荣志当上了这玉邕县令之后胡作非为,将所辖范围内许多营生都变成了他自己一家独大,贾英才家的生意就首当其冲损失巨大。
我打听到贾英才屡次试图与吴荣志交好,好让他手下留情,但是均未果之后,贾英才便也起了捐官的心思,偏偏他还不要别的,就要吴荣志的那个位置,据说当年也是上下打点,费了不少功夫。
可是吴荣志命硬,在这个前头连续死了几任县令的是非之地竟然平平顺顺,什么事都没有,导致这个贾英才一直未能如愿。
这个贾英才曾经在外饮酒作乐之时,微醺之下向友人吹嘘,吴荣志的官职要不了多久就会落到他的手里,待到那时就由不得吴荣志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他的友人劝他不要一心就执着于将吴荣志取而代之,毕竟对方是出了名的命硬,别把人得罪了以后更要穿小鞋,但是贾英才却并不在意,说很快吴荣志就要死于非命,待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任了!其他人权当他酒后胡说八道,也没往心里去。
这个贾英才,还被我查到他是食天下的老顾客了,而且还因为曾经跟着食天下的大掌柜到楼上的雅间叙话,一度在玉邕县的富商当中颇有颜面。
另外,我还找到了那日与吴荣志家小妾私下里见过面的小厮,一路跟过去,发现果然是贾家的!”
袁牧蹙眉听着,听他说完,点点头:“吃了早饭我们就出发,到贾家去拿人。”
第二七五章 有异
袁乙一听这话,立刻就来了精神,那点夜以继日,一夜没合眼的疲惫瞬间就一扫而光,应了声便跑下楼去,招呼留下来的那些武师,准备一会儿去贾英才家里头拿人的事。
那些武师前一天虽然说也忙活了半宿,但是捉了一窝土匪假冒的贼和尚,还救出了几个被囚禁在地窖里面的无辜女子,这让他们这些本就怀着侠义心肠的习武之人油然而生了一种自豪感,尤其是在面对着村民的夹道欢送时,愈发强烈。
所以今日一听说还要去捉拿另一个作恶之徒,都摩拳擦掌。
哪怕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找到劫镖的贼人,帮师兄弟找回清白,但是陈师兄已经带了人按照那个慕推官的安排着手埋伏,也不耽误他们顺便行侠仗义一番。
等袁牧和慕流云下楼吃饭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要出发了。
吃早饭的时候,慕流云也没瞧见江谨,袁乙说他傍天亮回来的时候,见江谨那屋才吹了灯,估计是熬到天亮才刚刚歇下,慕流云听了点点头,也没再多打听。
袁牧之前对江谨的提议,她是感念在心的,于公于私这都是一桩好事,至于肯不肯接着,那当然是江谨自己的事。
虽然很无奈,但是慕流云也做好了两个人将来可能渐行渐远的准备,毕竟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当初江谨死活不肯继续考功名,她也没死命反对,非要逼着他去考。
现在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往哪里走的权利,谁也不能一句“为你好”就去逼着别人拐弯。
吃了饭,一行人便立刻动身,由袁乙带路,直奔贾英才的宅子。
贾家也是玉邕县里头数得上的富户,所以家里头的宅子也是很阔气的,那宅门的堂皇程度比起吴荣志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流云看着面前的这一扇广亮大门,还有门口那一对儿书箱形状的石头,颇有些诧异。
袁乙在一旁替她解疑:“这贾英才早年捐了个功名,是个例监。”
慕流云撇撇嘴,这厮还真是喜欢附庸风雅!明明就是一个不学无术,靠捐功名买官职的腌臜货,偏偏还要学人家书香门第,在门口立什么书箱!
袁甲大步流星上前敲门,就他那个大拳头,与其说是敲,倒不如说更像是砸。
眼见着那两扇门被他捶得发颤,敲门声震得慕流云耳朵都有些不舒服了,可是别说是开门了,就连个应门的人都没有,门内一片寂静,仿佛是一座空宅子。
不管怎么说,大白天的有人来敲门,总得有个人应个声,问上一句吧?
袁甲耳力向来也不错,慕流云相信他站在门边上,假如里头有人悄悄凑近或者溜走,他也一定会有所察觉,可是看现在这个架势,似乎是没有的。
袁牧看了看袁乙,袁乙脸上的表情也很困惑:“爷,昨夜这贾家还灯火通明,出出进进,听着丫鬟小厮一大群,没道理连个应门的人都没有!
我今天早上傍天亮才回去的,他们那么一大家子就算想要跑,也不可能跑得这般利索!”
“进去看看。”袁牧的眉头皱了起来,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袁乙立刻会意,转身冲袁甲点了点头,袁甲也听见了袁牧的话,等袁乙到跟前,他微微蹲下一点,两手托在身前,袁乙往他掌上垫了一步,被袁甲往上一托便利落的翻过了贾家的墙头,很快就从里面将门打开。
门外众人一拥而入,才拐过一座影壁,眼前的景象就让所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不再向前。
袁甲、袁乙两兄弟跟在袁牧身边的年头足够久,又陪他一同到北境历练过,倒也算是见多识广,只是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而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个武师,别看都是习武的一把好手,但是毕竟平日里再怎么比武也是以切磋为主,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几乎傻住了。
院子里面横七竖八倒着几个人,从身上的衣服来看,应该是家里面的仆人丫鬟之类,他们分散在不同的位置,有的在回廊下面,有的在院子当中,全部都或仰面朝天,或趴卧着,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尽管周围看不到半点血迹,也让人一眼就看得出,这里没有活口。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她比那几个武师还早回过神来一些,迈步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将她翻过来,脸朝上,探了一下鼻息,确实死了。
有一个胆子大一点的武师,看慕流云过去查看尸体,觉着有些好奇,忍不住跟了过来,在她身后探头一瞧,被吓了一跳:“这……这人怎么脸上生红斑的!”
另外一个也跟着过来伸头看了一眼:“这……难不成是被人达成了这副模样?”
那死去的丫鬟半边脸都是一片青红,看起来的确像是遭人殴打所致。
慕流云用手指在那“红斑”上面按了按,发觉皮肉还是比较柔软的,并没有什么硬块,手指按过的地方,皮肤就又变回了白色,手指抬起来之后,那一小块皮肉慢慢慢慢又青红起来。
“这不是被人打的。”她摇摇头,对那两个武师说,“这是她死后这半边脸贴在地上,血脉不行,因而生出了发变。这血障用手指按一按还能散开,松开又重新聚起,看来这些人应该死掉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
说完,她又将那丫鬟周身打量了一遍,见其衣着完整,就连头发都未见多么凌乱,死相也并不狰狞,便伸手往其后脑摸了摸,没有摸到什么异常,又一路向下,摸到了脖颈,之后眉头便皱了起来。
“推官可是有什么发现?”袁牧来到慕流云身后,看着地上的丫鬟尸首,开口问。
“回大人,这丫鬟是被人扭断脖子而死的。”慕流云用手顺着丫鬟脖子上的皮肉摸着一处异样的凸起,“从这里,颈骨直接就被人给扭断了。”
【发变即尸斑。】
第二七六章 灭门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面色都有些复杂。
从他们方才一路过来,玉邕县里一切照旧,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来看,贾家院子里面发生的一切,应该是安静而又迅速的,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惊扰到周围的人。
而这院子里面,光是横七竖八的丫鬟下人,就有四五个,看这个架势,后院那边还能有什么活口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了……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扭断一个人的脖子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怎么在短时间之内,不引起慌乱就迅速下手,杀人于无声无息。
这需要的不止是武力,还需要有一颗铁一样冰冷坚硬的心。
慕流云没有他们想得多,她蹲在地上,简单摸了摸,没发现那个丫鬟身上还有别的伤处,再看看周围地上的那几个仆人的衣着打扮,心里面盘算着,估计这是后半夜里面,家里头做粗活儿的下人已经起来了,准备进行扫洒之类的活计,结果没想到就遭了毒手。
这样一来,府里其他人会死在哪里,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既然是扭断脖子死的,这个检查起来不难,袁甲袁乙他们都可以做到,几个人很快就确认了院子里面这几个人都一样断了颈骨,且断裂的位置也大同小异,基本可以判定是同一人所为,然后就没有多耽搁,立刻朝后宅冲了过去。
后面果然和他们的判断一样,贾家上下十几口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他们的卧房都是虚掩着门,门窗看不到什么被破坏的痕迹,人死在了床铺上面,同样是颈骨断裂,从七十多岁的老太公,到两三岁的小儿,竟无一例外。
唯一和其他人不太一样的是这家的乳母,慕流云发现她的肋骨也断了几根,脖子两侧还有被人掐住之后留下的痕迹,手指尖也因为生前奋力抓挠儿指甲裂开,凝了不少血痂。
袁乙看到了之后,都忍不住皱眉:“这……别人都至少还死状安详,这个奶娘怎么伤痕累累的?对方是对奶娘有多大的仇恨?”
“仇恨倒是谈不上。”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奶娘的眼皮给抚下去,免得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狰狞,“你看她是头冲着屋内的方向仰面倒在地上的,距离孩子在的床铺又有一段距离,估么着是奶娘因为守着孩子的缘故夜里睡得极轻,听见一点声音就惊醒。
凶徒闯入的时候,她正想要跑出去查看情况,被闯进来的人一脚踹在身上,断了肋骨,于是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奶娘便大声呼救,凶徒怕她吵醒别人,赶忙掐住她的脖子,奶娘在这个过程中还试图抓挠对方,却不敌那人的力道,被人扭断了脖子。”
她一边描述着,一边比划着大概的位置,其他几个人听着,眼前仿佛也看到了那样的情形似的,纷纷对这一结论表示信服。
“这位大人,你还真有两下子!之前都没看出来!”一个武师对慕流云夸赞道。
在接触到袁牧他们一行人之后,这些武师都知道袁牧是个大官,身边的两个护卫袁甲和袁乙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接触下来也觉得功夫不低。
至于慕流云这个他们师妹新认的师父……这些武师谁也没觉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只当这是个长得好看的书生,是袁牧身边的师爷、主簿之类。
毕竟沈傜这个在武馆里面泡大的女子一向对孔武有力的习武之人见怪不怪,反而对那种文文弱弱的读书人另眼相看,他们都早就习惯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俊秀男子,一进院子就敢摆弄尸首,看出死因倒是不算稀奇,他居然还能分辨伤痕和发变,说出这些人是什么时辰里被人杀了的!
慕流云笑了笑,对于他们的惊讶也很了然。
她先前给吴荣志验尸的时候,这些武师还没有来到,到了之后吴荣志那边都快处理完了。
所以没有见识过自己的本事,所以现在有点大惊小怪的反应就再正常不过。
“大人,这里的情况,也不是咱们几个人能够处理得了的了……”慕流云站起身对袁牧说。
袁牧从方才开始,脸色就一直非常凝重,作为设计毒害吴荣志嫌疑最重大的人,贾英才全家十几口人,竟然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惨遭灭门,这意味着什么,别人或许不那么清楚,但是他却是心知肚明的。
晏州地界或许没有他提刑司的眼线,但对方的耳目看来却是不少的。
袁牧眯了眯眼,他接手京畿路提刑司到现在时间还不算长,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来得及安排,原本打算按部就班,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急与不急的问题,很多事情远比他原本以为的还要更加严峻得多,不能不从长计议。
“去通知县衙,把他们的仵作和手力伍人都叫过来,处理贾家命案!”袁牧对袁甲说。
袁甲应声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下来:“爷,玉邕县现在可没有县令……”
这个问题不用袁牧来作回应,袁乙就能解决了:“这案子就算是新县令到了,恐怕也找不出什么真凶来,爷就是叫你找县衙那边的人过来将这些尸首都处理了。”
袁甲这才回过味儿来,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连忙一拍脑门儿转身走了。
慕流云又逐个屋子走了一遍,一是为了清点人数,二是赶在县衙的仵作来之前,再把这些惨遭灭门的贾英才的家人再逐个验看一番。
尤其是贾英才本人,可以说是她此番二次眼看的重中之重。
贾英才是死在了自己的卧室里面的,人就躺在床上,如果不是颈部有一处诡异的突出,昭示着他的那一节颈骨已经彻底断了,看起来简直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极其安详,甚至比那个企图呼救的奶娘都要安详数倍。
所以说,对方对贾英才全无仇恨,就单纯的,只是想让他死啊。慕流云暗暗地想。
第二七七章 假身份
袁甲走之后,剩下的人就都撤回了前院,站在那里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
几个武师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这会儿一个两个都显得多少有点心绪不宁,尤其是看到家中年幼的孩童也遭毒手,这着实让他们有些恼火,可是却又不知道能够把这把火往什么地方去发,只能一个个闷着一股劲儿,戳在那里不吭声。
袁乙的脸色也不好看,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查清楚了贾英才的事情,甚至包括他曾经光顾过食天下,食天下的大掌柜能够帮玉邕县里的富商搞到一些别人搞不到的稀罕物,因而玉苍髓极有可能就是打从食天下买出来的。
结果这些收获都还来不及拿出来去和贾英才对峙,贾英才一家老小就都成了冤死鬼……
这种感觉实在是窝火极了,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令人痛快的局面,可是当自己充当的是中间那只螳螂的时候,滋味可就不那么好受了。
袁牧没有同他们站在一起,而是一个人立于回廊里,眼睛看着客堂的房檐,眉头微微隆起着,目光幽暗,似乎涌动着浓烈的情绪,又似乎已经结了冰。
慕流云看了看袁牧,叹了口气,决定这会儿什么也不说,免得给他添堵。
如果不是从江州出发的时候,袁牧塞给自己的那本册子,她现在也不会心里装这个秤砣那么沉甸甸的。
作为一个刚刚成为提刑司推官不过月余的前任小司理,朝堂之上,衙门之间,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是她没有领教过的,本来她就有些忐忑,不知道袁牧想要让自己帮的忙,自己是不是有足够的能力做到,现在就更加心里没底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甲带着一队人来了,这些都是玉邕县衙里头原本的衙差、手力伍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得有七十多岁的老仵作。
那老仵作的脸上全是皱纹,就好像是一枚核桃,干干巴巴,麻麻赖赖,稀拉拉的白胡子一共也没有多少根,随着他颤巍巍的步伐一抖一抖的。
那些手力伍人和衙差也好不到哪里去,胖的胖,瘦的瘦,矮的矮,老的老……
慕流云叹为观止,觉得这要不是在玉邕县,随便换一个地界,想要在一间县衙里凑齐这么多的虾兵蟹将,恐怕都没有那么容易!
这地方还真是绝了!
“爷,没别人了,只能拉来这些!”袁甲也是满脸哀怨,“原本吴荣志豢养的那一帮在他死后就吓得都跑掉了,衙门里就剩下这些原本不受待见的还在。”
袁牧看了看那些人,眉头似乎又皱紧了一些,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袁甲赶忙带着人开始着手干活儿,一众人把贾英才一家老少都从各个房间里面抬出来,在前院摆成了一大排,那两眼浑浊,走路都喘的老仵作,艰难地一个一个验看了一遍,最后能得出来的结论也就只是和慕流云最初说的一样——都是被人扭断了脖子。
之后贾家老小的尸首就被从宅子里面搬走,还算那几个衙差有心,临走的时候倒是还记得在贾家的宅子门上贴上封条,毕竟回头新县令到任之后,有一些过场还是必须要走的,虽说都知道十有八九是查不到什么的,但不走个过场又很难向州府那边交代。
好在这件事倒也没引起太大的轰动,贾家宅子离着吴荣志家不算远,那附近都是玉邕县里富户的大宅,都是深宅大院,谁跟谁也不紧挨着,周围也没有什么集市,又少了来往行人。
在他们往外搬运尸首的过程中,邻居那一户出来了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八成是听见外面有人声,出来看看情况,结果一探头发现事情好像有点不大对头,就立马缩了回去,把大门关严,一直到慕流云他们离开都再没出来窥探过。
因为如何做后续的处置,这是慕流云所熟悉的,她跟着那些衙差到县衙里去处理余下的事情,袁甲不用袁牧叮嘱,很自觉地跟着慕流云就一起去了。
玉邕县这个鬼地方,他怎么可能让自家推官这么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人单独行动!
袁牧带着袁乙和几个武师回到客栈,折腾了一上午,回到客栈里却没有人有胃口想要吃东西,几个武师干脆跑到后院里面去练功,袁牧独自上楼去,刚回房间江谨就来敲门了。
“袁大人,玉邕县的户籍册目果然有问题。”江谨进了门,还来不及坐下,就忙不迭把他之前从县衙里带回来的那些户籍册目都堆在桌上,将其中被他标注出来的部分递给袁牧看,“这几处的印信不对,应该有的暗纹随是水纹,但司户的印信上面,一共三道水纹,每一条水纹上面四道凸起的纹路。
而这几本上面的印信,水纹的确是三条,凸起纹路却每一行都多了一个。
还有这几处,大人请过目,这几处不仅印信有伪,就连地名都不是真的,这几处地方,并无这样的地名。
我任江州司户这几年,我大瑞朝上至都城下至县乡,每一处地名我都熟记于心,绝不会有错,这几处地名乃是伪造出来的。”
“所以呢?江司户对此有何高见?”袁牧听他说完,又把他特意挑出来给自己看的都过目一遍之后,抬眼看着江谨,开口问。
“既然大人对慕流云的情况也是清楚的,我也不遮遮掩掩,慕流云家中也曾有过受她庇护的苦命女子,是经我之手改名换姓,更换了户籍。
正因如此,我才看得出来,这些都并非晏州司户所为,乃是旁人私下里安插替换进去的,若是到晏州府去索要总目,说不定这些人根本没有在册。”
袁牧看着手中的东西,若有所思。
正在这时,忽然从窗外街上传来了路人的喊声:“快去看看呐!县衙着大火了!”
江谨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还没等回过神来,只觉得面前一阵风卷过,定睛再看时,袁牧早已经出了房间。
第二七八章 大火
江谨不知道袁牧为什么忽然就冲了出去,但是这些天他也看得出来,这位袁提刑绝对不是毛毛躁躁的个性,能够让他这般焦急,一定是有什么事。
随即他也忽然意识到,慕流云没有回来,似乎是去县衙处理贾家余下的事了……
江谨有些慌,赶忙也跟着往外跑,但是他的脚程哪里比得过袁牧,等他追出客栈的时候,袁牧早就没了踪影,江谨倒是知道县衙在哪里,便赶忙往那边跑去。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人也在往县衙那边走,只不过没有几个是急着过去帮忙救火的,更多的人只是想要过去看看热闹.
江谨心急如焚,一路小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玉邕县衙外头,之间里面火光冲天,外面有些人正在张罗着运水进去灭火,还有一些身穿着衙门里衙差的衣裳,被呛得满脸黑灰的人,或者帮忙运水,或者瘫坐在一旁,神色颓然的样子。
衙门里头的火势很大,黑色的浓烟从房顶一直天上冲,俨然是一条黑色的蛟龙,让人看了就觉得心头发紧,恨不得能躲开远一点。
换做平时,江谨肯定也会躲开远远的,可是想到慕流云可能在里头,他万分焦急,在门口转来转去,不知道如何是好。
忽然,他意识到袁牧方才是跑在自己前面的,自己才出客栈就见不到他的踪影,没道理这么久了人还没到,可是这周围的人,他看来看去,偏偏就是没有看到袁牧的影子。
他赶忙拉过一个在一旁张罗着运水的老者,用手比划着问:“老丈,敢问你方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约摸比我高这么多,穿着墨色长衫……”
他话还没说完,那老者便点了点头:“见着了!见着了!方才跑过来,听说里头还有人没跑出来,抢了我手里的一桶水兜头给自己淋了个湿透,就头也不回的冲进去了!
唉,这可真是勇气可嘉啊!这里头那么大的火,居然还敢往里面冲!”
江谨一听,意识到这的确是一个能够防止自己的头发衣服被火烧着,能够冲进去救人的好办法,于是想要伸手也学着先前袁牧那样,拿水浇湿了自己冲进去找人。
可是他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却下意识地瑟缩了,心里面产生了一种浓浓的恐惧。
虽然说,用水把自己淋湿,就不会立刻被里面的火点燃头发衣服,可是那么大的火,周围的温度必然也是炙热滚烫的,一身的水很快就会被烤热起来,那种贴身滚烫的感觉也相当痛苦,更不要说还有浓烟呛着口鼻,可能眼睛都睁不开……
抬眼看看前方院子里的滚滚浓烟,还有舔着棚顶的火舌,江谨伸出去的手忍不住抖起来。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只听里面轰地一声,周围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江谨回过神往里面一看,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县衙被烧塌了,浓烟依然滚滚冲向天空,方才还能够看得到的房顶屋檐,此刻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随着轰然倒塌而四处飞散的烟灰和火星。
江谨木然地坐在地上,心里面的感受十分复杂。
他有点清醒,若是方才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自己也学着袁牧的样子淋了水冲进去,这会儿恐怕就已经被砸在那坍塌的房屋下面了。
同时他又有一种绝望,慕流云……从此就天人两隔了么?在她出发去捉拿贼和尚之前,自己还对她冷言冷语,只顾着自己内心里面的别扭……两个人连句好话都没有说……
江谨觉着自己胸口好像被一块无形的大石头给压住了,有些喘不过气来,鼻子又好像被人给打了一拳,又酸又涩,眼睛胀得发疼,却又流不出眼泪。他就那样坐在地上,耳边嘈杂的声音忽而近了,忽而又飘远,忽而又变成了一团乱哄哄的嗡嗡声。
“有人!你们快看有人出来了!”忽然,人群之中有人高喊了一声,那语气听起来很振奋。
原本已经停下运水的众人一听这话,连忙朝那人指的方向看过去。
果然有人,还不止一个,而是两个!
一个高一个矮,矮个子的被高个子搀扶着,两个人从那滚滚浓烟之中脚步略显踉跄地走了出来。
原本站在院外的一个抱着水桶的后生第一个回过神来,连忙抱着水桶迎了上去,兜头就把木桶里的水泼了那两个人一头一脸。
“你干什么呀!人都出来了,你怎么还泼水?!”后面有个妇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开口喊。
那后生扭头对她说:“你懂什么!他们两个在里头被火烤得都快要糊了!我不帮他们降降温,难道你要看着他们被烤熟么!谁受得了那一股子热劲儿!”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完之后,周围的人似乎也都觉得这的确是很有道理的,于是手里还端着水的百姓便纷纷冲上来,劈头盖脸将水泼了过去。
慕流云被袁牧找到的时候,正被困在一团浓烟之中找不到出路,出来的一路上也是被火焰制造出来的高温灼烤着,浑身的皮肤都在发烫,口鼻一片火辣辣,难受的不得了,所以那后生的第一桶水泼过来的时候,她还真觉得有一种终于从炙烤当中解脱出来的感觉。
反而在那之后……左一盆右一盆……左一盆右一盆……左一盆右一盆……
此时此刻,浓烟给口鼻带来的灼热感早已经不复存在,慕流云被鼻子里的水呛得直咳嗽,内心里甚至有一点绝望……
总不能火场里面没有烧死呛死,却在获救出来的第一时间……被救火的水给淹死了吧?
袁牧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不过此刻他也做不了许多,只能尽量用自己的身体把慕流云挡住一些,他自己也被水泼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好了!好了!别泼了!够了!”终于,那个老者先回过神来,“俩人能走着出来,估计问题不大!你们再继续泼下去,他们非得受凉了不可!”
第二七九章 气味
众人在老者的提示下,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发现两个从火场里面冲出来的人,现在已经被泼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汤鸡,的的确确是不能再泼了……
慕流云感激地看了看那位老者,觉得虽然被冷水泼得瑟瑟发抖,自己的小命终于保住了。
她现在有一种虚弱感,如果不是一条手臂被袁牧架着,搞不好这会儿就已经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了,方才本来带着老仵作正在衙门最里面的殓尸房里处理贾家十几具尸体的事,忽然听到前面似乎有一些慌乱的人声。
最初慕流云还没有当回事,毕竟她跟着过来的时候就发现,玉邕县衙里面真的是一团乱,所以闹腾一点也不足为奇,而她身旁的老仵作,耳朵都是聋的,想要对他说话基本上得靠吼,前面的人声他连听都没有听见。
一直到慕流云从窗口看见外面滚滚浓烟向天空中飘散,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忙拉着老仵作急急忙忙就往外跑,只是没走多远,老仵作就被浓烟呛得一口气倒不过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慕流云一眼瞄见一旁有一只水桶,里面竟然还有一点点水,赶忙将自己的袍子撕两条布下来,沾了那桶里的水,一块掩在自己的口鼻处,另一块打算拿去给那老仵作。
而下一瞬,屋顶上的一根梁带着燃烧的火苗砸了下来,发出轰得一声巨响,那老主簿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那一片火海之中。
在那种绝望之中,慕流云一度认定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而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袁牧湿淋淋的身影忽然穿过浓烟,冲到了她的面前。
那一瞬间,慕流云觉得他原本就高大的身影宛若天上的神祇。
这会儿在袁牧的搀扶下终于冲出了火场,虽然说浑身湿淋淋,甚至还觉得有那么一点冷,但是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心里面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哎哟,这个后生可真了不得啊!”那个老者看着袁牧,由衷地感慨着,他并不知道袁牧的身份,只当他是一个面对熊熊烈火并不畏惧的普通人,所以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跟着称赞起来,袁牧却并没有心思理会他们,他已经感受到了慕流云的瑟瑟发抖,只可惜自己现在也是浑身湿透的状态,想要脱一件干爽的外袍帮她罩上都做不到,只能对周遭的声音充耳不闻,搀扶着慕流云往外走。
走几步,他扶着慕流云站稳,然后蹲下身,让她伏在自己背上,背起她大步流星往前走。
如果不这样,等到夹着她走回客栈去,估计人都要着凉了。
慕流云这会儿也没有什么精力去和袁牧客套,她趴在袁牧背上,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闭上眼睛之前,似乎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像是江谨,可是又提不起神再多看一眼,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流云只觉得周围都热烘烘的,一阵阵的热气直往脸上熏,却又不像之前在火场里面那样炙人,反而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浴桶里面,热水一直泡到了肩膀。
慕流云被吓了一跳,慌忙抓着桶沿想要站起身,结果手脚酸软,一下没站住,又重新跌坐回去,搅得那浴桶里的水哗啦一声,漾出去了不少。
与此同时,她也发现,自己是整个人,连同衣服裤子,都一起被泡在热水里头。
“你醒了?”
袁牧的声音忽然从屏风外面响起来,把慕流云吓了一跳:“大、大人?”
“身子可有什么不适?”袁牧隔着屏风问。
慕流云心砰砰直跳,连忙摇摇头,随即意识到自己摇头人家也看不见,这才改成了开口说:“没事,好得很,哪里都没问题!”
“那就好。”袁牧沉默了一会儿,“你方才浑身湿透,不方便替你更衣,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起码不至于着凉。现在既然你已经醒了,也没有什么不适之处,我便回去了。
等你收拾妥当了,再过来,关于县衙起火的事情,我们还有些事情必须得做。”
说罢,屏风外面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又有房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袁牧似乎已经出去了,房间里面重归寂静。
慕流云被那一桶热水熏蒸着,脸颊一阵阵热浪翻涌,她站起身来,从浴桶里面小心翼翼地爬出来,趁着身上的热气还没有散,赶忙找了一套干爽的衣服给自己换上,擦干了头发,也没敢耽搁,就直接开门出了房间,到袁牧那边去找他。
袁牧的房间敞开着门,他本人端坐桌旁,袁甲和袁乙立于一边,一见慕流云穿着单薄的袍子从外面进来,袁牧微微皱了皱眉,起身到床边捞起之前给慕流云穿过的斗篷,大步流星走上前,把斗篷给她披在身上。
“注意保暖,莫要着凉了!”他把斗篷带子系好,根本不给慕流云推拒的机会。
袁甲在起火的时候刚好被慕流云派到前院取东西,火起的时候县衙里面一团乱,不断有人跑出来,又有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
他急忙往后面跑,半路见有人从里面跑出来便拉住对方询问是否看到自家推官,那人听了他的描述,慌慌张张说好像是已经跑了出去,袁甲连忙出去寻人,找了一圈都找不见,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叫人诓了。
他再想返回县衙里面的时候,袁牧已经冲了进去,他也跟着进去打算分头找,等再出来看到了被袁牧救出来的慕流云,她已经昏了过去,毫无知觉,看着让人心里头怪不安的。
这会儿一看慕流云醒了,还好端端的,精神头儿也不错,袁甲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开口对她说:“推官,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不会是被火给烤着了吧?看着就跟个大姑娘似的!”
话音未落,他胸口就被一旁袁乙狠狠怼了一肘子,一口气差一点卡在里头上不去下不来。
“慕推官坐下来说话。”袁牧重新坐下,一边将慕流云又迅速打量了一遍,一边问道,“当时你在县衙之中,是否有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慕流云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回大人,不寻常的人我倒是没见着,不过往外跑的过程中,我倒是闻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味儿!”
第二八零章 蛛丝
“哦?怎么个不同寻常法?”袁牧问。
“我觉得在那黑烟里面,似乎闻到了一股很像松油的气味。”慕流云答道,“只有刚刚闻到那烟味儿的时候能够察觉得到,后来被烟呛得喘不过气来,反而闻不出了。”
袁牧微微挑眉:“松油?你的意思是,那一场火被烧到的东西里面有松木?”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晏州地界并不适合松树的生长,我们不管是来的时候一路上看到的,还是最近出城去那座和尚庙,翻山越岭,都不曾见过一棵松树。
松木本身因为太容易开裂变形,并不适合用来盖房子,县衙整体来说都是砖石改成的,房梁一般也会选用杉木,衙门里头的木头门不是红樱木便是椴木,一般来说都不会选择松木。
即便是偶尔有松木制成的,经过了那么多道工序,反反复复上漆之后,也不应该还能闻到那么重的松油味儿才对!所以方才大人问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我便想到了此事。”
“你同衙门里头的衙差们刚回到玉邕县衙的时候,是否也闻到过什么异味儿?”
“不曾。”慕流云摇摇头,“玉邕县衙里面今日原本也没有几个人,基本上都被叫去贾家帮忙了,听说连衙门里头的厨娘都在吴荣志死后跑掉了,不肯继续留在那里做饭,所以那些留守在衙门里的衙差们连晌午的时候去哪里混口吃的都还不知道。
因而那衙门里头别说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了,就算是草垛、木柴这一类容易烧起来的东西都是几乎没有的!就没想到后来会忽然起火。”
“推官,这事儿我方才倒是去县衙周围简单的问了几句。”袁乙对慕流云说,“周围百姓说,感觉好像是忽然之间,衙门就起火了,从最开始发现起火了,到火焰冲天,这中间感觉不过一瞬的功夫,让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毫无防备。”
“这火起的稀奇……”慕流云皱着眉头,觉得自己方才深陷其中的火有些蹊跷。
然后她一拍桌子,从椅子上噌地站了起来:“大人!不好!那些贼和尚!那些贼和尚都还被我们关在县衙的大牢里头呢!”
袁牧没有动,对慕流云这会儿突然想起来的事情自然比她记得要更清楚一些,所以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更不见半分着急。
“慕推官不必着急,你且稍作休整,待县衙那边的火彻底熄灭了,我们再去看看也不迟,到时候还得推官仔细眼看一番呢。”袁牧对她说,语气平静之中又似乎隐含着淡淡的怒意。
慕流云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愣之后,心里面也就了然了,这大火起的太蹊跷,晏州地界河湖丰沛,玉邕县也是雨水较多的地方,并不存在着天干物燥的情形,更何况是一间县衙,连厨娘都跑了的县衙,大白天连个点灯的人都没有,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着了呢?
更何况这个时间也着实凑巧了一点,偏偏在起火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衙门里头凡是还能被使唤的人,都被叫去贾家搬运尸体了,前前后后也被叫出去了很久,回来之后没多大一会儿的功夫,火就突然烧了起来。
不用细想慕流云也知道,这妥妥是有人趁着衙门里的人都被叫走了,空荡荡的衙门里头也没有什么人在用心看守着,于是趁机在里面放了一些有助于火势蔓延的东西。
这东西必须不是灯油之类容易被人瞧见甚至不小心就摸了一手、踩了一脚的东西,一定是隐秘的,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却又不会轻易被那些衙差发现的……
自己方才不是闻到了松油的气味么……
慕流云忽然之间心里面清明起来,抬眼看向袁牧:“大人!是松香!这东西一块一块的,丢在角落里面也并不起眼,本身自己也不大容易被点燃,可是如果周围的东西烧了起来,把它给烧化了,那它也会让小火苗迅速变得火光烛天。
衙门里的人跑去贾家帮我们处理那十几具尸体的时候,如果有人溜进县衙里头,把松香撒到各个不起眼的角落、木头制成的门窗家具附近,是不大容易被人发现的!
若我关于松香的推测是对的,那么将贾家上下十几口人加上一众仆从统统杀害的凶手,与今日在玉邕县衙防火的人,应该是有些关联。
对方等的就是我们去贾家,发现贾英才一家惨遭灭门,于是找帮手过去,他们便可以趁机潜入县衙,布置下后续防火需要做的一切。”
说完之后,她忽然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如果对方可以轻易的潜入玉邕县衙,那么能够做的必然不止是防火这么简单。
着火虽然很可怕,但是毕竟火势是不受人操控的,变数太大,若是存心想要制造出什么样的结果,光靠一把大火还是不够保险,太容易出岔子。
既然在暗处的人都已经有充分的机会进去藏一些助燃的玩意儿,又怎么会单纯指望那一把火来完成自己的真实目标呢?
恐怕一场大火能够起到的真实作用,是让县衙里面的一切,看起来都更“干净”而已。
怪不得方才自己提起那几个贼和尚的时候,袁牧看起来那么淡定,估计他已经猜到了这一层,知道那几个人已经必然不会有活口了,这功夫再怎么着急也是无济于事。
这么看来,他们打从到了玉邕县开始,一举一动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眼睛里。
这里有一些东西,是对方不想要他们碰的,但是他们却碰了,于是那些线索和痕迹就必须要抹除掉,原本打算深挖的线索,这会儿却已然变成了风中的蛛网,眨眼就不见了。
那藏在暗处的势力,想要以此来证明什么呢?他们是大腿,而袁牧只是一条胳膊?
慕流云方才还觉得泡热水泡得热乎乎的,现在想到这些,不由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上了脑顶。
第二八一章 没有烟灰
她看向袁牧,以为袁牧会脸色凝重阴沉,没想到却看到他面色平静,不但没有更加压抑低沉,反而好像连先前的困扰都不见了似的。
一旁的袁甲和袁乙也是看了看自家世子爷的面色,立在一旁谁也没出声。
“饿不饿?”过了一会儿,袁牧忽然开口问慕流云,说的却并不是与先前有关的事。
慕流云的脑子里装的还都是这几天接二连三发生的那些事,一下子还没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袁牧,然后才意识到他问自己的是什么。
这种时候别说她受了一番惊吓,差一点丢了小命,现在连自己的胃都快要感觉不到,更别说什么饥饿感了,就算饿到前胸贴后背,在这种时候也不可能真的跟自己的上官说饿啊!
大事当前,必须要有一个积极的、废寝忘食的态度!
虽然官职不大,但是这点混迹于衙门口的小心思慕流云还是很通透的。
她连忙昂首挺胸:“大人,我不饿!我现在就想赶紧去县衙那边看看情况!”
慕流云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正气凛然,分寸准确,堪称下属回答上官此类问题之范本!
可是,她却看到袁牧的嘴角颤动了一下,向上勾了勾……似乎是……笑了?
这是觉得自己态度表得好?还是觉得自己的反应太傻?她有点参不破。
袁乙冲袁甲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对袁牧说:“爷,您方才也受累了,我们哥俩这就去张罗点吃吃喝喝的,呆会儿咱们填饱了肚子再过去县衙那头也不迟,不然若是火还没有彻底熄灭,咱也不能贸然进去,以免有什么不妥。”
袁牧冲他点点头,袁乙便拖着袁甲出了房间。
慕流云听了袁乙的话,忽然想起来,自己方才连人带衣服被泡在热水桶里,一时之间有点发懵,之后急急忙忙跑过来,又一开口就被袁牧带着说了正事,她还没谢过人家的大恩呢!
思及此,慕流云赶忙站起身,冲着袁牧纳头就拜:“大人!方才若不是您闯入火场,我这会儿估计就跟那老仵作一起没了!大人的救命之恩,慕流云没齿难忘!日后自当尽心竭力为大人分忧,来世便是结草衔环……”
“不必来世。”袁牧伸手把慕流云给拉了起来,“我这人只相信今生之事今生毕,从来不信什么修来世之说。”
“大人的如此大的恩情,我实在是怕今生无以为报……”慕流云没想到他会回自己这么一句,有些讪讪地接话。
袁牧淡淡一笑:“会有机会的。”
过了一会儿,午饭就准备好了,前一天晚上他们救了那几个女子并把她们送回家,那些心怀感激的村民塞了许多东西给他们,所以今日的午饭也显得丰盛了许多。
江谨这会儿也下来了,慕流云冲他招招手,他对慕流云笑了笑,看起来和以往差不多,倒是没有再继续同她赌气的样子,这也让慕流云松了一口气。
“你这是……刚起?”慕流云看江谨走路脚底下好像有些发飘似的,以为他是前一天晚上一夜没睡,所以这会儿才会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恍惚。
“嗯。”江谨点点头,“你这是才忙完回来?”
慕流云本想告诉他自己差一点被困在着火的衙门里,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改了主意。
不然还是算了吧!要是把这事告诉江谨,搞不好江谨又要对自己说教一番,两个人这会儿刚刚缓和回来,江谨又在考虑袁牧许他的美差,这节骨眼儿还是别闹矛盾了!
她把火灾的事情咽下去了,一点也没有了流露出来,江谨也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只有袁牧抬眼默默朝江谨看了看,倒也没有戳穿什么。
吃了午饭之后,袁甲先跑了一趟,到玉邕县衙那边探看一番,没多久便回来,说是火已经都灭了,那边一片狼藉,在起火的时候逃出来的人也不肯继续驻守,都跑掉了。
袁牧招呼所有人一起出发,再次前往玉邕县衙,或者说,被烧毁的玉邕县衙。
火熄灭了之后,这边也没有人再围观,破败的县衙看起来更显寥落,慕流云看到这烧得残破不堪的院子,想起自己之前的险象环生,不觉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一边在心里面后怕,看向前面袁牧的背影时,她心里面的感激之前也愈发浓厚。
一行人穿过湿漉漉的前庭,绕过还有残烟冒出来的废墟,终于找到了原本大牢的位置。
玉邕县之前有吴荣志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县令,自然政事是不可能兢兢业业的,平日里有什么不爽就是打板子,打得满身是血直接拖出去丢在门口大街上。
百姓对他敢怒不敢言,即便真有什么闹了矛盾要打官司的,闹到官府来,最后也是被他搞得一塌糊涂,不了了之都是好的结果,颠倒黑白也是常事。
因为这样,所以玉邕县百姓也习惯了凡事不“麻烦”这个县太爷,于是乎吴荣志就更加不用操心这些,县衙大牢里面除了那一伙贼和尚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
大牢毕竟是整个县衙最坚不可摧的地方,即便被火烧了,也依旧屹立不倒,只是里面原本木头的牢门、栅栏,还有牢里用来保暖的稻草垫子,都在这一把大火之中烧成了灰烬。
慕流云这回可是有备而来,到了大牢里面,找到了那几具早已经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这些尸首早就已经看不出来谁是谁,都只剩下一个囫囵的人形,她娴熟地将其中一具尸体翻过来,自己的那只木匣子放在一旁的地上,从里面取出一根长竹签,再撕一小块儿棉絮,将棉絮熟练地扭在竹签一段,将竹签插进那具焦尸的鼻孔之中。
待到那竹签抽出来,上面的棉絮还是原本的样子。
慕流云又撬开尸首的牙关,将竹签塞进去擦了几下再拿出来,也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她又用同样的方法眼看了旁边的几具,皆是如此。
“大人,死者鼻子和嘴里都没有烟灰,果然是被人打死之后才放的火!”至此,慕流云已经不需要再浪费时间,站起身对袁牧说。
第二八二章 报信儿
说完之后,她小心地看着袁牧,觉得他应该不会喜欢听到这个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可是让她惊讶的是,袁牧听后,却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别说是生气或者愤怒,他看起来甚至比之前刚知道贼和尚,刚发现食天下的异样时都还要更加平静。
“袁乙,你回客栈挑一匹快马,带着我的腰牌出城去驿站,叫驿丞差人火速赶往州府,通报玉邕县情况,令州府立刻派人过来处置这边诸项事宜。”袁牧招手,示意袁乙到跟前来,接下腰牌递给他,令他速速去办。
袁乙略显疑惑:“爷,从此地到州府衙门路途不算远,若是那么着急,何须去找那驿丞!他们办事哪有我来得妥帖!不如我直接带着腰牌骑马过去一趟吧!”
袁牧却摇摇头:“不可,你且依着我的意思去做,莫要自作主张!”
袁乙见他这么说,立刻应声,将腰牌再进怀里便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
袁乙走后,袁木才又问慕流云:“推官可还能看出这些人死去多久?”
慕流云摇了摇头:“若是没有这个一场火自然是不在话下,经这火一烧,这会儿却是难以分辨大概是什么时辰被人杀死的了……”
她这么说,在场的其他人没有一个不信服的,瞧瞧地上这一具一具尸首,都只是徒有一个人形,看起来跟焦炭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怕想要弄清楚具体什么时辰死的,就得是去地府把阎王爷的生死簿拿来瞧一瞧了!
即便如此,慕流云还是大体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们的死因竟然和贾家十几口如出一辙,都是被人生生扭断了脖子而丧命的。
这样的结论袁牧同样没有丝毫讶异,等慕流云验看的差不多,他便带人离开了县衙的废墟,重新回客栈里面去。
袁甲问他需不需要自己留在这边守着,袁牧也只是摆摆手,示意他跟着一起回去。
回客栈的路上,慕流云偷偷留意了一下跟着他们一起来,全程却都没有怎么开口说过话的江谨,发现他虽然很沉默,但是整体的脸色和状态倒是比在吴荣志家的时候好得多了。
回到客栈里,袁牧让那些武师都各自回去休息。
“慕推官和江司户也都回去歇着吧。”他对慕流云和江谨说,“在那只会放迷烟的猿猴被捉住之前,这边没有什么需要做的,只需要休养生息就行了。”
慕流云和江谨都有些疑惑,但是这里论官职没人比得过袁牧,论头脑也差不多是一样的结果,所以他这样安排,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意见。
能够休养生息自然是好的,慕流云原本还以为这一趟跑晏州和松州,最难过的也就是舟车劳顿,结果没曾想,松州都还没有去呢,就晏州,确切的说,还只是玉邕县这一站,她就先是中了猿猴放的迷烟,又撞见了贼和尚,最后更是险些丧生火海。
最近这几日里面她所经历的这一切,简直比她之前的二十年加在一起都刺激!
有那么一根弦绷着的时候,倒是也撑得住,袁牧一说让她可以休养调整,慕流云松下这口气,之前在县衙里面所受到的惊吓,从滚烫的火海中冲出来,被人泼了不知道多少盆冷水受得寒,还有这几日累计的疲惫就一股脑涌了上来。
下午回房间睡下之后,慕流云几乎是昏过去了一样,当天晚上她就把自己烧成了一个小火炉,要不是袁牧差袁甲上楼叫她下去用饭,袁甲的大巴掌几乎快把客栈房间的门板都给拍碎了也不见屋内有回应,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有人发觉。
于是郎中又给请了过来,检查之后发现只是寻常的受凉,外加还有点惊吓的成分,于是开了几服安神压惊和驱寒的药就走了。
慕流云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醒过来之后有点头重脚轻,一时之间连自己身在何方都有些想不起来,迷迷糊糊披了衣服下床去开房门,一打开门,靠在门板上打瞌睡的袁甲身子一歪,立刻惊醒,同时察觉到身后有人,嗖地跳了起来。
他转过身定睛一看,见是慕流云醒了,立刻撒腿往楼下跑。
“袁大哥,你干嘛去啊?”慕流云也没想到门口有个人,等看清是袁甲的时候,袁甲都跑出去一丈远了,她赶忙开口问,这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嘶哑得厉害。
“爷说了,郎中交代的,只要你一醒就得赶紧煎药!”袁甲一边往楼下冲一边头也不回的说,“推官你快回去躺着,等一会儿药煎好我给你端过来!”
慕流云确实是还有些头昏脑涨,也没打算逞强,就又披着衣服回了房间,靠坐在床上。
隔壁房间的房门吱呀一声,袁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房间门口,慕流云看到袁牧大步流星走进来,想要起身行礼,被袁牧伸手示意拦住了。
“你我不需要如此拘礼,身子还不太舒服就歇着吧。”袁牧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慕流云床边,眼睛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之前受了惊吓发了热,现在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没有,大人,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了!”慕流云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那么脆弱。不过眼下的的确确还是有些虚弱,她决定不要逞强,否则适得其反就更尴尬了。
“那就好。”袁牧见她脸色比先前已经好了不少,神色松弛了些,他微微向前探出些身子,长臂一伸,将手背贴在慕流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发现的确不热了,这才算彻底放了心。
慕流云没想到袁牧会有这么一个举动,一时之间一股热浪从脖子根涌上去,方才还正常的脸色,这会儿又染上了一片红霞。
袁牧看到慕流云的脸一下子红起来,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略显亲昵了,把脸微微转向一旁,干咳一声:“之前查看你的情况的时候习惯了,慕推官勿怪。”
第二八三章 猿来
“劳烦大人照顾,感激都感激不过来。”慕流云嘴上客气了一句,觉得还是不要再继续揪着这个问题,不然自己脸上的热怕是褪不下去了,“大人,我这是睡了多久?没有因为我耽误什么正事儿吧?”
“昨天夜里那只猿猴已经被那几个武师给捉了回来。”袁牧对慕流云说,说完就见她急着想要起身,拦住她道,“不必着急,昨夜那猿猴是被几个武师秘密带回来的,那猿猴还没有来得及放迷烟,所以猜想背后的主人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就意识到猿猴被捉了,所以咱们有时间做个局,请君入瓮。
想要让对方肯自投罗网,就必须让他着急,不够急就会瞻前顾后,逼急了才会奋不顾身。所以我们的时间很充足,你无须着急,只消好生休养,之后的好戏我必然会留给你看的。”
慕流云听袁牧这么说,连忙点点头,好好坐了回去。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袁牧的头脑慕流云还是相当信服的,他向来冷静,做出的决定往往高瞻远瞩,兼顾周全,所以这件事他已经安排下去,自然是不需要太过操心的。
那么一只通晓人性的猿猴,想必训练出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猿猴的主人一定不会愿意轻而易举的就放弃了自己这么趁手的“工具”,但是人都是有自保之心的,所以就像袁牧说的那样,只要让对方足够着急,自然就会把顾虑抛到一边,会比较容易现身。
更何况不管什么人什么事,但凡急躁之下,往往就容易露出破绽,而对方的破绽自然就是他们的机会,所以夜里头才把猿猴捉了回来,这会儿的确不用着急。
于是她也不着急了,就是还忍不住有些兴奋。
之前不管是贾英才一家还是好不容易活捉了的贼和尚们,前脚他们有了点线索和眉目,后脚就有人抢在前头将线索砍断,手法还利落到毫无人性,冷血凶残。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说心情上没有一丁点的波动,那也是不切实际的,慕流云一直都觉得胸口里面窝了一把火,无处发泄,憋闷得很,现在感觉扳回一局,自然心中爽快。
这回猿猴被他们给捉了,算是他们扳回一局,毕竟玉邕县里的这个局面,吴荣志与州府,州府与外族,外族与贾英才,贾英才与州府……其中的关系犹如一锅粥般,乱七八糟地搅在一起,理也理不净,摘也摘不清。
所以也不用理,也不用摘,不管是哪一环,只要让他们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就算赢!
不一会儿,袁甲把煎好的药端了上来,慕流云趁热喝了,虽然苦是苦得很,喝下去时候却结结实实发了一身的大汗,也让慕流云头脑清爽了一点。
喝了药之后,袁牧就让慕流云再继续休息休息,慕流云没有推辞,本以为躺下小憩片刻缓一缓精神就起,谁知道这眼睛一闭上,再一睁开的时候,外头的天都要黑了。
这又睡了一天的慕流云总算是真的神清气爽起来,她起身在屋子里活动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头重脚轻的那种感觉了,这才整理了仪容,出了房间。
下楼梯的时候,袁甲正要上楼,一看慕流云气色不错地自个儿下来了,也松了一口气:“推官,你醒啦!我正准备上去看看能不能叫醒你呢!晌午吃饭的时候喊你,你就一点动静都没有,我险些要把那郎中拎过来重新号脉重新看诊了!
这会儿总算醒了就好了!赶紧下来吃饭吧!本来体格儿就不行,再这么长时间没正儿八经吃顿饭,那什么身子骨儿也顶不住啊!走走走!吃饭吃饭!”
说着,他热情地拉着慕流云就往下走,慕流云被袁甲这么一拉,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他手里头的一个破布娃娃似的,踉踉跄跄下了楼梯。
袁甲是觉得自家这个推官可真是大不易啊!体格儿又单薄,胆子又小,偏偏还遇到起火这么糟心的事儿,差一点连小命都搭里头。
这一次慕流云连惊带吓,又受了寒,病了一场,袁甲倒是一点也没生出什么鄙夷的心思,毕竟遇到那种大火,换成谁也淡定不了多少。
他之前只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推官最好使的就是那颗脑袋,要是再把这个脑袋给烧傻了,那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好在这会儿一看,喝了药睡了一天之后人也精神了,估计脑袋没什么事,他也就放心了。
吃饭的时候江谨也下来了,不过慕流云倒是没怎么有空跟他聊天,毕竟饿了那么久,这会儿只觉得前胸贴后背的,恨不得把面前所有的东西嚼也不嚼就囫囵吞下去。
其他人看她吃得狼吞虎咽,一方面欣慰,毕竟能有胃口就说明身体没有大碍,这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同时他们也多少有些担心,饿了两天的人,一下子吃饱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最后还是袁牧伸手过去,把慕流云的碗直接给拿走了。
“肚子空了太久,先吃个半饱吧。”他把慕流云的碗放到自己那一侧,像是摆明了知道慕流云没那个胆子从自己这里往回抢,“先让肠胃适应一天。”
慕流云哪能有什么意见,表情略显哀怨地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这种事当局者和旁观者,真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自己先前从和尚庙的地窖里救出那几个女子的时候,不也是叮嘱人家先喝点稀粥,免得饿那么多天,一下子吃饱了身体吃不消!
结果到了自己这儿,那种饥肠辘辘的折磨在面对着香喷喷热乎乎的饭菜时,似乎又被放大了许多倍,一下子什么理智都没了,就只觉得好饿,想吃一顿饱的。
果然,人都是长了一张说别人的嘴,管起人来头头是道,轮到自己照样抓瞎!
估计是看她的哀怨表情有些好笑,袁牧看着她蔫头耷脑地坐在那里,忍不住轻笑出声,有点无奈地摇摇头:“我房里有点心,呆会儿给你送过去,饿了就垫一垫肚子,不过,记得每一次不要吃太多。”
第二八四章 还有救
这是什么语气?!这是什么眼神?!
这位是把自己给当成什么贪吃的小毛头了么?
慕流云偷偷腹诽,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出息地向袁牧道了谢,因为她的肚子实在是饿,没有那个骨气义正言辞的拒绝对方能够提供的小点心。
吃过了饭,袁牧也果然回房拿了一包点心出来给慕流云。
慕流云道了谢,接了点心却没有收起来,而是抱在怀里,问袁牧:“大人,不知道那只猿猴捉回来之后关在哪里?我能去看看那个小畜生么?”
袁牧对她提出的这个请求也并不觉得诧异,似乎早就料到了慕流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点点头:“有何不可!你随我来。”
慕流云连忙跟着袁牧往楼下走,到了一楼七拐八拐,来到了一间房门口,袁牧推开门,慕流云发现这间房怪不得会被用来关这只猿猴——它没有窗!
这个没有窗的房间里面放了一个笼子,那笼子看起来像是一般农户家里面养鸡的,慕流云再仔细看一看,还真是,那不就是之前他们回来的时候,被村民死活捆在马背上的那个笼子么!那笼子也就三尺出头,高度也就比一只鸡高不了多少。
在这样的一个笼子里面,蜷缩地躺着一只猿猴,笼子里面的空间甚至不够它神志双腿,只能勉强翻翻身罢了。
虽然说之前看到过关于驯养猿猴去替自己干活儿或者偷窃的记载,但是这还是慕流云第一次亲眼见到一只活的猿猴,她也非常好奇,忍不住凑近了想要看清楚一点。
那猿猴身形很瘦,一身黑毛,只有脸上有些白毛,乍一看倒是有点像长了一把白胡子似的,它双臂很长,估么着若是让它站起来,双臂搞不好会垂到膝盖下面去。
慕流云还一脸惊叹地在看着,那猿猴却忽然从笼子缝里把爪子伸了出来,冲慕流云就挠了一把,把慕流云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跳开一步,心里着实庆幸自己这反应速度,要是再慢一点,怕是就要被那猿猴挠上一把了!
怪只怪这猿猴手臂实在是太长,本来以为站在那个位置上根本不需要担心这种事的!
一旁在这边轮班看守猿猴的袁乙见状,从身侧凑出一根树枝,唰地朝那猿猴的爪子抽打过去,猿猴一门心思想要挠慕流云,猝不及防地被树枝抽打到,疼得叽叽哇哇怪叫一通,倒也学了乖,把爪子缩回去,不敢随便伸出来了。
“推官,给!”袁乙把把树枝递给慕流云,“抽它!还反了这畜生了!之前给你放迷烟,这笔旧账都还没来得及算呢,居然还想出爪伤人!”
慕流云摆摆手:“算了,方才它也没真挠着我,你也已经抽了它一记了!就算是替我报了吓一跳的仇了!归根结底,它也不过是一个畜生罢了!说白了,就跟你们手里头的刀一样。
一把刀能有多大的恶意呢?是砍瓜切菜,还是专砍人脑袋,是挥向迎面冲过来的敌人,还是反手刺向自己人,归根结底,都是拿刀的那个人做的决定嘛!
这猿猴儿没有什么罪过,只不过是比较倒霉,跟了一个不学好的主人罢了!”
说罢,慕流云想了想,问袁乙:“袁二哥,这猿猴捉回来到现在,可曾喂过吃喝?”
“不曾喂过。”袁乙摇摇头,“那几个武师恼恨这猿猴害他们师兄弟蒙冤受屈,所以赌气不给它什么吃食,我倒是给了它一些水,但是一想到之前它跑来客栈放迷烟,我这心里头也有气,所以吃食也是没有给过的。”
“甚好!甚好!要的就是它肚子饿!”慕流云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扭头看看袁牧,“大人,您配合我一下,咱看看这畜生到底还有没有得救!”
袁牧点点头,并没有拒绝慕流云的这个请求。
慕流云把原本抱在怀里的点心递给袁牧拿着,小心翼翼地打开包在外面的油纸。
袁牧这糕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去买的,还挺新鲜,一打开就闻到了香甜的气味,慕流云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唾沫,没办法,方才吃饭只吃了一个半饱,现在看到香香糯糯的点心就在面前,满鼻子香甜气息,确实有点忍不住。
慕流云偷眼瞟了瞟那只被困在狭小笼子里面的猿猴,只见它两只小黑豆子一样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她这边呢,鼻孔一动一动的,嘴巴也张了张,看样子也已经嗅到了食物的香味儿。
人类在饥饿面前或许还会出于种种原因而表现得矜持,但是动物看到了食物,那种反应可就直接也强烈地多了。
那猿猴在笼子里颇有一点躁动地翻动了两下身子,好让自己用一种更加舒适的姿势盯着袁牧手里头的那一包香喷喷的点心。
慕流云对这个反应很满意,于是冲袁牧讨好似的拱拱手,然后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规规矩矩地看着袁牧。
袁牧心领神会,捏起一小块儿点心放在慕流云的手心里。
慕流云捧着点心闻了闻,一脸夸张地陶醉,然后把点心故意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吃掉。
那猿猴在笼子里几乎按捺不住,嘴里叽叽哇哇叫个不停。
慕流云也不理它,又冲袁牧拱了拱手,一摊手心,袁牧就又放了一小块儿点心在她的手心里面,慕流云再津津有味地吃下去。
就这样循环往复,到了第三块小糕点进了慕流云的肚子时,那猿猴忽然把两只爪子都从笼子的窟窿眼儿里伸了出来,也学着慕流云的样子,冲袁牧拼命的拱手,摊开掌心,再拱手,再摊开掌心,很显然是故意在模仿慕流云方才的动作。
慕流云一看它的这个反应,也乐了:“行!不错,这小畜生还有救!”
一边说着,她一边捏起来一块点心,小心翼翼地伸向猿猴,猿猴也眼巴巴地看着她,爪子掌心朝上使劲儿往外伸着。
慕流云把点心放在它的掌心,猿猴迫不及待地把爪子缩了回去,食物一口塞进嘴巴里,都看不出嚼没嚼就囫囵个儿的咽了下去。
第二八五章 饵
慕流云觉得有意思,拿着点心一直抖那饥肠辘辘的猿猴,那猿猴倒也的确是很有灵性,慕流云教什么就学什么,中间稍有表现出攻击性的举动,袁乙就在一旁用树枝唰地抽过来。
这么一来二去,猿猴倒是也规矩了很多,慕流云意犹未尽,看着冲着自己频频拱手的猿猴,又伸手去拿点心,却摸了个空,扭头一看,袁牧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纸包换了一只手。
“只剩下一块了,你吃还是它吃?”他眼睛里面含着几分笑意,问得倒是一本正经。
慕流云这才发现自己玩儿得太起劲,竟然把原本就不算多的一包点心基本都喂了那猿猴。
这到底是一只猿猴还是一头猪!怎么这么能吃!
慕流云瞪了那猿猴一眼,果断做出了选择:“我吃!”
她冲纸包伸出手,袁牧却又躲开了。
慕流云疑惑地看着他,袁牧却只是嘴角噙着笑,并不回应,只是那样端着那一小块点心。
慕流云一看这表情这姿态,还真眼熟,不就是方才自己逗猿猴时候那个样子么!
她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冲袁牧拱了拱手,然后摊开掌心。
袁牧笑了,把那块点心捏起来,放到慕流云的手里。
被人当成猿猴一样逗弄了一下,还真是让人怪害臊的,慕流云面红耳赤,有些羞恼地扭头瞪了一眼那只贪吃的猿猴,嘴里嘟囔着有些乏了,赶忙离开了这个小屋。
袁乙在一旁忍着笑,问袁牧:“爷,推官看样子是恢复得挺不错的了,还用继续喝药么?要是用的话,一会儿武师过来换班了,我就去煎第二服。”
袁牧点点头:“她身子骨单薄,不若我们这般,还是多吃两服,确保要好利索。”
“是!”袁乙立刻应声。
于是慕流云晚上又喝了一服苦药,还是袁甲和袁乙两个人盯着她喝的,本来她想要说自己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喝这种哭得让人想掉眼泪的黑药汤,但是瞥一眼桌旁立着的袁甲,她又忍不住要志气起来,不想让人看扁了,硬是一仰头,喝了一个底朝天,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一瞬间,慕流云甚至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荡漾着一股子英雄般的豪迈。
上一次喝药的时候,她头昏脑涨,嘴巴里面似乎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没觉得苦到这个地步,现在也只能是一直苦到心里头去,嘴上还得撑住了不能说。
见慕流云喝完了药,袁甲满意地走了,袁乙又拿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
“袁二哥,这是什么?”慕流云有些疑惑。
“我家爷让我交给你的,”袁乙笑眯眯地说,“爷说若是推官一口气喝光了药,那便是勇气可嘉,我可以将这个留给你。”?说完,他拱了拱手,笑着退了出去,顺便帮慕流云关好了门。
慕流云把那个小纸包打开,里面躺着两枚蜜饯。慕流云捻起一颗放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很快就驱散了原本从舌根一直弥漫到鼻端的,一股酸甜的果香把原本的药味儿替代掉,慕流云也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休息了一晚上,再加上拿点心逗猿猴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儿,第二天慕流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感觉都好回来了,吃早餐的时候,还好心地给那只还有挽救余地的猿猴也拿了点。
沈傜之前见慕流云病了还挺担心的,想去看慕流云却被袁牧拦住了没让她过去,这会儿见慕流云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才跟着她一起去喂那猿猴。
别看她是武馆的大小姐,从小就家境殷实,因为师兄弟有做镖师的,平日里也没少拿一些天南海北的稀罕物件儿回去孝敬师父,所以也拓宽了沈傜的眼界,但是这种猿猴毕竟在中原一代甚少见到,所以她也是乐不可支,觉得有趣得紧。
“师父,你说这小畜生回头是不是不能再交还给它原来的主人了?”她问慕流云,“那厮能够让它帮自己又是放迷烟又是做坏事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猿猴要是再落他手里头去了,那岂不是还得继续偷鸡摸狗!那可不成!”
“那自然是不能还回去的!不如你带回家里去养着?”慕流云本来想着以后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把这猿猴带着走个远一些的地方,确保原主人不会再找到它,就将它放了,不过现在沈傜这么说,她就忍不住逗这小徒弟一句,“不然你带回去养?”
“行啊!太好了!那师父,这猿猴以后可就归我了!你要是想跟它玩儿就去西泗县我家里头,随时都可以来!”沈傜很大方地对慕流云说,就好像这猿猴她马上就运送回家中似的。
慕流云哭笑不得,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主意似乎也不坏。
这猿猴一看就知道是从小被人饲养着,又并不是来自中原一带的野外山林,这种情况下如果是要把它放归,能不能活得下去都不好说。
被沈傜带回家去养着,一来沈家也算是家大业大,不差多一只猿猴的吃喝,二来这猿猴万一又闹腾起来,武馆里想抓它想修理它也都容易得多。
就是不知道沈傜她爹会不会愿意女儿往家里带这么糟心的一个玩意儿。
于是她就没说放归山林的事儿,打算等余下的问题解决完了再研究猿猴的具体去处。
吃完饭就该忙正事了,抓到猿猴只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那群武师有了这个进展之后,倒是对慕流云他们更加信服,现在都眼巴巴地等着接下来的行动呢。
之前的主意就是慕流云出的,所以后续的事情袁牧也都交给她来安排。
“余下的事情也好办,你们今日起,就去实际上面找那种木匠啊,铁匠啊,专门询问打一个能够装得下一只大猿猴的笼子要多少钱,再跟人讲一讲你们无意之中抓到一只大猿猴,什么都会,问问集市上的人,有没有知道这么一只猿猴能卖多少钱的。
袁二哥,你帮忙在城外找一处小院落,咱们临时赁下来用上十天半个月!几位兄台在集市上散播过手里有猿猴欲出售的消息之后,就报那个小院的位置,之后咱们就可以继续等着下一只’兔’了!”慕流云说。
第二八六章 瓮中捉鳖
她的这个安排也没有什么人提出异议,毕竟之前捉猿猴的计划就是她提出来的,收效显著,于是众人立刻分工下去,在确保足够低调的情况下各自张罗。
最先动手的就是袁乙,他一个人穿着不显眼的粗布衣裳,骑着一匹呲毛搭撒的马,非常低调的出了城,本来袁甲想要随他一起去,后来也考虑到自己的形象也确实是比较惹眼,跟着去多有不便,于是便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袁乙也是一个办事痛快的人,只半天的功夫,就赁下了一个院子,位置出城之后不算远,但是又比较偏,前后左右都没有什么别的人家,听说是那家死了男人,妇人也跑掉了,家中的孩子也被族亲过继抚养,之后那还不算小的院子就一直荒在那里,无人问津,村里人都嫌不吉利,位置又偏,村里都没有人想要买下来。
有人肯去租,那家的族亲还挺高兴,要的价钱也不高,所以十分顺利就解决了。
接下来就是那些镖师的任务,他们按照慕流云的要求,非常高调的在市集上开始到处打听打造笼子的价格,尺寸又要得很大,听着足够装下一个半大孩子了,并且还反复打听够不够结实,能不能确保笼子门不那么容易被打开,这愈发惹得旁人好奇起来。
在旁人拐弯抹角地盘问下,那几个武师半推半就地把他们的“遭遇”给讲了出来,说他们是一群途经此处的客商,本来是打算旅途疲惫稍作休整,然后就继续赶路,不曾想竟然遇到了一只灵巧又通人性的猿猴,被他们直接给逮到了。
那猿猴能识人言,学东西也奇快,所以他们觉得这也算得上是奇货可居,于是决定打造一个结实的大笼子,关着猿猴带去外地卖掉。
眼下他们只有一只破鸡笼,那猿猴蜷缩在里面极其不舒服,他们也怕时间久了万一把猿猴给关坏了,回头卖不上价,那不就亏大发了么!
其他人听了之后啧啧称奇,纷纷支招,还有好信儿的打听能不能给看看,几个武师一副讳莫如深的神秘样子,对想要看一看的一律避而不答。
他们越是这样,就越勾着人心痒痒,于是不出两日,市集上关于有一伙外地客商抓了一只灵性十足的猿猴,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的事情就被传得沸沸扬扬,明明谁都没见到那只猿猴,却照样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说那猿猴有这样那样的本事。
就这样,到了第五日天刚亮,城门刚开的功夫,两个武师急急忙忙跑回客栈来,兴奋地告诉慕流云和袁牧,他们抓到了一个人。
慕流云一听也很高兴,立马就准备出发过去看看,倒是袁牧比她沉得住气,示意她稍安勿躁之后,开始让袁甲和袁乙收拾行装,找了一辆马车连人带东西一起装上,离开客栈到那个城外的小院去。
还没等到那个小院,老远坐在马车前头的袁乙就看到有武师站在路边等着他们呢,也是一脸兴奋,估计是师兄弟被劫镖还要被诬陷这一口气憋在他们心里头也实在是太久了,现在终于开始有了眉目,能够让自己的兄弟沉冤得雪,实在是压抑不住那股子喜悦。
终于马车来到了这座农家院的门前,袁牧和慕流云跳下马车往里面走,剩下的人把东西从那车上面搬运下来,收到院子里面,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他们就要在这个院落里面小住了。
袁牧对于捉到了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惊喜,所以表现得非常淡定,倒是慕流云,看了看院子里守着的那几个武师,怎么看都不像是与人有过打斗的样子,心里有些好奇。
“那个意欲劫走猿猴的人,你们是生擒的还是智取的?”她问带他们去后面的武师。
“智取!不费吹灰之力!”武师非常高兴,崇拜地朝袁牧看了看,“之前袁大人给我们画了一张图,让我们按照上头那样将柴房的门改造一下,再加固房顶,之后便可以事半功倍!
我们就是照着袁大人的安排布置的,那厮潜进去之后,果然就被困住了!”
慕流云更加惊讶,愈发好奇,连忙加快了脚步过去,到了那间柴房门口,没着急做别的,先凑到门板跟前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点门道——这柴房的门是向外开的,门上面有一个门环,而那门环看起来和寻常的门环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那门环的底部比寻常的门环显得要略高一些,再仔细看看,柴房的门板似乎也比一般农户家的柴房门板要厚实不少,慕流云伸手摸了摸,弓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这么厚的门板,声音听起来倒是有那么几分发空。
这门板有夹心!慕流云登时就明白过来,既然门板有夹心,这门环肯定也是藏有玄机的。
“人呢?”袁牧问。
一旁的武师连忙恭恭敬敬答道:“回大人,困住之后,就被我们进去按住捆了个结实,绝对跑不掉也挣不脱的,您尽管放心!”
袁牧又招来袁甲:“你去打听一下,食天下的那个收过咱们好处的小伙计家住何处,把他给我带过来,指认我们抓到的这个人是不是他们店里的大厨。”
袁甲得令,立刻转身就走,袁牧这才冲慕流云示意了一下,让她过去开门。
慕流云知道袁牧看出了自己对这门上的机关好奇得紧,所以这是给自己机会体验一下。
她连忙走上前去,伸手一拉那门环,这才发现这门比一扇普通木门明显要略沉一点,当然了,如果是急急忙忙的情况下,这种分量上的差异是完全会被人本能地忽略掉的。
门环也不似普通门环那样死死固定在门板上,拉动之下,能感觉到门环会有微微的松动感,然后门就开了,慕流云没有忙着进去,而是先看了看门内。
门内倒是和寻常木门一样,光板一块,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那这门到底是怎么把人给困在里头出不来的呢?
第二八七章 高调行事
很快慕流云在低下头看过脚下之后,就找到了答案。
那柴房的门底下,并不似寻常的柴房那样平平整整,而是两个可疑的孔洞,借着外面的光线,还能看到里面微微反射出一点金属的光芒。
慕流云抬头又往上看了看,果然在上面的门框上面又找到了两处同样的孔洞。
她踮起脚,费劲儿地在门顶上摸了摸,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两个凸起。
所以说,这是一处机巧,拉动门环的时候,被藏在夹层门板中间的疑似铁条的东西就会缩进去,待到门关上了之后,铁条就会卡在上下总计四处孔洞中,将门牢牢固定,偏偏门板里面是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饶是推也好,撞也好,想要破门而出都难了!
这柴房本就是在一个内低外高的状态下,门板又因为特别加工过,所以重量比普通的木门要重上一点,只要开门的人松手进去,这门就会在自重的牵引下关闭起来,把一间看似普通的柴房生生变成了一座牢笼。
那猿猴的主人能过训练猿猴出去给人放迷烟,一方面肯定是因为怕惊动对方,造成很大的声势。另外一方面也说明这人在武功方面并没有什么优势,所以才会力求图财的同时还要保护自己的周全。
这样一来,被困在这样的一个牢笼里面,就更加的插翅难飞了。
这法子好极了,机巧也用得很妙!
就像自己许多稀奇古怪的见闻都来自于老爹了留下的那本笔记一样,袁牧这种关于机巧的妙想是源于哪里,想一想也能猜得出来!
慕流云深感老王妃的血脉真的是够强大,生出来的儿子头脑和她一样的好!
只是可惜了她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若是能够开开心心的生活下去,不要那么在意旁人的眼光,能够在袁牧的身边悉心教导,相信一定会给袁牧带来更多的助益!
当然了,眼下可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慕流云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跟着袁牧进了柴房,袁乙好像门神一样堵在门口,以防万一,另外的几个武师鱼贯而入,将被他们捆成了粽子的那个人团团围在中间。
好不容易,这个当初对他们师兄弟放迷烟、劫货物的贼人被他们给拿到了,沉冤得雪就在眼前,他们谁都不能够允许这中间再闹出什么岔子来。
慕流云这才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这人看着身量即便比不上袁甲,至少也和袁乙一样,都是比寻常人显得更高大一些的大体格儿。
不过不同于袁甲和袁乙两兄弟的那种常年习武、一身腱子肉的健壮,这个被捆得结结实实,正坐在地上怒目瞪向他们的男人并不是多么壮实,更像是单纯的骨骼粗大。
他的眉弓骨和颧骨都比一般的中原人要高上不少,衬得眼窝就凹下去了一点点,一双眼珠如深琥珀色,毛发也更加旺盛浓密,似乎带着一点自然卷,胡子乱蓬蓬弯弯曲曲的,不过颜色却很黑。
这可就不对了!慕流云皱了皱眉头,她记得父亲的笔记上面曾经有过这相关的记录,说的就是中原一带的人,因为眼珠子是黑的,所以发须皆黑,而蛮族却并非如此,他们黄眼黄发黄须,却没听说过有黄色眼珠却黑发黑须的!
“大人,事情果然和您之前的判断一模一样!我们这些天一点也没敢露出会功夫的迹象,没让人瞧出来我们是练家子,对外一直说猿猴被关在一个小的鸡笼里面,所在小柴房,这厮果然是暗中踩过点的,趁着夜深就潜了进来,直接就被抓了个正着!”一个武师兴奋地对袁牧说,满眼都是佩服。
慕流云打量了一下那人,见他被捆得十分结实,胆子也打了几分,靠到跟前,弯下腰,把鼻子朝那人头顶凑近了一点,嗅了嗅。
旁人看她这个举动,无不流露出惊异的神色,就连袁牧也是带着几分探究地看过来。
被捆着的黄眼珠对于慕流云的忽然欺近感到十分不爽,想要躲开,无奈被捆得紧紧的,想动也动不了,只能阴沉着脸将脖子努力歪向一旁,以这种举动来躲开慕流云。
“几位兄台,能不能劳烦你们谁去给我煮些热水来?”慕流云对那几个武师说,“水一定要够热,再带一块能够净面的布巾来。”
离她最近的那个武师连忙应声出去,其他人都在那里耐着性子等着。
过了一会儿,那个武师端着一个木盆走了进来,盆里是冒着气的热水,盆边还搭着一块布巾,一切都和慕流云方才提出来的要求一模一样。
慕流云向他道了谢,伸手摸了摸,盆里的水果然很烫,她把布巾泡到热水里面,想要捞出来,却因为水实在是太热了,怎么都捞不出来。
“我来吧。”袁牧把她拉到旁边,自己伸手进去把已经全部浸湿的布巾从热水里面捞出来,“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我照着你说的办就是了。”
“就是拿沾了热水的湿布巾擦拭他的胡子。”慕流云指了指那黄眼珠,“反复多次,保证每一次的布巾都是烫的,都是湿的。”
袁牧点点头,一手托着热腾腾的湿布巾,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按住黄眼珠的脑袋,就往他的胡子上面擦,黄眼珠自然不愿意这样任人摆弄,拼命想要躲闪。
袁牧的手劲儿很大,黄眼珠根本没有办法与他抗衡,袁牧把他那满脸弯弯曲曲的大胡子用热布巾擦了一遍,又重新去木盆里沾热水,再擦第二遍。
黄眼珠躲又躲不开,抗又抗不过,只能拿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袁牧,好像恨不能把他给生吞活剥了似的,紧闭着的嘴巴里面,牙齿被咬得咯吱咯吱响。
就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袁牧的手都已经被热水烫得发红了,而那个黄眼珠原本乌黑乌黑的胡子,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颜色眼见着就变浅了,从乌黑变成了棕黄色。
第二八八章 自投罗网
袁牧见状便停了手,慕流云也是一脸了然,旁边的其他人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这会儿眼见着那黄眼珠在一块普通布巾和热水的擦拭下,眼见着胡子的颜色就变了,都一脸惊讶。
黄眼珠在布巾的擦拭下,胡子恢复了原本的颜色,这一衬托,就让他原本已经带着异域特色的的脸看起来更加不像他们这边的人了。
“这……”一个武师诧异极了,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同伴,“你方才取来的,就是普普通通的热水,普普通通的布巾么?怎么会……敷几下擦几下,颜色都变了!”
他的同伴也同样是一脸困惑:“我……我真的就是端了一盆热水过来……”
“这没什么稀奇的。”慕流云看他们一脸懵,好心替他们解释,“不过就是一种普普通通的民间染色法罢了!将黑豆用醋浸泡,泡上个一两天、两三天,泡烂为止。然后过滤掉渣滓,熬成糊膏状,涂抹在头发胡须上面,敷上一段时间,再洗干净就黑了!
只不过这种黑色看起来没有半点光泽,凑近了还有一股子酸溜溜的气味儿,想要分辨出来还是很容易的。”
袁牧把那沾了黑色印子的布巾丢一旁,一脚踹在那个黄眼珠的身上:“说,你是什么人?”
那黄眼珠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一声,并不说话。
“大人,这厮一直就是这副德行!我们之前问他也是如此,闭着嘴巴,一言不发,就好像是哑巴一样。”有一个武师恼火地说,他们之前试图从这人口中挖出关于那些丢失货物的下落,但是这黄眼珠也是这样一副要吃人的眼神,根本不开口。
“爷!要我说,这厮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货色!”袁乙在门口听了半天,这功夫伸头进来,故意粗声大气道,“干脆,他要是不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便把他舌头割了喂狗吧!”
黄眼珠很显然是能够听懂他们说话的,听了袁甲的话,突然一口唾沫就吐向面前的人。
还好慕流云他们反应比较快,及时躲开,并没有被他吐到。
一个武师恼羞成怒,一脚踹过去,把黄眼珠踹翻在地,因为被捆得太结实,黄眼珠想要翻身起来也做不到,只能那样歪着身子栽倒在那里。
不过生气归生气,武师的理智倒是还在:“大人,咱们可不能真割了他舌头啊!我们师兄弟的清白,还指望着这厮还上呢!他若是被割了舌头,有个三长两短的……”
“放心,我没那打算,这院子里也没有养狗,割来无用。”袁牧冷冷睨着地上的黄眼珠,很显然这人的死活他根本就不在乎,只不过是没有好处,不值得去做罢了。
慕流云蹲下身,看了看那黄眼珠的两只手,虽然因为骨骼粗大的缘故,他的手也很大,手上却并没有习武之人会有的老茧,反而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过都是在手指、手背之类的位置,看起来像是被刀切伤,或者被热油溅伤。
“你主子也是挺为难你的吧?”慕流云蹲在黄眼珠旁边,问他,“明明是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偏偏要你跑到玉邕县里假装什么京城名厨,你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黄眼珠闷哼了一声,也没有什么后话。
“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潜伏在晏州?为什么要假惺惺的开个食肆?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杀吴荣志?是不是因为他断了你们的财路,所以你们就得把他给除掉?”慕流云就好像完全看不出对方不想跟自己说话似的,心平气和的对黄眼珠说。
黄眼珠仍旧一言不发,撅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过说起来我也觉得挺生气的,你们被吴荣志断了财路,日子不好过,你就训练那无辜的猿猴,跑出去打家劫舍?啧啧啧,你自己坏也就罢了,猿猴招谁惹谁了!”慕流云捡起旁边的一根木柴,用力朝把黄眼珠身上敲了几下。
黄眼珠吃痛地瑟缩了两下,奋力扭动着身体,似乎有些恼火,想要起身来对对慕流云动手,尽管他根本就做不到这件事。
同时,他嘴里面还咬牙切齿地嚷嚷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像是在咒骂或者威胁。
因为听不懂,一旁的武师们都一脸戒备,袁牧皱眉,慕流云却仿佛能听得懂一样,一脸平静地面对着那黄眼珠,面对他嘴里怪异的语言,时不时还会点点头。
等了一会儿,慕流云伸手拍了拍被捆成粽子的黄眼珠:“行,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回头逮到你家主子了,算你立一功,给你留条狗命!”
说完她便站起身,顺便抚了抚袍子上的褶皱,再一抬头,发现身边的其他人都在惊讶地看着自己,这个其他人,也包括地上的那个黄眼珠。
“推官能听懂蛮族的语言?”袁牧有些疑惑,他也问出了其他人的疑惑。
“听不懂啊!”慕流云回答地那叫一个痛快,“我怎么可能听得懂那些叽里哇啦的话!”
“那你方才……”旁边一位武师一脸茫然。
“哦,谁知道这狗东西是在那儿骂我什么呢!我猜按照咱们骂人的习惯,八成是把我老爹,把我祖上,都给轮流骂个遍,顺便再诅咒诅咒我,威胁有朝一日要怎么怎么杀死我呗!估计不会有什么新鲜的!”慕流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他骂便骂,只要肯开口就好了。
咱们这个小院子,有那么多人守着,外人肯定是没有办法凑到近前的,不过保不齐会不会有他们那边的探子远远地窥探。
既然是远远地窥探,那声音自然是听不见的,唯一能的不过就是从那边那个小窗隐隐约约看到我蹲在这里,这孙子一直总跟我说话!
既然是他开口同我说的话,你们也都在一旁听着呢,那到底说了什么,说了多少,到时候还不是都由我们说了算?他招了也是招了!不招也是招了!”
第二八九章 引蛇出洞
武师们一听,好像也是这么个理,这不就是所谓的兵不厌诈么!
“这厮被逮着的时候,随身都带了些什么?”慕流云问武师们。
“我们都收起来了,一会儿拿出来给两位大人看!”一位武师回答道。
不一会儿,武师们就把黄眼珠随身携带的东西都给拿了过来,倒是不算多,一包迷烟,一根竹管,还有一些用纱布包裹起来的草药。
慕流云对迷烟和竹管并不是很感兴趣,倒是对那草药非常关注,拿在手里翻来倒去看了看,又放在鼻端闻了闻,隐隐可以闻到一股清冽的气息。
“大人,您说这是不是可以防止吸入迷烟导致神志不清的东西?”她饶有兴致地问袁牧。
她这么一说,武师们也想起了一件事:“我们当初网住那只猿猴的时候,他脖子上也套着这么个东西,当时我们也没多想,现在想一想,八成原本是套在嘴上的,因为被兜在笼子里,挣扎的厉害,所以就掉到脖子上去了!
那猿猴随身带着的迷烟和竹管儿就跟这没有两样,所以肯定是这样的!”
袁牧也看了看那一包草药,捏起一点用手捻了惗,转身递给候在一旁的袁乙:“这里面的东西看着应该没有什么稀罕物,你拿去找个药铺,照着这草药包里的东西多配几包回来。”
袁乙接过纱布包,整理好,妥妥当当放进怀里,冲袁牧行了个礼便出去办差了。
又过了一会儿,袁甲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食天下的那个小伙计,看样子这小伙计倒也不是情愿过来的,只不过面对着已经不需要收敛,浑身煞气全都放了出来,黑面神一样的袁甲,他实在是没有那个拒绝的勇气罢了。
小伙计这会儿也知道了袁牧他们的身份,哪里还敢像之前那样鼻孔朝天摆出一副傲慢脸,畏畏缩缩,都快没胆子正眼看着他们说话了。
袁甲先带着他从柴房外头隔着小窗看了看里面的黄眼珠,小伙计当场就指认了这黄眼珠就是当日在食天下袁牧斥重金想要求见却未能如愿的“京城名厨”。
黄眼珠的身份算是没跑了,但是问到食天下的那位神秘的大掌柜,本来以为作为那里的小伙计,他应该是能够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东西,没想到他却也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
小伙计说,那个大掌柜为人神秘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摸不准他出现的时机,并且每一次出现的时候,都是头戴帷帽,遮住自己的面容,若是在楼上会见贵客,甚至会提前要伙计清空店里面的本就不多的食客,连小伙计都得一并回避。
食天下里的小伙计们私下里也有一轮,都觉得大掌柜应该是一个脸上有疤的人,因为面容丑陋才不敢露脸见人。
袁牧和慕流云问了这小伙计半天,最后也听得出来,这厮压根儿就不是食天下里头的什么心腹人士,所以除了知道那位所谓的“京城名厨”长了一张异于常人的脸,应该是个冒牌货之外,别的什么也不清楚。
他之所以会一直留在食天下当小伙计,目的也非常的简单,就只是发觉吴荣志虽然在玉邕县里作威作福,却对食天下似乎始终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招惹,所以他只要在食天下做事,就不用担心会惹上什么别的事情,可以有个保障,仅此而已。
袁乙的动作很麻利,当天下午就把草药包给配好了带了回来,袁牧给他们没人发了一份,让所有人都随身携带着,以防不时之需,之后就开始着手布置下一步的计划。
袁牧叫袁甲带着几个镖师按照之前江谨的发现,将那几个身份有伪的人捉拿起来,看看是否真的是蛮族人伪装的。
而袁乙则带领另外几个镖师,打着提刑司的旗号,到玉邕县内去张贴布告,号召玉邕县的百姓踊跃提供线索,找到有蛮族人在这一代活动的线索,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
江谨已经早就把那些身份存疑的名单整理地清清楚楚,这倒是给袁甲他们省了不少的力气,如同按图索骥一般,根本不需要费什么脑筋便把那几个人全都给捉了回来。
捉回来一看,其中有两个是在别处作奸犯科逃窜到玉邕县,花钱买了一个假的身份便安顿下来,被袁牧直接丢进了县衙大牢里——虽说上一次县衙起了大火,但是大牢里除了几个贼和尚死于非命之外,损坏并不算严重,倒是也还能关得了犯人。
至于剩下那四个蛮族人,袁牧将他们和黄眼珠一并关押在他们赁下来的那个院子里头。
袁乙那边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尽管他每日带着几个镖师在城中敲锣打鼓,张贴告示,费了不少的力气,但是从头到尾就只有看热闹的人多,真能给他们提供出线索的却没有。
袁牧对此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十分淡定,只是叮嘱所有人近期不要单独外出,不要落单,尤其是慕流云和江谨这两个没有武功的。
还有就是那草药包一定要随身带好,绝对不要随手放在别处忘记了。
所有人都把他的叮嘱谨记在心,因为慕流云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跟在袁牧身边,考虑到江谨的安全,就询问了一下沈傜能不能请一个她的师兄跟着江谨。
沈傜一听这话,直接就把这事儿应承下来,不过倒没有安排给她的哪一个师兄弟,而是选择了自己好像小尾巴一样,白日里天天跟在江谨身边。
按照她的话说,她的那些师兄弟们是最最不耐烦书生的,如果这事儿交给他们去做,只怕是要跟江谨相看两相厌,未必是什么好事,倒不如她自己跟着了,毕竟她一直觉得读书人脑子好使,聪明,比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夫强多了。
最初沈傜跟着江谨,江谨也是十分不自在,本是想推辞的,但是考虑到他自己的实际情况,又怕关键时刻拖累其他人,耽误了全盘计划,于是便硬着头皮没有提出什么反对,任由沈傜每天小尾巴一样的跟在自己身后。
第二九零章 负伤
就这样过了几天,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除了玉邕县百姓并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他们,其他倒是一切正常。
直到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静谧的小院落中忽然闪过一道人影,这人一身黑色劲装,脸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黑衣人脚步迅速越过庭院,直冲向柴房,他手里攥着一把刀,那刀很锋利,刀刃泛着寒光,一刀披在柴房门上的锁链上,锁链顿时就断开了。黑衣人推开门,一个闪身进了小柴房,无声无息欺近柴房一角的地上,那里有一个人盖着一床破棉被,正在熟睡。
黑衣人不由分说挥起手中的刀便朝那盖着棉被睡在地上的人挥了过去,看那力道,若是真的砍中了那人,估计当下就得身首异处。
就在那刀眼看着就要落下之时,地上那人忽然利落地向旁边一滚,堪堪躲过那一刀,刀劈在地面上,铛地一声响,差一点就冒出火花来。
黑衣人没想到自己这么迅速又没有什么声息的夺命一刀竟然就这么被躲过去了,不由一惊,这时原本裹着破棉被躺在地上的人此刻灵巧地从地面上一跃而起,破棉被随手扯开朝黑衣人兜头扔了过来。
黑衣人连忙退开两步躲开那棉被,再定睛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陌生汉子,不由得更加错愕,一双厉目都瞪圆了几分。
“你是谁?”黑衣人开了口,他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语调也略显古怪。
“怎么?你这孙子大半夜难道不是特意来寻你爷爷我的?现在到不认识了?”袁甲冲那人讥讽地一笑,“爷爷为了等你,在这个破柴房里一睡就是好几宿,现在你来都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连声爷爷也不叫!你爹妈就是这般教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后抽出自己的那把朴刀横在身前。
那黑衣人眼中闪着寒光,对袁甲分明已经分外恼火,起了杀心了,可是他却并没有如袁甲期待之中的那样恼火地大喝一声挥刀砍过来,而是迅速转过身去,就打算往门外跑。
刚刚冲出柴房门,黑衣人的脚步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此时此刻,依旧静谧的院落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青年,正立于庭院中央,一双眼睛冷冷的睨着黑衣人。
“想要找你的’京城名厨’?”玄色袍子的自然是袁牧,此刻袁乙和其他几个武师已经在院子里头排开,将黑衣人团团围住,“这么急着闯进来,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讲,敢问这位朋友,你是急着救人?还是急着灭口?”
“爷,救人可没有往地上砍出一道沟来的!”袁甲在后面冷笑道,“我看这厮那一刀力道十足,一招劈空,这会儿虎口便是不裂开,肯定也早就麻了!”
其他几个武师闻言纷纷大笑起来。
这几日,他们一直静待着的就是这黑衣人的“到访”,在察觉到被人从外面窥视“暗访”了几次之后,袁牧才安排了几个武师隐秘而又低调的讲那黄眼珠运走,带回京畿路提刑司关押候审,这会儿黑衣人的目标早就出了晏州地界,所以他们自然心中有底。
黑衣人并没有否认袁牧对自己的称呼,只是一看这架势,也知道自己是着了道,二话不说便大喝一声,挥刀直接冲向袁牧,袁牧身边的袁乙见状赶忙挥刀上前,很快院子里面的人就与那黑衣人战作一团。
黑衣人的武功十分了得,身体也格外强健,虽然说以一敌多并不占任何优势,却也能够勉强周旋,并没有特别狼狈的直接落了下风。
相比之下袁牧等人一心想要捉活的,所以出招的时候不免有所顾虑,与黑衣人招招奔着对人命门去的凶狠一比较,自然是占不到太多的便宜。
打斗了半晌,黑衣人的体力也开始逐渐下降,隐隐现出了颓势,袁牧和那几个武师都看得出来,黑衣人自己更是心中有数,于是他忽然一改之前转着圈周旋的做法,忽然刀尖一转,直冲着袁牧大叫一声冲了过去,一副想要砍了袁牧以博取胜算的架势。
袁牧没有太过躲闪,而是在对方冲过来的一瞬间,挥剑挡下那来势汹汹的一刀,剑花一翻,剑尖便如一道闪电一般刺向黑衣人的膝盖。
乌蛇剑剑身窄长,因而比寻常的宝剑更显灵动,就在黑衣人被挡下了用力一击,正想要挥起大刀再来一下,乌蛇剑便穿透那一身黑衣,刺入了他的膝处,剑尖猛地一转,一股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便瞬间席卷而来。
黑衣人吃痛,伤腿支撑不住身体,让他不得不单膝跪地,用刀支着以稳住身体。
袁甲、袁乙和几个武师见状,连忙上前,打算将这黑衣人合围起来,生擒。
就在这时,袁牧看到黑衣人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袖口,他顿时意识到不妙,连忙冲其他人喝道:“不要靠近!小心防护!”
话音未落,只见那黑衣人两手朝周围猛地一扬,周围仿佛瞬间掀起了一小片白雾,没有来得及在袁牧的提醒下及时刹住脚步的三个武师顿时变了脸色,连忙无助口鼻也无济于事,两眼一翻便昏死在了地上。
其他人距离黑衣人还有一点距离,听到了提醒立刻从怀里摸出草药包掩住口鼻,及时隔绝了迷烟,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
黑衣人趁着他们用草药包掩住口鼻的功夫,迅速拖着一条伤腿冲到墙边,用那条好腿往墙上借力一蹬,两手一撑墙头,丢下一句“后会有期”,便一跃而下,消失了。
袁甲哪里能甘心黑衣人就这么跑了,连忙带着几个武师追了出去,结果追了半天,最后别说是人,就连原本路上能够看得到的血迹都不见了踪影。
没有追上黑衣人这件事让袁甲他们几个大感挫败,回来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反倒是袁牧,对此表现得淡定极了:“无妨。都说狡兔三窟,这大掌柜能够在玉邕县这么多年,若是没有什么人暗中庇护,只怕也不大可能的。
方才那人此番落败而逃,还被我伤了膝盖,日后怕是要落下残疾,必然不会甘心,他日定会卷土重来,找我报仇,到那时再较量一番便是了。”
第二九一章 赶回去
袁牧这样说,袁甲和袁乙心里面倒也少了几分懊恼。
他们家世子向来不会好言好语的安慰人,事实是怎样便是怎样,理智起来甚至多少显得有点不近人情,所以他说这种局面的意料之中,并且不慌不忙,不急不恼,就说明这件事爷心里已经有了谱,接下来要怎么做,那就是听爷安排准没错。
袁牧叫武师们在小院里面凑合一夜,第二日天明之后再回玉邕县城内,准备行装,他自己则带着袁甲和袁乙骑马连夜赶回了玉邕县。
这一次因为对那个神秘的大掌柜并没有什么掌握,所以出于安全考虑,袁牧并没有同意慕流云跟着一起到小院来,而是留了两个武师还有沈傜这三个会武功的人从旁守护,将慕流云和江谨都留在了城内。
没想到袁牧谨慎,那大掌柜也是一样的谨慎,只是在外围窥探,迟迟不肯现身,一拖就是好多天,这一晃袁牧都已经有五六日没见过慕流云了。
这个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是一副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留在玉邕县内,不敢跟过来拖后腿的架势,估计这么多天肯定是心急如焚,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况。
袁牧脑海中此刻已经浮现出了一张翘首期盼的脸,脸上的线条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双腿夹了下马腹,又加快了些速度。
经过城门口的时候,守城的兵士经过之前,也认得了袁牧的腰牌,不敢再有什么盘问,赶忙开门放他们主仆三人进去,三个人策马穿过夜晚寂静的街巷,回到了客栈。
袁牧在院子里拴马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楼上有灯光从窗口透出来,估计慕流云已经睡下了,便也没想惊扰她,打算回房休息,等天亮她起来了再说。
结果上楼梯才上了一半,就听见二楼吱呀一声,慕流云披着袍子从房门里探出了半边身子,一看是袁牧上来了,连忙迎上来:“大人!您回来了!”
慕流云看起来应该是睡着了又惊醒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迷离,发髻半松开,一些碎发软软地贴着脸颊垂在肩头,见到袁牧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地回来,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如释重负的样子。
袁甲跟在袁牧身后,一眼看到跑出来的慕流云也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推官,你怎么像个娘们儿……”
话没说完,他就被袁乙夹着脖子捂着嘴,“唔唔唔唔”地拖走了。
袁牧看到慕流云,也露出了微笑:“我以为你睡了。”
“本来是睡了的,但是这几日心里有事儿,也睡不踏实,夜里听到点什么动静就总想着是不是你们回来了,便起来看看,方才听见后院有马的声音,之后又有人上楼,就赶紧出来瞧一眼,结果这回真的是您回来了!”慕流云一边说一边又把袁牧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看他确实是毫发无伤的模样,这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我就总担心蛮族人太过凶残,不知道会有什么阴损的手段,好几日一点消息都没有,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这回总算放心了!”
“外面寒气重,进去说话吧。”袁牧看慕流云只是披着袍子,身穿中衣,趿拉着鞋就跑了出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慕流云连忙点点头:“大人,那去我那屋吧!您那房间这几日也没人住着,晚上没给您放暖炉,屋里头也不比这走廊里头暖和多少!我那屋暖炉是燃着的!”
袁牧颔首表示不反对,慕流云连忙快走几步,帮他把门推开,一副恭迎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她披着宽大袍子的样子显得格外娇小,还是眼睛亮亮的模样过于生动,袁牧瞧着慕流云,觉得自己原本深沉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了。
屋子里果然比走廊里面温暖很多,空气中似乎浮动着一股子淡淡的馨香,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就是很好闻。
“你焚了熏香在屋子里?”袁牧挑了离暖炉远一点的位子坐下,把离暖炉近的留给慕流云,毕竟她的衣裳更加单薄一点。
“没有啊,”慕流云摇摇头,“我哪敢这种时候焚什么熏香呀!生怕半夜里又有什么人跑来放迷烟,若是有熏香的味道,迷烟我不就更闻不出来了么!大人为何这么问?”
“只是随口一问,没什么。”袁牧轻咳一声,“你有这样的防范意识,这很好。”
“大人,那边的事情处理地怎么样?”慕流云不疑有他,关切地问。
袁牧将他们埋伏多日,终于等到了大掌柜现身的前后同慕流云讲了一遍。
听到大掌柜跑了,其他人没有能够追上,袁牧便直接决定撤回来之后,慕流云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大人,那明日我也收拾行装,咱们应该是准备要离开玉邕县了吧?”
袁牧笑了,从方才自己让袁甲、袁乙还有武师们不要再追之后到现在,武师们一头雾水,袁甲袁乙也只是凭着多年的经验,即便有些困惑却也不疑有他的执行自己的命令罢了。
慕流云的反应,反而是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明白了自己意图的,尽管她方才并不在场。
对于这份通透和默契,袁牧既有一点惊讶,又莫名觉得理所当然,但他仍然想要问一问:“你觉得我是如何打算的?”
慕流云通过这一段时间与袁牧的朝夕相处,对于自己的这位上官大人已经有了比较充分的了解,早就没有了之前担心自作聪明反遭杀身之祸的担忧,现在被袁牧问到,便大大方方开口答道:“经此一战,虽然和大掌柜交了手,但处境上依旧是敌人在暗,反而我们在明处。
提刑司在晏州势力并不大,对方反而根系很深,盘根错节,若是留在这里继续与对方缠斗,最终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大人并不打算就此挖出那些蛮族人背后的依仗到底是谁,因为对方已经有所察觉,两次牵着我们的鼻子,断了我们到手的线索,这种情况下若是还不见好就收,只怕我们不但难有收获,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第二九二章 出身不凡
袁牧听了慕流云的话,点了点头:“你说得极是。能够织下这般大网的绝非寻常小喽啰,胆敢勾结蛮族,那就等于是连当今圣上都没有放在眼里,我一个区区郡王世子,身份显然不足以让对方有所忌惮。
提刑司于玉邕县也是鞭长莫及,不论是提点刑狱公事还是郡王世子,我的身份对暗中的势力都不能构成足够的威胁,若是我们自不量力地还想奋起直追,对方发了狠,将我们害了,再伪造出什么天灾人祸,随随便便就可以交差,人证物证都造得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这种出师未捷就先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慕流云忙不迭点头,她对此深表赞同,作为一个资深且坚定不移的保命派,她从来不认为不计代价、不计后果、不顾一切的愚勇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
不管为的什么宏大目标,只有实现了,才有意义。还没怎么着呢,就先被人拆除了根本,那不就是满盘皆输!这样一来还玩儿个屁啊!
“大人,蛮族人还有武艺如此高超的人么?”江州距离北境恨不得有千里远,慕流云过去从来没有和蛮族人打过交道,只从父亲的手札上有过一点点的了解,印象还停留在野蛮好斗和性格粗放等等方面,关于那些人是否也像中原习武之人那般醉心于各派武功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她对武功那些东西基本上可以算是一窍不通,但是想一想也能明白,袁牧这样一个高手,身边的甲乙两兄弟也不是什么弱鸡,那些武师在习武这件事上同样从不吃素。
就算是想要生擒,所以有些放不开手脚,但毕竟以多敌少,能够让对方在周旋许久之后,负了伤还能趁着撒迷烟的功夫跑掉,足以看出那厮功夫绝不弱,并不是空有一身蛮力之徒。
袁牧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我与那位大掌柜交手过程中,他的招数大开大合,的确是北境蛮族的路数,
但是此人与寻常的蛮族武人又有不同,他的功夫在大开大合之中,又透着一种正统武术的根基,非常扎实,绝不是什么照猫画虎的角色。
以我对北境外那些蛮族的了解,他们一般是不会学我们汉人的功法的,只有一些蛮族之中的贵族,才会特意请人教授孩子武学功法。”
“那这家伙还是个蛮族里面的贵族?!”慕流云有些吃惊,“那他跑到这晏州地界开这么一家店,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设一个驻点?敛财,还是为了交换一些什么消息?”
“这些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得知了,从吴荣志的死开始,到贾英才一家,再到那些山匪冒充的和尚,一桩桩一件件都在逼着我们不得不打草惊蛇,没有办法慢慢打探慢慢挖掘,对方的耳目实在是太多了。”袁牧对这样的一个局面并不意外,“不过往好处想,经过这一次,蛮族在玉邕县这边的驻点也算是彻底毁了,应该也算是一个收获。”
两个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外面已经天色微量,慕流云和袁牧聊得兴致高昂,直到外面传来了不知道谁家的鸡鸣,才让她意识到已经这个时候了。
“大人,瞧我这人!我天天在客栈里面咸腊肉一样无所事事,不睡便不睡了!大人您刚刚跟那大掌柜恶战一场,我竟然光顾着拉着您聊天!把时间都给忘了!”慕流云扭头一看窗外,发现今天到了天明,不禁有些懊恼。
“无妨,我本也没有什么倦意。”袁牧笑了笑,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不过,大人,您今日伤了那大掌柜的膝盖,他这伤……怕是好不了了吧?”慕流云有些担心地问,“我这人,医活人的事儿一窍不通,但是验尸验多了,那些伤不可逆倒是知道了不少。您今日那一剑刺进去再一转一绞,只怕他那条腿的髌骨是保不住了!
您说,日后这人会不会真的心心念念的想要回来向您寻仇啊?”
袁牧点头,对慕流云说:“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并且我倒希望他自己送上门来,否则我早晚也会找到他的,若不是想要日后好找一些,我也不用这样给他做个’记号’。
推官怕么?你现在还从未真正暴露在哪些蛮族人面前过,若是想要抽身离开置身事外,此时此刻还来得及,若是继续与我一路走下去,咱们怕是就要变成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栓吧栓吧!老子跟那帮龟孙子拼了!”慕流云哼了一声,一副撸胳膊挽袖子恨不能冲出去和蛮族人打上一架的模样。
说完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袁牧对自己的女儿身是心知肚明的,自己作为一个女子,在人家世子面前又是“老子”又是“龟孙子”的,实在是有些略显粗鲁,顿时又局促起来,摸了摸后脖颈,冲着袁牧咧嘴讪笑着。
不过呢,她方才说得也都是心里话,虽然说作为一个保命派,小命是最最重要的,这毕竟是老娘晚年有人依仗的根本,但是在到玉邕县经历了这一遭之后,在目睹了庙里那些女子,吴荣志等人的所作所为这种种之后,现在要让她抽身而退,她还真有些放不开手。
反正就算自己一直窝在太平县做一个小小的江州司理,若真有一日一不小心漏了马脚,想要她脖子顶上那颗脑袋也不是什么难事,到那时候孤立无援,不也很惨?
慕流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她就是觉得在袁牧身边,心里面就踏实很多,袁牧一定会护住自己的周全,就像他承诺过的那样,也不会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把自己推出来背黑锅,做什么挡箭牌。
在原本那样一个迷茫的境遇下,能有这样的机缘,也算是上天赏赐的福分了,慕流云决定把心一横,跟着袁牧好好干,说不定不但脑袋没有搬家的危险,自己还能借着袁牧的东风,真真正正做出一些造福百姓的好事,将来便是不说流芳千古,至少也能青史留名啊!
第二九三章 大人物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一桌的人都忍不住偷眼瞄着桌上两个盯着黑眼圈的人。
袁甲一边瞄着,一边在心里犯嘀咕,后续这是有多大的计划,怎么能让爷和推官两个人这么通宵达旦的谋划……看来最近还是要继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
而被瞄着的黑眼圈二人,袁牧和慕流云面对着其他人的目光时,多少有那么一点心虚,两个人本来说的是那个食天下的大掌柜的事情,推测之前玉邕县所谓的不祥之地,就是大掌柜他们那些人搞出来的,用来除掉碍事儿的县令。
毕竟慕流云中过一次迷烟,知道那迷烟所能产生的幻觉有多么厉害,足以让人产生幻觉,在那种幻觉下,人会受到惊吓,做出什么来,真的一点你都说不准。
讨论过这些之后,结果不知道怎么,话题又跑到了之前袁牧在北境的一些遭遇和见闻,慕流云听得津津有味,又结合着父亲手札里面的内容和袁牧探讨起来。
两个人,就……天亮了!
吃了早饭没多久,一个玉邕县衙的老衙差慌慌张张跑来了客栈,说是县衙去了一些大官,有的他不认识,他就只认识一个晏州知府,说是要来收拾玉邕县这个烂摊子。
袁牧一听,叫袁乙拿了赏钱给那个衙差,然后便带上甲乙兄弟和慕流云准备动身,武师们这会儿也开始准备启程的行装,考虑到把江谨一个人留在客栈里很显然是不稳妥的,于是他们便叫上了他一起,一行人直奔玉邕县那个破败的县衙。
萧条了许多天的玉邕县衙今日终于热闹起来,大门外齐刷刷站了一排衙差,很是威武的守在那里,一脸肃穆,摆出生人勿进的姿态,玉邕县百姓围在周围,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想想也是,玉邕县好多年来就没有过什么称职的好知县,之前左一个疯了右一个死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长久一点的,来了就开始作威作福,死后又牵扯出诸多问题。
现在忽然又比县令更大的官儿来到这边查看情况,这些百姓也很好奇接下来玉邕县会迎来一个什么样的新县令,他们今后的日子到底还有没有法过。
慕流云老远看到门口的那一排衙差模样的人,也吃了一惊,江州和晏州差不多,都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州府,所以虽然说同样叫做知府,晏州、江州这种地方,和人家富庶之地,或者地处要塞那种都比不得,不管是威风还是排场都要小上不知道多少。
以她过去在江州府混了几年的认知,这么威武,这么派头十足的绝对不会是区区晏州府的衙差,看起来倒像是和袁甲袁乙一样,出身不凡的护卫。
“大人,咱们这是要见到什么大人物了吧?”她小声问袁牧。
袁牧很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略微偏了偏头,对慕流云说:“不用慌,有我在。”
那是!这位虽然说作为提点刑狱公事,只是一个四品官,说小不小,说大倒也没大到那种地步,但是人家还是忠勇郡王的世子呢!只要里头不是当今圣上,谁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这么一想,慕流云原本因为没见过比知府更大的官儿而心里面冒出来的那点忐忑也迅速消散开,立刻就不怂了。
袁甲和袁乙走在最前面,来到玉邕县衙那个被烧得破破烂烂的大门口,刚一靠近,立刻就有一个衙差向前跨了一步,伸手示意他们停下来:“衙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袁乙冷冷扫他们一眼,并不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掏出腰牌直接戳在那人面前,颇有几分倨傲地对他说:“京畿路提点刑狱司袁牧袁大人到,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拦着?”
那个衙差倒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了一眼袁乙手里的腰牌,立刻恭恭敬敬放开门口,并向袁牧行礼:“属下不知是袁大人,多有得罪!袁大人里面请!”
袁牧本身也未着官服,自然不会同这衙差计较,对他点点头,便带着慕流云和江谨往里走,穿过前厅,循着人声往后面走,在后院看到了里面的几个人。
除去一旁的衙差和侍卫之外,这里还有三个人,一个身着知府的官服,正满脸堆笑,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另外还有两个和袁牧一样身着便服的人。
这两个人年纪都差不多可以给慕流云当爹了,一个矮一点,圆脸圆眼,没有几根胡须,模样生得很是斯文,只是那一双眼睛目光锐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
另外一个瘦高一些,头发胡子已经有些花白,负手而立,也很有威严。
那三个人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音纷纷朝这边看过来,袁牧与他们一打照面,双方都愣了。
“伍大人!谢大人!”袁牧客客气气向他们行礼。
能让袁牧这么规规矩矩行礼的人,自然不寻常的,慕流云和江谨也都是有眼力的人,不用袁牧提醒,两个人齐刷刷地跟着深深行礼,规矩极了。
那两位见了袁牧起初惊讶,见他施礼,连忙笑呵呵地冲他拱拱手。
瘦长脸花白胡子的那个冲他笑得一脸慈爱,宛若看到了自家的子侄一般:“真是没有想到,我竟然能在这玉邕县遇见贤侄!”
“我也不曾想能在此见到恩师和伍大人。”袁牧的态度算不上热络,但是也还是十分恭敬,“不知二位大人可也是为了这玉邕县县令暴毙一事来的?”
慕流云立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眼观鼻,鼻观心,脑袋里面飞快的回忆当今朝廷里面那几个赫赫有名的大官,虽然说她只是一个区区芝麻大的司理,但是对于京城里面的大员,那也是和神仙佛祖一样,没见过也一定是听过的。
伍和谢,这两个都不是什么遍地都是的姓氏,慕流云想了想,大概就已经猜到了。
圆脸圆眼的应该就是吏部尚书伍执秋,而另外那个瘦高长脸的便是刑部尚书谢重光了。
第二九四章 阴阳怪气
谢重光对袁牧点点头:“正是,我收到上报,说是晏州这边有谋害朝廷命官的大案一直悬而未决,偏偏又是玉邕县这么一个多事之地,怕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便动身过来,半路上遇到了伍大人,伍大人一听还有这样的事情,便与我同来了。”
伍执秋也开口说:“是啊,我本是到各地去抽检各处官员考课的准备情况,刚好也在晏州地界,偶遇了谢大人,听说这边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与地方官员有关,自然与我吏部有些牵扯,我便随谢大人一起过来查看一下情况。”
“那恩师与伍大人这一次恐怕是要白跑一趟了。”袁牧对二人笑了笑,“我本是途径此地,打算到松州去查一桩陈年遗案,不曾想刚巧遇到吴荣志暴毙,便留下来查探一番。”
“这倒也是你的职责所在。”谢重光对袁牧的决定表示赞赏。
袁牧苦笑:“可惜,查了许久,到最后一无所获,买通他人谋害县令吴荣志的始作俑者先我们一步遭人灭门,没有任何旁的线索留下,此案已经成了一个死局。”
伍执秋听了袁牧的话,皱起眉头,神色有些阴沉。
谢重光更是恼火地一拳捶在自己的掌心里:“太猖狂了!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
“那就要问问旁边的这位知府大人了。”袁牧目光冷冷地扫向一旁的晏州知府。
晏州知府原本跟着刑部、吏部的两位大员过来,就已经是战战兢兢,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被刑部尚书称为“贤侄”,又说他查吴荣志一案属于职责所在,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小角色的主儿,早就已经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这会儿被袁牧目光一扫,身子一抖,差一点跌倒。
“这位大人……这……不知此话怎讲,下官着实惶恐啊!”他虽然没闹清楚袁牧是哪一路的,反正终归是比自己大,所以态度也极尽谦卑,“下官任晏州知府以来,不敢说鞠躬尽瘁,至少也是一心一意,忠君为民,请三位大人明鉴呐!”
“是否忠君为民,这个见仁见智,一心一意倒是所言不虚。”袁牧冷笑道,“你在任期间是一心一意以权谋私,先是与吴荣志勾结,再后面还有贾英才,找玉邕县里为非作歹,豢养一群山匪,强占了庙宇假扮和尚,帮着你强抢民女,将掳来的女子如同牲口一样贩卖掉。
更有甚者,你还在玉邕县中暗藏蛮族,私自为蛮族设置接头地点,与他们私相授受!”
“什么?!”伍执秋原本听着前面种种就已经面色黑沉,这会儿一听居然还牵扯到了蛮族,顿时勃然大怒,伸手一指那晏州知府,招呼一旁的衙差,“真是胆大包天!身为朝廷命官,恣意妄为,鱼肉百姓,本就已经犯了大忌!你居然还敢勾结外族!
来人呐!快把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拿下!”
谢重光也十分恼火,招呼一旁自己带来的护卫:“你这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怎么敢在王土之上做出这般大逆不道、天道不容之事!来人,给我拖出去大刑伺候!先拖到大街上去,当着百姓的面杖三十,杀杀他的威风,也让当地百姓知道知道我们整治这里的决心!
记住,莫要将他打死了!勾结外族不是小事,此人之后直接押送回刑部大牢,我一定要亲自审问,决不能让这种奸佞小人在外兴风作浪,为非作歹,败坏我大瑞朝的风气!”
“如此甚好!”伍执秋点点头,对这个安排表示赞同,“身为朝廷命官,犯下如此重罪,自当交由刑部直接处理最为妥当!也请世子爷放心,伍某已经重新审查晏州各级官吏的任用,一定不会再让这种问题继续存在。”
慕流云在袁牧身后偷眼瞄了瞄这位吏部尚书伍大人,心里面犯嘀咕,看来这位伍大人同袁牧,或者说同忠勇郡王这一门的关系……有些微妙啊!明明袁牧是一个四品提刑官,论起级别来要比尚书低了不少,他作为上官,又比袁牧年长许多,本可以就事论事,在袁牧处理提刑司相关事务的时候,与他以官职相称。
可是他偏偏不这样,又是“世子爷”,又是“伍某”,看似抬举袁牧,实际上在疏离的同时,有多少带着那么一点阴阳怪气的抵触情绪。
袁牧倒是对伍执秋的这种态度和语气并不意外,甚至习以为常,冲伍执秋拱手道:“那就有劳伍大人,伍大人向来知人善任,相信一定会为晏州寻得更合适的父母官。”
说完,他也没有等伍执秋的回应,直接从怀里掏出之前吴二夫人交给他们的那本吴荣志留下的账册,递给谢重光:“这是之前调查吴荣志暴毙一案时获取到的账册,上面有他多年来如何打点晏州各级上官的账目往来,请恩师过目,相信对于后续的审问有所助益。
另外,在这县衙大牢里面还关着几个蛮族人,都是之前伪造了户籍身份,潜藏在玉邕县的,恩师可以将他们一并押送回刑部,仔细拷问。”
伍执秋看了看袁牧递给谢重光的账册,眉头皱了皱,看向袁牧的眼神里面又多了几分几乎藏不住的不悦,似乎是在因为袁牧没有把吴荣志收受贿赂的相关证据交给自己而感到不快。
“哦?!”谢重光一听居然还抓到了几个蛮族人,更加惊讶,“贤侄真的是领老夫刮目相看呐!老夫素来知道你办事妥当周全,没想到现在长进到这样的程度!
你说你是刚好赶上了吴荣志暴毙,想来到玉邕县的日子应该也不久吧?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便能够把潜藏多年的蛮族人都给揪出来,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恩师谬赞,袁牧愧不敢当。”袁牧侧开身,让谢重光他们能够看到站在后面的江谨,“我能够顺利揪出这几个蛮族人,全靠这位江谨江司户的帮助,若不是依仗着他的才智,恐怕也很难做到事半功倍。”
第二九五章 兵分两路
谢重光和伍执秋两个人的目光顿时就都落在了江谨的身上。
江谨略显局促,不过还是表现得很得体,冲两位大人施礼之后也没有多言,默默听袁牧向伍、谢二人介绍当时江谨是如何发现那些户籍有异的。
袁牧向来行事磊落,该是江谨的功劳一点也没有藏着掖着,全都和盘托出,最后更是称赞道:“江司户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有对户籍印信的熟悉程度,着实助益不少!”
伍执秋虽然对袁牧的态度有些微妙,可是在听了江谨的那些所作所为之后,对他倒是颇有些另眼相看,他把江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问:“据我所知,提刑司下面可没有司户参军一职,不知这位江司户是那个衙门的?”
江谨被问到头上,赶忙恭恭敬敬答道:“回大人,我乃江州人事,在江州府衙任司户。”
“江州?”伍执秋一听居然是那么一个小地方,不禁摇了摇头,“这位江司户的才能,屈居那样一个小地方,着实有些屈才了,当今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有这般本事,不应该这样被埋没,若是愿意,我可以引荐你到户部任职,你正是他们需要的人!”
“伍大人这话说的!难不成这等青年才俊就只有户部才需要么?我们刑部也是求贤若渴啊!”谢重光在一旁捋着胡子笑道,“我们刑部最需要心思缜密又考虑周全的人,这位江司户我觉得也很中意,不知对刑部有无兴趣呢?”
江谨有些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下意识朝慕流云看了一眼。
他原本的打算明明是与慕流云两个人躲在太平县那样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地方,享一隅之安,两个都没有什么野心的人就这样作伴就好了。
结果现在先是慕流云从江州府衙被调去了提刑司任职,自己这边还没从袁牧派下来的“美差”当中缓过来,忽然又见到了两位朝廷里面位高权重的尚书,也对自己如此青睐。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受宠若惊”,简直就是受到了惊吓一样,不敢有任何表示。
袁牧在一旁微微一笑:“承蒙两位大人抬爱,只是袁某这次抢先了一步横刀夺爱了,此次江司户回去之后便要调任到我提刑司任签判。”
“哦?”伍执秋看了看江谨,见江谨恭恭敬敬地对自己点点头,证明确有此事,才略带几分遗憾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好吧,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那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们再叙。”
伍执秋这个人别看生了一副圆脸圆眼,没有什么杀气的模样,言谈举止之间却又透着一股子倨傲的劲儿,他这话若是换一个人说,八成也没什么,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多少有些不大好听了,怎么听怎么像是觉得江谨瞎了眼,放弃了一条明路,挑了泥坑似的。
谢重光自然也听得出来,连忙在一旁打哈哈:“是啊,这位江司户青年才俊,更当人尽其才,为朝廷所用!江司户,若是我这侄儿苛待于你,你便修书与我,我定会协助你弃暗投明,给你在刑部安排一个更好的官职!”
谢重光的话虽然说得似乎比伍执秋还不客气,但是从措辞和神情便看得出来,他调侃的成分居多,摆明了是与袁牧亲近,所以才会故意这般调侃,方才因为伍执秋的态度而略显尴尬的气氛,也随着他这一番话而重新融洽起来。
“恩师多虑了,我定会善待贤才,不会让江司户去给二位添麻烦的。”袁牧微笑道。
江谨也连忙弯下腰向两位大人鞠躬作揖:“多谢二位大人抬爱,卑职不胜惶恐!日后自当尽心竭力协助袁大人,尽量不去给两位大人添堵。”
谢重光朗盛笑了起来,用手指朝袁牧点了点,这个话题便就此翻了过去。
袁牧把他们在玉邕县里的所有收货,除却猿猴和食天下大掌柜被他所伤这两点没提之外,其他都向谢、伍二人和盘托出,没有什么更多的保留,接下来玉邕县这边的一切事务,就都交由这两位尚书亲自决定,袁牧与二人沟通清楚之后,便谢绝了一起用餐许久的客套,带着慕流云和江谨他们离开玉邕县衙,重新返回到客栈去。
既然这边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又来了能够更妥善进行调遣和部署的人,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原本到晏州为的就是白容父亲当年的遗案,被吴荣志的暴毙绊住,已经浪费了许多时日了。
回到客栈,袁牧派袁甲、袁乙出去重新置办些赶路的时候备着的干粮点心,慕流云抓紧时间回房间去写了一封家书,交给武师们为首的陈师兄,请他在返回西泗县之后,帮忙跑一趟太平县,将家书交给慕夫人,免得自己一走就是那么久,老娘在家里面要惦记着。
陈师兄一口答应下来,在三保证到了江州就立刻快马加鞭给送到慕家去。
这一次能够成功的抓住那个驯养猿猴放迷烟劫镖的蛮族人,让自家师兄弟洗脱冤屈有望,慕流云可以说是功劳不小,所以陈师兄对她也早不是最初那种单纯的对官府中人的抵触,而是十分敬重。
所有人都在准备启程离开玉邕县,但是离开玉邕县之后,很显然袁牧他们与一种武师就要分道扬镳了,在关于沈傜的去留问题上,出现了一点分歧。
武师们认为,沈傜是偷偷摸摸藏在车上跟出来的,这会儿自然是得赶紧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否则他们跟师父那边没有办法交代。
可是沈傜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本来就不愿意一直窝在小小的西泗县里,想要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自然是要跟着慕流云一起走的。
慕流云一再对她保证,拜师一事绝非戏言,待到自己回了江州,立刻就找她,到时候让她跟着自己在提刑司学习验伤技艺,这不就行了么!
可是沈傜执拗起来也是倔得很,最后没办法,只好袁牧手书一封,交给沈家老爷,以提刑官的身份向沈家老爷保证沈傜在外的安危,这才勉强说服了武师们。
第二九六章 一声叹息
沈傜终于得偿所愿,能够留下来跟着慕流云一道走,自然是开开心心,在挥别自己的一众师兄的时候,都没有半点伤感或者忐忑,真是让慕流云忍不住怀疑,这姑娘到底长没长心。
武师们着急回去处理自己师兄弟的事情,所以夕阳西下的时候就急着启程连夜往回返,
袁牧他们就没有那么急,加上晏州地界本来就不算熟悉,决定多住一晚,第二天再走。
当天晚上,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知道他们要走,吴二夫人带着一众仆从直接找到了客栈里来,要为他们践行,被他们一同带来的还有许多沉甸甸的谢礼。
慕流云哪里肯收,忙不迭与她推辞。
吴二夫人却执意要把东西留下来:“大人,若不是您当时站出来收拾了那帮泼皮,我们那满院子的女子怕是现在都要遭了殃了!哪里还有什么活路!我们这些人的命都是大人您救下来的,这一点点薄礼本就不足以表达我们对大人的感激之情,您就收下吧!”
“不是,二夫人,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不是什么圣人,自然不会视金钱如粪土,只是一方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是我收了你送来的这些贵重的谢礼,那之前我作为提刑司的推官,为民除害,不就成了公报私囊了?”
慕流云对吴二夫人说:“再者说,你们现在满院子的妇道人家,今后何去何从都还不得而知,吴荣志死后,虽然你们还有许多田产地契在手里,但是毕竟断了许多吴荣志生前的许多横财,那么多口子人,花销可不小,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我们此番也不是专门为了吴荣志暴毙一事来的,之后也还要去往别处,你给我们拿了这么多的东西,我们也的的确确不便携带呀!
所以莫不如这样,咱们就算是结下了善缘,你们好生安顿,日后但凡我们途径玉邕县,一定上门拜访,到时候还请二夫人一定好茶好饭招待我们一顿,不要闭门不理就好!”
最后那几句话当然是在开玩笑,吴二夫人精于世故,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她感激地对慕流云福身,知道跪下的话难免又要让慕流云过来搀扶,便没有那么瞎客套。
“那是自然!日后如蒙不弃,有途径晏州的时候,提前修书过来,我们必定迎出城去,夹道欢迎!”她动容地对慕流云说。
“说起来,你回头还是考虑考虑带着家里那些女眷换到城外庄子里头去过活吧!虽然说可能不如县城里那宅子来得堂皇,终究是个安稳的去处。
你们留在城里,只怕是树大招风,日后免不得又冒出什么麻烦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玉邕县也好,晏州也罢,诸如吴荣志之流造下的冤孽也算是积重难返,便是重新委派官员下来,想要一下子就换了个世道一样,怕是也不容易。”慕流云忍不住提醒吴二夫人。
“大人所言极是,我也正有这样的念头,从您几位把那些泼皮都给处置了之后,我就叫家里衷心的老仆人到庄子里面去打点安排,过些日子就打算带着家眷搬到乡下去住了。”吴二夫人连忙点点头,随后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大人,还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您关心不关心,在意不在意,就姑且说一嘴您听听。
我们家那个不争气的七娘……之前您让我找人盯住她,结果看守她的婆子偷偷跟人一同吃酒,她趁着婆子醉了的时候,一个人收拾行装跑掉了……”
“跑掉了?!”慕流云心里面咯噔一下,“什么时候跑掉的?”
“已经有几日了!我当时就差人过来客栈寻大人您,想要跟您说一声,但是您不在客栈里面,后来我才听说什么和尚庙里有贼和尚,县里的贾员外一家又……唉……总之我怕耽误了大人您忙正事,就没敢再来打搅。”
慕流云盘算一下日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罢了!人蠢无药医!事已至此,也就权当万般皆是命吧!我们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最后,慕流云挑了一些吃食留下,其他贵重的一样也没有留下,都让吴二夫人的仆人都一担一担都挑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袁牧等人便收拾好行装,雇了一辆马车出城,到驿站去取回他们寄存在那边的上驷,启程继续赶往下一站——晏州府衙。
之前在玉邕县查到的关于白容的生父白栋当年的验尸格目,错漏百出,疑点众多,但是当年验尸的老仵作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既无法直接推翻当初的结论,更无法坐实万茂槐的凶手之名,所以说接下来除了到松州去验骨之外,那个当年万茂槐口口声声说是被山匪掳走的小伙计就成了另外的一个关键。
慕流云并不怀疑那个小伙计早就已经不在人世的这样一个事实,但是既然万茂槐谎称对方是被掳走了的,那至少说明小伙计极有可能并不是死在玉邕县地界的,而是出于保险的考量,被万茂槐杀死在了别处。
想要把当年这周围各县都有哪些相关案件,那就必须得从州府衙门着手了。
都说破船也有三斤钉,虽然说晏州府衙的管理实在是一塌糊涂,除了擅长表面功夫,里面乱成一团,但是挖掘一下,应该还是能够有所收获的。
重新坐上那辆上驷,慕流云不得不在心里面暗暗感慨,上驷果然是上驷!和那寻常马车就是不一样,那软垫坐在上头真是舒坦,比玉邕县那家破客栈的床铺都舒坦!
就这样行进了一上午之后,他们在一条小河附近停了下来,打算让马稍微歇息一下,喝点水,吃点草料,袁甲出去打水,没一会儿就去而复返。
“爷,推官,吴荣志的那个小妾,叫七娘的那个,怕是找到了,”他对袁牧和慕流云说。
慕流云一惊,连忙跟着袁甲过去看,几个人穿过一片小树林,在快到河边的一道深沟里看到了七娘的尸首。
她已经死了几日,周围蝇虫纷飞,一双眼睛无神地瞪着上面的天空,却注定什么都看不见了。
慕流云站在沟边看了看,叹了一口气,她早就警告过七娘,这蠢妇无论如何都不肯听,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意料之中的,只是依旧让人感到有些唏嘘罢了。
事已至此,慕流云也没有必要再去验看七娘的死因,毕竟背后的原因不用猜也想得到。
于是她也只能是叹上一口气,对袁甲和袁乙说:“袁大哥,袁二哥麻烦你们往这沟里弄些土,就地将她埋了吧,不让她曝尸荒野也算是咱们仁至义尽了!”
第二九七章 露宿
七娘的死,慕流云是一点都没觉得意外,毕竟从她最开始的不安分和犯蠢,就让人早就有了这种预料,等到吴二夫人告诉慕流云七娘到底还是跑掉了的时候,慕流云就觉得这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活路了,毕竟对吴荣志下手并不是贾英才一个人的主意,即便贾英才一家老小都被人灭了口,照样有人回去处理七娘这个“工具”。
不过能够在荒郊野外以这样的形式遇到,倒是慕流云始料未及的,不过也算是七娘用尽了她这辈子最后的一点运气,换了一个不至于尸骨不存的结局。
不过,为了将七娘的尸体掩埋好,他们也着实耽误了一些功夫,到了晚上也没有办法赶到下一处驿站,别说是驿站了,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周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最近的一个县城在哪里都看不到。
若是一两个人,还可以考虑到附近的农户家里面去借宿,可是他们一行六人,寻常的农户人家,谁家又会有那么多的空闲屋子可以让出来给人留宿的呢?
更何况还有袁甲和袁乙二人在,搞不好人家连门都不一定敢给他们开。
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唯有在野外露宿一夜。
这件事袁甲和袁乙肯定是没有任何意见的,毕竟过去在北境的时候也没少这么做,沈傜也没意见,她从小跟着父亲习武,虽说性格有一点小小的骄纵,却没有半点娇气。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下来,袁甲袁乙选了一个开阔的地方,把马车停下来,这地方旁边一边和树林还有一段距离,另一边紧挨一个石砬子,可以挡住一些风,夜晚也不会特别冷。
两个人停好马车,手脚麻利的一个准备东西,另一个到树林里面去拾柴回来生了一堆火,周围顿时就明亮了一些,也温暖起来。
他们又拿出了车上备着的干粮吃食,六个人围坐在火边一边烤着火一边吃。
慕流云以前还没有试过这样的经历,围着火堆吃东西便没了那么多的规矩和束缚,自然热闹许多,一时之间觉得无比新奇,手里头的干粮都比别的时候好吃了不少。
尤其是听沈傜讲她家武馆里的一些趣事,讲她爹是多么的强势、顽固,偏偏又拿她这个闺女一点办法都没有,被她气急了都差点把自己的胡子捋秃了,却也不舍得吼自个儿闺女一嗓子,慕流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从眼角冒出来了。
就这样闹腾了一阵子,夜深了,人也乏了,沈傜是个姑娘家,自然是该睡在马车上才比较合适,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直接就拍拍裙子上的草梗和灰尘,就上车去了。
“推官,你要怎么睡?”袁乙看了看马车,忍不住开口问慕流云。
袁甲在一旁笑道:“瞧你这话问的!莫不是这就困糊涂了?推官还能怎么睡!躺着睡呗!难不成还能和马一样,站着睡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袁乙有些无奈地看一眼一旁的大哥,“我是想说,推官从小被慕夫人宝贝着,一看就是没在野外露宿过的人,不晓得能不能住得惯。”
“那倒是,不过住得惯住不惯,不也得克服克服么!不然的话怎么办?若是沈姑娘没跟着咱一起,推官自然是可以睡在马车里,现在就不成了!”袁甲两手一摊。
袁乙悄悄朝袁牧看一眼,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连忙垂下眼皮,没有再吭声。
好在因为那辆上驷够大,出发前里面准备的东西也够齐全,甚至座位下面的小柜子里还塞了几床小褥子。
沈傜住在车上自然不需要再占用这些东西,所以一概搬出来给其他人作为铺盖。
袁甲、袁乙两兄弟什么也不要,两个人平日里都是警醒惯了的人,找了旁边一棵大树下面盘腿而坐,就准备这么坐着闭目养神过一夜,褥子什么的就都留给了袁牧、慕流云和江谨。
袁牧先分了一个褥子给江谨,让他自己找合适的地方休息,然后看了看周围,在靠近那个石砬子的一块平坦的地方把慕流云的褥子铺好。
“你今晚就睡在这边吧,背风,不冷。”袁牧对她说,然后又把自己的厚披风递过去,“后半夜寒意会重一些,你多盖一点。”
说罢,他把东西塞在慕流云怀里,然后把自己的铺盖铺在距离慕流云几尺开外:“我就在这里,你不用害怕,有什么事就喊我。”
慕流云点点头,这种露宿在外面的经历对她来说是头一遭,所以除了有点略微的不适应之外,别的倒是还好,毕竟作为一个连剖尸都不害怕的人,她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若是遇到活的歹人,袁甲和袁乙不说以一敌十,以二敌十还是问题不大的。
至于其他的,那就更不需要担忧了,一来晏州地界向来不是什么产猛兽的地方,野外别说豺狼虎豹,就是狐狸都不算多,不需要太过担心。
他们住在野外,都是和衣而卧,她就更加没有什么顾虑了。
不过慕流云多少有点担心和自己一样是头一回露宿在外面的江谨会感觉不太习惯,不过等她看到江谨的时候,他已经在远处铺好褥子躺下了,背对着这边,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本来慕流云以为奔波了一天,也已经疲乏了,这会儿肯定躺下就能睡着,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也不能入眠。
那边袁甲和袁乙坐在树下,江谨依旧是背对着自己躺着,不知道是不是都睡了,袁牧也是平躺在自己的铺盖上,两手充当枕头垫在脑后,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慕流云悄悄爬起身,蹑手蹑脚地顺着石砬子旁边的缓坡爬了上去,爬到最高的地方,坐了下来,双臂抱着膝盖,仰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发呆。
没过一会儿,慕流云感到自己肩头一沉,随之而来的一阵暖意。
她低头一看,方才袁牧留给自己,被她放在铺盖上的厚披风正搭在自己的肩上,再扭头看身后,袁牧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了上来。
“夜风凉,就算想要赏月,也不能冻着自己。”袁牧一边说,一边在慕流云身边坐了下来,“想聊聊么?”
第二九八章 月夜长谈
慕流云点点头,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月亮,美则美矣,多少有些冷清。
“为什么睡不着?有心事?”袁牧问,“因为沈傜说的那些经历,所以想起了你父亲的事?”
“倒也谈不上,”慕流云托着腮,缓缓叹了一口气,“我打出生开始就没有见过我爹,所以听到别人说自己的爹爹有多么宠着自己,也不至于有多么羡慕,毕竟……我都不知道有个爹是什么样的感觉,对我来说这些都太陌生了。
我只是……有些羡慕我那小徒弟那种无忧无虑的恣意,那种生活是我可望不可即的。
其实我过得也不差,尤其是和玉邕县那些可怜的女子相比,我的运气已经不错了,有个疼我的老娘,有一份足够我不愁吃喝的家业,还能借着这一重身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不过小的时候因为没办法和其他男孩儿一样习武被当成废物,大了之后为了不让两个贪心的叔叔欺负我娘,一直得在他们面前假装恶人,心里头也不是一点委屈都没有。
这么多年,要说习惯,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只不过看着别人无忧无虑的生活,心里难免生出几分遐想,想着若是我爹当初没有失踪,杳无音信,现在我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不过呢,方才想一想,也觉得做人不能那么贪心的,若是我爹真的一直好端端呆在家里,那我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做现在这些自己擅长的事情,搞不好会被培养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在家中绣绣花、放放纸鸢的寻常闺阁女子吧!”
“你不会。”袁牧摇摇头,对此似乎很是笃定,“从你父亲留下的手札内容就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商贾,一般的商贾不会有这样丰富的见闻。
慕夫人今时今日虽说是形势逼人的结果,但想来也与她本身就不是一般的柔弱妇人不无关系,因而即便你父亲尚在,你无须这般虚凤真凰,有这样的父母,也必然不会是什么平庸闺秀。
至于你现下的处境,我定会妥善安排,无须担忧,你可以相信我。”
慕流云点点头,经过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她对于袁牧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芥蒂,尤其是之前的那一场大火,她的这条命都是袁牧帮她捡回来的,她有什么理由不信任自己的贵人呢!
“大人,有一件事我一直心存疑惑,不过之前也不太方便开口问。”慕流云的惆怅不过就是暂时的,她也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结那么久,这会儿有袁牧陪着自己聊天说话,她的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正好夜深人静,没有旁人在,她便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但问无妨。”袁牧点点头,“你我讲话不用有什么顾虑。”
“之前在玉邕县衙见到的两位大人,大人叫那位谢大人为恩师,自然是关系匪浅,而那位伍大人……不知道是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总觉得那位伍大人对您的态度有些别扭,阴阳怪气的,甚是怪异。”慕流云现在同袁牧讲话也的确是少了很多顾虑,只要场合方便,基本上可以毫无负担的直抒胸臆,也懒得拐弯抹角。
袁牧听了她的疑惑,笑了笑:“我称呼谢大人是恩师,是因为当初我对刑律之事很感兴趣,但是有许多地方不得要领,刚巧谢大人去拜访我父亲,我便向他讨教,经他点拨之后,茅塞顿开,因而之后便会这样尊称他一声。
至于那位伍大人……他虽然个性略显傲慢,平素因为这个性子也的罪过不少人,但是也是有大才的,尤其在任人唯贤这方面可以说是做得极好,从不因门第出身而对人区别看待,在外很有惜才、爱才的贤名。”
“只不过……”袁牧略微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一口气,“伍大人在先帝还是个皇子的时候,本是当时的太子,也是先帝长兄的入幕之宾,后太子被废,先帝一统天下。
伍大人在废太子失势之后,本是想要归隐田园的,但先帝天下初定,求贤若渴,不计前嫌的几次委以重任,伍大人这才勉勉强强的重新出仕。
不过因我父亲当初救过先帝一命,独得信赖,因而伍大人便一直认为我父亲尊幼废长,实属不忠取乱之举,因此素来不待见忠勇郡王这一门,认为我父亲既不忠亦不勇。
我父亲因为不远涉足纷争,所以这么多年来闲云野鹤,外界皆认为他是有德而无能之人,我是家中独子,之前在北境任职,之后又被当今圣上委以重任,出任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伍大人自然认为我不过是顶着父辈的名头和荣耀,招摇撞骗混俸禄的那一类纨绔子弟。”
“胡说八道,大人可不是那样的人!”慕流云没忍住,嗤了一声,忿忿不平道,“我虽没见过多大的市面,招摇撞骗混俸禄的人却是见过不少!他们那些蠢材哪有大人这般的胆识和头脑!这伍大人还任人唯贤,不看门第呢!我看他老眼昏花得厉害!”
袁牧的嘴角又翘了起来,他不得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京城里出身不凡的王孙贵胄,身边从来都不缺替他们在外面吹捧拍马的人,浪得虚名的人不胜枚举,伍大人的观点虽然略有偏颇,倒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越是自诩任人唯贤,没有门第之见的人,反而越是喜欢彰显自己对寒门子弟的惜才和爱护,反之,越是鄙夷出身高门的人,就越能彰显出他们的清高。
至于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并不是最重要的。”
慕流云撇撇嘴:“那不也是一样的沽名钓誉!”
“你觉得我是否是一个顶着祖上的血统和父辈萌荫的浪得虚名之徒?”袁牧问。
“当然不是!”慕流云不假思索答道,“若大人是浪得虚名的纨绔,那只怕这世间其余的人皆是饭桶了!”
袁牧双眼含笑,看了看慕流云,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这便足矣,其他人怎么看,随他们好了。”
第二九九章 姜糖
慕流云只觉得一股热浪席卷而来,好在夜色正浓,八成脸红也没人看得见,这倒让她心里踏实了一点点。
她调整了一下方才一瞬间乱了的呼吸,稳了稳心跳,为了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赶忙把另外一个藏在心里许久的疑惑也翻了出来:“大人,我还有一事不明。”
“有何疑问但说无妨,你我不必拘着。”袁牧答道。
“大人之前为何要将吴二夫人的那份账册交给谢大人呢?按说这晏州地界本也是提刑司的管辖范围,这事咱们几乎等于从头跟下来的,所有细节都很清晰,何必要交给刑部,让他们从头再查一遍呢?这不是费了二遍事?”
袁牧似乎并不惊讶慕流云会产生这样的疑惑,所以回答起来也很干脆:“我们此番出来,晏州只是中途,后续还要去松州,路途上合用的人手也只有袁甲和袁乙而已,多有不便。
若是等到松州之行结束,舟车劳顿赶回提刑司衙门,就又要耽误许多功夫,玉邕县的事情也是事关重大,交由刑部负责处理,又有谢尚书亲自督办,显然更加稳妥。”
慕流云皱了皱眉,总觉得袁牧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像是托词,毕竟他最初拿到账册的时候,可没觉得这是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儿,反而是奔着徐徐图之去的,这会儿又说什么人手不足,怕松州之行耽误功夫……
不过算了,着眼于细节的验尸查案自己算是内行,高瞻远瞩的事情自己可就是外行了,所以袁牧觉得怎么样最合适,自然有他的考量,慕流云虽说心存疑惑,也没有去继续追问。
两个人聊了一阵子,慕流云原本难平的心绪也早就平复下来,白天赶路的倦意袭来,加上夜露更重,他们便爬下石砬子,各自睡下。
有了袁牧的那个厚披风,慕流云这大半宿一点儿都没觉着冷,一觉睡到天明,之后在一阵香味儿中醒来,发现袁甲和袁乙不知道什么时候捉了两条鱼来,正在火堆上架着烤呢。
虽说平日里早饭慕流云吃得向来清淡,但是在露宿一晚之后能吃上香喷喷、热乎乎的烤鱼,慕流云也觉得十分舒服,一顿饭吃完整个人神清气爽。
和她一样吃得香的还有沈傜,她一个人在上驷里头睡了一夜,舒适程度搞不好比寻常客栈还要更高一些,睡得好自然精神头也足,一大早就唧唧喳喳缠着慕流云问个不停。
反倒是江谨,平日里甚少出来经受风吹日晒,估计这一夜睡得不大舒坦,一大早起来就不大有精神,人看起来略微有那么一点萎靡。
慕流云担心他是受凉了,又怕当着旁人的面嘘寒问暖会让江谨伤面子,便没有做声,等吃过了早饭,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的时候,才找了个空当过去找江谨,凑到他跟前,偷偷摸摸掏出一个小纸包塞过去:“喏,你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江谨一愣,看了看手里的纸包,瞧着像是包吃食用的。
“姜糖!”慕流云冲他使了个眼色,“昨天晚上凉,人家袁大哥袁二哥都是练家子,又在军中呆过,扛得住,你这身板儿可别逞强,吃点姜糖暖暖身子,后面还要赶路呢!”
江谨笑了笑,点点头:“那就谢了!”
慕流云想说他们什么时候变成了几块姜糖也要道谢的生分程度了,可是一想到前几天二人之间的一点小龃龉,又没把话说出来,心想慢慢缓和吧,起码这会儿已经比前些日子强了。
跟江谨说完话一转身,她就瞧见袁牧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看着自己呢,二人目光交汇,袁牧冲她招了招手,慕流云赶忙凑过去:“大人,您找我?”
“嗯,”袁牧点点头,眼神往江谨那边瞟了一下,“我也想要。”
“什么?”慕流云一下子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脸茫然。
“暖身的姜糖。”袁牧一边回答,一边向慕流云伸出手。
慕流云有些惊讶,没想到袁牧会向自己讨要这东西,不过一想到人家把那么厚实温暖的披风都给了自己,还吹着冷风陪自己夜聊,顿时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这事儿就不应该让人家开口讨要,自己应该主动些的!
她赶忙从怀里又摸出一小包姜糖来,放到袁牧手中:“大人,这儿呢!我都给您留着了!”
袁牧淡淡嗯了一声,直接打开纸包拈出一颗放进嘴里,剩下的包好又还给了慕流云:“我要一颗就好,剩下的你留着,觉得冷的时候吃。”
说罢伸手帮慕流云正了正歪了的披风,转身走了。
“师父,”沈傜对袁牧多少还有那么一点打怵,在他走开之后才又凑到慕流云跟前,“我爹以前总说越大的官儿就越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人味儿,我看这袁大人倒挺爱才惜才,体恤下属的!昨晚就把披风借了你,方才吃早饭还把肥嫩少刺鱼肚子留给你了!”
“那你爹有没有同你说过,别把心思用在没用的事情上?”慕流云虎着脸睨着沈傜,“把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些事宜都记住了,回头到了松州我可就指望你给我打下手了!”
“好咧!放心吧师父!这一路上我肯定记得牢牢的!”沈傜一听这话,连忙点头。
袁甲和袁乙吃了早饭就开始忙活继续出发的事,给几匹马都喝了水,喂了草料,又把车上的东西都清点归置了一遍,差不多收拾好了,袁牧刚好过来查看。
“爷,都收拾妥当了,现在就可以出发,咱们晌午差不多就能感到晏州府。”袁乙规规矩矩立在马车跟前,对袁牧说。
袁牧点点头:“你们两个昨晚睡得也不安稳,赶车时轮流休息。”
袁甲和袁乙连忙答应,袁甲答应完,抽了抽鼻子,略微有点疑惑地看了看袁牧:“爷,您……吃姜糖了?您不是最不喜欢姜糖的那股味儿么?”
袁牧神色镇定地抬脚往袁甲屁股上虚踹过去:“休要在这里饶舌,还不快去把人都叫来!”
第三零零章 乔装
袁甲被这样不轻不重踹了一脚在屁股上,连忙跑去招呼其他人都上车,一行人出发赶往晏州府所在的附郭县。
经过一上午的赶路,他们果然和袁甲、袁乙预估的一样,赶在午饭之前就到了县城。
到了县城里头,慕流云也顾不上吃饭,拿着腰牌直奔晏州府,因为知府都已经在玉邕县直接被刑部尚书打了板子押走了,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有什么说法,表现得极其配合,唯命是从,很快就把慕流云要调的卷宗都给找了出来。
本来对于在这边的种种收获,慕流云也没有报太大的希望,结果没想到查下来竟然还有惊喜,当年的一份来自于距离白栋丧命之处仅几里地的另一个县的验尸格目与玉邕县的敷衍截然相反,虽然死者身份不详,但是相关记录极其周全,甚至连相关物证都保留得非常完整。
根据这一份验尸格目的记录,这位无名氏年纪大约是在十六七岁上下,死因为遭人勒住颈部窒息而亡,在现场还有一条沾染了血迹的绳索,而这位无名氏死者的颈部却并无破溃流血之处,反而是指甲缝里发现了血迹,当时验尸的仵作认定绳索上面的血迹应是死者被人勒住颈部之后,抓伤了凶徒而留下的。
除了这个身份不明的死者之外,当年的仵作还把死者身上找到的一沓布头也留了下来,本是希望日后有人能够根据死者随身的物品认定此人的身份,无奈之后便一直无人到县衙报请寻人,无名氏便一直都是无名氏了。
慕流云将那些布头拿出来验看,发现虽然过了十余年,这些布头却因为与验尸格目收在一处,并没有遭到日晒虫蛀之类,因而保留完好,其中还有几块与白家独门的丝绵极其相似。
那丝绵是白栋自己琢磨出来的,因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白容把方法告诉了佟掌柜,被佟掌柜还真就织了出来,搞不好就失传了。
既然如此,无名死尸随身除了一串铜钱之外,就只有这么一沓布头,摆明了是随身携带着作为布样的,里面的丝绵,加上死尸被发现的地点和日子,基本可以断定就是那个小伙计。
还有那根染血的绳索,经过这么久,上面的血迹早已经变得黑乎乎的,不过慕流云还记得白容之前曾经提到过,说是万茂槐当年回到松州时,手上还有伤口没有愈合。
虽然万茂槐本人坚持说是为了救白栋被山匪所伤,可是眼下看来,山匪纯属子虚乌有,那么万茂槐手上的伤口因何而来,便不难猜测了。
小伙计死在距离白栋遇害之地几里外,不算远,浑身上下没有别的伤痕,就直接被人勒死了,甚至死后怀里的一串铜钱都没有被搜走,足以见得杀人者意不在图财。
这中间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究竟是支开了小伙计之后痛下杀手,再杀白栋,还是先杀白栋,然后又灭口小伙计,这件事就只有万茂槐这个唯一还活着的当事人最清楚了,事情过去了十几年,仅凭当初的验尸格目也很难了解得如此详细。
与当年案子有关的所有东西,慕流云全都收拢在一起,一并带走,晏州府的人没有一个敢开口阻拦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估计他们也是人人自危,早就没有了什么心思管旁的事情。
当天他们就在县城里住了下来,稍加修整,接下来就要快马加鞭赶往松州,路途比较遥远,需要多备一些人的吃食,马的草料。
慕流云发现上驷虽好,但也是有代价的,这能够拉上驷的好马跑起来快,伺候起来却也娇贵的不得了,吃的饲料都很有讲究,得专门给它们准备。
这让她不由感慨,郡王家里面的良驹,日子过得保不齐比许多寻常百姓都还要舒坦些。
当然了,袁甲和袁乙开始置办路途中需要的东西时,慕流云也没闲着,她找了一家布庄,扯了几块布,让人给赶制了几身道袍。
“推官,你这是要作甚?”袁甲看着慕流云取回来的道袍,感觉有些纳闷。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慕流云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接下来一路上风平浪静,袁甲袁乙对赶路的进度预估准确,路途中每一晚他们要么住客栈要么住驿站,总之没有再露宿在荒郊野外过,虽说坐车赶路多少会有些乏,总体已经算是非常舒适,就这样赶了几日,终于来到了松州地界。
之后他们又花了一日的功夫,才来到了白家原来所在的齐通县,袁牧照例把上驷留在城外驿站,叫驿丞帮忙照管着,然后几个人乘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进城去。
到县城里,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慕流云就开始抱着道袍挨个房间去送,要他们各自换上,没一会儿的功夫,袁甲、袁乙还有沈傜三个人就都换好了,全都来到袁牧的房间。
袁甲和袁乙都是窄袖劲装的样式,尽管是道袍的颜色和款式,穿在身上却自有一种怒目金刚一样的气势,往那儿一站,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轻易靠近。
而慕流云自己所穿的分别是年轻道士和小道童的衣服,慕流云自己就不必说了,本身就是一张俊秀的脸,穿上道袍,把头发绾在头顶用一根木簪固定住,怎么看都是一个明眸皓齿的俊美小道士。
沈傜的面相很难假扮成男子的模样,现在脑袋上顶着两个圆咕隆咚的发髻,眉心点上一个圆圆的红点,看起来仿佛多了几分稚气,怎么瞧着都是个漂亮的道童。
而袁牧的则和他们都不相同,他的是一件玄色法衣,上面用金丝线绣了几只展翅欲飞的仙鹤,仙鹤的眼睛缝了红色的宝石,虽然小了一点,但看起来也是分外醒目。
这袍子本就带着一股子堂皇的派头,再加上袁牧高大挺拔的身姿,略显冷傲的神情,还有自身天然的贵气,往那里一站就莫名的透出那么一股子高深莫测的味道来。
第三零一章 大忌日
袁甲本来对自己这一身衣服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了袁牧的行头之后,顿时便乐了出来。
“爷,要是外头那些神棍都有您这派头,那肯定能骗不少钱!”他忍不住笑着说。
袁乙在一旁怼了他一肘子,但自己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出来。
袁牧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对这种打扮很显然还是很不适应的,不过抬眼看到慕流云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便也夹着几分无奈地笑了。
“不错不错!大人您的扮相太唬人了!袁大哥说得对!换成是我见到您这样的“大仙”,我也得信!”慕流云对自己给袁牧选的这件法衣越看越满意,“大人,回头到了外面,您就负责一言不发,保持一个神秘的样子,其余的交给我!”
“好。”袁牧什么也没问,直接就点头答应了。
“推官,那我们呢?”袁甲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袁乙,他发现自家世子和推官之间似乎有一种不用说透就能意会的默契,但是这玩意儿他可没有,不说明白了他不知道要怎么配合。
“袁大哥和袁二哥就负责摆出你们最威严的模样,别的也是什么都不用讲。”慕流云对他们两个人说,说完看看一旁的沈傜,“你么……你就见机行事吧!”
沈傜点点头,又看了看其他几个人:“那……江大哥呢?他不去么?”
“江兄就算了!”慕流云摆摆手,“他是谦谦君子,他来撒谎,别人一眼就能看穿!一身书卷气,装神秘装威严也装不出来,就让他在客栈里歇着,别馋和了!”
袁甲在一旁连连点头,他也觉得那个江司户书卷气太重,不够机灵,不带也罢。
一行人准备妥当便出了门,到楼下,慕流云找来客栈的小伙计:“小哥,跟你打听个人!你可知道开布庄的白家怎么走?”
小伙计一头雾水:“白家?我们这县里头姓白的人却是不少,但没有做布庄买卖的啊!”
慕流云一愣,没想到竟然会问出这么一个结果来,不过她看看那小伙计,不过和小五儿差不多的年纪,约么是白栋出事几年之后才出世的,便向他道了谢,又去寻那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老掌柜打听。
老掌柜年纪大,又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听慕流云那么一问,就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个白家了!那个白家早就散了,也不做布匹生意了!
约么二十多年前,白家的确都是在我们这边做织染的,因为早先分家,所以白记也有许多分号,只不过后来其中一家子出了事,天降横祸,一家老少前前后后听说都没了。
打那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剩下的白记也都经营得不大顺当,有人说他们白家在织染这一行当可能是犯了太岁,要么就是招惹了什么邪祟,总之就是不吉利,所以白家后来就都转做了别的生意,早就不卖布匹了!”
“那掌柜的可知道他们那一族人里头的大家长是哪一户?”慕流云赶忙问。
“这个我倒是清楚。”掌柜的捻了惗胡须,“白家的长房长孙算是他们家族这一辈的掌事,不过么……也是个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主儿,白家现在算是败了。”
说着,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想来以老掌柜的年纪,他当初对于白栋的辉煌,以及后来白栋一门的遭遇也是有些耳闻的,因而才会这般唏嘘。
慕流云向他打听了这位掌事的长房长孙住在何处,便带着袁牧他们一行人出发,直奔那个宅子找了过去,也多亏老掌柜指路清晰,很快就找到了白家的老宅子。
到了白家长房的宅子,沈傜过去敲门,门房出来一瞧,门外几个陌生人打扮得怪模怪样,一时之间也有些茫然,不过看到一脸高深肃穆,身穿法衣的袁牧,又不禁客气起来:“敢问几位道长……这是来化缘的?”
“非也非也!老丈,我们是京城里雷宗观的道士,随师父出外云游,途径此处。”慕流云端着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拿腔作调的随口编了一个道观的名字,听起来还多少有点唬人,“我们方才打从那边来,见一座宅子上方黑气萦绕,盘旋不散,那黑气一道向这边而来,我们循着一路找到贵府。”
她一边说,一边朝之前偷偷打听过的白栋家的老宅子方向指了指:“我师父说,黑气萦绕必有怨鬼作祟,能够一路蔓延至此,应该是与贵府也有些牵连。
我们本是途经此处,不想多管闲事,可是那怨气如此之大,若置之不理只怕日后要闹出人命来,所以师父便命我过来打听一二。”
那门房岁数也不小了,一听慕流云说这话,再看看她指的方向,登时就变了脸色,偷眼瞧一瞧袁牧,还有旁边两个怒目金刚一样的袁甲袁乙,忙不迭伸手拉住慕流云。
“这位道长,不瞒你说,我们家里头确实是不太顺当!”门房压低了声音对慕流云说,“你说的那边,黑气不散的,是不是一间空宅子?”
慕流云看着门房的神色,顺势赌了一把,点点头:“的确如此。”
“那便是了!”门房神秘兮兮地说,“那个宅子本是我们主家的堂叔一家住着,原先也是好好的,结果后来遭了横祸,妻离子散,家毁人亡,到现在已经十八九年,奔着二十年去了!
那家人死的死,散的散了之后,也有别人住进那个宅子过,但是住进去之后什么什么都不顺当,被卖了几手之后,就没人愿意去住了!”
慕流云原本只是想要故弄玄虚一把,没有想到实际情况竟然如此配合,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帮忙的感觉。
她装模作样的对门房点点头,返身回到袁牧跟前,脑袋凑近了小声嘀嘀咕咕,似乎是在和袁牧汇报方才听说的情况,之后袁牧也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慕流云做恍然大悟状,回去对门房说:“大事不妙,我师父说,这是二十年的大忌日要到了!再不化煞,只怕要出大事!”
第三零二章 挖坟
“啊……这……”门房一听又急又慌,连忙冲慕流云示意了一下,“这位道长,你们在这儿等一下,这事我可拿不了主意,让我先去跟主家回报一下!”
“那你快去吧。”慕流云点点头,冲那门房摆摆手。
门房连忙跑了回去,不过还算他没被吓傻了,还知道把门关上,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回来,带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衣着倒是带着几分阔气,就是神色萎靡,走到跟前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很显然之前喝醉了酒,这会儿还没彻底醒透呢。
大白天里,又不过年不过节,能把自己喝成这样,看来这位长房长孙也不是什么精于家业的好掌事,不过这样倒也好,要真是一个头脑特别清楚明白,还不信邪的,反而不好办。
“你们……会驱邪?”这位白家长房长孙把慕流云等人打量了一番,“要多少钱?”
“分文不取。”慕流云一摆手,“你们家那个族亲一门算是横死鬼,这眼见着二十年大限就要到了,若是还不做法安魂,恐怕冤魂就要全部都跑回来讨债索命,到时候你们这一族人都要被牵连,轻则运气衰败,重则血光之灾!
我师父最擅长的便是化煞安魂,我们也不缺你们那几文银子,不过是出外云游,遇到了这种事,就当是结善缘修德行了。
但是有一桩是需要你点头的,那就是我们需要把横死之人的坟给挖开来做法事。”
“怪不得最近逢赌必输……”白家长孙嘴里咕哝着,对于慕流云余下的话似乎也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不大在意地点了点头,“行,只要能帮我们家转运,你们随意!”
他这松口松得有些太过于随意,搞得慕流云一下子还有点回不过神来:“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你们这些出家人怎么也这么罗里吧嗦!”白家长孙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最好是有真本事的,不管怎么做,只要弄好了就行!”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走,一边走嘴里还嘟嘟囔囔的咒骂着,似乎是觉得白栋一家和他们早就已经分家各立门户,怎么这怨鬼作祟还能牵连到族亲,导致自己赌运奇差。
慕流云摇摇头,别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怨鬼作祟,他们更不会什么化煞安魂,便是他们有一身法术,谁又拦得住这种贪杯嗜赌的败家子呢!
不过这不是她去操心的事儿,现在白家的掌事人同意他们去挖坟的事儿,那就好办多了,否则的话,松州并不在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管辖下,白栋的死当年也有当地县衙的定论,并不能算做一桩悬案,仅凭十八九年后的一把枯骨,到底能查出什么来慕流云都吃不准。
这种情况下若是走“正道”的话,不但大费周章,耽误许多功夫,若是查不出什么来,袁牧也不大好同别人交代。
原本慕流云觉得袁牧这种出身不凡的高门子弟应该是做什么都容易得多,毕竟别人要么惹不起他本人,要么忌惮他老爹忠勇郡王的面子。
这一段时间同他打交道以来,这样的想法就慢慢的被改变了,慕流云发现原来袁牧也挺不容易的,他做每一件事看似容易,实际上背后的代价反而更大。
做得好,人家说不过是一个靠祖上靠门第给自己捞名声的二世祖,他能做到的换作旁人也一样!
若是做得不好,那些人又会说,瞧,我说什么来着!二世祖就是不堪重用!
寒门子弟没有个依仗,入仕举步维艰,需在夹缝里面寻一个立足之地。
这王孙贵胄担当大任也同样被无数眼睛盯着,就等着捉他的错处。
就好像那位阴阳怪气的伍尚书一样。
这么一想,这世间只有混吃等死最容易,但凡想要认认真真做点事情,就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苦楚,还真是大家都不容易。
得到白家首肯,接下来慕流云可就不打算再浪费功夫了,五个人立刻赶去埋葬白栋的坟地,找到了白栋那一座满是枯草的坟,袁甲袁乙撸胳膊挽袖子,二话不说就开挖。
“师父,咱不烧点苍术那些玩意儿么?”沈傜之前已经被慕流云教授了一些验尸的基本操作,这会儿看慕流云只是背着手站在一旁看袁甲袁乙挖坟,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不由有些好奇起来,“你不是说验尸之前那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么?”
“尸是死的,人是活的!”慕流云伸手往沈傜脑门儿上一戳,“你动一动自己的脑瓜儿想一想,这在土里头埋了十八九年的一把骨头,能生出什么恶臭瘴气来么?”
沈傜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方才问了个傻问题,嘿嘿一笑,站在一边老老实实等着。
不一会儿,袁甲和袁乙就把那个小坟包给挖开,里面露出一口棺材。
白栋死之后家里很快就破败了,加上尸体运回来的时候已经那副样子,所以下葬的时候也没有特别隆重,直接就用万茂槐运尸回去的那一口棺材就把人埋了。
袁甲袁乙跟着袁牧在北境历练过,这种挖一个老坟的事做起来毫无顾忌,那口棺材在地底下埋了那么久,也早就酥了,两个人毫不费力地把棺材盖撬开,露出了棺内的一切。
棺材里面的情况就和慕流云之前预测的没有分毫出入,只要一把枯骨,也亏得松州地界素来干旱,那一把骨头看着倒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腐坏的迹象。
慕流云抬头看了看脑袋顶上的大太阳,满意地点了点头:“真是天助我也!小徒弟,把席子给我铺好!袁大哥,袁二哥,麻烦你们帮忙把骸骨捡上来,再到那边空地上给我再挖一个坑,约么长五尺,宽三尺,深两尺就行!”
“好咧!”袁乙动作麻利地用一块布兜起那些白骨,递上来,然后两手往坑边轻轻一撑便跳了出来,“有什么要我们哥俩做的,推官尽管吩咐!”
慕流云从怀里摸出一团麻线,接过那一包骸骨,对袁乙点点头。
第三零三章 验骨
沈傜把席子帮慕流云在一旁的空地上铺好,然后一脸好奇地蹲在旁边,看着慕流云把那一包白骨放在席子上,然后一块一块挑出来摆在对应的位置上,不一会儿就重新拼好了一具完整的骷髅,又用麻线加以固定,将每一根骨头都串连在一起。
“师父,你是怎么做到的?”沈傜看着有些惊讶,在她看来很大一根的那种骨头倒是还好辨认,细小的骨头却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样子,慕流云却如此熟门熟路。
“无他,唯手熟尔。”慕流云一边固定好余下的骨头,一边随口回答道,“这就和你去肉铺买肉,屠户能分得清不同部位的肉长什么模样是一样的,你看多了你也一样。”
沈傜哦了一声,托着腮一脸佩服地看着慕流云忙活。
过去她在家里练武的时候,她爹就总说她不求甚解,经常疏忽掉一些细微处的动作姿态,沈傜向来不以为然,她觉得这不过是爹爹对自己过于吹毛求疵了,哪有人能做到细微之处都分毫不差的!差那么一星半点儿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看着慕流云能够准确的把每一块小骨头都迅速找到准确的位置,她才终于明白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话并不是夸大。
慕流云把那些骨头都固定好,那边袁甲袁乙的坑也挖好了,慕流云叫他们帮忙把带来的木柴悉数丢进坑里开始焚烧起来,直烧到坑周围的土都跟着滚烫起来,这才扑灭了坑中明火,将酒和醋分别倒入坑中,顿时一股酒味和酸味混杂在一起的热气蒸腾而起,慕流云连忙在袁乙的帮助下把放着死人骨头的席子抬到那坑口上放好,再在上面用草席盖严。
很快草席上面就有热气冒了出来,慕流云满意地点点头,掸了掸身上的灰土,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招呼袁甲袁乙他们:“这边没什么事了,还得蒸上一阵子,且等着呢,咱就别在这儿晒太阳了,都先歇着吧!”
袁甲袁乙也拂了拂身上的灰土,几个人回到马车边,他们早上出发前就看慕流云又是点心又是茶壶的往车上折腾,这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很清楚需要在这边等上许久,所以做了准备。
袁甲拿皮囊壶倒水帮慕流云洗了洗手,那边袁牧已经在马车附近的一棵大树下的大石头上摆好了茶壶和点心,还帮她倒好了一杯茶。
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早先滚烫的茶汤已经有些温凉,不过这倒是刚刚好,慕流云方才忙活的热火朝天,这会儿口干舌燥,温凉的茶水喝下去反倒最舒服不过了。
歇了一小会儿,消消汗,慕流云就又起身来到方才被挖开的白栋的坟跟前,袁牧跟在她身后,两个人来到坑边,慕流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口破棺材里面。
估计是白栋出事之后,运回老家这边时尸首就已经有些不堪入目了,所以入殓下葬都很仓促,不光棺材是万茂槐运尸回来的那一口棺材,动都没动过,就连陪葬都没有半件。
不过虽然说对于白家也好,对于白栋这个逝者也好,这种待遇似乎是有些寒碜了,可对于慕流云这个开坟验骨的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好事。
白栋当初从被万茂槐在晏州地界装进这口棺材之后就再没有挪动过,这不正好原封不动保持住了当年的样子么!
“大人,您看这棺材里面,有什么感觉?”慕流云蹲在坑边看了一会儿,问袁牧。
“一干二净。”袁牧回答。
慕流云扭头看了看他,弯着眼睛笑了出来:“大人果然慧眼如炬,一下就看出了关键!方才袁大哥和袁二哥在开棺和取骨的时候都很小心,没有掉进棺材里什么沙土,所以现在棺材里面除了白栋下葬时候身上穿的衣裳之外,就什么都没有。
我方才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没有发现半点细碎沙土的痕迹,一丁点都没有。
万茂槐当年在晏州报官的时候,自述白栋是被山匪打伤落水,水流湍急,他奋不顾身跳入激流之中,拼了半条命才讲白栋救上岸,但是人却已经不济了。
激流之中有人落水挣扎,必然激起泥沙,晏州那边当时的验尸格目上面也有记录,说在白栋鼻孔中发现有少量残留的泥沙,可是为什么衣服上面却没有夹杂半点呢?
若是活人落水溺毙,在激流之中呛水,口鼻中尚有泥沙残留,肺里必然也灌了许多泥沙河水,可是现在人都烂没了,只剩一把骨头,棺材里却不见泥沙的踪迹!
这不就摆明了白栋在落水的时候根本就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么!因而水只进得了口鼻,却进不到肺里。
再加上我之前的推测,从白栋当初死后腹胀如鼓,甚至炸裂开来等等情况来看,他分明是在静水之中泡了许久才被打捞起来,哪里有什么激流之中奋不顾身的救人!将人打死再丢入水中捏造遭遇山匪的假象倒是真的!”
袁牧看了看一旁还在冒着热气的蒸骨草帘,又看了看慕流云,轻叹一口气:“虽说白容唆使家仆杀人害命,嫁祸亲夫,来替自家报仇的举动于法不容,但遇到你来查这桩案子,顺带把白栋死因也一并解惑,将凶徒绳之以法,这倒也算是白栋这一门的不幸中的大幸了。”
“大人过奖了。”慕流云被袁牧夸奖,觉得有点两耳发烫,“要是这么说起来的话,大人您才是白家的贵人啊!若不是您当初差袁大哥去太平县带我过去验尸,这桩案子八成就归了东谷县,仵作能验出个什么结论不得而知。
往好了说,那几个蠢货把尸首和发现尸首的地方搞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后续我再想查,也束手无策,江州多一桩无头案。
往坏了说,那郭泓清说不定就真的洗不脱这罪名了!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冤案终究是冤案,再混账的人也不应该白白顶着个不属于自己的罪状。”
第三零四章 说长话
“说得好!”袁牧听了慕流云的这番话,赞许地对她点了点头,“大善人一旦作恶,也需依律处罚,十恶不赦之徒也不应随意加罪,这才是刑律之正道!”
慕流云连忙点头表示赞同,相处的时间越久,她就越能够体会到那种有一个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上官是一件多么舒心的事,才华有人赏识,办事有人支持,遇事有人撑腰,可以直抒胸臆,不用拐弯抹角,更不用小心翼翼。
跟在袁牧身边以来,除了最初的惴惴不安,余下的时日都是慕流云之前从未体会过的放松和恣意。虽说她还是会时长对袁牧说一些夸赞的话,可是却都是发自肺腑的,和以前对着杨知府的那种虚与委蛇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不过,想到才华有人赏识这件事,还有方才扯起来的话题,慕流云又有些好奇起来,她现在对着袁牧放松自在了许多,所以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瞻前顾后,不敢深问,这会儿被藏在心里头有一些日子的疑惑便又涌了上来。
“大人,我有一个疑惑,只有大人能帮忙解疑。”她扭头看了看,沈傜和袁甲、袁乙都没跟过来,正在远处不知道切磋讨论着什么,这周围也没有什么旁人,光秃秃的一片荒地,连个能够叫人“隔墙有耳”的遮挡都没有,问一问估计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说。”袁牧对慕流云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拘着。
“之前我问过大人,是怎么发现我秘密的,大人您说此事说来话长。现在蒸骨还要等上一个多时辰,不知道够不够和大人聊聊这’长话’?”慕流云满眼好奇地问。
她这么一问,袁牧的表情顿时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眼神微微有些闪烁,但是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找什么由头岔开话题,也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把脸偏向一边,抿了抿嘴唇,轻咳一声:“我在无头女尸案之前,曾见过你一回。”
慕流云一头雾水地看着袁牧,不太明白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怪怪的。
见过自己一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江州在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管辖范围内,太平县距离提刑司也不算远,自己那会儿是江州府的司理,为了各处的刑案,这里转一转,那里走一走,都是常事,若是在哪里被袁牧撞见过实在是不稀奇。
不过就是因为不稀奇,现在看他这个奇怪的反应才让人更感疑惑。
“大人是在哪里见过我?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慕流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一点也没有想出在哪里见过袁牧,猜测他应该是便服私访时暗中瞧见过自己,否则以他的身份或者官职,恐怕很难在衙门里面那么低调的出出进进吧!
慕流云忍不住迅速反思了一遍自己平日里的言行举动,自认为并没有什么大的破绽,实在是猜不出袁牧究竟怎么发现自己女儿身这个秘密的。
说他目光如炬这倒也不是纯粹的拍马屁,只是单纯眼光毒辣的话,不用这么……尴尬吧?
袁牧摸了摸鼻子,说话声音比平日里略微压低了几分:“你之前曾遭遇过一群山匪,全凭一副好口才,为自己争取了脱身的机会。”
慕流云一愣,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次她也是在帮江州下辖的南顺县收拾一个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的烂摊子,刚好就在南顺县和西泗县的交界处,回去的时候实在是累了,就想抄一条近路,给自己省点力气,没想到正好在林子里撞见了几个山匪。
慕流云那天没穿官服,还算运气不错,不然那场面还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毕竟作为官府的人,她遇到山匪没个表示也不合适。
山贼那边也是一样,和官府的人撞了个正着,对方又只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司理,他们要是没有什么反应也同样说不过去。
对方是一伙人,慕流云是一个人,谁的胜算大这种事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
相比之下,穿着便服,看着就是一个瘦弱公子哥儿的慕流云,反而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那几个山匪看她是从南顺县往西泗县方向去的,又看她那一身衣服从布料到做工都很考究,人又生得白白嫩嫩的,立刻就把慕流云当成了西泗县富户家里头的小公子,二话不说将她捆了双手,逼问她家中情况,想要去勒索一些钱财。
慕流云知道自己寡不敌众,稳住对方,确保自己没有性命之虞才是首要的事,当即将错就错,信口编造了一套家境情况,谎称自己是喝醉了酒脑袋不清醒,与狐朋狗友打赌,才一个人跑到荒郊野外去的,天亮了也醒酒了,赶忙想回去,没想到就被绑在了这里。
她对几个山匪声称自己是家中一棵独苗,只要别动自己,爹娘多少赎金都愿意出,但是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怕是爹娘就只剩下恨不得鱼死网破的心思了。
山匪对她的说辞没有起什么疑心,把她丢在一旁,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起要多少赎金合适,慕流云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发现这几个山匪虽然是一伙儿的,但是却各有各的心思,隐隐可见能分成两派,各自对彼此都是又暗暗不服,又偷偷防备。
这个发现让慕流云喜出望外,意识到她不用拿自己的命来赌,等山匪押着自己去西泗县讨赎金,于是动起了脑筋,时不时插上一两句嘴,乍听起来似乎是为了保住小命,所以积极讨好山匪一伙,实际上却暗搓搓地煽风点火。
在她悬着一颗心的不屑努力下,没一会儿的功夫,那一伙儿山匪便起了争执。
慕流云趁他们谁也不服气,都想占大头儿,没有功夫死死盯着自己的空当,一边继续苦着脸装害怕,一边偷偷在身后的树干上面磨捆着自己双手的绳子。
也是她运气好,身后的那棵树又粗又老,皮又厚又硬,没过多久,慕流云就感觉到两手一松,绳子磨断了。
第三零五章 要人
不过慕流云并没有动,继续坐在那里,背着手,好像依旧被捆着一样,在两伙山匪越吵越凶的时候,忽然苦兮兮地开口说:“各位好汉,你们不要吵了,有钱大家一起分,难不成自家兄弟,还能谁贪了谁的不成!”
她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口,一个方才吵得正落下风的山匪顿时一拍大腿,一指自己的同伙:“好你个吴老二!我说你怎么执意要让我们都听你的安排!你怕不是惦记着想要一个人吃独食,贪了兄弟们的钱吧!”
其他山匪哗然,和开口这个一伙的一愣神之后也跟着破口大骂起来,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被换做吴老二的那个山匪恼羞成怒,一股火上来,抡着拳头就往对方身上招呼,顿时一群山匪打做了一团,根本没有人记得要盯着慕流云。
慕流云意识到时机已到,连忙悄悄起身,猫着腰慢慢溜出去一段距离之后,这才开始发足狂奔,把浑身上下仅剩的力气全都给用上了。
她感觉自己那一次绝对是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回,尽管中间被林子里面的杂草碎石之类东西绊摔了几个跟头,摔得发髻也散了,衣服也乱了,隐约似乎还听到了山匪们追过来的声音,但是她也不敢做半点停留,毕竟事已至此,再被逮着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于是她拼了命的跑,一直跑出了林子,跑到了附近的一个村子里,见到前面有了村民,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匆忙整理了一下衣装,重新绾了发髻,气喘吁吁的找村民讨了水喝,顺便得知了这附近村民也屡屡遭到山匪祸害的事情。
叫村民们联合起来守望互助的主意也是那一次的经历之后想出来的。
她一直觉得那一次有惊无险,运气不错,并且因为怕母亲担心,回家之后对谁也没有提起来过,就连江谨也不例外。
可是为什么袁牧却知道这件事呢?
“大人……您……这……”慕流云一下子满脑子疑惑,都不知道怎么问才好了。
“我当时刚刚调任提点刑狱司,经常需要经常便服出去走走,看看各处情况,那次是刚好撞见。”袁牧回答道。
他那一次的确是偶然撞见了几个山匪一边捆绑一名身材瘦弱的白面郎君,一边议论着之后要如何去那白面郎君家中勒索钱财。
区区几个山匪,袁牧自然是不看在眼里,本来打算出手相助,却发现那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没有几分男子气概的白面郎君竟然异常淡定,不仅没有慌乱,反而冷静地与一众山匪周旋,甚至还利用着那些山匪的贪心,话语之间暗中离隙。
这着实让袁牧感到有些诧异,同时又觉得有趣,便没急着现身出手,而是改成了暗中观察,一直到那白面郎君成功脱身,他还隔岸观火的不紧不慢在看戏,直到对方几个跟头摔得头发也散开了,衣衫凌乱,他这才赶忙出手,将在后头穷追不舍的山匪处置了。
“后来我发现你竟然是江州府的司理参军,又听闻江州司理有些过人之处,精于验尸断案,于是便多留意了一下,发现果然是名不虚传。”袁牧对慕流云解释道。
“怪不得我中间明明都听见了山匪追上来的声音,后面却一直没有被他们撵上来,敢情是大人您在后头出手相助了!”慕流云恍然大悟,她就觉得自己那天虽然跑得快,可也不至于快到那种地步,怎么就会运气那么好!这会儿这个疑惑终于被解开了!
“大人,那几个山匪您是怎么处置他们的?”慕流云有些好奇地问。
过后西泗县有了李源坐镇,山匪也围剿了不少,当初自己遇到的那几个却从来没有瞧见过,慕流云还以为是那几个人运气特别好,竟然一直没有被逮到,又或者是发现官府真的开始剿匪,就隐姓埋名跑去了别处种田过日子去了呢!
现在看来,很显然并不是这样的。
“人是袁甲他们去埋的,我没有过多的过问此事。”袁牧表情淡然地回答道。
慕流云脸颊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自己真是多余问这一句!两个人也算是志同道合,默契颇多,以至于近来她经常下意识忽略掉一个事实——袁牧那个“活阎王”的名头可并非浪得虚名啊!
要说他这人有什么缺点,恐怕就是对于歹人凶徒没有半分同情,从来不留余地。
不过……这好像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袁牧看慕流云没做声,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太过狠辣,想了想,又多解释了一句:“那几个人留不得,若是留下活口,只怕你的秘密早早就要泄露出去了。
这么多年,难道以觉得自己生了一副男相么?平日里别人看不穿,不过是先入为主的将你视作男儿,再加上你从头到脚的男子装扮,刻意做出来的举动这些的掩饰罢了。
一旦披散开头发,没了平日里的那些伪装,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是男是女。”
慕流云觉得袁牧这话也在理,她小时候就被人夸过“一个男娃儿怎么生得比女娃儿还好看”,所以长大之后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她都极力再往男子的模样上靠拢,久而久之,周围的人有觉得她相貌俊美的,有觉得她弱不禁风,不够强壮的,偶尔也有嘲笑挤兑她是小白脸的,如林轩之流,拿她开一些下作的玩笑,却没人真的怀疑过什么。
毕竟从古到今,模样比女人还美的美男子也不是没有过。
但是那些人不管有多无聊,毕竟也只能是耍耍嘴皮子,但是在那种披头散发的失态状况下,若是被山匪们追赶上,会不会露出破绽还真不好说!
“大人,您可真是眼光毒辣!这样也能发现端倪!”慕流云由衷地感叹,“这么说起来,大人您可是救了我好几回了!我这条命都是您的!”
“你的命,自己留着,我不要。”袁牧扭头看了看她,“我要的是人。”
第三零六章 风大
慕流云觉得自己差一点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呛死,赶忙开口回应道:“我一定为提刑司,为、为大人鞠躬尽瘁!那什么……大人,那草帘子好像都不怎么冒热气了,我过去查看一下,您、您先歇一会儿!”
袁牧点点头,看着她涨红着脸急急忙忙走开,转过身无声地笑了出来。
不过他方才倒也没有把当初的全部情形都讲给慕流云听。
慕流云那时候逃得慌不择路,被林子里的树根碎石绊得摔了几个跟头,散开的不止她的发髻,还包括她的衣襟。
露呢,倒是也没露出什么,只不过就是中衣的领口出露出了一抹裹胸布而已……
袁牧还记得自己从最初的疑惑到恍然大悟之后的震惊,本想直接现身相助,转念一想意识到这样一来恐怕会把对方吓个好歹,于是便改了主意,没有露面,而是直接去把在后面追过来的山匪清理了个干净。
过后他忍不住暗中打探了一下那位扮作男装的奇女子到底是何人,便又惊讶地发现这人居然还是个司理,一个敢验尸又会查案的司理。一个明明有一身本事,还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树大招风,惹了上官顾忌的司理。
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江州府夹缝里求生存小司理了。
她是京畿路提刑司的推官,是自己身边的人。
袁牧看着慕流云逃开似的背影,脸庞原本刚毅的线条悄然柔和下来。
慕流云急急忙忙过去那个坑边上,摸了摸坑边的土,发现还有一点点的余温,索性蹲在边上等着温度变凉,袁甲和袁乙见状,以为是要进行下一步,赶忙跑来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慕流云赶忙摆摆手,表示还需要等上一会儿。
“推官,这坑里也没有什么温度,不怎么热了啊!你怎么脸被烤得那么红?”袁甲伸手摸了摸坑口的土地,发现只是温温的而已,再看看慕流云的脸色,不禁有些好奇,扭头朝袁牧那边看了看,“还是方才那边风太大,吹着了?”
“可不是么,风大,呵呵,风大……”慕流云被他问得有点不自在,起身就走,“你们帮我看着点儿,我去瞧瞧我那小徒弟去!”
“好咧!我们哥俩儿帮你盯着,你就放心吧!”袁甲爽快地答应,扭头看到袁乙正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纳闷儿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啊?”
“哥,你放心,就算你这辈子都说不上媳妇儿,以后年岁大了,弟弟照顾你!”袁乙叹了一口气,充满同情地伸手拍了拍自己大哥的肩膀。
“啊?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才比我小几岁,我还用得着你来照顾!”袁甲听了这话更加一头雾水,砸吧砸吧又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儿,“诶不对啊!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吃准了我这辈子说不上媳妇儿了是怎么着?!”
“反正,以后对推官客气一些,恭敬一些,你记住就行了。”袁乙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袁甲一瞪眼:“这事儿还用你来教我!我还欠着推官大半条命呢!推官以德报怨,我感激他一辈子!你不会是看推官讨那些女子的喜欢,想让我巴结他,以后好让他帮我牵线说亲吧?我可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
‘你呀你呀!’袁乙无奈地看着自己大哥,摇了摇头,“我也懒得跟你说了,你在这儿盯着吧,我去给爷倒杯茶去!”
说罢起身就走,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袁甲一个人守着那个坑。
过了一会儿,坑边的土已经完全冷了下来,袁甲过去告诉慕流云,慕流云连忙过去摸了摸,果然如此,她立刻叫袁甲袁乙掀开草帘,把席子从坑里面拖拽出来,在太阳光下面仔仔细细眼看起白栋的骨头。
沈傜端着笔和格目,站在一旁听着慕流云从头到脚的唱报,仔仔细细做着记录。
虽然这一次他们是打着装神弄鬼的旗号来的,但慕流云还是严谨地依照着验尸流程,一板一眼,从头到脚对白栋尸骨的状况进行了一番唱报。
经过了方才的一番蒸骨,原本干枯的白骨上面许多看不出来的印记也就显现出来,出现了一些淡淡的纹路,虽然乍看之下区别不大,仔细看却能够看出许多端倪。
慕流云从自己的小木匣里拿出了一团棉絮,在白栋的尸骨上这里擦一擦,那里擦一擦,很快就从颅骨和肋骨刮上棉絮的地方找到了骨头裂开的痕迹。
“头骨上面有裂痕,位置在后脑上方,从裂痕的形状和位置来说,应该是生前遭受到了重物击打造成的,在蒸骨之后,裂纹略微显现出了少许血色,棉絮擦过时,裂痕处的芒刺能够把棉絮挂住,便于发现这一类骨上伤。”她皱着眉头,摆弄着那一具被麻绳固定住的骸骨。
“头骨上的伤处并没有塌陷,所以在彻底腐烂之前,又有头发覆盖在上头,从表面上很难察觉,即便是仵作摸骨验看也未必能够察觉到如此细微的裂纹。
但是胸前肋骨这里的伤痕,便有些说不过去了,这骨头断裂的痕迹已经如此明显,当初验尸的时候不用剖开来看就可以摸出不同,且前侧肋骨上面的紫黑晕形状与人的足部颇为相似,而后侧的骨上却更似摔伤。
由此可断,白栋生前曾经遭人一脚重重踹在胸口处,摔出去又摔伤了后背。
这些骨头上的伤痕绝对不是落水能够造成的,单是头上那一下子,就足以要人半条命,这白栋摆明了不是因为落水不幸溺毙的,根本就是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气,又丢进水里去泡着的嘛!”
沈傜对于白栋当年的事情也已经听慕流云说过,知道了一个七七八八,这会儿也觉得义愤填膺,跺着脚骂:“那个姓万的可真是天打雷劈!害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倒是享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慕流云看着地上的骸骨,叹了一口气,“咱把这可怜人好好重新葬回去吧,回头师父带你发个小财去!”
第三零七章 遇邪祟
“发什么小财啊?”沈傜一脸好奇地问。
“这你还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到时候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便是了!”慕流云随口道。
“好咧!”沈傜对她的故作神秘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疑惑,爽快应了声。
虽说慕流云对自己这个新收的小徒弟的性格蛮喜欢的,可又忍不住觉得有点不妥,皱了皱眉,开口提醒沈傜:“说起来,咱们两个人相识的时间也不长,你是不是好歹也保持一点点戒心比较好?总不能我说什么你都问也不问就照办呐!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怕什么!你又打不过我!”沈傜笑嘻嘻地回了一句便跑开了,留下咬牙切齿又无计可施的慕流云,还有在一旁忍笑忍得肚子疼的袁甲和袁乙。
慕流云他们把白栋的骨骸妥妥当当地重新下葬,将原本坟上的枯草都清理掉,看起来虽然还是很寒酸,但至少没有那么凄然,这才重新返回城中去。
回到客栈,慕流云吩咐沈傜换回了一身女装,带着帷帽,到外面去买了一些黄纸,还有一只鸡,回到客栈,她便将沈傜买回来的黄纸裁成两寸宽四寸长的宽纸条,裁了厚厚一沓,然后又杀鸡放血,鸡让袁乙拿去客栈的厨房,叫厨子帮忙熬些鸡汤来喝,留下的一碗鸡血中调上一点朱砂放在桌上。
慕流云找原本就守在客栈里没有出去过的江谨借了一只大小合适的毛笔,回来招呼袁甲:“袁大哥,找个帮个忙!帮我写字!”
袁甲一听这话,赶忙苦着脸摆手:“写字的事情推官还是自己来吧!或者找江司户也行啊!江司户不是写的一手好字?我这人,字是认识的不少,看书倒也看得,可是写字却是不大灵光,人家都说我写字就好像鬼画符一样,只能猜,看是看不大懂的!”
“那就对了!我要的就是鬼画符!”慕流云笑道,“你瞧,这不是连符纸都准备好了!”
“啊……?”袁甲一脸茫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就要看不懂?那……那写什么啊?”
“随便!”慕流云把他按坐在板凳上,“什么急急如律令也行,什么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哪怕是什么天打五雷轰都成啊!重点是要写得龙飞凤舞,越看不出来写了什么越好!”
袁甲被她说得糊里糊涂,一头雾水,抓了抓脑袋,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抓起毛笔,硬着头皮摸过一张黄纸道:“那我姑且写一张试试,推官你看看成不成,不成可就别难为我了!”
“好说,你先写着!若是不行我再找袁二哥试试!”慕流云点头道。
“行!小乙比我写字写得好多了!”袁甲一听这话,终于心里踏实了一些,“你让我打两个时辰拳都成,我这手提得动兵器,却提不动毛笔!”
估计是一想到实在不行可以交给袁乙,袁甲总算踏实了一点,放松些许之后,按照慕流云方才教的,认认真真在黄纸上写下了五个大字——“天打五雷轰”。
沈傜在一旁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左看看,右看看,换了好几个姿势和角度,最后疑惑地问袁甲:“你这写的是什么啊?我看了半天就凑合看出来一个’雷’字!”
袁甲写完之后,听沈傜这么一说,把毛笔往旁边一方,冲慕流云摊手道:“瞧!我就说不行吧!我写那字连小乙看着都觉得费劲,就只有我们爷能看得懂。”
慕流云却很满意,拿起来端详了一番:“不错不错!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袁大哥,别收着,放开了写!写得再洒脱一些!再恣意一些!来!再写一张!”
袁甲被她的态度弄蒙了,看了看沈傜,沈傜也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慕流云什么意思。
于是袁甲按照慕流云的要求又写了一张,又被慕流云夸了一顿,这回他心里倒是有底了,看来自己那一笔鬼画符的字,还真挺适合“画符”的!
就这么忙活了一番,袁甲帮慕流云写好了一沓那种像符不是符的东西,慕流云很满意,把写好的那些铺得到处都是,晾着,然后就招呼他们下楼去吃饭了。
当天晚上,慕流云同袁甲、袁乙嘀咕了一会儿,两个人就走了。之后她又招呼上沈傜一起去了一趟江谨那边,把第二天要做的事情都商量妥当便各自回去休息。
当天晚上,齐通县的县城里面就发生了怪事,有的人家养在院子里面的狗夜里忽然狂吠不止,情绪异常暴躁,有的人则是在家中睡得好好的,就总觉得听见窗外有人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哭泣声,可是爬起来到屋外去又看不到人。
还有人夜里被惊醒,看到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在外面拍窗,吓得跑出去查看,发现外面什么也没有,倒是窗户旁边的墙上面有一个湿漉漉的手印子。
这么闹腾了两三天,县里不少人家都出现了类似的怪事,虽然表面上依旧是风平浪静,私下里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家是不是招惹了什么邪祟。
这一天,正是白日里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一个茶水铺来了位面色有些发白的书生,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坐下之后要了一碗茶,端着茶碗一通猛灌,放下茶碗的时候,手都在抖。
“这位小哥,瞧着你面生啊!你这是打哪来?怎么了这是?”旁边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儿也在这个茶水铺喝茶歇脚,见那书生这副样子,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白面书生冲那老者拱了拱手,略微带着几分气虚地对他说:“这位老丈,我是打从外县来,途径此地,要去参加会试的,没想到路过齐通县的时候,遇到了怪事,差一点丢了性命,现在想来还觉得心惊胆战,浑身发冷,晒着太阳都觉不出暖来!”
“怪事?”一旁的茶客听了也觉得奇怪,插嘴问,“我们齐通县一向太平得很,哪有什么能要了人命的怪事?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了?”
“我……我撞见了邪祟了……”那白面书生打了个哆嗦,微微打着颤说。
第三零八章 卖灵符
他这话一说,顿时茶水铺里面一片哗然,一下子惊得好些人差一点从凳子上蹦起来。
这样的街边茶水铺与那种价高的茶楼并不相同,来这里喝茶的大多是市井小老百姓,要么解渴,要么歇脚,顺便着还能凑在一起七嘴八舌闲聊一通解解闷儿,本来就是喜欢聊一些天上地下有的没的,这会儿一听这个话头儿,顿时都来了精神。
“邪祟?什么邪祟?”一个短打扮的年轻人立马凑了过来,手里头的茶碗都没顾得上放下,“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哎哟,这大白天的……多瘆得慌……”旁边一个岁数大一点的想听又不敢听。
“就是大白天才听呢,不然你还想五经半夜的听这个?”年轻后生立马开口顶回去。
旁人也七嘴八舌的催促那白面书生快点开口,茶水铺的小伙计也赶紧给他添了一碗茶。
白面书生哆哆嗦嗦地说:“我家境清贫,这么多年为了供我读书已经很不容易,所以我去会试,带的盘缠也不多,途径齐通县的时候,想着省着点,就没进城投宿,本想找个农户借宿一晚,没想到天黑之后走过一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林子。
我在林子里走得蒙头转向,好不容易从林子里穿了出去,来到一片荒地上,结果一眼就看到有一个人,正跪在地上,一边拔草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我一看有人,赶忙过去与他打听,询问他是否就是附近的村民,能否带我到村子里去让我找个可以借宿的地方,结果……结果……”
那书生打了个哆嗦,满脸都是恐惧,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旁人听得一头雾水,这齐通县周围虽然树林是有的,却长得稀稀拉拉,并没有什么让人能够迷失方向的密林,更没有什么走多久都见不到一户人家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所以这书生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事情了?
一群人的好奇心都被高高地吊了起来,忙不迭地催促书生赶快继续说。
书生有些发虚地喘了几口气,抱着自己的手臂,颤抖着说:“那人一转过来,我发现他生得极其恐怖,一张脸肿得不成样子,再往下……再往下他的肚皮整个都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一转过来我才看到,之前他跪在地上拔草的是一个坟!”
周围的人被他那种哆哆嗦嗦的语调牵动着情绪,听到那人的模样已经有人害怕了,再一听说还有一座坟,不由都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后……然后那个坟就裂开了,那个东西就朝我扑了过来,还说既然我没处落脚,不如去他家里坐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书生继续说。
“这可使不得啊!这要是被拉进去,不就成了替死鬼!”旁边有人急得插嘴说。
书生也点点头:“我也害怕被拖进去变了替死鬼,就吓得没命地逃,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那东西就一直在后面追,一边追还一边对我说,我是跑不出去的,就算我能跑到城里来,他也会找得到,整个县城谁也躲不掉……
再后来,天亮了,周围还有鸡鸣狗吠的声音,我才感觉到自己身后追着的东西不见了,再一看周围,我就在一个村子外头,周围也没有什么密林,也没看见什么荒坟!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整整跑了半宿,到底都在哪里跑的,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看到过周围有村子有人家!但凡我看得到,也不至于吓成那样……”
书生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端起已经微微有些冷了的茶汤喝了几口:“后来幸得一位心善的老妈妈收留,让我在她家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碗稀粥。
她听我说的遭遇之后,便让我到城里来,说这边来了一位游方道人,法力无边,他的灵符特别灵,一般人带着虽然说不能降妖伏魔,但是却能用来护身。
那道长在齐通县只停留几日歇歇脚,然后便又要走,让我赶快去,我赶忙往城里赶。
到了城里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那位道长人在东集那边,找过去才发现道长被好多人追着求灵符,好些人家里面都遇到了怪事,我这赶忙也去,好不容易求到了一张符。”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叠成了三角形的黄纸,上面还缠着红线,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透出来一些黑红的字迹,却又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
旁边的人都想要再仔细看看那个灵符长什么模样,书生却不肯给他们再看,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手都捂在胸口上了,顺便抬头看了看太阳,盘算了一下时辰。
“灵符来之不易,可不敢有什么闪失!我这就打算动身离开此地了,诸位看起来都是心善的好人,应该也是老天庇佑的!”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把茶钱往桌上一放,捂着胸口背着小包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走了。
那书生一走,茶水铺里的其他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一个个面有异色。
“我跟没跟你们说过?”一个常来这里喝茶聊天的老者脸色怪异地对自己的同伴说,“我们家前几天夜里听到外面有人凿窗户,把我家老婆子吓得差一点没一口气背过去,我赶紧披衣服就冲了出去,结果外面根本没有人!但是……但是墙上有一个手印子,臭烘烘的,说血又不是血……”
“你家……你家是不是离白家那个老房子不远?”他的同伴愣了愣,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老者脸色一变,起身一拍大腿:“哎呀!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你不说我倒还没想到这一茬儿!当年那白家当家不就是横死在了外头,听说拉回来的时候人肚皮都炸开的……
不行,我这心里头有点不踏实!我觉得去看看那个道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的两个同伴连忙跟着他一起往外走,也想要去看看究竟。
茶水铺里的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陆续续又有人跟着一起跑了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就跟过去了差不多一半的茶客。
第三零九章 不祥宅
茶水铺位于城中的西集,东集在另外一头,两个集市相距并不算远,若是想要在齐通县的县城里穿过的话,打从那头进城,穿过东集,再经过西集,就可以从另一头出城了。
那个半夜里被人敲窗,房子外墙上莫名出现了手印的老者家就住在东集那边,白栋家的老院子也在东集那边,那书生所述的路线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因而那些听了他的讲述心里面觉着害怕的茶客们更加觉得他的话可信。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那白面书生慌慌张张离开茶水铺之后,一路小跑,然后拐进了一个巷子,钻进一辆小马车,压根儿也没有往城外走,而是径直回了一家客栈。
那些人喘着粗气一路跑到东集,一到那边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儿,平日里西集向来要比东集更热闹,今日东集这边却人头攒动。
在集市一角,一群人围在那里,挤作一团,旁边还有人不停的朝那边挤过去,想要离得更近一些,看清楚,听清楚。
在这一群人的中间,有四个模样各异的人,一个身着法衣的道长端坐中央,微微闭着眼,并不理会任何人,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却端得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两道剑眉之间一道朱砂红线让他原本就冷峻的面部线条又多了几分莫名的威严杀气。
在他旁边立着的那个怒目金刚一看就是护法,瞧那衣服都遮不住的一身腱子肉,感觉哪个不长眼的要是被他捶上一拳,直接就可以重入轮回了!
剩下的两个就面善得多了,一个头上盯着双髻的道童,还有一个年轻的道士,生得白白净净,模样甚是清秀,尤其那一双眼睛,似乎含着笑,让人很难不生出几分亲近的感觉来。
那年轻道士虽然两眼似乎含着笑意,脸上的表情却有些苦哈哈的,他示意面前的这些人稍微冷静一点,不要吵嚷。
“各位善信!各位不要拥挤!我们不是来找大家捐功德,也不会随意收取各位的银钱!若是受那邪祟的苦,我们的灵符有缘者直接赠送,不收分文,无缘者给些香油钱,给多给烧全凭一颗诚心!我们一不会保佑发财,而不管开坛祈福,无关人等便散了吧!莫要围在这里!”那年轻道士耐着性子向周围的人劝说道。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没有可能被那邪祟给侵扰到?总还是要有个防范不是么?!”人群里有人听了他的话之后,开口道,“好端端的闹出这种是来,谁听了不害怕啊!”
“各位不必害怕!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若不是有些什么牵连,也不会无缘无故被招惹上!”年轻道士连忙摆手,“我们此前也不过就是看到县里有那么一套荒宅上空黑气萦绕不散,所以在此逗留查看。我师父看过之后,发现荒宅那边的黑气是经年累月的怨气凝聚而成,并不是邪祟本身。
所以诸位善信若是被滋扰到,或是与那怨气的源头有什么渊源所致,或是毗邻而居,难免沾染到一二,也不必太过担忧,只要不是与那邪祟本身有什么宿怨便不会祸及。”
“你说的是不是那头的一个院子?就是墙头都长了草,大门上头漆都掉没了的那一间?”那个从西集急急忙忙跑过来老者正好听到这里,连忙开口高声问,一边问一边还生怕那年轻的道士弄不清楚方向,还把手举得高高的,特意指了指。
那年轻的道士自然就是慕流云,她顺着老者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是白家的老宅子那边,便点了点头:“这位善信说得对,正是打从那个方向来的黑气!”
“哎哟!这可如何是好!我家就在那旁边!前几日一天半夜里头,有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在我家窗外头一直敲窗,出去一看,啥也没有,就旁边墙上有一个湿漉漉的手印子,还有一股烂肉一样的恶臭!”那老者一听更着急了,“这是不是邪祟跑到我家去了?道长你们快想想办法吧!”
他那么一说,旁边的人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了,说什么的都有,拼拼凑凑的基本上倒也把白家当年的遭遇给说了个差不多。
看来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八九年,但在这县城里头还是有不少人记得当年事的。
尤其是听那些人议论的语气和措辞,白栋一家当年与人为善,和乡里乡亲的大多没有什么龃龉过结,所以对于他们一家的遭遇,这些人也大多是同情和唏嘘,甚至觉得他们家怨气不散还挺说得过去的,只要别祸及无辜,完全可以理解。
旁人议论得热火朝天,太吵闹了,慕流云想要插嘴都插不进去,索性伸着耳朵听一听,正听着呢,人群后面忽然又是一阵喧闹吵嚷,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男子从人群当中急急忙忙挤了进来,挤到了跟前慕流云认出了对方,那不就是白家族亲现在的掌事么!
一看到他在几个家仆的簇拥下挤了进来,慕流云心头一跳,不由有些紧张,手心里冒出了汗,怕计划进行到了这一步,再生出什么别的岔子来。
但她表面上还维持着镇定,不能流露出分毫,还要摆出一副认不出对方的表情:“这位善信……你这是……”
“你们是不是那天找到我家,说有黑气一路飘过去的那几个道士?我看着应该是的吧?”白家那位长房长孙把被人围在中间的慕流云等人打量了一遍,那天他也没太往心里去,所以并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现在有点吃不准。
好在他身旁的就是那天的门房,在旁边连连点头:“少爷,就是他们几个!”
“就是他们?你确定?”白家长孙又问门房一遍。
“确定确定!比去咱们家叫门那次少了一个人,但是就是他们几个,错不了!”门房回答。
“那就行了!”白家长孙点点头,火急火燎地冲身后一挥手,“人呢?!赶紧上!快上快上!往前上啊!”
第三一零章 烧纸钱
慕流云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袁甲想要迎上去,却被旁边的袁牧一个眼色拦了下来。
只见几个家丁模样的壮小伙慌慌忙忙挤过人群,挤到前面来,每人手里头都捧着一个木匣子,排成一排站齐了之后,一个挨着一个把木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之间那里面又是翡翠摆件,又是珠钗玉环的,琳琅满目,看起来一副很大手笔的模样。
如果慕流云和沈傜不是个家境殷实的人,如果袁牧不是贵为忠勇郡王世子,光是这个一字排开的阵仗说不定还真把他们都给唬住了。
不过现在他们倒是表现得足够淡定,一点眼前一亮的反应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见到这些肯定要倒吸一口气,见过好东西的却看得出来,那些玩意儿不过都是一些次等石料加上平庸雕工做出来的东西,个儿是挺老大,往那里一戳乍看也挺唬人,但是真拿去玉石行估价,却也值不了几个钱。
这么说吧,就这东西,还不如慕流云帮孔胖子断的那一对羊脂玉瓶来得值钱呢!
尤其是这不值钱的玉料,这么粗糙的雕工,偏偏还做那么大的东西,又是奔马又是大玉瓶的,感觉分明像是急急忙忙购入了几块便宜料,然后随便找了个工匠赶工出来的。
虽然俗话说“要饭不嫌饭馊”,可是慕流云他们又没有上门讨要什么施舍,看现在这个架势,摆明了反过来的情形——对方有求于他们!
那弄这么多看着挺大个儿却又根本不值什么钱的玩意儿来这里摆开这么大的阵仗……多少就有点穷摆谱的味道了。
不过慕流云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反正这来势汹汹不是为了拆台就什么都好说。
“大师!你可得帮帮我!”白家长孙这会儿也没有那个懒懒散散、爱答不理的劲儿了,确定了当日上门找自己的就是这几个道士,立马开口对他们说,“只要肯帮忙,必有重谢啊!”
“哦!原来是你!”慕流云做恍然大悟状,好像刚刚把对方认出来似的。
“对对,就是我!”白家长孙赶忙说,“那日几位到我家去找我们,说什么黑气之类的,我当时忙于一些琐事,也没怎么弄清楚,不了前两日家里面出了怪事!
我记得你当时说什么好像与我家那个族亲堂叔有关,还说要如何做法还是怎样的,反正就是有法子,所以现在想要问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做法?能不能快一点?
我们家虽然是族亲,但是和我那堂叔家也是无冤无仇,他们家当年的事情我都不甚清楚,我父亲、祖父也并没有过问过,没道理什么二十年的大忌日还要讨债讨到我们头上啊!”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群就彻底炸了锅,本来就听说是和白栋家的老宅子有点关系,心里面直发毛,这会儿白栋的族亲、白家的掌事长孙都跑这里来带着礼物求几个道士帮忙驱邪了,那这事儿还能有假!
慕流云都没想到白家的长孙会这个时候跑来添砖加瓦,现在看起来效果比最初自己的预期还要好上许多,心里面顿时就踏实下来。
她煞有介事地示意白家长孙稍安勿躁,自己屁颠屁颠跑到袁牧跟前,凑近袁牧耳边对他小声嘀咕道:“大人,您说这是不是天意?本来我还想着咱们在这里演着一出,要是最后什么也没引出来就尴尬了,没想到现在效果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袁牧依旧面无表情,微微垂着眼,偏过头去在慕流云耳边轻声道:“趁热打铁,我们在松州也耽搁了一些日子,早点处理完早点回程。”
旁人并不能听到他们两个人互相说了什么,只能看到那位穿着法衣的道长在小道士耳边,嘴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然后小道士一脸恍然,点了点头,又回到中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慕流云移动,等着她开口。
慕流云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道袍,对白家长孙说:“我师父说,万般皆有因,万般皆是果,那黑气一路弥漫到贵府,想来也是贵府过去对那邪祟也是有些什么亏欠的。”
白家长孙很显然并不认同这个说法,脸上表现出了一些不悦。
但是慕流云的话被一旁的人听着,却觉得颇有些道理。
有人在一旁插嘴道:“是啊!那肯定是有亏欠的!想当年,那个白栋白掌柜家生意兴隆的时候,你们这一支可没少占人家的便宜,愣是跟别人说你们白家的织染都是一样的,都是一大家子的分号而已,在哪里买都一样!
人家白掌柜那会儿看在本家是份上,也没跟你们计较过什么,任由你们在外头打马虎眼,结果后来白掌柜出事了,你们家还不是立马就开始撇清关系!多没良心呐!”
“就是就是!我还记得呢!当年白掌柜死在了外头,然后一群人跑去他家里头讨债,逼得家里头老爹老娘,孤儿寡妇,无路可走,跑到你们家门口去借钱想要把这一关过了,结果你们说早就分家了那么多年,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帮不了!”旁边有人帮腔说。
那白家长孙没想到这种十几年前的事情居然还被人记着,现在当众就揭短,一时之间面红耳赤,众目睽睽之下,就好像站在钉板上了一样。
“那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我那会儿年纪尚小,家里的事情也轮不着我来做主!当年祖父做的决定,过后他老人家也很后悔,现在我祖父都已经故去多年,这事儿怎么还能算到我的头上呢!”他觉得自己还挺委屈。
慕流云摆摆手:“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有的人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结下了恶果,有的人是因为被自己的血亲牵连,所以一并受罪,你是白家的子孙,祖父当年不仁,霉运报在了孙子的头上,也实属正常。
这样,这事儿对你来说倒也算得无妄之灾,我给你一道灵符,你带回去贴在自家大门上头,再到那个不祥的宅子外头化些纸钱,回头找个黄道吉日,为你那本家堂叔重新修一修坟,每年清明之时,捎带手给他也化些纸钱元宝。
这就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因当初冷漠不义结下的怨,也只能这样用诚意来化解,假以时日,府上的黑气应当就会散去了。”
第三一一章 银葫芦
慕流云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的摸出一张袁甲帮忙写出来的“灵符”,递给白家长孙。
白家长孙接过灵符喜出望外,连忙仔仔细细放进自己怀里,生怕一不小心被旁边别的什么人给抢去了似的,看样子之前吓得着实不轻。
“修坟的事情好说,我回头就安排人去找工匠!多谢道长为我白家指条明路!这些谢礼小小心意,还请道长收下!”他一副很豪气的样子,冲那些匣子挥了挥手。
慕流云脸上笑呵呵的,直奔其中一个仆人,将那人手里的小匣子接了过来,这个匣子里装了一对银葫芦,个头儿倒是不算大,在那一排匣子里面当中显得很不起眼儿,就连抱着匣子的仆人也是站在最边上。
换做没眼力的人,或许会觉得这是那些礼物当中最不起眼,最不值钱的玩意儿,实际上这两个银葫芦再小,少说也得有那么十两银子才能铸得出来,而被端在最显眼位置的那一对玉石雕刻的奔马,估计一对儿拿出去连五两银子也换不回来。
“这位善信的心意我们领了。”慕流云把银葫芦拿出来,木匣子又递回给那个仆人,一回手,银葫芦又交代袁甲的手里头,这才对白家长孙道,“我们随师父云游,也并非图财二来,只不过是没有机缘的人,若不收些银钱难免会结下不必要的因果,对彼此都不好。
旁的那些珍宝,就请善信带回去吧,我们是不会收的!修坟之事定要抓紧,不要耽搁!”
白家长孙也没想到慕流云一出手就先把银葫芦给收了,他本指望着这几个道士不敢收这么厚的礼,推拒上几句,自己就留下一盒翡翠或者玉瓶之类,将其余都带回去呢!
尤其是那一对银葫芦,那是这一排东西里面最值钱的一个匣子,拿去柜坊也是可以当做银钱一样下注用的,可是那些破玉马和翡翠珠串,品相不够,人家就不肯收了。
可是银葫芦道士收下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咬牙认了。
白家长孙的事情倒是了结了,旁人却还不肯散。
“道长!道长!那我呢?我呢?”之前在西集听了书生的遭遇,吓得跑过来的那个老者急了,“方才那好歹还是个白家的人,也算是同宗同族,被牵扯上也说得过去!
我与那出事的白三爷家只不过是住得近了一点,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什么往来,我们家是开豆腐坊的,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磨豆子,点豆腐,卖豆腐,一直要忙活到晌午才能落一会儿闲,赚得也是辛苦钱,不曾与那白三爷的行当有过什么相冲的地方啊!为何我家也会遇到那种事呢?!我又当如何?”
“莫怕!莫怕!平素不做亏心事,遇事也就自然不用心慌!”慕流云又摸出一张“灵符”递过去,“我师父先前说了,那个老宅萦绕的不过是怨气而已,并不是邪祟本身,所以怨气凝聚,不免会幻化出一些怪相。
你家与那一户并无牵连,清清白白,便不必害怕,拿了灵符回去,照我说的贴在大门顶上,那怨气自然不会再滋扰到你们家了!”
老者喜出望外,连忙接过灵符,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道长,我方才出来吃茶,随身就带了几个铜钱,这灵符的钱容我现在回家去取,取了给你们送过来吧!”
“不必了,老丈甚是面善,这灵符分文不取。”慕流云摆摆手。
老丈大喜过望,连忙作揖,之后又不大放心的问:“那道长,我是不是也得像你方才吩咐白家大爷那一房一样,弄些纸钱元宝到那个老宅子给那白家人化一化去?”
“那倒不必,你与白家素无冤仇,反而不能到他们老宅外面化纸钱。”慕流云叮嘱他,“有宿怨的人必须去那里烧纸钱化解怨气,否则邪祟便要找上门去的,你们这种没有冤仇的人,反而不能那么做,切记不要乱来!”
“明白了!就像欠债还钱是一样的,欠债不还人家就要上门讨债,我们这种没欠人家的反倒不能跟着添乱!”老者听得明白,更加高兴了,又一再向慕流云鞠躬,这才离开。
之后就更热闹了,围在旁边的人纷纷开口想要买灵符或者希望慕流云结善缘,赠送那么一两张,慕流云也不着急,很有耐心的这问问,那问问,有的时候不收钱,有的时候装模作样找个借口收对方一串铜钱或者一角碎银,一直到首先准备的那些“灵符”都发完了,人群才慢慢散去。
这一出戏毕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在人群散了之后,慕流云他们几个人邮费了一番周章才总算避开了别人的耳目,兜了一大圈后,悄然返回了客栈。
这大半天折腾下来,可把慕流云和沈傜累坏了,袁牧和袁甲看起来虽然还好,却也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四个人回到客栈之后简单的洗漱了一番,袁乙便把店小二做好了的饭菜端了上来,送到袁牧的房间里。
袁牧的房间大,桌子也大,可以让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用餐。
这一次他们住的客栈虽然位置偏僻,距离热闹的东集、西集都还有些距离,但终归还是要躲着点掌柜的和小伙计们的耳目,在楼下一边吃饭一边谈论手头的事情显然是不合适的。
这么一想,慕流云倒觉得之前在玉邕县的时候,虽然总体的局势让人压抑,但是那间被人弃管的客栈倒是让他们用得挺自在的。
吃饭的时候江谨也过来了,他这会儿也早就换下了那一套书生的装扮,洗干净了脸,看起来就没有那么苍白无血色,再加上他被袁乙接回来也有一阵子了,稍事休息过后,也比其他人都显得更神清气爽许多。
“怎么样?我今天起到点作用了么?”这还是他头一回帮忙做戏,心里也不是很有底。
“那是自然,毕竟几个道士空口白牙哪比得过有人宣称亲身撞邪更可信呐!”慕流云笑道。
第三一二章 出趟门
“师父你今天装得可真像!”沈傜虽然折腾大半天挺累的,但是心情特别好,过去她在家里就被父亲盯着习武,家里的师兄弟们也是规矩森严。
她虽然可以不用像寻常女子那样被约束在内宅闺阁之中,却也还是循规蹈矩、日复一日。
自打遇到慕流云,拜了个师父之后,经历的这些事情都又新鲜又有趣,沈傜简直都快要乐开了花,想一想之前的那个决定,都忍不住要给自己比个大拇指!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那自然要像的!你当你师父我之前在州府衙门里做司理是白混的么?不论是脑袋顶上的上官,还是下面的那些衙差、仵作,再到削减脑袋抵赖狡辩,不肯老老实实认罪的那些个滚刀肉,有哪个是好相与的主儿?
我官职不够高,又没有五大三粗不好惹的模样,若没有几分唬人的本事,对症下药,恐怕老早就被那些人上上下下挤兑的喘不过气,踩得死死的!那还怎么帮着老百姓伸冤诉屈!”
“嗯,所以我爹说得对,果然还是得练功服才行,就不用这么累心了!”沈傜听完之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他说,只要我功夫好,以后就算是嫁人了也不用担心夫家敢欺负我,若是敢欺负我,我就一拳锤爆他的狗头!”
慕流云无奈地瞥一眼沈傜,决定放弃对她的鸡同鸭讲,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使劲儿嚼。
哼!会功夫了不起啊!等这趟差走完,回去江州,回去提刑司衙门,她也让袁牧教自己店功夫!若是能够起到一个防身健体的作用那就最好不过,实在不行起码也能在沈傜、袁甲他们再开口闭口提起功夫的时候,不至于表现得那么气短呐!
袁牧坐在慕流云正对面,看着她满眼都是不服气,腮帮子鼓鼓地使劲儿嚼东西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轻笑出来,随即又意识到了这个失态,赶忙用一声咳嗽掩饰住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浅浅笑声。
立在一旁的袁甲赶忙帮他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袁牧敛起目光,接过来一饮而尽。
当天晚上,袁甲和袁乙吃了饭没多久就走了,一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才又回来休息。
慕流云起了个大早,早饭都没吃,悄悄出去找了一趟沈傜。
“什么?你要跟我借衣服?!”沈傜吃惊地看着慕流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虽然说咱俩倒是差不多高……可是……师父……你这是什么癖好?”
慕流云没忍住,抽出扇子往沈傜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癖好什么癖好!我想要出去看看都有那些人家找咱们拿了灵符回去真贴大门顶上了!
昨天咱们俩都穿着道袍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你倒是好说,今儿个只要换成女装,帷帽一戴,那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我呢?道袍除了颜色不一样之前,样式上说到底也是男人的衣服!我要是换上自己的衣服出去,走到街上还不立马被人给认出来!你当我有别的办法还至于跑来找你借!”
沈傜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她也想出去看看慕流云说的那件事,现在光天化日的,要是有人穿着一身男儿的衣衫走在街上,头顶上还带着一个能把模样都遮住的帷帽……那估计满街的人都光顾着看他去了,反而更惹人注意!
“行!那我给你找一身!你拿去换上!”想明白这一层,沈傜便爽快地答应下来,去找了一套衣服来给慕流云,顺便敬佩地对她说,“师父,你为了查案子,可太豁得出去了!”
慕流云有些尴尬地咧嘴笑了笑,拿了衣服回去换。
其实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穿过女装,平时看别人穿的时候,好看是真的好看,到了自己往身上套的时候才觉得,真的是繁琐又麻烦!
好在沈傜毕竟是个练家子,衣服的款式倒也保守,换好了之后,慕流云悄悄过去找沈傜,想要出发,不料沈傜却把她拦了下来,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
“师父,不是我说你哦,平时挺周全的一个人,这一次是不是有点欠考虑了?”沈傜平日里和家里的师兄弟混久了,说话开口就来,连不好意思都忘了,她往慕流云胸口那里指了指,“你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个男人穿着女装么?好歹塞点什么啊!”
慕流云哭笑不得,她因为心虚,怕露馅儿,所以没敢把裹胸布松开分毫,没想到沈傜反过来提醒起自己这个来了。
她只好又溜回房间去,也没敢太过放肆,只是略微松了松,没有像平日里裹得那样紧紧的,再穿上沈傜的外衫之后,低头看看,好像的确不那么怪异了。
这回沈傜看到了之后,也觉得效果很不错:“师父,你拿什么东西塞的啊?看着也太像那么回事儿了!要不是我知道帷帽底下是你的脸,搞不好真以为是谁家的小娘子呢!”
“行啦!快走吧!再耽搁一会儿,我就白白起个大早了!”慕流云赶忙催促她,不知道是不是穿上女装之后愈发心虚气短,她下意识在说话的时候又把嗓音压低了几分。
沈傜不疑有他,只当慕流云的局促不自在是因为男人家穿了女人的衣裳,便忍着笑把自己的帷帽也戴好,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客栈。
两个人看似漫无目的地到处兜兜转转走了一大圈,发现白栋那个老宅子周围的人家基本上大门顶上都贴上了自己发出去的“灵符”,这倒是不稀奇。
再往远走,也有不少人家门口贴了符,有的是她发出去的,也有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还有的人家门口挂了一串念珠。
慕流云一路转转看看,转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她才带着沈傜返回客栈去。两个人头戴帷帽,闷着头进了客栈上了楼去,慕流云脚步很快,不想这个节骨眼儿被别人撞见。
可是偏偏就在她走到某间房门口的时候,旁边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第三一三章 诈一波
袁牧从房间里面走出来,一眼看到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迎面走过来,先是一愣,还没等开口,就听见楼下远远传来了袁甲的声音。
袁牧对两个女子中的一个说:“你先回去,我有些事要与你师父商量。”
沈傜掀开帷帽,一脸惊讶地看了看袁牧,连忙点点头,一个人先回房间去了。
慕流云也听见了袁甲的声音,似乎还听到了他说什么“推官”如何如何,这会儿也不敢耽搁,什么诧异都得往后放放,赶紧在袁牧让开门口之后,急急忙忙进了他的房间,然后被他拉到了屋里面的一道屏风后头,袁牧还顺手拿了一个凳子给她,好让她能够坐在里面。
慕流云才刚刚坐稳,袁牧的房门就被扣响了,她赶忙在屏风后面大气都不敢喘地坐好。
袁牧估么着慕流云已经藏好了,这才开口招呼袁甲和袁乙进来。
袁甲和袁乙进来之后,向袁牧行礼,把前一天晚上在白栋家的老宅子外面盯梢的发现同袁牧禀报了一遍,慕流云在屏风后面也听得清清楚楚。
基本上这一晚上两个人也是白挨了一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迹象,也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出现过,二人决定白天做一下休整,晚上再继续。
“爷,大体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寻思着,我们再去问问推官的意思吧!”袁甲等袁乙说完之后,开口对袁牧说,“这都两宿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再继续这么一宿一宿蹲下去,我们哥俩是没什么问题,可就是太耽误工夫了!
推官平时脑子活络,鬼主意……啊不是,好主意特别多,我觉得跟他商量商量,他肯定能有什么好主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比较好!”
“是啊,这功夫估么着推官也能起来了,我们哥俩一会儿过去问问!”袁乙也同意这个看法,觉得有必要问一问慕流云的意见。
慕流云吓了一跳,她人在屏风后面去坐着,袁甲和袁乙到自己那边肯定是找不到人的,到时候万一惊动了旁人,沈傜这个没心眼儿的再把自己女装出门的事情说出去可怎么办!
“不必。你们不要去找慕推官。”袁牧的反应可比她镇定多了,冲袁甲、袁乙兄弟两个一摆手,“推官昨天夜里翻阅白栋之前的格目、卷宗,很晚才休息,你们先不要去打扰,也感慨去吃些东西就歇了吧,余下的事情我自会与推官商量。”
袁甲袁乙自然不会违背袁牧的意思,两人没多久便退出了袁牧的房间,到楼下去吃东西。
袁牧在两个护卫离开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这才将房门从里面插上,免得有人突然没头没脑地闯进来,然后才到屏风后面去招呼慕流云出来。
方才因为袁甲袁乙两个人突然回来了,慕流云满脑子都是不要被他们撞见,紧张兮兮地躲在屏风后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轻浅的幅度,暂时无暇顾及其他,这会儿两个人走了,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和袁牧四目相对,她才感觉到了局促。
“大人……”慕流云好久没有在袁牧面前感到这么手足无措了,本来第一次穿女装就让她感觉很别扭,方才带着帷帽在外面,谁也看不到她的模样,还稍微好一点,现在面对着袁牧的注视,着实让她有一种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的局促,“您……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方才在外面,只不过是打了个照面,自己才走到跟前,袁牧就已经将她认了出来,还开口直接把沈傜给打发走了,他是怎么做到的,慕流云在屏风后面百思不得其解。
“走路的姿势。”袁牧回答道,顺便示意了一下,让她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你虽然衣着打扮和平时迥然不同,还遮住了头脸,但人走路的姿势若不刻意伪装是很难改变的。”
“大人,您可真是观察入微,明察秋毫啊!”慕流云感叹道。
她这话可不是在拍马屁,而是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慨,毕竟这样的洞察力的确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具备的,她自己平日自诩目光如炬,也未必能够做到。
“为何要着女装外出?这身衣服是……?”袁牧有些探究地打量了慕流云一番。
“我想出去看看都有哪些人家真的把灵符带回去贴在大门上头了,所以起了个大早,但是又怕着便服出去,外貌上和穿道袍区别不大,被人认出来,索性就找沈傜借了一身衣服,还有这帷帽也是她的。”慕流云回答道。
“有何收获么?”
“有!大人,我发现了有几户人家,很有意思。”被问到收获,慕流云立刻来了精神,方才的局促和扭捏也被忘在了脑后,“那日我分明反复强调了,邪祟不在县城里,老宅子那里是怨气凝聚,除非是真的有什么严重的过结,否则不会有牵连。
偏偏我发现了三户人家,家住的地方距离白栋的老宅子都很远,偏偏别人家门上贴一个咱们这里出去的所谓灵符也就罢了,那三家倒好,门簪上头贴了好多个!这里面还有两家不光贴了符纸在门簪上头,门边上还一边挂了一串佛珠!
我就很好奇,为何偏偏这两三家如此胆小,那阵仗居然比白栋的族亲,那个白家长孙还要更加害怕似的!
但是因为我们发了灵符出去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再有过任何’怪事’发生,那些人说不定以为这些灵符、佛珠真的已经奏效了,所以又可以安安稳稳睡大觉,这才没有没有什么异动,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确实如袁大哥和袁二哥所说,太浪费功夫了!
依我看,不如今天晚上再静观一晚,若是还没有任何的动静,咱们就赌一把,让袁大哥他们受累,再去诈一轮,我就不信真有人做了亏心事还能够不怕鬼叫门!”
说完之后,她等着袁牧的回应,却发现他坐在自己对面,没有作声,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走神。
第三一四章 悄悄打听
“大人?”慕流云还是头一次看到袁牧走神,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袁牧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点点头,笑着说:“你的考虑有道理,明天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办吧。
袁甲方才说的对,你果然是一个鬼主意很多的人。”
慕流云方才在屏风后面就听见了袁甲对自己的评价,本身就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会儿被袁牧这么一评价,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揉自己的衣角,想起来自己身上穿的是沈傜的衣服,赶忙又放开了手。
慕流云外出的目的和收获已经和袁牧沟通过了,现在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别的话题,干坐在那里也有点尴尬,现在起身就走又显得有些突兀仓促,再加上袁牧看过来的眼神又带着一些异样,在短暂的纠结之后,她决定开口问问。
“大人,您看我穿这么一身衣裳……是不是瞧着怪怪的?”慕流云用手抚了抚身上的衣服。
沈傜作为一个习武的姑娘,虽然身着女装,却也是高领口窄袖子的款式,只有颜色和材质与寻常男装迥然不同,别的也就是额外还多了条外裙而已。
但是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有穿过女装的人,慕流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本来出发的时候沈傜看过自己穿这身衣服,还说没有问题,可谁又能保证那小妮子不是着急出发,又觉得是她师父,所以昧着良心蒙自己呢?
袁牧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自己,微微一愣,随即便摇了摇头:“不会,很好看。”
“大人,您可别诓我!”慕流云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
“不诓你。”袁牧认认真真地对慕流云点点头,“不管你是穿男装,着女装,哪怕是从头到脚都做蛮族的服饰打扮,你也是你,都是一样的。”
慕流云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衣服的料子是那种又轻又滑的质地,带着一种飘逸的感觉,哪怕是简化过的裁剪,也自有一种柔美的味道,和平日里自己穿的衣服还是挺不一样的。
尽管慕夫人为了女儿穿着舒服一些,向来舍得花钱,贴身的中衣都买佟掌柜家柔软的丝绵,但是外袍这些东西没有办法,适合裁剪男装布料普遍都更挺括一些。
“你若是想要多穿一会儿这身衣服,就在我这里多坐一会儿吧。”袁牧看到了慕流云的小动作,“就当我们事情一直没有谈完,晚一些回去换衣服还给沈傜也更说得过去一些。”
“还是不了吧。”慕流云摆摆手,“这女儿家的装扮确实更好看,但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穿过那种,看着心里面喜欢,穿在身上却又觉得有些别扭,自己觉着不伦不类的,反而觉得着男儿的衣衫更方便自在。”
袁牧看着慕流云,她因为身上穿了女装,所以头上也是随意绾了一下,略微有一点松松垮垮的,虽然不是女子的发髻样式,也并没有像平日里做男儿打扮那样梳得一丝不苟。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线条硬朗的面相,五官俊秀之中比寻常女子又略多了几分英气,这会儿与身上的衣衫倒也相得益彰,从瘦弱俊俏的公子哥摇身一变就成了飒爽的女娇娥。
其实要说好看,还是女装扮相的慕流云看起来更好看。
袁牧收敛起自己的目光,对慕流云说:“你就只管做你自己,不管什么都好,最重要的就是遵循你的本心,与其迎合别人,倒不如迎合自己。”
慕流云觉得这话说得相当让自己提气,连连点头。
一直到她回房间去换衣服,回想起袁牧之前的话,才忽然意识什么。
前面说“很好看”,后面又说“不管你是穿男装,着女装,哪怕是从头到脚都做蛮族的服饰打扮,你也是你,都是一样的。”
这话的意思……不就说,和穿什么衣服没关系,主要是自己人长得好看?
慕流云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娃儿,长大的过程中尽管是被视为慕家的遗腹子、小少爷,但是夸她长得好看的也大有人在,因而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样貌是什么样的。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袁牧是在夸自己模样生得好看,脑海中在浮现起他看着自己时候的那个眼神,慕流云就觉得心乱如麻,脸颊上也是火烧火燎的,整个人扑到床铺上,把脸埋在被褥里,好半天没有抬起来。
等了许久,慕流云冷静下来之后,才把换下来的衣服给沈傜送回去。
“小徒弟,问你个事!”慕流云把东西给沈傜放下,装模作样走到了快到房门口的地方,状似随意地停下脚步,扭头问,“有没有人夸过你好看之类的?”
“有啊!”沈傜正在把慕流云还回来的衣服重新放回自己的包袱里面去,一边收拾一边头不抬眼不睁地回答道,“那当然有了!”
“那人家夸你好看,你是怎么回应的?”
“我跟他说,废话,这种事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
“行……吧,你继续收拾,我先回房了。”慕流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回房间去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袁甲和袁乙过去找她,慕流云趁机把自己之前和袁牧沟通过的事情又和他们两个人说了一下,两个人听了之后都觉得有必要再去装神弄鬼一番,不能真的就这么一直守株待兔下去,于是袁乙便先行下楼去准备可能用到的东西去了。
“对了,袁大哥,请留步,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慕流云叫住袁甲。
“有什么事儿推官你就尽管问!”袁甲点点头,“除了不能说的,别的我知无不言!”
“我就是想问问,袁大人他……过去有没有什么关系比较密切的……心仪的姑娘?”慕流云小心翼翼地问,心里面有些好奇,这袁牧在那些事情上到底是个开窍的,还是不开窍的。
第三一五章 送上门
“没有!”袁甲立马摇头,“爷可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花花心思!他早就和王爷说过了,大丈夫应存大志,举大业,哪能满脑子都是那些儿女情长的玩意儿呢!
推官,你干嘛突然问我这种事啊?”
“哦,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慕流云眼神闪烁了一下,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我就是想起来,那天咱们在街上装神弄鬼做戏给那些人看的时候,大人坐在中间,外头围观的人里面,有些年轻姑娘家,那眼神都快要粘大人脸上了,移都移不开!
感觉亏得那天有你站在大人身边,威武霸气的,也没人敢轻易靠前,不然我觉得她们八成都想再凑近了搭讪一二了呢!”
这话倒也不是她硬编出来给自己找台阶的,那天的情形还真就是这样。
袁甲嗤了一声,压低声音对慕流云说:“你放心吧,就算我不在跟前,也没有哪个女子敢对我们爷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当初有一次,爷受王爷所托,带着我们哥俩去安南王府赴宴,那安南王世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证明爷平时都是假作正经,装模作样,所以找了一个舞姬来,借着献舞,三番两次到爷周围搔首弄姿,见爷不理她,干脆伸手直接往爷脖子上挂!”
“这胆子还真是够大的!”慕流云撇撇嘴,觉得那安南王世子可真够恶俗的,令人不齿,那舞姬也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敢动手动脚,“那大人是怎么办的呢?”
“爷当时就掐着把舞姬的手腕子把她直接甩得摔了出去,然后按以下犯上论,让我们将那舞姬拖出去杖责二十,打得她惨叫连连,安南王世子脸都不是个好颜色了!
打那以后,那些人再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搞那种乌七八糟的事情来试探我们爷了!”袁甲颇有些得意地说,对自家爷是个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感到非常骄傲。
“不愧是大人!”慕流云也跟着附和称赞着,“袁大哥,那你赶紧忙去吧。”
袁甲爽快地应声:“好咧,推官你就等着瞧好儿吧!”
晚些时候,出于谨慎的态度,袁乙在出发前又到慕流云房里来找她,和她再确认一遍她之前说的那三户人家的具体方位,大门什么样式,门簪什么花样,周围都有哪些特征。
毕竟门口贴的符纸、挂的佛珠那些东西都是随时随地可能发生变化的,还是要以固定在那里不能乱移动改变的东西为准更加稳妥。
慕流云和他重新确认了一遍方位和特征,末了小小地纠结了一下,还是开口又问了袁乙:“袁二哥,我能不能同你打听个事儿?”
“推官何必客气,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袁乙笑眯眯地点头应道。
“你跟在大人身边也有许多年了,自然对大人是很了解的。”慕流云小心翼翼地问,“咱们大人平时也算是不苟言笑,话也不多……但是他会不会对人又很不吝夸赞?”
袁乙没想到慕流云是问自己这种问题,微微愣了一下,他心思比袁甲重,所以没有马上就做出回答,而是偷偷观察了一下慕流云的神色,发现慕推官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和忐忑。
于是他便笑了起来,对慕流云点点头:“那是自然,爷是一个爱才惜才的人,尤其是身边的自己人,有能力,办差办得好什么的,向来是该夸就夸的。
爷不是那种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的人,夸谁,那就是真的欣赏谁,不会明褒暗贬,阴阳怪气,藏着别的什么心思,推官不用过多猜测。”
“好!那袁二哥你快去忙吧!希望今晚过后就能有点收获!”慕流云连忙点点头。
袁乙冲她拱拱手,起身离开,准备和袁甲去执行他们制定好的计划。
慕流云关好房门,和衣而卧,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上头的帷布褶皱出神,仿佛那布褶当中暗藏了什么深奥的玄机一样。
发了一会儿呆,慕流云豁然起身,开始宽衣解带,散了头发钻进被子里,蒙头就睡。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的,遇到想不通的事情,陌生的情绪,不知道该如何纾解,怎么去找到头绪,就干脆叫停下来,蒙头大睡,第二天就又神清气爽了。
可能是自己的生活经历比较特殊的缘故,慕流云早早就比其他人多了一个认识,那就是很多事情想得通最好,想不通的就暂且按下,因为日子并不会因为你想得通或者想不通就有任何的改变,自己能够扭转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其余就只能选择妥协。
第二天醒来,什么都不想地睡了一整晚,慕流云果然觉得神清气爽,再看到袁牧的时候也淡定多了,毕竟袁甲袁乙两个人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肯定对自己主家特别了解,人家都说了,袁牧志存高远,对儿女情长没那杂念,又爱才惜才,不吝称赞,那自己还别扭个啥!
就这样又是一天过去,慕流云过上了最近一段时间少有的清闲日子,一整天除了吃饭就都窝在房间里面看父亲的手札,还有袁牧那辆上驷里原本放着的话本。
本来她以为沈傜会因为无聊,跑来烦自己,结果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沈傜没来找她,倒是跑去江谨那边,找江谨聊了一会儿天。
袁牧也没有怎么露面,房门紧闭,不知道在里面忙些什么,慕流云翻看了大半天的话本之后,也觉得有点无聊,想去找他聊聊,又怕打扰到人家,最后放弃了这个念头。
到了傍晚,袁甲袁乙养足了精神,又悄然离开了客栈。
是夜,天上一层薄云遮住了月,光线更显昏暗。三更过后,四下里愈发静谧,偶尔有谁家院子里的狗发出几声吠叫。
白家转手过几次,又荒废多年的老宅子的后墙外,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朝这边靠了过来,那黑影畏畏缩缩,猫着腰,一番东张西望之后,在墙角下缓缓蹲下身来。
第三一六章 泼
黑影瑟瑟缩缩掏出来一沓纸钱,用火折子点燃,火光逐渐亮了起来,火苗在夜风里摇动,映得那人一张脸也忽明忽暗。
这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一边哆哆嗦嗦地往火堆里面添着纸钱,一边压低了声音,念叨着:“白掌柜,白掌柜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今天我来给您烧纸,烧多多的纸,求您放过我吧!我这人一条贱命,你要是咽不下当初那口气,拿走便拿走,饶了我一家老小吧!
当初是我一时糊涂,财迷心窍,竟然答应别人串通了做那种事!其实后来我也后悔,真的!夜深人静我也总睡不着,心里面觉得不老踏实的!
我也想过,把钱还回去得了,省得良心不安,可是那会儿你们家已经散了!人也找不到,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
人死不能复生,白掌柜您也别那么大的怨气,只要您放过我们,我们肯定多多烧纸,给您牌位!帮您积阴德!轮回转世的时候投生到个好人家,下辈子荣华富贵的,不好么?
您就算是把我们全都弄死,也不可能重新活回来,这又何必呢!是不是?”
他一个人蹲在那里,一边添纸钱,一边絮絮叨叨嘟囔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直觉使然,总觉得后背的汗毛一个劲儿的炸起来,心里面一阵阵的发毛。
终于,这人蹲不住了,他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有视线从背后盯着自己,自己的身后可能有人,于是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
之间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夜色很深,也看不清这两个人的模样,只能看到其中比较高也更壮的那一个,向前迈出一步,恶狠狠的哼了一声。
烧纸的人猛地一抖,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袁甲鄙夷地嗤了一声,扭头对袁乙说:“我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你给我作证!
真是笑话,就这么不济的东西,居然也要学人家作奸犯科,坑蒙拐骗!什么东西!”
“你确实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袁乙笑道,“这亏得天黑,这怂货直接就吓昏了,这要是天色亮一点,或者他烧纸那火再旺一些,就你那模样叫他看去了,保不齐以为是牛头马面前来拿人了,还得鬼吼鬼叫一番呢!”
袁甲哈哈一笑,弯腰像是捡一个小面袋一样把那人拎起来,往自己肩头上一甩:“走了!回去跟爷还有推官报喜去!”
慕流云睡到半夜里,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听到袁乙在门外告诉她捉到了一个人,立刻翻身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裳,等她收拾妥当开门跑出去,袁甲和袁乙都已经不在了,只有袁牧在外面等着自己。
“大人,我是不是动作太慢,出来晚了?”慕流云一看只剩下袁牧了,以为是自己耽搁了。
“不晚,咱们不能在客栈里审,我已经让袁甲他们把人带到了县衙的大牢里,今日这人咱们来审,过后其他同伙不论是捉还是审,就都得交给这边的县令了。”袁牧说。
慕流云点点头,的确如此,松州已经不在京畿路范围内,袁牧主审此案于公于私都不合适,不过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有他来开个头,料那县令也不敢怠慢。
果然,有袁甲和袁乙打前站,等到袁牧和慕流云来到县衙的时候,县令都已经早早就在衙门口守着了,换做平时这个时间,他怎么可能在衙门里头。
对于袁牧这位世子爷,县令可以说是摆足了想要拍马屁的讨好姿态,结果还没等发挥出自己的好口才,就被对这种行径见多不怪的袁牧给支到门口去了。
袁牧对那县令的态度既不算冷淡,也绝对称不上平易近人,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难以捉摸,带着慕流云进到大牢里面的时候,那个烧纸的人也已经醒过来了,这会儿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之前打了照面的那两个人并不是什么牛头马面,而是货真价实的官差。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害怕,但心里头又隐隐有些安心,毕竟官差捉了他,不论什么事情总还是要依着律法来的,但是若真的是鬼怪之类,那反倒不好办了。
“大人,为何要捉我来这里啊?”这人在确定捉住了自己的是人而不是鬼之后,便松弛下来一些,开口就想要装糊涂。
袁牧也不理会他的装傻充愣,冲一旁的袁乙一挥手:“泼!”
袁乙立刻从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直冲着那人的脸就泼了过去。
别看一瓢水也没有多少,但是架不住袁乙的力道够大,泼得又很准,感觉就好像那水直直过去在那人的脸上来了一拳似的,呛得那人一口气差一点没上来。
那个男人被链子锁了双手,想要抹一把脸上的水都做不到,只能缓了一口气,然后才又苦兮兮地开口:“大人,小人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袁牧嘴唇微动,说出来的还是方才那一个字:“泼!”
袁乙二话不说,又一瓢水直奔那男人的面门,把他还没有说完的话都给呛了回去。
就这样,后来都不需要袁牧再吩咐什么了,只要那个男人开口是装糊涂的话,袁乙便一瓢水泼过去,几次三番之后,那人硬生生被水冲得脸都有些肿了起来,表情痛苦不堪。
“我招!我招!我招还不行么!”他生怕袁乙再继续泼过来,赶忙带着哭腔,在下一瓢水降临之前嚎叫道,“你们问啥我说啥!小人绝不敢有半点隐瞒呐!”
袁乙这才把那个瓢扔回到水桶里面,叉着腰站在那里看着。
“说吧,姓甚名谁,当初是如何伙同他人坑害白栋一家的?”袁牧冷冷扫了他一眼,开口问。
那人一听是因为这件事,也不敢再装糊涂,哆哆嗦嗦道:“回大人,小人叫赵大宝,当初……当初鬼迷心窍,冒充了债主,帮人去向白家人讨要钱财来着……”
第三一七章 从实招来
肯开口就好办了,袁牧也不用再多费口舌,袁甲袁乙你一句我一句的问,再加上袁甲时不时在一旁把手里的皮鞭子对折起来拉的啪啪响,那个赵大宝是一点没敢打马虎眼,老老实实把当年的事情给交代了一个清清楚楚。
当年除了赵大宝之外,还有另外四个人都参与到了拿着假冒的欠条去上门索要“货款”的事情,他们这五个人有一部分原因是畏惧万茂槐,另一部分自然也是或多或少起了点贪心,惦记着万茂槐许诺过的,事成之后给他们的好处。
据赵大宝说,万茂槐原本也并不是白栋一家以为的那样迷途知返,老实肯干,他没少背着东家高一些小动作,尤其是在口袋里有了些钱之后,他还特意结交了一些市井混混泼皮之流,虽然在东家面前还是装得老老实实,私下里却已经有了一点小小的势力和一些拥趸。
之后白栋带着万茂槐外出办货,等万茂槐再回来,白栋就已经一命呜呼,那会儿赵大宝他们这几个过去与万茂槐厮混过的小喽啰也有偷偷议论过,觉得白栋这死有点蹊跷,但是他们都是一些贪小便宜的鼠辈,与白栋家也不相识,自然不会因为私下里的猜测就去帮白栋家。
结果前脚白栋下了葬,后脚万茂槐就召集了他们几个,因为他们原本住得偏远,白家没有人认识他们,是生面孔,所以叫他们拿了字据前去要债,事成之后没人许些银两,若是不肯,或者事后嘴巴不牢走漏风声,与万茂槐交好的泼皮便要去拆了他们一家老小。
赵大宝当时是光棍一条,父母也死得早,倒是不怎么担心被人拆了家中亲人,他纯粹是被万茂槐许诺的好处吸引,想着白栋家里应该也挺殷实,要那么点钱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所以为了讨得更多的好处,赵大宝是第一个上门去讨债的,还在万茂槐的指点下,佯装起了晏州口音,果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从伤心欲绝,无暇与外人过多牵扯的白家人那里讨到了银子,并且在如数交给万茂槐之后,从万茂槐那里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好处费。
之后原本还有些迟疑的那四个人有了赵大宝的先例,看他拿到了钱,也顿时来劲儿了,全都跑去要钱,最后钱的确是要到了,白家也被逼到了卖房卖地,死的死散的散这样的境地。
这赵大宝本来也不是什么狠角色,这些年来利用当年万茂槐给的好处费,做了点小生意,赚了些钱,在县城里也买了房子,娶到了媳妇儿,媳妇儿又给他生了两儿一女,现在大儿子已经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也算是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而人总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越是拥有的多,反而畏首畏尾,顾虑重重,生怕有闪失,偏偏这么个功夫听说白栋眼看到了二十年大忌日,怨气不散,化作邪祟回来害人,赵大宝这心里不禁害怕极了,买了灵符还嫌不够,又去弄来了佛珠,甚至还有一柄拂尘和一个八卦镜。
总之能想得到的辟邪镇宅之物,赵大宝都给弄来了,心里依旧惴惴不安,加上前一天夜里头小儿子大半夜吓得哇哇哭,说是看到窗外有披头散发的鬼影在哭,哭完窗纸上留下的泪痕竟然都是斑斑血迹,赵大宝心里就更是害怕得厉害。
于是第二天偷偷摸摸买来了元宝纸钱,硬是扛到了夜深人静,才悄悄出门,想要按照在东集听到的道士那套说辞,去白家宅子外面烧烧纸,祈求一下,大不了回头白家族亲给白栋修坟的时候,他也凑点份子,只希望白栋放过自己家里的妻儿。
没曾想,纸还没烧完,自己倒被官府给捉了。
说完之后,赵大宝叹了一口气:“官爷,我真的是什么都跟你们说了!要怎么处置,都听你们的,我家里头对当初的事情毫不知情,求你们一定不要牵连到他们头上!
我当初也没有想到万茂槐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我以为不过是想敲白家一笔钱,没想到他给我们的那些字据加在一起,简直就把白家给榨干了。”
赵大宝毕竟因为内心不安,害怕因果报应,所以除了一开始想装傻充愣被泼了几瓢水之外,别的什么苦头也没有吃,顺便把当初的那几个同伙都给招供了。
至此,袁牧就没有再继续亲自督管此事,而是吩咐县令接手。
县令也不敢怠慢,虽然白栋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还根本不是这边的父母官,但是既然上头因为别的案子把这件陈年旧事再一次牵扯出来,他就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很快其他的那四个人就都被抓到了县衙里面,县令坐镇开始一个一个审过去,这四个人自然胆子都是要比赵大宝略大一点的,不然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沉不住气跑去烧纸,所以最初也试图装傻充愣,但是很快就有扛不住,什么都招了的,说法与赵大宝相同。
至于打着想要装傻充愣抵赖到底的心思的人,最后必然是吃了些苦头的。
一共用了不到两日,县令便拿到了这几个人全部的口供,并依照律例将他们做出了处罚,而慕流云则拿到了松州这边的文书,可以回去江州处置当年的主谋万茂槐了。
在外面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家了,慕流云的心情还是相当好的,他们离开齐通县,到松州府所在的附郭县去,一方面要接上江谨——虽说只是借口,但是远方亲戚过寿也是不假,他在齐通县完成了慕流云拜托给自己的任务之后没两天,就启程去拜寿了。
另一方面呢,附郭县的富庶程度自然不是小小齐通县能够比得了的,这就和他们太平县远比西泗县、北安县来得更热闹繁华是一样的。
既然出来都出来一趟了,总没有空着手回去的道理!慕流云带着沈傜到市集上去转了转,打算买些松州特产回去孝敬孝敬老娘。
第三一八章 却之不恭
沈傜对于逛街这种事也是热情高涨,不过她关注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姑娘家喜欢小玩意儿,一会儿一对耳环,一会儿一个帕子,零零碎碎买了许多。
而慕流云则是更多的买了一些耐存放的当地特产小食,还有松州特产的滋补药材,左一份右一份,凑在一起倒也提了满手的各种纸包。
“你怎么买了这么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万一人啊!江州又不是没有!”慕流云看着沈傜买的那些小零碎,觉得完全没必要大老远在松州买了带回去。
“那怎么能一样呢!这叫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呀!现在看到了喜欢的东西,就得赶紧下手,不然总想着回头还能遇到差不多的,结果到时候找不到更中意的,就总要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把称心的东西买到手,而且一定越想越糟心,莫不如当时就买!”
“您这话说得……倒也有点道理……”慕流云被她这一番说辞给说服了,不过还是提醒了她一下,“你买了这么多,就没想过要给你爹带点什么回去?你这次偷跑出来,你爹估计都快被你气死了,回去还不孝敬孝敬他?”
“师父,你说得对!那你在这儿转一转,我去给我爹也买点东西,回去好哄他开心,免得他让我禁足,我可就没办法去提刑司找你了!”沈傜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来忘了拍自家老爹的马屁,赶忙跟慕流云打了个招呼就跑掉了。
慕流云点点头,看着沈傜跑走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周围随意闲逛起来。
很快,她就注意到了一个摊子,那里挂着一柄看起来颇有些花哨的剑,乍一看还以为怎么会有人在集市上摆摊子卖剑,走近了才发现其实是一个卖穗子的。
那摊子倒也不是单纯的卖穗子,还卖各种丝线和漂亮的石头。
摊主看到慕流云凑过去,立马来了精神,热情地招呼她:“公子,买剑穗?”
一边说,他一边指了指摊子上摆着的一些已经做好的剑穗,长的短的,各种颜色,带玉佩的,各色各样,花色还挺多。
那摊主迅速打量了慕流云一番,觉得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于是热情地拿了几条款式格外浮夸漂亮的剑穗:“公子看看我们这可都是上好的丝线打出来的,这穗子往那文剑上头一挂,多好看!选一个吧!”
慕流云对那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她看到旁边的那些丝线和石头,有些好奇地问摊主:“你这是买丝线还是现做现卖啊?”
“哦,这是卖丝线,卖给姑娘家,回去亲手打了个剑穗送给心上人什么的。”摊主回答道,说完之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慕流云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公子瞧着应该也是说了亲的年纪了吧?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了?要不然你选点丝线、玉石之类的,拿去让你的心上人给你打一个穗子?”
慕流云确实是有点动了心的,她方才一眼就看上了摊子上的两块坠子,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石料,个头儿不大,颜色都是暗红中夹杂着许多黑色的细纹。
她把那一对儿坠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冰冰凉凉的,绝对不是什么昂贵的宝石玉料,慕流云也说不上来那是个什么东西,雕工也只能说是平平无奇,但是她方才一眼看到就莫名觉得,这坠子看起来和乌蛇剑简直太合了!
正在犹豫着,沈傜买完东西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纸包,大大咧咧凑到慕流云跟前,伸头看了看:“师父,你这是在挑什么呢?”
慕流云扭头一看她,眼前一亮:“你会打穗子么?剑穗那种!”
“会啊!打络子我不太成,穗子还凑合,文剑的长穗子弄得少,武剑的那种剑袍我打小就总打了送给我爹,哄他高兴,可熟了!”沈傜回答。
“那行,回去你教我!”慕流云一听她这么说,就有底了,“老板,这两个坠子我要了!”
老板本来还以为提着东西找过来的这个漂亮姑娘就是这位公子的心上人,结果一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再一听慕流云是想要买了一对儿坠子回去自己打剑袍,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奇奇怪怪的了。
不过怪不怪的,生意还是要做,钱还是要赚的,老板最后还是收起了自己危险的好奇心,收了钱,把两个坠子用小锦囊仔细装好,交到了慕流云手中。
慕流云把东西仔仔细细收在怀里,带着沈傜一起回了客栈。
第二天一行六人踏上了返回江州的路程,回去的时候他们可以说是快马加鞭,除了不得不停下来歇一歇马,采买一些干粮草料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这一趟松州之行,因为玉邕县吴荣志的事情着实耽搁了一些时日,现在终于有了收获,自然要急着赶回去,毕竟万茂槐还关押在牢里,而白容的身体状况也不怎么乐观。
就这样紧赶慢赶,即便是已经很舒适的上驷,也还是让几个人看起来都风尘仆仆的。
回到了太平县,江谨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回州府衙门去,他这一趟在外面的日子远比原本请假的天数多了不少,再不抓紧时间回去,怕是杨知府不知道要怎么发难。
“江司户留步。”上驷在路边停下,江谨急急忙忙拿着自己的东西下车,刚走了几步就被袁牧从身后叫住,“不知道之前袁某的提议,江司户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谨一愣,本来他以为袁牧那时候跟自己说了一嘴,之后就只在两位尚书大人面前提过一嘴,听起来更像是一句场面话,没想到这会儿他会拦下自己,旧事重提。
“袁大人是当真有这个打算?”江谨又问一遍,有些难以确认。
“那是自然,袁某向来就事论事,更不会去拿公事与人说笑。”袁牧点了点头。
江谨略加思忖,深吸一口气,对袁牧说:“若大人当真,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第三一九章 打一顿
听了江谨的答复,袁牧点点头:“如此甚好,签判一职,圣上早已责成我自行任命,既然江司户愿意为我提刑司效力,那今日便直接去州府衙门将调职一事一遭办了吧。”
于是袁牧和江谨一通去州府衙门走了一遭,把江谨调任的相关文书都给拿到了手,杨知府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发难,对江谨的态度那叫一个亲切,江谨也把当日慕流云调任提刑司推官的时候经历过的各种阿谀奉承都体会了一遍。
据说在江谨也被调去了提刑司之后,江州府的司理参军和司户参军这两个职位忽然变得格外炙手可热,原本不怎么受人待见的芝麻官职,居然一群人跑来争,他们似乎都觉得这两个官职自带一种吉祥的光,凡是被普照到的便能够平步青云。
一时之间,就连查案验尸这一类的事情,也没那么多人觉得晦气了。
慕流云并不知道这些,她懒得去听那些阿谀奉承的虚情假意,趁着袁牧和江谨到州府去的功夫,帮沈傜找了一辆马车,带上她的东西,让她赶紧回西泗县去,免得她爹着急。
沈傜最初是不愿意的,她回来的路上就听说慕流云他们一行人要去提刑司衙门,所以一心惦记着想要跟过去看热闹的,哪里甘心就这么被打发回家。
但是慕流云却不容置疑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不行,除非你想要让你爹以后都不许你跟我学验伤什么的,那你就跟我们去提刑司!
你别以为你爹由着你练武,默许你出去行走江湖,就会对你要跟我学那些东西也不加干涉!你爹之所以让你练武,一方面是怕你挨欺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是他亲自来教你!
所谓的行走江湖,你自己想一想,只要是离开江州地界,是不是也都是你那些师兄弟们前呼后拥地跟着?所以那些都是在你爹眼皮子底下,没风没险的,他当然放心!
这回你没跟师兄弟们一起回去,反而跟我们跑了,你爹在家里不知道有多心急如焚,你要是想要以后行动自如,想干嘛就干嘛,最好就赶紧回去,全须全尾的,嘴甜一点,把你爹哄开心了,在家里老实一阵子,那余下的事情就都好说了!”
沈傜想了想,觉得慕流云说得还挺有道理,便点了点头:“那行,师父,那我先回去了,等我把我爹哄好了,我就去找你!”
“行,我家住哪里,提刑司衙门在哪里,你都知道,随时欢迎!”慕流云笑着回应。
沈傜这才高高兴兴的把自己的东西装上那辆小马车,临上车了,又回头问慕流云:“江大哥以后也是提刑司那边的人了吧?我要是去找你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在?”
慕流云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打趣地看着沈傜,沈傜被她这么瞧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赶忙爬上马车,也不用她回答这个问题了,甚至还欲盖弥彰地把帘子也放了下来。
有袁牧跟着,江州府衙里面的效率也高了很多,没用多久,两个人就回到了马车里,袁甲坐到前头驾车,一行人迅速赶往提刑司大牢。
袁牧简单过问了一下提刑司这边近期的事务,由于这边官差并不算多,分工明确,所以袁牧没有在的这段日子里也是一切正常,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过问的事。
于是袁牧便立刻询问了万茂槐的情况。
关于万茂槐过去伙同山匪作恶的事情,基本上尘埃落定,原本袁牧还担心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会不会有什么山匪同伙想要劫狱救这万茂槐,结果现在看来倒是想多了。
万茂槐能够勾结在一起的那一波山匪,据他们自己说,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逞凶斗狠还凑合,别的事情大当家的也不带着他们。
因为没有办法跟着大当家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些小喽啰就开始给自己开辟点来钱的道道,于是一来二去就结识了万茂槐,开始帮着他打劫他的那些同行们。
至于那个大当家带着所谓上得了台面的那一部分山匪吃的是什么“肉”,喝的是什么“酒”,这些小喽啰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自打西泗县来了个能干的新县令之后,使出了雷霆手段,陆陆续续包抄围剿了许多次,最后大当家的突然莫名暴毙,山匪帮内发生了内讧,陆陆续续又被剿灭了许多,最后不成气候的一群虾兵蟹将四散逃去。
这几个小喽啰安分了一段时间,就又蠢蠢欲动,开始跟着万茂槐做一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捞点好处,包括打算当街掳走慕流云那次。
也就是说,这些人倒是没有了什么外应。
袁牧立刻提审了万茂槐,万茂槐起初对于当初自己所作所为依旧矢口否认,慕流云看他梗着脖子狡辩的样子就觉得冒火,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一次的收获都戳他面前,看看他面对重重铁证还能有什么科辩解的。
但是袁牧却并不是这么想的,二话不说就下令用刑,提刑司的衙差向来规矩森严,袁牧说打,他们便抡圆了打,直把那万茂槐打得血肉模糊。
打完之后,他才把从松州拿回来的那些口供铁证都拍在万茂槐面前,万茂槐被打得脸都没有了个好颜色,本来想要硬扛,结果一看到那些口供和画押,也扛不下去了。
“既然你都已经查到了这些,为何不直接就定我的罪?!”万茂槐身上疼得厉害,心里面气得更厉害,“为何还要借故打人?”
袁牧冷冷睨他一眼:“无他,之前的余怒未消罢了。多留了你这条狗命许多时日,这一顿打就当是利息吧。”
万茂槐气得咬着牙,却没有半点多余的脾气,这么多天没有处置他,只是锁在大牢里,他原本还以为女儿女婿一家应该会在外面想方设法为自己想办法,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时隔近二十年后又被挖出来的重重证据,把他最后的一线妄想也给堵得死死的了。
第三二零章 瞑目
万茂槐两重大罪都定了下来,被判了秋后问斩,这样一桩牵扯了将近二十年案子总算是尘埃落定,消息传出去之后,太平县百姓纷纷拍手称快,觉得恶人有恶报,天道好轮回。
而郭家也因为自己这个岳家过去的腌臜事而愈发抬不起头来,郭厚福恼火得不行,觉得自己家完全是被岳丈拖累了,完全记不起如果不是他岳丈当年捞到手的脏钱,他又如何又本钱可以起家的事,闹着要休了妻子万氏。
万氏本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父亲入狱,哥哥也撑不起来,还怨恨她娶了那么一个媳妇才招惹出这么一大堆的事端来,结果这边郭厚福也想要与她撇清关系,这可把她彻底惹恼了,干脆撒起泼来,一番哭闹之后,硬是把郭家和万家不方便被外人知道的一些丑事都给抖了出去。
结果一来二去,被人听出了些不对劲,再一深挖,发现万氏曾经因为郭厚福喜欢一个女子而心生嫉恨,最后与她爹合谋,把那女子给掳走,从此那女子便下落不明。
而那名被掳走的女子却又并不是他们家里的下人丫鬟,而是外面庄子上的一个良家女子,好人家的闺女,并且还是郭厚福一个人对人家有些邪念,姑娘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于是万氏也被孔县令捉了,一并送去提刑司衙门,毕竟掳人的事是她和她爹万茂槐合谋的,那自然要交给袁牧那边一并处理。
就这样,万家父女二人就在大牢里面团聚了。
慕流云第一时间把关于万茂槐的定罪一事,到大牢里面去告诉了白容,这一见白容,也把她给吓了一跳,隔了这些个时日没见,白容很显然病得更重了,脸色惨白如纸,撑着身子坐一会儿都快要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似的。
因为有袁牧事先交代过,牢房里的女差拨每天都会按时按顿的给白容送药送饭,白容的牢房里草垫子都铺得厚一些,棉被也暖一些,可是就这样特殊照顾着,她的状况看起来也还是差到让人心里面咯噔一下的地步。
“你这些时日可有按时服药?”慕流云问,她觉得亏得之前从松州快马加鞭赶回来,看白容这副模样,实在是很难让人推测出她还能活多久。
“每日都有按时服药,管这边的大娘人好,待我也宽厚,主要是我这身子就好像那烂筛子一样,什么也存不住,浪费了那些药材了。”白容吃力地爬起身,用两条细弱的手臂支撑着身子,跪在了慕流云和袁牧的面前,“两位大人为我白家抓住了恶徒,让我祖父母和双亲在泉下也都能够瞑目,如此大恩大德,民女无以为报。
这辈子民女这条命已经是风中残烛了,若有来生,民女当牛做马,衔环结草,也一定要报答二位的恩德!您二位都是聪明官,是好官!一定会吉星高照,流芳百世的!”
能不能流芳百世的,慕流云倒是从来也没有想过,她最初选择做司理参军,验尸查案,不过就是希望官府里面能有人能够真的用心去调查每一个案子,不放过每一处疑点,让她老爹这种凭空消失一般,根本没有个结果和交代的事情能够少发生一些。
这一次白栋的死亡真相有了答案,白家一门被人坑害也总算得以伸冤,慕流云的心情也是格外的好,就连处理完了万茂槐的事情之后回到家里,被担心许久的慕夫人揪着耳朵念了半宿都没觉得有什么不耐烦的。
因为袁牧提刑司那边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直接就留在了那边,慕流云能够回家小休几日,这也算是袁牧对她格外优待,一样舟车劳顿赶回来的江谨可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这位刚刚上任的江签判马上就得走马上任,接手提刑司那边相应的工作。
慕流云到家已经是晚上,舒舒服服洗了澡,躺在自己熟悉的床铺上,终于可以松开身上的束缚,安安心心地睡上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熨帖。
一大早红果和草果就在慕流云门口守着,看到她从屋里换好了衣服出来,两个人都有点泪汪汪的,委屈巴巴地看着慕流云不说话。
慕流云最看不得她们这副样子,当时就急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一看到我就这样了?是不是我不在家这阵子,有人为难你们,给你们气受了?”
“少爷,有夫人在,谁敢给我们气受啊!”红果一看慕流云着急了,连忙摆手,“不就是您过去从来没有一下子离开家里这么久过,我们这心里头就觉得七上八下的么!
尤其是上次您捎回来那一封家书,说在外面又查了案子,捉了山匪假装的贼和尚,夫人是又觉得骄傲又担心,怕您报喜不报忧,不免跟我们多念叨了几句,我俩也跟着不踏实。”
“就是啊,别说那么厉害的山匪了,少爷您在家里头可是连鸡脖子都没扭断过的人!咱们也不知道那个袁大人到底拿不拿您当自己人那么护着,可不就惦记着么!”草果在一旁说。
“啧!什么叫鸡脖子都没扭断过!叫你这么一说,你家少爷我还成了废人了么?!”慕流云佯怒地冲草果一瞪眼,“我那就是不想,想的话人脖子我都扭得断!”
“是,少爷您说得对!”红果笑着连连点头,赶忙又问慕流云,“您这回能在家里面住几日?之后便要去那提刑司衙门那里住了么?”
“是啊,这回我能在家住上三日,然后便要去那边应卯了!”慕流云点点头,自己这个提刑司推官虽然说挂着腰牌已经好些日子了,可是正经的应卯还一天没有过呢。
“那……您能不能把我们带着?”红果赶忙问,“到那边到底是离开家,一个人难免有些不方便,我和草果过去能帮衬帮衬!夫人说这事儿您做主,都听您的!”
说完,两个人便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看着慕流云,等待她的回答。
第三二一章 带走
慕流云之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个事情,最开始是因为怕初来乍到,换了一个新地方任职,一开头就带着丫鬟到跟前伺候着,怕别人看了说闲话,后来就忙忘了。
在去提审万茂槐的那几天里头,她倒是在袁牧的安排下,去住的地方看了看,环境还是不错的,就在提刑司衙门后头有一个套院,空间远比她原本预期的要宽绰得多。
套院最里面最安静的便是袁牧的卧房和书房,而慕流云的房间就被安排在袁牧的对面,也是卧房挨着书房,中间隔着一个小庭院,慕流云几乎是一看到就觉得分外满意。
至于外院的房间都是给谁住的,袁甲告诉慕流云,他和袁乙都住在那边,还有一些平日里负责扫洒的下人,提刑司其他家并不在附近的人另外有一套院子用来安顿住宿。
就比如江谨这种,都是住在别的地方,并不会安顿到这里。
那么换而言之,那边的空房间就是无人使用的了,若是把红果和草果带过去,好像确实很多事情都会方便得多,可以避免与陌生仆妇打交道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顺便的,慕流云还惦记着干脆把小厨娘白果也一并带过去算了,反正家里还有别的厨子,白果原本也多是帮自己做些吃的,她在提刑司那几日也算是见识过了那边老厨子的手艺……
实在是有些让人感到一言难尽啊……
“行,这事儿我答应了!你们两个这两天也把需要带的东西归置归置,到时候就跟我一起走吧!”慕流云觉得这事儿可行,“你们也告诉白果一声,让她也过去。”
“好,我这就去告诉她,她肯定高兴坏了!”草果乐得差一点蹦了起来,这些天少爷不在家,她和红果连个主心骨儿都没有,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那种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对于被别人当成牲口一样拉出去卖过一次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被需要更能给人带来安全感的,越是有自己的分内之事需要忙碌,心里就越是踏实。
要是作为专门伺候少爷生活起居的丫鬟,少爷离家之后,她们却被留在家中,这种清闲反而会让草果和红果惴惴不安,生怕在府里没有了需要自己的位置,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打发掉了。
现在一想到不用担心自己又被卖掉,草果就别提多高兴了,立马蹦蹦跶跶跑去告诉白果这个好消息,脚下生风的模样让慕流云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少爷,那您这回用不用收拾一些衣物什么的带着?我帮你吧!”红果比草果略年长一点,也比她更稳得住,尽管心里面很高兴,也还是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
“不必,我的东西我自己收拾就好,你忙你的去吧!”慕流云冲红果摆摆手。
红果也知道少爷向来不愿意让人随便进出他的房间,动他的东西,既然说不用帮忙,她也就很有分寸的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慕流云到了慕夫人那屋,早饭还没有端上来,母女俩才说了几句话,小五儿从外头跑了进来,他在慕夫人面前还是要规矩些的,不敢太放肆,在门口刹住脚,冲慕夫人和慕流云作揖:“夫人!少爷!”
“小五儿,来!”慕流云一看到小五儿,立刻笑着冲他招手,示意他到跟前来,随手把桌上的糕饼拿了一块递给他,“这些日子没在家,看来你过得不错嘛!个儿都长高了!”
小五儿笑嘻嘻地接过糕饼:“不错什么啊!爷不在家,我都想死你了!真的!想得我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跟没了魂儿一样!爷你一回来,我的魂儿就回来了!”
慕流云照着他的后脑勺不轻不重的给了一巴掌:“你来了正好,你不来我也得叫人找你去!过两天小爷我就正式到提刑司去任职了,你是要呆在家,还是跟着我过去?”
小五儿抓了抓后脑勺,有点犯难,他当然是想跟着少爷的,跟着少爷有肉吃,可是提刑司那边……那位出手大方的袁大人倒是还好,他身边那两个煞星瞧着可真吓人!
“你叫他跟着,能行么?”慕夫人不太放心,她也承认小五儿这孩子挺聪明,但是就是跟个泼猴儿似的,在家里上蹿下跳也就罢了,带到提刑大人眼皮底下怕是不太稳妥。
“他也不能一辈子都这么没个正形儿,总要长大的不是么?”慕流云的想法跟慕夫人不太一样,“提刑司那边的衙差都是训练有素的,让他多见识见识外头的能人,也是个好事,说不定也能让他有样学样,以后大了要是有那个能耐,能入了袁大人的法眼,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总不能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啊!”
别人或许不明白慕流云的意思,慕夫人却听得懂,她觉得女儿的考虑也不无道理,便点点头,对小五儿说:“你这猴崽子就跟着少爷去吧!到外头机灵着点!多学点好!”
“是,夫人!”小五儿不敢在慕夫人面前太过造次,规规矩矩应了声。
“对了,你一大早跑来找我干嘛?”慕流云问。
“哦,这个!刚才外面来了一个衙差,把这个交给我,说让我给你,就走了!”小五儿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找慕流云是为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来递过去。
慕流云有些疑惑地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纸上的字铁画银钩,一看就知道是袁牧的,但是慕流云没有心思欣赏,看过内容之后,她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怎么了?”慕夫人有些担心地问女儿。
慕流云把白容的事情大体同慕夫人说过,所以这会儿也不用再多费口舌,直接把袁牧捎来的信递给母亲:“方才袁大人叫人捎信告诉我,白容昨天夜里咽气了。
我回来那日到牢里去看了她一趟,她就已经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我本以为她还能撑一些时日,我回来才一晚,她人就死了。”
“估计那是身子老早就不济了!”慕夫人叹了一口气,也觉得有些心情沉重,“有些时候人就是靠着那么点念想支撑着的,没了念想立刻就垮了。”
第三二二章 改头换面
慕夫人感叹完一句,发现慕流云正脸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不免有些疑惑:“怎么了?”
“娘,我爹失踪的事情,悬着就悬着吧!”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您得有个念想!”
慕夫人皱起眉头,伸手就往慕流云耳朵上扭了一把,疼得慕流云赶忙求饶。
“你是真傻还是跟我这儿装傻啊?”慕夫人气哼哼地松开手,瞪一眼龇牙咧嘴揉耳朵的女儿,“你爹都那么多年没了音讯,娘怎么可能靠这个念想活着!早就认命了!
现在就一个念想,那就是我儿要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过完这辈子!”
“一定会的!娘您就放心好了!”慕流云连忙点点头。老娘对自己说这话,她其实听着心里面还是非常感动的,若是以前,她还多少会生出些不知前路在哪里的迷茫,但是现在,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有底气。
不止如此,她现在甚至隐隐觉得,自己可以期盼的远比原本的心愿还要多。
只不过这话不能说给老娘听,毕竟对于娘来说,什么远大志向都没有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更重要,自己去提刑司就已经让她多少有些心里没底了,不能再让她忧心。
母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丫鬟把早饭端了上来,两个人一起吃了东西,慕流云难得闲来无事,吃了饭又陪着慕夫人在花园里转了转。
本来慕流云这次回家时间尚短,还没有来得及留意到家里面的变化,这会儿在外面转了转才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
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又晴又暖,春风和煦,换做往日里,这会儿花园里早就有人在了。
“娘,咱们家里怎么这么安静?”慕流云倒是并不想在这里和什么人有什么偶遇,只不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她看着这么好的天气里安安静静的花园,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慕夫人微微一笑:“你才发现咱们家里安静了啊?”
“娘,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慕流云挽着慕夫人的手臂,轻轻晃了晃,眼下没有旁人在,她也可以小小的和母亲撒个娇。
看母亲这么淡定的模样,慕流云大体上心里也安稳下来,应该不会是有什么乱子。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家里头收留的那些女子的事么,正好你出门这些天,我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事,就琢磨了一下,觉得确实还是要想想法子,给她们寻个出路的。
咱们娘俩知道这世道,尤其对女子而言格外艰辛,真遇到了那种命苦的人儿也不能不帮一把,但是帮归帮,也得有个去处,否则总在家里头,再对你生出什么心思,反倒得不偿失。
所以我就琢磨着,咱们大瑞朝也没有规定过女子不准外出做生意,不准出去做工,所以我就想了个主意,把咱们家后院里那几个都找了出来,问她们有没有可以投靠的亲眷,有亲眷的就去投亲,没有可以投靠的人家,愿意学些手艺傍身的,也可以留下来。
有两个不愿意学手艺的,说要投亲,我给了她们点盘缠,把她们给打发了。剩下的都说想要学点手艺傍身,我就把她们留下了。
咱们家不是有一个当初你爹留下的茶叶铺子么,这么多年了,也不景气,那间铺子后头还连着个小院儿,正好能能住人。我就干脆把那个茶叶铺子关了,把人都挪那里去了!”
“啊?!”慕流云有些惊讶,“娘,你不是说要提爹守住家业的么?”
慕夫人瞥她一眼:“你现在吃的住的穿的用的,哪个不是我替你爹守下来的家业?你娘我这么多年,把他的家业给翻了倍都还不止,他要是回来看到都得乐开花!”
这个慕流云当然心里面是很清楚的,不过她原本一直以为,母亲留着那间冷冷清清的小茶叶铺,是因为这是爹当年留下来的产业,所以留着店就仿佛能见到人似的。
这也是她听说母亲把那家店关了,腾出来不知道要做什么,会感到很惊讶的原因。
当然了,母亲不提,她也识趣,免得问深了会勾起母亲的伤心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人还活着,一直找不到的可能性有多大,慕流云心里也有数,很多时候她都已经默默的接受了父亲已死的结果,不说破不过是让母亲心里好受一些。
“我把那家茶叶铺关了之后,把家里头那几个女子都搬到那头去,又把王嫂子也给带了过去,让王嫂子在那边教她们刺绣,王嫂子的手艺你是知道的。
正好,前头的铺子里面卖些绣品、绣线什么的,后院就给她们住。”慕夫人继续说。
慕流云知道这个王嫂子,也是个苦命的女人,有一手刺绣的好本事,生养的一对儿女也聪明伶俐,结果偏偏丈夫是个猪油蒙了心的人,在外面跟个琴师纠缠不清,甚至琴师非要做正妻不肯做妾,那男人便狠心回家去休离发妻。
好在她的儿女都很懂事,见父亲这样不讲情面,都选择跟母亲一起离开,本是想要以此来要挟父亲不要做傻事,没想到他们父亲犹如鬼迷心窍了一般,竟然觉得儿女还可以和进门的新妇再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便将王嫂子母子三人一并推出了家门。
慕夫人机缘巧合之下收留了他们三个人,对他们的遭遇甚是同情,之后还供王嫂子的儿子去县学读书,而王嫂子母女就住在慕家城外的一套小院子里,王嫂子平日里做些刺绣的活计补贴生活,一转眼也有两三年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反正养也养了这么久了,现在教她们学手艺,反倒是授人以渔!”慕流云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的,“不过……要是遇到不够手巧的可怎么办?”
“那也好办,还有一边是教做点心的,就是咱们家茶楼里面最受欢迎的那种简单的小点心,学会了之后,做得好,愿意到茶楼里面去做点心,我就直接雇下来,或者想要自己出去找东家、自立门户,我也都不干涉。”慕夫人回答说。
第三二三章 留用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慕家的茶楼生意可以说是相当好,甚至有越来越好,不得不让慕夫人考虑另开分号的事情,由于慕家的茶楼主要是让人打发时间,聊天说话的,所以主营的也并不是什么高货好茶,反而是各色的茶点小吃。
大瑞朝的确也从来没有禁止过女子经商或者外出做工,事实上很多平民百姓家里面都是夫妇二人一起忙碌,才能赚出足够养家的钱。
只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很多行当虽然不禁止女子去做,但是能够教手艺师父基本上都是男人,这样一来很多人家不愿意把女儿送去跟个男子学艺,男人也怕惹人口舌,不愿意手女徒弟,一来二去反而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一种局面。
这回慕家能够给这些需要帮扶的女子,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个好事,长远来看,以后她们再收几个女徒弟,慢慢的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想要学门手艺找个出路也就容易得多了。
慕流云立刻竖起一个大拇指:“娘高见啊!这主意真是妙得很!你这是不光授人以渔,还顺便收了人家打回来的鱼!好人都做到家了!
不过,刺绣是王嫂子在教,她手艺好,又能借此多一份收入,供她的儿子读书,给她闺女攒嫁妆,可她也不会灶台前面的那点事,这东西你让谁来教啊?”
慕夫人本来被女儿夸奖,听着格外受用,美滋滋的,等到慕流云问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的表情就略微有一点点尴尬了。
“留下来教她们做点心的……是常月杉。”她对慕流云说,“你也知道的,她的手艺确实是好,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更合适的人选,她又不愿意拿了盘缠去投亲,说是没有可以投靠的人了,没有容身之所,愿意留下来教人手艺,我也只能这么办了。”
“哦。”慕流云点点头,她倒是不怎么发愁这件事,原本在一个宅子里面住着都能想办法躲得开,现在常月杉都搬去别的地方了,那她就更不在意了,“知道了,那娘的那个’学堂’我没什么特殊的缘故就不过去乱转了,这样比较稳妥。”
慕夫人赶忙表示同意。
若慕流云真的是自己的儿子,那倒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常月杉长得也还挺漂亮,这两个人要是郎情妾意,那就娶进门,反正她向来不是一个有门第之见的人。
反过来若是不喜欢,那就明明白白的回绝掉,就算常月杉再怎么想办法痴缠,只要慕流云那边态度坚定,常月杉也没有什么办法。
可是偏偏慕流云本身是个女儿身,她哪敢有着常月杉纠缠下去,万一被她发现了什么,恼羞成怒也好,因爱生恨也罢,那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儿啊,过两日就要正儿八经的去提刑司上任啦!”慕夫人摩挲着慕流云挽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家里面的这些事她是一点都不烦心,比起早年间为了跟自己那两个小叔子斗智斗勇花费的心力比起来,这些事情都省心多了,唯独女儿的事情让她挂心不下,“你真想好了?”
“娘啊!”慕流云哭笑不得,“这件事,袁大人报请圣上批示,调职文书都交过去了,喏!你看我这腰牌,挂在身上都这么多天了,这事儿不是早就板上钉钉了么!”
“我知道,我知道,哎呀,娘就是一想到你要离开家,到那种大衙门里头去,这心里头就总觉得七上八下的!”慕夫人抚了抚胸口,“你方才一说什么圣上批示,我这心里头就慌得不行!这袁大人这么位高权重的……你跟着他做事,可一定更加谨言慎行才好啊!”
“娘,袁大人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跟杨知府可是天差地别的!”慕流云对于离开家到外头去本身也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自己情况特殊,可是一想到有袁牧坐镇,顿时心里面就又踏实下来,“袁大人聪明又明理,公正廉明,并且对我的才能也颇为赏识,是我的伯乐啊!”
慕夫人看她说起这些来,两只眼睛亮亮的,略微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你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娘一直都知道你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只可惜……”
虽然是在花园里,但慕夫人还是很谨慎的及时刹住了话头,没有说下去,只是又叹了一口气:“我不图你飞黄腾达,当不当那个千里马也都没关系,只要不被人杀了吃肉怎么都行!”
慕流云自然明白母亲的意思,便又安慰她道:“娘,您还不知道呢吧!袁大人说我一个人调到提刑司,怕人生地不熟的,不好施展,不光他自己凡事都替我撑腰,还赏识江谨的才能,把他也给调去了提刑司任签判,管理户籍、赋税等事项,这样我就又多了一个熟悉的伙伴,我觉得袁大人做事如此考虑周全,娘就真的不用担心了!”
“江谨也去那边了?那敢情好啊!有个照应,娘也确实心里踏实不少!”慕夫人一听这个消息,也觉得喜出望外。
慕流云笑了笑,从母亲的反应就能够猜出来她高兴的是什么,可是现在的事实确实袁牧是那个处处照应自己,帮自己善后,还在谋求一个更好的前景的人。
而原本因为知根知底而被慕夫人认定是可以从旁给慕流云提供一些帮助和照顾的江谨,反而成了那个泼冷水、拖后腿的。
一想到两个人最近那个别扭的关系,慕流云就忍不住想叹气,她只是觉得袁牧知人善用,能够看到江谨的才华,所以任命他,这对于江谨是一件喜事。
至于两个人是否还能像过去那样融洽相处,主动权却不在她的手里。
当然了,这些她是不会对母亲说起来的,毕竟母亲认识江谨许多年,对袁牧却还不熟悉,心里多少带着些戒备,说多了反而让她心里面不踏实。
反正日子还长,以后母亲会慢慢知道自己的这位上官有多好的!
第三二四章 徒弟来了
上午陪慕夫人散步聊天,中午母女两个又一起吃了午饭,吃过饭慕夫人就去铺子里面巡视了,慕流云一个人窝在书房里面看书,没过多久,红果来了,说有个姑娘上门来找。
红果对于那种找上门来的姑娘很是戒备,一张小脸板得死死的:“少爷,那姑娘说她是您的徒弟,非要进来找您!您哪来的什么徒弟,所以被拦在前院里头了!”
“那姑娘是不是穿了一身的紫衣服?”慕流云连忙问。
“是啊,一身紫衣服,长得还挺漂亮。”红果一边说,一边瞄着慕流云的反应。
慕流云把手里的书册放桌上,起身就往外走:“这丫头,这么快就来了!去吧,把人放进来,那真是我徒弟!你们可对人家客气点啊!”
毕竟……他们家从主到仆都没有一个打得过沈傜的……
红果嘟了嘟嘴,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慕流云紧随其后,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抹紫色的身影冲了过来,老远看到她就已经开始激动地挥舞着双手了。
“师父!我来啦!”沈傜一看到慕流云,开心极了,高声招呼她,“你就好了,回到家里清清静静的!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我爹生气我偷偷跑出去了,之后还没跟那几个师兄一起回去,差一点要罚我禁足!幸亏你提醒我给他买东西,再加上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好不容易给他哄开心了。
不过我没敢告诉他我跟你还学验尸的事儿,只说学一学验伤,学一学查案的事情,免得以后再有人诬赖我的那些师兄弟们,说又说不清,白白背黑锅!
我跟你说啊师父,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习武的,论伸手,那绝对没得说,别说是江州了,就再往外扩一扩,能比我爹的武馆更有名气的也不多!
但是这从上到下,从老到少,都是打打杀杀的好手,论起脑子来么……笨倒也不至于太笨,可是像你这么聪明的也真的没有!
我跟他讲了你在晏州和松州的那些聪明事儿,我爹听了之后直竖大拇指,说一样都是人,怎么你就可以这么聪明,他那些徒弟就没有一个行的!
然后他就松口了,说让我好好学,能不能学到本事没关系,能学聪明点机灵点就够了!”
“你爹对你的要求还……真不高啊!”慕流云哭笑不得。
“那是,我爹一直说,平安是福,别的都是其次!”沈傜点点头。
“那你这是准备过两天跟我一起到提刑司那边去?去到那边你住哪里啊?”慕流云听沈傜这个意思,以后就要跟在自己身边了,赶忙对她说,“提刑司那边虽然有地方住,但是毕竟只能安顿提刑司内部的自己人,你名义上虽然是我的徒弟,但是一个女儿家,要是住在那边的话实在是有点不合规矩,不太合适啊……”
“你放心吧,这事儿不用你来操心,我家在那边还有一家武馆,我到时候白日里就去提刑司跟着你学东西,晚上就回去武馆那边住!怎么样?这样行不行?”
“行啊,当然行了!这种事沈教头都不反对,我当然也不会反对的啦!不过……你爹就那么放心让你跟着我?我可是跟你爹连面都没有见过!”
“放心,尤其是我告诉他你都不会武功之后,他就更放心了!”沈傜笑嘻嘻地说。
慕流云听她这么说,一时之间不知道心里面是悲是喜。
“师父,你看我带什么来了?”沈傜单纯,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根本没有注意到慕流云神情上的变化,扬了扬手里面攥着的一把皮绳,“你之前不是让我教你编剑袍么!我今天特意跑来找你,就是趁着你有空,好教你的!”
“那敢情好啊!走!到书房去!”慕流云本来想说到她房里,后来一想不对,自己心里面知道彼此都是女子,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但是毕竟在别人看来,自己是个男儿,把沈傜这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往屋子里带,终归是不太合适的。
更何况,自己那屋哪敢轻易让外人进去,万一看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引起了怀疑,那不就得不偿失,给自己找麻烦么!
于是师徒二人就到了慕流云的书房里,沈傜拿出皮绳来,开始教慕流云如何编制一条结实又好看的剑袍。
沈傜出身于那样的一个习武世家,套用她的话说,全家上下都找不出半个文人墨客,所以对于那种佩在文剑上面漂亮花哨的剑穗并不熟悉,反而会编实用性更强的武剑剑袍。
只不过会编是一回事,会教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傜自己动手编就得心应手,可是如果在一旁口头指挥着慕流云来弄,就完全不灵光,急得她满头大汗,慕流云更是被她给指挥地手忙脚乱。
“哎呀,真是太麻烦了!”折腾了半天,沈傜有些气馁地把皮绳丢在桌子上。
慕流云简直哭笑不得:“我说,明明是你教我,教得不清不楚,我折腾了半天还不得要领,你怎么还嫌烦了呢?”
“师父,我觉得教别人比自己弄,麻烦千万倍!”沈傜抱怨道,然后提议,“不如这样,干脆我来帮你编这个剑袍得了!这样咱们两个不是都省事!”
“那不行!我要自己编!”慕流云立刻摇头拒绝了沈傜的提议,态度十分坚决。
“师父啊,你这是要编了送给什么人啊,这么重视!”沈傜有些惊讶地问,同时打量着慕流云,“哦!我猜到了!师父你是不是要送给那个袁大人啊?
你身边除了他之外,我还没见别人随身带着剑的呢!”
慕流云一不小心被她说中了答案,不免一阵心虚,有些发慌,正想着到底是要矢口否认,还是大方承认,怎么说才能显得合理一些,那边沈傜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
“哦,也对,要是想送给袁大人的话,那师父你还是打起精神来好好学吧!送给自己上官,那确实要用心一些!不然的话倒还不如不给了!”她自说自话道,然后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再好好教教你吧!师父你也手上灵巧着点!”
第三二五章 落花有意
师徒两个闷在书房里忙活了好半天,慕流云终于在沈傜凌乱的指导当中悟了出来,自己能上手了,不过时候不早,沈傜还得赶回家去陪她爹吃饭,毕竟闺女过几日就要离开家了,这两天可得在家里把老爹给哄好才行。
于是沈傜把剩下的皮绳都留给慕流云,把几种不同的编法儿也都又嘱咐了一边,这才准备动身回去,两个人出了书房走了一段,快要到前庭了,慕流云就只觉得沈傜嘴上说着时候不早该回去了,可是脚步却走得非常缓慢,一副有意磨蹭的样子。
“小徒弟,你是不是想在我们家吃了饭再走啊?”她笑着打趣,“想留下来吃饭就直说嘛!我们家的厨娘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不差你那一口!”
“哎呀,什么呀!我要是想吃饭,早就直接开口跟你讲了!我今天必须得回去陪我爹,以后有机会再来你这儿尝尝你家厨娘的手艺!”沈傜可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对于慕流云的打趣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完之后,她状似无意地问:“对了,师父,那日江大哥好像是接受了袁大人的提携,也要去提刑司那边任职了,是有这回事吧?”
“是啊,我这是偷闲几日,江谨早就已经去那边上任了,他跟我一样,家在太平县,平时不能经常回来,袁大人还给他安排了住的地方来着。”
慕流云点点头,只当她是随口一问,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这个小徒弟在听到了回答之后,脚步也轻快起来,再联想起在晏州的那段时间,江谨情绪不对的时候,沈傜一直都很热心的帮忙跟着江谨,怕他出什么事。
想到这一茬儿,慕流云再看沈傜的时候,眼神可就不大一样了,多了几分玩味和打趣。
江谨这人,满身书卷气,模样生得倒是不错,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慕流云着实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入了沈傜的眼,不过想一想也是,沈傜之前就流露出来过,她家里里外外都是些练武的,所以她对于书卷气浓的人反而格外高看一眼。
至于她那种直爽不受拘束的性子是不是江谨消受得起的,这就不是慕流云能够猜到的了。
这种事旁人谁也说不好,就得当事者自己去揣摩。
慕流云好心的没有去戳破沈傜的小心思,毕竟人家是女儿家,再大而化之也是面皮薄。
于是慕流云很善解人意地假装什么也没看出来,把沈傜送到门口,看着她翻身上马,策马扬鞭飞奔而去,一扭头看到了打从外面回来的慕夫人。
慕夫人老远就看到慕流云和一个模样秀气但是气质张扬的姑娘一同走出来,两个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很亲密的样子,都没敢急着上前来,一直等那姑娘骑马跑远了才赶忙上前。
“娘,你回来啦!”慕流云亲亲热热迎上去。
“方才骑马走的那姑娘是谁啊?”慕夫人有些惊讶地小声问慕流云,“我这刚把咱家里头的都给安置了,你这怎么又往家里头招回来一个?”
慕流云哭笑不得,想一想也是自己过去这种事做太多了,所以才让母亲产生这样的疑问。
不过她也没提方才自己察觉到的那一点小小的苗头,只是赶紧解释:“不是的娘,方才那个咱家可养不起!人家是西泗县开武馆的沈教头家里的宝贝女儿,我这次随袁大人去晏州查案的时候阴差阳错收的小徒弟!”
“她一个女孩子家,竟然也对验尸查案那些事情感兴趣?”慕夫人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自己家这闺女都是因为从小当做男孩儿一样养大,所以给憋歪了,才会喜欢那种事的,没想到别人家里这么宝贝出来的女儿也有这种癖好。
慕流云有些哀怨地看着慕夫人:“娘!这话叫您说的!”
慕夫人也乐了,拍拍慕流云的手:“好啦!我儿头脑聪明胆子大!我是没想到你能遇到这种志同道合还胆子都大的人,所以有点惊讶而已!
而且什么徒弟不徒弟的,你才多大的年纪啊,就想给人家当师父!要我说,师徒什么的都是虚的,因为这个能有个聊得到一起去的朋友就很不错。”
慕流云笑了,她就知道母亲是最懂自己的,她也没有想过真的和沈傜以师徒之名一直这么相处下去,只不过沈傜叫自己师父,自己就回一句小徒弟,当个乐子罢了。
最最重要的就是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毕竟对外她是慕家的遗腹子,正儿八经的男孩儿,所以也不好一直跟那孩子一起玩,怕人指点说笑。
跟男孩子一起玩儿,也得格外注意分寸,免得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
比如说小的时候,到了夏天,天气炎热,下了学堂之后,那些淘小子们就会拉帮结伙跑去河边,衣服一脱就往河里头钻,这里面嬉闹玩耍。
每到这种时候,慕流云就找个由子溜了,别说是下水,连在旁边看着都不合适,只能躲。
久而久之,学堂里的其他男孩儿就都开始嘲笑她,说她是没断奶的娃儿,一下了学就要回家去找娘抱抱!慕流云后槽牙都要磨平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忍下去。
在和江谨混熟之前,她几乎是一个朋友都没有的,一直都很孤单,到后来虽然与江谨相熟,但是一来终究是男女有别,二来两个人的志向也相去甚远,和那种谈得来的闺中密友的感觉实在是差距有点大。
这种遗憾慕流云一直放在心里,没有母亲说过,怕她心里不好受,不过很显然,即便她不说,母亲也什么都清楚。
母女两个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门,晚上还是在慕夫人的房间里吃了饭,吃完饭之后,慕流云开口对母亲提出请求:“娘,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慕夫人用手指在女儿额头上戳了一下:“有屁快放!在娘面前还装模作样!”
慕流云咧嘴笑了笑:“我想要爹留下的那一柄乌蛇剑。”
第三二六章 手比脚笨
“什么剑?”慕夫人愣了一下,乍一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然后再一听女儿说是慕老爷留下来的,这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你爹那一柄剑叫乌蛇剑?”
“就姑且这么叫吧!”慕流云自知失言,之前她为了怕母亲多心,还顺着母亲的话说自家那一柄乌蛇剑应该是老爹当年赶时髦仿制的呢,结果说顺口了,直接把名字说了出来,“之前我不是说袁大人有一柄一样的么,这次外出期间,他把那柄剑借给我防身用,我觉得那剑从分量到尺寸,我拿着竟然还挺趁手的。
袁大人正好也打算抽空教我几招用以防身报名,我就寻思干脆拿着咱家里这一柄,一方面拿着趁手,另外一方面我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打听打听那柄剑的由来。”
“那自然是行的,”慕夫人知道慕流云不是冒失的人,所以并不太担心,只是多叮嘱了一句,“不过你可一定要注意分寸,若是不该问的,咱们可半句都不要多说!”
慕流云连连点头,慕夫人这才去打开了暗格,把里面的那柄乌蛇剑取了出来,慕流云把剑拿在手里,这回更加确定,自己家中的这一柄与袁牧手里的那个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特别的样式,能做到一模一样也是非常罕见了。
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慕夫人乏了,慕流云便带着乌蛇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好了门,把乌蛇剑放在桌上,自己端坐于桌前,开始编剑袍。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在查案和验尸方面,看过父亲的手札就能够得心应手,甚至还能举一反三的悟性,到了编剑袍这里就完全不灵了,那几根细细的皮绳明明都是一堆死物,到了她手里却好像都活过来了一样,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反正就是不能老老实实地听话,不是这根滑了,就是那个跳了,没一会儿功夫,她额头上都出汗了。
明明桑皮线缝在人皮上都能够做到针脚细密,伤口对得严丝合缝,整整齐齐,怎么几根皮绳反而能把自己为难成这样!
折腾了大半宿,她终于编好了两条剑袍,之前在松州买回来的坠子也挂了上去,她往桌上的乌蛇剑上比了比,还挺合适。
顿时,前面费那么大劲儿返工带来的挫败感就都不见了,慕流云看着自己那两条手艺粗糙的剑袍,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满意,放在乌蛇剑旁边,那石头坠子看起来和剑鞘相得益彰,愈发让她觉得自己的眼光可真好!
最后,夜深了,人也倦了,她才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把乌蛇剑和那两条剑袍都给包好,妥善收起来,回提刑司的时候和其他行李一并带上,然后便松了头发,换了衣服歇下了。
剩下两日,慕流云是悠闲得很,除了把自己想要带过去提刑司那边的东西归置归置,别的也没有什么事,更多的时间是陪着母亲四处走走,除了常月杉她们那几个人所在的那间铺子慕流云刻意避开了没有去,家里的其他产业她都跟着走了一遍。
一方面是珍惜时间多陪陪母亲,二来也是去给母亲壮一壮声势,尽管慕夫人在外也是出了名的不让须眉,但毕竟是个妇道人家,世道如此,她自己表现得再强悍,也不敢保证有没有那种想要欺负寡居妇人的下作之流。
所以慕流云不仅大摇大摆地陪着母亲四处查看自家的产业,还毫不遮掩的把提刑司腰牌挂在腰间,让那些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原本她慕小爷在江州府做司理的时候不好惹,现在高升了,到京畿路提刑司之后,就更加惹不起。
那些想要找机会踩慕家一脚,欺负欺负孤儿寡母的人,趁早断了这份妄想。
这几圈转下来,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
因为慕夫人处事低调,慕流云调任提刑司的事情,除了州府衙门的人知道,孔县令这样的老熟人知道外,旁人很多之前是并不知情的,这回就彻底知道了一个清清楚楚。
看那些原本多少还有点刺头不好管束的人也开始对慕夫人客气起来,甚至还带着几分巴结,慕流云心里面也踏实了几分,不太担心自己离开家之后会有什么人敢欺负她娘了。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吃过了午饭,慕流云就该启程去提刑司衙门了,沈傜之前和慕流云约好了一同走,结果等到到了慕家的时候,结结实实被慕流云的行李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要搬家么师父?”她看着塞得满满的马车,瞪大了眼睛,“咱们这又不是要被徒流到蛮荒之地去,有什么是那边不能再置办的么?”
慕流云看着轻装出行的沈傜,也觉得有些汗颜,同样都是去提刑司那边常驻,沈傜一共就一个包袱背在身后,而自己的东西则多到了把自家的小马车都塞满了,慕夫人不得不另外租一辆马车来坐人的地步……
慕流云也没辙,自己本来也就只是收拾了一些不太方便到外面去买的随身衣物,本来以为顶多再带一点母亲一定会塞给自己的吃喝就差不多了,没想到居然带了这么多。
可是她也不忍心拒绝,毕竟长这么大第一次调职到别的地方去,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只有把母亲的心意都带上,才能够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慕夫人张罗着把东西都装得差不多,沈傜上前去打招呼,慕夫人很慈祥地招呼她,沈傜开朗,慕夫人恰恰就喜欢这种爽快的性子,很快两个人便混熟了,临行前慕夫人甚至叮嘱慕流云多照顾沈傜一点。
慕流云只觉得哭笑不得,很想提醒一下自己老娘,就沈傜那个身手,她们俩谁照顾谁合适?
再者说了,人家就算想要人照顾,那个人也不是自己呀!
不过这话她没说,一方面都是没影的事儿,另外一方面时间这么一耽搁也着实是不早了,再不出发天黑之前怕是都到不了!
于是慕流云招呼沈傜,还有红果草果他们都上了车,这才挥别了慕夫人,出发前往提刑司。
第三二七章 落脚
这两辆马车都不大,一个塞满了行李,一个坐了一车人,想要跑得快也着实不太容易,晃晃悠悠赶到了提刑司,太阳都已经快要下山了,天光昏暗。
眼看着天都黑了,突然跑来两辆马车,把提刑司守门的衙役也给吓了一跳,赶忙上前盘问,幸亏其中有一个之前处理万茂槐的案子时见过慕流云,认得这是他们新上任的推官,连忙跑进去报信儿,没一会儿的功夫袁乙就出来了。
“推官,你来啦!”袁乙笑眯眯地迎上来,向慕流云拱手作揖,行了个礼,“爷带着我大哥出去处理公事还没有回来,记着今日你就要回来了,所以留我在这儿候着!
你快进去歇一会儿吧,这边搬东西的事情就交给我!”
说着,他看了一眼慕流云身后有一点怯怯的红果、草果她们,吩咐旁边的衙役:“你先带推官的这几个丫鬟到后院去,告诉她们呆会儿安顿在哪里!”
那衙役连忙应声,客客气气地招呼红果她们跟自己过去。红果虽说也是第一次离开家,冷不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多少也是有些忐忑的,但是她还算淡定,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冲那衙役福了福身,拉着还有些紧张局促的草果和白果,抱着几个小包袱跟着走了。
“沈姑娘,你也来啦?你这是……?”袁乙正打算去搬东西,正好看到沈傜从马车里跳了出来,愣了一下,以为这也是一个要到后院落脚的,有些惊讶。
沈傜冲他咧嘴一笑,在晏州那段日子,她早就和袁甲袁乙混熟了,而且从小就习惯了混迹在自己的那些师兄中间,她对于甲乙两兄弟这种孔武有力的汉子也并不觉得紧张害怕。
“我平时还得跟我师父学东西呢!以后免不得总往你们这儿跑,可不要嫌我烦呐!”她打趣地同袁乙说,然后冲慕流云挥挥手,“师父,天色不早了,今儿我就不留在这儿帮你了,等明日我再过来帮你一起拾掇拾掇!”
“甭操心了,你回去歇着吧!”慕流云摆摆手,“明日你爱干嘛就干嘛,不用特意过来找我,我明个儿第一天应卯,还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事,也未必有功夫理你。”
沈傜一想,也有道理,便爽快地点了头,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走了。
慕流云看看自己这一车的大包小包,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袁牧格外吩咐过,袁乙并没有让一旁的衙差上手帮忙搬车上的东西,只是叫上了小五儿,把小的轻的给小五儿拿着,自己搬重的大的,慕流云想帮忙都被拦了下来,最后只能是带着自己装随身物品的包袱,在马车旁边看着他们忙活。
几趟搬下来,袁乙是脸不红气不喘,闲庭信步一般,小五儿却是累得没精打采,满头大汗,走路都是拖着脚了。
“你这小子,身板儿这么单薄可不行!你得练呐!”袁乙扛起一个大木箱,就好像扛了一团棉花似的,笑呵呵地对小五儿说。
小五儿抱着一个小木箱,有气无力道:“我家爷也身板儿单薄,你咋不叫他练练……”?袁乙笑着瞪小五儿一眼,空出来的那只手往他后脑勺一拍:“让你练你就练!”
小五儿龇牙咧嘴,可有碍于袁乙人高马大,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说什么拒绝的话。
慕流云本来还有点心疼小五儿,不过一听这小子和袁乙之间的对话,便立马不心疼了。
把这小子带过来果然是对的!让他跟在袁甲和袁乙身边锻炼锻炼绝对是一件好事!
等马车里的东西搬得差不多,慕流云打发了两个车夫赶车回去,这才去了提刑司后头的院子,因为住在这里的原本就只有袁牧一个人,外加甲乙两兄弟,所以仆从并不多,有一个老伙夫,一个做扫洒的下人,外加两个粗使婆子。
这会儿红果和草果她们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放到给她们腾出来的那间房,然后白果跑去厨房帮着老伙夫张罗晚上的吃食,红果和草果则到慕流云的房间里面帮她收拾铺盖。
等慕流云回房间的时候,地上原本堆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已经被两个丫鬟分门别类的归置好,床铺也铺得后软舒适,就和她在家中的喜好一模一样。
慕流云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就得把红果她们带来才行!有她们在,自己在哪里感觉都是自己家一样的舒适自在。
于是她把卧房交给红果和草果收拾,知道她们很有规矩,不会动自己私人物品的包袱,她自己则去整理袁牧给她留出来的那间小书房了。
慕流云本以为这个小书房应该是一间空屋子,顶多里面给置办了桌椅之类简单的东西,结果推门一进去,差一点傻眼,这里何止有桌有椅,书架上面已经摆放了一些书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张卧榻摆放在窗边,可以靠在上头看看书,翻翻话本,想一想都是很惬意的。
收拾得差不多了,白果也把晚饭端了过来,她方才到厨房去,发现那老伙夫原本是做惯了大锅饭的,手把是挺麻利,就是那东西做出来实在是只能达到可以入口的水平而已。
于是一向在厨房里当仁不让的白果便立刻夺了权,把老伙夫降格成了专门帮忙切墩备菜的,她在灶前煎炒烹炸,总算是拯救了当天晚上的晚饭。
吃过了晚饭,慕流云就把红果她们给打发下去休息了,她们也是舟车劳顿,到了这边又帮自己收拾东西,这会儿也都很疲乏了。
打发走了几个小丫鬟,慕流云关上房门开始归置自己的贴身物件,一边慢慢归置着,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东西都收拾好了,外面依然安安静静的,慕流云只好靠在床边,把玩着那根她反复比较过,觉得编的更好一点的剑袍,在几乎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响。
似乎是袁牧回来了,袁乙正在向他汇报下午安顿慕流云的情况。
第三二八章 练功
慕流云起身想要出去,又怕自己这么急吼吼的会显得有些失礼,于是就又重新坐回了床边,手里把玩着那条剑袍出神。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有了声音,慕流云竖着耳朵听了听,这才起身到门边去,把门一拉开,正好看到站在门外举着一只手的袁牧,而袁牧也正把视线从那扇自己没有叩到就自己开了的门上转到了慕流云的脸上。
“大人,我正要去找您,没想到到让您先过来了!”慕流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大人您吃饭了没有?今天晚上的晚饭是我带来的白果做的,她的手艺还成,我也不知道您在外头有没有饭吃,就让她提前留了一份出来,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尝尝?”
袁牧点点头:“你可是有什么事寻我?夜里外面凉,到我书房去吧。”
慕流云连连点头,袁牧叫还没有走开,在内院的月亮门旁边候着的袁乙挥挥手,示意他去厨房帮自己取饭菜送过来,便和慕流云一起去了自己的书房。
这内院里头一共四间房,袁牧的卧房与慕流云的卧房隔着小院相对,两间书房却是紧挨在一起的,两边的大小和格局都差不多,只不过比慕流云那边少了一个放了软垫的卧榻,就只有书架和书桌,以及一张小几两把椅子。
两个人落座之后,袁牧先问了慕夫人是否安好,又问慕流云初来乍到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慕流云一一作答,表示了对袁牧安排周到的感谢。
袁牧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她倒是没敢问,毕竟人家是自己的上官,上官问自己都忙些什么,那是正常的监督,可是如果自己反过来问人家,那可就是逾举了。
不过她不问,袁牧倒是随口同她讲了讲,他最近忙的事情倒是和慕流云这个推官关系不大,不过是因为晏州的事情所带来的触动,这会儿回来了便抓紧时间开始部署。
他打算派一些办事妥帖的下属到各处去,不声不响的监督各地的情况,及时将各处发生的事情报回来,以免有第二个玉邕县产生。
但是这个想法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需要花很多的心思,毕竟以晏州的先例来看,明晃晃的设一处提刑司的办事衙门,那无疑是一种灯下黑的局面,纯粹多此一举。
因此选出来的必须是袁牧信得过的心腹,又要够机警,分散到各处去,化一个什么身份,暗地里帮忙监察着当地的情况。
这自然就需要袁牧亲自从手下里面拔擢,不光要考核对方的头脑,更要考量其品性。
慕流云光听着都觉得这事儿很累心,但是这很显然不是自己能够帮上忙的事,于是便与袁牧客气道:“大人,若是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我!”
“嗯,确有一事,是需要你来帮我做的。”袁牧还真没跟她客套,点点头,“我要你帮我把最近这些年来,京畿路所辖范围内所有关于记载山匪肆虐的文书都梳理清楚。”
“山匪?”慕流云一愣,这几年江州地界还算太平,自打被李源把西泗县附近作祟的山匪打得元气大伤之后,那些乌合之众便分崩离析,作鸟兽散了,周边其他地方也没有听说过有山匪流窜的情况,不知道为什么袁牧突然格外重视起这件事来。
不过她自己很清楚,擅长查案是一回事,论眼界和格局,自己很显然远远不及袁牧高瞻远瞩,所以人家这么吩咐了,她照做就是,于是便爽快应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袁乙把重新热好的饭菜给袁牧送了过来,摆在桌上就退了出去。
“大人,那您吃饭吧,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了!”慕流云见状连忙起身,袁牧都忙了一天了,总不能让人家一顿安生饭都吃不舒服。
“你要不要一起用一点?”袁牧倒是挺和气,开口询问慕流云。
慕流云忙摆摆手:“不用了大人,我晚上吃得很饱,那我就先回去了!”
袁牧也不强留,起身送她出门,到了门口,慕流云回身对袁牧说:“大人,您留步吧,赶紧回去吃饭,不然一会儿又凉了!
这几日我在家里闲着也没什么事,拿之前在松州买的一块还挺好看的坠子编了一条剑袍,手艺也不太好,但是小小心意,大人若是不嫌弃,拿着玩儿吧!”
说完,她迅速从袖子里摸出那条揣在里面好一会儿的剑袍拿出来,塞给袁牧,然后便急急忙忙走回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只留给袁牧一个匆忙的背影。
袁牧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那道门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面还带着几分暖意的剑袍,犹如墨色深潭一般的眸子里微微泛起了一点波澜。
他无声地笑了笑,攥着那根剑袍转身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这一夜慕流云睡得还不错,可能是因为院落很安静,也可能是因为慕夫人把家里面舒服的被褥都给她搬了过来,所以那种安睡的感觉就和在家里并无两样。
不过也不能说全都没有什么两样,至少在家里她可以睡到快要到应卯的时候,急急忙忙爬起来就跑去州府衙门。
在这儿就不一样了,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呢,就听见红果在外面叫门。
“好红果,你别吵我,再让我睡一会儿……”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少爷,别睡了,快起来吧!”红果的声音里也透着几分无奈,“是袁大人叫我来叫您的!”
慕流云一听这话,睡意顿时就褪去了一大半,从床上坐起身来,打了个呵欠,问门外的红果:“大人有没有说这一大早找我是要做什么?”
“袁大人说让你早起起来,和他一起练功。”红果回答,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疑惑,估计是觉得自家少爷压根儿就不会什么功夫,这一大早练的是哪门子功呢。
慕流云一听,也不好意思拖拖拉拉,赶忙爬起身来迅速换好了衣服,出门去练功。
第三二九章 巧劲儿
院子里,袁牧身着青灰色窄袖短打扮,正在等着慕流云,从那一身穿着就知道这是正儿八经想要带着她练练功,可不是摆什么花架子的。
慕流云看了看自己,幸亏平日里为了验尸方便,她备过那么几身利索的衣服,现在虽然功夫不行,但至少穿着打扮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大人,起这么早啊!”她一见袁牧,立刻开口打招呼,同时目光也扫见了被袁牧放在一旁的乌蛇剑,那条剑袍就挂在上面,黑红相间的坠子和乌黑的剑鞘相互映衬,十分顺眼。
“之前就说要教你些功夫用来自保防身,此前一直因为旁的事情耽搁着,现在正好有功夫,你也要勤加练习才行!”袁牧对慕流云说,看起来态度还蛮认真的。
慕流云连忙点头,忍不住也神色肃穆起来,之前袁牧说她过去没有能够学到功夫是因为小时候慕夫人找的师父把她当成男孩子在教,自然是不得要领。现在袁牧到底打算教自己些什么,慕流云心里也没底,又好奇又忐忑。
袁牧向慕流云伸出一只手:“攥住我的手。”
“啊?!”慕流云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袁牧的手,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攥住我的手,用力攥,让我看看你的力气有多大。”袁牧说。
慕流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测试自己的力道,不过还是依言伸手握住了袁牧的手,但是依然缺乏一点底气:“大人……那我可真用力攥啦?”
袁牧对她的这种小心翼翼有一种既好笑又无奈的感觉:“动手吧,难不成你害怕伤着我?”
慕流云咧嘴笑了,这倒是大实话,她的顾虑确实是有些过于高看自己了!
袁牧的手掌很宽,也厚实,充满了力量感,自己单手想要握住他的手掌都有些勉强,想要把人家给伤着,多少有点自不量力。
于是她也不再多想,依着袁牧的要求,一咬牙收紧了手劲儿,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道。
与此同时,就见袁牧的脸色——丁点儿没变……
“这已经是你最大的力道了么?再使点劲儿。”他非但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还有点怀疑慕流云到底有没有把最大的力道使出来,“你也可以两只手都用上,把力气都使出来。”
这可就有点侮辱人了啊!慕流云有些恼火。
她觉得自己那只手都已经像是铁钳一样死死钳制住袁牧的手了,可这人怎么就可以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那么风轻云淡,甚至还鼓励自己两只手都用上呢???
用就用,谁怕谁!慕流云怒从心头起,把另一只手也攥了上来,两只手将袁牧的手合握在中间,双臂发力,嘴里还给自己鼓劲儿似的“嗨呀”一声,只差没原地跳两下来加加劲儿了。
而这时的袁牧,却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施暴”,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慕流云彻底挫败了,松开袁牧,两只手相互揉搓了几下,苦着脸摇摇头:“大人,没力气了,方才我真的是已经快把吃奶的劲儿都给使出来了!”
“嗯,力量确实不算大。”袁牧在这事儿上也没怎么顾及她的面子,“以你这样的状况,大开大合的外家功夫并不适合你,连那种用以主动发力攻击他人的功夫对你而言也是无用,所以倒不如学会用些巧劲儿,以求危急时刻能够自保脱身。”
“哦,那我应该怎么做?”慕流云一边揉着自己发酸的手,一边问,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扬长避短这个问题,只不过到底应该如何去施展,这事儿从来没人给她指点过。
“你擅长验尸验伤,对人身上的每一块骨头和穴位都比一般人要熟悉太多,这就是你的优势,只需要掌握手法,将其利用起来。”袁牧早就替慕流云考虑好了这个问题,“这样一来,你就不需要经年累月的去苦练内家功夫,也一样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慕流云伸出她的手臂,慕流云疑惑,但是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袁牧一手握住慕流云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摸上她的手肘处,在肘弯内侧一处位置大拇指发力,突然捏了上去。
慕流云顿时感到自己的手臂一阵酸麻难忍,那滋味儿疼又不是特别疼,可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那一瞬间别说是一如既往的用那条胳膊用力了,她难受得人都差一点歪过去,直接就哼出了声,眼睛鼻子也快要皱成了一团。
袁牧见状便松开了力道,只是那种手臂酸痛的感觉却并没有马上消散。
“大人……”慕流云苦着脸同袁牧开玩笑,“要不您跟我说实话吧,方才我两只手是不是把您的手给攥疼了?您这会儿是故意报复我呢吧?”
袁牧轻笑,拉过慕流云的胳膊,帮她轻轻的揉一揉,以缓解方才的不适:“用这一招,就能够确保短时间之内让对方的手臂酸痛无力,以便挣脱逃走。
让你找到准确度位置不是难事,难就难在力道上面,若是力道不够,一下子捏上去,对方也只是略微有些手臂发酸,那就达不到目的了。”
袁牧手劲儿大,但是帮慕流云揉手臂的时候力道拿捏得很好,很快就把方才的酸痛缓解掉,慕流云也觉得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更准确的说,袁牧方才说得还挺客气,这力道不够何止是达不到目的,真到了危急时刻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不但脱不了身,还反而激怒了对方。
“大人,你说的对!”慕流云连连点头,“我的目标就是练手劲儿了!可是我要怎么练呢?”
袁牧指了指一旁墙角下:“那里有几块石砖,以后你每日从这边搬到门口,再从门口搬回来,每日先搬二十个来回吧。”
“二十个来回?!”慕流云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看了看墙角的一摞青色石砖,估计加起来得有个二三十斤,只觉得两眼发花,两腿发软,差一点当场就打了退堂鼓。
第三三零章 功课
哀怨归哀怨,她可是一点异议都没有提出来,毕竟么,做人不能太不知道好歹,人家想方设法的,也不过是想要帮自己提高一些保住小命的本事,自己也不好太不争气。
再者说了,袁牧给自己想的这个练功路数,恐怕已经是最最省力气的了,若是换成袁甲拉自己一起练武,那恐怕才真的是要吃苦头了呢!
“那……大人,我要怎么才能知道自己的手劲儿足够大了呢?”接受了现实之后,慕流云还有另外的一个疑问。
袁牧抬起自己的手臂指了指:“你可以招呼到我身上,火候到的时候我自然就知道了。”
慕流云咧了咧嘴,从方才自己使出浑身力气,却没能捏疼袁牧的一只手这一点来看,用他作为火候到没到的参考标准,那自己要走的路看样子还很长!
袁牧是一个做事不拖泥带水的人,对慕流云交代好了之后,又带着她练了一套八段锦,用来帮助她舒展筋骨,强身健体,之后便毫不客气地叫她开始二十个来回的搬砖。
慕流云苦哈哈地搬起砖石,开始一趟一趟来回走起来,起初的那几趟还好,大概走了十个来回之后,她就愈发脚步沉重起来,两个手臂又酸又痛,感觉好像力气都被榨干了,双腿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拖不动。
更要命的是,她这样搬着砖来来回回的走,不管是红果、草果,还是袁甲袁乙,都看到了!他们不光看到了,还给她加油鼓劲儿,搞得慕流云又羞又窘,也不知道是尴尬更多,还是感动更多,只能硬着头皮咬牙坚持。
好在这院子一个来回倒也没有特别长,这样搬来搬去,二十个来回走完之后,慕流云额发凌乱,汗珠顺着脸颊一直留到下巴处,汇聚在一起,吧嗒吧嗒一个劲儿的往下掉,走完最后一趟,把那几块砖石放回墙根儿那里,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汗都懒得擦,直喘粗气。
那边袁牧正在练剑,聚精会神,心无旁骛,一招一式都舒展漂亮,并且从那剑风来看,又带着一股无形的杀气,并不是文人墨客耍个花架子可以同日而语的。
慕流云抹了抹自己脸颊上的汗,暗自哀叹,人家高手,剑花翻飞,自己这种低手中的低手,搬砖累成一滩烂泥,这对比还真是令人无法直视啊!
袁牧练完一套剑法,收剑调息,扭头看见慕流云满脸是汗,眼睛亮亮地望着自己,满是羡慕的样子,不禁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觉得舞剑好看?”
“好看好看!尤其是大人您舞剑,更好看!”慕流云半是拍马半是真心地立刻点头。
“等你体力和臂力都有提升之后,我来教你。”袁牧一边说,一边晃了晃手里的乌蛇剑。
慕流云看着乌蛇剑上那摇摇晃晃的坠子,心情顿时好了许多,眯眼笑道:“谢谢大人!”
这恐怕是慕流云长这么大最辛苦的一个早上,回去洗漱过才觉得重新清爽起来,早饭吃得也比平日里都香很多,以至于白果都误以为自己一夜之间厨艺突飞猛进了。
好在白日里的公事倒是不怎么累人,慕流云虽然这是第一天正式来应卯,但是之前因为万茂槐的案子也算是在提刑司那边呆过几日的人,很快就和这边的衙差们混熟了。
之后便是按照前一天袁牧的嘱咐,开始埋首替他收集和整理近些年来各地山匪作祟的相关记录,虽然说这活儿也挺枯燥熬人,但是最起码坐在案前,不用到处走动,不然她那胳膊腿还真有一点吃不消。
之后的几日也是如此,打从第二天开始,慕流云就长了记性,早早就主动爬起来,不用红果每天帮忙过来叫门。
头三天,她觉得胳膊腿都酸痛到了极点,恨不能统统拆下来丢到一边去,到了第四五日才稍微好转了一点,不过搬二十个来回的砖也还是让她累得不成样子。
每天早上最大的盼头就是自己搬完了砖之后,可以坐在一旁看袁牧练功。
他有的时候打拳,有的时候练剑,不管哪一种都是有模有样。
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慕流云就是那个看热闹的外行,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这个“热闹”甚是好看,赏心悦目。
白日里的时候,沈傜也跑来找过她,因为事先打过招呼的缘故,也没有什么人拦着她。
不过头几日实在是有些忙,毕竟早年京畿路下辖各处大大小小的山匪祸事也是此起彼伏,不论是时间先后,还是所在的州县,抑或是彼此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勾连,这些都一团乱麻一样,难以梳理。
沈傜跑来之后非但没学到什么验尸验伤的东西,反而还帮慕流云整理了半天的文书,这简直快要把她给无聊疯了,第二天一看还是这些劳什子事情,就直接跑去看望江谨了。
慕流云看出了她的那个小心思,倒也没有太拦着,只是提醒她,别看江谨平时斯斯文文话不多,实际上性子轴得很,所以要注意分寸,免得惹烦了他,被轰出来。
几天之后,逐渐有了一些头绪之后,袁牧也抽空提醒慕流云不用着急,劳逸结合,慕流云这才放慢了一点速度,不然每天坐在那里,看各种卷宗文书,也是头晕眼花。
这样一来她也就能够腾出一点时间来,在忙完了正经事之后,教给沈傜一点东西,有的时候沈傜也会在慕流云散值之后,跑到提刑司后面的小院里,慕流云抓了袁甲做壮丁,给沈傜讲解一些验伤技巧。
袁甲在这事上倒是相当的任劳任怨,不让动就一动不动,随便怎么摆弄都行,一次两次之后,慕流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特意告诉白果做一些香甜软糯的小点心,叫红果帮忙给袁甲送了过去,听说这个五大三粗的黑面煞神面对着还温热的点心,乐得满脸堆笑。
估计是反差实在太大了,红果回来之后给慕流云和草果讲起来的时候笑得停不下来。
第三三一章 坦白
调到提刑司之后,慕流云倒是也遇到了江谨两次,他看起来比之前在江州做司户那会儿要忙了许多,不过看起来倒是干劲儿十足,精气神儿都好过从前。
两个人打了照面也会寒暄几句,比起之前在晏州什么的那段日子,似乎也自然了不少,和两个人都在江州府任职的时候相差无几,可是慕流云总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一种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着,甚至怀疑江谨平时可能有意无意也在回避自己。
不然的话,怎么解释就这么大的一个衙门,这都好几天了,居然就打过那么两次照面?
慕流云也问过沈傜,问她去找江谨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那还能聊什么呀,我就跟江大哥说说跟你都学了什么呗!”沈傜大大咧咧道。
“你跟他就聊这些?那他能爱听么?”慕流云想起之前江谨对这些事情的排斥,觉得自己这小徒弟话题选得可不太妙啊!
所以江谨该不会觉得自己带坏了别人家的好孩子吧?慕流云哭笑不得地想。
“没有啊!他不太会这些,所以也不怎么能接得上话,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会,我负责说,他就负责给个耳朵听就行!”沈傜笑眯眯地答道。
这心态,还真是有够豁达的!慕流云冲她比了个大拇指,觉得自己也得向小徒弟学学。
于是之后她便也把这些抛在脑后,没有再去犯过琢磨。
在每天早上搬砖,足足搬了九天之后,慕流云的力气确实比原本要大了那么一点,并且也迎来了自己到提刑司之后的第一个旬休。
想到第二天就可以回家去了,慕流云还是很开心的,不过她也想起了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做,于是吃了晚饭回房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跑去敲了袁牧书房的门。
袁牧打开门,看见门口的慕流云,微微愣了一下:“你不是明日起早出发,回家去看望母亲?怎么不早点歇息?”
“大人,有个事情,我想跟您说说。”慕流云起身也是有些忐忑的,所以下意识压低了一点声音,尽管这内院里除了他们两个根本没有旁人,“您能拿上乌蛇剑,到我书房去一趟么?”
袁牧有些诧异,微微挑了挑眉头,不过并没有犹豫,也没多问,点点头,转身到桌旁拿了自己几乎不离身的佩剑,跟着慕流云到了隔壁她的书房里。
慕流云请袁牧在茶桌旁坐下,仔仔细细关好了房门,然后才一脸惴惴地开口:“大人,我能不能斗胆问一下,您这一柄乌蛇剑是打哪儿得来的?”
袁牧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慕流云对自己这一柄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好奇,但也没有回避,直言道:“这柄剑是当年我父亲救驾有功,之后先帝赐予他的。后来因为我到北境去历练,父亲心里挂记着,就让我带在身边,作为防身之物。你为何忽然好奇此事?”
他这话说得平平淡淡,慕流云听起来却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一般。
她原本就猜测袁牧的乌蛇剑来历可能不那么一般,毕竟以他的身份,能够带着从来不离身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物件儿,更别说那乌蛇剑的锋利程度和细节精美了。
只是……先帝御赐……这可就有点超出了她的预期……
按道理来说,先帝能够拿来赏赐给自己堂弟救命之恩的,肯定来历不凡。毕竟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总不至于命人造一屋子一模一样的剑,就为了随手赏赐给别人玩儿啊!
“怎么了?”袁牧看得出来慕流云这怪异的脸色,也愈发疑惑起来。
慕流云觉得自己手心儿都出汗了,父亲当年失踪得很离奇,这她很清楚,可是袁牧一说那乌蛇剑竟然是先帝御赐之物,那么这二十年前的事情很显然就更不可能有多单纯了。
她下意识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水,转身到书架上,翻了半天,从一摞书的后头扯出一个用包袱皮卷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紧张兮兮地走到袁牧跟前,双手递过去。
袁牧疑惑地看了看她,也双手接下,把包袱皮一点点打开,露出了一柄……乌蛇剑?
看到慕流云递给自己的东西,袁牧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个平日里如此稳重的人,能够有这样的反应,也足以见得此时此刻他的吃惊程度了。
“这……你这里为什么会有另一柄乌蛇剑?”他一边问慕流云,一边将剑抽了出来,在手里仔细把玩观看,发现的确与自己的那一柄连细节处都并无两样。
“大人,我要是说……这是我爹留下的,您信不信?”慕流云在一旁搓着手讪笑答道。
“我信。”袁牧的回答倒是认真的很,顺手示意慕流云坐下来说话,“我早先便与你说过,你从你父亲留下的手札当中所学到的许多东西,足见令尊见多识广,绝非寻常茶商。
只是现在看来,他应该也并不是非寻常茶商可以描述的,茶商只是一个假身份,实际上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的确不大好猜测,毕竟先帝御赐的乌蛇剑,绝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拿得到的,至少可以确定,你父亲应该也是一个得先帝信任的人。”
说完之后,袁牧看慕流云沉默不语,也理解她的感受:“一下有些接受不了?”
“是啊,”慕流云缓缓叹了一口气,“我从记事起,就知道我家住在太平县这么个小地方,我爹是个喜欢到处云游的茶商,家业经营得不算好但也过得去,有两个不太整齐的兄弟,然后外出途中失去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直以来,什么京师,什么朝堂,对我来说都太遥远了,这辈子我都不会沾到边儿的那种,先帝和当今圣上与我而言更是和天上的神仙一样……
之前看到大人拿着乌蛇剑,我也很惊讶过,但是最多也就猜测我爹是不是结交过什么达官贵人,所以得过这样的馈赠,却不曾想……”
第三三二章 稳妥起见
袁牧看着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慕流云,也很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境。
这种事情换成谁都一样傻眼。
毕竟他手里有一把先帝御赐宝剑,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忠勇郡王当年英勇相救的事情一直被先帝念叨了许多年,再加上忠勇郡王本人又是那种富贵闲人的性子,完全没有半点野心,更是深得圣意,许多年下来,家里面御赐之物倒也不在少数。
可是就像慕流云自己说的那样,她打小儿住在远离京城的江州太平县,又是个商贾人家,别说是真龙天子,就连位高权重的世交都不曾有过,否则也不会窝在一个区区杨知府的手下,委委屈屈了这么多年。
现在忽然得知自己素未谋面的父亲竟然留下了和先帝御赐忠勇郡王一模一样的剑,没当场吓傻,还能开口说话,就已经是很有胆识的表现了。
“还有谁知道你有这把剑?”袁牧问慕流云。
“只有我娘,旁人谁也不知道。”慕流云说,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起身到一旁的书案上草草描画了一个图样,拿过来递给袁牧,“大人,您认得这个图样么?”
慕流云的“画工”如何,袁牧是早就见识过的,所以也没对她画出来的东西抱有太高的期待,接过来一看,只见纸上潦草地勾勒出了一个兽头模样的东西,看起来说猫不是猫,说虎不是虎,着实有些让人摸不到头脑。
“你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画虎不成反类犬’呐。”袁牧端详了那图样一番,实在是没忍住,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慕流云,开口调侃了她一句。
慕流云能承认自己画画的手艺实在是过于“鬼斧神工”这件事么?不,她当然不会!
她微微红了红脸,辩解说:“大人,您有所不知,不是我画得不像,是大概就这模样!
瞧着就是一个猛兽的图样,但是像虎不是虎,眼如铜铃,阔嘴獠牙,十分威猛。”
“这……一时之间倒是没有什么印象。”袁牧仔细地想了想,着实是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一类的东西,“这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我爹留在家里的东西,除了乌蛇剑,还有一枚玉佩,便是和这个图样差不多,”慕流云嘴上虽然不承认,但是心里也知道自己画那东西只可意会,所以又补了一句,“就是我方才说的那个样子,我不知道那东西是否也与我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有关。”
她怕袁牧想不出来,又把那玉佩的形状和花色质地都描述了一遍。
袁牧微微皱了皱眉,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些年来见过的各种信物,确实不曾见过慕流云描述出来的那种样子的东西,可是直觉又让他相信这东西一定不是什么寻常物件,否则也不会和乌蛇剑一起被失踪的慕老爷看得恨不能比眼珠子都重。
想了想,他把桌上的那张图样拿起来,放在旁边的小油灯上,油灯的火苗燎着纸角,很快就将其点燃,一团火由下而上迅速燃烧着,袁牧手一抖,那原本被捏在手里的最后一点纸角也被火烧成了灰黑色的纸灰,轻飘飘的落在了一旁的地上。
袁牧用脚踩着纸灰捻了惗,把慕流云的那一柄乌蛇剑重新收回剑鞘中,放在桌上:“玉佩想必也和剑一样,都只有你和慕夫人知情吧?”
慕流云点点头。
“此事不要声张,在情况尚不明确之前,一定不要让别人看到。”袁牧对慕流云说,“现在外面的情形不若看起来那样纯粹简单,不要被有心人看到。
乌蛇剑乃是先帝御赐之物,非同寻常,不是单纯贵重与否的事情,也昭示了被赏赐的人与先帝之间的关系绝非一般,现在你爹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咱们也是云里雾里,所以这种状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妙。”
说完之后,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桌上的那两柄剑上
确切的说,落在了慕流云的那一柄上面,在那柄剑上,挂着一个大同小异的剑袍。
慕流云顺着袁牧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自己的那条剑袍,本来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现在这两把剑就这样并排放在桌上,剑袍上的坠子挨在一起,看起来多少有那么点儿……
慕流云回过神来,赶忙把自己那柄剑给拿了回来,再一想这样不是欲盖弥彰,自欺欺人么!袁牧那两只眼睛比鹰都好使,这么大的坠子摆在那里他可能看不见?
看都看见了,藏就自然是藏不住,于是慕流云讪讪地扯了扯嘴角:“大人……嘿嘿……我那天在松州看到这两块坠子挺好看,就顺手买了下来,想着给您编个剑袍,又怕自己手艺生疏,编得不好看,所以就干脆编了两个,从里头挑了一个最好看的给大人拿去了。
剩下的这个……毕竟编都编了,总不好浪费,您说是不是……?”
袁牧笑了笑,点点头:“你说的对,浪费是不好的,你这样做很好,以后要保持。”
“大人说的是!”慕流云立马点头应道,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怎么听着袁牧那话的意思,是在鼓励自己以后多做点东西送给他似的?
堂堂世子爷,堂堂提刑大人,竟然公然向下属索要礼物,啧啧啧……
不过自己心里面竟然还隐隐有那么几分小雀跃是怎么回事?!
“明日你旬休打算几时出发回太平县?”袁牧问。
慕流云连忙回过神来:“回大人,明日五更过了便启程。”
“明早叫袁甲备车,稳妥起见,我与你同去。”袁牧已经打定了主意似的,并没有什么打商量的意思,“你说的那枚玉佩到底是何模样,我还需要眼见为实,看看是否曾经在宫内宫外什么地方见过,若是见过,那你父亲的身份之谜自然就明朗了,若是没见过,好歹我亲眼看过之后,也可以日后多加留意,或者再问问我父亲,他是否曾经见过类似的东西。”
第三三三章 客套
这回听说袁牧要和自己同行,慕流云倒是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惶恐失措,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再招待袁牧到自己家中做客,已经没有了身份暴露的担忧,更何况人家还是为了帮自己尽早弄清楚老爹的真实身份才去的。
两个人说妥了之后,慕流云送袁牧回去休息,袁牧看着她收好慕老爷留下的那柄乌蛇剑,这才和她一起走出小书房。
“你且回去好生歇息,不要胡思乱想。”他在门口停下脚步,对慕流云说,“不管最后能认定的结果是什么,那都已经是过去的既成事实,我们无力改变,接受就是了。”
“嗯,放心吧大人,我心大,看得开!”慕流云开玩笑道,“虽然说事情比我原本以为的要复杂不少,但是转念一想,具体情况虽然还不明朗,倒也能借此认定我爹他应该是个好人,这样一来,我这心里头也觉得踏实多了。”
嘴上说着踏实多了,实际上慕流云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一直被梦境所困扰着,不是梦见有人突然上门来要抓走自己和老娘,说是要清算和自己那没缘分的爹十几二十年前的帐。要么就是梦见老爹忽然回来了,要自己跟娘说,他在外面躲了二十年没敢露面,但还是被仇家找上门了,所以要带着她们赶紧逃命。
梦里的人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身处梦境之中,慕流云被连拉带拽带上马车的时候,还不甘心的试图阻止这一切,嘴里不停劝说着父母不要离开,一切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母亲恼火地高声呵斥道:“我连这么大的家业都可以舍得下,你舍不下什么?!”
惊醒的慕流云,瞪着床帏半天缓不过神来,尽管已经清醒的意识到之前的所有都只是一场梦,内心之中的那一股子酸涩却并没有立刻散去,鼻子根发痒,眼眶发热。
缓了好一会儿,慕流云坐起身,终于把自己从梦中带出来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想一想又觉得有些好笑。
老爹失踪已有二十年了,生面已经小到不能再小了,别说亲自跑回来要带她和母亲出逃,就真有什么那种非得灭他满门不可的仇家,估计早多少年她们娘俩就死得无声无息了,哪里还用等那么久!
因为是第一次出门,慕流云也考虑到红果和草果初来乍到,换了个陌生的环境,被留在这儿估计会不大自在,所以便把她们两个也一并带着,让她们回慕家和家里的小姐妹们聚聚。
红果和草果自然是高兴得很,特别勤快地跑去帮着袁甲收拾马车。
到这边十来天的功夫,这两个小妮子对袁甲也慢慢熟悉起来,也没有了最初的那种畏惧。
当然,主要是草果不那么怕袁甲了,红果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怕过。
袁甲收拾好马车,又大包小包搬了不少东西上车,慕流云也不知道这是要干嘛,不过他这么做肯定是受了袁牧的吩咐,人家主仆两个有什么安排她也管不到,索性就没问。
马车很快收拾出来,天未亮时一车人便出发返回太平县,袁甲赶着马车一路狂奔,待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便到了太平县,慕流云偷偷地摸了摸瘪瘪的肚子,一想到马上就能吃到家里面的早饭,心情顿时又好了几分。
人就是这个样子的,过去天天住在家里头,总惦记着去吃天香楼,现在离开家到外面去了,尽管还带着白果在身边,还是一想到家里面饭菜的味道就觉得香。
慕夫人事先并不知道慕流云这个旬休要回来,所以一直到门房跑进去报信儿,才一脸惊喜地颠着小碎步跑了出来,一看到慕流云便立刻上前拉住女儿的手,上上下下把慕流云打量了一番:“儿啊!你怎么回来也不告诉家里头一声!娘要是知道你回来,提前给你做点好吃的啊!这些天在外头累不累?衙门里的事情可还顺手?”
说完之后,她才发现后面跟着的袁牧和袁甲,微微一愣,向到方才自己对慕流云说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失言之处,这才稍微安稳了一点,扭头瞪了一眼女儿:“你这孩子!袁大人来了也不说一声,我们也好早点出门迎接一下……”
“慕夫人无须见外,是我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就前来叨扰,确实有些唐突了。”袁牧看了袁甲一眼,袁甲立刻大步向前,把原本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向慕夫人抱拳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然后便退到一旁去了。
慕流云这才发现一大早袁甲大包小包搬上车的那些东西,竟然是拿来自己家给她老娘的!
“大人,您这是……”不用慕夫人开口,慕流云连忙同他客气起来。
“这些是滋补药材,春日里天干物燥,所以拿些甘而温的食材过来,清单宜口,健脾扶阳,日常进补正合适。”袁牧回答得十分淡然,就好像自己做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他又一指另外的几个小包:“慕家经营茶楼,想来慕夫人应该也有平日饮茶的习惯,这几包茶叶口感不错,拿来给慕夫人品尝。”
“哎哟,这怎么好意思!”慕夫人受宠若惊,“我儿在提刑司,平日里少不得给大人添麻烦,袁大人到我这小小慕家来,已经是我们慕家蓬荜生辉,怎么能说叨扰呢!”
“夫人将慕流云养育得极好,不仅聪慧过人,还颇有胆识,能得此良才,乃是袁某之幸。”袁牧看了看慕流云,对慕夫人说。
“犬子拙劣,能得大人的赏识是他的福分!”慕夫人被人夸自己的孩子好,那自然是心里面美滋滋的,不过面上还得尽量谦虚。
慕流云听到母亲在袁牧面前特地称呼自己为“犬子”,顿时感到有些尴尬,心里面盘算着,现在自己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袁牧的心腹了,回头可得找个时间和母亲稍微渗透一下自己身份已经被袁牧撞破的事情,免得以后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第三三四章 捣乱
“娘,我们还都没吃早饭呢!这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慕流云当着旁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挽着慕夫人的胳膊,嘿嘿笑着撒了个娇。
反正从小到大,她没少因为有求于自个儿老娘,或者想逃避责罚就跟母亲撒娇,家里面的下人都已经是见怪不怪,只当自家少爷是遗腹子,从小被夫人宝贝到大,心头肉一样,所以比起别人家的男孩儿多了一些娇气罢了。
而袁牧知道慕流云实际上是个姑娘,看她这般同娘亲撒娇,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就只有前情后情全不知情的袁甲,硬生生被慕流云对慕夫人的撒娇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慕夫人一听大家伙儿都饿着呢,也顾不得再继续客套了,赶忙张罗起来,叫丫鬟去布置饭桌,又叫小厮赶紧到后厨去叫厨子加几个菜,多做一点主食。
慕夫人和慕流云同袁牧一起在客堂里坐了一会儿,闲话了一阵慕流云到提刑司去之后的种种新鲜事,也顺带着讲了讲小五儿到了那边之后天天跟在袁乙屁股后面,都快变成袁乙的尾巴了。
还有白果气场压过提刑司的老厨子,夺得了小院里厨房的主控权,见天儿变着花儿的研究各种点心无法自拔,白日里也逮不着慕流云,就只好拉着红果和草果帮忙试吃,红果和草果哪里吃得下那么多,又怕不吃白果会不高兴,只好每一样都尝一点点,剩下的就用油纸裹上再包个帕子,等袁甲回来都送给他,直吃得袁甲每天早上都不得多举个几十下石锁,免得被那些点心给喂出肚腩来。
红果和草果两个人一回来就主动去帮忙张罗早饭了,并没有在场,袁甲却是在客厅门口立着的,听到慕流云说起这件事,一张黝黑的脸也微微泛了点红,摸了摸后脑勺,偷偷干笑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慕家手脚麻利的厨子就把忽然需要加量的早饭给做好了,花色丰富,香味诱人,令人食指大动,慕流云真的饿了,赶忙招呼大家落座。
慕家向来不是那种规矩森严的人家,袁牧每次来又都随和到不像话,没有半点世子爷的架子,所以这一顿饭吃得很愉快,慕夫人也因为心情好多添了一碗饭。
白天慕流云照例陪母亲出去看看铺子,袁牧听慕流云说过那个慕夫人挑头办起来的“女子学堂”,也觉得很感兴趣,提出想要一同过去看一看,慕夫人当然表示欢迎。
这些天慕夫人的那个铺子人气空前的高,自从有人发现那家店从上到下全是一群妇人、姑娘之后,就总有人有事没事跑去转来转去,没话找话,没事找事。
因为能在那边学徒的不是无家可归,就是家境贫寒的,所以太平县里有几个仗着有些祖产,平日里游手好闲的纨绔就跑到铺子里晃来晃去,对里头的女子评头品足。
那些姑娘哪有慕夫人当年的泼辣劲儿,面对着那些人不加掩饰的目光,只觉得愈发窘迫胆怯,可她们越是怯怯的,那些人就越来劲,到后来干脆明目张胆当着几个女子的面就议论起谁腰细谁胯宽,看起来好生养,气得那几个姑娘浑身发抖,躲到后院里不敢出去。
最后还是王嫂子这个过来人豁得出去,去厨房灶坑里铲了一盆炉灰,跑到门口去不管不顾地往地上扬,把那几个纨绔吓得赶忙躲闪,生怕被冒着热气的炉灰渣烫到。
慕夫人听说之后,去找了一趟孔县令,孔县令一听说有人捣乱,本来是义愤填膺的,做一打听,发现是那几个人,顿时就愁眉苦脸起来。
虽然说孔县令与慕流云私交很好,人品也还是端正的,但是他上头还有江州府,而那几个人都是同杨知府交情不俗的,根本就不把他这个一把年纪的县令放在眼里。
没有办法,慕夫人只好找人从城外庄子里牵了几条大狗来,拴在院子里,毕竟这些纨绔可能不怕人,但是龇牙咧嘴的大狗他们也还是要估计一下两条腿上那几两肉够不够喂狗的。
可是这依然不能很好的解决这件事,毕竟么,那么大的狗,纨绔看了都害怕,更何况院子里面那些娇滴滴的弱女子呢!
可是今日袁牧若是跟着一起去,那可就不一样了,抛开忠勇郡王世子的这一层身份不谈,就单说堂堂提刑司四品大员,别说是和杨知府交好的纨绔,就是杨知府本人来也得哆嗦!
但是这话慕夫人没说,怕说了之后女儿在外会不放心,总牵挂着家里头,想要暗中解决了这件事就算了。
她不说,慕流云自然也没办法知道,她觉得母亲今日走起路来腰背挺得格外直,脚下生风的样子,也只当是因为自己今日回来了,所以格外高兴的缘故。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慕夫人本来打得主意是这么一大早,那些整日里花天酒地的腌臜东西肯定不会跑来,她只肖在铺子门口粗声大气地招呼几句“提刑大人”,让周遭都知道袁牧与自家关系不一般,自家也是有靠山的,就够了。
结果没曾想,还没等走到跟前呢,就看到那几个纨绔正叉着腰站在铺子前面乐得前仰后合,在他们前面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手里拿着绳索和木棒,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来啊!你们不是在院子里头养狗么!放出来啊!”一个纨绔语气嚣张地冲着紧闭大门的铺子嚷嚷着,“你们今天敢放出来,老子今日便敢吃一顿香肉!”
“是啊!我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是你们的狗厉害,还是爷爷的木棒厉害!”另一个也帮腔。
“这是怎么回事?”慕流云认得那几个人,平时没少与杨知府喝酒,估计也少不了孝敬,过去在江州府的时候,因为她成天摆弄死人骨头,这几个人虽然瞧不上她,倒也因为觉得晦气,没怎么找过她的麻烦。
今天这是什么情况?她慕小爷才走一旬,这茶就凉透透的,被人欺负到自己家门口了?
第三三五章 叫嚣
慕夫人叹了一口气,之前怕女儿操心,瞒着的事情,看样子到底是瞒不过去了。
于是她言简意赅地挑着重点说了一下那几个人的所作所为,听得慕流云怒火中烧。
这些要么被自己救助,要么慕名来投的女子,难道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们这样戏耍?!
自己老娘煞费苦心想要让这些可怜的女子有一个好的出路,有一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手艺,这样的一片心思,难道就该被这一群杂碎这么糟蹋?!
最近天天被袁牧看着搬砖,慕流云感觉臂力和手劲儿都大了不少,至于胳膊上那几处穴位,她闭着眼都知道在哪里,今儿就今儿了!让这几个货色见识见识她慕小爷的厉害!
慕流云一边挽袖子一边就要气鼓鼓地就要往前冲,刚迈开一步就被袁牧拉了回来。
“袁甲,你知道该怎么办。”袁牧对身后的袁甲说。
袁甲本来就是一个对纨绔子弟深恶痛绝的性子,方才瞧那几个人跳来跳去的嘴脸就觉得手痒,不过是碍于袁牧没有发话,不得不忍着罢了,这会儿一听自家爷有了吩咐,立马冷笑着大步上前,左一拳右一脚,先把那几个纨绔给打了个东倒西歪。
那几个家丁回过神来的时候赶忙想要围过来对付袁甲,却被袁甲一脚踏在一个被他踹趴在地上的纨绔背上,冷笑着对那几个手握木棍的家丁说:“过来啊!你们过来,我就先踩断这狗东西的脊梁骨,然后再一并收拾你们!”
这种纨绔家里头养的家丁也大多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色,本来看到袁甲那威猛的模样,就已经心生胆怯,不太敢往前冲,但是又怕主家怪罪,犹犹豫豫,踟蹰不前,这会儿一听袁甲的话,便有了一个绝好的理由,立马就停下脚步,没有一个再想要靠前的了。
那个被袁甲踩在地上的纨绔又疼又怕,鬼哭狼嚎,他的那几个同伴却不是捂着肚子,就是抱着脑袋,只在一旁咒骂,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来加以解救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手打我们!你们知不知道爷爷是谁?!”被袁甲踩住的那个嚎叫了半天也没人来救他,他只好手脚并用的在地上扑腾,嘴里冲袁甲等人咒骂着。
“我确实不知道你是谁,不过就算是你爷爷来,到我们面前也是灰孙子!”袁甲嗤笑。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人!”那纨绔恼火地冲着自己的家丁吼道,因为又被袁甲加了几分脚劲儿,疼得龇牙咧嘴,又是一顿哀嚎。
他的那几个家丁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撒腿就跑,好像生怕自己跑慢了就会被袁甲逮到。
袁甲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应该撒开脚底下的纨绔追过去,还是留在原地,不过他看袁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眼看着那家丁跑开,便没有动弹,脚底下的力道也一点没松。
那纨绔的几个狐朋狗友一看搬救兵的人已经跑走了,这会儿也来了能耐,尤其是再定睛一看,认出了慕夫人和她身边的慕流云。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慕家那小子!”有一个脸比慕流云的鞋还长的立刻开口讥讽道,“你这是换了个职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竟然连杨兄都敢动!你这是不是也太不把杨大人放在眼里,唆使恶奴殴打杨大人的本家?!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就是!趁着事情还没闹大,你赶紧叫人把杨兄放开!然后好好给我们兄弟几个赔礼道歉,我们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能放你们一马!”旁边一个帮腔的。
“不急,不急。”慕流云这会儿已经不那么火冒三丈了,她心平气和地摆摆手,“放还是不放,等一会儿杨大人来了之后,自有定夺,就委屈杨兄先趴地上休息一会儿。
袁大哥,你这脚也受累拿捏着点力道,这位杨兄打小身子骨就弱,别说是你这样的壮汉了,就是夏天被那蚱蜢蹬上一脚,那都得歇上好几天!”
“哼!”袁甲鄙夷地瞥了自己脚底下踩着那人一眼,“弱鸡一样就不要出来惹是生非!”
他一边说,一边脚底下不忘悄悄加了一点力道,那杨知府的本家差一点一口气没倒上来。
一旁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也没有想到慕流云如此油盐不进,他们并不认识袁牧,只当是慕流云升官之后故意回来想要耀武扬威一番。
这几个人的家业都远比慕家要雄厚得多,根本就没把慕流云看在眼里过,本来是想要跑到慕夫人的女子学堂来抖威风寻开心,结果却被慕流云在这儿把他们的面子丢在地上踩,这让他们心里面有多恼火,从扭曲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你、你们等着!一会儿看咱们谁哭!”方才那个大长脸恨恨地说,顺便斜着眼把慕流云打量了一番,“果然是娘们儿养大的竖子!”
慕夫人别的事情还都可以忍一忍,唯独拿她们孤儿寡母来戏谑耍笑绝对不行,一听这话当场就变了脸色,不待发作就被慕流云拉住。
慕流云对母亲摇摇头:“娘,以前读书的时候先生曾经教过我们,粪土之墙不可污,我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你说谁是粪土之墙?!”大长脸立马怒道。
慕流云一脸无辜,耸耸肩:“谁急了便是说谁呢呗!”
“你……你……”大长脸指着慕流云,气得脸都紫了,却也没什么法子,他越恼火就越证明自己就是那“粪土之墙”,要是气不过动手吧,自己人还在人家脚底下呢。
“你等着吧!一会儿让你死个明白!”他咬牙切齿地恐吓慕流云。
“你也歇会儿吧,现在说得越多,呆会儿就越后悔。”慕流云真心诚意地提醒对方。
这话人家信不信她是吃不准,但是她说的每一句可都是真心话。
袁牧站在自己旁边,可是半天一句话都没有呢!并且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
以这段时间跟在袁牧身边的经验来看,若是他没有什么耐心地立刻叫人处置对方,那这事儿倒还好说,反而是这样面无表情地久久不发话,对方才真的要自求多福了呢。
第三三六章 吓死你
袁牧倒也不是一直就面无表情,他冷眼看着那几个人的叫嚣,然后发现旁边的慕夫人的手把帕子攥得死死的,似乎是有些局促。
于是他开口对慕夫人说:“慕夫人先到里面去休息吧,无须担心。”
慕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轻声道:“这可真是,让袁大人见笑了。”
她本意是想借着袁牧这一次过来,让自家这个铺子和后头的学堂背后有靠山的风声传出去,让这些人以后有所顾忌,不敢随便过来滋事就够了,结果不曾想竟然撞了个正着,袁牧把对方的丑相看了个清清楚楚,现在对方还跑去找什么帮手……
虽然说就算是杨知府在袁牧面前也得老老实实的,他们这一方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吃亏的,但毕竟还是给人家世子爷添了麻烦,慕夫人总觉得心里头不太踏实。
“慕夫人言重了,为贫寒女子找一门出路本是好事一桩,不能被这些魑魅魍魉糟蹋了,这本也是袁某分内之事。”袁牧对慕夫人点点头,微微一笑。
慕夫人在外面也不方便再多说什么客气话,依着袁牧的意思进了铺子,到后院里面去安抚安抚那些这几天没少受惊吓的可怜姑娘。
慕流云也不理那几个在一旁嘴里不干不净的纨绔,等母亲进去了之后,才略有些遗憾地对袁牧说:“方才大人干嘛拉着我?我还想试试自己最近有没有什么长进呢!”
“火候未到,不要心急。”袁牧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她,伸出自己的手臂,对她说,“我和你说过,想要知道有没有长进,你尽管拿我来试试手。”
“那怎么好意思……”慕流云讪笑,她虽说不怕袁牧了,甚至还颇有些信赖,但是拿堂堂世子爷练手,这么大的胆子她还没有呢。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我何须见外。”袁牧答得自然。
一旁叫骂了半天的大长脸见两个人一直都没有理会过自己,也是格外恼火,这会儿看他们两个人举止熟络地凑近了小声说着什么,顿时想到了一个自认为能够一下子骂到两个人的好点子:“你们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成何体统!莫不是——”
他的话还没等说完,就听见地上那个姓杨的发出了一声嚎叫,手脚更是在地上胡乱扑腾,嘴里除了惨叫就是求饶,很显然是疼得不行,再抬头看那踩着他背上的黑煞神,表情狰狞,正怒视着自己。
不用想也猜得出来,他脚底下肯定是加了劲儿的。
“我劝你放聪明一点,把嘴巴闭上,少说几句话,不然一会儿后悔死也来不及。”慕流云冷眼瞪着那大长脸,开口警告他。
她现在还能记得之前骂她和袁牧是“兔爷”的林轩是个什么下场,耳边甚至还能回响起他手骨被袁牧一下掰断发出的声响呢。
大长脸当然不愿意接受慕流云的这种警告,可是他的同伴被袁甲踩在脚底下,那也是他们这几个人里面最财大气粗的一个,所以平日里他们都为马首是瞻,这会儿若是自己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害对方吃了更多苦头,那不是反而把人得罪了!
所以他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目光有些阴暗地盯着慕流云和袁牧,心里想着,呆会儿等他们的救兵来了,看这个慕流云和他的同伙怎么死!
大长脸对袁牧的身份没有半点概念,在他看来,一个小小司理,就算升了职也不过是个六品或者从六品,这样的一个人又能够结交到什么了不得的朋友?
等待救兵到来的过程中,周围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这些人很多都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也大体了解慕夫人这间铺子最近几日总被这几个纨绔滋扰的情况,现在看一个纨绔被黑面大汉踩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顿时就有了看一看究竟的兴致。
换做平时,这几个纨绔也不会让人这么白白围在周围看笑话,肯定会让家丁加以驱散的,可是今天不一样,他们先前吃了亏,这会儿救兵估计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所以他们也就默许了围观者们,还指望着一会儿让这些看热闹的人好好看看清楚,得罪他们的人会是一个什么下场,正好也能够有一个杀鸡儆猴的效果。
过了一会儿,慕流云都觉得有些有些倦了,袁甲都忍不住换了一只脚踩着那姓杨的,终于在围观人群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几个州府的衙差态度很臭地分开围观人群,请出一条路来,那个方才跑去报信儿的家丁也在其中,现在看起来颇有一种狗仗人势的劲头。
“大人!就是这几个人当街作乱!”那家丁看到慕流云他们还在,立马开口说道。
而旁边的那几个纨绔也一股脑扑了过去,方才的骂骂咧咧也不见了,盛气凌人也不见了,一副收了天大的委屈,终于等到有人来给自己维护正义的模样。
“有话慢慢说,怎么回事?我看看是谁在这当街打人,聚众闹事?”
慕流云一听这懒洋洋慢悠悠的声音着实是耳熟,立刻转过身去,正巧看到了杨知府被那几个纨绔簇拥着,迈着小方步朝这边走过来,她赶忙冲杨知府热情地挥了挥手。
杨知府本来只是人听说自己这个本家侄子在外头被人欺负了,考虑到平日里自己也没少得人家的孝敬,过来帮忙出个头,这还没等看清楚怎么回事儿呢,就看到有人在冲自己招手,再定睛一看,招手那人不就是从州府衙门调去提刑司也就月余的慕流云么!
一看到慕流云,杨知府顿时感到一阵眩晕,脚底下下绊了一下,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顾不得旁的,赶忙往慕流云旁边看过去,等看清了站在慕流云身旁的人时,只觉得两眼发黑,要不是被身旁的人搀扶住,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杨大人,您怎么了这是?”大长脸见状,连忙扶助杨知府,冲慕流云和袁牧嚷道,“就因为你们狗东西!杨大人日理万机,还得特意过来主持公道,你们简直罪恶深重!”
第三三七章 倒霉蛋儿
这回没用慕流云开口,稳住身子的杨知府一把将自己的手臂从大长脸的搀扶下抽了出来,回手就一巴掌抽在了对方的脸上,把毫无防备的大长脸扇了一个趔趄。
“大人……”大长脸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是那个挨了一巴掌的人,一脸震惊地看着杨知府,心里面还在忍不住迅速地反思着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按说平日里在外面也没谁敢跟他们这几个人专门作对的,所以他们倒也没有经常去请杨知府帮忙撑腰,照理来说不至于这样就迁怒于自己啊!
不过这会儿杨知府可没有功夫去理睬他,已经撇开其他人,一脸惶恐地冲着慕流云那边迎了上去,满脸都是忐忑和讨好夹杂在一起的混乱情绪。
慕流云看着杨知府这副模样,内心十分平静,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她又不傻!人家这样诚惶诚恐,难不成还是冲着自己的面子么?那必然是奔着身边的袁牧来的!自己不过是那个在杨知府眼中抱上了一条金大腿罢了,本身不值得理会。
果不其然,杨知府颠儿颠儿冲着袁牧就奔了过去,毕恭毕敬地行礼:“袁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的?下官不知大人驾临,未曾远迎,着实惶恐啊!”
大长脸捂着被杨知府打疼那半张脸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被杨知府的反应吓得眼睛都直了,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袁牧他们,忘了该有什么反应。
杨知府这会儿也一样顾不上旁人会怎么看待自己的这种姿态,会不会有伤颜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亲自出面帮人出头的事情一共也就那么几次,结果偏偏有两次都是直接被袁牧撞了个正着!
之前郭家的事情调查到最后,虽然郭家那个大儿子洗清了杀害发妻的嫌疑,但是郭家的名声也是一败涂地,自己一直在努力撇清,还没等撇干净,今天又摊上这么个糟心事儿!
“本官素来不喜欢张扬,没想到杨大人也这般平易近人,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遇到本家有事还特意赶来,果然是个尽职尽责的父母官。”袁牧似笑非笑地看着杨知府,对他说。
他这话说得毫无波澜,杨知府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两条腿都有些发软了。
这两天他刚刚收到风声,吏部派人在各路各州对地方官员进行考课,已经有不少人因为表现不佳被降职甚至直接扒掉了官服,他战战兢兢还在琢磨着要怎么应对呢,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又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若不是有这二十来年混迹官场的摸爬滚打,以及磨练出来的过硬心态撑着,估计这会儿听到袁牧的那番“夸赞”,他都已经两眼一黑,趴在地上了。
“大人,此事……此事纯属巧合啊!”杨知府心里苦,脸上还得赔着笑,“我与这几个人并不相识,只是最近太平县内经常有人滋事,我方才在府里听闻好像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便赶忙出来查看一下,结果这边果然又这一群不学无术的东西在滋事!
下官治理无方,实在是惭愧!让大人看到这些人的丑态,亦是让杨某惭愧莫名!”
慕流云在心里冷哼,这话叫杨志福说得还真是理直气壮,义正辞严,顺便还把自己跑过来的目的直接转了一个方向,摘了个干干净净。
若是不明真相的人听这一番说辞,保不齐还真觉得这是个事必亲躬的好知府呢!不但给他自己涂脂抹粉了一番,顺便还坑了对此事毫不知情,或者说几遍知情也无能为力的孔县令。
“杨大人可知这几个人的所作所为?”袁牧面色不显,开口问杨知府。
“回大人,下官略知一二,略有耳闻!”杨知府眼珠子转了转,迅速的给自己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下官近日便听说过,有人在这边滋事搅扰,但是苦于每次派人过来的时候,闹事者都已经离开,一直也没能逮到。
所以今日一听说那些人又闹腾起来了,我便立刻赶过来,没想到袁大人也在!”
“哦?”袁牧冷冷一笑,眼神瞟向方才带着杨知府来的那个家丁,“不知杨大人所说的滋事者在哪里?有劳杨大人指出来让本官看看。”
“袁大人说的哪里话!不就是被您的护卫制服的那几个么!”杨知府方才就已经看到了袁甲脚底下踩着的那个本家子侄,更别说本家子侄的那几个狐朋狗友了,只不过这会儿比起自己的官运来,那些人情都可以一概翻脸不认。
毕竟自己要是一朝从知府的位置上跌下去,那些人也照样会对他翻脸不认人的,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不过就是谁来做初一,谁来做十五的区别罢了。
“既然如此,那方才跑去给杨知府通风报信的那个家丁,岂不算是大义灭主?”袁牧道。
杨知府脸色顿时僵了僵,他就是怎么也想不到袁牧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才那么大大咧咧的跟着方才的那个家丁一路过来,现在越想越觉得压根儿痒痒。
那家丁平日里做多了狗仗人势的事情,别的能耐没有,察言观色却是一把好手,现在眼看着杨知府就换了一个立场,摆明了不会护着自家主子了,对方又是什么不知道来头的大官,这会儿这个“大义灭主”的名头他是狡辩也不是,认下了也不是。
“身为家丁,自己主家当街滋扰商户,轻薄良家女子,不加以劝阻,此为不义,见主家事情闹大,便又跑去报官告发,此为不忠。”袁牧冲一旁跟着杨知府一起来的州府衙差一摆手,“来人,讲这不忠不义的家丁给我拉下去打板子!”
“是!”两个衙差虽然搞不清楚袁牧是个什么角色,但是看到杨大人对他那么毕恭毕敬,也不敢造次,赶忙上前押住那个家丁,“大人……打多少板子?”
“这事儿还得杨大人来定夺。”袁牧看一眼杨知府。
第三三八章 给个教训
“来人!给我拉下去杖二十!狠狠打!”杨知府心里正恼恨得厉害,这会儿立马有了发作的机会,咬着后槽牙冲那几个衙差吼道,“还在等什么?拖到一旁给我打!”
“爷,这几个怎么办?”袁甲在一旁问袁牧,顺便脚底下加了一点力气,踩得那姓杨的又是一阵鬼哭狼嚎,只可惜他的那些同伴这会儿可没有胆子再替他开口了。
“没规矩,在江州地界上,这种事当然要问杨大人的意思,我怎么能越俎代庖。”袁牧说。
“杨大人,你这本家要如何处置?”袁甲点点头,冲杨知府一拱手,瓮声瓮气地问。
“这位兄弟真是说笑了!你可不要被这几个混账东西给蒙骗了!”杨知府的汗都要下来了,考虑到袁甲是袁牧的贴身侍卫,绝对的自己人,得罪不起,只能赔笑道,“这天底下姓杨的人万万千千,总不能每一个都是我的本家,你说是不是?
容我将这几个人押会衙门里去,好生审问,看看他们到底是为何要在此滋扰,若有于法不容之处,我定不会包庇!”
“事儿呢,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慕流云这功夫才不紧不慢开了口,冲杨知府笑眯眯地拱手行礼,“杨大人,好久不见!我娘在我们自家的铺子里面,找了个绣工师傅教授一些女子刺绣手艺,袁大人听说之后,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想要亲自过来看一看,不料一到这里就看到这几个人正堵着铺子门口吵嚷,说出来的那话啊……啧啧,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杨大人是个斯文人,我这人脸皮也薄得很,那么有辱斯文又下流粗鄙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也怕污了杨大人您的耳朵,所以便不转述给您听了吧!”
“慕司理、哦不,慕推官!”杨知府一听这话,心里面暗叫不好,“竟有此事?!实在是欺人太甚!慕推官一家在太平县向来风评极佳,任谁说起来不都得竖大拇指夸赞,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竟然欺负到慕家地头上,本官定当从严处置,绝不姑息!”
方才他还在心里面盼望着这几个不长眼的只不过凑巧是在慕家的铺子门口跟袁牧他们起了冲突,事情的始末与慕家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那这是还好办一些。
只要当着袁牧和慕流云的面,处置几个刁奴,然后把人带走,走一个过场,等袁牧他们走了,之后随便怎么处置都可以打发得了,他也不信因为这么点事,袁牧这样的人物还会过后特意询问一遍。
结果怎么就好死不死,这几个人真的是冲着慕家去找麻烦的呢!
这事儿论起来也怪自己,事先没跟这些人知会一声慕家不知道怎么搭上了忠勇郡王世子的这件事,可是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以小小的慕家,与忠勇郡王府的门第实在是天差地别。
他本以为慕流云只不过是凑巧机缘巧合入了世子的眼,受了点器重,所以就调去了提刑司任职,过上一段时间,也就被那位出身不凡的提刑大人抛在脑后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袁大人不是就又提拔了自己衙门里的江谨么!
杨知府以为慕流云已经不再受袁牧的器重,所以也没太把慕家当回事,哪曾想,自己向来料事准确,这一次却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
现在只希望慕流云是个识趣的人,别太揪住不放,能让自己在袁牧面前应付过去。
“如此甚好,袁某今日还要看看慕家这女子学堂的情况,此事便有劳杨大人亲自督管吧。”袁牧听了杨知府的话,冲袁甲一招手,“袁甲,你去给杨知府帮帮忙,若有什么令杨大人为难的地方,你只管依着我平日里的惯例处置,为杨大人撑腰,你可清楚?”
“是,我省得了!”袁甲立马点点头,终于把那姓杨的背上踩着那只脚移开,冲袁牧规规矩矩一抱拳,然后又冲杨知府一伸手,“杨大人,有什么事尽管招呼,袁甲听从差遣!”
杨知府这会儿已经算是彻底死了抖机灵的心,这袁牧把话倒是说得体面,还给自己派了一个帮手,实际上那不就是放了一双眼睛过去,看自己到底要怎么处置那些人么!
可是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形势若是还看不清,孰轻孰重搞不明白,那他这两只眼睛就真可以抠出来扔地上踩个响儿听听了!
不就是几个财大气粗的纨绔!和自己的官运比起来,算个屁啊!
杨大人迅速权衡了利弊,袖子一抖,把手背在身后,那官威又重新抖了起来,冲一旁的衙役一努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都给我押了带回衙门细细审问!”
衙差们连忙应声,一拥而上,把那几个被救兵刚来就一屁股坐在对家阵营里的局面搞傻眼的纨绔统统反剪双手推推搡搡就准备押走。
“且慢。”袁牧却在这时又忽然开了口。
“袁大人,可是有什么事情还要吩咐?”杨知府赶忙问。
袁牧却不理他,一指被衙差押着的大长脸,对袁甲说:“正所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这本就是最起码的做人准则。此人方才出言无状,赤口白舌,对他人高堂恶言相向,实在可恶!你现在便按照我提刑司惯例处置吧,杀一儆百。”
“爷,用什么家伙?”袁甲方才听着那大长脸骂自家推官也是老大火气,这会儿让他帮忙报复回去,自然是十分乐意,并且觉得徒手处置有些太耽误工夫了。
“就地取材。”袁牧冷冷说道。
袁甲朝周围看了一圈,没看到有什么合心意的东西,伸手往自己怀里一摸,摸到了自己的腰牌,掏出来在手里掂了掂,觉得还合心意,便大步朝那大长脸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难不成你们要当街动用私刑?!”大长脸无比惊恐地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袁甲,想要挣脱衙役的钳制却又没有办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黑铁塔走到了自己跟前。
第三三九章 掌嘴
“放肆!”杨知府可不敢再让这几个人拖累自己,连忙主动开口呵斥,心中对这几个人的愚蠢深感头痛,“袁大人乃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奉圣上之命,管的便是这些!
你们今日在这里逞凶斗狠被袁大人撞见,当街责罚也是理所应当,正好也让旁人瞧一瞧,知道知道像你们这般胡作非为会是个什么下场!”
围观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方才收拾那几个纨绔的是什么人,却也没有表现的特别惊讶,毕竟能让杨知府来了之后老老实实夹着尾巴的,必然不是什么一般角色。
袁甲走到大长脸跟前,一伸手掐住对方的后颈,就好像掐住了一只待宰的鸡,另一只手握着腰牌,啪一下就抽在了大长脸的嘴上。
拿一下抽过去,动作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力道也是足足的,大长脸一声哀嚎,嘴巴立刻就红肿起来,旁边围观的人群当中不知道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好,之后叫好声就此起彼伏,袁甲每抽那大长脸一嘴巴,人群中就爆出一阵欢呼声,一唱一和,场面好不热闹。
大长脸一开始还挣扎和惨叫,到后来也不挣扎了,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只剩下闷哼,等袁甲终于停下手的时候,他的下半张脸肿又红又肿,嘴角渗血,不知道牙齿有没有松脱。
袁甲一脸厌恶地在大长脸的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腰牌,掐着大长脸后颈的那只手把他往衙差那边一推:“行了,押走吧!”
大长脸几乎快要昏厥过去,被两个衙差一左一右架着拖走了,其他几个纨绔吓得好像别说出声,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哆哆嗦嗦地被衙差带走了。
“袁大人,您看这里……”杨知府一看人都带走了,也拿捏不好自己该走该留。
“慕夫人方才在门外受了不小的惊扰,袁某与慕推官到后面去看看情况,余下的事情就请杨大人处置吧。”袁牧并不打算与杨知府继续浪费口舌。
杨知府赶忙俯首称是,转而又拉住慕流云:“贤侄,我听闻令堂在这里办了一个女子的学堂,专门收留帮助有困难的女子,这可真是义举啊!
我本打算找个时间过来看看的,结果衙门里面公务繁忙,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腾出空来,没想到今日终于能过来瞧瞧,确实因为那几个孽障在此惹是生非!
日后家里家外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人敢来寻衅,不用拘着,叫人告知我便是!”
慕流云笑了笑,经过今日之事,恐怕太平县里也没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找她们慕家的麻烦了,但是心里这么想,杨知府卖自己的人情也还是要接着的,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袁牧能耐再大,也不是每日坐镇太平县,杨知府这人暂时也不能得罪。
“那晚辈就先谢过杨大人了!”于是她很会做人地向杨大人道了谢。
总算打发走了杨知府,周围的围观人群也纷纷散去,慕流云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袁牧。
方才袁牧特意叫袁甲修理了那个嘴巴最不留德的大长脸,其意图那么明显,慕流云自然是看得出来,对此她是十分感激的。
“大人,今日真是多谢您了!”她由衷地对袁牧说。其实被那种嘴臭的人挤兑,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毕竟没人能因为几声狗叫就回家气得半宿睡不着觉的,只不过今天的情况不大一样,母亲就在旁边听着呢,看到母亲被戳到了痛处,慕流云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而今日有杨知府在场,自己虽说可以仗着有袁牧撑腰,尽情同那厮算后账,但自己的官阶摆在那里,即便杨知府面上不显,心里万一偷偷恼恨,对自己也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袁牧开口要袁甲去掌嘴,杨知府就半点脾气都没有,更没有那个胆子记恨谁。
“你不必同我客气,日后若是我不在场时遇到这种事,只管抽出腰牌掌嘴,不必客气,即便打得他牙摇齿落,我也能替你担着。”袁牧一边和慕流云朝铺子的后院走,一边对她说,语气和神情都极为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慕流云笑得眯起了眼:“好咧!以后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仗势欺人,欺负死他!”
“嗯。”袁牧点点头,“如此甚好。”
两个人说这话,从旁边巷子里的侧门进了铺子后面的院落,刚一进去,就听见一阵猛烈的犬吠声,院子里面的三条大狗此时看到了陌生人进来,便警惕地站起来,使劲儿吠叫,一边叫一边还试图挣脱铁链冲过去驱赶入侵者,把粗大的铁链子都被它们抻得哗哗响。
袁牧连忙拉住慕流云,将她挡在身后,怕那铁链不牢,狗会真的挣脱了扑过来。
好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估么着是听到狗叫得凶,从里面跑了出来查看,看到面生的袁牧时还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她就看见了被袁牧护在身后的慕流云,这才松了一口气。
“行啦!别叫!别叫!这是你们的小主人来了呀!”那妇人伸手拍了拍三条大狗的脑袋,又挨个抚摸了它们的脖子和后背,把三条狗给安抚下来,“少爷!您来啦!”
“王嫂子,都说了许多遍,你就叫我流云就是了,干嘛叫得那么生分!”慕流云有些无奈,就因为觉得受了慕家的恩惠,明明并不是慕家买回来的仆人,王嫂子这些年一直都坚持叫自己“少爷”,反而让慕流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咱今天不说这个!快进屋吧!方才你娘在里面坐立不安的,这会儿看你回来了,估计就踏实了!”王嫂子是个爽利人,她不清楚袁牧是个什么人,但是方才大狗凶猛,对方把慕流云挡在身后这个举动让她觉得这应该是个好人,又是慕流云带来的友人,自然态度也很亲切,“我这就去煮茶,一会儿端过来,你和这位小哥在外面也站了半天,喝点解解渴!”
慕流云对王嫂子对袁牧的称呼一愣,想要开口去纠正她,却被袁牧拦了下来。
“这不重要,先进去吧,免得你娘放心不下。”袁牧提醒她。
第三四零章 用错计
慕流云经他这么一提醒,也忙收起了同王嫂子解释那些的心思,毕竟人家正主儿都不在意,自己也的确没有必要在那里脱裤子放屁,赶紧进去安抚一下老娘是真的。
她赶忙对袁牧点点头,两个人掀开门帘子进了客堂。
这小院子自然比不了慕家来的舒适阔气,大小也略局促了一点,客堂不大,里头只有两张上座和四张下座,慕夫人就在一张下座上面坐着,身子只搭了椅面的前面一点点,略微歪过去一些扶着把手,一看就知道是心神不宁,坐也坐不踏实。
一看慕流云和袁牧进来了,她立马起身迎了上来,先迅速打量了一遍女儿,见她神色愉快,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妥之处,估么着外面的事情解决得应该是非常顺利,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上前拉过慕流云,冲袁牧微微福了福身。
“今日是老身安排得欠妥当,给袁大人添麻烦了!”虽然说由袁牧帮忙,基本上就算一劳永逸了,但是慕夫人心思重,想得多,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给女儿的上官添了麻烦,会不会让这位了不得的贵人对自家女儿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袁牧赶忙伸手扶住慕夫人,顺便让她在一旁的上座上面落座,慕夫人极力推辞,在家里一张圆桌吃饭已经很逾举了,这里客堂当中位次分明,那就真的是万万使不得。
但她一个人终究拗不过两个,还是在慕流云和袁牧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坐了下去。
“慕夫人不必这般客气,慕流云于我,如臂如膀,因而慕家的事于我也同家事一般,自当尽力。”袁牧客客气气同慕夫人说,“更何况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倒是慕夫人思虑深远,能够想到这样一个办学堂教本事的好法子,让那些无依无靠的女即便不说安身立命,至少也多一项本事多一条路,很了不起!”
慕夫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摆摆手,又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其实还是很好的,只是总有些时运不济的人。若是男儿落魄了,只要勤劳肯干,总还能有口饭吃,靠一膀子力气也能讨生活。
可是女子便不同了,若是托生在一个好人家里,那这头半辈子倒是就不愁没有好日子过了,至于后半辈子怎么样,也还得看父母将她许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再者万一父母早逝,还来不及出嫁的,或者嫁人之后男人又没了的,那边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因为没了活路就寻短见,或者被人牙子拐了去,往那火坑里面推的也比比皆是。”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显得有些难过,估计或多或少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虽然说慕夫人撑起了慕老爷留下的家业,甚至发扬光大,但这其中有多少艰辛,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袁牧点点头,他出身不凡,那种民间疾苦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在去北境历练的那段时间里,也是亲眼看到过不少的。
还有他的母亲,好歹也算是京城里的贵女,就只因为兴趣异于他人,便要遭受排挤,直至郁郁而终,由此便可以相见平民女子的境遇怕是只会更加艰难。
“这学堂意义重大,若慕夫人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尽管通知慕流云,我们一定竭尽所能。”袁牧对慕夫人郑重地说。
正说着客堂门口跑进来一个人,慕流云扭头一看,心里哀嚎一声,差一点当场垮下脸来。
来人还能是谁!不就是让慕流云颇为头疼的常月杉么!看她两眼泛红,脸颊上还隐隐挂着泪痕的样子,慕流云连忙扭过身子去,对慕夫人说:“娘,您还记得那日到家中找我的姑娘么?就是那个武馆馆主的宝贝女儿,生得水灵漂亮还特别喜欢整日跑去衙门粘着我的那个!
她可是个练家子,功夫好得不得了,若是以后再有人来这里滋事,我就让她找几个她的那些武功高强的师兄弟过来帮忙守着,看谁还敢跑到这边来滋事!”
慕夫人一看常月杉跑来,也有些头痛,她是看最近这些日子,常月杉在这边教几个姑娘做点心,也是勤勤恳恳,认认真真,不见有什么旁的心思,还以为她是明白了自己之前那样安排的意图,所以也就死了这颗心了,这才放心让慕流云跟自己过来看看。
结果一看这个架势,敢情之前那都是做做样子,实际上心里面还惦记着呢?
她听得出来女儿这么说的意图是什么,便很自然地开口帮腔:“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傜儿就如同我们自家人一样,一家人哪用说两家话!”慕流云回道。
常月杉一脸的楚楚可怜,跑到客堂门口,眼睛望向慕流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慕流云和慕夫人的这一番对话,登时就白了脸色,她看看慕流云,又看了看一旁坐着的袁牧,咬了咬嘴唇,脚下一顿便转了一个方向,在众人的猝不及防之中,扑向了袁牧。
“恩公——”她用泫然欲泣的语气,拿捏得刚刚好的调子开口说着,脚底下偷偷加了点劲儿,眼看着就要扑到袁牧身前的时候,却见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忽的一闪,便到了一旁。
而她本来是想要直接扑到人家身上去的,这会儿力道也卸不下去,硬生生扑向了椅子,头咚地一声撞在椅背的木头雕花上,嘴里发出一声惨叫:“啊——”
一个发青的大包在一旁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在常月杉的额头上肿了起来。
袁牧负手站在一旁,一脸厌恶地看着一脸痛苦地常月杉,作为忠勇郡王的独子,打从弱冠之后,别说那些嫉妒他饱受赞誉,因而想要用恶习拉他下水,怀他名声的王孙贵族子弟了,就是这种处心积虑的投怀送抱,明里暗里想要生米熟饭的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这女子如此拙劣的小把戏,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第三四一章 女武师
慕流云就坐在一旁,袁牧的那个表情她是看得是清清楚楚,也明白其中的意味。
若不是袁甲被派到江州府去监督着杨知府审那几个纨绔,估计这会儿他已经得了袁牧的令,把常月杉拖出去狠狠地打了……
而她认识常月杉也不是一天两天,又怎么会不知道对方打得是个什么样的算盘呢!
不就是听见自己故意亲亲热热提起沈傜,所以心里恼恨,便心一横,把原本想要用孱弱无助激起保护欲的目标从自己转到了袁牧身上,以测试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么!
慕流云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对常月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自己已经很清楚的摆出了自己的立场,母亲当初和她们谈去留之事的时候,也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要斩断的就是某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常月杉央着母亲要留下来教人做点心的时候,是表了态的,没有旁的心思,只是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戚,没有别处可以落脚,否则母亲断然不会留下她在这里。
结果没想到,今日一来她就原形毕露,甚至还蠢到想要接近袁牧来让自己吃味!
至此,慕流云也彻底狠下心了,毕竟再这么下去恐怕反而对谁都不好。
“大人,您坐这边。”慕流云轻轻拉了袁牧一把,示意他到另外一侧的椅子上坐。
袁牧看了看慕流云,见她对自己点了点头,便没说什么,依言坐了过去。
“母亲,之前你给愿意出去投亲的人多少盘缠?请您给常姑娘也原样准备一份吧!”慕流云又转头对同样脸色不大好看的慕夫人说。
慕夫人二话不说就点了头:“娘这就叫人去准备。”
说着她便吩咐了身边的丫鬟立刻回家去照着前年的先例给常月杉准备盘缠和行囊。
今日给袁牧添了这样的麻烦,本就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偏偏这会儿常月杉又来给自家“长脸”,慕夫人这厢也是堵了一肚子的气呢。
常月杉一听这话,当时就急了,哪里还顾得上头上的青包疼不疼,连忙爬起来就扑倒在慕夫人脚边:“夫人!不可以啊夫人!您把我赶出去……谁来教这些姑娘做点心啊!”
慕夫人叹了口气,把脚挪开了一些,心里有些厌烦,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找理由。
“这倒是不必,茶楼里面有的是能胜任的女师傅还是不难寻到的。”慕夫人冷脸道。
常月杉一滞,没想到慕夫人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不禁面色有些难看,她转而扑向慕流云,可怜兮兮地跪在慕流云脚下,哭哭啼啼道:“慕公子!慕公子您不能这么绝情啊!”
慕流云皱起眉头,向后退开,不让常月杉碰到自己:“我与你本就无情,何来绝情之说?”
常月杉的脸因慕流云这直白的话而涨红起来:“可是……可是你们赶我出去,让我到何处落脚呢?我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该何去何从啊?难不成还要逼死我么?”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若当初我不救你,你现在难道就有命在了么?不管是你,还是旁人,凡是受慕家救助者,慕家从来都鼓励寻个去路,如果真的有困难的,暂时寄住在我家中,我们也出于善意没有拒绝。
你从开始时便同我们说过,你在别处是有亲可以投的,住进慕家之后却绝口不提此事。慕家许你银两,让你用作盘缠,或者资助你做一点小生意,你又都不肯,就终日在后宅里面,说起来,慕家也白白养了你许多事日。
你我本就非亲非故,我救你一命的恩情也可以抛开不谈,单就说养了你这么久,让你吃好穿好,这也算是情分吧?
我和我娘不求你感恩,但至少不能负义,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慕流云说完,看着面红耳赤的常月杉,摇了摇头:“我老早就和你们所有受慕家救助的女子说过,我救你们,帮你们,为的是让你们能够摆脱泥潭,不是让你们变成藤蔓,变得想方设法缠上一棵树,然后继续依附着别人生活!
尤其是对于学堂里的这些女子而言,更需要明白这一点。你和她们所求不同,的确不适合留在这里继续教她们了,所以,你还是走吧,是拿钱弄个摊子还是当盘缠赶路,都随你!”
说完,慕流云便摆了摆手,慕夫人留在这边干活儿的两个婆子很有眼力地上前把已经惭愧得说不出话来的常月杉从地上扶起来,拉了出去。
客堂里面终于重新恢复了平静,慕流云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升米恩斗米仇,这道理我明明都懂的,就是改不掉心软的毛病!以后可真不能这样了!”
她转头对袁牧歉意地笑了笑:“大人,方才还得多谢您手下留情啊!”
以袁牧不愿让别人近身的脾气和他的身手,想要弄死一个小小的常月杉实在是轻松得很,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却只是黑着脸躲开而已,绝对是相当给面子了。
“我可以手下留情,但你倒是要切忌乱留情。”袁牧掸了掸自己的袍子,调侃慕流云一句。
“咳咳……”慕流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连忙扯开话题,“方才我倒是有了一个念头!
虽然说经过了今天的事情,估计太平县里那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也都要听到消息了,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人敢再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捣乱。
可是这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正所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得是自己有本事最靠得住,就像我那小徒弟似的,一身好武艺,我都没见她什么时候害怕过!
所以若是能有那么几个女武师,练一身好功夫,那不就什么事情都迎刃而解了么!
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想要现找那种武艺精湛的女武师不太容易,但哪怕咱们能有那么几个会些皮毛功夫的,起码对付那种外强中干的纨绔不在话下啊!”
第三四二章 慕家夜谈
“话是这样说,可是哪有那么多愿意习武练功服的姑娘家啊!”慕夫人叹气道。
“夫人……”这时候,客堂门外传来了一个有一点怯怯的声音。
众人扭头看过去,客堂门外头围着几个在这里学手艺的姑娘,这会儿开口的正是其中的一个,这姑娘生得比同龄的女子都要更高大,肩膀也宽,一看就是个结实能干活儿的体格儿,只不过这会儿冒冒失失地开了口,所以有一些怯怯的,生怕被责怪。
“曹二妮儿?”慕夫人认得她,知道这是之前跟着常月杉学做点心的一个姑娘,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特别稳当,这会儿怯怯地开口,应该是有什么事,“怎么了?”
“夫人,我想学功夫……”曹二妮儿有点不好意思的扯着自己的衣襟儿,“我打小儿就力气特别大,五岁之后我哥都打不过我,我爹身子骨儿不好,干不得力气活儿,家里头什么砍柴劈木头的活儿就都是我在帮我娘做。
我本来也不知道还能有学功夫的这个事儿,粗手粗脚的也不能绣花,所以就选了做面食,好歹用得上力气,可是也不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弄这个的。
最近这些日子,我也看那些来捣乱的不顺眼,恨不能冲出去打他们一顿,只是夫人不许,我也怕给大伙儿惹麻烦,一直忍得可难受。
要是夫人想找人去学功夫,我愿意,我一百个愿意!”
“我也愿意……”曹二妮儿的话刚说完,在人后头又钻出来一个,个头儿倒是不算高,却也是个大骨架,一看就是平日里做得了农活吃得了苦的人。
这姑娘开口了之后,后头又有一个说自己愿意的。
慕夫人有些惊讶,她过去从来没有考虑过女子习武的事情,毕竟自家的闺女小时候跟着师父练那一阵子,吃了多少苦头,她是看在眼里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多毛遂自荐的。
“不错嘛!”慕流云也没想到这样的场面,不过她倒是蛮开心的,赞许地打量了曹二妮儿她们几个人一番,“不过习武肯定是要吃苦受累的,你们可知道?腰酸背痛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练功留下一些淤青也是家常便饭,你们真的能够吃得了这种苦么?”
“我能!”曹二妮儿一看慕流云的态度非但不反对,甚至还有些赞同,这会儿也多了几分底气,挺直了腰板儿回答道,“在家里做农活儿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辛苦,劈柴也会弄伤自己,比起来我还是觉得练功夫更好,起码那些小伤小痛的都不白挨!
以后谁要是再敢随便欺负我们姐妹,我们就让他后悔被他娘生出来!”
另外两个也想要学武的姑娘也跟着附和起来。
慕流云的心里有个盘算,要说教女子习武,最有经验的必然是自己那个小徒弟沈傜,以她的身手,传授这几个姑娘一些防身和护卫的入门功夫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样一来,谁来教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余下的便是在哪里教的场地问题。
这可就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做得了主的了,慕流云扭头看向袁牧,想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根本不需要她开口,袁牧在和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清楚了她想问的是什么。
“提刑司的操练场正合适。”他对慕流云说。
“好,那你们先在这边等消息,我回去帮你们安排一下,待到安排好了,便接你们过去学功夫!”慕流云一听袁牧这么说,心里就彻底踏实下来,立刻对那几个女孩儿说。
慕夫人听了也很高兴,跟着附和道:“将来学成回来,我们慕家便留你们在家里面或者铺子这边做护院!”
那几个女孩儿听了之后很高兴,赶忙行礼道谢,一蹦两跳地离开了。
中午的时候,为了答谢袁牧帮忙摆平了那么大的麻烦,慕夫人在天香楼开了包厢请他吃饭,慕流云负责作陪,很尽职尽责地推荐了许多天香楼的招牌菜品。
其实天香楼的招牌还真是不少,不过慕流云能觉得好,并且还热情推荐给袁牧的,必然是她最喜欢的,袁牧也听得出来,不过他照单全收,选的都是慕流云爱吃的东西。
这一顿饭慕流云吃得很开心,袁牧也似乎很尽兴,慕夫人虽然心情是很好的,只是看袁牧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隐隐的疑惑。
余下半天平平淡淡,吃过晚饭之后,慕流云悄悄的请母亲把那块藏在床下暗格里的玉佩拿出来,叫袁牧帮忙看一看,慕夫人虽然疑惑,但还是依着女儿的意思,把玉佩拿了出来。
她知道自家这闺女别看跟自己经常嬉皮笑脸的撒娇耍赖,实际上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慕流云把袁牧请到书房,把那块玉佩从锦囊里面倒出来,递给他看。
袁牧把玉佩接过来一看,发现自己之前烧了慕流云画的图样这个举动着实有那么一点多余,那图样和这玉佩之间的关系,大概就和成门楼子与胯骨轴子之间的关系差不多——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之外,只怕没有第二个人会觉得这俩东西之间有任何的关联了。
“大人,您认识么?”慕流云看袁牧端详着那玉佩,表情有些微妙,以为是他认出了这玉佩的来历,连忙开口问。
袁牧连忙敛起自己的表情,正色道:“并不认得,但这玉佩所雕刻的花样甚是庄严,应该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让人带着把玩的物件,你且将这东西妥善收好,等过些日子,提刑司中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你随我回京城一趟,我们面对面问一问我父亲。”
慕流云点点头,忠勇郡王有先帝御赐乌蛇剑,自己家里也有一把,那说不定这位从来都置身事外的闲散王爷,说不定不止知道乌蛇剑的来历,也能认得这玉佩呢!
自打得知了乌蛇剑的不凡来历,慕流云就对自己老爹愈发好奇,忍不住想要挖掘更多。
“玉佩暂且放在一旁,我还另外有事想要与你聊聊。”袁牧看了一眼紧关的书房门。
慕流云看出他是要说正事,连忙正襟危坐,等着他开口。
第三四三章 弯刀
慕流云见他这个表情,知道肯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想要和自己谈,并且在提刑司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恐怕也是觉得不大方便,于是连忙在袁牧对面坐了下来,等着他发话。
“之前我让你帮我留意一下山匪作乱的那些事情,你可有什么收获?”袁牧等慕流云坐下之后,表情严肃地问,“尤其是那种比较特别的,异于寻常的。”
“有!”慕流云立刻点头道,“这事儿我一直就想要找个机会同大人您说,只是一直没有寻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毕竟我过去并没有直接着手处理过山匪的事情,这方面的经验还有些匮乏,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见识少,所以少见多怪的情况出现,没敢冒昧开口。”
“你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就尽管说,现在我们在你家中,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带出这道门。”袁牧伸手一指书房的门,“所以无须有任何顾虑,畅所欲言即可。”
“嗯,那我就把我觉得不太对劲儿的地方和大人说一说!”慕流云当着袁牧的面顾虑并不多,听他都这么表态了,立刻开口道,“我在整理了大量山匪作祟的记录之后,发现这里面确实有一些东西甚是蹊跷,拆零碎了前后的时间跨度大一些,散在各地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若是规整到一起之后,就不一样了。
在最近十年以来各地所上报的山匪作乱事件总计有几百件都不止,在这些记录里面,前前后后出现过不下六七次是被劫掠的人忽然就莫名失智,不是自称见到了牛头马面、小鬼判官,就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什么可疑的人也没有见到过。
如果不是上一次咱们在玉邕县的时候恰好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之后又有沈傜的师兄们被劫镖的事情摆在面前,或许我还不会想太多,现在经历了那些之后,若是我还看不出来这是迷烟闹出来的,那我的脑袋就真的可以拿去当花盆了。”
“嗯,你接着说。”袁牧听了慕流云的话,点点头。
“还有那些被山匪所伤或者杀害的百姓的验伤、验尸格目,我尤其注意看过,大部分都是平平无奇,但是其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大常见的。
咱们中原一带,不管是山匪还是官兵,兵器无非是刀枪剑戟,刀多是朴刀,剑也是寻常的剑,不管是哪一种兵刃,最起码都有一个共通点——它们的刃都是直的。”
慕流云越说越来劲儿,起身扯了一张纸过来,又拿了一旁的一根小炭条,在纸上画了起来,她用毛笔画图样不顺手,那软软的笔尖总是不那么听指挥,倒是这小炭条省事得多,她平日里查案子做个标记,或者临时记点什么也方便。
别看她画别的东西让人难以分辨,画起人的身形来倒是熟练的不得了,三下两下就简单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腰腹位置轮廓,然后在上面又用炭条勾画出了一个粗细不大匀称的线条。
“大人您看,这是大约七年前,南方一个州所收录的格目,记录的是当地一个屠村的惨案,当地的仵作所绘制的图样里让我印象尤为深刻的就是这个样子。
当地一个村子遭到了山匪的劫掠,那些山匪极其残忍,将那一个村的老老少少全部都给害了,除了能够吃肉或者拉扯的牲口,全村上下没留半个豁口,包括古稀老人和垂髫幼童。
村里大部分的死者身上都有着不大寻常的刀伤痕迹,最多见的便是这种。
我们一般见到的被朴刀砍出来的刀口,入刀处便是伤口最深的地方,刀或许很长,刀口却并不长,两侧较浅的部分很短。
但是这个屠村案的格目记录却并非如此,根据当地仵作当地留下的记录,那些村民身上的伤口极深,明明是砍出来的伤口,却几乎将人都给割透了,刀伤一头深一头浅,感觉刀刃在砍到身上之后,抽回刀的过程中,那刀刃还又借力更深的划开皮肉。
大人,恕我愚钝,我在江州任司理参军以来,经手过的案子也不算少了,不敢说见多识广,但是至少在验伤这一块来说,我还是有些了解的,可是这种刀伤着实不曾见过。
我看到这些验尸格目之后,也琢磨了很久,但是始终想不出这会是个什么样的兵器。”
“弯刀。”袁牧这时接口说。
“什么?弯刀?”慕流云有些疑惑,她从未见过这一种兵器,“是什么模样的?”
袁牧从她手中拿过炭条,在纸上也迅速的画了几笔,很快就勾出了一把兵刃的轮廓,论画工可比慕流云要好得多。
慕流云这会儿倒是没心思考虑这些,她好奇地看着袁牧勾画,在纸上画出了一把陌生的刀,刀柄很短,没有朴刀的那么长,刀刃犹如一轮月牙般带着弧度,而刀尖则又长又尖。
即便是慕流云这样对兵器没有什么了解和掌握的人,单从一个推官的身份看来,这也是一把非常凶狠的利器,刀尖可以挑,刀刃可以砍,而且那弧度也很有讲究,一旦砍进去之后,在抽刀出来的过程中,那弧线一划,不用使多大的力气就可以将伤口切得更深。
“这样的弯刀过去我从来没有见过!”慕流云惊讶地看看袁牧,“大人您是怎么样一眼就看出是这样的兵器做伤的样子的呢?”
“因为我见过。”袁牧缓缓叹了一口气,“当年在北境的时候,那边的游匪伤人便是如此。”
慕流云觉得心里面咯噔一下,抿了抿嘴,方才的话头都一下子找不到了。
她看到关于中迷烟的相关记录时就已经联想到了蛮族,但是用迷烟抢劫掳掠的蛮族,和拿着锋利的弯刀凶残屠村的蛮族,差距还是很大的,她的心情也一下子沉重起来。
“你说那个屠村案是在七年前?”袁牧问,“那近两三年可有类似记录?”
“没有了,”慕流云连忙摇摇头,她当时看到之后也特意留意过,“最近两三年内都不曾有过类似的记录了。”
第三四四章 异处
袁牧想了想,点点头,又问:“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异状?”
“有,我仔细整理过山匪作乱的那些记录,发现在大概十年前的时候,是四处山匪最为猖獗的一段时间,到了最近这三四年,反而各处都安分了不少。
有的地方,诸如江州那边的西泗县,山匪溃败与县令李源大人的多次剿匪脱不开关系,但有的地方则是不然,感觉当地的官府根本没有花多大的力气去剿匪,或者说心有余而力不足,从力量方面根本就没有办法与当地的山匪抗衡。
可是那些猖獗的山匪,后来却忽然悄声匿迹,不知所踪了!这就非常的不合情理,一般来说,那种山匪一旦在哪里占山为王,盘踞起来,有了自己的势力,哪有无缘无故自己就散了的!不继续烧杀抢掠,扩大地盘,就算是不错的了!”
慕流云对这一点感到很疑惑,而令她感到更加疑惑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还有一个发现,若是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大人指正。
关于这些山匪作乱的时间和地点,我也觉得存有疑点,山匪作祟毕竟不是农人耕种,哪有什么年景时节的分别,但是最近十年来,凡是动静闹得比较大一些的,不管是发生的时间,还是发生的地方,都很分散,感觉南的南,北的北。
时间上也好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这边闹腾过一阵子,刚一平稳下来,另一头又闹了起来,此起彼伏,东西呼应,诡异得很。”
“此事并没有什么诡异的地方。”袁牧对慕流云提到的这一点并没有太多的诧异,而是对她说,“如果你还记得住那些山匪交替闹事的地名,不妨听一听是不是我说的这些。
龙谷,峡山,丰州,阳陆关。你听着这几个地名,可有什么印象?”
“这几个地方……”慕流云愣住了,她本来以为会听到自己熟记于心的那几个闹山匪的地方,结果听了之后发现竟然一个熟悉的地名都没有,她仔细想了想袁牧说的那几个地方是在哪里,很快便明白过来,“我说的那几个发生匪患的地方,与大人说的都是在相邻不远的州里,虽然是在同一个或者相邻的州里,但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又不算近。”
“我说的那几个地方都与蛮族领地有所接壤,在七八年前,都曾经发生过蛮族越境烧杀抢掠的事情,我这么说,你是否能够联想到什么?”袁牧启发慕流云。
“声东击西?”慕流云立刻就做出了回答,“因为山匪作祟,并且人数众多,手段残暴,往往州府的衙差根本就没有办法与之抗衡,这势必就需要向当地的驻军去借一些兵马,这样一来,在所有人都忙着在这一处剿匪的时候,另外一处突然蛮族的人杀过来必然措手不及!”
“这还不是最有趣的。”袁牧冷笑道,“看起来这么频繁的举动,分明是想要声东击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然实际上那段时间里,无论是山匪还是蛮族的骑兵,虽然烧杀抢掠,甚是可恶,却没有半点想要攻城略地的迹象。
他们只是趁机来犯,遇到阻击的官兵就边战边退,四散逃走,过一段时间,另一处又继续出现这样的事情,周而复始。
并且山匪作乱的事情虽说近几年少了许多,但这一类边关上的试探却一直都有发生。
依我来看,与其说这是声东击西,倒不如说更像是故意戏耍,虽然说百姓受到了滋扰,但损失总得来说也不算特别大,还达不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反倒是当地的官府和驻军,疲于奔命,叫苦不迭,很多都生出了懈怠情绪。”
慕流云虽然不懂得什么天下大事,听到这些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次被调动起来去追击蛮族骑兵的时候,相信许多官兵都是斗志昂扬的,但是到头来,他们一追对方就跑,一追就跑,几次三番之后,还能再有士气就见鬼了!
待到这些地方的驻军已经认准了那些蛮族人只会小打小闹的滋扰,并不能造成任何实质的威胁之后,怕是就对他们再难生出防备之心,反而会越来越轻慢,越来越不屑。
慕流云没和蛮族人打过交道,但是她从验尸格目上面那弯刀砍出来的伤口的深度就推断得出来,那些蛮族人力气很大,或许体格比他们之前在玉邕县抓到的黄胡子都还要更加强壮魁梧,袁牧也说过,蛮族人民风彪悍,骁勇善战,大开大合的功夫十分凶狠。
明明是面对着一群狼,却只当是一群癞皮狗,等到有一天狼群突然袭来,这些做着打狗准备的官兵们,哪里还能有几分胜算呢!
再往大了说,若是戍边的都虞侯、指挥使认为外头的蛮族构不成任何威胁,并且这也上报朝廷,那么很有可能该地的驻军人数、兵器粮草储备等等,也都会因此而加以削减,那真有一天发生了什么,后果岂不是更加不堪设想!
慕流云想到这一层,顿时感到了一阵心慌,脸色都有些变了。
“另外,丰州有一座山十年前被山匪所占,当地官府几次三番攻不下来,大约到了四年前的时候,那一群山匪忽然就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去山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袁牧继续说:“在他们离开之后,当地官府重新查看过整座山,在山阴一侧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坑洞内有一些已经露出白骨的死尸,样貌已经无法辨认,官府怀疑是山匪发生了严重的内讧,之后就分崩离析了。”
“这不合理。”慕流云眉头紧锁,“即便是内讧,也不至于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呀!您看西泗县的山匪,不过是一群被排挤在外,不成气候的东西,他们照样会想方设法做点什么能赚钱的勾当,也总会被人发现的,哪能那么多人无声无息地就隐居了一样呢!
还有,为什么山阴会有一个大坑洞?听大人的意思,那坑洞应该不是原本就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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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五章 明处暗处
“那里原本在山匪盘踞之前的确没有那样的一个坑洞,后来确定那里的山匪已经消失不见了,当地村民才敢再到那座山上去活动,这才发现那不止是一个大坑那么简单,确切地说,是那座山位于山阴的一小半都被挖空了。”
袁牧解答慕流云的疑惑:“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有人从那边捡了些石头回去,被村里的铁匠看到,说是铁矿石,村上的里正赶紧报告了官府,官府派了人过去查看发现,那座山的确是一座铁矿山,只不过山上的铁矿石已经被开采的所剩无几。”
“这哪是什么山匪啊!这不根本就是一群矿工么!”慕流云气得一拍大腿,“我看啊,这哪里是什么山匪占山为王,根本就是借着山匪作祟的名义,吓得周围村民也不敢靠近,官府也拿他们没辙,他们就趁机暗度陈仓,把铁矿都给挖空了!
看这个架势,打从最开始跑到那里去烧杀抢掠不过是明修栈道,迷惑外人罢了!他们应当是早就知道那里是一座藏着铁矿的山,所以一早就瞄着呢!”
袁牧点点头:“无独有偶,与这相似的事情在别处还有发生,龙谷的匪患解除了之后,当地官府也发现了几乎被挖空了的硫磺矿。”
“硫磺……铁矿石……”慕流云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两种东西拆开来看倒也没有什么,听起来远没有什么金矿银矿来得惹人注意,可是放在一起就不一样了,这些东西大量外流,还都是被一群来路不明的所谓山匪掳走的,其真实意图是什么,令人不寒而栗。
迷烟,弯刀,铁矿石,硫磺,还有那些声东击西和瞒天过海……
慕流云觉得好像有人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冰水一样,让她忍不住想要打哆嗦。
她过去一直窝在小小的太平县里,还以为太平盛世,一派静好,没想到实际上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早就已经是危机四伏了!
她看着袁牧,眼神里满是担忧,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留意着京畿路各处的官员调动情况,捎带着把临近的一些地方也情况都摸了个底。”袁牧继续说,“最近这几年,各处的人员变动不可谓不大,尤其是赋税大县和屯兵要塞,几乎没有人是在同一个位子上坐满了任期才离开的,也常有一些在原本的官职上表现可圈可点,任期未满忽然被升了官,调到另外的衙门去,任的往往都是闲职。”
“那不就是明升暗降!”慕流云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听到的东西没有一件是不让人感到心惊肉跳的,“表现的可圈可点的被这般对待,难不成反倒是表现不好的混得风生水起?”
她想着或许是想晏州那边的那个样子,玉邕县被吴荣志搞成那个样子,若不是他碍了别人的计划,说不定现在还在那里照旧作威作福呢。
不料袁牧却摇摇头:“表现不好的更惨,很多都因为犯了事情,不但被扒了官服,还背上了枷锁。几乎可以说,在那些比较有油水的位子上,没有人能够善终。”
慕流云有些困惑,这局面她可就有点看不懂了,要说贤能者被架在闲职上,反而钻营者霸占着油水丰厚的位子大捞特捞,她还能够或多或少理解有点。
可是好的被架起来闲置,坏的依法严惩,她都不知道这到底是监管清明还是儿戏胡闹了。
袁牧从她的眼神里也看得出她此时此刻的茫然,便直截了当的对她说:“朝中的势力不止一方,彼此都想要排除异己,一来二去便把水都给搅混了。”
慕流云听完这话,心里面就明白过来。
说白了,这不就和他们之前在玉邕县里面对过的状况差不多么!一个小小县城里盘踞了不止两方势力,互相勾结,但是又互相防备,各有各的小算盘,各有各的耳目和傀儡。
并且在他们调查吴荣志暴毙的案子过程中,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势力更是先后两次用灭门和放火,将他们手中的线索全部斩断,差一点让他们前功尽弃。
慕流云这会儿终于连同之前心里的疑惑都一并解开了:“大人,这就是为什么您那个时候把吴二夫人给咱们的那本账册直接交给了两位尚书大人?是因为那个时候,不管是在晏州暗中买卖官职的幕后黑手,还是蛮族那边,都把咱们给彻底盯死了?”
袁牧没有否认慕流云的猜测:“我们在晏州的所有举动都被人死死盯住,并且从咱们遇到的困难来看,对方耳目众多,皆在暗处,根本摸不清底细。
反而是我们自己,所有一切都摆在明处,谁是刀俎谁是鱼肉,一目了然,继续追查下去反而对寻找真相不利,没有必要过于执拗。
将手头所有东西交给刑部和吏部,不代表提刑司就从此不再过问,只不过我们也需要从明处转向暗处,化被动为主动。”
“嗯!大人英明!”慕流云就知道袁牧不会无缘无故把自己手头查了一半的东西推出去,这背后必然有些关联,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回提刑司之后的这段时间,袁牧安排自己忙碌的事情,乍看起来毫无关联,实际上居然也是和此事有关的。
她不由在心中感叹这位世子爷的城府和深谋远虑,不禁又多了几分敬佩。
慕流云虽然是女儿身,但是论起血性来却并不输寻常的男儿。之前在玉邕县,目睹了当地百姓被那些勾结在一起的蛮族、山匪还有贪官祸害得民不聊生,那些被贼和尚囚禁起来,差一点点就要被饿死的可怜女子,谁又能做到心平气和?
更何况又是迷烟,又是放火,差一点害得她小命都丢在那里。
窥一斑而见全豹,只是一个小小的玉邕县,都可以被这些人祸害成人间地狱,若是有朝一日这个范围扩大成了整个中原呢?
这些年来那些暗中的举动都恍若蚁穴一般,慕流云不敢现在的太平一朝崩塌将会怎样。
第三四六章 囍
“大人,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慕流云坐直身子,让自己显得更挺拔有气势一些,以表示自己并没有被方才听到的那些事情吓到。
“以静制动,见招拆招。”袁牧淡然道,“我们现在只知道这些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但是对方到底是谁,真实目的又是什么,这我们都还不清楚,所以不宜有过大的动作。
提刑司乃是直接由当今圣上任命调遣,也直接向圣上禀报各地情况的地方,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又是几个提刑司当中的重中之重,位置过于惹眼,不管做什么都被人盯着,更加莽撞不得,出半点差错都可能会被人当成靶子。
你不必担忧,万事有我,你只管做好推官分内的事,若是有什么事情是你能够帮得上忙的,我自然就会与你商量。”
说完之后,他看了看慕老爷的这间书房:“提刑司虽然说是我的衙门,但并不敢保证每一堵墙都是密不透风的。所以以后若有什么不便详谈的事情,恐怕我免不得要来叨扰。”
“大人说的哪里话!那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慕流云赶忙点头,她老爹这间书房的位置绝佳,是整个宅子里最最幽静的一角,自家左右没有可以偷听到这房里动静的。
原本她还曾经纳闷过,自己老爹一个茶商,为什么会特意修了这么幽静避人的书房,还把这里当做小时候躲清静的好去处。现在回头想一想,老爹修这书房的举动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当年估计也想不到,在他失踪二十年之后,这里会被忠勇郡王世子、提刑大人征用吧!
和袁牧谈过之后,慕流云一晚上都睡得不太好,尽管一再告诉自己不用多想,万事都有袁牧在,天塌下来也是个儿高的来顶着,但是就是辗转反侧,折腾到天蒙蒙亮了,红果已经来敲门叫自己起床准备启程了,她都没有睡着。
虽然知道下一次旬休的时候慕流云还会回来,但是慕夫人还是拿了许多吃吃喝喝的东西装上了车,顺便偷偷给慕流云塞了几包中药。
“之前给你带的也不知道用上了没有,再给你包一些带着,万一小日子到了的时候实在难受,记得叫红果帮你煎了喝。”慕夫人在慕流云准备出门前,神神秘秘给她塞了几包药材,伏在她耳边小声地对她说,“以后若是又忙又累,旬休便在那边歇着,不用惦记着娘,来回折腾路途上太辛苦了,我儿这么辛苦,娘实在心疼!”
“放心吧娘,我在提刑司没有多忙多累,吃得也好,您就别担心了!回头找个好日子,把您接过去看看,让您彻底放心!”慕流云笑嘻嘻地把头靠在慕夫人肩头撒娇。
“好啦!快点站好!这要是叫外人瞧见可不得了!”慕夫人虽然对女儿和自己的亲昵举动感到很窝心,但还是为了保险起见,点着慕流云的脑门儿将她的脑袋从自己肩头推了开。
尽管离家也不算特别远,坐在马车里,慕流云把头探出窗外,一边挥着手一边看着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心头还是忍不住涌起了一股子酸涩,无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何事忧愁?”袁牧听到了慕流云的那一声轻叹,开口问。
“也没什么,就是感叹一下,我这还是一个不用嫁人的,只是离开母亲身边到别处去任职,心中都会有这般不舍,那些出嫁女子,想要回娘家省亲都未必能被允许,估计不论是母亲还是女儿,这心里头都不会太好受。”慕流云有些感慨。
她以前只觉得自己扮作男儿多了许多不便,现在大了再回头看看,发现不便归不便,同时却也免受了很多唯有女子才能体会的辛苦和不易。
袁牧默默看着她略带忧愁的侧脸,下意识开口道:“便是日后成亲嫁人,你也照样可以随时省亲,抑或将母亲接到身边同住,慕夫人只有你一个孩儿,这样才方便照料。”
慕流云愣了一下,又苦笑了出来。
袁牧倒是答应过她,会帮助她有朝一日恢复女儿身,并且以他的能力来讲,做到这一点应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唯一的难点便是如何在恢复女儿身的同时,还能够让自己继续做那些擅长的事情。
这样一来,自然就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自己已经马上就满二十岁了,身边所知道的同龄女子几乎都已经嫁做人妇,即便还没嫁的也早就定了亲。
再加上自己这些年来摆弄过的死人骨头搞不好比寻常女子摸过的鸡骨头都多,就算过两年袁牧帮自己想办法恢复了女儿身,以自己的“好名声”,又有谁家敢娶个这样的女子进门呢?
“嫁人”对于慕流云来说,完全是一个从小到大想都没有去想过的事情,现在听袁牧对自己这么说,慕流云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心头热,脸颊也跟着热。
“那就借大人您的吉言了!”慕流云笑着对袁牧说。
袁牧也看着她:“会的。”
因为出发够早,回到提刑司的时候朝霞还挂在天边,袁乙知道他们会早早往回赶,所以一大早就叫白果准备好了早餐,等着他们一下马车就能吃得上。
吃过了早饭到前头去应卯,慕流云屁股还没把椅子坐热,就被袁牧给叫了过去,跑过去一看,袁牧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她连忙问。
“不是我,是我们。”袁牧回答道,“你对南顺县可还熟悉?”
“南顺县啊,还算可以,之前在江州府做司理那会儿去也是去过的,不过那边民风向来温和,平日里出事情的也不多,所以去的次数远远少于东谷、北安那边。”慕流云一听竟然是江州地界,有些好奇,“大人为何刚回来就要赶着去南顺县呢?”
“南顺县有个廖家,你可知道?”袁牧问。
“廖家?可是那个以书香门第而闻名的廖家?”慕流云隐约有点印象。
袁牧点点头:“他们家’双喜临门’了。”
第三四七章 福祸双至
南顺县的廖家慕流云还真的是有所耳闻,不光是她有耳闻,整个江州甚至更远的范围内,南顺廖家都是很有些声望的。
廖老爷当年读书有成,年纪轻轻就考上了进士,官封国子学监丞,对于南顺这样的小地方来说,可以说是风光一时无两,一直到今天恐怕都没有后辈可以超越。
只是这位廖老爷,识文断字就是一把好手,但是性子也着实是执拗的不得了,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一根筋,因而在京中任职期间,虽然名头是不小,却始终受人排挤,无法融入,和同僚们更是格格不入,形同陌路。
最后廖老爷干脆愤然辞官,离开了京城,重回故地,在老家南顺办起了学堂,每日倒也过得幽静闲适,这些年来醉心于圣贤书,倒也前前后后教出了许多个秀才和举人,高中进士者也同样大有人在。
正因为如此,廖老爷的那间思贤书院在江州名气很大,当年慕夫人还曾经想要托人送慕流云过去那边读书,但是考虑到南顺县距离太平县遥远,到底还是没舍得。
不过慕流云也很怀疑,以自己的个性,到底能不能入得了那位廖进士的眼,就算老娘当年舍得自己,保不齐送去也得被退回来,没去自取其辱还是挺好的。
“大人,您说的双喜临门,怎么还需要咱们去一趟呢?”慕流云瞧着袁牧方才说话的那个神色,也不像是有什么喜事的模样,不过她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您与他们家有私交?”
“没有。”袁牧摇摇头,“他们家是红喜和白喜凑在了一起,所以也算是双喜吧。你记得带上那个工具箱,再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南顺县路途遥远,这几日恐怕就要住在那里了。”
慕流云还是头一次听说红喜白喜还能凑出个双喜临门来的这种说法,赶忙去后院自己房间里收拾东西,把要带的都拾掇好出来,门外袁牧已经集结好了一支队伍。
“大人英明,多带一些自己人过去,咱们就不会再像玉邕县那时候那样被动了!”慕流云一看就知道袁牧这是吸取了之前在玉邕县没有人手的教训,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袁牧点点头:“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去南顺县,路上慕流云隐隐觉得袁牧带了这么多人,应该也不是单纯总结了玉邕县时候的经验教训那么简单,玉邕县远在晏州,不听调遣也不意外,但是南顺县再远也是江州地界,还不至于遇到晏州的那种困境。
想来他应该还是有一些别的意图,或许与前一天晚上两个人谈的那些事情有关,既然如此,那她也就不打算去打听什么了。
一路来到南顺县,距离慕流云上一次来这里也过去了很久,快到县衙的时候她甚至不得不努力回忆一下南顺的这个县令姓甚名谁,怎么称呼。
印象中这人好像姓王,名唤王岫,年过而立,各方面的表现中规中矩,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同样找不出可圈可点的优点来,这方面来讲,与孔胖子倒算是师承一派了。
一行人来到县衙门口,那位王县令早早就已经在门口候着,只是一看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后面跟着一列起码的衙差,而那位传闻之中城府极深,非常不好打交道的提刑大人,竟然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还回身帮忙把车里面另一个身材瘦小些的扶了下来……
这画面看起来简直平易近人到了极点,怎么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大的威圧感嘛……
不过等袁牧帮慕流云搭把手,让她从提刑司这一辆明显比慕家的要高一些的马车上跳下来,转过身去将目光投向王岫的时候,王县令方才的想法立刻就不存在了,下意识调整了一下姿态,让自己站得笔直一点,免得精气神儿不够。
慕流云看到王岫,对他原本模糊的印象就清晰起来,对他笑了笑,王岫那边却没有什么反应,慕流云又记起来,这位县令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记不住别人的模样。
自己任司理参军那会儿起码有大半年没有到南顺县来过,他估计早不记得自己这张脸了。
“下官王岫,见过提刑大人!”王县令见袁牧往门口走过来,连忙迎上去向他行礼,“让大人特意到南顺县来一趟,下官无能,实在惭愧。”
“这也是本官的职责所在,王大人不必如此。”袁牧对外人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态度,冲王岫示意一下,“请王大人引路。”
王岫连忙应声,带着袁牧和他身后的慕流云、甲乙兄弟一同进了县衙,到后堂坐下。
“这位是我提刑司推官慕流云,慕大人。”袁牧落座后,向王岫介绍慕流云道,“慕推官才能过人,本官查案都要仰仗着她,王大人这边什么情况,就请向慕推官讲明吧。”
王岫本来还在猜测为什么这位袁提刑要带着那么个白净秀气,一副少年模样的人一同过来,这会儿一听他的介绍,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袁大人亲自扶这位下车,敢情是因为才能卓著,是袁大人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啊!
他连忙同慕流云客套:“既然如此,那还真的要麻烦慕推官多多费心了!说起来,慕姓在江州可并不算是什么大姓,江州府衙有一位司理也姓慕,素以精于验尸查案而著称,与慕推官是本家,你说巧不巧?”
“惭愧惭愧,”慕流云干笑道,“王大人口中的那位慕司理正是在下,不久前才刚刚调职到提刑司去。”
“哎呀,那还得恭喜慕推官高升啊!”王县令一惊,连忙找补。
慕流云摆摆手:“王大人不必客气,咱们还是先说说,那廖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正是!正是!”王县令忙不迭答道,“事情是这样的,两日前本事廖家大公子迎娶新妇进门的大日子,结果不曾想,新妇进门第二天,新郎便死在了家中,新娘子也不知所踪了!”
第三四八章 托梦
“可是新婚之夜家中遭人掳劫?”慕流云一听这话,吓了一跳,原本她觉得这种事是不大可能发生的,可是经历了玉邕县的灭门惨案之后,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若真是如此,我便也不需要劳烦二位大人特意跑到我这南顺县来一趟了。”王县令苦着脸摇摇头,“廖家在娶亲当晚风平浪静,没有一个人发现什么异样。
这事还得从头来说,二位大人喝茶,容我向您二位慢慢道来。”
慕流云赶忙点点头,王岫的目光投向了不置可否的袁牧,见他也没有什么异议,这才开始把这件事情的始末讲给他们两个人听。
迎娶新妇进门的廖家是个什么门第,在南顺县那是人尽皆知的,家主廖敬贤堂堂进士,新郎官儿是他的长子,名叫廖文柏,才二十刚过,就早已经中了举子,平日里醉心诗书,被寄予厚望,全家上下都相信他能够在比父亲当年还小的年纪便能高中,搞不好还能进士及第。
新郎的家世和他自身都很出众,而新娘一家也同样在南顺县小有名气。
新娘家里姓唐,家族世世代代就住在南顺县,家中良田百亩,商铺数间。而出嫁的新娘子就是这一代家主唐万辰的次女,闺名唐婉心,也是因容貌娇美而出名。
唐万辰唐员外与廖敬贤在年少时本是同窗,一起在书院里读书时可以说是情谊深厚,志同道合,只是后来廖敬贤读书应试有如神助一般,一路过关斩将,高中进士,而唐万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考了两次才中了举人,中举之后又考了两次会试,但是均未能考中进士。
在他屡考不中的时候,当年的挚友却已经在国子学里面被封了官,心灰意冷之下,唐万辰便放弃了会试,弃文从商,帮着家族去打理田产和生意去了。
于是这两个昔日好友,一个先做官再辞官,开书院培养门生广纳贤才,另一个专心经营,十几年的功夫把家族世代积累的财富增加了许多,成了大名鼎鼎的富商唐员外。
就在两家似乎渐行渐远,已经没有多少交集的时候,廖老爷忽然修书一封送到唐家,询问唐员外是否还记得当年二人曾经做过的约定,若是各自生有儿女,便将儿女凑成姻缘。
廖老爷还在信中提到自家长子尚未娶亲,听闻唐家也有女儿还未出阁,若还愿意遵守当年的约定,两家可以找人合一合八字,商议一下婚事。
唐员外很惊讶,没想到时隔多年,昔日友人忽然提起这一桩旧事,再一想,在南顺县这样的地界里,廖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本就少有,更何况那廖家长子廖文柏也是个有出息的,外界都说他一举高中,飞黄腾达,这都是指日可待的。
这么看来,这样的佳婿的确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错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
唐员外毕竟经商多年,经预算计,很快便认定这是一桩划算的婚事,于是立刻回信给廖家,没多久廖家便请了媒人上门来,合过八字,过了文定,择了婚期。
到了早就定下来的良辰吉日,新娘在一片锣鼓喧天当中用花轿抬进了廖家大门,廖家更是大宴宾客,一直到接近午夜的时候酒席才彻底散了。
廖老爷前一天因为长子娶妻,不免要被来赴宴的亲朋多灌上几杯,加上他酒量不济,未过三巡便败下阵来,被家中仆人搀扶回房去休息,留下新郎一个人招呼宾客。
等到第二天一早,廖老爷和廖夫人早早起来,等着儿子和新妇来给老两口敬茶,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起初还以为是小两口贪睡起晚了,颇为理解的没有叫人去催。
可是左等右等,怎么等都等不到人来,眼看着日上三竿,廖夫人大怒,她本就不满意娶一个商贾家的女儿进门,这会儿就更觉得新媳妇不懂规矩,气冲冲差人去叫门,不料过了一会儿那婆子却回来说,不管怎么敲门,哪怕把门板拍得砰砰作响,就是没有人应门。
婆子没了主意,不敢冒冒失失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只好跑回来禀报给主母。
廖夫人听了之后觉得有异,连忙亲自带人过去,叫人撞开了新房的房门,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除了床边略有一点褶皱的痕迹,像是被人坐过,被褥都是整整齐齐,不曾被动过。
廖夫人一看这场景有些心慌,赶忙叫家里面的下人丫鬟满院子找人,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全家上下竟然谁也找不到那一对新人。
廖老爷和廖夫人都慌了,将家里面的下人都集中在一起,询问他们何时见过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下人们面面相觑,前一天的婚宴实在是忙碌混乱,他们也记不清许多细节,竟然无一人能答得出来。
廖夫人想要报官寻人,廖老爷怕万一有什么别的隐情,可别坏了两家名声,于是私下里偷偷派人去联络唐家,想问唐家是否知情。
唐家听说此事也吃惊不小,但是对于一对新人到底去了哪里同样毫不知情。
找了一天未果,晚上廖老爷和廖夫人都心事重重,休息不好,就在午夜时分,他们二人忽然听到窗外似乎有人伤心哭泣,二人惊坐起,厉声询问窗外何人。
这时,一道披头散发的黑影像是从墙角处爬出来一样,出现在一面墙上,那鬼影呜咽声更响,一边哭着叫爹叫娘,一边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冷,然后又缓缓消失在了墙上。
廖老爷和廖夫人被吓得睡意全无,赶忙披衣服起来,推开房门冲出去,转了几圈都一个人影也没有瞧见,两个人又惊又怕,觉得方才那鬼影的声音似乎有些像是自家儿子,否则为什么会叫爹娘,可是又为什么哭,为什么喊冷呢?
二人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赶忙连夜叫起家丁开始满屋子翻翻找找起来,试图找到什么新郎新娘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痕迹。
两个人也越发坚信,自家儿子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第三四九章 私情
“那他们可是找到了什么?”慕流云一脸好奇地追问王县令。
她自然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过去在她自己经手过的命案当中,每每出现什么神神鬼鬼,无不是有人故意作祟,或者是因为内心恐惧产生了一些错觉所致。
只不过呢,每次遇到这种说法,她都觉得好像是听人说书一样,有趣得紧,忍不住想听。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王县令脸上的表情可就复杂了,夹杂着些许的紧张,还有些许的害怕,另外还有更多的是困惑,“说了推官怕是都要觉得难以置信,那廖家的大公子最后是被家里的下人从他的书房中找出来的!”
“书房?”慕流云确实有一点惊讶,“新婚之夜,新郎在书房过的?而且之前不是说全家都找了一个遍么?难不成先前竟然把书房漏掉了,没有去找过?”
“那倒是不曾漏掉,只不过那廖家的大公子与别人不同,他是个书痴,之所以已经二十出头了,这般家世,还没有娶亲,就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醉心诗书,对旁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这一次听说本也是不太愿意的,后来听说是父辈定下的,觉得做人当守信,所以才点头应允了父母安排的这一桩婚事。
因为他这么多年醉心诗书,所以廖老爷在家中给他修了一间特别大的书房,足有两层,把自己毕生收集的藏书也都一并给搬了过去,这位廖家的大少爷平日除了在书院里念书之外,回家基本上就泡在书房当中,有的时候饭也在里面吃,觉也在里面睡。”
慕流云最初听说两层的书房,羡慕的差一点流口水,不过后来一听人家这个廖文柏是如何醉心于诗书的,又不禁觉得汗颜,想一想自己泡在父亲的书房里最多的就是看话本、游记,或者是父亲留下的那些手札……
咳咳……那么好的书房,好像她的确是不配啊……
“因为那书房太大了,最初的时候下人到里面喊了一圈,没看到自家大少爷,就离开了。”王县令继续说,“后来廖家老爷要他们仔细再找过,找所有反常的迹象,于是家中的一个小厮想起来,原本那口放在书房二楼的箱子并不在那个位置,而且原本也是空着的,就打开看了一眼,没想到就发现……”
他咽了一口唾沫,似乎还在消化这件诡异的事情:“发现那廖文柏就在箱子里,已经死去多时了,而且身上……身上……未着片褛……”
慕流云眉头一挑,露出了一点惊讶的表情。
王县令一看她这个反应,立刻两手一拍一摊:“推官是不是也觉得这事诡异极了?前一天夜里那个跑去找廖老爷夫妇哭诉的鬼,叫着爹叫着娘,还说冷,结果转天就找到了廖家大少爷那样的一个样子……这实在是让人听了心里头发慌啊!”
“哦,还真是,细想一下确实有些骇人呐。”慕流云很没有诚意地附和了一句,立刻追问,“那新郎官儿找到了,新娘子呢?可也找见了?”
“没有找到。”王县令摇摇头,一筹莫展,“若是找见了,这事倒也好办了,就因为新郎找到了,新娘却不知所踪,廖、唐两家闹得不可开交,都说是对方家的问题,后来把唐家跟着新娘子一起到廖家去的陪嫁丫鬟拉到衙门里审了一顿。
那小丫鬟一开始还嘴硬,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后来到底扛不住衙门里的板子,老老实实开口吐实说,那新娘子本是不愿意嫁过来的,只是拗不过父母的意思才不得不从。
那小丫鬟说,新娘子在出嫁前早就和自己娘家的表哥互生情愫,在拗不过父母的意思之后,还捎了书信给表哥,约定在新婚之夜两个人一起私奔。
我一听这还了得!赶紧把那新娘子的表哥也给捉了回来,又是一通审问。
可是这厮却不像那小丫鬟那么识时务,审也审了,刑也用了,可就是不松口,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他不认罪,廖家也什么证明新娘子确实被他藏起来的东西都拿不出来,我也不敢再继续用刑,只能暂时将人押在大牢里。
那边唐夫人又不高兴了,说廖家血口喷人,辱没了她女儿,还有整个唐家的清誉,还要把她娘家的外甥也拖下水,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还请二位大人恕下官愚钝,现在这新郎死的蹊跷,新娘找不见人,丫鬟招供说新娘和表哥有私情,表哥又死活不认,廖家和唐家一见面就闹个不停,我这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是没了章法,只好请两位大人出面,帮我把这案子断上一断。”
慕流云揉了揉太阳穴,她倒不是因为觉得这个案子棘手,而是从王岫的这些表述里,她只觉得一团混乱,不光是廖家和唐家闹得乱,这位县令的章法更乱。
“关于唐家嫁入廖家那位新妇与她表哥的私情是否属实这件事,咱们暂且不表,有一件事方才好像没有听王大人提到。”慕流云赶忙按照自己的思路去询问,“既然廖家大少爷死在了自己书房的大木箱中,南顺县衙可是派过仵作去验了尸?结果如何?”
“回推官,验了,这自然是要验的!”王县令赶忙点点头,“我们县衙的仵作那可是个许多年的老仵作了,他验看过廖文柏的尸体之后,认定廖文柏是因为摔伤了脑袋死的。
廖家的下人也说,那箱子原本是敞开着放在那里,旁边恰好还有一把梯子,仵作也在箱子边上找到了血印子,所以推测出廖文柏应该是登高取东西的时候,不慎滑落下来,刚巧摔在箱子里,刚巧脑袋磕在箱子边上,就这么一命呜呼了。”
慕流云一听他说什么老仵作经验丰富,就已经开始冷笑了,她在任司理参军的那几年里,虽然见过经验丰富老仵作,但是这种老仵作往往兢兢业业的少,武断敷衍的多。
现在听起来,南顺县的老仵作很显然也是属于后者。
第三五零章 草包美人
“王大人说的是,这事儿还真是巧极了,不光是你方才说的那些,那新郎官儿还刚巧脱了衣裳登高呢!”慕流云笑着对王县令说。
慕流云这一句调侃,让王县令发了一会儿愣,看她笑得灿烂,有心跟着笑,又觉得这话好像有点嘲讽自己衙门里仵作的意思,赶忙又把表情收敛起来。
“不知道南顺的这位老仵作,有没有把这个巧合也帮王大人解答一下?”慕流云问。
王县令摸出帕子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摇摇头:“这……这倒确实不曾解释过。”
“虽说这文人墨客多半有些什么与众不同的小癖好,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但是眼下这个时节,乍暖还寒,夜里头那么坦诚地翻书阅卷,似乎就不大常见了。”慕流云说道。
王县令又擦了擦汗,他方才口口声声自己衙门里的是一个许多年的老仵作,并且自己之前也觉得仵作的结论还是说得过去的,怎么现在人家提刑司的推官就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自己就完全答不上来了呢?原本觉得有道理的也忽然变得荒谬起来。
慕流云对王县令的反应倒是意料之中,她对王县令笑了笑:“王大人是当局者迷,怕是这两日被廖家和唐家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所以思绪也都被他们的陈述牵着走了。”
“对对对!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她这一句话说到了王岫的症结所在,听得他忙不迭点头表示赞同,“慕推官真是料事如神!料事如神呐!
这两家人各有各的理,偏偏新郎死得离奇,新娘又不知所踪,南顺县就这么大的地方,哪里哪里都打听过了,没有半点踪迹,那个新娘的表哥又抵死不承认私情,直把我给搅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该从何着手了!”
“还请王大人帮忙传个信儿给那廖家,就说要想弄清楚廖文柏到底是遭什么人所害,还需要更细致的查验他的尸首,并且过程中可能有些非常手段,希望他们能够点个头。”慕流云对王县令说,请他代为去与廖家商量验尸的事宜。
因为那廖家老爷是进士,死去的廖文柏是个举人,依着大瑞朝的规矩,平头百姓若是遇到被人害了的,官府要如何验尸便如何验尸,但是有官职或者功名在身的就不一样了,那得人家同意了才能验,若是人家的家里头死活就是不同意,那也只能没辙。
王县令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连忙应声,然后又问:“那还有什么是需要下官来为二位大人做的呢?哦,那个失踪的新娘唐婉心的表哥还在大牢里,二位大人是否需要提审?”
袁牧看了看慕流云,意思是听她的,慕流云向王县令摆摆手:“不急,不急,反正人在你那大牢里头,也不能插上翅膀飞喽!你先帮我照顾着,回头我再去跟这位表哥聊聊!
行了,王大人快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们,中午也不用给我们安排什么饭菜,有什么事我们自然就找你来了!”
王岫没想到慕流云会这么安排,他本来还打算中午设宴款待两位提刑司来的大人,鞍前马后的陪着他们提审犯人,与各执一词的两家对峙,用官威压一压这两边一言不合就吵翻天,他又偏偏一个也得罪不起的大户人家。
可是现在……这位推官似乎根本没着急,而那位提刑大人竟然也赞成?
他想不通,但是又不敢表达什么疑惑,只能老老实实答应着,目送两位大人离开。
慕流云和袁牧先去换了一身便服,然后出了从县衙后门溜出去,优哉游哉地在南顺县成里面闲逛起来,在市集里逛了一会儿,又到茶楼坐了坐,一壶茶两盘小点心过后,凭借着过人的耳力,结合着多方七嘴八舌的信息,大体把廖、唐两家人的情况给掌握了一个七七八八。
这两家人不管以前是什么样的交情,现在很显然已经反目成仇了,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女儿丢了,这种情况下各执一词,说的都是对自己一方有利的,听了也是白听。
反倒是外面的百姓,作为旁观者,最容易被这种洞房花烛夜,新郎死了,新娘丢了之类的事情所吸引,去议论纷纷,虽然说必然有一些夸大或者添油加醋的部分,但是挑挑拣拣,总能听到一些当事人不会去提起的干货。
等到午后慕流云和袁牧回去南顺县衙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把这两家人的情况梳理出了一个大概,对他们两家各自在南顺县百姓当中的口碑也有了掌握。
廖老爷自不必说,他这样辞官回乡办书院的人在百姓眼睛里,那都是镀着金边儿的,评价自然是好得不得了,廖夫人深居简出,平素很少抛头露面。
而廖家的长子廖文柏在南顺县里,可以说名气比他的爹爹还要更加响亮,南顺百姓间甚至还有人在押他多大的时候可以高中进士,他的才华也是被人交口称赞的。
只不过称赞之余,对此人的评价却又略有分歧。有的人认为读书多了自然就聪明,廖文柏满腹经纶,自然是聪明绝顶,只是鲜少表露出来而已。也有人认为廖文柏虽然以后必定高中,但他只会读书,根本就是一个掉进了书堆里的书呆子,不堪大用,搞不好就算高中进士,被封了官职,最后也会和他爹一样,因为与旁人格格不入,所以只能退隐下来。
而唐家的口碑就没有那么多的分歧,显得简单许多。
唐员外作为本地土生土长的富户,这一代的家主,名声一直很好,外界都说他为人仁义,乐善好施。唐夫人是唐员外姨母所生的女儿,也就是他的表妹,二人自幼定亲,到了年纪水到渠成,这么多年倒也鹣鲽情深,夫唱妇随。
唐夫人作为一个妇道人家,虽然说不若唐员外那般宽厚,总的来说也没什么恶名。
至于唐婉心就略差了一点,她虽是南顺出了名的美人,却也是出了名的草包美人。
第三五一章 都要
从外头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听来,这个唐婉心草包是真的草包,从小到大也没有怎么好好的去学过识文断字,一直被娇养在闺中,不谙世事。
但是她那模样,美人也是真的美人。大瑞朝对女子并没有特别森严的礼教约束,大姑娘小媳妇即便不戴帷帽在外面走动也是稀松平常,所以外头都知道唐婉心模样生得美。
美人谁不爱呢?尽管这美人空有一张漂亮的面孔,没有什么脑子,但有唐家那么优渥的家境托底,自打唐婉心及笄之后,不管是南顺县还是周围的其他地方,闻风而来,托人上门说亲的人便一直趋之若鹜,唐家的门槛都快要被媒人踩矮了一寸。
但是对于这么多或远或近上门提亲的人家,唐员外和唐夫人一直都没有松过口,外界也曾经偷偷议论过,虽然都知道唐家的家世好,底子厚,女儿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可是女子的好年华就那么几年,若是挑剔得太厉害,搞不好到最后就要落得个两手空空,原本炙手可热的美人也要委委屈屈地下嫁收场了。
这也是后来唐家与廖家订了亲之后,这件事会在南顺县上下几乎人尽皆知的原因。
人们都说, 怪不得唐家之前姿态端得高高的,甭管什么样的人家都看不上眼, 毕竟别说是南顺县, 就是放眼整个江州, 论书香门第也没有能出廖家其右的。
所以不管与唐家或者廖家是否打过什么交道,哪怕是南顺县路边的小摊贩也照样对这两家的结亲交口称赞, 觉得这是门当户对的一门好亲。
毕竟世人都讲郎才女貌,论才,廖文柏才名在外, 论貌,唐婉心美得人尽皆知。
在所有人看来,唐家之所以端了那么高的姿态,对于之前的那些提亲的人不加理会, 一律拒绝,为的就是等这廖家上门呢。
不过听过县令王岫之前的讲述之后,慕流云觉得这里面倒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唐婉心与自己表兄两情相悦,家中对他们二人的这份感情并不赞同, 但是也没有完全反对。
本来还有些纠结犹豫, 没想到这功夫廖家忽然一封书信送过来,表达了想要议亲的想法, 这就犹如正不知道是要吃炊饼还是汤饼的时候, 忽然有人送来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蟹肉馒头。
听得越多, 慕流云就越觉得好奇,她忍不住往袁牧跟前凑了凑, 小声问:“大人, 你说这唐婉心是不是真的像外面的人说的那么一肚子草包,空有一副漂亮面孔呢?”
“怕是十有八九吧。”袁牧说, “京城贵女之中,常有人以才貌双绝自居,外人跟风, 也将她们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实际上却不过尔尔,大体只是不算蠢钝罢了。
凡略有几分头脑的都会想要捞一个好听的才名, 若是实在没有什么才情, 也会以琴棋刺绣来装点门面, 再不济便是长了手, 会烧水煮茶,也要说自己精于茶艺。
这唐婉心能落下这么一个草包美人的名声,怕是真的脑袋空空,实在是没有任何能够拿出来遮羞的才艺了。”
慕流云点点头,她打小就以男儿的身份示人,所以打交道多的反而是各家的公子,再加上她在太平县婚嫁这一块的名声之差,也没有哪家姑娘那么想不开,找媒人登门来想要嫁给她,所以对于这些闺中女子如何粉饰自己这方面还真了解不多。
“既然都知道是草包美人, 还是有那么多人登门求娶……难不成对于男子来说,娶妻就图个漂亮?只要模样生得如花似玉,就算是脑袋空空也没关系?”
“世人眼光不尽相同, 所图亦不相同。”袁牧摇摇头, “短视之人不具鉴别能力,见到了一大块金光闪闪的,便觉得这是狗头金, 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到了手抱回家,可能发现不过是薄薄一层金里面裹着一个铁疙瘩。
有大智者会选择璞玉,表面看顽石一块,内里却价值连城。”
“那大人您呢?要您来选,您是选择金絮其外,内里可有可无的金包铁,还是选择表面上灰头土脸不上台面,但是内里却价值连城的璞玉?”慕流云想都没想便开口问道。
“我?”袁牧似乎对她会问自己这件事并不意外,淡淡一笑,“我自然是选都要。”
慕流云一愣,有些诧异, 但又觉得情理之中,人家贵为世子,又是忠勇郡王家里头的独苗, 更别说论样貌论头脑论伸手, 方方面面都可圈可点。这样的人, 的确有资格要求更多。
“大人果然眼光高, 品味好啊。”她开口对袁牧说,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总觉得有那么一点涩涩的,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情绪萦绕在心头。
“我看中的,自然是最好的。”袁牧点点头,欣然接受了慕流云的这个评价。
慕流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应付的笑容,然后就闷头喝起茶来。
袁牧微微一愣,原本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下去,端起杯子一同喝茶,不动声色的端详了慕流云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就出了茶馆往回走,慕流云似乎一直在琢磨着什么,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袁牧也没有说什么,两个人默默的沿着市集走着。
这会儿正是市集上热闹的时候,慕流云一边走一边出神,也没注意,要不是被袁牧及时拉住,差一点和一个大姑娘迎面撞上,她赶忙向对方道歉,那大姑娘羞答答地回了礼,和女伴一起也赶忙走开了,一边走一边两个人还偷偷回头瞄慕流云,用帕子掩着嘴偷笑。
这一回过神来,慕流云才发现,这市集上的姑娘还真多,难怪从方才她就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这朝周围一看,还真不是错觉,不少女子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自己,还有的把视线投向自己身后的袁牧。
这让她忍不住有些纳闷儿,就算自己在太平县的恶名没有传到南顺县来,所以不至于让大姑娘小媳妇像躲洪水猛兽一般,那也不至于这样吧?难不成南顺县民风格外开化?
第三五二章 香草
又走了一段,慕流云被人打量得都有点不自在了,她平日里同别人打交道是很多,这不假,但是被这么多年轻姑娘端详,她可是心里面真的忍不住会发毛。
终于,她忍不住了,在一个小摊前面停下脚步,问那小贩:“小哥,今天这集市上怎么如此热闹?而且怎么还都是些女子在外面采买?”
小贩一听她这问题就笑了:“你是打从外地来的吧?要不然也不会这般惊讶!还有十来天就是上巳节了,我们南顺的上巳节向来是江州这一代最热闹的。
平时不好意思出门的大姑娘,这会儿也都会出来转转走走,买买香草,扯扯花布,回去做香囊,等到上巳节的时候,都要带着香囊出来,到河边去放花灯。
要是有喜欢的人呐,正好就趁着这个机会,把香囊给人家,若是那人收了,过后十有八九就会上门提亲,一桩好事那不就成了么!
这一年到头,别的时候也不好让女子到外头来大大咧咧地看别的男子,所以她们不就趁着上巳节之前,借着买香草扯花布的时候出来转转,万一能遇到个如意郎君,总好过掀盖头才知道新郎官儿长什么样的好嘛!”
说完之后,那小贩也看了看慕流云和袁牧,嘿嘿笑道:“二位可真是生得好模样啊!这要是赶上上巳节的时候还在我们南顺县,怕是走一路都要被人塞荷包啦!”
慕流云笑了笑,心里面盘算着还好这个案子应该拖不了那么多天,不然真在南顺这边过上巳节,那还真的是处境凶险呐!
和那小贩聊了几句再一回头,她忽然发现方才还站在自己身后的袁牧不见了,吓了一跳, 赶忙在周围寻找袁牧的身影, 走了几步, 在不远处一个摊子前看到了他。
袁牧刚在一个卖香草的小贩手里买了一些香草,小贩熟练地将那些香草用纸包裹好,他提着又转身回来打算找慕流云, 发现她正好也在找自己,便冲她招了招手。
“走吧, 时候不早了, 我们回县衙去。”他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瞄了一眼他手中的那一包香草, 疑惑地看了看袁牧,不明白好端端的还没到闹蚊虫的时候, 为什么他要跑去买这个,跟那些过上巳节的姑娘一起凑什么热闹。
不过袁牧没有说,她也没好意思问, 点点头, 跟着袁牧一起往县衙走。
两个人经过了集市, 逐渐远离了热闹的人群, 又走了一段,眼看着县衙就在前头了, 袁牧忽然放慢了一点脚步,扭头看了看慕流云,问她:“针线活那些, 你可也擅长?”
慕流云一愣:“针线活儿?若是缝一缝肉缝一缝皮,我倒是经常做, 缝布头就没怎么做过,绣花那种就更是从来都没有过了。”
“太花哨的刺绣不好看, 简简单单的最合适。”袁牧点点头,把手里提着的香草塞到慕流云的怀里, “眼下距离上巳节还有些日子,你上次帮那小和尚缝后背的伤处,针脚细密,底子应该是很不错的,学一学缝布头应该也快,回头做好了再拿给我。”
说完之后,他又补了一句:“若怕做得不好就按老规矩,做两个,另外一个你自己留着。”
说完之后,就大步流星进了县衙大门,脚步匆匆,头也没有再回一下。
慕流云抱着那一包香草,脑子里面有点发蒙,迷迷糊糊跟着往里走,一条腿跨进门槛了才忽然清醒过来。
上巳节……香草……做香囊……送给他……?
慕流云被自己忽然理顺了的思路吓了一跳,另一条还没有迈进来的腿绊在门槛上,差一点让她摔一跤。
好在见到王岫的时候,慕流云总算是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打起精神来了。
反倒是那位王县令,他们出去的这会儿功夫,他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看起来没精打采,颇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王大人这是怎么了?”慕流云看着觉得有点奇怪,连忙开口问。
“慕推官,惭愧啊!惭愧!”没想到一看见慕流云回来了,王县令就更加局促起来,“之前二位大人才刚刚离开衙门, 那唐员外的夫人就跑来了, 要我帮她找到女儿,又哭又闹,又是要寻死又是要上吊,我这好说歹说劝了半晌,才给劝回去!
慕推官之前交代我的去廖家办的事情,我还没有腾出空来安排人手去办呢!”
“还没去?”慕流云一听乐了,一拍巴掌,“妙极了!还没去正好,就别急着去了!”
“慕推官……您这是什么意思?”王岫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下子更茫然了。
“王大人,你觉得以廖家老爷的眼界,他能不能受得了那种……剖开了细细眼看的验尸法儿?”慕流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努力把话说得明白但是又不那么直白。
饶是如此,这位王县令还是一下子就白了脸,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忙不迭摆手:“不成,这种我看是没戏,廖老爷那也是书香门第,读了许多圣贤书的人,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哪能……我看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不如请推官另想法子吧!”
“嗯,这么看来,我确实得另想个法子!”慕流云想了想,“要不这样吧,今天你就不要派人过去了,明天早上再派人过去,记得稍微早一点。”
“这都听推官的!”王县令连忙点头,“不过为什么一定要明天早上一大早再派人过去呢?恕下官直言,就算是明天早上去问,我觉得廖老爷也断然接受不了这种事情的。”
“他饱读那么多的圣贤书,不也相信了儿子的冤魂大半夜从墙里面钻出来哭着求救么?”慕流云挑眉笑道,“所以依我看来,他也并不是那么油盐不进,主要得看这个请求是谁提出来的!只要是廖文柏的请求,为了自家儿子能够瞑目,那廖老爷应该是不会拒绝的吧!”
对不起
对不起大家,中午那一更是之前写好的,下午那一更不用等了,周末两天也不更。
周一,我争取调整好自己,回来更新,好不好?
这近两周的时间里,小莫一直都处于疫情中心,不说每日都担惊受怕吧,至少也是神经高度紧张,每天看着大几百大几百的新增数字,心惊肉跳,没有一刻是安稳的。
白天码字,带娃,晚上失眠多梦,已经是身心俱疲了,今天早上一开作家助手,三个居心叵测的小号轮番阴阳怪气,鸡蛋里挑骨头。
我知道这种事情没必要理会,我也第一时间删掉了那种恶意章评,但是人的情绪到了一定节点的时候,垮掉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不是理智可以左右的。
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码字,踏踏实实的做人,好好给大家讲故事,把故事讲好,在这种各方面的心理压力下,面对骚扰多少有点撑不住。
所以请追更的小伙伴多多谅解一下这个阶段小莫的脆弱和敏感,我会努力调整好情绪,把故事认认真真继续讲下去。
咱们周一的更新见,嗯,我努力周一准时更。
希望疫情早日平息,全国各地的都平息!
第三五三章 瞎话
慕流云这话说得也是让王县令接不上,他朝一旁的袁牧瞄了一眼,见袁牧没有丝毫表示反对的意思,便也没好再说什么。
“行,那就依着慕推官的意思!明天一早该怎么去和廖家说,都看您的意思!”他只好点点头,然后鼻子嗅了嗅,视线落在了慕流云怀里的纸包上, “推官这是买了香草?这时节还没有蚊虫滋扰吧?”
“觉得好闻,买来闻着玩儿,不行啊?”慕流云原本就为了这个事情有些恍惚,为了案子的事才拉回一些心神,结果这会儿居然又被王岫这个愣头愣脑的问到头上, 不禁有些恼火。
“行行行!当然行!”王县令一看慕流云有些火了,赶忙改口赔笑。
袁牧把脸转向一旁,再转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就和平时一样喜怒不形于色。
当天晚上慕流云他们就在南顺县安顿下来,吃晚饭的时候袁甲和袁乙把他们白天在衙门里了解到的情况也和袁牧汇报了一遍。
这个县令王岫总体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差错,只不过就是资质平庸了一些,遇到自己的脑袋解决不了的难题,就用刑,朝廷律法所规定的慎刑在南顺县形同无物。
这一招对于王岫来说还是很有效果的,基本上一顿板子打下来,就什么都招了,就像失踪新娘唐婉心的那个陪嫁丫鬟一样。
那个新娘的表哥,名叫卢英光,也是一个读书人,只不过还未有功名在身,王县令对他也就没了那么多的顾忌,听说是实实在在用了重刑的,但是这个卢英光嘴硬得很,就是不认。
袁乙还到大牢里去看了一眼, 看到那个卢英光被打得皮开肉绽, 躺着都不行, 只能趴在草席上面哼哼唧唧。
“这廖家在南顺这地界还是颇有些声望的,因为唐家的陪嫁丫鬟一口咬定卢英光这个自家的表少爷与自家小姐约好了私奔,王县令让打,那些押差可一点都没收着,抡圆了打的。”
袁乙虽然说跟在袁牧身边,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儿,但是袁牧用刑虽然下狠手,但是哪一次都是有理有据,从来没有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都还没有一个定论就把人打成这样的。
所以对于王县令的这种做法,他也有些看不上。
“那个丫鬟呢?”袁牧问。
“也挺惨的。”袁乙说,“虽说没有卢英光打得那么多,那么重,但是一个女子哪里扛得住打板子啊!听说在牢里发着高烧的。”
“既然高烧,衙门这边可有叫人去给医治一下,喂点药什么的?”慕流云问。
袁乙摇摇头:“唐家说这丫鬟肯定是串通了外人,污蔑自家小姐的声誉,是个吃里扒外的坏东西,所以不给她找郎中。唐家不给找,衙门也就没理会。”
“胡闹!这可是人证啊!要是这么莫名其妙的病死了,谁来替她张嘴?!”慕流云一听就急了,“他们不请郎中,我请!袁二哥,麻烦你帮忙请个郎中到牢里去,给那个丫鬟和卢英光都看看伤,该敷药还是该喝药的,抓紧都给安排上!这个案子没有眉目之前,一个人也不能给我死了!”
“好咧,我这就去办!”袁乙立马应声,转身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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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房间里就剩下了袁牧和慕流云两个人,安静下来之后,气氛也变得有那么一点不大寻常。
“大、大人,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房去了!”慕流云有点坐不住,起身要走。
袁牧看着她匆忙起身离开的样子,也没有开口去拦,只是看着她,看着她脚步匆匆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
“大人……那个香包……你当真想要?”她在门口踯躅片刻,转回身开口问。
袁牧点点头:“当真想要。”
慕流云沉默,又问:“那、那要什么样子的?”
“只要是你亲手所制,我不挑。”袁牧回答。
“哦。”慕流云应了一声,头也没敢抬,开门钻了出去,看那姿态就好像是逃跑一样。
袁牧看和她慌张离开的背影,抿了抿嘴,终究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慕流云天刚亮就爬了起来,穿戴整齐跑去衙门那边,王岫这人虽然办事没有什么章法,倒是守时,老早就已经安排了衙差等在那里,就等慕流云交代安排呢。
慕流云冲那衙差招招手,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你一会儿到廖家去,直接找廖老爷和廖夫人,不要对旁人讲,就说昨天夜里提刑司来的慕推官梦见了廖文柏跪在他面前,瑟瑟发抖,说自己脖子也疼,头也很疼,胸中憋闷,求慕推官帮他,让他能舒坦一点。
你就只需要这么说,然后就说是王县令觉得此事应当廖家人自己拿主意,所以提前差你过去问问他们的意思,除此之外,别的什么也不用多说,记住了么?”
衙差仔细听了慕流云的吩咐,点点头:“大人,我记住了!”
“慕大人,这……人家能信么?”王县令在一旁倒是有些忧心忡忡,“您初来乍到,又不认得那廖文柏,你说你梦见了他,廖家人也未必相信呐!到时候要是有所怀疑又当如何?”
“怀疑?怀疑就让他們到县衙来,当面来问我,我保证有问有答。”慕流云胸有成竹道,“
那廖文柏不就是差不多我这么高,身子骨单薄,生得白白净净,眉间有颗痣!
这事儿不会让王大人帮忙兜着就是了,你尽管把心放肚子里,打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成败都是我们提刑司担着,王大人只管从旁配合就行了。”
王县令本也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一听慕流云这么说,把那廖文柏的相貌描述得还真是有鼻子有眼儿,连眉间有颗痣都知道,就好像真的被托梦了一样,立刻少了几分疑虑。
再想一想之前袁牧也说过,有什么事只肖听慕流云的吩咐和安排就好,不用再另行询问他的意思,便放下心来,点点头,示意那衙差照着慕流云的意思抓紧时间去安排。
第三五四章 夸父追日
衙差走了,慕流云转身回去准备找袁牧吃早饭,王县令也跟了过来。
“慕推官,请留步!下官还有一事不明。”他叫住慕流云,向她打听,“慕推官可是之前就认得廖文柏?不然为何讲他的样貌说得清清楚楚?”
“我并不认得他。”慕流云摇摇头,觉得和这个王岫的迟钝比起来,孔胖子可真是个脑袋瓜活络的小机灵鬼儿!
王岫闻言大吃一惊:“莫不是那廖文柏真的夜里头报梦向推官求助?”
慕流云强忍着扶额的冲动,怎么也想不到前一天自己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直白了,今日这位居然还能相信自己是梦中见到了廖文柏的鬼魂。
若是真的有鬼魂可以报梦,那倒好办,什么旁的都不重要,直接问是谁杀了他不就好了,还何苦绞尽脑汁地去把真凶揪出来。
“你怎么想都行啦,总之,等廖家来人了就叫人去找我。”慕流云实在是懒得和这位浪费口舌,摆摆手,转身走了,留下一脸惊愕的王县令。
好不容易甩掉了王岫,慕流云去找袁牧,说是吃早饭,实际上在早饭前她还得照旧搬砖二十个来回,这件事袁牧盯得可死了,已经到了风雨无阻的地步。
果不其然,到了他们住的院子里,袁牧已经起来了,就连让慕流云练臂力的砖,袁甲都已经帮忙找来了,看到慕流云来了,还凑过来跟她献宝呢。
“推官,你看我给你找的这砖怎么样?正儿八经的青石砖!比咱提刑司那院子里你平时练臂力的还大了一圈!我瞧着你最近搬原来的都不费力了,干脆给你找个重一点的,不然没有提升,练了也白练!”他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我觉得小了。”
“什么东西小了?”袁甲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找来那个砖,“这还小?不小了呀!推官你也不能太急于求成,练功夫讲究的是循序渐进!”
“不,就是小了。”慕流云瞪他,“应该给我弄一个两尺多宽,三尺多长,五寸多厚的石板来,我再找个锤子,你就躺这儿驮着石板别动,我正好给大人表演一个大石碎胸口!”
袁甲这才意识到慕流云恼了,连忙摸着后脑勺嘿嘿讪笑,来了个走为上计。
袁甲走了,慕流云瞪着地上的砖头,拿起一块掂了掂,苦哈哈地看向袁牧:“大人……”
袁牧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走过去捡起一块试了试重量,随手丢在一旁:“袁甲这憨货,的确太重了一些,帮你减掉一块,这样就没问题了。”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认命的开始搬砖,袁牧也照旧练剑,两个人各忙各的,等慕流云二十个来回搬完,袁牧也将乌蛇剑收回剑鞘,二人各自回房洗漱更衣,过了一会儿慕流云便到袁牧房里去,一来是之前约好了一起用饭,二来慕流云也还有事要找袁牧。
她过来的时候,袁牧都已经端坐在桌旁,桌上放着简单的粥饭和几样小菜,看到慕流云来了,手里还提着那个装香草的纸包,袁牧的眼神里闪过几分疑惑,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示意慕流云落座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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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是吃饭比较麻利的,很快就解决掉了这一餐,桌上的盘盘碗碗被收拾出去之后,袁牧才对慕流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对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慕流云扭头看了看已经关好的房门,似乎还有一点顾虑。
袁牧也朝门口看了一眼:“不必担心,袁乙在门口守着,不会有外人靠近。”
听他这么说,慕流云也松了一口气,这才把方才特意放在桌子底下脚边上的纸包拿了上来,放到桌上,推到袁牧那边:“大人,昨天夜里我一夜都没怎么睡好,想了很多……”
“怪不得今天早上眼睛下面两团黑影,你若是不说,我还真当你做梦梦见了死去的廖文柏。”袁牧看了看慕流云推过来的纸包,不动声色地调侃了她一句。
“您别打岔!我现在这一本正经地跟您谈事情呢!”慕流云有点急了。
袁牧点点头,不再开口,示意慕流云来说。
慕流云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对袁牧说:“大人,这香包……我恐怕不能做。”
“为何不能?”袁牧端坐,正色问,“是不能,还是不愿意?”?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开口的时候觉得嗓子眼儿有些发干,前一天晚上她想了很多,也想得很清楚,现在的一肚子话尽管不愿意说出来,但又必须要说清楚。
“大人小的时候,有过什么心仪的玩物么?”她开口问,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需要袁牧的回答,“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狗,整日和小狗一起玩耍,开心的不得了。
后来到了要去读书的年纪,我娘本想送我去外地的一个书院,所以亲自带着我去拜会那位先生,希望人家肯收下我,不过到了那里之后,我娘一看那边读书的孩子们晚上全都睡在一间房里,两条大通铺,她觉得这样不行,又把我给带回家来。
结果回到家,家里的婆子赶紧过来同我们说,说是打从我出门走了之后,那只狗就不吃不喝,每日趴在门口苦等,我们要是再晚回来两日,怕是就不济了。
我听了之后,哭着跑去看小狗,小狗见我回来了,强打精神冲我摇了摇尾巴,这才终于肯吃肯喝,堪堪捡回来一条小命。”
袁牧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慕流云。
慕流云嗓子眼儿里干的更厉害,想要喝口茶润润喉,又怕一打岔之后,就没有勇气把话说完,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于大人而言,便是如此,但大人于我,却如同夸父追日,若从一开始便不要执着于不可能的事,那就最好,否则最后只能是累死自己。”
“所以,你觉得我视你如玩物?”袁牧眯了眯眼。
慕流云摇摇头,她还不至于自轻自贱到那种地步,更何况她也无法忽视这一段时间以来袁牧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和偏袒:“大人待我好极了,只是……您贵为郡王世子,而我是一个平日里摆弄死人骨头的小小推官,我们并不对等。
若是做彼此欣赏的知己,或许我还能陪大人多走一程,这样岂不是更好一些?”
第三五五章 平视
慕流云说完之后,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看着袁牧,等着他发话。
袁牧起初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看着慕流云,直把慕流云看得都有些冒冷汗了,才伸出手,提起桌上的茶壶, 给慕流云倒了一杯茶:“你先喝口水,夸父。”
慕流云咧了咧嘴,端起茶杯来灌了下去。
“若是我想要一同走的,从来都不止一程而已呢?”袁牧帮她把水续上,开口说,“你说夸父追日,我可曾让你煞费苦心, 辛苦追逐过?”
慕流云摇摇头。
“我可曾高不可攀, 让你觉得触不可及过?”
慕流云又摇了摇头。
“倒是你,最初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无头案的契机,能够和你直接打交道,你却想方设法躲着我,就连想要给你升官,让你调任提刑司,离我近一点,你都要推三阻四。
你来说说看,你我之间,到底谁才是夸父,谁才是太阳?”
慕流云被他说得几乎傻了眼,明明自己是那个出身草芥的人,怎么被他这么一说,倒好像世子爷才是两个人之间表现更卑微的那一个了似的?
关键是,她觉得袁牧这是歪理,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若说不对等, 你我的确不对等。”袁牧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从来没有公平的正视过我。
我因你的才能而欣赏你, 因你的个性而对你心生倾慕,而你却只想着我的世子身份,因为这个而想要疏远我,你可有将我当做一个正常人那样,公平地看待过我?”
慕流云张了张嘴,心里无比委屈:“大人,怎么被您这么一说,倒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
“所以你觉得冤枉,觉得委屈么?”袁牧问。
慕流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当然委屈,她都委屈大发了!
这二十载人生里面,她一直都以男儿身份自居,除了查案子和守护老娘之外,什么旁的心思都没有,过得那叫一个心无旁骛。
这是头一回,她体会到了陌生的悸动,打从心底敬佩和欣赏袁牧,但是又不得不考虑横亘在两个人面前最现实的问题,结果现在被人说得好像糟蹋了别人的真心一样,怎能不委屈!
“那你方才在对我说那一番话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袁牧说。
慕流云愣住了,她看着袁牧,从他淡淡的面色里察觉到了几丝微微的恼怒。
“我同你说起我父亲当年的事,还有我的母亲,我做每一件事的计划从不瞒你,你要做什么,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和头脑。从头到尾,我都视你为与我比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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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我父亲真心欣赏我母亲钻研机巧的智慧,你听了之后,还曾对此事称赞有加,为何到了我这里,我倾慕胆大心细,敢查验尸骨,为民请愿的女子,非但得不到赞许,还要遭到这般对待?”
说完,他也不等慕流云做什么回应,继续又问:“你可是担心我没有能力帮你重新以女子的面目示人?或是怕我护不了你和慕夫人周全?”
“不是,我当然不怀疑这些!”慕流云立刻摇头否认了袁牧的话,“我只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毕竟那么多貌美如花的高门贵女大人您都……怎么就偏偏……”
“不要妄自菲薄。”袁牧拦住了她没有说出来的话,“像我这样的世子,大瑞朝上上下下大概有十一二个,但是天底下敢验尸会断案的聪慧女子,除了你我却找不到第二个。”
袁牧的话说得直白而不花哨,听在慕流云的耳朵里,心底里不由自主的往外冒甜水儿。
“我这个人很贪心,捡到了宝是不会轻易放手的。”袁牧见慕流云没有再说什么,微微松了一口气,温言道,“所以你不妨待我公平一点,不要试试都没有就往外推。”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慕流云要是还继续纠结,怕是连她自己都要嫌自己矫情了,于是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又觉得这一番话说完,更不好意思对着袁牧了,起身就往外走,快走到门口又转回身,到桌旁伸手抓过那一包香草,快步近乎于小跑的出了房间。
袁乙本来守在门外,忽然看到慕流云开门冲了出来,头也不回的走了,着实把他给吓了一跳,连忙回身到门口去查看情况,结果看到袁牧坐在桌旁,手里捏着杯子,脸上挂着浅笑。
袁牧看到了袁乙,脸上的表情瞬间收敛起来,袁乙赶忙想要替他关上门,袁牧招了招手,他停下伸手关门的动作,跨进门槛回手把门掩上。
“爷,慕推官……还好吧?”袁乙小心翼翼地问。
袁牧点点头,抬眼看了看他:“你都知道了?”
袁乙摸了摸后背脑勺,点点头,老实道:“是。”
“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玉邕县的时候,推官半夜里中了迷烟,咱们进去救她,她却被烟给魇住了,您伸手去扶她,她嗷地一嗓子尖叫,伸手就把您给挠了……
我就是那一次发现不对劲儿的,她那尖叫声就不是个男的能发出来的声音,平时也没多想过,只觉得推官瘦弱了一点,那天夜里一看她披散着头发,再一看那面相,就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女子了。”袁乙说。
袁牧点点头,慕流云当时的样子确实算是露出了破绽,袁乙向来心细,发现也不奇怪。
“你是个有分寸的,此事不要让那个愣货知道。”袁牧对袁乙嘱咐道。
“是,爷放心,我心里有数儿!”袁乙连忙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家爷口中的愣货就是袁甲,自己那个大哥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犯起楞来也是真要命。
“出去吧。”袁牧对袁乙还是很放心的,于是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袁乙推出去,帮袁牧把门关上,只剩一道门缝的时候,看到自家爷捏着杯子,脸上的笑容又浮现出来,袁乙把门关严,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能看到一向沉稳的爷流露出这种毛头小子才有的表情,还真挺有意思的!
第三五六章 坏事
慕流云回自己房间歇了没一会儿,方才乱作一团的心绪才稍微平静了一点点,袁甲就过来敲门,说是衙差来了,廖家的人已经到了县衙,无论如何要见见慕推官。
慕流云整了整衣服,顶着两坨黑眼圈就出了门,跟着袁甲到了县衙堂前, 堂前立着两位四十出头,样貌和气质都很不俗,饶是满面悲痛,依旧没有半点失态。
看到慕流云走出来,王县令赶忙迎上来,拉着她向那两个人介绍道:“廖老爷,廖夫人,这位便是京畿路提刑司的慕推官,昨个儿后晌才到的咱们南顺县。”
从王县令说起话来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出来廖家在南顺县还是颇有些威望的。
廖老爷和廖夫人都赶忙朝慕流云看过去,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看来看去果然是一个过去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不禁更加惊讶。
“听说慕推官昨夜……梦见了犬子?”廖老爷试探着开口,他的目光落在慕流云眼睛下面的两坨暗影上,似乎对早上听到的这个说法多了几分认同。
“我并不知道自己梦见的是不是令郎。”慕流云却没有立刻点头承认这件事,而是对他们说,“我只是昨夜梦中见到了一位公子,身子骨单薄,瑟瑟发抖,脸色难看, 向我哭诉。惊醒之后,梦中之事过于真切, 我也是半宿未眠,今早遇到王大人,便同他说起此事。
王大人问我梦中之人生得什么模样,我同他说了一下,他大惊,我这才知道自己梦见的便是廖家的长子,令郎廖文柏。
这个中机缘,也的确是让人甚感奇妙,只是到底能否帮到令郎,慕某也不敢断言。”
廖夫人的手偷偷拉着廖老爷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廖老爷一脸纠结,略微犹豫了一下,重重叹了一口气,对慕流云说:“还请慕推官施展神通,帮我们弄清楚犬子究竟是怎么死的,遭何人所害,廖家一定铭记慕大人恩德!”
“廖老爷言重了,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原本思及令郎有功名在身, 也听闻廖家在南顺县素来很有声誉,想着若是廖老爷和夫人不愿我们验看,那便算了……”慕流云客气道。
不等她把话说完,廖夫人眼泪簌簌落下,径直就要跪在慕流云的面前,幸亏慕流云和一旁的廖老爷伸手将她拦了下来。
“慕大人,我不管您要如何去验,只要能让我儿不再受苦,只要能找出那害人的凶徒,让我儿泉下瞑目,那就怎么样都行啊!”廖夫人哭得不能自已,感觉方才强装出来的镇定已经再也撑不住了,巨大丧子之痛的打击让她没有办法保持一贯的仪态。
“廖夫人节哀,我一定尽己所能,给你们一个交代,给令郎一个交代!”慕流云连忙说。
王县令也忙不迭叫人拉了椅子,安顿哭得有些虚脱的廖夫人坐下来,顺便安排衙差听慕流云的拆迁,协助她去处理验尸的相关事宜。
慕流云并没有打算用南顺县这边的衙差做什么,只是留了一个帮他们带路的,其余人手自然是袁甲和几个提刑司那边的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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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验尸的手法如何,慕流云心里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得了,南顺县这边的仵作不知道平时是一个什么水平,若是叫许多他们的衙差跟在一旁,搞不好非但帮不上忙,还因为大惊小怪而坏了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到了殓尸房,慕流云套上了麻布罩衣,把头发也用布巾包裹起来,依着管理焚了皂角苍术那些,伸手掀开蒙在廖文柏身上的布单子。
这不掀开还好,慕流云事先想象过许多尸首可能的模样,结果这一掀开,慕流云不禁一股火冲上了脑门儿,瞪着眼前的停尸床,用手指指着那廖文柏的尸首,气得差一点说不出话来。
“推官,怎么了?”袁甲看了一眼那尸首,觉得干干净净地,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慕流云那个反应有摆明了是觉得尸首不对劲儿,于是赶忙疑惑地问。
慕流云喘了几口气,伸手去摸了摸廖文柏的头发和皮肤,又微微俯下身闻了闻,虎着脸转过头去,对身旁的袁甲说:“袁大哥,帮我去把南顺县衙的那个颇有经验的老仵作押来!”
她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袁甲一愣,立刻应声,大步流星走了出去,一把揪住殓尸房外头方才帮他们带路的那个衙差,叫他带自己去找仵作去。
慕流云此刻也不能再去动那尸首,只好一圈圈的围着廖文柏的尸首踱步,转了几圈,外面有脚步声进来,她抬头一看,是同样套好了麻布罩衣的袁牧进来了。
“何事将你气成这样?”袁牧一进来就直接开口问,很显然方才来的路上应该是遇到了袁甲,听袁甲说了慕流云一开始验尸就动了怒的事。
“大人,您看!”慕流云一指面前的廖文柏,恼火道,“您觉得这尸首如何?”
“从头到脚都很干净。”袁牧看了看,回答道。
“对!就是非常干净!”慕流云气得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好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我倒要看看这个荒唐仵作一会儿来了要如何解释!”
没一会儿,外面一阵凌乱细碎的脚步声,袁甲回来了,他手里抓着一个五十多岁,胡子已经花白的老头儿,一身仵作打扮,应该就是慕流云方才叫他去找的人。
袁甲长得人高马大,那仵作生得个子不高,他被袁甲捉着后衣领,简直就相当于被拎着一路走过来,只有脚尖能够凌乱的碰到地面,那脸色自不用多说,好不到哪里去。
到了慕流云和袁牧面前,袁甲把那老仵作扑通一声扔在地上,冲二人抱拳行礼:“爷,推官,这仵作我给带过来了,你們问他吧!”
慕流云气愤地瞪着面前跪倒在地的老仵作:“你就是南顺县衙的仵作?我且问你,你在将廖文柏带回来验尸之前,可曾对他的尸首进行过清洗?!”
第三五七章 恼怒
老仵作本来被袁甲一路拖过来,脸都吓得变了颜色,现在一看慕流云不过是个年纪轻轻又面目清秀的后生,问自己的又是这样的问题,心里便安稳了一点。
饶是知道对方是从提刑司来的大人,心里还是免不了因为对方的年纪而生出些许的轻慢。
“确有此事。”老仵作一口承认了这事。
慕流云冷哼一声:“既然承认了,那也没什么可说的,给我拉出去打!十个板子!一个也不能少!”
“大人!为什么要罚我?!”老仵作没想到这白面后生一张嘴就罚得这么凶,也吓了一大跳,“我何错之有?”
“你何错之有?!”慕流云恼火瞪他,“我问你,你为何要在本案尚未理清之时,清洗廖文柏的尸首?!”
“因为廖家是书香门第,廖家大少爷也是有功名的人,死的时候衣不蔽体,身上头上还沾染了污物,实在是不堪入目,我为他保留体面,这有何不对?”仵作梗着脖子,理直气壮。
“好一个体面!体面就是让你把尸首洗的干干净净,甚至还给套了一件中衣?!
体面就是让你在验尸格目里面一带而过?!”慕流云气得简直恨不得自己动手来打板子,想一想自己的手劲儿,又觉得亲自动手倒便宜了这老糊涂虫,“你可想过,不分清红在白就清洗尸首,还套衣服,这样会在尸首上留下别的痕迹!
本来这尸首可以告诉我们对诸多真相,被你这么一冲一洗,就丢了大半!
你再给他套一身衣服!你是生怕别人还能从尸首上找出些真相来么!”
慕流云又伸手捏了捏廖文柏被人束好的头发,发髻里面还带着微微的潮湿感:“你还特意给他洗了头发,束了发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身为仵作,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验尸查明真相,而是保全死者的体面?!
依我看,你的所作所为疑点颇多,莫不是受人贿赂,想要替什么凶徒遮掩?!十个板子是便宜了你,此事后续我还另有定论,若真查出你帮人遮掩真相,严惩不贷!
若是没有,倒也万幸,我看你日后倒也不必再当仵作了,那么在意死者的体面,便去帮人梳妆入殓吧!”
老仵作梗着脖子,瞪着慕留言,慕留言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是不服气的。
果然,老仵作见袁甲要拉他去打板子,便开口辩解道:“我当天在廖老爷家中已经仔细验看过了!也在格目中做了仔细记录,我有什么错!我清清白白!”
“你做的格目我都看过,你说廖文柏的死因是从高处摔落,脑后撞在箱子边沿上,一命呜呼,我记得可有什么纰漏?”慕流云冷冷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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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仵作摇摇头。
“那我倒要问问你,以你做了几十年仵作的经验,你来说说看,什么样的高处摔落,会让人在一命呜呼的同时,还吐了一身污物?!
又有什么人会不着片缕去爬梯子登什么高?!”慕流云质问他。
老仵作一愣:“当晚是廖家娶新媳妇进门的日子,作为新郎官儿,廖家大公子多饮了几杯,这也是廖老爷和廖夫人都可以证实的,喝酒喝得多了一点,吐了一些污物沾染到身上不也实属正常么,未必是因为摔倒了后脑才吐出来的。
说不定是他因为吐脏了衣服,所以才把衣服给脱了的,脱了之后醉得迷迷糊糊,想要登高找东西,然后不小心跌落下来,不巧磕死了。”
“好一个不巧,这要是不巧,这天地下还有巧事了么?”慕流云咬着牙,“你们在书房可有找到新郎的吉服?据我所知吉服可并没有被脱在书房里头,否则也不至于让廖家人找了两天才将人给找到。
那么你倒是来说说看,若是廖文柏将吉服弄脏,脱在别处,他又当如何在当着家中宾客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到书房里面去的呢?家中的众多仆人和宾客,又是如何做到对一个袒裼裸裎之人视若无睹,事后竟无一人留有印象的?”
仵作答不上,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说辞并不是那么站得住脚,只不过之前从来没有人这么较真儿的去同他计较过,只要说得有鼻子有眼,总能蒙混过去。
慕流云看他词穷,也懒得理他,挥挥手示意袁甲把人拖下去打板子,袁甲毫不客气地拽着那仵作就给拉走了,哪管那仵作是怎么样的喊叫求饶。
慕流云恼火得不行,她之所以厌恶许多这样的老仵作,就是因为这种事,若是个没经验什么都不懂的,冒冒失失犯了错而不自知倒也还情有可原,毕竟初心不坏,日后总能有长进。
坏就坏在这种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想敷衍了事的。
对他们来说,利用自己的验尸技巧,编一套乍一听似乎可以自圆其说的说辞,就可以不用花更多的功夫去在一具冰冷僵硬甚至可能散发着腐臭的尸首上面再花功夫。若是遇到那种本身也懒得动脑筋查案子的县令,兴许就接着仵作的说辞,草草结案。
而那经验丰富的仵作只肖在格目上面再粉饰一番,想要欺上瞒下糊弄过去并不是难事。
这种情况下,若是死的是一个无名小卒,怕是这桩案子便会就此了结,也未必有什么人会想要去没完没了的纠缠,不管这背后是否还另有隐情,也难改板上钉钉的结论。
不过当那仵作被拉到外面打板子的惨叫声传来,慕流云也从恼怒中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袁牧,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一连串举动,着实有点越俎代庖的嫌疑。
“大人,方才我……”她咧了咧嘴,不管先前两个人说过什么,接下来又会怎样,在公事面前,袁牧是自己的上官,自己当着他的面一通发号施令这终究还是有些欠妥的。
“方才做得不错,颇有些威严。”袁牧浅笑着看她,伸手朝廖文柏的尸首示意了一下,“验吧,仵作那边我来处置。”
第三五八章 憋死
慕流云点点头,她方才不管说要怎么修理那仵作,也都算是狠话气话,毕竟作为一名推官,她还没有那样的权力,所以这事儿还是得有袁牧来给自己托底才行。
既然袁牧已经用行动帮自己兜底了,那慕流云便也迅速调整了心绪,拿出准备好的工具, 遣退他人,只留了两个提刑司的衙差在门口守着,不叫人随便闯进来,然后便开始熟练地动起手来。
虽然说廖文柏的尸首被那仵作清洗过,但是慕流云还是仔仔细细的先检查了一番,看看身上的淤青痕迹到底是死后坠积出的斑痕,还是生前所伤,然后才又跟进一步的开始验尸。
廖文柏死去已经是第三日了,还好这个季节温度不高,南顺县的殓尸房也格外阴凉,所以倒是还没有什么明显的异味,轻轻浅浅的程度慕流云早就已经习以为常,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含糊,一个人闷头忙了起来。
等到袁牧重新返回来的时候,只见慕流云已经在不紧不慢的将廖文柏身上的口子缝回去,在一旁的台子上放着那两支眼熟的银钗,还有几小团棉花,棉花上面还沾着些许污渍。
“验完了?”袁牧没有看到慕流云验尸的过程,略微有一点遗憾,走到跟前来问,“可有什么收获?”
“有!”慕流云这会儿心情大好,整个人的神色都与方才生气的时候迥然不同, “大人,我认为这廖文柏根本就不是什么跌落在木箱子上磕到后脑意外死亡的!
亏得这是廖家在南顺县颇有声望,廖老爷过去高低也是个京官,他们家一口咬定长子是被奸人所害,换成寻常小老百姓,再遇到那位王大人,保不齐就当意外糊弄过去了!
能够蜷缩着容纳下一个人的那种装书的大木箱,我大体知道是什么样的,那种木箱的边不足一寸厚,若是从高处摔落,不慎磕在上面,应该是留下一道窄长的伤处。
廖文柏的后脑上的确是有一处伤口的,我方才仔细查看过,那伤处长宽都有两寸多,且伤处深浅不均,绝不是什么木头箱子的边缘能够磕出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暂且放下手里的针,轻轻将廖文柏的头抬起来一些,好让袁牧可以伸手摸一摸那伤口:“这伤口虽然明显,但是并不足以将人打死, 顶多能将人打昏过去,所以那廖文柏的死因根本就不在于脑后的伤处!”
“那他的实际死因是什么?”袁牧看慕流云神采飞扬的样子就知道她一定是已经弄清楚了。
“他是憋死的。”慕流云对袁牧点点头,“是不是有些难以置信?打从方才看到廖文柏的尸首那会儿,我就觉得他的脸色比起寻常人要更显出一些绛紫,但我們在外面听闻的廖文柏是个白面公子,那这便不会是生前就有的迹象,而面目胀紫也与闷死之人的表象相符。
那仵作因为廖文柏身上有污物,所以自作主张将尸首清洗了一遍,这是坏了大事,但是好在并不是所有的地方他都能够洗得了!”
慕流云指了指旁边的几团沾了污渍的棉花:“这些便是我探进廖文柏的鼻孔里面擦出来的,那边的几团大的,是他的肺内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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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他的屁股和腿上,都有一些死后不动才会留下的瘀痕,因而我推断他应该是遭人背后伏击,用一个比较粗比较硬的物件儿照着脑后来了那么一下,之后便被打昏过去。
之后那人又将他身上的吉服褪去,将他塞入那只后来发现尸首的空木箱中,之后廖文柏因为一晚上被人敬酒,早已经是醉醺醺的,被打昏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幽幽转醒,却神志不清,恰好这种时候他呕吐出来,偏偏窝在木箱子里的姿势,让他呕出来的东西直接呛进了鼻子里面,堵住了肺,最后就把自己活活憋死了。”
说完之后,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对廖文柏的不幸感到有些惋惜。
“你觉得为什么有人要把他打昏之后,还脱去他身上的吉服?”袁牧扫了一眼那件被仵作多此一举给廖文柏套上的中衣。
“八成是想要抢了他的吉服,伪装成他的样子,做些什么吧。”慕流云方才也在想这个问题,“若是想要杀人害命,砸一下就跑本就有点草率,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剥人家的吉服。
更何况大费周章的把那么大的一个人,搬到箱子里面去藏起来,也不是一件省体力的事儿,若是单纯想要杀人,那何必多此一举呢?把人砸死,赶紧就跑,那不就得了么!
费这么大劲儿把人给塞箱子里,肯定不是白塞的,再加上廖文柏是被自己吐出来的东西给活活呛死的,所以我怀疑那人是不是最开始压根儿就没想要弄死廖文柏,只是想要借着他的吉服做些什么,在这个过程中确保廖文柏不要出现,别坏事,就行了。
没想到廖文柏呕吐呛死,没有命案也变成了命案,并且还变成了那样稀奇古怪的场面。
只是不知道那人究竟为什么要打昏了新郎官儿,抢人家的衣服,这个恐怕就得继续查下去,才能慢慢找到答案了!”
袁牧听了之后,点点头,仅凭一具尸体能够做出这些推断已经实属不易,于是他就默默站在一旁,看着慕流云继续仔仔细细把廖文柏缝好。
慕流云是个做事仔细的人,虽然说验尸的过程着实有些骇人,但是等她处理完之后,除了胸腹之间有一道细细的疤之外,就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慕流云把那件仵作给套的中衣也又给廖文柏套上,虽然说得到了首肯,但是总还是要顾及一下廖家二老的心情,不要让他们受太大刺激才好。
处理完了廖文柏,慕流云用衣袖沾了沾额角的汗:“大人,我想要去大牢里,见一见那位唐员外家的表少爷。”
“不急。”袁牧也抬起衣袖,帮慕流云擦了擦另一侧额头,“不早了,先吃了午饭再去吧。”
第三五九章 不毛之地
这样的举动,过去也是不曾有过的,慕流云有些错愕,下意识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怕人看到,想要躲开,但是后面的停尸床顶在后腰那里, 让她没有退开。
袁牧看她那紧张得发僵的样子,收回了手,笑着看了看她,决定这个节骨眼儿还是不要逗她比较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殓尸房,袁甲这会儿已经侯在那里了,见到他们出来,赶忙迎上来:“爷, 那仵作的板子打完了,人我也让他们先押在大牢里,等到审完这个案子,看看他在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受财验尸的牵连,到时候再依着公人法处置他!”
袁牧点点头,对袁甲的处理没有什么异议。
袁甲再一看慕流云,表情变得有些疑惑:“推官,这殓尸房里面不是挺阴凉的么?你怎么脸都涨红了,好像在外面被太阳暴晒过一样?”
“下回你来操刀,你来验尸,你看看累不累!”慕流云有些心虚地眼神闪烁了一下,强辩道,“你没听过一个说法么!人死了之后,那真的是死沉死沉的!你以为挪动起来很容易?”
袁甲想了想,觉得慕流云说得很有道理,毕竟方才里头就推官和自家爷在,这种搬动尸体的粗活儿当然不能让爷来动手帮忙,推官必须得一个人完成。
就他那瘦弱的小体格儿……袁甲叹了一口气, 觉得推官也挺不容易的。
“那下回再有这种事,把我留那儿给你打下手!有个什么搬来搬去, 翻过来翻过去的粗活儿累活儿,你就吩咐我来,你自己就别逞强了!”他很仗义地拍了拍胸脯。
慕流云有点心虚,连忙向袁甲的这份仗义道了个谢,偷偷加快了脚步,跟上袁牧,到前面去脱了罩衣,跨了泼过醋的火盆,净面洗手,被袁牧带去吃东西。
这一上午跟南顺县的仵作发了脾气,又验尸,慕流云也挺累的,午饭吃得津津有味,吃过了饭,袁牧叫来县衙的衙差,让他带着他们到大牢里面去看看那位“表少爷”。
衙差得了吩咐之后,估计是怕越过县令直接听差不大稳妥,便跑去把王岫给请了过来,等袁牧和慕流云出来的时候,王县令已经一脸虔诚地守在门口了。
“王大人?”袁牧看到他,也有一点意外,微微皱了皱眉。
“袁大人,我听说二位要到大牢里面去提审那卢英光,特地在此候着,好带二位大人过去呀!”王县令没看出他的脸色,堆得满脸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道。
“你就不必去了。”袁牧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跟着,“之前是你下令对那卢英光用刑的?”
“是……”王县令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没敢否认这件事。
“现在卢英光应该视你为牛头马面一般可怖,你跟着一起去,他光顾着害怕,还怎么开口?”袁牧对他说。
王县令无言以对,脸上的表情更显窘迫,却也无法反驳,只好讷讷地闪到一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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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流云瞄了一眼那个被袁牧说得都不敢正眼看他们的王县令,叹了一口气。
有杨知府那样的上官压在那里,下面会有这样的县令真的是一点都不奇怪,毕竟做的太多太好,可能反而因为争功或者抢了风头而让杨知府看不顺眼,反而是敷衍了事,粉饰太平的,只要别把烂摊子甩在杨知府的眼皮底下,随你用什么手段,能自圆其说就行。
打发走了王县令,慕流云跟着袁牧去大牢,路上她几次偷瞄袁牧,袁牧起初没有吭声,等到了县衙大牢,屏退了带路的衙差,这才对她说:“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大人来之前就认得王大人,知道他为官的脾气秉性么?”慕流云越想着王岫的种种表现,越觉得袁牧特意带了提刑司的人手过来,绝对是有些什么缘由的。
不料袁牧却摇头否认了慕流云的这个猜测:“我在来这边之前并不认得他。
我倒是知道南顺县的前一任县令,那倒是一个才能卓著的人,其能力不在李源之下。”
“哦?”慕流云一挑眉,“让我猜一猜,那位大人是任满后考课优异,升了官了?”
“的确是升了官。”袁牧笑了笑,不过那笑容里面倒是没有什么温度,看起来冷冰冰的,“被调职去了代州,升官倒是的确升了两级的。”
“代州……”慕流云一愣,这地方她只听过没去过,因为实在是太偏僻了,传闻之中不比荒蛮之地好上几分,都是鸟不拉屎乌龟不下蛋的地界。
南顺虽然不是什么重镇,但好歹也算是民风淳朴,物产丰饶。
而那代州……要什么没什么,听说还时长遭受旱灾,那土干得好像黄沙一样,风一吹就吹跑了,种什么都长不好,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
这样的升官还真是……比贬官搞不好还要更惨!
慕流云觉得袁牧话里有话,但此刻不是深谈的好时机,于是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按照事先狱吏给指的方向一直找过去,果然看到了一个趴在草席子上的年轻男子,他身上的衣服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人看起来也非常虚弱。
不过倒是看得出来,袁乙应该已经找郎中来给看过了,他那衣服下面还露出来一角白色的布巾,估计是用来敷药的。
听见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卢英光连头都懒得抬,声音听起来有气没力地说:“你们要不就直接打死我,给我个痛快,反正没有做过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的……”
“就是,没做过的事情干嘛要认!换做是我,我也不认!”慕流云开口回应道。
一听来人竟然不是王县令,卢英光似乎有些诧异,愣了一下,努力撑起一点身子,好让自己可以抬头看看外头站着的人是谁,见外面站着两个身着官服的陌生人,他叹了一口气,重新趴回草垫子上:“莫不是换了人来审我?看样子,是来了明白人,我这是有活路了!”
第三六零章 止乎礼
“你倒是挺看得开!”慕流云被他的这个反应逗笑了,“就不怕换成我们,打你打得更重?”
“不怕。”卢英光回答得也干脆,“要是想打,早就打了,我被打完之后,也没有人理会过, 偏偏今早上忽然有人带郎中过来给我治伤,我就觉得不太对,这就不是那昏官会做的事。”
“你这厮胆子还真不小,敢骂本县的父母官是昏官!你就不怕我们官官相护,就凭你辱骂父母官这一条,直接就治你的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若是有心护着他, 那我横竖也是死路一条, 更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卢英光倒是想得明白,一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的模样。
“不错,你倒是个有些胆色的,怪不得敢和你那表妹私定终身,还敢在人家出嫁的日子拐带新娘跟你私奔!”慕流云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
“我没有!”一听这话,卢英光立马急了,努力想要撑起身子来,无奈牵扯到身上的伤处,实在是疼得厉害,让他动也不敢乱动,“我与表妹自小便感情深厚,大了之后更是两情相悦,我愿娶表妹为妻,表妹也一心想要嫁给我。
只是我那姨母,势利眼得厉害,见我考了两次乡试还没能取得功名,只是个生员,家里头又清贫, 没有姨丈家的那般势力,明知道我与表妹的情谊,却还不肯将表妹许配于我,一心想要将她许个有权势的人家。
好在之前左等右等,始终都没有合适的人选,表妹也是哭着喊着不肯同意,我们便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偏偏这时候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廖家,姨母和姨丈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
表妹闹也闹了,无奈姨母姨丈主意已定,对她更是严加看管,我们想要见一面都见不到,她便捎信与我,和我约定,趁着成亲那天,到了廖家,宾客繁忙,她想办法出来与我相会,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她陪我读书,我努力应试。
待到我考到了功名,我们再登门去找姨母和姨丈叩头谢罪,求得他们的原谅。
可是当天晚上,我在外面苦等了半宿,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也没等到表妹,我还想着,许是表妹进了那廖家的门,看到了高门大户的模样,便反悔了,不愿意再出来赴约。
我心中悲愤,独自回到家中,也未敢与外人说起此事,想着就算表妹对我不仁,我也不能对她不义,若是我把此事说了出去,她日后在婆家又该如何见人。
不曾想,我一个人苦闷的茶不思饭不想,才过了一日,忽而家中却闯进来几个衙差,将我押到衙门里,说什么是我害了表妹,还有那廖家的公子,不由分说就让我认罪!
我既没有见过廖家的公子,又没有害过我的表妹,何罪之有,怎么能认!他们便打我板子,一副不认罪就要打死我的架势!
我便是被他们打死,也不能认下这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行,否则到了地府去,我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我会令卢家蒙羞的啊!”
“你是说,当天晚上你们的确约定了要私奔,但是唐婉心没有赴约?你们约在哪里相见?又是如何约定的?”慕流云等卢英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完了,开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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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表妹身边的丫鬟偷偷溜出来帮我们传的话。”卢英光闷闷地说,“若是别人,或许还有假,那丫鬟是在我表妹跟前伺候的,打小儿就跟着她,所以绝不会有错。”
“那丫鬟叫什么名字?”慕流云问。
“她叫芍药,还被唐家当做陪嫁丫鬟,心儿出阁的时候,她跟着去了廖家。”卢英光回答。
慕流云一听这丫鬟的名字,也是个“熟人”,因为耐不住用刑,把卢英光给交代出来的正是一个叫芍药的丫鬟,虽然说她还没有去见过那个芍药,早些时候叫袁乙找郎中一并看伤上药的可是包括了这位在内的。
“这位芍药之前与你可还相熟?”慕流云问。
“她是心儿的贴身丫鬟,和我自然是陌生不到哪里去的,但是熟倒也没有多熟。”卢英光讷讷道,“人家毕竟是唐家的丫鬟,自小生活在那样的宅子里,眼界难免高一些,我之前因读书,寄住在唐家的时候,芍药对我一直是不大理睬的,只有心儿待我特别好……”
“打住!这会儿不是你追忆过往点滴的时候,我问你,那芍药帮你报信儿的时候,是个什么态度?”慕流云赶忙打断他,对这厮在这种情景下,还能有心思用那种肉麻兮兮的语气追忆和表妹的点点滴滴,实在是让人十分佩服。
“那次……那次她挺着急的,”卢英光努力回忆了一番,“但是反复叮嘱我,让我不要记错了在哪里等,千万记清楚,要不然让心儿一个人枯等着。
我就赶紧谢了她,还给了她一点点碎银子,再多我也没有了,她也没收,就跑了。我看八成是看不上我给的那一点点小钱吧。”
慕流云心里已经大体明白了:“那个芍药跟你说在哪里等?”
“戌时三刻城南碧水桥头。”卢英光十分确定地立刻就做出了回答,“这个地方我一直牢牢记着,一点也不敢忘,生怕有什么岔子!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我在那边苦等一夜不见表妹,之后却是被捉到衙门里之后才听闻她不知所踪,我这心真的是好像在火上烤着一样!
我实在是太怯懦了,那样的夜晚怎么能让心儿一个人离开廖家去赴约!万一是折中途有了什么不测,我就是直接一头撞死,也没脸到黄泉路上去找她啊!
若是我到廖家后门外悄悄等着,等心儿出来就直接和她一起远走高飞,说不定我们这会儿已经高高兴兴地双宿双飞了……”
“等一等,你先别急着哭。”慕流云看卢英光已经开始抹眼睛了,赶忙问,“你表妹不是失踪而已么?怎么你倒好像认准了她已经死了一样?”
第三六一章 岔子
她这么一说,卢英光也是一愣,使劲儿抬起头来,看向慕流云,脸上的表情很是吃惊。
“你是说,我表妹心儿她还有可能活着回来?”他用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问,“打从把我捉来衙门里头用刑开始, 也没人跟我说表妹的生死,就说出事了!
然后廖家大少爷的死闹得沸沸扬扬,那县令大人打我板子,给我上夹棍,死命要我承认廖家的大少爷是我害的,所以我以为是他们两个人都出了事……
这么说来,我表妹还有平安回来的希望么?只要心儿没事,让我吃再多苦头都没关系!哪怕让我以后都在这大牢里面不见天日, 我也愿意!
或者,老天爷要我拿我的命换表妹的,我也在所不惜!”
慕流云对卢英光的深情款款毫不动容,甚至觉得有些略显缺心眼儿。
唐婉心下落不明,昨日听过王岫的描述之后,袁牧就已经派了提刑司的人四处去查,不管最后是生是死,那都已经是铸成事实,不可改变的,这卢英光这会儿在大牢里面慷慨陈词,一副用情至深的样子,有什么用?!
能听从那么不靠谱的私奔主意的人,考了好几次也考不到秀才,也就不奇怪了。
慕流云翻了个白眼儿,扭头就走,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浪费功夫了。
她和袁牧又到另一侧关押女囚的牢房,找到了那个叫芍药的丫鬟。
这芍药可比卢英光精明得多, 稍微一用刑就什么都招了,所以苦头是吃了一些, 却不至于伤筋动骨,这会儿侧卧在草垫子上,满面愁容,发髻也有些凌乱了,不过依旧难掩姣好的容颜和玲珑的身段儿。
这模样的丫鬟,若不是唐婉心那种出了名的美人,估计都不敢带在身边。
而这样的丫鬟被唐家当做陪嫁丫鬟一起带到了廖家去,目的也不难猜测。
慕流云虽然说是以男儿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年,但是慕夫人平日里也会把一些别家的家长里短拿出来和她聊聊,她属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那一类。
陪嫁丫鬟到了婆家最后被抬做了姨娘的并不少见,做了姑爷通房的就更加比比皆是,一般来说新娘家里头给女儿带一个如花似玉的陪嫁丫鬟,这个举动本身的意图就很明确,无非是给自家女儿配一个一条心的帮手,一起拉住姑爷,免得姑爷以后生了外心。
而那些陪嫁的俏丽丫鬟往往也是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也对自己接下来是个什么样的命运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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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有的丫鬟自己并不喜欢这样,虽然心中清明,仍会选择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只想本本分分做个丫鬟,年纪到了给配个老实肯干的家生子,就算是有了着落。
还有的丫鬟可能就野心勃勃一些,知道自己主家的意图,不但顺从,还惦记着努努力,只做个通房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抬了做妾,甚至偷偷争宠,求得以后更有保障一些。
这个芍药是个什么样的心思,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不过慕流云倒是能猜到唐员外夫妇的打算,无非是觉得将来廖文柏是有机会高中封官的,前途无量,带到有权有势之后,家里妻妾成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未雨绸缪,提前给女儿留个棋子。
只可惜他们的女儿的心思可完全没放在怎么跟自己的夫婿廖文柏“下棋”上,就只想着要怎么逃婚出去跟表哥私奔了。
看到有人来,伤得比较轻的芍药也显得比卢英光更机灵一些,这大牢里面能在外面走来走去的,任谁来都是能够拿捏她的人,所以也不管来人认不认得,身上穿的是什么官服,她立刻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候着。
“你就是芍药?”走到跟前,慕流云端详着她,开口问。
芍药迅速地朝她和袁牧扫了一眼,伏低身子磕了个头:“奴婢芍药见过两位大人!”
“你这身上还带着伤,就别行礼了,怎么舒坦怎么呆着吧,我们就是过来问你几句话,并不会对你用刑,你也不必害怕。”慕流云好声好气地对那小丫鬟说,怕语气重了对方哭哭啼啼地更加没有办法好好说话,“唐婉心和廖文柏成亲的那天晚上,你可有一直陪在你家小姐身边?廖文柏可有到房中去与唐婉心见过面?”
“回大人,我……我本是一直陪着小姐的,后来小姐要出去,不叫我跟,便把我留在了廖家。”芍药估么着慕流云他们应该是对其他的事情也已经知情,便也没做过多解释,有什么说什么,“我本以为小姐很快便会回来了,结果一直等到半夜也不见她回来,不敢在新房里面等着,就回下房去了,怕不知道怎么交代,慌得六神无主。
结果不曾想就这么过去了一夜,到第二天就听说不光我们家小姐没有回来,就连姑爷也不见了。
在我回下房之前姑爷不曾到房里去过,之后有没有我也不知道。”
“哦?这么说来,唐婉心跑出去与唐家的表少爷私奔,你这个贴身丫鬟倒是笃定你家小姐会去去就回?”慕流云问。
芍药意识到自己失言,愣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思及自己当下的处境,便没有试图遮掩辩解,点点头,老老实实道:“回大人,我确实以为我家小姐用不了多久就得回来的。
我家小姐与那表少爷并不相配,小姐从小娇生惯养,没过过一天苦日子,可那表少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念书也不灵,我家小姐可不能跟了他!
老爷和夫人也都不答应他们两个的事,但是小姐脾气倔,被那表少爷撺掇几句就起了要私奔的心思,我跟在小姐身边好多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面跳,所以……所以就用了一点法子,想让他们两个私奔不成,小姐以后安安心心的在廖家好好过日子。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小姐竟然就一去不回,还没有跟表少爷在一起……”
第三六二章 嫁妆
“说说看,你的法子是什么?”慕流云看着不停擦眼泪的芍药,对这个哭归哭,倒还能好好说话,把话说清楚的小丫鬟印象倒是好了几分。
“成亲之前,老爷和夫人怕小姐做傻事,看着她看得很紧, 她就让我借着出外帮她买东西的时候,捎信儿给表少爷,和他约定成亲那天的见面地点。
我打小儿就跟着小姐,她过去被罚抄写的时候懒得写,都是我学着她的字迹帮她抄,所以我就把她给表少爷的字条偷偷调了包,换成了我自己写的。
我想着只要那天晚上让他们见不着,那就平安无事了, 我还怕小姐一个人赴约不稳妥,之前跟小姐商量的时候,劝她把见面的地方定在廖家后巷,想着就那么近,她在外面等不到人,肯定就会赌气回去的,从没想过她会一去不回……”
“唐婉心是怎么从廖家出去的?你们在廖家还有什么别的内应?”慕流云问。
作为新娘子,刚刚被花轿抬进廖家,结果在成亲的晚上竟然打算从婆家溜出去,如果说没有内应,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
“没有没有!”芍药赶忙摆手,“大人,此事奴婢就真的不知道了,我一心不愿意小姐跳火坑,又怎么会想要帮她去找什么内应。
我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顺利溜出去的,那会儿我还一直在新房里面候着,怕万一有人来发现小姐不在房里, 不过那天廖家来的宾客实在是太多了,乱哄哄的, 并没有人来过。
我在下房也是半宿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回新房看看小姐回来了没,又不敢。后来心里捉摸着,姑爷夜里总还是要回房去歇着的,若是小姐不在,估计早就嚷嚷起来了,那还能等到天亮!估么着是小姐回来了,这才放下心。
哪曾想天亮便乱了套,说他们两个人竟然都不在家,廖家乱成一团,我也只说小姐后来看我倦了就让我下去歇着,不让我在新房里陪,他们起初也没怀疑过,一直到后来,发现……发现姑爷竟然死在了家里头,这才闹大了,讲我捉来这边。
我想着小姐跟人私奔了,这事虽然难听,可是终归比杀人好得多,若是我不说出小姐和那表少爷相约私奔的事,廖家便要一口咬定是小姐害了姑爷,然后跑掉了!”
“那你可知道,卢英光被捉到县衙里之后,严刑拷打,但依旧一口咬定自己并未等到唐婉心赴约,没有与她私奔,更不知道她现在人在何处?”慕流云听芍药说完之后,又问。
她这么一问可把那芍药给问愣了,傻眼似的看着慕流云,微微张着嘴,完全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发起抖来,越抖越厉害,好像筛糠似的。
“怎、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小丫鬟急得眼泪簌簌往下落,“我明明好说歹说让小姐同意了就在廖家的后巷里等表少爷,那条后巷我还特意跑去看过,离着廖家的后门就拐一个弯儿,那边僻静得很,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去,明明就应该是很稳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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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这件事木已成舟,你现在哭得再伤心也是于事无补,要不你还是仔细在想一想,那天晚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反常情况吧。”慕流云叹了一口气。
芍药抹着眼泪摇头:“大人,奴婢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从小到大小姐待我都是极好的,但凡我能想起什么来,也绝不会故意不说,存心瞒着几位大人呐!
之前不说,是怕小姐想要跟表少爷私奔的事情被廖家知道,等回头小姐找到了,会坏了她的名声,后来看到姑爷死了,我也害怕得紧,就是不挨板子我也会说的!”
“那么唐婉心总是当着你的面离开的吧?她走得时候穿着什么衣裳?都带了些什么东西?”慕流云听之前卢英光的意思,两个人是打算私奔了躲出去避上一阵子,既然是这样的打算,她不相信这两个人会空着手走。
尤其是卢英光摆明了是家境比起唐家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那两个人私奔的花销自然是不能指望卢英光来承担,更何况卢英光还说他与唐婉心的计划是唐婉心陪他读书,待他考取功名之后再荣归故里,向唐员外夫妇请罪。
一个要专心读书考取功名的人,自然更加不能出去赚钱,两个人不想喝西北风,就的唐婉心来负责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果然,她这么一问,芍药便老老实实回答说:“奴婢不敢瞒着大人,我家小姐走的时候把吉服霞帔那些都脱下来藏在新房里一个送嫁妆的箱子里,把原本箱子里的许多东西都用包袱裹了一并带走的,到底都有些什么,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估么着是有些银子,还有一些首饰玉石之类的那些东西。”
“那天从把唐婉心送进新房之后,都有谁去过那个房间?”慕流云问。
芍药摇摇头:“除了一开始的喜婆在房里呆了一会儿,然后就出去领赏钱,吃酒席,之后便只有那么两个小丫头进来送过些可以稍微垫垫肚子的吃食,之后都没有人再来过了。”
“那你们在屋子里可曾提过唐婉心想要离开廖家跟人私奔的事情?”
芍药想了想,点点头:“大概是提过的吧,我觉得此事终究不妥,劝小姐再想一想,可是小姐不听,还跟我说,等她走了,估计廖家就会把我赶回家里去,到时候我就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老爷和夫人便不会责怪我,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心烦意乱的。
所以那一整日,旁的事情我也都没有什么心思理会,一心就盼着小姐能改变主意,或者实在不行,能去去就回也好,我这一颗心才能落回去,没想到最后小姐竟然丢了……
早知如此,我倒不如不怕小姐恼我,早早便把她和那表少爷的约定告诉老爷和夫人,就算事后小姐气得不要我,也好过现在这样,实在是太让人揪心了……”
第三六三章 附庸风雅
要换做以往,看到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泪,慕流云高低得安慰几句,不过现在她也没有那个功夫,一盘算也没有什么需要问芍药的了,便拉着袁牧出了县衙大牢,找了王岫一问, 廖家夫妇惦记着儿子的事情,一直就在县衙里候着不肯回去,中午的时候王岫安顿他们用过了饭,这会儿正等着慕流云他们呢。
“那敢情好啊,我正好想问问廖老爷和廖夫人,这会儿方不方便到他们家里面去看一看呢!”慕流云一听两人还在县衙, 也挺高兴,“劳烦王大人代为传个话?”
“是, 下官这就去!”王县令这会儿哪敢有什么异议,两位提刑司的上官带人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自己感激都感激不过来呢,他赶忙应着声,小跑着就去找廖老爷夫妇了。
廖老爷和廖夫人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本来他们留在这里等,也是想要请提刑司的大人到家中去看看的,没想到不谋而合。
一行人立刻从县衙出发去廖家,王岫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着,跟去吧怕袁牧嫌自己添乱,不跟去又好像显得过于怠慢。
最后他小心翼翼问了袁牧,袁牧只回了他两个字——“自便”。
不怕上官要求高,就怕上官让人自己拿主意,王岫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跟着一起去,毕竟去了帮不上忙也总好过作为一个县的父母官,本来就是自己分内的事情,现在自己却干脆面都不露, 这样日后太容易被人找了小脚穿了小鞋。
于是他便跟在袁牧身后,本还想叫上县衙里的衙差,但是看袁牧招呼了提刑司的人跟着,便没有吭声,一个人溜溜地跟着一起到了廖家。
廖家的宅子距离县衙有一段距离,在县城的北边,位置幽静,离着廖老爷办的书院不远,宅子建得倒没有多么豪华,看起来比较低调雅致。
因为新婚之夜,新郎新娘一个死了一个不见踪影,廖家原本的张灯结彩早就都撤了去,只剩下一片愁云惨雾,家中的下人们也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因为什么缘由触了主家的霉头,那可就要倒霉了。
到了廖家,廖老爷这功夫也没有心思招待客人,连忙就想要把所有下人都召集起来好让袁牧盘问,袁牧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
“此事可以稍后再做,不知令郎新房和书房都在何处?可否带我们去看看?”他问廖老爷。
“我这边叫人带你们过去!”廖老爷连忙叫来个小厮,令他带着袁牧等人到后院去。
小厮约莫有二十多岁,老实巴交,估计是这两天也被家里的事情吓得够呛,有些唯唯诺诺,瑟瑟缩缩地带着他们往后院去,一路上脚步匆匆,慕流云亏得平日里走路还算快,个子也不矮,这会儿倒是还跟得上。
“我说这位大哥,”慕流云开口叫那小厮,结果这一开口,就差点把对方吓得脚底下拌蒜摔个跟头,连忙道,“你别怕啊!我就跟你随便聊聊!你叫什么名字?在廖家多久了?”
“我、我叫孙德。”那小厮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打小就在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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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不吃人,你那么害怕干嘛?”慕流云笑着对他说,“别慌。”
“我、我不慌的时候,也是、是这个样子。我打、打小、小的时候就有这样、样的毛病……”孙德脸一红,把头垂得更低了。
慕流云失笑,原来这个人紧张归紧张,口急的毛病确实天生就有的。不过一般宅子里跟在主家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是长得也好,脑袋也机灵,嘴皮子利索的,能让这么一个其貌不扬又口急的家生子在内宅里面不用做粗活儿,一来说明这家生子的爹妈应该也都是家里头比较有点分量的下人,二来也是廖家人待人比较厚道的一种体现。
廖文柏的书房和卧房都在一个僻静的小偏院里面,院子不算大,中间有一个小水池,但是水池里面没有养花也没有水草,只有一个乌漆嘛黑的小假山,池子里面的水看起来也并不清亮,同样是黑漆漆的那种感觉。
“这水池……怎么这般黑?”慕流云问孙德。
孙德拘谨地回答:“那是少爷的洗、洗砚池。”
慕流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一来孙德本身口急,又紧张得不得了,这种时候让他说得多,他就会结巴得更厉害,大家都难受,莫不如点到为止。
另一方面,慕流云虽然无心去考什么进士,但好歹也是考过解试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洗砚池”是个什么名堂,只是看了看那池子,慕流云微微撇了撇嘴,没有作声。
若是说读书写字为了节省时间,顺手就用原本院中的水池洗了笔砚,那倒也没有什么话说,可是这池子距离书房还有些距离,再仔细一看,池子又是特意修成了一个大砚台般的形状,里面的假山也是特意染得墨黑墨黑,这就多少有些附庸风雅的嫌疑了。
慕流云对附庸风雅的人和事向来都懒得多看多听。
孙德引着他们到了书房门口,房门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铁将军”,显然是廖老爷怕有人随便进出这里,特意锁上的,这个做法让慕流云默默点了点头,觉得这廖老爷还是有些头脑的。
不过这“铁将军”现在算是把他们给拦住了,众人齐刷刷看向孙德,等着他掏出锁匙来将锁打开,谁知孙德愣愣地看着那大锁头,然后一拍脑袋,转身撒腿跑掉了。
慕流云失笑,感情这孙德手里头并没有这把锁的锁匙,这会儿是跑去讨要了。
趁着他去讨锁匙的功夫,慕流云也正好趁机看了看周围的一切。
这院子里一共就两间房,一个是面前的书房,两层的小木楼,而另一侧则是廖文柏的卧房,也是他成亲时候的新房,看起来小得多,此刻门上同样挂着一把大铁锁。
第三六四章 高门槛
慕流云看了看书房的位置,又看了看新房的位置,皱了皱眉头。
“大人,新房就在那边,书房在这边,”慕流云指了指新房紧闭的房门,“这两边的距离也不算远, 若是现在新房里头有人,就我们这样说话的声音,屋子里头的人应该听得到吧?”
“除非是聋聩之人,否则必然是听得到的。”袁牧点点头,那卧房到书房不过是绕着小水池半周的距离而已,院子里面的响动当然没道理听不见。
“所以如果那廖文柏是被人拉着拽着到书房去的, 芍药在新房里面守着,想等她家小姐知难而返, 不可能听不到新郎官到院子里来的动静,若是听到了那还不把她吓个半死?可是她没有同我们提起过半个字,我看八成是没有听到有人来过,尤其是廖文柏。”慕流云推测。
“照理来说,的确如此。”袁牧点点头,替她补充一句,“但若是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走过去,卧房那头怕是就听不大清楚了。”
“这样说来,廖文柏应当是自己一个人,好端端地走进了书房里面,一路上走得也很好,没有趔趔趄趄,也不需要人搀扶着、架在肩膀上那么走,不然方才那条小路怕是走不下,走在廊下,离得近, 那脚步声卧房里也能听得清。”
慕流云低头看了看他们现在站的廊下位置, 廖家的房子修得雅致, 在廊下的地面上也用模板铺过,鞋子踩在上面,偶尔会发出木板的那种吱呀声,鞋子走过也多少会有些空空的脚步声,比起石板路面声音自然是要明显得多。
“那也就是说,除非廖家办喜事那天晚上,他们家来了一个轻功盖世,可以驮着一个人照样草上飞的高手,否则廖文柏应该就是自己径直从那边进来,直接进了书房……”慕流云指了指偏院的月亮门,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书房大门,伸手敲了敲门板,“这门板还挺厚挺沉,开关起来,声音应该也不小,在里头肯定听得见。
所以那天晚上,要么廖文柏自己进了书房之后遭人尾随,但来人他认识,所以并没有多加防备,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在廖文柏还没有进书房之前,就已经有人藏在里面了。
到底是早有预谋的藏进去,还是因为某种原因机缘巧合地躲了进去,这就不得而知了。”
“推官,那为什么你觉得廖文柏到书房那边去的时候,唐婉心的陪嫁丫鬟一定还在新房里面守着呢?”袁乙方才在旁边听了半天,愈发好奇起来。
“这个么,在听王大人和廖老爷夫妇说过那天的事情之后,那天最开始的时候,宾客比较多,廖文柏作为新郎官儿难免要在前面招待,很难早早脱身,到了后来宾客走了有的离开,并且宾客们都还没有尽兴,这种时候廖文柏不管是去哪里,都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反而是在酒过三巡之后,宾客有的准备离开,有的也已经微醺,把酒言欢之间,可能只知新郎官儿方才来敬过酒,后来又去了哪里,当时醉眼朦胧未必看得到,看到了第二天酒醒之后也未必能记得请,自然就无从问起。
那若是宾客散尽之后,陪嫁丫鬟芍药也回了丫鬟住的下房,这个时候廖文柏才回到自己那院去,家中的下人正好该开始打扫整理,这种时候如果自家少爷还没有进房休息,新婚之夜还在外面乱晃,或者要去书房,很容易就会被下人看到,给他劝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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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猜测,廖文柏应该是同样带着微醺醉意,在宾客乱哄哄的时候一个人晃晃悠悠去了书房,这才能凑巧实现了让所有人时候都回忆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也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宾客到书房里去的。”
袁乙觉得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但还是有些困惑的晃了晃脑袋:“这是怎么想的呢!成亲当天,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夜,路过了新房都没进去看上一眼就直奔书房去了?”
慕流云两手一摊:“这个我也不知道,也不是很容易理解。”
说这话的功夫,孙德拿了锁匙又跑回来了,喘着粗气帮他们把书房门上的大锁打开。
这门果然和慕流云预估之中的一样厚重,不光是推开门需要用点力气,门板打开时还发出了吱呀的声响,别说是卧房那边,就算是在月亮门外都一样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这书房的门比一般屋门要更高大厚重不说,居然下面还有一道高高的门槛,袁牧低头看了看,抬腿迈过去,又回过身把手伸向慕流云,扶着她也跨过那道高门槛。
“一间书房,干嘛搞这么高的门槛呐!”慕流云觉得纳闷儿,不管是廖老爷,还是在殓尸房里见过的廖文柏,都不是多么高大威猛的身形,比自己高一点有限,以这样的身高修这么高的门槛,那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么。
“看来廖家父子对于殿试夺魁的愿望还是很强烈的,这位廖敬贤对于辞官回乡这件事,也还是颇有些不甘和怨气的。”袁牧见慕流云不解,便对她说,“门槛越高,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我赘言你也非常清楚,门第越高,门槛自然就越高。
廖家对外是一派风轻云淡的大儒做派,端的是高情逸态,郢中白雪的做派,从古到今,圣人往往是聪明绝顶,但又不会野心勃勃的样子,所以即便不是圣人,只想要见贤思齐,总还是要把俗气的东西往里面藏一藏的。”
他这么一说,慕流云也就明白了,不就是有心盼着廖文柏高中,封个好官职,从此廖家也变成了权贵之家,但是又怕人发现这份小心思么!好家伙,不敢修在大门口的东西,倒藏到书房这边来了!
不过倒是别说,书房这样一搞,还挺有点讨彩头的意思。
慕流云不禁对这位被寄予厚望的苦命举子感到有些好奇,朝周围打量一圈,发现第一层里面并没有摆放什么藏书,周围的墙壁上挂着大量的字画,一眼看过去,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写的,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廖文柏本人。
于是她快步走了过去,打算好好欣赏一下这位才子生前的佳作。
第三六五章 灵性
大瑞朝打从先帝那会儿开始就一直重文轻武,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这许多年来,习武的人就还只是祖祖辈辈有家传的那一波,但是习文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别说是那些书香门第,祖祖辈辈出过不知道多少大儒的世家,就连寻常的平头百姓, 只要家里能省出一些钱来,也想要送孩子去书院念个书,万一真的是块好材料,往小了说,混个才子的名声,日后想要混口饭吃,说门亲事,那都容易许多。
往大了说,万一能够考取个功名, 入朝为官,那这不就平步青云了么!
能够平步青云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大部分人更希望的是能够混一个响亮的才名,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写一笔好字,画一手好画,各有各的妙处,各有各的才情,甭管前头有多少大能,也不耽误后辈继续成名成家。
于是这十几年来,大瑞朝的文人当中开始流行书画双绝,最好是自己画一幅画,然后作诗一首,漂漂亮亮题在上面, 那就准能在圈子里头获得盛赞。
这廖文柏一直是被寄予厚望的,都说他定能金榜题名, 所以才名自是不必多说。
慕流云走到墙边,一边走一边慢慢看上面的字画,走了一圈,又看到墙边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叠本册,过去信手拿起一本翻翻,原来是廖文柏自己的诗集。
慕流云站在那里翻看了几页,袁牧也拿起一本看了看,没看几眼就放了回去。
“大人觉得如何?”慕流云真心真意地询问袁牧的看法。
她自己从来没有花过多少心思去钻研书画,写得字属于工工整整而已,画么……还不如字写得好看。既然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水平,她也没那么厚脸皮,去对别人的字画评头品足。
袁牧就不一样了,作为忠勇郡王唯一的子嗣,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和管束都是严格的,因而不光一身好武艺,更是写了一手俊逸的好字。
再者说,就不提他自己本身的水平怎么样,就那样的门户那样的人家,眼界也是高的。
袁牧示意慕流云了一下,两人迈步往二楼走:“这位廖家的大公子的字画,看起来还是下过些苦功夫的,只是中规中矩,缺乏了些灵性,有些放不开手脚,顾虑很多。
诗写得也是结构严谨,跳不出什么错处,但有一种为了写诗而写诗的感觉。”
“这个我也有点同感,我印象中有才情的人都是有感而发,情不自禁,所以才赋诗一首。这位廖公子的诗写得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一潭静水,毫无波澜。”慕流云点点头,“这么看来,廖文柏应该是一个性格一板一眼的人,做事认真,但是不够有趣。
可是再怎么一板一眼的人,毕竟这桩婚事他自己也是点头允下的,新婚之夜过新房而不入,一个人跑去书房,这举动确实有点不好理解。”
到了第二层,这一层比下面要略小一些,一排排都是放书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摆放了许多书册,其中大多都是圣贤典籍,让慕流云这个书房里放了许多话本的人不禁感到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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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她就在里面一个拐角处看到了那口大木箱,旁边的另一个架子旁也果然还放着一把木梯,这就是那仵作看到了之后就开始凭空编造一场意外的场景了。
慕流云一看到那一把梯子就笑了,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少了!”
“什么少了?”袁牧也看了看那把木梯子。
“打那仵作板子打少了!”慕流云气呼呼地说,“就这木梯子的高度和位置,别说摔下来根本摔不死,就是瞄着跳,都不敢保证一定能跳进那口箱子!亏他瞎话说得出口!”
跟在后头的王岫往两个衙差身后缩了缩,尽量让自己不出现在慕流云的视线当中。
慕流云也没想搭理他,毕竟任命这个县令也好,贬黜也罢,这都不是她的职责范围当中的事,就连袁牧都只负责考察和回禀圣上,并不能直接就处置这种尸位素餐的家伙。
既然不是眼下就能够处理的人,那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先把案子搞清楚。
慕流云到那口木头箱子跟前蹲下身,折扣箱子的确很大,把一个男子略微蜷缩一些藏在里面问题不大,箱子的木头用料也挺厚实,她伸手将那盖子上下抬动了几次,发现还挺沉的,上面还有一个钌铞,若是被扣上了的话,想从里面顶开箱子跑出来恐怕是做不到的。
她又看了看那箱子左侧的边沿,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仍旧残留在上面,但是却并没有多大一块儿,慕流云伸手量了个大概长度,摸了摸,用指甲在一处扣了几下,表面那层薄薄的血迹便掉了,露出了下面的木头。
慕流云又看了看箱子里面,有一点残留的污渍,但是也不多,她便站起身对袁牧说:“大人,我先前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
这木箱上面血迹的宽度与廖文柏脑后伤处并不吻合,并且血迹也很少,甚至不足以从木头的缝隙渗进去,根本不是摔在上面不巧磕死,只是被人往木箱里面转移的时候,头可能这样向后枕在了箱子边上,蹭到了。
这大木箱子本身就已经很沉重了,从底边在地上的印子来看,它没有被人挪动过,那廖文博应该就是被人给搬到箱子这边来的……”
袁牧心领神会,扭头对等候在一旁的几个提刑司的衙差道:“去,在这两层仔细查看,找到还沾染了血迹的地面和物件。”
几个人得令,立刻分头去寻找起来,慕流云也四处边找边看,皱着眉头,心里面有些疑惑。
从书房里面的情况,结合着之前看到的廖文柏后脑的伤处,似乎并没有流特别多的血,即便是衣服上沾染了少许,也不至于那么难以遮掩,毕竟宾客凌乱又是黑天,怎么都不至于遮掩不过去。
那么那人却剥了廖文柏的吉服下去穿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假冒新郎么?
第三六六章 鱼盆
过了一会儿,衙差在二楼一处地面上发现了一点浅浅的干涸血印,如果不是仔细留意的话,恐怕都很难发现,亏得那几个提刑司的衙差眼又尖心又细。
慕流云很庆幸袁牧特意带了一队人过来南顺县,不然的话,之外旁边那几个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样的南顺县的衙差, 那可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慕流云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上的那一抹血迹,在心里揣摩了一番,看了看周围:“唔……这就是当时廖文柏被砸晕的地方了。”
“慕推官,下官冒昧问一句,这被人砸了后脑不是应该向前趴下扑倒的么?怎么会留下这样一块血迹?”王岫不知道是不是怕自己一声不响会让人觉得他没有在做事,于是开口问。
“这血迹的轮廓清晰,没有被拖拽过留下的印记,但又不是滴落的形状, 可以确定是直接沾在上面的,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打下去那一下子,力道没有特别猛,人是直接身子一软就躺在了地上,面朝上面朝下皆有可能,还有一种便是像王大人所说,廖文柏被人打在后脑,人扑倒过去,面朝下,背朝天,那伤口流出来的血自然不会直接沾在地上。
可是人拉在地上,凶手要如何将他弄到那边的木箱子里呢?抱,恐怕要比较吃力一些,除非是天生神力,或者有一身功夫的练家子,否则廖文柏那样一个体格的男子,想要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面朝下徒手从地上拎起来,怕是很难。
相比之下扛过去要省力得多, 那要是脸朝下就得先把人翻过来,然后再拉起来扛到肩膀上去,扛到箱子那边,把人从肩膀上卸下来扔到木箱里。
扔到木箱里的时候,毕竟那么高个子的一个人,脑袋耷拉在箱子边上,留下了方才我们看到的血迹。”
慕流云说完之后,看了看周围,这里距离楼梯很近,周围也并没有什么遮挡,距离最近的一排架子都还有几尺的距离,根本藏不了人,也没有什么能顺手抄起来打人的家伙。
于是她拨开王岫和面前的衙差,直接下楼去,袁牧不紧不慢跟着她,知道她此刻正在思考着什么,所以也不去催促打断她的思路。
慕流云一边回忆着廖文柏后脑的伤口形状,一边在下面那一层四处寻找起来,她最先想到的是桌上的砚台和镇纸,不过拿起来看了看,又都觉得形状和大小都不太对,最后转了一圈,她从墙角的画缸旁边找到了一个石雕,两巴掌那么大,形状小巧,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山似的,以慕流云的鉴赏能力,也看不出个什么花儿来。
她把那个石雕摆件拿起来,托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有分量,再看看前段的大小,似乎也挺像,仔细拿到光线充足一点的地方去看看,那粗糙的石雕缝隙里面果然有星星点点暗红发黑的颜色。
“谁去给我取一盆水来?”慕流云扭头问。
一个眼力好的衙差立马应声:“推官是要冷的还是热的,我这就去找!”
“冷的冷的!”慕流云冲他一抱拳,“那就有劳这位兄弟了!快去快回!”
衙差咧嘴点点头,迅速跑了出去,动作还的确是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不光带来了冷水,还是用一个白瓷的鱼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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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来盛水?”慕流云有些惊讶。
那个衙差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略有些忐忑地回答道:“回推官的话,我就是觉着推官可能是想要泡那个石头摆件儿,要是盛水的家伙太黑了,那不就看不出来了么!”
“大人!”慕流云扭头看袁牧。
袁牧点点头,对那衙差说:“呆会儿回去,找袁乙领赏。”
衙差大喜,连忙谢了袁牧又谢慕流云,之后高高兴兴退到一旁去了。
慕流云没想到这个衙差不光勤快,而且还机灵,她对这个白色鱼盆特别满意,立刻把那石雕摆件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鱼盆里面,完全浸没在水中。
王岫一脸茫然,伸头好奇地看着那鱼盆里面的石雕,其他人也是如此。
慕流云撩起袍子蹲下身,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盆里面的水。
不一会儿,石雕周围的水便开始微微有了一点变化,带着一种淡淡的红褐色,似乎是在慢慢慢慢地从石雕粗糙的缝隙里面融化在水中似的。
“可惜我没带我那套家伙过来,不然用那细毛刷轻轻刷几下,看着更明显!”慕流云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行了,这基本上就看出来了,廖文柏就是被这东西给砸昏的。
这东西原本应该也是在下面这一层,放在打门口进来之后不远的哪一个书案、小几上头摆着好看的,毕竟楼上实在是找不到能摆这么个东西的地方,凶手进了书房之后,顺手抄起来,跟着廖文柏上到二楼,趁其不备从背后将他打昏,就是这么个过程了。”
说完,她扭头找了找,没看到方才帮他们带路的那个孙德,不过看见了另外一个穿这廖家仆人衣裳的小厮,便冲他招招手:“小哥,你们家新过门的少夫人嫁妆收在哪里?可否带我们过去瞧一瞧?”
那小厮有些犹豫:“这……不如大人您稍微等一下,我先去和老爷、夫人说一声。
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就昨日那唐家还来闹过,唐夫人带了几个人来,说是我们家害了他们女儿,要先把那嫁妆抬走。
我家老爷和夫人没有同意,说我家大少爷已经没了,这桩婚事肯定成不了,但是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那些嫁妆也是证据,所以不能随随便便抬走,得等结了案再说。
那唐夫人好不讲理,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到后来还是唐家老爷来了,才把他夫人给拉回去,这件事情暂且作罢。
所以小人实在是不敢做主也不能做主,几位大人稍等片刻,这事儿恐怕我家老爷还得通报唐家一声,不然万一回头他们一口咬定短了什么,赖上我们家,我们就是满身张嘴也说不清啊!”
第三六七章 吓唬一下
他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慕流云自然不好反对,于是点点头,示意他快去禀报,那小厮便飞快地撒丫子跑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小厮又跑了回来,说是廖老爷已经差人去通知唐家, 在唐家回信儿之前,请几位大人到客堂里面去吃茶,稍事歇息。
既然如此,虽然耽误工夫了一点,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在这院子里面枯站着。慕流云也正好打算找廖老爷一趟, 这倒是顺便可以一并解决了。
廖家的客堂也很简单清雅, 墙壁上挂着一些字画,大多是廖老爷自己的手笔, 袁牧他们在小厮的引领下来到客堂的时候,廖老爷早就已经守在了那里,茶点也都摆放好了。
“有劳三位大人为我儿的事情费心,廖某略备了一些茶点,请各位大人休息片刻。”廖老爷客客气气请他们落座,然后目光投向慕流云,“敢问慕推官,验尸可有什么收获?”
“有,收获还不小。”慕流云对他点点头。
“不知可否向廖某透露一二?”廖老爷一听这话,连忙问。
“不可。”慕流云回答地也很干脆,“廖老爷是令郎的至亲之人,依我大瑞朝律例规定,在本案没有定论之前,不与死者血属详述案情, 亦不可与凶身血属有私相授受之举。
廖老爷饱读圣贤书,之前也在四门馆任职, 自然不会对我大瑞朝的律法感到陌生, 因而我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 引经据典了,还望廖老爷理解。”
她都这么说了,廖老爷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点头,把方才的探求压了下去。
“不过,廖老爷,咱们在这儿枯等着唐家那边来信儿也没有意义,不如趁这个机会,劳烦把家里的下人婆子都召集到前院里头来,让我来问问话,如何?”
“那自然是行的。”廖老爷一看慕流云这么抓紧时间,自然也不会含糊,连忙叫来管家,让管家把家中所有的下人,不管是做粗活儿还是细活儿的统统召集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都是一副有些疑惑和忐忑的样子,但是脚底下绝不会加紧半步,约摸用了半炷香的功夫,廖家的前院里头才聚集了许多人,一眼看过去约摸有个二十多个,从满头白发的老头儿,到十二三岁的小丫鬟都有,看样子确实是能到的都到了。
“这位是提刑司来的慕推官,正在查少爷的事情,大家伙儿都打起精神来,慕推官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照做!”管家很是殷勤地替慕流云作介绍。
慕流云踱着步在众人面前走了几遍,把他们大体打量了一番,清了清嗓子,端起了一股子威严劲儿,对面前的廖家众仆人说:“廖家大少爷的事情着实诡怪离奇,这背后必然有人搞鬼,我势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出事那日是你们大少爷的大喜之日,作为家中的仆从,且不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至少那样的大日子,不管是主家还是宾客的一举一动,你们都该仔细留意,小心伺候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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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现在,你们都来回忆当天的情形,有没有什么你们留意到的事情,只要是与少爷和新娘子有关的,不论大小,能说出来就算过关。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不急不忙的打量着那些有些紧张的下人:“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没注意到,什么也没记住的,打五个板子。若是撒谎存心编造的,杖二十。
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你们仔细回想回想,时间到了,谁想起来谁先说。”
交代完这些之后,廖家的仆人们一片哗然,估计是没有想到被召集过来竟然是这么吓人的消息,搞不好就要挨板子,顿时就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向主家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慕流云并不理会这些,转身回了客堂,坐下来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廖老爷是一个饱读圣贤书的人,本来就见不得那么多打打杀杀的东西,尤其他还是一个在大瑞朝重文轻武又慎刑的环境下,平日里因为开书院收门生,别人对他都是格外客气,像慕流云这样一上来就威胁要用刑的,他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这……”廖老爷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慕流云,他自己过去在国子学任监丞的时候,也是个从六品,还是京官,所以对于慕流云这个提刑司的从六品推官或多或少打从心里没有办法看得太重,但是袁牧这个四品京官就不同了。
于是他把视线略过慕流云,直接看向袁牧:“袁大人,您的意思……?”
“慕推官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袁牧淡然答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廖老爷没想到居然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只好扭头又问慕流云:“慕推官,说不出来也要打,说得不对也要打,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做事讲究以德服人,能够提供出什么帮助的,不是应该行赏才对么?怎么说对了不赏,说不出还要打?”
“廖老爷此言差矣。”慕流云倒也不介意他这么说,呵呵一笑,“想必廖老爷平日里对家中的仆从应该都是很宽厚,甚少责罚,奖赏也比较大方的吧?”
“不敢说大方,但至少是从不责罚打骂。”廖老爷略带几分不悦地说,“人心向善,只有善待别人,别人才能同样报以真心,忠心耿耿,责罚打骂并不能服人。”
看得出来,虽然说有人一上来就威吓要打罚自家的仆人,让这位过去的老监丞感到不高兴了,但他还是很有涵养地克制着没有发作,言辞上也还算客气。
慕流云对他的话倒也不在意,笑了笑说:“廖老爷为人师,自然是看谁都是好苗子,都是可塑之才。我是个推官,和我打交道的都是和命案有牵扯的人,所以我自然看谁都要先排除这人有没有行凶的嫌疑,若是待谁都宽厚,这案子便不用破了吧!”
廖老爷被她这话说的噎了一下:“即便如此,胡乱责罚总也是不太好的。”
第三六八章 趋利避害
“廖老爷饱读诗书,可清楚世人皆有趋利避害的心思?”慕流云开口反问。
廖老爷没有接茬儿,这个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是不知道慕流云想要说什么。
慕流云也没指望他作答:“若是我告诉他们,说出来了什么便有奖赏,说不上来也没关系,这无异于在怂恿他们编瞎话来骗赏钱, 不是么?”
“可是你方才说了,若是扯谎,杖二十。”廖老爷觉得慕流云说得不在理。
“依着廖老爷的观点,那他们这些人里,真记得什么的自然会说,什么也不记得的人里面,胆子小的可能一言不发, 胆子大的直接扯谎来骗我们,谁知道这些人里, 有多少人真的记得,有多少人胆子大,有多少人胆子小?
这样一来,要么是好多人七嘴八舌说出了许多东西,我们要浪费很多时间去逐一分辨哪个是真话,可以赏,哪个是假话要杖刑,这无疑是耽误功夫的做法。
又或者,这里面胆子小的人居多,宁可不要那赏钱,也不想让自己牵扯到任何的麻烦当中,你也不说,我也不说, 难不成我还要挨个去哄着他们开口么?
令郎出事到现在,这些仆从可曾有一人主动向王县令或者廖老爷告发过任何事么?若是他们真的忠心护主, 而不是事不关己,恐怕我和袁大人此刻都不会在这里出现了。
拒不开口的, 打五个板子, 开口但是扯谎的,杖二十,那么他们自然就都得绞尽脑汁去回忆当天晚上的事,也因为惧怕杖刑,不敢随便编造什么出来糊弄了事,省时省力。”
慕流云说完,看了看廖老爷:“自家大少爷娶亲的大喜之日,新娘子能够无缘无故从府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光从这一点来说,恐怕廖老爷仁心仁德善待出来的这些个下人,也未必都对廖家那么忠心耿耿。
一群连本分都没有做好的刁奴,廖老爷还觉得给甜头这一招行得通?”
她这么一说,廖老爷也哑口无言,虽然他依旧不认同威胁别人要用刑的做法,但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慕流云说得也很有道理。
尤其是一想到唐婉心在成亲当晚,能够从自己家中消失,作为一个刚刚进门,就只带了一个陪嫁丫鬟的外人,若是没有人从中内应,鬼才相信能够做得到这一切。
思及此,廖老爷再看向院里那些家仆的时候,眼中也有了几分愠怒,连再帮那些人讲讲情的心思都没有了,叹一口气:“那边依推官的意思办吧,我只求一个真相,不让我儿枉死!”
“此事廖老爷尽管放心,打人从来都不是我的目的,我想要的也是真相。”慕流云点点头。
见廖老爷也松了口,院子里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下人们也没了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慌张,惴惴不安地纷纷低头努力回忆着。
慕流云也不急着催他们,不慌不忙喝完了一盏茶,这才站起身来。
一旁的袁牧冲袁甲递了个眼色,袁甲立刻跟着慕流云一起站到了门口,伸手把旁边衙差手里的水火棍拿了过来,单手叉腰,攥着棍子站在客堂门口、慕流云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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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原本偷摸拿眼瞪慕流云的,这会儿也被煞星一样的袁甲吓得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这么久的功夫,也该想得差不多了吧?”慕流云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谁先说说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小厮先开了口,就是方才帮他们去找廖老爷的那个手脚麻利的。
他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开口高声说:“我来!我先说!小人在大少爷成亲的那天晚上,天冬和木香两个人偷偷摸摸在少爷的新房外头打转,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他这边一说完,慕流云都不需要问谁是天冬,谁是木香,一眼就已经看了出来——人群中有两个小丫鬟登时就涨红了脸,两个人齐刷刷看向说话的小厮。
“可有此事?”慕流云便直接问那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看了看她,又看看旁边的袁甲,吓得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带着哭腔说:“大人,奴婢没有旁的坏心思,您别听杜仲那厮胡说八道!我和木香两个人不过就是听人说,少奶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美人,所以我们两个就有点好奇,想要趁着别人都在忙着,新娘子在新房里,偷偷看看……
结果我们到了新房外头才探头探脑看了看,少奶奶蒙着盖头,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就被喜婆发现了,她就把我们都给轰走了。”
“过后我们两个就去给李婆婆帮忙洗衣服去了,没敢再往那个院去过!”另一个叫木香的也赶忙跟着补充了一句,生怕慕流云不信她们。
另一旁,一个满脸皱纹的婆子忙不迭地点头,帮她们两个作证,那天确实是自己叫了这两个小丫鬟去洗衣服,一直到晚上歇下,二人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慕流云看了看这两个小丫鬟,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没多大,身上穿的衣服也更素气一些,还有她们两个因为紧张而绞着的双手,看起来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小姑娘该有的细腻,显得有些粗糙,很显然是两个干粗活儿的粗使丫头。
不用说,这肯定是两个平时只能做些粗活儿,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家中的夫人、少爷打照面的小丫鬟,想要趁着成亲当天人多又杂的时候,跑去偷看漂亮新娘子而已。
“还有谁?还有谁想起了什么?”慕流云看了看其他人。
“我!”这会儿,蜡黄脸的妇人好像鼓足勇气似的,忽然喊了一嗓子,然后伸手朝另外一个敦敦实实的婆子一指,“那老陈婆子在大少爷成亲的那天晚上,跑去跟沈婆、钱婆她们一起偷着吃酒作乐!被我瞧见了!”
“她们几个吃酒作乐罪过很大么?”慕流云问。
“别人不大,唯独那老陈婆子罪过最多!”黄脸妇人咬牙道,“她本身要值夜守着后门的!”
第三六九章 圆谎
一听这话,慕流云可就来了精神,按照唐婉心那个陪嫁丫鬟芍药的说法,唐婉心当晚应该就是从廖家的后门出去的,那么当天晚上收后门的婆子的确问题最大。
这黄脸的妇人一嚷嚷,甭管后续能不能说出点什么来,至少知道了那天看后门的是谁。
不过她没有把这种兴奋表现出来, 一副不大在意的样子,看了看那个姓陈的婆子,又看看那黄脸妇人,装糊涂似的问道:“她守后门为何罪过就大了呢?廖家的家规这般规定的?”
姓陈的婆子偷眼朝那黄脸妇人剜了一眼,又偷偷瞄了瞄慕流云,没有吭声。
“那倒不是,”黄脸妇人觉得慕流云怎么这么不上道,有些着急, 估计平素她和那姓陈的婆子有些过结, 这会儿毫不遮掩地直接道,“陈婆子她是大少爷成亲那天守着后门值夜的人!本就该安安分分的守在那里,尤其那天家里外人又多,人多手杂的,负责守着门口的就更应该警醒一些才是!
可是她呢?偏偏跑去跟别的婆子一起吃酒!那新娘子好端端的人就不见了,难不成还能是大摇大摆从正门出去的么?家里又没有别的门,这事儿我看十有八九跟陈婆子有关!”
“这事你怎么说?”慕流云看向一直垂着眼不吭声的那个黑红脸姓陈的婆子。
那陈婆子本来看以为慕流云不知道自己是哪一个,忽然被她问到头上,也吓了一跳,连忙做老实状,委委屈屈跪地道:“大人,老奴冤枉啊!那李家娘子之前曾与我商量,想要我把我那小女儿许给她家小叔,可是我见她家小叔识字记账也不行,身子骨单薄干力气活也不灵,实在不是个良配, 就给回绝了。
打那之后李家娘子便对我怀恨在心,处处找我的小脚,想要说我的不是。
老奴从还是个女娃儿起,就在廖家干活儿,伺候主家,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从来没有过什么旁的心思,李家娘子泼的这盆脏水,老奴实在是受不起啊!”
说着,她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廖老爷在客堂里听了这话,似乎也有些不忍,在后头对慕流云说:“这陈妈妈的确是在我家多年,我小的时候她就在府中了,这么多年倒也的确没有过什么大的过错,想来应该是没有什么外心的。”
那陈婆子本来跪在地上,还是有些忐忑的,听了自家老爷这么说,心下也踏实了不少,不过依旧是一副委委屈屈的瑟缩样子,只不过偷偷朝那黄脸妇人瞟了一眼。
慕流云看了看廖老爷,深深觉得读书这件事,似乎本身并不能让人变聪明,有的人可能满腹经纶,让他引经据典一番,他比谁都有能耐,但是论起真知灼见来,就又不通透了。
这廖老爷倒是不至于那么中看不中用没否则也考不上进士了,但是他这宽厚的多少有些盲目,一味想要做一个贤人,反而显得有那么点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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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例如眼下,这位陈婆子有无错处的重点归根结底在于她有无在值夜守后门的时候擅离职守,而不是之前在这家中兢兢业业了多少年,有没有什么别的坏心思。
“你与那李家娘子之间的芥蒂与我无关,我也无须过问,我只问你,那夜的酒,你是吃了还是没吃?”慕流云问陈婆子,见她开口又要狡辩,便冲她一摆手,将她拦了下来,朝人群里又扫一眼,“哪个是沈妈妈?哪个是钱妈妈?还得让别人指认过,由本官揪出来才行?”
一听她这含着几分不悦的话,人群中两个婆子便赶忙哆哆嗦嗦挤了出来,齐刷刷跪下来。
慕流云扭头看看袁甲,袁甲响亮地哼了一声,将手里的水火棍拎起来,又重重的戳在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把院子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方才我可说过了,哪怕什么都不说,也不过是五个板子的事儿,但是如果蓄意撒谎,隐瞒真相,那杖二十是最轻的,若是被我发现还怀了别的什么心思,那可就没那么便宜了。”慕流云开口提醒下面跪着的那两个婆子。
“不敢不敢!大人!老奴不敢对大人有丝毫隐瞒!老奴姓钱,也在家里伺候了二十多年了。”其中一个胆子小一点的哆哆嗦嗦开了口,“那天大少爷娶媳妇儿,家里头办喜事,我们几个在后头也是忙活了一天,到了天黑之后,前面也不用我们去,后头也没什么事了,想着难得家里头有喜事,我们也想跟着沾沾喜气儿……所以就凑在一起,喝了一点……”
说完,她一指身旁的沈妈妈:“她与陈妈妈关系素来就好,当时她过去找了陈妈妈来的!”
沈妈妈脸色灰白,估计心里头也是怕得紧,这会儿也不敢狡辩,低着头一边打哆嗦一边认了此事:“大人,那晚确实是老奴把陈妈妈叫过来一起吃酒的,老奴糊涂,老奴错了……”
不了慕流云关注的却并不是这件事,而是开口问那两个婆子:“你们方才说什么想要沾沾喜气儿,那酒是从哪里来的?”
“回大人,酒是新娘子赏的。”沈妈妈赶忙回答,生怕慢了会显得自己诚意不够,“我想着陈妈妈家里头的闺女也正是到了该许个人家的时候,所以才把她喊过来一起吃上两杯,沾一沾主家的喜气,不敢妄想少夫人那样的好福气,回头能许个合心意的夫家就好了!”
那陈婆子这会儿也不敢再顾左右而言他,把头垂得低低的,讷讷道:“就是这么回事……”
“那天新娘子赏了很多酒给下人?”慕流云又问,看了看方才那两个叫木香和天冬的小丫鬟,“你们两个偷偷摸摸跑去看新娘子,她可曾赏了你们什么?”
两个小丫鬟立马摇摇头:“不曾赏过,我们连新娘子什么模样都没瞧见就被轰走了。”
“哦?”慕流云一挑眉毛,目光又落到了那两个婆子的身上。
第三七零章 探究
“大人,老奴没有半句谎言,说得都是千真万确的啊!那酒,真的是新娘子叫人赏给我们的!就是她身边带来的那个小丫鬟!大人若是不信,去问她便是了呀!”钱妈妈吓得几乎快要趴在了地上,说话的动静都岔了音,一副快要魂不附体的模样。
“你们当时在哪里?如何就得了新娘子赏的喜酒了?”慕流云示意旁边的人先把她拉起来, “你不用怕成这样,有什么说什么,我这人还是很讲道理的。”
“大人,我们当时就在后头,老爷和少爷在前头招待宾客,我们这种干粗活儿的人也不会那么没个眼力的往前凑合。”钱妈妈委委屈屈地说, “我们忙完了,没什么事儿, 那天前头的酒席是老爷从外面请回来的大厨子做的, 做的了人家就走了,剩下我们这些打下手的收拾。
那有的东西前头用不完,多多少少剩一点什么的,我们觉得扔了也是浪费,就寻思干脆烩一烩吃了,正好这功夫,来了一个小丫鬟,长得模样还挺俊,说是少夫人身边的丫鬟,少夫人说我们辛苦了,送我们一点喜酒,沾沾喜气儿。
我们其实也有点蒙,可是毕竟是少夫人送的,我们也不能不识好歹,那就赶紧谢了人家,高高兴兴收着了,然后沈妈妈去把陈妈妈叫了过来, 事就是这么个事……”
“当时厨房那院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在么?那小丫鬟是只捧了一壶酒过来,专门就给了你们,还是不止一壶酒,别人也都有份?”
“回大人,就我们有。”沈妈妈这会儿被慕流云追着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也稍微镇定下来了一点点,仔细想了想当天晚上的事,“我记得那天那个小丫鬟,长得特别好看,要不是穿了一身丫鬟的衣服式样在身上,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大小姐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我们厨房这边来了呢!
她进了院儿之后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就奔着我们过来了,说是新娘子赏酒什么的。”
慕流云听了她的讲述,也没觉得有什么惊讶的,这个答复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所以,说了这么半天,你那天晚上扔下本该你好生守着的后门,跑去跟别人喝酒作乐,这是没假,对吧?”慕流云对那陈婆子笑了笑,“方才是谁说来说去都在否认此事?”
陈婆子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眼见着慕流云话一说完,袁甲就朝自己走了过来,登时吓得发毛,忙不迭讨饶:“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老奴知道错了!方才老奴也不是存心想要欺瞒大人,只是老奴想着,那天我虽是跑去与别人吃酒,但也没耽误什么事,我有叫人帮我守着那后门,所以必然不会是因为这个而有什么闪失的。”
“你叫谁把你守着了?”慕流云问。
“他!”陈婆子慌忙伸手往旁边一指,指着方才的那个叫杜仲的小厮,“我叫杜仲这小子帮我守着后门的!他答应我好好的,我这才跟沈妈妈走的,绝没有留个没人理的空门!”
“哦?”慕流云又看向小厮,“那么说,是你后来一直守着后门了?方才怎么撇开这一段不提,偏偏要说两个小丫鬟偷看新娘子的事儿?”
“不是!我不是故意撇开的!”杜仲年纪也不大,虽然办事麻利,毕竟还是有点孩子心性,这一点倒是和小五儿颇为相似,遇到自己被误解的事情,不假思索就回答道,“我是答应了陈妈妈,替她守一会儿后门,可是她又没有和我讲过,她是跑出去吃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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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我被陈妈妈叫去守后门的时候,她同我说她跟沈妈妈有点事情,去去就回,让我先帮她守一小会儿,可没说要走那么久啊!”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一直守着后门,所以并不知道后来这位陈妈妈是什么时候回去的?”慕流云听明白了杜仲的意思,开口同他确认。
“对对!”杜仲立马点了头,“小人后来又被人叫去帮忙干活儿了!我当时都帮着陈妈妈守了一会儿了,我以为她估么着也快要回来,应该没什么事,就去干活儿了呀!
这事儿我想着到底是陈妈妈该守后门的时候叫我帮忙顶一会儿,自己跑了,所以过后我也没敢问过,怕叫人听去了不太好。”
慕流云对他点点头,扭头先对袁甲说:“袁大哥,咱之前话说出去了就不能再吃回去,杖二十虽说一下也不能少,但是这婆子也年纪一把,身子骨儿八成也不够好,你的力道可要拿捏着点,让她吃个教训,长长记性,可别打出个好歹,要了人命啊!”
“放心吧推官!我省得!”袁甲干脆地应了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揪住那陈婆子的后衣领,就把她往一旁带。
那陈婆子被袁甲毫不费力地提了起来,两只脚在离地一尺左右的地方乱扑腾着,嘴里哭喊着求饶的话,慕流云看着她被袁甲提着拖走,从头到尾除了求饶也没了别的话,便没有再把注意力停留在那边,重新收回到杜仲的身上。
“你那天是被谁给叫走去干活儿的?”她开口又问道。
“我是被孙德叫走的。”杜仲一指距离自己不远,之前和慕流云他们也算打过一点交道的那个有口急毛病的小厮。
孙德没想到自己会突然被提到名字,一下子脸憋得通红,“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不一样的字来。
“你先别急,缓一缓再说!”慕流云示意他。
孙德涨红着脸憋了半天,喘了好几口气,脸色才终于缓过来了一点。
“孙德,杜仲所说可都属实?那天晚上你可曾叫他去帮忙干过活儿?”慕流云问他。
“我、我、我记不清楚了!”孙德结结巴巴地说,“那天晚、晚上乱、乱七八糟的,我一会儿找这个,一会儿找、找那个,怎么能记、记得住!可能叫……叫过,也可能没叫吧。”
第三七一章 目的明确
孙德本来就有口急的毛病,被慕流云问到头上,心里着急,就越发结巴地厉害。
慕流云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口急说话不利索,我们不介意,你可以慢慢说, 我们慢慢听,但是若是你存心撒谎,那水火棍可能比你的口更急。”
袁甲方才是怎么把那陈婆子拎走的,孙德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陈婆子的惨叫声也还隐约能够听得见,所以一听慕流云这颇具威胁的话, 也登时就白了脸色。
“是你现在老老实实说,还是打完了二十回来再说?”慕流云看着孙德的表情,开口问他。
自从跟在袁牧身边做事之后, 她发现自己真的是有点学坏了,威胁恐吓起那些试图装傻充愣,或者偷奸耍滑的人来,那叫一个顺口顺手,甚至懒得再浪费口舌去和对方周旋。
毕竟嘛,若是有捷径可以走,谁会想要兜圈子绕弯子!只不过就是直截了当在很多时候都需要有足够的底气才能够实现。
过去自己是一个夹缝里面求生存的小吏,又想替百姓主持公道,又要顾忌着上官的态度和颜面,难免束手束脚,小心做人。现在只要自己不胡来,袁牧是一定会替自己撑腰的,那还有什么好怕!有招自然是要好好用的!
她这么一威胁,孙德也慌了,腿一软跪倒在地,整个人都再不停打着哆嗦:“大、大人……我错、错了!小人不敢撒、撒谎!小人不能、不能说啊!”
“大人!”慕流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就不能说,人群里又挤出来了一个人, 是一个比那陈妈妈岁数还要略微更年长一点的妇人, 从人群中挤出来便跪在了孙德跟前,“大人,都是民妇的罪过,请您不要难为我那儿子,要罚便罚我吧!”
慕流云打量着这个妇人,见她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模样生得不怎么出挑,倒是还算保养得不错,不像旁边那几个婆子那样皮肤粗糙,倒也算是细皮嫩肉的。
还有她身上穿的衣裳,也与其他年纪相仿的婆子皆不相同,料子要细腻得多,很显然这不是什么寻常的仆妇,在廖家的身份多少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
而她的儿子就是孙德,一个在家中跑腿做杂事的小厮,那这妇人的身份地位恐怕又高不到哪里去,加上她说话的时候自称“民妇”, 慕流云心思一转,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你又是谁?”虽说能够猜到个七八分,该问还是要问的。
那妇人伏在地上, 开口回答道:“大人,民妇名叫王兰香,是大少爷的奶娘。孙德是我儿子,我这儿子脑袋不大灵光,说话又结结巴巴,请大人不要怪罪!
少爷成亲那天晚上,是我叫他去找杜仲一起帮忙给主家抬些东西,我也没曾想到过杜仲会被陈妈妈叫过去帮忙守后门,这才闹出这样的状况来!
我这儿子一根筋,甭管谁让他做什么,他都只会照做,旁的根本不知道如何理会,所以我叫他去找杜仲,他便去了,压根儿也没有管别的状况,现在看做错事了,又怕牵连我这个做娘的,所以才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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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若是要责怪,责怪我便是了,此事并不怪我儿,还请大人不要难为他。”
“这孙德除了找你之外,还找了谁没有?”慕流云没有理她,直接问那个叫杜仲的小厮。
杜仲说话利索,被问到头上立马回答道:“回大人,那天晚上孙德去叫了我,去抬东西的路上顺便着把路过的杜松也给叫了过去,把我俩派过去帮忙抬东西之后,他自己便走了!”
慕流云对他点点头,然后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兰香和孙德这对母子:“我要是现在就直接叫人拉你们出去打板子,想必你们心中一定觉得不服,那我现在就当着众人的面,当着廖老爷的面,把这事说明白一点,免得好像我屈打了好人似的。
我把事情梳理清楚,你们自己来看看,这种刁仆挨打冤不冤。”
她说完停下来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孙德吓得抖作一团,一副都快要尿裤子的怂样。
王兰香倒是比她儿子镇定一些,不过一双眼睛依旧有些紧张地盯着慕流云,似乎是在揣测着对方能够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慕流云不紧不慢的转身问廖老爷:“廖老爷,敢问这奶娘一家可是被你们给赎了良籍了?”
廖老爷一愣,点头道:“确是如此!奶娘自文柏还是个婴孩的时候就在家中照顾着,已有多年,孙德比文柏年长几岁,因丧父,十三四岁的时候上门来投奔,我们念他年少可怜,也思及奶娘照顾文柏算是勤勤恳恳,自那时起便将孙德留在家中做个小厮,也没给他派过什么粗重的活计。
待到文柏中举的那年,我与夫人商量之后,为答谢奶娘对文柏的抚育之恩,便给她母子二人赎了良籍,从此之后的去留都随他们,愿意留下,我廖家也不缺两个人的饭食,若是想走,我们也绝对不会横加阻拦。
不过此事只有我家里面的人才知道,慕推官是如何能够这般一清二楚的?”
“这倒没什么,”慕流云摆摆手,“木香,天冬,杜仲,杜松……廖家的丫鬟和小厮,都是以一味中药的名字来称呼,唯独孙德,有名有姓。
我本以为这是个比较受照顾的家生子,听了其他小厮丫鬟的名字才觉得不对,而方才奶娘自称民妇,身上所穿衣物也不是寻常奴仆允许上身的布料和款式,若不是归了良籍,怕是借她两个胆,她也不敢如此吧。”
“原来如此!”廖老爷点点头,“慕推官还真是观察仔细入微!”
“廖老爷谬赞,只是廖家老爷夫人一片善心,却未能换来别人的感恩和忠诚啊!”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王兰香,“你们家的新娘子唐婉心能够顺利在新婚之夜逃离廖家,怕是与这奶娘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第三七二章 好心机
“大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民妇与您无冤无仇,为何要诬赖我!”王兰香一听慕流云这话,立刻开口叫起冤来。
“以下犯上,冒犯朝廷命官。”袁牧开口道,眼睛朝一旁的衙差扫了过去, “来人,掌嘴。”
一个提刑司的衙差立刻上前去,抬手给了那王兰香两个响亮的耳光,然后一松手扔掉一团破布一样的任由她瘫坐在地上。
这两个耳光着实是把王兰香给打得有些发懵了,瘫坐在地上片刻才缓过神来,这回倒也不敢再乱嚷嚷了,两只眼睛偷偷瞄了瞄袁牧。
“你这两巴掌挨得一点也不冤,”慕流云瞪那奶娘一眼, “我来问你,你说我乱讲话,那你说一说,廖家上下家丁也不算少,那种壮丁也不止杜仲一个,为何你偏要让孙德去寻他?”
“就、就是我之前看到了他,所以找人的时候,顺便就想到了他,随口让我儿去找他的。”王兰香没想到慕流云会这么问,赶忙回答道。
“哦?那又是抬了什么东西?”慕流云又看向杜仲。
杜仲回答道:“是一个屏风,又大又沉,我和杜松两个人抬着废了好大力气,才给抬到了二少爷住的那个院去的。”
“什么就屏风?”廖老爷在一旁听着,一脸疑惑。
“老爷,就是那个上面有梅兰竹菊的漆器大屏风啊。”杜仲被廖老爷一询问,也有点发懵。
“胡闹!那个大屏风, 送到二少爷房里干什么!他才三四岁大,要个屏风在房里有什么用!”廖老爷觉得莫名其妙, 他与廖夫人在生了廖文柏这个长子之后, 又陆陆续续添了三个女儿,一直到年纪都不小了,才老来得子又生了一个小儿子,兄弟两个年纪相差极大。
“那就要请奶娘来帮忙解答一下了,为什么你要特意叫孙德去后院找杜仲,让他把东西抬去二少爷的房中呢?”慕流云问奶娘王兰香。
王兰香眼神闪烁:“许是民妇记错了,夫人是让送去大少爷房里吧,我一时犯糊涂,倒一不小心给说成了二少爷了!”
“我看你倒是不怎么糊涂,明白得很。”慕流云笑了笑,“杜仲,你方才说那屏风是你和叫杜松的小厮抬过去的?那孙德呢?他去了哪里?”
“孙德说他还有别的事,就走了呀。”杜仲心思单纯,这会儿已经有些糊涂了,不过他倒是有问有答,该自己交代出来的事情一点也没含糊。
“你叫孙德支走了杜仲,之后孙德又去干什么了?”慕流云问王兰香。
王兰香一听慕流云又把孙德扯了出来, 连忙说:“千错万错都是民妇的错,与我儿子没关系,大人您可千万别把他给扯进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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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德自己也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原本还是跪着的,这会儿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由分说把一只鞋脱了下来,又开始往下扯里面的袜子,露出自己的脚,急得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小人冤枉!小人不、不是不帮,小、小人是脚上有伤!
那、那天劈柴,斧头的头掉、掉了,砸、砸伤了我脚,您咳——看!伤还、还在!”
他的脚一露出来,一旁众人的视线就都落在了他的脚上,只见孙德的脚背上面有一大块淤青,皮肉也肿了,看起来比正常的脚要隆起不少。
慕流云一愣,连忙到跟前去,蹲下身仔细地查看孙德的伤处,伸手在他的伤处轻轻慢慢地按压了几下,疼得孙德龇牙咧嘴,脚直往后缩,她这才收了手,站起身来:“哟,你这脚背被砸得还真是够严重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少爷成亲前一天晚上。”王兰香替儿子开口回答,“因为第二天要招待宾客,所以管家吩咐要多准备一些木柴,免得成亲当天人又多事又杂,会乱了套。
我儿虽然嘴皮子不利索,但是干活儿勤恳,我就叫他去劈柴,结果不曾想还被斧头把脚给砸伤了,若不是东家待我们实在太好,那天他都该养伤的。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全,还把事情给交代错了,老爷想要怎么罚我,大人想要打我板子,我都认,就是别牵连到我儿!”
“说起来,问了那么久,你那天晚上是在哪里?都负责些什么事啊?”慕流云没理会王兰香可怜兮兮地一番说辞,开口直接问道。
“回大人,民妇那天最开始的时候是被派去帮忙伺候新娘子的,但是新娘子关起房门来不让我进去伺候,还让她那小丫鬟塞了一碟子干果出来,让我自己在外面吃。
我在门口吃了一会儿干果,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不妥,怕人看到了说我偷懒,那我可说不清楚,所以我便到后面去给人帮忙感谢活儿,没在大少爷那院儿继续呆着了。”
“哦?既然如此,那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谁那天晚上看到奶娘在哪里忙碌过的?”慕流云看向人群里的那些人,尤其是与王兰香年纪相仿的那几个婆子。
她本来还有点担心,这些人会不会为了怕得罪人,谁也不愿意开口,结果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一个妇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话说的!人家王妈妈是奶娘,又有功劳又有苦劳的,劳苦功高,大人看看她那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我们哪敢让她来帮我们做什么粗活儿呢!
那天就她被安排过去守着新娘子,我们可不记得在后院儿里头见到过她!”
这妇人的话一说出来,旁边的其他人要么沉默不语,要么抿嘴偷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看得出来,奶娘平日里在廖家的人缘似乎并不太好。
慕流云对着已经面色惨白的奶娘笑了笑:“奶娘真是好心机啊!你是在廖家生活了二十年的老人了,你对廖家上下每个人的情况或许都了如指掌,你知道守后门的陈妈妈贪杯好吃酒,也知道她家中有一个待嫁的女儿,一心盼着能够说一门好亲。
所以你就特意叫人去给与陈妈妈素来交好的沈妈妈送去喜酒,料定了沈妈妈会去叫陈妈妈一同吃酒沾喜气!之后你又叫你儿子去支开替陈妈妈守后门的杜仲,趁机放走了唐婉心呐!”
第三七三章 吃里扒外
“民妇冤枉,民妇冤枉啊!”王兰香一听慕流云的话,连忙喊冤。
慕流云懒得听她继续试图圆谎,一摆手:“你是不是想说,你没有收了好处,帮人出谋划策?那你如何解释,偏偏一个本应该呆在房间里不出来的外人, 能够准确的绕到厨房那个院子里,准确的找到那位与陈妈妈交好的沈妈妈,还偏偏只送了喜酒给她,而不给旁人?
你叫孙德去找杜仲,在你儿子脚被斧头砸伤,你却还特意叫他绕那么远的路去找杜仲帮忙,依我看来, 这倒不似一个母亲会做的事, 除非必须支开杜仲不可。
让我再猜一猜, 奶娘那天晚上有没有找谁借过丫鬟穿的衣裳?”
众人面面相觑,几个小丫鬟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说奶娘找自己借过衣服,倒是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怯怯地说:“奶娘没找我借过衣裳,但是我晾在下房廊下的裙子,那天晚上之后就找不见了,家里头这几日因为出事乱得很,我还一直没工夫找呢……”
慕流云听了这话,又看向奶娘王兰香,王兰香这会儿也接不上话来,面如死灰。
“你说想打完了说,还是说完了打?”慕流云问她。
王兰香这会儿估计也扛不住了,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老爷!老爷我知道错了!我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念在我照顾了大少爷这么多年的份上,老爷您放我一马吧!”
廖老爷方才听慕流云的那一番推断的时候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现在看自家奶娘都已经跪在地上向自己讨饶了, 这不就意味着那提刑司的推官都说中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脸色也难看极了,终于没有了做善人的心情,一挥袖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还不快快说说清楚!”
王兰香涕泗具下,哆哆嗦嗦道:“老爷,老爷我真的是一时糊涂,迷了眼,我也是被人给骗了啊!我对不起老爷和夫人,我真的知道错了!
那日我被派去伺候新娘子,新娘子也是真的不给我开门,不让我进去,我就只能在门口守着,后来过了一会儿,出来了一个穿着丫鬟衣裳的姑娘,长得可漂亮,她给了我一碟干果,跟我说她叫海棠,是新娘子身边陪嫁的丫鬟。
她说她在唐家其实有一个相好的小厮,结果这回她跟着小姐一起到廖家来,走得匆忙, 两个人连个交代都没有,所以想让我帮忙想想办法,性格方便,让她能溜出去,跟她那情郎见个面,说几句话,道个别,然后就回来。
我起初是不肯帮这个忙的,后来……后来她许了我好处,说她一定快去快回,绝对不会叫人发现,所以也不会给我添麻烦。
我还担心,问她那若是她出去见她的情郎了,屋子里头新娘子谁来伺候,那个海棠说还有一个叫芍药的小丫鬟在里头陪着新娘子,所以不会有事的,她家小姐也答应了她。
我一想,反正人家小姐都不拦着,我……我就成全这一下也没有什么,反正去去就回,也不走远,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所以就答应了要帮她想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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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曾想到,第二天就发现大少爷也不见了,新娘子也不见了,我一打听才知道,新娘子进门的时候就带了一个陪嫁丫鬟,就是那个叫芍药的,根本也没有什么叫海棠的丫鬟,那天迎亲人多又乱,我也不是那种能忘前厅凑合的身份,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丫鬟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是我的注意,我跟她说,她本来长得就好看,再穿这个别家丫鬟的衣裳,一走一过都太扎眼了,难免要被人给瞧出来,不如换一件廖家丫鬟的外裙,黑灯瞎火的,别叫人瞧见正脸,估计也不会有人起什么疑心,这样更稳妥。
我真没想到那人就是新娘子,我也没想到她跑出去就不回来了……老爷,我真的是无心的啊老爷!求求您饶了我吧!求求您了!”
说着,她就又哭着冲廖老爷讨饶起来。
廖老爷眉头一皱,强忍着愠怒,把脸转向了一边。
“先别忙着求饶,”慕流云揉了揉被王兰香的哭声震得发疼的耳朵,对一旁的衙差说,“劳烦差爷随她到她房中去,将别人许给她的财物悉数拿到这边来让袁大人和廖老爷过目。”
衙差得令,冲慕流云一抱拳,上前扯着王兰香就走,孙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连抬头看自己母亲一眼都不敢,时不时还偷偷用袖子抹一抹眼泪,看样子着实吓得不轻。
不一会儿,那衙差就又拖着王兰香回来了,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只荞麦软枕,回到这边,便把软枕直接递给慕流云:“大人,她说对方许她的好处都被缝在这个软枕当中,我怕她自己拆开会从中搞什么猫腻,索性把整个软枕都给拿过来,请您过目!”
慕流云对他笑着点点头,道了谢,接过软枕,扭头看向袁牧:“大人,帮个忙!”
袁牧点点头,伸手接过那软枕,两手一扯,感觉好像都没费什么力气,那布面就裂开来,里面的荞麦壳哗啦啦流出来,撒了一地。
这手劲儿……慕流云尽管知道袁牧功夫不错,也还是偷偷惊讶了一下,那软枕她方才拿在手里,就是觉着布面很厚实,估么着扯不开,才向袁牧求助的,想要借他的乌蛇剑来划开,没想到自己还想多了,这东西在袁牧手里就好像纸片一样,一扯就碎。
随着荞麦壳哗啦啦撒了一地,后面又叮叮咚咚掉出来几样东西,袁牧抖了抖手里的空布袋,随手丢在一旁,慕流云蹲下身从荞麦壳里面将方才掉出来的东西都挑了出来,吹了吹上面的荞麦壳。
在她的手上有两根发钗,一个步摇,金灿灿的,一看就知道工艺不俗,步摇上还坠着一块滢滢的宝石。
从质地和做工来看,的确不是一个奶娘能够自己买得起,或者说买得到的东西。
第三七四章 浮尸
“这是你得的全部好处了?”慕流云问抖作一团,已经不敢再做狡辩的王兰香。
王兰香哆哆嗦嗦点头道:“大人民妇知错了!我那天就是鬼迷心窍,被那坠子晃花了眼,一时糊涂,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求您念我年纪一把,又是一把屎一把尿伺候大了大少爷,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将我从轻发落了吧!
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实在是受不住那二十个板子啊!这要是真真打下去,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看在我们母子俩在家里也是一心一意做事,就饶我一次吧!”
慕流云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她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扭头看了看廖老爷,奶娘这事做得肯定不妥, 吃里扒外令人不齿, 但是此事在没有办法证明直接害死了廖文柏或者唐婉心之前,倒是也并非什么触犯刑律的重罪,处置的轻一点重一点都好说。
乳母此番做法冒犯最终的还是廖家,而廖老爷又喜欢摆出一副善人的姿态,之前那个陈妈妈要挨罚,为的是让其他人知道捏造事实不讲实话的后果,现在已经把是谁帮助唐婉心跑出了廖家给找到了,所以慕流云才不想浪费口舌枉做恶人。
果然,奶娘这么凄凄惨惨地一哭一求,那廖老爷的表情就又松动了,纠结了一番之后,叹了一口气,对慕流云和袁牧说:“二位大人,这刁妇人实在可恶,不能不罚,但念在她过去对文柏用心照顾的份上,不要伤了她的性命。”
“廖老爷果然心善。”袁牧对廖老爷说, “别说不伤他性命, 便是饶了她,也是廖老爷一句话的事。毕竟是廖家的家务,提刑司不便插手过多,我们绝不强求。”
廖老爷看了看袁牧,也看不出他是真心的,还是在讥讽自己,不过也只是拱了拱手,长叹一口气,扭过脸去,不再看那王兰香。
袁甲这会儿也打完了陈婆子回来,一听这话,直接过去拖着王兰香就往外走。
“袁大哥,这个记得手下格外留情。”慕流云连忙叮嘱他,“大人答应了廖老爷的。”
袁甲看了一眼袁牧,点点头,拽着王兰香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远远传来了王兰香撕心裂肺地惨叫,在这惨叫声中,一个穿着提刑司衣服的衙差跑了进来。
“大人!”那衙差冲袁牧行礼道, “在城边的一处水潭里, 发现了一具女尸。”
慕流云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提刑司的衙差在袁牧的训练下,不敢说各个都是精英,但是至少办事都稳妥靠谱,不会毛毛躁躁的。
他们能够跑过来廖家特意通报这件事,自然是有所发现。
“大人,咱们过去看看吧。”慕流云赶忙对袁牧说。
袁牧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慕流云紧随其后,王县令忙不迭跟着,廖老爷听得有些迷糊,连忙拉住跟在最后面的王岫:“王大人,我家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王岫当了这么久的县令,虽然说本事没多大,倒是也不至于完全一窍不通,从方才袁牧和慕流云的反应,他也大概能够猜到一点点端倪,此刻不回答不好,说多了又怕惹事,只好压低了声音对廖老爷嘀咕道:“都说了发现了女尸……你家找不见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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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之后,挣开廖老爷的拉扯,赶忙追了上去,生怕被袁牧他们扔下。
廖老爷也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是什么意思,慌忙伸手唤过一个小厮:“你快去看看给唐家报信儿开箱的人回来了没,问问他唐家那边有没有要来人的意思!”
那小厮连忙点点头,撒腿往外跑,廖老爷让其他仆人都散了,自己在客堂里来来回回烦躁踱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方才那个小厮就去而复返了。
“老爷,老爷!唐家人……唐家人已经在来咱们这儿的半路上了!”那小厮气喘吁吁地对廖老爷说,“唐员外和唐夫人都一起来的!”
廖老爷揉了揉额角,长叹了一口气,对那小厮说:“去备茶吧。”
另一边慕流云和袁牧出了廖家,急急忙忙上了门口已经等在那里的马车,扭头一看,王岫跟在后面,慕流云连忙撩起帘子。
“王大人,你快回县衙去,叫你们县衙最有脑子的仵作马上带着工具过去!”她对王岫说。
袁牧也给一旁一个方才一同回来报信的衙差递了一个颜色,那衙差便恭恭敬敬到跟前,对王岫一抱拳:“王大人,我跟您过去,一会儿好带着仵作走。”
王岫连忙嘴上说着有劳,又冲慕流云和袁牧作揖行礼,这才和那衙差一人一匹马走了。
发现女尸的地方在城边,周围没有什么人家,只有一座小山包,水潭就在那小山包的后面,周围非常僻静,虽然是在城边,想要走去最近的一处城门却也很远。
慕流云下了马车,一路东张西望着跟着衙差往那水潭边上走,眼看着拐一个弯儿就能看到水潭的时候,那衙差终于忍不住,对慕流云和袁牧说:“二位大人可千万有个准备,那女尸……看起来颇有些狰狞可怖,不要被吓到了!”
“放心吧,小爷我也是身经百战的。”慕流云对衙差笑了笑,摆摆手。
“推官,实不相瞒,我平时也是个胆子蛮大的人,但是今日这女尸……是漂在水上头的浮尸,捞上来一看那模样……着实是有点……”这个衙差最近一段时间来,和慕流云相处得已经很熟悉了,还是头一回这样面露难色。
“哦?行,那我心里有数儿了!”人家这么好心提醒自己,慕流云还是很感激的。
几个人绕过小山坡,远远就看到了那个水潭,还好这边位置偏僻,除了衙差之外周围也没有什么百姓围观,这一点让慕流云松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到了,慕流云自然是一副责无旁贷的态度,从袖子里拽出帕子随意叠了叠,两头夹在耳朵上,遮住鼻子,便朝女尸跟前走了过去。
第三七五章 我来也
走到近前,慕流云明白了为什么方才那个衙差要如此叮咛嘱咐,一定要自己有个准备——尽管慕流云知道这种静水里面冒出来的浮尸十有八九不大好看,但是眼前的这一具已经不能用“不大好看”来形容了,那着实是太难看了。
那女尸眼珠快要从眼框里面凸出来,舌头也耷拉在嘴巴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一下子辨别出样貌, 看起来胀鼓鼓的,腹大如鼓,身上的衣服早已经包不住这样胀大的身体,裙带不见了,衣裳也只能算是堪堪挂在身上。
看起来骇人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那女尸还散发着一阵阵的臭味儿,是腐烂和潭水里的淤泥混杂在一起之后的味道, 隔着帕子也照样熏得人头昏脑涨。
慕流云果断放弃了再靠近看看的打算,退后了几步,冲紧随其后过来的袁牧摆摆手:“大人,别靠前了!这尸臭可不是开玩笑的,毒性不比瘴气差,咱们还是等一会儿县衙的仵作来了,焚过那些祛味儿的药材之后再开始吧!”
袁牧也闻到了那一股子浓重的腐臭,点点头,把慕流云也又拉远了一点,两个人找了一棵挡风的树后面站下来,慕流云虽然不能盲目靠前,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边,一直盯着那具女尸瞧着,时不时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水潭。
袁牧则站在她身旁,时而看看水潭那边,时而看看身边的人。
过了一会儿,慕流云听见有人远远的喊:“师父——!师父——!”
咦?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就好像是沈傜在喊自己一样?
慕流云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觉得自己是不是这两天休息不好,这耳鸣还带幻听了。
“师父——!师父——!”
嗯?这声音还越来越清晰了?慕流云一愣, 赶紧转过身张望过去,远远就看到一个窈窕又利落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跑过来,定睛一看,那不是沈傜还能是谁!
在她身后是被她甩开了两三丈开外的是衙差、仵作,还有跟在后面快步走着的江谨。
江谨?!慕流云一愣,仔细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的确是江谨。
沈傜会出现就已经很奇怪了,怎么江谨也跟着来了呢?慕流云揉了揉额角。
背后那一具浮尸模样可怖,她看了都心里咯噔一下,若是叫江谨看到了,可别一不小心吓出个什么毛病来,那可就不好了,她会验尸,可不会收惊啊!
这么一想,慕流云觉得不妥当,连忙抬腿就迎了上去, 最先迎上的自然是一马当先冲过来的沈傜,慕流云一把拉住她, 也顾不得询问别的,赶紧跟她说:“你快帮我把江谨拦下来!这次找到的尸首可不比平常,要是让他瞧见了,怕是要吓出毛病来的!”
沈傜一愣,连忙扭头往回跑,她脚底下利落,跑得快,很快就折返回去,拉住江谨嘀咕了几句,江谨一愣,似乎有些错愕,眼睛朝慕流云这边看了过来。
慕流云觉得有点尴尬,这种提醒自然是出于好心好意的,但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点冒犯,毕竟这么多人谁也不提醒,偏偏就提醒江谨自己,好像把人看扁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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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江谨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对正在叮嘱自己的沈傜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几个人就都到了袁牧和慕流云的面前,同两个人行了礼,打了招呼。
“速速去把药材焚了,多烧一些,足足的!相信我,这样对大家都好!”慕流云对仵作说。
之前那个年长的老仵作被慕流云给罚了,挨了板子,这会儿自然没有办法过来,县衙那边派过来的是一个与慕流云年纪相仿的年轻仵作,也不知道是不是学徒。
虽然说年轻,但有一个好处,便是听话,慕流云这样吩咐,他便这样照做,一点废话都没有,立马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开始准备东西。
慕流云对此还是挺满意的,觉得王岫这人虽然水平不行,但好在还不算特别迟钝,毕竟有自己在场,验尸也不需要仵作操什么心了,与其派一个所谓有经验的,倒不如找个听话的。
“你们怎么跑来了?”慕流云趁着仵作去焚烧药材的功夫,问沈傜和江谨。
“江大哥说他有事要找袁大人,要过来一趟,我一听你们都在这边,自己一个人闷得难受,就跟他一起过来了,没想到才到这边就听说你出来验尸,赶忙跟过来!”沈傜回答。
“那呆会儿你就在这边等着吧,别过去瞧了,这次跟之前你见过的不一样,怪吓人的,我看了都吓一跳,你八成也吃不消。”慕流云对沈傜说。
“师父,别呀,让我看看吧,老规矩,要是害怕我就走!”沈傜连忙说。
慕流云知道沈傜是一个心里有数儿的人,也不和她再多说什么,点点头,示意她把布巾带好,两个人就准备到近前去。
袁牧本也打算一并过去,却被江谨给叫住了。
“大人,我有要事要与您商量。”他对袁牧说,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
袁牧微微一愣,点点头,示意江谨同自己到一旁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去,同时也给袁乙递了一个眼色,袁乙心领神会,跟着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慕流云走了几步,扭头没看到袁牧跟过来,反倒看见他和江谨朝另一边去了,两个人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便没再等他,让衙差帮自己拿了罩衣套上,便趁着烧出来的那股子药香冲散了尸臭,赶紧到跟前去瞧上一瞧。
县衙来的年轻仵作估计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着面前的女尸脸色铁青,一时之间也不敢有任何举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慕流云。
慕流云忍着药香之中混杂着的臭气,在周围找了找,找来一根长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了几下那女尸身上的衣衫,围着女尸若有所思的转了一圈。
“师父,这……这不会炸开吧……?”沈傜强忍住反胃的感觉,有些不踏实地问慕流云。
慕流云回头瞪了她一眼:“你这张嘴,可盼点儿好吧!真要是炸开,咱们谁也别想跑,都得被溅一身!”
第三七六章 异动
沈傜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听慕流云这么讲,意识到这种情况下保不齐还真能炸开,顿时就吓得不敢再胡说,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两步。
“退这么两步什么用都没有,该溅一身还是溅一身。”慕流云看她那个反应,有些坏心眼儿地故意吓唬她, 其实心里面对自己这小徒弟颇有些刮目相看,毕竟面前这场面,换成寻常姑娘早就吓得花容尽失,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了。
沈傜知道慕流云是故意吓唬自己呢,嘿嘿一笑:“管不了那么多了,退后两步起码不那么臭一点!师父,要不我再给你弄一条帕子来吧!我怕你会被熏昏过去!”
“放心吧, 你师父没有那么不济!而且在这边能看的也就是个大概而已,不用浪费那功夫了, 呆会儿还是得想一想怎么把这尸首拉回殓尸房才是真的!”慕流云想了想,扭头对仵作说,“你去传个话儿,找个县衙的衙差回去通知你们王大人,让他给我弄一辆可以运尸体的车,再弄一些棉被,找县里的富户讨一些他们存的冰,越快越好。”
那仵作连忙点点头,小跑着过去传话了。
“师父,不用他们准备一口棺材么?”沈傜捏着鼻子问。
“这尸首都胀到这种地步了,折腾大了搞不好真的要炸开,所以越少搬动越好。”慕流云摇摇头,说完之后也不再理会别的,屏住一口气,又往前走了几步,更靠近了一些。
“这衣服的花色, 的确和廖家的丫鬟一模一样。”慕流云仔细查看着女尸身上湿漉漉的外裙, 尽管那布料在潭水中泡得略微有点发绿,但花色还是隐约可以辨别的,“这人死了应该也有三四日的样子了,幸亏现在潭水还算凉,不然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若是再烂得严重一些,别说是我了,就算是把地府的判官请上来,也未必能看的明白。”
慕流云用手里的树枝轻轻拨了拨女尸的手,连皮带肉还算完整,所幸这潭水里面似乎是没有什么鱼的,否则估计不泡烂了,也被鱼啄食残了。
这周围的臭气实在是太浓烈,即便是焚了许多的苍术、皂角也还是遮盖不住,沈傜坚持了一会儿就受不了,躲开远远的,慕流云比她强一些,把女尸大体检查了一个大概,这才终于觉得有些不舒服, 怕那尸臭真把人熏出毛病来, 这才走远了一些。
走得远了, 能闻见的臭气便也淡了一点, 慕流云觉得好过了一些,抬头看看天色,盘算着不知道王岫到底多久能把自己要的东西给置办过来。
那边袁牧和江谨也说完了话,正朝慕流云这边来,慕流云见状连忙摆手,示意他们停在那里不要动:“大人,江兄,你们不要过来了!我和沈傜方才过去查验尸首,熏了一身的臭气,难闻得很!你们可别靠过来,再沾你们一身那可就不好了!”
袁牧浅浅一笑,向前又走了几步:“不妨事。”
慕流云拿他没辙,只能无奈地看看他,开口说起正事:“大人,这女尸的中衣里面残留了一些碎石头,这水潭是静水,不会把泥沙石块冲进人怀里,反倒是中衣里面的一些没有被水泡掉的污渍,让我怀疑之前有人往这女子的中衣里面塞了不少的石块,好让尸体可以沉到水底下去,结果没想到,尸首胀了,原本系着外裙的带子松脱,中衣散开,兜不住那些石块,尸首便浮了上来,这才叫人发现了的。
我已经叫人去找王大人,让他送些冰块和棉被过来,好把尸首拉回去,正好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赶在天黑之后回去殓尸房,一路上也不用担心会吓到街上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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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牧点点头,看了看慕流云的脸色:“要不要到那边石头上坐一会儿缓一缓?”
慕流云摆摆手:“不妨事!我可没那么不济!”
袁牧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这里面有些药油,气味凉而辣,嗅一嗅应该能冲淡一些腐臭晦气。”
慕流云这会儿确实被熏得有些不大舒服,也顾不得跟他客气,接过来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果然一股清凉的气味直冲上脑顶,方才满鼻子的那种恶臭顿时就消散了大半,脑袋里面也好像清醒了不少似的。
她嗅了几下,觉得好多了,又递给沈傜:“你也闻一闻吧,方才也被熏得挺难受的!”
沈傜这会儿也不打算逞强了,若单单是那可怖的场面,她倒是扛得住,可是这臭气拦又拦不住,一直在往鼻子里面钻,这谁吃得消啊!
她赶忙接过来,放到鼻子下面深吸了几口气,总算缓了过来,把小瓷瓶又还给慕流云。
“大人,用完了!”慕流云把塞子塞好,递回给袁牧。
“就放在你那儿吧,呆会儿还要用得到。”袁牧把小瓷瓶又推了回去。
慕流云想一想,觉得也好,就塞进怀里,然后看了看一直默默看着自己和袁牧的一番你来我往的江谨,忽然觉得好像被他看破了什么,不禁有点窘迫起来,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江兄,你特意跑到南顺县来找大人,难不成是提刑司那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倒没有,只是有一些事,我需要但需与大人说罢了。”江谨摇了摇头。
慕流云微微一愣,挑了挑眉毛。
这话说的,敢情就是自己最好别问别打听呗?她这人向来是识趣的,既然人家这么说,甭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也不会再多刨根问底了。
毕竟他是同袁牧说事情的,若是袁牧觉得这是可以让自己知道,过后也会告诉自己的。
“你们出发时,提刑司那边的情况可还好?”袁牧问江谨,同时也算是在问沈傜,毕竟他有眼睛也会看,沈傜每日仿佛长在了提刑司里面一般,不是围着慕流云转,就是跟着江谨。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儿,就是你们关起来的那个黄毛儿的家伙。”沈傜不假思索地开口回答道,她向来自由散漫惯了,加上整日和慕流云混在一处,见袁牧在慕流云面前从来没有什么架子,所以也跟着对他没有了畏惧之心,“之前关得好好的,前两日忽然狂躁起来,每天在牢房里面又吼又叫,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像是在骂人,骂完还要哈哈哈哈仰天大笑,实在是太烦了,被我把他下巴卸了,总算是安静了一点!”
第三七七章 黄鹂
“哦?”慕流云一听沈傜这话,觉得有些惊讶,“那黄毛被关起来之后,不是一直安静得很么?怎么会突然反应这么大,每日叫骂起来了?”慕流云觉得有些惊讶。
沈傜耸了耸肩:“那家伙凶得很呢,谁靠近一点,不光用听不懂的话骂骂咧咧, 那一身的铁链子都挣得哗哗直响,要不是有衙差帮我捉住他手脚,我想拆他下巴还没那么容易呢!”
“你把他下巴拆了,他还能吃喝么?”慕流云问沈傜。
“吃……八成是困难了,但是喝还是没问题的,灌两碗粥,灌一碗鸡汤什么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反正饿死肯定不能够, 我觉着这总情况下,是不是也不能让他吃得太饱?不然一身力气不光用来骂我们骂得难听,万一回头还起了点别的什么心思呢?”沈傜说。
这话慕流云倒是觉得无力反驳,那黄毛本身就是一身的力气,之前若不是设计抓捕,恐怕还不大容易那么快就把他拿下,这要是本来就开始突然狂躁起来,还每天好吃好喝供着,真有个闪失还真的不太稳妥。
这么一想,给他天天吃个水饱,倒……不失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袁牧听了沈傜的话,默默想了想,问沈傜和江谨:“这两日提刑司周围可有什么异动?”
沈傜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留意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常迹象。
江谨想了想:“最近提刑司外头的林子里,总有黄鹂鸣叫。”
沈傜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江谨,黄鹂鸣叫声她最近也偶然听到过,只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几声鸟叫会被江谨视作“异状”,还值得特意拿出来向袁牧禀报。
慕流云却是听明白了:“黄鹂?眼下这月份, 黄鹂不应该这么早就从南方飞回来啊!”
袁牧思忖片刻,转身把袁乙叫到近前,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袁乙便点点头,快步离开,到他们之前拴马的地方解了马翻身骑上,飞驰而去。
又等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昏暗,王县令派来的马车载着慕流云要的东西,终于出现在了小路上面,拉过来之后,慕流云便扔下其他几个人,过去张罗一众衙差将那女尸棉被包裹起来,小心翼翼抬到运尸的马车上,马车上码了一层冰块,裹着棉被的尸体放在冰块上,又盖了几层棉被。
江谨本来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帮忙,但是他远远看到了那女尸的模样,便瞬间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转过身去不看那边。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 总算是把那女尸盖了个严严实实,有冰块镇着,再加上棉被的遮掩,尸臭味儿也总算淡了几分,饶是如此,那一种衙差也都是脸色发青,还有跑去一旁吐了的。
折腾完这些,终于可以返回县衙那边,慕流云走到马车跟前,犹豫了一下:“大人,我这方才验尸,身上一股子怪味儿,就不和您坐一辆车了,或者你们都坐到里面去,我跟车夫在前头,不然等到地方,一车人都要被我给熏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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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牧没有说什么,只是拉过慕流云,半推着她,将她送上了车,然后示意江谨和沈傜也跟上去,自己长腿一迈,钻进车厢坐在了慕流云旁边。
江谨默默看着,没有作声,倒是沈傜一脸诧异,趁着袁牧上车的功夫,偷偷凑近了,压低声音问江谨:“江大哥,这袁大人……是不是有点太平易近人了一点?”
“快上车吧,别耽搁功夫了。”江谨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开口催促。
沈傜赶忙爬上车,一行人迅速出发,不敢多耽搁,毕竟那么一具腹大如鼓的女尸,谁都觉得有些心里面直打颤,生怕路途中再出现点别的什么差错。
果然回程的一路上,情况和慕流云事先预想的差不多,因为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即便没到宵禁的时候,县城里面还出来活动的百姓也少了,他们一行绕开了比较繁华的街道,绕了个远路回去,一路上倒是也没遇到什么人,没有引起什么围观。
到了殓尸房,慕流云不等车停稳就赶忙跳下去,张罗着几个衙差连带着车上的冰都一起抬进去,殓尸房有两层门,慕流云让帮忙做记录的主簿站在两道门中间,然后她就把工具留下,其余所有人都轰了出去,门一关,自己忙碌起来。
沈傜倒是想要进去看看来着,但是慕流云说这一次她恐怕会承受不了,所以并没有同意,她只好和袁牧、江谨一起站在院子里等着。
殓尸房不同于别处,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轻易愿意到这附近去走动,所以周围显得格外安静,也更加幽暗,廊下的白纸灯笼发出幽幽的光,那光打在地上,随着风吹动灯笼摇摆,地上的光圈也忽左忽右摇动个不停。
沈傜对于那种血淋淋的伤口,僵硬的死人,都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恐惧感,但是站在这又黑又冷的院子里,面前虽然还有两个人,却都脸色凝重谁也不开口,那气氛就更加让人打颤。
“我说,你们谁开口说点什么好不好?”沈傜看了看袁牧,又看看江谨。
江谨看了看袁牧,袁牧没有作声,他便也没有开口。
沈傜张罗了半天,也没人开口,气得她偷偷撇了撇嘴,往灯笼底下站了站。
不知道过了多久,殓尸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慕流云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起来脸色不大好看,这倒是也不奇怪,别说什么验尸累不累的,就单单是被那股子臭味儿一直熏着,人也不可能有什么抖擞的精神。
沈傜见状连忙迎上去,一凑到慕流云身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腐臭,当中还掺杂了一点熏过醋的那种酸味儿,这两种气味儿混合在一起实在是太顶了,沈傜当即刹住脚步,把鼻子也捏了起来。
慕流云这会儿却没心思逗这小姑娘,又往前走了几步,扭头对紧随其后出来的主簿说:“你回去找一个稳婆来,胆子一定要大的,看到死人也不怕的那种。快去!”
第三七八章 完璧
主簿方才隔着一层门帮慕流云记录她的唱报就已经感觉非常紧张了,毕竟很多细节都是过去帮其他人做记录的时候不曾听到过的,这会儿一听慕流云让他去找个胆子大的稳婆来,更加一头雾水,也不敢问,连忙唯唯诺诺应了声,赶忙走了。
慕流云方才在里面弓着腰忙碌, 这会儿也是腰酸背痛,这会儿把主簿支出去帮自己找稳婆,这才走到一旁的台阶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扯下脸上的布巾,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
她在里头熏着, 这会儿鼻子都有些不大灵了,闻不出自己浑身上下是个什么气味儿,不过想也知道, 那是一定好不了的,索性坐得远一点,让风吹一吹,希望能够散一散。
沈傜实在是受不了那一股子味儿,就在慕流云周围转了几圈,眼巴巴看着她,等她开口说里面的情况,江谨呆在那里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对于慕流云验尸这件事仍然感到抗拒。
袁牧倒是完全不介意这些似的,走过去,站在慕流云旁边的廊柱旁,问:“为何找稳婆?”
“我方才验看那女尸,发现这女子在死之前已非完璧。”慕流云回答道,“我验看这种事情毕竟不是特别擅长,也怕搞错了弄出什么岔子,所以打算叫一个稳婆来复核一番。
照理来说, 从外裙的花色,到中衣的材质,还有大体的身高,死了多久什么的,这都应该是唐婉心,但是唐婉心一个刚刚过门,在成亲当晚就跑掉了的新娘子……不应该啊……”
“此人身上可有什么尚能辨别的特征?”袁牧问。
“有,后腰处有一颗痣。”慕流云点点头,“幸亏是痣,若是一块胎记还不大好办了,估计这会儿都跟那一身的尸斑混作一团,看不太出来什么是什么。”
“那就好,待到见着唐家人了,你问一问便是。”袁牧对她说,“我已经差人去廖家报信儿,唐家人估计这会儿也在那边,一会儿差不多就会到了。”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一阵吵吵嚷嚷的人声彻底打破了殓尸房周围的寂静,两个衙差在前头, 一脸戒备,估计是怕后面的人闹腾起来, 后面跟着好几个人,身上的衣着都很不错,其中廖老爷和廖夫人慕流云他们认得,另外两个人就是第一次打照面了。
与穿着素气又简单的廖老爷夫妇不同,另外的那一对中年夫妇可就显得贵气多了,尽管衣裳的颜色都不算鲜艳,料子却是上好的锦缎,尤其是那位夫人,发髻绾得漂亮,上面的簪子、步摇也工艺相当繁复,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敢往头上插的东西。
两个人跟在衙差后面,显得慌慌张张,很沉不住气的样子,反观后面的廖老爷夫妇,就显得情绪稳定了很多——一如既往的低沉着。
不用说,前头那两个肯定就是唐婉心的爹娘,唐员外和唐夫人。
慕流云站起身来,拂了拂被自己坐得有点起皱的衣摆,站在袁牧身后不远处。
她自己这会儿鼻子都熏得有些不灵了,也闻不出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味儿,尤其是方才袁牧和自己说了一会儿话,也没见他的表情有一丝丝的变化,慕流云权当自己身上的味儿已经被夜风吹散得差不多了。
结果这会儿她才往近前走了几步,那位唐夫人就已经皱起了眉头,用手里的帕子掩住鼻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慕流云一番,慕流云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一身臭味儿并没有散去。
王岫原本跟在最后头,这会儿忙不迭赶上来,冲袁牧和慕流云行了礼之后,对那对衣着富贵的中年夫妇说:“唐员外,唐夫人,这位是提刑司的袁大人,这位是慕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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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牧扭头看看慕流云,示意她来直接说明情况,慕流云也没打算耽搁,这时候不早了,她饿得肚子咕咕叫,方才为了压制尸臭,一直守在冰块旁边,浑身上下都冷透了。
“你们家女儿唐婉心的腰间,是否有一颗痣?大约有绿豆大小。”她开口问唐家夫妇。
唐员外自然是回答不上来这种问题的,只好扭头看看自己的夫人。
唐夫人立刻就点了头:“我家女儿的确腰间有一颗痣!”
“那被提刑司的衙差大哥们寻到的,八成就是唐婉心了。”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唐夫人可否随我去辨认一下,看看那颗痣与唐婉心腰间的是否一样?”
唐夫人身子打了个晃,要不是唐员外在一旁及时伸手搀扶住她,不晓得会不会摔个跟头。
“为……为何要靠一颗痣来辨认我家女儿?”唐夫人声音哆里哆嗦地问。
“呃……”慕流云有些为难,“那自然是有缘由的,不过怕唐夫人恐惧,还是别问了吧!”
一听她这话,唐夫人又晃了晃,一副马上就要两眼一翻昏过去的脆弱模样,唐员外搀扶着自家夫人,也是一脸紧张:“这位大人,我家夫人向来胆小,不然让我去辨认?”
“唐员外要是认得出唐婉心腰间的痣长什么模样那倒是行得通,只是……”慕流云为难道。
唐员外顿时没了话,他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女儿身上有个什么样的痣了。
唐夫人稳了稳自己的身子,冲慕流云点点头:“我随你去便是了!”
“夫人,我随你同去吧!”唐员外见自己夫人这副样子,有些不大放心。
唐夫人摇摇头,既然慕流云让她去辨认一颗腰间的痣,即便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面也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这种场面还是越少外人看到越好。
慕流云自己毕竟是男装扮相,以男子的身份示人,也不方便过去搀扶唐夫人,于是给沈傜递了一个颜色,沈傜虽然不是那种体贴入微的性格,但这会儿出于同情,倒是表现得很温柔,过去扶着唐夫人,随慕流云一起进了殓尸房。
其他人就都在院子里面等着,唐老爷不安地来回踱步,完全停不下来,廖老爷和廖夫人则是脸色清灰地站在一旁,互相拉着对方的手,像是再给对方以力量支撑住身子。
少顷,殓尸房内忽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唐老爷脚下一顿,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第三七九章 撕破脸
其他人赶忙上前,帮忙把唐员外从地上扶起来,唐员外根本就站不住,衙差只好把他架到一旁去,让他坐在那里缓一缓。
不一会儿,慕流云搀扶着唐夫人也从里面出来了,唐夫人看起来比唐员外更狼狈一些, 估计,她满脸是泪,发髻凌乱,原本进去的时候掩住鼻子的帕子也没了,两腿发软,脚底下发飘, 得慕流云和沈傜一左一右架着她,她才能勉强从里面走出来。
慕流云看向等在外面的袁牧等人,叹了一口气,其实在里面,她都已经尽量遮住那女尸,只露出腰间的那颗痣的大概位置,为的就是尽量不要吓到唐夫人。
可是唐婉心被水泡得已经肿胀起来,盖上布单看不到那可怖的模样,但是身形上的变化并不是一层布单能够遮挡住的,唐夫人只要不是眼盲,就能看得出来自己女儿发生了什么。
“事到如今,还请唐员外和唐夫人节哀。”慕流云让唐夫人缓了缓,这才开口对她说。
刚开口说了一句,那边又来了一个衙差,身后带着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稳婆,那稳婆自然是知道到殓尸房来是要验看什么,表现得也颇有些紧张,到了慕流云他们面前连忙行礼。
“知道叫你来是要让你验什么吧?”慕流云问她。
稳婆连忙点头,答说县衙的主簿和衙差已经同她说清楚了, 慕流云挥挥手, 稳婆急忙跟着衙差到殓尸房里面去,唐家和廖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那稳婆就出来了,估计是也被唐婉心的尸首吓得不轻,不过毕竟做了大半辈子的稳婆,见得多了,没有唐夫人那么狼狈,至少自己可以从里面走出来。
“如何?”慕流云赶忙问,她虽然会验尸,但是对于验看妇道人家的一些门道,毕竟不如稳婆来得那么娴熟,所以对自己之前的结论并不是十分吃得准。
“回大人,那女子……的确已非完璧之身了!”稳婆小心翼翼地回答。
她这话一说,廖家和唐家的人都瞬时抬起头来看向了稳婆。
稳婆被他们盯得发慌,慕流云冲她挥挥手:“好,辛苦你跑这一趟,回去吧。”
说着,她往自己怀里摸了摸, 忽然意识到自己到了提刑司做推官之后,一直跟在有袁牧身边做事,早就不需要像过去当个小司理的时候那样,随时随地身上带着几串铜钱,用来笼络笼络,或者答谢别人的了。
袁牧留意到了她的动作,直接从怀中拿出了一颗银花生,递给了那个稳婆。
稳婆接了赏,一看竟然是这么大的手笔,自然是喜不自胜,但是也知道眼下绝不是笑逐颜开的时候,于是强压着心中的喜悦,规规矩矩的谢了,在衙差的陪伴下赶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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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夫人一脸错愕地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之后,忽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子邪劲儿,直直地就冲向了对面的廖夫人,扑过去就往廖夫人的脖子上掐:“你们家教育出来的好儿子!他到底对我们家的女儿做了什么!你们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顾不得别的事情,赶忙冲过去将两个人拉开。
“唐夫人!你这是发的什么疯!”廖老爷被吓了一大跳,赶忙将自家惊魂未定的夫人护在身后,“当这几位大人的面,怎么敢如此出手伤人!”
“你们家到底是怎么害了我家的女儿?”唐夫人怒目瞪视着廖家夫妇,“之前你们分明说什么新婚之夜我家女儿便不见了,为何现在被验出来她已非完璧?!
我们家女儿清清白白,进了你廖家的门连晚都没过,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此事你们不给个说法,我们唐家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廖夫人本来还是神色复杂的站在一边没有吭气的,这会儿被唐夫人扑过来掐了脖子,受了惊吓,本就已经生出一些恼意,再一听这话,登时便火气上涌,什么涵养,什么名声,那些劳什子玩意儿统统都顾不得了。
“荒谬!你们唐家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手画脚责问我们?!”廖夫人火气一上来,之前的那种温婉气质也荡然无存,多了几许凌厉,“你们家女儿与娘家表哥纠缠不清,不守妇德,新婚之夜与人私奔,这可都是你们家的陪嫁丫鬟自己亲口承认了的!
我儿新婚大喜之夜,连新房都没有进去过,你家女儿却已非完璧,你居然还大言不惭什么清清白白!你居然还想跟我们讨个说法!
我现在还想要问问你们,到底你们家女儿与她那表哥是如何私下串通的!是不是他们这对’兼’夫’银’妇害了我儿之后潜逃的,现在都还没有个说法!
若是你家女儿和你那娘家外甥害了我儿,我定要你全家都连坐!一个也别想跑!”
说罢,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狠狠瞪了一眼身旁搀扶着自己的廖老爷:“当初我便同你说,这样的婚事不是良配,咱们家世世代代书香门第,咱们文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可以找那种商贾人家的女儿!
自古商人重利轻别离,他们只有满眼睛的算计,满身的铜臭,什么仁义礼仪哪里懂得!这种人家生养出来的女儿,能有什么妇容妇德!
现在怎样?果不其然我们的文柏就这么被她给害了呀!我的儿——”
廖夫人越说越气,哀嚎一声,一口气差一点没有倒上来,两眼一翻就要昏过去。
廖老爷本觉得她这话说得多少有点撕破脸,失了体面,可是见夫人伤心欲绝的样子,也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反驳,也只能手忙脚乱地帮着廖夫人顺气,一声没吭。
可是廖夫人方才的一番话,对于唐家而言可是极重的,就连慕流云这个出身商贾人家的“儿子”都觉得听着有些不大顺耳了,唐员外和唐夫人的脸色会有多么难看,也就可想而知了。
第三八零章 遮羞布
唐夫人本来气得要命,恨不能掐死廖夫人,不过这会儿一听廖夫人这话,她倒是冷静下来了,眼睛眯了眯,冷笑出声:“别说得好像你们廖家的门第有多么清高似的!廖老爷你当年辞官回乡,真的就是为了传道受业, 多教出几个好弟子来?
不就是你在那京城里头,花销不小,薪俸倒是不多么!再加上你那性格脾气古怪得很,总一副恃才傲物,就只有你一个聪明绝顶,别人都是蠢货的傲气, 别人都俗不可耐!
就这副嘴脸, 别人愿意搭理你,那才真的是见鬼了呢!
回家办书院, 赚得银子都比做那个狗屁监丞来得多吧?到你儿子这里,你可终于开了窍了!想着就你那个儿子,跟你一样,一点赚钱的本事都没有,所以才惦记着搭上我们唐家,让他有个有钱的岳丈可以依仗!
说白了你们廖家假清高,图我们唐家的财势,现在把我们家女儿都给害了还有脸面在这里大放厥词,说我们商贾人家如何如何?!想当初可不是我们家主动修书提亲的!”
这一番话说得可以说是相当直白,原本一直克制着的廖老爷被揭了老底,顿时脸色难看,想要发作又抹不开面子, 只能狠狠地瞪了自己多年交情的唐员外一眼。
唐员外多少也有些心虚,但这种时候又不敢倒戈去责怪自己的夫人,只好出下眼皮。
廖夫人哪有唐夫人这般泼辣, 她再怎么说话刻薄,也还端着个大户人家的架子,要装出一副斯文清高的模样, 不像唐夫人,真惹急了才不管什么里子面子,句句都直直冲着对方的肺管子戳,直戳得廖夫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你……你别说得好像你们家对我们没有所图一样!”她脸涨得通红,也学着唐夫人的话,反唇相讥道,“你们唐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土财主,走到哪里去除了一身铜臭味儿,谁会高看你们一眼!你们不也是图着我家文柏前途不可限量,想要趁着他还没有高中之前,先绑住一个乘龙快婿!免得一朝高中,你们这种人家可就再也入不得我们的眼了!
我儿本是有着大好前程的,就因为娶了你家女儿这么一个不守妇德的妖妇,现在被还得连命都没了,我儿的命真的是好苦啊!”
廖夫人说着便又嚎哭起来。
唐夫人讥讽道:“你儿苦不苦我是不知道,我家女儿才是命苦之人!我唐家的家底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半点不掺假!你家儿子什么前程不可限量, 这种鬼话谁说得准!兴许屡考不中,最后到老也不过就是一个穷举子呢!我呸!”
站在一旁的家境不算穷的“穷举子”慕流云默默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惨, 饿着肚子,一身恶臭,还要站在这里听这两个夫人撕破脸骂架!
最重要的是,骂就骂呗,结果两边一个骂商贾,一个骂举子,怎么里外里都把自己个儿给刮上了呢!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莫名跟着被两头各鄙视了一遍!
“行了!你们都不要吵了!”她开口打断了两个夫人的针锋相对:“最后一块遮羞布都快被对方扯光了,到最后你们两家斯文扫地、颜面尽失,那廖文柏和唐婉心就能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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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声呵斥,一下子震住了廖、唐两家夫人,两个人即便不甘心,却也没敢再开口继续吵嚷,一度混乱的场面总算重新平静下来,只剩下了风吹过去的声音。
“我随提刑大人前来调查你们这一桩案子,到现在也才刚刚对廖文柏和唐婉心的死因有了一个掌握,旁的事情我们都还没有顾得上逐一盘问到,什么结论也推不出来,你们倒是都一口咬定就是对方害的,怎么说都不听了是吧?”
慕流云虎着脸看看廖家夫妇,又看看唐家夫妇:“既然你们都这么有大才,那不如干脆这个案子你们自己来断吧!好不好?
说一说看,你们是觉得廖家儿子害了唐家女儿,唐家女儿也害了廖家儿子?还是说你们觉得是唐家害了廖家的儿子,廖家害了唐家的女儿?
若是觉得是这一对新婚夫妇互相害了对方,那害人者皆已死亡,这个官司便可以两清了!若是觉得对方一家害了自己的孩子,那我现在就让衙差将你们都带回县衙大牢里关押起来,先让你们吵个够,吵够了之后再挨个定罪!”
她这么一说,廖、唐两家也没了话,面面相觑,不敢再继续吵来吵去。
袁牧看慕流云气鼓鼓的样子,忍下了笑意,开口对那两家人说:“今日时候不早,你们暂且回去,明日一早到县衙去,本官亲自审这个案子。”
袁牧这么说了,王岫连忙上前,作势要送廖、唐两家人离开:“提刑大人向来断案入神,没有任何魑魅魍魉能够逃得过袁大人的眼睛,所以你们两家尽管放心!明日在公堂之上,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枉死的!
今日袁大人和慕推官为了你们两家的案子从早忙到晚,一刻都没有歇着,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不要在外面吵闹,回去歇息,也好让大人们养精蓄锐!”
廖老爷毕竟在京中也呆了几年,比起唐员外一家见识自然高得多,别看他对慕流云这个从六品的推官一直不是特别放在眼里,对袁牧确实十分客气的。
除了知道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是一个什么分量的官职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放眼大瑞朝,在京城中身份显赫还姓袁的,那必然是皇亲。
总是他不知道袁牧就是忠勇郡王家的独子,也知道这是一个得罪不起的角色。
更何况今天一整天,袁牧和慕流云的确都在为了这个案子奔波忙碌,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于是廖老爷便向袁牧行礼,道:“今日有劳两位大人为犬子的事情劳心费神,方才拙荆因丧子之痛,一时之间失了分寸,若有冲撞之处,还望二位大人海涵!廖某日后再赔罪!”
第三八一章 澡豆
唐家夫妇见状,也不好再闹腾什么,掉了魂似的也同袁牧他们行了礼,脚步趔趄地走了。
“袁大人,慕大人,还有这两位是……?”王岫不认识江谨和沈傜,但看他们两个人似乎同袁牧、慕流云十分熟稔, 于是便猜测此二人也不是一般角色,态度特别客气。
“这位是提刑司签判江大人,另外的是慕大人的徒弟。”袁牧说。
王岫连忙冲江谨拱拱手,再看看沈傜,多少有点吃惊,毕竟他知道慕流云最擅长的便是验尸, 没想到她的徒弟竟然是一个女子, 还是这般年轻漂亮的。
“慕大人带徒弟,那必然是名师出高徒啦!”他颇有些谄媚地对沈傜笑着夸赞道。
沈傜白他一眼,没有理会。
王岫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表现出有什么不悦来,毕竟一个小小的沈傜他并不怕,即便是慕流云的官级他也没什么不敢招惹的,但是慕流云深得袁牧器重这件事,长眼睛就都看得出来,介于这一串关联,他也只能装作看不到那小丫头眼中的嫌弃,不敢有什么计较。
他讪讪地又转向了袁牧:“大人,我略备了一些酒菜,几位大人今日都辛苦了,不如……”
“不必了,王大人也忙了一天,早些回去歇了吧,明日上堂要早一些。”袁牧根本不等他客套完,就直接开口拒绝了王岫想要宴请他们的意图。
袁牧对王岫的态度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王岫在他面前丝毫不敢放松,现在见他拒绝了自己的邀请, 半个字不敢多说,连忙称是,一行人在殓尸房外面便与他分道扬镳,各走各的。
慕流云在外面吹了一会儿风,鼻子的嗅觉也慢慢恢复过来一些,这会儿反倒开始觉得自己身上一阵一阵的臭气,这从被熏麻木了闻不出来,到缓过来又重新能够闻得到,慕流云这会儿觉得自己满鼻子都是尸臭味儿,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方才你们就一直被我这么熏着的吧?”她忍不住掩上自己的口鼻,“真是难为你们了!”
“师父,咱俩半斤八两,我不会嫌弃你的!”沈傜冲她摆摆手,“袁大人和江大哥也不会!”
不过即便这么说,慕流云还是坚持自己单独坐一辆马车,沈傜跑过去陪她,说反正自己身上也已经熏出了味道,已经不介意了,慕流云便只好由着她, 正好回去的路上顺便同她说了说关于教女子学武的事情。
一听慕流云的询问, 沈傜的眼睛都要放亮光了:“师父,你让我来带徒弟学武呀?”
“我就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这事行或者不行,都是你发话,毕竟我也不太懂得习武入门都需要个什么样的选拔资质,我家里头收留的那两个姑娘符不符合要求……”
“行啊行啊!当然行了!为什么不行!”沈傜好像怕慕流云又改变心意一样,赶忙点头,“我从小习武都是我爹亲自教的,但是我可没有那么听话,有些时候他教那套路凶狠是凶狠,但是要求必须力气够足才行,我现在劲儿不小,但是小时候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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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会儿我没少偷偷摸摸自己改了我爹教我的路数,改成我自己觉得顺手,觉得有用的招数和动作,我爹一开始看到我自己胡改乱改,气得没少跟我吹胡子瞪眼,不过后来看我把跟我年纪差不多,比我还高半个头的师弟直接打趴下了,打那之后倒也不说我了!
但是就我自己练起来像模像样,我爹总说这是走了狗屎运了,我心里有多不服气,师父你知道么!我一直惦记着想要教个徒弟,证明给我爹看,但是女孩子家也没有愿意习武的,我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师父,你可真是我的大福星!自打遇到你之后,我之前想要尝试但是没机会做的事情就都实现了!我要是早几年遇到你就好了,我还有几个心愿,已经夭折了!”
说着,她有些哀伤地叹了一口气。
慕流云连忙摆摆手:“可别!这早几年你才多大!我怕你爹会直接打死我!”
沈傜笑了出来,笑够了又赶忙对慕流云说:“师父,咱可一言为定了!不许反悔!等这边的事情忙完了,回去提刑司,你赶紧把那几个姑娘给我弄去,我要开班收徒了!”
“明明是我先提出来的,现在怎么到觉得你比我还热切了!”慕流云哭笑不得,不过心里倒是很开心的,自己这小徒弟跟自己还真的是一拍即合,这种感觉让人非常愉快。
两个人一路讨论着如何教那两个姑娘习武的事,顺便提了一嘴慕夫人办的女子学堂,沈傜听得两眼发光,非要慕流云下一次旬休回家的时候带上她一起,让她去看看。
就这样,等马车停在住的地方门口,两个人连下一次回太平县的计划都制定好了。
下车进了院子,有一个衙差已经等在了那里,见他们回来了,连忙提这两包东西迎了上来,径直走向慕流云和沈傜,冲她们一抱拳,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慕流云认得这衙差是提刑司的人,所以也没有多想,下意识伸手接了下来,然后才问:“这是?”
“回推官,方才大人说您在里面验尸,回来需要更衣沐浴,叫我去采买了一些香气比较重的澡豆和浴包,都是能去味儿的,还让我买两份,还有沈姑娘一份。”衙差回答道。
平时慕流云都是以男儿的身份示人,衙差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沈傜可是一个俏生生的姑娘,衙差把那包东西递给沈傜的时候,耳垂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沈傜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估计从小到大在一群师兄弟中间,早就习以为常了。
慕流云自己都嫌弃那一身臭味儿,赶紧道了谢,叫人准备洗澡水,也顾不得别的,赶紧冲回房间里,关好房门,把自己泡在一桶热水里面。
浴包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些药材,在热水中很快就散发出了令人愉悦的药香,很快就把慕流云原本满鼻子的臭味儿都给清除得干干净净。
第三八二章 酸味儿
慕流云没敢在洗澡这件事上耽搁太久,倒不是怕别人催,主要是泡在热水里面实在是太舒服了,这一天折腾下来,也是满身疲乏,这会儿坐在香喷喷的热水桶里,不止是身体得到了放松, 就连脑袋也开始慢慢有些意志涣散,想要打瞌睡了。
她还有事需要同袁牧商量,可不能这会儿就迷迷糊糊犯困。
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实在是太饿了,原本被臭气熏得胃里面都没有了知觉, 这会儿倒是也都缓了过来,换过来之后饥饿感尤为明显, 咕噜咕噜叫。
洗过的头发擦了个半干,随意绾了一个发髻,用一根木头发簪固定住,慕流云换好了衣服出了房间,晚饭还没有准备好,江谨和沈傜应该也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她直接过去敲了敲袁牧房间的门,听到他让进去的答话声才推门走了进去,见袁牧换过了衣裳,应该是也简单洗漱过了,这会儿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卷册正在认认真真的看着,抬头见是慕流云来了,便把那卷册合起来放在一旁,招手示意她到桌旁去。
慕流云走过去坐下:“大人,我是不是打扰您了?”
“你我何谈打扰?”袁牧摇摇头,看看慕流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感觉到了明显的湿意,起身到一旁去取来了干净布巾, 走到慕流云身后,伸手抽出她头顶的木簪,慕流云的一头长发顿时滑落下来,他很滋润的用布巾轻柔擦拭起来,“有这么湿着头发就跑出来,现在外面晚风凉,当心被吹着了,明日要头痛的。”
袁牧的手很宽大,因为习武的缘故,骨节分明,大鱼际格外厚实,一看就是一双很有力气的手,而现在拿着布巾帮慕流云擦拭头发上面没有擦净的水,却又无比轻柔,那力道就像慕流云小的时候,慕夫人帮她擦头发一样温柔。
慕流云觉得脸颊一阵阵热浪,僵硬着腰板坐在那里, 一动也不敢乱动。
擦得差不多了, 忽然门外一阵脚步声, 同时还传来了袁甲的大嗓门儿:“爷!饭好了!您忙完了没有?要是忙完了,我就叫他们摆饭,我去叫推官签判他们出来吃饭!”
慕流云冷不防被他的大嗓门儿给吓了一大跳,一打哆嗦,头发不小心被扯到了一下,疼得嘴里丝丝哈哈,也不敢弄出什么大动静,有一种莫名的心虚。
袁牧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伸手帮她揉了揉被扯疼的地方,对门外的袁甲说:“你叫人先准备吧,慕推官在我这边,我们有事要商量,你待会儿把饭送过来吧。”
袁甲在门外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去帮他们准备晚饭了。
慕流云听着袁甲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袁牧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有些无奈地戳了戳她的脑袋:“怎么好像做贼差一点被捉了个现行一样?”
慕流云缩了缩脖子:“袁大哥一直都特别用心保护大人您的声誉,生怕闹出点什么被人捉住把柄的事,不然也就不会有上一次的事情了。”
她刚一说完,就感觉袁牧的手顿了一下,吓得慕流云赶忙补充:“袁大哥在那之后都没有过什么冒犯到我的举动,大人您可千万别再责罚他了!”
“以后你便和我一样,唤他做袁甲就好。袁乙也一样。”袁牧的声音从慕流云头顶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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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慕流云一愣,这话和她原本预期之中的着实差距有点大,令人颇感意外,“这……不太好吧?袁大哥和袁二哥比我年长,又是王府的护卫,平日里对我关照颇多……”
“所以是我平日里对你的关照还不够多么?”
“大人哪里的话!我何时这么说过!”慕流云连忙否认袁牧的说法。
“那为何我是袁大人,他们倒是袁大哥和袁二哥了?”
慕流云沉默了,片刻之后,抽了抽鼻子:“大人,今晚咱是不是吃饺子?你闻没闻到,这屋里怎么好像有那么一股子酸味儿呢?”
话一出口,脑袋上便不轻不重地被敲了一记,让她缩了缩脖子。
“以后叫我名字如何?”过了一会儿,袁牧又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轻柔些许,又似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慕流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想笑,堂堂世子爷,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圣上亲自任命的朝廷大员,说起这样一个简单的要求时,竟然也要这般小心翼翼。
这两日她心里面那虚虚实实,总觉得有些缥缈虚无,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在一下一下轻柔的擦拭,和小心翼翼征求意见的语气中,变得真切起来。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嗯!不过人前时我可不敢逾举。”
“好。”袁牧答应了一声,语调听起来微微有那么几分上扬,透着一股子愉悦。
“但是,袁大哥和袁二哥的称呼可不能说改就改,无缘无故的忽然就改了口,惹人家多心。”慕流云又补充了一句。
“哦。”这一声回应听起来就多少带着几分勉强了,但也还是妥协了。
慕流云的头发擦得差不多干了,绾头发的事她可不好意思让袁牧来帮自己,连忙自己上手,又把头发重新拢好,顺便用手扇了扇发热的脸颊。
袁牧重新落座,看到她这样的脸色,勾了勾嘴角,倒是也没再说什么,开口问道:“你急急忙忙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嗯,事关明日到县衙去审这个案子,有一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先和大人您商量一下。”慕流云点点头,“明日可能需要打交道的人会很多,人多必然口杂,其中许多关节还是要配合好才行,否则一个环节出了错,不是委屈了好人,便是漏放了坏人。”
袁牧点点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好,你说,不管明日打算怎么做,只管告诉我,我会交代下去,到时候必然不会弄出任何的纰漏。”
第三八三章 轮不到
袁甲准备好了饭菜送过来的时候,袁牧和慕流云刚好商量妥了第二天的事情。
袁乙被派回提刑司办差,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袁牧就把袁甲叫住,向他叮嘱了一些第二天的事宜,袁甲虽然没有袁乙心细脑袋活络,但毕竟跟在袁牧身边这么多年, 对他交代下来的事情还是心中有数,知道该怎么去做的。
袁牧对他也还放心,比对袁乙更细致地交代好了,就让袁甲下去了。
慕流云早就饿得厉害,这会儿舒舒服服洗过澡,一身清爽, 胃口更是好得一塌糊涂,她从小就被慕夫人当做儿子来养育,所以也没有被什么闺房里面的规矩去束缚过,即便现在和袁牧两个人同席而坐,一起用饭,吃起东西来也没想过什么矜持不矜持,照样津津有味。
袁牧看她吃得香,自己吃到嘴里的菜似乎味道也变得格外的好。
慕流云是从做司理那会儿养成的习惯,吃饭速度向来不算慢,毕竟要是赶上手头有差事的时候,哪有那个功夫让她坐在那儿细嚼慢咽吃上半晌。
而袁牧在军中历练过,所以吃起东西也相当迅速。
两个人差不多吃好了,袁甲把碗碟撤出去,他自己打发走下人之后就守在门口,慕流云这才觉得有一些话能放心的去问问袁牧了。
“大人……”慕流云刚一开口,就看袁牧冲自己一挑眉,愣了一下,意识到原来是方才两个人刚刚算是协商一致的称谓问题,有点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叫习惯了, 一下子没改过来!咱先说正事儿,那些都不重要,以后我会慢慢注意的!”
虽然慕流云对自己的称谓略显疏远,但是一想到她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似乎已经越来越放松,越来越不紧张了,比起称谓来,这个更加重要。
袁牧一想到这一点,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对慕流云点点头。
“咱们这一次来这边,带了不少提刑司的兄弟,还真是带对了!”慕流云对袁牧说,“可是为什么您……你会有这样的安排,不会是在还没有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那王岫是个酒囊饭袋,做起事情来既没有头脑也没有章法吧?”
袁牧对她的改口还是感到很满意的,不过对于慕流云的这个疑问,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在来这边之前, 的确没有和王岫打过交道, 对他这个人也并没有任何的耳闻。
你之前就对这件事感到疑惑, 但是咱们在外面,人多口杂,的确不便多做解释。
你是在太平县里长大的人,你先来回答回答我,在你记事以来,江州地界里,太平县中的历任父母官,都是什么样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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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流云仔细想了想:“太小的时候没有什么印象,大一点之后好像太平县的历任县令都没有太坏的,但是也没做过什么特别好的事,就好像是一个摆件儿似的,摆在那里挺好看,但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后来等我做了江州府的司理参军,在杨大人手底下做事,再和太平县的孔县令打交道的时候,就逐渐有些明白了,能力是一回事,在杨大人那样的上官手底下,做一个附郭县的县令,做糖不甜做醋酸,有些时候多做反而多错,不若少做少错。”
“的确,太平县的孔县令论起处境来,用你的这个看法倒也能够解释得通,那王岫呢?”
慕流云愣了一下,王岫这南顺县虽然说也算是杨大人麾下,是江州府下属的一部分,但是地处偏僻,就像李源那边一样,只要不在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倒也不是非得那么束手束脚不可,只要别明着打杨大人的脸,杨大人也不可能不允许下面的县管理得当。
王岫的无能,和孔县令还不大一样,他可没有那么多外部的压力,归根结底还是这个人自己骨子里头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水平。
可是仔细想一想,东谷县的那个老县令……好像也没比这王岫好上太多……
“这几年不是朝廷一直在广纳贤才么?我记得前几年还开过一次恩科?”慕流云越想越觉得古怪,“照理来说不是应该有很多年轻有为的新官被派到各地去做县令之类的么?
若是不说,我还没有想到,我印象中好像除了李源李大人是自己请求到这边来上任的之外……我们江州地界上,好像很久没有出来过什么有能力的……咳咳……”
慕流云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话即便是在袁牧的面前私下里说,也还是有些逾举的嫌疑,连忙收住了话头,没有再肆无忌惮的评论下去。
不过她的意思和她的顾虑,袁牧倒是也都明白,对她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每年都有年轻有为之士被擢拔出来,也都得到了任命,只是轮不到江州。”
慕流云一愣,想起了之前他们两个人在旬休回自己家的时候,在父亲的书房里面曾经谈起来过一些看起来是被升了官,实际上却比贬官还要更惨的奇怪任命。
“在这位王大人之前,南顺县的前一任县令难不成也是因为过于有能力,所以被罚到了代州去了?”慕流云想起之前和袁牧聊过一嘴关于南顺县上一位县令老爷的事情,再想一想方才他们的话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江州是就需要杨大人、王大人这样的’能人’,才好运作一些事情?诸如北安县周围曾经嚣张无比的山匪之类?”
“被调任代州究竟是不是罚,这个恐怕还不能一概而论,我现在知道的还不够多,也没有办法回答你。”袁牧摇摇头,“我之前也是介于江州地界不止一次那样的调任,让我担心王岫是个什么水准,保险起见,带了一班提刑司自己的人手。
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
江州的匪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闹起来,什么时候愈演愈烈的?前后可有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第三八四章 保护
这个问题让慕流云着实愣了一下,她之前和袁牧聊起过关于各处山匪的事情,也提到了江州之前山匪猖獗,甚至论起来,袁牧能够注意到自己,本身也与山匪作恶有关。
但是山匪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江州出没,什么时候最为猖獗, 这她答得上来,至于前后有什么不一样,这还真一下子有些问住她了。
慕流云仔细想了想,还真回忆起了那么一点点端倪:“我几岁大开始,江州地界里就一直都有闹山匪的传闻,不过最初的那段时间,江州的山匪还挺神秘的, 只听闻是有那么一群山匪神出鬼没,各个蒙头遮面, 真正撞见的人却很少。
我小的时候只听说过有几户人家被洗劫过,基本都是在夜间,速度非常快,听说是进了那户人家,第一时间把家中所有人都赶到一起,还有妇孺被山匪掳走过,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但是真正被劫走的金银财宝倒是并不算特别多。
以前年纪小,这种事发生了光是觉得很害怕,毕竟我们家就孤儿寡母的,一听说那种专门掳人家家里头妻儿的,这心里头就一阵阵发紧,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娘也不会生出想送我去学武的心思, 就想着万一有什么不测,我能有个自保的本事也好。
现在年纪大一些了,又做了这么久的司理参军,回头再想一想那段时间听说的山匪掳人的事儿,反而觉得有些不大对味儿,不合理的地方有很多。
山匪打家劫舍不稀奇,但是进了大户人家却没有带走多少钱财,偏偏掳人走的,这就稀奇了,想要掳人,随便什么乡间小路,山野林中,哪怕是城外的庄子里,都比冲进养了大把家丁的大户人家就为了掳人……这也太不嫌麻烦了!
更何况掳人一般都是挑着那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哪有连孩子一起掳走的!那孩子又不能吃肉,掳走倒不如抓头小猪来得实惠!”
慕流云这话说得是典型的话糙理不糙,袁牧听了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
“等到后来么,这种掳人的事情逐渐就少了,没有再怎么听说过,又过一些年,江州地界的山匪逐渐开始猖獗起来,真到了山匪为患的时候, 那些山匪就完全不见了之前行事风格上面神神秘秘的那一面, 众多喽啰嚣张跋扈,恨不能横着走路才能显出自己的气势。
再后来,李源到西泗县,开始剿匪,山匪逐渐失势,树倒猢狲散……细细想来,前前后后虽然都叫山匪,行事做派却大相径庭,差别极大!”
“我还有一事,也一直觉得有些好奇。”袁牧问慕流云,“你父亲过去以茶商身份示人,但是对经营和茶叶行当都明显缺乏足够的了解,这一点连你长大成人之后都能够发现,并且心存疑惑,我看你母亲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为何之前并未对此有任何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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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我的确好奇过,也与我母亲聊过这些,”慕流云并不奇怪袁牧会有这样的好奇,“我母亲说,她原本也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什么经商的头脑和手段,这都是我父亲失踪,二叔三叔两家一心一意想要将我们母子扫地出门,抢占家产,所以才逼着她强悍起来的。
她说在我父亲还在的时候,父亲从来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到铺子里面去帮忙什么的。”
“所以说,你父亲是一个比较因循守旧的性子?”袁牧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解,从慕流云老爹留下的那些手札内容来看,这分明是一个头脑聪明,见识不凡的人,一般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对自己的娘子设置诸多限制,捆手捆脚。
“我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我娘说并不是这样,我爹不是那样的人。”慕流云摇摇头,“她说我爹从来不限制她做什么,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到外面去抛头露面,他在外面进货回来,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会带回来给我娘瞧瞧。
还有之前茶叶铺子里面的账本,我娘说,我爹每次都拿回家里面,让我娘帮他算,赚到的银子也都交给我娘来帮他保管,总之除了不让抛头露面,别的什么都……”
慕流云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松开了,原本心里面的困惑,经由这样一回忆,好像也梳理通了一样,忽然之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她眨巴眨巴眼睛,梳理了一下自己刚刚梳理清楚的思绪,“当年我爹并不是什么因循守旧,更不是觉得我娘上不得台面,他应该是有意的想要保护我娘!
我记得我娘也说过,我爹为人非常低调,从不在外面张扬,原本的茶庄也没有多少伙计,我家的宅子你也看到了,还挺朴素,所以现在若是到太平县去打听我爹,估计过了这么多年,就算原本与他认识的人,都未必能说得上来他的模样了。
我娘说,我家里祖父母去得早,二叔年纪还能略微大一点,三叔基本上就等于是我爹拉扯大的,所以许多年里,我爹对自己的这两个兄弟一直是照顾有加,不管什么事都能包容便包容,轻易也不同他们有什么红脸的时候。
我爹当年因为带着两个弟弟,二十四五岁了才找到我娘这么一个什么都不计较,就图他人好的,两个人成亲之后,最初也是和二叔三叔生活在一起。
听我娘说,我爹原本是想要凑钱换个大一些的宅院,就算我那二叔三叔娶亲,也还住在一起,结果后来因为我二叔太过张扬,在外面既不低调也不安分,我三叔又没有什么分辨能力,喜欢和二叔有样学样,沆瀣一气,我爹才决定分家的。?这么想来,我爹也是在极力想要保护自己的两个兄弟,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人,过于高调可能都有很大的风险。
我娘并不知道这些,不过她在我爹身边已经习惯了那种低调的行为模式,等我长大了,行为处事都比较大胆,一度也让我娘觉得特别不安,头疼不已,不过后来久而久之,倒也就习惯了。”
第三八五章 有仇报仇
袁牧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在想,你爹有一柄乌蛇剑,还有那个坠子也绝非俗物,身份必然不简单,既然如此,他的失踪也必然另有缘由。
江州地界虽说也算是物产丰饶, 但是一无矿产,二非要塞,和其他山匪作祟的地方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若是按照咱们之前的归纳,江州并不应该在’闹山匪’的范围内。
因而我便做了一个粗略的推测,若你父亲当年匆匆离开家中,连平日出门的时候不离身的乌蛇剑都没有一并带着, 可见走得仓促, 之后人便失踪了, 极有可能是中了计。”
慕流云叹一口气:“这种可能性我也想过,我娘还不肯死心,傻等了二十年,实际上搞不好我爹离开家之后没多久,就被人给害了,早就不在这人世间啦!”
“这个倒是不好下定论。”袁牧却摇了摇头,“我猜测你父亲没有那么快就遭毒手。”
“哦?何以见得?”慕流云有些惊讶,赶忙追问。
“你父亲若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也未必落入他人圈套之后就一定马上遭人毒手,若只是为了杀人,没有必要将人骗出去,直接上门灭口岂不是更加容易?以你家当时简单的人口,恐怕很难抵挡得了一次有心安排的突袭。
结合你方才说的,江州那边之前山匪的怪异举动,神神秘秘,遮遮掩掩, 不敢露出本来面目,我觉得那些所谓的山匪非我族人,有可能与之前玉邕县我们遭遇到的相似。
若是如此,那这些人掳劫你父亲,必然不是为了谋财,更不是单纯想要害其性命,而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想要挖掘出来的外人并不知晓的秘密。
但是很显然,对方的意图你父亲应该也是清楚的,所以没有让对方称心如意,因而那些人才会在之后的几年里,一路摸到江州一带,打着打家劫舍的旗号,实际上却专门掳别人家的妻儿,应该是想要找出你娘和你,以此来要挟你爹就范。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被掳走了妇孺的人家,估计十有八九是男主人行商在外,久未归家的,因而更加符合你们家的情形。”
“可是不对啊, ”慕流云有些疑惑, “我是遗腹子,我爹离开家的时候,我娘才发现她有孕在身,本来还想着我爹像过去那样,去个两三个月就回来,一回家还能有个惊喜,没曾想一直等啊等,等到我都出生了,我爹依旧音讯全无。
所以我爹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有个孩儿在这个世上,若是有人想要掳走他最在意的人,但是又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什么模样,那也应该掳那种守在家里的小娘子,没道理连孩子都一起掳走啊!”
“你爹之前一直不许你娘抛头露面到外面去,应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的。他在落入对方的圈套之后,必然也不会将你母亲的真实情况和盘托出,说不定还会故意加以误导,说不定误打误撞让对方认为你父亲家中已有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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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你之前所说,你父亲和你母亲成亲的时候,年纪已经不算小了,按照寻常人在那个年纪,应该已经至少诞下一名子嗣,因而在你几岁大的时候,那些人佯装成山匪跑到江州一代试图寻找到你父亲的妻儿,目标自然就盯在了年纪比你母亲和你都要略大一点的人身上。”袁牧对当年的实际情况自然是无从得知,只能根据自己的分析推出这样的结论。
慕流云想一想,觉得还真的是很有道理,按照袁牧的这种推测,一切就都变得合理起来,那些人在几次三番没能找到可以用来胁迫父亲的筹码之后,江州这一代便没有了价值,他们不再需要以山匪的身份四处行动,在那之后一度肆意横行的估计就是鸠占鹊巢的真山匪了。
这么一想,慕流云忍不住有一点伤感,缓缓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袁牧见她忽然流露出了哀伤的神色,立刻开口轻声问道。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想一想觉得有那么一点难过罢了。”慕流云叹一口气,“年少时,我一直都以为我爹是一个茶商,外出进货的时候遭人杀人越货,丢了性命。
带到年纪大一些之后,虽然对我爹的身份我多少有一点疑惑,觉得他实在是不像一个合格的茶商,尤其是哪有经商之人做事那么没有章法,出外办货还能临时起意,来去匆匆的!
我甚至跟我娘说,该不会是我老爹在外头另结新欢,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隐姓埋名裹着逍遥快活的日子呢,就她傻乎乎的忍受着两个不懂事的小叔子,苦撑着家业等着人家回来。
我娘那次被我气到,跑去厨房拿了一条烧火棍,追着我满院子跑,到底被她追上,狠狠揍了我一顿,揍完我之后棍子一扔,一个人关起房门来,连晚饭都没吃。
我在门口好说歹说地赔不是,哄了好久我娘才肯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估计是在屋里哭得挺伤心,我看她那样,以后都没敢再乱拿我爹的事情说笑过。
今日一想到我爹当年可能经历的一切,还有他未雨绸缪的考量……我这心里面就有点不是滋味儿,他可能承受了我无法想象的危险,人可能也早就不在了,但是我作为他的孩儿,别说是膝下承欢了,过去还那么编排自己老爹,真的是太不该了!”
“不知者不怪,你爹的事情连你娘都被蒙在鼓里,你这个遗腹子又怎么可能会清楚呢!”袁牧伸手轻轻拍了拍慕流云的头顶,“你也只是心疼你娘这些年的辛苦和委屈罢了。
这件事咱们既然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等回头了结了手头的事情,你随我回京一趟,找我父亲帮忙辨认一下那个坠子,看看他是否认得。
我定会帮你挖出真相,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会让那些人逍遥法外的!”
第三八六章 提审
和袁牧聊了半晌,时候也不早了,回到房间之后,慕流云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脑子里面转来转去都是早些时候自己和袁牧对于当年事的分析和推测。
若袁牧说的是真的,那自己的这个老爹还真的不是什么一般角色,毕竟能够让人想方设法逼着他开口, 自然也说明他的身份不一般,只可惜她见识不够广,猜不出端倪。
以前老娘总嫌自己做事太高调,在外面过于招摇,自己还觉得老娘过于谨小慎微,没有必要那般终日小心翼翼,一直到后来在州府任职, 在那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的杨知府手下做事, 形势比人强, 这才不得不学会了韬光养晦,小心逢迎。
现在回头看看,若不是当初父亲一贯秉承着谨慎低调的态度,将家人藏起来,那自己现在恐怕也不会有机会用这条小命做什么司理参军,做什么提刑司推官!
慕流云没有见过自己的老爹,却也因为这些年来听老娘讲起过去关于老爹的事情,还有她熟读了不知道多少回的那些手札,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爹爹倒也并不觉得陌生。
今天和袁牧聊过之后,她的心情也变得更加复杂了几分。
老爹手里到底有什么样的重要秘密,竟然值得蛮族这般大费周章?在一番想方设法都无果之后,那秘密最终是不是也随着老爹一起入了黄泉了呢?
这个问题眼下注定无解,不过她倒是觉得,若是老爹身上的秘密真的如此重要,那他之前的真实身份便也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那么说不定回头找忠勇郡王一打听,这位与先帝关系相对亲厚的王爷还真能知道点什么!
带着种种猜测,慕流云沉沉坠入梦乡, 这一夜全都是怪梦,一会儿是她带着老娘躲避山匪追杀,一会儿是袁牧带她到京城去,结果大门口几个虎背熊腰,比袁甲还要更壮硕的护卫堵在那里,说王爷有令,不许世子带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进门。
更离谱的是,她竟然还梦见了江谨一朝攀附上了朝中大元,去做了人家的乘龙快婿,沈傜心碎欲绝,说既然江大哥这般绝情,那干脆就嫁给自己师父算了!别的男人都靠不住,但是师父一定不会辜负自己。
慕流云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抚了抚胸口,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 是不是应该找个什么时候,和沈傜稍微渗透渗透, 毕竟都收了人家做徒弟,若是引起什么误会,那可就不太好了。
可是这种事终究是知道的越少越稳妥,沈傜心眼儿挺好的,个性也直爽,但是好与不好都在这没城府上头了,慕流云也吃不准把自己的秘密告诉那么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徒弟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转念一想,这事儿回头让袁牧帮自己拿拿主意不就好了么!他生长在那样的一个环境里,见多识广,这方面的城府可比自己要深得多,让他帮自己拿拿主意准没错。
这么一想,她心里又重新踏实下来,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早就过来平时早起搬砖的时辰,慕流云急急忙忙起身换好衣服理好头发冲出去,发现袁牧已经在等着她了,不过不是等着她搬砖练臂力,而是准备出发去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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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也不会太轻松,就放你一马,不让你一大早就劳筋骨了!”袁牧对慕流云招招手,“袁甲去市集上买了一些肉包子,还热着呢,路上吃。”
慕流云连忙点点头,走了几步,又想起来还有事没有叮嘱:“大人,今日审案子,就不用江兄和沈傜一并过去了吧?我叫人告诉他们一声,别让他们枯等着!”
袁牧很显然对慕流云又恢复了生疏客气的称呼并不是特别开心的,不过眼下在外面,有袁甲等人在一旁,也只能如此,他也只能依着慕流云的调子,公事公办道:“推官不必惦记着,我方才就已经差人去告诉过他们了。”
“还是大人您考虑周全!”慕流云连忙跟上一句。
袁甲在后面跟着,听他们了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对话,表情有那么一点困惑:“爷,推官,怎么你们今天说起话来……这么客气呢?”
袁牧假装没有听见,慕流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两个人偷偷对了个眼神,从对方的脸上都看出了几分欲盖弥彰,忍不住勾起嘴角,憋着不敢笑出来。
袁甲别看一副粗枝大叶的模样,吃东西这件事上一向品味不错,他买回来的肉包子皮薄馅大,一口下去,咸鲜可口,慕流云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两三个。
到了县衙那边,王岫不敢怠慢,一大早就在那里等着了,看到袁牧和慕流云从马车上跳下来,赶忙迎上前来:“两位大人早啊!不知用过早饭了没有?”
袁牧没理会他,径直走了过去。
慕流云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晾着人家,冲王岫笑了笑:“我们吃过了,王大人要是没吃的话,趁着还没升堂,你赶紧去吃点,别饿着肚子!”
王岫冲她感激地笑了笑,他的确是饿着肚子呢,但是袁牧的态度,他也不敢真的听慕流云的建议跑去吃饭,只好默默跟在后头。
堂上的桌椅已经重新摆放过了,因为有袁牧坐镇,所以高位自然是要留给他来坐的,王岫在这件事上脑袋倒是还算灵光,在主审的桌旁左右两侧各又放了一套矮一些也小一些的桌椅,是给他和慕流云坐的。
三个人一次落座,很快,衙差就把唐家和廖家的家主夫妇给带到了堂前,袁牧看在两家人都刚刚失去了各自的儿女的份上,令衙差搬了椅子让他们四个坐在一旁,两家被带到衙门里的其他人都在公堂外面跪成一排,战战兢兢地瑟缩着,等待着袁牧开口。
袁牧等他们都安静下来,对一旁的衙差说:“把唐家的那位表少爷带上来!”
第三八七章 轻薄
衙差得了令,转身下去,不一会儿就把那卢英光从牢里给带了出来。
自打袁牧和慕流云到了之后,王岫也没有再对卢英光和芍药用过刑,袁牧还叫人找了郎中去给他们看伤上药,这会儿卢英光虽然还是一瘸一拐,得衙差架着才好走路, 但是至少已经能打起精神来,脸色也恢复了一些。
被带到堂前,他规规矩矩地伏在地上:“小民卢英光见过袁大人,见过慕大人,王大人!”
王岫对于卢英光把自己作为本县的父母官,却给放在了最后面显然是不大高兴的, 但是慕流云这个推官是提刑司的人,又比自己高半级,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卢英光这么说也不算错,他更加不敢当着袁牧的面表现出来,因而只好偷偷瞥卢英光一眼,没有作声。
“卢英光,本官问你,你与唐家大小姐唐婉心私定过终身,可有此事?”袁牧当着廖家和唐家两位家主和夫人的面,直奔主题开口询问卢英光。
一旁的唐员外和唐夫人都瞪着卢英光,恨不能过去抱住他的脑袋,替他摇一摇头。
卢英光却并没有让他们两个如愿,被袁牧问到头上,立刻就点了头:“回大人,确有此事!我与表妹婉心早已经是情投意合,只是苦于姨母和姨丈不肯成全罢了。”
“那我问你,你与唐婉心,可有做过什么苟且之事?”袁牧又问。
坐在一旁的廖老爷和廖夫人脸色铁青,咬牙咬得腮帮子都支棱起来了, 唐员外和唐夫人则是愤怒里面又夹杂着几分狼狈, 八成是对于卢英光能够做出什么样的答复也是心中没底。
毕竟自家女儿能够在出嫁当晚假扮做丫鬟从婆家逃出去,与人私奔,这样出格的事情似乎都已经被坐实了,那在此之前她有没有做过什么荒唐事,唐员外夫妇也着实吃不准了。
卢英光一听这话,连忙跪直身子,尽管之前被打板子的伤处还有些疼,但他还是高声喊冤道:“大人!冤枉!小民冤枉啊!我与表妹两情相悦,却从未有过任何逾越的举动!
小民虽说屡考不中,至今还未有功名在身,但是怎么说也是饱读圣贤之书的人,那种遭人唾弃,还有损害表妹名节的事情,我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我对天发誓,我与表妹发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过越界的举动!”
“之前没有,但是你在与唐婉心约定逃婚私奔的那天晚上就未必了吧?”袁牧冷冷道。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卢英光急得一张脸都涨红起来, “我虽与表妹约好见面地点,但是枯等了许久并未等到表妹前来, 我又怎么会做出那等苟且之事!大人,小民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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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敢背着双方高堂私定终身,约定成婚当天逃婚私奔,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现在还满口的仁义道德,你是打算骗谁?”袁牧声调陡然升高,“来人呐!给我用刑,狠狠地打!若是不肯老实招供,便给忘死里头打!”
卢英光方才还涨红的脸,因为袁牧的一声令下,登时就惨白一片,他大声喊冤,被两边的衙差直接按在了地上,作势便准备要对他用刑了。
“大人!大人!小民冤枉!小民真的是冤枉的啊!”卢英光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我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对表妹做过任何冒犯的举动,那天夜里也根本没有见到表妹,大人要对我用刑便用,可就是您打死我,我也不能认下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啊!”
“死也不认?”袁牧冷笑一声,“既然这般负隅顽抗,不肯认罪,那边直接打死吧!”
一听说要直接打死,别说是和卢英光沾亲带故的唐家夫妇被吓了一跳,就连一旁原本脸色铁青的廖家也有些诧异,他们这样自诩书香门第的人,哪里见过这种要把人杖毙在当场的场面,一下子也有些慌了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劝阻还是不应该出声。
卢英光被按在地上,浑身发抖,面如死灰,却没有做任何的挣扎,只是在辩解无效之后,有气无力地说:“罢了……我没有做过的事,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认,但是若大人执意要将我打死,那便打死我吧,打死了我,我与婉心表妹也就可以泉下相会了……”
袁牧看着卢英光的全部反应,在两个衙差作势要开始用刑时抬手,示意他们暂且停下。
“王大人,方才的一切你也都看到了,这件事你是如何看待的?”他开口问王岫。
王岫原本坐在一旁的小桌后头,眼观鼻,鼻观心,以为这个案子既然有袁牧坐镇,那自然就不需要自己去犯琢磨,所以方才正在偷偷出神,人是规规矩矩坐在那里的,但是魂儿就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这会儿忽然被叫到名字,一瞬间吓得灵魂归位,还有些找不到东南西北,一脸懵地看着袁牧,迟疑了一下才搞清楚对方在问自己什么,连忙开口道:“回大人,卑职认为这卢英光撺掇拐带着人家新嫁娘逃婚与其私奔,可见此人品行十分恶劣!
一个品行恶劣之人,自然是无所谓什么叫做礼义廉耻,连私定终身和逃婚私奔都能够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他会有所顾忌的么?!这种道德败坏之徒,杖毙也是死不足惜!”
“哦?那王大人觉得他为何宁可被打死也坚决不肯承认当晚与唐婉心有过越界之举?”袁牧并没有得到一个回答就作罢,而是开口又问。
“这……”王岫没想到袁牧问完一次还问第二次,搜肠刮肚之后答道,“回大人,我想八成是这厮撒谎成性,冥顽不灵,事到如今还想要负隅顽抗,存着侥幸的心思吧!”
“王大人平日里段案子,也是靠猜的?”袁牧扭头扫了他一眼。
王岫听着话头不对,顿时额头上开始冒汗,也不知道到底自己说错了什么,更不敢再随意接话,生怕自己再开口又说了什么让袁牧不悦的错话,只能硬着头皮不吭声。
第三八八章 赔本买卖
王岫不敢说话,袁牧也没打算再让他开口,而是转向另一边,看了看慕流云:“慕推官,你对此事又是如何看待的?你也觉得这卢英光事到如今还在欺瞒本官么?”
“大人,在此事上我与王大人的看法恐怕有些小小的分歧。”慕流云摇摇头,“依我的拙见, 我倒觉得唐家的这位表少爷应该并没有说谎,那晚对唐婉心行不轨之事的人并非是他。
我们之前已经从廖家的仆人、奶娘口中得知,当天晚上唐婉心的确是穿着丫鬟的衣裳从后门跑了出去,从我们找到的唐婉心的尸首身上穿着的也是唐家丫鬟的衣裳就可以认定此事没有作伪,虽然那晚带走唐婉心的人究竟是谁暂不得而知,但假定那人恐怕并不是卢英光。
唐婉心之死, 经初验和复验,可以断定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被人扼住喉咙活活掐死, 之后又用石头塞在一群里头沉入湖中,不敢说是蓄谋已久,至少也不是临时起意。
试问一个因为家中反对而不能够长相厮守的有情人,终于计划成功,能够一起私奔到别处去,第一时间该做的不应该是赶快逃离南顺县,逃离廖家和唐家能够很容易找到他们的范围,藏起来,待到风头过来之后,再去联络唐家,求得家长父母的原谅么?
我着实认为卢英光并没有在把唐婉心拐出来之后,非要在那荒郊野外意图不轨,还将人掐死的可能,毕竟所有人在内,在出了唐婉心成亲当晚与人私奔这样的丑事之后, 恐怕在场的诸位里面,最最不希望她死的人, 就只有卢英光一个了吧!”
慕流云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廖家夫妇,又看看唐员外和唐夫人,廖老爷脸色难看的不行,对于慕流云说在场所有人里之后卢英光最不希望唐婉心死的这句话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毕竟这个刚刚抬进门的儿媳妇,不仅让自己家中红事变了白事,还因为与人私奔,现在闹得满城风雨,让他们廖家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若不是被律法制约着,廖老爷恨不能自己亲自打死那种不守妇道的女子。
而唐家夫妇也没有做声,原本他们一直理直气壮地向廖家要说法,可是现在气话归气话,骨子里他们也是心虚的。
虽然说这种是大瑞朝并不常见,但是若是有谁家的闺女与人私奔,还闹得人尽皆知,让娘家抬不起头来,最后娘家将那丢人现眼的女儿私刑处置了的,也不是没有, 这种事律法并未禁止, 做了也就做了,一般来说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责罚什么。
虽然说唐员外和唐夫人很宝贝自己的女儿,即便不是唐婉心真的和卢英光顺利私奔,过后大概他们也还是会原谅自己这个女儿的,但这种话他们此时此刻也没脸说出来。
慕流云也没有打算真的要他们表什么态,自顾自继续说:“卢英光若是与唐婉心私奔,一切顺利,两个人你侬我侬,那么他不光有一个容貌娇美的娘子,回头只要求得了唐员外和唐夫人的谅解,还能有一个阔绰富贵的岳丈泰山。
这样一来,以后不管是继续闭门读书赶考,争取考个功名,还是跟着岳丈学习学习怎么打理生意,总之都算是有了一个依仗。
若是被抬进了廖家之后,唐婉心改了主意,那么卢英光虽然没能和心上人双宿双飞,但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唐家毕竟还是他的亲姨母,亲姨丈,倘若日后赶考得中,唐家肯定也乐意与他继续往来亲近,有利而无害。
所以无论哪一种,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反而是杀死唐婉心,那他才是两手空空。”
王岫一直竖着耳朵听慕流云说她的看法,又看看另一边袁牧未置可否,垂着眼皮没有说话,心里想着自己若是不说点什么,方才被袁牧敲打的那一句搞不好就要坐实了!
这会儿吏部正在对各地官员进行考课,平日里也就罢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尊大佛觉得自己是一个查案子不动脑子,没有主意的人呐!
这么一想,他赶忙开口,想要证明自己也是有在动脑筋思考问题的:“慕推官言之有理,只不过么……有一种可能是不是被推官一不小心给忽略掉了?
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那在我们南顺县,乃至咱们整个江州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书香门第,多少姑娘做梦都想要嫁进这样的好人家呢!”
他一边说,一边朝廖老爷偷偷扫了一眼,想看看自己这一记马屁拍得够不够巧妙,有没有得到一个良好的反应,结果廖老爷那边什么表情都没有。
王岫表情略微僵了僵,只好继续说:“唐家小姐原本待字闺中,自然也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外面的男子,唯有家中的表哥走得比较近,一时糊涂,以为是可以托付之人,结果等到上了花轿,进了廖家的门,她才知道自己之前有多傻,很有可能就想翻脸不认账了吧!
之前两位大人审问廖家的下人时我也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那收了好处,帮着唐家小姐打从后门出去的那个奶娘也说了,唐家小姐同她讲过,自己就是出去一下,然后就回。
所以说不定唐家小姐根本就已经放下了想要私奔的心思,想要在廖家与廖家大公子好好过日子,但是那卢英光哪里受得了这种背信弃义,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唐家小姐掳到城边,糟蹋了之后掐死沉潭,以此作为报复呢!”
“王大人这么说倒也在理,”慕流云点点头,见王岫脸上露出了一点点得意的神色后,话锋一转,“那我倒是想要请教一下,不知为什么唐婉心已经起了悔意,打算在廖家好好过日子了,却还要大费周章跑出去与卢英光见上一面呢?
新婚之夜偷跑出去私会表哥,这事情若是传出去,怕是唐婉心以后也别想在廖家好好过日子,廖家和唐家的脸面也差不多都要丢光了,她既然一心想要留下来好好过日子,又何必要做这种冒险又自毁名节的事呢?
她就不怕被人撞见?她就不怕日后在廖家被那奶娘以此作为把柄相要挟反复敲诈钱财?”
第三八九章 言无不尽
王岫本来也没有想过那么多,他只是抓住了一个能够反驳一下慕流云的点,想要在袁牧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其实也是有真的在动脑筋处理案子罢了,没想过慕流云又会反驳自己,并且抛出另外一个问题,一时之间也被问住了。
慕流云也没指望他给自己一个什么回答,瞥他一眼, 继续说:“还有唐家大小姐若是有了反悔的意思,并没有打算和卢英光私奔,完全可以让她的丫鬟出去帮忙传个话,这不就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么!哪有把丫鬟留下来,自己跑了的?
难不成她那会儿就已经猜到新郎官会一夜都不到新房里面去,所以不用担心穿帮露馅?”
她这么一说, 廖老爷和廖夫人看向对面唐家夫妇二人的眼神顿时就不太对了。
毕竟成亲当天,新婚之夜,又有哪个新娘子会无缘无故就笃定自己的新郎会在书房里呆着, 一直不到新房里面去呢,这分明就意味着什么!
面对廖家人冒火一样的眼神,唐员外夫妇如坐针毡,急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看向慕流云,对她这一番话有了那么一些恼意。
慕流云并没有理会他们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继续说道:“唐家的陪嫁丫鬟芍药说,唐婉心从廖家逃走的时候,带了一包嫁妆里面的值钱物件儿走,不知是否点验过都是什么?”
袁牧看向堂前提刑司的衙差,那衙差立刻回答道:“回大人,昨夜我们同唐员外和唐夫人到廖家连夜点验了封存在那边的唐婉心的嫁妆。
唐婉心带走的东西包括大概五六支金钗、耳环之类的首饰,都是金子、银子镶了宝石的,还有十两金子和三四十两银子,以及玉镯子两对。剩余还有几项嫁妆原封没动”
“唐家的陪嫁还真是丰厚。”袁牧看了看唐家夫妇。
“大人,我们唐家是诚心诚意想要结这一门亲, 谁能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唐员外连忙起身, 算是回袁牧的话,也算是一种自我剖白似的,同时也忍不住狠狠瞪了跪在中间的卢英光,自家的女儿已经不在了,他自然把这一切都迁怒于这个外甥。
“那么问题就来了,唐婉心大费周章策划了从廖家后门溜出去,溜出去的时候随身还带着一包金银珠宝,价值不菲,若不是一心一意想要与人私奔,大晚上一个妙龄女子带着那么多贵重的东西跑出去,也实在是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慕流云继续说:“还有唐婉心我也找来稳婆仔细验看过,可以证明她在死前确与人行过苟且之事,看因为中途改了主意之类的原因,所以身上各处都留下了挣扎造成的伤痕。
很明显,那天夜里唐婉心应当是把凶徒误以为是自己相熟的人,所以才没有在最初的时候奋力反抗,只是中途发觉有异, 这才开始挣扎, 继而被凶徒掐死。
若是与其两情相悦的表哥,一开始都允了对方, 何故中途又突然反抗起来?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吧?并且话又说回来,卢英光就算再怎么猴急,也不至于私奔都奔了,非要在那么一个节骨眼儿上,在城边荒郊野外的地方行不轨之事啊!这实在是说不通!”
慕流云说完之后,又看看卢英光:“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卢英光尽管不能够完全抹清杀害唐婉心的嫌疑,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想要溜进廖家杀害廖文柏,困难程度虽然不至于犹如登天,那也是很难事先的,更别说是能让廖文柏毫不提防的遇袭了。”
袁牧点点头:“推官所言甚是,不知王大人觉得如何?”
王岫想要在袁牧面前好好表现一把,没想到适得其反,这会儿自然也不敢再不过脑子的胡说八道,连连点头称是,从声音到语气都虚得很。
“先将此人押入大牢继续看管。”袁牧冲卢英光两边的衙差示意地摆了摆手。
两个衙差立刻毫不含糊地架起卢英光就把他给拖走了。
原本廖家夫妇看着卢英光就好像看到了杀子仇人一样,这会儿听慕流云这么一说,似乎也觉得卢英光应该与廖、唐两家的的悲剧没有直接的关联,这会儿便也没有说出任何反对的话,只是别过脸去,依旧不大想看到那个试图与自家新媳妇私奔的祸害。
唐家的两个人表情就更加复杂了,唐员外看向卢英光的时候,眼光有些恨恨的,他始终还是觉得卢英光坏了自家的名声,也算是间接害了自己女儿,毕竟若是他不勾着,自家那从小乖巧到大,又善良单纯的女儿,怎么会动了想要私奔的心思呢!
而唐夫人则毕竟看在对方是自己亲外甥的份上,一听慕流云说女儿的事情与卢英光应该并无关系,再看看卢英光衣服上之前受刑留下的干涸血迹,便没了那么大的怨恨。
卢英光本来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心思了,被带下去的时候还有些发懵,回不过神来。
袁牧这会儿也没有多理会他的心思,又示意一旁的衙差:“将那日在喜宴上帮过忙的廖家下人都叫到堂前来。”
衙差立刻过去吆喝,很快就有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略显瑟缩地跪在堂前,慕流云打眼一看,之前打过交道的杜仲在里头,就连那个结结巴巴的孙德也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跟其他人一起跪在堂前。
“你那天也在前头帮忙来着?”慕流云有些惊讶地问孙德。
孙德哆嗦了一下,忙不迭点点头:“我……我……”
他越着急就越口急得厉害,一句话卡在嘴里说不出来,急得满脸通红。
一旁的杜仲有点忍不住了,开口替他说:“回大人,孙德他那天一开始到前头去帮过忙,后来有来贺喜的贵客嫌他说起话来急人,他就被哄到后头去了,也算是在前面呆了一会儿。
方才他跟我们说,他娘之前做错了事,他怕要是不积极一点的话,老爷和夫人不肯原谅,所以今日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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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九零章 争执
孙德估计是觉得杜仲帮自己说出了别在嘴里半天没说出来的话,忙不迭跟着点头。
“你们那日都曾在前面帮忙招呼宾客,端酒上菜,可曾留意到过宾客之中有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或者事情?”袁牧没打算浪费功夫,直接开口问下面跪着的几个小厮。
那几个小厮之前在廖家也见识了袁牧和慕流云的手段,知道若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必然会受到毫不留情地惩罚,好在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前一天夜里就已经认认真真回忆过了自家大少爷成亲当晚的事情,这会儿被问到头上也心里大概有数了。
“大人,小、小人记得有……有……有一、一件事!”没想到几个准备开口的人里,最先开口的人竟然是孙德,不过他开了一个头之后, 就扭头看向杜仲, 一个劲儿的示意他。
杜仲有些无奈地撇撇嘴,就像方才那样,又开口说:“那天晚上有一个来贺喜的客人,有一点怪怪的,一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等别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又跑回来,说要找外袍,说外袍弄脏了脱下来,喝醉了酒不知道忘在哪里。
别人听说之后,就问他除了宴席上之前还去过哪里,他也说不出,支支吾吾了几句又说可能是把外跑丢外面了,也没等着帮他找到,就一个人急急忙忙走了。”
“此事可是你亲眼所见?”袁牧问杜仲。
杜仲摇摇头:“回大人,这事儿我倒是没有亲眼所见,是那孙德,他说他越急越怕就越说不出话来, 不光自己着急, 旁人也不耐烦,所以昨个儿晚上拉着我们,说我们都是嘴皮子利索的,他把他能想起来,说不准会不会派上用场的都讲给我们听听,到时候万一他急得说不出话来,就让我们帮他将。
昨个儿夜里头他说来说去,也就只有这么一桩而已,所以他一说有一件事,我估么着就是这个。孙德,我说的对不对?这是不是你想要告诉大人的?”
被杜仲问到头上的孙德,依旧很紧张,不过他这会儿倒是也不需要开口,忙不迭点头。
“那位宾客姓甚名谁,是何身份,你可清楚?”袁牧对杜仲点点头,又问孙德。
孙德却摇了摇脑袋:“小人不、不知!”
袁牧也没有追问, 又看看其他人:“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有一个人开口说:“大人,那天晚上, 大少爷和他的几个同窗好像有过一点争执,好像惹得大少爷不太高兴。”
“哦?是怎么一回事,你说说看。”袁牧似乎对这个事情很感兴趣。
“回大人,那天宴席上,最初是老爷带着大少爷一起四处敬酒,后来老爷去应酬别的,剩下那些少爷的同窗之类的就是少爷自己招呼。
那几个同窗平日里和少爷往来都很频繁,经常在我们家里出出入入,关系应该是挺好的,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开始说是对诗对对子什么的,我也不识几个打字,听不懂那些好坏对错的,就能看出来一开始他们对对子还挺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起了争执。
那几个人里有人说一个什么典故,我家大少爷用得不对,大少爷自然是不服气的,他们各执一词,争得谁也不服谁,后来少爷就走了,说要去查一查典籍再回来和他们理论,然后就走了……
剩下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忽然就都笑起来了,开始起哄,我也不能凑到跟前去,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反正那个笑……听起来挺不像是什么好意图的。”
“那这些人里面可有你能够记得住名字,认得出脸来的?”袁牧问。
那小厮想了想:“别的我倒是认不出来,有一位王公子,和大少爷在同一家书院念书,过去时不常会跟着大少爷往家里面跑,其他那些估计也算是和大少爷一起念书的,只不过不经常到家里面来的,我便认不出来。”
“那位王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方才说话的小厮想了想:“王公子大名王吉,家好像是住在菜根胡同那边的。
大人,这位王公子那日并未与我家大少爷起什么争执,反而是在他们吟诗作对说什么典故争起来的时候,一直劝着我家大少爷,两边说和,怕他们吵起来的那一个。”
袁牧点点头,示意一旁提刑司的衙差:“你叫一个县衙的衙差带路,速速将这王吉带来!”
衙差得令,叫了一个县衙的年轻衙差带路,两个人速速离去,没过多久便去而复返,带回来了一个瑟瑟缩缩的书生模样的人。
“你是王吉?”袁牧端坐在上,打量了他一番,“可是与廖文柏关系亲厚的同窗?”
那王吉虽然和廖文柏一样,都是中了举人,下一步就要奔着进士奔了,平日里也颇有些功名在身的傲气,这会儿因为知道堂上端坐着的是京畿路的提刑大人,也紧张得不得了,哆哆嗦嗦跪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大人,学生就是王吉。我与廖兄同窗多年,情谊较之旁人的确要更亲厚许多。”
“好,既然如此,我便问你,那日廖文博成亲的酒宴,你可有到场?廖文博可是与你们当中的什么人起了争执?”袁牧问。
“回大人,确有此事……”王吉也不敢隐瞒,连忙答道,“当日是廖兄大喜的日子,所以大家都很高兴,难免贪杯,多饮了几杯,酒劲儿上来之后,不知道怎么着,说来说去,就争执起来,有说是烛影斧声,有人说明明就是金匮之盟……”
“休得胡言!”廖老爷在一旁一听这话,立刻跳了起来,指着那王吉大声呵斥道,“你们一群读圣贤书,有功名在身的人,论得自然是诗词歌赋!你怕不是那晚喝多了,记乱了吧!”
王吉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打了个哆嗦,连忙抖着身子,上牙下牙直打架道:“是是是,学生当晚与同窗们争论的都是些填词作诗的事情,没有旁的!”
第三九一章 戏言
这两个人的反应都很大,慕流云在一旁看着,倒是也能理解为什么廖老爷会吓成那样。
什么“烛影斧声”,什么“金匮之盟”,说的都是那谋朝篡位的勾当。
且不说先帝当年能够坐上龙椅靠得是夺嫡之战的剑影和血光,就说新帝继位之前,先帝刚过壮年, 未知天命,先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顽疾恶疾,结果忽然一朝身子不适,御医们抓破了头也没能找出病症所在,眼看着每况愈下,没过多久便驾崩了。
如今的新帝是当年众皇子之中颇为不起眼的那么一个, 他的其他兄弟大多才学、头脑或者手腕远胜于他,私下里明争暗斗一直闹得很凶。
先帝因为自己坐上龙椅的过程太过于残酷,因而对自己的儿子们之间的斗争也格外忌惮, 但凡是流露出勃勃野心的便都会被打压下去,连翻身的机会都不给。
结果突然之间先帝驾崩,那些皇子不是被贬就是戍边,甚至还有一个被罚出宫,贬为庶人的,于是原本不起眼,不争不抢,走着中庸之道的反而成了当时唯一的人选,被推上了高位,登基成了现如今的新帝。
关于这位新帝能够这么顺风顺水的坐上龙椅,私下里民间也有很多议论,有的人觉得这位新帝单纯就是因为运气太好,天时地利人和赶在了一起,也有人觉得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恰好比自己更有竞争力的都被打压下去的时候,原本身强体健的先帝就崩了?
然而这种种的议论都只能私下里偷偷的嘀咕,明面上别说是议论了,说到什么带有影射意味的, 那都是大逆不道,直接被治罪,被打死,那都是小意思,搞不好还要株连九族。
这会儿王吉一开口就犯了禁忌,难怪廖老爷要吓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慕流云看看脸色惨白的王吉,估么着这厮也是被叫过来慌了神,所以才会连需要回避的话题都忘记了,居然全盘给说了出去。
不过这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事,至少说明这王吉已经吓傻了,连扯谎的能力丧失了。
袁牧也一副并没有听到方才那些不该说的禁忌一样,继续问王吉:“你方才说同席都是同窗友人,廖文柏负气离开之后,这些同窗友人又是因何发笑?”
王吉的脸色从惨白慢慢涨红起来,似乎被袁牧询问到这件事,有些尴尬,但又不能拒绝回答,只好支支吾吾道:“回大人……那晚大家都喝了些酒, 酒后醉话做不得数……
那日在廖兄离席之后,之所以众人会发笑,是因为我们当中有一位徐兄,说了一句醉话,玩笑开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大家酒过三巡着实是昏了头脑,就笑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不合时宜的玩笑,如此好笑?不妨说出来,让在场的几位大人也都听一听,如何?”慕流云开口帮袁牧追问一句,不想听王吉再顾左右而言他。
王吉结结巴巴道:“因为廖兄当晚与人争执之后,说要去书房查找典籍,无论如何要找到能够说服别人的记载,我们在一旁劝他不要那么较真儿,就当是一番戏言,过了就过了,可是廖兄不肯,拂袖而去。
然后那位徐兄平日里也是一个酒兴上来了就容易口无遮拦,胡言乱语的,见状便调侃打趣,说……”
他心虚地停了下来,偷眼朝廖老爷和廖夫人那边瞟了一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一副如芒刺背的模样:“他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乃人生之极乐之时,哪有人会在成亲的大喜之日,放着洞房不去,却要跑去书房的呢!
他……他说,若是廖兄这般不解风情,倒不如干脆……他替廖兄去好了,总不能放着一个大美人独守空房,那实在是太不厚道了……”
“混账东西!”廖老爷哪里受得了这个,对面的唐员外也站了起来。
袁牧看了看他们两个,抬手示意他们坐下,两个人阴沉着脸坐了下去。
他这才又问王吉:“此人姓甚名谁?说了这种不合时宜的玩笑之后,又如何了?”
王吉小心翼翼道:“回大人,徐兄名子实,那次他出言无状,我也说了他,也叫旁人不要发笑,这对廖兄和他的娘子都是冒犯的,我们都是读书人,不该如此。
后来旁人也回过味儿来,觉得这样着实失礼,便不再发笑,再后来……再后来廖兄迟迟没有回来,徐兄也因酒醉,一个人离席不知去了哪里,我看众人都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也觉得索然无味,就一个人先离席回了家了。
再后来的事情,我便一概不知,学生所述皆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
袁牧并不去质疑他的话,而是挥手让他退到一旁去,又叫衙差去提那徐子实到衙门来。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徐子实就被人给带到了衙门里,他才刚刚在堂前那么一露面,原本跪在一旁,已经半天没敢吭声的廖家小厮忽然睁大了眼睛,伸手指向那边,高声道:“大人!大人!那日在宴席上笑得最欢的就是他!”
袁牧看了看那小厮,并没有责怪他自行开口乱喊,而且语气平淡地问道:“你确定?”
“小人确定!”廖家的小厮连忙点头。
“大、大人!我……我也确、确定!”孙德一看同伴没有被呵斥,连忙结结巴巴也跟着开口,“就是他!那、那天跑回来找衣服的人就……就是他!”
袁牧听他们这么说了之后,惊堂木啪的一声拍在案上,冲那徐子实大喝一声:“堂下嫌犯还不给我乖乖跪下认罪,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挨板子才肯认!”
他这话一说出来,一旁的王岫连忙扭头看了看,一脸的吃惊,原本他以为这位提刑大人是个谨慎的主儿,结果才询问了几个人,没有一个明显的进展,这不是也压不住火气,开始变得急躁起来了么!
看样子,郡王家的世子,京城里来的大官,跟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只不过一开始装模作样,故作高深莫测罢了!
第三九二章 书房
那徐子实被猛地呵斥了一声,也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稳下心神,皱眉打量了一下方才呵斥自己的袁牧,撩一下袍子慢慢跪下去:“学生徐子实,自问无愧于心, 不知何罪之有!”
袁牧端详着他:“你那日在廖文柏成亲当晚做过什么,难道还要来问本官不成?”
一听袁牧提到廖文博成亲当晚,徐子实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依旧挺直着腰杆儿:“学生当日的确去给廖兄贺喜,席间多饮了几杯,喝得有些醉, 散席便回了家,第二天醒来, 前一晚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大清楚, 自认没有什么触犯律法的行径。”
“哦?那我到要问一问,当晚你是几时离开的?又缘何去而复返?”袁牧厉声问,“你席间说过什么话,难不成真的睡了一夜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若是你执意说自己想不起来,那本官不介意让水火棍来帮你提提神!”
徐子实之前还想端着举人的架子,让自己显得更有读书人的气节一些,这会儿一听袁牧问了让自己心虚的事情,又不由分说就要用刑,也吓得慌了神:“大人怎么能无端端对人用刑?我自认行得正,还望大人莫要听信小人谗言,错怪了好人!”
“大人!小人绝对没有半句虚言!那日当众挤兑我家少爷,还拿我们刚过门的大少奶奶说笑的人便是他了!”廖家的家仆一看袁牧口口声声要用刑,又见徐子实这般言之凿凿,吓得不轻,生怕袁牧一扭头再反过来怪罪自己, 忙不迭开口嚷嚷起来。
其实他原本也未必认得徐子实,只不过方才王吉已经说出了那个有伤大雅的玩笑话就是徐子实说出来的,这会儿为了在自家老爷和夫人面前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人, 小厮也就立马一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认得真真切切的模样。
就连结结巴巴的孙德,开口说话是来不及了,也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
慕流云绷着的脸,没让自己笑出来,心里感叹,前一天在廖家的两通板子果然没有白打,悄悄今天这一个个,那积极性,多高!
倒是那王吉,之前说得清清楚楚,这会儿徐子实被带到了堂前,他倒是跪在一旁一声不响了,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不到他,忘记了他的存在才好。
这倒也不奇怪,廖家自然是王吉不想招惹的, 但是廖文柏毕竟已经死了,徐子实却是活着的。若是徐子实真的与廖文柏的死有关联, 那倒也罢了, 若是查了一圈,到最后徐子实洗脱了嫌疑,那这事情反而尴尬。
廖家再怎么开书院收门生,廖老爷的仕途早就已经被他自己给腰斩了,徐子实却不一样,他论起才情来不比廖文柏差太多,若是日后高中,他今日恐怕就等于给自己挖了个坑!
袁牧看着徐子实,质问道:“你那日在廖家吃个酒席而已,如何连外袍都不见了踪影?你若是实在想不起来外袍丢在了哪里,我倒也可以棒棒你,叫我的人到廖家上下仔细搜寻,想必一定能够找得出来,只不过到那个时候,你就能知道那些做了坏事不肯主动招认,还要负隅顽抗的人,我们提刑司是怎么招呼的了。”
徐子实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再装什么孤傲,脸上表情十分难看地说:“大人,学生并未想要隐瞒什么,实在是有些事情真的记不清了!
那日我到廖兄家中赴宴喝喜酒,喝了几杯之后有些微醺,的确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但是那都只是酒后戏言,不能当真呐!”
“酒后戏言做不得真,那你酒席过半之后,一个人离席又是跑去了哪里?”袁牧问。
徐子实哑然,支吾道:“我……我那日喝醉了酒,乏的厉害,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小睡片刻,醒了迷迷糊糊往家走,走了半路发现外袍不知道掉到了哪里,我便回去寻,但不知道究竟丢在了哪里,寻不到,便算了。”
“你在别人家里小憩难不成还要脱去了外袍不成?”慕流云开口问。
徐子实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官,不过既然她可以端坐堂前发问,也不敢不理不睬,连忙解释道:“那晚在酒席上的时候,我的外袍被人给洒了些酒水在上头,弄湿了,我本身喝了酒晕头胀脑,湿袍子贴在身上难受得不行,就随手脱了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这功夫,方才跪在一旁一直没有坑过声的一个小厮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袁牧看到了,冲他点点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但说无妨!”
“大人,小人那日在家中见到过这位徐公子。”那个小厮得了袁牧的许可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那日我干活儿的时候,看到过徐公子从大少爷那个院儿里出来。
他当时走得很急,夜里头黑,我也没看太真切,开始还以为是我家少爷,因为他们身形液也相差不多,还想追上两步问问少爷怎么外袍也不穿就跑出来,夜里寒气重,可别受凉了,追上去两步发现不是我家少爷,就没有理会。
今日方才咋看到他还没有认出来,在一旁瞧着,越瞧越眼熟,那头上的簪发的玉石簪子,怎么看怎么和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样!这才断定出就是他的!”
“大胆刁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袁牧瞪视着面如死灰的徐子实,“到同窗家中去喝喜酒,你这醉酒小憩,怎么还就去了人家的内院?你究竟意欲何为?
依我看,你当晚在廖文柏独自去了书房之后,也溜到书房里面去,将其杀害,又窃取了廖文柏身上的吉服,尾随唐婉心出去,见她独自一人便趁着黑夜佯装成廖文柏的模样。
之后又利用唐婉心溜出去私会他人的心虚,对她行不轨之事,中途唐婉心意识到你并不是廖文柏,于是你便将她也掐死!”
听到袁牧提到廖文柏的书房,徐子实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但听完后面的话,他又高声喊起冤来:“大人,学生冤枉!学生当晚虽然出言无状,却并未行任何不轨之事啊!”
第三九三章 打不得
“哦?你的意思是,本官冤枉了你?你从未曾涉足过廖文柏的那个院子,为涉足过廖文柏的书房?”袁牧高声质问道。
徐子实打了个哆嗦,脸上的表情满是纠结,最后把心一横,点累弹头:“大人,学生的确不曾做过任何冒犯廖兄和他娘子的事!那日我多饮了几杯, 平日里便酒品不够端正,喝多了以后容易口无遮拦,所以出言无状的过错,学生自是不敢推脱。
可是有的便是有,的确做错的我也认,无中生有的我却万万不敢认呐!”
“大胆!区区一个举子,竟然敢再提刑大人面前大放厥词,说大人无中生有?!”王岫逮着了这个话头, 赶忙开口呵斥,生怕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个表现机会。
袁牧倒是没有理会他的示好,冲徐子实冷冷一笑:“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本官的问题你为何故意避而不答?你那晚可曾涉足过廖文柏的内院和书房?”
徐子实又一次被这个问题问到头上,脸色铁青,僵硬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否认:“我的确去过廖兄的书房,但那并非我的本意!学生当日多饮了几杯,醉意朦胧,困意袭来就稀里糊涂地走,并没有意识到去了哪里,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廖兄的书房里睡着了,又想到那书房就邻着婚房,都在一个院子里,觉得不妥,便匆忙离开。
到家之后,家人问我外袍到哪里去了, 我这才发现外袍遗失的事情,一路寻回去, 并未找到, 也不敢再多叨扰,便赶忙回家去,未做逗留!
大人,学生此番话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请大人明察!”
“哦?醉意朦胧偏偏就进了内院,去了书房?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有意尾随廖文柏?你前番所述又有谁能够维尼证实,证实你确不曾对廖文柏和唐婉心意图不轨?!”袁牧对徐子实的这一番说辞并不买账,继续质问。
徐子实哪里答得上来,被问得紧抿着嘴,一声不响,跪在那里直打晃,半天憋出来一句:“学生自小熟读圣贤书,孰可为孰不可为心中清清楚楚!我确有过错的,认罚,不白之冤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背上的!”
“好啊,一个两个都很有气节。”袁牧一挥手, “来人!把那卢英光再给我带回来!”
衙差得令,很快便把卢英光重新带到了堂前,徐子实与卢英光并不相识, 见他发髻凌乱,面如枯槁,皱皱巴巴的衣袍上面满是干涸的血迹,不禁被吓了一跳,更慌乱了几分。
“廖老爷乃朝廷贤才,辞官回乡开立书院,也是大贤之举。廖家的大公子同样才学出众。
现在廖家大公子和他刚过门的娘子在成亲当晚丧命,如此恶行于法于理都不可饶恕!
既然你们一个比一个有气节,谁也不肯认罪,那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袁牧停下来,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看向跪在堂前的徐、卢二人:“今日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你们二人的骨头硬,还是衙门里的水火棍硬!来人呐,给我打!”
一旁的衙差愣了一下:“大人,打哪一个?”
“两个都打!”袁牧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两个硬骨头谁更硬!”
衙差愣了一下,倒也不含糊,立马几个人上前,将徐、卢二人都给按在了地上,一副马上就要给他们两个人用刑开打的架势。
唐员外还算坐得住,唐夫人却有点坐不住了,之前慕流云说卢英光没有理由杀害廖文柏和唐婉心,她也觉得很有道理,既然官府的人都觉得唐婉心不会是卢英光杀的,那对于自家的外甥,唐夫人难免就会心软不少。
不止唐夫人一副坐不住的不忍模样,一旁的廖老爷看向袁牧的目光之中也带着疑惑。
眼见着两个人已经都被众衙差按在地上,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再耽搁一会儿那板子可就真要打上了,慕流云也连忙从位子上站起来:“大人,不可啊!这板子打不得!”
袁牧皱眉看她:“有何不可?”
“大人,您一心想要查清这一桩案子,给廖、唐两家一个交代,卑职了解,但是卢英光的事情,咱们方才已经审过了,卑职仍旧认为他想要混进廖家去,趁乱杀害廖文柏,实在是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做到,更何况他也没有杀害唐婉心的理由。
既然如此,再对他用刑也无济于事,之前王大人打也打过了,把那卢英光打得一条命就剩半条,他不也是宁可被打死,也不肯认的么!难不成大人还能真将他打死算了?”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王岫一阵心虚,心里面多少有些恼火慕流云的不合时宜,但是又不敢吭声,只能垂着眼皮坐在那里,专注于案上的木纹。
袁牧被她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一点犹豫:“依你所言,岂不是那徐子实的嫌疑更大?”
“大人!冤枉!学生实在是冤枉啊!我平白无故为何要对廖兄和他娘子下毒手?我已经有功名在身,没有理由如此自毁前程啊!”徐子实一听袁牧的话,慌得也顾不得在故作骄傲,一边哀求一边磕头,“请大人明察!还学生清白啊!”
慕流云对袁牧点点头:“大人,卑职认为真的徐子实说得倒也对,他再怎么说也是个举子,身上有功名,对他用刑也不好过于草率。
眼下廖家的下人也不过是证实了徐子实那天出言无状,酒后无德,并且确实到过后院,但是是否有更进一步的恶行,却也不好认定,这罪名……怕是难以坐实啊!”
听她这么一说,袁牧皱起眉头,但同时也举手示意下面的衙差先不要对那两个人用刑。
他面色阴沉地看了看下面两个大气都不敢出的疑犯,再看看一旁坐着一动不动,专心“欣赏”桌上木纹的王岫,忽然面露恼怒,将案头的惊堂木拿起,抬手一扔,很有准头地砸在了王岫面前的那张桌子上。
第三九四章 竹影
王岫本来已经战战兢兢,那惊堂木咚地一下落在自己案头,吓得差一点没直接跳起来。
“王知县可真是个贤才啊!”袁牧半眯着眼,声音冷冷的,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样,“发生在自己所辖县城里面的案子,查不清理不明, 一塌糊涂丢到提刑司!
既然如此,不如王大人此事过后便致仕回乡去享一享清福吧!这边朝廷自会另行任命!”
王岫吓得一抖,连忙站起身,冲着袁牧深深作揖,把自己弓成一只虾米似的,搜肠刮肚,嘴里面也未能说出点什么来, 只能弓着腰不敢抬头,就这样撅在那里。
慕流云见状, 赶忙说和道:“大人您先消消气,这案子的确有些棘手,也难怪王大人力不从心,好在王大人头脑机灵,知道自己解决不了的案子上报提刑司,没有一味的葫芦搅茄子,乱判一通,也是值得肯定的。
依我看,咱们上一次在廖家时间太短,查看得也仓促,既然现在陷入困局,找不到方向,与其贸然对徐子实和卢英光用刑,倒不如再去廖家看上一看,说不定有什么新的发现呢?”
袁牧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斟酌慕流云的建议,末了他点点头, 看向廖老爷。
廖老爷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带着几分困惑,但是见袁牧已经看向了自己,自然也不会说什么,连忙表示同意,袁牧叫衙差把徐、卢二人押回大牢,然后便叫上慕流云,带上提刑司的一众衙差,准备随廖老爷和廖夫人同去。
从头到尾没人提过王岫到底要不要同去的事,这让他十分纠结,不过看了半晌,发现袁牧一个县衙的人都没有带上,便以此为理由,没有跟着一同过去。
他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在袁牧那里得过好脸色,虽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却也不代表着心里面不窝火,所以思来想去,他也不想主动跟过去找不自在。
横竖这位上官大人是看自己不大顺眼,自己再殷勤怕是也换不来什么好印象,不如作罢。
一行人随廖老爷和廖夫人来到廖家,廖家的下人看到袁牧和慕流云都吓了一跳,估计前一天造成的惊吓还没有消除, 哪怕慕流云今天看起来笑模笑样,也还是让他们战战兢兢。
慕流云倒是也没有太在意这些,到了廖家之后,袁牧就全权交给她去随便处置,她就开始不紧不慢的在廖老爷的陪伴下四处查看起来。
和前一次的严肃紧张比起来,这一次慕流云简直就像是在参观廖家一样,这里也看看那里也看看,却看不出来她重点关注的究竟是什么。
廖老爷一直陪着慕流云这里看看,那里转转,不动声色地想要观察慕流云的意图,可是看了半天,他硬是没看出来这位提刑司的推官究竟想要做什么。
转来转去,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廖老爷和廖夫人在内院的主屋。
主屋前面的小院子也被布置的非常雅致,院子里种了一小片竹子,虽然由于江州这一代并不是特别适合竹子生长的环境,所以那些竹子生得瘦小,在那一片竹子后面还有一座假山石,倒也算是给那一片稀疏的竹子增加了几分趣意。
这个院里一共有三间房,左边最大的一间是廖老爷的书房,中间一间小一点的是一个小客堂,估么着平时是招待一些到家中来的女客亲戚之类,右边的一间便是两个人的卧房了。
慕流云看了看,走到那卧房门边,站在窗口不远处,朝周围看了看:“廖老爷这卧房的位置实在是妙啊!窗外正对着那一片柱子,瞧着屋子的朝向,到了晚上,若是月光皎皎,在屋里应该能够看到竹影憧憧吧?”
“正是如此。”廖老爷虽然现在没有什么自夸的心思,但是被人看出了自己当初安排的巧思,也没好意思不应声,点点头,承认了慕流云的推测。
“那么,那天夜里头,廖老爷和廖夫人瞧见鬼影,便也是这扇窗喽?”慕流云又问。
廖老爷一愣:“对,正是这一扇窗。”
“之前王大人说得潦草,不知廖老爷是否能够再为我描述一下当晚的情形?”慕流云问。
廖老爷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当天晚上,我们两个被惊醒之后,发现窗外有一道鬼影,还有哭声,我夫人吓得不轻,我正要出去看看,就听见鬼影哭着喊爹喊娘,我夫人觉着是文柏的魂儿回来了,不许我出去,怕我把他给吓跑了。
那鬼影一直哭得凄凄惨惨,我夫人便问他怎么了,他声音听起来哆哆嗦嗦的,一直说冷,嘴里头又是喊爹又是喊娘,然后就消失了。
那时我连忙披衣服追出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我还特意查看了床边,没有发现什么脚印之类的,我夫人更加认定是文柏的魂儿回来了,哭的不成样子。
我本也是将信将疑,然而后来文柏的尸首便在书房的木箱中找到了,吉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我夫人就此笃定那也便是文柏报梦,我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
“那鬼的声音听起来与廖文柏是一模一样?”慕流云有些好奇地问。
“那鬼声颤抖得厉害,我们两个当时也是又惊又怕,要说与文柏平日里的声音是否一样,这个我也并不是很吃得准。”廖老爷含混地说。
“哦?既然如此,为何廖老爷和夫人却笃信那鬼影便是死去的廖文柏?”
“只因那鬼影在窗外叫我们的时候,那称呼与我儿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廖老爷说着,也觉得有些伤感,忍不住背过身去,用袖子拭了拭眼泪,重新敛起情绪,对慕流云说,“我儿小的时候,说话不甚清楚,所以叫娘的时候就叫作囊,叫爹的时候也叫得和别人不太一样,到了两三岁才逐渐好起来。
所以本来我还是有些迟疑的,但是听到那叫声,我和夫人便都乱了阵脚,什么旁的也顾不上去想了!”
第三九五章 借宿
慕流云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在这个内院里面转了两圈,四处看了看,又问了问廖老爷那天晚上看到鬼影在窗边哭的大概时辰,心里面盘算了一下那天月升月落的大概时辰,便让廖老爷带着她又朝下一处去了。
就这样兜兜转转下来,天色渐渐也暗了下去, 廖夫人估么着事情处理不完,早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便派了一个丫鬟过来询问廖老爷。
廖老爷也是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慕流云这里转转,那里看看,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自己这个不算特别大的宅子, 愣是被这位推官给转出了一种高门大户那种府邸的范儿。
都这个时候了, 人家也不说要走,不招待饭肯定是不合适的,廖老爷连忙问过袁牧的意思,请他们和随同前来的衙差都留在家中用饭,袁牧欣然应允。
吃过了饭,慕流云又把之前磨磨蹭蹭没有转弯的宅院都瞧过了,这才回去找了袁牧,袁牧看样子一个人枯等着,已经有些乏了,见慕流云终于回来了,面上微微流露出几分不满。
“怎么花了这么久?可是都查看完了?”他开口问慕流云。
慕流云连忙规规矩矩道:“回大人,可能还有一些拉拉杂杂的没有弄完,不过今日时间也不早了,您也忙了一天,不如咱们赶回去住处先歇息一宿,明日起早趁着衙门那边还没到升堂的时候,再过来这边跑一趟?您看这样成么?”
“为何今日你不抓紧时间!路途遥远,难不成明日你要天不亮就出门?”袁牧不赞同地看了看慕流云, 扭头又看看站在一旁不便开口的廖老爷,“不知廖老爷家里是否有空余客房,能让我与慕推官再次留宿一晚?”
“若是不嫌弃,我家自然是有客房可以让二位大人留下来歇息的,只是……”廖老爷略微有点为难,“随同二位大人前来的诸位差官,恐怕就……”
“无妨,我会吩咐他们自行回去的。”袁牧一听这话,爽快地唤来一个提刑司的衙差,“你们可以回去歇着了,晚上切莫私自跑出去饮酒作乐,若是误了明日升堂,严惩不贷!”
那衙差抱拳答应着,袁牧挥挥手,他便叫上其他的衙差,一同里去了。
衙差们走了,慕流云却依旧面露难色,看着袁牧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直说, 莫要吞吞吐吐。”袁牧皱了皱眉头, 示意她开口。
慕流云一脸纠结, 看了看廖老爷,又看了看不远处候着的小厮和丫鬟,下意识压低了一点声音,但还是足够让其他人听到:“大人……咱们今晚,真的要在廖老爷家中借宿么?”
“有何不可?”袁牧反问。
“这……”慕流云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大人您也知道的,我是一个遗腹子,没等出生爹就不在了,打小就和我娘生活在一起,人家算命的都说了,说我这个人八字轻得跟鹅毛似的,容易招惹到那些魑魅魍魉的东西……
大人,要不然……您嫌累,您自个儿跟这里住,我趁他们几个没走远,赶紧跟他们一起回去,明儿一大早天不亮我也认了,我再过来找您!您看成么?”
她这话一说,旁边的几个丫鬟和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开始偷笑起来。
他们并没有见过慕流云验尸的模样,只知道这是提刑司来的推官,结果没想到竟然胆子这么小,开口闭口说的都是这样的话题,甚至因为害怕,还打算把自己的上官扔在这里!
“胡闹!你好歹也是个举人出身,身为朝廷官员,饱读圣贤书,开口闭口说一些怪力乱神,也不嫌丢人!”袁牧一眼瞪过去,“今晚在廖家留宿已是叨扰到了,莫要再胡说八道!”
慕流云一脸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拖着仿佛一下子变得千斤重的脚,和袁牧一起由廖老爷带着往客房所在的偏院,廖老爷叫家里下人迅速整理好了两间客房的床铺,让下人离开之后,自己却磨磨蹭蹭没有马上离开。
慕流云给袁牧递了个眼色,袁牧先行回房去,剩下慕流云和廖老爷在院子里。
“廖老爷,您还不回去歇着么?”慕流云转过身来问他。
廖老爷欲言又止,想要和慕流云问些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似的。
慕流云当然看得出来他的那种纠结,对他笑了笑:“廖老爷尽管放心回去休息,我和袁大人这边你就不用费心了!踏踏实实的,早点睡。”
廖老爷愣了一下,终究把到了嘴边的疑惑又给咽了回去,点点头。
“廖老爷,昨日被我打了板子的那两个婆子还好吧?”慕流云忽然开口问。
“还好,还好,”廖老爷连忙回答道,“推官虽然嘴上严厉,倒也叫手下的人留了情面,那两个婆子事后我也都找郎中来瞧过了,都是一些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
“那之后廖老爷打算如何安置那两个挨罚的婆子?”
廖老爷叹了一口气:“这两个都是我们廖家的老仆了,在廖家做了半辈子的事,有错我自然是不能姑息,却也不忍心就真的么将她们带着伤赶出去,所以我叫郎中给她们各自看了伤,抓了药,等她们伤愈之后便自行离去吧,我也不会再留她们在我家中了。”
“廖老爷果然心善。”慕流云笑了笑,“想来这些年,廖老爷在这南顺县倒也是个好伯乐,开书院育良才,想必平日里对于书院里的学生学识品行各方面,也都会有个估量吧?”
廖老爷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的确是这样做的。
“那希望廖老爷日后对于家中的下人也要多加留意,分辨善恶,莫要升米恩斗米仇。”
廖老爷听了慕流云的话,有些发怔,若有所思。他很快回过神来冲慕流云拱拱手,扭头走了,并且似乎若有所悟的一个下人也没有给他们留在这个偏院里。
第三九六章 遇“鬼”
慕流云见他走了,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憋一口气,她在小院子里面转了转,走了两圈,然后在回廊下坐了下来,抬起头看看天上,黑漆漆的天上看不到月亮的影子, 倒是挺晴朗的,有一些星星坠在那黑色夜幕上。
慕流云盘算了一下,十五早就已经过了,推下来今夜应该是弓月当空,那便是子时之后的事了,眼看这还有几个时辰, 真是让人为难,早点休息也不是,耗着也没意思……
正犯琢磨呢, 身后袁牧住的那个房间吱呀一声开了门,慕流云托着腮正在出神,也没有留意到,直到一颗小石子不偏不斜地以不轻不重的力道打在她的腰上,她才回过神来,起身回头,看见袁牧站在门里,正冲自己勾手呢。
慕流云瞄了一眼周围,快步走过去,进了屋把门重新掩上。
“怎么了?”关好门,她压低嗓门儿问袁牧,“有什么事么?”
袁牧却摇摇头:“没事,外面夜里面还是寒意浓,廖家方才给留了一壶香茶,叫你过来一起喝,暖暖身子, 免得你冻着了。”
一边说, 他一边拉起慕流云的手,发现她手指尖发凉,便又干脆攥紧了几分:“哪怕不提神,帮你温温手也好。”
慕流云手上虽然冷,心头却泡温水澡一样的熨帖,点点头,随着袁牧到桌旁坐下,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杯热茶,闻了闻,的确是沁香扑鼻。
“咱们能放心喝这茶么?该不会被人加了什么在里头吧?”她同袁牧开玩笑。
“放心吧,有人巴不得我们晚上睡得轻,若是都昏沉沉睡得死猪一样,那今天夜里头的那一出戏该唱给什么人听呢?”袁牧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那种担心,不过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显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就算不担心有人在茶里下药,也还是有所提防的。
慕流云笑了笑,觉得袁牧这话说得有道理, 将茶杯里的香茶一饮而尽,抹抹嘴角的水渍,对桌对面的人夸奖道:“今日在衙门里头,你的表现可真的是可圈可点!平时明明如此正派又做事有章法的那么一个人,怎么就把没头没脑还脾气急躁的模样做得如此活灵活现呢?”
“京城里面向来不缺眼高手低的主儿。”袁牧说。
“说的也是,我今日看那王岫的种种反应,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前有吴荣志地头蛇无恶不作,后有王岫这种糊涂蛋毫无章法,当地百姓真的是受苦了!
最近吏部在各地对官员进行考课,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种平庸无能之辈揪出来。”
袁牧没做评价,只是说了一句:“这王岫我不会留他在南顺县继续任职,总不能偌大一个江州,就只有李源一个聪明人在做事,还是要有一个相辅相成的。”
慕流云也连连点头,这种感觉她太明白了,之前在州府的时候,那种孤掌难鸣,眼睁睁看着能够处理得当的是被一群人给搞得乌烟瘴气,却又无能为力,实在是太郁闷了。
两个人坐在桌旁,喝着茶,小声的聊了一会儿,毕竟白天是结结实实忙活了一天,慕流云也的确有些乏了,忍不住打了几个呵欠,袁牧这才赶忙让她回去休息。
为了做戏做全套,两个人还故意做出了一副慕流云胆小如鼠,生怕夜里遇鬼,赖在袁牧那边不肯回房,被袁牧给硬生生赶回去的样子。
回了房间,慕流云衣服也没打算换,直接和衣而卧,躺在床上闭着眼,虽然说乏得厉害,脑子里面偏偏又异常兴奋,没有办法真正入睡。
就这样躺了许久,半梦半醒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慕流云霎时睁开眼睛,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但是她没有动,躺在那里竖着耳朵继续听。
那哭声听起来距离窗边并不近,声音和廖老爷形容的差不多,哆哆嗦嗦带着颤音。
持续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慕流云的屋子里面始终没有动静,那哭声颤颤巍巍地靠近了一些,变得更大了一点,同时一道长长的鬼影也浮上了慕流云那间客房的窗子。
慕流云等了一会儿,估么着时机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也怕那“鬼”先没了耐性,于是连忙坐起身,用惊惶地声音喊道:“什么声音?!谁在那里?!”
那窗上的鬼影晃动了几下,那哭声又高了几分,并且听起来也好像更加凄惨了似的。
“你是人是鬼?!”慕流云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自己压皱了的外袍,气定神闲的样子,嘴上的回应听起来倒是慌得不得了,“我、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今日之事在这里借宿一宿,你何故夜里跑来吓我啊!”
“鬼”也并不直接回应她的话,一边哆哆嗦嗦地哭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冒出几个字,有些含混,听起来像是“惨”,以及“好惨”。
慕流云轻轻站起身,嘴上依旧是惊恐地语气:“你为什么要跑到我这里来喊惨?你是想要告诉我,你死得很惨?你是谁?你是廖文柏?!”
外面那“鬼”一听她这么说顿时哭声更响了几分,一边哭一边还不忘那个断断续续的“惨”字。
“你真的是廖文柏?你……我……我这人胆子小,你可千万别来吓我啊!”慕流云继续用带着哭腔的调子对外面的“鬼”恳求道,“我们辛辛苦苦过来查案子,帮你伸冤,虽说现在还没有什么进展,但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对不对?
你生前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举子,不能不讲道理对不对?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是有怨报怨还是有仇报仇,你可都找不到我头上啊!
要不然……要不然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你,我帮你去抓他,给他治罪,这样可好?”
外面的“鬼”哭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把她的话给听进去了,在呜咽了几声之后,缓缓吐出一个字:“徐……徐……呜呜呜……徐……”
第三九七章 捉“鬼”
慕流云听到那“鬼”口中一直不断重复一个“徐”字,便回应道:“你说的可是徐子实?”
一听到徐子实的名字,“鬼”的哭声更响了,也更凄惨了几分,似乎是一种肯定。
慕流云笑了,她害怕这一出戏白唱,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她从怀里摸出一枚竹哨, 放在唇边吹响,顿时一声不算响亮但是却悠长的哨音便飘荡在夜色之中,因为夜静的缘故,听起来格外清楚。
窗外的鬼影似乎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哨音给吓到了,那影子迅速从窗上退了下去,隐约还能听见外面有清浅的簌簌脚步声, 慕流云也没着急, 静静站在屋子里面竖着耳朵听, 直到听见外面一声隐隐的惊呼,这才迈步来到门边,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小院子里,月光凉凉,照着周围的一切影影绰绰,抬头看看,果然弓月当空,应是子时已过,慕流云站在院子当中,很快袁牧那屋也吱呀一声打开门,袁牧从里面走了出来,同样穿着白日里的那一身衣服,没有更换过,就连头发都没有散开。
很快,院子里就有了别的响动,人高马大的袁甲手里面擒着一个身形瑟缩, 头上套着一个尖顶布口袋,把面目全部都给遮住,只留两个小窟窿看外面的白衣人。
袁甲单手提着那人一点也不见吃力,将人拎到慕流云和袁牧的面前,开口问:“爷,推官,这厮被我捉到了!脑袋上那’遮羞布’,现在我就给他扯开啊?”?“别先别!扯开就没意思了!”慕流云笑着摆摆手,扭头看看袁牧。
袁牧也从怀里拿出一枚竹哨吹了几声,他这个竹哨的声音比起慕流云那个可要响得多,哨声嘹亮,听起来还带着一种莫名的紧迫感,让人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被惊动了的廖家人便纷纷赶了过来,为首的廖老爷和廖夫人穿着中衣,估计来不及收拾妥当,身上披着保暖的披风,发髻散乱,脸上带着一点无措和茫然。
“二位大人,这是……”廖老爷有些疑惑, 随即他又看到了袁甲,被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板儿吓了一跳, 再仔细一看,他站在袁牧和慕流云身旁,很显然也是提刑司的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再看看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人,又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人?”
“这边是你们那一夜遇到的’鬼’了。”袁牧对他说。
廖老爷大吃一惊,虽然说他也并不笃信神鬼,只不过爱子刚刚遭了不幸,那天晚上又听见窗外鬼影用廖文柏幼年时候特殊的强调叫着他们,这才乱了心神,开始信了。
现在一看所谓的“鬼”都已经被捉住,两脚乱瞪一副还想挣扎的样子,分明就是个人,不仅有些恼怒:“何人如此戏耍我们!快快将他那布罩子扯下来看个分明!”
“廖老爷、廖夫人莫要心急,好戏还没开始呢,这会儿就揭开未免无趣。”慕流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时院外又有响动,她一听便乐了:“瞧,这不说着就到了么!”
原本一起被惊醒,跟着主家一起过来查看情况的廖家下人们都围在偏院门口,这会儿开始纷纷向两边躲开,腾出中间一条路,几个提刑司的衙差拖着一个又哭又嚎的妇人。
那几个衙差正是之前从廖家离开,按照袁牧的吩咐,本应已经回去休息的那几个,廖老爷和廖夫人定睛一看,被他们拖着鬼哭狼嚎的也是个老熟人——奶娘王兰香。
那王兰香之前被打了板子,这会儿身上有伤,被拖着一路过来,嘴里面的哀嚎倒也不完全是在虚张声势,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被拖拽着扯到了身上的伤口。
廖老爷看到王兰香又被去而复返的衙差拖了回来,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又似乎多了几分了然,表情也变得冷凝起来,看到自己夫人想要开口询问什么,他拉了一把,摇了摇头。
廖夫人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是被廖老爷拉住,也只能是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呀!哎哟!哎哟!我这老婆子一身伤,哪能受得了这么个折腾!你们这是想要了我的半条老命啊!”王兰香被衙差拖拽着,嘴里一直哀嚎不止。
被袁甲擒着的那个蒙白布的“鬼”在听见了王兰香的哀嚎声之后,也抖得更加厉害起来。
王兰香被几个衙差拉到院子当中,手一甩,她便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疼得直哼哼,一抬头看见廖老爷夫妇就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连忙带着哭腔道:“老爷!夫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吧!这几个后生是想要了我这条老命啊!
我之前确是有错在先,可是打也打了,罚也罚了,难不成这罚还要罚两遍么?若是如此,倒不如干脆直接就把我这老妇给打死了事,给我一个痛快吧!”
“奶娘这么说的话,这么简单的愿望还是可以帮忙满足一下的。”慕流云站在一旁,听王兰香的一番哭诉,直接笑了出来,“这五经半夜的,难不成你以为我们只是凑巧大家伙儿全都睡不着觉,把你拉出来就是为了消遣一番么?
我今儿还就明告诉你,你这条命就算是想要留着,也是留不住了,毕竟若是还继续宽待你,只怕是天理不容,老天爷都不能答应啊!”
王兰香没想到慕流云会这么说,吃惊地抬头看了看她,还想要装傻:“大人……大人何故说这么重的话!民妇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您不弄死我都不解恨?”
慕流云没有理她,而是把视线投向了偏院小拱门外面,王兰香的话音才落,外面便又大步流星走进来了两个衙差,见了袁牧和慕流云一拱手,将手里面提着的一个包袱丢了出来,落在地上居然很重,哗啦一声。
王兰香被声响惊动了,扭头一看落在自己身旁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顿时身子晃了晃,瘫倒在地上,哆哆嗦嗦,抖成一团,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第三九八章 失策
“这是什么?”廖老爷心里头隐隐有了一点猜测,但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廖老爷打开看一看就知道了,这都是我们提刑司的衙差,从你们这位劳苦功高的奶娘房里搜出来的。”慕流云指了指地上的包袱,示意廖老爷随便验看。
廖老爷皱起眉头,蹲下身把那包袱上面严严实实地系扣解开,当里面的东西露出来的时候, 一旁的廖夫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包袱里面裹着的,竟然是一些金灿灿的金锭子,白花花的银锭子,还有一些珠钗玉镯之类的首饰,分明与之前唐家点验过之后,说少了的那些嫁妆。
这些东西都应该是被唐婉心带走的私奔盘缠,结果唐婉心的尸首找到的时候,包袱里面只残留了些许碎石泥沙,那还是杀害她的人用来沉尸装进去的,金银财宝早已经不见踪影。
现在这些东西竟然在廖家的宅院里被找了出来,还是奶娘王兰香的房间里。
“奶娘,你没有想到吧?”慕流云蹲下身,笑眯眯地看着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王兰香,“我们不光抓到了你,还在你房中掘地三尺,把你藏得深深的这些宝贝也都找到了。”
王兰香也不敢吭声,喊冤都不敢,就只瑟缩着不吭声,恨不能把头扎进地里头去。
廖老爷和廖夫人面色铁青,看了看地上抖作一团的奶娘,再看看另一头袁甲手里头擒着的那个“鬼”,心里面这会儿也已经大略回过了味儿来。
“大人,能不能让廖某看看那’鬼’的真容?”廖老爷阴沉着脸,冲袁牧拱手恳求道。
“这有何难。”袁牧点点头, 给袁甲递了个眼色。
袁甲会意, 伸手将那“鬼”头上的布套扯了下来, 露出了里面脸色惨白的孙德。
廖夫人捂住了嘴巴,廖老爷皱起眉头,有些头痛地闭上了眼,微微摇了摇头。
一旁围着的众仆从也吃惊不小,之前看到奶娘的房间里搜出了死去新娘子私奔带走的财宝,他们就已经感到十分诧异,傻眼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不敢做声。
之前家中老爷和夫人夜间被少爷的鬼魂回来喊冷哭诉,之后没多久便找到了少爷的尸首,这件事是廖家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结果现在,那“鬼”竟然是孙德,而新娘的嫁妆又是从他老娘房中找到的……
联想到这其中的关联,一众仆从都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向小院子里面的这对母子时的眼神也更多了几分厌恶。
毕竟平日里廖老爷和夫人对待家中下人向来宽厚,比起许多苛责下人的富贵人家来说,不知道要好多少,平日里家中的仆人小厮互相开玩笑, 说要是谁犯了错, 就叫老爷给他卖去别人家里做事, 好好吃些苦头, 就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结果就这样以为宅心仁厚的主家,居然被家里养了二十多年的奶娘和她的儿子害了?!
虽然现在朝廷来的大官还没有开口下定论,但是众仆从们心中也都已经确认了这个事实。
现在这些人看着院子中间的奶娘和孙德,就好像看着一堆秽物一样,都是一脸厌恶。
廖夫人打从看到奶娘被抓来就受了很大的打击,再看到孙德,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之后,眼泪就不住的往下掉,不管廖老爷怎么安抚劝慰都无济于事,越哭越伤心,最后眼睛一黑,身子一晃,若不是被廖老爷搀扶住,估计就要昏倒摔在地上了。
廖老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招呼旁边两个凑过来的婆子帮忙把廖夫人先给扶回去休息,等她们走了之后,这才振作了一下精神,开口问慕流云:“敢问推官是何时怀疑上这毒妇的?”
“说起来,应该算是这奶娘主动将唐婉心用来收买她的东西交出来的时候吧。”事到如今,慕流云也不打算再吊胃口卖关子了,“廖老爷可还记得她当日拿了什么出来?”
廖老爷点点头:“有发钗有步摇,都是手工精美、价格不菲的东西。”
“正是。”慕流云点点头,“我与唐家大小姐素不相识,虽然听闻她的一些所作所为,包括这一次蓄谋逃婚的过程,这位唐大小姐无论如何也算不得什么聪明绝顶的人,或许做得出来拿自己的嫁妆首饰出来打点旁人的举动,但是贵府的这位奶娘的脑袋可不是白给的。
她可以那么周密地替唐婉心安排好的出逃的一切,扫清了所有障碍,用喜酒成功拐走了守门的婆子,又让自己的儿子孙德帮忙支开替那婆子守着后门的杜仲,不但帮忙清空了后门,顺便还给孙德找了个人证,制造出了孙德那晚也一直在廖家宅院里面忙来忙去的假象。
一个如此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么会算不到,凡是能够给唐婉心带过来做嫁妆的,绝对不可能是寻常的东西,那都是唐家父母千挑万选为女儿精心准备的,而唐婉心想要戴在身上一并拿走,不舍得留在廖家的,也一定是那嫁妆当中珍品中的珍品,无论是价值还是工艺,一定都是最出挑,最能入了唐婉心的眼的。
一旦唐婉心和廖文柏双双横死,廖唐两家势必打得水深火热,并且唐家人也绝对不会轻易放掉少了的嫁妆这一块,因而那些工艺精湛的发钗步摇,不论价值多少,都是烫手的山芋,既不能戴在头上,也不能拿出去典当,否则马上就会露出破绽,惹上嫌疑。
所以依我推断,这王婆子十有八九最开始根本就没有要过唐婉心送的首饰,而是从她那里得了少许银钱,那些首饰金银根本就是这母子俩杀人弃尸之后卷回来的赃物!
估么着王婆子也看得清清楚楚,本来好好藏严实了,等到风头过了,远走他乡,缓上几年再脱手,说不定也就没什么事了,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县令王大人因为搞不定这桩案子,求到了我们提刑司,我随提刑大人前来,把原本差一点就敷衍过去的疑点挖了起来。
这时候奶娘意识到怕是躲不过去,打算丢卒保车,认个小错,转移一下我们的注意力,偏偏抖这个机灵的时候犯了傻,估么着是光想着发钗、步摇不好脱手,没有金锭银锭容易还钱,竟然挑了几个那么扎眼的宝贝出来!”
第三九九章 审“鬼”
奶娘被慕流云说得答不上来,那些首饰金银就在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狡辩更多,只能结结巴巴道:“千错万错,都是民妇一个人的错,与我儿无关,还请大人别为难他!”
“好一个母子情深, 就是不知道你们母子两个恩将仇报,对自己的老主家痛下杀手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过那廖文柏也是父母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心头肉?”
慕流云冷哼了一声,她对于那种干脆就坏到骨子里的恶徒倒是没什么所谓,毕竟本来就已经不是什么好东西,坏得彻底一些,坏到骨子里,对人对己都心狠手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反而是这种对别人丧尽天良,到了自己头上倒是心软得厉害的,着实让她压根儿痒痒。
“大人,此事真与我儿无关!”王兰香不敢狡辩更多,但是又不死心,继续开口提孙德开脱,“几位大人,老爷夫人!你们是看到了的!我儿那脚干活儿的时候受了伤,都瘸了些时日了,他瘸着一只脚,走路都不方便,怎么可能做得了什么坏事!”
“对了,你们母子之前就说什么廖文柏娶亲当日,孙德忙里忙外干了多少活儿。”慕流云点点头,转而看向围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廖家众仆从,“你们谁能证明那天晚上孙德一直在忙碌?有谁曾经和他一起做过事的?有的话站出来,替他做个人证!
我们提刑大人明察秋毫, 绝不姑息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若是这孙德的确没有与他娘合谋,那我们自然也不会草菅人命,冤枉他,就请你们大家好好回忆一番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轻易对慕流云他们开口,一方面是怕说错了受到责罚,另一方面想到这对母子恩将仇报,他们也觉着不齿,不太愿意去替他们做什么人证。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偷偷议论起来,慕流云也不阻止他们,只在一旁安安静静听着,任由他们互相帮着回忆当天晚上的细节。
七嘴八舌议论了一会儿,慕流云和袁牧在一旁倒是听出了一些门道。
廖文柏成亲的那天晚上,若是说谁也没有见过孙德,似乎也是有点冤枉了他, 从白天开始,他似乎就一直都很积极也很勤快,很多人都看到了他在各处帮忙干活儿。
不过到了晚上,在杜仲被他叫走去抬东西之后,就几乎没有人印象中还有孙德的影子了。
虽然见是没见着的,不过打从第二天开始,奶娘王兰香倒是在不同的场合,向不同的人状似随意地提起过自己儿子在大少爷成亲的时候多么勤快,干了哪些活儿,甚至伤了脚。
慕流云听到他们议论到这些的时候,扭头问被袁甲抓着面如死灰的孙德:“对了,你之前也提到过你的脚受了伤,我看这两日走路的确是有些跛,怎么伤得来着?”
孙德本来就结巴,现在被袁甲抓着,抖得筛糠一样,嘴皮子更加利索不到哪里去:“我、我的脚是被、被斧……斧头给砸坏的!”
“好一个斧头砸的,到这份儿上,吓得魂儿都快要出窍了,倒是不耽误你撒谎!”慕流云冷笑看那孙德,冲旁边衙差一挥手,“把他的鞋袜除了!小爷今儿就给他当场验个伤!”
几个衙差毫不含糊,立刻过去,一人捉住孙德的一只脚,将他的鞋袜迅速脱掉。
尽管孙德惊恐地想要挣扎闪躲,力道上哪里敌得过两个精干的衙差,只能任人除去鞋袜,露出了一双脚。
周围的那些廖家的下人们都以为慕流云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是吃定了孙德脚上没有伤,只是在装模作样,没想到现在孙德的脚露出来,有一只脚的脚踝处肿的老高,那只脚的半截脚背也是又青又紫,还肿了起来,被一旁的灯笼照着,看起来显得分外凄惨。
这一下子众人都有些疑惑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慕流云,都以为提刑司这位年轻的推官估计是猜错了,这会儿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圆回去。
就连廖老爷也有些紧张地看向慕流云,不知道她要如何应对。
慕流云却并没有众人意料之中的流露出丝毫诧异的表情,而是认认真真凑到跟前,也不嫌弃地捧起孙德的那只伤脚,仔仔细细验看起来。
她先拉过一旁的灯笼,让光线更明亮一点,仔细看了看孙德脚背上的淤青,用手指在肿起来的脚背上戳了戳,孙德疼得打了个哆嗦,哼哼了两声。
慕流云没有理他,而是手顺着脚背向上,摸到孙德的脚踝处,往骨缝位置忽然捏了一把,孙德一时忍不住,疼得嚎出了声,眼泪差一点从眼框里面飞出来。
慕流云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一手托着他的脚,另一只手依旧抓着孙德到的脚踝,慢慢的小幅度转动了几下,孙德疼得一头冷汗,哀嚎不止,她又反复确认了几遍,这才把孙德的脚放开,转过身,袁牧已经默默递过来一个帕子。
慕流云接过来,帕子是半湿的,估么着是袁牧料到自己可能会需要验看孙德的伤势,所以提前备下的,虽说她平日里验尸也不少,什么惨状都亲手碰过,但是碰过了孙德的脚也还是觉得脏污,若是没有这半湿的帕子好好擦拭一番,估计也挺难受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意思同袁牧有什么表示,只能看了他一眼,微微扬了扬嘴角,袁牧的眼神也柔了几分。
不过眼下很显然并不是他们两个对眼神的时候,慕流云擦干净自己的手,看一眼冷汗涔涔的孙德,扯了扯嘴角,戏谑道:“你这脚上的伤还真是不轻,当时跑得应该不慢吧?怎么?头一次杀人夺财,心里面慌乱,就顾不得脚下的路了?”
“大、大人,小人不、不知道您说、说什么……”孙德心虚,眼神闪烁。
“你不知道我说什么?我倒觉得你清楚得很。”慕流云瞪他一眼,“被重物砸伤所形成的淤青必然有一个颜色格外深的部位,你这脚背虽然又青又肿,淤血颜色却是均匀地很。
按脚背淤青,你反应不大,倒是脚踝处疼得又喊又叫,难不成斧头砸的还是脚踝不成?”
第四零零章 灰烬
孙德瑟瑟发抖,接不上话来,慕流云也没有打算让他再有机会撒谎狡辩什么,伸手又往孙德脚踝肿的老高那一处按压下去,疼得孙德又是一番哀嚎。
“踝骨处有明显的淤青肿胀,我检查过了,骨头本身没有断, 这样的伤处明显是崴伤的,在崴脚之后,因为又马不停蹄地走路,所以肿胀蔓延扩散到了足部,足部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慕流云又重新擦了擦手,瞥一眼孙德, “夜里面从城边往回跑, 本来路就崎岖不平,再加上心慌意乱,看你这时隔几日还肿得这么高,看样子是扭得不轻啊!”
说完,她对旁边候着的衙差说:“你们到廖老爷和夫人住的那个院去,到那假山的山洞角落到处看看,瞧一瞧有没有什么脚印之类的,脚印是什么样子。”
两个衙差一抱拳,转身就走,不一会儿便回来,报给慕流云说廖老爷和廖夫人那院子里的假山侧边有一个缝隙,正常身量的人稍微佝偻、瑟缩一点就能够藏身其中,藏进去的话,从外面并不容易发现,尤其是在夜晚这样的时候,更加隐秘。
在那个缝隙里的地面泥土上发现了几个脚印,都是一深一浅, 明显是跛子留下的。
廖老爷听完脸色更加难看,旁人也小声议论纷纷,他们平日里与奶娘母子朝夕相处, 只是觉得奶娘这人一副心高气傲,仿佛自己不是下人一样的嘴脸不太讨喜,而孙德虽然没有和他娘一样的毛病,但是结结巴巴,让人着急,总好像脑袋不太聪明似的。
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两个虽然不喜欢,却也从没当做坏人去看到的母子俩,竟然如此处心积虑,心狠手辣,这怎么能不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阵恶寒。
袁牧和慕流云却并没有在衙差找到了脚印之后就立刻开口说什么,而是耐心等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又跑回来两个衙差,一个手里捧着一件皱皱巴巴卷成一团的袍子,另一个两只手都黑乎乎,沾满了碳灰, 手里面还拿着大小不一的几块碎布残害,边缘看起来焦黑焦黑的, 中间被火熏得也只能隐约看出原本的花色。
衙差回来, 恭恭敬敬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袁牧也不嫌脏,伸手拿过来,在灯笼的光照下仔仔细细辨认了一番,扭头递给一旁的廖老爷,也不说话。
廖老爷有些错愕,半愣神儿地接过袁牧递过来的碎布头,也仔细看了看,一愣:“这是……文柏的吉服?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袁牧看一眼那衙差,衙差立刻回答道:“吉服的残片是从一个偏院的小厨房灶坑里面找到的,我们奉大人的命将廖家所有灶坑都翻了一遍,果然找到了没有烧尽的这一点点布片。”
“若是那徐子实偷袭了廖文柏,又偷了他的吉服想要冒充新郎行孟浪之事,那么事后要如何将这吉服偷偷找一个偏僻的灶坑烧掉,还要保证无人察觉呢?”慕流云开口道,“反而是王兰香和孙德这对母子,最初藏起吉服栽赃嫁祸给徐子实,过后还能有机会一烧了之!
好了,说完了吉服,现在再说说那个袍子,在哪里找到的?”?捧着皱巴巴袍子的衙差立刻答道:“回大人,袍子就是在书房那边找到的,说来也怪,上一次我们明明将书房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根本没有看到什么袍子,结果今日您让我们过去查看,这一看发现就皱巴巴一团,丢在角落里,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袍子自然不会凭空出现,只不过是有的人当日在我们要去查看书房的时候,因为心虚,带了个路之后就急急忙忙躲开了,没有跟在近前,所以没有看到我们当日是如何搜查书房的,这才昏头昏脑的后来又把这袍子扔了进去。”
慕流云似笑非笑地瞥了孙德一眼:“之前没有把徐子实的外袍丢进书房里面,你们是打得另外一个算盘吧?若是唐家和廖家咬得不可开交,打得一团乱,你们便不用抛出徐子实来迷惑官府了,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看着两家打个两败俱伤就好。
只是没有想到,王大人实在是断不明白这案子,直接报给了提刑司帮忙,你们的如意算盘算是彻底打翻了,一处错,处处错。”
袁牧看他们要找的东西都已经找到了,便一挥手:“将这二人带去县衙大牢,好生看管。其他人便回去歇了吧,明日一早升堂,将此案做个了结。”
衙差们不由分说过去架起王兰香和孙德,拖着他们往外走,熬了半宿,总算有了收获,他们也可以略微松一口气了。
王兰香和孙德两个人都好像没魂儿了一样,倒是也没有做什么挣扎。
其他人都在院子里面,谁也没敢轻易走动,廖老爷也似乎是有点回不过神来,或者是心绪实在是太复杂,看起来有些恍惚,被袁牧提醒过了之后,才回过神来,赶忙叫其他人都回去,然后自己一个人魂不守舍地也走了。
慕流云看着廖老爷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虽然说明日才要在堂上正式审王兰香母子两个,但是这个案子的始末,就算猜不出个七八成,也已经知其三四分了,毕竟是自己家的奶娘,本应该是除了父母之外对自家孩儿最爱护的人,结果却是杀人真凶,这样的真相的确是有些残忍的。
袁牧听到慕流云的叹息,走上前,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轻轻的捏了几下,像是在帮她放松僵硬的肩背,又像是在安慰她此刻唏嘘的心情:“时候不早了,一早还要升堂,需养足精神,快点回去歇下吧,不然这时辰夜露也凉了。”
慕流云回过神来,点点头,两个人各自回了房间。
折腾了半宿,慕流云也没工夫再更衣散发,直接和衣而卧,感觉也只是闭了会儿眼睛,袁甲便在外面敲了门,她赶忙一骨碌爬起来,把衣服头发整理好,出门去与袁牧一同赶到县衙去。
第四零一章 子不教
“怎么样?昨晚没有休息好,现在肚子饿不饿?”马车到了衙门口,袁牧见慕流云还在偷偷的打呵欠,于是开口关切地问,“若是饿了,我叫袁甲先去给你买些东西来吃。”
“是啊推官,横竖也不差那片刻的功夫, 就你那小身板儿,一顿不吃可别再饿坏了!”袁甲在一旁跟着点头,一脸关切地说。
明明是好心好意关心人的话,怎么从这家伙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就跟挤兑人一样呢!
不光慕流云瞪了袁甲一眼,就连袁牧都瞪了一眼,袁甲讷讷讪笑, 摸了摸后脑勺。
“不吃了, 人醒了肚子里头还没醒,也没什么胃口,还是赶紧把这一摊破事处理完,咱们就回去吧!”慕流云摆摆手,表示自己没关系。
袁乙已经被袁牧给派回提刑司,他是袁牧身边两个亲信当中头脑比较冷静聪明的那一个,袁牧会把耿直的袁甲留在身边,聪明的袁乙派回去,这就说明提刑司那边应该是有情况的。
袁牧点点头,他的确也着急回去,见慕流云猜到了自己的心思,嘴角也翘了翘,点点头,没有坚持让她先吃早饭的事,两个人从衙门侧门进去,王岫已经等在那里了。
今日一大早廖家便派人去了一趟唐家,把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还有第二天要升堂审王兰香母子这些都原原本本对唐家讲了一番, 所以这会儿廖唐两家也都已经到齐了。
袁牧坐在堂前,叫衙差把王兰香和孙德从大牢里面提出来,这母子俩昨天夜里被送过来,也没有人对他们用刑,不过估计这半宿吓得不轻,所以两个人都是面如死灰的样子。
唐员外和唐夫人坐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简直有一种想扑上去掐死他们的冲动。
袁牧冷眼睨着堂下跪着的王兰香和孙德:“事到如今,你们有何可说?还不速速认罪!”
“所有事情都是民妇一人所为!”王兰香抢先开了口,估计是前一天晚上她自己在大牢里也想了不少,这会儿咬紧了牙关,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一样,“大人要怎么处罚便罚我一人就好了!我儿就算是崴了脚,撒谎说是被斧头咋地,难道把崴脚说成砸了脚,还是多大的罪过不成!老妇愿意认罪,求大人莫要难为我那儿子!”
“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避重就轻说些有的没的,装神弄鬼股或他人, 栽赃嫁祸呢?这也不是罪过?”袁牧问, 然后不等王兰香说什么, 开口又对她说,“且不提推官关于孙德崴脚的推论是否准确,既然你说人是你杀的,你愿意认罪,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杀人的?”
“杀都杀了,为何杀、如何杀的又有什么分别。”王兰香闷声道。
她一旁的衙差一听这话,手里的水火棍提起来又重重的砸在地上,力道很大,大到旁边的地面似乎都跟着抖了一抖似的,这力道若是落在人的身上,必然是要皮开肉绽。
王兰香别看嘴上说得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被那咚地一声吓了一跳,仍旧忍不住直打哆嗦。
“我……我……”她不敢再狡辩什么,嘴里面支支吾吾,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当日太慌张,一时、一时之间也记不得那么多了……”
慕流云瞄一眼跪在一旁头也不敢抬一下的孙德,冷笑一声:“用刀将人刺死这种事,奶娘究竟是做了多少回?竟然会连记都记不得了么?”
奶娘连连点头:“是是是,我便是用刀将她刺死的!”
一旁的孙德微微偏了偏头,发现自己被慕流云盯着,便立刻又垂下头去,不敢动了。
“那日我带着稳婆仔细查验过,唐婉心在死前与人行过苟且之事,这我就有点好奇了……”慕流云摸了摸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王兰香,“奶娘一介女流,这苟且之事……”
“她肯定是与她那表哥不清不楚!”王兰香一口咬定。
“都说了,验尸的结果是唐婉心遇害前才与人苟且过,若当晚她能与卢英光见到面,两个人还有机会在荒郊野外苟且一番,又如何让你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能够有机会得手,杀害了唐婉心,却还能让卢英光安然无恙,还对你向唐婉心施暴的过程印象全无?”
王兰香一愣,有些慌了神,慕流云也没给她搜肠刮肚找借口的机会,继续说:“哦,方才倒是我记错了,唐婉心并非被人用刀刺死,是被人用石头从后面砸死的。”
“正是……正是……我就说太慌张记错了!”王兰香连忙点头。
孙德在一旁急得好像地面变成了油锅似的,格外煎熬,似乎想要给跪在不远处的王兰香一点暗示,可是偏偏碰又碰不到,也不敢出声,简直好像浑身爬了虫子一样。
“唐婉心根本不是被石头砸死的,你就不要再附和了。”慕流云哼了一声,“王兰香,你绝非动手杀害廖文柏和唐婉心的人,但是并不意味着你罪过就小一点。
唐婉心出府的障碍都是你策划帮她扫平的,但无论是廖文柏还是唐婉心,都绝对不是丧命在你的手中。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所有的一切计划都是你在指定,但是这过程中,孙德应该也没有完全按照你的计划去实施吧?
否则后面你们也不用一会儿想要让廖唐两家互相撕咬,一会儿又想诬陷徐子实。”
“王兰香,你身为廖家的奶娘,策划谋害主家的少爷和刚过门的少夫人。身为母亲,非但没有教自己的儿子忠信孝义,反而叫他作奸犯科。事到如今你倒是想起来把所有罪过一个人扛下来了,实在是荒谬可笑!”袁牧冷斥道。
王兰香冷汗涔涔,不敢再强辩,脸色愈发惨白。
袁牧继续说道:“廖唐一案,绝非临时起意,必然是经过了一番谋划,你究竟是何时得知了唐婉心计划着想要与卢英光在成亲当天私奔的?”
第四零二章 卸磨杀驴
若说一开始如果袁牧这样审问,王兰香还真的敢再硬着头皮搏一搏,撒谎抵赖一番,毕竟这罪名着实不轻,若是认了,那便是人头落地的结局。
可是偏偏袁牧他们之前先把水搅浑了,让他们谁也没猜出这两个人到底在怀疑哪一方, 只当是他们跟王岫一样,不得章法,所以乱查一气,还想着既然如此,那便故技重施,顺着之前的“成功经验”, 没想到反而被人瓮中捉鳖,装神弄鬼的时候直接逮了个正着, 什么首饰金银,什么没烧干净的吉服都被刨了出来,也算是人赃并获,无法抵赖了。
王兰香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大少爷还没有成亲之前,我其实……在廖家周围见到过唐家小姐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她几次三番跑到廖家宅院后头的巷子里打转,我觉着奇怪,就留意了一下,发现她偷偷摸摸跟人打听,这条后巷平时人走得多不多,晚上打更的会不会到这边来回走动之类的。
那小丫头也没有什么心机,但凡有心想要弄清楚她想干嘛的,也都不难猜出个大概,不过就是廖家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谁家的闺女嫁进门,那都是烧了高香了,根本不会想到还有未过门的新嫁娘早早就连与人私奔都策划起来了, 压根儿也没有防着这一茬儿。
她在那后巷里, 遇到打从后门出去的廖家下人就搭讪两句, 人家看她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也没拿她当回事,若不是我早先在街市上偶然撞见过她,知道她是唐家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我也未必会有那个闲心去留意这些事情。”
“既然唐婉心还没有过门儿的时候,你就已经察觉了她在计划着私奔的事情,为何不去告知廖老爷和廖夫人?”慕流云问她。
王兰香把脸撇向一边,没有吭声,像是带着一点怨气似的。
“是啊!”廖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满腔悲愤地质问王兰香,“我们廖家待你不薄!你明明对此事早有耳闻,为何却故意瞒着我们,后面还要害死文柏?!”
“我们唐家与你更是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害我家女儿?!”唐夫人见廖夫人质问王兰香,也压不住一肚子的火气,指着那王兰香骂道,“若不是你这个老毒妇,故意瞒着此事谁也不告诉, 怎会有如今的惨事!廖家与你有何冤仇我不晓得,可我的女儿何其无辜!”
王兰香本来在堂前瑟瑟发抖,爬得不行,被两位夫人这么一骂也骂得升起了一股火气,她没有直接回应廖夫人的质问,而是忽然露出一抹冷笑,对唐夫人道:“什么廖家唐家,你们这些人还不都是一路的货色,自己忘恩负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拿别人不当个人了!
你们唐家的女儿难道就是什么好家教不成?如此不守妇道,新婚之夜都敢计划着要和野男人私奔,就算是不死也得被沉潭,结果还不是一样!”
唐夫人本身就是个有些泼辣的性子,哪能忍得了这个,当即便冲过去撕打王兰香,一旁的唐员外和衙差赶忙将二人拉开,袁牧啪地拍了一记惊堂木,堂下乱哄哄的众人皆是一惊,唐员外趁机把自家夫人拉回去坐下,帮她抚胸口顺气。
王兰香被唐夫人又抓又打,只能护住头脸,也不敢还手,这会儿看起来更显狼狈,发髻也散开了,已经夹杂了几丝白发的额边碎发散落在腮边,脸上还带着几条血道子,但是她看起来却反而比方才瑟瑟缩缩的时候更豁出去了几分似的。
“王兰香,你说廖家忘恩负义?据我所知,你到廖家做奶娘之后的许多年里,廖家待你,带你们母子也算是不薄了,何来的忘恩负义一说?”袁牧问。
王兰香梗着脖子:“廖家大少爷自小体弱,夫人没照料几天,便交给我给喂养照顾,若不是我的精心喂养,哪能有日后的出息!
结果我这么多年为了照顾大少爷,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怎么管过,好不容易眼看着大少爷有出息了,什么乡试会试的,身上有了功名,眼看着离那面圣封官,就差一步之遥。
我想着,好歹是我喂大的孩子,咱就说没有功劳也有那么多年的苦劳,大少爷以后封了大官,那自然也少不得我的风光,连带着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能跟在少爷跟前,鞍前马后,好歹也混个好差事,以后什么娶妻生子,就都不用愁了!
结果呢?!这边大少爷还在准备考试,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近了,老爷夫人却忽然把我叫去,跟我说,少爷长大成人,我年岁也大了,他们愿意给我银钱,让我回乡养老,还说什么要送我儿到外头去做学徒,学工匠手艺!
他们说大少爷订了一门亲,我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的,让我在府里跟着喝杯喜酒,过后找个合适的日子,随时随地就可以离开!
这是什么?这是过河拆桥,是卸磨杀驴啊!我万万也没有想到,在廖家我任劳任怨了这么多年,最后终于大少爷要光宗耀祖了,我也能跟着享享福的时候,他们会来这么一出儿!”
“你……你……”原本还在安抚廖夫人的廖老爷听了王兰香这一番恨恨地怨言,也终于忍不住,伸手指着她,手指头都直哆嗦,“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什么叫卸磨杀驴?我儿文柏能有今日的出息,也是他自己寒窗苦读的结果,你在他幼年的时候照顾他,虽说这么多年来,廖家从来未曾亏待过你们,但还是感念你对我儿的照顾,额外许了你百两银子,你竟然还不知足?
孙德自幼口急,又愚钝不肯读书识字,我们这么多年将他留在家中,处处善待,何曾让他受过什么委屈,吃过什么苦头?我们甚至考量过,孙德聪慧不足,所以才与你说,可以托人将他送到有名的工匠处去学手艺,以后也好有个能养活自己,侍奉老母的本事!
这如何到了你的口中,就成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呢?!”
第四零三章 恩将仇报
廖老爷说出来的这一番话,王兰香听了眼神闪躲,却并没有开口反驳,廖夫人在一旁已经哭得快要背过气去,连原本和他们剑拔弩张的唐夫人看着都觉得不落忍,主动过去帮着扶胸口顺气,顺便恨恨地瞪着王兰香。
“真是个应该千刀万剐的东西!你不过是个奶娘, 竟然觉着自己比那亲娘还要劳苦功高,你主家待你这般宽厚,又帮你们母子赎良籍,留你们在家中,养着你们,竟然还养出了冤仇来了不成?
一百两银子, 多少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赚得了那么多, 你拿去买房置地, 怎么还不够用的!廖家又不是什么赚大钱的商户,能给你们这些实在已经是大手笔了!”
唐员外也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你钱是为了能让你们不用总寄人篱下,能有个自己的容身之所,帮你那儿子寻找有名声的匠人师傅学徒,这才真的是对你们母子两个的大恩大德啊!
你那儿子要学识没学识,要机灵也不够机灵,若是没有点赚钱的手艺,别说是给你百两白银,便是给你百两黄金,你们照样也有挥霍一空,不得不去讨饭的时候!
你这蠢妇,竟然把好心都给当做了驴肝肺!不光恩将仇报,你还如此心狠手辣!你自己一手喂养大的廖文柏何其无辜!我家女儿又何曾招惹过你!
你可真是应该被投入十八层地狱去,放在阎王爷那口大油锅里使劲儿炸个透!再让那青面獠牙的夜叉恶鬼将你用铡刀斩成碎块儿!”
估计是唐员外这咬牙切齿的一番话听起来着实让人有些心惊肉跳,王兰香终于绷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一边嚎哭一边磕头:“我不是,我没有啊!我一开始也没想过要杀人害命,我真的没有想过啊!我一开始的时候,就是想要报复东家,想要让那新娘子跑掉!
我想着廖家不是在外面最要脸面的么,若是这新嫁娘刚刚过门儿就跟人跑了,那廖家在南顺县里头必然就沦为了笑柄,到时候让他们在这十里八乡的抬不起头来。”
唐夫人恼恨地看着王兰香,冲她啐了一口,狠狠剜了一眼。
若真当如此,那么和廖家一起抬不起头来的必然还有他们唐家,尤其唐家的又是女儿,一个女子顶着个与人私奔的名声,哪怕以后唐家接纳了唐婉心与卢英光的婚事,唐婉心恐怕也只能选择远走他乡,否则一定会被街坊四邻的吐沫星子活活淹死的。
也就是说,王兰香对廖家的报复计划,若是按照原本的方向发展, 廖文柏虽然伤了颜面, 倒也留了一条命,到了唐婉心这边搞不好照样活不成。
虽然说与情郎私奔这种事的确是唐婉心有错在先, 可现在人都死了,死者为大,唐夫人自然不会去反思自家女儿的对错,只会觉得那王兰香真是个蛇蝎毒妇。
“既然如此,后来为何又改了主意?”袁牧问王兰香。
王兰香哭道:“本我也没有打算改主意,谁知成亲当天晚上,大少爷好端端的不在前面招待宾客,居然撇下那么多人不理,要跑去书房,我怕他若是在书房待一会儿,又跑去新房,那会儿新娘子还没走,被堵个正着儿,那不就走不成了……”
“你怕?”慕流云听到这里,乐了,“事到如今你还以为你能将你那坏事的儿子护个周全呢?不要异想天开了,廖文柏脑后伤口的深浅方向就告诉我,那根本不是你这种高矮能砸的出来的,难不成你偷袭别人还得踩个凳子?”
慕流云说完这话,袁牧看看一旁还在筛糠的孙德:“你倒是忍心让你母亲一个人替你抗下所有的罪过,一个人担下所有罪名!”
孙德哆哆嗦嗦地看了看一旁的母亲,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被袁牧说过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终究是逃不掉,这才终于开口结结巴巴道:“娘,我、我……我做过的我、我认!
娘,咱……咱俩大、大不了共赴黄……黄泉,也免、免得你一个人孤、孤单!”
王兰香一听这话,自然是悲从中来,想要扑过去搂着儿子抱头痛哭,无奈被一旁的衙差一棍子挡了回来,只能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只是在场其他人并没有人能够对他们两个的嚎哭感同身受。
“依你们的意思,本来你们并没有打算杀人,却因为廖文柏差一点耽误了唐婉心逃婚,所以就改了主意,对他痛下杀手了?”慕流云虽然知道廖文柏并非死于来自于背后的一记偷袭,但她并不确定那是不是对方下手时候的本意,所以便故意把话含糊了一点。
“我没、没想杀……杀他!”孙德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开口想要解释。
王兰香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毛病,开口替他说道:“我儿那天是害怕大少爷误了我们的计划,所以就想把他敲昏过去,藏到箱子里面去,免得叫人发现了,没曾想,等他回来再去看的时候,发现大少爷竟然已经死了……
我们两个当时也是心慌意乱,后来也只能是将计就计,想着反正只要廖家和唐家因为这件事情闹起来,到最后狗咬狗,谁也说不清道不明,我们就安全了。”
“既然如此,当初打晕廖文柏之后,为何还要脱去他身上的吉服?”慕流云问。
“怕……怕弄皱了,惹、惹大少爷起疑……”孙德回道,“大少爷那、那会儿喝得很醉,我就……就想等他醒、醒了,就说……说他跌……倒摔、摔伤了头!
后来,大少、少爷死了,我没法,只能……只能是偷偷烧、烧掉!”
“那么唐婉心呢?你们最开始已经谋划好了,要如何将她……杀掉?”慕流云瞄了一眼一脸悲愤的唐员外和唐夫人,口中顿了一下,没有说得那么直白。
“不、不是的!”孙德赶忙摇头,“我娘只叫、叫我装成劫财的模、模样,可……可那唐、唐家大小、小姐太美貌……我……我一时……一时没、没忍住……”
第四零四章 回程
经过孙德结结巴巴地一番叙述,尽管听着有些累人,但王兰香母子两个原本的计划和后来的变数也终于被众人听了个分明。
王兰香本来只是想要让廖家好好丢个脸,不过等到唐婉心的嫁妆抬进门之后,她着实被开了一回大眼,当即便改了主意,和儿子孙德嘀咕着, 横竖也是要被廖家踢出去了,那不如走之前再多捞一笔,以后也更有底气。
于是两个人商量着,打算当天晚上唐婉心出了廖家之后,孙德便尾随她和她的野男人,等到两人来到僻静之处, 便装成打劫的,跳出来抢走他们的盘缠。
没想到计划得挺好, 真到了实施的时候, 先是出了廖文柏跑去书房的岔子,等到孙德把他打昏过去,藏好了,溜出去,却发现唐婉心的情郎并没有来。
当天晚上他戴了一定帷帽,把脸藏在了阴影里面,唐婉心估计是逃婚也心慌得很,见到孙德,竟然将他误认成了卢英光,赶忙招呼他走,孙德便将计就计跟着她一起走,打算到了偏僻地界之后,按照王兰香交代的计划行事。
南顺县夜里面还是非常僻静的,两个人又都得挑着少有人经过的小路走,唐婉心以为和自己同行的是亲亲表哥,丝毫没有加以防范。
可孙德却是个正当年的男子,一路上看着容貌娇美, 身段婀娜的唐婉心在身边, 鼻子里还能嗅到一丝丝的女儿香,心里面便好像装了一只猫儿一样,抓啊挠啊,别提多难受了。
终于,到了城边,孙德的脑袋里就已经只剩下一些龌龊的念头,之前王兰香的叮嘱全然抛在了脑后,趁着月黑风高,周围也没有人家,便开始对唐婉心动手动脚起来。
唐婉心本以为是自己表兄,便也含羞带怯,半推半就,后来慢慢发现有些不大对劲儿,卢英光是一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读书人,孙德却是两只手因为平日里干活儿,留下了很多老茧的粗人, 再加上他口急的毛病, 很快就露出了破绽, 被唐婉心发现了异常。
唐婉心又急又怒,又捶又打想要反抗,无奈她一个闺中女子,平日里拿过最重的物件儿搞不好就是家里面吃饭的碗了,根本挣扎不过,于是恼恨地破口大骂,威胁孙德若不立刻收手,她定会报官,凭自己父母在南顺县的财力,必然要让孙德不得好死。
孙德本来就是被一个色字给冲昏了头脑的人,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害怕,还莫名生出了一股邪气和恼恨,于是一手掐住唐婉心的脖子,另一只手该干嘛干嘛,唐婉心本来就已经没剩下什么力气,又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孙德昏头昏脑地办完了事,等到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唐婉心早已经没有了出气。
他这才吓得清醒起来,捡了许多石头塞进唐婉心的衣裙里头,系紧了带子勒住,然后将唐婉心丢进了湖中,搬动的过程中又慌又怕,一不小心踩空一脚,将脚踝也扭伤了。
紧接着回去之后,他们又发现廖文柏竟然也死在了那个大木箱里头,他们只好寄希望于廖家和唐家互相撕咬,无暇顾及其他。
至于为什么要半夜三更假扮鬼影在外面哭诉“托梦”,也是王兰香的主意,孙德并未敢告诉她自己对唐婉心做了什么,甚至没敢告诉她自己已经将唐婉心杀害,所以王兰香想着唐婉心私奔跑了,那无疑她和她的那位情郎的嫌疑是最大的。
廖文柏是王兰香从小看着长大的,稚童时候对父母的称呼没有人比王兰香更清楚,她也吃准了这一点,自信能够让孙德骗过廖家夫妇,让他们相信真的是廖文柏的鬼魂回来了。
至于鬼魂颤抖而又简短的只言片语,也是王兰香怕孙德口急的毛病暴露出来,所以替他出的主意,只挑着有指向性的部分去说就够了。
只要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唐婉心和她的野男人,谁又会想到一个在家里伺候了二十多年的奶娘会有什么样的坏心思呢!
这个一桩喜事一夜之间变成了两桩丧事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王兰香和孙德被押入大牢,卢英光和徐子实冤屈得雪,被放了出来。
尽管两个人并没有杀人害命,但还是被袁牧责罚了一顿,毕竟这两个堵了一肚子圣贤书的人,一个不顾礼法,与人相约私奔,一个出言无状,也同样是坏了德行。
两个人对于这样的缘由并没有什么辩解,都老老实实认了错,接受了惩罚,毕竟对于他们来说,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好在运气还不错,遇到了提刑大人是个明白人,否则搞不好就稀里糊涂的把一条命都给搭进去了。
至于廖家和唐家,尽管真相大白,受到的打击依旧不小,两位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不过对彼此的怨气倒也消弭了许多,总算没有因为之前的蓄意挑唆而结下梁子。
一桩案子终于被处理得明明白白,慕流云和袁牧也没有理会王岫几次三番提出想要宴请他们的盛情,他们并没打算在南顺县多逗留,只想歇息一晚便离开。
王岫讨好地要求了几次,都被拒绝了,倒也没有多坚持,估计也是瞧得明白了,袁牧就是看不上他,这种情况下再怎么巴结也是无济于事,搞不好还要适得其反。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慕流云早早起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她和袁牧,还有沈傜、江谨上了车,一行人启程离开南顺县。
慕流云起得早,原本就还有些困倦,上车之后没多久便开始打起了瞌睡,等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她活动活动发酸的脖子,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看到窗外的景物,不禁愣了一下,扭头问坐在对面的袁牧:“咱们这……好像不是回提刑司的路吧?”
第四零五章 一巴掌拍死
袁牧还没等开口,一旁的沈傜先笑了:“师父,你要是再多睡一会儿啊,可就到家了!”
“咱们这是要回太平县?”慕流云虽然说刚清醒过来还有那么一点点发懵,但也听明白了沈傜这意思,“是太平县那边有什么事情了么?”
本来前一天晚上还说好了第二天一早启程回提刑司,这会儿却忽然改道要去太平县, 虽说能够回家看看,慕流云还是很高兴的,但是这突然改变计划,她多少有点不踏实。
袁牧当然看得出她这样的反应是什么意思,便摇摇头:“不要担心,昨天夜里接到回报,说提刑司那边一切正常, 所以我想着从南顺回提刑司本就会途径太平县地界,不如干脆过去一趟, 一来江签判和沈姑娘可以回家看看,二来你要随我回京去见我父亲一事,我觉得也应该同慕夫人打个招呼,你觉得呢?”
袁牧的话没有说白,但是慕流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既然是要开始着手调查父亲当年的事情,母亲当然是最有知情的权利,并且关于袁牧知道自己女儿身的这件事,她也有必要向母亲透露一下:“好啊,这事儿我倒是忽略了,亏得你想着!”
沈傜坐在一旁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捉摸着一会儿到了太平县,自己要如何挑选小徒弟,心里面激动得一塌糊涂,根本没有留意慕流云和袁牧两个人说了什么。
倒是江谨,听到袁牧要带慕流云进京去见忠勇郡王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又默默把脸转向窗外, 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一路上倒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的马车停在了慕家门口,慕流云尽管归心似箭,也还是和江谨道了个别,约他返程的时候一道回去,江谨却客客气气地拒绝了,说自己这一次回来恐怕要多住几日,袁牧也是应允了的,所以就不和他们几个一起回了。
既然他这么说,慕流云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几个人在慕家门口便分别了。
“说起来,我之前倒是忽略了。”江谨走后,慕流云扭头看看跟在自己身边的沈傜,“你在外面也跑了这么久了,不用回家去看看你爹么?”
沈傜摆摆手:“我家老老少少都是习武之人,没你们那么细腻的心思,我爹说了,只要我活蹦乱跳的,别给他惹麻烦, 逢年过节捎个信儿回去报个平安就成了!”
慕流云扶额失笑,心里想着这位沈教头的性子,难怪能养出沈傜这样的女儿来。
慕家的门房发现是慕流云他们回来了之后,自然又是喜出望外的,不过慕夫人出去巡视铺子的情况了,并没有在家,慕流云招呼叫人告诉厨房午饭多做几个人的,搞得丰盛一些,然后又叫来丫鬟领着沈傜去客房安顿下来。
袁牧自打上次随慕流云登门拜访过之后,慕夫人便给他专门留了一间客房,不让别人住的,毕竟这位世子爷似乎还挺喜欢往自家跑的,总不能让他和旁的一般人待遇并无两样,那样就未免显得太失礼了。
三个人各自回房间洗洗脸,换一身舒服的衣服,慕夫人也听到信儿,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了回来,和慕夫人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陪着她一同出去的丫鬟,看起来颇有些面生,慕流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袁牧依旧同慕夫人见礼的时候礼数十足,慕夫人虽然依旧觉得不合适,但也不至于像最初那么受宠若惊,多少也有那么一点习惯成自然的意思了。
轮到沈傜的时候,慕夫人看她特别顺眼,拉着好一番夸赞,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这么好的姑娘家,是不是我儿蒙骗着,让你跟她学那些劳什子东西的?可别叫她给你教坏了!”
慕流云一脸无奈,沈傜也赶紧摆手:“慕夫人哪里话,师父技高人胆大,教了我不少东西!哦,对了,师父说她还帮我物色了几个小徒弟,明个儿夫人带我见见成么?”
“成啊!也甭明个儿了,今儿吃了午饭,若是你不累得慌,我便带你去看看!”慕夫人说。
“不累不累!那咱吃了饭就去!”沈傜没想到慕夫人也是一个爽快人,顿时喜出望外。
慕流云看着这一老一少格外投脾气的模样,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心里很明白,沈傜觉得自己老娘亲近,是因为老娘性格干脆泼辣不啰嗦,而老娘会看沈傜顺眼……
大概是透过她,想见了自家闺女若是可以女装示人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女孩子吧……
打过招呼,慕夫人就留他们在客堂里面喝茶歇息,自己张罗着安排午饭的事情去了,慕夫人一走,沈傜便忍不住凑到慕流云身边,一脸为难地对她嘀咕:“师父,你娘会不会有点太喜欢我了?她不会看中了我,想要我给她做儿媳妇吧?我可不喜欢你这种啊!
人家我喜欢的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翩翩佳公子,一身书卷气的那种!”
慕流云斜她一眼,伸出两个手指戳着沈傜的额头,将她凑过来的脑袋推开:“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也不喜欢你这一款的,所以你离我远点,不然我娘就算知道我不可能和你有什么,叫旁人瞧着胡乱穿出去也是说不清。”
沈傜知道她是故意挤兑自己,嘿嘿一笑,跑到一旁吃点心去了。
中午慕夫人心情好,又让小厮提着食匣子去天香楼点了几份慕流云喜欢吃的菜品带回来,午饭的时候桌上格外丰盛,慕流云吃得可口,比平日里还多加了一碗饭。
“我儿怎么今儿个胃口这么好?”慕夫人见到女儿回来,心情好得一塌糊涂,但是看慕流云吃得比平时都多,又忍不住有点担心,怕她是不是这几日在外面受了苦挨了累。
“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慕流云咽下嘴里的饭菜,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人呐,身子骨儿不能太孱弱,必须得有一膀子力气!不然真遇到了什么歹人,可就连挣扎一下的余地都没有了!所以我得好好吃饭,以后每天好好练力气,谁要敢招惹我,我便一巴掌拍死他!”
第四零六章 透底
慕夫人最开始的时候搞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让自己女儿冒出来这么大的感慨,等后来听慕流云说了那廖文柏和唐婉心的不幸遭遇,也是一阵唏嘘。
“这事儿啊,归根结底,怪那唐员外和唐夫人。”唏嘘之后,慕夫人感叹道, “一来这夫妻二人怎么能够把孩子养得一张白纸似的,外头的世道险恶什么也不懂,竟然异想天开地认为自己一个深闺里头被护得密不透风的大小姐,能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表哥私奔出去,在外面做什么神仙眷侣?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是这一对如此宠爱孩子的父母,竟然硬要棒打鸳鸯, 最后搞得自家女儿白白搭上性命, 真是何苦来哉!”
沈傜托着腮,扁扁嘴,叹了一口气:“师父,你娘可真好!”
“又在这里胡乱发感慨!”慕流云伸手往沈傜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能让你在外面这么乱跑,我看你爹娘对你也是真的太好了!你居然还在这里羡慕我,多没良心!”
“哎哟,一码归一码!”沈傜揉着额头感叹,“你们不知道,我明明喜欢那种文绉绉的读书人,结果我爹和我娘之前说什么?说我太野了,怕我找个书生以后欺负人家,回头就找媒人帮我说一门武状元的亲,就算不是武状元,也得是一身功夫,一膀子力气, 能制得住我的!你们说哪有这样的爹妈啊!还没等嫁闺女呢,胳膊肘都不知道往哪里拐了!”
“傻孩子,你爹妈那也就是嘴上说说,故意逗你呢。”慕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这为人父、为人母,别的都不图,就图自己的孩儿一生安乐,剩下什么出人头地,什么光宗耀祖,那些都得往后面排着去!”
说着,她看了看慕流云,轻叹一口气:“若不是遇到了袁大人做伯乐,我原本觉着我这孩儿能在江州谋了个自己喜欢的差事,这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也挺好……”
估计这也是慕夫人的有感而发,话赶着话就给说了出来。
不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袁牧听到慕夫人的感叹,开口郑重对她说道:“慕夫人不必担忧,流云是我定然会带在身边, 确保她的周全,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慕夫人一愣,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竟然换来了这么正儿八经的承诺,连忙道谢,慕流云趁机说起了别的事情打了个岔,饭桌上的气氛才又重新轻松起来。
吃过了午饭,沈傜精神头十足,慕夫人也不打算午睡了,直接带着她就去见那几个帮忙物色的想要练武的女子,慕流云这几日在外头休息地并不算好,吃过了饭也乏了,和袁牧打了个招呼便回房补眠,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慕夫人和沈傜也已经回来了,沈傜在那几个女子里头挑来选去,选择了三个骨骼强健,有一膀子力气,底子算是不错的,过几日回去提刑司那边的时候就一并带走,这会儿正为自己也有了女徒弟而兴奋地不能自已。
本来她们回来听说慕流云还在睡,慕夫人想要去叫她起来,但是听袁牧说慕流云查案一直休息得不好,便没有舍得,让她多睡了一会儿。
沈傜虽然说并不畏惧袁牧,但是袁牧对她的态度始终是冷冷淡淡,她说三句对方未必回应一句,着实让人觉得无趣,搞得她那一肚子兴奋劲儿就只能憋着,无处分享。
等慕流云起来了可好,被沈傜拉着倒豆子一样开始讲她是如何从几个女孩儿里面挑中了这三个,之后又是计划着如何教授自己这三个小徒弟,慕流云被她唧唧喳喳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过倒也能够理解沈傜的兴奋,很给面子地与她同乐了一番。
晚饭是袁牧叫袁甲出去买了食材回来交给厨房做的,也很丰盛,几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吃过了饭,慕夫人叫人准备泡茶,沈傜说要回房去想一想,这几日应该先怎么样给自己的小徒弟们立立规矩,为后面传授功夫做点准备,一个人先回去了,剩下慕夫人他们三个。
“娘,茶让人送去书房吧,您随我们来一趟。”沈傜走后,慕流云和袁牧对了个眼色,开口对慕夫人说,“有些事情,需要和您聊一聊,在客堂里坐着未免不太自在。”
慕夫人微微一愣,意识到女儿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否则也不会这样,自然是没有二话,立刻吩咐下人把茶送去书房,然后便随慕流云和袁牧移步到了书房里。
茶水送到,丫鬟退了出去,袁甲帮他们关好了门,守在院子里,慕夫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女儿,又看了看袁牧,看起来有些忐忑。
过去她们母女两个关起门来说些私房话的次数很多,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这回多了一个大人物在场,这就难免让慕夫人心里头有点没底了。
“娘,有一件事,我之前没跟您说,怕说了您担心,不过现在觉得,还是应该让您知道比较好。”慕流云一脸讪笑地看着慕夫人,讷讷开口,决定要和娘交个底,可是又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要把老娘给吓着。
“怎么了?有什么你就说,这孩子怎么吞吞吐吐的,让娘更担心!”慕夫人还没见过慕流云在自己面前这样吞吞吐吐过,这心里一下子就没底了,“莫不是你在外面捅了什么篓子?”
“哎哟,娘啊!我在您心里就这么不靠谱么!”慕流云哭笑不得,拉着母亲的手臂撒娇。
她的这个女儿态的举动可把慕夫人给吓了一跳,慌忙给慕流云使眼色,想要把手臂抽出来,慕流云拉住没放。
“娘……其实……其实袁牧他什么都知道……”她讪笑着对母亲说。
慕夫人一愣,慕流云怕她胡思乱想,赶忙直接交底:“娘,他当初到太平县来寻我帮他做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其实是个姑娘家了……这事说来话长,能追溯到几年前去……”
第四零七章 不知
为了怕母亲受到惊吓,慕流云言简意赅的把袁牧当初如何凑巧撞见自己和山匪周旋,又如何暗中出手帮了自己的事情给慕夫人讲了一遍,只为让母亲知道,袁牧是自己人,他不但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并且还一直暗中帮着自己, 因而不必过于战战兢兢。
至于更深一层的东西,她倒是半个字都没有提,毕竟一个人一下子能够承受多少意料之外的消息,这毕竟是有个限度的,她怕一股脑把什么都倒给母亲,她会真的吃不消。
不过慕流云很显然是低估了自己老娘了,慕夫人早先虽然也是被护在内宅里, 不过问外面的事情,但毕竟在慕老爷音讯全无的这些年里面, 对外要镇得住生意上的那些对家,对内还得平得了两个不省心的小叔子给添的堵,不敢说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也算是磨练过的。
听女儿说了一下她和袁牧过去的一些渊源,慕夫人的确是有些错愕的,不过等慕流云把话说完,她也基本上恢复了平静,站起身来,想要向袁牧行礼,被袁牧赶忙扶住。
“慕夫人不必如此见外,我在夫人面前便是寻常晚辈一般。”他将慕夫人重新扶回椅子上,“流云她天资聪颖,手段独到,无论在查案还是验尸方面,都有大才。
大才不应该被女儿家的身份所束缚,若不是慕夫人的支持,如今提刑司便没有这么一位精明能干的推官, 世间只怕也要添不少的冤魂。”
袁牧提起茶壶, 态度恭敬地替慕夫人斟满茶杯:“于公于私,都该是晚辈来表达谢意才对。也请夫人放心,我既然将流云带在身边,便一定会护住她和慕家的周全。
查案于流云而言,不可或缺,帮她重新以女儿身示人不难,难在需要兼顾周全,因而还需要一些时日,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争取两全其美。”
他的话说得极其诚恳,本来对于女儿身份在袁牧那里早已经穿帮的消息平静接受的慕夫人,听了这一番话,忍不住悄悄扭过脸去,用手里的帕子拭了拭眼角滑落的泪珠。
“能遇到袁大人这样的贵人,真是我儿之幸,慕家之幸啊!”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我原以为在我闭眼之前,都看不到我儿能够堂堂正正做回女儿家,就得一辈子这样遮遮掩掩地过了……
我总忍不住偷偷想, 若是真的如此,等我撒手去了之后,我儿一个人该有多难,到了那黄泉路上,她爹若是知道我这么耽误了孩子的一生,会不会也怨我怪我……”
慕夫人叹了一口气,又擦了擦眼角的泪,虽然说已经努力地克制着了,但她的情绪还是忍不住有一点激动,毕竟这是一桩她存了二十年的心结,如今无解变成了有解,一时之间还真的是有些难以平复下来。
“说到爹……”慕流云见母亲难过,正想着开口劝慰,正好听她提起自己的老爹,连忙开口岔开话题,帮母亲转移一下情绪,“我们两个今天晚上把您叫到书房来,就是为了爹的事!”
慕夫人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慕流云,又看了看袁牧,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爹他应该不是什么茶商。”慕流云对慕夫人说,“娘,您还记得我问过您的那一把通体乌黑的剑么?您当时说那是爹非常在意的东西,只要出门一定会带在身边。”
慕夫人连忙点点头,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虽然说她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对丈夫之前到底是如何靠着那么一个不靠谱的茶叶铺子养家的这件事始终感到疑惑,但是一个女人独自养育女儿,撑起丈夫留下的家业,这些已经够辛苦了,也没有精力再去琢磨太多。
慕流云给袁牧递了个眼神,袁牧从桌下将之前已经准备好的乌蛇剑拿出来,放在桌上。
慕夫人看到不由一愣,看看桌上的那柄剑,又看看袁牧和慕流云:“这……这不就是你爹留下来的那一柄剑?怎么会在袁大人的手里?”
慕流云对母亲摇摇头:“娘,这不是我爹留下那一把,那一把在这里。”
说着,她把老爹的那一柄乌蛇剑也拿到了桌上,两柄剑放在一起,几乎一模一样,不仔细看根本没有办法辨别出有何不同。
“这……”慕夫人看到两柄剑放在那里,着实有些傻眼了,满脸都是惊异。
“这剑叫乌蛇剑,咱们家的这个是我爹以前当做宝贝的。”慕流云指了指自己面前那一柄,又指了指袁牧面前的那一柄,“他的这个,是先帝御赐给忠勇郡王的。”
慕夫人万万没有想到这剑的来头竟然这么大,一时忘了该做出什么反应,着实被吓着了。
“娘,我爹的身份,还有他当初为什么会离奇失踪,这里面应该另有隐情。”慕流云给了母亲一点时间,让她缓一缓情绪,然后才说,“我们想要查一查这件事。
当年我爹除了乌蛇剑和那个坠子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不让外人瞧见的东西?或者说,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回避着人的事儿?娘,您再帮我们回忆回忆!”
慕夫人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说,是我知道的也就只有那剑和那坠子,之前就都与你交代过了,别的事情确实是一概不知。
你爹当年从来不把外头的事情拿回家里来说,不管出多远的门,回来无非是给我还有你二叔三叔带一些小玩意儿,别的地方的吃食,尝个新鲜,或者是茶余饭后了,给我讲一讲一路上有什么有意思的见闻,哪里的风景漂亮。
他每次回来,都会把有意思的事情记下来,那些手札你不是打小就喜欢看么,这都是没有避着人过的,我那会儿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别人家的茶商是个什么模样,并未察觉又和不对劲儿的,所以也不曾对他的事情刨根问底过。”
第四零八章 东风
慕流云看看袁牧,袁牧也看了看她,两个人眼中都有一种淡淡的无奈。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这么多年来,慕夫人和慕流云母女二人可以平平安安的生活着,多亏了当初慕老爷把慕夫人保护的很好,一丁点也没有将她暴露出来。
然而现在想要打听出一些与慕老爷有关的事情, 偏偏慕夫人一问三不知,也是因为慕老爷当年把自家娘子保护得密不透风,导致现在一丁点的线索也问不出来。
既然慕夫人什么都不知道,袁牧也没有办法,只好同慕夫人说了一下接下来打算带慕流云一同上京,到自家去找父亲袁怀打听打听乌蛇剑的来历,究竟都有哪些人手里有, 看看是否能够借此摸清楚一些当年的事情。
慕夫人一听说袁牧要带慕流云去忠勇郡王府,微微有些错愕,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桌上两柄乌蛇剑的石头坠子上,又很快移开,什么也没有说,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既然母亲什么也不清楚,并不是因为害怕惹麻烦故意瞒着不说,慕流云也没打算再浪费口舌,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随便聊了聊当年慕老爷和慕夫人的日常小事,她便起身打算送母亲回去休息,没曾想,她是站起来了,母亲却坐在那里一动没动。
“娘,您这是……”慕流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母亲。
慕夫人对她点点头,挥挥手:“儿啊,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还有些话想要同袁大人说。”
慕流云一听这话,一屁股又坐了回去:“那您说吧,我也跟着一起听一听!”
“你快回去歇着吧, 是谁今日多吃了一碗饭,说是明日要更加努力的好好练力气的?”慕夫人抓住了白天慕流云放过的豪言壮语,哄她回去,“还不赶紧休息,不然明日又要起不来!”
慕流云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想要和袁牧说些什么,心里面有些忐忑,但既然母亲都这么赶自己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应了声,一个人先离开了书房。
才一打开书房的门,一只脚还没有来得及迈出去,她就看到袁甲一个人蹲在回廊边上的台阶那里,手里捏着一根发簪,正抓耳挠腮地不知道在捉摸着什么。
刚好被母亲从书房里赶出来,闲着也没什么事,正觉得无聊的很,慕流云蹑手蹑脚地朝袁甲走过去,想要看看这个大块头的家伙捏着一根发簪,到底在那里闷头琢磨什么呢。
不过她才走了两步, 袁甲就很机警地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发簪往怀里一塞,刷地起身转过来,见是慕流云出来了,忙咧嘴对她一笑:“是推官出来啦!我家爷和慕夫人呢?”
“他们俩有悄悄话要说,不让我听。”慕流云撇撇嘴,眼神往袁甲怀里头瞄,“藏什么呢?”
“没、没什么……”袁甲被她一问有些慌,说话都忍不住打了个结巴。
“不就是一根发簪么!我都瞧见了!”慕流云眼神好,方才一扫就瞧见了那是一支上面坠了一个小花苞的簪子,“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还买了个女子用的簪子?”
袁甲一张黝黑的面孔瞬时间变得涨红起来,即便在这夜色下也看得出来:“给我娘的!”
慕流云挑了挑眉,她可没见过哪个老妇人那么老来俏,一把年纪了还戴个坠着小花苞的发钗,不过既然袁甲这么说,她也就很善良地没有戳穿,走过去拍了拍袁甲的肩膀,夸了他一句孝心可嘉,然后便憋着笑,留下面红耳赤的袁甲一个人先走了。
另一边,书房里头,袁牧正襟危坐,正等着慕夫人发话呢。
“袁大人……”慕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您愿意帮我们母女二人保守秘密,还愿意帮我儿恢复女儿身,这对老身而言是天大的恩情。”
“夫人不必如此见外,这本也是晚辈分内之事。”袁牧摇摇头。
慕夫人看了看桌上的那一柄剑:“云儿的爹音讯全无至今已有二十载,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刻不是悬着一颗心,又想我儿能依着自己的心意去过生活,又怕她惹上事端。
能够遇到袁大人这样的贵人相助,的确是之前做梦都没有敢想的事情,也算是老天爷垂怜我们母女,看我儿为民请命,洗刷冤屈,所以才赐予我们的福报吧!
虽说为人父母,都希望自己家的孩儿能有出息,要么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要么嫁个好人家,能够锦衣玉食,享不尽的清福。
但我们慕家的情形比较特殊,老身从未敢想过我儿出人头地,更不敢奢求她嫁入高门,尤其是她平日醉心于查案、验尸,这样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接纳的。
我对我的孩儿就只有一个祈愿,追求她平平安安便好,不敢有什么旁的奢望,免得一旦生出了那不该有的心思,再想要收心恐怕就难了……”
“夫人的顾虑,晚辈明白。”袁牧听了慕夫人的话,并没有感到特别诧异,他恭恭敬敬地对慕夫人说道,“家母生前醉心于钻研机巧,旁人视她为怪人,我父亲却说他一介庸人,既无野心,也无大志,能娶到了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女子已经是高攀了,就犹如将稀世珍宝迎入了家门,实属大幸。
家父对我亦是如此教导,认为夫妻二人当心意相通,志趣相投,最为重要。
流云远超常人的见识,还有比寻常男儿更出色的胆识,皆是我心之所向。我本人亦无争权夺势的野心,只想尽己所能,惩奸除恶。
流云不是金丝雀,我也不是鸟笼,若她是鹏鸟,我愿为东风。”
慕夫人也没有想到,袁牧对于自己的顾虑,会有如此郑重其事地回应。
看着面前这位模样俊朗、身份高贵,却又表现得极其诚恳,没有半点架子可言的郡王世子,慕夫人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别的理由,只觉得眼眶发热,点点头,连声说了几个“好”字,便哽咽住了。
第四零九章 冷箭
慕流云并不知道母亲和袁牧两个人都聊了些什么,她回房间之后,先是原地走来走去地踱步了好一会儿,心里面抓心挠肝惦记着那两个人到底要说些什么,不过后来她倒是想通了。
袁牧好歹也是忠勇郡王家的独苗,自己老娘再怎么彪悍,也就是对付对付二叔三叔的水平, 还能把袁牧给吃了不成?
至于反过来么,她倒是也不怎么担心,毕竟回想一下就能察觉,打从第一次登门的时候,袁牧对母亲的态度就客气得完全不像世子对商妇该有的态度,很显然打从那时候起, 他的心思就不单单只是给自己找一个擅长验尸查案的下属那么简单。
既然如此,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于是她放宽了心, 喊来丫鬟给自己准备热水,关起门来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澡。
这几日在南顺县,不管是住在外面还是那一晚在廖家,她都丝毫不敢有所放松,毕竟之前在客栈里面中了猿猴放的迷烟,若不是袁牧早就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即便是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那一层厚厚的裹胸布好几天不敢松脱也还是说不出的难受,慕流云心满意足地泡在盛满热水的木桶里,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
这几日在外面休息得不太好,终于回到了家里面,心里面那根弦送下来,顿时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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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牧好歹也是忠勇郡王家的独苗,自己老娘再怎么彪悍, 也就是对付对付二叔三叔的水平, 还能把袁牧给吃了不成?
至于反过来么,她倒是也不怎么担心,毕竟回想一下就能察觉,打从第一次登门的时候,袁牧对母亲的态度就客气得完全不像世子对商妇该有的态度,很显然打从那时候起,他的心思就不单单只是给自己找一个擅长验尸查案的下属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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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零章 活人才是最可怕的
不知道外面的刺客有没有听见那一声响动,慕流云确实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她赶忙弯腰捡了一块尖锐的瓷片,攥在手里,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
慕流云从来没有觉得心里面这么慌乱过,又急又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绞得她一颗心生疼生疼的, 慕家原本只是一户普普通通的商贾人家,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还不足以称得上家世显赫,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露富的,从来没有过养一群护院的必要。
全家就只有那么几个丫鬟,几个小厮, 还有个身子骨儿不咋样的门房, 娘还为了顾忌她的秘密别不小心被人瞧见了, 自己这院儿平日里很少让下人进来,就连原本红果和草果住的地方,也距离慕流云这边有一些距离。
之前风平浪静的时候倒是清静得很,这会儿却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窘。
她想立刻冲出去给娘报信儿,让娘注意防范,却也很清楚这样的情况下,自己恐怕一开门就会被对方的暗箭穿心而过,搞不好连喊一嗓子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练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人,又要如何去保护自己的家人?
她浑身发抖,两手冰凉,分不清更多的是惊恐还是愤怒,现在心里面唯一的盼望就是对方能够吃不准到底有没有将自己射死,偷偷潜进来一看究竟,那她至少可以搏一搏,看看到底是自己手里头的瓷片尖利,还是对方的皮厚。
左等右等, 终于外面有了声响, 有人推门进来,慕流云赶忙攥紧手里的瓷片,屏住呼吸,缩在墙角的暗影里面不敢出声,满心都抱定了拼死一搏的打算。
“推官!推官!你没事吧?”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门口,瓮声瓮气地开口问道。
袁甲?是袁甲?慕流云猛地转过头去,虽然说黑暗中她看不清来人的面孔,那声音却是极其熟悉的,熟悉到听到的一瞬间,顿时便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
“袁大哥……”她的声音略微有点抖,想要再大点声却好像发不出力气似的,“我没事……”
好在袁甲是习武之人,耳力好,她声音那么小也听得见,并且循声朝墙角看了过去,看到了躲在墙角的人影,知道那就是慕流云,忙对她说:“推官且在那里呆着别动!小乙已经去追那刺客了,爷马上就来, 有我们在,包你没事!”
“袁大哥, 我娘……”慕流云想要让袁甲帮忙去查看一下母亲的安危,可是嗓子里面却干巴巴地,说不出什么声音来,整个人也抖得愈发厉害。
袁甲明白了她的意思:“行了,我省得!推官放心,我这边去瞧瞧慕夫人那边!”
说完高大身形一晃便又重新离开了。
慕流云心里多少比方才有了底,现在不光袁甲在,袁乙似乎也在,既然他们都知道自己家里出了状况,那就有救了,不用太过于担心。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方才以为自己一个人面对着放冷箭的刺客,犹如身陷绝境一般的时候,大体上还算稳得住,这会儿和袁甲说了两句话之后,她却反而打起了哆嗦。
感觉袁甲才刚走,被惊动了的慕家的下人们也纷纷赶了过来,门外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慕流云依旧缩在花架那里,脑袋木木的,一时之间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似乎那些小厮就要来到屋门口的时候,忽然之间,喧闹的声音又静了下去,然后又乌泱乌泱地走远,这时候房门又被推开,袁牧从门外大步迈进来。
袁牧推开慕流云的房门时,借着门口照进屋的月光依稀看到了床边的两支箭,他的眉头瞬时便拧成了一团疙瘩,等他再迅速打量过屋子里面的情形,便看到了慕流云。
慕流云意识到来的人是袁牧,但是她在那里站着好像已经浑身上下都僵住了,不知道该让自己怎么样重新动一动,于是只能那样好像石像一般,手里攥着瓷片,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袁牧朝她走过去,伸手捏住那瓷片的一端,另一只手轻轻的抚着慕流云披散着的长发,用自己生平最轻柔的声调,对她说:“没事了,我在这里,不要怕。”
慕流云的手指抖了抖,终于缓缓松开了那块瓷片,她方才因为心里惊惧,手攥得太紧,手掌心和手指都被瓷片割出了伤口,这会儿也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不住打哆嗦。
袁牧触到她指尖冰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冰凉之外还多了湿意,叹了一口气,长臂轻揽,将慕流云拉到自己身前,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
“没事了……没事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边抚摸着慕流云的后脑勺,一边轻轻地这样对她说,希望她能够不再紧绷,放松下来。
慕流云的耳边充斥着袁牧的轻声安慰,感觉着他身体传来的温度,渐渐地终于有了一种从冰块当中被融化出来的感觉,原本堵塞在鼻子里面又酸又涩的复杂情绪也喷薄而出,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胆子非常大的人,毕竟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又如何?有几个能够在各种各样狰狞可怖的尸首面前保持着冷静从容?更别说还要动手去剖尸验尸了。
别人听到个鬼怪的传说,吓得脸也变了色,夜里吓得灯烛也不敢熄灭,她却只是听了一笑,该干嘛干嘛,哪怕是让她夜里独自一人横穿乱坟岗都不会做半个噩梦。
她以为自己很勇敢了,简直已经勇敢到家了,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这么惊恐。
原来过去那些旁人闻之色变,自己却半点都不害怕的,不过是一些根本不可能伤到任何人的死物,那些东西不管被渲染地多么可怕,都不会真的伤人分毫。
而今天晚上遇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可以杀死另一个活人的,活人。
这世间最恐怖的从来都不是已经死掉的,而是活着的那些。
第四一一章 布防
慕流云好久都没有这么哭过,哭完之后倒是整个人也都舒坦了不少,有袁牧守在她身边,之前的那种恐惧感便也慢慢淡了,很快就镇定下来。
镇定下来之后,她意识到自己披头散发地靠在袁牧怀里掉眼泪,又觉得又羞又窘, 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地不行,袁牧见她缓过来了,脸上的表情也松动了许多,这才腾出多余的心思来,打量打量面前的慕流云。
平日里见惯了她做男儿打扮,多少有些飒爽的模样, 今日头发披散着,一双眼睛因为刚刚哭过,所以格外水汪汪,这多出来的许多女儿家的娇态。
袁牧看着她,眼神不由自主变得深沉起来,不过眼下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拉起慕流云的手看了看上面的伤口,问:“还有哪里伤着了?”
慕流云本来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内心里面的恐惧也消退了,反而感觉到了小腿处一片火辣辣,方才被忽略的疼痛感又重新浮了出来。
她这么一挪步,一瑟缩,袁牧也瞧出问题在哪里了,于是便扶着慕流云到桌边坐下,点起桌上的蜡烛,蹲下身,慕流云的裤脚上已经被伤口渗出来的血弄脏了,袁牧撩裤脚的动作已经非常轻柔, 但还是因为布料被血黏在了伤口上, 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袁牧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慕流云小腿上面的伤口:“箭伤。”
“确切来说,差一点成箭伤。”慕流云苦笑,“还好运气不错。”
袁牧检查过伤口,确定只是被箭擦掉了一层皮,出了一些血,没有大碍,并且从伤口的流血情况来看,那箭上应该也没有淬什么毒物,也松了一口气:“腿上的伤处,还有手上,一会儿我帮你拿药来包一下,这几日少碰水,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慕流云乖巧地点了点头,发现偶尔被人这样照顾呵护一下,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确定慕流云的伤处没有大碍,并且情绪也已经平稳下来之后,袁牧也松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到床边, 伸手一使劲儿, 将那两支箭头没入木头的箭硬生生拔了出来,连同床上的那一支在内,都一并拿在手中。
“你休息一下,我就在门外。”袁牧手里拿着两支箭,走到门边,扭头对慕流云说,“慕夫人那边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
慕流云点点头,袁牧便推门出去了。
深夜里头,外面还是有一点凉意的,袁牧站在院子里面,那面色远比夜晚的微风更凉。
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三只箭,眼神冷冷的,带着些隐隐的怒火。
片刻后,一道人影跃上院墙,又动作利落地跳下来,来到袁牧跟前,向他行礼:“爷,袁乙无能,让那人跑了。”
袁牧抬起头,看了看袁乙,见他除了刚刚一番追逐,所以这会儿气息还略显不稳之外,别的倒是没有什么:“那人可有与你打斗?”
“并没有。”袁乙摇头,“若是那厮恋战,说不定这会儿我也就将他擒住了。可是对方似乎根本无心恋战,他射出第一箭的时候,我大体确定了他的方位,追过去,找到近前的时候,刚好听见他射第三箭的声音。
那人听见我的声音之后,也是立刻背起弓箭就跑,轻功十分了得,我一路追过去,他却只是逃跑,并不与我过招。
我依着您的意思,绝不离开慕家宅子太远,眼见着那人往城外的方向跑,离这边越来越远,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还略有拉长,便放弃了追赶,回来复命了。”
袁牧点点头,对他的表现还是满意的:“这样很好。你来看看着三支箭。”
说着,他把手中的箭递过去给袁乙看。
袁乙接过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这箭的箭头也小,箭杆也短,还没有箭羽,应是速度很快,但是以那样的距离来讲,难免力道不足。”
袁牧摇摇头:“此箭射中慕流云的床架,箭头没入木头中。”
袁乙吃惊地看向袁牧,又看了看手中的箭,轻轻掂了掂:“此人臂力惊人!”
“若不是他根本无心恋战,以你的身手未必能够独自对付他。”袁牧说。
袁乙不由有些后背发凉,又一想到方才袁牧说箭射中哪里,又是一层冷汗,赶忙开口急切地问道:“爷,您说这箭射中了床架?那……推官她还好吧?”
袁牧点点头:“受了一点皮外伤,好在没有什么大碍。你到我房里去,把这几支箭妥善收好,然后再取些金疮药来。”
袁乙连忙点点头,转身离开,没一会儿又去而复返,替袁牧拿了药和干净的布条来。
袁牧接下东西,到慕流云门前轻轻扣了扣门板,很快屋里面就应了声,他这才推门进去,看到慕流云这功夫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头发也都束了起来。
“怎么又乱动!快坐下,伤口还没有包起来!”袁牧赶忙拉她坐下,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是有些不悦,“难道你还担心我在外面,还会让别人冒冒失失闯进来么?”
“我知道你在外面肯定没事,只不过一想到若方才那刺客不是放冷箭,而是人直接冲进来……多少还是会有一点后怕。”慕流云叹了一口气。
袁牧扶她坐下,开始帮她给伤口擦药包扎,动作仔细而又轻柔:“不会的,你以为你家周围没有我的人么?我早就在这周围布下了防备,若那人真的直接冲进来,这会儿估计已经被捆在院子里的那棵树底下了。”
慕流云有些惊讶,不过她脑子里很快就浮现出白天的时候母亲身边的那两个面生的丫鬟:“我娘身边的那两个丫鬟面生得很,是不是也都是你特意安排的练家子?”
袁牧并没有否认这件事:“我一直怕有人在暗中想要捉我们的软肋来要挟威逼我们就范,我父亲那边毕竟难以得手,反而是慕家成了比较薄弱的一环,所以早就交代了袁乙去做安排,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选择了用放冷箭的方式,实在可恶。”
第四一二章 识破
虽然说受了一点皮肉之苦,但是一想到自己家里家外都多了袁牧安插的人手能够暗中保护母亲的安全,慕流云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也略微放下了。
袁牧仔仔细细帮慕流云把腿上和手上的伤口都敷了药,包扎好,有确认过她确实没有什么其他的伤处,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也在桌旁坐了下来。
经过了这么半天的沉淀,慕流云此时此刻一颗慌乱的心也重新冷静下来,她想了想之后,开口对袁牧说:“我觉得那个人,没有想要真的一箭射死我。”
“此话怎讲?”袁牧对她说出这样的结论似乎也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
“黑暗之中,远距离想要射杀一个在房中歇息的人,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慕流云问袁牧, “若是怕冲进来明刀明枪的会落到咱们手里, 对方哪怕放几支燃着活的箭, 直接把房子给我点了,搞不好都更容易达到杀死我的目的。
可是对方偏偏也不直接杀进来,也不用其他更能置我于死地的手段,却只是半夜三更老远地往我屋子里头射箭,这摆明了是想要吓唬人,恐吓我们。
至于这三箭能不能瞎猫碰死耗子似的杀死我或者伤着我,都听天由命,对方也并不是很在意,只要能够达到惊扰到我们,那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袁牧点点头:“这一点倒是我之前的推测错了,我以为对方会想要直接下手,从我身边掳走对我至关重要的人,以此作为筹码比我答应他们的条件,所以才提前在慕家这个看起来最薄弱的环节安插了人手。
本以为这样一来对方就算真的按计划实施,也会落入我事先布好的网,所以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 没想到对方打的是另外的主意。”
慕流云听他这么说, 立刻就明白过来:“是蛮族的人?黄胡子的同伙?
他们这是想要通过夜间偷袭我们家,让咱们受到惊吓,然后调很多人跑来这边严防死守,防止再被偷袭,他们好趁这个机会,去提刑司劫狱就走黄胡子?”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打算,但是今天晚上发现这边早就已经有了防备,估计应该不会按照原计划实施了。”袁牧点点头,见慕流云表情严肃,又安抚她说,“你不用惦记着,之前我在南顺县的时候让袁乙先行离开,就是回来安排这些,提刑司那边也一样是密不透风。”
慕流云一听这话,也略略放下了心。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经过了一番突如其来的惊吓,这会儿重新松弛下来,慕流云也有些困倦了,不住的打呵欠, 袁牧瞧着她那个犯困又不敢睡的模样, 有些不落忍,便对她说:“你去写一会儿,小憩一下,有我在这里守着,袁乙在外头,不会有事的。”
“我没事,倒是你,也被折腾了这么久,你也回去歇着吧!”慕流云有些心疼地说。
“不妨事,”袁牧摇摇头,“我在这里反而会安心许多。”
慕流云微微有些脸红,其实她也觉得有袁牧在这里自己心里更安稳,但又觉得不能为了自己踏实就让人家在这里守着挨累,现在袁牧都这样说了,她便没有再推辞,一瘸一拐地被袁牧扶到了床边休息。
她没有放下床幔,或多或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心有余悸,靠坐在床上没一会儿眼皮便仿佛千斤重一样,没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都已经亮了,慕流云睁开眼睛,看到袁牧背对着自己坐在桌边,一条手臂支在桌上,撑着头,估计也是在闭目小憩。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起来练功夫了,估计这也是因为昨夜的一番波折,所以乏的厉害,才会都这会儿了还以这样一种不舒服的姿势睡着。
慕流云轻手轻脚地坐起身,袁牧立刻就十分警觉地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睁开眼转过身。
“你醒了?”看到慕流云起来了,他的眼神也变得格外柔和,“伤口可还觉着疼?”
“不疼了,一点皮外伤而已,已经没事了!”慕流云连忙说。
其实手上的伤口还好说,腿上的箭伤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刺痛的,但是为了不让袁牧担心,她选择忽略那一点点的小伤小痛。
“你就这么坐了半宿?”她走过去,看着袁牧眼睛里面的红血丝,有些心疼,“多累啊!”
“无妨。”袁牧笑了笑,叫她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拉过她的手,拆开上面的布巾,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伤口,确定已经不流血了,这才又仔细的帮她重新上过药,“以前在北境那会儿才叫辛苦,这不算什么。”
“呆会儿吃早饭的时候,就别告诉我娘家里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吧!”慕流云一边看着他帮自己上药,一边同他商量,“我怕我娘要是被吓着了,万一不同意咱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袁牧点点头:“你让你娘放心,慕夫人那边你也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你有这种后顾之忧。”
慕流云连忙点头,她从来不怀疑袁牧承诺过的事,毕竟两个人打交道以来,他说出来的话还从来没有落空过的时候,所以有他派人暗中守护着母亲,那的确可以安心许多。
到了早饭时间,对前一天晚上家里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情的慕夫人兴高采烈的张罗了丰盛的饭菜,毕竟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现在不光女儿回来了,还多了袁大人和沈傜,这人一多就热闹,慕夫人觉着自己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尤其喜欢热热闹闹的一屋子人。
不过吃早饭的时候,她还是心细地注意到了慕流云走路有一条腿不太敢用力的异常。
“你的腿脚怎么了?”吃过了饭,慕夫人拉住起身想溜的慕流云。
慕流云一心想要瞒着母亲,怕她看出异常,所以心虚地想要赶紧躲开母亲的视线,没想到还没等开溜就被抓住了,只好笑嘻嘻地回答说:“今早想着不能白白多吃那几碗饭,得加加码,好好练练力气,结果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被石砖砸了脚……”
第四一三章 一片心
慕夫人一听这话,心疼地又想数落又想安慰,慕流云连忙表示自己躲得快,只是砸疼了一点,没有大碍,再过个一两天就好了。
慕流云的的心细如发是像了谁不太好说,至少验尸验伤的本事可绝对不是和慕夫人学的, 慕夫人听女儿这么一解释,半点也没有起疑心,只是叮嘱了她几句要小心,这是便过去了。
白日里袁牧和慕流云照例陪着慕夫人去巡视了一番慕家的铺子,这事儿倒并不需要他们两个跟着,但是袁牧坚持要陪慕夫人走一遭,慕夫人也就没有推辞。
其实慕夫人和慕流云母女两个心里面都清楚,袁牧这么做无非是要让太平县乃至江州府的人看一看, 慕家的背后是谁,免得慕流云被他带走了,剩下慕夫人自己一个人打理家中生意,遇到之前那种不开眼跑去捣乱的。
不过这倒是着实有些多虑了,自打上一次袁牧叫袁甲在慕家的铺子外头结结实实给几个太平县资深纨绔浪荡子上了一课,并且就连江州府的杨大人亲自跑来撑腰都落了一个灰溜溜吃排头的下场,就算是瞎子也知道慕家是不好轻易招惹的了,谁还敢给慕夫人没事添堵。
沈傜倒是没跟他们一起,她已经迫不及待、热火朝天地给自己的小徒弟开始传授技艺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晚上吃过了晚饭,袁牧就回房歇下了,前一天夜里他几乎都没有休息过,白日里又跟着慕夫人到处走,这会儿的确是感到有一些乏了。
慕流云倒是还好,虽说半夜里头一反驳着,后来心里面踏实下来,睡得倒是挺沉, 所以这会儿精神头儿还算足,吃过了饭照例陪着母亲回房去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总觉着母亲今日和自己聊天的时候,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眼神还一个劲儿的打量着自己,古里古怪的。
“娘,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啊?”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有什么您就直说吧!”
“唉……”慕夫人被慕流云这么一问,微微一愣,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确实是有话想要跟你说,但是自己这心里头也是一团乱,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才好了!”
“瞧您说的!咱们娘俩关起门来说说体己话,还有什么需要斟酌措辞的么!”慕流云失笑。
慕夫人也被她给说得笑了出来,笑过之后仍旧是叹气:“儿啊,我这心里面也不知道是担心还是高兴,乱七八糟地都搅合在一起,人说什么五味杂陈, 八成就是这滋味儿了!
过去我总是偷偷发愁,娘的岁数越来越大, 等到有一天娘撒手找你爹去了,剩下你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呢!
虽说江谨那孩子知道咱们家的事,也愿意帮着你,护着你,但我始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你顶着个男儿的身份,咱也不能就这么耗着人家,耽误人家一辈子……”
“娘,您这是说什么呢?!”慕流云扶额,“我和江兄情同手足,同窗之谊……”
“是是是,娘长着眼睛呢,看得出来,你对他的确是同窗之谊,所以娘才更觉得不能那么耗着人家,对你对他都不好,可是偏偏你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知根知底能说得上话的……
现在一想到有朝一日,我儿也能够堂堂正正做回女儿家,说不定还能不耽误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真的是打从心眼儿里往外高兴,高兴着高兴着,又想往大腿上拧一把,看看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真儿的有这样的好事……”
慕夫人说着,又忍不住想到往日的种种难处,湿了眼眶,拿帕子一个劲儿的拭着。
慕流云知道这是母亲又忍不住难过和自责起来了,连忙安抚她:“娘,您可别胡思乱想,若不是您当初的好办法,我估计早就被二房三房溺死在尿盆里头了也说不定!”
“呸呸呸!他们敢!”慕夫人听不得这种可能,赶忙拦住慕流云的话头儿。
“若不是我顶着男儿的身份去做读书去考举子去做司理参军,如今又怎么会被袁大人给发掘出来,受到器重呢?所以咱们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不对,之前我也没有觉着苦。”
慕流云笑嘻嘻地安慰着母亲:“所以啊娘,仔细想一想,您不觉得这都是老天爷一手安排好的么?正所谓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更何况我这种机灵的小百灵呢!”
慕夫人本来还挺复杂地心情被女儿这么一闹,顿时也没有那么惆怅了,忍不住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伸手戳了戳慕流云的额头:“你这聒噪劲儿啊,确实挺像百灵鸟的!唧唧喳喳!”
慕流云也跟着笑,聒噪不聒噪的无所谓,母亲把那种悲悲切切的自责情绪扔掉,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你过几日便要同袁大人上京城去了?”笑过之后,慕夫人又恢复了正色,继续问道。
慕流云点点头:“是啊娘,我们在家里住几日,休整一下,然后回提刑司去把那本的事情也处理安排妥当便准备出发了,正好袁牧他要回京面圣,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们到忠勇郡王那里去打听打听那乌蛇剑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说不定能找到和爹失踪有关的线索。”
慕夫人听到慕流云很自然地直呼自己上官的名讳,微微错愕了一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儿啊,你别嫌娘啰嗦。”她拉过慕流云的手,一边轻抚着,一边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这位袁大人不比寻常的公子哥儿,他是京城里的贵人,是郡王府的世子,与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市井商贾人家那是真真正正的云泥之别。
虽然说他不论是样貌还是才智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但……但人家的门槛也确实太高了。
他有这份心意,娘也说不好到底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尤其是你做推官,摆弄尸首这样的事……但娘也看得出来,袁大人不是个逢场作戏的伪君子。
但是他毕竟年轻,做事情只顾着自己的心意,不考虑旁得那些,可是涉及到终身大事,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父母之命,回头他带你到了郡王府,见到了王爷,若是王爷他不喜……
那咱就知难而退,大不了求袁大人把你调回州府,哪怕回太平县也行,慕家不差你那先月俸吃饭,娘只要你过得舒坦自在,别委曲求全。”
第四一四章 三叔来了
慕流云听了母亲的这一番话,连忙点头:“放心吧娘,我心里有数儿!”
抛开扮作男儿的诸多不便暂且不谈,慕流云觉得自己的运气已经算是非常好了,有这么开明又处处替自己着想的娘。
她做司理参军这些年,甭管是穷人家还是富人家,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 这种感触反而更加强烈,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这世间讨生活的人,又有谁能够抵得住利益的诱惑呢?无非是眼皮子深一点或者浅一点的差别罢了。
想一想袁牧的身份,不光是朝廷大员, 还是皇亲, 打从先帝到新帝,都得卖几分面子的忠勇郡王府里面的独子,那是何等的高高在上,又是何等的金贵!
若是别人家的女儿撞大运,入了袁牧的眼,怕是这功夫家里面的爹娘早就请了各种师傅进门,恨不得把琴棋书画女红女德悉数都给自家女儿再灌输一遍,无论如何也得套得忠勇郡王的欢心,让他能够容得下一介平民女子进那郡王府的门。
哪怕因为身份不够高贵,做不了世子妃,哪怕能捞个世子侧妃也是大大的赚到了。
可是到了自己老娘这里,从头到尾担心的都不是忠勇郡王能不能瞧得上自己,而是怕自己为了应和人家,委曲求全。能不能攀上高枝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孩子不能受委屈。
一想到这,慕流云就忍不住眼眶有些发热,起身绕到慕夫人身后, 从背后搂住她:“娘!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能有您这么好的娘啊!真是积了大德了!”
“我这女儿啊,什么都好,尤其是这一张嘴,最好!”慕夫人拍了拍慕流云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不过你也别嫌娘啰嗦,你爹都已经音讯全无二十年了,这事儿我也不觉得你们能查出什么花儿来,这份心思固然是好的,但是死人的事,终归大不过活人……
所以你们试试看就好,千万不要把自己给绞进了什么危险里面去!”
慕流云应了声,又把脑袋往慕夫人的颈窝处埋了埋,心里面有点不好受。
她知道娘对自己那个无缘的老爹是用情至深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不管多难,都带着自己支撑着慕家,爹留下的铺子即便已经不再经营了,也不肯赁给别人,家里面满可以换一个更大更舒坦的宅院,也依旧住在原来的老宅子里不愿意搬家。
就算嘴上不说,娘的心里面始终还是有那样一份期盼的,盼着有朝一日梦想成真, 老爹忽然奇迹般地回来了, 他们又能一家团圆。
尽管这个希望随着每一年的过去而变得愈加渺茫,娘也还是不甘心。
可是现在,为了让自己不要冒险,她说出了“死人的事终究大不过活人”……
“放心吧娘,我还得留着这条小命孝敬您,给您养老呢!我绝对不会冒险的!”慕流云吸了吸鼻子,郑重地对母亲说,“出发前我再和孔大人打个招呼,平日里有什么事您就尽管找他,孔胖子欠了我一屁股人情,您不用有什么顾虑!”
慕夫人一面因为女儿的一番话而感到窝心,另一方面又觉得慕流云把孔县令叫“孔胖子”实在是有些不大合适,最后还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你呀!”
母女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慕夫人有些乏了,慕流云这才回房休息。
因为她手上和腿上都有伤,之后的两三日袁牧都没有叫她早上起来练力气,倒是她自己早起已经起得习惯了,就算不练也会起来,坐在一旁看袁牧练剑。
接下来一连两日过得风平浪静,慕夫人并不知道自己家中之前发生过什么,因为女儿在家,袁牧这个贵客也因为多了另一重身份,让她多花了不少心思去观察留意,发现这位世子爷对自家女儿的确是悉心关怀,也悄悄放心了不少。
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忍不住多帮袁牧布了几次菜,不再像之前那样生怕逾举了。
第三日的上午,吃过早饭没多久,这份令人愉悦的平静便被打破了。
除了沈傜出去和自己那几个小徒弟混在一起之外,慕夫人正带着慕流云和袁牧一起喝茶说话,气氛融洽得一塌糊涂,忽然家里的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做什么这一大早慌慌张张的?”慕夫人看小厮那模样,不禁有些诧异。
“夫人,不好了!”小厮苦着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三爷跑来了!”
慕夫人一听这话,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她下意识瞥了袁牧一眼,冲那小厮赶忙挥挥手:“还不快去把人拦在前头的客堂里!莫要让他又跑到内院来吵闹!”
慕流云听了那小厮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茶杯一放,站起身来,冷笑道:“三叔这次这时间赶得可真是好,若是再晚几天我都回了提刑司了!
许多日不见,别说,还真有点想他,正好今日在家里,娘,您别管了,我去会会他!”
袁牧原本还有一点点疑惑,听了慕流云的话便也明白过来,让小厮吓得惊慌失措的便是她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三叔。
虽说他也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位慕三爷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但这毕竟是慕家的家务事,除非慕流云和慕夫人开口请他出面帮忙,否则他也只有坐在一旁听一耳朵的份。
“不用你去。”慕夫人难得一见地板起了面孔,倒也足以见得这位慕三爷究竟有多么不招人待见,“应付你那三叔还犯不着让你出面,你娘我还没老到镇不住他们的份上,你就在这儿陪袁大人喝茶就行了!”
说着她便准备到前院去见见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小叔子,才刚起身还没迈开步子走,就听着一阵吵闹声传来,两三个小厮苦苦劝着一个身穿黄绿色袍子的瘦高男子,那男子却一脸不耐烦,伸手左一个右一个将那几个小厮推得直打趔趄。
慕夫人脸色阴沉了几分,皱紧眉头,冲那几个小厮挥挥手:“罢了罢了!都跑到这里了,还拦着他做什么!放他过来吧!”
第四一五章 二叔有难,八方点赞
袁甲和袁乙本来是在院子里面守着的,自打那一晚慕流云遭了暗箭,他们两个就一直在慕家,一步都不离开,就连晚上也总会留一个人守在慕流云那个院的院门口值夜,这会儿见有人上门捣乱,正想着要不要过去帮那几个不顶用的小厮把人给叉出去, 听到慕夫人发话,再看一眼袁牧递过来的眼色,便安安静静立在一旁没有作声。
慕流云扶母亲重新坐下,她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三叔实在是不配让自己这个嫂子站起身来迎接,没给他乱棍打出去都算是为了自己慕家的颜面着想,不掺杂半点情分。
慕三爷长得与慕流云没有半分相像的,他本身的个子并不矮,偏偏佝偻着,整个人看起来畏畏缩缩,再加上略显干瘦,脸颊无肉,颧骨便格外突兀,给他的相貌又平添几分刁横。
见慕夫人开口让那几个小厮推到一边去了,慕三爷是有些得意的,一副慕夫人拿自己没辙的模样,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往前急急地走了几步,这才看清楚和慕夫人一起在内院客厅里坐着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那个不对盘的外甥,另外一个是一个面生的男子。
这功夫慕三爷也没有那个闲心去留意陌生人是谁,来干什么的,只是一看到慕流云也在, 顿时便两眼放光, 脚底下的步子都又加快了几步。
慕夫人发觉了他的这个反应, 眉头又皱紧了一些,下意识地想要把身边的慕流云往自己身后推, 就像小的时候每一次这两个小叔子跑来闹事的时候那样。
慕流云抬手帮慕夫人揉揉肩,示意母亲不用紧张,她早就不是以前二叔三叔闹上门的时候还要被吓个好歹的毛头小童了,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她都不怕那两个不成器的叔叔。
尤其是这个连主心骨儿都没有,只会跟着别人装腔作势的三叔。
“你又跑来做什么?!”慕夫人皱眉,带着掩饰不住的厌恶开口问慕三爷。
慕三爷的目光一直朝慕流云那边打量,伸手冲她一指,是对她也是对慕夫人,急吼吼道:“既然我这侄儿刚好也在,那我便没有什么事找你,不用你操心了!
侄儿你快些随三叔走一趟!你二叔遇到了一些麻烦,你快点随我去救人!”
慕流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别说脚底下,就连帮慕夫人揉肩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
“慕流云!你有没有听见我跟你说话!还不赶紧过来跟我走一趟!”慕三爷见慕流云和慕夫人谁都不吭声,根本没有人理睬自己,不禁有些恼火。
慕流云犯了个白眼,掏了掏耳朵,一边替母亲捏肩膀一边对她说:“娘,我想好了, 以后咱们家还是别养狗了吧, 不然天天在那里咬来叫去,实在是烦得很!”
慕夫人抿着嘴笑了笑,拍拍肩头的手:“好,我儿说不养那便不养!”
“你们两个是耳朵聋了么?!听不到我在这里跟你们说话?!二哥那边遇到了麻烦,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嘀咕什么养狗不养狗……”慕三爷嚷嚷了几句,这才意识到这话不对,勃然大怒道,“你这小王八羔子!你说谁是狗?!”
“谁乱咬人,谁便是。”慕流云挑眉,一脸挑衅地看向自己这个烦人的三叔。
本来她也不怕这个外强中干的三叔,更何况方才这家伙一冲进来几句话之间就算是交了底——这突然之间的到访,分明就是二叔又惹了麻烦,非得着自己来帮忙平事儿不可了!
既然是有求于自己,那慕流云就更加心下有底,哪里还肯理会对方的恼怒。
“你——!”慕三爷被慕流云挤兑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呲着牙花子指着慕流云想要破口大骂,但是又想起这会儿不能得罪自己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侄儿,只好强行把火给压下去。
又转念一想,慕流云向来是牙尖嘴利,不留半分情面,直接开口求,人家未必埋自己面子,拿自己这个三叔的辈分去压就更加行不通了。
反倒是自己这个大嫂,虽然说这些年来他和二哥没少给她添堵,每一次大嫂看到他们,那表情就好像在路中间看到了一坨狗屎一样,可是不管表情再怎么难看,再怎么态度冷冰冰的,心里面总还是顾念着自己那短命兄长的情分,最后往往会做出一些让步。
于是他心思一转,不去理睬慕流云,而是转向了慕夫人这边:“大嫂,今日这事儿你可一定得帮忙才行!二哥他遇到麻烦,遇到大麻烦了!十万火急,拖不得啊!”
“你二哥他又怎么了?”慕夫人尽管不想理会,但还是叹了一口气,开口问。
慕三爷撇了撇嘴:“前阵子二哥在外面与人起了争执,打了起来,一不小心将人给打伤了,原本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寻思着保辜期过了,大不了多赔人家一些银钱,让人家别追究了,这事儿也就算了结啦!
结果不知道二哥为什么倒霉,眼看着那保辜期都过了快一半,那人却突然之间就死掉了!那家的娘子闹到衙门里头去,不要赔偿什么银子,非要二哥偿命不可!
甭管之前的那些事情,现在二哥有难,还是这么大的一个劫数,你们不能坐视不管!”
慕流云挑了挑眉,好家伙,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二叔,这回居然还出息了!能捅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我们怎么就不能坐视不管?”慕夫人的眉头都快要拧成疙瘩了,“过去你们大哥还在家里的时候,就一直叫你们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和那些不入流的人混迹在一起,你们可曾把他的话听进心里面去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也都年纪老大不小的,还总因为各种缘由在外面招惹麻烦,没想到这一次倒是出息了,竟然惹出了人命官司!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老二惹的麻烦,那就叫老二去扛,这个理儿说到天王老子那里去也站得住,我们母子二人何德何能,管得了这样的麻烦事!”
第四一六章 戴不动
慕三爷一听慕夫人的话,更着急了,估计以前和自己这个厚道的大嫂胡搅蛮缠惯了,这会儿明明是有求于人,却还是改不了自己的态度和口气:“这说的是什么话!说出去不得被人笑话死?!什么叫让二哥自己去扛?你们这就想撇清了?!
以前我们让你把慕家的家业交出来,一个妇道人家,该找人改嫁就找个好人家去, 你死活不肯,就要霸着我们慕家的财产不放,非说什么要替大哥守着,非说自己还是慕家人!
现在二哥遇到难事了,你到好啊,在这里来了个一推六二五!
我今儿个也不怕把丑话说在前头!人说长嫂如母, 你要是还觉着自己个儿是我大哥的娘子, 那今儿你就叫你那好儿子与我走一趟,去帮忙把他二叔救出来!
如若不然……哼哼……那咱们就走着瞧!我绝不会罢休的!”
慕夫人饶是见多了自己这小叔子无耻的嘴脸, 一听这话也还是忍不住有些动气,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带着女儿支撑了二十年,还把家里家外都打点得井井有条,绝对不是吃素的脾气,更不怕事,这会儿一听慕三爷这一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话,火气也上来了。
不等她发作,慕流云已经在身后安抚似的按了按慕夫人的肩头,慕夫人会意,到了嗓子眼儿的火气又暂时隐忍下去,只冷冷一句:“闹出人命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我儿一个衙门里的小吏,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没法子把老二保出来。”
“怎么就没有了!大嫂你别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听说!”慕三爷急吼吼地伸手一指慕流云,“这小子不是之前被调到京畿路提刑司去了么?我可跟人打听了,他那可是升了官的!
现在二哥就被押在太平县的县衙大牢里头, 自己的侄儿就是提刑司里头的官儿,比原本在江州府那会儿可是大了不少吧?!平素和那孔大人不也交情不错的么?怎么就不能去帮忙说一说,疏通疏通,赶紧把他二叔给保出来?
今儿你们可别想推三阻四,这忙若是不帮,以后你们也别想再顶着我们慕家人的名头,住着我们慕家的宅子,花着我们慕家的银子逍遥自在了!”
“三叔这话说得,可真有点吓着我了!”慕流云笑模小样地开了口,满脸看起来哪有半分她口中“吓着了”该有的样子,“方才三叔那话说的,长嫂如母,这话我还真是没办法反驳。”
慕三爷一听这话,腰杆儿挺直了几分,鼻子里略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
然而慕流云紧接着话锋一转:“那我倒是想要问一问三叔了,这么多年来,您和二叔可曾孝敬过你们这位如母长嫂?且不说平日里的拜访问安,便是逢年过节,我娘也没见过二叔和三叔登门探望吧?
反倒是这些年来,你们在外面屡屡招惹麻烦,我娘不计前嫌, 没有计较你们一心一意想要挤走我们母子,霸占我爹留下的田产铺子那些,能够帮上忙的都尽量帮你们了。
我娘她就算是喂一条野狗,这么多次下来,那畜生都该感念个好,见到人了摇摇尾巴示好,再通人性一点的,还得想方设法报个恩什么的呢。
结果呢?这些年来我娘一次一次对你们以德报怨,你们呢?连句人话都没从你们嘴里头说出来过,这就是你们对长嫂尽孝的态度?!”
慕三爷被慕流云一番讥讽搞得脸红脖子粗,嘴巴张了几张,想要开口反驳。
慕流云怎么可能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三叔可能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脑子不太清楚,那我不妨再给您说一遍。
当年我爹还在家的时候,就早已经和你们二房、三房分家了,你现在脚底下踩着的这块地,看到的这个宅子,还有外头的那些铺子,的确都是慕家的,只不过,是我和我娘的慕家,与您跟二叔一个铜钱的关系都没有。
慕这个姓,也不是什么赐姓,我姓慕是因为我爹他老人家姓慕,除了他之外,谁也没有资格收回去。
我呢,长得像我爹,这是见过我爹的人都一致承认的,所以我随我爹姓慕天经地义。
倒是三叔,您和二叔的样貌听说与我爹没有半分相像,听说祖父母老早就不在了,您和二叔都不怎么能记得儿时的事情,万一……你们就没有想过么?万一你们根本就不是慕家的人,是被我爹好心收留养大的呢?那这事儿岂不是就尴尬了?”
“你……你放屁!”慕三爷没想到自己想要吓唬大嫂和侄子,结果反而被对方把自己给羞辱了,一时气得浑身直哆嗦,恨不能冲过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儿扯过来打一顿。
慕流云倒是一点都不慌,她这么多年也早把自己这两个叔叔看透了,二叔或许还有那么一身暴躁脾气,虽然胆子不大,但是却冲动没脑子。
至于三叔……不过就是那种虚张声势的货色,没种得很。
“我娘以前总说你们,要你们别再不学无术,终日厮混,你们都当耳旁风,现在看来,我娘说得还真对!”慕流云收敛起方才讥诮的笑意,冷起面孔斥责道,“二叔将人打伤致死,此事若是板上钉钉,没有半分疑点,你找谁都无济于事。
但是若是此事还有疑点,便有回旋余地,若是好好查一查,说不定还是有转机的。
结果您这样大呼小叫地跑来,开口闭口都是让自家的侄儿出面,去帮忙疏通摆平,您就没有想过么?隔墙有耳!您这么咋咋呼呼地一通嚷嚷,谁能保证这一路上没被人瞧见什么,听见什么?
现在这么一来,这是我便是能帮也变成了不能!若是帮了,哪怕追查一番之后,发现二叔确实是无辜的,旁人依旧会说我袒护自家人,亡故枉法!
这顶帽子,我戴不动。就是不知道三叔,您有没有那么硬的脖子?”
第四一七章 小算盘
慕三爷本来是一副怒气满满的架势,恨不能伸长脖子和慕流云大吵一架,甚至也不介意直接动手去教训教训自己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从来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侄儿,结果现在被慕流云这样一通训斥之后,原本所有的发狠都梗在了喉咙里头。
他的脑袋一下子有点转不过来,觉着慕流云的那一番话似乎也是有些道理的, 但是又觉得这个小子诡诈得很,说不定又是跟自己扯了一堆歪理,把自己给生生绕了进去。
一时之间,慕三爷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回应了。
慕流云将自己这不争气的三叔训斥了一顿之后,也不再理他,一屁股坐回去, 端起茶杯来咕咚咕咚喝下去,喝完之后又狠狠剜了客堂门口杵着的三叔一眼。
“挺好的一个晌午, 非得让他跑来给人添堵!”慕流云不解恨似的咬牙道,然后又对外面的袁甲和袁乙说:“袁大哥,袁二哥,麻烦你们把他赶出去,我不想让他在这里碍我娘的眼!”
袁甲、袁乙没有半点犹豫,一听慕流云开口吩咐了,立刻过去一人一条手臂,将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慕三爷半拉半拖就给带了出去。
这两个人都是练家子,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又是跟在袁牧身边历练了多年,走南闯北,在北境军中戍过边的,自然不是一般寻常家丁能够比得了,慕三爷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一来是挣扎不动, 二来也是被甲、乙两人的气势镇住了,没敢乱来。
慕三爷被拖走之后, 这内院里面总算是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是慕夫人被方才的事情那么一搅扰,这会儿也是心绪难安,满脸都写着“不踏实”三个字似的。
“娘,您就好好喝您的茶,吃您的茶点,二叔和三叔的事情与您没有关系,也不是您能够帮得上忙的,这事儿您别操心!”慕流云看出母亲嘴上虽然说得冷淡,实际上还是挂心不下,于是开口劝她,“有我们在呢,您就踏实歇着吧!”
“我虽说是恼恨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但是终究是你爹的弟弟,是咱们慕家的人,气话说一说,若是真的有什么事,蒙羞的也还是咱们慕家满门……”慕夫人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儿啊, 以你这些年来对你二叔的了解, 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二叔那个人,别看一副脾气不好还喜欢惹事的德行,其实是顶顶的没脑子,所谓的脾气不好,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在咱们面前是大虫,到了凶悍一点的人面前,只怕就要变成缩头乌龟了!
三叔这么多年不就一直都跟着二叔有样学样么!今日跑来咱们这儿吵闹,撂狠话,一副鱼死网破的嘴脸,结果您看后来被袁大哥和袁二哥拖出去的时候,他敢嚷嚷一句了么?
所以不是我瞧不起人,更没有那个想要袒护的情分,咱们就事论事,就我那二叔的能耐,便是与人打起来,打了个鼻青脸肿,不管是他打人,还是人打他,我都信。
但是若是说动刀动剑,把人给打了个半死,那我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信的。
能让官府定了个保辜期,这绝不是寻常的斗殴寻衅,若不是孔大人找人去验看过,觉着那伤者未必能从鬼门关挺过来,若二叔心知肚明是这么严重的结果,早就该趁着伤者还没有死,赶紧派三叔过来求你,或者直接跑去提刑司找我,哪能拖到现在!”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那不争气的二叔可能还真是冤枉的?”慕夫人有些疑惑。
“这事儿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毕竟三叔光顾着吓唬咱们两个了,口中能够讲出来的非常笼统,我没有办法仅凭这么几句话就作出判断。”
“那今日你把他给赶跑了,这事儿咱们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若是真有冤屈,不管他是什么人,这案子我也不可能不过问,但是若真的是二叔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就算是他人头落地,我也不会多问一嘴。”慕流云叹了一口气,“今日把他赶走,是因为三叔蠢钝,什么也说不清楚。
他若今日能想办法去找二叔再问问清楚,明日一定还会再来的,到时候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决定到底要不要插手。”
慕夫人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不管如何,咱们大房对他们也都仁至义尽了!”
第二天,果然慕三爷刚过了早饭的时间就跑来了,这回慕家的小厮们得了信儿,并没有拦着他,只是慕夫人他们也早就在前院的客堂等着,没有给他往内院冲的机会。
“昨日我好说歹说,总算是和二哥见了一面。”慕三爷这一次也没有功夫再多废话,一件慕夫人便立刻开口对她说,“二哥说那日他在外面赌了两把,的确是与人起了争执不假,但是当日起争执的也不是他自己一个人。
二哥他说打起来的时候一团乱,他根本就没有挨着那个人,结果就偏偏说人是他伤的,现在人死了,这笔账彻底说不清了!”
“既然都没挨着,怎个官府就咬准了人是老二给伤了的?”慕夫人觉得慕三爷这话听着多少带着几分不靠谱。
“是有个人说是二哥,旁人便跟着说,二哥说他的佩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沾上了血,这就更说不清了,但是他绝对没有挨着那人!
之前到了衙门里头,他满身张嘴都说不清楚,后来想着反正只是伤了,大不了就是跟那家人好好的商量商量,回头多赔一些钱便是了,要是再硬扛着,万一被官府那边给用了刑,那不是白白受了许多的皮肉之苦!”
慕流云哼了一声,冷笑了出来。换做别人,她或许还不确定,若是自己的这位二叔,那他在衙门上肯招认,但的确有三叔说的这种考量。
更重要的是,若是赔偿银两,这个钱他们一定会跑来找母亲耍赖索要的,花大嫂的银子总好过自己挨打!
第四一八章 公私分明
“二叔的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只可惜,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没挺住,死了!”慕流云笑了笑,事到如今绝对不是自己老娘帮忙出钱能够摆平的事情了,她也懒得戳穿。
慕三爷不知道是心急,还是脑袋本来也不太够用, 没听出慕流云语气里面的讥讽,还点了点头:“是啊!谁能想到好端端的,那么一个人,受了点伤居然会说死就死了呢!
侄儿啊,不管咱们过去怎么样,那都是小打小闹,一家人之间的小事情, 现在这可是关系到你二叔项上人头的大事啊!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你可不能拿这事瞎置气!”
慕流云挑眉看他, 这隔了一晚上,今儿个过来倒是会好说好商量的跟自己讲人话了!
她很清楚自己这个三叔是个什么货色,哪有这样“忍辱负重”的脑子,八成是昨个儿去见二叔的时候,因为事情没有办妥当,被二叔给说了一顿,叫他今日来好好求人打商量的!
“这事儿要说是从公家那边来说,我就算不方便直接过问,倒也还是可以打听打听,了解一下情况的。”慕流云故作沉吟状,不紧不慢地说。
“行啊!行啊!那你赶紧去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存心想要害你二叔!”慕三爷连连点头,一看慕流云似乎有了松口的迹象,恨不能立刻拉着就往衙门去。
慕流云却话锋一转:“不过从小到大, 我亲眼看着我娘给你们善后不知道多少次, 哪一次都是面上软硬兼施, 事情一摆平, 转脸便不认人了。
所以这一次不如这样吧,徐闯, 你去拿纸笔来!”
她开口招呼一旁的一个小厮:“择日不如撞日,三叔给我立个字据吧!这事儿若是二叔罪有应得,我绝不过问半句,若二叔真的是被人冤枉的,那我愿意帮他洗脱罪名,重获清白。
但是此事了解之后,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与你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日后不管谁发达了或者破落了,也绝对不牵扯到对方分毫!”
慕三爷没想到慕流云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想要拦住那个去拿纸笔的小厮,但是无奈那小厮动作利索得很,一扭身就跑了,根本拦不住,这会儿脸上也是青一阵红一阵,只好把目光转向一直没吭声的慕夫人。
“侄儿这一番话, 该不会是大嫂的授意吧?!大嫂当年口口声声说要替我大哥守着,现如今就如此教唆我们慕家的子侄与叔伯恩断义绝?你对得起我大哥么?!”
“三叔和二叔当年想要将自己的嫂子连同肚子里的孩儿一起赶出家门, 这就对得起自己的大哥了么?”慕流云嘲讽道。
慕夫人哼了一声:“这二十年来,我对你们也算是尽到情分了,你们如何对我们母子都不计前嫌,即便是你大哥在,他也挑不出我半点错处来。
我儿现在也大了,在官府里做的本就是讲良心,替百姓伸张正义的好事,若是被你们这两个不成器的叔叔拖累,那我才是真真对不起慕家的列祖列宗,也对不起你们大哥呢!
此事我儿做得甚好,呆会儿纸笔拿来,你若肯立字据便立,若是不肯立下字据,那不如现在就走吧,我叫人送你出去,以后也不必再登门了!”
慕三爷一看慕夫人和慕流云母子两个口径一致,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有些悻悻,又有些左右为难,最后到底还是意识到形势比人强,现在自己二哥还在大牢里面押着,正是求着慕流云的时候,若是撕破脸,那就什么都白费了。
哪怕以后真的桥归桥路归路,好歹先把二哥的命保住!
慕三爷也没有了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好咬着后槽牙忍了下来。
不多会儿,小厮把纸笔都给拿了过来,慕三爷腮帮子鼓鼓地奋笔疾书,慕流云好心站在一旁,时不时提醒他斟酌措辞,一定要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终于,在一片“愉快祥和”的气氛下,慕三爷的字据写好了,他把笔啪地一下拍在桌上,怒道:“这下总可以了吧?!”
慕流云把那字据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满意地把它交给母亲,转身对慕三爷说:“虽然说三叔这字据立得倒是不错,只可惜你昨日和今日如此大张旗鼓跑来找我,我如果就这么跑去衙门里过问,难免要落人口实,这可就难办了……”
慕三爷原以为字据都立好了,慕流云应该二话不说和自己过去,没想到对方又冒出这么一句,不禁恼火起来:“你这黄口小儿,怎个这么言而无信!不是说好了帮忙的,现在又想耍赖皮不帮不管了?!”
“我何时说过不管?不过就是想不出如何避嫌的法子而已!”慕流云一脸无辜。
“你!”慕三爷又急又气,指着慕流云的手都直哆嗦。
这时候,一直好像不存在一样,一声不响的袁牧,把手中把玩了半天的茶杯笃的一声放在桌上,开口对慕流云说:“今日这事,我在一旁看得分明,倒是看得出慕推官的立场。
若是说避嫌的法子,我倒是有一个,既然是怕外人说三道四,那便让外人看到慕推官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那便没有人能再乱嚼舌头了。
来人,把慕推官的三叔带到门外街上去,打十个板子,让他长长记性,看以后遇到这样的事,还敢不敢二话不说就想着托关系从大牢里面往外捞人!”
慕三爷没想到有人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要打自己,不由一惊,自己一看发现是前一天没有在意的那个面生的男子,年纪比自己的侄儿也大不了多少,不禁恼了:“你是什么人?!这里轮得着你在那儿喊打喊杀的?!”
慕流云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三叔,这位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的提刑大人,我上官,这两日恰好在太平县,你昨日和今日当着他的面想要徇私枉法,他没连我一起打就不错了!”
第四一九章 验看
慕三爷有些傻眼,他看看袁牧,觉着这人虽然生得面相极好,确实带着一股子贵气,但毕竟年纪轻轻,难道就能做了京畿路提点刑狱公事这样的位子?
但是这种事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能够拿来扯谎的,由不得他不信。
更重要的是, 在他这一愣神一傻眼的功夫,袁甲和袁乙就已经走了过去,虎着脸将他架起来就往外走,慕三爷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脊梁骨好像被人抽了一样,只觉得一阵尿意从肚子直往脑袋顶上窜,要不是拼命忍住,保不齐这会儿已经丢了大脸了。
“袁甲。”在一旁冷眼看着的袁牧, 这会儿又开了口, “力道上有点分寸,让这位慕三爷长长记性就好,可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推官家里填什么麻烦。”
“大人您多虑了!”慕流云哼了一声,“三叔家里面还有三婶和他的几个子女,日常不需要外人帮忙照顾,所以大人觉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能再背公私不分的罪名了!”
袁牧点点头,对袁甲和袁乙摆了摆手:“你们听到推官的话了,去吧!”
袁甲袁乙没有一丝迟疑,拖着人就往外走,慕三爷这会儿已经快要吓掉了魂,筛糠一样地被拖出了大门,连骂慕流云都顾不上了。
不一会儿大门外头就响起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慕流云不禁惊讶,没想到三叔嚎叫起来竟然调门儿这么高, 平日里还真的是低看了他!
袁牧也听到了慕三爷的惨叫声,他看了看慕流云:“以你三叔的性子,十个板子够不够让他长记性的?若是不够, 我现在就告诉袁甲他们,再多打十个。”
慕流云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十个板子刚刚好,受点疼,长长记性,还不会伤筋动骨,免得回头又觍着脸跑来讹我娘汤药钱!”
袁牧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前一天晚上慕流云特意叮嘱过,在自己的二叔和三叔面前,一定不要露出一丁点与慕家关系匪浅的迹象,否则以后保不齐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会不会在外面打着“提刑大人”甚至“忠勇郡王世子”的旗号招摇撞骗。
所以方才他能不开口尽量不开口,需要开口的时候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不过打板子这事儿,用来把慕流云从这件事里面撇出去是真的,借此机会替她们母女二人小出一口气也是真的,原本他还只是听慕流云不经意之间提到过这些年家里的二叔三叔没少给她们母女二人找麻烦和添堵,这回倒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
“你二叔的事情, 你不方便直接过问,但是我可以。”他对慕流云说, “你便跟着我, 正好可以从旁瞧一瞧,我相信你不是一个徇私枉法的人,你那两个叔叔也不值得你那样做。
但是若对方有心想要栽赃陷害,手段必然隐秘,太平县自己的仵作验不出来,与其找别人来验看,倒不如你自己亲自过目。”
慕流云点点头,她素来不希望有人因为冤假错案而蒙受不白之冤,即便那个人是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二叔也不例外,不过为了不给袁牧惹麻烦,她还是考虑得周全一些:“若是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到时候就请临近州县的再来复验,我会回避,我的验尸结果也不会提前公开,这样一来就可以杜绝别人会觉得大人对我偏听偏信的担忧了!”
袁牧对此并没有表示反对,他本人对慕流云是充分信任的,但是旁人的看法也不能完全不加理睬,毕竟事关慕流云的声誉,做得滴水不漏一点也没有什么坏处。
“时候也不早了,你是打算等你三叔打完板子,还是咱们现在就去县衙?”他问慕流云。
慕流云抬头看了看太阳,估么了一下时辰:“走,咱们现在就去!趁着晌午之前,赶紧打听清楚,然后中午我带你去天香楼吃好吃的!
可以一定记住了!不管孔胖子……不是,孔大人,多么热情挽留,一定不要留下吃饭!
太平县衙的那位厨娘人称’鬼手吴大娘’,那厨艺鬼见愁!我之前不知情,被荼毒过也就罢了,说什么也不能把你也给搭进去!”
尽管袁牧自认为不是一个挑食的人,早先在北境历练的时候吃喝也是相当艰苦,他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看到慕流云一副想要护着自己的态度,还是让他弯了弯眼角。
两个人同慕夫人打过招呼便出发去衙门,袁牧没有带着袁甲袁乙,现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他和慕流云两个人出去走动,去的又是县衙,没有什么可担心的,相比之下他更担心刚刚挨了板子,却又不至于被打得爬不起来的慕三爷,会不会在他们离开之后又趁机跑来闹。
有袁甲和袁乙留下来就更加稳妥了,这两个人就好像是门神一样,慕三爷这样的小鬼在他们面前根本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哪里还有胆子张牙舞爪惹人厌。
去太平县衙的路慕流云相当熟悉,这一晃虽然也并没有过去很久,可是一想起自己之前在州府做司理参军,时不时被孔大人叫过去帮忙救场断案的日子,竟然有一种恍恍惚惚,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似的。
那会儿在杨知府手底下,想要做点好事,又怕当了出头鸟,处处谨慎小心,畏首畏尾,和孔大人多少有那么点同病相怜,甚至以为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
而如今,她的上官变成了能耐大境界高的袁牧,自己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尽情施展,未来或许还能恢复女儿家的身份,继续在袁牧的支持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替百姓伸张正义……
这可都是之前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美事。
慕流云一路默默感叹着,和袁牧一同来到县衙,找到了孔县令。
孔县令见慕流云来了,非常高兴,再一看同来的还有袁牧,又忍不住拘谨起来,等慕流云把来意说明了一番,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贤弟是为了你二叔的事!这事本我也是打算差人和你说一说的,我觉得这里头似乎有点蹊跷。”
第四二零章 够意思
以前孔县令也把自己称为“贤弟”,慕流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有了袁牧那一层关系,再听他这么叫自己,总有一种袁牧被孔县令占了便宜的感觉,怪别扭的。
不过这些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县令的那番话。
“怎么个蹊跷法儿?”慕流云连忙问孔大人, “请孔大人快跟我们说说!”
“那个死了的,姓黄,名字叫做黄陆升,因为平日里好吃懒做,没有个什么正经的营生,还特别喜欢跑去赌, 只要口袋里的钱够去赌, 便不想着做什么营生了,所以外头的人都叫他黄老懒。”孔大人先把死的那个人是谁向慕流云他们做了一个介绍。
慕流云对于死的是这么一号人物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毕竟勤勤恳恳赚钱养活一家老小的人,谁会有事没事泡在那赌坊里面。
“这黄陆升的娘子当日到衙门里面报官之后,我叫衙门里的仵作上门去验看,又怕不够把握,还叫衙差到县里的医馆去,找了一个擅长医治刀伤箭伤的郎中跟着一同去的,当时验看过,伤得确实是挺重,但是死不了,所以就保辜,想着等着黄陆升好了,看看需要慕二爷给人家赔多少钱,然后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若是当时仵作和郎中都说那黄陆升命悬一线,那我也不会判个保辜浪费功夫。”
说完之后,孔县令似乎有点担心袁牧怀疑自己徇私枉法,赶忙对袁牧说:“袁大人,慕推官他与慕家的二房、三房关系向来不亲厚, 这在太平县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打听打听都知道,慕夫人和慕推官品行端正,为人磊落,另外的那两户慕家就……
所以卑职很清楚,此事即便是慕推官亲自经手,也绝对不会有半点徇私的心思,在做出判定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姑息,真的是因为当时黄陆升的的确确是伤不致死!”
“你不必解释,本官自有判断。”袁牧在孔县令面前,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孔县令摸不透袁牧的心思,有些担忧地一个劲儿朝慕流云递眼色。
慕流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继续问:“那其他方面可还有别的什么蹊跷之处?”
孔县令得了她递过来的眼神,凭借着两个人之前数次打交道的经验,也略略算是放下心一点,摇摇头,照实说:“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 黄陆升死后,仵作也又重新验看过,说是身上并没有新伤,也没有什么急症病死的样子……
考虑到慕二爷平日里在太平县的种种表现,着实是不像一个有那么大能耐,能把人给打伤打死的样子,所以我就始终担心这里面会不会另有隐情,想要托人去提刑司找贤弟通个气,又觉得那毕竟是你二叔,平素你们两家的关系又一贯不睦,这么做也怕有些不妥……
正纠结着呢,你就和袁大人一同过来,我倒是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这事该如何定夺,有袁大人在这里坐镇,便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讨好地对袁牧笑着,而袁牧只是淡淡一瞥,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对孔大人说:“把你们的仵作叫来,带我们去殓尸房看看,再差人到临近的县里,把那边的仵作都给叫来,都到殓尸房去验看验看。”
“是,卑职这就吩咐下去!”孔大人连忙回答,说完之后,他看了看袁牧,实在是猜不出这位提刑大人的想法,在一番短暂的纠结之后,他怕自己方才的话说得不够明白,决定豁出去了,“大人,您几位出发去殓尸房之前,请容卑职说一句……
卑职在太平县任职多年,虽然不敢说对太平县里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但大体上也是八九不离十的。慕家二爷和慕推官家里素来不睦,平日里几乎都没有什么往来。
慕推官过去帮卑职办过不少案子,一向公正不阿,绝不是那种徇私的人,不会因为犯案的人是他的二叔就包庇,也不会因为跟他二叔关系不睦就放着冤情不理……”
“我的人我自然是知道的。”袁牧冲他摆摆手,“你快去吧。”
孔县令这才连忙住了嘴,急匆匆地去吩咐衙差到各县去请仵作过来。
袁牧以前也会说“我的人如何如何”这样的话,慕流云只觉得他是护短,不过如今心境不同了,再听他这么说,莫名觉着耳根有那么一点发热。
另外,她也没有想到孔县令会在袁牧面前说那样的一番话。
要知道这孔胖子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不管做什么,首先考虑的便是不能惹上官不高兴,这也是他附郭在州府下面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让杨知府挑出错处的原因。
而就是这么一个明哲保身的人,竟然敢在比杨知府官级还高的袁牧面前替自己说话,这对于孔胖子来说绝对是一件需要相当大勇气的事。
慕流云看着孔胖子匆匆离开的圆润的背影,莫名觉着似乎也变得伟岸起来了似的。
过了一会儿,太平县的仵作就被叫了过来,袁牧立刻带着他们几个人出发到殓尸房那边去,毕竟从临近的县赶过来也还是需要花一些功夫的,他们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就在县衙里这么干呆着浪费时间。
太平县的殓尸房慕流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是这一次因为是自己二叔的缘故,她倒是不方便像以前那样大包大揽地开始验尸,而是规规矩矩跟在袁牧身后。
到了殓尸房,照例焚烧过药材,仵作赶忙把他们带到黄陆升的尸首跟前,在询问过袁牧之后,才将尸首上面蒙着的布单给掀开,袁牧对慕流云点点头,慕流云这才上前了几步,仔仔细细查看起停尸床上的那具尸首。
尽管得了袁牧的授意,慕流云的举动也相对过去而已要谨慎得多,并没有做太多太深入的查看,只是在检查过黄陆升身上的伤口之后,抓起他的手脚看了看,又扒开他的眼睑瞧了瞧,之后便立在一旁不做声了。
第四二一章 诬告
袁牧见慕流云简单查看过之后便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了,也没急着问她,而是叫太平县的仵作又重新验过,那仵作想要唱报,也被他给拦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临近县衙的仵作也在衙差的催促下纷纷快马赶了过来,袁牧同样让他们逐一验尸, 等他们都将黄陆升的尸首仔细验看过之后,才告诉众人,回去没人写一份验尸格目,写完之后交到孔大人的手里面。
众仵作虽然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谁也不敢开口去向提刑大人打听,纷纷应声, 在几个衙差的跟随下到太平县衙去,衙差也得了袁牧的吩咐,让他们看着这些仵作, 各自写各自的验尸格目,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偷看别人所记述下来的内容。
处理完这些,午饭时间都已经迟了,慕流云兑现自己的承诺,带着袁牧到到了天香楼,那边的伙计见好久不见的老熟客回来了,二话不说腾了一个雅间给他们,慕流云熟门熟路点了几个这边的招牌菜,要了一壶茶,就和袁牧上楼去了。
忙活了一上午,屁股都没有挨着过板凳,慕流云觉得自己两条腿都发酸了,到了雅间里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很快伙计就把茶给端了上来,她赶忙倒了一杯, 结果茶水太热,喝不到嘴里去,更觉着嗓子渴得快要冒了烟。
袁牧见状,笑了笑,从她手中拿过那只茶杯,又拿了一只空杯子,将茶叶水在两只茶杯之间倒过来倒回去,折腾了几回,总算让滚烫的茶水变得温热可以入口了。
他把温度合适的茶水递过去,让慕流云解渴,然后才开口问:“今日你可有看出什么来?”
慕流云点点头,把剩下的茶也喝完,又倒了一杯放在一旁晾着,这才抹抹嘴,对袁牧说:“这个黄陆升死得的确有些蹊跷,绝非他身上看得到的那几处伤口的问题。”
“哦?你瞧出了什么?那人可是中毒死的?”袁牧问。
慕流云摇摇头:“看着倒也不太像,至少没有七窍流血、指甲发黑的那种反应,若是别的什么毒物,从表面上看不出来, 那我现在倒也说不准。
我方才仔细看了看那黄陆升身上的几处伤口,发现那伤口的问题还是很大的。
我二叔的佩剑什么样子我知道, 又短又小,剑很窄,也很薄,剑鞘上面非常花哨并且华而不实地装饰了不少什么宝石啊雕花啊之类的玩意儿。
这样的佩剑并不是什么趁手的伤人工具,虽然说也不是不能用,但是由于剑身太轻,剑面薄,不适合砍杀,很难使出力道来,反而不如直直刺过去来得更省力方便。
并且我二叔那一把佩剑长度有限,除去吞口、护手那些部分,真的一剑横劈过去,能够留下来的伤口应该最多三寸左右,且由于剑刃是平直的,一剑横劈过去,所能造成的伤口应该从头到尾深度均匀,不应该有很明显的深浅差异,我说的对么?”
要是换成别人,慕流云可能直接就下结论了,但是她毕竟不通剑术,只有过去验尸的经验撑着,面对袁牧这样的一个用剑的高手,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求证一下。
袁牧听了她的话之后,点点头:“用剑横劈伤人,的确是如你所说那种样子的。”
“那就对了!”慕流云用拳头捶着自己的掌心,“黄陆升身上的几处伤口,都是横劈造成的,并且伤口前后深度并不均衡,左边浅而右边深。
一般来讲,一边深一边浅的伤口,更像是刀伤而不是剑伤,刀比较重,一刀砍过去,最先受力的地方自然伤口也是最深的,在将刀收回的过程中划开的伤口最浅。”
“左边浅右边深?使刀的是个左撇子。”袁牧从慕流云的话中又听出了一点端倪,“听你的意思,你二叔应该并不是一个左撇子吧?”
“是啊,我那不争气的二叔不是左撇子。”慕流云点点头,“除此之外,那伤口还有一个诡异之处,确切说来,也不是黄陆升身上所有的伤口都诡异,诡异的只有一处而已。
在黄陆升的身上有三处比较深的刀伤,其中有一处最深,位置也比较要命,正好砍在一处比较大的经脉,算是比较凶险的,若不是及时医治,说不定真的要出人命的。
但是我在验看这一出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正常来讲,怒气之下一刀挥过去,伤口应该是齐刷刷被切开的,偏偏那道比较深的刀口上面,仔细看会发现,还有许多到细小伤口,一点也不干净利索。
说是刀太钝,也不对,那不是钝刀能够砍伤的伤口,可是快刀又不会把伤口弄得那么乱糟糟,偏偏这个乱糟糟又是非常不明显的,乍一看就是一道整齐的刀伤,不仔细留意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非常古怪。”
袁牧听了慕流云的描述,眉头皱了皱,点点头:“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还有我最初也考虑过是不是在保辜期限还没到的时候,有人又给黄陆升灌了点什么,把他给毒死了,结果在指甲上没有看到中毒之后的发黑,反而发现黄陆升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惨白惨白的,看起来毫无血色。
所以我就特意扒开了他的眼睑看了看,发现他的眼睑也是泛白的颜色,那种惨白应该是流了太多的血之后才会有的样子。
所以我觉得黄陆升有可能是死于失血过多,可是这样一来就又和孔大人之前讲述的情形不大一样,一个受了刀伤,血流成河,根本就止不住的人,无论如何孔大人也不可能给这样的一个眼看着就要丧命人判定出保辜的期限来。
你先前让那些仵作都回去各自写验尸格目,是不是想要给外人证明我的这个结论?”
袁牧点点头:“的确如此,我相信你的人品,孔大人相信你二叔与你家的关系绝不会让你对他有所姑息,但我不能让外人有曲解你立场的机会。
如此看来,你二叔倒是真有可能被人给诬告了。”
第四二二章 安心去吧
袁牧的考虑周全,让慕流云倍感窝心,不过现在正事当前,她压下心里面的一阵悸动,点点头:“我那二叔为人又贪婪小气,偏偏脾气又不好,平日里得罪人不在少数。
不过我二叔那个人, 向来没有个正形,别说是做正经事他没有长性,就连招猫逗狗的那些事,你要让他每天坚持不间断,他都做不到,素来是想一出是一出。
所以若是说有人能够老早就算准了他和黄陆升同时出现在一处, 然后顺利的杀人嫁祸,来个一石二鸟, 恐怕也是非常困难, 不太容易实现。
当天若是临时闹了起来,那十有八九就是有人错手伤了黄陆升之后,把脏水泼到了我二叔的身上,这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这黄陆升在报官得到了医治之后,竟然又死在了家中,我觉着这人的家里头是有些问题的。”
“你家就在太平县,这个黄陆升过去可有耳闻?”袁牧问。
慕流云摇摇头:“不曾听过此人,估计也是籍籍无名之徒,不好也不坏,没有打过交道。呆会儿吃过了饭,我打算去大牢里面看一眼我那不争气的二叔,听一听他是怎么说的。”
“好,吃过东西之后我陪你去。”袁牧应了一声。
虽然说太平县地界慕流云最熟,但是这件事她做什么都显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由袁牧来出面就好得多。
没过多久, 慕流云点的菜就陆续被端了上来, 两个人迅速填饱了肚子就直奔太平县衙的大牢,在那里面找到了被关在里面已经有几日的慕二爷。
之前慕流云和她三叔斗嘴的时候,慕三爷从来斗不过自己这个牙尖嘴利的“侄子”,往往最后都会落得个灰头土脸,十分狼狈,可是再怎么狼狈,至少也是衣着光鲜,人模狗样的。
这会儿身陷囹圄,还是把人给砍死了的罪名,那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慕流云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己这个惹人厌的二叔如此狼狈,头发乱蓬蓬犹如枯草,一身中衣皱皱巴巴,不干不净的,感觉若是再给他面前摆一个破碗,妥妥就是个叫花子。
慕二爷听见有人朝自己这间牢房来的声音,连忙抬头看过去,一看是自己那个不对盘的外甥,先是一喜, 随即似乎又觉得有那么一点跌分子的嫌疑,赶忙表情一敛, 换上一副臭脸。
“你干嘛来的?!”他故意斜着眼朝慕流云瞄了瞄,哼一声,“我告诉你,休想!你二叔再落魄,也轮不到你跑到这里来惺惺作态。”
慕流云站在牢房外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他说完,点点头:“哦,知道了。”
说罢转身就走,没有一丝丝地迟疑,慕二爷一愣神的功夫,她都走出好几步了。
慕二爷做梦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最能和自己抬杠叫板的侄儿,这会儿居然如此“乖巧”,“乖巧”到让人牙根儿都发痒,也是大感错愕,慌忙开口叫住她:“诶诶诶!你干嘛去?!”
慕流云站下来,一脸无辜地扭头看了看已经趴在牢房门上的二叔:“不是二叔让我走的?”?“平时怎么没见你那么听我的话……”慕二爷气得想骂人,但是又得忍着不能骂,毕竟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可得罪不起自己的这个侄儿,只能咬着牙根儿,阴阳怪气地说。
慕流云两手一摊:“二叔,瞧您这话说的!我这个人平时虽然有的时候混不吝了一点儿,但是毕竟也懂得个死者为大的道理,您……虽然这会儿是喘着气儿的,但是毕竟一条人命在手上,秋后可就不好说怎么回事儿了,我哪还能跟您过不去,那还能气着您呢!”
慕二爷气得浑身直哆嗦,慕流云这哪是气他啊,这分明就是想要气死他啊!
若是按照一贯的性子,他早就对牢房外头的这个混账东西破口大骂了,不把他骂个狗血临头自个儿都不姓慕!可是这会儿不行,姓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这个节骨眼儿上跟这混账东西翻脸,可能秋后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就算不搬家,那也是徒流几百里啊!
那样一来,不就什么都毁了么!他再怎么看不上资格侄儿,也不想被发配到荒蛮之地。
看着自个儿二叔一张脸憋得好像猪肝一样,偏偏还得使劲儿憋着,慕流云心情好极了。
“二叔,您还有事儿么?要是没事儿,那我可就走了啊!”她也不介意让自己的心情更好一点,一脸无辜地对慕二爷说。
说完她也不等对方回答,作势就要走,慕二爷的脸色顿时从猪肝变成了白纸,也顾不得再端什么架子,更不敢阴阳怪气,连忙开口服软道:“流云呐,我的好侄儿!你别走!
过去千错万错,都是二叔的错!这不是那不是,都是二叔的不是!你年纪小度量大,别跟二叔一般见识!咱们不管过去闹过什么不愉快,那也都是慕家家门里头的事儿,归根结底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能看着自家人有难还袖手不管啊!”
“二叔客气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娘和我说过好多次,我爹当年还在的时候,好像就跟您和三叔都分了家,咱们各论各的,我家就只有我娘和我,不比二叔和三叔家里头人丁兴旺,此前听闻家里也快添丁了,二叔倒也没有什么遗憾,能闭得上眼了。”慕流云依旧不急不忙,面带微笑。
慕二爷觉着自己的后槽牙都快要被咬裂了,他大儿媳快要生了这是不假,可是他想要的是每日逍遥快活,可不是什么含饴弄孙之乐!他现在想要的是自己活下去,而不是知道自己这一枝已经后继有人,就眼睛一闭,安心地下地府去啊!
“侄儿,你可别跟二叔置气了!”他脸颊的肉一边抖,一边还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好看一点,“不看僧面看佛面,想一想你爹我大哥的面子,你就帮帮二叔吧!”
第四二三章 丢剑
慕流云看着二叔这副模样,心里面别提多痛快了,从小到大,不需要母亲在自己耳边讲述什么,寡女光是亲眼看到二叔是怎么跑到自己家胡搅蛮缠的,已经非常印象深刻了。
这一次的事,若不是摆明了有人想要栽赃嫁祸, 她才懒得管自己这个惹人厌的二叔。
“行了,我没有那么多功夫呆在这里,你简练一点,把那天到底怎么回事说说!”慕流云也没心思再去多挤兑二叔,开口对他说。
慕二爷可比慕三爷识时务多了,一听自己这侄儿终于松口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废话, 赶紧把自己那天遇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和慕流云说了一遍。
慕流云听完,也大概知道了那天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形。
那天慕二爷本来也没有打算出去干什么,偏巧那天家里遇到了一点糟心事儿,两口子拌了嘴,他嫌耳根不清净,便赌气从家里出来,叫上了几个平日里就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找了个食肆喝了几杯,带着几分微醺,晃晃悠悠跑去想要玩上几把。
到了赌坊那边刚好遇到了平素就不大对盘的黄陆升和他的几个朋友,起初还好,能做到谁也不理睬谁,结果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慕二爷的手气那天格外臭,眼看着怀里头的银子越来越少,晚上回了家若是被家中娘子知道,还要被数落絮叨,心中更显烦闷。
偏偏他这边心里面烦闷极了,那边黄陆升他们几个人却很得意,赢了一些钱之后, 忍不住开始对慕二爷出言讥讽。
平日里慕二爷就不算是一个能够压得住火气的人, 这会儿本来就心烦,再被那几个人嘲笑了一番,心里面就愈发火大,借着一股子酒劲儿,便伙同那几个狐朋狗友与对方撕打在了一处,场面一时之间混乱至极。
他本身醉醺醺的,脑袋不算清楚,他的那几个酒肉朋友也都是半斤八两的模样,昏头胀脑地打做一团,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个东南西北。
一直到不知道谁忽然一声大叫,周围开始有人大喊着什么“杀人啦”之类的,慕二爷也还没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周围的人呼啦啦散开来,他才看到倒在了血泊中的黄陆升。
到了这个时候慕二爷都没有觉得这件事和自己能扯上什么关系,一直到官差来了,询问情况,立刻有几个人作证,说是慕二爷刺伤了黄陆升, 慕二爷来不及惊讶就已经被几个衙差扭着胳膊按在了地上,疼得连挣扎都不敢,只能嘴里不停的喊着冤枉。
随后不多久,衙差便在赌坊的一张桌子下面找到了一柄沾了血的佩剑,立刻也被人认出来,那就是慕二爷随身带着点那一柄。
衙差们立刻认定慕二爷用佩剑伤了黄陆升,将慕二爷押回了衙门里作为人犯关押起来。
之后孔县令审了这个案子,仵作认定是利器所伤,当场又只找到了慕二爷那一柄佩剑是能够伤人的利器,好在郎中对黄陆升进行了医治之后,伤口止住了血,腔子里面的五脏六腑都没有什么大碍,他也保住了一命。
既然不算是闹出人命,孔县令便判了保辜,打算等过一段时间,看看黄陆升恢复的怎么样,然后再做定夺,慕二爷虽然在牢房里面住着,却也没有特别慌张,心里想着既然已经如此了,自己也只能认倒霉,回头免不了要一番破财免灾。
哪曾想还没怎么着呢,忽然传来噩耗,说黄陆升死了,他这才慌了手脚,连忙想办法让三弟来见了一面,叫他赶紧去想办法求助慕流云这个侄儿,看能不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那你到底有没有伤到那黄陆升?”慕流云问。
慕二爷一愣,然后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天乱糟糟的,我一点儿也没记得!”
慕流云瞪他一眼,什么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就是活脱脱的例子了!
“你再怎么喝了酒,不够清醒,太详细的记不住,难道自己的佩剑有没有抽出来把人给砍伤了还看不出来么?”她有些没好气地问。
慕二爷脸色悻悻地说:“还不是你二婶儿的错!若不是她那天把我气得在家里呆不住,我会出去喝酒么!喝了酒之后,本来还是有点记性的,偏偏到那边跟他们吵闹起来,脑袋便又被气得嗡嗡的,就记得自己一直被挤兑,怒极了闹起来。
而且那日是他们先拿骰子丢过来砸我们,我们这边才还手的,我……我一开始确实是把佩剑给抽出来了,也没想真去伤人,不过就是气头上想吓唬吓唬他们来着!
后来打着打着,我就不记得自己的剑丢到哪里去了,也忘了这一档子事,若不是后来被衙差从桌子底下找出来,我怕是都还没发现剑丢了!”
慕流云皱了皱眉头,又问:“那日除了你带着佩剑之外,可还有旁人也带着刀剑之类的?”
“不曾留意。”慕二爷摇了摇头。
慕流云咬了咬牙:“那好,我再来问你,那日是谁最先嚷嚷起杀人了?又是谁一口咬定黄陆升是被你所伤的?这些你仔细想一想,总能记得了吧?”
“谁先嚷嚷杀人了我实在是记不得,不过跟孔大人诬陷我,说是我上了黄陆升的人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慕二爷面对这个问题,总算不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平日里和那黄陆升来往颇多,总混在一处的,有一个姓何,有一个姓赵,还有一个……好像是姓吕来着!
之后那个黄陆升的娘子便闹个不停,一口咬定人是我伤的,就好像她那天在场,什么都看到了似的,说得言之凿凿,在堂前哭天抹泪,一副可怜的模样,嘴里说的却都是些栽赃别人的瞎话!
她说什么我和她男人素来就有过结,还说我就是对黄陆升怀恨在心,所以故意行凶,可是我没有必要啊!我与那黄陆升又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呢!”
提前祝大家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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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四章 妇人
“那你在那一次的聚众打斗的时候,打了谁或者被谁打了?”慕流云问。
慕二爷呲着牙花子想了想,摇摇头:“我也没挨什么打,也没打别人,就是……就是……就是趁人家不注意,踹了姓赵那厮的屁股一脚……
侄儿啊,你二叔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我就不是那种喜欢用武力去欺负人的人!”
慕流云哼了一声, 没有搭茬儿。她这二叔不光脑袋比三叔好使,嘴巴也比三叔巧得多,这种时候不光说得好像他们叔侄关系有多和睦似的,顺便还把自己的怂也给粉饰得七七八八。
他当然不是那种喜欢用武力去欺负人的人了!因为他就是那种只能被别人用武力欺负的货色!说得好听,趁人不注意踹了姓赵那厮的屁股一脚,换成别人慕流云可能还吃不准,这事儿发生在她二叔身上,慕流云可是一下子就能猜到怎么回事。
没别的, 就是这位慕二爷一贯最擅长的事——拱火, 然后让别人出头,他溜边儿!
这种把戏,慕流云看得太多了,每一次自家这两个不省心的叔父跑到家里来闹腾,都是这样的一出儿,二叔拱火,三叔闹腾,看起来似乎三叔是那个说话不中听,办事难看的,其实背后的始作俑者从头到尾都是二叔,坏主意都是他拿的,三叔那脑袋里面基本都是棉絮!
可想而知,这一次二叔又是玩的这一套把戏,只不过人多场面乱,稀里糊涂的自己的佩剑就不知道怎么沾上了黄陆升的血, 还被官差给找到了,现在说也说不清。
“按理说, 你们那天那么多人打闹在一起,你到底有没有伤人,别人就谁也没瞧见?怎么就连一个站出来帮你做个证的人都没有?”慕流云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慕二爷的脸色有些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就咕哝出一句话:“清者自清……”
慕流云冷哼:“好一个清者自清,若是真的能够自清,二叔这会儿就不用呆在大牢里面几次三番叫三叔去我家里面找我来帮忙了!你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你自己清楚!”
平日里能够和自己这二叔混在一起的,哪有什么品行正派的人,不过就是几个乌合之众罢了。黄陆升出了事,被人用利刃伤得很重,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行凶之人到底是谁,而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同黄陆升闹矛盾打起来的慕二爷这一伙。
慕二爷被人指认成了行凶之人,还找到了沾了血的他的随身佩剑,这种时候谁要是跳出来给他作证,证明他不是刺伤黄陆升的那个人,那就意味着其他人的嫌疑会大大增加。
都不是什么讲义气的人,谁会这种时候为把慕二爷从“粪坑”里拉出来不惜把自己折进去!
“你与那黄陆升过往究竟有何过结?”慕流云问。
慕二爷摇摇头:“实在是称不上什么过结,不过就是他看我不太顺眼,我也瞧不上他罢了!那厮空有祖产, 坐吃山空, 偏偏酒色财气一样不落, 样样都沾!
你二叔虽然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但平日里除了喝个小酒,去赌坊玩两把之外,别的是绝对半点不碰的,这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半句谎话!
我与他不是一路人,平日里就谁也瞧不上谁,那天若不是话赶话说到气头上,正好还感受都有些气不顺,也不至于打起来,更别说什么杀人害命了啊!”
慕流云瞥他一眼,没有浪费口舌去拆穿。
二房和三房之所以能到现在还衣食无忧,归根结底还不是要感谢自己那个无缘的老爹!老爹看准了自己这两个弟弟都不是什么有脑子肯努力的人,所以当初分家的时候,把外面两处农田肥沃的庄子分别给了二房和三房。
为了防止他们变卖掉还钱,还特意让他们离了字据,若是变卖家产,那两处庄子只能以原本的价钱卖回给长房,不能卖与旁人。
当初二叔和三叔为了赶紧把好处讨到手,毫不犹豫地就签了字据,也正是因为忌惮着这份字据,所以他们才这么多年没有打过庄子的主意,而那两处庄子每年收上来的钱,虽说不足以让人大富大贵、挥金如土,却也足够他们两家不愁吃喝,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慕流云相信若是没有当初老爹高瞻远瞩,让自己这两个弟弟立字据,现在二叔估计和他口中瞧不上眼的黄陆升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唔……仔细想一想,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若是论起变卖祖产过日子,自己二叔估计还不如那黄陆升,毕竟二房可没有那么丰厚的祖产可供挥霍,否则也不用这么多年了还不死心,总惦记着想要从自己的大嫂和侄儿手里面抠出点好处去。
“你与那黄陆升的娘子也相识?”慕流云又问。
“当然不认识了!”慕二爷立马开口否认,“她一个内宅里头的妇道人家,我怎么可能会认识她呢!家里但凡有个当家的,谁会让家里头的妇道人家跑出去抛头露面呐!我与黄陆升没有什么交情,连他的家门都没有登过,又怎么可能见过他的娘子!”
说完之后,他发现慕流云眼神冷冷地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方才多余说的那句话影射到了自家大嫂,慕流云的老娘,若是平时,这话说了也就说了,反正以前也没有少说过,但是眼下自己还有求于这个侄儿,慕二爷一想到这一点不免一阵心虚,额头上冒出了汗。
他冲慕流云咧嘴讪笑,慕流云没有理会他,毕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事她也见多了。
“所以你在此之前从未曾见过黄陆升的娘子,但是他的娘子却在堂前一口咬定是你杀害了黄陆升,还把你给指认出来了?”慕流云问。
“对!”慕二爷连忙点头,“那泼妇实在是不讲道理!也不知道是谁教唆了她,叫她那么又哭又闹的诬陷我!”
第四二五章 孬狗
慕流云听了之后,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对二叔说:“行,那别的我也没什么想打听的了,二叔早点休息,几日没见, 我瞧着您可是憔悴了许多!”
说罢,她转身就准备离开,慕二爷一愣,生怕她走了,急得胳膊都从护栏里面伸了出来:“别走!你别走啊!怎么……怎么这么就走了呢?!你不是来帮我的么?!”
慕流云两手一摊:“二叔是不是太瞧得起我了?王法昭昭,若二叔是无辜的,相信一定不会被冤枉,那该没事自然就没事,不需要谁来帮忙。
若是二叔并不是什么无辜之人, 确实伤人致死,那我一个小小推官,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保得住二叔的这一条命呢?!”
“你!”慕二爷差一点一口血呕出来,气得手都发抖了,“那你今日跑来作甚!”
“不就是三叔跑去我家里闹得厉害,我娘实在是心烦,就叫我随了你们的意,过来瞧瞧么!”慕流云一脸无辜,心平气和,“我来过了,对我娘也算是有个交代,便可以了。
二叔是不是想问,那我方才问那么多干嘛?自然是好奇啊!
我心目中二叔平日里向来都是出了名的’窝里横’,除了同二婶,同我娘来劲之外,在外面哪有半分的血性, 何以就能出息到跟人打架把人给打死了的地步呢!这心里头啊, 真的是好奇得紧,就问了几句,没想到还是稀里糊涂,扫兴,真是扫兴!
行了,我现在也没什么可好奇的了,二叔尽管安心等待,相信孔大人一定能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交待的!”
慕二爷死死盯着慕流云,希望从自己这个不招人待见的侄儿脸上看出一丝丝的戏谑,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这种从看到了希望到重新落空的感觉瞬间点燃了他的怒火,要不是此时此刻他被关在牢房里面出不来,估计这会儿慕二爷恨不得手撕了自己这个侄儿。
“你这个小畜生!”他恼羞成怒地指着慕流云破口大骂,方才因为有求于人,所以憋着忍着的火气,这会儿一看求助无望, 便一股脑地都给发泄出来:“你这个挨千刀的祸害!你这个遭瘟的东西!你自己个儿的叔父被人冤枉,关在这大牢里头,你不但不帮忙,还跑来落井下石说风凉话!
行行行!你等着!若是我或者出去,第一件事便是把你拽到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儿拿鞭子狠狠地抽你一顿!我让你知道知道,’叔父’里面那个’父’字怎么写!”
一直站在慕流云身后暗处没有上前也没有开过口的袁牧听到慕二爷骂得如此难听,甚至开口威胁起了慕流云,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脚步移动了一下,还没等他有什么行动,慕流云就好像猜到了似的,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示意他不用出面。
“行啊!”她脸上依旧挂着讥诮的笑意,根本没有把慕二爷的谩骂和威胁放在眼里似的,“若是二叔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回头罪名坐实了,就算不用人头落地,也免不得徒流几百里,以您的体格儿,八成也是撑不到地方的。
那样一来,您也可以考虑考虑,变成厉鬼,本夜里头到我家里面去闹腾我!
而且您放心,我看在沾亲带故的份上,您爱怎么闹怎么闹,我绝对不请天师回家捉您!”
慕二爷被气得已经快要跳着脚骂街了,慕流云可没有那个兴致留在这边听他骂自己,转身就走,动作潇洒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袁牧默默看了看那慕二爷,转身跟着慕流云走了,出了大牢也没急着开口,而是默默留意着慕流云的情绪和状态,然后……
他就跟着慕流云在集市上转了一圈,买了两包点心,扯了一块适合做夏天衣裙的布料,又挑了一支合心意的珠钗,这才大包小包地往家走。
“你没事吧?”袁牧这会儿终于可以放心地开口了。
“嗯?”慕流云一愣,下意识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又看了看手上的东西,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疑惑地反问,“我?我能有什么事?”
“方才在县衙大牢里,你那个二叔……”袁牧一想到慕二爷,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慕流云看他皱眉,抬了抬手,想要把他眉心的疙瘩揉开,又意识到现在是在大街上,别说自己以男子的面目示人,就算自己换上一身女装行头,这么做也不合适,赶忙把手又放下了:“你是说我二叔那张臭嘴啊?没事的,打小见多了,早就已经习以为常。
我现在听他说那些,就跟听见外面庄子里的狗叫一样,根本不会往心里去的。
再者说了,我二叔那人,就算是狗,他都是个没有牙的孬狗!别人不理它,它就乱咬一通,别人被惹烦了,弯腰摸块石头,它夹着尾巴跑得比谁都快!”
“方才为什么不说你打算帮忙查这个案子的事情?”袁牧不明白慕流云为什么故意瞒下来不提,惹得她那个二叔骂那么难听。
不管在意不在意,生气不生气,这种事情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他并不认为慕流云会有那样的兴致去故意戏耍她那个惹人厌的二叔。
慕流云叹了一口气:“大人有所不知,我那个二叔是典型的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的主儿!若是我跟他说,已经同意了,会帮忙,并且让他知道这一桩案子确有疑点,那才真的叫麻烦了呢!
明日等到那几个仵作的验尸格目都提交上来,我想让你把那黄陆升的娘子,还有这件事的人证都叫到衙门,升堂审上一审,之后也就有数儿了。
可是这个打算若是让我那二叔知道,他必然是装不住的,明日在堂上摇头摆尾,趾高气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那对方若是反咬一口,说咱们有心徇私,那可就真说不清了!
所以骂几句就骂几句,我也不会少块肉,此事必须将他瞒在鼓里!”
第四二六章 做戏
说完之后,慕流云自己倒是没怎么当回事,却见身旁的袁牧默默叹了一口气,这让她感到有些疑惑:“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叹起气来了?”
“没什么,”袁牧笑了笑,“只是觉着面对这样的一群人,你能长成今时今日这样的性子, 真的是难能可贵,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倒也不是这么说。”慕流云不大在意地笑了,“其实就是因为有我二叔三叔,在我小的时候就隔三差五来恶心恶心我和我娘,所以才把我们两个给磨练得那么有韧性。
你说,一个人,甭管是男儿还是女子, 若是从小到大吃穿不愁,身边一群亲戚细心呵护, 或许心性能够维持一个纯良的境界,除此之外,怕是只能算作一朵娇花了!
没看过人心的贪婪和无耻,就不会萌生出想要帮助和自己有相似处境的人,没有和我二叔三叔他们那一类人周旋的经历,怕是也招架不住杨大人那样的上官。
以前我还会觉着憋屈生气,现在就已经不会了,我发现人所经历过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白白经历的,到底是被打倒还是被磨练得更强,完全看个人的抉择,与境遇无关。
反倒是一辈子若什么风浪都没有见过,那不就成了庭院鱼盆里面的小金鱼了?依我看来,那才真的算是白活了呢!你说是不是?”
“今时不同往日,以后遇到有让你心里不舒坦的人,无须忍着。”袁牧没有反驳慕流云的观点, 只是在听完之后, 缓了一口气,开口对她说。
慕流云的一双眼睛顿时就弯成了两枚月牙,腰杆儿也下意识挺直了许多:“放心吧,以后谁要是再敢无缘无故招惹我,小爷必唾其面!”
袁牧本来被慕家这两个糟心亲戚搞得不大愉快的心情,因为慕流云的这一番玩笑话也云开雾散,开怀了许多。
两个人提着慕流云买的那些东西回了慕家,慕夫人也忙了一天刚刚回来,已经吩咐了下人张罗晚饭,这会儿正坐在内院的客堂里头喝茶,见慕流云和袁牧回来了,连忙冲他们招招手,示意两个人过去一起喝茶说话。
自打之前袁牧向慕夫人表达过自己的心迹之后,慕夫人待他便也不似从前那般客客气气、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这位高不可攀的郡王世子一样,现在慕夫人对袁牧的态度,更像是对待一位关系亲厚的晚辈,少了几分拘谨, 多了几分慈爱。
“今日这天气可是有一点热起来了!”慕夫人看袁牧手里提着几包东西,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在外头忙完了不赶紧回来,怎么还要拉着袁牧到处跑!这天干物燥的,也没说带人家去茶楼坐坐,反倒让人家帮你提东西!”
慕流云抿嘴偷笑:“娘,您这胳膊肘是不是拐错了方向了?不如我去医馆找个擅长医治骨伤,会推拿正骨的郎中来给您瞧一瞧?”
慕夫人作势抬手要打,慕流云笑着躲闪,母女两个人笑闹成一团,袁牧看着她们这种亲近和温馨,脸上也不由自主地绽开了一抹浅笑。
就这样,慕流云和母亲闹够了,献宝似的把自己挑选的那些东西逐一拿出来送给母亲,什么母亲爱吃的小点心,快要入夏了适合裁衣裙的布料,还有款式大方的珠钗。
慕夫人嘴上说着浪费,脸上的笑容却是半分没有变淡过,一看就是打从骨子里高兴。
这种乐呵呵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饭之后,慕流云从头到尾没有和慕夫人提过半句白日里去大牢的时候,慕二爷是如何的出言无状,慕夫人倒是惦记着问了问,慕流云也是轻描淡写的带过去,只说二叔比三叔识时务,知道有求于自己,所以骂不还口,态度极好。
估计对于慕夫人来说,自己这个二叔的确是比老三来得更不吃眼前亏一些,所以慕流云这么说,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怀疑的,全盘接纳了,只哼了一句,以表达对慕二爷的鄙夷。
吃过了晚饭,慕流云照例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待慕夫人准备睡下了才从她房里出来,回自己的小院正好看到袁牧坐在院子里的亭下石桌旁等着自己呢。
“你怎么在这儿?”慕流云有些惊喜。
袁牧原本正在兀自沉思着,见慕流云来了,严峻的神色便立刻松弛下来,变得温和,眼睛里面还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我料想着你应该会有事想要找我说说,所以提前过来等你。”
“那你还真是猜对了!”慕流云乐呵呵地在袁牧对面坐下来,对于两个人很有默契这件事,她觉得心里面格外高兴,“今天去和我二叔’聊’过之后,其实我是有一些想法的。
原本孔大人和我说那些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事儿恐怕是一群人打成一团,不知道是谁措手伤了黄陆升,之后为了脱罪,挑了平日里最不讨人喜欢的我二叔来栽赃。
可是在检查过黄陆升的尸首之后,又听了我二叔说当日的情形,我觉得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真凶,并不是临时起意,或者措手误伤,而是根本就蓄意想要弄死黄陆升。
只不过可能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合适的下手时机,毕竟杀人容易,杀完人之后还能够全身而退,那可就难了!所以才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候。
刚好那天在赌坊里头,我二叔跟黄陆升他们两伙人闹了起来,打完嘴架又开始动手,正好叫那人逮着了机会,趁乱捅伤黄陆升,之后栽赃嫁祸给我那个倒霉的二叔。
至于为什么既然是蓄意想要谋害黄陆升,可是偏偏在当时黄陆升没死,依我推测,当日在那边打成一团虽然是很乱,但是人多眼杂,下手也不能过于明目张胆。
可能就凑巧还没等把黄陆升给伤到无法医治的程度,就被人给瞧见了,一嚷嚷一闹,凶徒便没有了下手的机会,只能趁乱找个人栽赃,好把自己的嫌疑给成功摘出去。”
第四二七章 短刀
“你说的在理。”袁牧听完慕流云的推测,觉得与自己的想法大体相同,“所以你打算明日将他们都带到衙门,再从旁观察一番?”
“对,正是如此。”慕流云点点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
原本我只是从黄陆升的尸首上面看到了伤口的模样, 觉着不似剑伤,更似刀伤,这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只不过后来想到那人是一门心思寻找契机对黄陆升下手,这事情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我发现之前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凶手在行凶伤人,或者是杀人未遂之后,要想顺利嫁祸给别的倒霉蛋,最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实际用来伤人的凶器藏好。
可是这么做显得非常多此一举,用自己的刀伤了人,然后藏刀,还要把我二叔的佩剑偷偷趁乱拿到手,放在血泊里面进行栽赃,这多麻烦啊!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偷剑伤人呢?”
袁牧微微皱了皱眉,想了想:“或许是因为你二叔那一柄佩剑虽然短小,但是抽出来直接杀人,还是会容易过于醒目,容易被人注意到。”?“没错,这样一来,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个行凶之人所携带的行凶刀具,并不是我们之前认为的普通的砍刀、佩刀,而是尺寸要小巧许多,方便藏匿的某一种刀?”慕流云提出自己的疑惑,“衙差到了赌坊之后, 不可能不搜查周围,若是那人用刀伤了黄陆升之后藏起来,一准儿也会被找到, 就像他们能找到我二叔的佩剑一样。
但是若那人是黄陆升那一边的,并且把刀藏在自己的身上,只要刀别太大,能够应付的过衙差搜身,那就可以瞒天过海,不被发现了!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刀,是可以足够用来杀人,又可以很好的藏起来,不被搜查了周围,也对他们进行过搜身的衙差发现呢?我着实是想不出来!”
袁牧想了想衙差一般搜身的方式:“先不管是什么刀,想要多过搜身,藏在怀里或者腰间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最有可能的要么是袖筒之中,要么是靴筒里头。
据我所知,袖中剑虽然小巧,但更倾向于暗器,伤人所留下的伤口自然不会是刀砍一样的深浅形状。除此之外便还有一种短刀,是过去军中步兵常用的,可以藏在靴子里面, 用来面对敌方骑兵的时候配合作战,借助长矛长刀的掩护,偷袭砍对方骑兵的马腿。
这种靴中刀在民间的确不常见,它虽然短小,但是刀尖比较宽,刀柄有利于发力,刀刃锋利,近距离砍杀所能造成的伤口看起来和普通的朴刀并无太大异常。
此事你不必忧心,我叫袁乙去办,不需多久就能把当日和黄陆升一同的那几个人的底细都摸清楚,到时候自然能够凭借他们的底细推测出谁可能是杀人真凶。”
慕流云听了大喜,连忙点头,她对那种刀一窍不通,但是袁牧不同,他带着袁甲袁乙在军中历练过,所以对这些东西的见闻要比自己广博得多,交给袁乙去查一定会有收获的。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下第二天升堂的事情,便各自回去休息。
慕流云没有被白日里的事情影响心情,袁甲夜里又很自觉的守在了院门口,让她心里面就更加踏实了许多,一晚上睡得不错,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
慕夫人知道他们有事,所以早早就把早饭给安排好,两个人吃得舒坦,吃饱肚子之后便与慕夫人道别,到太平县衙那边去。
和慕流云的松弛比起来,孔大人可就完全是另外一个状态了,他本就是一个非常谨小慎微,比较怕事的那样一种性子,又长期被杨大人压着,做事处处战战兢兢,畏首畏尾,这会儿一想到比杨大人官位还高的袁牧要亲自升堂审案,这可把他紧张坏了。
慕流云一见到他那两坨大大的黑眼圈,就知道这厮前一天晚上肯定是辗转难眠,那一颗本就不大的胆子,估计都已经快要被吓破了。
“孔大人,”于是她趁着袁牧审阅那些个仵作呈交上来的验尸格目的功夫,把孔大人叫到一旁,“昨夜可是没有好好安歇?怎么今日看起来脸色格外不好?”
“贤弟看出来了?”孔大人从袖子里摸出帕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不怕贤弟笑话,昨夜愚兄几乎是整晚都没睡,这心里头啊,七上八下的……
我就寻思啊,好端端的怎么保辜着,人就死了呢?这里头是不是我弄差了什么?
本来这黄陆升明显见好的时候忽然死了,我这心里面就已经很不踏实了,这会儿袁大人又要坐镇,我就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有什么失职的地方……
贤弟,你现在也算是袁大人身边的人了,这事若是愚兄有什么地方处置地不好,你可一定要帮忙提醒提醒,或者在袁大人面前帮愚兄拉上一把……”
“放心吧,孔大人!”慕流云没觉得有多以外,叹了口气,对孔县令点点头,“袁大人并没有觉着你这件事处理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昨天我跟着众仵作重新验尸,也认为孔大人之前判定了保辜期是没有问题的。
到底那黄陆升为什么保辜期内忽然死了,今日呈上来的那些验尸格目想必会给袁大人一个答复,毕竟这件事里面牵扯到了我那个不争气的二叔,我也不便插嘴太多,所以孔大人尽管放宽心,袁大人心如明镜,肯定会有定夺的。”
孔大人这才想起慕流云也同样身份尴尬,的确不方便插手太多,连忙点点头。
因为太平县但凡认识慕家人的,都知道大房和二房、三房之间闹腾了二十来年,关系素来不睦,若不是这边姓慕的本就不算多,恐怕很多人都早就意识不到他们是沾亲带故的。
“慕推官。”两个人正说着话,袁牧那边开口喊了慕流云,招手示意她过去。
慕流云连忙应声,扭头给孔大人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返身回到袁牧跟前。
第四二八章 升堂
袁牧这会儿已经基本上把那几个仵作呈交上来的验尸格目看完了,只是表情上分辨不出喜怒,也没有说话,几个仵作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谁也不知道别人的格目上是怎么写的,生怕自己和其他人比起来出了什么纰漏。
慕流云被叫过去,她毕竟跟在袁牧身边比较久了, 一看袁牧的表情就知道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也没有特别紧张,当着旁人的面,她还是规规矩矩立在袁牧身侧:“大人叫我?”
“你看看吧。”袁牧把手里的那几份验尸格目递给慕流云,眼睛朝旁边的那几个仵作瞥了一眼,几个仵作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哆嗦,心里面直打鼓。
看验尸格目这些慕流云可是熟得很,迅速浏览过之后,微微挑了挑眉,也知道了为什么在这种需要自己明明避嫌的时候,袁牧还要把自己叫过去,让自己亲自看这些验尸格目。
大体上那些仵作的验尸结果和自己之前的判断并无二致,也都注意到了伤口深浅的方向,还有黄陆升死于失血过多的情况,只不过有的提到了刀口不够整齐的问题,有的提到了伤口与慕二爷那柄佩剑似乎有所出入,结论略有偏差,大体倒是也没什么大错。
而这里头倒是有一份验尸格目看起来就很有意思了。
这份格目看起来事无巨细,记录得非常详尽,而且大体一看又好像很认真,没有什么错处,但是仔细看过之后不难发现,其中的措辞不乏避重就轻之处,无关痛痒的地方大书特书, 而在关键点上却又含糊起来。
总体来说,倒也把黄陆升的尸首到底呈现出了什么状况罗列出来,但是从罗列出的林林总总来说,将慕二爷定做杀人真凶似乎又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慕流云的目光落在书写这一份格目的仵作署名那里,正是太平县本地的仵作王荀。
这个王荀,慕流云倒是之前没有怎么打过交道,毕竟孔县令若是能搞定的案子,不需要她作为州府的司理参军插手,搞不定的那种,直接就全盘由她接过来,不需要仵作再掺和。
不过这个人她倒是有点印象,因为他的验尸格目经常写得这样似是而非,所以很多时候事后回溯,追究起问题来,往往都是要孔县令背黑锅,对这个王仵作也只能是训诫几句,要求他以后写验尸格目的时候要注意措辞精炼准确。
而这位王仵作也一直都是态度特别好,之后也会一短时间之内改正自己的问题,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然后再过一些时日,慢慢慢慢又会打回原形。
再加上此人平素跟谁都是一副巴结讨好的模样, 因而至少在表面上来说,他与衙门里其他人的关系都还算不错,没有与什么人交恶过。
至于背后么,别人倒也未必真看得上他,所以一直有人给他起诨名,明明是叫做王荀,旁人却故意装作认不得他的名字似的,叫他“王苟”。
慕流云对这位“王苟”也算是有一些印象的,以前在州府衙门那会儿没有怎么直接和他打过交道,没想到这会儿自己是提刑司的人了,到因为自个儿二叔的事情撞上了这厮。
如果单看他的那一份验尸格目,似乎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只是在好几份认认真真又很严谨的格目中间,就显得十分显眼,让人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这些仵作都是江州各县衙的人,论其水平来,也是七七八八,不相上下,不会有太大的参差,若是别人都能注意到的问题,唯独王荀含糊其辞,那就有点意思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孔县令最初看到的关于黄陆升的验尸格目,也是这位王荀王仵作的手笔,正因为之前他已经得出了那样的一个结论,所以这一次才要用这样的笔法去继续含糊其辞,毕竟人总不能每隔两天就得出完全不一样的验尸结论来。
不管是纯的人,还是坏的人,没有人会自己去打自己的脸。
慕流云知道袁牧不动声色把这一沓格目交给自己过目是有原因的,所以看出王荀验尸格目的问题之后,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格目恭恭敬敬还给袁牧,嘴上道:“大人,卑职看过了,我们江州各县的仵作果然水平都很高,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值得褒奖!”
袁牧嗯了一声,对身边的袁甲说:“推官说的在理,昨日请这几位仵作过来验尸,舟车劳顿,袁甲替我给诸位拿些车马费、茶水钱!”
袁甲得令,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碎银出来,给那几个仵作一人发了一角,那几个仵作本来还战战兢兢生怕受到责罚,没想到居然拿到了赏钱,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连忙鞠躬作揖。
慕流云嘴角抽了抽,看着他们手里面的银子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
她好像忘了和袁牧说,叫他解约一点的事情!
瞧瞧袁甲发出去的碎银子,虽然是一角一角的,但是那大小看起来也足有一两多二两重!
这些个仵作一年的薪俸大概也就那么三四两,袁牧这一出手就等于多发了半年的钱给他们,难怪得他们一个个笑得都跟脸上要开花儿了一样!
明明一串两串铜钱就能够解决的事情,非要动银子!慕流云在背后偷偷咬了咬牙,拿眼睛瞪这个出身高贵到一点都不会过日子的男人。
“孔大人,”打发了几个仵作之后,袁牧招呼立在一旁依旧紧张兮兮的孔县令,“把涉及到本案的人都带到堂前,本官今日要亲自审一审。”
“是!卑职这就安排!”孔县令不敢有一丝丝迟疑,马上招呼了衙差下去办。
不知道是不是看那几个仵作都得了赏的关系,今日太平县的衙差办起事来好像也格外有效率,没多会儿的功夫,一干人等就都在堂前跪了个整整齐齐。
慕二爷也被从大牢里带了出来,穿着一身脏兮兮的中衣,头发凌乱,手上还拷上了链子。
慕流云看着他,他也瞧见了慕流云,估计还在生前一天的气,于是对她来了个视而不见。
第四二九章 鸳鸯
慕流云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里面偷偷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果然人必须要知己知彼才能做到有备无患,要不是自己太知道二叔的秉性,搞不好现在他一看到自己就眉飞色舞的,那接下来的案子自然也就不用审了,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
一干人等在堂前跪成一片, 一边是黄陆升的娘子,还有当日和他一起在赌坊里面玩乐的那几个友人,另一侧则是以慕二爷为首的他的那一群狐朋狗友。
袁牧端坐于堂上,表情肃穆,孔县令都只能搬着凳子坐在一旁,规矩而又拘谨, 就好像是学堂里头正在先生眼皮子底下的孩童一样。
底下跪着的那些人只知道今日审他们的是京畿路提刑司来的大官, 并不知道袁牧的具体来路,但看到孔县令都是这样的一副做派, 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老老实实,安安静静。
慕流云好久都没见过这么多人跪在堂下,却恍若堂下无人一般安静的场面了。
不过她现在正在充当着袁乙以前的角色——立在袁牧身后,虎着脸一声不响,顺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下面跪着的那几个人。
在她右手边跪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黄陆升的娘子,别看死去的黄陆升与自己二叔的年纪不相上下,这位黄家娘子岁数却是并不大的,看上去也就不到三十岁,尽管刚刚丧夫,穿了一身麻布丧服,脸上不施脂粉,头上也没有戴什么发饰,仍然掩盖不住她的风姿绰约。
黄家娘子跪在那里,腰背挺直,垂着头, 手里头攥着手帕不时的拭泪, 看上去我见犹怜, 不过慕流云的目光却并没有在她挂着泪的桃腮上多停留半刻,而是略有些疑惑地越过她的腰身,看向从黄家娘子身后的衣裙下只漏出来一点点的脚跟。
虽然说自己一天女子的衣衫都没有穿过,但是慕流云之前在家中收留了众多样貌各异的女子,她们的模样、性子虽然各不相同,但毕竟都是正值妙龄,爱美之心却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这几年她也没少给那些姑娘们逢年过节添置一些衣物,所以对于年轻女子的服饰倒也是一点都不陌生。
照理来说,身着丧服的新寡妇人,脚底下应该也是穿着麻面的素白鞋子,可是那黄家娘子露出来的一点点脚跟上套着的鞋子虽然也是素色的底子,但是慕流云眼神向来不错,很快就发现那素色的鞋上面分明还绣着浅桃红色的花样。
丧服的鞋子自然是不会有任何的绣花图样在上面的,鞋面也不会那般细腻。
慕流云又悄悄仔细瞄了几眼,发现在鞋帮的位置,隐隐约约还有几粒小小的珠子装饰,再仔细看看,那绣花图样露出来的部分倒像是鸳鸯戏水图里面鸳鸯的后脖颈。
在那妇人的丧服之下,穿的分明就是一双精美的绣鞋,还是一双鸳鸯绣鞋!
谁家娘子会在自己家的男人刚刚被人给打伤打死了之后还有心思穿一双绣鞋呢?
除非……这位黄家娘子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悲痛, 她还完全有心情梳妆打扮一番,但是又碍于刚刚丧夫,不能太过张扬,所以只能偷偷在丧服地下穿了一双绣鞋。
不过一个刚刚丧夫的妇人能够在被衙差上门叫到衙门来的时候,还不忘穿上一双隐秘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绣鞋,这心情恐怕也不是一般的好。
而为何心情会这么好……慕流云看着黄家娘子的眼神里面也多了几分玩味。
在黄家娘子身后一横排跪着三个男子,年纪大一点的和慕二爷差不多,年纪轻的看起来也三十多岁,尚未到不惑,这便是慕二爷之前曾经提到过的指认他是砍伤黄陆升凶手的三人。
这几个人慕流云之前倒是不太认识,毕竟喜欢混迹于赌坊的那一路人,但凡不惹出什么大的麻烦,慕流云就没有什么机会和他们打交道。
不过昨日她也是提前做了准备的,现在认得出来那几个人分别是谁。
年纪最大的那一个叫做赵卯,过去就与慕二爷素有不合,甚至真的论起来,他和慕二爷之间的互不对盘可要比黄陆升来得严重很多。
夹在中间的人名叫吕巍,据说平日里除了比较好玩上几把之外,别的方面倒也算是老实巴交,没有过什么惹是生非的过往,算是一个不太成器的老好人,平日与黄陆升一干人混迹在一起,几乎都是他在被其他人占便宜和挤兑,倒也不见他有什么不悦的反应。
剩下的那一个年纪最轻的姓何,叫做何奕宾,论起来与黄陆升还算是带着一点远亲。
此人是个鳏夫,当年本与家徒四壁相差无几,后来因为一副好皮相,被一个富家小姐看中,执意要嫁,家中拗不过,只好同意了,又怕委屈了女儿,所以陪嫁异常丰厚,还连带着给女儿女婿置办了一处还不错的宅院。
婚后的那几年倒也算是琴瑟和鸣,结果好景不长,成亲三载有余,这何奕宾的娘子怀了身孕,到了临盆的时候遇上了难产,请了几个稳婆到家里面去,折腾了两天两夜,到最后还是没能把腹中孩儿生下来,只落了个一尸两命。
在何家娘子死后,何奕宾便没有再娶,也没见他在外面有什么捻三搞四,只是时不时与黄陆升之流喝喝酒,赌上几把,再不就是淘腾淘腾文玩花鸟那些玩意儿,倒也逍遥。
另外一边,跪在慕二爷身后的是他的那几个酒肉朋友,这会儿被叫到堂前,已经是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就好像没了脊梁骨似的,身子也挺不直,佝偻在那里,不敢正眼看别人。
“堂下跪着的可是黄陆升的娘子卢氏?”袁牧默默打量了这些人一番,这会儿开口问。
黄家娘子连忙停下抽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伏低身子,悲悲切切道:“妾身便是。”
“是你状告慕仲戊杀害黄陆升?”袁牧又问。
卢氏点点头,抽噎了几声:“回大人,妾身状告那慕二爷因为言语不合便将我官人打死!”
第四三零章 老底
“哦?你当日可是在当场,亲眼看到慕仲戊将黄陆升杀害?”袁牧挑眉,又问。
卢氏摇摇头,梨花带泪:“妾身并不曾亲眼看到,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到赌坊那样的地方去!自然是听我家官人平日交好的几位挚友所说!
他们当日便在赌坊里,亲眼看到是那慕二爷出手伤人, 伤人的凶器也是当场找到。
可怜我那官人,那日明明是因为心情很好,所以才约了几个友人出门去,结果竟然好端端的出去,晚上竟然只剩了半条命抬回家来!
孔大人说已经找郎中医治过,要保辜几日,看看是不是能够康复如初,妾身没有一点异议,只要我家官人能好起来,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
可是这才几日的功夫,我家官人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这才短短几日,他便一命呜呼,留下我这么一个妇道人家,以后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若不是想要眼睁睁看着凶徒受到惩罚,我恨不能直接就追随着我家官人一同去了算了!这样一来也免得他黄泉路上没有个人做伴儿,也省得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她说着说着,便悲从中来,再也说不下去了,用帕子掩着脸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慕流云看了看一旁的其他人,自家二叔怒目瞪着那个卢氏,他身后的几个人依旧不敢抬眼,卢氏身后的几个人大多是相似的神情, 恨不得捶胸顿足以表示自己失去挚友的痛苦。
就连一旁立着的衙差里面,也有那么几个人,见卢氏哭得梨花带泪,脸上都忍不住流露出了不忍的神色,颇有些被激起了怜香惜玉那种心思的味道。
“你们几个都是当日在场的人?”袁牧把视线投向卢氏身后的几个人。
几个人讷讷称是,赵卯倒算是其中的异类,梗着脖子,瞪着眼,好像恨不得能逼着袁牧当场就给慕二爷定罪处置了似的。
“当日的情况,本官从孔大人那里已经听了一个大概,不知在场的还有谁能帮本官再详细的描述一下?”袁牧开口问。
这个问题对赵卯来说估计就跟正渴睡的时候被人递了枕头一样,他立马将腰杆儿挺得更直:“大人,小民当日在场,此事我再清楚不过了!那都是我的亲眼所见!
当日我们几个本来在赌坊里面玩得高高兴兴,是那慕仲戊开始出言无状,故意挑衅,几次三番说一些激怒我们的话,我们一忍再忍,最后忍无可忍,与他发生了口角。”
“你放屁!”慕二爷本来就觉得虽然都是跪在堂下, 别人好歹都穿得干净体面,就自己蓬头垢面,还带着锁链, 实在是丢脸丢到家了,一肚子憋着火,这会儿一听那赵卯的话,顿时就憋不住了,扯着脖子嚷起来,“那日分明是我们玩得好好的,你们先出言不逊!
就你们那几条臭鱼烂虾,我无缘无故会愿意理会你们?走在路上多看你们一眼,我都嫌污了我的眼珠子!若不是你们左一句右一句没完没了的挤兑我,我会翻脸理你们?!”
“你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路边的马粪都比你讨人喜欢,若不是你先招惹,我们也断然不会理你的,你也莫要太目无法纪,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负隅顽抗!”赵卯立刻反唇相讥。
眼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吵了起来,袁牧抄起手中的惊堂木重重拍在桌上,响动很大,下面正在吵闹争执的众人皆一凛,就连正襟危坐的孔大人那宽厚的背影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只是起了口角,如何会变成了出手伤人,重伤致死的境地?”袁牧理都没理慕二爷,继续开口询问那个赵卯。
赵卯颇有些得意地斜了慕二爷一眼,倒也不敢再当着提刑大人的面继续吵闹,规规矩矩道:“本来的确是口角,但是说着说着,那姓慕的他不是个好东西,他抓起桌上的骰子就丢过来,嘴里头也是不干不净的。
我们平日里都是从来不惹事,安分守己的人,但是都是有血性的男儿,谁又能平白无故遭受这份白毛气!所以我们便也抓桌上的东西扔回去砸他们,然后你来我往就闹起来了……”
“是谁先动手打起来的?”
“这……这确是想不起来……”赵卯被袁牧问了一愣,没敢扯谎,照实说道。
“你们这边呢?是否有人记得是如何打起来的?”袁牧把视线投向慕二爷和他身后的几人。
慕二爷身后的一众狐朋狗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开口接这个问题。
就在袁牧以为这事儿要问不出个答案,准备作罢的时候,一个跪在慕二爷身后没多远的人缩头缩脑地开口道:“回大人,若是小民没记错……那日是慕二爷被对面扔过来的骰盅砸着了脑袋,砸疼了,所以羞恼得厉害,一把掀了桌子,然后才打起来的。”
慕二爷怒不可遏,扭头瞪视自己那位平素交情还颇为不错的友人,那人缩了缩脖子,移开了眼睛,假装看不到自己正被慕二爷用目光在身上戳窟窿呢。
“那么打起来之后,可有人亲眼看到慕二爷抽出佩剑来伤了黄陆升?”袁牧又问。
这一次他的目光是在赵卯等人与慕二爷身后的几个朋友之间来回扫视着的,向他们征询答案,并没有单独只问哪一个人或者哪一方人的意思。
赵卯依旧是最积极开口的那一个:“大人,那日我们都是去赌坊玩上几把,图的就是一个小赌怡情,是去找乐子的,所以别人谁都没有带什么随身能够伤人的凶器。
所有人里头,就唯独那慕仲戊,他带着佩剑去,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黄陆升身上的伤是兵刃造成的,这在之前衙门这边就已经有了结论,毋庸置疑!若不是他,还能有谁?
再者说,那日找到慕仲戊佩剑的时候,上头沾着血,这也是大家伙儿都看见的,难不成这么明晃晃的证据,都还不能算数么?”
第四三一章 心机
“大人!冤枉!那日人多又杂乱,我的佩剑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的!我这人重文轻武,平日里若是说淘淘文玩,那我是喜欢的,舞刀弄枪那些根本没有兴趣!
我那一柄佩剑不过就是为了凑热闹,挂在腰间图个好看,剑上面连刃都没开, 更加不曾用它伤过人!请大人明鉴呐!”慕二爷忙不迭开口替自己澄清,“定是有人拿了我的剑,故意想要栽赃于我!
我做过的事情自然会承认,那日我踹过那赵卯几脚,除此之外我根本就没有与别人闹起来过,又怎么会抽出佩剑来伤人呢?
再者说,我那佩剑也不是什么小匕首, 好歹也是有那么长摆在那里, 若是我真的抽出来去砍黄陆升,难道只有赵卯一个人长了眼睛,就他自己看得到?!”
袁牧看了他一眼,虽然他对慕流云的这位二叔极其不喜,但是不得不承认,在堂上他的这一句辩解倒也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于是袁牧将视线再一次投向其他人:“慕仲戊所言倒也在理,你们可有其他人看到他持剑行凶伤人的?若是有的话,最好现在说出来。”
下面的人沉默不语,黄家娘子卢氏有些急了,扭头看了看跪在自己身后的那几个人:“我家官人平日里与诸位那都是私交甚好的,你们怎么能眼睁睁着看着他横死,在这公堂之上还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肯帮忙说呢?!当日你们可都是在场的人呐!”
“是啊!”赵卯一看其他人不开口,加上慕二爷的那一番话,让他刚才的表现变得有些尴尬,这会儿也急吼吼地开口道:“你们都在那里看着呢!这会儿这样不声不响,你们对得起平日里的情谊么!做人可不能这么叫人寒心!”
一边说,他一边用胳膊拐了拐一旁跪着, 看起来非常拘谨的吕巍:“你来说说!”
那吕巍正跪在那里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冷不防被赵卯给推了出来,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猛地抬起头,看到袁牧也在盯着自己,赶忙结结巴巴、哆哆嗦嗦地说:“回、回大人……我……我那天确实是跟着黄兄一起去的。
那日我本来说我不去的,但是黄兄和赵兄说他们随身的银两没有带多少,要我一起去,我也不好推辞,就跟着去了……哪曾想还没玩上几次,就打了起来……
我这人素来是胆子最小的,看不得别人打架,一开始也想要规劝一下,退一步海阔天空,算了吧,也没有多了不得的仇怨……可是他们都在气头上,我怎么说都没人听。
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着,人太多了,乱糟糟地挤在一起, 等我看到他们散开的时候,黄兄都已经躺在地上了, 还流了一地血……我当时都吓傻了,差一点昏死过去,后来不知道是谁拿了碗水来泼了我一脸,我这才清醒过来……
所以……所以到底是谁对黄兄下的毒手……小民是真的没有看见,请大人赎罪!”
跪在他身后一点何奕宾这会儿也跟着开了口,他冲吕巍拱了拱手:“吕兄,多有得罪,当日那一碗水是小弟我泼的,小弟看吕兄瘫倒在地,怕黄兄已经出了事,万一吕兄再有个三长两短,所以赶紧找了一旁的一碗水,也没多想就泼过去了。
所幸吕兄被水破了之后没多久便幽幽转醒,到也让小弟稍微松了一口气,毕竟当日黄兄出事,众人惊慌,我也很怕在那样的一个节骨眼儿上又有别人也遇到不测……”
“赔礼道歉的话可以留着日后再讲。”袁牧打断了他的话,“你那日可有看到什么?”
“回大人,小民何奕宾,与黄陆升乃是远方亲戚,黄陆升论起来是小民的表兄,虽然人说什么一表三千里,但是小民与表兄之间却是情谊深厚,打小的时候小民家中清贫,但表兄从来没有嫌弃过,与我们一家走动频繁,来往亲密。
后来小民娶亲,又遇到了一尸两命的惨事,一时之间外面都说我是天煞孤星,命中带克,谁也不愿意与我往来,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小民内心悲愤,几乎想要寻了短见。
那时候多亏表兄不弃,主动拉我与他的其他朋友一起,这才让我慢慢从丧妻丧子的痛苦之中拉了出来,虽然表兄与我并非一母同胞,但是情谊丝毫不逊于亲兄弟。
那日在赌坊里面闹起来的时候,我就一心想要劝一劝表兄,不要与那些常戚戚的小人一般见识,不要与他们逞一时口舌之快,但是表兄气红了眼,根本听不进去劝。
我看他们越吵越凶,想着若是我劝不住表兄,唯一能够让他听劝的人怕是就只有嫂夫人了,我便想要找个小厮帮忙跑个腿儿,去表兄家里叫嫂夫人过来一趟,帮忙安抚安抚表兄,让他消消气,退退火……
结果没有想到,那日表兄并未带随从出来,我也没有,我这边还没有找到能帮忙跑腿儿的人呢,那边一群人便打将起来,你来我往之间,表兄竟遭了黑手……”
说着,他也掉下了几滴眼泪,连忙把脸转向一旁,用袍子的宽袖遮住自己的脸,以免当堂落泪显得过于失态,但是话也是到这里便哽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慕流云在袁木身后,看着那何奕宾一脸悲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简直比黄陆升的娘子卢氏还要更加痛苦几分似的,差一点忍不住给这位鼓鼓掌。
瞧瞧人家!多么的情真意切!多么的血脉相连!这是怎样一个从头到尾都替自己表兄着想的好表弟!而且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就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一样!
人家不光答非所问,还答非所问得特别深情款款!到最后默默垂泪,直接让人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高手!真是个高手!
慕流云看看一旁吹胡子瞪眼的自己二叔,默默感叹,幸亏这家伙没有这样的本事,不然若是当年自己老爹刚刚失踪,老娘还满心等着夫君归来,顾念着两个小叔的亲情,二叔也像这何奕宾似的,今天诉说一下兄弟情深,明天掉掉眼泪……
依着娘的性格,肯定会心软得一塌糊涂,那岂不是吃亏吃到家了!
第四三二章 勾连
袁牧见何奕宾哭哭啼啼,皱了皱眉头,他对于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掉眼泪向来是有些吃不消的,这会儿也实在懒得开口多理会他,只是又拍了一记惊堂木:“如此说来,便是无人亲眼看到那慕仲戊用自己的佩剑刺伤黄陆升喽?”
一听他这么问,黄陆升亲友那一边不由都愣了一下, 就连原本还低声呜咽的何奕宾也一下子没了声音,堂下一片死寂。
慕二爷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堂上那位瞧着略有几分面熟的提刑大人会忽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不由喜上眉梢,方才把几个人说来说去,的确并没有人站出来声称亲眼看到自己伤了黄陆升,那这岂不是对自己相当有利?
他这么想着, 腰杆儿不由的也直起来了许多, 一副自己马上就要沉冤得雪的架势。
这功夫,方才有些晃神的卢氏已经回过神来,立刻开口对袁牧说:“大人,虽然没有人说亲眼看到那慕仲戊动手伤了我家官人,可也没有人能够作证他没有那么做啊!”
“言之有理。”袁牧听了卢氏的话,点点头,这一次他直接看向慕二爷和他身后那几个今日格外安静的狐朋狗友,“黄家娘子所言在理,不知你们几个是否平日里与慕仲戊交情匪浅?当日既然都是在场的,有没有谁一直留意着慕仲戊的一举一动,能够为他作证的?”
“大人,我家官人一条命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人害了,就算我是一个无知妇人,哪怕闹到京里去告御状,我也绝对不会让我家官人白白丧命!无论如何也得讨个说法!必须要有人受到律法的严惩不可!”卢氏哭哭啼啼地接话道。
袁牧皱了皱眉,很显然并不喜欢这妇人在公堂之上随意开口抢话说的举动,但是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并没有真的去训斥或者责罚她,只是继续看向慕二爷的那些朋友。
原本那些人就一直尴尬地沉默着,这会儿听了卢氏的话,头垂得愈发低了。
“怎么?没有人能够替慕仲戊作证么?”袁牧多了几分愠色,语气加重了几分,“还是说你们与他同谋,打算合伙瞒天过海?!”
他这一声带着怒意的叱问,顿时让慕二爷身后的那几个人有些慌了神。
其中一个人忙不迭摆手:“大人,绝对没有的事!我们与慕仲戊也不过就是普通交情,那日我本是不想去玩的,家中事务繁多,根本抽不出空来,结果是他非得拉着我一同,软磨硬泡,我实在是碍于面子,这才与他同去。
本来只是高高兴兴玩一玩,没想到他竟然与人你一句我一句起了争执,我也是被牵扯进去的,他与黄陆升之间的矛盾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小民一概不知!
小民素来规规矩矩, 从来没有作奸犯科, 逢年过节还会去庙里头烧香拜佛, 没烧捐香油钱,虽然不敢自认为是什么善人,至少也不是什么恶人,还望大人不要将我与那慕仲戊相提并论,给划到一个圈里头去了!”
他这么一说之后,其他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袁牧,想要揣摩这位提刑大人对于这种话是什么反应,见袁牧不喜不怒,坐在那里只是淡然听着,并没有什么不悦,顿时就好像受到了鼓舞一样,纷纷开口有样学样的自我标榜起来。
一时之间,本来应该是和慕二爷在一条线上拴着的其他人,倒好像是开起了一场针对慕二爷自己一个人的讨伐大会,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控诉起自己是如何的无辜且纯良,若不是慕二爷这么个不走正道的人带着他们不学好,他们根本连赌坊那种地方都不会涉足。
那几个人里面稍微厚道一点的,也不过是没有吭声罢了,同样也没有开口替慕二爷说话。
慕二爷气得浑身直哆嗦,若不是在公堂之上,只怕是恨不得爬起来和他们打上一架,现在却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一脸猪肝色也不敢再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坐实了自己性格冲动,喜欢出手伤人的罪名。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完,那边卢氏更加悲悲切切,哭得伏在地上几乎起不来,最里面口口声声求大人主持公道,给黄陆升一个交代,不能让她家官人就这般枉死。
袁牧被卢氏哭得有些不耐烦,惊堂木又不得已拿起来拍了一次,这才让底下静下来。
“既然如此,那这桩案子似乎便没有什么疑处。”袁牧冲一旁的衙差一抬手,“将慕仲戊押回大牢,容后发落!其余人等可以回去了。”
慕二叔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去瞪自己那一群损友,一张猪肝脸也瞬间没了血色,惨白惨白的,他扯着嗓子大喊冤枉,而一旁的衙差哪里会给他在这里乱喊乱叫的机会,左右各站一个,一人一条胳膊将他从地上捞起来,几乎脚不沾地地就被拎走了。
卢氏抹着眼泪,千恩万谢,最后哭哭啼啼地走了,其他几个黄陆升的友人也纷纷嘴上大赞袁牧断案如神,青天大老爷云云,袁牧没耐烦听他们这些,叫衙差把那几个想趁机多说几句客套话的都给轰了出去,衙门里面总算是重归寂静。
“大人辛苦了!”孔大人这才赶忙起身,冲袁牧客客气气行礼,“那……那慕仲戊他……”
他有些为难,毕竟不管关系好不好,慕二爷都是慕流云的二叔,好歹也是慕家的人,因为伤人致死被判了徒流之刑,这终归对整个慕家的影响也都不大好。
他这慕贤弟本来就是做着验尸查案的事情,寻常人家已经不愿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了,若是再加上二叔是个囚犯,背着一条人命……那不是更加雪上加霜了么!
他一直以为慕贤弟跟在袁大人的身边,一直很受器重,这一次虽然慕贤弟不方便亲自插手,但是这个案子落到了袁大人的手里,一定能有一些新发现,从而推翻之前慕二爷身上所背负着的嫌疑,结果没曾想,居然就这么定案了……
第四三三章 捞他作甚
孔县令的话虽然没有说完整,袁牧却听得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那慕仲戊你先押在牢里,一切皆按照罪名板上钉钉那般处理,对外也叫衙差随意散布慕二爷因为伤人致死落入大牢,秋后怕是就要被发配了这一类的消息。”他对孔县令吩咐道,“除此之外其余诸事皆不用你过问,你只管照着我的吩咐去做便是了。”
孔县令听得出来袁牧这是另有打算的, 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瞟了一眼袁牧身后的慕流云,连忙满口答应下来。
过去慕流云帮着自己查案子的时候,自己遇到搞不清楚状况的一律就依着慕流云的意思去处理,并不多说多问,最后往往结果都是令人满意的, 所以孔县令对这种做事风格倒是也习以为常,他虽然作为县令,审案子的能力平平, 但胜在不多言不多语。
处理完了这些事情,袁牧便和慕流云一道回了慕家,慕流云没打算去牢里面看看自己那二叔,毕竟现在什么事情也不可能去给二叔交底,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跑去,免不得又要被他骂个狗血淋头,指不定说出什么狠话来。
虽说慕流云对二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早就见怪不怪,也是不痛不痒,不过嘛,很多事就是那样的,无所谓,但是没必要。
之后的几天,慕流云和袁牧没有什么事,中间袁甲回去了一趟提刑司,带了一些公文回来,袁牧便每日在慕家处理公事, 慕老爷的书房俨然快要变成了他的书房。
慕流云清闲得很,有时候去看看自己的小徒弟是如何给人家当师父的,看着沈傜教那几个女子一些入门的基本功,她忍不住在后面跟着比划比划,把那几个沈傜她们逗得前仰后合。
不过一共就去了两次,她便被沈傜给轰走了,原因是她一去,那几个姑娘练起功来不是用力过猛,就是忍不住走神,严重影响了正常的进度。
就这样,慕流云少了一项消遣,只能要不然陪着母亲去巡铺子,要不然就在书房里面,袁牧处理公事,她坐在对面看看话本,看话本看腻了,就放下话本托着腮看看袁牧。
这人要是模样生得好,果然是天赐的福气,的确会莫名其妙就讨人喜欢许多。
就像袁牧, 明明专心致志地处理手头的公事,眉头甚至都没有松开过, 但是慕流云在桌子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就感觉好像欣赏一幅画似的,让人一颗心又安稳又愉悦。
更重要的是,这一幅画可不是谁想要欣赏就都可以随便欣赏的。
慕流云对自己心里面这一种莫名的骄傲是这样理解的——人果然都是贪婪的,享有一种别人所不具备的特权,就足以让人开心得心里面冒泡泡了!
下午的时候,慕夫人从外面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小五儿,小五儿之前本来是被留在提刑司的,不过估计是一个人在那边实在是闷得慌,上一次袁甲回去帮袁牧拿公文的时候,他就赖皮赖脸的跟着一起回来了。
这小子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慕流云到提刑司去之后的日子,他不光和袁乙混得很熟,成天想方设法跟着袁乙屁股后头,就连一脸横肉的袁甲他也是一丁点都不打怵。
慕夫人巡铺子有些乏了,坐下之后捶了捶自己的膝盖,没怎么说话,看起来有些神色恹恹,倒是小五儿精神头儿十足,见到慕流云便嬉皮笑脸迎上来。
“爷!你猜怎么着?”他献宝似的对慕流云讲道,“今儿我陪夫人去巡铺子,夫人看我无聊,正好她也觉着口淡,给了我一点钱,让我去买些蜜饯零嘴儿什么的,我就去了集市上。
然后,我就听见他们那些人都在议论,说二房家的老爷把人给打伤打死,被关在大牢里面,估计回头就算不是砍头,也得流放个百十里地开外,十年八年不许回来!
平日二房老爷在外面估计是实在是太招人厌烦了,我看那些人七嘴八舌就跟讲笑话一样,没有一个觉着他冤枉的,都恨不得看他被流放呢!”
慕流云对这样的一个结果倒是并不惊讶,当日袁牧已经吩咐过孔县令去做,孔县令别的不行,听话的本事还是相当厉害的,一般不会给弄走了样,所以现如今街市里面到处都在议论,这倒是正好跟他们希望的一样。
只不过,眼下她想到的是另外一茬。
“我娘在外头也听到那些市井传言了?”慕流云压低了声音,问小五儿。
“那肯定听到了呀,夫人她老人家耳朵又不背!”小五儿觉得自家主子这话问得有点傻。
慕流云摆摆手,示意小五儿忙别的去,把他打发走之后,又回到客堂里头,也不说什么,只是径直站在母亲身后,动作熟练地帮她揉肩。
慕夫人起初是不想让女儿帮自己揉肩膀的,怕叫家里的下人见着,觉得少爷这么大的人了,给自己娘亲揉肩膀,有点缺少男子汉气概,不过转念一想,她们娘俩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相互表达一下关心还总得背着别人,着实也是够憋屈的,现在有袁牧作保,估计也快要见着亮了,心里头那根弦可以略微送一送。
这么一想,她也就没有作声,默默享受着女儿的孝心。
慕流云一边帮母亲揉肩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情绪,见她情绪始终不高,终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我看您额头中间都拧疙瘩了!”
“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在外面听人说,你二叔的那个事情许是板上钉钉了,之后到底是要如何处置,孔大人还没有发话,估计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慕夫人皱了皱眉头。
“娘是在为没有把二叔给从大牢里面捞出来感到忧愁?”慕流云问。
慕夫人抿了抿嘴,扭头瞪了她一眼:“你是头一天认识你娘我?若是他没做伤天害理的事,自然不需要别人去捞他!若是他真的做了坏事,难不成为了那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我还得让我儿冒着犯大错的风险?捞他作甚!”
第四三四章 人道
慕流云被母亲气呼呼的话给逗笑了,一个没控制住,给母亲捏肩的手劲儿都大了一点。
慕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轻着点儿哟小祖宗!你娘上了岁数了,一把骨头可禁不住你这么捏!不过你这倒是没白练力气,确实是比原来力气见长了!”
慕流云连忙给母亲揉揉,嘿嘿讪笑,然后有些疑惑地问:“既然娘不是因为我没能帮上二叔的忙所以忧虑, 为什么今儿在外面听到那些市井传闻之后,心情这么不好?”
“我这心里头不好受,倒是的确跟你二叔有那么一点关系。”慕夫人听女儿这么问,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我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你二叔平时人有多差,现在做出这种伤人害命的事大家伙儿都不觉得有什么离谱的,好像情理之中一样……
虽然说你二叔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事情可能就没有比咱们娘俩儿更清楚的, 但听他们一口一个慕家如何如何,慕家如何如何,我这心里头啊,也觉着别别扭扭的!
你爹那个人,虽说没有什么舞文弄墨的才情,但也是一个极好的人,平素勤勤勉勉,无论是家里还家外,待人和善宽厚,跟谁都相处得很好,也从来没有过嚣张跋扈的时候,过去在邻里之间,谁不说慕家大爷是个好样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你爹向来不会涉足,别说的涉足,就连路过他都会能免则免,他同我说过, 这就和瓜田李下是一样的道理,叫人无意中瞧见了, 搞不好都要被传出一些不太好的说法儿,要是爱惜自己的声誉,就应该想方设法避嫌。
当年你爹还在的时候,你二叔三叔的坏毛病他都知道,也没少因为这事儿和他们两个生气,那会儿你二叔三叔也知道你爹不许他们做什么,倒也还算收敛。
后来你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就越发放肆起来,到后来他们两个估计心里面觉得你爹肯定是在外面遇到了不测,不可能回来了,更加肆无忌惮。
我方才在外面听他们说的那么难听,这心里头啊,就忍不住想,若是让你爹知道他的两个弟弟如今变成了这个德行,估计得气得从阴曹地府爬出来找他们算账吧!”
“娘,您别想这些,二叔和三叔早就和咱们分了家, 他们不管有多离谱,都和咱们家没有关系!天底下姓慕的不计其数, 难不成所有姓慕的做了什么坏事,我们都要跟着丢脸么?
而且俗话说,儿大不由娘,连自己的孩儿大了,当爹娘的都未必能够管得了,更别说是兄弟之间了,我爹假如一直都在家,保不齐也早就被他们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气得懒得再多理会他们,由着他们自生自灭,您就别想那么多了!”
“也对!你爹那么好的一个人,就算是在下面也一样是享什么清福不好!干嘛要上来管这两个败家子儿!”慕夫人听慕流云这么一宽慰,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眉头舒展开一些。
慕流云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想着法儿的逗母亲开心,等慕夫人心情好一些了,见周围也没有旁人在,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母亲说:“娘,二叔这一次的牢狱之灾,也就算是让他吃点苦头,正好也能顺便看看清楚,平时跟他混在一起的都是些什么人!
在那共同之上,他平日里混得很好的那一群酒肉朋友,为了把自己撇清,恨不能跑去帮着黄陆升的朋友一起作证人就是二叔杀的。
以前您没少因为这事儿跟他们生气,也劝他们不要跟那些狐朋狗友混迹在一起,他们一个个梗着脖子,理直气壮,根本没有听进去过半句。
这会儿他可是亲眼所见,等出来之后,八成也就吃到教训了,若是日后能够有所收敛,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做人,吃这几日苦头倒也算是值得了!”
慕夫人和女儿这么多年的相处,母女两个之间的默契还是很足的,一听女儿这话,立刻就听懂了其中的端倪:“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事另有真凶?”
“是啊,所以娘就别担心了,丢人丢不到咱们娘俩的脸上。”慕流云点点头。
慕夫人略略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我就说么,你那二叔哪有这般能耐,还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杀人害命!他就是个搅屎棍子,哪里听说过搅屎棍子能杀人害命的!”
慕流云被母亲无情的调侃逗得笑了出来,母女二人把这个话题翻过去,聊起了别的。
就这样,慕夫人倒也从慕二爷的那些市井流言当中解脱出来,不再受到困扰。
哪怕是被妯娌找到了茶楼里面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求大嫂叫侄儿再想一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忙托托关系,想办法翻案,重新洗刷清白,她也依旧是不为所动,态度和和气气把人劝走,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妯娌知道。
就这样过来两三日,小五儿最先带回了一个发现,他得了慕流云的吩咐,这几日一直在市集上四处转悠,终于被他撞见了当日在衙门堂前帮着卢氏一起指认慕二爷就是杀害黄陆升真凶的一位人证,一路悄悄跟着那人,终于在酒肆里面,见到了那人在小伙计把菜上齐了之后,心满意足地抬起左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菜开始大快朵颐。
左撇子这事儿让慕流云感到意料之中,但是小五儿发现的那个人却是让她觉得有些意料之外,于是她吩咐小五儿继续帮忙暗中留意着,顺便打听打听一些不会被拿到明面上去聊的嚼舌头的小事儿。
小五儿向来擅长做这些,拿了慕流云给的茶钱乐颠颠的就走了。
在市井当中打探消息的事情向来是小五儿最顺手的差事,才半天的功夫,他就带回了一个让慕流云咋舌的消息。
“爷,你猜我在外头打听到了什么?”他挤眉弄眼地对慕流云说,“那个黄陆升黄老爷,别看他娶了一房年轻漂亮的娘子,实际上啊……早就不能人道了!”
第四三五章 传闻
“什么?”慕流云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把小五儿的话给听错了,愣了一下。
“爷,我说,那个黄老爷啊,他!不!能!人!道!了!”小五儿以为慕流云听不清,干脆扯着嗓子在她耳边嚷嚷了一句。
慕流云被他这一嗓子喊得, 感觉耳朵都要被震聋了,脑袋里面嗡嗡响,当即攥起拳头就照着小五儿的胸口怼了过去,小五儿嬉皮笑脸地跳着躲开。
“你下回干脆直接那根棍儿把我耳朵戳聋!还省得你费嗓子了!”慕流云瞪他。
“那哪能!我这不是怕爷还听不清么!”小五儿笑嘻嘻道,“我大小也是个爷们儿,说黄老爷不能人道什么的,我这心里头也跟着直打颤呢……”
慕流云撇撇嘴,她能信这厮才真是见鬼了呢!瞧他那个表情, 分明是快憋不住笑了!
“你都打听出什么来了?赶紧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别卖关子!不然以后的茶钱就自己掏腰包吧!”慕流云催促小五儿将打听到的东西和盘托出。
小五儿虽然跟她没大没小惯了,倒是也识趣,觉得笑闹得也差不多了,这会儿自然也不会继续卖关子惹人厌,连忙把他打听到的事情都讲给慕流云听。
那黄陆升原本在太平县的名声也没有多好,和慕二爷某种程度上倒也算是半斤八两,他死了之后,自然也没有什么旁人对此感到伤心难过,反而市井之中逐渐多了一些流言蜚语。
他们说黄陆升原本有一个结发妻,二人成婚多年一直没有所出,之后黄陆升陆续买了两三个女子做妾,可依旧没有后院添丁,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发妻终于有了喜。
发妻有喜,黄陆升也是喜不自胜,孩子生下来当日更是大摆宴席,恨不得让全太平县的人都知道他黄家有后了。
结果之后的几年里, 无论他如何努力, 家中的妻妾都再也没有了动静。
虽然说家中只有一个孩儿终究是有些遗憾的,但是黄陆升一直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家中几个买来的妾室出身贫寒,所以贱养着长大,身子骨儿不行,所以难以受孕。
至于发妻为什么也再没有了动静,按照发妻自己的说法,她在当日生产的时候伤了根本,所以才没有办法再有别的孩儿,黄陆升倒也觉得说得过去。
直到几年之后,黄陆升竟然抓到自己家的一个妾室与家中小厮厮混在一起,勃然大怒,将那小厮打了个半死,丢出家门,又找了人牙子来把那小妾也发卖了。
结果这件事慢慢就传了出去,有人开始私底下议论,说觉着黄陆升唯一的那个儿子长得与他也并不算相像,可别是后院里头偷偷摸摸与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人不止那小妾一个。
本来说这话的人倒也未必有几分真心, 大体上就是想要嚼舌头说闲话, 看黄陆升不顺眼,所以说几句刻薄话来让自己心里头舒坦舒坦。
结果没想到的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传到了黄陆升的耳朵里之后,他起初是愤怒,但是过后又不禁觉得心里面别扭,自己也觉着家中独子越看越是与自己不相像。
于是他偷偷摸摸出去看郎中,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可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郎中说他身体亏空,应该是很难有子嗣的。
黄陆升自然不肯相信,于是又找了好些个不同地方的郎中给自己瞧,最后十个里头有八个是这样的说法,最乐观的表示吃些汤药调养调养,或许还能有希望,而悲观一些的则直接安慰他,让他看开一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黄陆升大受打击,回家之后自己喝了一通闷酒,想起当日那个小妾和小厮之间的苟且之事东窗事发,被自己发卖的时候,发妻始终一副不忍的样子,他只当是女人心软,这会儿却觉着越想越可疑,于是一时气不过,借着酒劲儿冲去卧房里面就这发妻的衣襟就质问起来。
本来只是想要发一发邪火,结果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黄陆升酒气冲天的模样太过于骇人,还是发妻心里面觉得纸包不住火,在他的厉声质问下,惊人哭哭啼啼地承认了!
黄陆升勃然大怒,当即一纸休书,第二天醒酒之后就送到衙门,说什么也要休妻弃子,将发妻和孩子都扫地出门,觉着这样还不稳妥,一气之下把剩下的两三房妾室也都给卖了。
虽然对外黄陆升并没有说过休妻弃子的缘故,但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慢慢的外面就都传开了,黄陆升觉着万分丢脸,每日喝得酩酊大醉,在外面与狐朋狗友鬼混在一起。
结果又过了一阵子,外面关于他的传言就又换了一个说法,已经不怎么提被他扫地出门的发妻和孩儿,换了一个说法儿,说黄陆升因为接二连三后院起火,之后整个人都受到了特别大的打击,每日买醉,结果酒喝得太多,竟然不能够人道了……
这传言还有鼻子有眼儿的,说是什么什么楼,什么什么院,什么什么阁的琴师都遇到过相似的情况,千真万确,没有半分虚假。
打那以后,听到过这种传闻的人看黄陆升的眼神就更加不对劲儿了,黄陆升后来也不知道从谁那里听到了这种说法,自然是气得火冒三丈,试图替自己澄清,可是这种事又不是可以身体力行去澄清的玩意儿,只是越描越黑。
之后黄陆升倒也不是没动过另娶的心思,只是他一把年纪了,虽然说家境还不错,却也不是太平县地界首屈一指的富户,再加上之前各种各样的传闻,相信的人不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不相信的人又觉得他之前抛妻弃子,人品令人不齿。
于是张罗了许久,别说太平县地界内,就是周边的几个县也都托媒婆去打听过,始终没有那种身家清白的女儿家肯许配给他。
后来突然有一日,黄陆升高价从一个琴馆里面赎了一个清清白白的琴师回家,敲锣打鼓娶进了门,便是那位卢氏。
第四三六章 恶逆
刚成婚那段时间,这位卢氏也的确是有些手段的,人前人后都把黄陆升给哄得服服帖帖,让黄陆升之前在外面丢的那些面子里子仿佛一下子就都捡了回来。
所以再娶之后,黄陆升可以说是春风得意,至于再娶的这位卢娘子肚皮没有动静,他也浑然不在意了, 反正不能生就不能生,自己岁数也不算小了,怎么都算说得过去,至少外人看他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证明他不是不行,这就够了。
尽管两个人一直都试图给黄陆升正名,旁人表面上倒是不说什么了, 私下里怎么想却是另一回事, 这回黄陆升突然一死,剩下一个年轻貌美的寡妇卢氏,市井之间不管是单纯的说闲话,还是出于落井下石的恶意,种种留言就再也压制不住,肆无忌惮地四处流传起来。
慕流云听后挑了挑眉,对这个说法倒也觉得意料之中,只是此事愈发有意思了。
她把小五儿带回来的这个市井流言也给袁牧讲了讲,袁牧听完也是淡淡一笑:“看来你之前的判断果然没有错,那鸳鸯绣鞋分明是压抑不住的心思。
此事不用着急,袁乙已经去办了,我们只需要等着鱼进网,龟入瓮。”
之后又是两三日,外界流传的说法也变得越来越花样繁多,除了关于黄陆升的之外,关于慕二爷在狱中已经如何如何被用刑,下一步准备何时发配, 发配至何处, 传得那也叫有鼻子有眼儿,就好像他们个个儿都是孔大人,已经发号施令了似的。
这几日慕流云也不和母亲一起出去巡铺子了,袁牧更是从来不出门不露面,就连慕夫人都减少了露面的次数,慕家大房上下全都非常低调,于是外界关于慕二爷怕是快要被流放了的消息也越传越肆无忌惮,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已经准备好看热闹了。
经过了这好几日的等待,眼见着外面流言四起,袁乙那边却始终静悄悄,没有任何动静,慕流云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每日闷在家里就好像磨道驴一样满院子打转。
“稍安勿躁,你按捺不住的时候,别人也一样按捺不住了。”袁牧比她淡定得多,在看到慕流云已经转了不下二十圈之后,有些无奈地开口安抚她。
慕流云想了想,觉得他这话似乎也还是很有道理的,这才强压住心绪。
又过一日, 半夜里头慕流云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 立刻惊醒过来,坐起来撩起床幔,这会儿刚好头脑也更清醒了许多,发觉那敲门声倒是并不急促,这让她稍微踏实一点。
“是谁?”她开口问。
“别怕,是我。”门外传来袁牧的声音,“换好衣服再出来,外面有热闹可以看了。”
慕流云一听这话,当即便明白过来,心中大喜,之前的惴惴一扫而空,赶忙起身换衣服梳头发,全部穿戴妥当,这才开门出去,和等在门外的袁牧一起往外走。
出了内院到了前面,慕流云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为什么,一片喧闹声,吵吵嚷嚷一塌糊涂,慕家的小厮和丫鬟们都被吵了起来,这会儿有些六神无主,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没事没事,你们该干嘛干嘛,该值夜的值夜,该睡觉的睡觉。”慕流云冲他们摆摆手,“千万不要弄出什么动静来吵到我娘休息,知道了么?”
小厮和丫鬟们连忙应声,少爷头脑聪明又有办法,向来是家里面的主心骨儿,既然少爷现在出面了,而且说没事,让他们安心,那他们便不再担心什么,依着吩咐各自散了。
袁牧和慕流云走到大门口,门房规规矩矩冲他们两个人行礼:“少爷,袁大人!您二位这是……要出去看看么?我听着外头闹闹嚷嚷半天了,也挺不太真着,好像是和黄家有点关系!那些人在外面闹攘攘,咱们虽说和二爷早就分家了,但也是姓慕的人家……”
慕流云知道门房担心自己被二叔牵连,万一遭人迁怒会受到围攻,于是笑了笑,对他说:“放心吧,没事的,你且把门打开,让我们出去,然后再把门插好,我们回来之前任谁来都别开门往里头放,知道了么?”
虽然说她对于自己出去不会受到外面的人攻击这件事比较有信心,但是对于有没有人会因为已经出现的形势颠倒而恼羞成怒,不能接受现实,跑来自己家胡搅蛮缠可就没信心了。
门房连忙应声,上前帮他们打开门来,慕流云和袁牧走出去之后,也果然将门又仔仔细细关了起来,慕流云清楚听见了门房将门闩咣当一声插上的声音。
慕家门口的那条小街平日里不算僻静,但是也绝对不算是什么繁华的,不过这会儿街上聚集了不少人,一边唧唧喳喳议论着,一边走动,并没有在此逗留的意思。
这些人应该都是住在附近的,这大晚上有的身穿中衣披着一件外袍,有的虽然外袍裹上了,却扣错了扣子,前襟歪七扭八的。
甚至还有妇人也夹在其中,估计是大半夜里爬起来没有时间洗漱打扮,所以黑灯瞎火脑袋上还顶着一顶帷帽来挡住自己未施粉黛的脸,还有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
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兴奋似的,脚步也匆忙,像是赶得很急。
“我们也加快一点脚步吧。”慕流云拉了拉袁牧的袖子,对他说。
袁牧对她笑了笑:“放心吧,不会错过好戏的。”
尽管对他这话深信不疑,但慕流云还是下意识加快了脚底的步伐,两个人一路上超过了好些个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看热闹的人,一路朝太平县衙赶过去。
慕流云从小生在太平县,长在太平县,对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她觉得毫不夸张的说,今天晚上这街上人头攒动的盛况,简直可以比得上上元节赏灯的庙会了!
“这未免也有点太离谱了吧!”她忍不住对袁牧感叹,“我知道会有人听到了消息出来看热闹,但是没想到大晚上竟然会跑出来这么多人!”
“倒也不怪,”袁牧淡定道,“毕竟谋害亲夫的恶逆之罪素来都只是话本里讲讲而已,能够亲眼见到的人又有几个呢,恐怕谁也不想错过这个开眼的机会吧。”
第四三七章 朋友妻
到了县衙附近,一条街上都聚集着手提灯笼的人,三五成群,议论纷纷,袁牧和慕流云几乎要拨开人群,才能靠近到衙门口去。
天很黑,虽然说许多灯笼给这条街带来了一些光线, 也还是非常昏暗。袁牧是个面生的,旁人认不出他来,慕流云在他身后,刻意回避着有点,一路上也没被人给认出来。
两个人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到了衙门口, 那边的衙差与慕流云相熟, 即便这个节骨眼儿上慕流云来的很低调,也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连忙让她和袁牧进去。
县衙自然不是谁想要进都能进得去的,所以喧闹嘈杂都是在门口,衙门里面倒是安静得多,不过这会儿也是灯火通明,本来应该已经在家里睡大觉的衙差都在这边,堂外挂着灯笼,堂上也摆了许多灯盏。
孔县令并没有看到袁牧和慕流云进来,此时此刻端坐堂上,一张平日里和气富态的大圆脸此时此刻愠怒正明晃晃的挂在上头,看起来已经快要爆发了。
袁乙也在躺下,立在一旁没有靠前,见到袁牧和慕流云,想要行礼,被袁牧拦住。
袁牧并没有打算惊动孔大人,他也不打算自己出面审余下的这个案子,毕竟有慕流云的这一层关系, 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也容易被人曲解成以权谋私。
所以从头到尾只要能够把案件真相揭露出来就够了,慕流云自然越少露面越好。
袁乙心领神会,和袁牧、慕流云一起退到一旁的暗影底下,远离孔大人的视线,否则以孔大人那谨小慎微的个性,一旦看到袁牧在,哪里还敢自己坐在堂上审案子了!
袁牧这一阵子一直都有暗中考察各地各衙门的办事能力,这会儿正好亲眼看看。
“爷,照您的吩咐,蹲了好几天,今天晚上终于这两个人按捺不住,半夜里头悄悄私会,被我逮了一个正着儿!逮着他们的时候我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黄家的下人都听见了。”
袁乙低声对袁牧和慕流云说:“据说黄陆升这人虽然胸无大志,喜好玩乐,但是平日里对家里头的下人倒是还算宽厚。
而卢氏再怎么说是清清白白,毕竟是从琴馆里头赎出来的,黄家很多下人本就对这个后进门的当家主母不是瞧得上,只不过碍于老爷对新夫人疼爱有加, 他们也不敢表现出来。
自家老爷死后他们也心中存有疑惑, 只不过不敢言说, 再加上那卢氏做事隐秘小心,一直也没有被人捉住什么错处,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今夜我进去将这一对狗男女捉了个正着,惊醒了他们家中的下人,出来之后立马就嚷嚷起来,我再帮忙拱拱火,他们叫骂得就更甚了,街坊四邻也都被惊扰起来了。
之后黄家的下人主动将二人捆绑起来,押送衙门,这一路上吵吵嚷嚷,就把许多人家都给惊动了,他们估计也是心里头恨得慌,所以拉着这一对衣衫不整的狗男女,硬是兜了一大圈,几乎饶了大半个太平县城,这才到了衙门里头。
我本还想着,若是您和推官再不来,我就得出去给您二位报个信儿了,还没来得及,您二位就已经到了!看样子这事儿在太平县里应该闹得也算够意思啦!”
慕流云看到袁甲胡子拉碴,眼窝都有一点点凹陷了,估计他这几日是不眠不休的暗中蹲守在黄家附近,心里面有些过意不去:“袁二哥,这几天为了这事儿,实在是辛苦你了!”
袁乙赶忙摆摆手:“推官哪里的话!惩奸除恶,不让好人被冤枉,本来也是我袁乙的分内之事,推官不必与我客气见外!”
他顿了顿,眼睛朝一旁的袁牧迅速地瞄了一眼,又赶忙补了一句:“推官以后就和我家爷一样,叫我名字就好,那一声二哥我着实是有些受不起!”
慕流云也不知道自己叫了他那么久的袁二哥,怎么这会儿忽然就受不起了,不过既然他这么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也没有再吭声,点点头就算过去了。
那边孔县令对于衙门里贵客上门的事情还全然不知晓,正在火冒三丈的审问堂下跪着的两个人,一个自然就是黄陆升后娶的年轻貌美的娘子卢氏,而另一个则是当日在堂上表现得唯唯诺诺的吕巍。
这两个人都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因为夜间私会突然被捉,所以来不及整理,还是被捉到之后,被黄家的家丁以及一路上看热闹的人推搡的。
此刻两个人跪在那里,瑟瑟发抖,面如死灰,被捉了个正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容不得他们再有什么狡辩之词了。
“事到如今,你们二人还有何好说?还不赶紧认罪!把你们是如何勾搭成奸,又如何蓄意谋害了黄陆升的经过统统给本官交代清楚!”孔大人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吹胡子瞪眼道。
卢氏伏在地上,抖作一团,哭声都窝在嗓子眼儿里,变成了动物般的呜咽,看得出来她这会儿是真的怕了,别说是不敢编瞎话,恐怕抖得连嘴巴都张不开。
跪在一旁的吕巍脸色也十分难看,但是他比卢氏显得还要略微镇定一点,甚至和那日袁牧坐镇审案子的时候比起来,都要好得多,至少没有那么畏畏缩缩的模样了。
“大人,小民有错!小民认罪!”卢氏没有说话,吕巍倒是主动开了口,“红颜祸水,红粉骷髅!小民千错万错,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便是经不住那卢氏的诱惑!
小民虽无功名在身,但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朋友妻不可欺!都怪我一时糊涂,心里可怜那卢氏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一个妇道人家,想要撑起家业也是困难,就想着帮衬帮衬……
结果她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对我频送秋波,我便一时失了心智……竟然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小民感到羞愧难当,愿意听凭大人责罚,绝不狡辩!”
第四三八章 真相大白
原本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卢氏听了这话,一脸震惊地抬起头来,等着吕巍。
孔大人也皱了皱眉头:“你这是对杀害黄陆升一事绝口不提,不肯认罪咯?!”
吕巍苦着脸,佯装自己玩去感受不到一旁卢氏的瞪视,可怜兮兮对孔大人做拱手求饶状:“大人,冤枉啊!小人自知有错, 做了如此丢人现眼,让祖宗蒙羞之事,哪里敢有什么狡辩的心思!实在是我的确犯了错的事情,那我自然要认,与我无关的我没法儿认啊!
我自那日与黄兄在外面赌坊里面晚上几把,结果遇到慕仲戊那一伙人,两边话不投机吵了起来,而后又稀里糊涂打在一起,还把黄兄打成了重伤之后, 除了当日和其他人一起到黄家探望了一番之外,可是半步都没有再踏入过黄家的大门啊!
后来听闻黄兄伤重不治,我们几个友人都很震惊,卢氏说要状告慕仲戊,我们便随她一起到衙门来做个人证,其余的事情,小民实在是一概不知,一概不知啊!
之后小民见卢氏形容憔悴,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而她更是见缝插针的想办法诱惑我,我没有经得住诱惑,铸成大错,这边是小人全部的罪过了啊!
至于黄兄之死,那便是这毒妇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大人,小民方才自省了一番过后,悟出了一个道理, 这世上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这毒妇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生怕东窗事发,所以才特意勾引于我,迷惑我心智,意图栽赃嫁祸给我什么?!小民糊涂,小民不该经不住诱惑动了歪心思!”
“你!”卢氏估计怎么也没有想到之前还和自己你侬我侬的情郎,这会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气得连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都顾不上了,撑着胳膊直起腰来,指着吕巍,指尖直发抖,“你这狼心狗肺的薄情郎!竟然这样的鬼话也说得出来!咱们两个到底是谁先勾引了谁?!又是谁提出来的要一劳永逸,免得夜长梦多?!”
“大人!”吕巍一听卢氏开口,也不看她,就好像和身边的妇人压根儿并不相识一样,对于她的话更是来了一个充耳不闻,“大人!一个一心想要拉人下水的毒妇,什么样的鬼话说不出来?!一个连自己亲夫都敢谋害的毒妇,根本不能相信啊!”
卢氏气红了眼,也顾不得开口了,直接就想要扑将过去, 伸手朝吕巍的脖子掐,吕巍吓得赶忙闪躲,一旁的衙差见状慌忙上前去,将卢氏从吕巍身边拉开。
卢氏好像疯了一样,尽管人都被衙差架着胳膊拉了起来,却还在奋力朝吕巍挥动着手,踢着腿,吕巍白着一张脸,冲拉走卢氏的衙差拱拱手,表示感谢,不过没有人搭理他。
这些衙差基本上都是成果亲的,平日里衙差与衙差之间也素来是称兄道弟,打成一片,所以他们对于这种背着自己兄弟,去和兄弟的娘子纠缠不清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好感。
“大胆刁民!大堂之上可是容得你们这般胡闹的!”孔县令平素脾气再好,这会儿也被这两个人给惹怒了,惊堂木拍得啪啪响,恨不得直接砸成两半似的,“事到如今你们两个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闹得不可开交!还不老老实实,从实招来!”
吕巍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开口,倒是一旁的卢氏这会儿被孔大人的惊堂木吓住,不敢继续张牙舞爪,听到孔大人这一番话挣脱衙差的拉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罪妇愿招!”
“那便速速招供!”孔大人连忙对她说。
“大人,那日在外面打架,就是吕巍将我家官人刺伤的,本以为他就算没有马上死掉,也坚持不了许久,没想到孔大人找的郎中给他医治过之后,居然挺住了,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好,吕巍就慌了,他教给我的办法,让我给我家官人把郎中给开的药换掉,换成另外一种,喝了之后伤口就特别容易出血,出了血之后还止不住……
后来他还嫌速度太慢怕不够稳妥,让我看到伤口出血不够多就用小刀割一下,好保证血一直流,不会止住……
罪妇打小就被爹娘卖了,琴馆的妈妈将我买回去本来是当做粗使丫鬟的,后来长大了一点,她见我长得还不错,才又把我当琴师养着,想着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所以罪妇从小到大都没有读过什么书,斗大的字也就只能识得一箩筐,除了弹琴唱曲那些玩意儿,别的什么也不懂,根本不晓得这些名堂!如果不是吕巍教我,我怎么会知道!”
“大人冤枉啊!”吕巍慌忙开口,“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如何会有那般能耐!再者说了,伤了黄兄的那一把剑,不是慕仲戊的么!我可没有那带着佩剑到处走的习惯啊!”
袁乙在阴影下哼了一声,对吕巍的狡辩充满了鄙夷。
“查到的都交给孔大人了?”袁牧问他。
袁乙点点头:“都给他了,就按照爷交代的,传话给他,让他依着自己的判断,全权处置,结果如何都有爷来定夺,不会让他无缘无故背一口大黑锅的。”
袁牧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一旁的慕流云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怪不得她觉得今天孔胖子格外有威严,原本还以为是被吕巍和卢氏勾搭成奸谋害黄陆升再嫁祸他人的这种恶逆大罪给气的,现在才明白,原来这家伙是有人给撑腰,再加上这黄家也好,吕家也罢,都算不得什么名门大户,在杨知府那里没有什么交情,所以才底气更足了!
孔县令果然没有理会吕巍的辩解,拉过手边的一本名册,哗啦哗啦翻了几页,手指一行一行找过去,终于停在了一个名字上头:“吕巍,任神威军陪戎校尉,驻北境。
我虽未在北境历练过,但也有所耳闻,北境神威军素来以阻杀蛮族马队骑兵而闻名于禁军各个军中。
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神威军可是专门配有靴刀,可以藏在靴子里面,却异常锋利,别说是砍人,就是砍马蹄都不在话下?”
第四三九章 算盘
孔县令别看胆子不大,嗓门儿可是一点也不小,这一番话说出去,别说是堂上的人了,就连公堂之外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人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太平县距离边陲路途遥远,对于什么神威军倒是并不熟悉,但是再怎么不熟悉神威军, 孔大人说什么能够藏在靴子里面的靴刀,别说人了,连马蹄都能砍掉,这话谁要是还听不明白,那谁可就真的成了傻子了。
别说是外人,就连一旁的卢氏都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吕巍似乎有些疑惑,这个平日里在黄陆升他们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的人, 竟然是做过陪戎校尉的!
吕巍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起来了,但是他很显然并不甘心就这样认罪,嘴上仍然极力狡辩着:“大人您这样说就有些偏颇了!难不成我在军中呆过,就一定会杀人?”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孔县令冷哼一声,一摆手,“来人呐,给我去那吕巍家中,把他那柄靴刀给我搜出来!带回堂前,我叫人亲自验看!”
话音未落,便已经有几名衙差领命而去,孔县令又从案上扯过来一张纸,睨一眼跪在堂前的吕巍:“前些日子,你令家中下人分头出去采买了一些药物,我看看这上头林林总总倒是有挺多种的,又是水蛭、虻虫,又是红花、刘寄奴……
光是买过药材的中药铺子就不止三四家, 破血逐瘀的药材买了那么老些!你家是有什么人淤堵到这种份上?那药量合在一起, 怕是要把人吃得七窍流血吧?!
卢氏说你买了药材给她,让她替换了郎中给的药方, 叫黄陆升服用,你是否否认,那你买的这些药物呢?又是作何用途?现在这些药又在何处?你可说得出?”
吕巍此刻已经不敢再胡乱狡辩,他原本以为今夜在去黄家私会的时候被人抓到只不过是运气不好,现在看孔县令一个证据接一个证据的甩出来,才意识到并不是那么回事。
看样子自己早就已经暴露了,只不过因为之前盛传慕仲戊要被如何如何发配,自己听多了之后倒是渐渐也就麻痹大意起来,这才没有丝毫的察觉。
这案子一审就审了半宿,等到衙差们从吕家找到了那柄靴刀,拿回衙门来,无论是刀刃刀尖的形状,还是吕巍左撇子的这个事实,都让他无言以对,无以反驳。
而后孔县令又对照着来自于周围各县衙仵作的验尸格目,将自己太平县衙的那个仵作拉到堂前来一同审了,那仵作见纸包不住火,这才不得不从实招来,承认他是收了吕巍的好处,故意将验尸格目写得含含糊糊, 好能让这罪名落到慕仲戊的头上。
甚至那日本来在衙门里当值的仵作都不该是他,他为了好处硬是何人换了值。
孔县令一怒之下将这仵作也处理了。
吕巍和卢氏二人自然更加无以反驳,最后老老实实把事情的真实情况都招认了。
原来吕巍当年在军中立过军功,后来因为受过伤,得了一些金银可以回乡安养,虽然这些钱可以让他回到太平县买一个宅子,再在外头置办一些田地,靠着吃租子也能够衣食无忧,但是跟黄陆升他们那种家里有祖产的比起来,毕竟底子还是薄了一些。
黄陆升等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厚道的人,吕巍是后加入他们那一群里头的,自然就抱着团儿的挤兑他,吕巍心中有气,但是想到自己是后落脚在此地的,也不想得罪这几个做糖不甜做醋酸的主儿。
后来他去黄家的次数多了,便与卢氏逐渐勾搭到了一起。
起初他只是单纯想要以此来报复黄陆升,不过和卢氏有了往来之后,他逐渐得知黄陆升之前家中的红杏就不止出墙了一两支,因此终日喝酒买醉,结果搞得后来干脆别说是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了,他自己直接就不行了。
至于不行了为什么还要花大价钱赎买卢氏回来,娶做娘子,与其说是真的需要一个娘子,倒不如说是黄陆升需要一个能给自己撑门面的幌子。
卢氏原本也并不甘心一辈子就搭在琴馆里头,正好自己清清白白的时候,有黄陆升这样的富户肯把自己救出去,她自然是投桃报李,使出浑身解数帮黄陆升在外面挣面子。
可是黄陆升的面子是挣回来了,正是大好年华的卢氏面对着这么不济的一个糟老头子,心里面却是苦得很,经常觉得自己仿佛是出了火坑却又掉进了冰窖。
所以后来和吕巍偷偷摸摸来往起来之后,有了久旱逢甘霖的滋润,卢氏对于原本冰窖一样的生活就愈发感到难以忍受,可是自己出身不好,离开黄陆升根本没有办法立足,吕巍家中也有妻儿,两个人是没有办法光明正大走在一起的。
卢氏把自己的苦闷诉说给自己的情郎吕巍,吕巍见她已经有了这种心思,便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念头也说给了卢氏听。
卢氏不敢让黄陆升休妻,吕巍也不可能抛妻弃子将卢氏娶回去,更重要的是,黄陆升论家底可要比吕巍厚很多,让卢氏放弃现在的好吃好穿,去给吕巍做妾,她也不甘心。
黄陆升父母都已经过世,兄弟各自分家,既然如此,若是黄陆升因为什么缘故意外死去,那么作为正妻有无子嗣的卢氏便可以依着律法的规定继承下黄家的家业。
那么寡居家中,一方面保住了家产,可以继续吃香喝辣,不用为生计而担忧,另一方面想要和吕巍往来也就变得更加容易了许多。
卢氏对这个主意没有任何的反对意见,当场便表示了赞同。
之后便是吕巍一直在寻找一个既能让黄陆升死,同时又不会让别人怀疑到他和卢氏的恰当时机,毕竟弄死一个人很容易,但是不留下自己的痕迹就有些困难了。
那日在赌坊,黄陆升和慕仲戊起了争执,吕巍发现时机已到,便趁乱下了手。
第四四零章 启程
若说这个案子的起源便是吕巍和卢氏为了能够继续私底下勾连还不用被人发现,那倒也只不过是寻常的恶逆罢了,而真正令人惊讶的,是吕巍的贪婪和狠辣。
在孔县令问他为何在发现恶行败露之后立刻就将一切栽赃嫁祸给卢氏一个人,为何丝毫不顾念两个人之间的情分时,吕巍却只是笑了笑。
“她再怎么清清白白,也不过是琴馆里头出来的娘们儿罢了!之前能和我纠缠不清, 之后也未必不会跟别人如此,我与她哪敢有什么多余的情分!”
一旁的卢氏因为这一番绝情寡义的话,气得差一点当场昏过去,缓过一口气来,撕破了脸与吕巍来了一个狗咬狗,结果这不咬还好,一咬又咬出吕巍更深一层的计划。
他吃准了卢氏没有心机, 因为谋害黄陆升的这件事是与他共谋的, 之后必然会对他愈发深信不疑, 越发依赖,而他的下一步打算,就是利用卢氏的信任和没心机,慢慢的把原本属于黄陆升的家产都给一点一点转移到自己的手中。
慕流云听完全部过程之后,不由深深感叹,这么层层谋划的事情,果然不是自家二叔那个空空如也的脑袋能够想得出来的,吕巍假货给自家二叔,某种程度上倒是给二叔贴金了!
因为诸如谋害祖父母、父母、丈夫、叔伯等等的恶逆之罪,依照律例向来是没有大赦的可能性,也不需要等到秋后,于是孔县令毫不犹豫判了个斩立决。
第二日这一对蛇蝎心肠的男女被公开行刑,几乎大半个太平县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除了年纪小的孩子被爹妈赶回了家之外, 其他人都是伸长了脖子要等着看他们人头落地。
行刑的过程自然是十分骇人的,倒也不是说这些围观的百姓有多么铁石心肠,看着别人掉脑袋还兴致盎然,主要是一想到这两个人的心思之歹毒,大家就又觉得斩得好,斩得妙!
慕流云倒是没去围观这种事,毕竟么,不管的穷凶极恶之徒,还是被砍掉脑袋的,她都早就见多不怪,根本没有那个兴趣再去多看一眼,熬了半宿,天亮之后被孔大人瞧见了,又非得留她和袁牧一同用饭。
本来慕流云是想要推辞的,但是看孔胖子在袁牧面前战战兢兢的可怜样,心一软,点了头,结果折腾到了傍中午才回到家。
吕巍和卢氏人头落地的时候,慕流云睡得正香呢,一觉睡到了晚上吃完饭的时候,才被慕夫人亲自来给叫醒,怕她再这么睡下去,晚上反而要睡不着。
第二日, 慕家二婶意料之外的登了门,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东西,一进门就红着眼眶要跪下给慕夫人赔不是,说这么多年来慕二叔没少给大嫂添堵,前阵子就连她都误会了大嫂,所以特意登门赔罪,连带着表达谢意来的。
慕流云向来不耐烦与她那个动不动就喜欢哭哭啼啼的二婶说话,所以一听说她登门就赶紧躲了,毕竟自己老娘那么彪悍,若是二叔、三叔她还怕老娘吃亏,二婶和三婶的话,老娘不欺负她的这两个妯娌都是因为心善。
等打发走了慕家二婶,慕夫人才又去找女儿,把方才妯娌对自己说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慕二叔是吕巍和卢氏被押去准备行刑的时候放出来的,那会儿太平县的百姓都跑去看热闹,反而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慕二叔从牢里面被放了出来这件事。
慕二叔憋着一肚子火,回到家就是一通大发雷霆,说什么都要露胳膊挽袖子冲到大房家里面讨个说法,顺便耀武扬威一把,炫耀一下自己运气有多好,竟然在大房置之不理,不肯伸出援手的情况下,也能够顺利洗脱冤情。
还好慕二婶虽然平日里爱掉眼泪,絮叨了一些,关键时刻还算明白人,平日里什么事争不过自家官人倒也就认了,这一次的事情,慕二爷的态度让她火冒三丈,所以也没有客气。
一通前所未有的劈头盖脸的臭骂,一下子就让慕二爷傻了眼,之后慕二婶又掰饽饽说馅儿的帮他梳理若不是慕流云出手相助,凭孔大人到底能不能考虑的那么周全,为什么衙门里的仵作都被人买通了,验尸结果却又能够被推翻,发现其中的端倪。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慕二爷浑是浑了一些,脑袋也不算是聪明的,但总算也不是特别愚钝,总算意识到了这里面慕流云还是帮了相当大的忙,若不是自己这个牙痒痒的侄儿,自己面对那两个人处心积虑的栽赃,可能真的难以翻身。
不过认识到问题的关键是一回事,能不能拉的下脸又是另外一回事,慕二婶提出要去大房赔礼道歉,表达一下谢意的时候,慕二爷还是毫不犹豫地就提出了拒绝。
二婶拗不过他,就干脆自己带着下人买了东西跑来登门了。
那些东西慕夫人一律都没有要,只说慕流云不管做了什么,也都只是不希望有人给慕家摸黑罢了,别的亲情之类倒也没有什么可顾念的。
至于以后,之前慕三爷立过字据,说只要这一次慕二爷能够转危为安,从此以后大房、二房和三房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往来,互不打扰,只要能做到这个,就别无所求了。
慕二婶最后又提着东西讪讪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许诺说一定会看着慕二爷,不让他再做什么骚扰大房这边的事情,慕夫人对此也没有做什么反应,很淡然地把人总走了。
又过了一日,袁牧把手头的公事也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两个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装,准备回提刑司去,因为接下来他们还要上京城,慕流云一盘算这一来一回也需要一些时日,下一次旬休的时候是铁定没办法回来看望母亲了,于是临出发前又给母亲买了好些点心果脯。
结果到了出发的那天早上,一上马车慕流云就傻眼了,车上被母亲塞得满满当当,留出来的空间真的是堪堪够她和袁牧各坐一边。
第四四一章 墙
果然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慕流云局促地坐在拥挤不堪的马车里面,腿都伸不开,看着旁边堆满了的各种各样的大包小包,她忍不住感叹,幸亏自己并不是真的准备要远行千里,否则估计来自母亲这沉甸甸的挂念还不得组一个马车队在后面跟着绵延出好几里地?!
一直蜷着腿坐着,慕流云觉得自己的两只脚都要麻了, 听掀开帘子,探头出去看看后面,沈傜的那一辆马车就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袁乙带着小五儿在那边赶车。
那辆马车也挺大的,里面就坐着沈傜和她的那几个小徒弟,宽宽松松的, 若是自己也能过去,估计能坐得舒服不少吧……
不过这个念头就只在她的脑袋里面闪了一下, 就被否掉了。
一来,袁牧的个子比自己还高了许多,自己老娘把车子塞得拥挤不堪,人家都一声没吭好好坐在这里呢,自己居然因为蜷腿不舒服就想要把他扔下,自己跑去后面的车里面舒坦,这未免也太不地道了一些,这种事她可干不出来!
二来,袁牧是个男儿,自然也没有办法拉着他一起到后面的马车里面去同程,要只有沈傜倒也罢了,现在又多了沈傜的女徒弟们,那自然是大大的不妥。
三来……慕流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也还是男儿面目示人,沈傜和她熟稔了,倒是没有什么,可她那几个女徒弟对着自己时不时还会有那么一两个脸红的呢……
慕流云偷偷叹了一口气, 自打袁牧对自己开诚布公之后,自己虽然依旧男儿打扮,但是每日在一个将自己当做女儿家来看待的人身边活动,慕流云觉着她自己也开始越来越常冒出以女儿家身份自居的念头。
方才动了去后车的念头的时,她一点都没有想过会不会让那几个姑娘觉着不自在不方便。
原本的二十年里,她在内心里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自己是男子,是男子,那一根弦连一瞬都不敢松,始终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会露出马脚来,惹上大麻烦。
甚至还要为如何才能够不惹人怀疑的多过娶妻和生子这两大难题。
现在她除了穿着男儿的衣裳,做男儿的打扮,别的方面越来越松弛,松弛到今日居然觉得自己可以和寻常姑娘家一样,同别的姑娘们挤在一辆马车里有说有笑……
这个惊觉让她狠狠吓了一跳,甚至多少有那么一点恼火自己的大意。
袁牧答应了要帮自己恢复身份,慕流云也相信他绝对有实力做到这一点,但是自己不能因为有了依仗就变得无所顾忌,反而应该更加注意, 不落人口实才对。
她虽然没有怎么接触过那些朝堂之上复杂的勾心斗角, 但是从前面一段时间里他们一行人的所见所谓还有亲身遭遇也都看得出来,潜藏在暗处的对手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好在从太平县到提刑司这路途上的时间倒也不算特别长,袁牧一路上也在看公文,慕流云没好意思打扰他,偷偷摸摸揉了几次腿,中间停车休息了一下,她又趁机下车去活动活动,再走半程便到了。
到提刑司的时候还没到准备晚饭的时间,慕流云下车去同沈傜她们说了几句话,交代那几个姑娘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用心学本事,练功夫,若是有什么事情或者需要什么,就差人到提刑司这边来捎信儿,她一定给解决,几个姑娘都脸蛋红扑扑地点头答应了。
“放心吧师父!”沈傜笑眯眯地对慕流云摆摆手,“我家武馆里头那么多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都没说给我们家吃垮了,就这么几个小姑娘,你还担心我供不起饭呀!”
慕流云也被她给逗笑了,便不再啰嗦,摆摆手,同她们作别。
这段时间一直被留在提刑司这边的红果和草果,一见到慕流云回来了,那简直开心得快要开出花来一样,不管慕流云怎么说不用她们,也还是抢着跑出来帮忙往后头搬东西。
光是这一车东西,从车上卸下来搬到院子里面去,再由红果和草果分门别类的收拾妥当,就折腾到了天都黑了,晚饭都备妥了的时间,慕流云赶忙把从家里带回来的一些蜜饯、小点心之类的东西分给红果和草果拿回去慢慢吃,然后便轰她们也去吃饭,不要这拾掇了。
“来日方长,你们少爷我又不是今儿就来了明儿又走!”她对两个人说。
两个人一听这话,也心里踏实下来,高高兴兴地谢过慕流云,抱着各自的点心、蜜饯回去了,看样子这段日子把她们两个留在这边,也让她们挺无聊的。
当天因为舟车劳顿,几个人都觉得有些乏,吃过了饭之后,袁牧还有公事要处理,慕流云想要跟着,但是被他给打发回去好生休息了,说是也没有什么需要她来处理的。
慕流云也确实觉着有些累了,回房间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把头发擦干便准备睡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时候,忽然想起和他们一路回太平县的江谨,这一次却并没有与他们一同回来,似乎仍旧留在太平县家中。
之前袁牧说是江谨家里面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所以才不与他们同行,可是太平县一共就那么大的一个地方,因为二叔的事情被多耽搁了几日,愣是没有听说江家有什么消息。
若是有什么需要江谨亲自告假回去处理的事情,那必然不是什么小事,不可能外面的人,包括自己消息向来灵通的老娘都一概不知,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听说。
若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江谨好端端的放着提刑司这边的公事不管,窝在家里作甚?
慕流云恍惚之间觉得自从自己从小小的州府司理参军得了袁牧的赏识,升任提刑司推官之后,自己和江谨之间就好像多了一堵墙,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原本虽然说在一些事情的看法和选择上,两个人也有分歧,但至少是可以求同存异的。
现在却感觉,明明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却越来越看不清了。
第四四二章 不踏实
想到这个,慕流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甩甩头,不让自己再多想,翻了个身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袁牧终于处理完公事回来了, 袁乙正在低声问他肚子饿不饿,用不用去厨房弄点简单的东西吃,袁牧谢绝了他的提议,叫他不要守着,过几天还要赶路,抓紧时间休息。
慕流云又翻了一个身,在黑暗中睁开眼。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有大智的人,只想要偏安一隅, 做自己感兴趣的事,而恰好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又能帮到一些人,那简直就是锦上添花,满足到不能更满足了。
虽然说在老娘看来,自己的这种安于现状是因为女儿身的限制,所以才缩手缩脚施展不开,实际上慕流云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抛开女儿身这个秘密的束缚,同样也没有多大的野心,根本没有想过能够升官发财、平步青云之类的。
升官发财就一定过得舒服么?
看看她,一个从六品推官,做完了自己分内的事,就可以舒舒服服吃饱了饭,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搂着棉被睡大觉,而袁牧作为提刑司的掌印人,堂堂四品大员, 却要劳心费神忙到这么一个五更半夜的时候才能饿着肚子休息……
官位越高, 担子越重,反倒不如自己这样的一个从六品芝麻官来得舒坦,累人的活计可以差使下面的衙差小吏去办,天塌下来有比自己官级更高的上官来扛……
不过再转念一想,袁牧其实也不算是一个多么有野心的人,否则作为一个郡王世子,又在北境军中历练过,凭借着忠勇郡王的面子,完全可以给自己谋到一个更位高权重的官职,没有必要跑来做个什么提点刑狱公事,四品是四品,却要管一堆鸡鸣狗盗的琐碎事情。
可他偏偏就这么选了,而且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在这件事情上来说,他们两个人还真的算得上是臭味相投了……难怪得……
咳咳……慕流云猛然打住了自己心里的念头,把发红的脸颊埋进棉被里。
第二天一早,慕流云照例早早起来,她腰上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没有偷懒的借口,照例起来继续练功。
最近一段时间, 她的力气已经比原本足了很多, 所以袁牧已经开始教她如何利用巧劲儿迅速击打敌人的学位和关节, 以达到花最少的力气将对方制服的目的。
这样一来,搬砖自然就不需要了,袁牧叫人扎了一个草人,外面用粗麻布包裹住,立在院子里头让慕流云联系戳学位和关节。
这东西说着简单,做起来却还挺累人的,需要用到一些手上的力道和巧劲儿,慕流云一早上爬起来就开始努力练习,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袁牧听说一大早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吃,赶着处理之前积压下来的公事,慕流云一个人练功更觉得无聊,好像辛苦也加倍了似的。
练得差不多了,慕流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休息,没一会儿的功夫,她气还没喘匀呢,红果和草果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少爷!少爷!”两个人看起来一脸急切,脚步匆匆。
慕流云吓了一跳,连忙跳了起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
“少爷,我们方才在后厨帮忙弄早饭,听那几个厨子说,说袁大人让他们几个多焙一些肉脯之类的东西,过几日启程起京城的时候要带着的!”草果急吼吼地开口道,“少爷上一次说出门就几日的功夫,很快就回来,所以没有带着我和红果姐姐,哪曾想这一走居然走了那么多天!
这一次又是要去京城,几日肯定是不够的,您可不能不带着我们了吧?”
慕流云一听这话,一屁股又坐回台阶上去了。
开什么玩笑!她练了半天的功夫,这会儿胳膊酸腿也软的,看她们两个急急忙忙跑过来,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结果用了半天就为了这事儿!
“哦,这事儿啊……这个……我回头再想想,若是方便带着,便带上你们,若是同行还有别人,实在是不方便的话,那你们就安生的在家里头。”慕流云想了想,并没有给红果和草果一个明确的答复,而是说得有些含含糊糊。
倒不是她故意要这样,主要是这一次又不是寻常的出公差,而是去忠勇郡王府,于公于私,在没有问过袁牧的意思之前,她也不方便自己单方面拍板决定这件事。
一来是她还不确定忠勇郡王见到儿子带回家自己这样的一个女扮男装的验尸推官,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二来别说后被自己买回来的草果,就是跟在自己身边已经许多年的红果也并不知道自己女儿身的秘密,带她们去未必更方便。
最重要的是,此行除了她自己的这件事之外,还有关于父亲的身份之谜,这都是不方便让外人看了去、听了去的,哪怕是袁牧忠心耿耿的左右手——袁甲和袁乙,他都不曾对这二人透露半句,自己自然也不能太自说自话,自作主张。
“少爷,行还是不行,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爽快了……”
草果有些着急,她和慕家其他的下人不同,她是差一点点就被自己亲爹卖进琴馆的苦命人,眼看着就差一只脚就要掉进火坑的时候,被慕流云给买了下来。
她对自家少爷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被亲爹坑过之后,心里面总是不踏实,觉得对谁都有点信不过,只有自家少爷是信得过的主心骨儿。
尤其是被从慕家那个刚刚熟悉的环境里,被带到了提刑司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后,心里面又有些不踏实起来,总怕自己因为表现得不够好又被丢弃,或者转卖给了别人家。
这会儿慕流云的态度一含糊起来,草果这心里面就愈发的不踏实起来。
第四四三章 马脚
红果知道草果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她也希望能够被慕流云带着一起出门,而不是留在提刑司的后院里面天天白天数叶子,晚上数星星。
但是红果毕竟是跟在慕流云身边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的态度和草果又不太一样。
“草果,你也别着急。”她拉了拉一脸焦急如焚的草果,“少爷这一次又不是出去游山玩水, 也不算是他自己个儿出门,人家袁大人位高权重,哪能什么事都由着少爷来做主呢!
你这丫头,可甭揣着那小心思!就算少爷不带咱们走这一趟,也不会把咱们给扔了不管,咱们就在这边好好等着少爷回来就行了。
少爷要是真想把咱们给扔了,难道带你出去,把你扔在半道上不是更方便?”
草果一听这话, 缩了缩脖子, 表情有点委屈,倒也不吭声了,慕流云看她这模样也怪可怜的,正想着要如何安慰两句,就见草果眼珠子转了转,抢先开了口:“少爷,要不然……要不然您出门还是别带着我了吧!
我觉着要是您把我和红果姐姐都带着,也用不到那么多人照顾您,反倒是把白果一个人留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怪孤单怪难受,倒不如把我留下陪陪白果算了!”
慕流云一听这话,差一点点就笑出来,红果也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好家伙, 红果的一个比方,还真把这个傻丫头给吓着了,怕万一半路被扔了, 干脆想要留守“老巢”比较稳妥,为了可信度高,也难为她能憋出来怕白果一个人孤单这么个理由来!
要知道,打从跟着慕流云来到了提刑司这边,慕家的小厨娘白果就迅速发展起了自己的势力,现在别说是厨房里面原本的那几个厨子要听她的指挥,就连这院子里面的小厮哪个不是被她使唤地滴溜滴溜转!
白果已经是厨房小霸王了,哪是什么需要别人给她作伴壮胆的人呐!
不过慕流云好心的没有拆穿她,一来是给这小丫头留点面子,二来她方才好心一不小心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现在没有功夫和草果纠结去留的问题……
“咦?”她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红果的头顶,“红果今儿的发簪很衬你嘛!过去没见你戴过,是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自个儿出去逛集市买的?样式还挺讨巧!”
红果被她这么一说,脸颊唰地一下就泛起了红晕,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连忙道:“对……对!就是少爷您出门去办差的时候,我闲着也没什么事做,就出去转了转……”
草果本来还在为自己的去留纠结着, 听慕流云一说这事儿,也好奇地把视线投向了一旁的红果,看了看她头上的发簪:“红果姐姐,你的这个簪子还真的是好看!上面不光有一个小花骨朵儿,顶头还有一个珠子,看着就跟一个果子似的,又是红色的,不正好就是你的名字么!这可真是太讨巧了,我都没瞧见过集市上有这样的簪子!你是怎么淘着的!”
被草果这么认认真真地一问,红果的脸颊愈发鲜艳起来,佯怒地朝草果身上轻轻捶了一记:“瞧你是什么抽脑袋,那次还是你拉着我去逛的,现在你又说不记得!”
说完之后,匆忙撂下一句她去看看白果有没有把早饭准备好,然后就小碎步跑掉了。
草果是个实心眼儿,倒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异常来,只是见红果都走了,怕慕流云误以为自己不懂事,还在这里纠缠这些事,赶忙也说去帮忙,跟着一起跑掉了。
吃过早饭慕流云便也去提刑司,虽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但是琐琐碎碎堆在一起,倒也让她忙了一天,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才回到住处,见到了袁牧。
“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袁牧见慕流云回来的时候耷拉着肩膀,没精打采,还以为是白日里在衙门遇到了什么事情,他这一天从早忙到晚,中间都没有时间过问一下慕流云,这会儿一见她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担忧。
慕流云摇摇头:“没有,都挺顺当的,就是今天早上练功练得有点猛,当时只觉得有些脱力,现在返过乏来,反倒两条胳膊酸痛难忍……”
“一会儿吃过了饭,给你拿些药膏去,擦在胳膊上揉一揉,可以缓解一下。”袁牧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今日练功这么用心了?倒有些不太像你呢。”
慕流云微微嘟了一下嘴:“我又没有什么练功夫的根基和经验,今早也没个人在一旁帮忙看着点,告诉我怎么拿捏分寸,我又怕不勤加练习会被人敲打,只好自觉努力一点,哪曾想这一努力还努力过了头,到头来遭罪的人还是我自己!”
慕流云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神色之中悄然多了几分娇嗔,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袁牧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让他眉眼之间都变得柔和起来。
“明日我陪你,教你如何拿捏分寸。”他柔声对慕流云说。
慕流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发牢骚的样子像极了是在撒娇,顿时脸上发热,又怕扭扭捏捏不好看,故作豪气地点点头:“那好啊!一言为定!”
估计是料到他们回来之后会很忙,白日里衙门那边的公事会很累人,在白果的指挥下,几个厨子使出了浑身解数准备了一顿特别丰盛的晚饭,慕流云吃得肚子滚瓜溜圆,无比满足,一顿饭吃完,累了一天的那点淡淡的不爽也就都散了。
吃过了饭,袁牧还记得她胳膊酸痛的事情,把她叫到书房去,找了药膏出来。
慕流云接过瓷瓶,没着急回房间去敷药,而是示意袁牧坐下来。
“今日我有一个大发现!”慕流云憋着笑对袁牧说,这事儿她今天为了公是公私是私的原则,已经憋了一白天了。
袁牧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说的事情和公事没有任何关系,他本不是一个关心日常琐事的人,不过看到慕流云的表情,他便不由心口发软,双眼含笑起来:“哦?你说说看!”
第四四四章 进京
慕流云如此这般,将白日里的发现,还有之前自己撞见袁甲抓耳挠腮蹲在廊下拿着发簪端详的事情一股脑都说给了袁牧听。
袁牧听了之后,略微有一点惊讶,他对慕流云身边的丫鬟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哪一个是红果,哪一个是草果也分不太清楚, 他主要惊讶的是,一向心思比柳树还粗的袁甲,竟然会萌生出这样的念头来,这倒是着实有些稀奇的。
“你那丫鬟肯把发簪戴在头上,看来袁甲这事倒还有门。”袁牧知道慕流云不会无缘无故跟自己说这件事,“所以对此你是有何打算?”
“红果跟在我身边也有好多年了, 什么容貌美丑脾气好坏,那都是见仁见智的事, 看对了眼自然就觉得哪里哪里都是好的。”慕流云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袁牧听,“袁大……袁甲也是一直跟在你身边的人,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
所以我就想着,若是你也不反对,条件也允许的话,不如这次出门,让我把红果带着?”
袁牧以为慕流云要和自己商量的是什么事,一听竟然是出门带谁,不禁失笑,点点头,伸手在慕流云的头顶轻轻拍了拍:“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这种小事你直接做主便是了。”
有他这话,慕流云便也有了底,心里面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是依着她看,她的红果配袁甲那自然是绰绰有余, 毕竟在她看来,红果模样生得俏生生的, 脑袋够机灵, 性子也是外柔内刚, 干脆利索,谁家娶这样的媳妇儿绝对是烧了高香的。
只不过再怎么好,也是慕家一个小小商贾人家的丫鬟,哪怕回头出钱帮红果赎良籍,也依旧是平平无奇,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可以抬身份的东西。
袁甲就不一样了,人家是忠勇郡王府的护卫,真要是想要说一门亲事,论也轮不到自己这种家门里头的小小丫鬟。
现在袁牧对此的态度也是比较乐见其成的,那就好多了。
有过了几日,提刑司这边的事情基本上处理得七七八八了,一行人便准备起程。
因为去京城路途遥远,需要带的东西自然是不少的,所以也就需要更大一些的马车,袁乙被袁牧安排留守在提刑司坐镇,袁甲早早就张罗着叫马夫把那辆上驷收拾妥当,几匹马也都是膘肥体壮, 毛色油亮,车内照旧吃的喝的, 打发时间的话本册子一应俱全。
临出发前一天晚上,慕流云把草果白果和红果都叫到一起,让草果在她不在家的日子里,就先跟着白果,一来白果性格泼辣,有她和草果在一起,也不用担心谁会敢欺负了草果。
二来慕流云也是希望草果能够和白果学一学手艺,在她看来,越是没有主心骨儿,总觉得自己好像是浮萍一样的姑娘家,越应该有一技傍身,只有这样才能够逐渐生出底气来,不用成日里担心自己被这个抛弃了,被那个抛弃了。
以草果的性子,除了练功夫之外,让她去学别的什么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别人不如白果知根知底,慕流云也希望草果能够学一学白果的脾气。
至于红果,就跟着自己出发去京城,毕竟有个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之类的事情,有个丫鬟在身边倒也的确会方便许多,红果毕竟也是照顾慕流云最久的一个,主仆两个也更加默契。
对于这样的安排,估计是有了之前红果那一番话带来的惊吓,草果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立马就干脆利索地表示了同意,白果也一点儿不含糊地点了头。
红果答应的时候,看上去是在努力压制着喜悦的心情,里面还夹杂着几分淡淡的羞涩。
第二天一大早,沈傜带着她的几个女徒弟过来给他们送行,也是一样拍着胸脯,很豪气地向慕流云保证,没什么事儿就会带着那几个姑娘过来瞧瞧,绝对不会让人给两个果儿气受。
出发之前红果又帮慕流云拾掇了一下要带着的零碎东西,忙活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没见小五儿,以前慕流云但凡要出个门,小五儿哪还能稳得住。
“少爷,小五儿这回不跟着您么?”她有些疑惑地开口问。
慕流云摆摆手:“此番去京城是要拜见袁大人的父亲,袁老王爷的,哪能带着小五儿那个猴儿崽子!带他出去指不定给我惹出什么笑话来!”
红果一听这话,也意识到此行不止是上京城,还要去到王府里头,一时也有些局促起来。
慕流云见状,笑着调侃她:“你不必担忧,他们那些人平时便不那么靠谱,我自然会有所顾虑,你不一样,你是我身边最机灵的,而且现在辈分又见长……”
“什么辈分?”红果有些疑惑,“少爷您这话说得我怎么听不懂呢?”
“这辈分的事嘛……”慕流云故作深沉状,斜着眼睛看了看旁边正在摆东西的袁甲,“这辈分的事情论起来,恐怕还得从袁甲袁护卫的母亲说起……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这话一说完,慕流云就看到袁甲的脖子和耳根迅速地变红了。
红果虽然听不懂慕流云的意思,但是忽然听自家少爷提到了与这个话题毫无关系的袁甲,再看看慕流云那促狭的眼神,隐约也意识到是少爷发现了什么,顿时也扭捏起来,赶忙闷头整理东西,假装方才慕流云什么也没有说过似的。
收拾妥当,他们便准备出发了,只有一个车夫,一个小厮,还有袁甲和红果跟着。
出发前,慕流云忽然发现袁牧还额外多备了两匹马,之前她以为那是要用来替换上驷的拉车马匹,可眼看着就要出发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因为袁牧已经吩咐车夫给马装马鞍了。
“这两匹马……咱们是要带着干嘛的?”她忍不住拉住袁牧偷偷问。
“骑。”袁牧回答得倒是也干脆利索,“你之前不是说遗憾不会骑马的么?现在骑马我也教过你了,咱们也不用那么赶时间,正好可以满足一下你骑马出行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