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皇家发行商》 第1章 楔子(可跳过)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平静了一个寒假的大小学校复归喧闹之中,玩闹嬉戏声交错在一起,奏响着青春的乐符。 学校是象牙塔,在很多人眼中洁白无瑕,一尘不染。 的确,学校隔绝了绝大多数的污垢,少许暴露在阳光之下的灰尘,那些经历过风吹雨打的社会人日后回首,怕是会忍不住说一句:就这? 学校是一堵墙,里面的人渴望出去,而外面的人又希冀回归。只有身处这堵墙边缘之人,既包括即将离开之人,也包括离开不久的人,他们在穿越或即将穿越这堵墙的时候,才能够更为深刻地体会到这堵墙的意义所在。 天临三年,雷火镇时疫,中华大地风景这边独好,社会恢复往日的平静。如果不是国外不时传来的疫情爆发的消息,谁又能够如此清晰地知道,原来地球是多维的,原来公知口中的灯塔竟暗淡若斯,原来还有人过着欲为奴隶而不得的生活…… 人们的悲欢并不相同,地球另一端的悲剧对于解决自身问题并无实际上的意义,就像很多人对国家的崛起没有质疑,但是对于自身的前途却是一片迷茫。兔子是神,我是废物,我给种花家丢脸了,是他们挂在口中的调侃。 茫茫人海之中,一位青年如同候鸟一样,汇入了人群,又不断与人潮分离,最终来到暂时属于自己的栖息之地。 他,叫赵昕。 昕,旦明日将出也,即太阳将要出来的时候,当年老父亲翻着字典为他选定了这个名字。 老父亲本意希望他阳光向上,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命数如此,太阳将出未出,意味着阳光或者说希望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永远无法触及。 小升初差四分上重点初中,中考差六分上重点高中,高考又差几分,不及一本线。 前两次,父母虽然嘴上埋怨,好在分数差得不多,农村务工家庭还可接受,便拿出血汗钱推了他一把。 而第三次,自然是无能为力,于是乎,赵昕来到了一所普普通通的二本院校,因为自身爱好,选择了冷门专业排行榜上必有一席之地的历史学,开始了平平淡淡,波澜不起的大学生活。 光阴流转,来到了第四年,这是赵昕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俗称毕业季。 回归学校,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自己寝室,见房门紧锁,赵昕拿出钥匙,往左转了一圈后,将门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拉扯,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开锁声,仿佛铭刻在记忆深处的举动一般,一切如同行云流水,不染半点尘垢。 南方的冬天虽然相对干燥,但是经过一个寒假,湿气霉味以及不知混合着什么动物排泄物的气味,还是让赵昕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花了个把小时,将积灰擦干扫净,喷上空气清新剂,细腻的春风顺着窗户袭来,总算是有几分人气。 就在这时,第二位室友来了,剃着寸头,有些精瘦,名叫刘申,“申”者,猴也,室友便给他取了个外号——猴子。 猴子因是本地人,行李也不多,见赵昕一头大汗,寝室整洁,知道赵昕已经打扫过寝室了,不由得挑了挑眉,笑道:“真是大好人。” 赵昕随口回应道:“刚才看见老鼠的踪迹,你看看自己衣柜里有没有老鼠窝,我先去图书馆借些书。” “开玩笑,老鼠怎么可能到衣柜里面去,”猴子不以为意,赵昕心底暗笑,没有多言,径直离开寝室,行不多远,便听得身后凄惨悲愤的叫声:“死老鼠,我与你不共戴天!” 猴子喜欢买吃的,吃不完就藏在衣柜下面的抽屉中,自己打扫卫生便看见他衣柜有个小洞,一个寒假过去,定是被某种“可爱”的动物光顾过了,不然也不会刻意提醒他。 想及此,赵昕莞尔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图书馆,一番搜寻,借了一本厚厚的正史——《宋史》。此行目的无他,正是为了写论文。其他书籍可以在网上看,这《宋史》还是看纸质版来得好。 上个学期被考研折腾,这个学期就要被论文折腾,本科生论文,很难说有什么开拓创新,无非是将前人没有说清楚的地方再说一遍而已,宜小不宜大。 回到寝室,见到另外两位室友的物品,赵昕便问猴子道:“他们又去打球了?” 猴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身前的电脑,没有理会赵昕,上面一排排繁复的代码,随着猴子飞舞的手指,迅速的出现,看得人眼花缭乱。 猴子上大学以后,自学计算机技术,在一些论坛中,已经成为了大神级别的人物,自然,月有盈亏,他的专业水平,只能够说是惨不忍睹,若非老师留情,也不知道挂科几次。 虽是如此,猴子依旧是众人艳羡的存在,原因无他,市场经济,谁都知道,能够赚钱才是真本事,虽然没有毕业,猴子就已经与一家工作室约好了,日后月薪过万只能够说是轻而易举。 又过了几分钟,猴子敲下最后一串代码,靠在椅子上,长呼一口气。 “这单子赚了多少?”赵昕见其停手,掩下眉宇的羡慕,问道。 “还没有做完呢,估计有个小一千吧!”猴子凡尔赛地回答道。 “日后看来要靠刘老板接济了!”这话,赵昕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猴子转过身来,道:“昕子,不是我说你,当初就不应该去考985,现在没过,岂不是荒废一年时间,还不如早些出去打拼。” 说的是考研的事情,赵昕面色平静,许是对类似的话语习以为常,道:“不管了,等调剂吧!” “要不去国考试一试?看你平时畅谈中外,纵横古今。”猴子见赵昕不在乎此事,便也放松下来,贱贱地笑着。 “那不一样,更何况——” 猴子摆了摆手,知道赵昕要说什么,“更何况国考为吏,选调为官对不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是选调这条路又哪里这么好走,只有极少的高校才有几个名额。” 赵昕白了他一眼,道:“不然我吃饱了撑得考985啊!” 竟然形成了闭环,猴子咋舌,道:“那你还说要调剂。” “有些事情,虽然难,总要试一试再说,这样也问心无愧。”赵昕的声音很小,毕竟他在这条路上已经失败了,自身家庭不足以支持他再尝试一次,失败就是永远错过了。 猴子听闻此言,物伤其类,同样感到有些悲哀,自己虽然前途相对明朗,却也有三十五岁的裁员魔咒在,叹道:“我们三楼那个大胖,他爹是处长,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位置,不得不说有些人的起点,就是我们一生也未必可以到达的终点。” “那个换了十几个女朋友的大胖?”赵昕有些诧异,这位的成绩可是连猴子还不如,这年头,逢进必考,虽说面试有猫腻,但是笔试可是实打实的。 猴子看出赵昕的不解,道:“要一米八的人才能够报考呢,搞得像古代的身言书判一样。” “就没人举报吗?” “咋也不敢说,咋也不敢问!”猴子悠悠道,反正于他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和自己没有利益上的冲突,何必多管闲事。 赵昕听了却不是滋味,俄而自嘲一笑,人生的前两次跃进,自己得到了父母的支持,甩开了村里其他小伙伴,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质问别人呢? 都是成年人了,还认识不到世界的本质吗? 竞争,从来都是多维度的!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结束,猴子继续赶单子,而赵昕则是回到位置上,翻开厚厚的正史,用文字净化自己的戾气。 世界虽然残酷,却也不必一直悲观,历史上逆天改命的人多了去了,安知我赵昕不是下一位。 赵昕论文的主题是宋代某地文化事业的发展,框架已定,早已写得七七八八,此番不过是看看能不能够再找到几条前人没有使用过的史料,以降低查重。 毕业不易,查重一次就是几百大洋,伤不起。 浩瀚的文字,在脑海之中,形成了文字漩涡。赵昕机械地翻动着书籍,瀚海寻珠,本来不过是侥幸,有之固善,若无,也属常理。 半日匆匆,无心吃饭的赵昕继续看书,春困袭人,到底忍受不了,赵昕就这样枕着书籍,进入了梦乡。 以往的梦,模糊而暗淡,仿佛一阵青烟,醒来之后,若是追寻,便恍然若失。而这一次,却是真实到吓人,好像被卷入到一条深邃不见底的隧道,入目所见,更无一物。耳畔,似有人呢喃,但是声音,却是如此地模糊,如此地陌生。 赵昕稍作思索,便觉心力憔悴,便如同幼童心智不全一般,这场梦,越睡越累,以至于赵昕越陷越深,再也没有醒来…… 【作者题外话】:自古楔子没人看,也就顺便介绍一下自己。我原本是在qd发书的,这本书的原名《大宋皇家出版商》,原本老老实实码字,谁料突然新书下架(我之前还写了本三百万字的仙侠小说,只不过扑了)。 一个招呼都不打,这不是封一章,而是新书直接下架,我很愤怒,真是家大业大瞧不起人。正好td编辑大大伸出橄榄枝,我就顺势跳槽了,取得了内推的资格。 初来乍到,一切重新开始,对这里的很多规则也不熟悉,那金票和银票也没有搞清楚区别,但无论如何,我来到了一个给予我尊重的地方,还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今天也顺利签约了。 编辑说这里很多读者的岁数不大,让我写的不要太隐晦,我以后在引述史料的时候会尽量对史料进行阐释,当然你们觉得我解释不够的,可以直接在评论后面说,我看到了会解释的。如果有错误的地方,也请海涵,我已经看了很多本书,很多篇论文了,但建构一个古代世界还是太难了。 嗯,就说这些,码字去了。 2021.8.4记 第2章:生了? 光怪陆离的梦,好像千万年一般漫长,又好似弹指一挥间。 天地之间,阴阳转承,盈亏相应,当一个生命消亡的时候,意味着另一个生命的诞生,是相对的静止,也是绝对的永恒。 这是赵昕做过最为恐怖的梦,过于真实,而且无法苏醒,短暂的清醒过后,再次意识回归,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倒是外间的呢喃细语,变得愈发真实起来。 漫长的等待之中,赵昕几乎遗忘了自身的存在,顺其自然,既然是梦,那就睡个舒服,再也不管那些烦心的事情。 这般想来,脱去挂碍,老实“躺平”,更无一点心思,混混沌沌,迷迷茫茫,潇潇洒洒,干干净净。 直到有一天,好似开天辟地一样,赵昕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倒不如说是这狭小的天地再也无法容纳下他,刺眼的光线照射而来,习惯了黑暗的赵昕根本不敢睁开眼睛看看外间发生了什么? 耳畔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清晰,只不过过于嘈杂,赵昕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有两个字却是不断地在重复,“生了!” “生了!” “生了,是皇子!” 从屋内到屋外,这二字甫一出现,就好似海啸一般,以无比磅礴的气势,压下了其他一切杂音,所有人都在为这个新生儿而欣悦。 只是,这个主人公却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生了?谁生了?”就是这样简单的问题,稍作思索,便已经抽空了赵昕所有的精力,沉沉地昏睡过去,鼻息微弱,好似昏死过去一般。 赵昕新生之地,是一处极其奢华的屋宇,四角缭绕着的淡淡麝香,开窍醒神,活血通经。一应家具多是取自西南之地运来的珍贵古木,也不知生长百千年,红漆如血,黑漆如墨,富贵堂皇。更不必说内中摆列如山,足有丈许高的桂圆八角石榴等物,皆是象征着多子多福之意。 环绕着赵昕的,足有百十人,有普通的太监,有侍候的宫女,更多的,是当今圣上自开封搜罗来的一干稳婆,皆是邻里称道,经验丰富。 至于床上的,则是一位长眉丰颊、蛾眉皓齿、楚楚可人的美妇人,只是甫经生育,有些虚弱。 这些人穿着各色衣服,绫罗绸缎,皆富贵之选,原本随着赵昕的出现,所有人都满面喜色,暗自松了一口气,准备等着讨赏。 但是当赵昕沉沉睡去,且鼻息微弱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心,又提了上去,只如过山车一般,起起落落。 自赵昕新生降临,屋外就有一群人闯将进来,为首者,是一位身着方心曲领的绛纱袍,头顶通天冠的青年男子,他的双目之中,满是血丝,面色有几分苍白,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 这位,便是赵昕今生的便宜老爹了,唤作赵祯。当然,他在历史上,更多地被后人称为宋仁宗。 汉晋帝王称谥号,如汉武帝,唐宋帝王多称庙号,如宋真宗,而明清帝王则是更多称年号,如康熙。 仁宗为庙号,死后方有,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的,说错可是莫大的笑话。 听得房内传来好消息,赵祯迫不及待地进入其中,准备看看自己的新生儿,为了这一刻,他可是连今日的政事也推却了,午膳也无心食用。 你或许会好奇,天子后宫佳丽三千,皇子皇女无算,不就是一个小皇子出世吗?有必要这么重视吗? 这句话若是换做其他皇帝,自然是不错的,但是对于赵祯而言,可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以西历,即公历计,赵祯生于1010年,1022年继位,是宋朝的第四位皇帝,虽说执政前期刘后主政,大权旁落,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少年天子,风流得意。 只是,继位时间早,却不意味着能够早早诞育子嗣,在1037年,俞氏便为其诞育第一子,消息传出,满城欢欣。 当时的一干宰辅搜刮肚肠,用尽一生才华,书写毕贺词,呈上不久便夭折了,大皇子连半日也未曾存活。 而今年,则是1039年,赵昕的诞生,意味着赵祯的第二位子嗣诞生。 说是第二位,事实上就是唯一一位皇子。 自大禹以来便是家天下,其间虽有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的分歧,但随着时代推移,父死子继显然成为了主流。 一个王朝若是没有继承人,在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的古代,什么破事都能够牵扯上去。对于继位之君而言,找到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无疑是他政治生涯中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 所以赵昕的出现,毫不夸张地说,就如同一根支柱一样,撑住了大半个大宋江山。 赵祯满面欣悦而来,但是看见稳婆手中呼吸微弱,连半点哭声都没有,只如一个死胎一样的赵昕,他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上一个夭折儿子的面容,那个孩子也是这般。 又是害怕,又是惊恐,又是愤怒,赵祯浑身为之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重复不断地说着:“医好来,医好来。” 并没有歇斯底里,因为歇斯底里没有用,他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赵祯大半魂魄都落在这个稚嫩的身躯之中,与其同呼吸,共命运。 在朝堂之上,他是一言九鼎,口含天宪的天子,在此事上,他却无可奈何,和寻常的父亲没有什么两异。 皇子诞生之后,宫人稳婆们及一侧的御医官们,不仅没有闲下来,反而更加忙碌了。 一通忙碌,又是针灸,又是热敷,又是抚摸,各种手段都用了过去,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昏睡之中的赵昕才缓缓苏醒,睁开迷茫的双眼,看见一群陌生人,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成为了一声“哇——”的叫声。 尽管并不是特别响亮,尽管还是很虚弱,但是至少不再昏睡了,有几分生气了。 所有人,上至天子赵祯,下至寻常宫人,都随之松了一口气,这最开始的难关,总算是过去了。 “传令,着参知政事王鬷以太牢礼报祀高禖。”皇子安好,赵祯多年以来养就的天子的气度回归,当即吩咐下去,一应庆祝仪式也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高禖,古帝王求子之神,在《山海经》内写就“句芒”,为东方青木之神,掌生发,因为在郊外,也称为郊禖。 为求子嗣,赵祯想了很多办法,而年前方祭拜过高禖,又因为大宋在五德之中属于火德,还制作了赤帝象于宫门中祈求皇子。 祈求了一年又一年,今朝果有报,自然应该大加祭祀。 “天佑大宋,宋室绵延,陛下盛德之应也!”左右侍从也随之恭贺,此为讨赏,也叫作沾沾喜气,赵祯逢此大喜,也颇为大方,宫中上下,依品级不等,各有赏赐。 这下,内外欢呼声大起,恭贺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整个宫中就好比过年一样,甚至比过年还要热闹,忙着为小皇子筹备满月酒。 而在满月的那天,两府宰臣,三衙高官,各国使臣,北有那兄弟之国的辽使,南有交趾大理,以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使臣,皆来拜见,闹腾了好些日子,这才停歇下来。 皇城内外,天天都有大事发生,闹腾过后,边地军情,民间灾苦复又堆上赵祯的案牍。 至此,赵昕也回归到了平静与安逸之间。 【作者题外话】: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新的章节都是在晚上六点发,设的定点,因为数据延迟可能会晚几分钟。如果觉得书可以的话,不妨加个收藏,银票不嫌少,金票不嫌多。 第3章:活下去 岁月悠悠,三年已过,论及公历,是为1041年。算虚岁,赵昕已经三岁了,若是算周岁,不过才一岁多四个月而已。 孩提时代的时间总是无比迅捷。未曾发育成熟的身体之中,有着一个成熟的灵魂,稍作思索,赵昕就困顿不堪,因是如此,赵昕也就习惯了昏睡,若是饿了,送来什么吃什么。 从最开始的惊诧,到如今的习以为常,与其说赵昕放弃了挣扎,不如说他明白了以自己眼下的身体,也挣扎不出什么名堂来。 是重生,是穿越,亦或是平行时空,赵昕冷眼旁观,默默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绝大部分时间,赵昕都是迷茫着的,迷茫的地方在于自己似乎记得很多东西,但是稍作回忆,便是针扎一般的痛苦。 简单来说,这具幼小的身体无法承载成熟的灵魂。 举个例子就是在老手机里不能够玩智能游戏,硬件与软件不相匹配。 所以,对于那些无法回忆起来的内容,赵昕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是封印了,还是下意识地遗忘了,随着岁月的推移,验证过后,仿佛二者皆有。 赵昕也不知道自己还记得什么,但是他相信,只要不断地接触外间事物,他就能够回忆起来更多的内容。 所以,这三年,他就是在不断地观察与学习。 通过对外界景物的观察,以及聆听周围人的对话,赵昕从一开始的迷茫,渐渐明白过来,自己似乎生活在宋朝。这个过程,赵昕花费了大概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但是,这个宋朝究竟是自己前世学过的宋朝,还是一个类似宋朝的朝代呢?或者说仅仅是名字一样呢? 赵昕不敢确定,而他也有着足够长的时间来慢慢摸索。 而确定自己生活的具体年代,赵昕则是足足花费了两年时间。 别看不起,这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就了,换作你是一个一两岁的孩子,你的身边人会说些什么,除了每日的家常,就是平日的琐碎。 更何况,那个岁数的孩子,对国家又有什么概念呢?有多少人搞明白了中国和北京的差异呢?你会和一个小学生讲微积分吗?都是同样一个道理。 你啊啊咋咋,她们还不耐烦,让你早些睡觉呢?哪怕是赵昕学会说话,也不能够直接问现在是什么朝代吧,这不是显得很奇怪吗? 所以,赵昕看似生活在时代的漩涡中心,但是却因为各种束缚,反而被遮蔽了双眼。 而确定时代的突破口,则是通过赵昕的便宜老爹——赵祯。毕竟别人赵昕不认识,但是自己这一世的便宜老爹仁宗,赵昕可是知道的。 说来如何确定仁宗身份,也是一桩意外,两岁(虚岁,其实就十个月左右)那年,赵昕学会说话,或者说展现出说话的天赋来,赵祯就想着教会赵昕写字。 除了教赵昕写自己的名字外(两岁那年,赵昕得以赐名,之前只有小名,唤作最兴来,而今宫中平日也叫赵昕为最兴来),还教赵昕写赵祯他的名字。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之中,赵昕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老爹叫做赵祯。 古代有非常严厉的避讳制度,像皇帝的名字都是不能够冲撞的,科举的时候若是犯了忌讳,直接刷落。 比较有名的例子便是秦始皇名为嬴政,以往一月为政月,就被改为正月。又比如以往三省六部制六部中的户部原本为民部,是因为要避唐太宗李世民的名字,才改为户部。 皇宫内院,大臣隔绝,一应后妃,哪怕是今世的母亲——苗贵妃,赵昕也是没有丝毫印象,自己前世研究的文化史,可不是宫廷后妃史。 所以,便宜老爹赵祯就成为了赵昕唯一的突破口,如果不是赵祯自己把名字写出来,赵昕也不知道要几岁时才能够醒悟过来。 而知道自己老爹是赵祯之后,就如同一道霹雳一样,刺破赵昕内心,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关于赵祯的事迹,很多人可能会想起他在位时期宋夏战争的失利;会想起那些个留在语文教科书的名臣,比如范仲淹,欧阳修,苏洵等人;又或许会想起那个狸猫换太子的传闻来。 只是,这些对于赵昕而言,都不重要。 宋夏战争在陕西宁夏那一带,终北宋之世,就没有听说西夏能够打到陕西府(即长安),想打到汴京更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 那些个名臣在干什么,是忧国忧民也好,是与世浮沉也罢,暂时都与赵昕这个宫中的皇子无关。 至于狸猫换太子的主角刘后在数年前已然归天,年号都换了,都是老黄历了,无关紧要,更不要说这个故事本就是无稽之谈。 真正让赵昕内心无法平静的,是赵祯本人。 别的赵昕或许不知道,但是赵祯,也就是宋仁宗无子这件事,对于历史学学生而言,可以说是常识一样的知识。 宋仁宗无子,继位的宋英宗为养子,宋英宗继位之后,有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濮议”,就是在讨论英宗亲生父亲的地位问题。 宋仁宗无子,那我算什么?注定要夭折吗?死后是不是可以回归到原先的世界中去?真的有轮回转生的说法吗?要是和天蓬元帅一样转错了怎么办? 赵昕内心之中陷入到了怀疑与自我怀疑之中,无法释怀。 一个自小夭折的皇子,哪怕是史书会记载,也不过是一笔带过,哪怕是赵昕前世看过好几次《仁宗本纪》,也丝毫没有印象,只是依稀记得仁宗有三个皇子,都是夭折,但凡活得久一些,也不至于一笔带过。 究竟是选择顺其自然等待夭折,还是积极求生逆天改命,这个选择其实不难下,好不容易再来一世,怎么能够如此轻易放弃。 赵昕选择了积极求生,但是,作为一个两三岁的孩童,他又能够做什么呢?身周单是乳母就有五人,一应美物甘品,更有着整个时代最为顶尖的医疗条件,若是在皇宫都活不下去,在外界更是不可能。 又不是王朝末年,要像崇祯之子一样被逼自尽,现在只要不遇上武则天这样的母亲,基本上不会死于宫廷政变。 赵昕前世也不是医学生,自救,醒醒吧,怕不是自讨苦吃。 “等一下,虽然不是医学生,为什么不自学医术,又不是不识字。”赵昕脑海之中突然灵光乍现,整个人都思路瞬间畅通过来。 只是,这附近也没有医书,想要自学,也是有心无力,皇宫之中倒是有不少医官,可是该如何告诉他们,会不会被人当做妖怪? 兜兜转转过了一圈,赵昕发现自己想要学习医术,还真是难如登天,而最大的限制,竟然是年纪,说来也可笑,但凡赵昕大几岁,也不至于如此害怕暴露自己的成熟。 反正到时候有的是说辞,皇宫皇子,泡在阴谋缸子里,成熟一些才正常。 天无绝人之路,但凡心中有了执念之后,静静等待,一切交给时间便是。 而这个机会,也在今年年初到来。只是这个过程,颇多波澜。 第4章:鬼门关(上) 康定二年(1041年),正月十六,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冲击向赵昕幼小的身躯,高烧不退,骇人无比。 宫中各大医官随之被紧急召集而来。 前一日,正月十五,宣德门。 北宋汴京皇城最壮观的城门是正南的(皇宫正门)宣德门。宣德楼是一座雄伟的门楼建筑,上层两边有朵楼,屋顶上覆有灿烂的琉璃瓦。这座门楼的五座大门上了红漆、装饰有金钉,砖墙上则雕镂着龙、凤、云彩,栋梁上也都有雕刻或彩绘。 宣德门是皇帝内宫与开封城民众、甚至于整个宋帝国之间的标志性分界线。皇帝利用宣德楼的象征意义,定期出现在城楼上,以示对臣民的关心。 每年正月元宵节,皇城对面的御街就变成一个庆祝节日的场所,皇帝与一些宗室成员会来到宣德楼,在城楼的二层观看表演。 作为宫中少有与民同乐的机会,原本是个开心快乐的日子,赵祯也想着带赵昕来城墙之上接触百姓,所以,在康定二年的这个元宵节,赵昕被母亲苗氏抱着,也来到了宣德门。 身边还有一个粉粉嫩嫩的小萝莉,只比赵昕大两岁,是他同父同母的姐姐,也是赵祯的大女儿,被苗氏用一只手牵着,一蹦一跳地上楼。 赵昕并不知道这个便宜姐姐全名是什么,只是家人间称“柔柔”。 和所有姐姐一样,柔柔喜欢逗弄赵昕,而赵昕最好的应对办法便是哭,让苗氏过来赶走她,只是并不是一直有用,比如苗氏不在的时候就没有用,当然那个时候赵昕也不会哭。 柔柔很开心,因为能够出来玩了,而赵昕内心其实也很激动,好不容易能够见到外间景象,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皇城外的世界。 在高高的皇城城墙上俯视,视野最佳。下方灯火绚烂,有狮虎搏斗之灯,有陆行宝船,亦有云宫走马。形形色色,不一而言,光耀四野,整个汴京仿佛光之国度一般。 赵祯的到来,无疑是将气氛推到了最高点,四方山呼万岁,一番繁琐的礼仪后,才正式开场。 下面人头攒动,好似蚂蚁一般,昂着头,希冀看上天家一面,也算是三生有幸。 或许前世都是平民百姓的缘故,对于这样的场景,赵昕非常不适应。 正好一阵冷风袭来,赵昕下意识地在苗氏怀中缩了一缩,希望躲过其他人的目光。在如此盛大壮观的环境之中,赵昕只觉得如此地陌生与迷茫。 而苗氏似乎是觉得赵昕睡意已萌,将襁褓裹得更紧了一些,用身子挡住四方照射而来的光芒,右手轻轻拍打赵昕的背部,口中呢喃,哄着赵昕入睡。 毕竟天家盛事,与民同乐,不可能提早离去。礼仪便是繁琐,若无要事,也不得提早离去。 具体的表演赵昕已然回忆不了几分,但是最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结束前的撒铜钱,主要是被过于嘈杂的声音惊醒了。 撒铜钱,这是历年通例,作为天子的仁慈与恩赐。 只是,这场恩赐往往会成为一场灾难,没有防护措施,在城下的百姓为了争夺高空之中落下的铜钱,男男女女会争得头破血流,偌大的队伍,好似水中浮萍,起伏摇曳。 有人摔倒了,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呻吟,有人渐渐失去了声息,在夜色的辉映下,踩踏与死亡,也不再刺眼,嘈杂的声音淹没了微弱的呼救声。 城墙上的人笑嘻嘻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只要是看不见的存在,听不见的声音,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昕不知道那一个晚上自己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在那之后,原有的世界观崩溃瓦解了,与这个世界愈发隔阂。 原来,这里是封建社会,是王权时代,百姓为蝼蚁,君王为天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赵昕自后世继承而来的价值观让他无法安心面对这样的事情,这一点很可笑,因为此刻的他,是赵祯的儿子,是这个庞大帝国的首位继承人。 第一次见识到外界情景,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这个世界森严的等级制度,赵昕无法装作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内心痛苦而感到无力的他,在元宵节之后,就病倒了。 之前所经历的都是宫廷内部盛宴,纵然有等级差异,但也不至于悬殊若斯。 赵昕转世之后的这具身躯,本就孱弱,之所以平日相对比较健康,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有着一流的医生与医药,其次便是有着一个成熟的灵魂,知道自己盖好被子,在得病的时候,有着顽强的意志坚持下去。 而眼下,这后面一道支柱坍塌了。 病来如山倒,这是赵昕今世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病,没有之一。 原本困了就睡的赵昕,这一次心病缠身,死活睡不着,又值寒冬,朔风呼啸,以往赵昕还知道自己好好盖被子,眼下任由寒风卷入,却无半点知觉。 结果可想而知,半夜时分,换班的宫女看赵昕面部通红,全身抽搐,一看便是高烧不退。 若是皇子有个万一,整个皇城都要抖一抖,这宫女吓得面无血色,急急禀报娘娘,而后又得吩咐去请医官来。 医官到来,忙活了一晚上,天亮,烧亦不退,不仅不退,反倒有愈演愈烈之势。 事情闹大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面色不一,多是自责。 便是苗氏也自责,早知道就应该早些带赵昕回来才是,不时唉声叹气,在床边踱步不止。 不多时,连赵祯也闻讯赶来,早朝一退他就急匆匆赶来,见赵昕小脸紫青,以及因为痛苦而皱起的眉头,不由得大为光火,将怒火宣泄在了所有人身上,似乎骂他们能够让赵昕早些苏醒一样。 连医官在内,都被批评了一顿,皆是吓得跪地请罪。 苗氏欠身请罪道:“都是臣妾之过,昨日风寒,兴来已是不适,想着天家盛事,不好打搅官人,是以——” 赵祯闻言,长叹一声,怒火暂熄,道:“既是如此,又何必勉强,兴来若是有恙,教我如何安心!” “官家不必忧虑,兴来平日身子骨都好,便是染此风寒,想来也很快能好。”苗氏轻声安抚道,目光瞥向跪倒在地的一干医官们。 众医官也齐声道:“小皇子吉人自有天相,定可痊愈!” 事实证明,这些医官们的话说对了,但是只说对了一半,这场风寒确实是在几日之内归于好转,但是另一场新的恶病却是无声无息地纠缠了上来。 该恶病之名,天花。以至于让人怀疑,这场风寒是不是天花的潜伏期。 天花,顾名思义,由天花病毒引起的烈性传染病。 在后世通过接种牛痘的办法,天花病毒已经基本消失,甚至没有多少人听说过这个病。 但是,这是古代。即便是在现代,一旦发生天花也颇为棘手,牛痘不过是为了预防而已。 第5章:鬼门关(下) 头疼,烦躁,咽喉好像吞了火炭一样,明明只是躺在床上,四肢却好像灌了铅一样,莫名其妙的寒战,不管吃什么都想要呕吐。 最痛苦的是,赵昕的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楚,好像就是为了惩罚他一样,要让他在无比痛苦之中去世。 起初,赵昕只是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些暗红色小丘斑,之后就变成一个个丘疹,小手和小脚都有,脸上虽然看不见,但是火辣辣地疼,而且还极其瘙痒,和手脚上一样,估计也是不少。 丘疹一天天变大。 如果不是四肢无力,赵昕一定要畅畅快快地抓一把,不过真去抓的时候,又被看护在附近的宫女太监给拦下了,如此,赵昕内心愈发烦躁,小腿乱蹬,也就是皇家被子好,要不然早就裂开了。 等蹬累了就去睡觉,等着被疼醒之后,又想去抓,然后又被阻止。 于是乎,时间变得无比地漫长。 自从身上出现这些奇怪的东西后,已经看不见赵祯了,便是苗氏一天之中也只见得一次,还蒙着面纱,但是从窗外传来的声音看,苗氏并未离去,而是一直在附近陪伴着。 那些宫女也行色匆匆,面纱遮面,唯恐沾染上什么。 这般奇怪,其实也说不上奇怪,古人虽然没有找到行之有效根除天花的手段,但是却明白天花是一种传染病,而且还是一种烈性传染病,自然是寻找一切能够防护的手段了,虽然未必管用。 后世而来的赵昕,不知道天花的具体病症,但是看外人反应,也明白自己得了传染病。 历史上的赵昕,就是这样去世的吗?赵昕躺在床上,被天花折磨地无法入睡,一双玲珑的大眼睛看着房顶,暗淡而无光,如是想着。 得了天花的赵昕,众人唯恐避之不及,倒是那个平时古灵精怪,经常欺负他的便宜姐姐柔柔,不时在外面“邦邦邦”地拍打着门户,让他赶紧出来玩。 小孩子的世界,纯粹而简单,干净地像一张白纸,让人忍不住爱护。 虽然被苗氏抱回去几次,但柔柔还是跑过来好几次,她知道赵昕生病了,就学着苗氏教她的几首汴京附近的儿歌,唱给赵昕听,希望让赵昕早些病愈。 赵昕内心觉得好笑,但更多是感动,有一次柔柔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趁着宫女换班的时间,竟然溜进了房间里,双手叉着腰,气呼呼地道:“我都给你唱了那么多歌了,为什么还不出来和我玩?” 赵昕大吃一惊,以手掩鼻,防止喷出的气沫沾染到柔柔身上,道:“我的病很重,没有力气,再过一个月一起玩吧。” 赵昕见柔柔眉头紧皱,怕她继续纠缠,就连忙改口道:“再过五天,五天之后我们一起玩,好不好?”赵昕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在说。 “不行!”柔柔公主脾气上来,小脑袋往左边一扭,作出生气的姿态来。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约定三天之后一起玩。 柔柔不信,赵昕无奈,和她小手拉勾勾,然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之后要去洗手。 柔柔之后怎么样赵昕不清楚,因为从那之后,柔柔就没有来过,想来是被苗氏严格看护起来了。 在医疗条件并不完备的古代,一场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若是处理不及时,都可以杀死一个成年人,况且是天花这样的恶疾。 柔柔没有来,乏味的生活虽然少了几分滋味,但是赵昕也不希望将自己的病传染给她。 三天之后,赵昕不出所料地爽约了,五天之后也是一样。 与此同时,小小的水疱逐渐变大,痛苦感加剧,好不容易降下来的体温,再次升高。 赵昕已经看不清外间的景象,天旋地转,头昏脑涨,口齿不清,所言在外人听来,皆如哭声。 赵昕加剧的病情将赵祯再一次吸引而来,又是往大相国寺祭祀求福,又是往祖宗之庙祈祷求福,拜神拜鬼,赵祯动用一切资源,希望将这个儿子医治回来。 只不过这一次,赵昕昏昏沉沉地,连赵祯来了也不知道。 得病的这些日子,什么时候苏醒,什么时候沉睡,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夜晚,赵昕一概不知,只知道人来人往。 一缕微弱的求生执念始终萦绕在脑海深处,帮助赵昕与病魔做斗争,而意识也渐归于清明。 赵昕自身的意识再一次感受到的,是一丝丝冰冰凉凉的感觉,自全身各处弥散而来,好像被一丝微弱电流击中,又好似被细细的羽毛折腾,又好像头发丝缠绕过来。 赵昕起初还以为是有人在恶作剧,只是,又有谁敢向皇子恶作剧呢? 赵昕徐徐睁开双眼,明明光线并不刺眼,却照得眼睛生疼,明明只是睁开眼睛这样一件小事而已,却好像肩挑重担一样,尝试数次才成功。 出现在赵昕眼前的,是一个须发青白的男人,着一身墨色衣袍,佝偻着身子,半眯着的双眼,也看不出对方在做什么。 顺着对方的手臂看去,赵昕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竟然有许多银针,细如发丝,呵一口气就震颤不已。 之前的感觉,竟然是来自于银针吗?赵昕双目眯起,细细打量那银针。 前世虽然听说过针灸,但因为西医流行,中医已经被打压成为了伪科学,所以并没有真正接触过,这次还是第一次接触到。(出生的那一次在昏睡中,并未见到,所以此次算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王惟一见赵昕静静地观看自己卸针,有些惊讶,便是大人,看见自己一身银针,也要为之恐惧,这三岁娃娃竟然能够面不改色,难不成是教导过了。 王惟一暗自忖度,自然不会知道赵昕体内有着一个成熟的灵魂,下意识地往后宫教导去思索了,也算是人之常情。 王惟一虽是好奇,然则为皇家办事,步步惊心,步履薄冰,不该问的不要问,好奇心害死人,安安分分地办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王惟一不开口,赵昕却率先开口问了起来。 “那个。” 久病体弱,加之王惟一一心忙着卸针,并没有听见,直到赵昕用手指着银针再说了一遍之后,王惟一才反应过来,笑眯眯地道:“这东西可不能够玩,明天我给你找个新的玩具来。” 笑了,竟然以为我要玩玩具,赵昕内心无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隐晦地表达自己想要学医术的想法。 第6章:巫蛊小人? 富丽堂皇的屋宇内,火烛通透,明亮如昼,炭火燃烧的热量将房间烘得好像是夏天一样,木炭烧裂的声音炸响在耳畔,搅得赵昕心神不宁。 但凡赵昕现在大上两岁,要学医术就直接说了,又何必瞻前顾后,现在还要想着法子来旁敲侧击,也太痛苦了。 话说此番赵昕苏醒,也不知自身昏睡多久,身边的一干人等早已退去,原本还有一位侍候在旁的婢女,见得赵昕苏醒过来,也匆匆离去禀报苗氏去了。 所以,眼下房间之中,只有赵昕与王惟一二人。 见王惟一双手如拈花一样,飞舞如蝶,将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摘下,赵昕明白自己时间不多,便闹道:“我就要那个。” 王惟一将银针卸毕,见赵昕闹得凶,俨然有欲哭之势,无奈,在自己的药箱里翻了又翻,只是这箱里除却各色银针,便是一些书籍,哪里有小孩子的玩意。 翻着翻着,王惟一满是老人斑的手触碰到了一个硬物,取出来一看,却是一个铜人,在烛火的映衬下,好似天神下凡。 赵昕吵得愈急,王惟一眉毛皱起,还是含痛将此物递与了赵昕,也不知花费多少决心。 赵昕接过来,借着烛火一看,这个铜人遍布孔洞,也不知道被扎了多少针。 “这是巫蛊小人吗?”赵昕眉头微皱,如是道,用最天真无邪的笑容说着最恐怖的话语,前世看多了宫廷剧,自然下意识地想及巫蛊之事。 自古宫廷巫蛊,一旦发生,便是大案,也不知牵连瓜抄多少人,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西汉武帝刘彻戾太子刘据的那场风波,牵连无算,卫皇后也随之自杀。 王惟一正坐下喝水,吓得一口水全喷出来,流得胡子上到处都是。 “好皇子可莫要胡说,这是针灸铜人。”王惟一急忙解释道。 “什么是针灸,铜人?”赵昕摇着脑袋问道。 王惟一抚着胡须,颇有得意色,道:“人按周天五行,合三百六十四穴位,老夫按十二经脉联系之,特制此铜人,此为模板,翰林医官院及大相国寺另有二具,与常人一般体格。” “铜人刻有人体手三阳、足三阳、手三阴、足三阴、任脉督脉等经脉,穴孔与身体内部沟通。” 说着,王惟一自赵昕手中取回针灸小铜人,以一根银针扎之,也不见具体是哪个穴位,竟然流出液体来。 “若是针刺得法,清晰可见。”王惟一胡子一抖一抖地,显得无比得意。 不过他也确实有得意的资本,凭借着针灸铜人,他可是将自己的名字写进史书里的人,是著名的针灸学家。 在仁宗朝,他是尚药典御,是尚药局(相当于明清时期的太医院)的最高长官。皇帝有病,典御要亲自诊断并立法处方,药成之后要亲自尝验,可以简单地理解为皇帝的首席医生,历朝历代职品都很高,基本上是正五品,只不过有些时候是正五品上,有些时候是正五品下。 王惟一在1029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制成针灸铜人,功成名就,至今十多年矣,平日就是在尚药局里教教徒子徒孙,此番若不是赵昕有疾,也请不出这位大能来。 赵昕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只是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如果没有猜错,苗氏来了。 果不其然,一位年轻女子领着一干婢女推门而入,这就是赵昕今世的母亲——苗氏。 苗氏而今方十八岁,在后世,不过是一个高中毕业的孩子而已,如果不是自己就是其子,赵昕怎么也不会相信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她过于娇弱了些,即便是富丽华贵的袍服也无法衬托起她的威仪来,略显凌乱的发丝,通红的眼眶,无不在暗示这几日的难关对于她而言是多么地难熬。 苗氏为开封当地人,母亲为许,之前是赵祯的乳母,出宫之后嫁给开封当地人,想不到女儿竟然能够嫁给赵祯,混成皇亲国戚。 总而言之,苗氏出身一般,远远比不上如今的皇后曹氏,那位可是北宋开国功臣曹彬的孙女,将门虎女,远远看着就威仪不凡。 正是因为苗氏出身一般,所以平易近人,就如同寻常人家的妻子一样,小鸟依人,赵祯在掌握权力之后,也更为喜爱。 至于曹皇后,后世影视剧经常写二人如何如何恩爱,实则不然。 曹皇后虽然在刘娥死后才被拥立,但实则出自仁宗养母杨太后之意(仁宗为其抚养长大),对于渴望独揽大权的仁宗而言,不啻于一道桎梏,婚后颇为冷淡,单看曹氏无一子女便知内中情形。 关于仁宗后宫故事其实不少,日后详加叙述,暂按下不表。 苗氏疾步而来,摸了一把赵昕额头,尚有余烧未退,看向一侧的王惟一,“王典御,吾儿情况如何?” 王惟一抚摸着下巴瘦长的胡须,道:“娘娘无须忧虑,高烧已退,接下来只需按时吃药,自可药到病除。” 说着将早已写就的方子递给苗氏看,苗氏本人并非精通医术,只是因赵昕患此恶疾,这几日也算是狠狠啃了一屋子书,倒也并非一无所知。 但见这纸上写着,“天花粉、生地黄各一两,葛根、麦门冬、五味子各五钱,甘草一分,共为粗末,每服三钱,加粳米一百粒,水煎服,每服九钱,加粳米100粒,水煎服。” “这是天花散,不知可需搭服牛黄散,贝母瓜蒌散,及——”为母之爱意,一言可明见也,苗氏说的都是其他医治天花的药物。 不待苗氏言毕,王惟一便笑着打断道:“贵妃无需忧虑,凡痘疮自愈者,后必安好无复发,老夫开此方,不过为生津止渴,清热散火也。” “皇子久病初愈,日后尚需缓缓调理。”接下来,王惟一又开了几个调养身子的方子才离开,要是不开这些方子,苗氏说不定都不愿放他离去。 待王惟一离去,苗氏走近来,坐在赵昕床边,多日的阴霾渐渐散去,唱着汴京当地的民谣,哄赵昕入睡,赵昕不安分踢被子的时候,再悉心盖上,俨然就是一个普通母亲。 铅华褪尽,繁华落幕,自苗氏荣升贵妃以来,这样的夜晚,已经太遥远了,赵昕都已经习惯身边是太监宫女侍奉了。 苗氏几时离去的赵昕已经不知,但是这一夜他睡得格外香甜。 【作者题外话】: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新的章节都是在晚上六点发,设的定点,因为数据延迟可能会晚几分钟。如果觉得书可以的话,不妨加个收藏,银票不嫌少,金票不嫌多。 第7章:边地烽火 明日一早,赵昕还没有醒来,赵祯就来了,本就是冬季,天亮得晚,眼下晨星寥落,听说赵昕苏醒,赵祯这是赶在早朝之前看望赵昕来了。 说是早朝,倒不如说赵祯才下晚朝,在赵昕生病的这些日子,赵祯大部分时间也没有睡觉,倒不全是为赵昕,而是另有要务。 看着赵昕平静的面容,赵祯连日来的疲惫稍作疏解,轻声问道:“最兴来如何了?” 最兴来,赵昕的小名,平日赵祯都是以此称呼,这小名也是他当初取的,一般的宫人都是叫赵昕为寿国公。 在赵昕出生的第二年,就被敕封为寿国公,是一般人拼搏一辈子也无法取得的爵位,而“寿”字,寓意也算是无比朴实了,就是希望赵昕多活两年,不要夭折了。 苗氏听得赵祯此言,心中一阵暖意流过,想起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不由得哽咽出声,靠在赵祯身上,像是找到了依靠一样,“王典御的意思,是要好好调养几日,已无大碍。” 具体情形赵祯又岂会不知,自有小黄门将赵昕病情告知于他,关于赵昕的情况,赵祯基本上每个时辰都会看上一遍,毕竟涉及国本。 眼下赵祯复又问上一遍,不然显得自己过于无情。 “这些日子西虏闹得凶,倒是没有心思关心你们母子了。”赵祯抚摸着苗氏的肩膀,饱含歉意地说道。 西虏,在北宋时期,是个专有名词,即西夏政权,而西夏为乱之烈,莫过于仁宗之朝,元昊立国,也是在仁宗时期。 苗氏身处深宫,不知外朝之事,事实上,而今整个北宋,知道西北情形的也没有几人。 就在几日前,宋军遭遇了一场惨败,史称好水川之战,主将任福轻敌冒进,宋军近乎全军覆没。 值得称道的是任福及诸多部将战死沙场,至死不退,武德昭昭,英气动人,用自己的生命为轻敌写了注脚。 不以成败论英雄,则任福等不失为英雄,只是后世之人多以成败观之,饶是如此,任福等亦不失为英烈,没有必要加以抹黑。 所谓宋无敢战之人,可以休矣! 著史之人也因此浓墨重彩,洋洋洒洒写了数百上千字,神情语态动作,纤毫毕现,若身临其境。要知道,一些宰辅的列传也不过是这个数目。 正史之中,好水川之战下,便是原赵昕之死的记载,“己亥,皇子忠正节度使寿国公昕薨,赠太师、中书令、豫王,谥悼穆。”不多不少,就这些,不仔细看还会看成是任福他们的褒奖呢。 在好水川之战的掩盖下,一个三岁皇子的去世,显得无关紧要,也难怪前世赵昕没有关注到。 不过,真要是说起来,原先的历史长河中,赵昕去世对赵祯的打击,绝对是不下于好水川之战的。 眼下,后世赵昕一只小蝴蝶扑腾翅膀掀起的风,暂时只能够救下他自己,还没有这个能力影响此刻千里之外一场战事的胜负。 好水川战败,赵祯震怒,先后贬谪韩琦、范仲淹,毕竟他们是西边战场的主要负责人。 尽管明白罪责不全在二人身上,但是任福等人无论说贪功也好,说冒进也罢,都已经战死沙场,成为英烈。 依着中国的传统,是不可能再追究责任的,要不怎么有以死证清白的说法呢?不仅不能够追究责任,留下的数万妇孺老弱,还需要朝廷抚恤优待。 总而言之,需要有人为这场战争负责,赵祯自然是没有错的,那么只能够贬谪范仲淹与韩琦了。 本来陕西穷苦,没有能力供养数十万大军,任何一个地区也没有能力,千里输粮,金山银海也快花完了,眼下抚恤又是一大笔银子。 国库亏空,这些日子赵祯因为此事心中烦闷至极。皇帝也难遣饿兵呀! 从更广的角度而言,此战之后陕西疲惫,宋朝已经失去主动进攻的能力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肉眼可见的局面都将是被动挨打。 主和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指责范仲淹韩琦妄开边衅,可是若是没有赵祯的支持,范仲淹与韩琦又怎敢开战?他们在骂的是谁? 还有,明明是元昊自己称帝,挑起战争的,什么时候成了范仲淹他们妄开边衅? 宋夏两国综合实力的巨大差异,注定了宋朝为战略优势,赵祯不明白,一些人脑子里面想的是什么,议和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元昊狼子野心,欲横扫关中,饮马渭水,北方所谓兄弟之国,如今也上赶着想要分一杯羹,重新修订澶渊之盟,大军陈兵边境,河北山西也不安稳。 军情如火,一日三发,祖宗留下的江山看起来岌岌可危。 难不成,我要给子孙后代留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吗? 赵祯抱着熟睡的赵昕,看着其粉嫩的脸庞,手掌不由得紧紧抱住赵昕,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内心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刚强。 这些想法赵祯自然是不会在后宫里说的,这是他作为天子的骄傲,苗氏都不知道的事情,赵昕自然更是不清楚。 赵昕虽然知道此时宋夏有战事,但是具体哪一日,前世不会记得这么清楚(主要是因为考试不会考得这么清楚,能够写出年份来都很不错了)。 更何况,即便是知道又如何,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一个三岁孩子的话,难不成要学爷爷那样,搞个天书下凡来吗?或者学田千秋故事,说有个白胡子老翁教自己这么说吗? 这个爷爷,指的是这一世的爷爷,即宋真宗,其在位时期,为洗刷澶渊之盟的耻辱,又不敢收服燕云十六州,就搞出迎天书的笑话,又举行泰山封禅,成为后世笑柄。 迎候天书的宫殿十几年前被雷劈了,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都没有臣子愿意修复,赵祯顺应人心,之后也就不了了之。 天书封禅,不得人心,可见一斑。 随着时代发展,玩弄这一套神秘把戏,信服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但看后世基本上没有皇帝封禅泰山即可窥见一二。 中国的皇权最初依附于神权,最终却已然凌驾于神权,就这一点而言,不知比同时期西方列国先进多少倍。 人间的事,还是只有人自身才能办好。 第8章:天花的后遗症 心忧国事,虽欲久在后宫,不可得也,看赵昕病情已然平稳,赵祯便上朝去了。 此刻,正是拂晓时分,鸡鸣四起,晨星已然不见,天空却依然是灰蒙蒙的。 尚药典御王惟一前来检查赵昕的病情,望闻问切,该走的流程过后,与昨日判断一般无二,王惟一便教导侍女如何熬制药水,大火小火,文火武火。 明媚的清晨,赵昕是被刺鼻的药味熏醒的,不然若是由着他睡,能够睡到日上三竿。 苗氏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一口一口吹着刚煮好的汤药,小心而谨慎,生怕落下去不干净的东西。 这药王大人说了要趁热喝,苗氏之前尝了一口,苦涩至极,加了些糖下去,到底还是盖不过苦味,也只能够如此了。 “昕儿,来喝药了!”苗氏举着汤匙道。 赵昕睁开眼睛,虽然只是刚醒,但很快明白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前几天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尽管药味颇为刺鼻,但赵昕心中也明白轻重缓急,老老实实地喝完了一整碗药,苦得眉毛都蜷曲在一起了。 苗氏看得呵呵直笑,赵昕忍不住腹诽,有我这么配合的儿子,也不知道省了你多少心,竟然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 腹诽归腹诽,“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身体负责,该喝的药一点都不剩。 一旁的侍女看得啧啧称奇,心道:哪有这么乖的小孩,难不成是糖放多了,一点也不苦? 接过碗,这侍女转身的时候伸出舌头来舔了舔碗沿,哭着舌头都麻了,呸呸呸了好几声。 苗氏听得异样,问道:“鸢儿,怎么了?” “没事,不知道哪里来的沙子进嘴了!”这名叫鸢儿的侍女嘟囔着嘴回道。 这小皇子该不会是病的吃不出酸甜苦辣了吧!离开房门之前,鸢儿余光看了赵昕一眼,心中如是想到,眼神有些怪异,看得赵昕有些莫名其妙来。 一碗药便已经半饱,接下来的粥赵昕也只是浅浅尝了小半碗而已。苗氏原本还想要喂赵昕喝粥,后来见赵昕自己也喝得像模像样,也就罢了。 无论是喝药还是喝粥,赵昕的表现让苗氏十分满意,不由得心情大好,想着之前王大人吩咐的多带赵昕出去走走,便对赵昕道:“来,昕儿,我们去御花园逛一逛。” 说着便抱起了赵昕,任是赵昕小腿如何踢蹬也不放手,赵昕不想要去御花园玩,原因很简单,景色都是一样的,虽然那里很宽敞,但一年多了,早就已经看腻了。 而且,由于是皇宫中少有的正常男性,身边一群妇女,感受如何,可想而知。 只不过,反对无效,对于苗氏而言,赵昕就是她身份地位的象征,所谓母凭子贵,后宫的日子乏闷无趣,听姐妹们聊赵昕,正好满足了她那虚荣心。是的,还是建立在赵昕的痛苦上。 正好床边有昨日王惟一留下的针灸小铜人,赵昕用手指着道:“带上那个。” 苗氏看了一眼,明白赵昕想要带上这个去玩,不过是举手之劳,便拿过来放在赵昕的手上。 针灸铜人是王惟一的成名作,苗氏自然知晓此物是王惟一送与赵昕的,不由得感慨道:“这次呀,还真是要多谢王大人,要不是他,你怕是早就见了阎王咯。” 说着,苗氏刮了刮赵昕的鼻子,不指望赵昕能够理解,道:“以后你长大,可要好好报答人家才是。” 赵昕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我要给他好多好多的钱,让他住大房子。”赵昕学着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语言,天真无邪地笑着,还用小手在努力比划着。 苗氏笑着道:“你有这份心,那是极好的。” 与此同时,苗氏的神情不知为何低落下去,用手摸着赵昕脸上的痘疮,道:“这次,能够在这般恶疾中活下来,也是你的缘分,只是,可惜了脸上生出这许多疮痕,日后怕是你的阻碍。” 天花致死率极高,便是活下来的人,身体上也会留下痕迹,纵然有着整个皇宫的资源,赵昕也不可能恢复到之前一样,毁容不至于,但是多少有些异样,看着不舒服。也不知道随着时间过去,会不会逐渐淡去。 “早知道,前些日子便不带你上宣德门了,不然也不会染上这孽物。”苗氏又开始自责,梨花带雨,赵昕看得心中焦躁,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前些日子,赵昕说是经历过生死也不为过,能够活下来都极为不易,不过是留下少许疮疤而已,可以说是天大的福气了,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转世成为一国皇子,芸芸众生,又有几人有他这个机缘,身份互换,多少人还求不得呢。 赵昕接受了这个代价,但是显然,苗氏有些不满足。 一路穿过红墙黛瓦,又过了迎阳门,终是来到了后苑,也就是所谓的御花园。 沿途与几位妃子遇上,宫中一共就这么大,相处久了,谁还不认识谁,当下苗氏虽然只是一个昭容,上面还有贵妃,皇后。但是既然生下赵昕,地位提高也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后苑是各个妃子闲聊的地方不假,但是更重要的是,这里是交流情报的地方。 后宫看似远离前朝,但是说到底,皇位继承人要在这其中诞生,既然如此,即便是想要远离政治,也是不可能的。 博弈,从一入宫就开始了。 苗氏出身不高,在外面自然无有庇护,但是宫中总有消息灵通之人,愿意进行分享以交换情报。但是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看各人的政治水平了。 若是往常,赵昕一定是最大的明星,不过眼下,众人的关注点并不在赵昕身上,而是说到了西北边防上。 如此也正合赵昕心意,最好是说得激动起来,不要管他,省得这只手那只手都伸过来,每次都把他的脸捏肿了一圈才罢手。 此外赵昕自己也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当然外表还是装作把玩针灸小铜人的样子,尽量不惹人注目。 关于西北的战事,因是大败,是以严格封锁消息,便是后宫上下,所知也是只字片语,但是你一言,我一语,事情的大概脉络也就出来了。 这就是后苑能够成为后宫妃子们交换情报之地的原因,在这里没有人能够真正隔阂在政治之外,所谓后宫不得干政,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罢了。真要是与政治分离,哪一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几位娘娘聊得正激动时,忽地一声尖锐又拉长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忙行礼不提。 第9章:赵祯的皇后(上) 赵祯一生共有两位皇后,倘若算是死后追封的,则一共有三位,关于那位死后追封的,下次再表,眼下先说说前面两位皇后。 皇后为一国之母,所谓母仪天下是也,但凡是个正常的皇帝都不会轻易废后,因为这样做无疑是将家门丑事公诸天下,要立新的也是在上一任死了之后才这样做。 自古废后的缘由颇多,有因母族衰败而废的,如汉宣帝时的霍皇后;有因儿子谋逆而废的,如汉武帝时的卫皇后;同样也有皇帝为自身掌权而废后的,最为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唐高宗时期的王皇后。 这王皇后背后是整个关陇贵族,而武则天父亲虽然有头衔,但是自然与王皇后无法相提并论,不过是庶族出身,此外高宗执政前期政权也为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把持。王皇后在,则意味着唐高宗为大族掌控,王皇后去,则是意味着他大权在握。 废王立武,于唐高宗本人而言,无疑是方便其掌握大权,只是谁能够想到,最后竟然出了武则天这等千年一遇的女圣人,在帮助唐高宗夺权的同时,顺便把高宗的权也给一起夺了,成为中国历史的一大奇谈。 赵祯第一位皇后为郭皇后,若是算类型的话,她属于第三种,是皇帝为掌权而废掉的。 她是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天圣二年(1024年)被立为皇后。 在最开始,赵祯就不愿立她为后,而是准备立自己宠爱的张美人,只是当时的掌权者为刘太后,也就是刘娥,她不同意。 刘娥很有才干,在真宗执政后期就已经帮着处理政事,仁宗少年继位,她摄政没有任何压力。 为了体现自己的意志,刘娥强立郭皇后,赵祯虽然不满,却也只能够捏着鼻子认了,但是并不代表他会老实接受这个皇后,史书上的表述是皇后“颇见疏”。 皇后为后宫之主,但是赵祯宠爱的尚美人、杨美人多次与郭皇后纷争,在等级森严的社会下,这种行为几乎是不可饶恕的,而赵祯装作看不见,消极回应刘娥的强势。 后宫之中不争是不可能的,但是作为政治上的一环,私底下争地再狠,明面上也还要姐姐妹妹地喊,装作亲密无间,这是政治的基本操作,而赵祯这个最大的秩序维护者,竟然公然打破这个秩序。 之后,明道二年(1033年),刘娥去世,郭皇后失去了最大的靠山,但是她还是想要维护自己的地位。有一次尚美人言语侵犯她,郭皇后和往常一样,想要动手教训,赵祯护犊子,挡在前面,结果郭皇后打在赵祯脸上。 赵祯以此发难,与大宦官阎文应及宰相吕夷简一起,以无子为罪名,终结了郭皇后。废话,你不和人家同房,用脚指头给你生呀,能够生出来就怪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顺便说一句,在此过程中,范仲淹狠狠刷了一波资历,伏阁上书,其原文是“后无过,不可废。”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赵祯借着废郭皇后昭示自己已经掌握大权,都缄默不言。范仲淹这“二傻子”跳出来胡言乱语,究竟是卖直求名,还是心怀天下,从他之后的行为来看,当为后者。 政治很黑暗,血腥阴谋是常态,但经历黑暗而内心又饱含光明,可谓英雄,可谓中华民族的脊梁。范仲淹为其一也! 范仲淹这次上书注定无果,而且被赵祯杀鸡儆猴,贬谪远方安置,只是名声在外,日后回归也就是应有之义。 关于郭皇后,后面其实还有一个小插曲,她被废黜之后,赵祯有一天突然想念她了,毕竟在一起生活近十年,日久生情了,一番交流后想要召回她。 郭皇后十分刚强,说当年自己是怎样进宫的,这次也要,好比普通人家的明媒正娶,于皇家而言,就是百官立班受册。 赵祯犹豫了,毕竟前脚废了,后脚就请进来,自己皇帝脸面何在,这个事情就僵持在这里。 之后不久,郭皇后得了小病,赵祯派遣阎文应去看望,对,就是当初拉郭皇后下台的那个大宦官。 阎文应看望后不久,郭皇后就离奇暴薨,也就是去世了,内外都猜疑是阎文应动的手,只是没有证据。 一些史书上说就是阎文应动的手,一些史书上说可能是他,暂且搁置不表。毕竟阎文应可能是凶手,赵祯也有可能是真正的幕后凶手,阎文应只是脏手套而已。 后来阎文应无病而终,也可以解释为赵祯对其的庇护。 不管怎样,郭皇后去世了,也不可能再重新成为皇后了,必须找一个新的皇后来。 这一次,赵祯同样有自己的看法,但是被他另一个母亲给否了,也就是杨淑妃,理由是妖艳,选了另外一个,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曹皇后。 赵祯一共有三个母亲,刘娥被称为大娘娘,为嫡母,教授书文。 杨淑妃被称为小娘娘,为养母,仁宗幼年的起居饮食是她负责。 最后还有一个生母,即李宸妃,命运就比较辛酸了,至死也不得与自己亲生儿子见上一面,但是刘娥死后,赵祯知道她为生母,就追封皇太后,阖族光荣。 后世有些影视剧说赵祯在李宸妃活着时就知道自己为其亲生,实为无稽之谈,是为渲染矛盾而捏造事实。 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可以为妃,却不可为后,寻常大户人家也知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况乎天子。 曹皇后并不好看,至少比不上其他人,但是无论家世还是人品,确实很符合一国之母的气度,毕竟自己前面说了要“求德门以正内治”,赵祯只好再一次捏着鼻子认了。 就这样,在1034年,曹皇后在18岁的青葱妙龄,荣登后位。 但是命运并没有眷顾这位年轻的女子,首先是赵祯好像小孩子一样,同样冷落他的新任皇后,漠视低级妃嫔与曹皇后争斗。 只能够说,过早继位,没有经历该有的皇族修炼,往往会发生这种政治上的低级错误。有些皇帝总是以为自己真的是一言九鼎,太天真了。 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当属汉宣帝,只是他那童年经历是不可复制的,此外汉武帝金屋藏娇也颇见政治水平。 对于曹皇后而言,第一个难关是1036年,因为这一年,杨淑妃去世了。刘娥好歹庇佑郭皇后近十年,而杨淑妃连两年也不到。 【作者题外话】: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新的章节都是在晚上六点发,设的定点,因为数据延迟可能会晚几分钟。如果觉得书可以的话,不妨加个收藏,银票不嫌少,金票不嫌多。 第10章:赵祯的皇后(下) 失去杨淑妃的庇护后,曹皇后没有像郭皇后一样失去权位,而是屹然不倒,并不是说她成功取得了赵祯的信任与宠爱,而是她将一国之母这个身份该有的作为发挥到了极致。 国母过于漂亮了,往往就要背负后宫乱政,妖邪惑主的罪名,妲己褒姒莫过于此,所以,不漂亮,或者说,不那么漂亮,反倒是加分项。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农业国家,商鞅变法以来,推行重农抑商政策,为后世所继承。 当然我们必须承认,在和平年代,农业与商业的发展注定是不平等的。要不然汉代也不至于有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的说法。 现实情况如何且不去理会,重农抑商依旧是摆在明面上的政治正确。 曹皇后入主坤位后,重视农业,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人家可是在后宫真的种了庄稼的,而且,依着男耕女织的小农社会习惯,她还亲自养蚕,自己做衣服。 是不是觉得对方只是一个农家妇女,没有什么了不起,那可把人家想得太简单了,曹皇后还会一手飞帛书,顾名思义,一种书法。 这是蔡文姬他爹蔡邕创造的,宋太宗就很擅长这飞帛书,如果是曹皇后有意学此的话,只能够说,曹皇后的政治智慧可能胜过赵祯不止一个档次。 毕竟,谁都知道,斧声烛影,赵祯是宋太宗这一脉的。 总而言之,通过这一系列手段,曹皇后名声在外,天下百姓皆目之为国母,皇帝喜不喜欢是他的事,但是只要天下百姓承认我,那谁也无法动摇我的后位。 在中国做事情,都讲究个名正言顺,曹皇后将《尚书》、《诗经》中对皇后的要求全部实现了,甚至还有更多,没有给赵祯以废后的任何借口。 这一步,可谓是堂堂正正,正大光明,将路走宽了。 所以,曹皇后的权力不仅延续整个仁宗朝,其后英宗及神宗时期,也能够看见其身影出现。若非其最早的这场布置,又怎可能在后世还有权力要神宗罢免王安石,这可不是小打小闹。 在赵祯执政末年,多次想要罢黜曹皇后,甚至有一次昏迷后还说出曹皇后谋反的话来,如果不是胡言乱语的话,只能够说,赵祯在内心深处极为忌惮曹皇后会成为武则天第二。 通过民心以巩固自身权位,曹皇后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但是也遭受反噬,那就是赵祯越发忌惮她,导致她一生无子,没有巩固权力的保证,要是她像武则天一样有好几个儿子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够实现摄政。 此刻,迎面朝赵昕走来的,便是这位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皇后,后妃传里,赵祯其他妃嫔加起来的笔墨,也比不上她一人。 这并不是赵昕第一次看见她,皇宫之内,抬头不见低头见,像是什么家宴啦,什么拜见长辈啦,又比如祭祀啦,零零散散,赵昕至少见过她数十次,当然有很多次赵昕嫌累,一直在睡,谁会刁难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但是这一次,是唯一一次不是在公众场合内的相见。不是赵昕不想见,而是曹皇后实在是深居简出,平日在宫中,要么就是视察田亩,要么就是养蚕织布,根本不给寻常妃嫔挑衅她的机会,仿佛过着隐居一样的生活。 前几次见曹皇后,因为是在正式场合,所以她都是身着祎衣,深青织成,翟文赤质,五色十二等,青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蔽膝随裳色,以緅为领缘,用翟为章,尽显国母气象。(不是我要为难读者大大们,这可都是宋史原文,没有深入研究这些,让我翻译也翻译不来呀) 而眼下,曹皇后则是一身鞠衣,依照礼法,亲蚕时穿鞠衣,这鞠衣黄罗织成,蔽膝、大带、革舄随衣色,相对而言,朴素许多。 这或许是赵昕离曹皇后最近的一次了,眼下的她,不过25岁而已,却好似四十多一样,眼角有不少的鱼尾纹。婚后生活不甚美满,自然苍老地快,也是个苦命人。 大体而言,曹皇后有着细细的眉毛,有着一张精致的鹅蛋脸,肌肤有些红铜色,不知道是不是晒多了太阳导致。 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便是颧骨有些高了,或许这就是她被说成不漂亮的缘由吧。 十分满分的话,曹皇后七八分至少是有的,在民间那必然是十里八乡媒人踩破门槛的好女孩。 只是,这里是皇宫,但凡能够进入其中的,哪个不是九分,乃至十分,甚至是超越满分的妖孽尤物。 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相形见绌,着实是可惜了,人与人,可最怕这比较二字了,因为这意味着无穷无尽。 老实说,赵昕对曹皇后并没有恶感,毕竟和自己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便是这一世曹皇后有子,不过是各看本事罢了,有什么好多说的。 能够把持好后宫的秩序,上善待老人,中平衡姐妹,下管理宫人,没有点手段是不行的,要是之前那郭皇后,后宫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乌烟瘴气。 曹皇后此行来到后苑,缘由自然无他,便是这西北边事,平日各个妃子聊些家长里短啥的,曹皇后自然不会理会。 只是既然在后苑聊起外朝之事,特别是眼下朝廷还有意封锁消息的西夏战局,曹皇后就不能不管了,私底下怎么样且不说,明面上这后宫不得干政的传统,还是要她维系的。 众人在曹皇后到来之后,便鸦雀无声,住口不言,赵祯虽然有意鼓动妃嫔挑战曹皇后的地位,奈何曹皇后稳居坤位,不可动摇,最多就是私底下嘲讽她无宠罢了。 曹皇后步履中规中矩,无可挑剔,来至近前,让几位妹妹起身,和众人打着招呼。 她一直走到苗氏身边,方才停下身子,低下头看了赵昕一眼,见到天花的后遗症,不由得眉宇皱起,道:“官家看见了,也不知该何等伤心难过。” 这话说到苗氏心头痛处,两眼顿时滴下泪水,泣不能止。 曹皇后这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转话题呀!赵昕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11章:赵昕的早教学习 预感到不妙的赵昕,生怕自己的小脸又被一群人捏来捏去,灵机一动,重重地咳嗽几声,咳得小脸都红了,吓得苗氏不断地抚摸赵昕的背部。 “鸢儿,快去取药来。”苗氏心疼不已,连忙吩咐道。 “该不是早上吞下什么卡在喉咙里了?”一个妃子问道。 “便是有,也不至于现在才卡到。” “那看来是大病初愈,被冷风吹了,眼下的天气,还是要注意些的才是。” 几个妃子议论纷纷,“兴来既然有恙,妹妹你就先带他下去看看医官吧。”最终,曹皇后一锤定音。 由此,赵昕顺利脱离苦海,被苗氏抱着回宫。至于留下的她们,是否还说了一些别的,赵昕就不清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曹皇后来得真不是时候,再过些许时间,说不定能够听见更多细节来。回去的路上,赵昕腹诽不已,好不容易有了接触外事的机会,就这么被打断了,好不可惜。 途中,赵昕双眼微阖,假意睡去,否则一直咳嗽好累来的,但是两只耳朵瓜子还是一直竖着,就听得侍女鸢儿抱怨道:“皇后一来,皇子就咳嗽不已。” 言下之意,颇为诛心,换做巷里人家对骂,似什么扫把星,天煞孤星啥的都要出来了。 也不知道苗氏神情如何,只是语气颇为寒冽,“住口,你若是还如此多嘴,我就打发你去浣衣局。” 之后就是鸢儿的不断哀求之声,赵昕觉得苗氏这一次没有做错,曹皇后虽然不受赵祯宠爱,但若是想要打击某位妃子,哪怕是生有皇子的苗氏,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没有必要白白得罪她人,当然如果后来曹皇后真的生了皇子出来,面对皇位继承之争,那就是后话了。 有限的资源,得要花在刀刃上,无故树敌,逞口舌之快,不配谈政治。 回到宫殿,等来的是一张气鼓鼓的脸,本来还想要继续装睡的赵昕,硬是被这位给摇“醒”了。 “娘亲好偏心,带弟弟去玩,不带我去。”柔柔板起一张脸,泫然欲泣。 本来赵昕想要先哭来得,结果看到这张脸又不好意思了,装作一脸无辜,当然,他也确实是无辜。 苗氏并没有好声安抚,而是带着几分严厉的语气道:“我让你在房中和嬷嬷们修习女工,你学得如何了?” 柔柔举起一张手绢,止住眼泪,显得颇为骄傲,至于上面绣着,绣着—— 赵昕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看,也认不出这是鸭子还是鸡,身形早已变形,这腿竟然绣到脖子下面去了,赵昕不由得笑出声来。 “笑什么,这鸳鸯不像吗?”柔柔握紧小拳头,一脸不善地看着赵昕,毋庸置疑,赵昕现在打不过她,急忙把脸埋在苗氏温暖的胸口,能躲一时是一时。 “弟弟都笑话你了,那些个嬷嬷们夸了你两句,尾巴就翘到天上去啦!女工做成这个样子来,你以后怎么嫁人,哪个夫家敢要你。”苗氏一通数落。 “我才不要嫁人,哼,最讨厌娘亲啦!”柔柔收起手绢,一个人跑远了,后面几个嬷嬷追赶过去。 听得声音渐远,赵昕才小心翼翼地从苗氏的胸口中露出脸来,呵呵地笑出声来,幼童的身体待久了,赵昕的心智不时也和幼童一样,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开心最重要,日后便是想要这样也不可得了。 苗氏笑着道:“你个坏小子,之后你阿姊欺负你我可不帮你了。” 赵昕顿时又是一副愁眉苦脸。 房间内一片清脆的笑声。 柔柔做女工,而赵昕也没有闲着,只不过他是不可能去做女工的,也没有去看古代什么贞洁烈女故事。 他在看书,与其说这是书,不如说这是漫画,皇家特供漫画,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印刷。 这漫画可是大有来历,一共有三本,都是便宜老爹赵祯曾经用过的。 据说是在赵昕生病期间,赵祯做出的决定,给赵昕未来入学做铺垫。历朝历代,皇子一般六岁左右会请师傅来,最晚不会超过八岁,而且都是国内顶级且一流的师傅。 你们可以简单理解为这三本书是幼儿园教材,但是后世无论哪一个幼儿园,也不可能用这种教材,因为目的不一样。 这皇家特供教材是为了日后当皇帝的,而后世幼儿园,教材千变万化,说来说去很多,但也都是最最基础的一部分罢了。 赵昕手上这三本,其中一本关于历史上著名的君臣,文王姜太公,刘邦萧何之类,一本囊括了宋初三朝发生的一百件大事,最后一本很多,共有三十卷,用插图描绘了郊祀队伍使用的各种物品,如旗幡、旗帜和装饰华丽的车辆等。 相比较而言,前面两本对于有着后世记忆的赵昕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 但是第三本,可真是要了老命,尽管图文并茂,但是这繁琐的礼仪,还是看得头昏脑涨,好在自己平日一直在接触这些东西,也算不上空中楼阁,无处琢磨。 苗氏翻开书,主要是教赵昕第一本书,一张图一张图地告诉赵昕,这是谁,这是谁,他做了什么,打败了哪些坏人,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些。 小孩子嘛,善恶二元对立,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等到长大了,自然知道这个世界是浑浊的,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 而这第二本书,则是赵祯来亲自教的,赵祯年近三十,赵昕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的,在古代就是不孝,眼下唯一一个继承人,自然该多花心思教导。 不管近期朝事如何繁杂,他都会至少抽出半个时辰来教赵昕。 换句话说,赵祯每日有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在苗氏这里,若是教导赵昕晚了,便直接留宿这里,看得其他妃嫔心中艳羡不已,想着生了个儿子就是好。 除此之外也体现出这一本书的重要性,前朝的事情可以有多种理解,但是本朝的事情,可是容不得半点含糊。 这句话,古今通用,所以聪明的文人们想出来了借古讽今的法子,也算是下有对策。 第12章:双标现场 早春天气,月色如水,灯烛辉映下,墙壁上有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那是八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当年北边辽人联合北汉大举入侵,太祖受令北上,在陈桥这个地方休整,当时军中将士们议论说:‘今皇帝幼弱,不能亲政,我们为国效力破敌,有谁知晓;不若先拥立太祖为皇帝,然后再出发北征。’当时太祖醉酒才醒来,就被将士披上黄袍,他们还拜在庭下,呼喊万岁,执意让太祖当皇帝。” 赵祯拿着汴京城图,用手指着陈桥的位置,在向赵昕讲述陈桥兵变的故事。 “那太祖是怎么说的?他答应了吗?”赵昕眨着大眼睛,问一些天真的问题,作为一个史学生,其实也不必史学生,但凡是一个九年义务教育过关的人,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赵昕只是需要表现地像一个三岁孩子一样而已。 “太祖自然是不愿的,他深受周世宗柴荣的皇恩,怎么愿意作这等小人行径。” 听着赵祯此言,赵昕眼神有些怪异,倒是很好奇他会如何将这个故事讲完。 “只是,那些拥立太祖的兵将们,如何肯罢休,倘若太祖当时不从,怕是人头落地,不得已,为身家性命计,太祖勉强答应了他们。不过太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们自贪富贵,立我为天子,能从我命则可,不然,我不能为若主矣。’” “然后呢?” “然后啊,太祖回师开封,要求将士不得惊犯后周太后和小皇帝,不得侵凌后周公卿,不得劫掠府库。朝野上下得知太祖此令,都很开心,守城门的打开城门,老百姓夹道欢迎,后周旧臣也前来归附。他们觉得跟着太祖会更好,所以都抛弃了后周小皇帝。太祖兵不血刃地占领了开封。” 最后,赵祯感慨道:“可见,我大宋之兴,是天命,也是人愿。” 任何一个政权,奴隶制也好,封建制也罢,又或者说近代资社,其教育都是服务于其意识形态的,受统治阶级的意志影响。 单论这陈桥兵变一事,至少在宋代,绝无可能出现陈桥兵变翻案,说什么赵匡胤是阴险狡诈有意为此,不然就是自寻死路。 中国为什么强调后世修前史,也是因为后世之人记录前朝史书,可以更加公允,而不必担心被打击报复,前朝的剑可斩不了本朝的官。 若是赵昕真的只是一个三岁小孩,听到这个故事之后,一定会心神摇曳,不能自抑,心中憧憬太祖的英明神武,天人并助。只是,到底是不可能的。 今日处理朝中事务,便已经耗费赵祯不少心力,所以,介绍过陈桥兵变的故事后,赵祯暗自打了一个哈欠,就想着安寝休息了。 “若是有一天父皇驾崩,军中同样有将士拥立将领称帝怎么办?”赵昕眨着人畜无害的眼睛,透着一股狡黠的光芒,突然抛出这个问题来,他想要知道赵祯会如何解释。 这个问题,但凡赵昕大三岁他都不会这么问,那不是显得无知吗?但是眼下则是无妨。 赵祯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愣神了一阵,用异样的眼神看了赵昕一眼,这孩子这么小就能够想得这么深吗? 反应过来之后,他冷哼一声,用郑重的语气对赵昕道:“昕儿,若是真的有那一天,你只管发兵剿灭这帮人便是,他们成不了大事的。” 大型双标现场,也可以说是大型打脸现场。赵昕继续问道:“为什么?” “本朝养士八十年,士民同心,上下一体。便是有些宵小之辈谋逆,不可能让守城门的人给他开门,也不可能让老百姓出迎,更不可能让百官归附。” 赵昕点了点头,当然他明白,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宋朝还通过一系列手段杜绝武将跋扈。武将篡权这个问题,在太祖及太宗两朝就已经解决了,所以这个问题其实现实意义不大。 “当然,你日后若是继承大统,也要实行仁政,不可残虐无道,否则,便是祖先荫蔽也救不了你。”赵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三岁的赵昕说到这些,只是谈及如此,也收束不住了。 赵昕重重地点了点头。而今夜的故事也到此结束。 类似的夜晚,从春天,到夏天,一直到秋天,才终于结束。 一百个故事,是太祖,太宗一直到真宗三朝的大事记,有些故事前因后果比较复杂,花了两三个晚上才讲完,所以才用了小半年的时间。 有些故事即便是前世的赵昕也没有听过,毕竟不会学得这么深入,也不是专门学宋史的。况且赵祯为帝王,视野远非后世所谓教授能比,所以这番倒也算是有所收获。 这些故事对于现在的赵昕而言,可谓是当代史,务必花时间来细细揣摩。一些事件的影响,即便是到现在也没有结束。 这半年时间,除了看这三本书之外,赵昕也涉猎一些其他书籍,如《论语》,《孟子》之类,当然都是在他人“指导”的情况下,尽管这些书赵昕自己其实也能够看得懂。 一边“识字”,一边知义,一边写字,赵昕入学的年纪远远早于常人,不过谁让他是皇子呢,指不定哪一天突然就继位了,没点学识怎么阅读奏章,怎么处理朝政。 赵祯在教导赵昕的时候,赵昕虽然有意隐瞒自己的天赋,但是显然无法完全隐瞒,教之能诵,言之能反,哪里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但是也不算是离谱到没边了,还在正常的边界内。 赵祯对于赵昕很满意,这半年时间在赵昕的房间里,放了一叠又一叠的书籍,皇家出品,印刷有保障,不少还是侍臣们一笔一划写出来的,铁画银钩,墨香扑鼻。 还有不少后世早已灭绝的书籍,赵昕在无人的时候,便拿些书籍下来看,只是对很多书籍并不是很感兴趣,看了一眼就放在那里吃灰了,因为这里面的绝大部分书籍都是政书,教你如何治理百姓,平抚四夷。比如《贞观政要》《帝范》《臣轨》一流。 老实说,不是不知道这些书好,而是在这个年纪,赵昕真的看不下去,何必折磨自己。 【作者题外话】: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新的章节都是在晚上六点发,设的定点,因为数据延迟可能会晚几分钟。如果觉得书可以的话,不妨加个收藏,银票不嫌少,金票不嫌多。 第13章:弟弟来了 在所有书籍之中,赵昕连一本医书都没有找到,颇为失望,虽说自己熬过了天花,但是身子还是先天暗弱,三天两头感冒发烧。 别管经史子集,儒墨道法啥的,总而言之,目前为止对于赵昕最为重要的,是医书,因为这与他的小命息息相关。 你可能会好奇,赵昕作为皇子,若是得病,整个尚药局的人都被传召而来,有着这个时代最为顶尖的医学帮助,何必要自己看书。 事实上,这并不是同一个问题,赵昕的目的,并不是成为一代医学大师,而只是为了尽可能地加大自己生存几率而已。 更何况自古宫廷斗争,用毒药的手段就不少。这可比后世影视小说描写的现实多了,唐中宗的先例且不说,就在宋朝,太宗赵光义就喜欢赐人毒酒,一杯牵机毒送千古词帝见阎王。赵昕可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了。 其实也可以以读书为例,皇帝有着全天下头脑最为聪明的一批人帮他干活,为什么还要努力学习呢?垂拱无为而治不好吗? 当你真的这么想之后,你就会发现突然有一天,你就变成傀儡了,任何人都指挥不了。 读书无用,别的不说,如果你要当皇帝的话,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越是竞争激烈的行业,读书越有用。 好在赵祯送来的第二批书籍之中,虽然还是以政书为主,但也有《黄帝内经》这样的医书。 只不过《黄帝内经》是一本理论典籍,告诉你人体各个脏腑的情况,告诉你一年四季应该去做什么,谈阴阳,论四象,说五行。 该书奠定了中国古代医药学的基础,但是并没有告诉你得了什么病之后应该吃什么药,不像后世李时珍的《本草纲目》。 简而言之,赵昕学医的目的还是没有实现,赵祯应该是觉得有这一本《黄帝内经》粗通医理就已经够了,一个皇子应该将自己的学习重心放在政书上,而不是去学什么医。 估计不仅仅是赵祯这样想,全天下的人都这么想,反倒是秉持着自救想法的赵昕显得有些奇怪。 无奈何,赵昕生在皇家,纵然生而享受无边富贵,但是有些事,还是做不得主的。不过话说回来,身份互换,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呢,倒也无处抱怨。 若是曹皇后有子,嫡长子继承制下,名分已定,赵昕反倒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当然,不能够涉及政治,学医学法,作诗画画,哪怕是遛鸟逗狗,都没有人管你,因为这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说到皇子,值得一提的就是在今年八月的时候,宫中迎来了第三个皇子,是宫中朱才人生的,也算不得嫡子。 既然没有嫡子,则以长幼之序,所以目前为止,就皇位继承而言,赵昕还是第一顺位。 虽说还是第一顺位,但是竞争者已经出现,独一无二与老大并不是同一个概念。 这个弟弟降生的时候,赵昕并没有去,又不是赵祯生病,自己过去干什么,只是在之后的满月宴上,远远看了一眼而已,被襁褓裹得严严实实地,啥也看不清楚。 听宫人说,降生的时候,房间满是黄光,隐隐约约还有神龙的声音出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太祖实录里面对赵匡胤的描写,也是类似的。 赵昕虽说是长子,若是这个弟弟“大类太祖”,“生怀异象”,到时候大位归属可就不一定了。 才刚刚降生,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为自己这位弟弟铺路了吗?听闻这样的流言,赵昕不过是心中暗笑而已,这个说法也就是骗骗无知村妇,宫中哪个不是人精,到时候消息败露可是一身骚。 原本的历史长河中,赵祯没有继承人,是从宗室里面找的继承人,所以,对于这个刚刚降临的弟弟,赵昕内心之中并没有妒忌之心,反倒有一丝物伤其类的心情,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夭折。 而自己四处寻求医书,也不过是为了摆脱原有的命运而已。是的,赵昕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去世,根本没有嫉妒的基础好吗? 大体来说,宫中有了第二位皇子,阳气总算是多了一些,江山有了继承人,朝野上下的流言蜚语也随之低沉下去。 此外那些妃子娘娘们都围到另一边去了,赵昕平日也有了更多看书学习的时间。 嗯,是好事。至少喜静的赵昕是这样觉得的,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学习当中。 时间就这样飞速流逝,秋去冬来,冬去春来,眨眼又是大半年时间。 皇宫的生活枯燥无味,没事的时候除了和姐姐柔柔玩一下,没有任何一个玩伴。那些宫女太监碍于赵昕的身份,不可能放开来玩。 在中世纪的西方,有封君封臣制度,封君赐予封臣土地爵位,封臣保护皇室随从作战,他们还演化出了一套骑士制度。这个制度完全建立在道德的约束下,封臣若是觉得封君伤害他们的利益,往往割据造反,和分封制也没有什么区别,这必然是不容于中国的。 但是,西方为了维护封君封臣制度,封臣的儿女在小的时候,往往被送入宫廷之中,早早与皇子皇女培养关系,以稳固封臣传承。 所以,西方的宫廷,是非常热闹的,当然,勾心斗角也是更为惊心动魄的,人际关系稍有不慎,便意味着国家的分裂。 在中国,皇帝至高无上,神秘而威严,作为皇帝的继承人,皇子们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贵族子弟玩耍,也就是一些家宴,或者命妇入宫的时候,才有机会看见一些同龄人。 只是,有大人在场,小孩子又能够做些什么呢?年龄稍大的,被父母教导如何小心谨慎,年龄小的,嗯——,他们父母为了省得麻烦,根本不带他们进来,即便是进来了,人生地不熟,也玩不进去。 总而言之,皇宫里面待得越久,赵昕越是觉得像一个牢笼。 对,他想出去了。 第14章:辽主下战书,妃嫔纳月俸 公元1042年,因为去年十一月赵祯在南郊时改元,是以今年为庆历二年。而赵昕也已经四岁了。 说起庆历二字,估计绝大多数人脑子里下意识地蹦出“庆历四年春,……”,这是后面的事,是范仲淹庆历新政失败后的事情了,日后自然会表。 这一年其实重要的事情也很多,而且深刻地让赵昕感受到亡国的风险,内心产生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你眼中的盛世,真的没有这么平静与安宁,不知有多少人在负重前行。 随着宋夏战争中宋军在历次关键性战役惨败,元昊愈发张狂,在手下张元的建议下,已然有并吞关中的野心。 这张元是宋人,科举不第便投靠西夏,引狼入室,是个汉奸。赵祯为了不让类似的事件发生,不仅加大了科举录取人数(后世明清一次不过三四百人,而宋朝每次科举基本上都是一千人以上,多的时候两千人以上),而且规定若是多次考试不中可以直接授予进士,所以这几年科举人数倍增。 可以说,西夏战事,间接导致了北宋冗官局面的出现。国家维稳成本大大增加,不仅仅是军事层面上的。 此外,北边辽朝也想要从宋朝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蠢蠢欲动,本来不过是陈兵边境,做做样子,而这一年,野心终于暴露。 今年三月,辽朝派了萧特默、刘六符二人至汴京,送来辽主文书,且看看内中写了什么吧,“瓦桥关南是石晋所割,迄至柴氏,兴一旦之狂谋,掠十县之故壤,人神共怒,庙社不延……” 开头说的是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的事情,因为石敬瑭为五代后晋的开国太祖,是以称为石晋。 接下来说的是周世宗柴荣在位时期北伐,收复关南十县的事情,大体而言,周世宗收复了燕云十六州中的三个州,以及三个比较重要的关卡。局势一片大好,本来周世宗还想要继续北伐,一鼓作气彻底收复幽州的,结果天不假年,竟然突生重病,不得不还兵。 周世宗回到汴京不久就去世了,留下主少国疑的局面,再然后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宋太祖陈桥兵变,建立大宋江山。 周世宗这次北伐,是中原王朝最有可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一次。下一次踏入燕云十六州的宋人,便是童贯了,只不过,他不是靠血与火进入燕云十六州的,而是靠百万贯的金钱。 只有铁蹄踏过的领土才是真的领土,拿钱买不来领土,连一时的和平也买不了。所以后世鹰酱说用万亿美债换蛙岛,也没人鸟他不是。有这一万亿,还不如多下几个饺子呢。 领土这东西,真的不能够用钱来买,即便是买了,不经历一番战火的洗礼,也守不住。 辽朝这份国书后面的内容其实还有不少,却不必尽数摘录,反正后面的内容也能够猜测出来,无非是让宋朝归还周世宗北伐收复的这些土地罢了。 宋朝的执政合法性是什么,它是以唐朝的继承者自居的,没有收复燕云十六州已经够憋屈了,竟然还要丢掉祖宗疆土,怎么可能。 宋朝上下自然是不愿意的,只是,西北战场边境线漫长,寨堡连绵,已经将国库给打空了,又是支移,又是折变的,将百姓弄得怨天怨地。若是再开辟一个战场,且不说军队能不能赢,百姓怕是要四处造反。 支移即让老百姓送赋税粮食去边境,主要是北方边境地区的百姓,包括河北,陕西,山西三地。这沿途又是盗匪,又是敌人打秋风,有命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即便是平平安安什么也没有遇上,这一路舟车劳顿也要累死你,累不死你也要穷死你,相当于是国家将运粮的负担转嫁给普通人了。 没有支移任务的南方人,也不要急着开心,因为这些地区的人要缴纳道里脚钱,简单理解为苛捐杂税就可以了,因为没有定额,官府说是多少就是多少。 至于折变,则是让老百姓送想要的东西去,以钱折粮,以粮折布,以布折钱,诸如此类。宋朝经济发达这一点众所周知,也就导致他的流通货币相对而言很少。金银铜等流通货币不足,人们自发会使用自己承认的硬通货,一般是粮食和绢布。换句话说,就是已经回到以物易物的地步了。 这种政治手段导致的物价起伏往往是极其剧烈的,对百姓而言同样是极其沉重的负担。折变一直到明朝还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但这是建立在美洲白银大量输入中国的前提下的,庞大的白银流入解决了流通货币的不足。 很长的解释性文字,只为论述一个问题,就是宋朝绝对无法与辽朝开战了,与西夏战斗,还可以说是芥藓之疾,若是与辽朝开战,那可是国战了,搞不好就要亡国。 在那几天,赵祯整夜整夜地在前朝与宰臣商议此事,紧张而焦灼的氛围自然也传递到了后宫之中,可以说,自从今世赵昕出生以来,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压抑的环境之中。 在此期间,曹皇后站了出来,主动向赵祯请求减免郊祀及乾元节(赵祯的生日,按例赵祯要花不少钱)的赏赐。 皇后母仪天下,为天下表率,后宫之中的其余妃嫔,赵氏宗室以及百官命妇等也随之上奏。 嗯,就连赵昕这个皇子也一起上奏,因为赏赐之中也有他一份,只是赵昕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份俸禄,去问苗氏也只是说先给他存着,日后娶老婆用,赵昕白了一眼没有多言,原来这个说法一千年前就已经有了。 上下齐心,共度难关,于是乎,赵祯下令,日后郊祀的赏赐减半,永为定例,乾元节的回赐也减半。 不仅如此,宫中上下,所有妃嫔都上交俸钱五月以充军费,宗室也要交纳一半的公使钱。在戏剧中被描写为八贤王的赵元俨主动提出将公使钱全部交出,被赵祯否了,至于原因嘛,咋也不敢说,咋也不敢问。无故市恩,居心何在? 第15章:庆历增币,圣人安在? 在赵祯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或许很多地方,很多人都让他失望,但是后宫中没有。 经此一事,曹皇后贤后之名,根深蒂固,也不知道赵祯内心如何感受,但是二人情分表现在外还是不错的,几日都留宿在曹皇后宫殿之中。 得到后宫及赵氏宗亲的支持后,这场危机也到了最终解决的时候了。 最后讨论的结果,就是求和,但是不能够过于卑微,否则辽人会得寸进尺,要以战求和。 何为以战求和,就是虽然我想要求和,但是要表现出拼死一战的姿态来,又是以大名府(今河北大名县)为北京,又是增加边境驻军,又是开挖边境河塘(阻碍辽朝骑兵),总而言之,作出一副你要战,我便战的姿态来。 说起以大名府为北京,还有一段争议,争论的双方为吕夷简与范仲淹。范仲淹之前做开封府府尹的时候,曾经建议过修建洛阳以备不时之需,如今辽人威胁,有人找到范仲淹当初的建议,劝说赵祯迁都洛阳。范仲淹也说,即便不迁都洛阳,也应该加固汴京的守卫。 吕夷简极力反对,认为现在迁都洛阳无异于长辽人之势,灭自己威风,应该修缮大名,以此为北京,震慑辽朝。不得不说,吕夷简此言,大有昔日寇准劝说真宗北伐的意味,而范仲淹所言虽然为万全之法,却说不定真的会引得辽人南下。众人也都认为吕夷简此言为善。 赵祯最终采纳了吕夷简的看法,作出御驾亲征的姿态来,为富弼北上合谈作出了充足的准备来。 富弼,也是北宋的名臣,稍微对宋史有所了解,对此人都不陌生,而其声名之起,便是源于出使契丹。 之前辽朝来使索要领土,满朝大臣皆知其目的为何,生怕自己接待不善,要么惹恼了辽人,要么惹恼赵祯,不敢前去接应。 而吕夷简与富弼不和(富弼为范仲淹**,吕夷简与范仲淹不和),便举荐富弼,而富弼不辱使命,完美完成接待任务,赵祯对此大为惊异,之后与辽人的洽谈事宜也顺便一起交给富弼了。 而谈判的毕竟是领土大事,自七月份出发,一直到九月份,一直也没有个结果。 不管是宋朝,还是辽朝,都在等待一个突破口,一个契机。 谈判桌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能够在谈判桌下才能够解决了,而无论宋辽,都明白现在影响谈判的关键点,就在西北。 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场大战,宋朝若是赢了,就可以将辽朝的无理要求给喷回去,若是宋朝输了,怕是就要被迫签下不平等条约了。 而这场战争,被称为定川寨之战,也是宋夏战争中的最后一场决定性战役。 一方是西夏国主元昊,一方是葛怀敏。 葛怀敏是北宋名将葛霸之子,以父荫入职。葛怀敏最初是作为增援部队奔赴战场的,战前,上司王沿告诫葛怀敏切勿深入,可在附近扎营。葛怀敏不听,分兵四路,元昊绕后截断归路,后军曹英先败,葛怀敏退守寨内。 元昊截断水源,消磨宋军锐气,葛怀敏欲突围,最终被围,手下兵士尽数战死。元昊顺势南下,长驱六百里,所过之处,焚烧民庐殆尽,宋军唯固守寨堡而已。 宋史中称葛怀敏“通时事,善侯人情,故多以才荐之。及用为将,而轻率昧于应变,遂至覆军。” 翻译一下,就是葛怀敏这个人人情练达,七窍玲珑,将四方打点地很不错,好不容易讨来了与元昊一战的机会,只是真的上了战场,才发现只会一些小聪明而已,不堪大用。 史书上对葛怀敏不听王沿劝写的很简单,不过是“怀敏不听”四字寥寥带过,结合后文评价,或许可以简单还原一下,注意,以下为猜想,不代表历史真相。 葛怀敏出自将门,是为军二代,打点四方,为自己谋来了出征西夏的这个机会,想来定是花费不小,甚至可以猜测他借了不少的钱。出征之前,赵祯还破例赠送他曹玮曾经穿过的铠甲(曹彬之子,镇守西北有战功),期许不可谓不高。 限于自身的还债压力,葛怀敏必然想着与元昊决战的机会,因为只有战争,或者说的直白一些,只有战功,才能够给葛怀敏带来收益,倘若侥幸斩了对面大将,甚至于擒拿元昊,夺得灭国之功,封侯不过是等闲。 所以葛怀敏一心求战,哪怕是上司以及属下提出合理建议,也一概不听,最后至于惨败,这是将个人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至上。 当然,无论历史的真相是怎样的,都无法扭转这场战争的胜负,定川寨之战,宋军败!折损九千人! 不过好在此战元昊的战略目标并没有达成,两支部队,一支大败葛怀敏,另外一支则是被宋军拦下,没有深入关中内地。元昊欲横扫关中,注定只能够是野心而已。 战争豪赌,输了就要认,消息传来,在辽朝的富弼,一时间压力无穷,赵祯派人送来书信,可以答应辽朝和亲以及增加岁币两项要求,但是领土寸土不让。 富弼看过,通过纵横捭阖,最终答应了其中一个要求,便是增加岁币。在他们眼中,和亲可比增加岁币屈辱多了。当初的澶渊之盟,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而如今增加至岁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本次事件,在史书中被称为“庆历增币”。 说是纵横捭阖,其实背后还是国力的较量,很多人听着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大败如何如何了不得,似乎元昊下一刻就要打进开封一样,事实上,终北宋之世,就没有将西夏放在眼里,辽朝才是心腹大患。 三次大败,伤亡人数统共加起来,甚至比不上五代时期的一场小会战。更不要说,还有不少的胜利。 真正拖垮宋朝的,是维护重文轻武及守内虚外政策而造成的冗费,比如之前提到的增加科举人数,又比如招各地难民进入军队,成为厢军。 这些手段,固然暂时稳定住了社会,但也在酝酿着一场更加庞大的风暴。 而当社会出现庞大风暴的时候,也在呼唤着能臣出现,匡救天下。 圣人将出,这个圣人,会是谁呢? 【作者题外话】: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新的章节都是在晚上六点发,设的定点,因为数据延迟可能会晚几分钟。如果觉得书可以的话,不妨加个收藏,银票不嫌少,金票不嫌多。 第16章:定体问 多灾多难的庆历二年(1042年)终于过去,随着宋辽之间签订新的盟约,西北战局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辽人得岁币之利,有意维持眼下秩序,因为这是辽朝的最优解,让西夏和宋朝一直流血,自己居中获利。而元昊方大胜,踏平关中的心思还没有收,辽朝突然伸这一手,元昊很不满,西夏与辽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换而言之,宋朝方面的压力减轻了。 三次战败让宋朝上下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国防军备是如何地不堪,自澶渊盟誓以来,国朝不知兵四十年,很多问题被歌舞升平所掩盖,如今一朝展现,不知吓到多少人。 战争是最好的磨刀石,你阴谋诡计也好,你堂堂正正也罢,终究要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打拼过,伤亡人数骗不了人。 元昊自立为帝初(1038年),宋朝上下皆言元昊不过跳梁小丑,但是几番会战下来,究竟谁是小丑,显而易见。 落后的运输体系,贪污腐化的军队,争功怯战的将领,紊乱可笑的指挥系统…… 暴露出很多很多的问题,亟待解决,可是一般人看不到如此多,他们看见了结果,结果就是宋军连败,丧师失地,国库亏空,而元昊张狂肆虐,肆意妄为。 根据结果他们作出了反思,那就是宋人无一战之兵,无一战之将。 而秉持这一看法的,不乏宋朝执政之人,范仲淹在奏折中提到横山蕃部骁勇善战,建议多多招募,一则强大自身,二则省得这些蕃部投靠西夏。 当然范仲淹奏折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不希望那些驻扎在京城的老爷兵来战场,享受惯了,打又不能打,身后干系一大堆,不听使唤,那任福葛怀敏招致大败都是如此,主将让他往东,他非要往西。西夏之人将京城来的兵视为东兵,闻之则嗷嗷地扑上来,那一个个鲜活的脑袋可都是战功呀。 赵祯在后宫之中,也时常感慨自己没有李牧,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大将,曹彬这样的开国功臣老的老,死的死,后代子孙皆是不堪重用,使国家困辱至此。 用后世哲学的观点来看待,这就是陷入了英雄史观的错误看法之中,李牧远逐匈奴,那是因为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国力大大加强。卫青霍去病能够追亡逐北,封狼居胥,是因为汉武帝收盐铁之利,强武备,有着一个帝国在后面支撑。 我们不否认李牧他们高超的军事才能,可倘若当时中原四分五裂,无力北顾,便是卫青霍去病有再大的军事才能,统率数百人有可能封狼居胥吗? 再说得直白一点,卫青奴隶出身,霍去病十七岁就封了“冠军侯”,换做宋朝,哪个皇帝,哪个臣子会允许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率领万人出征,唾沫星子都要喷到皇帝的脸上了。 这不是简简单单反思军队和将领的问题就可以了,背后的政治体制问题,同样很严重。即便是有卫青,你发现的了吗?你用的了吗?赢了之后你能够保护的了吗?后面狄青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要说赵祯范仲淹他们不明白这背后的干系,赵昕是不信的。 只不过,赵祯范仲淹他们显然都认为重文轻武,守内虚外这项祖宗之法,尽管带来许多弊端,但是维护了国家的稳定,是弊大于利的,所以才默然不改。 这个看法目前来看,或许确实是如此,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恐怕就未必如此了。一场宋夏战争的洗礼,让赵昕深深地认识到,自己所生活的时代,远远不是后世想象地那样平和与安静。 如果自己生在江南富翁家中倒也罢了,可惜可惜,生在帝王家,享受万兆供养,自然也承受着万兆的责任重担。 权力与义务,本就是互相对应的,如果你无法保护自己的子民,保护子民的财产,你有何面目继续执政。这个道理,适用于任何的政权,适用于任何的统治阶级。 心思发生转变之后,之前看不下去的政书,赵昕也沉下心来,仔细看下去,与后世学过的政治经济学,哲学互为照应,不尽信书,倒也看出一点不同的滋味来。 又是一年元宵节,万家灯火,辉映天地,自从前年上了宣德门后染上天花,赵昕便以此为借口不去,赵祯并没有因此多言一句。 事实上,赵祯也怕了,上一次运气好赵昕熬过了天花,不然他就绝嗣了,若是这一次遇上新的恶疾该如何,所以对于赵昕的请求也就听之任之。 当然,宣德门与民同乐乃是盛事,赵昕不去总要个理由,是以对外一律宣称赵昕身体不舒服。 整个宫中,除却宫女太监之外,基本上有些身份的人现在都在宣德门上,苗氏自然也一并前往,宫中无人,赵昕乐得清闲,在这个雪花纷飞,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独自看书,也是颇为诗情画意。 “二皇子,娘娘吩咐的甜点已经做好了。”一道身影敲响了房门,欠着身子道。 赵昕头也不抬,答道:“你放进来吧,等会我自己会吃的。” 房门开了,一个略显精瘦的男子呵着气走了进来,眉毛嘴唇上都是白霜。他面容白皙,颌下无须,一身黄杉,昭示了他太监的身份。单从面相来看,他很年轻,只是赵昕问过他的年纪,才知道原来已经三十六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一手老茧,满眼沧桑,赵昕真的不愿相信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此人唤作刘易,是便宜老爹赵祯吩咐来的,别看身子小小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够吹跑了,却是皇城司出身,赵昕房中的重活累活他一个人全都包了,表面上好像是一个随身使唤,实际上是被派来保护赵昕的。 而刘易仅仅是明面上的保护而已,在暗地里,赵祯不知道有多少眼线,后宫水深,历朝历代皇子莫名其妙夭折的事情多了去了,所以,保护很有必要,越是安全的地方,越容易灯下黑。 当然,这些人一方面是赵昕的保护,另一方面也是监视赵昕的存在。只不过现在赵昕也没有什么小秘密需要隐瞒赵祯的。 第17章:苗氏做的甜点 刘易将手上提着的盒子放下,见赵昕仍在看书,小小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甚至让人忽略他的存在。这么小就刻苦用功如此,日后怕又是一位大帝般的存在,刘易心中想道。 不过随之刘易摇了摇脑袋,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自己将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先,道:“娘娘吩咐过,这甜点要趁热才好吃,二皇子不如吃先。” “不过半页了,就能够将这一章读完,不急在这一时。”赵昕依旧是不疾不徐地回应道。 闻听此言,刘易还能如何说,只是在一旁等候而已。 只是让刘易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等,竟然就等了小半个时辰。赵昕说是只看半页书,谁知看得起兴,顺便就翻了下去,其实也是因为刚刚吃过晚餐,不甚饥饿,不急着吃这所谓的甜点。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才惊醒了赵昕,而赵昕反应过来之际,刘易就已经挪步移到了赵昕的身后,双目炯炯,观察着四方的一切细微变化。 能够被派来保护赵昕,刘易自然也不是普通人,若是寻常宫女太监,听得异动,肯定是出门去观察异样,安知这不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这种小细节之处,反而体现出刘易的老道熟练。 坐了一个时辰多了,换做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就困了,也就是赵昕有着强大的意志在支撑而已,眼下心绪被打乱,也就无心看书了,起身道:“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刘易走在前面缓缓打开房门,外面朔风呼啸,撕扯着空气,发出凄厉的声音,房门不过是拉开一条缝隙,赵昕就浑身一抖擞,没有办法,这个身子太弱了,不管寒热,都容易生病。 定定神,赵昕走了出去,借着烛火的照耀,原来是房前的一株柳树被暴雪压断了枝干,所以才发出异响来。 “明日再清理吧。”赵昕看了一眼,枝干并没有落在主干道上,影响不大,就回到了房门之内。 刘易答应一声,将门关得紧紧地,不让一丝寒风进来。 不过是出去一小会,刘易的身上就沾染上无数白雪,赵昕看见之后,感慨道:“这几年,下的雪越来越大了啊!” 刘易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含笑答应道:“是呀!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是一个好年。” 瑞雪兆丰年,是因为雪能够将埋在土里的害虫冻死,所以来年农作物遭遇虫害的可能性会降低,有其合理性。但有些要过冬的作物,若是雪下大了,也会冻死,所以,这句谚语并不完全合理。 刘易很会说话,都是往好的地方说,只是赵昕心中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一件只有后来者才明白的事情。 北宋中期以来,气候逐渐变得寒冷起来,晚唐持续百余年的温暖逐渐走到了末期,在后世学者口中,我国气候进入第三个寒冷期,各种天灾频繁出现,比如从来没有下过雪的两广之地,果树大量冻死。 而且这个气温下降的幅度是极其惊人的,短短数十年间,气温竟下降两度不止,后世天天说气候变暖,其实也就上升半度而已。 宋朝被称为中国最富裕的朝代,国库中的金银便在不断的天灾中,不断地消耗,北边的辽朝也是一样。 自然之力横扫东亚这最庞大的两大帝国,而且延续两百年,金朝也没有逃过宿命。最终,蒙古人乘着伟大的自然变迁,横扫亚欧大陆,成就游牧部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剧烈的自然变迁,会引发王朝更迭,古今中外皆是如此,很少有王朝逃过这个宿命,天要你亡,岂能逆天。赵昕来到了一个不算很好的时间段,虽然算不得最差,但是气温处于下降期,冬天会越来越冷。 心中想及此事,赵昕内心颇为烦闷,又找不到人倾诉,眉宇皱起,叹道:“这么冷的天气,明日汴京又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刘易道:“陛下已经着开封府多多置办御寒衣物,且开放各处院落供灾民歇息,想来今年定然能够安稳渡过。” 刘易都搬出自己便宜老爹来了,赵昕还能够说些什么,道:“但愿如此!天佑大宋!” 这是真心话。 言毕赵昕才想起刘易此行是来送甜点的,便让刘易将桌子上的盒子打开。 刘易一边打开盒子一边道:“且让奴才看看还温热否?” 赵昕哼了一声,道:“范龙图可划粥而食,我可没有这么金贵,现在这么晚了,莫要麻烦宫人。” 范龙图,便是范仲淹,因为身上有个龙图阁学士的职位,羌人们都叫他范龙图。范仲淹幼时家贫,早上带粥出去,中午晚上都是将粥切开食用,即所谓划粥而食。 刘易可不敢真的这么做,到时候出事了赵祯可是要问罪于他的,以手探了探碗盏,好在盒子紧,这还是热的,刘易松了一口气,道:“这是娘娘打听自东南的美食,自己亲手做的,想来二皇子你一定没有吃过。” 听得刘易此言,竟然是母亲亲自做的,赵昕心中不由得有些期许,只是当看见这甜点为何物之后,眉头一挑,面色颇为奇怪。这一个个白色的像丸子一样的东西,怎么像—— 刘易见赵昕迟疑,还以为赵昕不敢食用,便道:“奴才已经试过了,味道甘美,堪称天物。”试过,自然是试毒了。 是的,这甜点就是汤圆。后世家喻户晓,而现在看来才刚刚传播至北方,赵昕拿起筷子,夹起一个汤圆来,放进口里,品尝了许久。 “娘娘说这是用黑芝麻、猪板油做馅、加入少许白糖,外面用糯米粉搓成圆形,煮熟后,吃起来香甜软糯,回味无穷。” “同时,汤圆象征合家团圆美满,吃汤圆也意味着在新的一年里合家幸福、团团圆圆,在东南之地,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必备美食。” 在赵昕吃的时候,刘易在一旁解释道。 不知是因为后世自己吃的汤圆都是工业制成品,还是因为如今自己吃的汤圆选用上等食材,总而言之,吃起来,别有一番味道来。 “娘亲做的就是好吃。”吃完后,赵昕抹了抹嘴,从中吐出来了蜜。赵昕明白自己这句话之后会传到苗氏耳中,这样自己之后又有汤圆吃了。 嗯,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第18章:五禽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xxbiquge.net&quo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xxbiquge.net&lt;&g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19章:弟弟生病了 一张布帛上,竟然写着一个大大的“哭”字,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刺眼,而且竟然还是出现在自己的书中。 事实上,赵昕看见此物之后,几乎没有迟疑多久,就将这张布帛付之一炬,不管是谁给的,总而言之,都传递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这件事不能够当面说。 既然是秘密,除了变成灰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保存办法呢? 熊熊烈焰之中,折射出赵昕紧锁的眉头,因为这件事,赵昕一整天都在疑神疑鬼,看谁都像是真凶。只是所有人的眼神都清澈透亮,看不出一丝杂质。 不知是他们隐藏地好呢,还是说赵昕没有做侦探的天赋,毕竟都是待在宫里的人,谁不是千年的狐狸,而赵昕也因此愈发地疑惑。 送这个“哭”字来的人,究竟是害自己,还是帮助自己的。而这个疑惑,在今天夜晚,总算是得到了部分解释。 晚上吃饭的时候,苗氏如往日聊天一样,却说出了一个重要消息,三皇子赵曦病重。 赵曦,是赵昕目前唯一的弟弟,母亲是朱才人,在去年得到赐名,至于身上一大堆封爵啥的就不说了,就是一堆荣誉性称号而已,没有啥意思。 赵昕和赵曦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地生病,能够被称为病重,想来情况已经是颇为糟糕了。 其实前面也提到过这位弟弟,出生之后就传言说黄光萦绕满屋,身有异香等,这些传言很明显就是冲着赵昕来的,为来日夺嫡铺路。 也正是因此,这个弟弟而今算虚岁也已经三岁,可是除却一些不得不去的家宴外,赵昕与他没有任何交集。包括苗氏与那位朱才人的关系也是一样,虽说不至于见面就阴阳怪气,但是要说走得多近也是不可能的。 宫中目前一共就两个皇子,而赵祯今年不过三十四岁而已,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 在原本的历史长河中赵祯没有血脉继位,只是赵昕都能够带着记忆重生,还有什么意外不可能发生,未来多来几个弟弟也不是不可能。 “那孩子,我也看过几次,怎么就害上这等重病,可真是天意弄人。”苗氏说着,连连叹气,大人的世界太过复杂,可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苗氏自身为人母,自然有同理心。 赵昕放下筷子,轻声问道:“母亲可知道弟弟是害了什么病?久病成医,我——” 苗氏瞥了一眼赵昕,被苗氏的眼神看着,赵昕的后半段话终究是说不出来。 苗氏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怎么,你个毛小子难不成觉得自己医术比那些老御医好不成,庸医误人,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赵昕想不到自己下意识说出来的话,竟然引来苗氏如此强烈的反应,只是弱弱地回应道:“孩儿知晓了。” “不该自己管的事情,莫要去理会,你且读好你自己的书便是。”苗氏的教诲,也算是在后宫之中闯荡磨砺出来的经验之谈。 晚餐结束,看了一会儿书后,便觉心绪紊乱,无法静下心来,赵昕索性推开门,借外间刺骨的朔风冷静冷静。 今日忽闻赵曦病重,其实也在赵昕意料之中,自己当年经历过的事情,赵曦必然也要身处类似的境地,否则赵祯也不至于绝嗣。 赵昕当年能够依靠自身的意志坚持下去,而这个不甚相知的弟弟,也能够坚持下去吗? 这个问题,赵昕不愿意去思索,因为自己无法改变什么,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呢,活下来或是夭折,老实而言,一切看天意吧。 但是有一个问题注定是无法忽视的,那就是倘若这个弟弟夭折,自己将重新成为独一无二的皇子,换而言之,就是独一无二的皇位继承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说赵昕内心之中一点邪念也没有,自然是假的,至高无上的皇位,有多少人能够抵挡得住其诱惑。 或许是想的时间过长,虽然穿着厚厚的衣物,冷风依旧从四面八方灌入体表,赵昕不由得咳嗽两声。 而正是这一声咳嗽,赵昕反倒笑了,自己并没有完全解除自身的夭折之危,就筹谋日后的嫡位,鸟都没有射下来,就想着如何煮,不是白费心思吗? “二皇子,外面风寒,早些休息吧!”身后的刘易为赵昕披了一件长袍,说是长袍,也只是相对于赵昕这个年纪而言,换做成年人穿,怕是连肚子都遮不住。 赵昕吐出一口浊气,积攒在内心中的各种心思好像也随着这一口浊气而消逝不见。 不必因为夭折而窃喜,也不必因为活下来而烦忧,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在转身的那一刻,赵昕如是对自己道。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偶尔又传来赵曦病情好转的消息,接着又传来相反的消息,如果不是消息出现问题的话,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赵曦的病情出现了反复。 而赵曦的病症,随着时间推移,也逐渐为人所知,是风寒,古人眼中,这是风和寒相结合的病邪。 风寒和风热一起,在后世被称为感冒,二者有着不同的医治手段。 在《黄帝内经》的《素问.玉机真脏论》篇中,论述了风寒,“风寒客于人,使人毫毛毕直,皮肤闭而为热。” 至于病情的表现嘛,具体情况为恶寒重,发热轻,头痛,身痛,鼻塞流涕,舌苔薄白,脉浮紧等。 与之对应的风热,则是发热重,轻微发冷,头胀痛,鼻流黏涕或黄涕,咽喉肿痛,咳嗽,痰黄稠,口渴。 别看只是感冒,但是同样能够置人于死地。感冒的致死率很低,但是叠加上庞大的发病率,死亡人数其实也极其庞大。更何况这是在古代,更何况赵曦的身体素质不好。 后世西方人不重视新冠,是因为在他们眼中也是认为那不过是大号流感而已。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但其实也从侧面反映出流感的伤亡。 第20章:“哭”字再现 连日的阴云,呼啸的北风也吹不散,好不容易国事有了几分起色,后宫之中又发生这样的事情,本来子嗣就少,任何一个都是宝贝。赵祯的脸色就和天上的乌云一样,愁云惨淡,终日不开。 赵曦病情凶险,宫中这几日也颇为繁忙,京城中各大名医被延请而来,只是最好的大夫本来就在宫中,宫中名医既然束手无策,你便是请来外国的大夫,也无济于事。当然能够请下神仙来是另外一回事。 依靠自全国搜罗的宝药药性,拖延了一日又一日,说是在续命也不为过。前往视看过一次的苗氏回来后,如是对赵昕道。 在二月十三日这一天,赵昕再一次在自己翻阅的书籍中看见了一张布帛,赵昕没有打开,下意识地抬起头来,不见刘易的身影,往常,便是赵昕看书,他也是随侍左右的。 这一次,加上上一次,都是在赵昕看见这布帛的时候,他消失地无影无踪,除了他以外,其他人也没有这个好身手。 究竟是谁给的这布帛,也就可以预料了。大概率是自己的便宜老爹赵祯。 为什么说是大概率呢?因为还有小概率可能是其他人收买了刘易,比如曹皇后,没有一定权势也收买不了刘易。只是这个概率很小,一旦赵昕选择将此物交给苗氏看,日后赵祯彻查,谁也跑不了。 虽然概率微弱,可是一旦估计错误,说不定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打开布帛一看,果然还是一个“哭”字。朱砂为墨,看着鲜红如血,似乎是在提醒赵昕此事的严峻性。 上一次选择自行焚毁,这一次自然也是一样,就好像你撒了一个谎,之后为了隐藏下去这一个谎,需要撒下无数个谎来。 赵祯或许是想着赵昕会将这片布帛交给苗氏看,以苗氏的心智,自然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此为曹丕故智也。 曹操在世之时,曹丕与曹植两兄弟争夺嫡位,有一次曹操率兵出征,曹植作诗相送,恭祝曹操胜利归来,而曹丕却大哭一场,为父亲亲上战场而担忧。众人以此认为曹丕至孝,归附于他。 这个故事真假而今已经无法考证,不见于正史,大概率是伪造的,却流传颇广,最初或许是政敌讽刺曹丕虚伪,到了后来反倒成为曹丕的正面故事而出现。 赵祯拐了一道又一道的弯,想要暗示赵昕在弟弟病房前哭一场,送他一个仁孝之君的名声,可谓是用心良苦。事成之后,顺势封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请注意,以上皆是赵昕的猜想,都是建立在这布帛是赵祯送来的前提下的,倘若是其他人送来,赵昕糊里糊涂地去哭,到时候人家说一句:“你弟弟还没有死,为何如此伤心?”虚伪二字就要被套在头上。 所以,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赵昕也不愿意赌,自己有自己的准则,以不变应万变才是赵昕眼下最好的选择。 晚间,果然传来消息,三皇子病危,让后宫所有妃嫔来到朱才人所在的寝宫,祈福求安康。当然,不仅仅是妃嫔,还有赵昕这样的皇子,也被一同召唤而来,这可无法用看书来推辞。 皇宫虽大,寝宫却是相对比较近,不几步便到了朱才人寝宫外面,灯火通明,药香四溢,赵昕自己也不知染过几次风寒,鼻子闻一闻这药香,就能够嗅出用了什么药材。 至于仆人们则是进进出出,匆忙地紧,挑水的挑水,送柴的送柴,刷碗的刷碗,不忙一点都不好意思领俸禄。 尚未入门,一股紧张的气氛便扑面而来。赵昕抓紧了苗氏的手,躲在她的身后。 苗氏只以为赵昕是害怕了,一把抱起了赵昕,拍着后背,轻声道:“不怕不怕。”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赵昕只是内心极其纠结究竟要不要哭,这可是涉及自身命运的大事,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 走进大门内,还可以听见细碎的抽泣声,苗氏顺着人群继续走,不多时便停下了。 赵昕转过头来,人群正中心,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出现在眼前,秀发如瀑,身材婀娜,只是眼下梨花带雨,面容憔悴,虽是夜色昏暗也能够看见哭肿了的双眼。。 苗氏将赵昕放在地上,低声道:“不要在这里吵闹,听见了没有,要是胡闹回去就打你一顿。”说完苗氏举起粉拳威胁道。 事实上,这段话苗氏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只是一直不放心,所以才反复叮嘱,赵昕长大了,到了喜欢胡闹的年纪,可要严加管束,别的时候胡闹也就罢了,这里可是万万不可,否则和在人家坟头蹦迪没有什么区别。 赵昕机械地回应道:“知道了。”说完翻了翻白眼,老娘也太看不起自己了吧,大场面的时候自己何时给她丢过人。 苗氏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打击,抓着赵昕的小脸蛋子向两边扯,“听清楚了没有?” 赵昕吃痛,连连回应道:“清楚了,清楚了。” 苗氏这才善罢甘休,拉着赵昕走近人群之中。 赵昕揉了揉胀了一圈的脸蛋,因为和苗氏的插曲,内心的焦虑心情也随之缓和许多。 宫中医官说,可能就是今天或是明天的事情了,朱才人想着丧子之痛,自然悲从中来,哭泣不止。 周围的妃嫔自然是抚慰,只是连医官都如此断言,她们还能够说什么呢?不多时,悲伤的气氛感染开来,哭声一片。 即便是哭不出来的,也要假意用手揉一揉眼睛,挤出几滴眼泪来。这数十位妃嫔,真正心中悲切的恐怕连一成也没有,都在想着失去一个竞争对手了吧。 一侧的柔柔见所有人哭了起来,顿时害怕起来,扯着苗氏的衣衫躲进她的怀里。嗯,就是将赵昕挤了出来。好巧不巧地周围有宫女经过,将赵昕挤得更远。 等到赵昕回过神来,想要向苗氏身边靠近的时候,忽地外间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第21章:丑陋的权力(上) 负责喊这一嗓子的太监,可都是经过训练的,若是不让他们停,给你喊个三四分钟都不带喘气的。 原本赵昕还想要回到苗氏身边,赵祯到来,所有妃嫔皆躬身请安,至于宫女太监一流,则是跪地迎候。 赵昕两手前伸,腰弯了九十度,直到听见赵祯那声:“起来吧”,才缓缓起身,回到苗氏身边。 赵祯径直来到朱才人身边,问道:“医官说近况如何?可有好转?” 消息赵祯岂会不知,只是心中存了最后一丝念想,想着万一有奇迹出现呢?说是自己欺骗自己也不为过。 朱才人看见赵祯到来,哭泣的声音顿时提高几个度数,扑在赵祯的怀里泣不成声,花了好长时间,才说完几个字。 赵祯就这样一直站着,由着朱才人哭,由着朱才人打,面容阴沉,不多时,伏在赵祯身上的朱才人竟然没有声音了。 赵祯抖一抖她,才发现朱才人竟然哭得昏厥过去,连忙唤医官来,架起来扶到床上,又是一通麻烦。 朱才人的倒下,让赵祯心理防线几近崩溃,低声吼道:“万方有难,罪在朕躬。愿百邪万鬼循朕而来,莫伤朕爱妃爱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所有人被这一吼吓着了,一齐跪下,为首的曹皇后叩首请罪道:“这是臣妾之过,致使家门多难,愿陛下罪之!” “愿陛下罪之!”众人一齐请罪。 赵祯无奈一叹,“为此万姓之主,却不如一个村头老翁,老翁尚可享儿孙满堂,朕之子嗣,却逐渐凋零。” 众人不敢再言。 “是天要亡我大宋吗?”赵祯仰天长啸,满是不甘,他自问继位以来兢兢业业,承祖先基业,仁以待民,凡死罪者必三问而可,可为何子嗣如此艰难。 朔风愈发激烈,白雪纷纷扬扬,将赵祯的这一声怒吼传遍四方。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知是谁起的头,总而言之,不多时,众人即哭声一片。 赵昕哭不出来,只是跪在地上而已,头耷拉着,省得其他人看见。 风声刺耳,雪已没过脚踝,发泄完自己的情绪后,赵祯才令众人起身。 只是,哭声一直没有停歇。此刻不哭的,只有赵昕一个,连柔柔也哭得很大声,只不过她是被吓着了。 赵祯目光扫视一圈,没有哭泣,甚至连做样子擦擦眼睛都不愿意的赵昕,眼下是显得如此地刺眼,如此地突兀。 “昕儿,你为何不哭?”犹豫了许久,赵祯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不至于因此而责难一个五岁的孩子,只是在外人耳中,显然饱含着不满的意味。 苗氏赶忙将赵昕拉在身后,省得赵祯看见生更大的火,道:“小孩子不懂事,请陛下恕罪!” “五岁也不小了,明年就该找师傅了,就是你整日宠着,也不知道教导,日后哪家师傅愿意教?”赵祯的怒火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喷射而出。 “是是是,都是妾身管教无方。”苗氏叩头不起。 跪在最前面的曹皇后看着眼前这一幕,立刻明白了赵祯的心意,三皇子赵曦若是去世,则赵昕便是唯一的皇子,而苗氏也将是唯一诞育皇子的妃嫔,日后必然恃宠成骄,所以眼下行敲打之事,也算是未雨绸缪。 言语之中,直指管教不严。这是要剥夺苗氏的抚养权了吗?曹皇后眉眼垂下,单单一句话,她就分析出来许多,甚至于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能够谋一谋这抚养权。 赵昕不是曹皇后,虽说也在今世活了几年,但根本想不出这背后许多弯弯绕绕,他只是觉得很愤怒,之前教导他的,除了苗氏外,还有赵祯,现在赵祯一口就将所有的罪过推给苗氏,这是什么道理。 “哭有用吗?” 声音很轻,四周还有呼啸不绝的寒风,但是在这人人噤若寒蝉的当下,赵昕的这一句回答,仿佛雷破天惊一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旁,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就连苗氏也愣住了,不知所措,自己好不容易安抚住赵祯,这个倒霉儿子之前都很听话,怎么现在要和赵祯顶嘴,这不是作死吗? 苗氏转过头来,将赵昕的头按在地上,还是之前的那一套说辞,“小孩子不懂事……” 只是,赵祯再也不愿意听这一套了,压抑着声音道:“让他说。” 苗氏高声道:“陛下!他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啊!”声音凄切,眼眶之中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赵祯双目闭阖,重复了一遍,“让他说。” 不疾不徐的声音,落在苗氏耳畔,好似晴天霹雳一样,她整个人顿时瘫软下去,接下来的场面,她已经不忍直视。 赵昕定了定神,朝赵祯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而后正色道:“儿臣听说我朝与西虏相争。” “是。”赵祯闭着眼睛,有些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儿臣观《孙子兵法》,凡战事,必先谋于庙算,定主帅,计粮草,筹甲胄,算路程,而后出征。” 赵祯睁开双眼,依旧是平淡地回应道:“书看得不错。”说是夸奖,但语气怎么听都像是讽刺,你一个小孩子看了多少书,也敢在赵祯面前胡言乱语,这不是关公门前舞大刀吗? 赵昕长呼一口气,郑重道:“儿臣未曾听说以哭声杀敌者,只听说过哭者乱军心,垓下之战,四面楚歌。” 赵祯的双眼忽地变得无比锐利,而苗氏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昏厥过去,重声道:“给我住口!”说完扇了赵昕一耳光。 这或许是今生苗氏第一次动手打赵昕,只是明眼人都知道,与其等赵祯之后发怒,苗氏现在先动手,其实是保护赵昕嘞。 赵昕被抽得倒在地上,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只是心气在,忍着疼痛,重新跪直了身体,一副桀骜的模样。 苗氏忍不住又举起手来想要打下去,赵祯走了过来,拦住苗氏,并蹲在地上,和赵昕平视,道:“把你心里想要说的,一口气说完。” 苗氏面色如土。 【作者题外话】: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新的章节都是在晚上六点发,设的定点,因为数据延迟可能会晚几分钟。如果觉得书可以的话,不妨加个收藏,银票不嫌少,金票不嫌多。 第22章:丑陋的权力(下) 如果说之前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话,现在所有人就已经呆如木鸡了,她们既震惊于赵昕的能说会道,另一方面,也在恐惧赵祯心底压抑着的怒火。 如果不是不能够走,不知多少人想着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苗氏在身前不断地摇头,已经哭成一个泪人,哀求赵昕不要再说话,不要再惹赵祯不悦。 只是苗氏哭得越伤心,赵昕内心之中的怒火就越是蔓延,明明和母亲没有干系,非要殃及无辜。 “延名医,收草药,定医法,计痊愈。”赵昕缓缓从口中吐出这十二个字来。 赵祯听过之后,面色依旧没有改变,自然,这十二个字就是废话,但凡有用的手段他都尝试过了,如果不是因为如此,又何必求诸鬼神。 他缓缓起身,将赵昕说的十二字重新念叨一遍,而后仰天大笑,指着跪在一边的医官们道:“你们都听见了没有?朕这皇帝当的,还要自己儿子教,哈哈哈哈哈!“ 苗氏的双眼已经彻底失去光彩,明明来之前只是觉得这是一场与己无关的事而已,最后是怎么牵扯过来的。 “乳臭未干的小子,看了几本书,也敢和朕谈边事,谈医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带回去好好教导!”赵祯一挥衣袖,背着身子对苗氏道。 苗氏无力地回应着,而后便以身体不适先行返回寝宫了,自然,也带走了今日的闯祸精——赵昕。 她现在气血翻涌,脚步虚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是人间还是地狱。只是,只要离开,一切就有得挽回。 这一路回到寝宫,赵昕是一个人走回来的,雪下得很大,他一脚下去,小腿就已经不见了,走得很是艰难,苗氏没有回头看一眼。 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准备休息,就听得苗氏的声音传来,赵昕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便迈着蹒跚的步伐过去。 “给我跪下!” 红烛辉映,明亮如昼,苗氏高坐上首,影子拉长下来,冷气森森。 赵昕老老实实地跪下来。 “手伸出来!” 赵昕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左手伸了出去。 苗氏拿起身旁的戒尺,重重地打了下去,清脆的声音,赵昕小手瞬间通红一片,胀起一圈。 苗氏自己看得心疼不已,只是强打着威严,问道:“知错了没有?” 赵昕不言。 苗氏心中怒火更盛,还是之前的力度又打了一下,平平的戒尺落下,稚嫩的手掌流出了鲜血,而赵昕紧咬着嘴唇,愣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连嘴唇咬破了也不知。 一旁的柔柔痛哭不已,跪在赵昕的身前,请求苗氏手下留情,不要再打了。 “鸢儿,鸢儿!”苗氏高声喊道。 在门外的侍女闻知赶忙而来,“来了,娘娘。” “带公主下去。” “不要啊,娘亲,呜呜——”柔柔抓着苗氏的长裙,可是并没有什么用,被鸢儿带着离去了。 苗氏深吸一口气,道:“另一只手伸出来!” 赵昕依言行事。 只是,只打了一下,苗氏就不忍下手,担心再打下去又打出血来,忍不住哭出声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呦!” “给我跪在外面反省,什么时候反省清楚了,什么时候起来。”赵昕依旧没有认错,也就是说,苗氏的管教过程还没有结束,哪怕心中泣血,她还是狠心说出来这段话。 赵昕颤颤巍巍地起身,打开门,跪在雪地上,而苗氏就坐在原位,一直看着赵昕跪在那里,谁也不愿意松口。 而眼下的柔柔没有睡,在窗户边上紧张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鸢儿安抚她道:“过一阵子,娘娘就会心软了。” 柔柔半信不信,却也只能够小心地看着。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冷风依旧呼啸,大雪也不见停止,就这短短的时间,赵昕本来身子就小,大雪已经将他半个身子淹没了。 柔柔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身来道:“不行,我要找父皇,不然弟弟要跪死在这里了。” 鸢儿想要阻拦,柔柔大喝一声,“要是弟弟死在这里,你担得起责任吗?”鸢儿遂不敢阻拦,甚至还给柔柔后门钥匙放她出去。 漆黑的夜晚中,柔柔独自一人偷偷跑出来,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在深可没小腿的大雪里,朝朱才人的寝宫跑了过去。 柔柔中途甚至昏迷在路上,好在夜间巡逻的士兵看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柔柔苏醒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救赵昕,哭着对禁军将领道:“我弟弟要被阿娘打死了,快带我去见父皇。” 禁军将领闻言,不敢稍有松懈,抱着柔柔就往朱才人寝宫赶,有了禁军的帮助,速度快了很多,只是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今日陛下留宿庆寿宫,而庆寿宫是曹皇后的居所。(ps:曹皇后的居所确实是庆寿宫,只是这是神宗时期改的名字,之前叫什么没有查到资料,读者大大们见谅) 一行人又是紧赶慢赶,往庆寿宫的方向跑去。 等到了地方,赵祯穿着素衣便出来了,柔柔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口中念叨着:“救弟弟,救——”说完这几个字之后,柔柔也坚持不下去,昏睡过去,整个人身子冻得冰冷一块。 好在随行的禁军告知原委,一路上他也问了经过。 听过后,赵祯也是颇为震惊,没有想到苗氏下手竟然如此重。当下急急换上衣衫,由禁军开路,一行人匆匆赶去。 等赵祯到场的时候,大雪已经没过了赵昕的腰间,远远看去,赵昕看起来就好像半个雪人一样,至于意识,赵昕早就已经昏迷过去了。 探知赵昕尚有呼吸,赵祯紧绷着的心随之舒缓下来。 “汝欲杀吾儿不成!”赵祯见状,气急攻心,朝苗氏怒喝道。三皇子赵曦命不久矣,若是二皇子赵昕因为此事而去世,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生出这等不肖子,不若杀了!”苗氏也是气急,直接顶撞道。 赵祯面色铁青,这一个个都是反了不成,反手一掌扇在苗氏脸上,也不与她多言,带着赵昕就走。 苗氏看着一行人离去,嘴角上扬,口中喃喃道:“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说罢,两行清泪自眼角淌下。 第23章:谁的主意? 幽深的大殿上,四角亮着四盏灯火,足以照明,但是想要在夜幕中看清人脸,则是远远不足,而高坐在正上方的,不是赵祯又是谁人。 今夜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让赵祯深深地感觉到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或者说没有按照他所预料的那样来进行。赵祯以右手撑着前额,顺便抚摸太阳穴提神醒脑,只觉得混乱无比。 “说,你真的塞了那布帛去吗?”赵祯道。 匍匐在下方的人,身材瘦削,肌肤白皙,不是刘易又是谁人。 “是,小人还塞了两次。”刘易跪在底下,身体不自觉地颤抖,那是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今夜发生的一切,他也算是半个见证人了,如何会不知道,这件事,办砸了,彻彻底底地砸了。 “你确定二皇子看过了?”赵祯怒目圆睁,低声咆哮道,“以昕儿聪慧,既见暗示,怎会不从,怕是你这个奴才干了蠢事!” “小人对天发誓,句句属实,二皇子确实看过布帛,只是看过之后便自行烧毁了。”刘易头埋在地上,以手指天,发誓道。 赵祯余怒未消,只是心中也明白刘易一个宦官,又领了赵祯保护兼监视赵昕的任务,忠心及办事能力,是不需要怀疑的。 既然吩咐了他办事,怎么可能不悉心办理。包括赵昕自行烧毁布帛的事情,刘易也是早早奏回,只是当时赵祯认为赵昕一定会遵行而从,想不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结果。 究竟是哪里出现问题了,是有人暗中阻挠,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影响赵昕的判断了吗? “你确定二皇子在看过布帛之后就烧毁了吗?” “此为小人亲眼所见,只是事后二皇子是否与他人言说,小人不敢确定。” 这个他人,其实就是暗指苗氏,除了苗氏能够让刘易退下之外,其他人没有这个资格。只是刘易岂敢明言,若是落个挑拨宫闱的罪名,可就惹火烧身了。 是苗氏让赵昕不要哭的吗?赵祯脑海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将这个可能性排除。 苗氏谨小慎微,冰雪聪明,和所有的嫔妃关系都很不错,在这等关头,若是知道布帛的事情,一定明白是他的意思,怎么可能会有所阻碍。 那么又是谁呢?赵祯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了,平日处置国事也没有这么劳神费力。因为他从心底就将赵昕自行作出决定这个可能性给排除了,原因无他,赵昕太小了。 从一开始就排除正确答案,赵祯自然只能够只能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苦思无果,赵祯恨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刘易吓得一哆嗦,好像下一刻赵祯就要下令取他项上人头一样。 大殿的一角,为灯烛的死角,昏暗一片,而此刻,这里却走出来一个老太监,老态龙钟,佝偻着身子道:“陛下,二皇子天资聪颖,未尝不是其自己的选择。” “怎么可能?他才五岁而已!”赵祯下意识地反驳道。 “五岁的孩子能够与陛下论边事,谈医法,安知非自主之意。”老太监悠悠道。 赵祯的神色也从一开始的全不相信,变为若有所思,“若是如此,他心中又是存了什么想法?猜不出这是朕给他的吗?” “九成概率是陛下给的,剩下的那一成可就说不好了。以不变应万变,如是而已。”老太监抽丝剥茧,逐渐将整个事情的脉络给理清楚了,若是赵昕在一侧,也要骇然,想不到宫中竟然有如此工于算计之辈。 赵祯无言,心中已经是接受这个解释,尽管还是怀疑赵昕是否有这个心智,但是从目下所有的情况来看,这个情况是最能够解释地通的。 “这么说来,竟是朕误了不成?” 这个话头,老太监可就不敢接了,朝赵祯一拜,躬身退下,回到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摇曳不定的烛火,恰似赵祯而今的心情,原本是为赵昕铺路之举,现在竟然反过来让赵昕背负了一个顶撞父亲的名头,那些外朝瞪大眼睛看后宫事的士大夫听见了,还不闹翻了天。 又该如何化解?赵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赵昕是目前的长子,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成年的皇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这个保住,不仅仅是指保住赵昕的身体健康,同样也要保住赵昕的名声。 “还是要曹氏出马吗?”赵祯轻声道,从他紧锁的眉头来看,显然是并不怎么满意这个选择的。 说回赵昕,在雪地跪了个把时辰,被雪埋了半个身子,前面又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面走,相比较而言,被苗氏打手掌心,还不算什么。 这一番,便是成年人,也不见得能够坚持下来,何况是身子本来就虚弱的赵昕,虽说赵祯见到赵昕的时候,赵昕仍有呼吸,却也趋近于无。 带回庆寿宫的时候,赵昕整个人好像一块炭一样,全身通红,呼吸急促,面部扭曲,哪怕意识昏迷过去,但是身体依旧本能地表现出痛苦。 想明白事情之后,赵祯便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想着询问赵昕的情况,此刻,恰是四更时分,可以说,这一个晚上,赵祯就没有睡过。 不仅仅是这一个晚上,看赵昕这个病情,估计之后几个晚上,赵祯也睡不得一个安稳觉来。 医官们看过病情,已然先后退去,此刻坐在赵昕身边的,便是曹氏,看着赵昕粉嫩的小脸,她和所有的女性一样,展现出母性来,悉心为赵昕擦汗换毛巾,做着完全可以让宫女做的事情。 步行至此的赵祯,原本想着进去看一眼,看见这个温馨的场面,一时间也停住了步伐,若是不知道的人,恐怕会将病房前的二人看成母子吧。 只是,这个温馨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长时间的高烧,已经将赵昕烧得头脑昏厥,根本看不清外间景象,脑海各种异象生就,哭闹不休,而曹氏又是好生安抚不提。 第24章:前世今生 “爸爸,爸爸,差了四分。”一个孩子举着成绩单大声对父亲道,他并不知道这四分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和之前的期末考试一样而已。 父亲接过成绩单,凝视许久,没有作答,一侧的母亲走过来道:“唉,算了,花点钱让孩子上学吧!”父亲默认颔首。 …… “还差六分。”孩子已经长大,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这次的神情,显得落寞许多。 “上小学请关系,上初中又帮你花钱,怎么中考又是这样!你知不知道我赚钱多辛苦!”中年男人的崩溃或许只要一瞬间,孩子重重地把门关上,没有和他对话的想法。 门外,传来了母亲的声音,“人家孩子整天上补习班,就把这钱当上补习班的钱不行吗?” “就是你整天宠着孩子,看看他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让他去二中,人家二中老师打电话过来了,说让孩子进阳光班,以后也能够上本科。” “我不管,不就一万块钱吗?这钱你不出我来出!” “你们,唉!” “啪——”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只依稀听见母亲低声抽泣的声音。 进入一中的第一天,陪伴孩子去的,是母亲。孩子往后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见,神情有些落寞。 “他去沿海了,那里一天能够多挣一百块钱。”母亲知道他在找什么,轻声说道。 孩子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 “少了十分,这次我可帮不了了,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吧!”父亲围在电脑桌前,看过分数,似是放下了什么,灌了一口米酒,带着几分醉意道。 孩子瞥了父亲一眼,默然无语,和这个家长会都能够走错班的父亲在一起,真的没有多少话语。 …… “什么,你选历史学干啥,你毕业出来能干什么?搬砖都没有人要,这年头大学生遍地走,你不选个能赚钱的?”父亲看过孩子选择的专业,大声道,被社会摧残过的他,自然更明白金钱的意义。 孩子回道:“对这个有兴趣,你不是说不管我吗?” “不管你,你以后饿死了也不要找我!” “三百六十行,只要我能够成为行业顶流,同样不比那些所谓赚钱专业差。” “就你,还顶流,小时候鼻涕流得太少了是吧!” 孩子看了他一眼,“选都选好了,改也改不了,难不成你让我复读。” “那你还是去吧!” …… 头脑之中,关于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与赵祯吵了一架的缘故,这次的记忆,集中在前世父亲上,而且绝大多数都是负面印象。 感应到外间的光线,赵昕的眉毛摇了摇,缓缓睁开了双眼,整个人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好似醉酒一样,天旋地转,若非意志坚定,怕是连睁开眼睛都费力。之前那般高烧,要退也不是三两天的事情。 赵昕需要确定自己眼下境况,苏醒地越早越好。 强忍着头脑的痛意,赵昕坐了起来,入目所见,并无一物熟悉,哪怕是侍候在身边的宫女太监,也没有一个认识的。 赵昕用微弱如蚊吟的声音问道:“这里是哪里?” 一侧的宫女听了两遍才听清楚,道:“这里是庆寿宫,是曹皇后的寝宫。” 赵昕的眉头为之皱起,自己昏迷前的最后记忆,是自己死也不承认犯错,被苗氏罚着跪在雪地里,怎么一觉醒来之后,就来到曹皇后宫中了。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昕想要思索下去,只是虚弱至极,根本无力思考,本就是强忍着起身,问完之后,又是倒在床上,但是赵昕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眼睛好似千斤门户一样,根本睁不开,耳畔依稀听得“皇后”,而后曹皇后的声音传来。 自己果然是来到曹皇后这里了吗?苗氏那里怎么样了?这是赵昕再一次昏迷前的想法。 苏醒一次后,便代表着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所以,约摸过了半日,赵昕再一次醒来。 恰逢曹皇后亲自给他擦汗换毛巾,赵昕用小手抓着她,问道:“我娘亲呢?” 曹皇后轻而易举地挣脱了赵昕的小手,见赵昕苏醒过来,带着几分笑意,道:“苗妹妹吗?她很好呀,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看她。” 赵昕外面看着是五岁小孩,灵魂可是一个成年人,自然不会被这样的话语哄骗,若是苗氏无事,自己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娘亲呢?”赵昕又问了一遍。 曹皇后可能是想要再哄骗一次,只是看着赵昕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心意为之改变,道:“你娘亲无事,我没有必要骗你,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等你病好了再告诉你吧!” 说罢,曹皇后便起身离去,赵昕想要追过去,只是方掀开被子,才惊觉自己四肢无力,翻腾一下便摔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烧还没有退的缘故,痛觉并不明显。 曹皇后朝身后看了一眼,没有转身扶赵昕,而是唤宫女去扶,道:“尔等在此好生服侍。” “诺!” 宫女太监将附近守了一个水泄不通,莫说赵昕是一个孩童,便是成人也不见得能够走脱。 曹皇后越是如此,赵昕内心越是焦虑,闹了一阵,只是并无用处,身边的宫女太监不为所动,她们得了曹皇后的命令,如何敢放赵昕走脱。 这一夜,赵昕整宿睡不着,想要趁着他们睡觉,或是换班的时候逃走,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的,一个有病在身的孩子又能够走去哪里。 就这样,自赵昕苏醒过来之后,在庆寿宫一连待了三天,起初赵昕以绝食为抵抗,不管他们送什么东西来,都是闹着要见苗氏,什么也不吃。 结果中午时分,就出现了一张纸条,苗氏教过赵昕读书,苗氏的笔迹,赵昕自然是能够看出来的,这明显是苗氏的笔迹,曹皇后模仿也模仿不到天衣无缝。 而上面只有四字,“好好听话!”也是苗氏的口头禅,但是现在写来,是让赵昕听曹皇后的话吗? 第25章:曹皇后的自信 “怎么,我没有骗你吧!”看见赵昕阴晴不定的面容,曹皇后道,一派胸有成竹的姿态,似乎已经吃定赵昕了。 “三天之后,你必须要告诉我经过,不然我自杀给你看。” 曹皇后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享受过被人威胁的感觉了,不仅不恼火,反而笑盈盈地回应道:“嗯,你好好吃饭,反正也没有必要瞒着你。” “我要看书。”吃过饭后,赵昕提出自己的要求。 这个要求,正常人都不会拒绝,曹皇后也是一般,“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宫中书很多,我这儿若是没有,就去别处给你找来。” “我要看《史记》的《吕太后本纪》。”赵昕答道,“上次正好看到这里。” 曹皇后闻听此言,并无异色,道:“好!等会儿就给你送来。” 赵昕以余光打量着这个眉毛略粗,英气逼人的女子,她是真的没有听明白自己话中的意思,还是隐忍若斯,又或是说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接下来的两天,都很安稳,除了换了房间睡觉,身边换了一群人服侍之外,其实和自己日常也没有多少区别,反正赵昕平日也是在房中看书,并不喜爱出去玩。 值得一提的,便是曹皇后每日会来和他一起吃饭,而且在赵昕晚上睡觉之前,还会过来抽查他今日看过的书籍,当然,都是一些简单至极的问题,难不倒赵昕。 就这样,来到了赵昕与曹皇后约定好的第三天。 午饭过后,赵昕正襟危坐,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我有两个消息,一个是你母亲的消息,一个是你弟弟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想不到曹皇后竟然打起了哑谜,赵昕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是母亲的。”和苗氏比起来,那个不熟的弟弟和陌生人相比没有什么区别,是生是死又如何? “那日你和陛下顶撞过后,苗氏是不是罚你跪在雪地里?” “那又如何?” “若不是你姐姐冒着大雪赶来告诉陛下你的事情,你一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那里,现在你苏醒了,你姐姐还是昏迷不醒。” “什么?”赵昕的声音提高了许多,万万没有想到事件的发展历程竟然是如此。 曹皇后挑了挑眉,很是满意赵昕震惊的神情,问道:“接下来的事情,还要我说吗?” 赵昕平复自己的内心,道:“我娘亲怎么样了?” “她那样对你,你还是想着她吗?”曹皇后故意问道,看起来像是在挑拨赵昕与苗氏的母子关系。 “若是母亲不罚我,现在恐怕也有别的处罚吧。”赵昕闭上了眼睛,缓缓道。 “话虽如此,可是苗妹妹竟至如此,即便是我也没有想到。” “好了,姐姐还没有醒,我要回去了,谢谢你多日的招待。”赵昕蹦下了床,如是道。 “你可知道,为何有前日之难?若是不明白这一点,你只会为自己,为你的母亲招致更多的灾难。”曹皇后并不着急,坐在凳子上,好整以暇地检查自己的指甲,一点也不在乎赵昕离去。 若是连个孩子也玩不过,她这皇后也白当了。 赵昕闻言,止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难不成你知道吗?” ”你应该叫我什么,知道吗?”曹皇后之前一直没有发作,现在赵昕有求,也就顺势爆发了。 赵昕脸色变了变,自己之前因为抵触曹皇后,所以怎么无礼怎么来,一直都是你呀你,就差没有直呼其名了,若是台官在此,也不知道被喷成什么了。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赵昕还是明白的,改口道:“皇后娘娘请赐教!” 曹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明,便也不藏着掖着了。宫中目前一共只有两位皇子,以陛下春秋,未必日后没有子嗣,只是国本未定,朝野议论纷纷,到底还是一件烦事,你可懂。” 赵昕点点头,若是立太子,在嫡长子继承制下,他是第一人选。但是赵昕还是不明白曹皇后为什么说到此事上去。 “可知汉武帝?” 赵昕点点头,若是连这个也不知道,书岂不是白看了。 “孝武之后,是哪位皇帝?” “是汉昭帝!” “汉昭帝的母亲是谁?” 赵昕正欲回答,却停在了嘴边,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抬眼看曹皇后,只见对方眉眼盈盈,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又需要担心什么呢? 汉昭帝的母亲是钩弋夫人,巫毒之祸后武帝欲立幼子刘弗陵为太子,但是自己春秋已高,命不久矣,而刘弗陵(即后来的汉昭帝)不过五六岁,恐赵氏(不过二十多岁)乱政,遂立子杀母。 曹皇后这是暗示,赵祯为了权力平衡会行武帝故事吗? 没有给赵昕思考的时间,曹皇后继续问道:“可知道秦始皇?” 秦皇汉武,你看不起谁呢?赵昕白了她一眼,不过意识到自己还有求于她,不可无礼,急忙表示自己明白。 “秦始皇的父亲是谁?” “是庄襄王。” “庄襄王不过是秦国诸多公子之一,入赵国为质子,为何后来得以拜为太子?” “因为吕不韦奇货可居,暗中推动。” “呵!”曹皇后轻蔑地一笑,道:“一个商贾贱人,在权力面前,泼天的财富也不过是一捧灰土罢了!” “再问一遍,庄襄王何以由质子拜为太子?”曹皇后凤气侧漏,威仪无边,赵昕为之一震。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赵昕的思绪飞速运转,回忆吕不韦当年的谋划。 渐渐地,赵昕明白了,脸色又是为之一变,只是这一次的脸色,则是变化不定,好似打翻了调料瓶一样,青的黄的白的红的各色皆有,可见赵昕内心之复杂。 如果说,曹皇后最开始的问题是告诉他苗氏的生路,现在这个问题则是告诉赵昕他自己的前路。 赵昕的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之前。 “母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赵昕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曹皇后笑了,正如她一开始的笑容,是那般地胸有成竹,俯身将赵昕扶起来,道:“孩儿无需多礼。” 《史记吕不韦传》,吕不韦曰:“秦王老矣,安国君得为太子。窃闻安国君爱幸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能立適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馀人,子又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即大王薨,安国君立为王,则子毋几得与长子及诸子旦暮在前者争为太子矣。” 第26章:后妃品级与辇车 就这样,赵昕多了一个娘亲,也算不上坏事,甚至对于赵昕而言还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意义完全不亚于汉武帝金屋藏娇,搭上大长公主的路子。 没有繁琐的礼仪,后宫之中,皇子本来就应该称皇后为母后,自己的母亲只能够称母妃,只不过写在纸上的礼仪,哪里有明明白白的利益同盟坚固。 “云钗,你陪昕儿一起去苗妹妹那里吧!莫要忘了晚上回来。”曹皇后吩咐道。 “诺!”一曼妙女子自曹皇后身后走出,欠身回应道,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若仙若灵,水的精灵般仿佛从梦境中走来,这姿色便是放在后宫也是一等一的。 赵昕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不然呢,五岁的孩子还能够做什么吗? 莫要忘了晚上回来,自然不可能是她一个人回来,这么说日后我都要住在这里了吗?赵昕眉头为之一皱,只是曹皇后都将其中的缘由掰开揉碎讲清楚了,自己若是继续留在生母苗氏身边,反是祸事。 “孩儿知晓了。”反应过来后,赵昕亦是躬身答应道。 曹皇后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笑容,“真是个好孩子。” 赵昕因为年纪小,以往都是坐在苗氏的象辂上,如今自曹皇后寝宫出发,曹皇后便将她自己平日外出坐的车借给赵昕,有个名字叫做厌翟车。 六马拉车,箱上有平盘,四角曲阑,两壁纱窗,龟文,金凤翅,前有虚匮、香炉、香宝,绯绣幰衣、络带、门帘,三辕凤首,画梯,推竿。 皇后的车很复杂,一共有六种,大体延续唐朝制度,一曰重翟,二曰厌翟,三曰翟车,四曰安车,五曰四望车,六曰金根车。不同的场合坐不同的车。 这里也顺便将整个宋代后妃等级说一遍。 第一等自然是皇后,作为整个后宫的管理者,无需品级,或者说是超品。 第二等是妃子,正一品,宋制妃子一共有四位,妃子间同样有上下等次之分,由上而下分别是贵妃,淑妃,德妃和贤妃。(凡事皆有例外,如赵祯的生母就被拔高为宸妃,只不过是死后) 第三等,婕妤。三品。 第四等,美人。四品。 第五等,才人。五品。 第六等,贵人。无品。 亲王后妃群臣车制,一曰象辂,亲王及一品乘之;二曰革辂,二品、三品乘之;三曰木辂,四品乘之;四曰轺车,五品乘之。 是不是觉得看这些内容很无趣,下面以实例告诉你这些基础性内容有多重要。 《宋史·列传第一》记载:“明道元年冬至,(刘娥)复御文德殿。有司陈黄麾仗,设宫架、登歌、二舞。明年,帝亲耕籍田,太后亦谒太庙,乘玉辂,服祎衣、九龙花钗冠,斋于庙。” 这是宋史中对刘娥的一段描写,刘娥是赵祯执政前期的实际掌权人,也是后世影视剧的常客了。 一般人可能以为她只是想要当个吕雉罢了。但是从这一段,却能够看出她其实想要当武则天。 这一段在史学大家眼中可以看出很多微妙来,但是普通人估计就是一脸懵逼了,也不过多解释,单解释一点,那就是刘娥乘坐的车,这里说是“玉辂”。 记性不好的同学可以翻到前面看看皇后平时都坐什么车?看见了没有,没有“玉辂”,那么玉辂是谁坐的呢? 是的,玉辂为天子之乘。刘娥乘坐玉辂也就算了,竟然还乘坐玉辂进入太庙,这个性质,呵呵,你们自己想。 孔子著春秋,一字定褒贬,其后史家著史便有了春秋笔法,为什么有些字要保留在这里,是需要值得思索的,这是要传于后世的,可不是小学生作文。 基础性的内容很枯燥,但是你一旦掌握之后,才真正算是入门,而不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将巨人的话语复述一遍,便可以自称大师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是个娃娃而已。 六马拉车,迅捷如风,沿途宫女宦官见是皇后凤辇,纷纷避让开来,匍匐在地。 等辇车行经而去,她们透过帘幕看见内中只坐着一个孩子,并无皇后,不由得猜测纷纷,想着该不是曹氏家人入宫,曹皇后将辇车借给他了吗? 只是曹皇后生性谨慎,又怎会作出这等违背礼法的事情,一时间议论纷纷,她们却不明白内中坐着的是赵昕。 车上自然不止赵昕一人,还有那个被曹皇后吩咐来的婢女云钗,她的职责其实和之前的刘易差不多。 监视吗?保护吗?管他呢!在这深宫大院,想要自由自在,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约束多了,也能够让人冷静下来。 美人在侧,只是赵昕并无与之聊天的想法,一则对方乃是曹皇后派来的,若是自己不小心透露出去什么,到时候不好收场。二则是对方冷面寒霜,自上车之后就注视四方景象,从绷紧的身姿来看,怕也是个练家子。 也不知道她和刘易打一架谁会赢,余光看见云钗的侧脸,赵昕内心不由得如是想到。也就是经此大变,赵昕的神色修炼提高不少,否则定要笑出声来。但这样想想,心中也放松许多。 车行一半,赵昕忽地想起一事,之前曹皇后说是有两件事要和他说,一件是关于自己母亲的,一件是关于自己弟弟的,当时着急询问母亲情况,反倒忘了问弟弟的事情。 眼下恰无事,赵昕便问向眼前这个冰霜美人,“你是叫云钗吗?” 听得赵昕询问,云钗行了一礼,道:“是。” “之前走得急,也忘记询问弟弟的病事,你可知情况如何?” 云钗眉头微微皱起,皇子的情况,半个时辰就能够在宫中传上一遍,云钗自然不会不知道,更何况她是曹皇后的婢女,掌握着最快的消息渠道。 只是没有曹皇后的命令,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赵昕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车上的扶手,看她如何选择。 赵昕的耐心渐渐被消磨,道:“难不成是母亲大人不让你告诉我吗?我等一下回去问母亲。” “不是,”云钗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道:“三皇子虽未痊愈,病情已经舒缓下来。” 第27章:回家 “也就是说,弟弟快要病好了吗?”赵昕低声道,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似乎又影响到了什么,但是未来的事情不可忖度的地方多了,倒也并不放在心上。 “弟弟病好了,为什么母亲还要选择我呢?”赵昕呢喃细语,眼神之中满是犹疑,这里的母亲指的自然是曹皇后,一个更加弱小的孩子不是更加容易掌控吗? 云钗听得赵昕嘀咕,以为赵昕仍有疑惑,起手问道:“皇子有何吩咐?” “没事没事,与你无干!”赵昕摆了摆手。 见赵昕随即一个人陷入思索之中,脸上没有不悦之色,云钗心下随之松了一口气。若是第一日就惹得二皇子不悦,日后也不知该如何相处,虽说曹皇后没有直言自己日后侍奉赵昕左右,但显然处于考察阶段。 二皇子有皇后暗中扶持,日后君位几乎是板上钉钉,早日拉拢关系,未来—— 赵昕不知道的是,自己在观察云钗的同时,对方也在同时观察自己。良禽择木而栖啊! 曹皇后在暗示自己奉其为母的时候,用了两个典故,前面的是大棒,后面是胡萝卜。 当初心中焦虑,被曹皇后带进圈里,如今静下来思索,这两个典故自然是无错的,只是想要成立,必须有前提。 汉武帝立子杀母,固然是因为刘弗陵年幼而钩弋夫人尚在壮年,但是最重要的原因却是汉武帝已经年老,命不久矣。 若是汉武帝身强体壮,何必做下如此反常的举动,难道还担心以其文韬武略镇不住吗?正是因为自己不久于人世,所以才要为继承人拔去权力的隐忧。 同样,庄襄王的例子也有一个前提,吕不韦重金使华阳夫人认异人(庄襄王的名字,也称子楚)为子,当然不是华阳夫人看上那点钱,最主要的原因是华阳夫人年老,估计自己生不出来了。 为了维系权位,选择异人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皇子为养子(异人生母不得宠,不然也不至于被发配到赵国,秦赵可是死敌),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眼下,赵祯正当壮年,而曹皇后也不像是生不出来的样子,为什么要选择我,还是说,只是一个保险,就好像赵宗实一样吗? 这赵宗实便是后来的英宗赵曙,1035年入宫为赵祯养子,名字也寓意着宗室充实,只不过在1039年赵昕出生之后,便出宫回到生父赵允让身边。 原本的历史长河中,之后赵宗实还是要入宫的,而且最终熬成天子,只是这一世赵昕的转世,这个结果是否还会降临就不一定了。 备胎就备胎,你先生出孩子来再说,这么多年,要生早就生了,赵昕腹诽道,为自己当备胎而不满。 当然,曹皇后如此选择,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失去生下皇子的可能,要么是她觉得自己病重,不久人世,要么就是赵祯—— 心中想及此,赵昕赶紧回忆了一把前世学过的内容,赵祯可是整个宋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没有这么容易驾崩吧。 只不过好像赵祯执政后期经常昏迷,有一次甚至连正旦朝会都举办不下去了,只是当初赵昕都是当故事看,根本没有记具体发生在哪一年,但是少说也是在十年之后了。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不成曹皇后久在赵祯身边,已经发现赵祯身体出现恶化的趋势,着急为自己找后路了吗? 仔细想想,这个可能性反倒是最大的。 历史,究竟会不会依照赵昕记忆中的那样来演化呢?但是赵昕现在很明白的一点,就是赵祯若是现在死了,他绝对不好过,曹皇后秉政是必然,等他成年交权是猴年马月的事情,边境危机怕是还要再演。 便宜老爹呀!你可多撑两年吧。赵昕在内心祈求道。 一路上心事重重,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来到赵昕最熟悉的地方了,只是在曹皇后那里住了两天之后,这里显得如此地熟悉而陌生,看着怪怪的。 寝宫外的宫人见是赵昕,急急入内禀报苗氏,大喊着:“二皇子回来了,二皇子回来了!”整个宫殿好像过年一般欢悦。 而苗氏听得声音,不等宫人入门,便自行推门而出,趣步来到外间,正与下车的赵昕撞个满面。 苗氏泪水忍不住地落下,冲了过来狠狠将赵昕搂在怀里,只是哭个不停。 哭声渐息,苗氏捧着赵昕的脸蛋,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昕的眼睛也是肿肿的,只是不好哭出来而已,问道:“姐姐呢?听皇后娘娘说她还没有苏醒过来。” 一侧的云钗听赵昕还是这个称呼,眉头一皱,担心赵昕反水,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言。 事实上,在来前,她也曾经问过曹皇后,若是赵昕看见苗氏,恋母心切,不愿回来,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而曹皇后当时只是平静地说道:“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自然会作出聪明的选择来。”让云钗不要多言,若是真的不回来也随他。 到时候换另一个皇子为备胎便是。这便是曹皇后内心的真实想法。 “柔柔已经醒过来了,若是看见你一定会很开心的。”苗氏擦拭眼角的泪水,挤出几分笑容来,牵着赵昕的手来到柔柔的房间外。 入门,柔柔尚在睡觉,脸色十分苍白,赵昕见状,心中多了几分惭愧,若是自己当初不开口与赵祯顶撞,便是赵祯有心削苗氏之权,情况也不至于演变到今日境地。 看了一眼,赵昕便退了出来,并没有去打扰姐姐,这一次为了救他,平日那个喜欢玩弄捉弄他的姐姐形象,变得高大了许多。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 来到自己的房间,苗氏看了云钗几眼,明知这是曹皇后的婢女,若是仅仅为送赵昕回来,早就可以离去,而现在依旧尾随在后,其意不言自喻。 饶是如此,苗氏心中也抱着一丝幻想,含笑问道:“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呀?” 云钗面容一紧,担心赵昕说出实情。 第28章:猝不及防的曹皇后 只是,云钗这个想法注定是多虑了,赵昕并不是真正的五岁孩子,后世人情世故他还是懂的。 赵昕闻言,跪在地上,道:“前日是孩儿不孝,惹母亲生气了!” “都是昨日的事情了,算得什么,赶快起来。”自己的孩子如此懂事,让苗氏很是欣慰,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同时也没有想到赵昕竟然行如此大礼,连忙过来搀扶赵昕。 若是赵昕不懂事因此而母子成仇,苗氏内心都已经做好了这最坏的准备。结果真是喜出望外。 赵昕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说道:“此外,这几日,儿子住在皇后娘娘处,皇后娘娘学识渊博,儿子学到了很多。” 云钗嘴角上扬,面色好看许多。 苗氏冰雪聪明,当赵昕说出此言的时候,心中已经大致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若是论学识,苗氏不过是小户人家出身,只是母亲曾经是赵祯乳母而已,并无煊赫家世,如何比得上自小诗书熏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曹皇后呢? “这是好事呀!你没有惹皇后娘娘生气吧!”苗氏忍着内心的悲意,脸上依旧是笑容。 “没有,皇后娘娘很喜欢我,还说希望我以后住在她身边一起学习呢。”苗氏在演戏,赵昕何尝不是如此呢?尽管内心同样并不情愿,赵昕还是违心地说出了这番话来。 而赵昕此言,则是让云钗对赵昕刮目相看,现在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曹皇后要说赵昕是聪明的孩子了,就这情商,别说孩子了,多少大人有这水平。 此子,来日不可限量!云钗作出了与刘易一样的判断。 苗氏不知道这是不是曹皇后教的,但是心中仍存了最后一点念头,道:“那昕儿你的意思呢?”这是将选择权交给了赵昕。 看着苗氏希冀的眼神,赵昕真的很不忍心伤害她,只是,这也是为了保护她,尽管绝情,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孩儿觉得在皇后娘娘身边能够学到更多。” 苗氏双目闭阖,内心如同刀绞一样,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却要送给他人抚养,真是,真是—— “但是孩儿日后每日清晨都会来看望娘亲和姐姐的,等到学有所成,便回来和娘亲一起住。” 苗氏再也无法忍住悲痛,抱住赵昕失声痛哭。 一侧的云钗见此情形,轻轻地咳嗽两声,道:“皇后娘娘今晚已经准备好了饭食,等着二皇子回去呢!” “怎么,我连给昕儿做一顿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吗?”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你一个婢女也敢出言,苗氏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了云钗身上。 云钗只能够反反复复说着这是皇后娘娘的口谕,而苗氏根本不理会这些,强行要留赵昕吃过晚饭才行,在这件事情上,她异常顽固。 “不如娘亲也一起去皇后娘娘那里吃吧!”赵昕试图居中调解。 苗氏捏了捏赵昕的鼻子,道:“怎么,吃了别家两天饭,就看不上自家老娘的饭了是吗?”说着,瞥了一眼云钗,云钗只是低下头而已,不敢出一言。 赵昕道:“难道娘亲就不想要看看孩儿日后居住在什么地方吗?” 听到这一句话,苗氏沉默了,细细思索一番过后,觉得正好也是个时机和曹皇后谈谈,道:“就听我宝贝儿子的。” 而云钗的眼睛瞪得好似有铜铃一般大,诶,诶,诶,我们出发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时候苗氏也要来了。 只是看见赵昕嘴角的邪笑,云钗细想之下,才发觉之前好像也没有说不准苗氏到来。 “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发吧!”赵昕提议道。 这下,轮到云钗焦急了,道:“二皇子,你不与娘娘多说几句吗?”她还需要时间提早传出消息给皇后娘娘呢,赵昕这下可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见云钗窘迫的姿态,苗氏也瞬间明白赵昕的目的,道:“正合我意,来,出发!”说着和赵昕率先出门。 云钗一个人在身后欲哭无泪,只能够匆匆跟上去,心中暗道:皇后娘娘,这可不是我的错啊! 吩咐宫人好生侍奉柔柔,苗氏便与赵昕一起上了辇车,一路驰行至庆寿宫不提。 苗氏与赵昕一路基本上没有耽搁,是以曹皇后在事前并不知道苗氏竟然会一并前来。 闻得外间马鸣萧萧,车铃丁丁,她还讶异于赵昕如此快就回来了,本来还以为赵昕会耽搁很久,一直等到晚上才会回来呢。 云钗甫一下车,便直接入宫与曹皇后禀报此事,“皇后娘娘,苗德妃也来了。” 曹皇后眉头微皱,随即释然,意料之外,倒也算不得大事。 苗氏已经来了门前,虽然尚有诸多疑问想要询问,却也没有时间了,曹皇后忍不住瞥了一眼云钗,像是在说:怎么办事的,事先也不传个消息来。 云钗真是哑巴吃黄连,心中有苦说不出,一脸的委屈,跟在曹皇后身后,想着弥补一些什么。 “苗妹妹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呀!快快请进。”曹皇后走出门去,笑面相迎。 苗氏行了一礼,道:“怎敢,向姐姐请安了!妹妹未曾事先言明,冒然叨扰,还望姐姐恕罪。” 曹皇后挽住苗氏的手臂,说道:“哪里哪里,这儿平日冷清地紧,妹妹上门来拜访,迎候还来不及呢。” 后方的赵昕好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尽管今天真正的主角是他才对。此番特地请苗氏过来,也是向曹皇后展示,我也是有娘亲的人,我是你的棋子不错,但也休想用完就扔。 曹皇后将苗氏迎进正殿,坐在上首,苗氏左向坐,赵昕便跪坐在苗氏身边。 场合很正式,因为双方都明白接下来要谈论的是大事,该正式的时候可不能够小看了,那样不过是显得自己轻浮不稳重。 下人上茶的上茶,端糕点的端糕点,一应俗仪准备完毕之后,苗氏当先开口道:“这几日昕儿宿留在此,有劳姐姐教导了。” “哪里,天家子孙,昕儿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呀!” 到现在,曹皇后依旧不知苗氏此来所为何事。 第29章:掌控一切的人 茶香袅袅,丝竹声声,长袖飘荡,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见,还以为庆寿宫内正举办一场小型家宴呢。 曹皇后因为失去先手,没有料到苗氏此行目的,故而以不变应万变,多是听苗氏言语,揣摩苗氏的心思。 不说话,那就只能够喝茶了,很快,曹皇后身前的茶杯便空了,便喊道:“云钗,上茶!” 云钗自后方帘子内出来,端着茶壶,为曹皇后续了一杯,当然续杯不是主要目的,茶壶之下,藏着一张纸条,云钗倒茶的同时,曹皇后已经将纸条上的内容过目完毕,双目重新恢复了光彩,气势也昂扬几分。 一开始她还以为苗氏此来是兴师问罪来的,想要将赵昕抢回去,虽然曹皇后笃信自己日后必然能够夺得赵昕的抚养权,到底要花一番功夫,若是没有处理好,还会惹来一身骚,毕竟苗氏是赵昕生母。 眼下得云钗通风报信,既然苗氏不是兴师问罪来的,那不过是一些利益交换罢了。苗氏是个聪明人,知道为自己儿子寻一棵大树。 云钗给苗氏及赵昕续杯毕,也算是茶过一轮了,曹皇后率先打开天窗问道:“妹妹此来,仅仅是为了谢我教导昕儿吗?” 曹皇后突然变得强势,苗氏有几分不适应,楞了一下,却也明白该说的终究要说,对赵昕道:“昕儿,还是你来说吧!”这是苗氏与赵昕商议的结果,有些话还是赵昕来说更方便一些,若是有争议苗氏也可从中转圜。 赵昕自座位上起身,径直来到大殿中央,曹皇后举手,下人们知道意思,丝竹管弦之声禁绝,舞蹈也停歇下来。 赵昕跪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母后几日教导,令儿臣豁然开朗,恍然大悟,日后愿长居庆寿宫,日夜聆听母后教训!” 这不是之前已经确定了的事情吗?为什么还要再来一遍,曹皇后心中犹疑,一时间没有回答。 苗氏在一旁道:“姐姐出生高门,学识渊博,远非妹妹我这等小户人家可比,若是姐姐不弃,愿教导昕儿,则三生之幸。倘若不愿,妹妹日后便再也不打扰姐姐了。”言罢,也是躬身一拜。 两人这双簧唱得,曹皇后双目微微眯起,终于明白为什么苗氏要来这么一出了。 若是之前,则曹皇后收养赵昕是因为苗氏教子无方,惹怒天子,收养赵昕是她有皇后之德。 现在收养赵昕,则是因为苗氏有识人之明,自知之明,为赵昕找了一个好师傅,说不得消息传出去,外人还要视苗氏为当代孟母呢。 曹皇后笑了,自己被算计了,当然,她并不会拒绝这场交易,因为这是双赢的局面,自己同样能够得到好名声。堂堂正正的阳谋,那就堂堂正正地答应下来吧。 曹皇后走下来,站在赵昕身前,道:“你也知道我出身武将世家,家风一向严肃,治家如治军,若是任务完不成——” 赵昕答应道:“若是完不成,孩儿甘愿受责罚。” “这孩子有点小聪明,就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样子,姐姐你可要好好治治他。”苗氏也在一旁帮腔道。 曹皇后将赵昕扶起来,眼神颇为复杂,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选择正确不正确,现在显然是以她为主,日后主客变换,以此子心智,怕是必然。 自己是不是请了一个祖宗过来。曹皇后心中暗道,只是事已至此,再无反悔的机会了。 接下来的氛围就颇为活跃了,都是苗氏在说一些赵昕的囧事,殿内外洋溢着快乐的氛围。 当然赵昕的脸色是黑黑的,老娘怎么什么都往外面说,能不能够给他留一点自尊。 晚餐也是在轻松快乐的氛围下结束,赵昕说日后每日清晨都要去拜见苗氏,曹皇后也答应了,历朝历代皆以孝治天下,这个理由说到赵祯那里去都是合理的。 就这样,二皇子赵昕抚养权的转移,就一个下午的功夫就结束了,无论朝中内外,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中隐隐有感,太子之位已定。 苗氏为赵昕找到了靠山; 曹皇后为自己的权力寻到了根基; 赵昕为自己未来的前路铺上了路基; 至于赵祯,嗯,这一切的背后,都是这个男人在操控。看起来他什么都没有做,但其实做的最多的就是他。 接下来一个月内,关于赵昕的传闻在朝野内外传递,比如他生下来便聪颖通达,一岁能言,两岁能跑,三岁开始识字,四岁知晓国朝大事,五岁就已经开始阅读前朝史书了。 以上这些故事属于才的部分,但若是想要成为太子,仅仅是有才显然是不够的。无才无德是蠢材,有才无德是奸人,有德无才是普通人,而只有有才有德才能够肩负起万兆苍生重担。 比如苗氏带赵昕向曹皇后求学的故事,就体现了赵昕孜孜好学的精神。 这其中,流传最广的故事,便是前些日子三皇子赵曦病重时,赵昕说的那些话,经过一番渲染之后,整个故事已经变成了下面这个样子。 是日,会天大雪,三皇子病重,诸妃嫔悲啼不止,凄切万分,唯二皇子赵昕毅然直言道:“哭有用耶?可见哭声吓退西虏乎?不过自乱人心。当延请名医,整备汤药,时查病情,如此可无虞也。”帝闻言惊异之,诏令行之,而后三皇子果病愈。时人以为二皇子之功也。 整个故事的内核,已经从赵昕无礼顶撞赵祯,变成了赵昕勇敢果毅,救助弟弟的故事了。 即便是当事人的赵昕在事后听见这个故事,也是一脸懵懂,好家伙,同一个故事,愣是给说出花来。 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出来指出这个故事的不同版本,因为她们明白,是谁希望这个故事流传,哪怕是朱才人,也是缄默不言,只是心中暗自叹息,自己儿子晚了几年降生,失去了时机,否则现在风光的便是自己了。 总而言之,赵祯通过一系列微操,将赵昕的名声打了出去,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正式册封太子。 第30章:元昊求和,赵昕习箭 册封太子之礼,历朝历代都有所不同,即便是同一个朝代,因为所处背景的不同,具体形式也有差异。 在1043年,要说宋朝最大的时代背景,就是与西夏进行的战事,因为送给辽朝更多的岁币,辽人介入战事,为宋朝分担了不小的军事压力,之前无法公开的消息,也在这一段时间内,先后得以公开。 去年发生的事情,如定川寨之战,当地人自然是知晓的,残兵败将四散,消息瞒不过当地人。 只是若朝廷有意不愿公开,其他地方除非消息灵通之辈,莫说定川寨之战,怕是连宋夏之间发生战争都不知道。 此番赵祯公开消息,朝野一片哗然,败给辽朝也就罢了,宋朝竟然连连败给西夏这样的小国,国之羞辱莫过于此,对于宋人的冲击,不啻于甲午战争中清军惨败。 宋朝败给西夏这样的小国,一定是国家哪里出现了问题,哪怕是一个小孩子也能够想到这一层,朝廷上下要求改革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而这,就是赵祯的目的。 改革前所需要的舆论已经准备完毕,接下来就是选择一个改革的主将了。事实上,这一步才是最难的,政策再好,若是没有一个坚定执行的核心,那也是一纸空文,政令不出汴京城。历朝历代的改革莫不彰显这一点。 为了维护统一而坚定的改革核心,一切异己都需要排除,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发动改革之人的命运,便已经注定。 自古改革之人得好名声者,两根手指头可以数过来。后世之所以歌颂改革,是因为他们正处于改革之际,需要有舆论支持。 在长时间的宋夏战争中,通过战火的熏陶与磨炼,改革的核心人选,赵祯早已心有定属。 此人能文能武,最关键的是,在朝野上下的名声很不错,让他来进行改革,阻力是最小的。 他,便是范仲淹!一个在后世誉为可与尧舜并立的圣人。 其实,赵祯早就想要将范仲淹召回,只是西夏战事吃紧,西北边防离不开他,所以就一直拖到了今年,拖到了元昊主动求和。 当然史书中的表述为“元昊自名曩霄,遣人来纳款,称夏国。” 是不是很好奇,明明宋夏战争中,西夏屡战屡胜,为什么要主动求和。 长时间的战事,连宋朝这样号称中国最富裕的王朝尚且财政空虚,元昊发动战争,更是将西夏汉蕃各部最后一滴血榨干。 西夏国内同样不安稳,恰逢连年大旱,本来还能够从宋朝哪里抢一些粮食来,借此弥合国内矛盾。 谁料范仲淹广建碉堡,即便是打下碉堡,也要崩掉牙齿,有些时候宋人还把碉堡粮食给烧了,更是得不偿失。 蕃礼,死了之后老婆都是别人的,与其和宋朝武装到牙齿的碉堡死磕,不如推翻这个喜欢四处开战的天子。所以西夏国内起义频发,后院着火,西夏自然主动请和了。 西夏主动请和,赵祯当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却借机将范仲淹,韩琦,夏竦等一干能臣召回。开始为改革做进一步的准备。 以上,便是当下***势。大宋立国以来,重文轻武,哪怕是文官比武将的职位低几级,出去同样凌驾于武将之上。 眼下西夏战事惨淡,赵祯痛恨大宋武风不振,遂锐意加强武备。 而作为准太子的赵昕,自然是早早得到消息,开始了射御之道的修炼,据曹皇后暗示,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他展示一番。 教赵昕射箭之人,是宫中弓箭班的人,赵昕只知道他姓秦,平日都是唤他秦班长的,八尺男儿,双手过膝,面容尤为刚毅。 这里的班长可不是后世学校里面的班长,北宋时,负责保卫皇城安全与维护,有三个不同的机构,分别是诸班直,皇城司,三衙。 后面两个日后再说,先说这诸班直。《兵志》记载:“禁兵者,天子之卫兵也,殿前,侍卫二司总之。其最亲近扈从者,号诸班直。”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的贴身禁卫军。 诸班直一共二十四班,各班人数大概在千人左右,弓箭班是其中之一,统属于殿前司,是北宋宫廷禁卫军的主体。 烈日骄阳,偌大的校场上,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校场之外,则是有一群莺莺燕燕。 “左手放直,目视前方。” “右手将弓拉开来!” …… 烈日炎炎下,赵昕眯着眼睛,都不敢用手去擦汗,你以为赵昕这是在准备射箭吗?不,他只是在训练拉弓而已。 把一把弓固定在墙上,然后往弓弦上挂重物,等弓完全被拉开时,弓弦所悬挂的重物的重量,就是这把弓的弓力。 从一开始的两斗弓,到一斗弓,再到之后专门为赵昕定制了一把半斗弓。赵昕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瘦弱,据秦班长说,哪怕是和他一个岁数的孩子,这个时候拉开一斗弓也是很正常的,一些天赋异禀的能够拉开两斗甚至更多。 古代的一石弓(各朝代一石重量不同,3060千克不等)已经是强弓。唐武举射长垛用一石弓,骑射用七斗以上弓。宋府军弓手标配为一石弓。 宋代1市斤是640克,即宋升。1斗等于10升,即6400克,所以宋代一斗为6.4公斤。半斗也就是3.2公斤。 哪怕是半斗弓,这个重量对于赵昕而言,其实也是不轻的,特别是秦班长要赵昕一直保持开弓的姿势,也就是十个呼吸左右的时间,赵昕的手臂就酸痛地不得了,不得不将弓放下。 而最开始,赵昕只能够拉满三个呼吸的时间,看得秦班长连连摇头,现在总算是好了一些,但是距离秦班长眼中的合格,显然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秦班长走了过来,道:“不错,多了两呼吸,现在开始,沿着校场跑三圈。” 这一圈约摸四百到五百米,三圈,怕不是要老命呦,我才五岁,又不是十五岁。赵昕腹诽归腹诽,跑还是要跑,鬼知道什么时候赵祯冷不丁地出来,即便没有赵祯,校场外也有一大圈妃嫔宫女在看,其中就包括曹皇后与苗氏。 第31章:阅兵?杂耍! 已是未时,也就是十三点到十五点这个时间段,正好是太阳最毒辣的时间。前些日子还是大雪纷飞,现在半月不到,不过二月下旬,好像已经入夏一样。 不得不说,这些年的极端天气多了许多,即便是过上几日突然又下起雪来,赵昕也不会再惊讶了。 赵昕原本身上还穿着一件袄子,如今热得不行,早早脱下了,饶是如此,身上也是湿了大半。 之前练习拉弓已经练得手臂酸痛,如今在烈日照射下,不过跑了一圈,赵昕就已经眼冒金星,身体汗水大量涌出,面色苍白如纸。 在校场之外的苗氏看得心疼不已,对一侧的曹皇后道:“昕儿脸都白了,不如先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说。” 曹皇后摇了摇头,道:“三月初的时候,陛下准备亲阅卫士武技,昕儿必须在那之前学会射御之道,不必精通,至少要入门。” “这也太急了吧!昕儿本就体弱,万一要是病倒了可如何是好。”苗氏还是忧心忡忡。 曹皇后无言以对,两个人心中所思所想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苗氏以赵昕为中心,而曹皇后则是以赵祯为中心,不一样的立足点,自然便有不一样的判断。 “夏班长乃是西北战场打磨出来的,想来心中也有一杆秤,不会过于为难昕儿的。”曹皇后只能如此安慰道。 “但愿如此。”苗氏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昕,如是道。 校场之上,赵昕堪堪跑完两圈,也就是意志比较坚定,才能够顽强站着不倒,喉咙里面满是血腥味,肺部好像要炸了一样,难受无比。 秦班长见此情形,虽然明白眼前这个孩子比自己身份不知道尊贵多少,但是有身份更加尊贵的人让他严厉教导务必要出成效,“不要坐下,走也要把最后一段走完。” 赵昕像是一具傀儡一样,自身的身体机能自行运转,勉强走了起来,剧烈运动之后,走一会确实比坐着好,但那是走一会,而不是走一大段路。 走了半圈,赵昕就忍不住干呕起来,可是又什么都吐不出来,整个人愈发难受,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班长在赵昕耳畔低声道:“陛下来了。” 赵昕没有回头去看,背后的目光太多了,多上一道也察觉不出来,他忍住胸口的不适,硬是坚持了下去,就这么一步一挪地前进。 走到最后的终点时,赵昕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秦班长眼疾手快扶住赵昕,朝后方挥了挥手,一干宫女太监等,奉上绿豆粥及其他消暑之物。 这样的噩梦经历,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正如曹皇后所言,赵祯准备在下月亲阅卫士武技。 其实曹皇后没有说的是,在下下月,赵祯准备幸琼林苑阅骑士,重开田猎之礼(该礼仪太祖太宗之朝有,真宗时因猎场圈占百姓耕地而废除),到时候赵昕定然是要出席的。 田猎之礼是王朝展现自身武德的时机,作为帝国下一代继承者,赵昕需要展现出该有的武勇来。 只能够说,这个时机对于赵昕而言极其不利,若是宋夏战争晚几年爆发,身体发育地好一些,有个**岁,那时再参加田猎之礼会表现地更好。 只是,时机又哪里是能够求来的,撞上了,就只能够咬着牙继续训练罢了。 每日拉弓,再加体能训练,赵昕很努力,可是时间到底太赶了一些,二月的最后一天,秦班长也只是勉强同意赵昕正式训练搭箭而已。 赵昕深深叹了一口气,外人眼中或许是觉得赵昕很失落,但是只有赵昕自己心中明白,这是放松的叹息,没有练出个名堂来,赵祯也不能够赶鸭子上架,逼着他出丑吧。 三月初一,赵祯在朝会之后,便身着戎装,没有和往日一样乘坐辇车,而是骑着高头大马,持一把天子之剑亲往阅军。 所谓天子之剑,剑鞘由黄金打造,镶嵌着上百颗各式各样的宝石,华丽万分,只是终究是个装饰品罢了,真要是上战场,也不嫌宝石割手。 文武百官、后妃宗室皆一同前往,亲阅卫士武技。赵昕站在曹皇后的身边,目光平视前方,默默地等候着,希望没有人看见自己。 只是赵昕准太子的身份,注定了他是人群的中心点之一,宫中内外盛传赵祯即将立赵昕为太子,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等传闻若是有误,朝廷自然会批驳,既然没有,不啻于默认了。 朝臣见太子的机会本就不多,眼下自然是能够多看两眼就多看两眼,被看得多了,赵昕也就习惯了,因为他心中也明白,日后这样的情形怕是更多,要提早适应。 焦虑的等待之后,将士们终于开始展示武技,或许是后世的阅兵看多了,这场表演刚开始的时候,赵昕一直都是错愕的眼神。 这是阅兵?这也叫阅兵?这是杂耍吧? 最开始展示的是马术,一人手持一旗,率先出列,曹皇后出身将门,很多事情外人不知她却是知道的,眼下便为赵昕讲解道:“这是开道旗。” 接下来,但见此人手持旗帜,竟然站在了马鞍之上,双手竟然连缰绳也不拿,看得赵昕心惊胆跳的。 自己之前也骑上过小马驹,莫说站起身来,就算是它跑得快一些赵昕都担心它把自己摔下来,这军士御马之术很是不凡呀。 曹皇后见赵昕惊讶的神色,抿嘴轻笑道:“这是立马,之后还有骗马,跳马,倒马,拖马,赶马等技巧呢,那才好看哩。” 所谓骗马,即以身下马,以手攀鞍而复上,在高速奔驰的马匹上,一旦处理不好摔了下来,至少是骨折。 至于拖马,掷脚于地,倒拖顺马而走,复跳上马,同样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 马术表演环节,基本上都是单人表演,罕有多人表演,唯一算得上是多人表演的节目,便是马的尾巴上系上一个红绣球,诸骑士追逐射之,不多时,红绣球上就已经满是箭矢,好像刺猬一样。 第32章:田猎之礼(上) 技艺高超的马术表演,夺得了文武百官及后宫妃嫔们的阵阵欢呼喝彩,就连曹皇后也不时喝彩,更有甚者当场作诗,惹来一片赞扬之声。 当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等应制之诗水平不会高到哪里去,赵昕听着很尬,但是见左右一片淡然的神情,心中已然明白,这些位怕是已经经历过不少类似的场合了,能够熟练掌握自己的神情。 马术表演之后,还有拔河,投石,云车(类似于叠罗汉一样的杂技),角抵,相扑等诸多项目。 赵昕第一次看见类似表演,内心自然还是有些激动的,毕竟他们的技艺确实高超,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看得多了,赵昕也渐渐忘却今日的初衷,这里真的是在阅兵吗?军队靠得是个人的武勇还是群体的配合,现在的热兵器并没有掌控战场,大兵团作战仍然是主流,你一个人的马术再好又有什么用。 这场阅兵,最终以赵祯纵马射箭中的,众人山呼万岁结束,赵祯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有着不弱的射术,这是赵昕所没有预料到的。 赵昕回去的路上并没有表现出疑惑或是其他异色,和往日一样,自从那日在朱才人处受到教训之后,赵昕就知道控制自己,自己心里想的和表现出来的,可不能够一样,要学会隐藏和伪装自己,总而言之,保护自己。 有些事情怪异就怪异吧,经年累月传承下来,已经成为了传统与习惯,在没有掌控权力之前,不该说的少说一些。 三月,一个月的时间,赵昕都在练习射御之道,本来以为熬过三月初的阅兵,训练强度会小一些,谁料赵祯突然又告诉他四月初的时候要重开田猎之礼,瞬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炸得赵昕外焦里嫩。 结果,三月份的训练强度不仅没有下降,反倒不断增强,老实说,自今生以来,赵昕就没有这么累过,真是折磨人。 不过好的一方面就是曹皇后看他劳累,适当减轻了一些书业上的负担,是的,你没有看错,是减轻,而不是取消。 原本赵昕每日需要看三篇文章,现在减为每日两篇,和之前一样,每日睡觉之前曹皇后还会过来抽问,一般情况下,赵昕都是能够回答上来的,曹皇后又不可能问一个五岁孩子很难的问题。 有一次没有想起来,曹皇后罚赵昕重看一遍,看得眼睛都晕了,小孩子的身体,本就熬不得夜,导致第二日练习射御之道,赵昕也是没有精神。 大体而言,这是赵昕绝对不想回忆的三月。 时光悠悠,四月突如其来,嗯,太突然了,赵昕射出去的箭,还不如用手扔出去的远,教导他的秦班长私下嘀咕,赵昕是他教过最差的学生。 赵祯之前吩咐过他,希望培养赵昕到能够射死兔子的地步,现在看来,显然是不可能了。 这私下嘀咕赵昕耳朵灵听见了,也不知道为何,不仅没有羞愧,反倒有几分自得,赵昕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莫名心态,以差为美吗? 不管怎么说,这田猎之礼还是来了,原定四月初一,结果一连三日下雨,也是反常地紧。 就这样,田猎之礼推迟到了四月初五,为什么不四月初四,因为这个谐音不好,然后平时掌管星象的那些大臣也说四月初四不是好日子。 大清晨地,赵昕就随着赵祯一起,出城门,来到了城郊林地上的一片空地,随行的有不少人,基本上就是之前阅兵的同一批人。 一路上坐着辇车,帘子啥的绑的紧紧地,好处是外人看不见赵昕,坏处是赵昕也看不见汴京城的景象,他平日待在皇宫里,都腻烦了,想着掀开帘子被曹皇后拦下了,虽说左右有兵士护持,若是敌国刺客趁机射出暗箭伤人,还是防不胜防的。 这片林地百里范围之内,都已经搜查过,之前定居在此的也已经给了钱让他们离开,山脚各个路口皆有重兵把手,省得山野村夫村妇来此。 汴京城是一个有着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城外野兽真的不多,但凡是附近的,早已被人们捕捉拿去贩卖了,想要看见原汁原味的野兽,得要去深山老林。 老林凶险,理论上时间也不允许,所以现在这片林地上能够看见的野兽,大的鹿,小的兔,都是从汴京集市内购买而来。 可以说,为了举办这样一场田猎之礼,少说万贯资费就耗去了,可能还要更多,而整个汴京一年税收不过百万贯而已。 历朝历代都有臣子指责田猎之礼劳民伤财,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田猎之礼所展现的武德,却又是一个王朝所必须拥有的。 怕就怕,一方面劳民伤财,另一方面,武德也没有培养起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场田猎之礼,赵祯将众人分为十组,各自四散前往狩猎,每组以禁军为主,同样有不少乐于此道的宗室及文臣参与。 而赵昕,自然是跟在赵祯身边,至于后宫妃嫔们则是指使宫女太监们在营地里准备篝火,到时候筹备午餐。 赵昕与赵祯同行,过了几个山头之后,已经看不见身后的营地了。 赵祯胯下的这匹马,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毛色鲜艳,皮肤很薄,一旦奔驰,毛细血管扩张,就好像流血了一样。 当初汉武帝远征西域,带回汗血宝马,加以繁衍,只是汗血宝马过于金贵了,确实跑得很快,远胜其他种类的马匹,但是耐力并不好,不适合战场作战,在中国的后裔遂逐渐凋零,赵祯这匹马也不知从何而来。 而赵昕胯下的小马驹,就其年齿而言,同样很高大,却是西夏进口来的西夏马。 骑在马上的赵祯,俯视山脚,侧身对赵昕道:“昕儿,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你日后也要在马上坐稳这天下,明白吗?” “在马上,便能够坐稳吗?”赵昕反问道,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直接答是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反问呢? 第33章:田猎之礼(下) 林深树密,鸟鸣溪语,自然风光颇为秀丽。 闻听赵昕之言,赵祯哈哈大笑,道:“在马上,有人坐得稳,有人坐不稳,你想要坐稳吗?” 这次赵昕学聪明了,点头道:“当然想。” 赵祯正欲与赵昕笑闹,忽地眼睛似乎发现了什么,电光火石之间,赵昕还没有反应过来,赵祯拈弓搭箭,“倏”地一声,一声哀鸣传来,一个卫士驾马赶过去,原是射中一只野鸡来。 赵祯指着那野鸡道:“看见没有,坐在马上,要能够射中东西,才能够坐稳,才算是坐稳了。”言下之意,他就能够坐稳。 赵昕点了点头,是,你最大,你说的都对。 “你也去射一只来吧!” “啊——父皇堪比李广,我怎么射得中?”赵昕哭着一张脸,企图瞒混过关。 “射不中的话,去找一只来吧!” “这也好难!” 赵祯的眉头微皱,赵昕见状,急忙回道:“但是还是可以做到的。” 身后的将士纷纷大笑。 就这样,赵昕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说是赵昕找猎物,其实,都是那些长于此道的将士看见猎物之后暗示赵昕,而后赵昕禀报赵祯。 发现猎物,接下来就是一群追逐,十只猎物,基本上九只能够射中,毕竟赵祯身边的可都是整个大宋最精锐的弓手。 整个狩猎过程,其实也是有一些意外发生的,比如走着走着路上突然闯出来一条长虫,也就是蛇,作出将攻击的姿态来,小马驹受到惊吓,嘶鸣不已,前蹄高高抬起。 赵昕没有预料到,直接被甩下来,好在地上满是落叶有一层防护,即便是如此,赵昕也是一身淤青。 似蛇虎豹一类的毒兽猛兽,事先将士们其实会进行搜索加以清除,只是数百里山林,哪里清除地干净,意外总是会发生的。 赵昕跌落之后,身后的将士跪地请罪,赵祯板着脸不回答,整个局面为之僵持,事实上,赵祯这是在做恶人,给赵昕以收买人心的机会。 而赵昕在爬起来之后也很快领悟到赵祯的意思,起手道:“事在儿臣,与将士无关,愿父皇恕之。” 赵祯脸色这才好看几分,同时心中也对赵昕的期许多了几分,是个当皇帝的料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收买人心了。 “都起来吧!日后办事利落些。” “诺!谢陛下,谢二皇子。” 一件小事,却轻松拉近了赵昕与这些近卫的关系,接下来的一路,氛围轻松许多。这是赵祯的有意扶持,同时也是赵昕的心领神会。 午间返回的时候,赵祯这一组带回来了数百斤的猎物,挂在马背上,好像货商一样。 其他组的人,也先后返回,自然是没有赵祯这一组多的,约摸只有一半的收获,大家都心领神会的事情,功不可盖主不是,但是也不能太少,不然显得自己无能。 而最晚回来的这组,虽然带回的猎物最少,却是最让众人震惊的,因为他们带回来了一只斑斓猛虎,一只弓箭射中前额,一只弓箭射中咽喉,最后一只射中后足,给四足捆定,绑将过来了。 老虎并没有毙命,仍在不断咆哮,一些妃嫔宫女见状,吓得往后躲开。 单此一只猛虎,就胜过其他队伍总和了,因为猛虎可是真的野兽,没人会买一只猛虎来。 “皇叔雄风不减当年呀!竟然能够制服这等凶物,为百姓除一大害,朕为百姓谢皇叔。”赵祯见最后一支队伍走来,迎了上去,如是道。 一个头发大部斑白,身着紫袍的老人拱手道:“陛下过礼,此乃军士用力,与老朽无干。” 这老人便是赵祯口中的皇叔,即赵元俨,宋太宗第八子,太宗时期封周王,也就是杨家将里面的八贤王,八大王,在后世名声很好。 当然在现在名声也很好,赵元俨自小便以孝道而闻名,交接文士,养了一群文人墨客,资助学子啥的事情干了不少。像之前赵祯号召大家捐款,疏解西北压力,大家都捐半年俸禄,他非要捐一年,只不过被赵祯驳了而已。 一般而言,这种人皇帝是很不放心的,赵昕可以收买人心,而赵元俨却干不得这事。特别是这赵元俨又是皇室,更不要说他还有前科。 当初宋真宗病重,李迪与宰相为祈神消灾而留宿宫中。赵元俨素有野心,以探真宗病为由进住宫中,虽已有一段时日,但似乎没有离宫的打算。而仁宗年纪还小,辅政大臣虽忧急在心,却也无计可施。凑巧有一天,赵元俨需要开水,翰林司用金盆盛了开水,正要端去,李迪灵机一动,拿起案桌上毛笔在盆中一搅,然后命翰林司端去,赵元俨一见盆水微黑,以为有人暗中下毒想谋害他,立刻骑马离宫。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事,自仁宗继位后(1022年),一直到刘娥去世之前(1033年),将近十年时间,赵元俨以自己有病在身,疏离朝政十年。 他依靠什么复出的呢?依靠的是告诉赵祯,刘娥并非其生母,李宸妃才是其生母,而且指出李宸妃死于非命,也因此差点引发政治风波。还是赵祯发现李宸妃以皇后之礼下葬,面色如常,即没有中毒,才结束这场风波。 总而言之,赵元俨远远不像民间故事那样,至少这是一个颇有野心的人,也就是刘娥赵祯都不是蠢人,没有给他机会,否则赵元俨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 看着赵祯与赵元俨在那里虚与委蛇,赵昕默默地看着,学习赵祯如何处理这等宗室刺头,这一点对于赵昕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左右不过是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一方面褒扬赵元俨为民除害,另一方面指责他遇上猛虎,为什么不传来消息,让众人合力擒拿,以防万一。 赵昕也好奇,话说这赵元俨也是年近六十,将知天命的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安分。难不成觉得自己能够像武则天一样,以天命之年继承大位吗? 第34章:帝王两手 或许是因为赵元俨的缘故,这一日的田猎之礼,赵祯过的并不是很开心。而面对这种事情,赵昕并没有经验,自然选择闭嘴不说话,如果可以,他连眼睛和耳朵都不想带上。 竟然有人盖过了皇帝的风头,也就是赵元俨身份尊贵,否则其他人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用。 但是这些,又是一个皇帝所必须经历的,皇帝并不是真的唯我独尊,一言九鼎,有诸多的限制,内外窥伺之人身处明暗之中,有些需要剿灭,有些却只能够安抚。 午后,同样有军士的武技表演,花样比起一月前的阅兵有所不同,赵昕看得津津有味,就和后世欣赏杂技一样。 总体而言,表演性为主,竞技性不强,并没有让赵昕觉得热血沸腾。 在夜幕笼罩大地之前,田猎之礼到此结束。 古人田猎是作为日常食物的重要补充,故而极其重视。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家畜养殖的发展,已经不需要外出打猎获取食物。 田猎最为重要的功用,已经变成加强武备,汴京远离疆场,想要感受沙场的萧瑟自然是不可能的。不得不说,赵昕内心之中对此是有几分失望的,但是帝王又不可能真的涉边疆,所以这是众人都可以接受的情况。 就好比帝王亲耕一样,最开始的尧舜禹不过是一个部落首领,需要自己进行耕种,随着时代发展,帝王政事繁剧,亲耕也就变成了一项礼仪,表演性质大于实际性质。 今夜,赵祯简单看完奏折后,便来到了庆寿宫,专门为赵昕讲述一个故事——田氏代齐。 田氏代齐,是东周时期发生在齐国的事情。 武王伐纣后,推行分封制,姜太公便建立了东方大国——齐国。齐国一直延续到战国末年,是秦国最后灭的国家,很多人以为齐国世系没有改变。 事实上,齐国可以分为两个朝代,一个是姜齐,一个是田齐,前者为姜太公后裔执掌的齐国,后面的则是另一个家族建立的政权。 “田氏祖先为陈完,是陈国陈厉公之子。几代之后改姓为田,时陈家家主为田釐子,为齐景公大夫,其收赋税於民以小斗受之,其禀予民以大斗,行阴德於民,而景公弗禁。” “又数世之后,田家之家主为田常。田常言於齐平公曰:‘德施人之所欲,君其行之;刑罚人之所恶,臣请行之。’而后,齐国为田氏所篡。” 简单讲完故事之后,赵祯开口问道:“昕儿,你觉得姜齐之主错在何处?” 赵祯可以说已经给出答案来了,赵昕也就顺着他的心意回答道:“不应该让田氏施恩德于民。” “不错,然后呢?” “不应该让田氏执掌刑罚!刑德乃帝王两手,必掌于君王,不可让于下人。”赵昕用清朗的声音回答道。 “哈哈哈,嗯,田氏得齐众心,宗族益彊,民思田氏。晏子数谏景公,景公弗听。已而使於晋,与叔向私语曰:‘齐国之政卒归於田氏矣。’国有贤人,奈何君王无能蠢笨,不听谏言,招致国亡。”说着,赵祯连连摇头。 这个故事赵昕老早就知道,自然不会满足于这些,继续问道:“父皇,若是国中有田氏这般人物出现,应该如何处置?” “自然是诛杀之,不然任其成长,就不好收拾了。”赵祯在说这话的时候,杀气腾腾,完全没有儒家所谓的仁道,也不像他在后世留下的仁宗之称。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说到底,有些称谓不过是后人加上去而已。 “民间遭逢水旱之灾,大户人家开粥棚赈济,也要诛杀吗?” 赵祯回答道:“若是这户人家在一乡一县赈济,不去管他,甚至还要赐予其匾额,褒扬其家,引导其他大户参与其中。” “若是这户人家豪富,赈济之地遍及一郡,乃至于数郡,就需要暗中纠察其财富之源,窥其赈济之心。” 简单来说,小的不管,大的严密监管。抓大放小,如是而已。 赵昕点了点头,示意了解,继续问道:“若是这等豪富之家不出钱,而朝廷赈济之款又筹措不来,如何处置?” “先礼后兵,以官位或是其他荣誉性称号请其出钱,若是不出,以罪诛之!似这等豪富之家,多是不法之事,想要去寻,自然多的是借口。” 这一刻的赵祯,冰冷而肃杀,剥夺他人的生命与财富,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而已,帝王的猜忌与心机尽显。 这些内容对于一个正常的五岁孩子而言,自然超纲的,但是对于一个储君而言,又是必学的内容。 不学这些,日后必然成为臣子掌中玩物,日后他的儒学师傅可不会教导他这些,只有他这个父亲亲自教导了。 自汉武帝以来,天子所行之道,便是儒皮法骨,或者说王霸杂用,不如此,根本无法掌控这个国家,法家的思想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皇帝的灵魂深处。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赵祯打了一个哈欠,问道。 赵昕心中还有不少的疑惑,但是见赵祯已经有些疲倦了,又是打猎又是批改奏折的,便压下了内心的疑惑,反正日后时间长着,也不急在这一时。 赵昕深深一拜,道:“没有了,多谢父皇教诲,孩儿受教颇多。” 借着灯火,赵祯打量着赵昕,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段时间练习射御之道的缘故,赵昕的个子竟然长了不少,已经到他腰间了。 赵昕久久没有听见赵祯起身的声音,不由得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赵祯是睡着了吗? 目光向上看,正好对上了赵祯的眼神,赵祯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让赵昕起身,莞尔一笑,道:“起来吧!” “谢父皇。” 赵祯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下个月,你就是太子了,要做好准备。” “下个月?”赵昕眉头一皱,他还以为会是年末,到时候趁着拜祭太庙的时候一起宣布呢。 “不错,下个月,这些日子其他书先放一放,好好看看封太子之礼是怎样的吧!不能在天下臣民面前丢脸呀!”赵祯拍了拍赵昕的肩膀,便先行离去了。 第35章:册太子礼(上) 1043年,对于赵昕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年前的失语,即与赵祯顶嘴,险些让赵昕觉得自己从此失去赵祯的心意了,结果峰回路转,反倒一举抵定太子之位,要说赵昕内心不激动,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赵昕一旦成为太子,哪怕是日后曹皇后生下子嗣,赵昕若是没有错处,也无法废黜的,地位有了一定的保证。 前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今生成为皇子就已经是天降之喜,现在距离太子不过是一步之遥,一旦成为太子,距离那个最高权位,也只是半个身位而已。 这一切都过于梦幻,梦幻地赵昕时不时捏一下自己的脸,省得自己真的只是在做梦。 接下来的一个月,宫中风平浪静,非要说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是赵祯已经正式传出消息,准备立赵昕为太子,依照之前的礼仪,宫中上下为此而忙碌。 宫中在忙碌,宫外也忙碌,册皇太子乃是王朝盛事,依前代故事,要有册皇太子礼仪使,而赵祯选来选去,最后看中了宋祁。 宋祁,喜爱宋词的人对他一定不陌生,因《玉楼春》词中有“红杏枝头春意闹”句,世称“红杏尚书”。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新唐书》的编纂者之一,也是个史学大家。同时也是个政治大家,宋朝财政的“三冗”、“三费”就是他最早提出来的。 1040年,宋祁因为其兄宋庠与宰相吕夷简不合被罢相之事,被贬为知寿州(今安徽省凤台县)。 说起他与兄长宋庠,也是整个中国科举史上一件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 宋天圣初年,有宋庠、宋祁兄弟二人刻苦读书,原本是宋祁第一,宋庠第三,结果当时的刘太后认为宋庠为兄长,怎么能够让兄长在下,所以更改了排名,宋庠改为第一,宋祁则被排到了第十。宋庠也因此成为了连中三元的人。 此事对于宋祁并不是坏事,相反,宋家兄弟二人因此可谓是名声在外,为世人所称道,被誉为双状元。 庆历三年(1043年),也就是今年,宋祁刚刚回朝,担任龙图阁学士、史馆修撰,奉皇帝的诏令同欧阳修合修《唐书》,当然现在只是准备阶段,并没有真正开始编修。 宋祁能够回到汴京,也是因为前不久吕夷简刚刚罢相,赵祯在为范仲淹改革铺垫,在朝廷筹备改革力量。背后有着整个政治大气候存在。 宋祁身上有很多的优点,但是他身上却有着一项最大的缺点,就是喜奢华,而且不是一般的奢华,后来还被包拯弹劾过,严重到了这等地步,是以宋祁官位远不如其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喜欢这些的大可自行去了解。 宫中的礼仪,由曹皇后主持操办,宫外的礼仪,由宋祁主持操办,整个四月,内外一片忙碌,而赵昕则是老老实实地听从赵祯的吩咐,将相关礼仪好好看了一遍。 阴阳流转,日夜交替,终于,这个属于赵昕的高光时刻到来了。 五月初三,这个时间赵昕也不知道是怎么定下的,自有专门负责这些的官吏,择选良辰吉日,赵昕只需要负责参会并做好一切礼仪便是。整个礼仪将持续三日时间。 初三日,不过卯时,赵昕比平时早起半个时辰开始穿衣衫,戴冠卞。皇太子之服。一曰衮冕,二曰远游冠、朱明衣,三曰常服。 衮冕是最正式的服装,“从祀则服之”,也就是只有在祭祀的时候穿;至于第二种,受册、谒庙、朝会则服之;最后一种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就是平时在房间看书,出去游玩的时候穿的衣服。 此番为受册,自然,赵昕要穿的是第二种,头戴远游冠,身着朱明衣。当然,并不是现在穿,而是到了地方再穿,当年宋真宗继太子位是这样干的,便因袭了下来。 现在赵昕身上的,不过是常服罢了。皂纱折上巾,紫公服,通犀金玉带。说是常服,放在普通人眼中,也是一等一的服饰了。只是穿一身常服,赵昕在一群嬷嬷的手下打理了将近半个时辰。 一应筹备完毕后,赵昕走出门,外面有自己的新车——金辂,具体外形就不介绍了,只需要记住外面挂着九串珠子就可以了,而天子的车有十二串珠子。 拉车的马只有四匹,毛色鲜艳如血,都是汗血宝马的混血,高贵不凡。 辇车外,共有五百卫士,这些兵士,日后便是直属于赵昕的,说是他的私人部队也没有问题。 这些兵士中,绝大多数都是武将世家子弟,父亲或是祖父都是立下赫赫战功的。不然也讨不到这个位置,这可是做潜邸之臣,拿从龙之功的好机会。 这一支部队,就是赵昕日后掌控大宋军队的根基。历朝历代的布置皆是如此,也是储君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 而在辇车旁,一位略显瘦弱,形容端肃的大臣正在等候,见赵昕到来,他跪拜行礼道:“臣宋祁,拜见太子殿下!” 赵昕停住身子,问道:“你就是宋祁吗?” 宋祁直身道:“是,微臣不才,为册皇太子礼仪使。” “嗯,起来吧!接下来还望宋大人教诲。”赵昕回了一礼。 宋祁暗中松了一口气,这二皇子虽然年幼,但是礼数还是很不错,若是喜欢胡闹,他这个礼仪使可就难办了。 “分内之事,不敢劳殿下请。” 一番寒暄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正式出发。 车内,赵昕正襟危坐,因为从一开始,身边的那些老嬷嬷就是这么说的,她们有的甚至已经是三朝老人了,当年太宗立真宗为太子的时候,她们也参与其中,经验丰富。 赵昕但凡有不和礼数的地方,就要被这些人呵斥,尽管心中不满,赵昕明白今日还是莫要生事得好,一直保持着僵尸脸,来到了朝元殿外。 这里,将是册太子礼的第一站,之后还要去太庙。赵昕到来之前,百官便已经等候在位。 第36章:册太子礼(下) 朝元殿,陈列如元会仪,赵昕并不自正门入,而是先来到外间幄次。 幄次,古代帝王休憩或祀神用的帷帐,赵昕需要在这里更换远游冠和朱明衣。 宋真宗当年是这么做的,赵昕现在因袭之,因为有这么一道程序在,麻烦了许多,因为不远处就是文武百官,你现在说话稍微大一些,外面就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更换衣服,改换冠冕,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用身边嬷嬷的话说,那可是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够出错。 直接在房间换好衣服不就是了吗?非要来这里换,多此一举。当年宋真宗还是骑马过来的,也没有说要让我骑马过来。 赵昕心中胡思乱想,人生之中的第一场盛事,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又不是之前满月酒,自己可以随便酣睡。 这是赵昕第一次穿这种衣服,如果不仔细观看的话,会发现这件衣服和赵祯在朝会时穿的一样。毕竟,天子为君,太子为储君,二者自然有很多类似的地方。 当然,要是眼睛比较尖的话,还是能够发现皇太子冠冕与天子冠冕的区别的。 从外面看,都是青罗衣,红罗裳,红罗蔽膝,瑜玉双佩,青罗袜带,红罗勒帛。白罗袜,朱履,金涂银釦。 但是,天子冠冕前面有着十二串珠子,而赵昕前面的珠子只有九串,再比如身上的花纹,赵昕只有山、龙、雉、火、虎蜼五章,赵祯身上有八种。 此外,还有诸多差异,几乎每一件饰物都有差异,深深体现等级差异,就不一一列举了。 好在身边有一群身手熟练的嬷嬷,在赵昕眼中复杂无比的服饰,在她们手中,完全不是问题,赵昕而今的年龄尚小,这些冠冕自然是经过定制的,完全贴合赵昕的身材。 不多时,可能就一炷香的功夫,赵昕晃了晃神,就已经穿戴完毕。接下来,自有太监前去传讯,示意已经可以开始了。 接下来,赵昕就听得一侧山呼一般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的,赵祯登场了,赵祯老早就在后殿等候,册封太子对于赵昕而言是大事,对赵祯而言,更是如此。 赵祯穿着衮冕来了,而不是朝服,这也是礼仪,是太宗朝确立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后要告祀天地的缘故,总而言之,礼仪改来改去的,颇为混乱。 接下来,丝竹管弦之声响起,设黄麾仗及宫县之乐于庭,百官就位。 穿上远游冠、朱明衣,赵昕在三师、三少的引导下至殿庭位,两侧大部分都是自己不认识的大臣,有些人自己或许听说过,却没有交集。 赵昕拜赵祯毕,内容和平日请安一样,然后站在一干大臣的前面。小小的个子,在一干大人的前面,看着极其怪异,只是这个时候,除了宫县之乐外,更无他声。 太常博士引摄中书令就西阶解剑、履,升殿诣御坐前,俯伏,赵祯赐令起身,由东阶至赵昕位东,南向称&amp;有制&amp;,赵昕再拜。 中书侍郎引册案就赵昕东,中书令北面跪读册毕,赵昕再拜受册,以授右庶子;门下侍郎进宝授中书令,中书令授赵昕,赵昕以授左庶子,各置于案。 由黄道出,赵昕随案南行,乐奏《正安》之曲,至殿门,乐止,太尉升殿称贺,侍中宣制,答如仪。 …… 这些内容虽然繁复,但是在上一个月,赵昕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而且也演练过不少次,是以经历起来,倒也不至于惊慌失措,一切井然有序,什么时间点该做什么事,就好像上好了的发条自行运转一样。 朝元殿的礼仪结束后,按照礼仪,赵昕需要入东宫,中书、门下、枢密院、师、保这些高官诣东宫参贺,序立于宫门之外。又要有庶子版奏外备,内臣褰帘,需要赵昕常服出次坐,中书、门下、文武百官、枢密、师、保、宾客而下再拜,赵昕答拜;四品以下官参贺,升坐受之。 只不过赵昕年纪尚小,尚没有属于自己的宫殿,所以这项礼仪便一起放在了朝元殿。 拜来拜去的,拜得赵昕脑袋都昏了,从大清早开始,一直到未时堪堪结束,百官赐食于朝堂。这项活动赵昕是不参与的。 就这样,册礼的第一日过去了。 据说原本赵祯还准备让赵昕射箭的,后来还是放弃了,对赵昕的水平心里有数,还是不让赵昕出丑了,就连骑马也一并省了。 三日之后,还有具卤簿,谒太庙等事。赵昕需要常服出东华门升辂,此外,仪仗内行事官乘车者,并服礼衣,余皆袴褶乘马导从。 相比较而言,接下来的几日,事情要轻松许多,因为不用再面对这么多人了,不用拜了拜去,不用随着乐声而手舞足蹈,省下不少心力。 当结束最后一项活动,赵昕自太庙返回,刚刚祭祀祖先结束,坐在辇车上的他紧紧抓着放置册封太子诏书的盒子,不时打开来看上一眼,好像到了手里的东西都能够飞掉一样。 也就是眼下车内只有他一人而已,不然赵昕定然不至于如此失态,至少懂得掩饰自己。 “终于到手了。”赵昕喃喃自语,心头放下重担,数月来的筹备,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整个人几乎瘫倒在车上,这些日子,可真是累坏他了。 下一刻,一阵强风吹来,吹开了车窗的帘子,赵昕下意识地看了出去,外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流如潮,人生鼎沸,看见赵昕一瞬即逝的面容后,人群之中爆发出欢呼之声。 赵昕想了想之后,主动掀开了帘子,与外面的百姓打招呼,因此,人群中的欢呼声几乎就没有停止下来。 他们为了凑近一些看赵昕,几次冲溃了维持秩序的兵士,看见他们的热情,最初赵昕还是很开心的。 但是渐渐地,赵昕的神色低沉下去了。因为他看见了许多面黄肌瘦的百姓,很多孩子的衣服满是补丁。 这手中的诏书,突然变得不香了。 自己转生来此,就是为了争权夺位吗?赵昕不由得扪心自问。 第37章:赵昕的请求 “位卑不敢忘忧国”;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 在中国的历史上,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圣人,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是所有中华儿女的精神支柱。 赵昕承认,自己远不如这些圣贤,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普通人。 当他身患天花的时候,他想到的只有自身,而没有想到这个时代其他身患此重症的孩子,没有想到去帮助他们改善生活环境与命运; 当他有可能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他想到的是如何让这个有可能变成现实,而不是利用自己今生与生俱来的皇子身份去做什么? 但是,当他被立为太子,自外城穿行而过的时候,看着四方不断涌来的百姓,听着不绝于耳的欢呼声,这一刻,赵昕的内心深处告诉自己,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认为自己已经“达”了,有了兼济天下的基础,他的追求从一开始的成为太子,逐渐演变为这个时代带来一些什么。 赵昕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说不清是内心深处的道德感驱使,还是这个太子身份带给他的责任感。 最关键的是,赵昕自信自己一定能够有所改变。转生之人,当有这个自信。 只是,赵昕宁愿自己可为而不为,也不愿意自己不可为而胡为。尽管心头冒出来了许许多多的点子,赵昕依旧将之埋藏在心底,在没有收集到足够的信息之前,赵昕是不会出手的。 回到宫中,册皇太子之礼至此算是彻底结束。 赵昕并没有直接回到庆寿宫,或是去拜见生母苗氏,而是先去寻找赵祯。 如果想要在这个世界收集消息,为什么不直接求助于赵祯这个皇帝呢?其他人又有谁比他的消息渠道更广。 而赵昕也不痴心妄想自己能够完全接收赵祯的消息渠道,但凡他分出来百分之一甚至是千分之一的消息,对赵昕而言,都是莫大的利好。 赵祯在崇政殿,这些日子,因为忙着筹备赵昕的册太子礼,故而很多政事都耽搁了,而有些事情可是耽搁不得的,比如边地军情,西夏可不会因为你这里册封太子而不打过来。 说起西夏,之前已经说过,西夏已经派了使者过来主动求和,但是合约这种事情,注定不完全是用嘴皮子谈出来的。为了得到更好的和议内容,元昊以打促和,西北边境摩擦又多了起来,但是相对而言,烈度小了很多,几千上万人的大战没有再发生。 顺便说一句,因为元昊挑拨原本住在辽朝的党项族迁入西夏,使得辽朝很是不满,故而这些日子辽朝来使,劝说宋朝不要与西夏签订和议。 针对此事,朝臣各抒己见,送上来不少奏章,是近期朝堂上最大的争议。 此外还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奏章,比如请求因为天灾减免税负的,比如各地宦官交上来的小报告云云。 赵祯也做好了几日不回寝宫,就在崇政殿批改奏章的准备。此刻赵昕请见,说实话,是超出赵祯预料的。 赵昕行至正中央,大礼参拜道:“儿臣参见父皇!” 赵祯正忙着批改奏章,料想赵昕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启奏的,头也不抬地回道:“起来吧,若是内事,去寻曹皇后,朕忙着呢。” 赵昕道:“儿臣经汴京城,见民生百态,多所不知,请父皇着御史台收集要事,使儿臣不至于长于妇人之手,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话来。” 赵祯放下了手中的笔,严格而言,赵昕这个请求没有任何问题,特别是最后那句“何不食肉糜”,更是让赵祯深以为然,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日后像晋帝一样无知,为后宫(贾后**)宗室(八王之乱)篡权。 “确实,也该让你接触一下民间疾苦了,也好懂得为君之难。”赵祯低头沉思,继续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我之后会安排台谏准备的。” “多谢父皇。”目的达成,赵昕就此退下,转身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 但是赵祯并没有赵昕这么开心,赵昕是个小孩子,很多事情不懂,他当了快二十年皇帝了,对一些事情可谓是心知肚明。 皇帝看起来是天底下权力最大的人,似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是皇权依附于千千万万的官僚上,依靠文官体制获取所需的消息,有些消息,下面的人告诉你你才知道,要是不告诉你,你就是聋子和瞎子。 为了让自己看得更多,听得更多,历朝历代的皇帝想出来了很多的办法。 比如依靠身边的近臣获取消息,又比如派出宦官,让他们打小报告,当然最主要的手段,还是在官吏之间形成制衡,让他们互相争斗,在党争的时候,一些平时没有暴露出来的消息,也就暴露出来了。 是的,你没有看错,是帝王主动挑起党争,真要是遇上所谓“众正盈朝”的局面,这个皇帝和傀儡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掌握了话语权的臣子,自然可以说谁是正,谁是邪,那将剥夺帝王的话语权。 这一点,看多了史书的人自然心有所感,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代,他的面孔是会发生改变的。其本身并没有改变,只是后人需要他变成这样的人而已,哪怕是为此扭曲前人也在所不惜。 还是胡适说的好:“历史是一群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赵昕本身想要去了解民情,当然是一件好事,赵祯举双手双脚欢迎,但是,看什么东西,就需要值得商榷了。 就目前的朝堂,大体可以分为两大势力,一个是吕夷简为首,一个则是范仲淹为首,吕夷简因循守旧,在大宋危机越来越强烈的时候,已经逐渐为赵祯所不喜,这些日子赵祯不断提拔范仲淹那一派系的人物来。 只是,作为平衡,赵祯并不希望范仲淹他们完全掌握话语权。 第38章:胸怀大志 接下来的日子,赵昕是日日夜夜都在等消息,脑海中不时擦出的火花,赵昕便将之记在纸上,省得日后忘记。 这些内容,可谓是涉及方方面面,最开始赵昕所思所想,大体都是关于如何增强大宋的军事实力,比如后世黑火药的配方,虽然他是历史学出身,然而作为一个男儿,对于这些方面自然还是有所了解的。 只是很快赵昕便打消了自军事方面入手的心思,一个王朝的军队,向来是统治者最为重视的存在,宋太祖立国之后便指出:“本朝之重,莫过于养兵。” 祖训如此,继任者遂在荒年的时候吸纳流民进入军队,可以说,这句话让宋朝成为农民起义最少的王朝,但是也让宋朝成为军费开支最为庞大的王朝,却也说不好对错。 况且,如何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拿出这黑火药来,同样是一个问题,说自己睡梦的时候有神人告诉自己吗?呵呵,这话搁一千年前汉朝都没有人信,况乎如今。 军事不行,那就从工业入手,推动宋朝逐渐实现工业化,可以发展冶炼业,造船业等,再不济,通过脑海中先进的管理制度,最大程度地减少运输和流转过程中的损耗。 只是,又该如何突破这重农抑商的政策,若是出身寻常人家,跑出去经商不失为一条出路,只是自己而今为皇子,若是真的去发展工业,在一群白胡子老头眼中,自己就是大逆不道,崇末抑本,一堆唾沫星子要喷在脸上。 有没有什么工业,即可以迅速发展,又可以得到那些顽固不化的腐儒认可的。赵昕的思绪逐渐飘向这个角度。 看起来好像是一个伪命题,就好比在问如何让奉行种族灭绝的法西斯接受犹太人一样。 当然,天无绝人之路,发展之初的法西斯同样得到了犹太财团的鼎力支持。最初发展是为了钱,之后搞屠杀别管名堂有多少,最终目的同样是为了钱。 而嘴上最是厌恶商业,斥之为末业的文人们,却不会排斥一种行业,那就是和书籍、文房四宝有关的行业。甚至于一本古书,一张名人字画卖出黄金的价格来,他们也不会多说一句。 此外,赵昕也考虑过农业,农业为立国之本,除非社会发展到大家用机械身躯的地步,否则农业都是基础,平时可以进口些好的粮食做补充,紧要关头还是要靠自己。 但是必须要承认,农业是一个高投入,高风险,低收益的行业。 一家五口,有自己的田,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老天爷赏脸,给个丰年,交完税负,可能就存个一年粮食。 想要真的在农业上赚钱,需要实现规模化。而大宋境内,三分之一的人口,没有自己的土地。剩下三分之二的人口当中,有十分之一的人口为上等户(占地百亩以上),上等户占据了八成的土地。 整体而言,百分之三的人口,占据了百分之八十的土地,也就是宋代城镇发展地比较快,吸纳了大量破产农业,要不然换做之前的王朝,早就崩溃了。(这里取《剑桥中国经济史》的仁宗年间的数据。) 土地兼并的程度,从北宋建国初逐次升高,宋朝土地兼并高是公认的,因为宋太祖不抑兼并,但是并没有形成如东汉魏晋那样的大庄园,大多数都是一百到一百五十的小地主。 想要从这些家伙的手中拿到土地,哪里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简单来说,农业是必须要发展的,但绝对不能够是优先发展的,这就是一个无底洞,不管你有多少原始积累,投入进去也不见得会漂起水花。 更何况,皇家本就有皇庄,搞什么规模化生产,到时候那些个大臣又要指责说与民夺利了。 想好日后的发展之路,接下来需要思考的,就是资本的原始积累了。 看起来很好笑,赵昕堂堂太子,有一个国家的底蕴支撑,也无法满足资本原始积累吗? 这句话,对也不对。 首先,若是换十年前,没有和西夏开战,国库还是有钱的,不必国库,单说皇家金库,也就是内藏库,就足以满足赵昕。 其次,赵昕是太子不假,但是太子是储君,并不是真正的君主,并没有绝对的财政支配权,事事都要求着赵祯,赵昕距离翅膀硬起来还有好一段的路要走。 最后,封建时代的积累再多,依照赵昕心目中的构思,也是远远不够的。 有钱行千里,无钱寸步难行。事实上,赵昕都已经想好了自己率先发展的行业了。那就是报纸行业。 民众有获取信息的欲望,而自己有着最为顶尖的消息渠道,而且皇室出身,本身就是权威认证。 获取信息的成本为零,派送报纸可以暂时借用驿站,等到发展一段时间后可以自己独立发展。 赵昕闭上了眼睛,想着报纸发行天下,自己掌握传媒大权的那一刻。 在后世,媒体被认为是另外一种公权力,可与政客对峙。 一旦赵昕的构想实现,那么,他的权力将超过秦汉以来的任何一个皇帝。因为到了那时,他的意志甚至可以下县,到达乡一级。 这是任何一个封建帝王都没有实现的,哪怕是再之后朱元璋玩锦衣卫也没有实现。 想及此,赵昕呵呵地笑出声来,一脸的憨态,路过的一位宫女不由得看了过来,满眼疑惑之色,顺着赵昕的眼光看过去,原是另外一个宫女,正在躬身修理园圃,婀娜身姿尽显。 “太子殿下难不成是看上了——”这宫女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不由得捂住嘴,匆匆离去。 赵昕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个插曲在,前路已定,只差东风了。赵昕看了一眼门口,眼神又随之暗淡下去。 便宜老爹该不是忘了答应自己的事情了吧,月初的时候和他说过想要了解民情,结果现在都月末了,还是半点消息都没有,赵昕也不好去催,不然显得自己心怀叵测,居心不良。 如果最后便宜老爹不同意让赵昕知晓民情,可以说,赵昕在胸间酝酿了多时的大志,恐怕就只是感动了自己而已。 出师未捷身先死,这种将自己的命运依附于他人身上的感觉,是真的不好。 第39章:第一份报纸 赵祯不是有意要拖延的,在赵昕提出请求的次日,他就向宰辅大臣们提出了此事。 自然,宰辅们同样举双手双脚欢迎,太子主动体察民情,任谁也说不出一个错字。 但是,针对给太子看什么东西,谁写这个,多少天交一次,即便是宰辅内部也爆发了巨大的争议。 再之后,事情传开来,但凡是跟文学沾一点边的部门都想要插一脚进来,可谓是混乱地紧。 负责此事,其一,可以与太子殿下拉近关系,混个脸熟,说不定就混成潜邸之臣了呢;其二,可以掌握太子殿下所见所闻,若是掺杂一些政敌的坏话进去,哪怕今日太子殿下无能为力,日后继位,嘿嘿。 宰辅大臣们自然不在乎其一,反正他们已经位极人臣,也升不到哪里去了,他们最为重视的,是其二。 而这一点,恰恰正如赵祯所担心的那样。 人在社会之中,是个社会动物,平时接触什么东西,落在笔下,就会写出什么东西来。 用后世哲学的话语来说,那就是社会实践决定意识。 哪怕自己人抢不到主笔的位置,也不能够让政敌抢到主笔的位置。 特别是眼下朝堂上又有吕夷简与范仲淹两大集团在斗争,赵昕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扯皮了近一个月,最终才有些眉目。 负责为赵昕禀报民情的任务,最终落到了台谏的头上。台是御史台,谏是谏院。 谏院是宋代设立的舆论机关,负责在朝廷中搜集建议和评论。北宋在朝廷中设立谏官和御史,通称台谏。御史负责组织各种官员收集民间的意见;谏官议论施政的得失,供皇帝参考,有时还可纠正皇帝的错误。 宋承唐制,但宋与唐的谏官制度却有所不同。唐代谏官属门下省,即由宰相负责统辖,是宰相的喉舌。宋初,朝廷把谏官分为左右谏议大夫、左右司谏、左右正言,设立谏院,谏官再不属宰相管理和荐举,而由皇帝直接亲擢。 总体而言,宋代的台谏出现了台谏合一的趋向,御史台的官员多有兼职谏院的,而谏院的官员也多有兼职御史台的。 因为这一趋向的存在,台谏得以监察包括宰相在内的所有官员,大大加强了皇权,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帝王的权力。 明道二年(1033年),刘娥去世,仁宗亲政,召范仲淹入京,拜为右司谏。赵祯废郭皇后,范仲淹喷吕夷简,怼赵祯,其实便是台谏权力扩张的结果。 台谏夺下给赵昕言事的这项事权,也是因为他们接触的消息面最广,内外消息极其灵通,恰是职权所在。 在六月初,赵昕终于看见了第一份外朝消息,也可以说是第一份报纸了,纸张是平日这些台谏上书的纸,很精美,文字和打印过一样,看起来赏心悦目。 大体内容,有些类似于资治通鉴,就是记载某某日,某某人晋升,某某地出现祥瑞,某某地发生水旱灾情。比较像官员内部流传的邸报。 这份外朝消息是赵祯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送过来的,面容清秀,年纪并不大,见赵昕看得入迷,就想着先行离去,赵昕叫住了他,道:“等一会,这份报纸我并不满意,等看完之后你送还他们,让他们再送一份上来。” “诺。”太子殿下有吩咐,只管答应便是,反正又不是自己要修改,小太监静静地在一旁等候。 花了盏茶功夫,赵昕把报纸这些内容浏览过一遍,而后缓缓放下。后世新闻业的发展极其迅速,被后世熏陶过的赵昕,自然是能够找出许多问题来的,台谏官们很认真,但注定是要修改的。 “你回去告诉负责书写报纸的众位大人们,消息是谁人编撰的,后面就附上谁人的名字,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我不想要知道。而且,需要有一人总负责校对正误,若是有误,我将弹劾此人。” 台谏有所谓辱台钱一说,如果台谏官在一月之内弹劾的人不够多,就要罚俸禄。所以但凡入台谏之人,大事小事都要弹劾,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也随之呈上,哪怕事后证实子虚乌有,他们也没有责任。 又因为他们品级不高,上级对下级并无多少牵制,如此,消息的准确性就要打上一个问号了。这也是赵昕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 小太监有些惊讶,听赵昕的语气,显然十分重视此事,便也就重重点了点头。 “还有,我需要知道开封城内的粮食价格,绢布价格,柴盐价格,全国各地的物价水平每隔一段时间也需要奏上。” “再有,他们在启奏各地灾情的时候,死伤多少,要有一个准确的数字,是一百,一千还是上万,不要给我写一些死伤无算的数字上来。再难统计也给我统计清楚了再交上来,要不然就打回去让他们再写一遍,死不悔改者我直接向父皇弹劾他们。。” 说到这里,赵昕心头升起几分怒火,古代发生天灾时,因为水平有限,确实难以统计具体伤亡人数,哪怕是后世,也有诸多的失踪人数难以算清,但这并不是玩弄文字游戏的理由。 “再还有,我还想要知道闻名地方的案件,以及边地军情,如果可以,我——” 小太监听得头都昏了,打断了赵昕,道:“太子殿下恕罪,饶小人以笔录之,以免耽误殿下大事。”小太监取出纸笔,将赵昕之前列出的要求详细地记录下来。 “此外,各地向善之事,比如大户因灾捐款纳粮,比如义民擒拿盗匪,不要都记大臣的事情,百姓的事情也要记一些。” …… 很多构思,赵昕在脑海中盘旋了一个月甚至是更长的时间,是以这话一说起来,竟没有停顿,直接说了快半个时辰,方才意犹未满的停下。 “暂时就记这些,若是之后还有,会一并转告于你的。” 小太监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心想:在这位爷手下办事也太难了吧。 第40章:我要出宫 小太监如实将赵昕的要求传达了出去,台谏官们挑灯夜战了三个晚上,才最终将赵昕的要求一一满足,重新递交了上来。 这三个晚上,也是诸位大臣睡得最安心的三个晚上,不必担心明天起来上朝的时候突然收到一份弹劾。 这一次,果然舒服了很多,他们还悉心地分门别类,共分为四类,分别是官事,民事,边事以及食货事。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后面注明的姓名中,有一些赵昕认识,比如说欧阳修,而主审之人,则是贾昌朝。欧阳修为范仲淹**,贾昌朝为吕夷简**,果然还是形成了制衡。当然这一点眼下赵昕并不知晓,他可不认识贾昌朝是谁。 官事。顾名思义,包括官员的升迁罢免,这里只记载了高品级官员的迁免,若是低品级的一起记也未免过多了些;同样包含一些官员杰出的政绩,比如修建水利设施,比如镇压农民起义、剿灭山贼,又比如处理大案。都是和官员有关的事情。 民事。御史台本来就有收集民间意见的职责,只是他们所谓的民间意见,要么是已经退休的大臣意见,要么是地方大户的意见,当然最多的还是各地学子的意见,宋代书院发展速度很快,学子们议论政事极其广泛。毕竟统治阶级就是他们,有些人在他们眼中,根本算不得民。 边事。就是边疆的战事,包括近期敌人战损与我方战损,以及各方主将的策略战术。或许是因为内容实在是太少,竟然直接交了一篇范仲淹的奏折来,让赵昕颇为无语。 食货事。明明是赵昕眼中最为重要的事情,却被他们放在了最后,若是赵昕不说,他们都懒得写这些交上来。眼下只有汴京城的粮价,短时间内其他地方的粮价也没有统计上来,一共包括三种谷物,分别是小麦,水稻以及黍,也是北宋北方地区食用最多的三种谷物。此外还有布匹价格及其他生活日用品的价格,就不一一指出了。 赵昕看过之后,将自己认为重要的地方一一标注,而后将之放在架子上,等到形成一定数量之后,就可以统计北宋普通老百姓的日常开支,进而计算他们的温饱线,小康线分别需要多少文钱,进而进行更为庞大的计划。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赵昕认为食货事才是最为重要的篇章了。 时间,就这样悄然而逝,对于身处深宫的赵昕而言,时间过得真的不明显。 早上去拜见苗氏,而后上午看书,下午练身体,学习射御之道,晚上回答曹皇后的抽问,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因为每天都被大把的事情所占据,所以倒也没有功夫胡思乱想。 但是,并不意味着这段时间内,赵昕一点事情都没有做。皇帝尚且五日一沐,他作为太子,也是每五天放一天的假,赵昕并没有在这个时间去看蹴鞠,乐舞或是其他的活动,而是趁着这一天的时间将皇城内朝逛上一遍。 北宋皇宫,不仅是帝王及后妃的居住之地,同样也是部分中央官府所在地。以连接东华门和西华门的横街为界,可以将皇宫分为内朝和外朝,那条横街看守严密至极,赵昕几次过去都有禁卫把守,若无要事,不得过去。所以自然是在内朝逛一逛。 要说赵昕的目的嘛,很简单,他想要出皇城,进入汴京城,真正切身体会底层百姓的生活。 目前看到的内容,都是大臣们呈上来的,赵昕看了很多,但是归根到底,还是有一种虚浮的感觉,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赵昕首先将整个皇城的平面图给画了出来,而后,在不同的时间段逛皇城,将不同时间段内禁军的布置给画了出来。 一个月内,赵昕有五到六次的时间去绘制皇城图,经过近三个月的准备,赵昕不仅将皇城的平面图,禁军布置以及换防情况绘制完毕,甚至还计划好了如何伪装身份出去。 接下来,就是告诉赵祯了,当然,并不是直接告诉他,而是通过刘易这个渠道。 当初刘易塞“哭”字,结果赵昕有自己的想法,没有按照赵祯的心意来,导致事情办砸了,被赵祯冷落了几天。 本来赵祯想要打发刘易去别处,换个人重新侍奉赵昕的,还是赵昕主动询问刘易的去向,赵祯才放他回来。 知道这一茬事情之后,刘易对赵昕更是忠心耿耿,可以说是第二忠诚的对象了。至于第一忠诚的对象,那还要问,自然是赵祯了,皇帝至上呀。 现在赵昕身边看似有很多下人,但是主要就两个,一个是刘易,是赵祯派来的;另一个便是云钗,是曹皇后的眼线,苗氏知道自己争不过,也不派人来赵昕身边,每日赵昕问安便是。 八月,一个寻常的夜晚,曹皇后已经抽问完毕,若是依照故事,这个时候赵昕应该睡觉了。 刘易正准备离去,被赵昕叫住了,不由得有些诧异地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这些天,你都跟在我身边对吧?” 刘易不知赵昕突然说这些所为何意,便回答道:“承殿下不弃,小人才忝列其间。” “之前我逛皇城的时候带着你去,你应当知道我在做什么吧!”赵昕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刘易被看得竟然有几分胆怯,明明赵昕只是一个五岁儿童而已。 赵昕在画皇城的地图,虽然有意隐瞒,用三角形四边形以及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代指,但是刘易皇城司出身,老于此道,自然能够发觉,不仅如此,他还将此事迹早早禀报赵祯。 刘易心中忐忑,难不成是赵昕发现自己自己所作所为,心中不满,要处罚自己吗?他不由得心中升起无奈之意,两边都是主子,讨好谁,就要得罪另一边。这天家可真是难伺候啊。 赵昕晃了晃手,道:“八月十六,恰是休沐日,我要出宫一趟,你去禀报父皇吧!” “什么?”刘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41章:论说客的重要性 夜凉如水,蟋蟀聒噪,刘易的额头冒出一丝冷汗来,赵昕还不如臭骂他一顿嘞,突然吩咐他这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刘易躬身行礼,谨慎地说道:“依小人愚见,陛下怕是不会同意殿下此求。” 赵昕倒是一脸的自信,道:“你只管回禀便是,若是父皇问起来,只消说是我心中觉得外臣所上报的内容不实,想要自己微服出巡,验证真假。” “当真?”刘易心有惴惴地问道。 赵昕双目眯起,反问了一句,“不然呢?” 刘易自觉失言,赵昕决定了的事情,愿意告诉他一声已经是给他面子了,竟然还在这里质问,真是没有体统,“小人该死,请殿下恕罪。” “见到父皇后,你只说是看见我画图了,不要说是我亲自告诉你的,”说着,赵昕将画了数月的纸扔给刘易,“到时候就把这东西给父皇看。” 刘易接过图纸,脚却好似生了根一样,一步也不想挪。这活真的是人干的吗? “行了行了,云钗快要过来了,早些禀报父皇,也早些回复我。” 刘易带着一腔疑惑,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为赵昕更换香料以驱蚊的云钗见刘易行色匆匆,不由得面带好奇之色,只是她也心知刘易乃是陛下的眼线,并未多言。 另一边,刘易穿过重重禁军,通过层层盘问,终是来到了一间宫殿外,这是周贵妃的寝宫,赵祯今日留宿周贵妃这儿。 刘易将消息传了上去之后,一个国字脸,面生横肉,身材有些臃肿的太监挥着拂尘,一脸怒气地走了出来,对着刘易就是一通数落,“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了吗?皇上劳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安寝下来,你现在来打扰他。” “何公公,并非小人不晓事,只是——”说着,刘易看了看左右之人。 这何公公自然知晓刘易心意,对左右的侍卫宫女道:“你们都退后一些。” 刘易见四下无人,才贴着何公公耳朵道:“太子准备八月十六溜出皇宫。” 何公公闻之,犹疑地看了刘易一眼,刘易在太子身边办事,他是知道的,也是经他手安排的。但是太子殿下何时准备出宫,他是怎么探查出来的,若是有误,他传了上去,那可就是挑拨天家关系,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此言当真?”何公公用无比谨慎的语气问道。 刘易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干系,苦着一张脸,道:“小人倒是希望这是假的,只是万一为真,咋们没有将消息传上去,可就是——” 心中想了想,何公公还是决定冒一把险,若是太子殿下突然消失,他们这些奴才可是万死难辞,“我就豁出这条老命给你了,要是你敢糊弄我,你日后就等着吧!” “小人岂敢。”刘易心中愈发苦涩。 终于,经过层层通报,刘易在偏室看见了从床榻上起来的赵祯。 屋子并不大,再往前挪两步,刘易就能够摸到赵祯的脚了,并不明亮的灯火,让刘易根本看不清赵祯的面色,也根本不敢抬头看赵祯。 “说吧,朕的好儿子又想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了。” 刘易将手中的图纸高高举起,道:“太子殿下准备于八月十六日离开皇宫。” 赵祯用目光示意何公公,何公公走下去将图纸接过来交给赵祯。 赵祯神情之中带着三分玩笑,打开了这副图纸,看着上面层层叠叠,奇奇怪怪的玩意,面露好奇之色。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太子殿下画的皇城图,三个角的是守备比较松的城门,四个角的是守备比较严的城门,一个圆圈代表有五十人把守,马匹代表午时城门是开放的……” 刘易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赵祯边听边看,终于是看明白了这张一个字也没有的地图。 不过赵祯对此并不满意,冷哼道:“逆子,若是生在民间,怕是个江洋大盗。” 有这本事是好的,只是赵昕竟然拿来闯卡,想要偷偷摸摸地逃出皇城去玩,也难怪赵祯会生气。 只是赵祯哪里会知道,赵昕的本意可真的不是去玩,而是为了获取更多,更详实的消息。 一侧的何公公陪笑道:“太子殿下有此能,日后说不定征战沙场,无往不利呢!” “若是有这份心,朕送去的《司马法》、《孙子兵法》、《六韬》,这些书怎么不好好看一看。”赵祯将图纸扔在了地上,一脸怒色。 赵祯发怒,刘易也不好接话,一直跪在下面等,心里那是一个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地。 过了一会儿,赵祯才想起来刘易还在这里,便问道:“那逆子还说了什么没有?” 刘易作思考神色,一脸难色。 何公公气不打一处来,自己都赌上前程来了掺和这事,刘易竟然还在这里想,狠狠踹了刘易一脚,道:“狗东西,皇上问你话呢?有什么不好说的。” 赵祯似乎领悟到了什么,道:“你说,朕赦你无罪。”赵祯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赵昕可能会有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行来。 “太子殿下在阅读报纸的时候,曾经说过,送上来的东西,没有多少是可以相信的,想要自己微服私访,去验证一番。” 赵祯眉头皱起,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小人句句属实。”刘易以头磕地,久久不起身。若是赵昕在场,怕是要夸上一句,这演技也未免太好了吧。 赵祯迟疑了,原本内心之中满是对赵昕的失望,觉得赵昕玩心太重,在宫中玩也就算了,竟然还想要跑出宫玩。 现在赵祯的心思却骤然反转,赵昕能够意识到朝臣所言含有虚假,想要自己验证,可以说是已经入门了,不愧为一个储君。 皇帝不好当,身边人说好话也好,说坏话也罢,想要从他们嘴里听真话,可是真的难。要不然历朝历代也不会设置特务机构监视朝野。 本来想着好好教训赵昕一把的赵祯,现在则是开始思索,究竟要不要让赵昕出去。 第42章:父子两知府 想了好一阵子,赵祯才问向身边的何公公,“何平,今日是初几?” 何公公急忙答应道:“今儿是初六。” “这么说,还有十天的时间吗?”赵祯低声道,而后对刘易道:“你先回去,待朕思索一番。” 刘易起身就欲退下,赵祯指着地上的图纸道:“将这张纸一起带去,省得太子明天早上起来生疑。” 刘易答应过,便捡起纸来,退出门外。 刘易的身影不见了,赵祯冷哼一声,一副尽在掌控之中的神色,道:“臭小子,还想要玩弄起朕来了。” 赵祯已经是看出刘易此来,实为受赵昕指使,毕竟他画图这件事,赵祯可是老早就知道了,哪怕不知道具体内容,但是猜出赵昕想要出去玩还是不难的。 何公公不敢应答,只是低头看着拂尘。 “何平,你说朕该不该放他出去?” 何公公道:“陛下帝心独运,想来已经决定,老奴就不必多言了。” “你啊,唉!”赵祯摇了摇头,北宋实行文人政治,文官几乎垄断一切权力,宦官罕少干政,即便是有机会,也是极力推开,有前唐故事在,都收敛许多。 “罢了,明日朕与李淑议一议此事吧!”说着,赵祯站起身来,朝寝宫走去。 而那李淑,便是现任的开封府知府,赵昕出去玩这件事,别人可以不知道,李淑是必须要知道的,赵昕的安保问题,李淑也是要负责的。 次日清晨,赵昕醒来之后,日常洗漱罢,便准备去向苗氏问安,在路上,赵昕瞥了一眼刘易,其点点头,云钗在边上,赵昕便也没有多问一句,到时候支开云钗再问不迟。 苗氏如今每日最期盼的时间便是清晨,因为赵昕会过来请安,一般来说赵昕都会在苗氏这里用过早餐才会回去。 柔柔如今已经七岁,粉粉嫩嫩的一大萝莉,可人地紧,虽然赵昕在曹皇后那里,却也时常跑过去玩闹,后宫逛久了,自然觉得不大。 “阿弟,你今天怎么吃这么点?”柔柔见赵昕只是喝了半碗清粥,不由得问道。 赵昕道:“昨夜看书看得迟了,早上有些累。” 苗氏在一旁道:“既然昨夜累了,今天早上就应该吃更多,不然下午练习射御又要被师傅教训了。” 在父母眼中,不管你吃多少,在她们的眼中,都是不够的。 赵昕并不是昨夜看书看得累了,只是因为心中想着他事,是以无心吃饭,苗氏既然如此说,赵昕便也就将剩下半碗粥喝干净,不然又是一通数落。 “再有九日,便是中秋佳节了,昕儿你准备去哪?”苗氏饱含希冀地问道。 中秋时分,月圆之夜,自古以来便是亲人团圆的日子,苗氏如此说,自然是希望到时候赵昕来她这里过节,毕竟她才是赵昕的生母。 若是其他时候,赵昕定然要答应下来,只是自己已然决定中秋节次日出宫去,就不能够答应苗氏此求了,若是早上醒来苗氏不见自己,到时候被责罚的可就是她了。 赵昕道:“听父皇说,到时会有家宴,恐怕会闹得很晚,若是结束得早,便来娘亲这儿住一晚上。” 苗氏的眉眼弯弯,面颊笑出来了一朵灿烂的花朵,“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一番闲谈罢,赵昕便起身折回庆寿宫,准备开始一天的学习。 另一边,每日常朝结束之后,赵祯着宫人召李淑入宫,开封府作为北宋都城所在,干系甚大,在议事的时候,开封府知府都是站在一干宰辅的身后,可见其地位重要性。 如此重要的职位,自然也不轻授,一般而言,当过开封府知府的官员,再进一步,往往有机会当宰辅,像吕夷简,范仲淹都曾经当过开封府知府,当然我们最熟悉的开封府知府当属包拯了。 职位过于重要,任上官吏自然也是走马灯一样地换,基本上每一任开封府知府都是当个半年就退了,能够当上一年便已经很罕见,若是任上两年,那一只手都能够数过来。 自从司马懿家族在京师中私自豢养三千死士,并借此发动高平陵之变,后世管辖京城的官员任期普遍短了许多。 而如今在任上的李淑,则是今年四月刚刚上任,说是刚刚熟悉汴京民情也不为过。 李淑并不知道今日召他入宫是因为太子之事,一路上都在思索近期可有宗室子弟或是其他高官子弟门人犯事,什么人竟然有这个能量,竟然直接向天子说情。 他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眉目,接下来需要思索的,便是该如何应对了,究竟是要秉公执法,博得一个清名,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此事。 汴京城内外,高官显宦数不胜数,不少退休的宰辅隐居在此,能量可通天。 汴京天子脚下,天上一块砖头砸下来,砸中两个,其中一个便是官员,剩下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存在,身后说不定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所以这京城知府,看似他官最大,实际上着实是憋屈地紧,在外地就不一样了,威风八面虎虎生风。 李淑一路步履匆匆,来至正殿,大礼参拜道:“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敢问陛下唤微臣来,有何要事吩咐?”李淑已经做好了网开一面的打算,能够说动天子求情,自己还是莫要牵扯来得好。 赵祯被这一问,之前腹中打下的草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便轻笑道:“也无甚要事,爱卿父亲可是李若谷,李太傅?” 李若谷历任宋太宗、宋真宗、宋仁宗三朝,官至资政殿大学士、吏部侍郎,以太子少傅致仕,卒年80岁,追赠为太子太傅。值得一提的是李若谷也当过开封府知府,父子两知府,倒是神奇。 父亲前不久刚去世,陛下突然问及此事,李淑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祯也觉得有些尴尬,便道:“爱卿啊,你而今也是为人父,当知为父不易。” 第43章:出去玩的影响 赵祯言语如此紊乱,哪里还像那个平日高坐龙椅上的天子,但是李淑却也猜出来了大概,今日赵祯寻他来,大概率与太子有关,要不然也不至于说些什么为父之难的话来。 只是太子身处后宫之中,暂时没有外出就邸,和他这个开封府知府也没有什么牵连,赵祯说起此事所为何意? 难不成是太子准备微服私访,要我暗中保护?李淑双目微阖,不多时便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暗示。 赵祯叹了一口气道:“唉,朕的这个儿子呐,前番要朕告诉他民情,说是不愿意像晋帝那样“何不食肉糜”,现在又说大臣们交上来的民情真假难辨,想要自己出宫验证,也不知道是不是借此名义出去玩。” 李淑起手禀报道:“太子殿下心忧天下,虑及苍生,合该大宋之喜,愿陛下无虑之。” “这么说,爱卿是赞成他出去吗?” 李淑刚升起不久的情绪,霎时间被泼了一盆冷水,合着赵祯今天找他来就是询问该不该放赵昕出去吗? 一时之间竟然落入赵祯的话语陷阱之中,李淑是有苦说不出,前面赞扬赵昕心忧天下,这下总不能够自己打脸,便硬着头皮继续道:“早些让太子殿下接触民情确实可以,然则微臣听闻太子殿下不过五岁,汴京城内,三教九流,泥沙俱下,多有凶恶之事。若有万一,臣万死莫当。” “多有凶恶之事?”赵祯眉头一挑,反问了一句。 李淑恨不得自己打自己,自己眼下正当开封府知府,说多有凶恶之事,岂不是说自己无能吗?连凶恶势力也处置不了。 “微臣回去之后定然多加约束,整肃风气。”李淑一脸庄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嗯,太子殿下你不要出来玩,会给我带来很多压力的,反正再过几个月我就走了,到时候你出来玩不迟。 赵祯默然,如何会看不出李淑推辞之意,其实也是常理,但凡是个正常的开封府知府,都不愿意接下这个烂摊子。 李淑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已经劝住陛下了,不然为了保护太子殿下,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爱卿,你可知太子为了出去,已经将皇城给画了一遍,还算计好了如何出去,眼下朕能够按住,若是下一次,说不定连他去哪里了也不知道。” 堵不如疏,与其压抑着赵昕,不如放他出去玩一次,这就是赵祯内心之中的想法。 李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推辞了,便起手道:“太子殿下若是外出,微臣定然着人保护左右,若是太子殿下少了一根汗毛,微臣愿提头来见。” “那倒不必,李爱卿为国之栋梁,小孩子想要自己出去见见世面,自然也要做好折断翅膀的准备。”说到这里,赵祯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在说着一个与他毫无相关的人一样。帝王之路,崎岖不平,赵祯倒也没有说错。 李淑可不敢当真,真要是出了事情,他可担待不起。 “爱卿先行下去吧,暂时只知道他准备在十六日以采买之名混出宫去,具体路线尚不知晓,若是有更多消息,自然会告诉你的。” “如此,则微臣先行告退!” 李淑万万没有想到,进一趟宫,竟然接下这个苦差事,还不如赵祯为某个犯事的公子哥求情嘞,那样他还好办一些。 只不过他眼下也没有多少机会抱怨了,要尽快抽调开封府的精锐衙役,到时候伺机保护赵昕,此外,还要趁着这段时间进行严厉的扫黑除恶,将平日那些个欺行霸市,调戏良家妇女的社会渣滓清洗一遍。 之前因为清扫这些成本有些高,一些恶霸仰仗着在朝官吏的庇佑,吃香的喝辣的,现在管你背后是谁,若是到时候冲撞了太子殿下,可就是死罪一条。 李淑的神情无比凝重,他明白,自己做这些,怕是要得罪不少人了,但是无可奈何,这是必须要做的。 只是有些实在动不了的,也要暗示他们在那几天收敛一下,枪打出头鸟,给我趴在地上做人。 赵昕自然不会知道,自己不过是想要出门玩一次,竟然牵动如此大的范围。 事实上,不仅是开封府在进行大规模的扫黑除恶,宫内诸班直也在抽调精锐,准备到时候守护赵昕左右。 包括皇城司也动起手来,这些日子那些个敌国暗桩,也被悄无声息地拔除,就好像他们存在之初那样,消失地也是无影无踪。 这些暗探在临死之前,也不会知道,自己被剿灭的缘由,竟然是因为如此。可笑吗?一点都不可笑。 赵祯说是放任赵昕不管,但是事实上又为赵昕的前路灭去数不胜数的钉子,赵昕远远没有成长到挣脱赵祯羽翼的地步。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也只有赵祯才能够庇佑住赵昕。 说实在的,赵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太子这个身份的重要性。 一国储君,岂是儿戏。 哪怕是一件小事,因为赵昕的介入,也已经成为了一件大事。之后还有数不胜数的例子。 而搅动这场风云的主人公,趁着云钗离开的间隙,从刘易口中得到了赵祯的态度。 说是要考虑一下,但是赵昕明白,没有直接拒绝,这件事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每次选择在休沐日穿行皇城,有些时候还下车询问侍卫每日站多长时间,只要赵祯不傻,就能够推测出赵昕的心意。 本来赵昕做这些,就没有瞒着赵祯的打算,让刘易通风报信,也是早已算计好的事情。 赵祯冷静下来之后,自然能够想明白,这一次赵昕主动暗示他想要出去玩,下一次若是不暗示他,他就要花费更大的心力去探查了,而且也未必防得住。 若是此番赵昕出去玩,果真只是满足自身的欲望,而不是所谓的体察民情,下一次直接拒绝便是。 一切的一切,赵祯和赵昕没有直接说过一句话,但是却最终达成了这项约定。 第44章:中秋夜宴 刘易作为赵祯与赵昕沟通的渠道,接下来几日,并未告诉赵昕坏消息,也就是说,赵祯大概率默认了此事。 这让赵昕心中颇为开心,想着接下来自己就能够名正言顺地到皇宫外面玩,赵昕好几夜都激动地睡不着。 看起来有些无厘头,要说风景,凉亭水榭,珍奇异兽,皇宫里的那肯定比外面好看;美人秀女,能够进皇宫的岂有庸脂俗粉。只是,赵昕初衷,又岂是风景。 就这样,原本过得飞快的时间,在这几天,反倒好似蜗牛徐行一般,赵昕是每天掰着手指头,在盼望八月十六日这一天到来。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地来到了八月十五,也就是中秋节这一天,虽说不像元宵一样灯火连绵,美不胜收,但是同样有灯会。 中秋团圆之日,在汴京的各个宗室都被赵祯请进了皇宫,这个郡王,那个郡主,这个县主,那个夫人,此外还有各个后宫妃嫔的母家,一时间人流如潮。 作为家宴,并不在皇宫外朝举办,而是在内朝举办,所以,这也算是一年之中皇宫内最为热闹的几个时间点之一了。 男人们觥筹交错,叙说着离愁别绪,偶尔爆出几个污段子来,引得众人发笑不已,聊完天,就玩一些投壶双陆的游戏来; 妇人们在交流相夫教子的经验,已经生产过的教导正在怀孕的如何保胎安胎。当然最多的还是家常琐碎。 再就是汴京城内的趣事,例如谁家谁家老爷又娶了一房小妾,谁家老爷好赌,竟然把自己整个家业输给佣人的,论热闹,完全不输于另一边; 孩子们,则是依照年龄不同,分成不同的团伙,各玩各的。 赵昕作为太子殿下,基本上每个孩子都会过来朝他行礼。半大小子恭恭敬敬,小个子奶声奶气,他们在行过礼之后,赵昕每个人都发一遍糖丸,原本不甚熟络的关系瞬间畅通,好似玩了数年一样。 前世赵昕不时转学,经常接触新同学,这个办法百试不爽,如今再次使用,效果也是一样。 小孩子嘛,一个糖丸就收买了,赵昕可不管什么嫡庶之分,只要是拜过他的,都给糖。 皇宫的糖,品质自然是最好的,他们虽然是宗室子弟,或许也曾经吃过,但是想要随便吃自然是不可能的。 或许是年龄实在差太多,尽管赵昕有意和一些年龄大的孩子玩,但是他们已经懂事了,知道敬畏,明白赵昕身份高,很是拘束,赵昕玩得不痛快,也就找一些年纪小的孩子玩。 说实在的,一年之中,或许这是他玩伴最多的时候。此时游戏也不多,小孩子学着大人,玩着大人玩过的游戏。 当然,玩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一起玩。多日来的压抑一朝释放,赵昕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晚上。 说是一个晚上,其实也就是玩了个把时辰,赵昕就寻了一个借口,说自己已经有些疲倦,先行睡觉去了。当然,小孩子的体力本来就不多,更何况明天还要早起“越狱”呢。 大人们精力很是充沛,于他们而言,这一天同样是难得相聚的一天,朝堂的琐事可以暂时搁置,但是要说完全抛弃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已经成长起来,哪里还能够像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月上中天,清冷孤寂,这场宴会才最终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神情中结束。一年一年又一年,和家人见面的日子那是一次少一次。 甫一结束,苗氏就过来询问赵昕所在,听说赵昕已经事先睡觉去了,无法和她一起回去,苗氏神情有些落寞,心底埋怨这孩子不懂事,只好抱着早已熟睡的柔柔独自回宫。 四更末,不到五更,也就是凌晨三点的样子,赵昕被刘易唤醒,毕竟这个时代没有闹钟,全凭打更人晚上报时,让赵昕一个五岁孩子三点钟自己醒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赵昕在黑灯瞎火的时候,借着淡淡的星光,摸索着自己穿衣服,穿完内衣,正准备穿外衣的时候,刘易突然递过来一物,让赵昕穿上,赵昕一摸,沉甸甸地,有金属的质感,不由得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软甲,只要不是硬弩射来,就可以保命。” 赵昕点了点头,保命的东西,那就穿上呗,软甲可比普通兵士身上的铁甲贵多了,细密的锁扣相连缠绕,重量轻了很多,遍布全身,以他的身材,最多不过五六斤的样子。 但是,赵昕万万没想到,竟然要穿三层软甲,一时间不太想穿。 “这是陛下的吩咐,殿下不要让小人难做呀!”刘易请求道,言语之中,其实也包含着威胁之意。 赵昕无奈,原本一层软甲还好,三层软甲在身,整个人身子都直不起来了。这下,简直是一个人形坦克了。 接下来,还有护膝,护臂等一系列保护,穿这些都要把赵昕累死了。当然,在激情面前,一切的阻挡都算不得什么。 “请殿下委屈一下,入此篮中,我送殿下出宫。”刘易指着一个木篮子,如是道。 这是宫中太监外出采买时用的篮子,不大不小,正好容纳得下赵昕的身子,只是有些逼仄罢了。 就这样,刘易将篮子背起来,打开门户,借着月色,“混”进采买人群中,准备出宫。 昨日中秋佳节,瓜果肉类及粮食等消耗甚多,需要采买一批备用,赵昕想的便是这个时机。 庆寿宫的一处水榭,位置较高,正好能够俯视赵昕卧室,见得刘易背着一个大背篓出去,赵祯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放他出去对不对?” 一侧的曹皇后同样是知情人,赵昕有意瞒过云钗,但是云钗也理会到一些,便去禀明曹皇后。 曹皇后为赵祯披上一件轻衫,夜晚还是有几分寒意的,道:“孩子大了,总是想要自己飞一飞的,总有要放手的一天。” “怕他不飞,又怕他乱飞,若是乱飞该如何是好?”赵祯目光清明,看着刘易的身形消失在视角之外。 “昕儿天资聪颖,或许可以想着给他找一个师傅了。”曹皇后建议道。 赵祯若有所思。 第45章:刘易的尴尬 刘易背着赵昕,先后过迎阳门,临华门,以及最后的拱辰门。 其中迎阳门是寝宫至后苑的大门,赵昕也不知道去过多少次,相对比较宽松。 临华门是后苑进入御街的大门,把守严密,而最惊险的是拱辰门,这是皇城最北的大门,盘问也最为严密。 今日负责把守这里的是殿前司的捧日军,好几个兵丁拍拍打打这背篓,吓得赵昕几乎要叫出声音来。 当然,最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不是这些禁卫无能,发现不出异样,而是事先得了通知,检查地松一些,自然也就是放水。 就这样,赵昕一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重重宫禁,甫一离开宫禁,采买的队伍便四散分开来,前往不同的市场购买物品。 汴京主要的水渠共有四条,分别是蔡河,汴水,金水河以及五丈河。以中轴线划分,蔡河、汴水位于城南,金水河、五丈河位于城北。 最南边的是蔡河,那里是最大的肉类市场,每日屠杀猪以数万计,同时国子监太学等教育场所也位于此地。 再往北一些是汴水,也是唯一算得上是天然河水的河流,水流量巨大,是汴京最主要的水道,瓜果大木粮食大豆,每年运输六百万石物品,且还不计算民间运输,这六百万石是官方运输量。 城北两条河,金水河与五丈河。 在北宋初年,宋太祖赵匡胤为解决开封的饮水和漕运,派兵开挖了人工渠道,引源自今郑州西南的水系,因“如金带,以其来自金方,故名”,即金水河发源于开封的西方,五行中西为金,所以更名“金水河”。 金水河直接流进了皇城,流进了后苑,是皇宫水源,所以这条河流赵昕说得上是最熟悉的。因为金水河为皇宫用水,要保证水质,所以沿河的商业是最不繁荣的,除了纺织业发达一些外,并无称道处。 最北边的河流,唤作五丈河,五丈河同样算是一条人工河流,历史比蔡河及金水河早一些,最初是唐武则天为舒缓汴河运输压力而开凿的,因为宽五丈,以此得名。 虽说历史早,但是唐朝的汴城,与宋朝的汴京,无论是经济地位,还是政治地位,二者都是天壤之别,北宋初年甚至淤塞,需要金水河以及汴水补水。所以就商业发展而言,五丈河排名倒数第二。 赵昕出拱辰门,是皇城正北的大门,要想往南去汴河蔡河游玩自然可以,但是那样就需要走上不少的冤枉路,将时间用在赶路上,何必呢?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晚上就要回去了,还不如在五丈河附近玩一玩呢。这也是赵昕早已思索明白的事情。 出了皇城,刘易又一路背着赵昕向北走,过了内城北门景龙门,赵昕这下算是来到了外城了,也是汴京最为广阔的城区,住得自然也都是普通人。 这些内城外城啥的,完全可以理解为后世北京的几环几环。距离权力中心越近,地价就越高。豪富之家都住在内城,即便不是内城附近,也住在河流两岸。 来到外城,等到看不见城门守卫之后,刘易才将赵昕小心放下,此刻天还是灰蒙蒙的一片,但是东方已经出现了些许微芒,想来不久就能够看见日出了。 很明显东面要热闹许多,灯火辉映,人声鼎沸,赵昕本来以为自己出来一趟会花很长时间,看不见夜市了,没有想到这么顺利,便顺势改变了自己的原定计划,道:“往东去马行街,现在鬼市应该开始不久,我们还能够赶得上。” 刘易此行随赵昕外出,本就是听从赵昕的命令,虽然与原定计划有所不同,也不打紧,拉着赵昕往东面走去。 与此同时,刘易转身示意身后尾随着的几个精壮汉子,提早前去布置,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尽数扫除掉。 身后之人知道意思,疾步超过赵昕或是另外换了一条路,走在了赵昕前面。 开封府的李淑这一夜也是彻夜未眠,一直等着消息,等到手下禀报太子殿下出宫的消息,便对大厅内同样等候了一个晚上的衙役们道:“贵人已经往马行街的方向去了,你们去路上把守着,莫要惊扰贵人。此事干得好了,人人有赏,若是办得差了,一律发配远州安置!” “嗻!”数百衙役一齐道,他们并不知道贵人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是能够让开封府知府李淑说出如此重的话来,此人身份也能够估摸出来一些,除却皇室之外,还有谁能够让李淑如此重视的。 这些衙役不仅仅有来自城内的,同时李淑为了万无一失,还抽调了城外乡间平时饶有功绩的衙役。 总而言之,当赵昕踏上外城大地的那一刻,无数人的命运就因为他而改变了。 马行街,是皇城东面的南北大道,商业活动,即便不是汴京第一,也能够排进稳稳的前三。《东京梦华录》里面那句极为有名的“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若要闹去处,通晓不绝”便是形容马行街的。 马行街之所以繁荣,很重要的原因是这里为皇城的采买处,宋朝革除了唐朝带有掠夺性质的“宫市”制度,实现“和买”,从而促进了城市经济的发展。 因为是皇室的采买处,自然各种各样的玩意都有,品质都是一流,所以价格也比他处要贵上数成乃至于数倍。 赵昕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心中兴奋之情难以言表,一路小跑,一路欢笑,好似一条小鲶鱼一样,在人群里面挤来挤去。 这可就累了刘易了,他个子大,有些地方赵昕过得去,他可过不去。为了跟紧赵昕,他不得不分开汹涌的人潮,为之招来不少的非议。 等赵昕跑得累了,或者说闻到了糖葫芦的香气,等在摊贩边上的时候,刘易才好不容易追上了赵昕,带着几分埋怨的语气道:“少爷你走得真快呀!” “我要吃那个!”赵昕指着那糖葫芦道。 “好嘞!”刘易道,顺势摸了摸袍袖,一时楞在了原地。 而另外一边,赵昕已经吃上了。 第46章:何不发国债? 看着赵昕吃得津津有味,刘易哭出来的心都要有了,平日在宫中,哪里需要带钱的,即便是随身,也不过是一两贯。 本来出发之前都考虑地好好得,结果就是没有带。 见刘易一脸怪异的神色,赵昕还等着他付钱自己好去前面玩呢,迟疑了一息,低声道:“你该不会没有带钱吧!” 这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擦着淡淡的白妆,做生意的耳朵都要光灵一些,听见赵昕与刘易的对话,不由得道:“小少爷呦,您该不会没带钱吧!”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赵昕突然觉得嘴里的糖葫芦不香了,这还是他今生第一次遇上这等事,问道:“这一串糖葫芦多少钱?” “十文,不,十五文!”她报了一个数,结果看赵昕身上的衣服是绸缎,觉得报少了,直接坐地起价。 刘易可不是赵昕,他可是从宫外进来的,日常物价也不是不知道,顿时骂道:“好你个婆娘,别处都是卖三文,五文我都嫌贵,到你这里倒好,竟然要十五文钱,你怎么不去抢!” 也难怪刘易生气,听过刘易这话,就是赵昕也忍不住心生怒火,怎么地,看我好欺负是吧。 “来人呐,来人呐,这里有人吃了东西不给钱啦!”那商家带着几分哭腔大声嚷嚷,顿时引来四方之人围观。 赵昕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自己过于莽撞了,本来以为刘易一定会带钱的,直接吃上了,这下倒好,这可咋吐出来。 赵昕在身边摸了摸,想要找一些可以抵当之物。 只是要么是赵祯赐予他的玉佩,要么是其他的物品,比如玉锁银环之类,都是生下来后就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要是将这些东西卖了,苗氏非得把他吃了不可。 赵昕眉头紧锁,当然,身后尾随着其他从人还是有些人带了钱的,眼下过来解燃眉之急。 赵昕从袋子里面数了十文钱交给这商家,道:“就十文,若是想要多,我也不妨与你一起公堂相见。” 商家看了看钱币,都是足色崭新的小平钱,一时间喜笑颜开,不过还是装作不满的样子来,道:“老娘遇上你们,也就干一票赔本买卖。” 付过钱之后,赵昕就将那串糖葫芦给扔了,真是,吃着恶心人,不过此事也是一个小教训,在没有付钱之前,还是不要乱吃乱用得好,不然就只能够由着人家宰。 走了好一段路,刘易依然心中愤愤不平,道:“太——,少爷呀,哪里需要十文钱,只需五文钱足够,您这岂不是骄长那女人蛮横之心。” 赵昕淡淡道:“此事我错在先,就当是买了个吃亏钱了。” 听得赵昕如此说,刘易便也作罢。 当然他们二人并不知道,那女商家强卖糖葫芦于赵昕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赵昕一路都有人监视,开封府衙役们一个个都等着捞功呢,眼下看得这个好机会,当即收拿那女人,任其哭天抢地也无用,先扔班房住两天再说。 此事若是赵昕知晓,定然会阻止他们,虽然自己心中不舒服,但是也没有必要用这等强权手段,况且因为几文钱的小事就将人家投入大狱,也未免过了一些。 只是,赵昕并没有得到消息。那女商家得了几文钱,却是蹲了监狱,也不知道自己冤枉在何处了。 不多时,身后有人交给交给刘易一袋子钱,一共十吊子钱,也就是十贯。 赵昕取出来看了一下,都是庆历元宝,小平钱,直径两厘米左右,一吊钱,也就是一贯钱大概七斤的样子。 一吊共一千文,十吊也就是一万文。你们可以简单理解为刘易身上背着一万枚一角钱,七十斤重嘞,本来赵昕还想要给他分担一下的,结果他连说不敢,赵昕便也就作罢。 宋朝不是没有其他币值的钱币,折二,折三,折五,乃至折十都有。赵昕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只有小平钱,折二折三折十的钱呢?” 刘易憨憨地笑了笑,道:“这小平钱最好用。” 在刘易的一番解释之下,赵昕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好用。现在单论铜钱的话,共有两种,一种就是赵昕手上这样的小平钱,还有一种是折十钱,被称为庆历重宝。 但是这所谓庆历重宝根本没有人用,原因也很简单,赵昕自行人处讨来一枚庆历重宝,以十枚小平钱换来一枚重宝,那人像看傻子一样讶异地看了一眼赵昕,而后很是开心地换了。 两枚钱币放在一起比对,一枚重宝直径三厘米,重量大概是小平钱的两倍多一点,若是要熔铸的话,三枚小平钱就可以熔铸出一枚重宝钱。 百姓又不是傻子,你官方规定是你的事情,重宝钱不要说折十,就是折五都很难,目前百姓接受的币值大概是折四的样子,毕竟熔铸也要耗费功夫不是。 朝廷几次严令禁止私人熔铸,但是没有任何用处,下一次命令,私下熔铸得反而更加猖獗。 用后世经济学的知识来解释:那就是价值决定价格。这重宝钱就只比得上三枚小平钱,你用行政命令推行,也是无法改变其固有价值的。 “父皇为什么会发行这等害民——,咳咳,为什么会发行这等劣币呢?”赵昕直接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一时间十分尴尬。 而刘易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道:“没有办法了呀!之前都是好好的钱,大家都愿意用。西北战事,屯兵二十万,北边辽国又扬言南下,我大宋又屯兵四十万,每日都是山海一样的银子消耗,除了发行劣币,还有什么办法呢?” “为什么不发行国债呢?”赵昕下意识地问道。 “什么是国债?”刘易没有听说过这个新鲜词汇,只是认为赵昕是从古书里面看来的。 赵昕考虑了一下,重新组织语言,“就是国家以两税或是商税抵押,先和百姓借钱,等有了税收之后再还给他们?” “便是发行国债,以这三冗三费,只怕也是治标不治本。”刘易叹了一口气,对此颇为悲观。 第47章:一文钱引发的思索 “那也可舒缓国家财政压力,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吧。” “事实上,国家现在并不缺钱,更缺的是粮食,哪怕是发行国债借来钱,边军也不能吃钱。”刘易提出了新的论题。 “为了解决这个粮食问题,朝廷应该说是发行了少爷你所谓的国债。” “是吗?”赵昕有些半信半疑。 刘易一笑,道:“就是入中之法,朝廷以盐引,茶引为凭,要商人运粮食入边,而后可以借此去取盐茶,每年为国家省下不少的运粮之钱。” 这入中之法赵昕前世学过,但是仅限于一晃而过,当做一个简单的知识点来了解而已,入中之法并没有刘易所说地这么好,不然后面也不会废除了。 “商人若是能够运粮实边也就罢了,可是他们在当地开垦土地,实行商屯,建国之初还算得上是开垦荒地,如今已经变成与百姓争地了。若是商屯粮食不足,又至当地购粮,平白推高粮价,百姓多有不满,至于动乱者,亦是不少。”赵昕指出这一点。 “可是边军总是要吃饭的不是,无论如何也要先让军士吃饱才行。”言下之意,百姓饿死就饿死了,此论大类日后东北某小国的先军政策。 赵昕无言以对,只是心中颇为不适,如果把百姓饿死了,那么当初派士兵驻守边境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保住那片土地吗? 刘易或许觉得有些无礼了,主动换了一个话题,道:“若是不愿百姓挨饿,还得是韩大人之法,率大军一举荡平西虏,收复兴庆。” 赵昕问道:“哪个韩大人?” “便是韩琦大人呐,”刘易说着双眼似乎绽放出光芒来一样,“西夏不过小国,元昊小丑之辈,西虏合一国之众,而我分兵各处,故其往往以多击少,我军只能被动防御,倘若合兵一处,直捣兴庆府,料元昊小儿,三月可擒。” “似范大人那般,结堡自守,没有等到西夏灭亡,我大宋反倒坚持不下去了。”刘易愤愤不平道,本来以他的身份,是不适合说这些的,只是如今在宫外,说便说了。窝囊到这个地步,还不让人说了是吗? 韩范之争,赵昕也有所耳闻。 简单来说,韩琦推行速胜论,合西北边境全军之力,一举击灭西夏。后世雍正平定西北便是此法。以大击小,便是如此。 而范仲淹主张实行持久战,结堡固守,不时出精兵袭击之,消耗西夏元气,数载之后可灭西夏。昔日孙武用此法,建三军以攻楚,攻下楚国首都后,伍子胥还把楚王的坟墓挖开了鞭尸。以吴之小,可败强楚,该方略自身并没有问题。 两种方法都有可取之处,你要问宋朝实行什么方针吗?事实上,他什么方针都没有,或者说一直在两种方针中徘徊。 实现速胜法,结果又害怕边臣实力壮大,故意分兵多处,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系统,高层尚且如此,也就不能够怪任福,葛怀敏这样肆意妄为,不听号令之人出现了。任福死后,速胜论失去主流影响力。 再说持久法,范仲淹的想法是积极防御,碉堡不仅是防御性的,更是进攻型的,但是宋军事实上推行的是消极防御。 士兵们进堡垒之后,就是整天祈盼着元昊去别的地方打秋风,从来不出来,消耗西夏元气的目的并没有实现,反倒是元昊不断抢掠扩张自身。 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说过定体问了,刘易抱怨西北战败,赵昕并没有多言,这等级别的战事,他目前影响不了,日后自己羽翼丰满之后再更改吧。 当然,刘易也只是抱怨一说,点到即止。 小小一枚钱币,背后折射出来的,却是整个大宋深层次问题,病不在外,而在内,不要再说什么元昊厉害了,那都是借口。 一路往北走,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反正等到走至青晖桥时,这里是马行街与五丈河的交汇处,也是一个人流密集的市场了。 东方的第一抹阳光已经出现,赵昕就这样站在桥上,静静等候太阳逐渐升起。 大自然的伟力,天幕慢慢地扯开。东方的天空已不再是单纯的一种颜色。纯净透明的天宇,说不清究竟是淡青还是微红。很快,浅红的霞染遍东方,鳞片似的薄云把天空绘成了一幅多姿多彩的图画。 看了一会儿,赵昕便收回了目光,因为日出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早市已经开始。嘈杂依旧嘈杂,但是商家与客人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一批。 夜市与早市相接,一些摊贩开始收摊,准备离去,赵昕看见一侧恰好有一个贩卖面具的摊贩,有各种各样的面具,或是古灵精怪,或是憨态可掬,或是才人仕女。 只不过,赵昕并没有多少选择,因为适合小孩子的面具并不多。 商家是一个有些木讷的中年汉子,一双紧张地不知道放在哪里的手满是老茧,“小少爷喜欢哪个,摆了大半个晚上了,我也困倦了,可以便宜卖给你。” 刘易自然是看不上这些的,宫中每年除夕都有盛大的傩舞,上面的面具哪个不比这里精美,只是赵昕似乎对这些感兴趣,便也就等一等。 “我要这个面具!”赵昕选中了一个胖头娃娃的面具,显得有些呆蠢,当然也可以说可爱。 刘易在身后问道:“店家多少钱?” “六文钱,”见刘易眉头微皱,连忙补充道:“这都是我自己在院子里种的槐木,可驱邪避怪呢。” 刘易没有争执什么,给了对方三枚小平钱,拉着赵昕离去了。 赵昕戴上这个面具,尽管视线受到一些影响,但总体而言,现在已经清晨了,自己前番册礼曾经与许多百姓打过招呼,若是让他们认出来就不美了。 而刘易大概也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嘱咐赵昕戴上面具之后不要轻易摘下来。 “太——,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东面有个开宝寺,信众颇多,也很热闹,不如去那里游玩。” “不了,等一下老百姓出来买菜,我们也一起去买菜。” 买菜?太子殿下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刘易眼神惊异。 第48章:三百五十个馄饨 刘易很是不解赵昕的心意,道:“少爷日后经天纬地,何必着意以这等妇人家事。” “你之前不是还说我宋朝缺粮吗?怎么现在就说这是妇人家事了。”赵昕反问道。 刘易请罪,赵昕也不再废话,道:“去找个卖纸笔的地方,到时候好好记一下粮食的价格。” “小人知晓了。” 就这样,赵昕与刘易一路前行,想要找一个卖纸笔的地方,结果竟然一口气走了三条街才找到,累得赵昕不行,忍不住开口抱怨。 “要买纸笔等物,还是蔡河汴河那边更多,要不然一路上我们走过的马行街也有不少。”刘易提醒道。 “早知道之前就买下来了。”赵昕小声道,累得气喘吁吁,他现在身上可是穿了三层软甲,十几斤重呢,开始还能够凭借激情走下去,现在真的累了。 本来想要让刘易背着自己的,但是看他扛着十贯钱,赵昕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道:“去找个地方吃早膳吧!” “南边的白巩楼倒是天下闻名,是汴京七十二正店之首,只是在宫城里,有些远了,这附近其他的正店嘛,让小的想想。” 赵昕摆了摆手,道:“哪里要这么麻烦,这河边不是有不少卖吃的吗?” “这等浊物,如何可入太——,少爷您的口呀!”刘易一脸的嫌弃,当然主要是担心赵昕吃坏了肚子,他要受罚。 “没有这么娇贵,死了不怪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赵昕才不愿受这许多条条框框嘞。 一路走走看看,赵昕找了一处卖馄饨的地方,客人算不上冷清,但是也算不上爆满,算是中规中矩的地方吧。 这是家夫妻店,女人在棚子下包馄饨,男人在锅前烧煮,顺带招揽客人,至于客人绝大多数都是身着短衣,肌肤黝黑的日工,负责在五丈河里给人搬运货物的。 当赵昕坐下之后,其他位置都先后有人坐下,而且是清一色的汉子,约摸二十人左右,将这个小摊子挤得满满当当地,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他们连装模作样都不会,眼神有意无意地看着赵昕。这便衣了一个寂寞呀!赵昕见此情形,不由得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 其他客人见此情形,以为是**闹事,有些不过吃了半碗,也不敢吃完,付了馄饨钱便吓得离去。 那卖馄饨的店家见此情形,小心过来问道:“敢问客人要些什么?” 刘易问道:“店家你这里有哪些馄饨?” “有猪肉馄饨,羊肉馄饨,鸡肉馄饨,还有四种青菜馄饨,肉馅一文钱一个,菜馅一文钱两个,敢问客人想要来点什么?”店家小心翼翼问道。 刘易将这个问题抛还给了赵昕,“少爷你想要来些什么?” “每种各来五十个吧。” 一共七种馄饨,那就是三百五十个,便是打包也吃不完,刘易皱眉道:“这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这么多人,你想要让他们看着我们吃吗?”赵昕指着其他桌上的人,如是道。 刘易回道:“小人知道了。” 而商家闻此言,也暗自咽了一口口水,好家伙,这是哪个王公大臣的少爷出门,家丁就数十人,自己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排场。 “浑家,来贵人了,快些过来包馄饨。”店家大声嚷嚷道,虽然他们也有存货,奈何赵昕一叫就是三百五十个,平常自然不会准备这么多。 “好嘞,贵人且稍等片刻,一会儿就好。” 是个大单子,注定不会很快结束,赵昕便来到棚子底下观看那女子包馄饨。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小女孩,扎着一条朝天辫,脸蛋粉扑扑地,可能年纪也就是和现在的赵昕差不多,但是就已经开始帮家人干活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女孩肯定没有接受过教育,她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女人可能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扯了扯小女孩,道:“妮儿,快向贵人问好。” 小女孩嘴唇动了动,几乎没有声音发出来。女人出来解围道:“贵人勿怪,小孩子怕生嘞。” “无妨。”或许是觉得刘易吓到小女孩了,赵昕还让刘易走得远些。 赵昕看她包馄饨,看得津津有味,一般来说,各家买卖都有一些手艺在,外人是不准看的,只是女人实在也没有胆量让赵昕离去。 赵昕指着一团白色的粉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芡实粉,和豆粉加水调和为皮,再用以肉、陈皮、生姜制馅,味道可好了,熟得又快。”女人一边包着馄饨,一边回答赵昕的问题,顺带将自家手艺介绍出来。 她手速很快,一个又一个馄饨在她手中被捏成了半月形,有些类似于饺子,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皮了,馄饨皮要薄上许多。 看了一阵,赵昕本意也没有学这个的想法,且那小女孩还是十分胆怯,赵昕便也不在这里碍事,径直走向了另一边的男店家处。 只是好巧不巧,馄饨下锅的时候,溅射出来一些滚烫的水,落在赵昕手上,赵昕吃痛地叫出声来。 “少爷。”刘易闻讯赶来,一双眼睛瞪着那男子。 男子自己也溅射到不少,只是本就是干这活的,早已经习惯,谁料赵昕竟然出现在身后,一时间百口莫辩,跪地求恕。 不仅仅是刘易,其他坐下的侍卫也站起身来,气氛一时间竟然有几分肃杀,小女孩吓得大哭,而女人则是紧紧抱着小女孩,一脸担心地看着。 有些纨绔子弟,最喜欺负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正是因为见识地多了,所以反而更加担心,更何况又让抓住把柄。 赵昕不过是吹了几下手背而已,刘易他们反应竟然如此大,“干什么,都坐下,不想吃的可以自己走!” “少爷,您的手没事吧。”刘易小心问道。 赵昕直视着他,道:“退下!” 刘易依言退下,赵昕转身向店家赔礼道歉,而后回到了位置上,也不到处乱走了,给自己带来麻烦,也给别人带来麻烦。 第49章:宋代普通人工资情况 店家二人紧赶慢赶,也花了近一个小时的功夫才将所有的馄饨端了上来。 一百五十个肉馅,当付一百五十文,两百个菜馅,当付一百文,赵昕本来有意多付一些钱的,对方推辞不要,争执几次依旧拒收,赵昕便也作罢。 三百五十个馄饨,二十多条汉子,平均下来,每人也就是十几个馄饨罢了,说吃饱不至于,只能够说是半饱,只是太子殿下出钱请饭,还能够说自个没有吃饱吗? 赵昕看了这些人一眼,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是宫中禁卫便衣出行,只是这么一大群人挤在一起,便衣不便衣都没有意义,实在是过于招摇了一些。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诸位可否答允。”赵昕对刘易道。 “太——,太爷说了,让我们都听少爷的,少爷尽管吩咐便是。”为首的禁卫险些暴露赵昕的身份,好在心思玲珑,及时住口。 赵昕数了五贯钱出来,道:“太爷说了,希望我外出体察民情,知百姓之不易,这里有五贯钱,京城各有十坊,你们两人一伍,各去买一斗白米,一尺粗布,日落之前来此集合,可否完成?” “谨遵少爷之命!只是少爷安危——” 赵昕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此事不需担心,你们只管完成此事便是,城南左右二厢离这里可远着呢,吃完就赶紧上路吧。” “诺!” 原本乌泱泱聚在赵昕身边的众人一齐分散开来,赵昕身边顿时清静不少。 男店家就在一旁看着,隐隐之中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小少爷。 赵昕见店家颇为拘束,自己想要问一些话都不方便,便主动道:“家祖蒙圣上恩遇,在开封当了个官。” “这样啊!”男店家点了点头,示意了解,心下却思索开来,能够和圣上说得上话,开封府寻常小吏也没有这个资格,难不成是知府大人家的小官人吗?只是赵昕不愿说,他也不敢问。 “敢问店家尊姓?” “贵人面前,哪敢言什么尊姓,姓林,祖籍山东,祖父那一辈时候老家遭了旱灾,又逢山贼肆虐,是以迁徙来此,做个小买卖,充作活口,眼下只求有个儿子传宗接代就好了。”林店家呵呵笑道。 “你辛劳一天,能够赚到多少钱?”赵昕问得很是直白,看起来有些无礼,只不过店家反倒觉得这样才是正常,要是尊重过甚他们反倒不自在。 “若是日日有贵人这样的人来小的这里吃食,刨去肉柴成本,一日挣个三五百,也是简单的。若是运气不好,遇上冬天河面结冰,一日说不定连百文也挣不到。” 他主要是做馄饨给那些河工吃的,结冰之后河工离去,他的生意自然也就差了。 “店家一年能够攒下来多少钱?” “十几贯钱吧,以后给儿子置办房屋啥的,内城咱也不敢想,只说外城的二间屋,一去便是百贯,讨个婆娘,也要十几贯,咱们也不求富贵,但求平平安安便是。” 原来,住房结婚及医疗问题在历朝历代都是压在百姓身上的重担,赵昕心中默然。 沉默了一会儿,赵昕又问道:“那些来这儿吃食的河工们一日又能挣下来多少?” 店家抿了抿嘴,继续道:“您说他们呐,唉,他们大多数都是日工,也就是每日一百文的样子,若是货物少,便是七八十文也是愿意干的。这年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长工的活可不好找。官府倒是有不少长工的活,只是官府往往克扣工钱,要么拖欠不发,要么给些劣币,老百姓也无处——” 话说到一半,这店家才记起赵昕是官宦子弟,一时间愣住了,场面颇为尴尬,刘易知道这些是事实,都不好插话。 赵昕挥了挥手,示意无妨,继续问道:“还有没有价钱更少的活?” “那当然有啦,比如那每夜打更的,一日不过四十文而已,这等事,人人可为,自然工钱低。若是学门手艺,如去杀猪,做木工,每日百五十文还是可以赚到的。” 技术性工种与体力性工种的薪资,竟然能够相差三四倍。 但是转念一想,赵昕却也释然了,后世保洁阿姨一月三千保底工资,而那些学了计算机技术的程序员,入行便是过万,一两年之后更是两三万也很正常。 与市井小民聊天,他们不关心国家大事,只关心自己的市井小事,但是,就是这些庙堂诸公都看不上的小事,最后却足以影响到大事。 民众的小事,千千万万汇聚在一起,便成为了大事。 留下十枚小平钱,赵昕结束了与店家的对话,约定傍晚还会来这里,要他事先准备好馄饨。 看着路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赵昕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地熟悉,深处皇宫的自己,还是有些高高在上了一些,日后要多多出来才行。 而之前店家所言,赵昕已经记在了买来的纸上,省得忘记了。 台谏官们禀报上来的消息,汴京的米价一石为三百文,宋制,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一斤633克(后世一斤500克),所以一石就是76千克的样子。 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一个月用米70斤,也就是35千克的样子。哪怕是考虑到古代老百姓鱼肉蛋奶摄入不足,需要吃更多米饭,也不会超过50千克。一石粮食差不多是一个普通家庭两个月的主食了。 若是以河工每日百文计算,他们只需要工作两日,就可以负担起整个家庭一月的主食,加上其他的菜蔬,柴火木炭钱,隔三差五吃一次肉。 老百姓花在饮食上的开销,最多十天的收入就可以平复,这样一想想,老百姓的生活至少是温饱以上的水平。 汴京城里的情况如此,也不知道城外,农村的情况怎么样?有机会还要到更远的地方看一看。 赵昕心思飘向远方,慢慢思索着,好几次都要撞到身前来人都没有意识到,都是刘易眼疾手快将他拉开。 “少爷呀,可要看清前面的路,不然摔了碰了回去如何回复?”刘易提醒道。 第50章:禁军的丑剧 刘易提醒几次,赵昕依旧心不在焉,索性他就将赵昕直接放在自己背上,正好十贯钱分了五贯给其他人,他现在已经不用背着那许多钱了,练家子出身,背起赵昕一个五岁小孩也是绰绰有余。 “少爷,咱们接下来去哪里?”早些询问赵昕的目的,也好早些让侍卫先去布置,省得让赵昕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这是欺上瞒下吗?不!这是为了小孩子幼小的心灵。反正赵祯的吩咐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先沿途逛一逛,下午的时候去马行街的药铺看一看,晚上再吃一顿馄饨,就可以回宫了。” 听到回宫二字,刘易暗自松了一口气,若是赵昕玩得开心了不愿回去,耽误了城门关闭的时间,被台谏们知道了,怕是每个人都要递交一本奏章上来。 皇宫自古规矩多。 在曹丕曹植二人争夺皇储的关键时刻,即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曹植在曹操外出期间,借着酒兴私自坐着王室的车马,擅开王宫大门司马门,在只有帝王举行典礼才能行走的禁道上纵情驰骋,一直游乐到金门。 曹操为此大怒,处死了掌管王室车马的公车令。从此加重对诸侯的法规禁令,曹植也因此事而日渐失去曹操的信任和宠爱。十月,曹操召令曹丕为世子。再然后曹植只能够写《七步诗》自保,可笑而可悲。 总而言之,一些规则该遵守的时候还是要遵守,别把文人傲骨那一套带到政治中来。 当然,赵昕晚归一次最多被批评,不至于被废,最关键的其实是会在赵祯心中留下不满的种子,放你出来体察民情,可不是放你出来纵情玩乐的。 赵昕与刘易闲聊的时候,赵祯恰好处理毕文官奏事,正准备出坐后殿观阅武事,便接到了小太监传报,自然是关于赵昕的事迹。 什么时间段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怕是买根糖葫芦与店家争执也被记录在上面,看见这一行字,赵祯不由得发笑。 “臭小子,这下该明白钱财的重要了,是个好教训。” 不过他接下来看见那卖糖葫芦的商家被开封府带走,便指示下去道:“不过是几文钱的事情,让开封府把人放了。”那商家给赵昕这样一个教训,赵祯感谢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抓起来。 有些教育,父母给予不了,终究还是要社会来给予。 小太监点头道:“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赵祯又接着看了下去,买面具,乃至于与刘易的对话都被记录了下来,看见刘易与赵昕由一枚钱币展开来论及西北边事的那一段,赵祯的眉头深深皱起,愈发地感受到改革的紧迫性。 西北边事本就是他放开来让众人议论的,议论地越多,改革的舆论就越大,所以赵祯倒也没有因此责罚刘易的想法。 不过赵祯倒是打定主意给赵昕深入讲讲这西北边事,之前因为觉得赵昕尚小,没有主动教育,现在各种各样的风声就已经进到赵昕的耳朵里面了。必须让赵昕形成“正确”的认知。 再之后就是赵昕让侍卫们去买米布的消息,赵祯微微一笑,看来还真是为体察民情去的,之后宰辅质问起来也有个说辞。 大体而言,中规中矩,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可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你又抱有多大的希冀呢?你希望他能够飞不成? 说回赵昕,赵昕时不时往身后看一眼,总有两个人跟在自己身后,而且并不是特定不变的两个人,大概每隔一刻钟时间就会换一批,大概是向上传递消息去了。 有人保护自然是好事,赵昕不希望自己的软甲有真正发挥效用的时机。 沿着五丈河一路走,来到一处军营外,若不是外间的鹿角等物,赵昕差点看不出这里是军营。 北宋建都开封,一马平川,无山河之险,那就只能够以兵为险,越是国家危机的时刻,北宋的兵员数量就越多,至赵祯一朝,因为西北元昊为乱,禁军及厢军总数已经扩张到一百二十万之巨(同样有记载有一百五十万的)。 汴京的厢军数量难以考证,真宗朝时,单论禁军就有20万,如今这个数字只会是更加庞大。 若是禁军三分之二携带家属,每人携带四口计,同时考虑宋朝实行更戍法,两三年就要把禁军派到边地去,总体人数会少一些。后世有学者估计北宋禁军及家属近35万。 同样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宋人有说法是皇城之内,有诸班之兵;京城之内,有禁卫之兵;京城之外,别营犹数十里。新城里外连营相望。 赵昕并没有入内参观的想法,当年汉文帝不入细柳营,今日赵昕也没有撞得满头包的想法。 只是,赵昕见军营之外,有诸多身着短衣的汉子,就和五丈河边的河工一样,他们在这里等什么?这里也会有活给他们干吗? 但是,很快,赵昕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个明显身着军装的人走在前面,后面两个短工给他扛被子,提鱼肉,扛大米。 若是此人是军中小高层啥的,赵昕也不至于惊讶,官职高嘛,有点特权很正常,但是这显然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士兵而已。 “太祖昔日不是规定葱韭不得入军门吗?不是规定买鱼酒入营门者皆死罪吗?”赵昕难以压抑自己的愤怒,近乎低吼道。 这就是大宋士兵吗?连个被子都不愿意自己扛,连条鱼都要别人带,难怪范仲淹不想要京城的士兵,难怪西夏人视禁军为东兵,一直看不起。 就这,谁看得起?赵昕双拳紧握,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赵昕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刘易也没有想到竟然这等事情被赵昕给撞上了,想解释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甚至心中还有些快意,禁军骄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终于给抓到把柄了。 第51章:借刀夺权 “垃圾,废物,养了这群人干什么?浪费百姓的钱粮,除了闹饷之外什么也不会。”赵昕怒骂道,说给身后的人听,便是说给赵祯听。 刘易曾经是皇城司,现在不是了,不至于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倒是后面的禁军侍卫憋不住了,请命道:“属下愿将那败坏风气我军的败类擒拿归案。” 赵昕反倒平静下来,寻了一处树荫底下坐着,正好能够看见这处禁军大营门口,“急什么,在这儿坐上半天,数一下有多少个败类再擒拿不迟。” 请命的禁军侍卫只觉得一阵寒风吹过,八月份的天,竟然吓得一抖擞,然则赵昕有命也只能遵守,心底只能够暗暗祈盼有些人收敛一些,否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 “刘易,好好数,数出来一个到时候我就抽那统领几鞭子!”赵昕缓缓摘下面具,一脸的阴沉。京城的禁军都糜烂到这个地步,怎能要求他们致胜疆场,赵昕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好嘞,太子殿下!这活我可在行。” “你二人在此哪里也不要去了,若是敢去通风报信,我就地格杀!” “卑职不敢!”对于这两个禁卫而言,现在是最为痛苦的时刻,可以想见,此事之后,对禁军的要求会更为严厉,心里不由得痛骂那不懂事的同僚。 不多时,又有一个禁军出现,和明显落入风尘的女子在军营不远处依依惜别了许久才归营。 “此人,夜不归宿,该当何罪?” “按律,当斩!”刘易答道。 赵昕点点头,示意了解,接着问道:“可曾记下面容?” 刘易拍着胸脯保证道:“太子殿下放心,便是他化成灰了我也能够找到他。” “你们二人呢?”赵昕问向那两个侍卫,他们面面相觑,还是回答道:“小人也记下了。” 赵昕有意拦着这两个侍卫,不让他们通风报信,不难想象,若是赵祯知道了,一定会让他先行离去,赵昕想要多看一些,想要看看这禁军究竟烂到了何等地步。 身后的侍卫有着不少,赵昕拦下两个来并没有用,赵祯还是在不久后得知了这一消息。 赵祯起初并未将手下送来的消息放在心上,赵昕不过是出宫玩一趟而已,又能够遇上什么大事情呢?恰逢诸军士在打马球,战况激烈地紧,赵祯目不转睛,想着等一下看也无妨。 只是之后当今宰相章德象的一封奏疏,却是使赵祯震惊了。这封奏疏以章德象为主,末尾更有晏殊,夏竦,贾昌朝等人的联名。 奏章大致内容便是要求赵祯整肃京城禁军,将禁军诸多不法之事一一奏上,矛头直指三衙主官,并提出一系列改革措施,。 三衙是宋代管辖禁兵和厢兵的中央机构。即殿前都指挥司(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侍卫步军司),总称三衙。 其渊源大致如下:五代后梁开始设置侍卫亲军,作为皇帝亲兵的一支,晋时遂成皇帝亲兵的总称。后周时另设殿前司,扩充军力,形成与侍卫亲军司对峙的“两司”。 当年赵匡胤篡位便是“点检作天子”。三衙主官身份之尊贵,可见一斑。赵匡胤继位之后,都点检以及副都点检已经不设。 北宋初期,将侍卫亲军司分成马军司和步军司,形成三衙,各设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侯,共计九员,作为三衙兵官。 权力不断分散,饶是如此,北宋皇帝依旧不放心,担任三衙高官大多都是外戚出身,因为靠着裙带关系,所以无法服众,自然也就不可能掀起叛乱。 北宋是文官权力膨胀的时期,他们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着将武将的选拔,晋升等权力垄断在自己手上,最好像科举那样,文武兼通之人才能够为将,遇有战功才可提拔,而不是皇帝肆意荫恩。 此番,借着赵昕发现禁军积弊一事,文官集团对皇权发起了一次猛烈的冲击!想要迫使皇权让步。 最先上书言事的是吕夷简**之人,再然后,范仲淹等人也随之附议,在打压武将这件事情上,他们达成了惊人的默契。 而这,对于皇权而言,是最为危险的! 赵祯再无半点看马球的心思,匆匆回宫,事先召集三衙主官,了解事情经过。 可是三衙主官们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对政治并不敏感,皇帝也不需要他们能征善战,是以都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之所以说是积弊,是早就存在的问题,文官集团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时间点,集体上书呢?这是赵祯没有想到的。 比如赵昕发现一些禁军让人家帮着扛被子,扛粮食。那是因为赵匡胤当年的设计,故意把粮仓设计地远远地,让禁军赶好远的路搬粮食,借此煅炼体魄。 前期战事紧凑又抓得严,情况很是不错。后期战事平息又放松下来,就演变为今日这般地步了。 小太监已经传报几次,两府宰执们要面圣启奏,赵祯都压下了,见不见都无所谓,反正他们的话都写在奏章上面了。暂时都不知道他们的底气是什么,怎么能够见他们。 在派人紧急搜查的时候,赵祯顺手拿起之前侍卫通禀的赵昕消息,这一看,忍不住将之狠狠扔在地上。 “这些人,是用朕儿子这把刀,来杀朕了。”赵祯怒不可遏地道。 赵祯语气如此严重,三衙主官胆战心惊,不少人已经是汗流浃背,想要捡起来看又不敢。 “捡起来看看!你们都好好看看!平日朕让你们好生御下,结果竟然发生这等事,这一巴掌扇在脸上,尔等皆咎由自取!” 九位三衙主官,先后看过,已经是明白文官集团此番冲击皇权的底气何在了,同时也明白为什么赵祯说被赵昕这把刀砍到了。 “说说吧,这事怎么处理?”赵祯一脸阴沉,不管是哪个皇帝,被臣子以这等逼宫的手段要挟,都不会开心的。 第52章:李用和镇场 赵祯朝下方看了看,一众皆是低沉着头,连看赵祯的勇气也没有。 若是赵昕没有看见也就罢了,现在被赵昕看见了,太子殿下若是闹起来,他们哪里劝得住。这下,轻重都要掉一层皮,说不定还要去一层骨头。 无他,赵昕这把刀,实在是过于锐利了,即便是赵祯这个皇帝都有可能被伤到。 下方的沉默让赵祯很是失望,祖宗之法,防内胜过于防外,三衙主官尽是外戚,自然也就不能够有太多的要求。卫青霍去病那样的还是不要想了。 赵祯微微一叹,殿内的气氛更是阴郁幽沉。 “微臣愿往劝太子。”一人站出身来,拱手请命道,这是赵祯养母杨淑妃的侄儿杨永德。 赵祯并没有给杨永德面子:“朕的儿子,你怕是劝不住!让朕好好想想派谁去。” 杨永德不气不馁,继续道:“微臣愿往劝李太尉出面!” “请舅舅出面吗?”赵祯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而后道:“不错,眼下也只有他才能够劝退昕儿了,速去!” 杨永德领命而去,脚步如飞,真的是一刻都不能够等。 看着底下一群左顾右盼的外戚,赵祯心中就忍不住生出厌烦来,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微臣领命!” 而后赵祯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让两府宰臣们进来。” 赵祯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自然是明白接下来才是大头,其他权力可以分一点出去,但是军权,休想! 北宋军制,枢密院掌管调兵权,三衙掌管统兵权,部队想要出发,需要得到枢密院的调兵令,而后将领(未必是三衙主官)才领兵出征。 祖宗之法,以此文武制衡,因为更戍法的存在,三衙高官其实对自己手下的士兵也不熟悉,即所谓“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正是因为经历过前唐及五代的动乱,所以才会有如此严密的制度,赵祯可不会让制度在自己的手上被废除。 另一边,杨永德急急去寻李太尉出面震场,这李太尉唤作李用和,是李宸妃的亲弟弟,是而今世上赵祯唯一的直系长辈了。 李用和早在刘娥及吕夷简时代就已经被起用,但是那时不过是一个小官而已。是刘娥死后,赵祯发觉自身身世,而后才逐渐提拔李用和。 李用和起自寒微,历经人情冷暖,知道自己骤然被提拔,会引来许多人的不满,是以赵祯赏赐大半推辞,推辞不了就勉为其难地收下,转手又送给手下人。 而且最为关键的一点,李用和从来没有因为自己外戚身份骄傲跋扈,更没有结党营私,老老实实当个门面摆设。 赵祯送了他很多宅子,从来没有接受过,至今李用和还是租用官舍居住(即国营房屋,汴京有专门的左右厢宅店管理,年入十四万贯,是赵祯的重要小金库)。 因为和文官集团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加之文官集团又希望所有的外戚都像李用和一样,所以对李用和大力褒扬,恶心肉麻的话说了一堆。就和当年曹操祖先一样,没有触犯朝臣利益就颂扬他。 李用和在三年前,也就是1040年以年老请退,而今悠游在家,不理朝事。 但是基本上每隔一个月赵祯都会请他进宫,然后给一大堆赏赐,甚至于在他大寿的时候还专门出宫拜访贺寿。 说实在地,宫外之人眼下能够镇住场子的,说不定真的只有李用和了。至少其他人过来,赵昕真的不会在乎,但是李用和不一样。 杨永德一路风驰电掣,承天子之令,直接在禁道上跑了起来。 费了一番唇舌,杨永德说动了李用和出面。得知详情之后,李用和也明白事情紧迫,更不稍待,眼下最为要紧的是先劝退赵昕,至少不能够让赵昕真的替那群文官说话。 就这样,赵昕见到了李用和这位大名鼎鼎的舅爷,也可以说是舅公。 赵昕原本还一脸气鼓鼓的样子,看见李用和之后就赶紧跳下来道:“舅爷,您怎么来了呀?” 李用和武将出身,而今五十五岁,就古人而言已经是一个蛮高的岁数了,不过他身材魁梧,须发大半还是青色,精气神很好。 见赵昕跑过来,就顺手抱起来道:“昕儿你出来玩怎么也不和舅爷说一声,舅爷带你去汴京好玩的地方玩呀。” “诶,我可是偷偷跑出来的,父皇都不知道呢,怎么敢和舅爷说。”赵昕尴尬地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李用和瞥了一眼身后的侍卫,赵昕出来玩,赵祯必然是知情的,否则宫中现在都要闹翻天了。 一些影影绰绰的衙役在侧,开封府知府看来也是知道的,开封府知府知晓了,那么显然两府宰臣也是心中有数的。 “昕儿啊,陪舅爷到别的地方去玩好不好啊?”李用和用胡茬蹭着赵昕的脸蛋,如是说道。 赵昕知道李用和是赵祯请来的,他想要的无非是一个说法罢了,便一脸怒气地道:“舅爷你可不知道,这些禁卫让人家给自己扛米扛被子,甚至夜不归宿,和娼妓依依惜别。” 这些事情在来之前李用和便已经知晓,但是既然是演戏,那就大家一起演呗。 李用和眉头紧皱,怒道:“竟然有此事?定要将犯事之人绳之以法。” “是呀,所以我才想要在外面看看还有没有更多人这样。” 李用和道:“昕儿,这种事情交给下人监管就可以了,你以后是要做天子的,没有必要事事自己操心。” “谨遵舅爷教诲!”赵昕点了点头,回答道,说到底,赵昕还是很尊重李用和这个舅爷的。 李用和大为开心,“咱们昕儿最乖了,来,舅爷带你去好玩的地方玩。”说着换了一副面孔,对这些身后的两个侍卫道:“你二人在此留守监视,到时自有处置。” “谨遵太尉大人之命!” 李用和微微颔首,便将赵昕这个搅动这场风波的主角带离此处。杨永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李用和之后,驾车跟在后面。 “舅爷,我们去哪里玩呀?”上了李用和的车,赵昕便这样问道。 第53章:小孩子不能去的地方 赵昕这一问,李用和不由得想了一会儿。 他现在无论如何可都不敢带赵昕去军营玩了。不然以他的身份,带赵昕去接触赫赫武风,飒飒军威才是最好的。 “昕儿想要去怎样的地方玩呢?”李用和也是极少与小孩子打交道,将皮球扔给了赵昕。 赵昕道:“我想要去人多的地方玩。” 说着,赵昕补充道:“之前我让侍卫们去各坊买米布,晚上还要在馄饨店旁集合呢。” “馄饨店?”李用和皱眉,不由得看向一侧的刘易。 刘易急忙答应道:“回禀太尉,便是广福坊青晖桥附近。” “你怎么带太子殿下去那种地方吃东西?”李用和顺口便骂道,刘易有苦说不出,自己也劝了呀。 赵昕站出来解围道:“不干刘易的事情,是我的主意,百姓吃得,我就吃不得吗?” 刘易用感激的眼神看了赵昕一眼,李用和便也到此为止不再追究,甚至于听见赵昕这句“百姓吃得,我就吃不得吗”心中感慨万千,曾经,自己又何尝不是吃着这些路边的小吃饱腹。 不过忽地想起赵昕说让侍卫去买米布,李用和问道:“昕儿,你让他们去买米布干什么?娘亲吩咐你做这些吗?” “娘亲可不知道我出宫了,我只是想要知道老百姓吃饭穿衣要花多少钱?” 听着赵昕的话语,李用和的双眼之中绽放出异色来,此子未来说不定真的能够有一番作为。 “嗯,舅爷知道了,晚上会带你到那里去的。东边有个开宝寺,人流不绝,我们去哪里玩怎么样?” “鬼神妖魔,皆是虚妄,不去不去!”赵昕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蔡河畔,学子墨客,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更有诸多佳人,昕儿要不要去玩?” 赵昕一脸鄙夷,道:“只知学书,空谈时事,不听也罢,真要知道这些,还不如去问父皇呢。” 李用和被赵昕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真的不好反驳,是啊,论水平,有赵祯曹皇后教导,赵昕哪里看得上那些寻常之人。 “那昕儿你自己决定去哪里玩好不好?”是的,李用和放弃了。 赵昕装模作样地思索了起来,“本来我的打算,是上午监视军营,下午参观马行街药店的。那就现在参观药店,下午去瓦子里玩吧!” “嗯,一切都听昕儿的。”李用和从善如流,反正他今天的任务就是好好看着赵昕,不要让他再成为其他人的刀子了。 车架到达马行街之后,李用和与赵昕下车步行,身后百十人跟在后面。 城里认识李用和的人还是不少的,毕竟他的事情过于传奇,毕竟文官集团大力宣扬他,毕竟李用和本来所作所为比较得民心。 走在路上,一路上不少人李太尉,李太尉地叫,太尉在宋朝其实就是一个虚职,但是因为名义地位高,所以众人以太尉称李用和。 李用和一一回应,一脸的笑意,而赵昕在下车之后就已经戴上了自己的娃娃脸面具,旁人也只会将赵昕看做李用和的后辈,当然赵昕也确实算是李用和的后辈。 牵着赵昕的手,李用和问道:“昕儿,你去药店是想要为母亲买药吗?” “不是,宫中御药院的药多着嘞,我只是想要看看百姓医病要花多少钱。” “可是你不买药,不是会显得很奇怪吗?” “我不买,他总不能强行让我买吧。” 李用和哈哈大笑,道:“确实,强买强卖可不行。” 一路上,赵昕和李用和逛过了杜金钩家的金紫医官药铺,曹家的独胜元,山水李家的口齿咽喉铺,柏郎中家的银孩儿…… 至于药物价格啥的,赵昕本来还想要记一下的,但是看见满屋子满屋子的小抽屉,赵昕就放弃了。 “在这里开的药铺,可都是国医,要么是祖辈为御医,要么是尚药局延请也不入的大医。”李用和介绍道。 想着之前看见的药屉,赵昕不由得感慨道:“他们都好有钱。” 李用和笑了,眼前这个未来将掌握着全天下财富的人,说着医生们有钱,听起来怪怪的。 走呀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已经是正午时分,该去吃饭了,“前面不远处便是白巩楼,我们坐车去吧!”李用和建议道。 赵昕却是指着一条人烟稀少的道路问道:“舅爷舅爷,这里不是说寸土寸金的吗?为什么这里没有商家?” 李用和顺着赵昕的手指看了过去,满是飘舞的丝绸缎带,几个小厮坐在门口打瞌睡,一条街上就没有几个行人,和周围繁华的景象形成了天壤之别。 李用和迟疑了一会儿,解释道:“不是没有店家,而是他们只在晚上开放,白天是不开的。” “为什么,我们进去看看吧!”赵昕挣脱李用和的手,冲了过去。 李用和赶忙抓住赵昕,道:“小孩子可不能够去里面玩,等你大了舅爷再带你玩。” 赵昕看见李用和飘忽又怪异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么,身后的刘易用袖子挡住嘴脸,一脸怪笑。 “哦!”赵昕的语气有些无奈。 李用和暗中松了一口气,若是让赵昕去到里面玩,回去怕是要被赵祯埋怨死。 白巩楼,又称樊楼、丰乐楼,是汴京第一高楼。修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白巩楼其实是徽宗年间修建的,整个宋代资料没有找到仁宗年间有名的酒楼资料,又不想架空。除了《东京梦华录》之外,这种资料真的很少,读者大大们见谅,不是我有意篡改历史的) 雅间内吃饭,丝竹管弦,说书唱曲,双陆投壶,各种玩乐皆有,若是你觉得楼里的菜不好吃,还可以让小厮去外面购买,不要路费,给菜钱就可以了。 当然,作为第一高楼,白巩楼整体消费还是极高的,一般人进不去,进去了也吃不起。 内中菜肴绝大多数宫中都没有,主要是这几年战事吃紧,宫中缩减开支,所以赵昕还是吃得蛮开心的。 第54章:州西瓦子 吃过午饭,依着最新的计划,下午该去瓦子里面玩。 汴京城的瓦子有着不少,原本李用和是想要带赵昕去大相国寺附近的瓦子玩的。但是那里有不少官宦人家出没,走两步就要打招呼,若是遇上相熟之人,聊开来,可能就要不小心暴露赵昕的身份。所以李用和决定带赵昕去州西瓦子那里。 白巩楼在城东,而州西瓦子一听名字就知道在城西,要穿过半个城区。若是赵昕只有两条腿,自然是不愿意去的,好在现在有李用和的马车,倒是方便许多。 一路畅通无阻,整个汴京城,需要李用和让道的人,一只手都能够数过来,哪怕是当朝宰辅,面对李用和的时候都是恭恭敬敬。 人家认出这是李用和家的马车,主动避让。赵昕沾李用和的光,不到半个小时就跨过了半个城区。 瓦子沿河铺展,今日运气不佳,并非开放日,但是汴京作为一国首都,是不是开放日都无所谓了,依旧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就好比后世乡镇有所谓墟市的说法,逢一四七或是二五八开放,但是城市里面的市场则是日日开放的。 本质上乡镇设置不同的时间点开放就是因为乡镇消费力不足,兼又小农经济自给自足。而城市居民并无土地,一应吃食日用需要自己自市场购买。 赵昕原本以为会有诸多表演,但是实际上他猜错了,绝大多数都是买卖交易,这里的果子行极其繁荣,全国各地的水果汇聚于此,除南方的荔枝、金桔、龙眼、橄榄外,还有北方的鹅梨、梨木、胶枣、核桃、石榴等。 行走在路上,忽有百辆大车满载货物行驶而来,因为用牛皮纸包着,看不清内中事物,赵昕便问向一侧的李用和,“车里的为何物?” “这是水泊梁山诸道送来的莲子,不少人家便以锤石莲为业,说是养活了一条巷子的人家也不为过。” 等待这百辆大车通过也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再往前走,有不少贩卖飞禽猎犬的摊贩,只是皇宫里面的珍奇异兽比这里多又好看,是以赵昕瞥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 之后,又有贩卖刀剑弓箭的店铺,只是赵昕看了一眼,并无弩,长兵器也是极少。想来也是官府限制所致,毕竟弓箭的训练成本高,而弩箭的上手难度低,这个时代的弩箭,不亚于后世的枪支。 走走停停,赵昕见前面众人都聚集在一起,不时传来欢呼之声,便跳着想要看清楚人群之中的景象。 李用和呵呵一笑,将赵昕抱了起来,让赵昕坐在自己的肩膀上,赵昕这下终于看清了。 原来是个说书的地方,仔细听了一下,故事是三国,具体情节则是刘曹鏖战汉中,听得黄忠阵斩夏侯渊的时候,附近的钱币就好像流水一样扔了上去。 当然,饶是赵昕都能看出来四方不少人其实是托,故意来此烘托气氛的,每日辛苦挣钱,正常人哪会如此扔钱。 这些自然吸引不了赵昕,正好前面还有不少的表演,赵昕便央求着李用和带自己前去。 有喷火为戏的,火借油气,喷薄而出,每每喷发,莫不惊诧众人。还有不少在宫廷看过的杂技表演,这里也有,都是些危险系数蛮高的活动。 只是他们为了一口饱饭,便日日训练,在死亡这条钢丝绳上起舞罢了。 除却这些风险较高的杂技外,还有一些文雅的活动,比如为女子画全身图的,五十文钱一次,盏茶可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又比如唱曲子的,客人随点随唱,歌声或哀婉,或凄清,或欢乐,或幽怨,赵昕也扔了五文钱下去。 大体而言,汴京市民的娱乐生活并不丰富,当然,这是赵昕以后世的眼光来看。 李用和见赵昕兴致缺缺,便道:“似这等瓦子,夜里时分才热闹哩。白天看不见好玩的也属常理。” “夜间就要回去了,不然娘亲会担心的。”赵昕低声道,他当然想要多玩一会儿,毕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先后布置了三个月时间呢。 “说的也是,早些睡觉,你明日还要读书习武呢。”李用和可不会帮着赵昕在外面逗留。 “前面似乎有不少人,我们进去看看呗!”赵昕见前方棚子里面人声鼎沸,便指着那里道。 李用和闻言看去,咳嗽了两声道:“那里小孩子不适合进去,等你大一些舅爷再带你去。” “究竟是什么?”赵昕心生好奇,如是问道。 “让你莫问就莫问了,我们去别条路玩耍吧!”李用和语气重了三分,主动带赵昕走另外一条路。 赵昕扭头看了一眼旗幡上的大字,“角抵”,这是古代对相扑的说法,之前自己也看过相扑,只不过那是男子的,难不成这里是女子相扑吗? 听说汴京女子相扑为了吸引人流,是赤裸上身的。难道就是因为如此吗?赵昕心下暗自思索。 坊间传言,他便宜老爹赵祯就喜欢溜出来看女子相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州西瓦子,赵昕一路上走马观花,大致对宋代百姓平日娱乐及商业生活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在即将日落的时候,赵昕坐着李用和的车架,回到青晖桥附近,和侍卫约好了日落时在此集合,自己可不能够言而无信。 只是路上有一个插曲,有单骑赶上来,透过车帘,将一张纸条交给了李用和。 李用和看过之后,眉头紧锁,面色严峻,简直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此情此景,赵昕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未知是最大的恐惧。 思索一会儿,李用和低下身子对赵昕道:“昕儿啊,等一会我们从西华门入皇城。” 赵昕这次出来走的后苑的拱宸门,可以说是后门。 而西华门就重要许多,进入西华门之后,便是集英垂拱紫宸三殿,国家盛事,如正旦朝会,科举殿试啥的都在这三殿举行,各个时期微有差异。 这三殿再后便是赵祯平日处理政事崇政殿,可以说,那一片地区是整个宋朝的权力最中心,即便是赵昕,也只是在一些特定日子去过而已,平时都是没有资格的。 第55章:暴雨前的安宁 西华门的地位是如此地重要,某种程度而言,比起正南的宣德门还要重要上不少。让赵昕走此门而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是父皇的吩咐吗?”赵昕问道。 李用和点点头,继续道:“等一会问起你在军营之外看见了什么——” 赵昕插嘴道:“就说什么也没有看见吗?” 李用和笑了笑,道:“那自然不必,扰乱军纪之人,一定要让他们受到国法的约束!天下八成财富,皆用以养兵,可不是拿来养一群酒囊饭袋的,看着吧,这次便是不杀个人头滚滚,也有不少人流放岭南安置!” 赵昕松了一口气,真要是赵祯想要将此事压下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那赵昕将会对其无比失望,乃至于对这个国家无比失望,糜烂腐败到这个地步,竟然还不处置。 “那我究竟应该说什么?” “你到时候就说,那些违反军纪,游手好闲之辈,不过是军营中的少数,大体还是好的便可以了。” 赵昕有些疑惑,道:“仅仅如此吗?” “仅仅如此,便也够了!”李用和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赵昕想不出其中缘由来,便只能够将疑惑埋在心底,即便是问,李用和见自己年纪小,恐怕也是不愿意说明的。 馄饨店旁,不少侍卫已经等候在这里,赵昕清点了一下,人数都到齐了,自己反倒是最晚来的,禁军侍卫自然是认识李用和的,一个个纷纷躬身下拜道:“参见李太尉!” 李用和带着赵昕坐定,让店家依着早上准备多一些的馄饨,店家这一日见过的大人物,或许比他一年见过的大人物还要多,当然也是他的福分,这一日赚的钱,就抵得上寻常十日赚的钱了。 店家煮馄饨的同时,赵昕则是看起了侍卫们的回报,赵昕之前让他们买一尺布,一斗米。 宋制,一石为十斗。六十文,七十文,六十文,六十五文…… 这里是一斗米的钱,十倍便是一石米的价格,也就是说,整个汴京城的米价,一石为六百文至七百文之间。 赵昕深深皱起了眉头,脸色很是难看,李用和见状不由得问道:“昕儿,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台谏官交给我的米价,都是三百文左右,下来一查竟然翻了一倍不止。”这算是公然的欺上瞒下了吧。 “官府定的米价本来就低,这是太祖太宗朝定的官方收购米价。彼时地广人稀,米价自然低,太宗年间河东之地甚至米价每石不过百余文,如今人物殷盛,米价自然上涨不少。” 顿了顿,李用和继续道:“现在还不是最贵的时候,等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不少商家囤货居奇,米价往往每石千文不止。若是遇上水旱之灾,两千文以上也是有的。” 李用和知天命之人,见识地多了,眼下一一为赵昕解释道,解开了赵昕心头的一些疑惑。 “官府不是设置了常平仓吗?为何不开常平仓平和物价?”赵昕反问道。 “常平仓即便是有粮食,这些年也早已经送去西北了,饶是如此,每年缺口仍在二百万石以上,要商人入中实边。” 赵昕为之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这也不是台谏官拿太祖朝的米价骗我的理由,我要弹劾他们!”赵昕怒气冲冲地道。 李用和双目微阖,从那缝隙之中,绽放出一道亮光来,原本严肃的神情舒展不少,道:“昕儿,到时候在问过你军营之事后,你就借此事弹劾台谏官们,那些两府宰臣也是阅过给你的消息的,他们同样有失职之罪。” 赵昕隐隐之间,觉得自己好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只是他却不知道,这个漩涡正是他开启的。 “我知道了!”赵昕答应道。 因为心中想着他事,这碗馄饨吃得是没有半点滋味,用过之后便坐着李用和的车驾,绕了半个圈,来到了西华门之外。 李用和离开车驾,牵着赵昕下来步行。 赵昕此刻还戴着娃娃脸面具,被守门的禁卫给拦了下来,赵昕将面具摘了下来,李用和喝了一声,“太子殿下你们也敢拦,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禁卫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会过此门,吃了一惊,急忙赔礼请罪,李用和没有刁难禁卫的意思,毕竟也是职责所在,交了凭证,便与赵昕步行进了皇宫。 重新回到这守卫森严的皇城之中,好像飞出去不久的鸟儿重新回到笼子里面一样,赵昕内心之中说不出的压抑与拘束。 特别是李用和之前的一番训诫,更是让赵昕觉得风雨欲来,皇宫之中,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赵昕小心翼翼地走在李用和身边,将李用和的手握得紧紧地,李用和另一只手拍了拍赵昕,道:“不必担心,你只需要按着我之前说的那样就可以了,天塌下来,自有你父皇和我顶着。” 这种被庇护的感觉,不得不说,真是很好,好在有李用和的宽慰,赵昕心中的焦虑感舒缓不少。 当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赵祯眼下不在三大殿,而在后面的崇政殿,说明此事虽然严重,但是赵祯并不愿意传诸天下,而是想要尽力减少其影响。 赵昕在殿外静静等候,小太监已经进去通报了,冰山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也即将揭晓。 “传太子觐见!”大太监拉长着声音喊道,悠长连绵,数里可闻。 进入宫殿之中,赵昕才发现,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许多。因为此刻站在殿上的人,平日朝会时都是站在一二排的。 赵昕深深吸了一口气,跪下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赵祯板着一张脸,就是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给人当刀子,让自己现在如此被动,“你私自出宫游玩,宫中闹得沸反盈天,你可知错?” 赵昕老老实实认错:“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罚你之后每日多读一篇文章,十日一休沐。” “多谢父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如是而已。 第56章:权力的凶险 如果可以,处罚完毕赵昕之后,赵祯就想要让赵昕退下了,只是他明白这是不可能的,这些文官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赵昕的。 果不其然,在朝野富有盛名的范仲淹便执圭出列,道:“太子殿下虽然私自出宫,却侦知禁军不法之事,可为大功一件。” 赵祯面无表情,不置可否,道:“昕儿,你在军营外面看见了什么,可在诸位大臣面前言明,不可稍有隐瞒。” 之前李用和看见的字条,确实是赵祯给的,而且为了提防赵昕和上次一样自作主张,赵祯要求李用和讲清楚,不要遮遮掩掩,如何应答也算是教了一遍。 赵昕将自己在军营外面看见的情况如实叙述了一遍,一干文臣脸上浮现出笑意。 这下有太子殿下的证言,算是坐实了三衙治军无方的事实,就可以进一步参奏启用文臣主持禁军铨选了。 当即便有几人言及此事,弹劾三衙主官,指名道姓谁谁谁不堪重任,主张由文官主持三衙。 赵昕在一侧听得是冷汗直流,这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李用和之前面色如此严肃了。这是逼宫呀!而且触及的还是皇权的根基——兵权。 同时他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这些文臣手中用以攻击赵祯的武器,更是让他又惊又怒。 赵祯面色不改,继续问赵昕,“你在军营还看见了什么,一并言之。” “军营之中虽有邪徒不法事,只是害群之马,儿臣闻得内中不时传来操练演武之声,想来大体仍是好的。” 赵祯再一次问道:“诸位爱卿以为何如?”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三衙主官嬉戏游手,寻花问柳,所谓演武,怕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入西北者,西夏人目为东兵,以为不可一战,更桀骜不驯,若任福葛怀敏之辈,目无主帅,招致大败。前鉴在前,愿陛下熟虑之!”说这话的,是夏竦,内容就是赵昕听着都极其刺耳。 最关键的是,后面举出的一系列例子,是真实发生在西北战场的,便是想要反驳都无从驳起。三衙主官主持练兵,平时说得再好,战场打成那个鬼样子,自然要担责。 而后,参与西北边事的帅臣都一齐请命,声动四方。 赵昕连呼吸都为之停滞,后背一片冷汗。这么刺激,谁要是再说皇帝好当,一棒子捶死他。这要是寻常人遇上这等情况,哪里坚持得住,怕是直接投降了吧。 应该说,西北战场的大败,让文官们有了将改革推至军事方面的最好理由,而赵昕发现禁军不法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赵祯并没有直接回应文官们众口齐声,而是对赵昕道:“昕儿,你先回后宫去吧!”赵祯并不愿意让赵昕过早接触政治方面的险恶,想着先支开赵昕再说。 赵昕道:“儿臣领命,然儿臣仍有一事不得不说!” “什么事?”赵祯对此并没有抱有过多的希望,只是想着借此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儿臣要弹劾台谏诸官所言不实,辜负天恩,欺上瞒下,不为人臣!”赵昕天然是站在赵祯一边的,自然此刻便将话说得很重。 赵祯的眼眸猛地迸射出光彩来,不过还是压抑着心底的喜悦,道:“无故诋毁朝臣,可是大罪,你可知晓?” 之前侍卫们买的米布,赵昕都让他们带进来了,此刻便让站在外面的他们领了进来。 “这是在城北左厢买的一斗米,合一石六百文;这是城东左厢买的一斗米,合一石六百五十文;这是左二厢买的一斗米,合一石七百文。”赵昕指着不同的米袋道,赵祯若有所思,已经明白赵昕想要说什么,想着如何借助此事突围。 一干文臣同样心知肚明,本来局势一片大好,眼看赵祯已经被逼到墙角,接下来就该下令罢黜三衙主官,推行武将考核法,谁知道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件事。 官府将粮食的价格定为每石三百文,除了继承太祖太宗的律令之外,还有两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第一,宋代有句谚语:苏湖熟,天下足。天下粮产重心在江浙一带,那里的粮价确实就是三百文一石,官方收购价哪怕是略低,也属于正常范围内,而千里转运至汴京之后,价格上涨,也是包含了运输成本的。 第二,依照宋代刑罚,若是官员贪污犯罪,查处你贪污三百石粮食,以三百文定价,则这个贪官不仅需要归还三百石粮食,还需要增补与市场差价。若是市价六百文一石,则相当于这个贪官需要双倍受罚。 此外,常平仓收购粮食备荒也是三百文一石,就是压价,减少政府开支,自然是比市价低上不少的。 这种事情,为官一任自然明白,也就是赵昕这样长在深宫之中的皇子不知道而已。 台谏官写的报纸,有主笔亲自校对,两府宰臣看过,赵祯自己也看过,三重把关,能够到赵昕手上的消息,都是各方层层筛选过的。 明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下去的,现在赵昕这个“二愣子”捅破这个人尽皆知的事情,让一干文臣不知何以应对。 毕竟,欺上这一条,是实实在在触犯了的,赵昕明明白白告诉台谏官们,自己要看见的是汴京城内真正的物价水平。 只是,台谏们一定大喊冤枉呀!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贾昌朝出列,请罪道:“微臣该死!”贾昌朝是主笔,或者说主编。这个责难,无论如何他是逃不过去了,他眼下要一力承担所有罪责,莫要牵扯上其他人。 赵祯的心情好了很多,笑眯眯地对赵昕道:“昕儿,你做得很好,能够体察民情,知百姓疾苦。奔波一天,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儿臣谢过父皇!”赵昕答道,小心地退出了崇政殿。 真是太吓人了,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皇权与相权的斗争,这个记忆注定在赵昕心头留下不可磨灭的一笔。 接下来,就看赵祯如何处置了。但是赵昕依旧不甚看好赵祯,这次无论如何恐怕都需要让渡一些权力出去。 第57章:赵祯的病 这一夜,明明身体已经极其疲惫,但是各种思绪缭绕在脑海之中,赵昕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睡着。 傍晚时分在崇政殿的对答,更是让赵昕觉得似乎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担心后续发展。 这其实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就好比新兵在一场激烈的战斗后睡不着一样。 所谓每逢大事有定力。远的故事,昔日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前夜,专门去观看自己继承人司马师的表现,见他呼呼大睡,由此坚定篡魏心意。 近的故事,寇准劝谏宋真宗亲征,宋真宗来到澶州后,担心辽朝大军南下,特地派人过去观察寇准的情况,结果寇准在城楼上与人饮酒作诗,各处布置也是井然有序,遂放下心来。 这种定力,和年龄的关系是正相关的,未必是随着时间增长而增长。关键是与你的阅历有关,若是及早接触大事,频繁接触大事,这种定力自然而然也就被磨炼出来了。 赵昕后世也活了二十多年,不是照样在这种场合下睡不着觉吗?一直在学校学习,与社会是半隔阂的,定力能够高到哪里去。 这种定力,并不是说让你懵懵懂懂,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去在乎,那是蠢,在政治上就是个傀儡,死得糊里糊涂地。 准确地来说,是不要在无谓的事情上消耗自己的精力,将有限的精力留在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上面。晚上担心明天之事而睡不着,不如好好睡一觉,建设更好的明天。 老兵之所以被称为老兵,是因为他们一得到命令就能够倒头酣睡,一察觉到危险就瞬间苏醒,在战场上永远都是精力巅峰状态,存活率自然也就大大提升。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学生在考场前的几晚,也是一样。 当赵昕在次日顶着熊猫眼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地,巴不得一头窝在床上,休息一整天。 只是曹皇后将门出身,平日对赵昕管教甚是严厉,若是现在赵昕真的睡回笼觉,是真的会被曹皇后动手打的。 坐上自己的辇车,赵昕和往常一样去给苗氏请安,每隔一段时间,赵昕就打一个哈欠,最后赵昕直接坐在车上睡着了,云钗心软没有叫醒赵昕,还让前面的禁军赶得慢一些。 只是,到苗氏寝宫门口,该醒还是要醒,赵昕拖着虚浮的步伐进去请安。 柔柔与苗氏为了等赵昕,还没有吃饭,粥都已经热过一轮了。 于是柔柔在房外玩闹,见到赵昕就忍不住地道:“阿弟,你可真厉害,竟然能够到皇城外面玩!” “父皇已经罚他每日多看一篇文章了,五日一休沐改为十日一休沐,你要是想学他,每天也多做一件女工。”苗氏板着脸,走了出来,将柔柔心头萌发的一点小心思给打消。 柔柔吐了吐舌头,朝赵昕挤鬼脸,一脸的嘲弄。 赵昕也附和苗氏道:“外面不好玩,你可不要出去。”只是言语更像是嘲讽柔柔没有出去玩过。 赵昕此言激发柔柔心中的好奇之心,明明赵昕年纪比他小,为什么能够出去玩,朝苗氏撒娇道:“娘亲,我也想要出去玩,宫里都玩腻了。” 皇子皇女想要出去可不容易,像赵昕这次出去一次,李淑就要进行一次扫黑除恶,公主出去动静也不会小多少。 苗氏岔开话题道:“行了,别说了,粥都冷了。等会你们还有事要干呢!” 想起今天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赵昕不由得头疼,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半睡半醒中喝完了粥,而后在车上又睡了一遍。没有办法,小孩子就是不能够熬夜。 整个一天赵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好不容易下午学完射御之道,再然后回到庆寿宫,简单吃了一点,沐浴过之后就直接趴在床上睡着了。 赵昕并不知道,在他睡着之后,赵祯过来了一次,看着赵昕熟睡的面孔,赵祯眉宇为之舒展开来,在朝堂之上的烦心事好像也消失不见了一样。 “许是玩闹过甚,昕儿今天一直就没有多少精神,看书都睡着了好几次,口水流在了书上,可惜的是官家没有看见。”曹皇后在一旁说着今天赵昕的囧事,她知道赵祯在朝堂不悦,自然不会提及政事。 “小孩子玩心重,朕政事繁剧,并无多少功夫教导昕儿,你要多多照看一些!” “官家说这干什么,昕儿也是臣妾的孩子,自然会用心对待。” 赵祯微微颔首,“辛苦你了。” 只是,正欲离去的赵祯忽觉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有针在刺自己的头颅一样,眼眶充血,青筋暴起,面孔骇人无比。还是曹皇后眼疾手快急忙扶着,赵祯才没有摔在地上。 “快去传王典御来!”尽管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等情形,曹皇后还是忍不住后怕,当即吩咐宫女道,而后自有宫女匆匆赶去。 过了数息,赵祯才稍微缓过神来,但是整个人的意识还是有些混沌,曹皇后搀扶着赵祯来到寝宫处安歇,并喂赵祯吃了一些药丸,是宫中医官调制的,专门治这晕眩之症,赵祯的脸色也随之红润一些。 不多时,王惟一赶来,大半夜的被传召而来,也是不多见,王惟一查看过赵祯的病情,施了银针,将躁动的气血压制下去,才徐徐收针。 “王典御,陛下这病——” 王惟一叹了一口气,道:“此病难以根治,当初先皇(即宋真宗)也是如此,唯有平日注意些,平心静气,莫要生闷气。” 后面王惟一其实还有半段话,可是不敢说。在平民百姓面前且不好说,何况是在天家面前,而曹皇后门第出身,一些医书也是知道的,自然知道王惟一不敢说什么,眉宇皱起,却仍是谢过王惟一。 赵祯并没有昏迷,还能够听见外间对话,道:“村头老翁尚有万般难,况乎朕。想要不气,如何可行?” “非是让陛下不去处理朝事,而是莫要为那等事伤神了。”曹皇后规劝道。 只不过,这些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第58章:改革启动 检查过病情之后,王惟一留下一些医嘱,几贴药方便离去,房内只剩下赵祯与曹皇后。 宋真宗后期,同样是这晕眩之病,再往前推,宋太宗身上同样有这病,宋太祖就好像没有这病,晕眩之病似乎是赵光义这一脉的遗传病。 宋真宗后期难以理事,政事交由刘娥处理,故而之后方有刘娥摄政,垂帘听政,曹皇后心中要说一点打算也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赵祯痛恨刘娥昔日所为,在这件事情上,根本不松口。而曹皇后自然就迟迟没有参与处理政事的机会,她也曾经试过让一些人旁敲侧击,最终结果不难想象,被赵祯一口否决。 这个病情,最开始只是头晕,接下来就是胡言乱语,再到最后就是彻底无法处理政事,整个宋真宗时期便是如此。 目前来看,赵祯仅仅是处于第一阶段,但是这第一阶段啥时候发展到第二阶段,谁也不好说。 而曹皇后自然是希望自己越早参政越好,她将赵昕认做儿子,何尝不是一道保险。 当然如果有机会,曹皇后不介意更进一步了解近的有刘娥,远的有武则天,这么多例子在前面,都可以借鉴呀! 曹皇后坐在床边,问道:“为昕儿寻找师傅的事情,不知官家想的如何了?” 储君的位置很敏感,因为这是皇位的继承人。赵昕学得越多,学得越快,就可以早一日继承大位。若是赵祯有一天真的病倒,也可以尽快执政。言下之意,陛下你需要尽早考虑后事了。 赵祯明白曹皇后的意思,低声道:“朕还在找,没有找到满意的人选。”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喜欢听到这种话,赵祯亦然。 有资格为储君之师的,学识名望都要是顶流,整个大宋,其实人数也不多,真要去找,自然是不难的。 赵祯拖延此事,也是不愿外人生疑。皇帝没有大病,着急为太子找师傅干什么,准备取而代之吗? 一些皇帝为了掌握大权,甚至连太子都不愿立。当然还有比较悲剧的康熙皇帝,原太子废了后,九子夺嫡,为了稳定局势,康熙不得不翻牌子,展现男人雄风,告诉那些个蠢蠢欲动的儿子自己精力依旧旺盛。 目前赵祯的病情,整个宫内,不计算宫女太监的话,不超过五人知道,赵祯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病情。 权力是一剂毒药,当你尝过一口后,哪怕知道有一天可能被毒死,也再不愿意松手了。人性如此。 谈话终结,曹皇后便也就住口,反正日后时间长着,自己都熬了十年了,再熬一个十年又如何?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内,赵昕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生活当中,波澜不惊,每天都是在做一样的事情,便也不值一提。 那夜文臣逼宫的事情,赵昕没有问,赵祯也没有主动说,便也就归于沉寂,赵祯究竟让步了多少赵昕至今不知。 这些日子,可说道说道的便是赵昕向赵祯提议,由宫中的医官书写这个季节易发疾病,并写明处置应变之方,而后在京城内的卖药院发放。 “儿臣患病,自有宫中医官审视调理,城中百姓则无,乃至不知身患何病,多有病死者,愿父皇全儿臣之心。”这是赵昕当时的原话,只有这样说赵祯才能够同意。 “这可比拜神佛有用多了。昕儿日后定是明主仁君。” 赵祯很是开心,赵昕不仅能够体察民情,而且还能够想出解决之法,很是出乎他的预料。他不仅答应此事,着宫中医官日内写毕,于次日印制而出,而且一律免费,并放出风声说这是赵昕的建议。 医官写个方子的事情,只有一些印刷的成本,相比较于此事带来的收益,真的是微不足道。 就这样,赵昕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此事于赵昕而言是自己的大事,但是对于赵祯而言,此事却若鸿毛一般,这些日子他在忙另外一件大事,也是一件载入史册的大事! 经过半年多时间的舆论铺垫,赵祯觉得开启改革的契机已经来临。 年前因为元昊请和,范仲淹被召回,并授予枢密副使的职位,朝中大臣便已经知晓赵祯心意。 当然一个枢密副使的地位还是有些低,不至于成为改革的主将。名义上东西两府都是宰相,但是就职权而言,东府即政事堂管辖政事,也兼掌军事,而枢密使只负责军事,权力要小一些。 为了给范仲淹铺路,三月份的时候,赵祯还搬开了吕夷简这尊大神,并提拔范仲淹**之人。再之后,就是六月,有谏官上言范仲淹有宰辅之才,仁宗欲拜为参知政事,范仲淹推辞不就。 宋朝故例,一般拜相之前都要推辞几次,说自己无德无才云云,然后皇帝下几次诏书,展示自己求贤若渴,然后顺势拜相。当然也有王安石这样的例外,在英宗时期一直不出仕,即便是出仕,也只是修个起居注而已。 八月底,也就是这一段时间,仁宗罢免副宰相王举正,拜范仲淹为参知政事,以富弼为枢密副使。 参知政事是副宰相,正相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当然参知政事这个位置已经够了,之后的王安石主持变法初,也是这个职位。 赵祯调整辅臣结构后,多次召见富弼、范仲淹等人,征询天下大事,展现自身变法图强的欲望。 这些事情都是做给外人看得,或者说给普通人看得,顶层之人早在年初就已经预料到而今了。 只是这一步同样很重要,是皇帝展现自身改革意志的时候,表态越是坚定,也就意味着赋予改革之人以更大的权力。 而范仲淹的态度,一方面感谢皇恩,另一方面认为事有先后,朝廷陈弊积久,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赵祯明白这是范仲淹在向他要权力,遂亲笔诏书,开天章阁、陈设笔砚、赐坐以待,俨然一副以你为国师的姿态,所谓周文王用姜尚也不过如此。 朝野上下为之震惊! 第59章:光鲜的外表与一点点暗流 当年商鞅变法,说儒家仁道,秦孝公要昏睡过去,后来说到王霸之道,秦孝公才打起精神来。 汉朝晁错欲削藩,一开始只是尚书博士。若是这个职位一直做下去,后人怕是会认为这是一个儒生,而等到晁错执掌大权之后,才开始推行他的想法。 不得不说,范仲淹推行改革的起点,远比这二人要高。当然也是因为此刻范仲淹为政多时,在西北地区已经足以独当一面,自然有着更高的起点。 赵祯如此超乎寻常的待遇,让范仲淹明白,赵祯这是真的打定主意要进行变法了,而且不是准备小打小闹就结束的。 是以,范仲淹认真总结其从政28年来酝酿已久的改革思想,呈上的新政纲领,提出了十项改革主张: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官长、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推恩信、重命令、减徭役。 十条建议就不一一解释了,说其中三条。 均公田,公田是官吏的收入来源之一,但是各地公田好坏不等,一些官吏没有分到公田,故而产生分配不均的问题。可以简单理解均公田便是统一官吏的俸禄。 修武备。范仲淹建议在京城附近地区召募强壮男丁,充作京畿卫士,用来辅助正规军。这些卫士,每年大约用三个季度的时光务农,一个季度的时光教练战斗,寓兵于农,实施这一制度,可以节省给养之费。 毕竟北宋八成财政收入拿来养兵,实在是太高了,必须要改,不管谁上台,有一刀都必然砍向军队。 减徭役。范仲淹将这一条放在最后,其实对百姓而言,最重要的反而是这一条,前面那些主要是就国家层面而言的。展开来详细说一说这一条。 北宋的赋税制度沿袭唐朝,其扰民最重者便是徭役。本来,唐代的徭役可以交钱由官府雇人代服杂役,称作“庸”。两税法中已含有代服徭役的费用。 北宋时期因崇礼尚文,官署衙门多、官吏多,需要各种杂役、工匠也多,特别是与契丹、西夏战事频发,粮草转运和其他战备物资的制作、保管及运输,前线城堡的修筑等,都需要大量农夫来服役。 所以,北宋朝廷从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两税”中已经包含代人服役的费用,徭役比唐朝要重得多。 为了减轻徭役,范仲淹提出改进的措施,主要是减少地方官署的数量,取消一些人口少的县,降格为镇。并让地方官衙和其他朝廷派驻衙门合署办公,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同时让厢军担任各个衙门的差役,让那些不该服役的农夫返回田野耕种,以此来缓解农家的困顿。 应该说,范仲淹是已经认识到宋朝徭役的弊端,特别是提出让厢军替代农民,也算是另类的雇佣,反正要养厢军,不如让他们负责徭役。 若不是久在基层,是无法提出如此贴合宋代实际的改革措施的。之后王安石提出的免役法,不能不说,二者有相似之处。当然,王安石更进一步,皇亲国戚都要出徭役,得罪了更多的人。 总体而言,范仲淹提出的这些改革措施很见水平,并不是很多人想象中的无病呻吟。赵祯采纳,诏书统一颁布,以示天下,只有府兵法,因辅臣反对而作罢。 府兵法在唐朝中期就已经崩溃,若是没有均田制支撑,想要推行府兵法就是做梦。而均田制又是建立在国家掌握大量无主荒地的前提下,除非乱世,否则哪里来的无主荒地给你。 就这样,闻名后世的“庆历新政”拉开了帷幕。 外朝大事,自然会传进宫里,但是要说对赵昕的影响有多大,也是不可能的。 况且,一项改革从推出到具体实行,总是有个时间差的。范仲淹目前为止,只能够说是发了一个宣言书,告诉天下人,我会这样做,这样做。类似于后世几几五规划。 而在范仲淹改革之初,埋藏在水底的暗流便不断汹涌,暗暗积蓄着将范仲淹拍倒的力量。 朝廷之外的情况,赵昕并不知晓,但是这些日子在宫中,却在传着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的作者,是石介,鼎鼎有名的宋初三先生之一。早年曾经求学于范仲淹,明明白白的范仲淹**。 这篇文章发布的时间,是今年四月份。背景嘛,三月的时候,欧阳修,余靖等人成为谏官,赵昕在报纸上可以经常看见这些人的名字。四月初,范仲淹与韩琦为枢密副使,蔡襄知谏院。 最后,再让我们看一看这篇文章的内容吧。 “……皇帝明圣,忠邪辨别。举擢俊良,扫除妖魃。众贤之进,如茅斯拔。大奸之去,如距斯脱。上倚辅弼。司予调燮。下赖谏诤,维予纪法。左右正人,无有邪孽。……” 三月份吕夷简刚刚被罢相,石介就写这个,说谁是忠,说谁是邪,一目了然。 只是在政治上,忠邪可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够说得清楚地,石介这么写,无疑是承认范仲淹韩琦等人是为**。 不少的宫人见文章在夸奖赵祯,就四处朗诵,毕竟石介盛名在外,文采斐然,读来朗朗上口。 而赵昕在每旬送上来的报纸中,则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篇文章,显然说明它没有被最高层所承认,像晏殊的词句赵昕几乎每一张报纸上都能够看见。 范仲淹刚刚开始宣布改革的那几天,宫中上下一片赞扬之声,便是赵昕早晨去拜见苗氏的时候,苗氏都在说着范仲淹是个贤人,圣上有识人之明。 而随着时间推移,情况慢慢发生了变化。 十条建议的第二条,抑侥幸,谁是侥幸?后宫之中是侥幸们最大的来源,这句话问十个人,九个人是同意的。 范仲淹改革的推行,直接得罪了后宫一干嫔妃娘娘们。宋朝恩荫是非常泛滥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冗官了。抑侥幸,于国而言是好事,具体到一些人身上,就不一定了。 第60章:滕案 如果范仲淹所谓的抑侥幸不追及过往,或许反弹还没有这么大,而宋朝冗官局面又必须要求裁减一批官吏。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如果范仲淹能够做大蛋糕之后再进行分配,阻力会小一些,但是在存量蛋糕分配完毕,逼已经吃下蛋糕的人吐出来,这就让人不可接受了。 一干娘娘们很是委屈,因为在宋夏战争中,她们作出了不少的牺牲,甚至不少人还把自己娘家带过来的嫁妆给卖了助军。 在他们眼中,恩荫亲人是自己应得的,日后减少也就算了,已经恩荫过的还要罢免是几个意思。 娘娘们的态度发生了变化,那些身居高位的宦官也就有了代表娘娘们说话的机会,当然目前为止也就是在外间放出一些风声而已,尚未到达触及赵祯改革决心的地步。 这里顺便说一下吕夷简**这一年的情况。他们这**可以说是范仲淹的反对派了。 三月份,吕夷简被罢相,领了一个司徒的虚职。九月份,在范仲淹上书言事后,吕夷简深感风雨欲来,以年老去位,离开了这个权力的染料场。 吕夷简离开了权力中枢,却并不代表吕夷简的势力消失,三月吕夷简罢相,赵祯以晏殊为次相(平章事兼枢密使),夏竦为枢密使,贾昌朝为参知政事。这都是吕夷简的派系。 哪怕是之后提拔范仲淹韩琦等人,赵祯也是一直在努力维持朝堂上的平衡。其实也算不得坏事,朝堂不能够只有一种声音,范仲淹改革也有不妥之处,有些不同意见也能够更好地进行改革。 前提是,不要变成党争! 随着石介等人不断给吕夷简**递刀子,基本上隔三差五地就有人弹劾范仲淹结党营私。 不过将所有罪过推给石介一个人也是不公平的。当初吕夷简与赵祯联手终结郭皇后,而范仲淹上书反对,梁子从那一刻就结下了。 接下来的数年内,范仲淹及其友人不断被打压,而且是无端被贬,只是因为正义直言,他们自然心生委屈,委屈之后进行反思,那就是朝堂之中出现了奸邪,自己可都是依照圣贤之言行事。 是的,在他们眼中自己所为皆是正义的。皇后不过是抓破了赵祯一点皮而已,至于废后吗?这根本算不上是正当理由。没有生下儿子的皇后也多了去了,刘娥不就是吗?哪里有因为皇后无子而废后的。 我们自上帝视角看问题,抛开个人情绪谈问题。 赵祯废黜郭皇后,是借废后之事宣布自己已经摆脱刘娥的阴影,开始独掌大权了。刘娥后期所作所为不少都已经超过了皇太后的限度,在赵祯眼中,所作所为合情合理,正好郭皇后送过来把柄。 吕夷简帮助赵祯废皇后,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明白赵祯废后之心已定,至于所谓与郭皇后有前仇之类不过是给赵祯背黑锅而已,在吕夷简眼中,自己还委屈嘞。 范仲淹的心情就不说了,或许他本人真的是铮铮谏臣,但是陪同他一起的,是否有卖直求名之辈,就不好说了。 每个人的眼中,自己都是对的,想要他们换位思考,自然是不可能的。结果就是一步步演变到了今日地步。又有谁愿意解开最开始的死结呢? 事实就是,范仲淹推行新政以来,吕夷简集团所为,已经事实上变成党争的范畴了。对手所为,不论对错,一律反对。逢异己者必反。 作为一切的操盘者,赵祯在事先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局面,内心自然毫无波澜。留吕夷简党人在朝里是让他们制衡范仲淹,又不是让他们彻底破坏改革。贬谪几个言官之后,朝廷清静许多。 赵祯自己刚刚以盛礼延请范仲淹直言,怎么能够因为“小人”而罢黜改革呢?岂不是惹来臣民百工讥笑。最关键的是,西夏战场的惨败,昭示着国中有不少积弊需要处置,将范仲淹贬了,吕夷简等人因循守旧,可不会推行改革。 这一点,赵祯心中还是有数的,国家危机在前,哪怕是范仲淹结党,也由他去,只要不要太过分就行了。 就这样,改革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开始前进,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范仲淹的改革出现问题,到那个时候,再一齐出击,将之撕碎。 九月丁亥日,也就是二十四号,范仲淹好友滕宗谅由知庆州降为权知凤翔府,史书称“滕案”。这是范仲淹改革以来面临的第一个危机。 滕宗谅,字子京(就是《岳阳楼记》的主角),是范仲淹同榜进士,范仲淹数称其才,多次举荐。 话说滕宗谅知泾州时,西夏进犯,葛怀敏军败于定州,临近州县惶恐不安。滕宗谅知道泾州少兵缺将,就征发数千农夫,让他们穿上军服作为疑兵,又招募勇士出去侦察敌情。 范仲淹得知泾州危急的消息,立即率军队前往救援。当时宋军新败,军心不稳,滕宗谅于是杀牛摆酒犒劳泾州兵勇和范仲淹率领的援军,并在佛寺做法事祭奠定州阵亡的将士,做好抚恤事宜。事后范仲淹又举荐滕宗谅,以天章阁待制,知庆州。 接下来,“滕案”的关键人物来了,郑戬出任陕西四路都总管,驻防泾州,检点军费帐目,认为滕宗谅在泾州任上花费公钱十六万贯有问题,向朝廷举报滕宗谅枉费公用钱。 说起郑戬,此人既不是范仲淹**,也不说吕夷简**,在朝野上下还颇有声名,喜欢出风头,史书中说他“凭气近侠……喜出不意,独假贷细民,即豪宗大姓,绳治益急”。他未必是要反对范仲淹主持的新政,只是个人性情使然,认为自己又发现了需要惩治的贪官。 接下来的情况,也就不详细说明了,就是某某监察御史风闻此事,坚决主张弹劾滕宗谅。朝堂上一番扯皮,为彻查此事,派出去了钦差处理,唤作燕度,这钦差自然不会是范仲淹**之人,明面上并无派系。 燕度到邠州后,羁押涉案的滕宗谅及知情官吏,甚至牵连到名将狄青、种世衡。 以上便是“滕案”的经过。 第61章:改革之难 随着滕案的发展,局势对范仲淹越来越被动。 十六万贯是什么概念,汴京城内官营邸店一年的收入差不多就是这些,而官营邸店下属房屋共二万三千三百间,大部分位于沿河等繁华处,租金不低。 滕宗谅招纳勇士,备酒食薪柴安顿士兵及百姓,用费不少,抚恤士兵,朝廷另有开支,可以剔除。那些日子是有不少士卒需要供养,然而也不是一直由他养,无论如何,这个数字过多了。至少有数万贯不翼而飞。 郑戬能够做到那个位置,心智自然是不弱的,若不是数额惊人,也不至于揭发出来。 本来外朝的事情,传进宫里后就是一些风声而已。但是因为赵昕向赵祯请求每旬日由台谏交一报纸,是以赵昕算是亲眼见证了这场大案。 报纸由不同的人写,会交上来不同的观点,谏官欧阳修、知渭州尹洙等人先后进言,不满意燕度株连过多。而吕夷简**的人则是借此时机大肆渲染范仲淹包庇同党。 到了最后,逼得范仲淹不得不亲自出来辩解说:“葛怀敏军惨败,泾州危急,士气低落,仓促之间,滕宗谅招募民兵,备足酒食薪柴安顿来救援的军队和守城百姓,虽未有大功,显是急难可用之人。” 针对贪污一事,范仲淹回应道:“燕度勘到滕宗谅所用钱数分明,并无侵欺入己。张亢借公用钱买物,事未发前,已还纳讫。又因移任借却公用银,却留钱物准还,皆无欺隐之情。” 赵昕身处漩涡之外,自然平心静气地看待这一切,但这也算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党争,有些胆战心惊。 一个地方的案子,却是逼得当朝宰相站出来辩解,意图明显,直指新政。 范仲淹一番解释后,算是暂时取得了赵祯的信任,朝廷下诏降权知凤翔府滕宗谅仍以天章阁待制、知虢州;代副部署张亢改为本路钤辖。这个处置并不重,滕宗谅仅仅是虚衔低了一些而已,实权并没有少。 钱财这笔糊涂账,当过会计的都知道,一顿饭能够一万元一桌,也能够五百块一桌,这平日成本可是不好算。 后世鹰酱驻外部队,一个水壶几百美元,这其中涉及多少利益链条,多少媒体想要探明真相,最后也不过是不了了之。 滕宗谅不过是一个知州而已,怎么可能和郑戬说得那样,有胆子贪污数万贯,这数万贯钱财,是在下发的过程中,被一步步地克扣掉的。 赵祯为一国之主,对这种事情不会不知道,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滕宗谅一马。 朝野传得纷纷扬扬的“滕案”,至此告一段落,是的,仅仅是告一段落而已。 许是因为滕案的缘故,九月的接下来时间,范仲淹等人几乎没有做什么实质性改革,一切萧规曹随,好像将自己当初上书所言内容尽数忘了一样。 那段时间赵昕看见的报纸之中,又出现了晏殊的诗词,清新优雅,不带半点政治的肮脏。 现在赵昕都知道一个办法去鉴定朝堂有无要事发生,那就是看报纸上有无晏殊的诗词,有的话说明最近没有大事,是以拿晏殊的诗词过来凑数占篇幅。晏殊大人可真是官场的长乐老,一般人可写不出这等诗词来。 到了十月,蛰伏了一段时间的范仲淹等人,终于开始了一点小小的尝试。 十月十三日,范仲淹举荐张昷之为河北都转运按察使,王素为淮南都转运按察使,沈邈为京东转运按察使。这三人都不是范仲淹**,以往也没有任何关联,甚至于这王素乃是王旦之子。 而王旦与吕夷简可是亲家,还是很亲的那种,亲到超乎你想象的地步。 咸平三年(1000年)吕夷简中进士三甲,是年王旦知贡举;咸平四年(1001年),吕蒙正(吕夷简的叔叔)任首相,不久后罢王化基,擢王旦为参政。 王家与吕家不仅仅有官场的提携关系,同时还有极深的姻亲关系,王旦长子王雍娶吕夷简长女为妻;王旦的小女儿又嫁给吕夷简之子吕公弼(这个也是名垂青史的人物)。 就是王素这样的人,范仲淹等人提举上来,别和我说什么知人善任,慧眼识珠这样的鬼话,看了这么多要是还这么认为,就过于天真了。 一句话总结:范仲淹通过提拔吕夷简派系之人来缓和矛盾。 范仲淹等人释放出来了缓和的讯息。剩下的张昷之和沈邈,也都是各有各的关系,这里就不废话了。 这个举措无疑是明智的,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间为之缓和下来。那几天赵昕看见的赵祯都是面带笑容的,毕竟朝堂相安无事,不是整天互相指摘谩骂,赵祯也轻松许多。 当然,范仲淹举荐这些个或是中立派,或是政敌的子弟,也并不全是为了拉拢政敌,还有着更为深层的考虑。他们的官职都是转运按察使,负责监察地方不法事。 在任命下来不久,二十一日,范仲淹奏复置诸路转运判官,仍诏中书、枢密院同选用。正式开始准备扩张权力,加大对地方的监察。 安排诸路转运使兼职按察,也是庆历新政的内容之一,符合范仲淹十项改革主张中的“推恩信”“重命令”,朝廷不要朝令夕改,还要派人下去了解朝廷诏令执行的效果。 这个位置类似于后世的纪委监委,走到哪里,哪里的官场都要震一下,听到**两个字,一些人都要昏过去了。 权势如此大,自然也不是一个好差事,会被人用放大镜看,稍有出错,便是打小报告乃至于实名举报,日后成一辈子的冤家。 范仲淹让三人去做这等不讨好的活,某种程度上而言,和吕夷简让富弼接待辽朝使臣是一样的。 官员们为了让掌控检察权的人放自己一马,往往出重金贿赂,通常超乎俸禄数十甚至是数百倍。许多人是抵抗不了这个诱惑的。 为了防止检察权出问题,历朝历代都设置有对这道权力的监督,但是依然无法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 而这一次,问题出在了沈邈的身上。 第62章:五星皆在东方 沈邈,《宋史》有传。庆历初,为侍御史。曾上书朝廷,反对辅臣无功而加官进爵,反对勾结宦官弄权谋私的夏竦,因而受到晏殊、杜衍等赏识,升转为兵部员外郎。 沈邈是个中立派,有着大好的履历。基本上宋朝每个宰辅都有过一段台谏的经历,职责所在,整天怼天怼地怼空气。因为风闻奏事的权力,还不用担心受责,而且成名地也快,受罚之后去地方混两年资历就可以回来了,前途一片光明。简而言之,事少晋升快。 范仲淹任用此人,两大集团都不会有异议,因为他们都是这个出身。只是最后局面却是因他而坏。 沈邈身兼“按察”之职,他就从自己手下选了四位心狠而又狡猾的“憸猾者”,作为下属州县的稽查人员。这些人才干有余,德行不足,甚至无事生非,骚扰地方。地方州县纷纷告状:“尤苛刻暴虐”。当然,其中也有因利益受损而不满者。 这最后,赵祯的态度是最让赵昕疑惑的,赵祯见反对者众多,竟然因噎废食,要取消各路使臣的案查职权。 使臣没有案查职权,地方长官岂不是土皇帝,赵祯是怎么想的。也难怪欧阳修连发多篇文章,一些只字片语还流传到了赵昕的报纸上。 文章原文不摘抄了,翻译一下大概的意思吧。 欧阳修认为有了转运使的按察,让“老病昏昧之人,望风而惧”,效果基本上是好的。至于个别转运按察使挟私报复,可以根据举报立案调查并加以惩处。现在遇到官僚集团的反对,就要朝廷收回成命,只能让那些“贪赃老缪之吏”感到高兴。 就好像后世因为纪检委的一些干部收受贿赂而因此罢免整个纪检委一样,这真是莫大的笑话。 反对新政的利益集团,拼命夸大“按察”的弊端,就是因为各地官场存在种种问题,一个常设的监察机构的存在,无疑会使违法乱纪的人恐惧。所以,转运使兼职按察、增强门荫的限制和强化“磨勘”制度,直接刺痛了守旧官僚集团的神经。 赵祯的这个决策,让赵昕没有看懂。究竟是什么影响了赵祯的判断,连赵昕这个小白都能够看懂的东西,他在帝位上坐了二十年,还没有搞明白吗? 赵昕迟疑了多时,最终还是将心头的疑惑埋下,没有主动寻找赵祯问个究竟,自己眼下还没有资格涉政,还是自保为先,一切冷眼旁观便是。 这次收地方之权的努力失败了,但是改革的车轮已经启动,不可能停下来了。十月起,一直到年末,范仲淹等人又先后推进了多项改革措施。 在此过程中,透过历史的长河,揭开笼罩在人物身上的薄纱,如今面对范仲淹这等人物,赵昕也不再如最初那样,将之视为圣人,而只是将之视为一个文韬武略的能臣罢了。 首先,是先前按察无功的王素为了博得声名,建议均天下田赋,范仲淹准了,并且派郭谘、孙琳赴亳、寿、汝、蔡四州“括地”。将这四地作为试点地区。 但凡王朝中期,随着时代发展,土地往往为大族豪门所占,“富者跨州连郡,穷者无立锥之地”。 若是这些豪门占地之后交税也就罢了,可是他们想方设法不交税,往往谎报土地。所以我们往往会看见王朝中期的土地面积及农税减少,按理说王朝统治时期的荒地不断开垦,土地面积一定是增加的。 “括地”便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历朝历代有不少的办法,以后另行介绍。 在报纸上看见这条消息的赵昕只是冷笑而已,说得扎心一点,赵祯和范仲淹没有足够的声望进行“括地”。 唐玄宗在位前期以宇文融括地,是因为不断的对外军事战争胜利;明朝张居正量尽青天之下所有土地,那是建立在万历三大征胜利的前提下。 括地是直接侵犯世家豪门的利益,是要动刀子的,是要见血的。现在宋朝那些豪门世家,谁在乎赵祯的刀子,范仲淹连元昊都平定不了,为什么要听他的。 此事由王素提出,显然不过是王家推自家人上台而让出的一部分肉而已,给王素政绩日后好上位的。不会真的以为他会括地吧,痴人说梦。 还有一些其他的改革措施,都属于范仲淹所论十事,简单罗列在下。 十月底,经范仲淹上疏,赵祯下诏二府新定磨勘式。磨勘就是官吏升迁的规则,原本需要三年升一阶,现在可能需要五年了,史书上的说法,“自是法密于旧”。 十一月二十日,诏:馆职有阙,以两府、两省保举,然后召试补用。自今见任、前任两府及大两省已上官,不得陈乞子弟亲戚馆职并读书之类。 此举目的无他,省得赵祯随心所欲塞人进来。 十一月二十四日,诏更荫补法:长子不限年,馀子孙年过十五、弟侄年过二十乃得荫。“自是任子之恩稍杀矣”。 最终,听到消息的范仲淹还是不敢夺恩荫之人的官职,而是通过提高恩荫年限的方式,间接减少冗官,改革的力度比一开始放出来的风声小了很多。 十一月二十九日,限公田。因为公田是官员俸禄所在,为了增加自己的俸禄,一些官吏强买强卖,霸占民田,现在作出更为精细的规定。 其他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改变,比如欧阳修建议退朝之后宰臣晚一些走,让起居官记完朝事,以免出现差错。没有多少影响,就不一一说明了。 最后,值得一提的,便是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遇到了一个好兆头:“司天监言五星皆在东方,主中国大安。” 在天人感应的时代,天象如此,昭示着朝野清明,若是出现日食月食,严重的话,天子还要下达罪己诏嘞。 天随人愿,遇到了五星连珠的吉祥日子。范仲淹等人的改革,似乎得到了天地的支持,民间支持范仲淹的声音又多了起来。 毕竟,天是第一位的,“天变不足畏”这句话可不是谁都敢说的。 第63章:赵宗实入宫 时间来到了十二月,年关将至,很多事情需要进行总结,故而范仲淹等人的改革步伐也随之减缓。 而对于赵昕而言,十二月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月初即将举行的玉津园宴射。这是宋辽两国每年一度的较量。 原本这事和他没有关系,可是据说这次辽朝使臣之中会有宗室子弟,也就是皇家子弟。谁知道哪个岁数的会来,若是与赵昕一个年纪的到来,赵昕这个太子说不得要代表大宋与辽人争强。 玉津园,是皇家的游赏场所,皇帝的宴射活动多在此处举行。在太祖朝时,宋廷在玉津园举行宴射活动以招待外国使臣。 因为辽朝为北方大国,故而宋辽之间的交往是最为频繁的,所以玉津园宴射之礼便初始于太祖时期。 但是,那个时候两国关系尚未稳定,战和不定,一直等到宋真宗签过澶渊之盟后,这玉津园宴射之礼才算是成为定制。 年年传承下来,明面上自然说是友好比赛,但其中的较量意味也是很明显的,是展现一国武力的大好机会。举办了数十年,两国各有胜负,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差距,甚至在一段时间内还是宋朝占据上风。 之前两国都是让国中善射者上场,此番辽国派出宗室子弟参见,相应地,宋朝这边同样需要有宗室子弟接应。 辽国如此不同寻常的举动,要说和赵昕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今年赵昕刚刚被敕封为太子。所以趁着这几日政事清闲下来,赵祯过来亲自督导赵昕习射,省得在辽人面前丢脸。 因为辽人的一点小小改变,赵昕连十日一次的休沐都没有了。 但是射箭这种东西,赵昕也算是日日苦练,然则天赋在那里,自身体格也是偏瘦弱,哪怕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训练场地以及最优良的弓箭,但只能够说是水平一般。 赵昕目前也仅仅是能够拉开一斗的弓而已,比最开始好一些,但想要胜过辽朝自一干宗室中选拔而出的精良定然是不够的。 “官家,还是自宗室中择选人才吧!”到了最后,就连曹皇后也如是劝道,她自然明白,若是赵昕赢了,将会是多么好的机会传播名声。同样若是输了,也将是一个污点。 赵昕竖着耳朵听,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赵祯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奈何赵昕志不在此,兼身体客观原因,自然水平一般。 “宗室之中,又有谁人可用?” “在宫中住了一段时间的赵宗实,官家觉得如何?臣妾在几月前见他,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 赵宗实,也就是后来的赵曙,比赵昕大七岁,1032年生,宋太宗赵光义曾孙,商王赵元份之孙,濮王赵允让第十三子,宋仁宗赵祯养子。 在原本的历史长河中,赵祯始终无子,赵宗实便继位为宋朝第五位皇帝。多年媳妇熬成婆,却好似范进中举一样,竟然精神失常,在位不过四年去世。 说起赵宗实,就不得不提一句他父亲赵允让了。 赵允让是宋太宗第四子商王赵元份的第三子,濮安懿王。史称他天资浑厚,外庄内宽,喜愠不见于色。赵元份在世时,赵允让为右千将军。宋真宗的长子周王赵祐去世后,真宗将赵允让接到宫中抚养。皇子赵祯出生后,再把他送出去,就和赵宗实一模一样。 这两父子,都曾经当过备胎,在宫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当初刘娥担心赵祯长大之后知道生母李宸妃的事情,曾经动过废黜赵祯皇位,另立赵允让的心思。也就是赵祯比较听话,加之朝臣阻拦,最后才没有成行。 赵祯继位之初,皇位其实并没有这么稳当。 这里顺便介绍一下濮议,深入讲解帝王掌权的手段。 赵宗实(赵曙)登基之后为了昭示自己的权力,搞了一场浩大的濮议,这“濮”字,便来自于他父亲濮安懿王。 这场濮议,实质上与赵祯废郭皇后一样,都是皇帝为了昭示自己权力而做出的决定。 有拥立之功的韩琦、欧阳修等人提议尊濮王为皇考,绝大多数的朝臣则认为濮王于仁宗为兄,英宗应称其为皇伯。 皇考为父,皇伯为伯父,而赵宗实是赵祯养子,相当于过继来了,依照礼法,是应该称濮王为皇伯。 发现了没有,王朝中期的皇帝想要宣示权力,手段大多为破坏礼法。光鲜亮丽的礼法之争背后,是赤裸裸的权力之争。 这濮议之中,欧阳修的角色无疑是极其尴尬的,当年那个仗义执言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满鳞片。回首当年,欧阳修也不知何等心情。 濮议的结局是赵宗实得到曹太后(现在的曹皇后)支持,最终取得胜利,只是贬谪了几个朝臣而已。相比较而言,比后面几百年的大礼仪要优雅许多。 如今,赵宗实再一次入宫,却不是因为赵祯需要有人充当继承人,而仅仅是需要他站出身来度过一场外交危机而已。 赵祯动了这个心思,于是乎次日赵昕便看见了这个年长自己不少岁的堂哥。 若是论虚岁,赵宗实而今已经12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太祖基因的缘故,竟然长有一米六左右,等到成年也不知该魁梧到何等地步。 赵昕在宫里举办的家宴看过不少次赵宗实,只是他年纪比赵昕大太多了,已经有了一定的心智,显得很是木讷。赵昕问什么他答什么,中规中矩,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赵昕和他的关系,只能够说是一般。 而眼下,赵宗实站在赵昕身边,与赵昕一齐学习射箭,他开的是七斗弓,连续射了几箭,不是落在靶心也相差不远。 一侧的赵祯看得连连点头,几乎忽视了赵昕,而这反倒让赵昕松了一口气,赵宗实这么优秀,看来已经用不到自己了,自己又逃过一劫,天命眷顾呀。 赵昕悄悄地躲在一边偷懒,而赵祯夸奖完赵宗实之后,顺势就看向了赵昕,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赵昕也很无奈呀!真就别人家的孩子呗! 第64章:二出宫 十二月的天气,汴京城不时飘落大雪,站着一处不动,不多时身上就要积上一层白雪。 因为恼人的玉津园宴射,赵昕还要顶着风雪在这里学习射箭,哪怕浑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那刺骨的寒风还是往身上钻。 而教习射箭的秦班长则是认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然后便宜老爹还颇为赞同,“两军交战,人家可不会因为下雪而放过你,越是狂风暴雪,越是要坚持练习!” 结果就是赵昕连插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一张小脸冻得通红,两手都快要失去知觉了。每天晚上回去都要泡快一个小时的热水,整个人才能够缓过神来。 而这一天,赵昕在练箭之余,来到赵祯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父皇,我想要出宫看看卖药院有没有发放医方?” 赵祯看向赵昕,若是赵昕不说,他都快要忘记当初还答应过赵昕这件事。 之前答应下来之后也只是让宫中一干医官完成,事后就完全抛之脑后,毕竟朝中这下半年事情可是不少。 看着赵昕希冀的眼神,提出的理由也算是合乎情理,赵祯正想要点头答应,恰好看见一侧的赵宗实,便对冒雪学射的赵宗实招了招手,道:“宗实,过来!” “陛下有何吩咐?”赵宗实赶了过来,行礼毕,如是问道。 “太子殿下明日要出宫一趟,你在宫外住了多年,就由你明天跟着他吧!”言下之意,是要赵宗实保护赵昕。 赵宗实拱手应下,“请陛下放心。” 赵祯满意地点点头,“嗯,朕尚有政事未处理罢,你二人先聊着!” 赵昕的面色很怪异,因为他没有想明白赵祯的心意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赵宗实保护自己吗?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还是说,要培养赵昕与宗室子弟打交道的能力。 赵昕的心思在一瞬间转了一圈,而后在赵宗实转过身来前,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起手道:“明日便有劳阿兄了!”开玩笑,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变脸这种把戏自然早就学会了。 赵宗实面容生出一分惶恐来,道:“太子殿下多礼了,若有异变,微臣必舍命以救太子。”这位也是大师。 唉,一点意思都没有,明明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怎么这么成熟。赵昕腹诽不已,却不知道,自己比他还要成熟。 因为这一事,原本二人一整日说不定都说不到三句话,如今却是好了不少。但是也基本上是赵昕在问,赵宗实在回答。 “阿兄何以如此高大威猛?” “可能——,可能平日吃得比较多吧!” “那你平时吃什么呀?” “这,面条,羊肉,米饭,什么都吃的,不挑食,有就行!” “哦!那你这箭术是和谁学的呢?” …… 一番打探,赵宗实回答地滴水不漏,除了思考的时间有些长之外,基本上旁人寻不到错处。 不愧是能够熬到继承大统的人。看着赵宗实前往宫殿,赵昕心中暗道,这个年纪就有这个心智,难怪能够笑到最后。 不知为何,赵昕觉得他会是自己日后的对手。而这个念头升起之后,连赵昕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自己而今已经为太子,竟然会对一个宗室子弟心生忌惮。 是因为在这个位置久了,本能地产生了猜忌之心吗?见到人才不应该是想方设法地笼络拉拢才对吗?一开始就视为敌人,实在是有些过了。 摇了摇头,将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心思排开,赵昕回到自己的房间,美美地泡上一澡,而后在晚餐的时候,和曹皇后言及自己明日要出宫的事情。 “你父皇答应啦?”曹皇后闻听之后颇为惊讶,赵昕就这么一说,赵祯就放他出去了,而她竟然此刻才得到消息。 赵昕道:“是,只不过父皇让赵宗实阿兄跟着我。”赵昕低头吃饭,用余光观察曹皇后的神情。 只是,赵昕注定看不出曹皇后面容下的真实想法,好像幽深地像一面深潭一样,波澜不起。 “如此也好,宗室之间来往地少,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别仗着自己身份高欺负别人。” “哦!”赵昕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说着曹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对赵昕道:“昕儿你明日何时回来?” “这应该不会花太长时间。只是儿臣想要走一走,多多接触一下百姓,所以可能会在路上花一些时间!” 可能不需要多少时间,但是可能又需要一些时间。正常人聊天听到这样的句子,可能人都要傻了,但是在座的,哪一个是正常人,你用正常人的语气与她们聊天才是蠢。 曹皇后自然不会被赵昕这等话术套进去,“既然如此,我备好晚饭等你回来一起吃!” “儿臣知道了!” 用餐毕,赵昕吸取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带够了所需要的东西。 这一夜,赵昕比往常要睡得晚一些,手中拿着好几份纸张,正是宫中医官写下的方子,针对不同时节的易发病情给出的建议。 有风寒,风热,风湿这样的易发病,也有治疗常见蛇类咬伤的方子,治疗关节错位的方子。 而这其中最让赵昕眼前一亮的,是种痘法。 种痘法,目的就是免疫天花病毒,只是依照后世所知,牛痘的效果最好,这是外国人发现的。 而在宋朝,其实人们也发现有预防天花病毒的法子,便是这种痘法,只不过这里的痘,是人痘。 简而言之,在身患天花的患者身上取下痘液,点在健康者身上,健康者依靠自己的免疫力渡过,则再不患天花。 只不过,人痘之法的问题在于,既没有杀毒也没有灭活,天花病毒的杀伤力依旧很高。所以,种痘之后健康者当中也有不少人去世,这个比例大概百人出现三两个的样子,若是遇上庸医,致死率会更高。 但是,相比较于天花的恐怖致死率,这个死亡率还是可以接受的。所以,种痘法便得以流传开来。 据说王旦之子王素,对,就是之前介绍的王素,就是靠人痘法活下来的。(见于孤证,真实性存疑,大家看看就可以了。有人认为人痘法起于明朝,亦有人认为起于唐朝,本书不做探讨) 第65章:姐姐也要出去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lt;&quot;<a href="https://xxbiquge.net&quo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s://xxbiquge.net&lt;&gt;" target="_blank">https://xxbiquge.net&lt;&gt;</a>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66章:到不了百姓手里的药方 宋朝卖药院的推行,类似于后世一些国家推行的国家免费医疗,公立医疗很便宜,但是需要预约,等个十天半个月也属正常。等到了也是低水平且服务态度一般的医疗。 而宋朝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些医药可是御医调制的,质量是很好的。质量提高,有利有弊,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加剧了医药供应紧张的情况。等上一天也拿不到药是常有的事情。 赵昕此行并不是来视察卖药院的,而是为了检查百姓对那医方的接受程度如何,依着赵祯的吩咐,这些医方都是免费赠与的,应该不至于无人问津。 赵昕朝卖药院走了过去,并没有前往队伍的末尾,而是径直前往卖药院另一个略显冷清的门面。 除却低价售卖药物之外,卖药院也会出售一些价格与市面上价格一般的药物,就好像后世慈善机构同样有组织支出一样,但凡需要人力活动,自然就有成本。卖药院通过这个手段来减少成本。 平价与低价售卖的药物比例,朝廷是有规定的,而若是经手之人不愿依照此法行事,也很难纠察而出。此间往往滋生腐败,却是不展开细数了。 赵昕一身富贵,真要是领取药物,也不会穿这一身出来。 来至门店前面,一个皂衣学徒含笑问道:“小公子需要些什么?” 赵昕假装思考了一下,道:“家父平日操劳,时常头晕,不知有何药物可治?” “头风旋晕,又有痰逆、恶心、懒食等状并发。用熏草、真零陵香、藿者叶、香附子(炒),等分为末。每服二钱,茶汤送下。一天服三次,不出半月,症状可得缓解。”这学徒侃侃而谈,医学的底子很不错。 “嗯,那就依你之言给我来一个月的分量吧!”赵昕道。 学徒答应一声,便去后边一个个小药箱中取药,而后分为四袋,用纸包起来递给赵昕。 头晕这病,除非严重到了一定的地步,否则一般人家根本不会来买药,都是自己硬撑着,所以一些药箱放得好高,还要搬梯子去取,前前后后花了一段时间才忙活完。 “小公子,给,这是您的药。一共一百二十三文钱,小的做主给您后面的零给抹了,给一百二十文钱就可以了。” “这小小一袋药,竟然如此贵?”赵昕眉头微皱,看向身后的刘易,想要问他这个价格合适否? 学徒听见赵昕质疑药物价格贵,也不多言,将刚才包好的药物拆开来,指着熏草道:“客人可看仔细喽,似这熏草,诗书人家言为蕙草,若是遇上无良市人,卖你燕**也看不出来。这里可都是宫中太医们检查过的药物,品质皆是一流,换别家,指不定卖你两百文呢!” 专业降维打击,赵昕一言不发,因为真的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刘易也是朝赵昕示意道:“少爷,这药剂之流,本就昂贵。” 赵昕点了点头。 接下来,趁着刘易给钱的空隙,赵昕问那学徒道:“听闻而今太子殿下着医官写医方授予百姓,不知可有此事?” “太子殿下心忧天下,此事自是有的,只是太医出手,每月又不过三百张,甫一发放,则为众人所争抢,顷刻即无。若小公子想要看,可去大相国寺外面问问,那里已经买到五百文一份了。” “五百文!”赵昕不由得瞠目结舌。 “毕竟是宫中太医出手,不少富贵人家重金收购作为传家之宝嘞!”学徒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消息,赵昕就从这处卖药院离开,一路上都是紧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那医方不是大家都想要吗?为什么还愁眉不展?”一侧的柔柔叫了赵昕几下,赵昕没有回应,不由得重重拍道。 赵昕被惊得一跳,快要被这姐姐吓死了,而柔柔的疑惑,其实也是其他人所思索的。这药方推行地明明很成功呀,为什么赵昕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你没有听见那人说吗?药方都被富贵人家抢去了,平民百姓根本看不见。” 柔柔小手撑着脑袋想了想,道:“可是药方一共就这么多,自然是有钱的人拿到呀!普通人即便是得到了,恐怕也会拿去卖掉吧!” “所以我才在想怎么印发更多的药方出来呀!” “宫中不是有负责此事的人吗?”柔柔无法理解赵昕,明明有现成的可以用,干嘛要想。 “不能用宫中的,宫中的纸太好了,老百姓买不起的。” “你说什么?”柔柔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跟上赵昕的思维了,当然,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去理解价值供求与价格的关系,也确实是困难了一些。 赵昕看向刘易,问道:“这附近哪里有印刷的地方?” “此事交由外人,到底不妥,殿下还是让宫里人操办吧!”刘易也无法理解赵昕的想法。 超越了数百年的知识,让赵昕此刻好像一个疯子一样,舍好求坏,舍近求远。 “阿兄,你可知道附近哪里有印刷之地,要便宜的地方!”赵昕重点强调了两个字,便宜。 一直就表现地好像个透明人的赵宗实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却犹犹豫豫地半天不开口。 “有什么不好说的吗?” 赵宗实心一横,道:“便宜之物,其质必不佳,若太子殿下使用此物,流传出去,难免为外人所笑。”他这是为了赵昕的名声而考虑。 刘易也在一边点头,其实他之前所言的不妥二字,就已经隐含了可能损害赵昕名声的意思在了,只是赵昕没有察觉到而已。 原来是因为这事,赵昕不由得笑了,反问道:“赈灾之米,用精米还是粗米?” 刘易和云钗是个成年人,而赵宗实皇室出身,早早接受教育,许多社会现实问题都知道,他们此刻不约而同地都沉默了。 “既然是赈灾,就应该让百姓吃好一些呀!当然是用精米!”柔柔见众人不说话,不由得道。 第67章:活字印刷术 赵昕终于有机会嘲笑自己这个姐姐了,道:“赈灾之米,若是真的想要到灾民手里,不仅不能用好米,不得已之下,甚至还要撒一把沙子下去!” “你疯了不成,父皇和娘亲教你的你都忘了吗?就不怕百姓造反吗?”柔柔瞪着赵昕,一脸的难以置信。 赵昕突然有些后悔和柔柔说这些,只是话题已开,便只能够默默继续下去,道:“因为只有这样,老百姓才能够吃到米,而不是被贪官污吏层层克扣。贪官污吏看不上有沙子的米,老百姓只有靠这个才能够活下去,才不会真的造反。” 柔柔眼神由一开始的愤怒,转变为犹豫,直到不可思议,她脆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赵昕无情地粉碎,当然这个过程并不简单,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柔柔心底最朴素的善良依旧让她否认赵昕的说法,但是她在宫中平日也读了一些书,心中又有一道声音告诉她,赵昕说的才是现实。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旅途中,柔柔几乎没有说过半句话,这注定是她成长道路上的关键一天。 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是很冰冷的现实。 在米里撒沙子自然是不对的,但这样却能够一定程度上规避制度之恶,人性之恶。此举并非根治手段,也不建议任何人学,甚至说权宜手段都过分。 但就是让你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因为你知道,在物质有限,监督无法全面开展的情况下,这是最优解。 国家建立之后,一应法律需要文官执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制约与监督手段的事实上不足,必然会出现制度之恶的存在。 后世所谓阳光政府,透明政府啥的都是为了减少制度之恶,但是能够保证根除吗?除非国家解体,消息传播没有经手之人,那得要是技术发达到何等地步才行。 赵宗实明白赵昕的意思,便在前面带路,一边带路,他一边介绍这家印刷店,道:“此法自淮南路蕲州蕲水县传来,以胶泥为活字,省却雕版刻印之功,效率极高。刻印一部论语,别家一月未成,他家只需十日,甚至更少的时间。” “这家店主,该不会是姓毕吧!”赵昕一脸的怪异,活字印刷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但凡九年义务教育过关的人都知道起源于何时。只是赵昕不确定的一点就是毕昇此时尚在世否? “太子殿下亦有所听闻吗?我只知这家店主姓程,却是不知其渊源?”赵宗实惊讶于赵昕的博学多闻。 赵昕眼神怪异,摇了摇头,道:“之前听宫人传言罢了,想来是传岔了。” 赵宗实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汴京城里店铺多了去了,赵昕身处深宫之中,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一路跟着赵宗实走了好长的路,眼见得拐进镇安坊的一条小道中,赵昕不由得问道:“为什么会开在这里面?” “若是大道附近的店铺,一岁之租,往往要数贯乃至于更高,在小巷里租金要低不少。在此买印刷书的都是贫寒学子,我也是无意中得知这里有一处刻印店的。” 赵昕示意了解,继续走了下去,沿途之中不时看见学子出入,不少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洗的发白,看来这里真是贫寒学子买书的地方。 说起来,赵昕这一群衣着华丽的人出现在这里,倒是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不时惹来路人侧目。 或是因为身处小巷的缘故,刘易等人担心出现不测变故。原本一直在后方便衣尾随的侍卫,直接将赵昕身边围了一个圈,明面上就有十二人以上,没有暴露出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 看得赵昕眉头微皱,有些遮挡他的视线了,却没有说什么,他们也是职责所在。况且赵昕也知道轻重。 终于来到了这家刻印店外,他们直接承揽下一个三进的大院子,至少有十几个伙计在这里忙前忙后,每一个房间都放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崭新如洗,墨香扑鼻。 说实话,这个规模有些超乎赵昕的预料,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家营的小作坊而已,竟然有这等规模。 不过有这等规模也是好事,否则也无法满足赵昕所需要的报纸数量。 酒香不怕巷子深,真正的贫寒学子找到了一个便宜买书的地方。而赵昕这群人踏入院子的时候,无疑是极其突兀的,那些侍卫就让人侧目。 甫一进入,原本颇为嘈杂的院落顿时变得静悄悄地,赵昕推开身前的侍卫,道:“店家何在?” 一个约摸而立之年的汉子自人群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灰尘,他正在雕刻活字,听得赵昕问话,来至前边,陪笑道:“家父出去与人谈生意,而下不在院里,小店由小的暂时管理。敢问公子需要些什么?” 云钗见这男子灰头土脸,胡子拉碴地,甚至身上有着怪味,眉头微皱,第一印象就不好。只是碍于赵昕及柔柔在侧,不可后退,这种店若是寻常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进入的。 而赵昕倒是对这男子的形象很满意,后世不少理工男就是这个样子的,至少证明他们是实干派,精于自身所学。 赵昕看了看左右,道:“可有谈事之地?” 这男子一拍大腿,意识到失礼,道:“却是冷落贵人了!有的有的,贵人随我来。” 男子将赵昕等人带到整个庭院的最后。 整个庭院最前面是贩卖书籍的地方,也是最为热闹的地方。中间部分则是刻印及造纸的地方,甚至还有火炉,这是拿来烘烤活字的。 至于最后,显然是店主一家人的居所,环境算不上清幽,但是还算是干净,种了几棵竹子,有个小池子,不像中间那里满是油墨烟灰。 男子请赵昕等人落座之后,就对后边大喊道:“浑家,出来招待客人啦!端些好茶上来。” “好嘞!”一个女子自后门走过来,开始准备茶水。 男子憨笑两声,道:“我这身上脏,先下去换身衣服上来,贵人勿怪。” “店家请自便!” 第68章:报官 女主人见赵昕这伙人的架势,便明白这一次的生意不小,一边准备茶水糕点等物,一边小心询问道:“不知客人此来,有何吩咐?” 赵昕看向一边的刘易,刘易了然,便从怀中掏出宫中太医写的药方,双手拿着低下身子交给赵昕。 赵昕将药方打开来,类似于一个小册子,这是宫中太医新写的,尚未刊印。 说是药方,其实远不止药方这么简单,还有患者症状,以及出现副作用的时候该如何处置,颇为详细。 给皇家办事,太医们也是将一生所学交代在上面,往往一稿写就,有着十数人检阅,删删改改,最终定文。若不是质量极高,有些人也不会重金收购作为传家宝了。 “这种东西,我要一万份!”将药方交给女主人,赵昕轻声道,声音很平淡,但是这个数量,还是让女主人心头一惊。 不过她眼下更为关心的,还是另外一事,“此物——,此物好似当今太子殿下颁行的宫中药方。”赵昕赠与百姓药方,消息传遍,即便是没有得到,也都是看过的。 这太子殿下的东西,也就是皇家的东西,一个不慎,便有牢狱之灾。这帮人什么身份,就不怕惹来罪过吗? 女主人看向桌面上的纸张,只觉有些烫手,不敢轻易接手。 赵昕知道女主人的心思,浅酌了一口茶,“坦然”道:“前次进宫时,太子殿下让我帮他在外寻一处刻印店,要印刷更多的纸张,不必担心此事。” 柔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奇于赵昕这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谎本事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赵昕瞪了她一眼,柔柔才捂住小嘴,不敢再笑。 女主人看看他们身后十数位的家丁,汴京城里能够如此招摇的人家,也没有几位,说不定赵昕真的进宫得到太子殿下的命令嘞。再说了,这等大事,也瞒不过宫中,他们没有必要说谎。 踌躇良久,女主人还是不敢答应,道:“此事事关重大,妇人家做不得主,客人稍待,劳我同夫家说一声。”女主人转至后方,也不知去做什么了。 刘易朝赵昕一拜,道:“少爷,可要我——”言下之意,是要去监听二人对话。 “他们至多不过是报官而已,有何可忧虑的,着开封府的人和他们说一声便是了,早些结束,也早些回宫。”赵昕面色如水,如是道。刘易点头答应下,依言照办。 事实上,结果还真的如赵昕所言,男女主人经过一番商量之后,竟然真的做好了分工,由男主人拖住赵昕他们,另一边女主人走后门出去报官。 真要是身份尊贵,早就已经报明身世了,何至于遮遮掩掩地。赵昕也不会想到,竟然是因为此事而被二人怀疑。 不一会儿,男主人从澡堂出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依旧很朴素,就是一身布衣而已,以他这个身家,真要是穿绸缎锦绣,也不是没有这个钱。那便只有一个答案,就是男主人可能真的不善待客。 赵昕和这男主人聊了不少,主要是技术性的难题,赵昕想要纸张价格尽量低廉,点名要用活字来印刷。 而男主人则是一直在强调活字印刷可能会因为排版出错,可能会因为凹凸不平而产生印刷字不清晰的问题。极力向赵昕推荐雕版印刷。 在男主人的脑海中,像赵昕这样的贵人,不都是力求产品越精美越好吗?为什么反而用这更差的方式。 赵昕与男主人争执了一会儿。后来转念一想,自己或许可以分成两种来卖,一种用雕版印刷,价格定得高一些;另外一种用活字印刷,价格定得低一些,甚至是免费发放。 于是乎,赵昕将这个想法告诉了男店家,从男主人张开许久也合不拢的嘴巴来看,显然他无法理解赵昕多此一举目的何在。 刘易也无法理解赵昕的想法,小声提醒道:“少爷,与其如此,还不如全用雕版印刷,毕竟雕版都已经印好了,不用白不用。” 赵昕这才理解到自己之前所言是多么地离谱。 用雕版,则店家需要精心雕刻,若是错上一笔,就需要推倒重来,耗时耗力。而用活字,只需要使用原先雕刻好的字体就可以,进行一番排列,就能够立刻上手。 但正如店家所言,活字印刷容易出现排列不齐和印刷错缪的情况,这个时代,如果不是真的穷到一定地步,没有人用活字印刷。 “一律用活字,有问题我担待便是!”赵昕简单思索过后,一锤定音,至此再无杂言。 新事物的诞生,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要取代旧事物,往往要经过一番斗争,也正是在这个不断斗争的过程中,新事物得到发展与蜕变。 皇帝制如此,郡县制如此,这活字印刷术同样如此。自己只需要给予其发育的空间便是。 赵昕在桌子上留下一枚银锭,也就是一两的样子。 关于金银铜的比价问题,这里插一句,北宋初年,金银折价是一两金子换钱5000文,一两银子换钱800文。那个时候铜钱含铜量比较高,重量也要重一些,此外铜矿开采也不大。 而到了北宋中期,一两金子就折价10000文,一两银子折价1600文,折价翻了一倍,背后是铜钱的贬值。 以上为官府的折价,一般而言比市场价低一些,一两银子在市场上大概可以换2000文的样子,也就是两贯。 赵昕随手放下一枚银锭,看得男主人眼睛都直了,千金之子呀! “这是定金,店家以为如何?”赵昕悠悠问道。 男主人面露难色,倒不是不愿接这个单子,只是这背后的干系太大了,浑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也不知情况怎么样。 “店家在等令夫人吗?不急,过一会她就回来了!”赵昕嘴角上扬,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赵昕明明只是一个五岁娃娃而已,但是男主人此刻甚至不敢去看赵昕的眼神,就好像做坏事被人发现一样。 第69章:到底是个孩子 赵昕静静地品茶,顺便吃一口糕点,这些自然比不上宫中的上等茶水糕点,但是偶尔换换不同口味,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倒是眼下男主人坐立不安,两腿一直抖个不停,端着茶盏的手晃荡不休,茶水撒在手上也浑然不觉,有心到门外观看浑家回来没有,但是见赵昕身后这一群家丁,心思就收了大半。 终于,看见自家夫人回来,男主人的眼泪几乎都忍不住了,赶忙过去询问道:“如何了?” “是真的,这是开封府的徐推官。”女主人让开身子,原来后面还跟着一人,须发已经半青半白,老态毕现,只是一对眼睛明亮地紧,一看便是宦海浮沉的老人了。 男主人正欲向徐推官行礼,这徐推官却先行一步,朝赵昕大礼参拜道:“臣徐演,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眼前和自己聊了这许久的,竟然是太子殿下本人,两夫妻只觉得被一阵寒意掠过心头,心头凉了半截,自己之前还去报官不是自寻死路吗?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要跟着一起行礼。 赵昕缓缓起身,让他们尽数起身,徐演,赵昕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看对方的年纪,显然这个职位就是他的巅峰了。 赵昕走到店家俩身边,道:“这事情,记得办好,印好了的纸一律交给——” 想了想,赵昕继续道:“交给开封府,到时候让他们传进宫来,若是可行,我自会让人发放。” 男主人磕头道:“草民谨遵太子殿下之命!必竭尽全力,满足殿下要求。” “不需要十全十美,能够看清楚便是了。”赵昕给出自己的最低要求。 “小人明白。” “走吧!”赵昕率先离开这里,身后一大群人也随之离去。店家二人在后面目送良久,一直等到影子都看不见时,才回过神来。 “浑家,你扇我一巴掌!” “怎么,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呢!”女主人一拳打在他的身上,或者说直接扑在了他的怀里。 “真的比梦还让人难以置信!” “别急着做梦,太子殿下的吩咐,若是没有办好,到时候可就难受了。” 自家婆娘这一说,让男主人瞬间清醒过来,也不温存片刻,急急来到中庭,准备排布活字,可以预料的是,他在接下来几日,恐怕是难得一睡的。 另一边,赵昕等人走不多远便与徐推官分离,此番出宫最大的事情解决,接下来的时间,就可以尽情玩耍了。 赵昕与赵宗实刘易一路,柔柔与云钗一路,各自玩闹去了,毕竟在一起真的玩得不开心,而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原本充裕的保护人手不够用了,不得不从开封府又调派一些衙役在后保护。 接下来的半日光阴,就是玩闹而已,并无多少值得一说,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赵昕又逛到了一处军营。整个汴京军营颇多,遇上军营并不意外。 或许是上次的经历,赵昕下意识地驻足在原地观看了一会儿。 显然,有了上一次的风波之后,军营军士们惫懒的情况基本上看不见了,附近再也看不见等着讨生意的短衣汉子,因为军士连出营都成为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赵昕稍稍点了点头,若是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们还是不知悔改,那自己真的无法容忍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倘若那一时也不堪用,该是何等的悲哀。 在日落之前,赵昕与柔柔汇合一处,一齐返回了皇城,柔柔的瞳孔闪烁着光芒,即便是现在,依旧无法平复自身激动的心情,不时向赵昕介绍着她的所见所闻。 看起来上午的那番对话,柔柔已经遗忘了,如此也好。赵昕静静听着,心中如是想道。 回到庆寿宫,正好赶上吃晚饭的时间,曹皇后夹了一块肉放在赵昕碗里,顺势问道:“昕儿这一日看见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赵昕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今天所作所为言明,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云钗会和曹皇后说的。 再说了,曹皇后的眼线又不只是云钗一人,说不定自己没有入宫,曹皇后就已经拿到了自己的全部消息呢。 曹皇后静静地听完,其他一切都好,但是即便是她,也无法明白,为什么赵昕执意要用活字印刷,而不选用雕版印刷。这不是她的问题,是这个时代的局限,没有几个人能够预见活字印刷在后世的发展到何等地步。 “既为太子之尊,言行处处,就需要好好考虑,不可稍有错误。”曹皇后教诲道。 赵昕将吃了半口的饭吞进去,道:“孩儿知晓。” “既然如此,为何不用宫中的匠人,而要用民间的,难不成是觉得宫中的匠人不好吗?你若是发行谬误重重的药方,天下之人会如何看待你。” 赵昕将筷子放下,解释道:“并非宫中匠人不好,而是太好了,娘亲可知这一份药方在外界卖到多少文钱一份吗?” 这种小事,曹皇后自然是不会关心的,便道:“卖到多少了?” “儿臣本为济平民,传医学,故而药方皆是免费的,结果富贵之家多者竟出五百人易购。如此,则此物不过为富者书架积灰而已,难以泽济苍生。” 说到后面,赵昕直接站起身来,情绪有些激动。这情绪,三分为假,七分是真。 曹皇后随之思索起来,问道:“按你这般说,选用劣纸差墨,则富贵之家便不去争抢啦!” “非是不愿争抢,而是省下银钱,可印制更多,总有落入平常百姓手中的。” 曹皇后颔首,道:“是个好办法,只是动辄印制万份,这要花费的银钱数目可是不小,宫中开支最近颇为吃紧。” 言下之意:你打算一份卖多少钱?你要收买人心可以,但是要花自己的钱,宫中不再承担这份钱了。 赵昕道:“一份一文钱!”睁大的双眼似乎闪烁着孩童固有的天真。 曹皇后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孩子,到底还是一个孩子呀! 第70章:辽使到来 曹皇后摇对此头,赵昕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怕是想要说,一份一文钱,便是连成本都收不回来,纸墨便是再便宜,也是一笔开销,更不要说人工成本。 而赵昕则是有着自己的想法。首先,任何一门行业,只要规模大到了一定的地步,就能够形成规模效应,到时候成本自然会下降。 当然,规模效应不必过于指望,赵昕距离那等地步还远着呢。更为现实的情况,其实是在形成一定的规模之后,出售广告位,由商人替自己承担这项成本。 后世哪怕是诸多官媒,其实也会承接广告,更不要说许多地方政府办的报纸。 曹皇后现在不理解,将自己当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看待,随她去便是,等到自己羽化成蝶的那一刻,自然会震惊所有人。 就这样,这场晚饭在互相不理解之中结束了,曹皇后并未多么放在心上,毕竟无论赵昕如何折腾,背后也有一个国家在为他背书,怎么样都是折腾不完的。早早接触社会,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相比较于赵昕的小事,这个十二月,还有不少的大事需要她操心呢,可没有精力操持这个。 事实上,赵昕真正能够放在这报纸行业上的精力,其实也不多。整天也是一大堆的事情,绝对比同龄人累许多,学习强度绝对是与后世初中生一样的,更不要说还有射御之道的修习。 此外,辽国使者来报,在两日之后,他们就能够到达汴京。玉津园宴射,也即将拉开帷幕。 每年的玉津园宴射,皆在十二月,但究竟是哪一天,就有着不少的变数了。天气,祭祀及丧礼都是影响因素。 这最后几日,赵昕与赵宗实的练习强度反而下降不少,若是这最后几日练坏了身子,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多以熟悉为主。 其实,除了赵宗实之外,还有其他的宗室也得到了赵祯的吩咐,好生训练,不可在辽人面前丢脸。 而赵宗实特殊就特殊在他是唯一进入皇宫练习的宗室子弟,或许是赵祯心底的一丝亏欠之情吧,某种程度上而言将赵宗实视为己出。 十二月初十日,辽人正式来到汴京,因为舟车劳顿,是以玉津园宴射定在次日。 十一日,赵昕早早起床,准备着装。 虽说只是常服而已,毕竟要面对外国使节,不可失礼,更不可让人小瞧,就花了一些心思,至少比平常用心许多。 随着大部队一起出发来到玉津园,赵昕终于看见了那个辽朝宗室,果真年纪不大,恐怕不会比自己大多少岁。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让赵昕上场,只要对方不是太子,赵昕就可以不与他争强。 明明和赵昕差不多大,那孩子却明显比赵昕健壮,他察觉到赵昕在注视着他后,转过头来朝赵昕行了一礼,只是眼底却是压抑不住的凶狠。 问了左右对方的名字,答曰:“耶律涅鲁古,为皇太叔耶律重元之子。” 赵昕故意问道:“便是那个将母亲送入陵寝的耶律重元吗?” 左右笑着回答道:“是!”对面后宫生乱,就不能够怪宋朝人嘲讽了。 耶律涅鲁古这个名字赵昕脑海之中没有印象,但是耶律重元这个名字还是有印象的。 特别是一说到这个皇太弟,瞬间让赵昕回想起曾经的记忆,毕竟这个故事太过经典,以至于难以忘却。 而今的辽朝皇帝为耶律宗真,父亲为辽圣宗(澶渊之盟就是他在位时期签订的)。耶律宗真生于1016年,1021年被立为太子,他于1031年继位,按照澶渊之盟的约定,辽兴宗应该称呼赵祯为兄。 至于后宫生乱,则是因为这耶律宗真为宫女萧耨斤所生,却由圣宗皇后菩萨哥(齐天后)收养,母褥斤被封为元妃。耶律宗真16岁时即位,元妃立即自立为皇太后(钦哀后)。 她为了谋夺政权,指使人诬告齐天后,要耶律宗真除去她。耶律宗真不愿,深知有齐天后在可以约束生母,钦哀后之后数次建议都被耶律宗真否决。 矛盾不可调和,钦哀后见耶律宗真不听她的话,就自行将齐天后迁到上京囚禁(次年害死),并处死皇后的亲信大臣,然后临朝称制,夺取了政权。而且钦哀后仍然不满足,在公元1034年,又密谋废黜耶律宗真,立另一个儿子耶律重元。 只是钦哀后没有想到的是,耶律重元竟然向耶律宗真密告,耶律宗真就先下手废黜了钦哀后,迁她到庆陵软禁起来。 就这样,一个女人的女皇梦,至此破碎。 经过此事,耶律重元的地位在辽朝水涨船高,甚至于耶律宗真还答应说让耶律重元在他死后继位。但是耶律宗真有了自己儿子之后,显然将这个承诺抛之脑后,大力培养自己的儿子。 若是没有记错,这耶律重元因为没有得到皇位,在他哥死后好像发动叛乱,结果失败自杀。这样看来,这耶律涅鲁古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亮点在于耶律重元选择了他哥耶律宗真,抛弃了自己的母亲,一般人可没有这个眼光。 宋朝皇位继承虽然腌臜事也比较多,但是都是私底下的,明面上你挑不出问题来,哪怕是斧声烛影,你也找不到确实的证据。 说回这场宴射,等所有人到齐之后,过了一炷香时间,赵祯才姗姗来迟,毕竟只有你等皇帝,不可能让皇帝等你。 赵祯降临的那一刻,玉津园宴射从事实上就已经开始了,万众跪拜,声动穹苍。 一番繁琐的礼仪后,这场比试正式开始。 辽朝来了有近百人,不少都是国中有名的神射手,甚至于一些面孔都是老面孔了,左右之人不时为赵昕介绍这是谁人,那是谁人。 双方的比试内容,既有个体比试,同样有群体比试。 而看过这个体比试,赵昕突然明白为什么前番阅兵场内,会是那般景象了。 第71章:射倒箭靶 或许是看过了后世射箭奥运会的缘故,在赵昕眼中,双方射箭,就是各自站在一条线外,射击箭靶,可以包括移动箭靶。乃至于射兔子,山鸡,鹿这样的动物,赵昕都不会惊讶。 但是,赵昕看过他们的射术之后,惊觉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在他们手下,射箭已经成为了一门艺术。 比如先上场的宋朝方面,两人一组,长脚幞头,紫绣抹额,紫宽衫,黄义褴,燕翅排立,这是宫中招箭班的打扮。 原本赵昕还以为是双人射箭,展现一番前箭为后箭所射断的高超技术。 结果,两人走至校场,一人张弓搭箭,一人空手以对,像是在准备空手接下飞行的箭矢一样。 事实上,真的便是如此。一阵凄厉的弓弦颤动,这等少说有一石硬弓射出的弓箭,快若流星,往往只是一个愣神,你就发现自己再也捕捉不到弓箭的轨迹了。 而当赵昕反应过来之时,四方尽是一片欢呼叫好之声。原来,另一个接箭的宋军士兵,竟然不是用手接的,而是用嘴接下。当然并不是空嘴用牙齿接下,而是在嘴里衔了银套。 赵昕远远看着都觉得惊心动魄,稍稍差了半寸,便是洞穿喉咙,不可复生。这也太危险了,没有数载的练习,根本不可能实现这等配合。 而接下来,射箭之人四箭齐发,接箭之人一齐接下,分别是用两手两肩(夹在胳肢窝下)。尽管这手同样有防护手段,但是稍有差池,也是小命不保。危险系数极高。 宋朝方面的表演赢得在场之人的欢呼,接下来是辽人,但是辽人出场的人马,则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他们派出了两个女子上场。 是的,女子。人高马大,身形壮硕,在人群之中,比他人要高上一个头不止,怕是有快一米九高了,手掌张开,恐怕能够轻易把西瓜抓起来。 她们没有和宋朝一样玩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技术,而仅仅是站在垛子外,张弓搭箭,“啪!”众人正准备寻找射出的箭矢,却惊闻这弓弦被她拉断了。 善射之人,往往明白弓弦的极限,在触及极限之前,早已经将箭矢射将出去,很少发生这等拉断弓弦的事情。 所以说,这一幕,大概率是她们为展现自身蛮力而有意为之。 力可断弓弦,这是什么水平,赵昕只觉得自己再练个十年也很难有这等力气,这等蛮力,恐怕射倒箭靶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接下来的情况正如赵昕预料地一样,这女子一箭飞掠而去,落在箭靶上面,强大的冲击力直接将箭靶射倒,带起一片尘土。辽国使臣团为之发出欢呼之声,与之对应的便是宋人脸上不悦。 接下来另一个女子射箭,同样将刚刚扶起来的箭靶给射倒了。 竟然有如此蛮力的女子,在场的宋人无比惊异之。虽说汴京城里那些女相扑手估计也有如此力气,但是要求同时有着不弱的射术,这就困难了。 辽人此举,意味可谓是明显。所谓好男不跟女斗,赢了名声不好,输了的话,名声更是不好。只是等闲之间,哪里去寻这等身怀蛮力的女射手。 赵祯脸色平淡,只是握紧的双手昭示出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这场比拼,总不能够在一开始就结束吧,那也太过丢人了。 曹皇后贴耳说了几句,赵祯才重新露出笑容来。 “宋朝男人们绝了吗?你们还上不上呀!” “宋朝无人乎?不上的话,我们可就走了,哈哈哈哈哈!” …… 辽人猖狂的笑声传来,刺耳地紧,赵昕看向赵祯,只是其面容不改,不见半点波澜。赵昕知其有后手,便将自己的忧虑放在心里。 不多时,一队女子赶了过来,这些人赵昕看过,分明是庆寿宫的人,平日在曹皇后身后服侍。 别看她们是女子,但是赵昕在学习射御之道的时候,她们也是展示过的,一身技巧并不弱。 不过瘦瘦的身子,怎么可能有那两个辽国女子的蛮力,难不成是要出奇制胜吗?赵昕心中想着,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的变化。 这队宫人拜见过赵祯曹皇后,而后,四方鸣鼓击柝,几人一跃上马,如同翩飞的蝴蝶一样,驾马在校场环行,合而复开,开而复合。 一轮飞射,据鞍开硬弓,一息之间,已是连开三箭,箭箭中靶,一连串的飞矢看得人赏心悦目,不过真要是被这一群女子射中,恐怕不会好受。 三轮下来,无一箭脱靶,妙绝无伦。箭靶上此刻已然遍布箭矢,不仅是正面,便是侧面也是如此,好像一个刺猬一样,一侧的侍卫想要将箭矢从箭靶上摘下,也是无从下手。 力虽然不及,然则就技艺而言,远胜辽朝那两个女子。赵祯亲自为这群姑娘喝彩,众人也随之雀跃而起。 赵祯对左右道:“射术虽非妇事,然女子能之,则天下岂无可教?”卫士皆有愧色,恐怕没有几个男子敢说自己的射术比这群宫人强的。 曹皇后在一侧附和道:“士能挽强,女能骑射,天下之幸也!”她的脸上带着笑意,也是正常,毕竟这是她培养出来的班底。 辽人自觉无法胜出,索性自认一败,而后提议进行下一场比赛。 至于其内容,其实上次阅兵的时候,赵昕也曾经看过,就是前面一匹马拖着一个绣球,身后众人骑射。 只是现在追击的人分为两部,辽人与宋人使用不同的箭矢,最后计算绣球上谁的箭矢多。 赵昕现在才明白,原来之前看过的阅兵,并不是单纯为了满足皇帝的喜好,而是这个时代的比拼便是如此。 接下来的比赛还有不少,宋朝与辽朝各有胜负,谁赢得多,谁赢得少,赵昕也没有计算,在他眼中,这些都无关紧要。 值得一提的便是那耶律涅鲁古射术惊人,小小年纪竟然能够挽开四斗弓,箭箭中靶。 或许是因为耶律涅鲁古是宗室子弟,而赵昕是太子,地位不等,赵祯没有让赵昕上场,而是让其他的宗室子弟上场较量。 就这样,这场玉津园宴射至此落下帷幕。 第72章:腊月之事 一年一度的玉津园宴射,比试内容年年不同,并未有规定,就看谁的本领高。花样一年一变,有些时候比得激烈,一日也未必能够结束,延续到晚间,当然也有像这次一样半日就结束的。 一个上午便这样过去了。 午间,赵祯在玉津园设宴款待辽国使臣,宴席之间,那耶律涅鲁古就坐在赵昕对面,他敬酒过来,赵昕饮下便是,而后回敬之,一切中规中矩,没有任何人逾越礼仪。 午宴结束之后,辽朝使臣大多返回驿站了,而主使则是入宫拜见赵祯。他们此行,参与玉津园宴射自然是目的之一,却同样肩负着耶律宗真交给他们的任务。 赵昕虽然没有旁听,却也能够猜测出来大致内容,估计还是要北宋不要同西夏订立盟约,现在辽朝和西夏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大战一触即发,西北那一块,还是不消停。 赵祯如何抉择就不是赵昕所需要思考的了,目前他也没有资格影响这等国事。 十二月,除却玉津园宴射之外,还有不少的活动。 在二十四日这一天,赵昕前往拜见苗氏的时候,见得她在宫里焚烧纸笔,诵念道佛经咒,赵昕道:“这是干什么?” “你这孩子,今日可是交年,要祭灶,这可是新旧交替的日子,你快来帮我布置。” 这项仪式,一直到后世,在某些地区也有保留,除却新旧交接之外,还有驱邪避疫的意义在。 摆放瓜果,念诵经文,送灶神上天。传说灶神要在这一天上天报告人们的功过得失,所以人们很重视。 不管贫穷也好,富贵也罢,所有人都会准备一种叫做“饧”的物品,这是一种用麦芽和谷芽熬成的糖,人们希望用这种糖把灶神的牙齿黏住,这样灶神就不会向上天报告人间的过失,从而降福于人间。 “最开始做饧的人,一定是个大坏蛋,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真要是良善人家,还巴不得自己的事情传到天上去嘞。怎么可能会用糖黏住灶神的嘴。”赵昕嘟囔着道,苗氏让他干完活吃饭,现在可饿死了。 “要你小子管,给我老老实实摆好了,要是错了一分,明年第一个得病的就是你!”苗氏威胁道,赵昕浑然不在意。 摆放瓜果及饧之后,接下来赵昕和苗氏一起烧纸钱,粘贴灶马于灶台。这灶马其实就是纸马,一张纸上,画着灶王及天马,专门带灶王爷爷上天。 这纸上还有二十四节气,灶奶奶以及其他一些神祗,包括部分金童玉女。 再然后,也可以说是第三项内容,是准备打夜胡的仪式。这是夜晚举办的活动,但是白天就需要进行准备,大体而言,一群人在一起装妇人神鬼,敲锣打鼓,巡门乞钱,俗称“打夜胡”,作为一种驱逐邪祟的仪式。 事实上,这项仪式在汴京城里已经变成乞丐敲锣打鼓,公然乞钱的一种习俗,他们装扮成妇人及神鬼的样子,沿街乞讨。 宫里自然是没有乞丐,到时候就是一群太监宫女假扮,然后赵昕现在准备的就是到时候给他们的赏赐,不仅仅是自己寝宫的宫女太监会来,到时候说不定别家娘娘寝宫也有人来,所以便要多准备一些。 忙活完这些,又是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先等一大堆事情。 等到赵昕忙活完这些回到庆寿宫的时候,类似的事情需要再做一遍,曹皇后好像故意等着他一样,一些事情等到赵昕回来之后才开始。 赵昕整个人都快要傻了,看得目瞪口呆。这种事情,就应该宫中所有人一起举办才好,哪里有各人办各人的说法。赵昕一边奔走,一边在心里碎碎念。 二十四一过,接下来的大日子就是除夕了。 除夕,也称除夜,除日,这是腊月的最后一天,月穷岁尽之日,除旧布新。 白天的活动,除了和祭祀灶王有略微差异之外,像洒扫门厅,钉桃符,贴门神这些事情,都是一模一样的,而于赵昕而言,痛苦就痛苦在,一样的事情,需要做两次。 “前几日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再做一遍!”赵昕拿着扫帚,一脸不情愿地扫地。 “你昨天吃过了饭,今天就不吃了!”苗氏驳斥道。 赵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扫地而已,再不敢多言。 白天累得半死,晚上相对而言要轻松许多。在除夕的晚上,每年宫中都会举办盛大的傩仪,只需要欣赏即可。 《吕氏春秋》记载:“大傩,逐尽阴气,为阳导也。今人腊岁前一日,击鼓驱疫,谓之逐除是也。” 傩仪历史悠久,在原始社会就已经存在,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其具体形式有所变化。 宋代除日,皇宫要举行盛大的驱傩仪式。“皇城亲事官、诸班戴假画,绣画色衣,执金枪龙旗。身品魁伟的教坊使贯全副金渡铜中装将军。又用镇殿将军二人,亦介胄装门神。丑恶魁肥的教坊使装判官,又装钟馗、小妹、土地、灶神之类。” 参与的人数共有千余人,从宫廷中“驱崇”,然后出南薰门外转龙弯进行“埋崇”,这就是整个大傩仪。 驱傩中的判官、门神、神兵、鬼使等人,各各都精心打扮一番,他们戴着各式的面具,穿着各色的服饰,手执刀枪剑戟,配合着乐曲,踏着轻快的舞蹈,浩浩荡荡地前进。 一年一度,宫中难得有如此盛会,赵昕跟着队伍后面一直跑,后面一群宫女太监一直让赵昕跑得慢一些。 宋朝的傩仪有一个变化比较突出,那就是在大傩的队伍中,还出现了教坊的艺人,他们故意装成面目丑陋、魁梧肥胖的人,或是钟馗,或是小妹,同时队伍中也出现了装扮土地神、灶神的艺人,而且土地神、灶神、钟馗以及小妹都不再是驱妖赶祟的形象。 在世人眼中他们更是生活化的仙,人间烟火的神,他们可亲可敬,更接近于现实中的人,这就为整个仪式增添了欢乐的气氛。 一言以蔽之:大傩仪发展到北宋时,逐渐向娱人化的方向演变,原始的祭祀意义有所下降。 第73章:博戏关扑 大傩仪结束之后,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守岁,后世同样有这个习俗,基本上家家传承。 具体到宋代汴京而言,众人汇聚一起,围炉团坐,外面冷风嗖嗖,大雪飘飘,屋子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这一天,即便是赵祯也会下场参与博戏,也只有这一天,赵祯参与博戏的时候,没有言官出来说他。 相比较于赵昕而言,这一晚,赵祯或许活得更像是一个孩子,缠绕在他身上的枷锁解开了。 所谓博戏,就是赌博。玩的游戏是叶子戏,这是北宋后宫中最为盛行的博戏种类,史传叶子戏是宋太祖创造的,用来让宫人玩耍度夜。 这个传闻自然是假的,至少唐朝就有叶子戏,当时人甚至将如何叶子戏的规则列明,写了一本书出来。也有人考证汉代就已经有,这里不多做叙述。 但无论如何,宋太祖本来是非常喜欢玩叶子戏的,在他的带领下,宫中叶子戏最是盛行。 叶子戏是一种古老的中国纸牌博戏,类似于升官图,兼用骰子掷玩,被认为是扑克、字牌和麻将的鼻祖。我国的叶子戏以天文历法为基准,牌分“以、像、四、时”4类,与扑克中的4种花色同出一辙。 叶子戏的玩法和扑克牌的打法相差无几。 依次抓牌,大可以捉小,与西方纸牌是一脉相通的。牌未出时部反扣为暗牌,不让他人看见;出叶子后一律仰放,由斗者从明牌去推算未出之牌,以施竞技。 赵祯为一国之主,桌子上放着十贯钱,也就是一万文钱,这个赌注对于常人而言自然是大的,可是于一国天子而言,就是九牛一毛,显然就是过过赌瘾而已。 玩了几局,赵祯输多赢少,要说故意输的吧,看他捶胸顿足的样子也不像,要说不是故意输的,看他还比较享受这个过程。 赵昕看了一会儿,也就不愿看了,倒不是觉得不好玩,而是没有人陪自己玩,干看着也太难受了,过于无趣,还不如到门外去看别人玩爆竹呢! 这个时候的爆竹,绝大多数时候指的都是真正的竹子,烧过竹子的都知道,竹子在燃烧的时候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爆竹最初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宋朝时,火药已经出现,而且用途也越来越广,被人们用来当做爆竹,但是火药爆竹,人们更多称其为爆仗或是炮仗,以此与竹子爆竹进行区分。 火药爆竹而今可贵了,也就是富贵人家有这个身家听个声响,寻常百姓还是燃烧竹子驱邪,富人有富人的玩法,穷人自然也有穷人的玩法,大家都在过年的时候觉得很开心。 除此之外,赵昕还看见一些宫人在雪地里面埋些什么,赵昕走过去看时,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便顺势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回太子殿下的话,小的们在埋祟,将今年的邪祟埋进去,踩上两脚,来年就不会遇上了。” 这么说来这些东西就是沾染污秽的东西喽,赵昕点了点头,转身离去,都是蕴含着自己对美好未来的祈盼与祝愿。 回到房间里面,赵祯仍在同一干妃嫔们玩博戏。此刻赵祯已经输了快三分之一了,三四局之后,赵祯已经亏了一半,他站起身来,抱着自己的五贯钱率先离去。 身后一群妃嫔在嘲笑他,“官家太穷相,惜不肯尽输。” 赵祯回道:“你们知道这钱是谁的钱吗?这不是我的钱,是百姓的钱,我今日已经妄自使用百姓不少钱了。” 这番解释,不仅没有让嘲笑之声停下来,反而笑得更加大声,赵昕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而赵祯也不恼,脾气温和至极。 堂堂正正地输,光明磊落,我不愿继续赌博,别人难不成还能够强行要我留下不成。输了一半就收手,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是赵祯的执政风格。像一些帝王孤注一掷的性格,赵祯是没有的。 赌博这东西,被称为三毒之一,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就没有多少人有这个定力下来了,如此也导致绝大多数赌徒往往一输就是倾家荡产,身无分文。人如此,国亦如此。 宋朝赌博的风气其实很浓,就好像后世农村一样,老百姓平时的娱乐活动不多,便只能够将时间消磨在赌博上面。 甚至很多宋朝老百姓买东西的时候,都不是直接买,而是玩一种叫做关扑的游戏。 大致类似于后世节庆日时摆地摊的小游戏,如扔飞镖,投项圈等,赢了这捆菜这件衣服直接带走,输了的话挂空挡回家吃白饭。 关扑一般来说只是小游戏,但是有些赌注也是很大的。 汴京人平时最津津乐道的就是一些继承家业的富二代一把关扑,将自己家底赔完,若是赔给陌生人也就罢了,若是赔给原来的下人,那就是一朝老爷变奴才,奴才变老爷。 鉴于此,宋朝专门颁布法令,严禁关扑,只有在元旦,寒食,冬至三天放开政策,让百姓玩一把。 赵祯不玩叶子戏之后,也没有去睡觉,毕竟今夜可是不眠之夜,借守岁之名,行玩闹之实,毕竟操劳一年了,也该放松一下。 双陆,打马,选仙图,此外还包括围棋与象棋,赵祯也玩了几把,对手是曹皇后。曹皇后棋艺明显比赵祯高不少,每次都是故意输赵祯一子或是两子的样子。 这棋艺虽然比不上太宗年间的国手贾玄,却也算是大师级别的了。 当年贾玄与宋太宗对弈,贾玄就好似曹皇后一样,每每输宋太宗一子或是两子。 一次二人对弈,第一局前,宋太宗饶三子,贾玄常输一路,以此展示太宗棋艺高超。宋太宗明白其挟诈,就说:“此局汝复输,我当榜汝。” 第二局开始后,这盘棋下来下去到中盘时,出现了不生不死的局面,在围棋中被称为“三劫循环”。双方都不能退让,按规矩应该判为和棋。 宋太宗很没有面子,说:“汝亦诈也,更围一局,汝胜赐汝绯,不胜当投汝于泥中。” 第三局,不胜不负,太宗说:“我饶汝子,今而局平,是汝不胜也。”让左右侍卫将贾玄投入湖中。贾玄大呼:“臣握中尚有一子。”太宗大笑,赐以绯衣。 (以上小故事内容来自《荆公诗注》,和百科内容有偏差,对话原文未翻译。) 第74章:正旦朝会,太子之师 次日,也就是元旦。 被叫醒来的时候,赵昕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苗氏的寝宫里,也就是自己最开始住的房间,差不多有半年没有在这里睡过了。 昨夜自己只记得守夜守得疲惫不已,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这么说来,最后是苗氏带自己回来的吗? “还愣着呢?今天可是正旦大朝会,还不赶紧起来,若是差了时辰,我少不得被官家埋怨!”苗氏将四边的烛火点起,如是道。 赵昕抬头看了一眼,屋子外面的昏暗至极,这外面天都没有亮呢,更不要说自己昨晚还守夜,困死了。 “再睡百息,定然起床,不劳娘亲呼唤。”赵昕倒了下去,嘟囔道,整个人现在都是昏昏沉沉地,还要参见正旦大朝会。 苗氏可不管赵昕是不是极其疲倦,别的时候请辞也就罢了,这一天可是请不了辞,让两个嬷嬷侍候赵昕穿衣打扮,她还要去另一边叫柔柔起床呢。 一直坐到车上,赵昕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地,靠在苗氏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苗氏有心叫醒赵昕,想了想还是算了,让赵昕先睡着,等到了地方再说,现在苗氏自己也是哈欠连天,昨夜和姐妹们玩得太晚了,几乎一晚上没有睡。 只是大人一晚上不睡没有问题,小孩子可是没有这个精力熬夜的。 宋代正旦大朝会在大庆殿,这个殿平日几乎不开放,也就是这种重大的场合用一下。 开大庆门,张旗帜。兵部设黄麾仪仗队五千人,夹门填街。青龙旗,白龙旗各一,分左右,山岳旗五在左,五星旗五在右;五方龙旗二十五在左,五方凤旗二十五在右。至于还有什么天马旗,排阑旗,左右幡,大黄龙旗,这里就不一一指明了。 总而言之,旗帜飘扬,甲胄鲜明,军容整肃。 这是仪卫,百官的要求也不少。殿中省舆辇伞扇,百官冠服,分为七等,皆有司新制,不佩剑,不脱屐…… 当初赵昕头疼这些礼仪不是没有原因的,大至车马,小到身上的一个花纹,一条丝带都有讲究。 而且还有专门的名称,若不是专门研究这个,别的不说,光是看见那些字,就要头大了。 正旦大朝会,宗室最先恭贺皇帝,群臣次之,而外国使者又次之。 宗室之中,赵昕这个太子需要站在最前面,代表所有的宗室恭贺。 这是赵昕被册封为太子以来的第一个正旦大朝会,所以,苗氏才会如此重视,等赵昕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之后,叮嘱了许多遍应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当赵祯出现的时候,赵昕就站在最前面,当太监正式宣布大朝会开始之后,赵昕便出列道:“元正启祚,万物咸新,伏惟皇帝陛下应干纳佑,与天同休。” 奏毕俯伏,然后起身还位,所有官员在位置上俱再拜、舞蹈,三呼万岁,再拜。接着侍中上御座前承旨,退临阶,面向西称制宣答曰:“履新之庆,与公等同之。”百官又拜、舞蹈、三称万岁。 接下来中书令、门下侍郎各奏诸方镇表及祥瑞,又有户部尚书俯伏跪奏诸州贡物,礼部尚书也同样跪奏诸蕃贡物,还有司天监奏云物祥瑞。 待礼毕,则“殿上承旨索扇,殿下鸣鞭,宫县撞蕤宾之钟,左五钟皆应,协律郎举庵,宫县奏《干安乐》,鼓吹振作,帝降座,御舆入自东房,扇开,偃麾乐止。侍郎奏解严,百官退还次。客使、陪位官并退”。 整套朝贺礼仪庄重肃穆,连官阶髙如中书令、门下侍郎者也都必须按规定多次行拜、舞之蹈之。 整个一套过程下来,两个小时就已经过去了,之前因为自己岁数小,哪怕是睡在苗氏怀里也没有人说什么,现在可不行了。 朝贺之后赵祯就殿赐宴,而宴会上没有像唐代那样賜给群臣柏叶、御酒的情景,也并无君臣宴饮同乐、应制作诗的雅趣。 这可以说是封建专制主义强化的必然结果,就好比汉唐之时,百官坐而论道,到了宋代之后,官员就只能够站着了,都是一个道理。 整体而言,气氛都是庄严肃穆的,这项礼节过去,轮到下一项礼节。所有人都是按照规矩行事。 站在庭殿左右的台谏官们双目如炬,盯着在场所有的官员,谁若是在礼节方面有丝毫差错,明日就是一封弹劾奏章上去,不至于罢官,但是多数会罚俸。 一切都按照计划来进行,但是在这场宴席之上,却有一件赵昕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而且还是与他有关的。 “万物皆有根本,而太子天下之根本也!臣伏读前史,见圣王之御天下也,初纂大业即建储贰,盖所以安亿兆危疑之心,絶中外觊觎之望,乃有国之常典,而歴代所遵守者也。 太子在位日久,年岁日长,愿陛下延请良师,日加训勖,仍与増补僚属,选用厚重方正之士,令就禁邸,谕以善道,益其闻见……” 说这话的,是韩琦,而今职位为枢密副使,算是两府执政之一,是范仲淹**的重要人物。 前面一段将赵祯夸为圣王,能够建储贰,而后面一段才是重点,也就是要为赵昕延选良师。 之前都是一些言官言及此事,赵祯可以留中不发,如今韩琦这个地位的人都提及此事,也就说明,赵祯必须要正面回答此事了。 更何况,赵昕今天也算是六岁了,正好到了入学的年纪。虽然早在两年前赵昕就已经在事实上入学了,但毕竟不是一个概念。 太子之师,身属哪一个阵营,可是会影响到朝政的,即便现在影响不大,等到日后太子继位,就将是朝廷上的一大派系。 赵祯显然也没有想到韩琦会突然在正旦朝会上言及此事,一时间迟疑了,见赵祯迟疑,其他的宰执纷纷言及此事,大义所在,谁也说不出一个错字来。 赵昕朝身后看了过去,除了他以外,乌泱泱地一片人都跪下了。 显然,赵昕要多一个师傅了。 第75章:江河之说 赵祯本意是再过一年给赵昕找个师傅来,那时赵昕也更加成熟一些。不过既然群臣而今提及此事,顺势答应下来也无妨。 “诸位爱卿可有人选?”赵祯问道,但是他不会想到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在朝中形成了鲜明的两党之争。 “臣举蔡襄!” “臣以为欧阳修可行!” “臣举孙复!” “胡瑗可用!” “石介有君子之风!” …… 以上这些仅仅是范仲淹**推举出来的人物而已,哪怕是身属**,具体的利益诉求也不一样,很多政治主张甚至大相径庭。 孙复,胡瑗,石介三人便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宋初三先生,都与范仲淹有着不浅的关系。 吕夷简集团同样有着自己的诉求,他们内部的诉求也是千差万别。 所以,不难想象,现在朝堂上是个怎样的情况。说是菜市场都算是好的了。 赵昕侧眼看了看辽国使臣,果不其然,对方的笑意几乎毫不掩饰,在嘲笑宋廷政局的分裂。 这些为赵昕找寻的师傅,有多少是出自他们的真心呢?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自己派系,甚至是自身的利益罢了。 赵昕的心头生出一股悲哀来,然则悲哀之余,就是愤怒。党争的火,终于是烧到他自己身上了是吧! 赵祯对这个局面也是很愤怒的,一群人闹哄哄地,全没半点章法,章德象(而今的首相)范仲淹等人默然处之,全然让外人看笑话。 唯一快乐的便是台谏官了,自己这个月的辱台钱不用交了。 赵祯有心问章德象范仲淹等人心思,却明白若是问,他们所言也不过是大同小异,会举荐自己一派之人。 鬼使神差地,或者说已经心力憔悴,赵祯看向了赵昕,问道:“昕儿,你希望谁来当你的师傅?” 储君之师,国之重事,必将影响未来数十年政治格局的事情,赵祯好像全然不在意一样,将这种事情交由赵昕来抉择。当即便有几位大臣站出来反对。 赵祯则是不睬他们,看着赵昕,期待着赵昕的回答。 “我要全国最有学识才干的人做我的师傅!”赵昕用尚残余几分童稚之气的语气说道。 赵祯忍俊不禁,百官也露出了笑容来,果然,这种事情问赵昕这小孩子干什么,他哪里知道谁最有才干。 赵昕大袖一挥,指着下面的群臣百官道:“我大宋最有学识才干的人,都在这间屋子里面,你看上哪个,朕就让他当你师傅!” 赵祯此言,不像一国之主,倒像是山大王的话风,官员们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无人站出来说话。 赵昕听闻赵祯此言,也是心中一惊,没有想到在这种事情上面,最后竟然是自己拿主意,想到这里,不由得嘴角露出笑意。 “儿臣要吕夷简当我的左师,范仲淹当我的右师。”赵昕清脆而稚嫩的声音在大殿中激荡传响,原本不时有杂音的朝堂,瞬间清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赵昕这句话给震惊了。 赵祯同样眉头微皱,这句话,不像是一个六岁孩子能够说出来的。 “他们二人确实是我大宋最聪明的一批人,只不过吕夷简几个月前已经致仕,现在即便是朕也使唤不动了。范仲淹朕自己还要用呢!你换个别的。”赵祯驳回了赵昕的请求。 像这种顶级位置的臣子,自古就不是君王选择太子之师的人选。也就是张居正这样,在皇帝年幼的时候为了掌控大权,而专门教导而已。一般情况下,哪里来的精力教导太子。 赵昕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各自举荐一人上来,能够被他们看上的人物,想来不会太笨。” 赵祯听到这句话,再也忍不住了,为之哈哈大笑。只是眉眼下隐藏着的,却是饱含杀意的阴鸷,究竟是谁暗中教导赵昕参与到党争之中来的,连他的儿子也不放过! 绝大多数的臣子听见这句话都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反倒是最能够让人接受的,不至于形成一边倒的格局。 笑过之后,赵祯问道:“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关系不好吗?举荐来的人,可能会吵起来,你就不担心吗?” 此言虽然没有直接询问谁暗中教导赵昕,但是赵昕想要回答出来,少不得要透露一些东西出来。 赵昕只觉得四方的声音都消失不见,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不断地搏动着,真是个紧张而刺激的问题。 其实,也不仅仅是赵昕,那些个臣子,谁不是竖着耳朵,等着听赵昕的回答。 心思百转,迟疑了片刻,赵昕回道:“吕夷简若河,范仲淹若江。江河虽分南北,却共东流,其路一也;江河各有千秋,清浊不一,然哺育沿岸百姓,却是一也;吕范二人多有争议,然上报君王,下安百姓之心,却是一也!” 其实听到前面一句,赵祯就已经喜上眉梢,等到赵昕说完整一段句子之后,更是喜不自胜。 赵祯也不顾什么朝会礼仪,直接下御座,将赵昕抱起,更高高地举过头顶,转了好几个圈,口中连连说道:“说得好呀!说得好呀!好呀!” 赵祯抱起赵昕的时候,诸多臣子可没有赵祯这么开心。因为他们心中觉得这不过是赵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了弥合朝中党争的局面罢了。 有谁相信,一个六岁孩子,能够说出如此有哲理的一段话来。莫说青年,就算是眼下在朝堂之上,历经宦海沉浮的一群人,又有几人能够说出这段话来。 很明显,背后有人在教导。赵祯虽然开心,但是同样明白这一点。虽说是不是有人教导都无所谓,他终于有了机会平衡朝中紧张的党争关系,才是最重要的,但该问的还是要问一句。 压下心中的欢悦之心,赵祯将赵昕抱在怀里,问道:“昕儿,刚才那一段话,是谁告诉你的呀?” 赵祯这个问题,无疑是让群臣更加疑惑。 怎么,赵祯自导自演不够,还要假装不是自己在幕后操控吗? 若是赵祯明白他们的心意,此刻内心一定是极其无语的,合着什么都是他操控是吧! 第76章:艰难的解释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赵昕希望自己直接说一句:“儿臣不知!”然后站着装死,安排来哪个师傅就哪个师傅。 现在好了,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由于过于成熟,根本没有人愿意相信是自己说的,还要找个替罪羊来。 可是这替罪羊哪里这么好找,一个谎言说出来之后,接下来恐怕需要无数个谎言进行弥补。若是替罪羊死了也就罢了,可是怎么可能!赵祯一定会暗中纠察此事,到时候多半要暴露。 赵昕心虚不已,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下方。赵昕本意是想要躲避赵祯那锐利的目光,但结果却让赵祯产生不必要的联想,“昕儿,是下面中的某人教你的吗?” “不是不是,”赵昕两手紧张地挥动,这替罪羊可不能够乱找,道:“儿臣久在深宫,哪里有机会和他们见面!” “那又是谁?”赵祯已经有一丝不悦之色,虽然这不悦之色并非是争对赵昕,但是也让赵昕感到万钧压力。 “这——,娘亲在范仲淹呈上《答手诏条陈十事》后说过,当年太后崩逝父皇亲政。吕夷简向提出八条规劝,内容大差不差。” “这样啊!”赵祯点了点头,原来是曹皇后教的,难怪有这等水平,赵祯很痛快地接受了赵昕这个解释。 赵昕这个回答,说的是母亲,但是赵祯及群臣百官,都认为这个母亲指的是曹皇后,而曹皇后自知没有,又会认为是苗氏。 只要赵祯不往死里挖,可以说,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自以为了解一切的赵祯抬起头,看着下面的范仲淹,问道:“范爱卿欲举哪一位名师?” 范仲淹之前在底下就一直考虑此事,因为保不准赵祯现在就要询问他。 宋初三先生与范仲淹的关系都不错,而且能够被称为先生,本身也证明了他们有着不弱的人望。 像那胡瑗,范仲淹自己的儿子范纯佑都交给他培养;至于孙复,范仲淹另一个儿子范纯仁拜师于他,他门下还有文彦博等弟子。 最后的石介,虽说同样学识过人,但是刚直过人,若是在深宫中处事,恐怕会招惹非议,不在范仲淹考虑范围之内。 当然最关键原因,是石介当年骂赵祯骂得太过了,当年赵祯废黜郭皇后,“渐有失德”,“妇人朋淫宫内,饮酒无时节”,这些句子可都是出自石介。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一个是胡瑗,一个是孙复。 而范仲淹最后给出的建议,是孙复。孙复屡次科举不中,退而入泰山讲学,门人弟子满天下,也就是在去年才得到征召入宫而已。 胡瑗与孙复的经历类似,也是历次科举不中,退而讲学。 区别就在于,胡瑗在六七年前就得范仲淹举荐,晋升官职,在宫中混了几年,已经有了一些派系。 可以理解为范仲淹为了帮助孙复拉知名度,省得自家儿子的师傅久无出头之日,也可以理解为孙复更加容易掌控。 只不过后者这个猜测就有些居心叵测,有些小人之心了。 范仲淹给出了自己的考虑,接下来就是吕夷简了,只不过吕夷简致仕,眼下不在朝廷,赵祯便着一个小黄门专门去吕夷简的府中询问此事。 就这样,这场大朝会至此结束,多少人心中波澜起伏。而经由此事,群臣百官心中,第一次深深记下了赵昕的名字与面孔。 尽管那江河之说是曹皇后教导,但是能够选择一个恰当适合的时机说出来,也是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后者还要更困难一些。 好比后世写作文优美句子那么多,如何加以整合,形成符合文章主旨的段落,才是最重要的。否则狗尾续貂,华而不实,就是笑话而已。 若是让他们明白,这番言辞乃是出自赵昕之口,并未有曹皇后的参与,也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赵祯了,赵昕提出来的这江河之说,完美地帮助他缓解了朝中党.争激烈的政治气氛。 两党原本势同水火,互不相容,这下两党皆水,各有千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岂不妙哉。 而这一点,也可以说是赵昕的一点小心思了,或者说,改变原本历史潮流的小心思。 庆历新政,若是以范仲淹上书至其离开权力中枢算起,则前后实行不过一年,若是以范仲淹上书至韩琦最终离开权力中枢算起,则也不过是一年半的时间。 实在是太短了,范仲淹很多的想法,根本没有得到实行,就离开了权力中枢。离开之后,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也被废除。 赵昕不愿意看见这个局面再演,故而,说了那一番话,但求这场矛盾能够有所缓和,如此,于国于个人而言,都是好事。 可以说,这是赵昕重生以来,第一次主动影响朝政,且看最终结果如何。 回到宫中之后,曹皇后已经从前朝听见了这个消息,一双眼睛看着赵昕,似乎想要把赵昕看透。 她自己心中自然是知道,可没有和赵昕说过这些,而以苗氏的性格,断然不会让赵昕说这些,哪怕是说了,也不会让赵昕在朝堂上面公开说。 所以,不管是赵昕从哪里听来的江河之说,最终决定说出来,一定是赵昕自己的心思,提及母亲,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母亲,母亲!”曹皇后想着事情,在桌上的饭菜一筷也未动,赵昕叫了一声不答应,等重重喊了一声曹皇后才反应了过来。 “母亲心中可是有何烦恼?” 曹皇后笑道:“是啊!再过些日子,昕儿就要就邸了,娘亲日后想要见昕儿一眼,恐怕不容易。” 赵昕有师傅之后,不可能还住在曹皇后这里,总不会让外面的朝臣在曹皇后这里教导赵昕吧,于礼不和。 所以,赵昕要住在自己的寝宫里。这个寝宫,有个专属的名称——东宫。 “不会的,不会的,儿臣日后每天还是会来拜见母亲的。”赵昕道,他真要是不来,外面一群言官能够把他喷死。 “昕儿真孝顺!”曹皇后低沉的心情舒缓许多,脸上又浮现出笑容来。 第77章:举贤不避亲 正月初三日,淮南寿州(吕夷简的家乡,辞官后居于此)传来消息,吕夷简最终推荐自己的三子吕公著为太子之师。 消息传来,朝野一片讥讽之声,人家说举贤不避亲,这所谓的亲,大多不是自己的直系亲属,只是带了一点关系而已。 好比当年吕蒙正病重,宋真宗在床前询问谁人可堪一用,吕蒙正不举荐自己的几个亲生儿子,而是举荐吕夷简这个侄儿。时人多颂扬吕蒙正举贤不避亲。 于吕蒙正而言,吕夷简再亲,能够有自己的儿子亲吗?所谓吕蒙正举贤不避亲,不若说是举贤避亲。 况且,当年吕蒙正举荐吕夷简的时候,吕夷简已经在官场打拼了几年,有了一些阅历与政绩,旁人即便是想要反驳,也不好说什么。 而这一次吕夷简举荐自己的儿子吕公著,不过两年前刚刚考上进士罢了,宋朝官吏冗滥,吕公著等了两年都没有等到实缺。 换而言之,吕公著目前根本没有执政地方或是在朝中为官的经历。这也是一个极大的缺陷。真要举荐自己的儿子,还不如举荐他二儿子吕公弼,他已经为官数载,颇有政声,阻力也会小一些。 似胡瑗孙复等人,尽管没有考上科举,却讲学一方,名满天下,弟子无算,和他们比起来,吕公著就是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孩子罢了。 总而言之,吕夷简的这一番举荐,引来了莫大的波澜。不少人口诛笔伐,轻者说吕夷简老而不死是为贼,贪图自家富贵;重者就直接说他败坏社稷之基,太子之师,荷一国之重,竟然交给全无半点名声的自家儿子。 不仅仅是范仲淹**对此口诛笔伐,便是原吕夷简集团内部的人,对此也是颇有微词,不少人都对这个位置有想法呢?你吕家想要自己一口独吞不成,一点汤都不分。 朝议汹汹,可以说,吕夷简这是将自己的身后体面都寄托在此了,若是没有办好,一个奸臣的名头,怕是跑不了。 赵祯也没有想到吕夷简竟然会举荐自己的儿子,以其精明断不至于选一个无能之辈来,只是面对滔滔言论,赵祯还是显得有些迟疑。 最终,赵祯看在吕夷简拉下一张老脸,为国操劳二十载,在奏章上还写了一大堆吕公著的好话,摘论如下: “……自少讲学,即以治心养性为本,平居无疾言遵色,于声利纷华,泊然无所好。暑不挥扇,寒不亲火,简重清静盖天享然……” 赵祯因此决定暂且压下朝野议论,让吕公著先教一阵,以观日后。若是水平足够便留下,水平不够再行替换也不迟。 外朝议论自然传到了赵昕的耳朵里,更不要说此事与他密切相关。 听见吕公著这个名字,赵昕也是吃了一惊,毕竟这个名字自己前世是听过的。能够在他脑海中留下姓名,要么是宰辅大臣,要么就是做过重要的事情。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吕公著和司马光为同一派系,一起终结了王安石变法,不去评价这件事情本身对错与否,有资格影响到那等朝政,地位定然不低。 不过,思索这件事于眼下的赵昕而言意义并不大,正如朝臣们所言,吕公著还是太“小”了,没有执政经历。 他未来的水平,并不等于他现在的水平。赵昕并不会因为前世听过他的名字而对他高看一眼,除非他现在就能够展现出足够的才华折服赵昕。 这几日,赵昕在忙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就邸。正如前面所言,一旦要开始正式的学习,就不可能住在曹皇后这里了,赵昕需要搬到东宫去。 东宫,如其名,在皇宫的正东方,自东宫再往东走两步,便是东华门,这是皇宫正东的大门。 若是画一张北宋皇宫的俯视图,整个皇宫可以分为前后两部,也就是一般所谓的内朝和外朝,外朝在南,内朝在北。 外朝都是官僚机构,有诸阁,中书省,大庆殿,崇文殿。原本宋太祖想着所有的官僚机构都放在前朝,但是随着官僚机构膨胀,皇宫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机构,只能够搬迁到内城去,主要分布在宣德门前的御街左右。 与外朝对应的便是内朝,内朝也可以分为两部分,只不过这一次是以东西为划分。 东边有东宫,书艺局,司天监,殿中省,内侍省等部门;西边则有集英殿垂拱殿,紫宸殿,崇政殿等大殿,大殿之北,便是一干嫔妃们住的地方。西边明显要比东边重要,此外,西边的面积也是东边的两到三倍。 整体而言,宋朝皇宫的布局有些冗杂,不像唐朝长安城和明清紫禁城,就是简单的南北轴。宋朝皇宫既有横轴,又有纵轴,一些大殿的功能重复,事实上一年也用不了几次。 就邸一事,赵昕需要搬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些书籍而言,有一群宫人帮忙,从初三日到初五,在两天之内,就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与其说是搬,不如说是重新准备,准备一些真正符合太子这个身份该有的吃穿用度,不然可能半天就结束了。 在初五的那天,赵祯专门过来检查东宫的布置情况,颇为满意,为此赏赐负责此事的宫人以及匠人,而且晚上在此吃了一餐。 原本赵昕认为这是一个再普通的夜晚,要说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不至于专门来教导一番。 但这一夜,赵祯在晚餐之后,交给了赵昕一叠书籍,或者说抄本更贴切一些,墨迹未干,显然是新近才抄写完成。 赵昕随便翻开一本,就楞在了原地,这里面的内容,不是别的,记载的是朝中大臣的关系网。 里面的内容,注定完全手写,不可能拿来刻印。模板若是流传出去,就是一桩大事,甚至于这里的书,流传出去,便是大事。 以吕夷简而言,其三次拜相,执政十余年,影响力则是存续有二十多年,汴京城的小孩子都知道与其有关联的人遍布朝廷。 但究竟是哪些人与吕夷简关系匪浅,就没有几个人能够说得清楚了,即便是身处高位,与吕夷简同位宰辅的人,也未必知道。 而这些内容,此刻就在这里。 第78章:朝臣关系网 寒冷的夜晚,赵昕的内心却是一片火热,对于未知的渴望与好奇促使着他打开一本后草草看过大概,而后便翻下一本。 这些内容确实是很重要,但是对于赵昕而言,目前只需要走马观花地看一遍就行了,在脑海中留个印象。 赵祯既然将这些抄本送给他,日后便是他的,等到需要用到时再去翻找不迟,内容之驳杂,想要一口气看完也是不现实的。 李沆,王旦,王曾,赵安仁,马良,晁迥,鲁宗道,宋绶,陈尧佐,王随,张士逊,王拱辰,刘平,章得象…… 这一个个名字,哪怕不是两府执政,也是御史大夫,六部高官,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权势滔天,后世在《宋史》里赵昕每一个名字都见过。 他们,不是与吕夷简有着姻亲关系的,就是有着科场关系,再不然,也属于同流(有因利而交,有因义而交,最终都归于利)。 范仲淹也是一样,其主要团体有杜衍、苏舜钦、蔡襄、欧阳修、孙涌、余靖、石介、孙复、胡缓、李靓等。 里面详细记载了官员之间的关系如何,最开始的联系起于何时,通过何事关系得以加强,之间有无过节之类。 一些事情恐怕当事人自己都忘了,但是在这里却清清楚楚,一件一件地记载下来的内容详细地好像他们的肚子里面的蛔虫一样。 赵昕单单是看着,就觉得胆战心惊,一方面震惊与吕夷简势力的强大,基本上和每一个宰辅都有着不弱的关系,难怪后世学者以吕夷简集团指代他们。 此外赵昕更加震惊于皇权之强势,竟然至于这等地步。不过若无这等强大的皇权,又怎能控制住吕夷简这等权臣。 吕夷简这等人物,放在而今的欧洲,就是割据一方的豪雄,也只有在中华大地才盘着像一条蛇一样。当然,尽管是蛇,也长出了獠牙,分泌着毒液,不断侵蚀着皇权。 一旦皇权衰弱,赵昕毫不怀疑,吕夷简后人会行王莽故事。即便是当不了王莽,和魏晋士族那样把持门路,阻塞仕途,也是大概率。 赵祯究竟是怎样搜集到这些情报的?一些姻亲,科举同年关系有心去查,不难获得,可是几人在私宅交谈的内容,赵祯又是如何得知的。 难不成在每个大臣的府上都有皇城司的探子吗?这和后来的锦衣卫东厂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问题,赵昕可不敢问,毕竟实在是太过于敏感。 赵祯坐在一边,见赵昕不断地翻书,不断地看书,畅游在未知的海洋之中无法自拔,甚至于忘记他这个老爹,心中生出几分满意之情来。 想当年赵祯自己初次接触类似的内容时,表情和赵昕也是一模一样的。 也正是因为见识过这些臣子势力之庞大,赵祯才会变得猜疑多忌,一个个嘴上说着忠君报国,私底下全部都在结党营私。 到了这一步,才可以说自己已经接触到了政治的深层。政治,没有这么多温文尔雅,所有人都很现实,容不得半点天真。 将赵祯带来的这些抄本翻了三分之一的样子,赵昕不再继续翻下去,跪坐在赵祯身前,直起身体,朝赵祯深深一拜:“多谢父皇所赐!” 其实赵昕自然是想要接着看下去的,只是自己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看下去。其次,也是明白赵祯将这些抄本带来,定然是有所交代的,总不可能真的将赵祯这个便宜老爹撂在一边不管不顾吧。 赵祯轻轻嗯了一声,道:“将这些交给你,是因为你今日就邸,日后与朝臣相交的机会自然变多,听到的声音也随之变多。如何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见正确的声音,是你必须学会的。” “而你首先需要学习的,就是听出他们有目的的话语,不少人嘴上说着为国举才,私底下却干着蝇营狗苟的事情,你注意不要被蒙蔽了。” “这些都是谗言,一概不听便是!”赵昕回答道。 赵祯笑了,不过是冷笑,“哼,谗言!你要明白,你听见的东西,不管是从后宫嫔妃们口中,还是从宦官口中,亦或是那些个大臣口中。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声音,都是别人希望你听见的。” “为什么?像当年邹忌讽齐王纳谏一样吗?”赵昕好像听明白了一些,又好像没有听明白。 赵祯摸了摸赵昕的头,道:“因为有些事情只有皇帝有这个权力去做,臣子去做便是僭越。他们要做的,是借用皇帝的权力来实现他们私人的欲望。” 赵昕没有回答,赵祯便继续道。“你觉得他们希望你听见的声音,是说他们好话的,还是说他们坏话的?” “那肯定是说他们好话的!”赵昕下意识地回答道。 “不一定,可没有这么简单,你可听说过以退为进四字。” 赵昕嘴张着,呆在原地,这都啥呀。 赵祯被赵昕逗笑了,道:“王翦伐楚,上书求良田美宅,有其事乎?” 赵昕点了点头。 “汉初,刘邦以萧何为相国秉政,御驾亲征英布,军归,百姓沿路上书,言相国贱买民田宅数千万,有其事乎?” 赵昕不再点头,但是却已经明白了赵祯所言的意思。 楚地方千里,王翦伐楚,甲兵六十万。秦始皇以一国之兵授之,定然心中不放心,是以王翦几次上书请求良田,同时大臣跟风弹劾,是为了缓解秦始皇心中的猜忌之心。 至于萧何的情况,也是一样,贱买百姓良田前不久,萧何刚刚设计杀了韩信。 同样是汉初功臣的他,在狡兔死,走狗烹的环境下,身负重任,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进无可进,如何缓解刘邦的猜忌之心就是他必须要思索的问题。 强买百姓田地,自己名声自然差了,即便是发动叛乱百姓也不愿跟从,换而言之,威胁变小了。 这两个例子都是让君王听见自己的坏话,却也符合以退为进的策略。 人性千年不变,将故事移到宋朝,不少人说宋朝臣子奢靡无度,特别是武将爱钱,而皇帝往往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轻发落。 他们是真的喜爱奢华吗?皇帝是真的市恩无度吗? 用同样的逻辑解释,有没有发现自己发现一扇新的大门呢? 第79章:给师傅出题 初五的夜,赵祯说了很多,而赵昕默默地听着,有些内容,即便是他有着后世的学识,也无法完全理解。 因为有些内容,过于反人性,像前面举的这两个例子,其实还算好的。不过话说回来,政治本来就是反人性的,地位越是高,这一条就越是明显。 赵祯何时走的赵昕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当赵祯离开的那一刻,东方的天际已经浮现一抹曙光。 赵昕静静地为自己倒上一杯清茶,品味茶叶的苦涩,提神醒脑。或许是经过之前文官逼宫一事,赵昕成熟不少,哪怕心底困倦,也能够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控制自己,当然,像茶叶这种外物若是有,自然是最好的。 这个时代,不少人喝茶,喜欢在里面放一些葱姜蒜等调料,甚至还放油,习惯了后世那种喝法,赵昕喝得莫名其妙地,吩咐下去之后,才得以喝一口清茶。 东方的曙光,象征着一天的开始,而自己的名字,昕,则是日出将出的时候,也就是这个时间段。 同赵祯的一夜畅聊,让赵昕深深体会到自身学识的不足,在储君这条路上,还有着不少东西需要学习。就好比这曙光一样,在努力地尝试穿透黑暗,将光芒遍洒大地人间。 波诡云谲的时代中,只有学习这件事,不会出错。 一杯清茶入肚,赵昕收拾打点一番,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将最后一丝疲倦隐藏在面庞之下,而后坐上辇车,前往拜见苗氏。 就邸之后,和曹皇后的约定是每日清晨还是和往常一样拜见苗氏,中午未免来来回回地跑而耽搁学习时间,便在东宫自己吃饭。等到晚上去拜见曹皇后,同样曹皇后也会询问并考察赵昕一日所学。 这个约定其实并不符合礼制,但是那又如何,礼仪这种东西是制作出来规范人们的,又不是强行要求人们一定要这样去做。 苗氏知赵昕会来,早已准备好早餐,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 柔柔对赵昕有了自己的房子很是羡慕,觉得赵昕日后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限制,可以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时求着苗氏说自己也要一个新房子。 苗氏被柔柔吵得吃不下饭,故意道:“等你日后嫁了人,自然就有自己的房子了!” 不出意料地,柔柔又生气地跑开了,对于她而言,嫁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她无法想象离开娘亲会是怎样的生活。 赵昕浅浅一笑,若是以往,一定会笑得更为放肆,现在也可以说是成熟了。 离开苗氏处,赵昕返回东宫,困意涌上心头,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午间下人唤他吃饭才起床。 偌大的宫殿,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尽管身前饭菜有十余种之多,赵昕却是吃得一点滋味也没有。 让一侧的刘易与云钗坐着和自己一起吃,结果自然不难想象,他们拒绝了,甚至一脸的惊恐,伏地求饶不已。 赵昕见状,便也就作罢。帝王所谓孤家寡人之意,他如今算是体会到一些。 饭后,赵昕没有看书,也没有去看赵祯送过来的抄本,而是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在初八这一天,孙复与吕公著二人就要来东宫教导赵昕了,这二人,一个是范仲淹推举而来,另一个则是吕夷简的三子,代表着如今朝堂上的两大势力。 势力不势力的赵昕不管,见识过赵祯曹皇后等人的水平之后,你要赵昕接受一个水平一般的师傅,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赵昕准备给这两个尚未上任的师傅出一道题,若是他们能够让赵昕满意,就承认他们的师傅地位,若是不能,就让范仲淹吕夷简二人重新换一个人推荐。 是不是听着很魔幻,但是赵昕真若是要这样做,旁人也说不出一个错字来,毕竟他是太子,自然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师傅。 良禽择木,也得要看那木愿不愿意接纳你吧! 若是想要比较二人水平高低,那么应该出同样的题目让他们分别回答,也就是所谓的减少实验变量。 但是孙复科举屡试不中,却在教书育人一方面有着天赋,弟子满天下,是个儒学大师。 吕公著据说少时酷爱读书,整日整日地读,茶饭不思,以至于吕夷简都为之震惊,说他今后必定为王公辅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吕夷简拼着老脸不要,也要给自己儿子铺上一条道。 二人生平经历大不同,所以,其实询问同一个问题没有必要,给这两个师傅出什么题目,成为了赵昕接下来几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如何显得自己有水平,另一方面也能够考察出对方的水平来,赵昕为此是删了又删,改了又改,废纸满屋,显得杂乱不堪。 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正月初八这一日终于到来。 早早向苗氏请安之后,赵昕便回到了东宫。 在吃饭的时候苗氏一直在嘱咐赵昕务必要虚心向学,不可忤逆师傅,不可开小差,不可…… 总而言之,唠叨了一大堆,若是她知道赵昕准备出题给两位师傅,也不知道该何等惊讶。 出题这事,也就曹皇后和赵祯知道。因为赵昕明白他们不会反对自己,而苗氏就不一定了,指不定要骂一通狗血淋头。 赵昕说自己眼光太高,若是两位师傅没有曹皇后这般水准就不学。曹皇后轻笑过后,不仅没有反对赵昕的做法,甚至还帮着赵昕修改题目,思考具体问答环节。 赵昕让孙复早上来,吕公著下午来,不然一次性考问两个师傅,自己可没有这个精力。 孙复,生于992年,字明复,号富春,晋州平阳(今山西临汾市)人,据说是孙武第四十九代孙,唐宋之时攀附名人的事情有不少,不知道真假。 孙复幼年家贫,父早亡,但力学不辍,饱读六经,贯穿义理。但四举开封府进士,均于科场失利,未能任官。 32岁后退居泰山,专心于讲学授徒,安贫乐道,聚书满室,与群弟子讲求儒道,乐之不疲。 也就是在去年,范仲淹在朝实行新政,与富弼等推荐孙复,赵祯诏命之为国事监直讲,从此孙复踏入仕途。 即便是赵祯,对之多有礼敬。尊师重道,孔子以来的传统便是如此,像赵昕这样给师傅出题目的,不说前无古人,也是少之又少。 第80章:竹书纪年 孙复这一天早早整齐衣裳,料理胡须,打点发丝,而后带上书籍,东华门开启之后,便一路步行来到东宫之外。 于孙复而言,这场见面的重要性完全不下于初次拜见赵祯,自然需要好生整齐,并不是说要多么花哨,比如头上戴朵花之类,而是尽量将师傅的威仪与尊严体现出来。 东宫前不久才翻新过,金碧辉煌,高柱朱漆,威严堂皇。 这是孙复初次拜见太子殿下,尽管之前在朝会或是其他祭祀活动中也见过太子,但要么是隔得远远地,要么是不方便交流。 所以于孙复而言,赵昕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如何与一个陌生的孩子熟络起来,孙复一路上想了不少的法子。 民间对太子的传闻有不少,但是孙复明白,那都是皇宫放出来的消息,大多不可信。这太子殿下究竟是天资聪颖还是木讷平质,就看这次了。 东宫之外,刘易早早等候在外,见得孙复到来,急急迎上来,一番对话,孙复便在刘易的引领下,来到了旁殿。 而后刘易才道出赵昕出题的意思,“太子殿下自幼便是官家与曹皇后一齐教导,所学不少,眼光自然也非寻常乡下幼童可比,是以为孙师傅出了一题。” 孙复眉头微皱,虽然与料想之中的不一样,但也算是情理之中。甚至于完全可以猜测,这所谓的题目并非出自太子殿下之手,而是出自赵祯之手,是赵祯有意考较他。 心念及此,孙复不敢轻视,谢恩之后,急忙看向桌上的题目。 “盏茶时间如何?太子殿下在里面等着您呢。”刘易低声问道,一盏茶,是古代计量时间,一般而言是十五分钟,但是因为各种因素影响,这个时间并不固定。 让孙复在十五分钟内在心中打好底稿,算不上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又不是让你写奏章,只是类似于对策的环节而已。 孙复点了点头,一双眼睛看着纸上的题目,目不转睛,这么短的时间内需要破题应答,可是不易,不愿意分出一点心力于别物。 这纸上的题目,是要孙复论《竹书纪年》与正统史书。这正统史书,其实主要就是《史记》《尚书》《春秋》这三本书。 《竹书纪年》是春秋时期晋国史官和战国时期魏国史官所作的一部编年体通史,亦称《汲冢纪年》。被埋没了数百年,一直等到晋代盗墓者发掘出此书,才得以重见天日。 《竹书纪年》中的很多内容都与正史不同,此事是史学界,其实也不仅仅是史学界,是对儒学构建的价值体系进行的完全摧毁。 《竹书纪年》影响颇大,因为儒学价值观的崩溃,加上皇权势衰,故而才有所谓的魏晋风度。可以说,魏晋时期的士人们是处在一个价值观重建的过程中,正是在这个重建的过程中,佛教以及道教迅速发展。 竹书纪年描述了从夏朝到战国时期历代所发生的血腥政变和军事冲突,比如说其殷纪,就颠覆了《史记》记载的历史第一位贤相伊尹的形象。 根据《史记》所记载,商朝太甲被伊尹囚禁3年后,伊尹见太甲改过自新,便郑重的将国家交给他。太甲复位后,沉痛接受教训,成为了一个勤政爱民、励精图治的圣君。但是《竹书纪年》的说法,则是伊尹流放太甲而称王,结果被太甲潜逃回来杀害。 根据《竹书纪年》,上古时代根本不是儒家说的那么淳朴,而是与后世宫廷政治一样的血腥,根本没有禅让制,“真相”是舜杀尧,禹杀舜,启杀益,商王太甲杀伊尹。 既然上古如此不堪,那么儒家言必称古,论述三代之政如何美,就从根本上失去论据,是春秋笔法,是虚幻的空中楼阁。 孔子为了宣传古世的“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与今世的“礼崩乐坏”相比较,不惜篡改古史,孔子那句:“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也就有了深一层的理解。 某种程度上而言,后世的康有为写《孔子改制考》一书,便是颇得孔子春秋笔法的精髓。 赵昕率先给出基调,《竹书纪年》所载,与正统史书虽然不一样,然则观五代变乱,似乎更加符合实际。 看见这个题目之后,哪怕赵昕没有给出基调,孙复照样明白,不能够从《竹书纪年》这本书真假来论述。 尽管他在太学讲学过程中,若是有弟子向他询问《竹书纪年》的事情,他一律是回答此书为伪书,拒绝回答的。但是面对赵昕,或者说背后的赵祯,孙复却不能够这么简单粗暴的回答。 毕竟皇帝这种生物,对权力有着天然的警觉,恨不得将所有的权力都掌控在手中,怎么能够容忍伊尹这样的人存在,至于霍光那样更是不行。 深思良久,孙复在自己的心中才打好底稿,等到刘易过来通知孙复可以前去应答的时候,孙复抖抖衣袖,像是要将心中的杂念抖去一样。 房间之内,赵昕站在门口,执弟子之礼,朝孙复行礼。 其实,若是换别的太子遇上这样的事情,早在孙复没有进东宫大门之前,就会在外面迎接,但是赵昕在心底还没有接受孙复做自己的师傅,自然也就谈不上行如此大礼,不会出门远迎。 行礼毕,赵昕回到自己的位置,而后道:“周公秉政,管蔡疑之,与武庚率淮夷叛于东。成王年长,亦疑之,周公逃亡楚国,而后方得回。以周公之贤能,秉政之时,尚且为成王所忌惮,伊尹囚禁太甲,太甲岂能容也?” 言及此事的时候,赵昕还想起了后世的多尔衮,但凡离权力太近的人,要么成王,要么成贼。 伊尹这个故事,实在是让人无法相信,无法用原始社会部落遗存来解释,按照原始部落遗存来看,应该是伊尹直接杀掉太甲才对,怎么可能留着。 孙复回道:“上古之事,虫噬鼠啃,史籍多已不存,各家之说,亦各有不同!” 没有一口否定《竹书纪年》为假吗?赵昕对这个师傅有些好奇了。 第81章:今vs古 孙复没有否定《竹书纪年》,赵昕便趁势问道:“既然如此,孔子所著春秋,亦可为假乎?” “鬼神之事,多为虚妄,圣人德被千古,然力有限,终不可觉察万物,安能无错!” 赵昕嘴角上扬,这个回答,若是被外界听见了,孙复的名声怕是要臭,孔子圣人也,怎能有错? 只不过在赵昕耳中,这番话倒是颇为顺耳,孔子既然有错,就不要天天拿这位约束我。 “若《竹书纪年》所记之事为真,则仍需学三代之政否?” 赵昕盯着孙复的眼睛,想要看见他的眼神出现波动或是慌乱,只不过很可惜,孙复的瞳孔清澈地好像一湖止水一样。 孙复不疾不徐地道:“三代之政,古或存之。圣王心中有之,心向往之,朝夕警惕,不使生错,汉文是也。暴君心中无之,更无敬畏之心,以残民**为乐,招致国亡,隋炀是也。” 言下之意,是要赵昕成为一个圣王,依照《尚书》《春秋》里面的教诲来要求自己。 赵昕没有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个答案来,有些出乎意料。因为孙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论述《竹书纪年》真假一事上转移到了论述圣王暴君了。 单就回答题目而言,孙复顾左而言他,答非所问,始终不肯从正面回答《尚书》《春秋》这些书是否存在问题,更像是将这些书籍所蕴含的道理无限拔高,作为君王所必须遵循的准则一样。 不愧是宋初三先生,为宋明理学的奠基人,已经提出了近似理的概念。赵昕心中暗道。 但是仔细去想,他们这些论断,又是存在根本性的问题,倘若承认《竹书纪年》为真,他们的这些理,都是空中楼阁,古代所未有也。拿古代根本没有的东西用来约束今人,岂不是笑话。 孙复或许会认为赵昕会就此认可,但是赵昕可是有着后世学识加持的,对于是古非今的观念本就厌恶,哪里会接受他这一套。 “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此事有之乎?” 这句话出自两汉晁错的《论贵粟疏》,接下来就是论述晁错一系列开垦土地山泽的措施。基本上汉朝之后每个臣子在写奏章的时候,都要写一堆尧舜禹是怎么做的,然后以此劝谏君王。 孙复不知道赵昕言及此事为何,答道:“有之!” “本宫闻孙师历人生艰苦,于泰山讲学二十载,可知大宋寻常百姓有几年余粮?”赵祯入主东宫之后,便可以自称本宫了,当然也可以自称孤。 “多者三年,少者不足一年,倘若一年青黄不济,则受冻饿之苦。”因为经历过,孙复才更有发言权,因为曾经的他,就是那个因为青黄不接而饱受饥饿之苦的人。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孙师闻之否?” 孙复讲学传道,若是连此篇都没有听过也未免名不副实,道:“为孟子《寡人之于国也》。” “先秦之时,百姓五十者方可以衣帛,七十者方可以食肉。孙师可知而今百姓食肉否?” “一岁之际,虽不得顿顿有肉,然一岁之中,逢年过节总是有的。” 赵昕笑了,继续问道:“何者今朝竟不及古时?何者今朝竟比古时好?” 这两段话一提,无疑是自相矛盾的,前者说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百姓还有吃的,后者说老百姓到七十岁才有的吃肉,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况且,别说孟子那个时代了,便是北宋时期,又有多少人能够活到七十岁。 以子之矛,陷子之盾。如是而已。 从赵昕提及水旱之事开始,孙复便想到了赵昕会这般说,是以早早在心中想好了回答。这个话题并不是赵昕第一次提出,孙复回答过多次了,也算是有经验。 “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民无冻饿之患,是尧汤以天下之财,养天下之民,同衣同食。今有一年水旱之患,而百姓流离失所,是人各顾其家,富者建庄自保,无赈济之心,朝廷米粮,亦为贪官所截。 孟子之时,百姓入山林,每年亦得肉食,至十日一食,一月一食,然终是不及今朝商户豢养猪羊。今朝肉虽多,朱门酒肉臭,百姓一岁难得食肉,却是不及古。” 自以为稳操胜券的赵昕,陷入到这一回答之中,不知该如何反驳。 赵昕以时代生产力发展起手,论证今人生活地比古代好。 而孙复承认生产力发展,同时以分配制度言事,指出尽管生产力得到发展,但是普通百姓依旧吃不起肉,甚至还不如古代。时代发展的红利,都被上层得去了,普通百姓分配到的不多。 这个回答虽然不能够完全说服赵昕,但至少是能够让赵昕满意的,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如何反驳,赵昕便正式承认了这个师傅,恭恭敬敬地行礼。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孙复主要向赵昕讲述了历代改革的事情,讲授如何进行分配的问题,比如商鞅变法,吴起改革,晁错变法等。 这也算是孙复今天的一大目的吧。作为范仲淹推举而来的代表,如何让太子殿下心向改革,甚至主动支持变法,这是他的目的。 当然,在讲解的过程中,孙复疯狂夹带私货,不时牵扯到范仲淹的具体改革措施上,为赵昕仔细介绍这些改革措施,指出支持这些措施能够给百姓带来哪些好处。 赵昕自然是听着,不过也仅限于听着而已,最多就是事后和赵祯说上一句孙复在教他的时候说了这些而已。 赵昕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赵祯那天晚上为什么要专门和他讲那些话了。 果然,当了太子之后,就已经卷入朝政了,想要和之前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是不可能了。 赵祯那些话,其实也可以看做对赵昕的劝诫,不要参与朝政。非要参与的话,要保证自己作出决定,而不是成为别人的棋子。 第82章:南北之争 上午的时光过去地很快,吃过午饭之后,一个年轻人来到了东宫之外,相比较于孙复而言,他年轻地过头了。 此人便是吕公著,吕公著生于真宗天禧二年(1018年),字晦叔,行十六,也就是在整个吕氏家族中排行第十六,吕公弼之弟也。 因为吕夷简身居高位,所以吕公著少时以恩补奉礼郎,显然这只不过是一个虚职罢了。 依照宋朝恩荫的泛滥,同一个恩荫的职位,有三四个人办事,根本没有实权可言。当然,若是他不愿意学习,凭借这个虚职,吃国家饭,靠着老爹的脸面,还是能够快活一生的。 只不过吕公著从小好学,以至废寝忘食。父亲吕夷简对他器重惊异,说:“今后必定为王公辅臣。” 这句话从说出来并传开,就相当于吕夷简自己为这个儿子背书。如今吕夷简拼着不要老脸,也要举荐吕公著为太子之师,算是推了吕公著最后一把。 值得一提的,是吕公著身上其实有进士身份,在庆历二年,也就是前年的时候登进士第,但是因为宋朝官吏太多,根本没有等到做官的机会。 这里荡开一笔,在庆历二年,除却吕公著中进士之外,还有王安石、王硅、韩绛、苏颂、傅尧俞、吕夏卿等亦于是年及第,是年科举号为得人。在二十年之后,这批人将在官场掀起一场风暴,影响着整个宋朝的命运。 而现在身居高位的如范仲淹,韩琦等人,差不多是1024年或是1027年科举的进士。 由此我们也不难得出结论,宋朝官员哪怕是这些最顶级的人才,从起步一直到高点,也差不多要花将近二十年时间。至于水平一般或是难遇伯乐的,也就是到中层退休而已。 赵昕记得吕公著这个名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与其父夷简,皆是北宋一代名相,哪怕是宰相之列,也非寻常宰相可比,朱熹直言:“宋兴以来,大臣以三公平章军国者四人,二人出公家。”此二人实公著与其父夷简,时议荣之。 平章军国重事,某种程度上而言,相当于独相,无论政治财政军事,都可以插手,反正属于军国重事,权力高度集中。 权力如此集中的职位,自然不会轻易授予,整个北宋一共就四人,吕夷简,吕公著皆位列其中。 不过我们必须要承认,在北宋时期,这个位置一般是养老的,像吕夷简吕公著都是在致仕的前一年得到这个职位,更像是为了凸显他们的地位而专设此职。 而到了南宋时期,韩侂胄贾似道等权臣都担任过这个职位,已经成为实权职位。 对于吕公著,赵昕对其期待自然是要比孙复高的。但是因为其尚未经历官场历练,水平究竟如何,赵昕还是心存忧虑的,是以这次便专门出题考一考这位未来的名相。 至于题目,则是论述南北之争。 北宋的南北之争极其严重,只不过这一对矛盾在后世教科书中,因为国家安定而被刻意淡化抹除,只有少数专业学者或是钻研地比较深的人了解一些,绝大多数人即便是明白,也不过是只字片语而已。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说到北宋的南北之争,就要从源头说起。 众所周知,宋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继承的是后周的政治制度,所任用的也都是后周的官吏,如范质等人。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北方人。 在统一天下的过程中,宋太祖和北方功臣集团私底下有过约定,“南人不得为相。”有说法是宋太祖在政事堂专门设置有碑文,但说法来自北人笔记,可靠性存疑,大概率是口头承诺。 这一条有些类似于汉高祖刘邦当年和武将军功集团作出的白马之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白马之盟在刘邦死后,吕后就让自己的几个兄弟为王,刘氏不得为王的盟约被突破。而后晁错卖爵实边,更是打破非有功不得为侯的盟约。 晁错之死其实比较复杂,虽然目的是为了加强皇权,但他却得罪了整个功臣集团,不能够把罪过全部推在汉景帝一个人身上。汉景帝要平七国之乱,必须借助功臣集团的力量,只能够牺牲掉晁错了。只不过腰斩弃市还是过于让人心寒。 说回来,随着宋朝逐渐平定南方,南方各个朝廷的降臣先后进入朝廷,太祖时期还维持着宰相尽北人的格局,在太宗时期已经被破坏,但是这个时候宰相也基本上是北方人,只有一两个例外而已。 变化主要在真宗时期,南方人不得为相这一点被完全突破,尽管北方人依旧占据着政局优势,但是如王钦若等南方人也先后进入执政之位。 南方群体的扩张,引起北方群体的不满,真宗时最激烈的冲突,莫过于澶渊之盟时的迁都之议。 参知政事王钦若是江南人,主张迁都金陵。枢密副使陈尧叟是四川人,提议迁都成都。寇准自己是北方人,力主亲征北伐。 南北之争已经在事实上影响到国家大政方针,影响到整个国家利益。澶渊之盟后王钦若说寇准是将真宗视为赌注,来满足自己的欲望,寇准因此被贬,成语孤注一掷便是出自此处。 接下来天书下降等一系列事情,都可以视为南方人为了争夺权力而与北方人的斗争。因为渠道不正常,所以南方士人的名声不怎么好。 相比较于这些政治事件,有一个大势是无法忽视的,那就是宋朝经济南强北弱,有钱也就意味着能够将更多的资源放在学习上面。 南北之争最大的交锋其实是在于科举上的比拼。 太祖时期科举次数虽然多,一次不过二三十人,太宗时期大幅增加科举录取人数,扩张至五六百人,根据比例来看,南北大概是六比四的样子。 北方人在考场上比不过,便凭借着权势强行黜落南方士人。比较著名的,有宋白三次黜落陈彭年,等到南方人知贡举的时候才中进士。又比如1015年的科举,拟在蔡齐(山东人)和萧贯(江西人)两人中挑选状元之时,寇准对真宗说,萧贯是“南方下国之人,不宜魁多士。” 太宗在位时,具体是992年,就有南方人提出要实行科举糊名制度,防止北方考官看见举子名字就刷落。糊名制度一直延续到后世,为什么将名字写在试卷侧边,就是为了遮挡,也就是糊名之用。 (ps.写了很多,并不是挑拨南北对立,而是陈述客观事实。比如我写了寇准主张亲征,又写了他反对南方人当状元。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如果你非要站队谩骂的话,除了证明你天真之外,什么也证明不了。能够看到这里的读者应该没有那种人,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说一句) 第83章:欲为百代之君 南北之争对于北宋政局的影响是如此重大,以至于毫不夸张地说,完全可以与文武之争并列。 之后的王安石变法,新旧党争,也都有南北之争若隐若现。 后世不少学者完全以阶级史观分析问题,认为吕夷简集团他们代表大地主大贵族的利益,而范仲淹,王安石集团代表中小地主利益,自然有其正确性,然则失之片面。 之前在正旦朝会时,赵昕举出江河之说,论证吕夷简为黄河,范仲淹为长江,其实背后也暗示出他们所属的利益圈子。 当然,无论是南北之争还是阶级之争,都只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罢了,或者说,这只是一种工具。不能够孤立静止地看待问题,要学会支配工具,而不是只学会了套模板,被工具所支配。 好比韩琦就是一个极其特殊的例子,一方面他是北方人,另一方面他属于大地主的范畴,本身是利益既得者,只是因为与范仲淹志气相投,所以才加入范仲淹集团,这种就只能够归结于意识范畴了。 此外,富弼为中下地主,阶级上于范仲淹等人一致,但却是北方人,又如何解释。 总而言之,以上提供的仅仅是思路,并非万金油答案。 询问南北之争,也算是赵昕思索许久之后作出的决断,若是吕公著配得上他后世的地位,这次应该能够给出一个让赵昕满意的答案。 若是回答之中偏袒北方或是南方,赵昕不说大失所望,但至少会失去对他的期待。 就这样,盏茶时间过去,吕公著来到房间,赵昕和早上面对孙复一样,站在门口,以弟子之礼迎候。 这是赵昕第一次看见吕公著,毕竟吕公著并未有职务,身份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官宦子弟罢了,赵昕怎么可能见过他。 整体而言,吕公著步履稳健,面容刚毅,不怒而威,第一个印象分赵昕还是给得很高的,若是看见赵昕就惊慌失措,赵昕就看不上了。 一通俗礼之后,赵昕问道:“本朝建国以来,南北角斗不止,自科场及政堂,各成一派,至于损及阖国,吕师有何教本宫?” 吕公著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欲为百代之君,数代之君,亦或是一代之君?” 赵昕心中暗笑,好家伙,一个个的,都不说人话,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是中规中矩的回答,未免过于无趣。 吕公著此言一出,看似赵昕有选择,但是其实没有选择。 “不知此三者,有何不同?” “若殿下欲为一代之君,则微臣教以朝中百官籍贯,说以科场政局。若殿下欲为数代之君,则微臣教以国初以来南北争执,言其脉络源流。” 这所谓的一代之君,说的大概意思,就是让赵昕的权力,或者是影响力在自己执政的时候不出现问题。 数代之君,那么显然就是让赵昕的影响力在之后几个帝王统治时期都能够存在。 照此推理,那百代之君,便是让赵昕像秦始皇那样影响千秋万代吗? 赵昕一直在等吕公著继续说那百代之君如何,结果他就此顿住,再不吐露一字,显然是要赵昕亲自开口来问,毕竟哪里有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本事给透露出去的。 赵昕便行了一礼,而后郑重问道:“敢问百代之君又如何?” 吕公著的面容亦是无比庄严,道:“若殿下欲为百代之君,则我将自尧舜以来诸事,一一细说。”言罢,朝赵昕一拜,静静等待赵昕的抉择。 古代人有个尿性,喜欢玩中庸,比如给出上中下三策,除了中策之外,上策或是下策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其实就是让你选择中策,熟读三国或是其他史书的人应该明白这一点。 赵昕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吕公著将话说得这么满,不能不激发出赵昕心头的好奇,沉吟片刻,赵昕道:“我欲为百代之君,成秦皇汉武所不能之功业,愿先生教我!”言罢,同样是朝吕公著深深一拜。 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自信过头,在许多人眼中,赵昕显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为政之难。 但是赵昕来自后世,心里的念头也是很多,报负极重,注定是不甘于平庸寂寞。 吕公著听到赵昕这个回答,有些错愕,倒不是惊讶于赵昕的选择,不少帝王其实也会选择最好的一项。 他只是震惊于赵昕想要成就秦皇汉武所不能之功业,这像是一个普通孩子能够说出的话来吗?自己能够教出这样的帝王来吗?吕公著在心头想了一瞬,随即坚定自身心意。 “自上古以来,帝王之都,皆在东方:太皞之虚在陈;大庭氏之库在鲁;黄帝邑鹿之阿;少皞与颛顼之虚皆在鲁、卫;帝喾居亳。故自五帝以来,经籍文物所自出之都邑,皆在东方。唯周独崛起西土。……” 一下午的时间,如果单纯从回答南北之争这个问题而言,吕公著都是偏题的,因为他一个下午都在讲述尧舜禹至周的东西之争,涿鹿之战,武王伐纣,秦齐并立,秦灭六国,楚汉之争,一件件讲得极其详细。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言,在中国的历史早期,东西之争明显比南北之争激烈,上面的那些例子就是实证。 当然,吕公著也不是一点没有提南北之争,比如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崛起,楚庄王问鼎中原,可以看做南北之争,但终究只是一小部而已,主流是东西之争。 赵昕都要前往拜见曹皇后了,吕公著才不过是说到楚汉相争而已。 就这样,这次讨论先到此结束。赵昕没有说其通过与否,但是用自己的态度昭示了。 若是这个水平还看不上,天下又有多少人有资格呢?另外不得不说,吕公著的学识是真的丰富。 在吕公著言及不少典故的时候,赵昕还在费力地一页页寻找出处,他完全不带停顿的,在赵昕找不到的时候,吕公著还指出在书籍的哪一页。绝大部分的时间也消耗在这里。 赵昕心中碎碎念:真是变态一样的记忆力!吕公著不愧是学得茶饭不思,让吕夷简都赞叹的人物。 第84章:不以东西为限 晚上,赵昕前往拜见曹皇后,她自然而然问及今天的学习情况,赵昕如实以告。 不说一字不差,但是赵昕能够指出二人的核心观点,也算是不枉今日所学。曹皇后对孙复及吕公著的观点进行补充说明,然后告诫赵昕要好生学习,这个晚上便就此过去。 有些时候赵昕对这些问题都无感,似赵祯与曹皇后在赵昕身边自有眼线,发生了什么,他们早已知晓,非要赵昕再说一遍。 只能够说,大家各自演戏罢了。演着演着,便已经分不清现实虚幻。 接下来的几日,孙复开始为赵昕讲解九经,历朝历代的九经都有略微的差异,宋朝九经是《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这九部儒家经典。 而吕公著则继续为赵昕讲解自尧舜以来的地域之争。 大体而言,经历漫长的夏商周秦汉时期,东西之争都是主流。一直到东汉末年天下大乱,董卓入京,纠合韩遂马腾,属于关西势力,而袁绍搞得十八路诸侯,袁术,刘岱,孔伷等人,皆是关东豪强,仍然呈现出东西之争的趋势。 一直到曹操赤壁大败,南北对立的雏形得以出现,三国并立时,吴蜀两个联盟以抗衡北方的曹魏政权,算是历史上第一次的南北平衡。 但是这个南北平衡是建立在北方战乱,生产力大为削减的情况下,随着北方生产力发展,西晋随之统一全国。 西晋统一以来,八王之乱将统治集团的精气消耗一空,加之气候逐年严寒,北方少数民族南下,导致北方再一次陷入战火之中,最终永嘉之乱,大批士人南渡,形成第二次南北对峙。 魏晋南北朝,南方初而强,淝水之战前秦军草木皆兵,刘裕北伐几近统一全国;及至齐梁,再而衰,元嘉草草,封狼居胥;末而竭,侯景之乱后南朝血气枯竭,南弱北强的格局已定。 最后的陈朝是面积最小的,连西蜀都丢了。若是从地图上看,不难发现,北周的两个对手南陈及北齐,都是在东方。所以北周至隋朝的统治集团,即关陇贵族统一全国的过程,完全可以视为东西之争。 隋末天下大乱,李渊起兵于太原,主要的对手王世充,窦建德都是关东豪雄。 在唐朝统一天下的过程中,徐世绩作为关东三大势力之一,投靠唐朝,一举扭转战争格局,其人说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也不为过。 若非如此,李世民死之前也不至于如此忌惮其人,将之贬黜远方;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废王立武的后宫斗争中一锤定音。 等到安史之乱后,北方经济再一次遭受毁灭性打击,大量北方人口出塞或是南下。尽管北方之后得以恢复发展,但终是不及南方,这一大趋势延续至北宋。 总结一下中国的地域之争:赤壁之战前,中国主流是东西之争;赤壁之战到安史之乱,中国主流由东西之争向南北之争过渡;安史之乱后,南北之争彻底取代东西之争,成为地域之争的核心。 这几日跟着吕公著的言谈,赵昕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本书,当吕公著讲述完毕后,赵昕不由得感慨道:“开皇(即隋文帝)之时,关东士子以东西旧隔,情犹自疏为由,拒不接受朝廷任命。东西芥蒂,可见一斑!” “关东士子不愿接受任命,实为关西之人把持政权,关东子弟上进无门。” 赵昕道:“关西之人,功勋卓著,自是不愿分权的。”言指隋唐事,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在说今日之事。 吕公著躬身下拜,道:“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以东西为限!” 赵昕的嘴角浮现出笑容来,拐弯抹角这么多天,终于听到答案了。 顺着吕公著的话继续道:“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以东西为限,又岂能以南北为限!” “殿下英明!” 赵昕笑着摇了摇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呐,多少帝王在这个问题上身不由己。要触及利益的事情,可比触及灵魂还要困难,帝王自身,代表的,也不过是一批人的利益罢了。 “孙师授我以九经,吕师博闻强识,不若授我以史。”赵昕提议道。 “微臣定不辱使命!” 就这样,两个师傅的事情终于解决了,在吕公著离开之后,赵昕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吐出悠长的浊气。 这些日子,和两位师傅斗智斗勇,上至天文,下及地理,凭借自己前世的记忆,根本无法应对,需要不断地学习才能够勉强跟上两人发散绵延的思绪,着实是累人地紧。 接下来的几日,情况应该能够好上不少。 整个一月平平淡淡,朝堂之上并无大事,值得一提的便是宗室皇族赵元俨去世了,去年冬天就已经病重,赵祯亲自去看望过,其在今年初死在自家王府,享年六十岁。 赵元俨的去世,对于赵祯而言,无疑是去除了一个皇位威胁者,只不过依照政治的套路,该哭还是要哭上一场。 赵昕同样去拜祭了这位皇叔父,感受并不深,主要是看赵祯如何演戏,日后自己说不定要学到。 为了表达自己对这位“敬爱”皇叔离世的悲伤,赵祯颇为大方地给了赵元俨儿子孙子们虚衔,让他们吃更多的皇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祯在赵元俨丧礼上手笔过于阔绰,二月份的时候,范仲淹等人推出的改革,便是为进一步限制恩荫权力的。 主要有三条,首先是禁止两府高官为自家亲属乞赐科名,也就是“同进士出身”五字,随着科举制的发展,想要成为高官,若无这五字,基本上可以说再见了。 其次,是通判及通判以上的中高级官员,再也不享受恩泽。这里的恩泽,如皇帝生日的赏赐,皇帝成婚等盛大仪式。 最后,但凡犯有过错,以及在官员考核中得到不好评级者,不允许为他求情,不再官复原职。 从这三条反推回去,我们可以窥见之前宋朝的恩荫是何等泛滥,“冗官”局面已经不可不改。 是以,尽管这些措施明摆着限制两府宰执权力,但是无论宰执们分属哪一个集团,都建议实行。他们罕见地一致态度,自然大大便利这一建议的推行。 第85章:朋党论与汉桓帝 接下来的日子,改革有条不紊地推行着。 三月,宋祁,王拱辰,张方平,欧阳修等八人联名上书,要求更改考试制度,建议减少贴经墨义,也就是默写的比重,以策论为主。 这些人,同样出自不同阵营,朝堂上这几个月竟然少有地没有发生党争,令人不可思议。 不过必须提一句,考试改革提议初,众人的的意见还是差不多的,随着改革推行,问题就逐渐暴露出来了。 策论这东西,天下地下水里,考生想写什么写什么,天马行空,文字泛滥,没有统一的评定标准,而默写错了就是错了,标准统一而明确。 就好比后世的高考作文,虽然要求一般是诗歌除外,任意文体皆可。但事实上老师都让写议论文,总分总套路,凤头豹尾。 改卷老师评分有个标准在,分数未必高,但是稳定。你要是写小说,且不说能不能够写出**来,格子都不够你用。嗯,说的就是我,1200个格子太少了。 所以这项改革并没有真正得以推行,高考改革说了那么多年,也不见改变不是吗? 三月同样稳定,以至于赵昕都怀疑这庆历新政这一次是不是能够成功了。 但是在四月初,赵昕在交上来的报纸上看见欧阳修论及黄河长江的言辞,说黄河长江尽管同为大河。然则,黄河三年一患,长江十年难得一患。将黄河与长江视为人,则应该更加重用长江,因为长江多善,黄河多恶。 当初正旦朝会上赵昕提出江河之说,就是为了弥合双方的矛盾,没有想到,矛盾没有被消除,只是暂时蛰伏而已。 看见这一段话,赵昕心中便隐隐察觉不妙。 果不其然,接下来,欧阳修写下一篇传名后世的政论《朋党论》。看见这篇文章出现在报纸上,赵昕心中凉了半截,历史的惯性,注定不是眼下的自己所能够更易的。 该来的,它终于来了。 “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 “故为人君者,但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 整篇文章读来恢宏大气,自有一股浩然正气藏于其中,故而流传后世,经久不绝。不少文人夸赞之。 然而,其于文学上是成功的,于政治上却是失败的,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因为这篇文章的中心论点,是建立在承认己方为朋党的基础上。在这个基础上论述小人之朋怎么样?君子之朋怎么样?都已经没有意义,因为君王可不管你是君子之朋,还是小人之朋,这种主观评价的东西,太虚了。 欧阳修这篇文章,一经发出,便引发轩然**,无数政敌正愁找不到机会呢,结果欧阳修自己送把柄过来。 首先登场的,是宫中内侍,也就是宦官。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像东汉那样外戚宦官斗得水深火热,互不相容,那么宦官所代表的利益群体便是后宫嫔妃,当然也不排除赵祯借内侍之口表达自己的不满。 内侍蓝元震上疏云:“范仲淹、欧阳修、尹洙、余靖,前日蔡襄谓之四贤。斥去未几,复还京师。四人得时,遂引蔡襄以为同列。以国家爵禄为私惠,胶固朋党,递相提挈,不过三二年,布满要路,则误朝迷国,谁敢有言?” 朋党,私惠,误朝迷国,可算是说中赵祯的心底了。 其实赵祯不是不明白欧阳修范仲淹等人一心为国,只不过,这些人一心为国,却不代表着依附于他们的人一心为国。但凡成朋党,必然会专注于自己的利益,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是以为君王所不容。 让朝野舆论发酵了一会儿,赵祯问及范仲淹:“自昔小人多为朋党,亦有君子之党乎?” 其中自然有警示的意味。只是范仲淹竟然对曰:“臣在边时,见好战者自为党,而怯战者亦自为党。其在朝廷,邪正之党亦然,惟圣心所察耳。苟朋而为善,于国家何害也!” 还是承认朋党的存在! 当消息传来,赵昕明白,其势已然无力回天,赵祯是决然不会允许范仲淹等人公然结为朋党的。 自从赵昕有了专门的师傅后,赵祯就已经比较少专门教导赵昕了,最多就是在晚上的时候过来看一看赵昕的学习情况如何。 但是这一天,赵祯罕见地再一次来到东宫,让赵昕翻开《后汉书》,重点看孝桓帝纪以及党锢列传。 赵昕知道赵祯将要有所教诲,不敢迟疑,急忙翻开来看。 这孝桓帝,不是别人,正是诸葛亮《出师表》中写的:“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后人常言,汉亡之始,自桓帝始也。 原本在赵昕的理解中,汉桓帝都是一个宠幸佞臣,罢黜忠臣的昏庸皇帝,但是这一夜,赵祯所言所语,颠覆了赵昕的认知。 汉桓帝前面的皇帝是质帝,当时朝政为梁冀与梁太后把持,小皇帝不懂事,在宴会上说梁冀过于跋扈,结果被梁冀毒死了。 接下来梁冀重新找了一个小皇帝当傀儡,就这样,汉桓帝得以继位,汉桓帝在位前期,梁冀家族空前膨胀。 梁氏前后共七侯,三皇后,六贵人,两个大将军,夫人和女儿称君者七人,梁家娶公主为妻三人,梁氏为卿、将、尹、校者五十七人,四方进贡先入梁府;百官升迁,先要去梁冀府上谢恩,然后才敢去尚书台走程序。 只不过,汉桓帝学到了汉宣帝的手段,一直在蛰伏,一直等到梁太后去世,而后骤然发力,一举偷袭,诛杀梁冀。 这个过程说来也可悲,桓帝在厕所与小黄门唐衡讨论灭梁大事,问“左右侍卫中,与梁家不合的有谁?”唐衡说:“中常侍单超、徐璜、黄门令具瑷、左倌和梁家有仇。” 嗯,这些人都是宦官,那些个平日自诩清流的官僚早已臣服于梁冀之下,无一人可用。事成之后,桓帝将单超、徐璜、具瑷、左倌、唐衡这五位太监都封为县侯,单超食邑二万户,徐璜等四人各一万余户。五人被称为“五侯”。 第86章:党锢之祸 依靠五侯从梁冀为首的外戚手中夺得权力之后,,汉桓帝为了从官僚集团手中夺得更多权力,大力提拔这几个宦官的亲人哪怕是义子,让他们掌管地方。 原本梁冀这个外戚倒了之后,地方官僚正忙着分梁冀的尸体呢!结果汉桓帝将手伸过来,自然触及他们的利益。 然后赵昕便在史书中看见一连串这些宦官如何如何为非作歹,如何鱼肉百姓,百姓患之的说法。 说得直白一些,这是皇权(以宦官为触手)与地方豪强的斗争。地方豪强掌握舆论,他们的任何敌人都被他们批倒批臭,永世不得翻身。 官僚集团不仅在文化上进行污蔑,同时在政治上进行猛烈冲击,这里举两个例子。 兖州刺史第五种(司空第五伦曾孙)派人抓了济阴郡太守单超的侄子单匡,理由是贪污,证据是五六千钱,随后弹劾奏章传到中央,告发单匡并弹劾单超。 济北国相滕延没请示就诛杀了中常侍侯览在济北国封邑上的数十个下人,还把尸首放在了路口示众,理由是侯揽的奴仆宾客公开抢劫来往的旅客。 特别是第二个,性质真是恶劣。侯览位高权重,赚钱的手段不知道多少,哪里需要公然抢劫过往旅客,看不起谁呢!是个正常人,就能够发现这宦官集团及官僚集团斗争的残酷。 汉桓帝自然是站在宦官一边的,那些出头的官僚,要么被贬,要么被杀。 但是士族官僚们没有放弃,借着许许多多说不清楚的天灾,主要是火灾。他们指责如今宦官当道,民不聊生,借着当年董仲舒发明的天人感应,逼迫皇权让步,仅仅数年,以五侯为首的宦官集团被他们赶出了地方。 但是士族们并不罢休,在掌控地方大权之后,他们向中央权力开始了最后的冲击。 小黄门张让的弟弟张朔在野王县令的任上被司隶校尉李膺抓到了把柄(罪名是杀害孕妇,我觉得蛮扯的,你们呢?),逃到了张让的家中。 李膺带吏卒闯入张让家逮捕张朔立即处决。桓帝召见李膺询问因由。哪怕是张朔确实有不法之事,也应该由国家法律决断,李膺凭什么率人诛杀,视国家法令何在。 李膺说:“从前孔子担任鲁国的大司寇,七天便把少正卯处决了,而我到职已经十天了才把坏人抓到,没想到因为这事还犯法了!特请求宽留我五天,限期灭尽大恶,回来受烹煮之刑,这是我生本愿啊!” 汉桓帝自幼没有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梁冀也不会让汉桓帝得到良好教育。汉桓帝尽管恼于李膺,但是李膺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反驳不了。最后只能作罢,但心中的怨恨少不得暗自积累。 清朝李光地评价此事说:“李元礼为司隶校尉,宦官之弟已避入柱中,便当住手,乘此以慑群小足矣。何必破柱杀之,以致激变。” 此事之后,李膺名声大涨,宫中宦官亦随之蛰伏下去,毕竟汉桓帝不帮他们出头,最大的靠山都顶不住,干嘛要出头。当时士人有被李膺接待的,叫做登龙门。 登龙门,谁是龙?他李膺吗?也不知道这些士人是在夸李膺还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这股潮流愈发汹涌,汉桓帝剿灭这帮人的心思也就越重。 接下来的一件事发生,直接促成第一次党锢之祸。直接把原文摘录下来,省得你们说我胡言乱语。 “时河内张成善说风角,推占当赦,遂教子杀人。李膺为河南尹,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一段文字的,反正我是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人啐了一口,然后还要踩上两脚。 说的是有一个叫张成的人,推测到国家即将大赦,所以教唆儿子杀人。之后果然大赦,李膺十分生气,将他们两父子一起杀了。 全段之中,除了“竟”字写的还有点意思之外,其他文字令人作呕。李膺目无王法,就硬洗,结果照样洗不干净。 张成推测到了国家大赦这件事让儿子杀人,有什么好处吗?仅仅是为了诛杀仇人吗?方法多的是,何必如此。 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吧,不代表历史真实。 张成作为一个术士,可能曾经进过宫中,故而与宦官交好,从宦官口中听到了大赦的风声。正好自己儿子不久前犯事进去了,就托人探监,将此事告诉自己儿子,让他不要担心,很快能够出来。 接下来就是李膺怒而杀人了,话说监狱犯人那么多,不少也是杀人犯,咋不见他杀两个豪族子弟,光逮着宦官出身的人杀。 接下来,张成弟子向朝廷举报李膺等人“诽讪朝廷,疑乱风俗”,汉桓帝下令陈蕃审理,结果陈蕃说李膺是十世难遇的大忠臣,拒绝审理。 汉桓帝愈发生气,遂下令太监们审理此案,要不是李膺脑子活络,四处攀咬,咬到太监身上,这一次他就必死了。但照样被放归乡里,弟子门人不得出仕。 接下来史书的记载,“自是正直废放,邪枉炽结,海内希风之流,遂共相摽搒,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 汉桓帝肯定不会认为这些人是正直之辈,可是民间可不管他怎么想的,反正当时太学的一干学子,已经看不上汉桓帝这个所谓的皇帝了,先后叫出了不少称号,如三君八俊之流。 “三君”指窦武、刘淑、陈蕃三人,为&amp;一世之所宗&amp;,这个“君”字,可以理解为君子,同样能够理解为君王。 “八俊”以李膺为首的八位“人中俊杰”。 “八顾”指范滂等八位&amp;能以德行引人者&amp;的榜样中国。 “八及”指刘表等八位&amp;能导人追宗者&amp;,即可以引导其他人学习“三君”榜样的。 “八厨”是学生会资助人,指张邈等八位&amp;能以财救人者&amp;。 又是登龙门,又是三君的,莫不是要改朝换代? 太学生们品评人物,时论为清议,凡是不合他们清议者,一律都是奸邪小人,凡是符合他们清议的,都是正人君子,良善之人。 只要汉桓帝不傻,就能够想到一百多年前王莽时期的景象,那时候也是如此。王莽干了什么,这可是烙印在东汉每一个皇帝灵魂深处的事情。 以上便是第一次党锢之祸,赵祯简单介绍过之后,看着赵昕问道:“这李膺,是忠是奸?” 第87章:水洛城事件 在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赵祯的面容前所未有地严肃。 宋朝重文轻武,更有着所谓的“不杀文人祖训”,文官的权力空前膨胀,皇帝的权威大为下降。 为了扭转这个趋势,赵祯掌握大权之后,大搞权力平衡,挑动各个集团的斗争。两府宰执基本上一年换一次,就是为了不让文官集团形成合力。 普通人可以说李膺是忠臣,而赵昕这个太子,这个大宋江山未来的继承人,在这件事情上,绝对不能够有半点含糊。 赵昕的地位决定了他的阶级利益,所以赵昕回答道:“李膺结党营私,目无王法,滥杀擅刑,攀附胡咬,他不是奸臣,谁是奸臣!” 赵祯欣慰地点了点头,不枉他专门花上一个晚上的时间和赵昕讲这个故事。 赵昕继续道:“只是,汉桓帝和汉灵帝也算不上好皇帝,奢靡享乐,靠一群宦人维系权力。” 是的,这就是赵昕的看法,李膺等人固然算不得好东西,但是汉桓帝,还有那群宦官就算得上是好人吗? 正是因为没有一个好人,所以东汉这艘大船在这群人的内斗下,走向崩溃,不管谁当政,都是蝇营狗苟,蛇鼠一窝,枉费公粮。 之后的明朝也是一样,人们骂魏忠贤如何如何,难不成东林党就是良善之辈吗?掌握着巨大的财富,却不肯在国家危急时拿出来。最后还是李自成的鞭子有用,搜刮出来八千万两白银,但凡有十分之一,崇祯也不至于自尽煤山。 赵祯有些震惊于赵昕的回答,却没有在面容上表现出来,笑着问道:“若是你当时继位,你会选择怎样做?” “后汉之时,世家遍布,光武因其成事,不可讨之,是以度田之事,不了了之。故而不可正面对抗。然则世家之中,有关东世家,有关西世家,有代北世家,有江南世家,利各不同,分而化之,借力打力即可。” “不错,这是谁教你的?”如此鞭辟入里,入木三分的回答,赵祯可不相信这是赵昕的心思。 “是吕师!”赵昕将吕公著搬了出来。 赵祯微微颔首,道:“是吕公著啊,倒是有几分老子的样子,朕记住了。是个好师傅,你可要好好学!”最后赵祯告诫道。 赵昕起手拜道:“儿臣定不让父皇失望!” 赵祯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外界,道:“嗯!夜深了,你也早些睡吧!” 赵昕倒是想睡,只是亢奋的心情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够迅速平复下来,所以,他又失眠了,但是几次下来,也算是习惯了一些,明日清早也不像之前几次那么困倦。 赵祯花了一晚上时间,专门讲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心意昭然若揭,便是针对范仲淹等人提出的君子与小人各有党的说法。 范仲淹蔡襄等人被称为“四谏”,依着东汉末年的情况,下一步,是不是范仲淹韩琦等人要成为三君了。 再下一步,要不要学王莽那样公然搞民间选举,最后顺应“民意”,自己当皇帝。 这一夜之后,赵昕便明白,赵祯罢免范仲淹的心思已定,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罢了。历史的大势,自己这小身板,根本没有能力去扭转。 在外人看来,四月就这样平稳地过去了,事实上,除了这朋党的争议之外,其他值得一提倒也确实没有。 到了五月,比较重要的就是水洛城事件了,此事也可以看做范仲淹集团内部的一次争议。 五月的时候,西夏与契丹对峙的局势愈演愈烈,赵祯特地为此事而召集范仲淹与韩琦这两个曾经在西北待过的人,询问对策。 自从西夏建国后,多次大败宋军,说是站稳脚跟也不为过,所以不少定居在辽朝境内的党项族便迁徙回西夏,辽朝不许,这就是辽夏争端的起因。 本来说得好好地,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水洛城的事情上去。 之前提到过,在西北战事上,韩琦与范仲淹有着不同的策略,这水洛城事件其实就可以视为二者策略纷争的体现。 韩琦主张一鼓作气,解三代之忧,范仲淹主张广建碉堡,徐徐图之。两种策略并没有好坏之分,但执行端出现问题,导致两种策略没有一种得到真正落实的。 说回这水洛城,这还是去年发生的事情,庆历三年十月,水洛城一带蕃民十多个部落愿意归顺。 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郑戬认为可以招募蕃兵数万,与秦州、渭州互相接应,所以支持此事,令静边寨主刘沪招集蕃民修筑水洛城。 郑戬特地请求朝廷不要让韩琦干预此事。因为他明白韩琦反对这种广建碉堡的措施。 但是当时水洛城一带归尹洙管辖。知渭州尹洙及泾原副都部署狄青招回许迁,发公文令刘沪、董士廉停止修筑城池,并命令刘沪返回泾原。 蕃民部落为自身安全考虑,强求刘沪留下,自己出钱筑城。刘沪因担心蕃民部落离散,且不耗费朝廷钱粮,就违背尹洙将令,加速筑城。 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刘沪被夺权并关押,具体干活的是狄青。 但是这水洛城花了不少银子修了,总不能放在这里吧,更何况还有数万蕃部,可都是不稳定因素。 范仲淹认为刘沪、董士廉先奉郑戬将令来筑城,即使后来郑戬不再统领尹洙、狄青,刘沪、董士廉所做是以前统帅交代没有完工的事情,就不是故意违背尹洙的将令。 韩琦与范仲淹意见相反,连上十八道奏章。 欧阳修、余靖和范仲淹意见一致,余靖甚至说:“如所筑新城实利,即应留沪等专守此城,招抚蕃部,仍以此意诫敕狄青、尹洙,今后行事不可如此仓卒。” 朝廷钦差鱼周询、周惟德二人见水洛城修筑完毕,便回来禀报说修筑水洛城是有好处的。 就这样,这场水洛城之争,以范仲淹胜利结束。 本来,范仲淹考虑的是眼下的攻防形势,招募蕃民部落能够壮大自己的力量,免得将人力、物力资助西夏。 而韩琦、尹洙考虑的是汇集蕃部的隐患,毕竟金明寨铁壁相公殷鉴在前,十万大军毁于党项奸细。 尽管双方意见不一致,但彼此都是为国家谋划,没有私心,也不会心存芥蒂。然而,这个事件却使韩琦和尹洙先后受到打击。 第88章:范仲淹的落幕 水洛城事件之后,韩琦蛰伏了一段时间,好几次的报纸上赵昕都没有看见他出来发表对国事的见解,对于一个宰辅大臣而言,这是颇为罕见的。 水洛城事件虽然有争议,但整体上看韩范二人都是公心秉政,范仲淹与韩琦吵得这么厉害,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也算是一定程度上打消了赵祯对二人结党的猜忌。 但是到了六月,情况又发生了改变,因为一句谣言。 谣言起于何人难以考察,但是后世传着传着传到了夏竦身上,人们需要一个奸邪出来,夏竦就很适合这个位置。 在去年四月夏竦当上枢密使不久,欧阳修等“四谏”就此事发起猛烈抨击。 抄一段下来给你们看看,“……竦挟诈任数,奸邪倾险,与吕夷简不相能。夷简畏其为人,不肯引为同列,既退,乃存之以释宿憾。陛下孜孜政事,首用怀诈不忠之臣,何以求治?” 最后赵祯迫不得已将夏竦回到地方。总而言之,夏竦看不惯欧阳修这群人是一定的。 有人说石介去年四月写的《庆历圣德颂》,就是专门针对此事的,其实不然,再怎么说,三月份去位的吕夷简要比夏竦重要地多。 好了,故事背景交代完毕,接下来正式讲述这个谣言,是的,这个故事本身就是谣言,不见于正史,只不过信众颇多。 反正夏竦就是奸臣,正史里面都说“竦材术过人,急于进取,喜交结,任数术,倾侧反覆,世以为奸邪”,多泼两盆脏水又如何。 说法是,石介与富弼相善,曾有书奏上报富弼,其中有勉励富弼以伊尹、周公为典范,辅佐明君成就功业的文字。夏竦让擅长模仿富弼书法的女仆将“伊、周”改成“伊、霍”,并伪造富弼作废除赵祯的诏书,散布谣言传到赵祯耳中。 谣言说夏竦传谣言,要富弼废黜宋仁宗。各位看官何等表情且先不管,在下先笑为敬。 富弼在两年前因为出使辽国而被赵祯看重,擢为枢密副使,升的太快,资历不太够,在目前的七位宰辅里面名列倒数。 且不说富弼有没有这个能力,且不说夏竦是不是蠢材,且不说赵祯是不是眼瞎,我觉得相信这个故事并加以传播的人就颇为离谱。 这种明明就是骗骗乡村老妇的谣言,在政堂上,但凡哪个官员正耳听一句,或是加以反驳,那人就输了。 就好比我和造火箭的人说火箭燃料该用蜂窝煤,烧得快一样,那造火箭的人正眼看我一眼,他就输了。 石介,富弼,夏竦,赵祯,编撰谣言的人掌握一些要素之后,胡编乱造。至于相信谣言的人,从来都是圈外人。 好比外网键盘侠天天意淫天朝几大长老之间内斗,即将发生政变一样,他们连几大长老的排序都搞不明白,还政变,笑死个人。 算了,不说笑话了,还是说正经一些,再一次来尽可能还原历史。同理,以下为个人合理猜测,并不代表历史真实。 六月的时候,应该是出现类似范仲淹图谋不轨的谣言,但是范仲淹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改革改得好好的,干嘛吃饱了撑的去图谋不轨,又不是说赵祯病重,王位继承人出现争议,那样自己说不定要争一争国本什么的。 但是赵祯的态度,却是让范仲淹极其寒心,这等官场小吏都能够看清的谣言,赵祯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解释,宽慰他们这个宰辅大臣,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正好西夏与辽朝的战事开始,于是范仲淹请求外放到西北守边。赵祯顺势答应,罢去范仲淹参知政事的职位,不过保留着军职,依旧大权在握。 但是从中央到地方,距离权力中心越远,哪怕是你的官职越大,也不见得是提拔。 范仲淹在临行之前去看了一眼吕夷简,吕夷简告诉他说:“因为一些谣言而离去,日后有更多的谣言,便是想要辩解也没有机会了。” 言下之意,范仲淹主动离开权力中枢,日后想要回来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像北宋名相赵普,寇准,离开权力中心之后,不都是想方设法地回来吗?范仲淹的表现,根本不像是一个政治家该有的表现。 范仲淹说了什么没有保留下来,但是接下来的事情,也确实如吕夷简预料的那样,毕竟他经历得更多。 范仲淹有着极高的道德洁癖,或许他更适合当一位谏官,或者治理一方,就改革的领导者而言,他是不合适的。 面对这样的挫折便放弃,远不及几十年之后的王安石,人家那“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三句,即便是而今读来,也是振聋发聩。 最后还有一点,“自古变法者,未有不流血牺牲者”,范仲淹的改革整体上看是重新划分蛋糕,而不是做大蛋糕。 商鞅变法能够成功,建立在向东战胜当时的强国魏国,夺得河西之地。虽说手段有些不光明,商鞅彼时为主将,约魏国主将魏公子卬在阵前对饮,结果出伏兵俘虏公子卬。通过对魏战争,商鞅带给士兵以军功,证明改革的成效,开始了深入改革。 包括几十年后的王安石变法,也是分为两次,第一次小打小闹,在王韶拓边河湟之后,才开始二次深入改革。 后世很多人其实不明白出现在新闻里面的深入改革,改革进入深水区是什么意思。一句话概括:流过血了。 改革要流血,要不流自己的,要不流别人的。 北魏孝文帝改革,改到最后六镇起义,自己儿子都出来背叛他。雍正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多少骂他的,多少次皇族内部想要颠覆他。 就问一句,历朝历代,哪一次改革没有流血,相信所谓光荣革命是不流血革命的,都是憨憨,查理一世要带你下去陪他。 教科书涉及改革的不好内容,能够删掉的都删掉了,保留一些好的存在,对于培养改革的拥护者是足够了。但是对于培养一个健全的人,培养改革的核心,显然是不够的。当然,后者也不是教科书能够培养出来的。 范仲淹的改革,轻飘飘的,装点门面。像是土地问题,徭役问题,军队问题,这些北宋烂在根子的东西,要不就不说,要不就说了不做,当然其实也确实推行不下去。 就推动历史发展而言,范仲淹其实配不上当世尧舜这个称呼,你们要喷就喷吧,希望拿事实说话。 第89章:涉政的心思 1044年6月,范仲淹的离去,于庆历新政而言,是一场重大的挫折,但是并不意味着改革的失败。 改革主将的离去,意味着改革集团需要推举出来一位新的领导者,担子落在了韩琦身上,一系列新政的推出与落实,让人们觉得似乎依旧欣欣向荣。 但是,改革最大的支持者——赵祯,已经疲倦了,好像一阵风吹来的改革热情,随着这场风离去,也随之消散。 这场风,便是宋夏战争。 因为西北战事落败而引起的改革,随着辽夏相争,西北趋于安定,似乎也即将落下帷幕。 本来寄希望于改革能够富国强兵,但是却导致朝堂出现党争,包括范仲淹个人提出的一些复古的措施,在民间推行从而带来负面影响,也进一步影响到了赵祯改革的欲望。 接下来的几日内,赵昕在抽空教导赵昕的时候,都是让赵昕多看看李沆王旦等太宗真宗时期的老臣言行。而他们最大的主张就是清静无为,与民安息。 可是老爹,他们执政的时候,国家统一不久,百废待兴,自然应该与民安息,可是你现在不一样了呀! 赵昕很想要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赵祯,只是想了想,还是算了。 在赵祯的心目中,大宋这艘船能够开就可以了,只要不是我当舵手的时候灭亡了,也不算是辜负列祖列宗。要是胡乱变法,引得天下大乱,说不定还会加速灭亡。 赵昕心中说不出地烦躁,国家三冗问题突出,边境战事连西夏都无法战胜,自古王朝之弱,未有如宋者。 汉世以强亡,曹操提兵远征乌桓,何等快活,如今被西夏打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不改呢? 余光看了一眼赵祯,赵昕看见的不是解脱,而是自责,说是要清静无为,只是也要有这个内外环境让你清静无为呀。 改元庆历以来,因为内外交困,地方民变起义不断,乃至京师附近都不时听见传闻,此时不改,日后想改,花费的心力要更胜往昔。 赵祯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不,他明白,他不是不愿改,而是不能改,他的威望不够。作为太平天子,虽说不是政令不出汴京城,但是也好不了多少。 若是宋夏战争赢了该多好?思索良久,赵昕心底深深一叹,若是赢了,携大胜之威,一应豪强贪官,哪个不给你剿灭了。 只是北宋而今已经没有组织一场灭国之战的储蓄了,即便是有,谁又有这个能力驾驭呢?非要赵祯自己御驾亲征不可。 要不然就是分兵数路,可是没有统一指挥,各路不相统甚至互相抵触,之后宋神宗组织的六路大军便是如此而大败的,宋神宗自己也因此抑郁而终。 想了一圈,赵昕发现,竟然无法依靠任何一个人。赵祯已经无心变法,至于文官也好,武将也罢,宦官也是,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打算。作为利益既得集团的他们,所谓变法,不过是隔痒搔靴而已。 所能够依靠的,不过是自己。 谁都知道改革难,可是因为难,就因此而不去改变了吗?天下哪里有这个道理。 “父皇,儿臣后日准备出宫一趟,请父皇准允。”在与赵祯对话的同时,赵昕提出了这个要求。 “又想要出去,这次是出去干什么?”赵祯面色不改,不管赵昕出去干什么,左右都是一些小事,要是回答得好,放他出去又如何。 “前番着宫外之人增印药方,而今半载过去,也是时候去看看百姓对此有何建议看法。” “朕知道了,会与守备打招呼的。”赵祯没有拒绝,赵昕既然为太子,平日多多出去体察民情便是应该的。 当然顺便玩闹,赵祯也不会多么在意,反正要玩的话,宫中的玩乐之事也有不少,关键还是在于心性。若是压得过死,引得逆反心理,日后赵昕登基,指不定昏庸成什么样子。 赵昕道:“多谢父皇恩准!” “课业莫要拉下,日后你想要出去随时都可以。”最后,赵祯给赵昕画了一个大饼。课业不要落下,谁知道你所谓的课业,会不会越来越多,解释权在你手上,赵昕又不是真的五岁小孩。 这次赵昕出宫,算是第三次出宫了,目的当然不仅仅是检查药方的发放,而是想要正式迈出涉政的第一步。 如今他在深宫之中,被动接收外朝的消息,知道了也无法影响到什么,最多就是现在记下来,以后再说。 而报纸,作为消息传播的媒介,随着城市的发展而发展,满足了知识分子了解信息的欲望。 北宋时期,工商市镇发展极快,民间早就出现了类似于报纸一样的东西,更不要说官方还有邸报这种东西,民间的报纸信息渠道往往来自于中下层官吏,收些银钱,然后将官场上的一些变动缘故透露出来。 毕竟是中下层官吏,很多时候也都是连蒙带猜,消息无法保证准确,有些时候官府罢免某人的诏书还没有出来,民间小报就到处流传。这些小报,无疑是谣言的一大源头。 赵昕的打算,是借着这次出宫,找一些小报的问题,然后告到赵祯这里,清理一批小报,而后在药方边上附上而今的政局波动,比如赵祯讲话,边疆战事等。 消息来源是台谏们,而后又挂着赵昕太子的名头,权威两个字便印在脑门上,售卖的问题应该不大。只是,让谁去售卖呢? 赵昕想起了后世报纸兴起之初的报童,或许自己也可以招一批报童来,报纸十日一发,其余时间完全可以用来教导他们读书识字。 日后这些人就是自己的班底了呀! 想到此处,赵昕忍不住跳了起来,周围服侍的太监还以为赵昕看见了什么孽物,如蛇虫一流呢?赶紧跑过来询问。 打发走下人之后,赵昕继续深入思索,这份力量用好了,煽动起民意来,完全可以实现自己涉政的梦想。 就这样,赵昕连着两日做的都是同一个美梦。 第90章:京城小报 六月末,难得的休沐之日,赵昕换上寻常衣衫,坐着马车离开了东华门,来到了皇城之外。 自从他搬出曹皇后处,住进东宫之后,距离他最近的大门便是东华门了,相比较于拱辰门而言,这东华门近的可不是一点点,自然不可能再走拱辰门了。 同时,这一次赵昕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没有和苗氏提及此事,而是让一个宫人现在去禀报。等苗氏知道之后,赵昕已经出宫了,她不可能让柔柔来看着赵昕,没有了柔柔在身边,也不知道清静多少。 没有办法,姐弟古今中外都不容,姐姐仗着年纪大要管弟弟,弟弟认为自己是男子汉不要姐姐管,在一起就要争。 相比较而言,哥哥与妹妹的关系要融洽许多,至少打不起来。 出宫之后,赵昕就像一只放飞的鸟儿,不时掀开车帘打量四周景色,只是四方之人不时侧目,用怪异或者说带着几分畏惧的眼神看着赵昕。 赵昕心生困惑,自己都明明换上普通衣服,普通马车了呀!为什么还会引人注目? 再然后,赵昕发现自己漏算了一个问题,拱辰门作为皇宫的后门,宫中采买等大小事都是出此门,故而颇为热闹,基本上天天都是开放的,车水马龙,人流不息。 而东华门,平日都是不开的,皇城威严,也让此处成为了一方禁地,赵昕从东华门出来,身份必定尊贵至极,赵昕错就错在过早地拉开了车帘。 明白此事之后,赵昕的兴致缺缺,有几分气馁地放下了车帘,这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是如此多的烦恼。 等到僻静处,听得刘易说身后并无尾随之人,赵昕便跳下了车,这里正是之前赵宗实带他来的小巷外,里面就是那家活字印刷店。 赵昕让身后一个侍卫先行进去告知店家自己到来的事情,省得他们手忙脚乱,若是他们无意之间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这一天都没有什么游玩的兴致了。 而后,赵昕在这些小巷之间逛了逛,也是给那店家布置的时间,大概过了有一炷香功夫,就有侍卫前来回应。 赵昕抬步而去,到了店内,赵昕才发现店家为了接待自己,竟然歇业了,将一干客人尽数赶走。 恐怕这不仅仅是店家自己的想法,同时也是一干侍卫们的要求。一些闲杂人等,赶走便是,留在这里平添不少意外。 赵昕皱眉,想要说些什么来,却不知道具体从何而起。哪怕是到后世,国家领导人出行,同样是要清道的。 自己真要出点什么事情,这些侍卫都要受重罚。只是赵昕依旧不习惯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店家夫妇二人连干活的工匠也一应让他们先回家,这一天的工钱照样发。算是带薪休假。 这一次赵昕到来,还看见了另一个老人,应该就是这家店的老东家了。 俗礼过后,赵昕半跳着才坐上了上首的凳子,原本赵昕说他们是主人家,应该坐在上面,结果一个个脸都吓绿了,赵昕无奈,便坐了上去。 所以如果此刻一个外人闯进来,见到这个场景的话,会十分惊讶,因为赵昕这个小童坐在大厅的主位,在那里口若悬河,发表自己的看法。 赵昕将自己做了两个晚上的美梦告诉他们,言辞之中暗示赵祯对眼下小报传播虚假消息感到不满,让赵昕出来调查一番。 这一家子干刻印出身,与文字打交道,小报之类的东西,自然也是见过不少,不说他们的同行,便是他们自己,曾经也是干过这买卖的。 眼下听得赵昕向他们要小报传播虚假消息的证据,从院子里面前后拿出来不少,虽然有得罪同行的嫌疑,但是能够讨好赵昕这个太子殿下,那又算得了什么。 赵昕简单翻看一些,除了有朝堂的政治传闻外,更多的其实是一些小故事,比如哪里的强人打家劫舍,最后被官府诏安,玩了一把杀人放火金腰带;又比如哪里的青楼女子被骗,干皮肉生意攒下的银子都没有了;又或是十字坡生意,打劫过往客商,一举暴富。 毕竟这年头没有彩票这玩意,想要暴富,要么偷,要么骗,最后就是抢。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都写在刑典里面呢。 在一大摞的小报里面,赵昕还看见了讲述三国的短篇故事,是真的短,一百字就结束了黄巾起义的故事,平平淡淡,吸引不了赵昕一点兴趣。 没有办法,印刷成本高,就只能够在字数上做文章了,尽量精简。就好像后世手机游戏出现之初,是越小越好,因为内存不够大,往往想要玩新的游戏只能够删掉之前的游戏。 看见这些小报刊登的内容,赵昕眉头紧锁,普通百姓的文化生活,就是这些吗?难怪有《水浒传》这东西出来,这可不是什么正确价值导向。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在这些小故事中,官方大力批驳的侠客精神得到赞扬,偶尔出现一些劫富济贫的故事。背后蕴含着普通老百姓对侠客的渴望。 受到官僚豪强的欺压,虽然斗不过狗官狗地主,但是想想有个侠客出手杀了他们,还是很不错的。 如果赵昕现在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话,他可能会看得津津有味,看完了之后痛骂两句狗官不得好死,然后接着干活。但是不好意思,现在赵昕是统治阶级,这种东西在他眼中可是刺眼至极。 指不定哪一天一呼百应,啸聚山林,那就不好办了。 “看来不仅要在报纸上涉及政事,更要写一批真正能够反应百姓呼声的东西来,至少不能让这种东西继续流传。”赵昕一边看着,一边低声道。 老东家见赵昕皱眉,以为赵昕对这些数量不满意,便道:“太子殿下,敢问这些可够了,若是不够,草民再去别处寻一些来。” 赵昕回过神来,吩咐道:“够了够了,你们在里面找一下,翻出最新的来,若是涉及朝事就更好了。” 接下来就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搜寻,他们干得很起劲,赵昕在一边干看着很不好意思,便一边看小报,一边整理。 第91章:汴京精神文明建设 最后,近期的小报大概找出来十份的样子,赵昕看了一下,基本上都与新政有关,也就是都涉政,正好可以交给赵祯。 至于剩下的,赵昕也打算都带进宫里,反正要禀告赵祯,为什么不一次性禀报完呢?这样还显得自己有能力,下去一趟就得到了这么多消息。 某种程度上而言,小报上反应出的社会价值观,如尊奉丛林法则,极端厌恶痛恨官吏,崇拜匪徒盗贼等。这些方面带来的影响,在赵昕看来,远比编造政事谣言更恶劣。 虽说这些价值观,也算是北宋三冗带来的恶果,属于咎由自取,但是赵昕希望来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而不是自下而上的改革。 身份就这个身份,你总不能让赵昕现在自杀以谢天下吧,又或是说大力放权,实行宪政,进行普选,推广议会巴拉巴拉的。 这些事情,赵昕都想过,但必然是在掌权之后进行适度放权,这里所谓的掌权,至少是要有开国太祖那样的威望之后。否则就不是放权,而是被夺权。 现在玩这一套,那就是政.治自杀,再不然也是便宜一群豪强地主,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是也。 扯回来,在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之后,赵昕便与这老少东家称谢告辞,说实话,这家人与赵昕合作,并没有赚到多少钱。 赵昕当初说一份卖一文钱,之后真的是以这个价钱去卖的,宫中倒贴了一部分钱,就当是做善事了,反正每年祭拜佛道都要耗费不少钱银。 这家人只是赚个辛苦钱而已,但是因为帮赵昕干活而带来的声名,则是让他由此进入了高端书籍刻印市场,利润提高不少。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和和气气地面对赵昕,若是真的亏本经营,早就跑走了。 接下来,赵昕的下一站是开封府府衙。 赵昕希望找到能够替自己发报纸的报童,须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最好家里不要太有钱,贫寒子弟才会真正认真干活。 再说了,贫寒子弟搭上赵昕的关系就是一辈子,赵昕也可引为心腹。一些世家子弟可是两面派,赵昕可不愿花大把时间和他们虚与委蛇。 此外,最好能够有一片空地,赵昕准备开办书院,让这些报童入学。至于教学师傅的话,整个大宋进士泛滥,都等着任官呢,叫几个来又不难,求一下赵祯的事情罢了。 想要实现这些,赵昕在汴京城里基本上没有势力,就只能够借助开封府的势力了。 如今的开封府知府是吴育,赵昕依稀记得此人最终成了两府宰执。不过以赵祯更换宰相之频繁,能够当上开封府知府,只要不犯错,距离这一步其实并不远。 未来的事情过于遥远,且按下不表。就当今而言,吴育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也是目前朝野津津乐道的一件事,莫过于在元昊初叛的时候建议行吴越王故事,也就是不出兵征讨,派人先行安抚,而后徐徐图之。 这个建议在最初自然是不会得到拥护的,边境蕃臣公然叛变立国,已经动摇王朝执政合法性,自然是要加以雷霆打击。 若是任由其发展,且不说对附近地区的破坏,要是其他方向的少数民族见状,以为宋朝衰弱无能,同样发动叛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北宋军队在战场上连连遭逢惨败,不管是战术性原因还是其他,总而言之,结果摆在这里。 当初不为人所接受的建议,如今看来,自然是颇有先见之明,是老成谋国之语。 其实,事后诸葛亮并没有意义,哪怕是知道了如今发生的事情,让赵祯回到战争开始之时,他同样会作出一样的决定。最多就是细节方面进行微调而已,更换一下主将,调整战术啥的。 有些事情不是他一个皇帝能够压下的。边境叛乱,你不镇压,还去安抚,百官如何看待,万民如何看待,一个怯弱无能的帽子就要压下来。皇帝若是怯弱无能,四方异样的目光就要多起来,这位置能不能够坐稳都是问题。 不是某人作出了决定,而是时代作出了决定!换谁在那个位置上,大方向都是一样的。 此外,关于吴育,在来到开封府之前,赵昕也是做了一番功课的。以赵昕当前的地位,外人得不到的消息,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如吴育任开封府知府,不长时间,便揭发大奸吏一人,流放岭外,一府震惊。 新官上任三把火,以此立威,开封府的老吏都是老油条,甚至有不少都是五代延续下来的家族传承,势力盘根错节。吴育能够做到这一步,证明其为能员。 其后,又有捕盗拿奸等事,便不一一言明了。 赵昕造访开封府,吴育早早得到消息,将一应公事排开,一应闲杂人等支开,在开封府外迎候赵昕。 赵昕虽然此行专为自身私心而来,但是该有的场面话还是要说,借着赵祯这只老虎狐假虎威。大致内容如下: 据赵祯指示,京都首善之地,要加强廉政建设,开封府上下官吏等当以身作则,构建文明城市,阳光透明政府…… 吴育内心怎么想的赵昕不知道,但是一直在应和。表示明白领导指示,一定加强引导,对于破坏队伍纯洁性的消极分子,发现一个,查处一个,绝不含糊,绝不当老好人,在大宋境内打造廉洁政府先行示范区。 最后,赵昕代表赵祯对吴育表示赞扬,勉励他为此砥砺前行,发扬前辈精神。 会议在和谐融洽的环境下结束,参会人员表示大有所获,思想得到了一次难得的洗涤与升华。 会后,开封府知府吴育邀请太子殿下赵昕共进午餐,就汴京精神文明建设一事展开了进一步研究和深入探讨,在打击不良小报,加大先进文化宣传交流等方面达成共识。 就这样,赵昕这一次出宫的正事办完了。 第92章:时代的沙 在开封府那里吃过午餐之后,其实事情就谈得差不多了,一些具体的细节完全不必当面会谈,交给下人去办就可以了。 整个下午,可以说,赵昕都是空闲的,只是他心中却没有多少玩闹的心思,坐着马车来到汴河旁,看了几乎一个下午的船只。 在侍卫们眼中,赵昕就像是发了一下午的呆一样。不过赵昕不乱跑,对于他们而言也是好事,不必费尽心思去保护。 看了一下午的汴河,赵昕感触最深的莫过于南粮北运,六月下旬是南方稻谷收获的时节,甫一收获,便沿河北运而来,船队前后绵延,少数有十数里。 这段时间,运粮是第一等大事,汴京百万人口,依靠当地的粮食根本无法补充,南方的粮食便显得至关重要。 陆路运输效率过低,粮食这种大宗货物依靠马车牛车运输效率简直感人,除非根本不可能通行水路。 换而言之,运河的畅通与否,是关系到北宋国运的一件大事。 唐朝长安城水运不济,基本上每个皇帝在这个时节都要跑到洛阳去,叫做就食于洛阳,若是晚出发几天,便是一路走,一路饿死,这种情况还有不少。 汴京,从军事角度上而言,自然是不如洛阳长安等地,但是从经济角度而言,则是好了不少,毕竟有运河之利。这也是当年赵匡胤想要迁都洛阳最后却没有迁都成功的重要原因。 赵昕看着来来往往的船队,问向身边的刘易,“而今汴京一石米要多少文?”宋制一石为一百二十斤,宋斤663克,一石实际约为后世152斤。 刘易行了一礼,而后答道:“南粮既来,石米不过六七百文,太子殿下若是半月之前问,米价可至千文每石。” 这都快翻了一倍了,赵昕有些难以置信,粮食这种国民战略性物资,官府怎么会容忍其价格变动如此剧烈。 “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民间地主大户乘此时机贷粮于百姓,其利至五分乃至于更高,不少人因此卖儿贩女,家破人亡。” 利至五分,也就是年利率百分之五十。后世对高利贷的界定,便是年利率超过百分之二十四,若是利率超过百分之三十六,超出部分,政府则不予承认。 换而言之,高利贷的钱,有本事你自己去拿,别人不还我也不管。小额贷款的催收,便是这么来的。也正是因为法律如此,一些人借了高利贷之后,从来没有归还的想法,凭本事借的钱,干嘛要还。 赵昕忽然想起了之后王安石变法提出的青苗法,不就是针对此事而提出的吗?但是王安石的青苗法定的利率也不低,是年利率百分之二十。若是超过时间不还,就是百分之三十,不计算复利。 单从利率上看,青苗法还是比民间借贷好的,问题在于民间借贷我可以不借。 但是青苗法在执行过程中,部分官僚为邀功晋升,好好的青苗法,最终却变成了强制贷款,人家不缺这笔钱,非要贷给人家。本来农业的收益就不高,这么一贷,人家一年就白忙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后人评价王安石变法,认为其富国而害民。和尚唱歪经,历朝历代皆有,难以根除,毕竟监管是有限的,没有天眼全知全能。神宗去世之后,青苗法也随之废除。 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想要解决照样很难,这是生产力的限制,物资水平不够,无论如何辗转腾挪都不足。若是粮食产量翻上一倍,哪里需要考虑这么多,百姓自己家里就有粮食。 “官府常平仓不平抑粮价吗?”赵昕问道。 “此事,小人便不知道了。” 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至少里面是有问题的,赵昕便也就不再深入询问,真要问,赵祯知道更多,到时候直接问他便是。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赵昕又去汴京内的福利机构参观了一会儿,如福田院,居养院,慈幼院等。宋代的福利机构相对完善,至少远比前面的朝代要好。 这里面,既有年老无亲的老人,同样也有失去父母的儿童。 值得一提的,是里面有不少在宋夏战争中战死的军人亲属,不少孩童的年纪和赵昕而今差不多大,甚至还不如赵昕。但凡有个十岁以上,早就出去闯荡了。 父亲战死,母亲改嫁或是逃跑,他们当中不少人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孤儿,无人教导,和野人没有多少差异。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了,蓬头垢面,和街头的乞丐又有什么区别。 此情此景,看得赵昕心中暗自作痛。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头上,便是一座大山。战场上的伤亡在朝廷眼中,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但是对于个人而言,却是无法承受之痛。 赵昕虽然恼怒于京城禁军的慵懒散漫,但是那些为国出征,马革裹尸的将士亲人,无论如何都需要悉心抚恤。 这不仅仅是为了安抚其他将士,好让他们上阵之后,不畏生死,同时也是对一个王朝最基本的要求。 因为对外战争的失败,这些烈士子女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看护,在许多人眼中,他们是败军之子,平日一直冷嘲热讽的。以至于他们在面对赵昕的时候,都是低垂着头颅,即便是让他们抬起头来,也是双目无神,怯懦地紧。 当然,总会是有那么一两个例外的,生活的苦难磨炼了他们的意志,像是小狼一样,愈挫愈勇。 有几个个子比较高大的,目光凶狠,眉眼的余光看向赵昕,满是恶意,该是憎恨赵昕这些贵族将他们的父亲送上战场。 这几个孩子,若是不加以管束,流连街井,恐怕会很快糜烂下去。至少是会成为不稳定分子。 赵昕看见这一情况,并未多言,而是将之埋在心底,现在的自己,并无实权,真要改变,还得和赵祯去说才行。 从一干福利机构离开,赵昕并未走东华门回东宫,而是入西华门,准备向赵祯禀告今日的所见所闻。 第93章:多吃一碗面 崇政殿,赵祯正在批改奏章,自从新政推行以来,赵祯勤政许多,有些事情事关重大,不得不重点关注。 在一轮轮的通传之后,赵昕如愿见到了赵祯,一番行礼毕,赵昕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赵祯,至于顺序则是稍微换了一下。 相比较于英烈子女没有得到完善照顾一事,其他的事情在赵昕眼中都不算什么。 “此事朕三令五申,着官吏好生照顾,竟然是这个结果!难不成连这些钱也要拿!”听完赵昕的禀告,赵祯怒气冲冲地道,当即传令宦官让刑部好生侦查此事。 赵昕虽然满意于赵祯的态度,只不过以现在国家财政情况,即便是钱财按时足量发放,也改变不了多少,道:“儿臣愿奉一半月俸以养烈士亲属!” 赵昕一月俸禄八百贯,普通人一个月不吃不喝,也就是三四贯的样子。 赵祯虽然知道赵昕是为养望,为收买人心,但还是笑了,道:“你可知有多少人需要抚恤,就你那点钱,每个人都吃不了一碗面!” “儿臣不才,如能让他们吃一碗饱面,也算有所改变。”赵昕继续道,意志坚定,只要有吃的,一切就好说。 “你既有这份心,便依你。”赵昕愿意捐钱就捐,赵祯没有必要阻拦。 接下来,赵昕让宫人将自己收集而来的小报搬上来,将那些涉政的小报呈送给赵祯,指出要对这些捕风捉影,妄议朝政的小报加以打击。 这些内容,赵祯早已知晓,其实也不仅仅是赵昕提出此事,之前就有不少的台谏提及此事。 朝廷并不是不去管此事,只是小报就如同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本质上还是汴京百姓精神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更何况论政之风,自古有之。昔日周厉王禁止百姓论政,结果百姓道路以目,不久就把他赶走,开启了共和执政,是中国历史上的标志性事件。 所以,尽管赵祯明白这里面有许多问题,但是堵不如疏,一些时候同样需要借助这些小报传达官府的意志。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在乎。 赵昕的心思,赵祯哪里会不明白,道:“等你那旬报做好了,给朕看一眼。” 言下之意,只要过得去就行。赵昕大喜,道:“儿臣谢过父皇。” 正欲转身离去,赵昕道:“儿臣还有一事启奏。” 赵祯眉头微皱,这孩子这么大点,怎么事情这么多,有些不耐烦地道:“说!” 赵昕假装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继续道:“那报纸刊印出来之后,可请烈士子女沿街售卖,以补平日开支。” 赵祯点了点头,“倒是个法子,这些孩子,是朕亏欠了他们呐。” “闲时亦可延请师傅专门教授,眼下待缺之官日多,正可用之。” 赵昕的建议,自然是有私心的,但是私心与公心一样,他的利益,便是整个国家的利益,所以,赵祯无一例外地都答应了。 就这样,一切在赵昕的计划之下,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台谏官原本只需要负责给赵昕写报纸就可以了,但是现在还负责给百姓写报纸的任务,二者内容自然是不等同的。至少赵昕看到的消息,深度更深,时间更早。 台谏们被称为清议之臣,就是不处理实际事务,整天纠正君王百官过失而已,工作强度不高,整日悠闲地紧。 自从得了这写报纸的任务后,台谏们的工作强度陡然上升,两府宰执及其他高官们要看,赵祯会看,最后赵昕也要看。 若是有些时候倒霉,写出的报纸被连番打回,更是心力憔悴。文字工作,可不是谁都能够胜任的。 七月开始的时候,原定是初一,结果初一那天报纸交上来,关于范仲淹去边境的措辞在朝廷引发一场争议。毕竟范仲淹作为新政的领导者,如何评价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最后,两边各让一步,一切从简,只是写明范仲淹宣抚陕西河东而已,一应评价性字句尽数删除,百姓如何理解便如何理解,官府不做评价。 就这样,第一份北宋官府发布的民间报纸在七月初二日正式发行。强调民间报纸,是因为官方之间的消息渠道早已有之,便是邸报。 这份报纸名义上是赵昕主持,但是建议一经提出,很多人就已经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这可是利用民心的大好机会。在消息搜集,具体写作,最终发行等环节,他们都想要插一脚进去。 可以说,目前除了最后一个发行环节之外,赵昕什么也控制不了。不过这最后一步能够拿下,赵昕也已经心满意足。 只要百姓知道这份报纸是在赵昕的提议之下发行的,记得赵昕的名字就可以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其他那些权力,日后一步步渗透也不迟。 报纸作为舆论工具,甫一出现,几乎是不出赵昕预料,很快成为了朝堂上两派斗争的手段。 只不过作为给百姓看的东西,自然是越简单越好,很多内容,若是不连起来看,根本察觉不出其中的深浅。 八月,富弼为河北宣抚使,欧阳修为河北转运使。 九月,晏殊罢相,出知颍州,蔡襄知福州,孙甫出使契丹。 可以说,随着范仲淹的安抚西北,范仲淹集团之人也先后去职。 这里说一下晏殊,毕竟在很多人眼中,晏殊并不是新政支持者,更多时候中立而已,事实上他和双方的牵扯都极深,无论谁赢,他都不输。 晏殊本人崇尚清净无为,看人的眼光很准,将事情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干,自身看起来诸事不为,加之喜欢宴请士子,故而平日多奢靡浮华。 晏殊的罢免,和欧阳修有关,当年欧阳修是得到过晏殊的提拔的。自从范仲淹去位之后,欧阳修在奏章之中的言辞愈发激烈,晏殊担心祸及自身。 正好河北转运使出缺,晏殊便奏请欧阳修去河北,此事于欧阳修而言是升迁,但是离开皇帝,距离权力中心越远,不见得是真正的升迁。 且欧阳修名声在外,赵祯本人也比较看重,在朝廷能够出更多力,所以蔡襄等人对此极力反对。 在晏殊的坚持下,欧阳修最终离开朝堂。 第94章:欹倒太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 关于晏殊执意要欧阳修到地方去,还有一个故事流传在外。 却是说晏殊在一次设宴,欧阳修即席赋《晏太尉西园贺雪歌》,其诗中曰:“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 这就有些“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意思了,说是晏殊因此事而与欧阳修不和,是以将欧阳修放之地方。 这一说法仅供参考,晏殊明升暗贬欧阳修,总是需要一个理由不是。就好像范仲淹到地方去,同样需要夏竦出来当恶人。 晏殊明升暗贬欧阳修,是为自保,何尝不是在保欧阳修,赵祯自然是明白晏殊的心思。 倒是蔡襄因此与晏殊生嫌隙,在九月上疏,说晏殊在写李宸妃的墓志,没有提及李宸妃为赵祯生母一事,赵祯便顺势罢免晏殊。当时刘娥主政,换谁也不敢说出真相。 晏殊在位,虽然算不上全力支持新政,但是遇上符合自身想法的新政,也会支持,并非无脑反对。所以,晏殊的去位,对于新政推行而言,其实是一件坏事。 支持或是不反对新政的人,一个个离开朝堂,这朝堂上,又开始变得好似一滩死水一样。 但是,那些没有资格上朝的年轻官员们,还是认为应该推行新政。这批人,在太学,在台谏,在六部衙门之中,是大宋权力体系的一个个分支节点,看似不重要,但同样能够将自己的声音传到上面来。 这个局面,一直到庆历四年十一月。 因为在这一月,进奏院“鬻故纸”案发,馆阁群彦被“一网打尽”。 还是先提背景。进奏院是朝廷中“故纸”较多的官署,每年春秋两季祭祀的时候,就用卖废纸的钱举办酒会,合署上下欢宴终日。 本案的主角苏舜钦想借此机会与馆阁同道聚会,同时自己“以十金助席,预会之客,亦醵金有差”,酒酣之余,“更召两军女伎”。 这件事情若是到此为止,虽然有可指摘之处,毕竟是经年的传统,最多就是罚俸再写个检讨啥的而已。 但是在宴席之中,这帮年轻人玩嗨了,有一个名叫王益柔的年轻人乘兴作《傲歌》,吟出惊世骇俗的“欹倒太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两句,然后有心之人便将诗句传抄出去。 这王益柔如此狂傲也是有资本的,他是前宰相王曙之子,还有一个与会者宋敏求,是前参知政事宋绶之子。 本来朝堂诸公想要严厉惩处,特别是贾昌朝等反对新政的人想要借此机会彻底终结新政。 只不过要罚就一起罚,总不能王益柔宋敏求等没事,只是喝了几杯酒的人被贬吧。这两个官宦子弟和他们弯弯绕绕地,总是能够牵扯上关系。 所谓刑不上大夫,仅仅因为醉酒赋诗的狂狷就重罚,恐怕朝堂就要被闹翻了。于是,朝堂上互相妥协,对主持者苏舜钦重加贬黜之后又留下可以申诉减免的话头,其他人也没有给予严厉处分。 狂狷若此,要说赵祯一点恼火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关键是韩琦的一句话,“益柔狂语何足深计。方平等皆陛下近臣,今西陲用兵,大事何限,一不为陛下论列,而同状攻一王益柔,此其意可见矣。” 韩琦指出,贾昌朝等人攻击王益柔,看似为国忠心,实则是结党营私,败坏新政。赵祯在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也就高抬贵手,轻轻放下了。 饶是如此,进奏院“鬻故纸”案后,在年轻官员士子中,对新政的支持力度也减少许多。很多人第一次卷入政潮之中,瞬间成长起来,多长了一个心眼,明白有些东西自己不该掺和。 如此,庆历四年也一步步走到了末尾,和去年不同的是,赵昕在这一年中见证了庆历新政从巅峰到趋于瓦解。 如今两府之中,仅有杜衍及韩琦二人坚定支持新政,章德象和晏殊一样,该支持的支持,该反对的反对。大体而言,章德象这个首相还是比较宽容的。 剩下的贾昌朝与陈执中二人,反对新政的态度比较明显。 从人数上看,似乎还是占据半壁江山。事实上,庆历四年这最后几个月,所有人的心思都耗费在了党争上面,当年提出的改革措施,几乎没有一项得以持续推行下去。 虽然没有完全失败,却也只是挂着一个名号而已。 朝堂的事情,赵昕尽管目前无法影响,但是却不得不关注,关注所有人的言行,观察他们的心性,筛选日后可以为自己所用之人。 在赵昕的心中,何尝不是抱着庆历新政能够成功的心思,无论如何,有所改变也比啥也不干来得好。年初的时候,赵昕甚至一度认为这一次的新政哪怕最后失败,说不定能够坚持更长的时间。 可是,历史的大势与潮流,滚滚向前,将赵昕的一点小念头撞得粉碎。 相比较于庆历新政的一步步失败,赵昕自己的小事业却是办得风生水起,有声有色。 正如赵昕预料的那样,北宋百姓缺乏正规消息渠道,报纸的发行,无疑是大大缓解了这一现状,甫一发行,一万份便售卖一空。 最后,不得不一点点增加刊印的数量,从一万二,一万三,一直到一万五左右,报纸才有残余留下,在汴京没有卖完也不必担心,洛阳等地有的是消费市场。 路费也不必担心,承包出去后,别人会卖到一个不会亏本的价钱,听说是三十文还是二十五文。赵昕可不愿意承包这路费。 由此可见赵昕的定价是多么的便宜,一文钱,完全是赔本买卖,就算是一个普通老农都能够买得起。 但是想要将报纸真的卖到农村去,问题还有不少。最直接的问题,便是这个时代,农村大多数人都是文盲。 看不懂,自然也就不会买,城市里情况好一些,但识字率也堪忧,反正识字率绝对没有一半,这里的识字,仅仅是指能够认识并写下自己名字而已。 这还是汴京,放在地方,情况肯定更糟。整个大宋,绝大多数人的名字,都是以数字命名。比如后世的朱重八就是一例。 第95章:有大宋特色的扫盲运动 想要卖更多的报纸,自然要扩大消费市场,目前尚不存在产能不足的问题。 症结在消费端,结合北宋百姓人均工资收入水平,从定价上来看,报纸的价钱不是问题。 其他的阻碍,赵昕目前只想到了识字率问题,如何大幅提高国民识字率,后世有经验可以借鉴,便是扫盲运动。但是想要生搬硬套到这一时代中来,不太现实。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北宋的士子确实泛滥,不过这是相对于官位而言,一个万人大县,有品级的官职不过十几个。若是铺展开来进行扫盲运动,那就是一块石头扔进湖泊里,咕嘟咕嘟就沉下去了,一个水花也未必能够溅出来。 更何况,文人傲骨,这个年代能够读书识字的,都是少爷公子。你让这些少爷去教导之前都是给自己家当长工的佃农,有谁正眼看你一下。反正赵昕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力让他们好好干活。 但是,也不是全无办法,赵昕赋予报纸以教化功能,让台谏官们筛选生活之中运用地最频繁的五百字,除非是一些特定人名或是地名,否则报纸上出现的字,必须得要是这五百字当中的。 但凡逾越,赵昕便打回去让他们重新写,台谏官们本来想要在报纸里面好好卖弄自己的才华。言必称尧舜,颂必论汤武,都被赵昕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全部给我写人话,要朴实无华。 为了教学,赵昕也算是费尽心思,甚至还想出在报纸里面增加笑话或是一些有趣小故事的方法,引导人们参与学习。毕竟政坛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还是陌生而遥远,他们不愿接触,必须要走亲民的路线。 百姓有没有参与学习赵昕不知道,但是开始在报纸加入笑话的那一段时间,赵祯虽然答应赵昕先试一试,百官奏章却是一封一封地言及此事。 内容也不必猜,不过是说赵昕胡闹,报纸这么神圣的东西,怎么能够包含笑话这种低级趣味呢? 他们平时看的都是邸报,怎么会容忍笑话这种东西存在。 赵昕针对他们提出的低级趣味问题,只能够不断提高笑话的含金量,来应对他们的冲击。比如第一个笑话,或者说小故事,便是三个和尚抬水喝。 依着北宋叠床架屋的官制,很难不让人想到这是对官制的讽刺,而一干官员们惊讶地发现,原来还可以这么玩。 这个改变,老百姓用脚投票,报纸销售量不断提高,将那些官员的脸打肿,自此之后虽然有零散的声音,却再也形成不了合力。 此外,赵昕学着当年白居易故智,据说当年白居易写诗,写完之后给老妇人查看,老妇人能够看得懂,就此发行,若是看不懂,就一直改。所以白居易的诗句平易近人。 赵昕自己审查过报纸还不够,还着人出去给普通人审查,若是底层百姓看得明白,就允诺发行,若不然,就一直改。 改到最后,通篇的大白文,也就是人们日常所用的语言。古代人日常用语和书面用语是不一样的,也就是文言文与白话文的区别。 客观历史条件是古代的造纸业不发达,无法生产如此多的纸张,故而只能够省着用,一句话精简精简再精简,最后便成为了文言文。 白话文取代文言文,一直要等到新文化运动的时候了,这是时代发展的潮流,也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 看见报纸上通篇的白话文,便是赵祯都忍不住说:“朴实如此,无法彰显官府的权威。” 赵昕回应道:“报纸不应该体现官府的权威,而是应该体现官府的亲民,这是给百姓看的东西,百姓若是都看不懂,还不如不发这报纸。” 这是少有的赵祯被赵昕说得无言以对。 通篇是白话文还不够,看见所有的字连在一起,尽管在今生已经习惯,但是赵昕还是吩咐下去,在文章之中,加入句读。目前只有句号和逗号而已,还有就是段落之间分段。 赵昕作出的这一系列改变,很多时候看起来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是这背后意味着成本的增加。 归根到底,一个字——钱! 古人是不知道白话文更方便理解吗?古人是不知道句读更方便吗?不,他们都知道,为什么不去改变呢?因为书籍纸张珍贵,一页里面有更多的字更好,至于句读之类的东西,能省则省。 因为变文言为白话,改句读,增加段落间隔,赵昕简单估算了一下,成本增加两成到三成的样子。 在赵昕设想之中,消费端的繁荣与膨胀,回馈到生产端之后,推动造纸及造墨等行业的创新发展,而后实现整个行业的跨越式发展。 就好像后世工业革命时,飞梭出来之后,棉纺织业需要大量的棉花原料,推动着海外的扩张,等到布匹生产出来之后,又需要寻找市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扩张就对了。 也就是赵昕有着赵祯的支持,在赵祯眼中,这都是为赵昕收买人心之用,一年下来,不过千百贯而已,虽然不少,但是内藏库还是能够支撑地起。相比较于其他,如收买官员,收买军队啥的,简直算便宜到极点了。 但无论如何,赵昕卖报纸亏本这一点,还是无法否认的。本来就亏本的他,面对着成本的压力,不得不寻求盈利模式。 当初曾经设想过,替商人打广告,让商人为自己支付成本,但是这一点,赵昕走的又极其地小心谨慎,一直在酝酿,始终没有真正落实。 毕竟,太子殿下和商贾末业纠缠在一起,这算什么事嘛。宋代商业虽然得到发展,很多高官家里也有着产业,但是在面上,他们可都是和商业分割的,别人问起来,都说是旁系办的,和自己无关,这不就是左右手的差别吗? 官员可以这么干,赵昕却不能够这么做,尤其他头上还顶着太子的身份,这么做,无异于宣告自己政.治生命的终结。 第96章:流星的最后一道尾焰 庆历四年进入末尾,即将开始新的庆历五年,也就是1045年。 随着宋夏和议,也被称为庆历和议,最终签订,西北消停了下来,赵祯最初变法的动力不再存在,庆历新政也已然走到末尾。 条约的内容:西夏元昊向北宋称臣,但北宋每年给西夏岁币绢15万匹、7万两银和3万斤茶叶。 但是以元昊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被一纸协议给约束住。北宋使者去西夏,连元昊的脸都看不见,元昊若是在兴庆府接见宋使,少不得行臣子之礼。这是元昊所不能容忍的。 想当年他爹李德明还要在宋使来的时候将皇帝的服饰器物收起来,骗骗宋人,元昊连这一个过程都不愿意去做,心意如何,已经不必多言。 这个条约,能够约束住的,不过是北宋上下的一干君臣而已。北宋付出岁币成为“君”,保一方“国泰民安”。最终不过是感动了自己。 条约签订之后,西夏国中若是灾荒,元昊该抢不还是照样抢,所以,真的维系住和平了吗?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只不过砝码不同罢了。 多少人心中想的,是我死之后,那管他洪水滔滔。是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利己是动物的本能,可是,人,什么时候变得完全和动物一样了。 祖宗之法不可擅变,变则生乱,清静无为,与民生息的观点,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点点侵蚀人们的信念,成为了朝野的主流思想。 人们逐渐遗忘了宋夏战争的失败,或者说,官方有意在下降西夏的热度,就像曾经做过的那样。 群众的力量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夜壶,有用的时候借来用,没有用的时候一脚踢开。 庆历新政,就好像天空之中一闪而过的流星,来得迅速,消失地也突然,若是不细看,甚至连这道流星最后一丝尾焰都看不见了。 很可惜,在庆历五年,这道流星的最后一道尾焰,也没有擦出一丝灿烂的火花,就这样默默地消失。 这场新政,其诞生之初便是巅峰,好比昙花一现,绽放之后,便是默默的凋零。 正月,范仲淹,富弼,杜衍三人的执政地位被剥夺,也就是如参知政事,枢密使这样的名头被摘除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罢免三人的时候,好似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锁院写诏,连个反应的机会也没有,就这样骤然发难。 年前有多么煊赫,而今就有多么地落寞。 二月,韩琦出知扬州,支持新政的最后一位执政也离开中枢。宣告着庆历新政的彻底终结。 无论如何,庆历新政结束了,既定目标完全没有实现,十分之一也没有。后人回忆起来,或许只记得那篇赫赫有名的《朋党论》吧。 韩范等人的离去,并不意味着政坛至此如死水一般,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杜衍、范仲淹和富弼离开朝廷后,朝廷依惯例,枢密使贾昌朝改任次相,枢密副使王贻永升任枢密使,知郓州宋庠回朝升任参知政事,知开封府吴育、知延州庞籍升任枢密副使。 铁打的政事堂,流水的宰相。新面孔的出现,象征着朝堂欣欣向荣。社会矛盾的暂时蛰伏,让社会达到了鼎盛时期。 老实说,如果赵昕愿意就此平平安安渡过一生,等着赵祯去世,因循守旧,当个太平天子。以这个时代人均寿命而言,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靖康之变。 可是,历史并不是一条僵化不变的线,赵昕的出现,并且一步步成长,本身就是历史的改变。 谁能够保证,这一次北宋一定会亡于靖康之变,万一提前,变成自己遭遇五国城之辱,可谓奇耻大辱。 不出意外的话,北宋社会矛盾依旧会不断发展,时代依旧会推举出王安石这样的人来。即便不是王安石这个人,庆历新政所没有完成的历史任务,也会由其他人来完成。 在庆历三年(1043年),辽朝发起了南征之议,宋朝通过增加岁币才结束这场军事威胁。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历史就是由一个又一个的偶然组成的。 若是那个时候,辽朝与西夏联手进攻北宋,北宋是否会提前过渡到南宋,都是一个未知数。 有些时候看着是太平盛世,不过是一层绚丽的气泡罢了,戳破外面的气泡,内中也不知道腐烂破败到何等地步。 身处这个位置,所谓“太平“二字,便是痴心妄想。就好像皇帝可以不精通书画,但是绝对不能够是一个政治白痴。 斗争是生活的常态与主流,伪装是平日的衣衫与面具!只有努力拼搏,才能够在这个时代有一线生机。 三月早春时节,汴京依旧有几分寒意,席卷而来,行人莫不紧了紧衣衫。此刻的赵昕,在东宫内习射。 “嗖——”一声凄厉的声音过后,箭矢稳稳地落在了箭靶的红心之上,赵昕默默看了一眼,双目如水,波澜不起,拿出新的箭矢,开始再一次练习。 东宫很大,有足够宽广的校场供赵昕学习射御之道。至于教导赵昕的师傅,依旧是那位曾经上过西夏战场的秦班长。 去年十月,一代名相吕夷简去世,且不论其奸臣还是忠臣,对于赵昕最大的影响,莫过于吕公著回家奔丧。 古人三年守丧,而吕公著作为太子之师,自然不可能守这么久,原本赵祯的提议说是改为三月,吕公著多次请求之后,方改为半年。 算算日子,也将近半年的时间了。吕公著不在,赵昕也有了更多的时间进行射御之道的练习。 尽管一些台谏说要给赵昕重新找个师傅,却被赵祯否了。这背后自然有赵昕请求的缘故,但主要原因是吕夷简刚刚去世,就违背他生前意愿,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连着射出十数箭,手臂酸痛,赵昕放下弓箭,问向一旁的刘易,“报童找得如何了?” “回太子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赵昕微微颔首,“嗯,明日出去看一眼!” “嗯?”刘易发出疑惑的声音。 赵昕的目光斜来,“怎么,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刘易连声说道。 第97章:军队由谁领导? 次日,正是十日一度的休沐日,赵昕准备在今日外出参观报童们的生活状况。 如今赵昕出宫已经不需要专门向赵祯打报告了,也可以说是一次次的完美表现得到了赵祯的认可。当然,一些忌讳还是不能够触犯,比如必须在日落之前回宫。 身前身后的侍卫,也已经变成了东宫侍卫,都是诸班直选出的精锐,意味着赵昕逐渐有了自己的班底。 统领东宫侍卫的,是曹讽,是北宋名将曹彬的曾孙,曹玮的孙子,而今的曹皇后是他的姑姑。 曹讽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人高马大,精神奕奕,许是自小学文的缘故,虽说是武将,然则身上也有儒士风范,逢酒作诗,也不过是小事。 整个东宫侍卫一共五百人,准确来说,加上曹讽一共有五百零一人。 这五百人分为四队,每一队的统领,背后都有不小的家世。 一队的统领是潘孝严,是北宋开国名将潘美的曾孙,潘美与曹彬并列一传,其地位不言而喻,潘家可以说是与大宋国运休戚与共。 在后世人眼中,潘美是个奸臣,是害死杨业的凶手,不能够说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对潘美的责难过重。 潘美曾征灭南汉,讨伐南唐、北汉,北上征辽朝,战功赫赫。在真宗时被封为郑王。 关于他与杨业的关系,则要说回到太宗年间的雍熙北伐(986年),这也是近几十年来北宋最后一次北伐。当时宋太宗分兵三路,东路军曹彬统领,中陆军田重进统领,西路军便是潘美,杨业便在西路军。 按照宋太宗的布置,东路军曹彬是主力,对手是辽朝大将耶律休哥,而潘美一军则是利刃,在曹彬牵扯敌方主力的时候,发挥奇兵的作用。 战局开始之后,宋军势如破竹,接连收复不少失地,其中潘美杨业一军收获最大。曹彬那一路军感到不满,一些下级军官鼓动曹彬主动出击,一系列的战术失误后,招致岐沟关惨败,东路军大败而溃散。 东路军大败,主力尽失,北伐已经不可能继续推进了,宋太宗让其他两路先后退场。 但是战场之上,进去容易,出去难,若是撤退处理不好,发生淝水之战这样的践踏事故,就是悲剧了。 更何况,北宋在占领一部分土地的时候,得到了当地百姓的支持,如今要撤退,必须带着这些百姓走,否则被杀个干干净净也说不定,那样,折损士兵不说,连最后一点民心也没有了。 以上两点,拖累了士兵们撤退的步伐。因为客观现实的存在,杨业主张让百姓先走小路,军队在沿途设伏,如此能够顺利完成撤离百姓的任务,军队也能够顺利撤离。 而军中监军王侁则有不同意见,主张走大路,堂堂正正与辽军一战。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提出这个想法来,现在可是东路大败,中路撤退,自己西路一军孤军奋战呀。 可是,王侁是监军,背后是宋太宗,潘美明白问题所在,他却沉默了。 听从命令不过是损兵而已,若是不听从命令,结果就一定是失势,若是被宋太宗猜忌,性命不保也说不定。 杨业力争,王侁故意使激将法,说:“君侯素号无敌,今见敌逗挠不战,得非有他志乎?” 问题不在于前半句,而在于后半句,也就是所谓“得非有他志乎”,杨业原是北汉将领,一直活跃在对辽战场的一线,于大宋而言是降将,自古降将就不易得到信任。 杨业明白自己需要以一死证清白了,但心中仍然存有一丝信念,与潘美约定在陈家谷设伏,自己引辽军来此。 接下来,不忍心翻译,直接上宋史原文吧,也省得你们说我洗白潘美。 “美即与侁领麾下兵阵于谷口。自寅至已,侁使人登托逻台望之,以为契丹败走,欲争其功,即领兵离谷口。美不能制,乃缘交河西南行二十里。俄闻业败,即麾兵却走。……”(省略部分为杨业英勇战斗,最终战死的部分) 战后,潘美被贬官三级,王侁则是一撸到底,变成庶人,不得叙用。虽然在我眼中处死也行。 美不能制!可笑吗?一点也不可笑,某种程度上而言,曹彬也是这么输的。 岐沟关一战,最让人疑惑的地方,莫过于曹彬一代名将,身负重名,何以被一干小校鼓动。 最好的解释,或者说能够让人信服的解释莫过于宋朝军队继承五代遗风,下克上的陋习不改,贪图功名且互相之间不配合。这一点,在宋夏战争也有充分的体现,前面已经说过,这里便不再复述。 北宋军队之中,下级不服从上级命令,上级之间互相争执,统兵权紊乱不堪,军队就好像无头苍蝇一样。 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需要时不时地写出阵图,“教导”那些武将如何打战,后人以此为笑话,当然这确实是笑话。 但是笑话的背后,则是军中统兵权分散,他们无法指挥军队,只能够依靠皇帝的最高命令来指挥。 皇帝身在后方,消息传递有时差,自然容易出现问题,但是一个不一定是最好的命令,也比什么命令都没有来得好。 所以,宋太宗两次北伐,皆是让军队求稳,步步前进,稳扎稳打。为什么,因为这样的命令虽然不是最好,却是最稳妥的。以宋朝的国力,也足以支撑的起。若是军中一部分人求稳,一部分人激进,那才是灾难。 在这些教条约束下,曹彬潘美这样的名将,束手束脚,根本无法发挥自身的才能。这也是我之前为什么说,宋朝出不了霍去病这样的天才,宋朝不配出这样的天才,出现了也不敢用。 曹彬潘美出征,输了理所当然,赢了才是运气好,带着镣铐起舞,可没有几个人有这个本事。 军队指挥自古就是一个大难题,特别是对于某些军事才能中庸的帝王而言,后世被调侃为运输大队长的某人,其实也遇到过一样的问题,他的解决措施,和宋太宗相比,区别不大。 历朝历代解决方法,多是靠近亲或是乡邻形成权力中枢,天朝太祖将支部建在连上,同样是一种解决手段。 第98章:共情 宋朝军制,已经不想再去抨击什么,经历了安史之乱以来的藩镇割据,民不聊生,飞鸟断绝,鱼虾绝迹。 唐末五代,至有吃人魔王秦宗权以人尸为军粮,撒盐腌制。王朝末年,吃人不奇怪,史书中曲笔亦有不少,但是吃得如此张狂,如此灭绝人性的,他是独一份,离谱到史书都不愿意为他曲笔。 经历过至深的苦难,矫枉过正便是必然,而今时代的所有人都认为,限制武将权力是应该的,哪怕为此而损害军队战斗力也无妨。 宋朝那么多皇帝,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吗?从雍熙北伐分兵三路,到征伐西夏六路大军,南宋也是一样,几次北伐根本没有真正意义的统一指挥领导,能赢就怪了。 所有官员,包括所谓民间有识之士提出的措施,有加强士兵训练的,有选拔良将的,有完善武器装备的炼制的。总而言之,没有一条建议提到加大武将权力,统一兵权的。 嘴皮子的建议是没有用的,只有蒙古人南下,挥动起的上帝之鞭险些让汉人绝种,才能够让深深陷入外患的汉人明白,重视解决内忧,而忽视外患的结果会是什么。 你看,外患一旦解决,甚至都算不上解决,范仲淹等人不就被赶出朝廷了吗? 由潘美扯到宋代军制,说了很多,是批判不错,但批判的背后,更是深深的无力感。只是为了让大家明白,不要用后人的眼光看待前人,身处不同的时代,自然会有不同的看法。不经历一番痛彻心扉的挫折与磨难,是不会从根本上改变的。 就好比这个时候你让赵昕和赵祯说,要去学习四夷的语言知识,估计要被骂死。作为文明的中心,学习蛮夷是几个意思。 没有后来鸦片战争以来一次次的惨败,谁愿意学西方。随着之后中国一步步强大起来,所谓公知也一步步成为了慕洋犬。这都是历史的进程。 以古人的心态融入古人,此为共情。抱着后世所谓的先进想法,不主动融入时代,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又哪里能够算得上是智者。 潘美的事情,论者颇多,不过觉得皆显肤浅,故笔墨为多。 说回出巡的事情来,东宫侍卫共五百人,统领是曹讽,下设四队,每队一百二十五人,四个队长,除了潘孝严之外,还有田达义,刘元赞,李钧德三人,分别是开国功臣田重进,刘廷翰,李怀忠的后人。 北宋时期并没有队长的名号,准确来说应该叫侍禁,一个个头上还顶着从义郎,秉义郎,忠训郎,保义郎等名号,就官阶而言,大概是七品的样子。 若是领其他的虚衔,官阶会更高,干到五品也不是问题,但是哪里比得上侍奉太子殿下左右,这可是实缺,更何况潜邸从龙。 单从这东宫侍卫来看,可以说完全被武将世家所垄断,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卒,都是有关系在身的。赵祯本意,也不是指望这些人能够继承祖先功业,不过是方便赵昕日后掌握军队罢了。 北宋军队虽然多,但是禁军,特别是河北以及京城两地的禁军,早已形成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局面,都是继承自祖先,要是不用他们的人,想要指挥可是不易。 至于西北方面好一些,毕竟那里在打仗,有战争,就有军功,有军功,就有晋升。 哪怕一些军功被上司吞了,但是庸碌之辈注定要被淘汰,混吃等死的也不敢去西北,加之形成不久,内部尚没有固化,所以情况不是好很多,而是好太多。 这一次外出,赵昕不是像以往一样微服私访,而是大大方方地坐着太子的车驾,左右有四百侍卫随行,一百人留守东宫。他们或是手持金瓜,或是背悬弓箭,或是手持大刀。 本来也不是上战场用的,就是装饰而已,一个个虎背熊腰,气势十足,看着还是挺唬人的。 除了侍卫之外,还有行宫司一百人,辇官供御六十二人,次供御四十九人,下都五十八人,烛笼七十,诸司御燎子、茶床、快行亲从四人。 零零散散加起来,将近六七百人,这也是之前赵昕出宫要微服出巡的缘由所在,动静实在太大了,根本看不见自己想要看见的。天家出行,排场自然小不到哪里去,虽然比不上赵昕册封太子的那一天,但是同样不小。 前面鸣鞭清场,所过之处,畅通无阻,出了东华门之后,汹涌的人潮硬是被分开了一条通道。 赵昕坐在车内,听着外面传来细碎的声音,大半都是在讨论他的。众人普遍好奇的一点,便是赵昕这太子殿下不在宫里待着,跑出来干什么,跑出来玩吗? 真要出来玩,也不会出动如此庞大的排场,静悄悄地出来,不是玩得更开心吗。正如之前所言,赵昕此行目的,就是为了参观报童们的生活及学习状况。 报童,表面上不过是帮助赵昕发发报纸而已,但是赵昕可是准备将其作为自己的班底来进行培养的。正是因为如此,赵昕为此隆重出场,彰显自己对这批报童的重视。 最早赵昕是让在宋夏战争中失去父祖的孤儿为自己发报纸,但是经过几个月的尝试后,不能说他们不用功,但是覆盖面不广,距离赵昕心目中的期待还有不小距离。 所以,赵昕吩咐下去,让汴京各厢,依照人口不等,大致上是五千人选一报童,专门负责当地报纸的发放。 作为他们帮助自己发放报纸的奖励,赵昕会延请待缺的进士为这些报童授课。报纸为旬报,也就是十日一刊,所以便是十日一休沐,在这休沐日时,由报童负责报纸的发放。 赵昕传出这个意向之后,民间的热情高涨,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来。尽管赵昕规定了上户不得参与,客户不得参与,同时对年龄作出限制,要求在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最好有一定的学业基础。 饶是如此,第一次报名参与的,便有上千人之多,最后一轮轮筛选,最后剩下二百余人,汴京百万人口,也差不多是这个比例。 第99章:太平院 为报童们准备的学习场所,同时也是他们未来的生活场所,在明德坊。 明德坊在内城之中,位于皇宫的东北方,出了东华门再走两步之后便是,就是皇宫隔壁。东边就是马行街,繁华地紧,不少达官贵人都将府邸安置在这里,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虽然寸土寸金,然则于赵昕而言,也不过是打一声招呼的事情,自然有贵族愿意讨好他而送来土地,还是个皇族,是太祖那一脉的。 赵昕一分钱也没有出,就得到了一处大宅院,莫说容纳下二百人,便是七八百人也不是问题。 投桃报李,赵昕将此人的名字镌刻在了一块石碑上,放置在宅院内以示感谢,石碑之上,还有其他人的姓名,基本上都是捐了银钱的。 这等惠而不费的事情,赵昕自然不会吝啬,请皇家匠人出手雕刻石碑,干得风风光光地。当然,惠而不费还是不够的,还要学会给别人画饼,一些银钱捐的多的人,皆有爵位赏赐,并不领事,就是个地位罢了,但是也足够让人艳羡了。 可以说,赵昕基本上一文钱也没有花,但是同样进行了利益交换。 某种程度上而言,赵昕此举和卖官鬻爵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台谏罕见地没有说话,毕竟,这可是为了教化事业,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够叫做卖官鬻爵呢? 此事年前就开始筹备,花了几个月的功夫最终将学堂,宿舍等处打造完毕,前几日才最终完成。赵昕也算是第一时间来临。 一路来到学堂之前,二百余位报童侍立在左右两边,身着玄衣,动作划一,见到赵昕来临,纷纷俯首行礼。 赵昕跳下辇车,让众人起身,宅子原主便是皇室,尚未入内,仅在外看着,便有一股庄严肃穆的感觉。 学堂的祭酒,即校长,是韩绛,此刻便恭候在外。同样是一个在赵昕脑海中留下记忆的人物。 韩绛,是大文学家韩亿的第三子。韩亿参与修撰,甚至可以说是主修《宋太宗实录》《册府元龟》,或许官不大,但是哪怕是宰相也要让他三分。 著史之人,有笔如刀。当上宰执的人,一生荣华富贵,钟鸣鼎食,什么没有经历过,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身后名。 总而言之,韩亿家族和不少的官宦世家关系都很好,恩泽后人是妥妥的。比如韩绛的夫人就是太子太傅范质之曾孙女。 至于韩绛本人,他于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高中进士甲科第三名探花(状元是杨寘,榜眼是王珪,第四名是王安石),之前提到的吕公著也是也是这一年的进士。 韩绛中进士之后,同样在待缺,被赵昕挖了过来,约定只当三年祭酒,而后做什么都随他。毕竟赵昕也不愿意一个人才一直当个学堂的祭酒,未免屈才,地方州县有着更广阔的天地。 至于其他的师傅,基本上都是近几年有功名在身的待缺进士,自身的学识不必怀疑。 行政人员加上教学人员,总共有二十位,对于一个二百人的学堂来说,这个数字可不少了,放在地方,就是一个州学的水平。 府前的匾额上还是空的,祭酒韩绛过来询问赵昕应该取什么名字。这个学堂乃是因赵昕的建议而成,自然该由赵昕命名来得好。 赵昕听见这个问题,脑海中想起了这个时候尚未出现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左右取来纸笔,赵昕信笔一挥,“太平院”三字浮现而出。赵昕在宫中经过良好的书法教育,不说笔落惊风雨,但是中规中矩还是有的,也就是说还能够看得过去。 赵昕走进学堂之内,过了大门,青砖墁地,当先便是一个有着三丈高的孔子雕塑,雕塑之基是“万世之师”四字。雕塑面容和蔼,谦虚地朝人拱手,似乎是在欢迎学子来此学习。 这一进门里,除了至圣孔子,还有亚圣,复圣等其他儒学圣人,分列四角,相比较而言,这四位的面容就庄严许多,一副学习受教的模样。整个一进门里,除了雕塑之外并无他物,空地不少,简单朴素。 瞻仰了一番儒家圣人,赵昕朝每个雕塑各依礼拜见一次,展现自己对圣人的敬意。而后踏入二进门内。 二进门内,分为四个大殿,说是大殿,当然比不上皇宫殿宇能够容纳上万人,但是也远比寻常人家的主屋要大。 每一个殿宇都能够容纳下上百人,最上方有一高台,到时候各个师傅传道受业解惑,便是在此。 后世所谓的分班制,其实来源于西方。中国古代的教育,其实有些类似大学教育,师傅讲道,你去听讲与否皆可,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学,不会出现有老师在后面拿着鞭子赶你的情况。 当然,考核还是有的,贴经墨义或是写诗。这一点,赵昕直接照搬如今的太学,地方州学玩的也是这一套。 赵昕走进每一个大殿看了看,有专门的木匠师傅设计,光线都很好,只是讲师的台子有些高,让赵昕往传教那一方面想。 二进门内,除了四个大殿之外,还有一阁楼,于佛老之教定是藏经阁,而这里是学堂,自然便是图书阁,或者说图书馆会不会更好一些。 里面的书籍分门别类,以经史子集为分类,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宫中的秘书阁。赵宋历代帝王都喜欢藏书,基本上每个帝王继位之后还会颁布求书令,若是藏书多者,甚至可以得到官位的奖励。 总而言之,秘书阁内书籍无数,赵昕也不要一些孤本,只要一些通识类书籍即可。赵祯大笔一挥,送了赵昕典籍万册。并不是里面有一万种书,一些同样的书可能有五六本甚至是十本。 饶是如此,于古代而言,这同样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足以充作传世之宝了。 图书阁内被书籍挤得满满当当地,并无多少容身之处,赵昕看了一眼也就离开了。 第100章:赵昕的第一次演讲(上) 二进门之后,便是三进门,也是整个学堂面积最大的地方,占了一半以上的范围。这里是学子住宿的地方。 前面说过,古代的教育没有老师拿着鞭子赶你,能够享受这个待遇的,都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学习对于很多人而言是福分,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没有这个资格旁听好吗? 为了给学子们腾出空地来,原本的许多假山流水被拆除,成为了学生宿舍。但依旧保留了一些,环境相对清幽,竹林掩映,流水叮咚。 一排排的屋宇,内中摆放着一张张床板,和后世楼房的生活条件自然没有得比,有些逼仄狭小,毕竟这个年代可没有高楼技术,不可能建好几层楼,让每个人都住在单间。 一个房间,住上六人或是八人都是寻常小事,一些大户人家的仆人,差不多就是这个生活水平。 财力所限,赵昕根本没有能力让他们住单间,你也没有见过后世大学或是一些住宿性中学是一人一个房间的吧。 赵昕走进屋宇之内,坐在床板上,试了一下,虽然略小,但是质量还行,不至于发出怪声。 到这里,赵昕视察工作就结束了一半,接下来是聆听祭酒韩绛的讲话。 先来视察讲道的殿宇,图书阁以及后面的宿舍,其实也是在等待其他人到来,自己最后出场。总不可能让赵昕等别人吧,又有多少人能够让赵昕等。 当赵昕回到二进门的时候,这里已经站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个简易的高台已经搭建完毕。 前面几排是学子,至于后面的,大多是此次参与捐献银钱的人。人家花了钱,还不能够过来看看这里究竟怎么样吗? 当然,也有附近的街坊人家及这些学子的父母,听说能够看见太子殿下,乌泱泱聚过来一群人。赵昕不知道的是,不仅仅是二进门,眼下一进门内,也都是人潮。能够挤进二进门内的,都是运气比较好的人。 赵昕让侍卫不得阻拦,但是该有的搜身之类的,并没有少,若是混进一个刺客,准备图谋不轨,所有东宫侍卫可以换一批人了。 下人搬过桌椅,放置遮阳伞,奉上一应茶水点心等物,赵昕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吩咐下去,给下面等候的人也奉上瓜果甜点等物。 赵昕可没有让别人看着自己吃东西的想法,虽然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多少会有一些不舒服。 宫人依言行事,这次出宫的时候,她们就带了不少,此刻也正好用上。 一应准备完毕,韩绛站在台前,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正式讲话。下方嘈杂的声音随之消失,太子殿下就在后面看着呢。 韩绛首先对来客表示感谢,而后言及本学堂的一应规章制度等。单是这一项,就花费了近一个小时,为了将这学堂的规章制度制定完备,韩绛也算是花费不少的心思,言辞之间,引经据典,文采斐然。 一些深奥的地方,便是赵昕都不明白。下面的人,自然也是听得昏昏欲睡,赵昕低声咳嗽一番,韩绛方才从自己的世界离开,简短直说,迅速结束这一环节。 再然后,便是勉励下面的各个学子,努力学习,报效国家之类的话,说了一通之后,韩绛后退几步,将话语权交给了赵昕。 赵昕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韩绛之前的位置上,眼神看向下方,那是一双双怎样的眼睛。是崇敬,是期待,亦或是藏在眼底的一丝羡慕嫉妒恨呢? 不同于在宫中,在宫中自己按部就班,顺从吩咐行事便是。但是如今,是赵昕主张建立学堂,教授报童,换而言之,需要赵昕独当一面。 下方比之前更安静了,所有人好像连呼吸也随之放缓,这一片沉寂带来的心理压力,说实在的,赵昕颇为不适应。 深吸一口气,这一刻,赵昕的心思极其清晰,将之前与韩绛等人几次商议,最终定稿的演讲内容全盘推翻。 按照原来的演讲内容,赵昕会顺着韩绛的话,勉励学子努力学习之类的,都是些场面话,但是这样却不会出错,中庸平稳。对于赵昕而言,不出错,就是胜利,就是过关。 但是近一年积压在心头的念头喷薄而出,赵昕想要说些什么,尽管未必是旁人希望他说的。 如果考试仅仅是为了过关,那不过是庸人的想法。 时时刻刻将考试视为选拔性考试,而非通过性考试,逼着自己发挥出全部的潜能。赵昕想要的,不是六十分万岁,而是满分,因为他是太子,作为王朝的继承人,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才能天资来。 “本宫自幼体弱多病,三五日便要见一次医官,三岁那年,还生过痘疮,……”见礼之后,赵昕徐徐讲述起自己的经历,就是一个小孩子在讲自己的故事。 没有高高在上,没有神圣不可侵犯,就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很多人小的时候也曾经经历过。但就是这样最朴实的话语,才是最能够打动人心的。 韩绛见赵昕没有依着原定计划来,不由得皱眉,只是眼下场下都是人,也只能够由着赵昕闹去了。 赵昕在讲述自己被天花折磨地痛不欲生的时候,讲得十分细致,包括自己的感受,同样包括家人的态度。母亲整日在屋外徘徊,姐姐柔柔还过来看望自己,赵祯也时常推开政事来看望自己。 下面一些人听着赵昕稚嫩的话语,甚至暗暗落泪,这就是语言的力量,不需要你词藻多么地华丽,只需要用最朴素的语言,就能够迸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这个时候,韩绛开始对赵昕刮目相看了。 “人们常说,天家无情,勾心斗角无处不在。可是在我看来,并非如此,天家与寻常人家哪里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个肩膀顶着一个脑袋吗? 孩子生病了,父母同意会担心,姐妹兄弟同样会忧虑。同样,父母生病了,姐妹兄弟生病了,你难不成就铁石心肠,一点都不为之所动吗?孝悌之义,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赵昕说至激动处,声音也随之激昂起来,台下也随之响起热烈的掌声。 第101章:赵昕的第一次演讲(下) 以自身经历入手,论证天家与寻常百姓一样,这第一步,赵昕显然很成功。 等到掌声渐渐息却,赵昕继续道:“当我痊愈之后,母亲告诉我,是因为很多人帮你祈福,才能够赶走这恶疾。从那个时候,我就对帮助我的人十分感谢,想着能不能够帮助别人。” 拉近关系之后,赵昕的自称,也从本宫,变成了我。 “我听说很多百姓生病之后,连自己生什么病也不知道,最后许多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世。我很痛心,就让宫中的医官将易发之病及救治之法写出,并刊印发行。” “我以为这样做就足够了,可是等我出宫巡查的时候,才发现,药方并没有到普通百姓的手中,豪强勋贵以重金抢购,加价至一张五百文,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承受的。” 说到这里,赵昕有几分怒气,而听众自然也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赵昕的怒意。 “所以我找了外面的刻印铺,用最差的纸,最差的墨,一口气发行万份,这样,即便是豪强们再争抢,也有一些药方落入百姓手中。” …… 听赵昕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明白,很多人才明白,原来并不是贪官污吏克扣钱财,使用劣纸,而就是赵昕的意思,一时间,都对赵昕的机智表示赞许。 “我在出宫的时候,还看见汴京小报横行,谣言纷飞。上面很多故事都是在赞扬匪徒,讲述杀人截货,淫人妻女。很难想象,若是小孩子看见这些东西会怎么想。” 在座的,不少都是中产阶级,他们一方面不满上层权贵的飞扬跋扈,另一方面,同样很害怕这些打家劫舍的强人。赵昕此言,算是说中他们的心坎了。 “所以,我在药方之外,添加了朝中时事及各地善事,以引导百姓向善之风。内容皆是台谏大臣选取,决然无有虚假。”说到这里,也可以说是赵昕在为自己的报纸打广告。 只有将那些小报批倒批臭,自己这报纸才能够打开市场,故而言辞之中,赵昕是有所夸张的。 看下面众人的表现,显然结果还不错。 赵昕闭阖双眼,而后缓缓道:“很多时候,我想要做一件好事,但是最后却往往做成一件坏事。我只能够借着休沐的功夫出来观察民情,若是发现问题,就及时纠正问题。若是一两个问题自然无妨,可是问题一多,以我一人,亦是无能为力。” 经过前面的铺垫,众人自然能够明白赵昕此言之意。 “所以,我开办这学堂的初衷,便是希望能够借助这些学子,听见平时听不见的,看见平时看不见的,帮助大家解决问题!” 言毕,掌声与欢呼声并起,不少人激动地为之雀跃,声动九霄。 赵昕此言,能够骗到前面的普通百姓,但是身后的那些臣子自然明白,赵昕设置这学堂,日后这些学子便是赵昕的派系,明明是蓄养班底,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校长可是个好位置,且看看黄埔军校校长一职为某人提供了多大的助力就明白了。相比较于而今皇帝召开殿试,讲究什么天子门生,其实手段不知道高明多少。 等欢呼声随之停歇的时候,赵昕开始了这场演讲的收尾,之前一番抑扬顿挫的言辞,如今他的嗓子已经有一些沙哑,但是这个沙哑的嗓子,也正符合赵昕的心意。 “这些年,西虏肆虐,屠戮西北百姓,北虏易约,强加岁币。数十万战士披坚执锐,冒风雪,临刀兵,而国库空虚,竟不能养之。” 原本欢快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场上气氛再一次变得死寂,没有人知道,赵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韩绛面容紧绷着,有些后悔让赵昕放开了来说。 “那些日子,宫中上下皆节衣缩食,输移折变,亦是害民之法。如此依旧不能扭转大势,我大宋丧师失地,国朝之辱,未有如此,实面临亡国之危。”赵昕沙哑的声音,仿佛字字泣血,每一个字符都重重地敲击在了与会者的心头。 “我走在路上,听见很多人说父皇的不是,说百官的不是。我知道,大家心中都不满意,燕云之地尚未收复,今又折辱于元昊之辈,是我赵家辜负诸位!” 说着赵昕朝所有人深深一拜,所有人都被赵昕这一拜给吓到了,不知所措。倒是曹讽等一干东宫侍卫最先反应过来,朝赵昕跪拜下来,道:“臣等无能,不能擒拿元昊还师,愿殿下责之!” 韩绛等随之亦跪下道:“愿殿下责之。” 下面的众人也急忙跪下,鹦鹉学舌道:“愿殿下责之!” 赵昕高声道:“西北之辱,是皇室之辱,是百官之辱,与尔等何干!父皇宵衣旰食,百官群策群力,诸位有怨,且骂赵昕一人。” 说着,赵昕抽出随身佩剑,插在地上,跪下道:“百姓若怨恨难解,只管诛杀赵昕一人便是!” 曹讽等人见状,吓得亡魂四起,赶忙扑了过来,道:“殿下,使不得呀!” 韩绛等亦是跪着前进,抢走了佩剑,高声道:“殿下!”韩绛的一双眼眶中满是热泪,如果说,最开始他还认为,这是赵昕作秀的话,现在早已折服在赵昕的人格魅力之下。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以至于下面的众人都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片茫然。只看见太子殿下跪在地上,关键是,跪的是他们。 破天荒!破天荒!这注定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天。 “殿下起来吧!”曹讽劝道。 “百姓若是不宽恕,我绝不起来!”赵昕执意不起。 曹讽赶忙让下面跪着的众人起身,等到所有人都起身之后,赵昕才站了起来。 起来后,赵昕指天发誓,道:“输移折变,恶钱害民,诸位放心,便是跪死在父皇面前,我也要求他罢免这些恶法!” 也不知道是谁起头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的眼睛里,都绽放出了无比炽烈的光芒。归根到底,中国的老百姓都是很好的,只要上层愿意道歉,他们都愿意原谅。 而赵昕的眼神并没有多少光芒,因为接下来才是硬仗。 第102章:君辱臣死 学堂发生的事情,就好像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迅速传遍四面八方,带来的冲击,早已超过赵昕的预料。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赵昕受后世观念影响过深,许多领导人面对危机的时候道歉很正常。后世死上三人以上,就需要上报中央,若是出现重大的安全事故,比如数十上百人的矿难,总理亲自过去也不罕见。 但是,这是古代! 赵昕根本不明白,太子殿下下跪,究竟意味着什么。赵昕身为储君,本身便是皇权的延伸,在这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能够让皇权低头,再小的事情也将变成大事。 君辱!则臣死! 没有人能够糊弄过去,西北惨败而引发的庆历新政,眼看着就已经过去,但是被赵昕这么一闹,这场改革就必须继续推行下去。 因为赵昕指出,百姓对赵祯多有怨言。 推动改革继续,哪怕并不是沿着范仲淹预设的道路前进,也必须要改下去!祖宗之法已经暴露出问题来,不能够得过且过,蝇营狗苟下去。 这是赵昕的初衷,他赌上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对原本的历史长河发起猛烈的冲击。 走在路上,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赵昕,赵昕面不改色,既然作出了这个决定,就要自己承担代价。 外人的目光很复杂,绝大多数都是钦佩,因为敢于承认错误的太子,真的是极其罕见。但也有少数人的目光是不解,赵昕这一次,真的是太过于冒险了。 演讲结束之后,赵昕便回到了皇宫,没有回东宫,而是一路沿着御街,往崇政殿而去,赶过去之后才知道,原来赵祯在前面的文德殿。 两府宰执每天在文德殿朝见皇上,规定如此,其实若无大事,十日也未必能够见上一面。 而今边境无事,赵祯为什么会在哪里?赵昕不去思索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赶到文德殿之外,站在外面的小黄门见到赵昕之后,脸上挤出的笑容,像是在哭一样。总而言之,气氛比以往要严肃许多。 赵昕按下焦躁不安的内心,开弓没有回头箭,以赵祯的消息渠道,应该早已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看他会如何决断了。 小黄门见赵昕到来,就进去禀报赵祯,赵昕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站在外面等,而是跪在了地上。赵昕明白,自己这一次,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逼宫了。 “太子殿下在外等候。”小黄门小心翼翼地进入文德殿内,穿过一干宰执,低声道。 “他还知道回来!就不该让这小子出去,净给我捣乱”赵祯没好气地骂道。 下面一干宰执默然无语,因为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让他在外面等着,朕现在不想见他!”赵祯挥了挥手,让小黄门出去通禀。 接下来,赵祯转过头看向一干宰执,问道:“诸位爱卿察知民情,可曾听说过百姓有说朕的不是的?” “陛下仁德爱民,些许愚顽之民,叨扰圣听,实不足为虑。”首相章德象斟酌着道,只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小人之言。若是被台谏知道了,少不得要参他一本。 “这么说,朕的儿子跪错了不成?这么说,西北赢了不成?这么说,各地民变是假的不成!”说到最后,赵祯直接站起身来,将皇城司传上来的密报摔在地上,为之暴喝道。 “臣等有罪,请陛下责罚!”宰臣皆俯首请罪。 赵祯平复心头的烦躁,重新回到位置上,将怒火收敛回来,道:“行了,朕的儿子替你们请过罪了,百姓都看着呢。说说吧,那些个害民之法怎么办!” “这——”章德象无言以对。害民之法害民却有利于国,眼下边境驻兵加上京城之兵,已有百万。若是将这些害民之法尽数废除,哪里来的钱财粮食养兵。 钱不够用了,只有两条路,开源与节流,开源,等闲之间哪里能够找得到数百万贯钱财,莫不是要把百姓逼反。 至于节流,也就是裁官裁军,减少政府开支。 先说裁军,虽然和西夏签订和议,但是依旧有小股的部队越境打秋风,况且以元昊的性子,谁知道什么时候撕毁协议。 之前大家装在肚子里不说,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现在这个现状被赵昕不留情面地戳破,就必须直面这个问题了。 与西夏签订和议,究竟是对是错? 话说花钱买和平,貌似这和平也没有真正买来,有意义吗? 再说裁官。恩荫之泛滥,要裁官,首先便是一大群走门荫上位的官员要被裁掉,要得罪勋贵们。其次,叠床架屋的官僚体系,差遣分离,许多部门的职权重合,九龙治水,是太祖以来的权力制衡,若是裁撤一些部门,一段时间内恐怕会发生政治动荡。 一方面,若是按照赵昕对百姓的承诺,那么国家收入要减少;另一方面,若是不进行开源节流,国库积蓄必然持续减少。 北宋可不是后世的白头鹰,可以依靠美元回流来收割全世界,真要出现财政崩溃的局面,那么灭亡也就进入倒计时了。 只能够说,赵昕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 赵祯等了许久,也不见下面的大臣憋出一句话来,不满之意,已经展露无疑。 “朕的儿子说了,便是跪死在这里,也要将这些害民之法罢去。你们什么时候商议出个结果来,什么时候通知他起来吧。要是真的跪死在外面,你们就下去与他作伴吧!” 言罢,赵祯重重地冷哼一声,自行到后殿去了。 章德象等人相视一眼,俱是感到无边的沉重。真要是依照赵昕说的去做,那么想要维系国家的正常运转,就必须寻找新的财源,并裁减一部分开支。 这个改革的力度,绝对是要比范仲淹推行的庆历新政要大许多,至少范仲淹对军事方面的改革,不过是蜻蜓点水。 只是,章德象他们明明是拒绝改革的一批人啊,什么时候成为了要进行改革的人了。 第103章:全都乱了 现在,赵昕的话已经说出去,满城皆知,再无回天之力,改变赵昕的心思也没有意义。那样的话,天家脸面置于何地。 太阳一点点升高,赵昕已经跪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三月的天气,也是神奇,前些日子寒风刺骨,今天则是烈日灼心,燥热无比。 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内中一点消息也没有,赵昕的膝盖早已经失去了知觉,膝盖骨好像被无数的针扎过一样,剧痛难忍。 早上就随便吃了一些,现在到了饭点,肚子又咕咕叫,又有骄阳似火,可真是雪上加霜。 身后,若隐若现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不难想象,今日文德殿发生的事情,将会决定未来数载的政治格局,所以宫中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 相比较而言,这一次,赵昕才能够说是第一次将姓名烙印在臣民心中,日后他们回想起此事,都不可能避开赵昕。 就这样,阳光一点点偏移,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今天太阳真是太毒辣了,主要还是跪在地上,地面温度更高。赵昕汗流浃背,身体大量失水,眼冒金星,身子摇摇欲坠。 又是盏茶时分,赵昕终于坚持不下去,昏倒在文德殿前,面色一片惨白。原本就一直在小心看着的小黄门,见状急忙进去禀报,其实之前他也禀告过多次,但是赵祯一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虽然心中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昏在外面了!” 小黄门一遍跑,一边用着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来,同样没有吃午饭的一干宰执们,一直也没有商量出个名堂来。 当初赵祯开阁专门请范仲淹写对策,范仲淹花了一天时间,尚嫌紧张,谬误颇多。如今几个时辰内,又是一群人议论,争议不断,哪里能够给出对策来。 此刻闻得赵昕昏迷的消息传来,一干宰辅不敢耽搁,连声道:“在这喊什么,还不去请医官来。” 赵祯自后堂走了出来,冷冷道:“死了没有,没有死的话,就让他在那里便是。在百姓面前作出承诺,如果不能完成,失信于天下。这样的太子,不要也罢!” 章德象重重地跪在地上,使劲地磕了一个头,连头皮也磕破了,鲜红的血液随之流下,“陛下,燕云在外,灵武折辱,是臣等无能,枉负俸禄。然太子殿下仁孝,天下归心,太子若有失,臣等万死不能报也!” 其余宰辅也随之俯首道,语气一个比一个哀婉凄切,他们何尝不想改革,只是范仲淹身兼西北军功,改革依然无功,他们又能够做什么呢?便是发动改革,地方上又有多少人会听呢? 不会真的有人以为,改革就是嘴皮子动一动的事情吧。 而赵祯的面色依旧不改,仿佛跪在外面的,不是他的亲儿子一样。 政治,有些时候,就是有代价的。赵昕想要扭转历史原有的格局,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自己,首先就是代价。 这不是穿衣吃饭这么简单,没有这么优雅,这是要夺去人家衣食性命,波及人数至少是数十万,人家凭什么让你轻易抛弃。哪一天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死了也查不到主使。 好比后世国企员工下岗,带来了多少社会事件,发起这项改革之人,又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了多少年。哪怕他的初心是好的,哪怕他的目的是为了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归根到底,动了别人的蛋糕,就要做好被骂的准备。 局势僵持在这里,下面有一人站起身来,抖抖衣袖,朝赵祯一拜,道:“陛下便是今日治微臣之罪,微臣也要救下太子,绝不可让大宋断在我辈之手!”言罢,便往殿外走出去。 此人,是吴育。是的,就是之前的开封府知府,前不久刚刚升任枢密副使,看这个职位就知道,在一干宰辅中位列倒数。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地位较低,此刻才能够抛却一切。 文德殿内的侍卫想要拦下吴育,被吴育大喝斥退,不过吴育方走出殿外,就看见曹皇后已经抱着赵昕走了进来,已经晚了一步,但是姿态做了,结果其实并不重要。 吴育忙行礼道:“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平身!”曹皇后见吴育的形容,心中大致猜出了一些,也不多言,抱着赵昕来到殿内,曹皇后身后,苗氏也小心翼翼地跟着。 自赵昕说出那番话,并跪在文德殿前,曹皇后与苗氏就一直在焦虑地等着,听到赵昕昏迷的消息传来,便闯过宫禁,来到前朝。 曹皇后与苗氏,说是整个后宫实际地位最高的两人也不为过,如今一齐到来,文德殿是越来越热闹了。章德象等人随之行礼不提。 赵祯看了一眼赵昕,将心底的担心藏住,冷冷道:“后宫不得干政,你来前朝作甚。” 曹皇后丝毫不落下方,回应道:“臣妾此来,可不是为政事,只是想要问一句官家,昕儿有何罪过,折辱于西夏者究竟是谁,昕儿跪在百姓面前,又是为谁人而跪!虎毒尚且不食子,官家当真想要昕儿跪死不成?” 最后一句,仿佛凤鸣九天,曹皇后气场全开,赵祯面色铁青,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曹皇后言辞激烈,句句顶撞赵祯,便是后面的苗氏都不忍听下去,前面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和赵祯认个错,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样过去便是。 在眼下这个混乱的格局中,依旧能够保持清醒思维的人已经不多了,即便是这些经历过宦海浮沉的人,不少也没有看明白。 赵祯经过短暂的恼火之后,看着曹皇后坚毅的面容,毕竟多年的夫妻,彼此心有灵犀,赵祯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曹皇后定然不会如此顶撞他,定然已经有解决之法了。 不过,该演的戏,还是要配合着演下去。有些事情,争一争也好。 第104章:凤鸣九天——曹皇后的崛起 文德殿。紧张的气氛从一开始到现在,不仅没有消停下来,反倒有愈发强烈的趋势。 “这是他对天下百姓作出的承诺,无法实现,是咎由自取!”若是赵昕现在有意识,听见这句话,一定极其地心痛。 曹皇后驳斥道:“这是昕儿替我们赵家为天下人作出的承诺,丧师失地,增币辱国,至于亡国之危,官家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在一旁的侍卫眼中,这个世界太疯狂,乱了,乱了,全部都乱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这些个宰辅之臣,想了半天,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能怎么办!”赵祯压抑着声音,低吼道。 下面七八人,皆作惭愧色,一句话也不敢回应。确实,改不了,改不动,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啥也不干。 章德象心中甚至连辞呈都已经想好了,这个大染缸,太污浊了,还是早早回家得好。 “昕儿已经说了,罢去那些害民之法,重新收获民心,否则辽兵南下,谁愿与我御敌?” 赵祯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朕难道不知道这些是害民之法吗?只是国朝艰难,用支日多,哪处都裁不得,减不得。” “这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民心才是最重要的,有民就有兵,有民就有官,一切以保民为重!” 说罢,曹皇后终是跪下,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总结一下,就是裁官!裁兵!藏富于民! “百万禁军,何处可裁?上万官员,何处可裁?” “河东河北之地,久无战事,军生惰气,养兵益多,而可用之兵益少,宜裁汰老弱。” 河东,也就是山西,加上河北,这两个地方的部队,早已经被北宋勋贵垄断,很多人吃皇粮空饷,千人的队伍,有三五百人就不错了。 北宋军队吃空饷情况比较严重。哪怕是战事不断的西北,同样有空饷情况,相比较而言,千人的队伍里面有**百人,还不是特别糜烂,至于南方的地方部队,一千人的编制,有一百人就谢天谢地了,这也是之后侬智高叛乱前期所向披靡的原因之一。 官府知道此中情由,每次发军饷,当然不会全发,克扣多少,就看军需官的心有多黑了。 一层层克扣下来,最后到士兵手上的越来越少,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供养妻儿老小,傻子才当兵,逃兵现象严重。 那些军中的小高层不仅不管,还任由之,少了人之后,粮饷就能够多吃一份了。当然,如果军需官实在是太黑,连小高层都吃不饱的话,这些人就会鼓动起士兵闹饷,有些时候就直接演变成兵变。 曹皇后自己就是曹家之女,整个北宋顶级勋贵,她现在提出要裁汰河东与河北两地的老弱,无异于一刀砍在了自己身上。 可是,在曹皇后眼中,现在的不少北宋勋贵,不过是一群养的脑满肠肥的垃圾罢了。同宗,亲戚,哼,糜烂得不成样子,不割他们的肉,割谁的肉。和赵昕的皇位比起来,牺牲掉一些垃圾,完全是值得的。 赵祯沉吟片刻,没有想到曹皇后如此直接,这一刀,要不是曹皇后自己提出来,便是赵祯都不好说,到时候乱七八糟的人跑过来哭,看得心烦意乱。 “若是发生兵变该如何处置?” “汰弱存强,余者领实俸,便是加俸也不是不行。”这一点,之前范仲淹在变法十条中也提到,但是曹皇后当时并不支持,也就不了了之,成为一个口号。眼下局势有变,反倒是曹皇后自己提出这一点。 最后,曹皇后补充道:“真要是有兵变,一律诛杀,妻女子孙,一律流放岭南安置!”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各个宰辅对曹皇后刮目相看,便是赵祯对自己这位皇后也改变了看法。 曹皇后之后说的这些,事实上已经属于涉政的范畴,但是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觉得异样的。 所谓后宫不得干政,不过是皇权对外戚势力的防范,可如果,制定规则的人成为了外戚呢?还能够防住吗?可以说,有曹皇后的这句话,改革之路,不知道坦荡多少。 赵祯心头的重担卸下来些许,道:“便依你之言,先在河东河北两地裁兵,只是也不知道能够裁减下来多少。” 后面一句话才是关键,要是曹皇后做出刀刃向内的姿态,最后不过是刮掉肥猪身上的一根毛,又有什么意思。 “至少可裁兵五万人!”曹皇后朗声道。 赵祯瞳孔放大,身子差一点就要起来,强行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赵祯问道:“当真可减下五万人?”要是少了五万士兵的军费,也不知道能够修多少水利。 曹皇后淡淡道:“兵在精,而不在多,若是要给兵士加饷,减下的这些也不算什么,不足以劝勇赏功。” 赵祯激动的内心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果然没有这么简单,道:“有何建议,直言便是。” “沿边驻军及险要之地的驻军,可适当增加粮饷,其余人众,一概如常便是。” 说了,又好像没有说,这险要之地,不过是一张嘴的事情,你说这里险要,我没有去过,也无法和你争,到时候说不定军费不减反增,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赵祯显得兴致缺缺,道:“先出个方案来,看看能够减下多少军费来,再依照此例,推行各军。” 曹皇后颔首应下,得到赵祯的首肯之后,她的干政就算是得到背书了。 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终于实现了,当然,代价就是曹皇后牺牲掉了一部分勋贵的利益。 说了,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如果你在做一件事情前没有发现代价的话,你,就是那个代价!就像是一只傻乎乎的飞蛾,一下子撞在了蜘蛛网上。 曹皇后想要得到赵祯的信任,这一次,必定是大刀砍下,一些人恐怕连脊椎骨都要被砍断。 曹家在勋贵之中,也是有圈子的,那些个与自己家族不相善的家族,多砍一些便是。至于砍下来自家人的,日后一点点还回去便是。 第105章:种田与亲耕礼 赵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一番拼搏,最终却成就了曹皇后。 历史的原有轨迹已经发生了偏移,范仲淹等人没有这个资格推动改革,而曹皇后此刻便接过了改革救国的大旗。 曹皇后的地位资历与声望,足够了。特别是太子赵昕认其为母,意味着这场改革完全有可能延续两代皇帝,没有任何一个家族能够抵御两代君王的打压。 两代帝王,足以与整个官僚群体对抗,桓灵故事也! 改革的风,再一次吹起! 当赵昕苏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并非身处东宫,而是在庆寿宫,该是曹皇后带他回来的。 喉咙里有淡淡的药味,看来之前有人喂过他吃药,但是赵昕现在依旧十分虚弱,抬一下手都不愿,简单看了四周一眼,便又沉沉睡去。 次日,赵昕起床后,简单梳洗用餐,便去拜见曹皇后,昨日的事情还需要说声谢谢才是。因为起得比较晚,曹皇后已经吃过了,正在田园里播种。 三月时节,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也是播种的好机会,相比较于历朝历代其他皇后,曹皇后是将亲耕亲织落到了实处的。在她寝宫内外,但凡是能够种菜养桑的地方,都被她给种了起来。 赵昕走了过去,自宫人处取了些许种子,跟着曹皇后身后,同样在进行播种。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赵昕如今在种水稻。水稻的生长需要高热量及大量的水,在相对缺水的北方并不适合播种,但也是相对而言,在一些河流沿岸,北方同样种植有水稻。后世中国水稻的最北界甚至到达了东北。 一般来说,水稻的亩产是小麦的两倍,推广水稻种植可以大大缓解粮食危机。这也是宋朝人口进一步增长的重要原因。 在宋朝,北方有种植水稻的,南方其实也有种植小麦的,怎么样,没有想到吧。水稻的种植需要大量的水,而小麦就没有这个问题。在南方一些丘陵山区地带,其实种植有不少。 单一种类的作物很容易大面积受损而导致严重歉收。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北宋时期的农业思想中就有“杂植五谷,以防水旱”的传统。 宋代官府劝农,都会给农民普及因地制宜地种植农作物的思想,地势较高处种植粟,较低处种豆,靠近水源种水稻,远离水源则种小麦,以期达到保证收成的目的。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时期的小麦,主要是冬小麦。冬小麦秋天播种,夏季收获,完美地与水稻种植错开,可以实现稻麦轮作,进一步提高产量,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成熟的小麦无疑大大缓解了这一问题。 水稻的种植,步骤有着不少,赵昕如今在进行的,可以说是第二步。第一步耕田翻地已经完成。 现在将水稻的种子埋进田里,所选用的种子饱满又圆润,这被称为种粮。 经过一代代的挑选,种粮的品质不断提高,最终提高单位亩产。这自然是比不上后世运用生物技术实现的育种,但是同样具有合理性。 没了种粮,粮食产量就得不到保证,可是天大的问题。绝大多数的农民即便是去卖儿鬻女换粮食,也不愿意将种粮卖掉或是吃掉。因为这是他们对未来的向往。 一旦农民吃掉了种粮,也就是意味着饥荒问题到达了最严重的地步,那么流民问题必然诞生。流民问题扩散开来,随之而来的,说不定是王朝的崩溃,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曹皇后见赵昕播种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停下手头的事情,手把手指导赵昕如何埋种子,埋得深了会被闷死,埋得浅了又容易被风雨带走,可是个细致的活。 赵昕认真地听着,而后学得有模有样地,曹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官家前些年亲耕过一次,即便是现在,也是年年赴玉津园观稻,日后你若要为天子,这一关必须要过。” “儿臣知道了!”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何以为祀,少不得重农,此为本业。你有心开民智,导民风,自然是好的,但是一国之本,却是不能够忘了。”曹皇后继续道。 这一点,赵昕自然是认同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轻视农业,“儿臣谨遵母后教导。” 一上午的功夫,将这一块田给播种完了,至少有两亩,而剩下还有四块类似的田,方方正正,都需要进行播种。 午间吃饭的时候,赵昕才从曹皇后口中听到了一点消息,他向百姓作出的承诺可以实现,但是对于国家而言,就需要下定力气进行裁军。 裁官与裁军,怎么看,都是后者更简单。进了体制的官可不好裁,最多就是压缩新入官员,等着老前辈们一步步老去。 关于裁兵,曹皇后指出来了一个问题:如今天灾年年,流离失所的百姓有不少,宋朝有国策,在灾年招纳流民作为厢军,没有了这一项国策,地方盗匪也不知道会多出多少来。 目前推进裁兵,反对理由有不少,这一条最重要。 赵昕一时意气,也不知道最后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愤青,可是,时代的发展,往往就是年轻人的一时意气。 按照原有格局继续下去,流民问题由国家兜底,短期内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事实上却是将问题推给了后人,社会矛盾总有爆发出来的那一天。王安石变法,不就是在替赵祯范仲淹他们擦屁股吗? 短期内或许会引发军队躁动乃至于兵变,长远来看,却是有利的。说实话,赵昕确实没有考虑地没有这么深远,但若是不愤青一回,这种僵化格局也不知道持续多久。 曹皇后并没有批评赵昕的意思,只是简单陈述现状而已,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还要感谢赵昕给了她涉政的机会嘞。 最后,曹皇后道:“我已经和孙师傅说好了,这些日子你身体不舒服,先修养几日,东宫不必急着回去。” “多谢母后!” 第106章:粪耧 接下来的几日,赵昕都在庆寿宫内播种,身处稻田的赵昕,与政事隔阂,外间风风雨雨被挡在外面,倒是清静了几日。 播种结束之后,放水入田,这些田,是为秧田,种植地非常密集,等到稻秧长到一定高度之后,就要进行分秧。一般是用秸秆将稻秧扎成一捆,而后带到其他田地进行栽种,也就是所谓的插秧。 关于插秧的细节,便留待下次言表吧。 与曹皇后约定到插秧的时节回来帮她插秧,赵昕便离开了庆寿宫,回到东宫。 几日的农间劳作,让赵昕脚踏实地,深入接触这个时代的农业,之前并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要说自己亲自动手去做,这还是第一次。 播种的时候,特别是需要不断地弯腰,就劳动强度而言,完全不亚于射御之道的练习。总而言之,太累人了。 赵昕曾经询问过曹皇后,为什么不使用播种的工具,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早在汉代,如耧车这样的播种工具就已经出现了。 曹皇后的回答是,自己亲手去做,更能够体会民间疾苦。但是在赵昕看来,实在是因为曹皇后在后宫里闲的无聊,才会生出这种想法来。 来自于后世的赵昕,习惯了科技进步带来的发展,对这样思想天然抵触,如果你要说赵昕懒也无所谓,大大方方承认便是。 正是因为懒,人们才发明了一系列机器,扫地机,洗碗机,代步器……苦难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暂时的吃苦,是为了更好的明天。革命时代烈士浴血奋战如此;和平时代学生挑灯夜战亦如此。 所以,为了观察宋代农业工具的发展,赵昕专门在东宫开了一块农田,对外的说法是受到曹皇后的熏陶,体会到百姓务农不易,要主动亲耕。 赵昕的想法传下去之后,一干侍卫干得热火朝天,铺得严丝合缝的砖石被一块块撬开,再就是平整土地,以及翻耕等。 至于最重要的水源,东宫并没有活水,凿井的话,又因为莫名其妙的禁忌做不得,所以需要去皇宫另一侧的后苑取水。 最后,一干东宫侍卫硬是在东宫建了一个大水塘,提了一桶桶水来铺满,这个工程量可是不小,赵昕没有请民工来,都是自己和侍卫一铲子一锤子干下来的。 或许是之前的一场表演,赵昕能够明显感觉到东宫诸侍卫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芒,那是崇拜的眼神。一群成年人崇拜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或许难以置信,但是,这就是事实。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好变化。 赵昕目前既没有实权,也没有巨利,想要拉拢这些出身不凡的侍卫,真的很难,如果能够依靠自己的人格魅力让他们言听计从,那自然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最后开垦了约有一亩地的样子,赵昕让侍卫收集播种工具,也就是带一架耧车过来,一亩地分为两部分,一半由人力播种,一半由人牵耧车播种。自己在一旁记录二者的差异。 结果有些出乎赵昕的预料,竟然是人力播种更快一些,他们干得热火朝天,下种下得飞快,耧车还会卡到石头动弹不得,人就完全不会被石头卡住。 播种半亩土地对于他们的体力消耗不大,若是播种土地增多一些,最后的情况或许会有不同。 只是,已经没有地方供给赵昕去实验了。便也只能够暂时作罢,想着日后去官府的田地进行大范围实验。 播种结束之后,为了种子尽快发芽,需要进行施肥,古人的肥料,主要就是人畜的排泄物,草木灰什么的虽然有,但并不是主流。 这个环节虽然让人有些不适,但是却是很重要的一步。甚至于这一步还衍生出来了东京正行之一,有专门的行会,被称为粪行。 东京百万人口,每时每刻都产生大量的排泄物,每月粪行都有专人上门运走,百姓还要给钱。 粪行运走排泄物之后,转卖给地主或是官田务,一来一回,收入不菲。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物业,吃两头。 粪行的出现,一方面解决了城市卫生问题,另一方面,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功德大大地。 同时代的欧洲,你若是走在小巷子里面,指不定从天上泼下来一盆不可名状的固液体。他们所谓的城市,真就是一个聚居地而已,根本谈不上什么管理,人口多一些就管不了。粗糙的政权体系,能够管住富人区都不容易。 然后又因为他们认为水会带来疾病,许多人不洗澡,以香料掩饰身上的异味。所以这个时代的欧洲,与宋朝相比,真就是蛮荒之地,在政经文各个方面被碾压。 因为粪行的出现,北宋对播种农具耧车有了重大改进,即在耧车上加装肥料箱,创制出粪耧。 韩琦的《祀坟马上》诗云:“二茔逢节展松楸,因叹农畴荐不收。高穗有时存蜀黍,善耕犹惜卖吴牛。泉干几处闲机硙,雨过谁家用粪楼。首种渐生还自喜,尚忧难救赤春头。”此处“粪楼”即粪耧,乃“下粪耧种”。 至于具体的过程嘛,元代《王祯农书·农器图谱》载:“近有创制下粪耧种,于耧斗后别置筛过细粪,或拌蚕沙,耩时随种而下,覆于种上,尤巧便也。”就不翻译了,诸位自行想象。 粪耧播种过程,赵昕最开始有些不适。但是见多了,想到百姓赖以增产,于国有大用,是以赵昕的心态舒缓下来,看完了整个过程。 再怎么说,自己前世也是农家出身,也不是没有见过施农家肥的时候。 哦,对了!关于施肥的问题,赵昕还设置了对照组,一亩地里,一半施肥,另一边不施肥,而后观察二者的差异。 为此赵昕专门派了十个人每日统计二者抽芽时间及速度,想着写一篇奏疏给赵祯,大力弘扬推广粪耧。 侍卫们不甚了解,只是既然是太子殿下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他们对赵昕的崇拜,说是盲目的也不为过。 第107章:秧马 一晃眼的功夫,就是四月。 首相章德象退位,去地方任知州,被贬去地方的高官,一般来说都不管事,就等着退休了,章德象便是这样,政.治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不知道和之前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上个月赵昕为父赎罪的事情,在民间也渐渐归于平息,主要是官府有意在淡化此事,毕竟赵昕许下的诺言太大,可不好实现。 如今,也就是人们路过东华门的时候,会告诉自家孩子,里面有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太子。 赵昕这一个月以来,基本上做到了不涉政事,除了看看报纸之外,就没有出宫一趟,也没有主动找赵祯。安分守己,平平淡淡。风头过甚,并不是一件好事。 四月,吕公著守丧归来,看得出来,他还是极其悲痛,身形消瘦不少。在向赵昕行礼的时候,也没有之前那样从容淡定,多了不少心事。 吕夷简的去世,标志着吕夷简集团的解体。吕夷简集团,大体上而言,是北方人为主体的大地主集团,主要成员基本上都是有着这两个标签。 经过半年的整合,集团内部发生一次次的分裂。到底还是没有出现新的领头羊。 毕竟,吕夷简这等人物,不是想要出现就能够出现的,没有一定的威望地位,当不了这集团之主。不是说你当过宰执就可以了,如今这贾昌朝也想要当呢,可是看重他,并且主动依附的却没有多少。 这一点,看看吕夷简家族与贾昌朝家族二者间的差异便可知,吕夷简家族,可真是一个庞然大物。 在不久的未来,曾经属于的范仲淹集团的韩琦,将会接过这个重任,统合两大集团,以面对王安石崛起带来的恐怖冲击。 韩琦家族,绝对不逊色于吕夷简家族,甚至尤有过之,南宋韩侂胄便是出自韩琦家族,是延续近二百年的顶级勋贵。 韩琦之后,是司马光,司马光之后,是吕公著。吕公著之后,一分为三,是为蜀洛朔党争。 这些,我们日后再聊,反正有机会,时间很长。毕竟现在韩琦还在扬州呢。 天气一点点变得炎热,而时间也来到了五月。 五月上旬,东宫那半亩浇过农家肥的水稻秧苗已经长出来三片叶子来,也就是说,可以进行拔秧了,拔秧之后便是插秧。 至于另外半亩田,只是看看长出两片叶子来,也不知道在五月间能不能够长出第三片叶子来。 若是等到六月的时候拔秧,那减产是必然的结果。农业,就是这么地无情,靠天吃饭,可不会等你。所以古代打仗或是进行农田水利工程营建的时候,尽量不耽误农时,因为一耽误,就是得不偿失。 归根到底,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可没有人去做。人如是,国家亦如是。违背农时的皇帝,都要被套一个昏君的名头。 赵昕去拜见曹皇后的时候,顺带着询问了一番稻秧生长情况,得知曹皇后那里还不适合插秧,心中就已然明白,曹皇后定然是没有用农家肥。 赵昕心中暗笑,自己比她播种地晚,如今长地还更快,肥料的好处如此明显,可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用。曹皇后大概是因为心理上对农家肥排斥而不用。 至于后世一些人玩弄绿色纯天然的概念,炒作水稻的价格,不过是骗有钱人的玩意罢了。 在拔秧的这一天,赵昕死皮赖脸地求来了赵祯,名义自然是自己亲耕,反正赵祯年年都要观稻,观哪里不是观,东宫这田小一些,不是还更省事吗? 但是真到了预定拔秧的那一天,赵昕没有想到的是,赵祯竟然带了一群人过来看。 后宫妃嫔是一拨,文武百官是一拨,甚至还有外国使节以及耄耋老者(就是普通人,但是岁数比较高,这是人瑞,地位很高)。 呼啦啦地有上千人之多,虽说东宫不是容纳不下,但赵昕还是有些不适应。 一亩田,一半施肥,一半不施肥,二者的差异不能够说没有,只能够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此近的距离,对照如此鲜明,但凡看见的人,心中都少不得要考虑一番。肥料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赵昕取出让侍卫记载的每日秧苗生长情况,之前还让人抄写了十份,结果没有想到这么多人来,根本不够看的,但也只能够如此。 这记载的生长情况,何日发芽,何日风雨,何日分叶,详细无比,零零散散有两千字之多。 于后世而言,就是一个笑话,本科生论文都不止这些,但是古代写个万言书就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毕竟纸张珍贵,基本上没有人写废话,水字数更是不存在的事情。 所以看过之人,无一不说赵昕工作细致认真的。听着他们的夸奖之语,赵昕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本来还担心是不是有些过于简略了,结果超乎想象。 经过前面的汇报工作,赵昕下水进入秧田之中,秧田一角有一只木马。 赵祯并不认识此物,问过左右之后,才明白,原来这木马唤作秧马,便是为了拔秧之用。赵昕也是多方打听求来的。 秧马,后世教科书上有,是宋代出现的重要农具。赵昕前世语文老师说这是苏轼发明的,实为无稽之谈。但是苏轼在秧马的传播过程中做出巨大贡献,这是需要肯定的。 为免喷子出现,直接上史料,毕竟有些老师带来的错误观念根深蒂固。 苏轼曾对秧马的形制、用途和功效等有如下记载:“予昔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以榆枣为腹欲其滑,以楸桐为背欲其轻,腹如小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系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佚相绝矣。” 这里很明显人家苏轼说的是“予昔游武昌”,也不知道后世是怎么传播的,苏轼一个词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你指望他发明这东西,东坡肉也不见得是他发明的。 有一说一,尽管秧马不是苏轼发明的,也需要感谢苏轼,如果没有他,秧马这颗明珠,也要被烟尘所埋没。 第108章:宾主两乐 元代农学家王祯在其著作《农书》之《农器图谱》“秧马”条,不但收入以上苏轼所述秧马的形制、用途及功效等诸多事宜,还全文收入《秧马歌》,并将秧马绘图予以展示。这图就是后世教科书上的图片。 再之后,明代徐光启的《农政全书》载有苏轼所记秧马之形制和功用,同时收入《王祯农书》之秧马图。清代农学巨著《授时通考》全文引用《秧马歌序》,并配有秧马图。 一个名人的宣传,就是能够产生这等爆炸性的效果来,也难怪后世那些企业花在营销上的钱往往比研发投入还高。 研发投入有风险,这打广告可没有风险,拿了自己的钱,还不吹上天来。就这,一个个所谓名企还臭不要脸,顶着高科技企业的名头要补贴。不针对某企业,请勿对号入座。 最后,关于秧马,有人认为其为拔秧之用,有人认为其为插秧之用。前者占主流,本书取拔秧之说。 赵昕骑上秧马后,将拔取的稻秧放在马首上抽上几遍,将淤泥清理干净,放进中空的马身内,一片地区拔完之后,小短腿一蹬,这秧马就朝前面驶去,轻便省力。 但是其最大的好处,则是减少了对腰椎骨的伤害,若是站着去拔秧,每次都需要弯腰超过九十度,如此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人都要腰酸背痛,要进行短暂休息。 坐在秧马上,则不需要如此大幅度地弯腰,对腰椎骨的损害会小许多,无论是抽土还是放秧的设计,都显得很巧妙。 这里重点说一下抽土这个过程,在很多人眼中,这不就是抽个淤泥的事情吗,有必要专门说吗? 事实上,有必要!拔出稻秧之后带着大量的泥土,为了方便携带,必然是要抽去泥土的。 没有秧马或是类似的存在,农民就只能够往自己腿上抽,一两次也就罢了,抽得多了,皮肤会被抽破。 淤泥里面的细菌进而会引发感染,在缺乏医药的时代里,很多人因此而腿部溃烂,最后糜烂至全身,不治身亡。 所以,这真的不是一个小问题。 半亩地的秧苗,尽管只是赵昕一人,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最多就一个时辰多一些时间。 本来曹讽等人还询问过赵昕,是否要他们帮助,赵昕无一例外全部都推辞了,若是他们手脚很快,岂不是显得自己无能。 拔秧之事结束,接下来的插秧,就交由一干侍卫了,虽然秧马能够省力,但是连续工作一个多时辰,赵昕也累了。 一干精壮汉子下田,多如小山的秧苗刷刷几下就被他们给用完了。整个水田里满是稻秧,如同一排排标兵一样,站立地笔直无比。清风徐来,叶子为之摇曳,看了就让人赏心悦目。 本来赵昕还担心这些人富贵人家出身,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能干不好这活。 但是富贵人家出身,也有着不一样的命运,嫡庶之分依旧很明显。 北宋时期,爵位这类只能是一个人继承,但是分家产实行的是均分。所以,哪怕是你家大业大,几代之后也成为了一般人。也算是北宋一大特色,虽然不抑制兼并,但是却没有出现东汉及魏晋时期田连千百,跨州连郡的地步。 好比很多小老板虽然是老板,但是也是和工人一起干活的。 大族的一些子弟也是从小接触农活的,东宫侍卫中接触农活者不在少数,更不要说赵昕告诉了他们这次赵祯会来观礼,自然是连夜练习。 最后的结果嘛,只能够说,赵昕还是颇为满意的。 差不多到饭点了,赵昕便在东宫宴请这些宾客,其实一应物品还是曹皇后自内侍省调度而来,否则东宫根本无法操办下这等盛事。 宴席之间,赵昕顺势建议推广粪耧以及秧马等农具。赵祯当即自内藏库拨出上万贯银钱,用以打造农具,分发给京城附近百姓使用。 宾主两乐,其乐融融,全场气氛一片欢悦,赵昕也过了极为开心的一天。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尔虞我诈,就能够干净利落地把事情给办完了,多好。 今天这场拔秧之礼,注定成为赵昕仁德爱民的又一大宣传。 五月中旬,赵昕帮助曹皇后那里拔秧插秧,等到下旬的时候,自己那剩下半亩秧田总算是好了。 只不过,这最后半亩秧田,孙复及吕公著二人却不愿让赵昕继续去做了。 他们说,前面半亩秧田是礼,之后帮助曹皇后是孝,这是可以做的,但是剩下半亩秧田,交给侍卫便是。天子有天子之事,士农工商各有所司,要赵昕专心读书。 为了论证他们这个观点,上述尧舜,下及本朝,说得赵昕没有反驳的余地。 不过,无论例子有多少个,他们的核心观点是不变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简单来说:劳心人,人上人;劳力人,人下人。 劳心者就是进行脑力劳动的人,劳力者就是进行体力劳动的人。在古代,能够脱离体力劳动,即便不是贵族身份,也定然豪富。 不过在后世,设计、运营、教师这些职业的人,都属于劳心的范畴,却并非贵族,更不是人上人,也是无产阶级的一部分,这是后世分工进一步细致的结果。 “劳心者治人”这个观点出自《孟子·滕文公上》,承袭而下,影响颇远,为历朝历代所尊奉。 后世天朝统一之后,以净世雷霆荡涤旧世界的一切污秽,孟子这个观点也随之受到了猛烈的抨击,孟子本人也被批倒批臭。 但是在古代,特别是对于讲究自身为华夏正统的宋朝,这一点,还是人人坚守的铁律,神圣不可侵犯。 将神圣的表象摘除,本质上这就是统治阶级包装自己的话术罢了。与其说是劳心者,不若说是肉食者,因为在这个时候,能够随便吃肉的,也不是普通人。 第109章:劳心者治人 关于劳心者治人的观点,还是应该讲得深入一些。 讲故事的话,还是先说背景,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争鸣,我们平时所谓三教九流之中,便有一流为农家,农家的代表人物为许行。 许行有弟子几十人,主张“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格而治”,他们生活极为简朴,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靠打草鞋、编席子为生。他们没有土地,过着流浪的生活。他们从楚国来到滕国,不是追求高官厚禄,而是希望得到一块土地、一间房子,以便定居下来从事耕种。 许行的主张在当时社会上有一定的影响,以至使儒家的门徒陈相及其弟陈辛也抛弃儒家而拜许行为师。 这两兄弟拜许行为师也就罢了,竟然还到孟子这边来晃悠,想要拉拢儒家弟子去农家。是可忍孰不可忍,孟子因此而与他们发生辩论。 孟子本身是个辩论大师,尽管对儒家这两个叛徒极其痛恨,但文化人不能够一张口就骂人。 孟子询问这两兄弟,许行是否制造他生活所需的一切事物,社会工农大分工后,这一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陈相不得已承认“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种田可以收获粮食,但是衣服总是要工人制造出来吧。 取得优势之后,孟子抛出了自己那一论点,即劳心劳力一说。 本来辩论到此就可以结束了,但是孟子没有善罢甘休,在文章里直接骂道:“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 师傅一死你们就背叛师门,真不是东西。这一段估计是孟子弟子加的,真要是孟子指着人家鼻子骂的话,后面内容也不至于出现了。 单看文章主体的话,孟子最终也没有说服人家。 陈相最后道:“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布和绸长短相同,价钱就一样;麻线丝绵轻重相同,价钱就一样;各种粮食多少相同,价钱就一样;鞋子大小相同,价钱就一样。这当然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但是许子等人已经开始去做了。 孟子反驳道:“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做工粗糙的鞋与做工精细的鞋同一个价钱,人们难道还肯做好鞋吗?孟子反驳之处并没有问题,但是在提出问题的时候,并没有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指责农家的想法不切实际,儒家自己的建议则是追述上古,更加不切实际。 《孟子·滕文公上》一共有五篇文章,这一篇属于第三篇,就篇幅而言,差不多占了一半,可见孟子对此二人的怨念。 当然,另外一方面,也可见农家势力之大,自家弟子投靠不说,孟子自己还要花大篇幅辩论。 不得不说,春秋战国时期,真是一个大变革,大动荡的时期,各个阶层的人都有自己的流派。如墨家是小手工业者的思想代表,杨朱学派代表小土地私有者的利益,而以许行为代表的农家,则是下层农民的代言人。 为了适应汉武帝的集权统治,儒家被抬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虽然地位大大提升。但是另一方面,失去了对手,也使得其思想僵化,最后不得不向佛道二家学习,玩三教合一的把戏。 历史,有些时候,便是如此地神奇,你永远不知道它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于赵昕自身而言,孙复与吕公著力谏的事情,不做也就是了,何必与整个历史潮流作对,没有必要,等到自己掌权之后,再一点点变革不迟。 关于农业,五月其余值得一提的,便是在月末的时候,冬小麦进入了收获季,宫中同样种植有小麦,所以赵昕便去观看收割的过程。 小麦主产地是北方,一直到北宋时期,小麦才成为主食。汉唐之际,许多人都认为小麦有毒性,不宜过多食用,这种错误的想法一直延续到唐末。汉唐时期北方人的主食是黍和粟。 黍的产量远远不如小麦,为什么唐末主要粮食作物发生了改变呢?说起来可悲,当人快要饿昏过去的时候,即便是明知道有毒的东西,也会选择去吃。观音土便是一例。 五代十国的时候由于连年战乱,百姓食不果腹,而小麦以其较高的产量和较稳定的收成吸引了民众的注意。而通过食用之后,明显验证小麦有毒这个说法是不成立的。 是以,北宋时期人们对小麦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开始慢慢接受小麦,并且研究出一系列的食物,比如各种面食。 在中国历史上,也不仅仅是小麦一种作物,包括番茄,番薯等许多来自域外的植物,都是百姓在食不果腹的时候,选择尝试后才得以推广的。 后世调侃广东人吃遍山珍海味,在历史上,真的是他们自愿的吗?此外,很多少数民族保留着吃虫子,吃动物内脏的习俗,其来源也大抵如此。 不仅仅是食物,包括中国医药学的发展,很多时候,也是用人命累积出来的。为什么中医以有效著称,那是因为人们遭逢瘟疫,求医无路,求仙无门,只能够自己胡乱去吃。最后一小部分幸运儿侥幸活了下来,他们的事迹被传开,成为了所谓的“古法”。 扯远了,曾经被视为有毒的东西,最后在宋人的笔下,已经成为了“麦秋种冬长,春秀夏实,具四时中和之气,故为五谷之贵。” 这是对小麦很高的评价,能够填饱肚子,那它就是好东西,至于历史上别人的说法怎么样,那都无关紧要。 这次小麦收获,皇宫内是丰收的,整个京城附近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百姓虽然未必能够攒下来多少粮食,却至少不会饿肚子。 第110章:陆行之舟 庆历五年,如果没有赵昕“代父受罪”的表演,在整个历史长河中,应该是相对波澜不惊的一年。 但是,因为赵昕的横插一手。一国太子公然说百姓对天子不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所改变。 要么就是赵昕胡言乱语,被废去太子之位,要么就是承认这一点,挽回民心。因此,在河北及山西两地,宋朝开始了大刀阔斧的裁军。 这两地的主要敌人是辽朝,常备军队都有四十万之多,是一个巨大的财政黑洞。 恰逢去年辽夏战争,辽朝十万对阵西夏一万五千人。耶律宗真(辽兴宗)御驾亲征,臣子建议一举荡平西夏,是以大军浩浩荡荡。 元昊自知不敌,坚壁清野,以逸待劳。又逢戈壁地区风沙漫天,辽朝轻敌自大的结果,便是自身惨败。 事后,元昊归还俘虏及所得,愿意讲和,耶律宗真有个台阶下,这件事暂时就过去了。 辽朝的战败,事实上形成了宋辽西夏三足鼎立的局面,西夏虽然最弱,但是无论是辽朝还是宋朝,都没有一力攻灭或者说短时间攻灭之的能力。 但是必须承认的是,这个平衡过于脆弱。西夏立国,满打满算到现在就七年,想要和宋辽两国三足鼎立,还需要再打几场国战才行。在原本的历史中便是如此。 辽朝战败,整个东亚局势是有利于宋朝裁军的,曹皇后配合着赵祯,推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凭借自身的出身及威望,当初在赵祯面前许诺的裁兵五万,最后则是一口气裁减了八万之多。 具体这个过程,赵昕并没有参与,也没有资格参与,个中细节并不知晓,但是半年下来,曹皇后眼角的鱼尾纹,倒是多了不少。 这裁减下来的八万人,究竟是真的八万人,还是躺在兵簿上的幽灵,无从考证,也注定成为悬案。 裁减下这八万人来,究竟给国家省下多少钱银,同样是一个问题,至少赵昕在报纸上没有看见对此有只字片语的提及。 如此,不能不让人猜测,哪怕裁减下军队,但是并没有省下多少军费。 裁兵并不是小事,退役士兵就业问题,军队驻防问题,以及其他一系列补助问题,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不为过。哪一个没有处理好,之后发生问题便会提及而今。 此次裁兵,所有人还是将赵昕当做小孩,真正核心的内容,并不愿意告诉赵昕,他便是想要去了解也没有机会。 如此,也更加激发赵昕开创自己舆论帝国的野心。笼罩在权力的阴影下,感受真的太差了。 蛰伏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借着赵祯考察学习进度的档口。赵昕向赵祯提出了一个请求。 那就是报纸不应该仅仅在汴京城内贩卖,广大的农村地区,有着更为广阔的人口,他们同样有获得消息的权利。 农村百姓的精神世界,我们不去占领,其他人就会去占领。自古民变多起于四野,防微杜渐,要重视这个问题。 赵祯眉头微皱,赵昕这句话,自然是没有错的,他只是不放心赵昕又生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想法来。若是像之前一样,搞什么代父受罪的把戏,赵祯可禁受不起这个折腾。 是以,赵祯表现地很是平淡,问道:“你准备怎么做?”若是觉得不妥,直接否了便是。 “儿臣准备招纳一批农村孩子为报童,教授以诗书礼仪,由他们负责贩卖报纸!” 好像没有什么问题,赵祯想了一会儿,应道:“此事朕知道了,自会吩咐下去。” 见赵祯就要离去,赵昕急忙道:“这招纳农村报童一事,儿臣准备亲自下乡一趟,观其家世,闻其品行。毕竟若是招来顽劣之徒,则有害于皇家颜面。” “你准备亲自下乡?不行!”赵祯发出匪夷所思的声音来,这种小事也需要太子亲自去做吗?干净利落地拒绝了。 赵昕试图挽回,“儿臣之前所闻,皆为城中百姓之言,此番,儿臣愿知晓乡间百姓之言。听听他们对朝廷,对父皇的看法如何!” “此事无需再议,且先将你的书看完不迟,莫要想这些无稽之事。”显然,赵祯不为所动,留下冷冷的话语,径直离去。 赵昕看着赵祯离去的背影,吐出一口浊气来,这可真是太难了。 自从上次在百姓面前大肆演讲过后,赵昕除了每月见韩绛一次询问学堂情况,就没有出过一次宫。赵祯对他的管控,以肉眼可见地变强了。 赵祯这里说不通,赵昕也不是全无办法,所谓曲线救国,去找曹皇后吹枕边风也是一个办法。 次日,赵昕便对曹皇后说了此事。 曹皇后听完之后,表情与赵祯是一模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平平淡淡,毫无起伏。 曹皇后放下手上的书籍,问道:“告诉娘亲,你这么急着想要出宫是为了什么?” “想要卖出更多的报纸呀!让农村的百姓也能够知晓天下大事!”赵昕回答道,眼里闪着光芒。 曹皇后微微一笑,饱含深意,这个笑容在赵昕眼中有些恐怖,因为赵昕根本看不出这笑容背后蕴含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曹皇后才不疾不徐地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有什么想法,直接说便是。若是可行,我自会与官家说。” 赵昕默然,在这些人眼中,对百姓好的事情,就一定是有问题的吗?就一定是藏有私心的吗?刚才那些话,可是自己的真心实意,他是真的存了开启民智的想法的,可惜,没有人愿意相信这就是他的初心。 赵昕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道:“母后当真要听吗?” 曹皇后被勾起几分好奇之心,“但说无妨。” “昔日,唐太宗说过君舟民水,若无百姓这水,君王这舟也将搁浅,无以横行。儿臣这储君之位,便如这陆行之舟,父皇知之,百官知之,然百姓不知,不过空有一个名头罢了。” 最后,赵昕用坚定的语气道:“此番下乡,儿臣便是想要为自己这舟找到活水,日后得以纵横江河湖海。” 曹皇后,再一次笑了。 第111章:大宋版葫芦娃(上) 同曹皇后那场谈话之后,她答应赵昕会与赵祯言及此事,至于成功与否就不保证了。 赵昕满怀期待地等着,只是几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依旧音信全无。 再然后,都将近一个月了,赵昕都没有听见一点消息。 开始的时候,曹皇后还敷衍赵昕一下,到了后面,便是连敷衍也懒得敷衍。赵昕内心之中的热情,慢慢地被冰冷的现实一点点扑灭。 也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同意赵昕下乡的,便是过了赵祯这一关,群臣百官那里,也是一道门槛。 皇宫规矩多,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在抵御外界危险的同时,同时也将赵昕锁在了里面。 陆行之舟,终是陆行之舟。 赵昕空有一个太子的名头,却不过是个头衔罢了,没有人愿意分享真正的权力给他,即便是赵祯也是如此,所有人都将赵昕视为一枚棋子,如是而已。 在宫中苦闷无聊的赵昕,并无闲书可看,每日所见所闻,不是儒家经典,便是史传名人。连出席各个宴会都已经习惯戴上面具,在该笑的时候笑,该面无表情的时候面无表情。 这样的生活,不是没有预料过,但是无论如何,都不是赵昕梦寐以求的生活。赵昕需要作出改变。 既然没有闲书,赵昕索性自己回忆前世看过的动画片与动漫,将之一点点写下来了,没事的时候翻翻看看,排解烦闷。 前世也算是阅片无数,但是如今这一回忆,能够回想起来的,竟然只有一些经典的动漫,如葫芦娃,黑猫警长,猫和老鼠之类。不仅仅是因为这是童年回忆,同时也是因为这类老动画背后有着深刻的寓意,历久弥新。 而不少之后出现的许多动漫,虽然主题还是正义战胜邪恶,但内容就显得比较浅薄了,有不少赵昕甚至连个名字都回想不起来。 啥,你问为什么不把四大名著回忆出来,回忆一本名著出来,不比回忆动画片来得好吗? 笑死,一般说这话的人就是没有真正看过四大名著纸质版的人。当然,看过儿童阉割版的也在此列。 有些内容小时候看不懂没有关系,没有人天生就是天才,有些东西需要一定的阅历才能够看懂。某一天你回忆起来了,再去翻一遍,体会到新的感受,这就是其价值所在。 阉割版的,删掉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会让人觉得这很浅薄,日后没有再去翻看的欲望。总而言之,有浪费时间之嫌。打着儿童版的名义,实则祸害儿童,鄙视之! 中国小说千千万,四大名著只有四本,你以为是胡乱评定的吗?这种大师笔下,一字暗含褒贬,寥寥数字,便勾勒不同的人物性格,兼有极深的文化底蕴。有本事你一字不差地背下来,要么就不要出丑。 不过有一说一,四大名著同样有错误的地方。真要是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并在宋朝写出来,那就更是一个笑话了。 以《西游记》为例,背景是唐朝,但是很多官名实则是明朝的,礼仪制度及所谓夜市等,唐朝哪里有这玩意。更不要说连唐太宗在位时期都混了。 当然这并不能掩盖其文化底蕴,人家写的是唐朝,想要说的,却是明朝。 其余三大名著也各有各的问题,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生搬硬套到宋朝来,就是笑话。更不要说《水浒传》替天行道,将这东西写下来,赵祯说不定要抽死赵昕来。 相比较而言,葫芦娃的人物及具体情节都比较容易回想出来:爷爷,穿山甲,七个葫芦娃,蛇精,蝎精以及他们手下的群妖。 具体情节,无非是蛇蝎二妖准备炼制七星丹,需要抓住七个葫芦娃而已。比较需要琢磨的,就是蛇蝎二妖擒拿葫芦娃的过程,这是核心,也是重点。 一个并不复杂,没有多少反转,正义战胜邪恶的故事。对于小孩子而言,是比较符合他们心智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葫芦娃就是一个给孩子看的动画片,很多内容,只有等到当年那批孩子长大之后,才能够理解。 现在,赵昕自然不可能画漫画,只能够写小说版的葫芦娃。 中国的小说行业,先秦之时有小说家,为九流十家之一,采集民间传说议论,借以考察民情风俗。《山海经》便是先秦之人写就。 《汉书·艺文志》云:“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显然小说在那个时候地位很低,不受重视。 秦汉时期,皇权大一统,小说的地位依旧很低,就没有见到哪个读书人写这东西。 相比较而言,魏晋时期混乱动荡,思想开放,出现了志怪小说,如《搜神记》等。隋唐之时延续,出现了传奇,也是大致的路数。 经过四大名著这类大部头熏陶之后,但凡看过《搜神记》之人,莫不觉得索然无味,一个故事只有短短数十上百字,无论是人物形象还是故事背景都不甚清楚。 包括宋代出现的话本也是一样,恢宏的三国故事只有短短六七章,看了个寂寞,根本打发不了时间。天黑之后除了造人之外,找不到其他可以干的事情。 这背后主要是因为印刷技术的落后,只能够精简再精简。同时也是因为时人,特别是读书人写的东西,出自他们的社会实践,与普通百姓有着不小隔阂,老百姓不爱看这些。 综上,如果能够利用好葫芦娃这个故事,是大有可为的 既然不让我出去,那写个小说拿出去卖,总不能还拦着吧! 赵昕心头生出这个想法来,原本不过是一时兴起,结果越干越起劲,基本上将葫芦娃的故事框架回忆完毕。 而后一个多月的时间,赵昕将之完善丰富,删改其中部分内容。毕竟有些东西来自于明清时期,宋朝百姓感觉不到其中的笑点。 总而言之,删改版的大宋葫芦娃,在赵昕笔下完成。 本就不是自己原创,回忆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倒是删改其中内容,以符合宋朝人的认知,花费了赵昕更长的时间。 第112章:大宋版葫芦娃(下) 九月三十日,是报纸发行的那一天。 汴京人起初对报纸的出现很是好奇,不论贫富,哪怕是买不起的,也要从人家手上借过来看。随着一份份报纸的刊印,汴京人也逐渐熟悉了报纸的存在,变得习以为常。 之前赵昕为了推动扫盲运动,报纸上基本上都是白话文,都有句读。此外为了推广报纸,还想出在报纸后面附加笑话等办法。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打破传统的改革,在读书人口中,对这些改变颇有非议。毕竟在他们看来,读书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能够识字是一件光荣的事情,现在降低阅读难度,不是让他们变得和那些只识得斗大字的粗汉一样吗? 这就是所谓知识分子的清高气,当然赵昕是鸟也不鸟这些人的。 早在半个月之前,赵昕便将葫芦娃的前面部分交给了那家一直合作的刊印店,让他们先行印刷出来。 写葫芦娃只不过是赵昕的一时兴起,并没有得到赵祯或是曹皇后的同意,所以并没有经费支持。 虽然他为太子,身上有各种各样的头衔,每月俸禄将近千贯。 是不是听着很多,一般百姓累死累活一个月就两三贯而已。然而例行节日,赵昕需要给东宫侍卫,宦官宫女发补贴,加上之前嘴一撇,说捐出一半赈济烈士孤儿,虽然还留有一些,但是想要用这些钱,可不容易。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本来赵昕打算一口气将葫芦娃给全部印刷出来的,现在只能够分成一截一截地印。 一共分了三部分,第一部分,便是神峰奇遇、七色葫芦、误入泥潭三集。误入泥潭说得是大娃被金蛇精幻化出的泥潭困住的故事。 赵昕加入了很多细节,力求生动形象,活灵活现,所以字数轻而易举地就突破三千字。 在这个时代,一张纸有竖行,用以间隔文字。一页上面,或是八竖字,或是九竖字,一竖文字,则是六字到九字不等。不同地区的刊印店各有不同。 因为没有句读,所以,不必数一张纸上有多少字,只需要数一数有多少页,就明白这本书一共多少字了。 假设一共有八列,每列八个字,一页就是六十四个字,若是依照这个时代的传统,单是印刷第一部分的故事,赵昕至少需要刊印五十张纸(宋代尚未有双面打印的技术。为了方便,勉强算是印刷两张纸,再将它们粘贴在一起而已,一不小心就分开了),这个印刷量,简直就是离谱到家了。 一本史记大概五十四万字,你们可以推测一下需要耗费多少张纸。若是再加上刊印错误导致的重刊等意外,一本好书想要成型,真的是太难了。 刊印成本高,有些书籍一出现便是孤本,几代流传之后,失传便是必然。所以,书籍真的很贵,哪怕是出现了雕版印刷,活字印刷,想要读书,同样不易。 赵昕的解决方法,便是改变纸张的排布,无论如何,一张纸上,仅仅是六十四字,也未免太少了一些,至少要有三百字,一切空间都要利用起来。 但是这一改,就需要更改活字的大小,工程量巨大,为了完成赵昕吩咐下来的任务。那家店主,基本上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开。甚至一口气请了三十位雕工,每日五百文,夜以继日地雕刻新活字,太轻太脆都不行,这可是个手艺活。 三十位雕工,两班倒,每日五百文,两日便要花费三十贯,一共干了十日左右,便是一百五十贯。这些钱,赵昕拆东墙补西墙,好不容易补上了,但是亏空还在。 同时,因为这个时候的人们习惯了竖着看书,赵昕将纸张设定为横长竖短的形式,这样在分段的时候,浪费的空间大大减少。这就和后世学生手上的书,基本上是横短竖长一样,都是为了节约空间。 饶是如此,在九月三十日,最后也不过是勉强印制出五百份而已,每份一共有五页,字体密密麻麻,个别字还有模糊不清的情况,但是总体情况让赵昕满意,只要不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就是了。 除了这五百份之外,赵昕还让先行刊印十份完整版。不出意外的话,会有人要,比如说赵祯。 赵昕看见这个,倒是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盗版漫画的样子。正版漫画好贵,随便一本都是十块,盗版漫画便宜许多,一本只要五毛,小学生的零花钱也能够支撑住,就是字小了一些。 这前面五百份,赵昕并没有贩卖的意思,而是在汴京城各厢坊设书亭,将之作为非卖品,供路人观看的。 印刷这个,若是算上店家花费的人工费一起,赵昕真要是卖,这一本不卖个三五百文,根本收不回成本,不过是一个仙魔故事而已,真要是定这个价,真正去看的人基本上没有。 卖的便宜了,赵昕自己心疼,这里花的可都是他自己的银钱呀!亏本的买卖,你让上帝来,看他做不做,反正赵昕不会做。 手头资金紧张起来,赵昕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说分出一半俸禄给烈士子女。当然,这个念头也只是升起一会儿罢了,给都给了,半途而废是几个意思。 三十日这一天,为了葫芦娃第一日发行这事,虽说是休沐日,赵昕照样心中焦虑,不时看着屋外,等候结果传来。他现在是不能够出去,但是让刘易等从人出去观察情况。 天色将晚,刘易等人才先后返回,他们传回的消息,也让赵昕心中一定。 因为是免费的缘故,加之传闻说是出自当今太子之手,故而百姓好奇心极强,将书亭附近围得水泄不通。 赵昕让他们统计,同一本书,一天之内翻阅的频率,得到的回答是,根本没有断过。前者看完后,便有后者争而观之,为了抢先看得,甚至有不少人出钱插队。 “这就好,这就好!”赵昕舒了一口气,没有办法呀!为了印这书,自己还亏着本呢,要是传出拖欠工人工资的消息,也不知道被台谏喷成什么样子。 第113章:玩物丧志 葫芦娃发行首日,场面之火爆,出乎赵昕的预料,赵昕自然是颇为开心的。 这背后,一方面是因为宋朝百姓精神娱乐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着赵昕这个身份地位的加持。 换做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写一本新书出来,别说轰动了,有多少刻印店愿意刊印都是一个问题。像赵昕那样提出一系列要求来,你看那些店家睬不睬你。三千字的原文,最后有没有三百字刊印上去都是一个问题。 见赵昕满脸笑容,刘易也顺势问道:“敢问殿下,那串葫芦,可是出自太上道君之手?” 太上道君,便是太上老君,道教创始人。宋代崇道,主要是赵昕这一世的爷爷宋真宗玩的这一套,找了一通道教神仙,发现有个赵玄朗姓赵,便尊奉为宋圣祖,上尊号“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 所以,宋代人对于佛道之事,其实知道的也不少,但是很多内容,皆是附会而已。 “嗯!”赵昕点头应下,这可不是他瞎说,你们看看后世动画片里面爷爷的形象,是不是和老子的雕像差不多。 再加上丹药,七星炉等一系列存在,葫芦娃与道教的渊源,本就是极深的。 刘易搓了搓手,陪笑着道:“殿下,这小人才看了一截,听说还有两段,不若就一起赏给小人吧!” 他久在赵昕身边,自然是知道赵昕将后面一并写完了的。本来以为不过是小孩子闲笔,之前赵昕给他看都不愿看,谁知道还挺好看的,一下子改变态度,求起后文来。 赵昕白了他一眼,“之前不是说不看的吗?现在改变心思了不成!” 刘易嘿嘿傻笑,道:“之前那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明珠,瞎了小人的狗眼,殿下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吧!” “这可不行,若是给你看了,将后文泄露出去,那我之后给谁看!”赵昕还是打算吊着他。 刘易指天发誓道:“殿下日后但有吩咐,便是刀山火海,小人也不带眨眼的!且行行好吧!” 赵昕眉头微皱,这也太难以置信了,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故事而已,刘易用得着如此发誓吗?还是说,背后另有隐情。 “此言为真?” “若有虚假,愿天雷降身!” 赵昕低头想了想,道:“你先去书艺局寻几位画师来,等寻来了,再给你看不迟!” “好嘞!”刘易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赵昕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让刘易寻找画师,不为其他,便是为了出漫画,在宋代虽然漫画这种东西,但是一些书籍上同样有着插画。 能够雕刻活字,从理论上来说,就能够雕刻图画,只是这个难度高了不少,毕竟需要反着方向来,乱了一笔都失去风味。 赵昕暂时也不想出雕版漫画,但是手工漫画还是可以先出一本的,这就需要宫廷画师出手了。 不知道他们习惯描绘写意山水画,这人物画可精通否。不过既然能够进宫廷来,水平便是稍逊,想来也是足以满足赵昕的要求的。 不多时,刘易便将宫廷画师叫到东宫来,一口气叫了十人来。这十人并没有像赵昕想象中的那样全都白发苍苍,甚至于不少还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赵昕对他们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为首的中年人俯首应下,便带着书册离去。他们前后在东宫没有超过十分钟。 赵昕本来还想着留他们吃上一餐,结果皆推辞,赵昕懒得玩三推四推的把戏,赏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先行离去。 同时,刘易也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书册。 后世葫芦娃第一部《葫芦兄弟》一共十三集,这第一部分不过是前面三集而已,分量可想而知。当刘易看见那厚厚一本书籍的时候,眼珠子都瞪大了。 之前看赵昕每日写写画画,貌似也没有这么多,结果这一整合,竟然有这么多,多少人一辈子也写不了这么多。 这太子殿下,脑瓜子哪里来的想法,竟然能够一口气写出这么多东西来。 不过,这不在刘易思考范围之中,答谢之后,刘易便抱着书册美滋滋地离开了。 刘易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赵昕抬眼看向天边的晚霞,幽幽一叹,心中忐忑。 之前的小打小闹,只要自己按时完成课业,也就无事,又有谁能够想到赵昕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呢? 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固然是一件好事,但赵祯再也不能够装作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必须作出反应来,而赵祯的反应,将决定赵昕的未来。 一切都是未知,即便赵昕有着后世的记忆又如何,在这一刻,他就好像被端向餐桌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 但是,也正是因为有未知,这个世界才美丽,才让人心动。这个世界,没有重启,必须也只能够一命通关! 入夜,赵昕没有睡,睡不着,要是赵祯连这个也掐断了,真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出宫出宫不让,写书写书不让。 在宫中死读书吗?啥也不做?赵祯需要的,就是一个唯唯诺诺,遇事无能的太子吗?他真的认为在这样的学习环境下培养出来的太子,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吗? 赵昕想了很多,却到底于事无补,他不过是一个棋子而已,如何走,还是要听棋手的命令才是。 这一夜,刘易趁着夜色出门了,正如赵昕预料的那样,他求取来书册之后,便径直前往交给赵祯审阅了。 这一夜,赵祯反常地住在曹皇后寝宫,也是为了此事,如果赵祯住在曹皇后这里,要么是有求于曹皇后,要么就是需要做样子给某些人看。一般来说,赵祯对这里都是避之不及的。 刘易送来的书册已经放了多时,赵祯是翻也不愿意翻动一页,倒是曹皇后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风铃般清脆的笑声。 “堂堂一国太子,一国储君!多少国家大事他不关心,却来写这玩意,玩物丧志,列祖列宗若是知道了,九泉之下何以面对!”赵祯虽然好奇,但是依旧不为所动,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第114章:赵祯的决定 一路走马观花,曹皇后简单把葫芦娃看完之后,淡淡道:“是否是玩物丧志,官家不若看过之后再说,臣妾可是听说,京城百姓对此热情高涨呢!” 赵祯不屑道:“若不是有天家身份,哪个百姓会看这个!换个宗室子弟来写,照样能够让百姓争向购买。” 曹皇后知道赵祯是嘴硬,也不拆穿他,直接捧起书册来,照着之前觉得不错的两段,当场读开来。 曹皇后读的是三娃与四娃前往魔窟救哥哥的那段,三娃会吐火,四娃会吐水,同时也能够收水和收火。一念之间,可熄山火,可降甘霖,烈火过处,飞蝗俱死(原著中是烧死五毒,赵昕改为飞蝗,与蝗灾相比,五毒算不了什么)。 蛇蝎二妖假意招待,劝兄弟二人喝酒,二人高傲自大,认为已经降服蛇蝎二妖。在酒宴之中,三娃自以为火气足,喝了冷酒,被冰块冰封,四娃自以为海量,结果千杯醉倒,不省人事,睡死在酒杯里。 前后不过是千余字,曹皇后将故事读完,一双眼睛便一直看着赵祯,想要看赵祯嘴硬与否。 这个故事虽然简单,像是小孩子写出来的,但是这故事背后的道理,却完全可以用来指摘成人。 人云: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 沉船最多的地方,往往不是激流险滩最多的地方,而就是那些看似风平浪静,而水下却容易生乱流的地方。对某一个方面越是自信的人,越是容易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失败。 赵祯听完了故事,却不敢直视曹皇后的双眼,最后憋的不行了,才从口中吐出一句话来,“神怪之事,写得再好又如何,能够拿来治国理政吗?” “官家难不成真的认为昕儿仅仅是在写神怪之事吗?”曹皇后反问道。 赵祯再次默然,便是成年人,都不能不为这个故事而拍案而起,啧啧称赞。 要赵昕以读书为重,可是赵昕平时课业也没有落下,强行增加课业当然有效。 只是,即便是控住一时又如何,难不成这日后的天下不是交给赵昕吗?到了那时没有人能够控制住他,又会至何等境地。 至于废太子,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想了。基本上不可能。好不容易将太子立起来,你以为这是贞洁牌坊,说不要就不要的吗? “那你说,该如何处置,台谏的折子今早就连篇累牍地递上来,如何打发出去!” 眼下,赵祯可以说是有求于曹皇后。如何处置赵昕,有些时候,赵祯一个人说了不顶用,要曹皇后一起说才行。听着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事实确实如此。 “先透露些风声出去,这故事并非太子殿下所写,或是说,并非全由太子殿下一人书写,朝廷的声音自然会小下来。”曹皇后给赵祯出了一个主意。 “这,可行吗?”赵祯有些迟疑。 “官家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觉得像是昕儿一人写出来的吗?” 赵祯迟疑了,赵昕时时刻刻都处于他的监管之中,他能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个故事完全出自赵昕一人之手。但凡有他人帮助,赵祯直接将那人贬谪远方了,哪里会留在赵昕身边。 可是,小小的故事背后,却蕴含着极深的阅历,便是成年人也没有多少能够写出来,若是一个不知情的人看见,肯定不愿意相信这是赵昕所写。确实能够极大地打消朝廷的反对声音。 赵祯沉眉良久,终是舒展开来,道:“如此,倒也不失为妙法!便依你之言,令皇城司传下去!” 这个结果,在赵昕的预料之中不算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坏的,但是绝对属于偏差的那一类。 不过,无论如何,赵昕写书的这个想法得到了赵祯另一种形式的支持。 带着镣铐起舞,何其难也!享受了这一身份带来的便利,自然,也要承担这一身份带来的不便。 赵昕在接下来几日听见这个传闻之后,心绪莫名,百感交集,当然算不上愤怒。毕竟这葫芦娃故事,也是后人所作,自己不过是传播者罢了,他确实没有这个能力写出这个水平的故事来,虽说有所删改,框架还是人家的。 某种程度上,赵祯与曹皇后联手定下的这一计策,也算是敲醒了赵昕,葫芦娃的大获成功让赵昕心中飘飘然,眼下,也是脚踏实地的时候了。 因为赵祯与曹皇后的放风,原本准备好好臭骂赵昕一顿的孙复及吕公著二人,也因此而放过了赵昕一马。要不然赵祯没有主动提起增加课业,这两位怕是要主动给赵昕加加担子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十月十日,新的一刊报纸发行的时候,葫芦娃的中卷也与汴京百姓见面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免费的了,还是在书亭里作为非卖品,想要观看的人,需要投一文钱,这是一炷香的钱,若是超时,需要加钱。 有了上一次的热议,这一次赵昕一口气刊印了上千册,听回来的刘易说,书亭附近,座无虚席,观者云集,热议连连。上至八十岁老者,下至七八岁的蒙学儿童,皆来观看。 与此同时,刘易也报告上来一个不利的消息,那就是出现了盗版,但是因为字数实在是太多,很多刻印店并没有如此小的活字,需要重新炼制。故而盗版的质量极其差,字迹不清是常事,缺段少章才是大事。 可以说,在成本与质量这一方面,盗版们是被拿捏地死死地。不过,谁让书亭那里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呢,所以尽管盗版差,同样有着一定的市场。 此外,瓦子勾栏里面说书的先生,好不容易见到新书,也是接连评讲此书。 只要有人评,有人讲,故事情节后的寓意就瞒不住。他们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对这个神魔故事之后的发展充满了好奇。因为嫌发行太慢,甚至有不少人自行书写或是揣摩后文。 第115章:采风使 盗版的出现,自然在赵昕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没有盗版才奇怪。 赵昕并没有勃然大怒,要用行政力量打压盗版,而是让刻印店加快刻印的速度,只要正版的价格适中,能够满足市场需求,盗版自然无有余地。 至于那些说书的,他们在评讲葫芦娃的时候,同时也是在帮助赵昕长人气,没有必要打压,选定葫芦娃最初发行,也是因为这个故事的深意足够多。有人愿意剖析背后的深层寓意,自然是好事。 葫芦娃的风靡,超乎赵昕的预料,便是宫中也有不少人谈论此事,保留有完整书册的刘易,简直成为了一干宫人的太爷爷,凭着这本书,讨来了不少的好处。 甚至于赵昕在拜见苗氏的时候,柔柔还求着赵昕给她一份,从苗氏不时斜过来的眼神看,恐怕她也是有这个想法的。 赵昕应下之后,不仅将文字版的葫芦娃交给她们,同时之前令宫廷画师所作漫画版的葫芦娃,也一并交给她们。 然后,这本漫画在后宫各个娘娘手中传了一遍,再之后,进宫的命妇听见了,也是千方百计地求取。 听闻这是由宫廷画师所作之后,一干命妇更是不惜豪掷千金,一个接一个地抬价,数百贯的钱财像沙子一样扔下来,便为求取一册漫画。 这个价钱虽然贵,但毕竟是宫廷画家出手,全手工画作,假以时日,翻个几倍也不是不可能。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原本一直由皇室出钱养着的画院,竟然能够自给自足了,甚至于还能够反馈内藏库。要是之前都有这个好处,那皇帝醉心诗画,也不算是玩物丧志了吧! 宫廷画家出手一次虽然所得不菲,但毕竟效率太低了,赵昕还是想要将之雕版化。二者间的差异,都不是数倍的差异了,而是数十上百倍的差异了。 图画的话,不可能使用活字印刷术,只能够是雕版印刷,宫廷之中照样有这方面的人才,具体刻印已经开始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够有成果。 上卷与中卷的葫芦娃已经刊印而出,依着前例,下卷该在十月二十日发放,但是因为同时开始刊印全册葫芦娃,所以,这个时间推后。 据刘易说,听到推后的消息传来,所有人如丧考妣,郁闷得不行。然后正好宫中传出有全册的消息,主要是那些进过宫的人瞎嚷嚷,总而言之,险些引发一场风波来。 赵昕浅浅一笑,并没有多少触动,或者说,对这个场面已经有所预料。 因为观书者过多,一些人宁愿借着烛火深夜看书,书亭为此不得不实行十二时辰制,只要你愿意看,什么时候都行。 十天时间,不算正在刊印的下卷的话,赵昕的成本已经完全收回,不出意外的话,下卷照样能够有不错的成绩。换句话说,赵昕已经脱离了钱财这一低级趣味了,不再需要为钱财而担心了。 就下卷而言,虽然同样会放在书亭内供人阅读,但是也要开始卖全套书了。这个价钱,定为三贯。 三贯,普通人一个月的收入,当然目标客户也不是普通人,普通人的首选,还是书亭,一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有钱人除了一些嗜书如命者,绝大部分都不愿意挤来书亭。三贯虽然多,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小数目而已。 相比较于能够卖多少钱这件事,赵昕更为在乎的,其实是如何利用葫芦娃的火爆提升自己的影响力。 这个问题从发行的第一天,赵昕就在思索,等到了现在,也差不多有了些眉目。 终于,在绝大部分汴京人心心念念之中,葫芦娃的下卷终于发行,与此同时全套新书正式发行。 半个汴京都空了,听说有新书可以买,原本赵昕以为不过是一些富人会买而已,结果没有想到,一些中等家庭联合起来,合资购买。 一千册,半日之内便售卖一空,不算成本的话,一册三贯,这半日的的销量,就有三千贯。至于纸张,墨水,人工成本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一贯。随着印刷量的进一步加大,规模效应下,未来成本只会进一步缩小。 不愧是京城,汴京人的购买力,还是震惊到赵昕了。 接下来的十一月,赵昕基本上就是天天数钱的日子,与赵昕合作的那家小作坊,同样赚得盆满钵满,照样在不断扩张。 城中已经无法支撑他们的扩张了,不得已搬迁到城外去,那里土地要便宜许多。而且在当地形成了上下游关联,说是造就了一个工业带也不为过。 在十一月的月末,借着报纸,赵昕发出了自己的呼声。葫芦娃将出续集,同时,为了追求故事的深度,需要一批采风使,传递民情,反映百姓疾苦。 采风使,原本是先秦时期官府下乡收集民间歌声的职位,后来职能一步步改变,变成反映民情的职位。 宋朝没有采风使这个职位,但是对主政一方的官员,却基本上有这个要求,无论你是转运使也好,还是安抚使什么的,反映民情都是你必须做的。否则被套上一个无能怠惰的帽子,基本上可以辞职退休了。 赵昕原本想要新设一个部门主持此事,只是自己出不去,认识之人要么是朝中大员,要么就是后宫宦官宫女,皆不可用。只好让太平院的祭酒韩绛先操劳一下了。 主持此事的具体人选尚需甄别筛选,其实就是询问吕公著和孙复两人可有堪用之人。问了之后,赵昕还需要私下打听,反正比较复杂。不可能他们二人举荐一个赵昕没有听过的人,就随便放在这个位置上。 此事具体进展,赵昕有派刘易监督。赵昕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古代的皇帝都喜欢用宦官了。没有办法呀!出不了宫,就认识自己身边的人。 女子不得从政,那就只能够用宦官了呗。毕竟是身边人,可以信赖。交给外面的人,谁知道最后给你办成什么样子来。 至少刘易赵昕用的就挺顺手的,如果他不是赵祯的眼线就更好了。 第116章:石介生死之谜 在葫芦娃发行的这一段时间内,朝中其实也有不少事情,但是基本上是贾昌朝等人对范仲淹派系的清洗。 十一月份有一件事还闹得沸沸扬扬地,便是关于石介生死问题,就是那个写《庆历圣德颂》的石介。 新政失败后,石介被外放到濮州,七月病逝于家中,不过四十岁而已。死因为何无从考证,但是可以料想,一定与《庆历圣德颂》大有关联。 这次的主角,为夏竦,蛮熟悉吧。是的,之前还讲过一个故事,夏竦令家中女仆伪造石介手书,说石介邀富弼一起谋反。 当时我明确表示,这个传言明明白白地为假,为后人泼的脏水,一个字都不能信。夏竦能够当上一方边境帅臣,手段怎么可能如此蠢笨,石介算什么,富弼算什么,还谋反,笑死。 女仆假书的故事,与这一次的故事,在《宋史》中这两件事都没有记载。比较正式的史书中,如《续资治通鉴长编》却有记载,此外就是散见于一些当时人的笔记。 女仆假书的故事,基本上可以断定为虚构,但是这一次的故事,却不好断定了,因为从逻辑上能够解释地通。如果真是虚构出来泼夏竦脏水,那这个虚构故事之人,水平也不低。 好了,说正题,以下为《续资治通鉴长编》的原文,同样省得你们说我编排别人。 “会徐州狂人孔直温谋叛,搜其家得介书,竦因言介实不死,弼阴使入契丹谋起兵,弼为内应。” 说的是当时有个叫孔直温的人谋反,搜查其家后得到石介的诗文,夏竦因此说石介没有死,而是富弼秘密派遣他进入契丹当汉奸,富弼作为内应。 为什么说这个故事真实性高了一些呢?想想富弼何以成名,不就是靠出使契丹吗?富弼在契丹能够把活干好,一定的人脉当然是有的。 相比较于之前的让女仆伪造书信谋反一说,无论是现实性,还是可操作性,这一次都高了许多。特别是这个时间点还是范仲淹富弼被贬的时候。 去年富弼出巡河北,正好遇上河北发生兵变,好不容易安抚下去回到朝廷,结果朝廷不给奖励也就罢了,竟然还把富弼的枢密副使给拿了。 负责巡查河北的走马承受(皇帝特使,位卑权重,一般是宫中太监或是外戚担任)回来之后还禀报说兵变不足为虑,富弼得民心太重,才是祸患。还是新上任的枢密副使吴育力劝,这事才算过去。 如果你是富弼,自己公心为国,结果得到这个待遇,会不会有点不一样的心思出现。 为什么说这个谣言高明,其实就高明在这里,逻辑上是能够解释的。 看到这里,估计你开始相信这一说法了,倒也不必着急,从宏观政局分析过之后,接下来就是微观方面了。 若是不从逻辑解释,而是专注于细节的话,你会发现,这个故事,大概率还是假的。真就是大厨炒了一盆烂菜,不堪入目。 首先,“徐州狂人孔直温谋叛”,徐州在江苏,真要是说动契丹南下,怎么也应该是河北或是山西,陕西等地,在江苏是几个意思。 其次,“搜家中得介书”,咋滴,笔水不够了还是怎么样,连石介写了啥都不敢放出来吗?难不成仰慕石介的文章,就要因此问罪石介吧。那后世一些罪犯喜欢追星,是不是要把那些明星一起杀了才行。 最后,孔直温本人,寥寥狂人二字略过,连个匪徒都不是,历史上真的有没有这一号人都是个问题。 你要是富弼,如果想要谋反,会想着和这种蠢材合作吗?不找个在边境同样不得志的人干一票大的。 富弼傻不傻我不清楚,反正逻辑上能够说通的事情,在细节上,却全都是漏洞。传播之人该是圈内人,明白一些,但是真正的东西又没有把握到,话本故事看多了,将政.治想的过于简单。 如此明显的问题,如果我是夏竦,真要下手,完全可以从河北兵变入手,说富弼私藏甲兵,市恩于下…… 这种事情,注定是说不清楚的,你要安抚兵变,一定的妥协就是必须的。明明白白的阳谋,你奈我何。 就像那个走马承受回来禀报的一样。位卑权重的他们,接近权力,才明白掌握权力的人在害怕什么。 故事的前半段讲完了,石介如果私自去了北方,那么在家中的坟墓便是空的,想要验证真假,去挖开石介的坟墓是最简单的。 后半段的故事,无非是夏竦的阴谋诡计被赵祯察觉,赵祯最终放弃开馆云云。故事之中,范仲淹集团的杜衍有之,但是还有一个吕居简,都来劝阻。好笑,这吕家的人也来凑热闹。 故事讲完了,但是核心思想早在之前,也就是讲东汉末年党锢之祸的时候,便已经告诉诸位。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 《后汉书》的作者,是明明白白的士族。在他的笔下,依附皇权的,无论是宦官还是外戚,都是奸邪。若是依附士族的,那就是贤宦良戚。 脏水这种东西,只要泼上去了,想要洗下来,可就困难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 能够写史书的人,本身文采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史才,可就呵呵了。不是说不让你夹带私货,人生在世,是社会的一份子,自然认可一些事物,不认可一些事物,有价值观的评定很正常。 普通人写笔记可以随便写,但是写史书,最基本的素质还是要的,是吧!再怎么说,自己先审阅一下,不要侮辱观众,好不好! 真当观众眼瞎,啥也看不出来是吗?公然造假,泼脏水泼得一点水平都没有,最后被发现了,不还是泼在自己身上,丢人现眼! 东汉如是!北宋如是!后世亦如是! 曾几何时,天朝太祖在某些人口下,还成为了暴君呢,怎么样,一个个不是外逃,就是等着挂路灯呢! 第117章:欧阳修的反思 说过不靠谱的故事,接下来说点靠谱的。 庆历新政失败,韩范等人被贬之后,范仲淹集团的人开始反思自己为何改革失败,反思的成果有两点。第一,改革过于仓促,没有事前准备;第二,便是宣扬这朋党之说,引发天子忌惮。 随着边境局势进一步缓和下来,范仲淹及韩琦的军职都没有了,变成普通的知州。不看虚衔,只看实权的话,相当于由正国级干部变成省部级干部。回归朝堂的希望,愈发渺茫。 之前写下《朋党论》的欧阳修,如今在与友人的书信往来中提及,自己与范仲淹等人并无结党之说,所谓结党营私,皆是小人诬陷。 是不是有一种生活在多维世界的感觉,但事实确实就是如此。政.治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能全信,政客嘴里吐出来的,狗都不信。 后世中国当真了,一个五年计划连着五年计划,一步步回归世界之巅,它们便打压中国。川皇信了,又是修墙,又是遣返移民,同样遭到猎巫。 政.治不是骗人的把戏吗?为什么还会有人当真呢?它们无法理解,绝大多数普通人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范仲淹,欧阳修等人的政.治观念也随之改变,从这些日子赵昕在报纸的所见所闻,已经由追求革新变法转为雍容过渡为主。 变还是要变的,只是要一点点地变,碰到点问题就要缩回来,重新思考更改,满足所有人的利益。 照这个改法,北宋灭亡也不见得有半点成效,要不然王安石这种猛人也不至于横空出世。 只能够说,当年屠龙的一群人,渐渐失去屠龙之心。新政之后,再无新政! 赵昕在百姓面前一跪,河北山西两地一口气裁兵八万,这是当地全部兵力的五分之一。陕西也裁兵两万,是当地兵力的十分之一。包括在宋夏战争中实行的一系列“害民之法”皆被废除。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即便是没有赵昕这一跪,照样会被废除,只是基本上都是四五年后的事情了。国家缺钱,哪怕是明知道害民,很多人还是不改。 这下,兵一裁,钱不就省下来了,害民之法也随之失去存在的意义,废得七七八八。 曹皇后与赵祯主持推动的裁兵,难道不比范仲淹等人更加仓促吗?为什么能够成功。 归根到底,能够调用更多的权力,能够进行更大范围的利益交换与平衡。这是范仲淹等臣子注定做不到的。 事实上,庆历新政就应该由赵祯亲自来主持,这样才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玩弄权术,当年战国七雄中的韩国也是这么玩的,最后玩脱了,成为最弱的那个墙头草,但是好在外交水平一流,勉强苟延残喘。 现在宋朝,也是这么玩的,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手头有四个二与王炸,非要单打,看得憋屈。 最后,还是再来简单还原一下石介之死吧!并非历史真相,仅仅是理论推导,如是而已。 新政失败,反思开始,朋党之论为集团内部所抨击,蔡襄,石介,欧阳修等人皆受责难。如欧阳修等皆迅速认清大势,“拨乱反正”。 石介气盛,并不认同范仲淹等人的反思,在朋党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成为了孤家寡人,内心中深深地认为范仲淹等人背叛革命,郁郁而终。 南宋朱熹评价庆历年间的朋党论,有以下之言,“党论之始,蔡襄《贤不肖》之诗激之也;党论之再作,石介“一夔一契”之诗激之也;其后诸贤相续斥逐,又欧阳公“邪正”之论激之也。何者?负天下之令名,非惟人情不堪,造物亦不吾堪尔。吾而以贤自处,孰肯以不肖自名?……” “吾而以贤自处,孰肯以不肖自名?”说得真好,贤与奸,这种主观性评价的东西,哪里是一件事就能够说清楚的。执政之后,不思弥合争执,反而不断激化党争,孰能不败!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这一革命首要问题,范仲淹等人一开始就搞错了,中途也不能够说没有改变,只是,无力回天了,甚是可惜。 年尾了,总结一下对于赵昕而言,今年的大事。 在1045这一年,范仲淹集团之人,被先后逐出朝堂,彻底失势,说是集团分崩离析也不为过。 赵昕年前对百姓许下的承诺,在曹皇后与赵祯的主持下,在年尾终于完成。这个骨头,不知道比范仲淹提出的改革硬多少,可是最后超额完成,可谓天意弄人。 害民之法被尽数废除,事情是曹皇后与赵祯办的,最困难的攻关也是他们做的。但是百姓最终记住的,是赵昕,因为是赵昕提出的。 也就是亲爹亲娘会给自己儿子这么铺路了,换做别人,正眼看你都是浪费时间。 如此大事,让赵昕有些不爽的,就是自己连个参与者都算不上,就是个看客而已,在这场权力的分割盛宴中,愣是连口汤都没喝上。 不过一个意外的惊喜,便是葫芦娃的发行了。虽然曹皇后派人传出消息说这是太子身边人写的,但是无论如何,和太子有关便是了。 通过一个简简单单的神话故事,赵昕让京城所有百姓记住了自己。随着葫芦娃的继续传播,附近州县也有不少人慕名前来购置,赵昕的声名,流传愈广。 这也为赵昕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诗词自己不擅长,若是抄后世之人的几句妙言当然可以。可是你要明白,这个时代的文人,讲究的诗词韵律是古韵,平日宴席唱和,那都是随便出题的。 总而言之,赵昕不打算丢这个人。再说了,诗词这种东西再怎么传,也都是在文人当中传,传播面不广,还是小说戏剧这样世俗文化更加深入人心,也更能够满足赵昕的野心。 顺便说一句,之前让韩绛招揽采风使,但是一个月以来,结果并不好。因为交上来的东西,过了好几遍手,赵昕真正想要看见的东西看不见。赵昕也不在乎这些,本来也不指望现在就能够得到民间的真正情况。 第118章:葫芦娃主题公园 新的一年来临,这些日子,赵昕一直求着曹皇后与赵祯放自己出宫。 他非常想要亲眼看看汴京百姓对葫芦娃的喜爱程度,而不是一直听刘易等人禀报。 可惜,莫说赵祯,曹皇后这一关就过不了,她态度坚决,仍是不允。看来是被赵昕那一跪给吓怕了,生怕赵昕出去之后又给她惹来麻烦。 不开心的事情就这,但要说开心的事情,还是有很多的,那家与赵昕有合作的刻印店,现如今扩张了十倍不止,几乎单独发售葫芦娃这一个故事集。 几个月下来,赵昕是赚的盆满钵满,特别是十一月之后,基本上是纯利润,一月之间,竟然能够赚到三千贯之多。 而他们那家人又何尝不是,以汴京地价之贵,他们还在汴河沿岸买下了大宅子,据说是花了一千贯的银钱,过上了东家的好生活。 改善生活条件赵昕没有异议,但是赵昕可不希望他们将赚来的钱埋在地里,进行资本的再生产他不香吗? 说到这里,必须澄清一个点,古人并不是傻子,如果进行扩张能够赚取更多的钱,自然是愿意扩张的。很多人都把古人当成傻子,实在是不可取。 扩张有风险,而且风险不小。相比较而言,买田买地就好许多。无论如何,哪怕是王朝更迭,新王朝也是承认原地主的。几千年的传统都是如此,国家缺钱了,会朝商人开刀,但是哪一次朝地主开刀的。 将钱存起来,随着时代发展,珍稀贵金属越来越少,就是升值的。所以,人家不傻,人家精明着呢。 想要破解这个僵局,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提高实业的收益,只要能够赚钱,谁都眼红,自然不会存在家里。 只是悖论在于,实业不赚钱,相比较于有金融属性的土地而言,干实业的都是蠢货,你辛辛苦苦干一年,还没有人家房子一个月涨得多。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去干实业吧! 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政府出面调控了。后世就是这么干的,也没有结束,至少那房地产税真就是听得声响,不见落下。好似黄花闺女一样,羞于见人。 宋朝,特别是汴京附近,也是这种情况,寸土寸金,大量的资金无处去,在土地里空转。无家可归之人越来越多,贫民窟大量存在。 前前后后卖这葫芦娃,赵昕大概挣了五千贯之多,差不多是他半年的俸禄了,金额绝对不小,便是赵祯初次听闻都吃了一惊。若不是这是自家儿子的生意,都想要抢过来。 这五千贯,赵昕将其中的四千贯全部投入再生产,力求将这葫芦娃卖到大宋的每一个城市,让他的名字被每一个人知道。 这背后,不仅仅是经济上的目的,最重要的,还是政.治上目的。 至于剩下一千贯,说起来你可能难以置信,赵昕将之用来修建主题公园了,是的,没有错,就是葫芦娃主题公园。 被后世商业熏陶过的赵昕,在如何赚钱这一方面,可谓是远远超过这个时代之人。 赵昕原本想要调用宫廷石匠,后来想了想,宫廷匠人不是不好,作为御用匠人,衣食皆有国家补贴,自己还不用花一千贯这么多,省个数百贯不是问题。 但是从社会再生产的角度,让民间匠人负责才是更好的。 反正有钱,“糟蹋”就是了,命令传下之后,刘易虽然面有异色,却不敢细问,这位主子,可不像外表的面容这样天真单纯,可是腹黑无比。 预定的葫芦娃主题公园,为了日后方便扩张,赵昕选定的位置,肯定是在城外。具体的方位,则是在城东,谁让东宫在皇城东边,距离城墙有个五里的样子。 公园内部,主要是通过石像展现葫芦娃与妖精战斗的场景,所以需要大量的石料。 好在赵昕不需要特别优良的石头,在附近石山寻找便是,不必在全国各地搜寻,那样的话成本就海了去了。比如宋真宗造的玉清宫,用来存放天书,前前后后花费数万贯不止,这还只是账面上的钱。 与葫芦娃主题公园一起公布的,还有葫芦娃第二季,也就是后世《葫芦小金刚》的发布时间,斟酌许久,赵昕放在了上元节这一天。 上元节,也就是元宵节,对于北宋人而言,和过年也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帝王要在宣德楼与民同乐,所以就政.治意味而言,甚至比春节还要重要一些。 放在这一天,就和后世一些电影选在国庆,春节发布是一个道理,因为百姓有闲,能够达到宣传的最大效果。 事实上,当这个消息传出之后,闻者皆若疯狂,乃至于有喜极而泣者。一些胆大包天之人,为了早日看见下文,竟然前往刻印店偷书,最后被抓了一个正着,店家不得不加大看管力度,以防类似事情发生。 是的,这些还是刘易告诉赵昕的,描述地再形象生动,也比不上自己亲眼看上一次,所以赵昕的表情很是平淡,只是应和一声而已,波澜不起。 刘易知道赵昕因为不能出宫而不悦,便识趣地不在这件事情上惹赵昕不开心,禀告完毕,就转身准备离去。 赵昕忽地想起一事,叫住了刘易,道:“出去告诉韩绛,让他准备今年报童的扩招,务必要选择品行优良者。” “这报童若是卖报,有二百人便足以——”刘易话说到一半,见赵昕眼神不善,直接将剩下半句话咽了下去,道:“小人这就吩咐下去。” 若是仅仅为了让这些报童卖报纸,自然是足够的。只是,赵昕的目的又岂会如此浅薄。 前一批报童已经学了一年时间,依着赵昕的计划,第一年专门学习文法与算术。第二年,文法算术保留,同时增加历史地理等内容。 简单来说,第一年是小学,学语文和数学,第二年是中学,学更多的东西。这些孩子多半都有基础,所以实现这一点并不难。 赵昕亲手搭下的台子,又不是太学,赵昕想要怎么改,就怎么改,阻力不大。 第119章:满街葫芦灯 光阴如水,岁月似箭。眨眼便是上元节,万家灯火日,赵昕与赵祯登上了皇城正南的宣德楼,和百姓一起观赏灯火。 当然,也不仅仅是灯火,还有各式各样的表演。如果你愿意,白天的时候看各式表演是最好的,晚上的话,很多细节就看不清了。 只是,赵祯一般是晚上去的,所以,赵昕也只能够在晚上跟着一起去。 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寒风,熟悉的灯火,不一样的,就是观看灯火之人的心态,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让赵昕震惊的是,技艺高超的工匠人,竟然制造出了葫芦娃这一灯火。简单的就是一个有着葫芦模样,下大上小的灯,若是复杂一些的,就是人形了。 赵昕看见的最为复杂的一个,是七个葫芦娃合体的灯火,真是大开眼界,也不知道是怎样做出来的。 相比较于历年都有的其他狮虎灯,宝船灯,虽然同样复杂,但是看多了,毕竟审美疲劳。而这些各式各样的葫芦灯,则是这个夜晚带给赵昕最大的震撼。 一侧的赵祯在说着什么,赵昕根本没有去听,他的注意力不断变换,内心中的喜悦充盈无比。 刘易看着满脸笑容的赵昕,微微一笑,为了让这街市上遍布葫芦灯,也不知道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但是只要能够让赵昕开心满意了,这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这本就是他应该干的,至于旁人会不会说他是奸佞,那是别人的事情。 上元处处葫芦灯,群顽自演葫芦娃。若问葫芦出何人,行人遥指东华门。 尽管赵昕明白,下面这个场景,肯定有讨好他的成分在,但是无论如何,如果没有一定的基础,也不可能实现这一步。 再怎么说,每月到手的银子可不会骗人,是多少钱,影响力就是多大。 赵昕过了一个愉悦的上元节,结束之际,一个男孩跑过来对赵昕道:“阿兄,那葫芦娃能不能够给我看看?” 这孩子,是赵昕同父异母的弟弟——赵曦,母亲是朱才人,之前介绍过。 原本赵昕以为他会夭折的,结果他虽然体弱多病,依旧一天天长大。如今是1046年,1041年出生的他,只比赵昕小两岁,如今已经5岁了,算虚岁则是六岁。 赵昕与赵曦见面时间机会不多,基本上都是在家宴或是其他大型仪式中,即便是见面,也不过是草草行一礼,想要和普通家庭那样玩闹在一起,自然是不可能的。 特别是随着赵昕搬出后宫,来到东宫,二人见面的时间就更短了。 有这么一个弟弟,毕竟不熟,赵昕的心态到现在为止,都是极为淡然。谈不上忧虑,自己一个穿越重生客,若是这点自信都没有,在这场皇位争夺中输了,也未免过于可笑。 “好哇!只是你现在还是要以课业为重,这等杂书,平日闲来无事看看便是了!”赵昕一口应下,而后面带严肃之色道。 有这样一个弟弟,其实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谁说皇子之间必然势同水火的,赵昕就想要让其他人知道,皇子之间,同样有着兄弟之情。 “谢谢阿兄。”赵曦快乐地手舞足蹈,若不是赵祯就在前面,说不定要直接跳起来。 赵昕微微一笑,真是可爱的孩子。 接下来的路上,赵曦又询问了赵昕不少的问题,比如这书究竟是谁写的,每个月能够卖出去多少…… 这些问题,赵昕一概含糊过去了,岔开话题,答非所问,反正小孩子也不在乎这些,仅仅是心中好奇而已。 上元节次日,关于葫芦娃第二季的发行情况,刻印店东家便让人传进宫里来,出乎赵昕的预料,仅仅是一天,就卖出有近千本。第二季的话,赵昕没有分成上中下卷,而是直接卖全本,总体字数与第一季差不多。 一本三贯,成本费一贯。利润两贯,店家分去两成五,即四分之一,也就是说,仅仅是一天之内,赵昕就赚到了一千五百贯,比他一个月俸禄还要多。 赵昕先支取五百贯,在上元津贴的基础上,给东宫侍卫及宫女等,加了一笔福利。得到赏钱的他们,无不念着赵昕的好,对赵昕更为忠心耿耿。 上位之人,想要拉拢手下,整天谈人生,谈理想,固然可以,草创阶段,不画一个大饼,谁也坚持不下去。 但是如果过了草创阶段,已经进入中期发展阶段,还是这样的话,那就是见小利而忘义了。 毕竟理想再美好,手下也是要生活的,失了人心,想要再拾取回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等企业倒闭或是国家灭亡之后,你便是想要收买人心,也没有人愿意听从你的命令了。 五百贯一分,就是蜻蜓点水。对于出身世家的侍卫们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重要的,其实是赵昕这个态度,愿意将自身收获与兄弟们分享。 而赵昕也有自己的打算。一直让刘易等一干宦官负责与那刻印店交流,哪一天刘易收钱回来欺骗赵昕,赵昕都不知道。 权力这种东西,可以拿来交易,要不然也不会有权.钱交易一说了。不要去考验人性,还是从制度方面拦住某些人伸手的想法。 让刘易等宦官与曹讽等侍卫形成制衡,这就是赵昕的目的。他们之间形成制衡,在这东宫之内,赵昕便也算得上是大权在握了。 道理很简单,但是想要把这一套玩好,难度其实不低,比如刘易已经负责不少事情了,若是要形成二者的制衡,必然要分权,分多少,怎么分,分给谁,都是一个问题。 与人斗,其乐无穷。有些人可以管十人,有些人可以管千人万人,乃至于一个国家,这其中需要不同的智慧与手段。 相比较于普通人,赵昕有着足够家底供他挥霍,便是失败,带来的反弹也能够承受。起点高了,赵昕的目标自然一开始就是终极目标。 一番定夺后,葫芦娃主题公园监督修建一事,赵昕便分给了曹讽等人。 刘易并没有异议,相比较于现金奶牛刻印店,这个小小的主题公园在他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但是赵昕想要涉足的,却是整个建筑行业! 第120章:粮食危机 有了曹讽等人的监督,葫芦娃主题公园在三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完工大半,说是夜以继日地赶工也不为过,当然,赵昕的工钱给足了。 赵昕虽然不能够出宫,但是他们却带了一个葫芦娃雕像进来。 这雕像是七娃,足有三丈高,重有千斤,为了拉进宫中给赵昕看,动用了八匹马。 七娃手持宝葫芦,目视前方,眼神略显浑浊,因为被蛇精给迷惑了,腰间环着的葫芦叶子以及头上侧戴着的葫芦,有着莫名的喜感。 赵昕拍拍打打,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满意,直接下令给所有工人多发三天工资。他现在也不差这点钱,有钱底气就足。 据曹讽回禀,估计在四月,葫芦娃主题公园就能够开放接客,询问到时候门票收多少钱比较好。 赵昕瞥了他一眼,自己没有说过要让人进去给钱吧,曹讽就已经先知先觉地明白了不成。 “这公园的门钱不宜多收,至多数十文,里面不妨多设一些儿童玩乐之物,便是在里面开些商铺,卖些小玩意也是可以的。” 赵昕的话语,对于曹讽而言,仿佛打开了新的大门一样,有着莫大的冲击力,原来,还能够这么玩,连连称是不提,急忙让人布置一应事物。 四月中旬,葫芦娃主题公园正式开放,目前仅仅是第一季的葫芦娃塑像,所以占地并不大,若不是赵昕给他们提出增加商铺这些建议,估计面积还会更小。 运营首日,半城为之一空,但毕竟空间有限,接待人数不过万人而已。 不少人满怀期待而来,结果看了一个人山人海,挤都挤不进去。为了维持秩序,赵昕甚至将自己的东宫侍卫都给派出去了,惹来台谏一阵非议。东宫侍卫乃朝廷禁军,岂可巴拉巴拉(以下省略三千字)。 加上购置土地的开销,这个主题公园花了赵昕一千一百贯左右的银钱,而这个投入,尚未运营之时,赵昕就已经完全收回。 打出招商的名义后,为了在主题公园内有一席之地,不少商家可谓是花费血本也要盘下一处。光是单一年的商铺收入,赵昕就有五千贯。 这就是品牌的力量吗?听见侍卫传报之后,赵昕面不改色,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也就是外人在,需要维持形象而已。 这新的一年,就这样平稳地前进着,算是开了一个好头,内无兵变,边境安宁,今年怎么看,都会是一个好年。 赵昕本来也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四月末的时候,汴京粮价涨到了千文一石。 之前曾经说过,就汴京地区而言,官府指定粮价为三百文每石,差不多是市场价的一半。因为不同粮食品质差异,市场价一般维持在五百文每石到七百文每石。 若是处于青黄不接的时节,价格会有所上涨。刘易便与赵昕说过,五月份小麦尚未成熟,而水稻刚刚栽种,粮食价格会小幅上涨一百文的样子。 所以,当听说粮价涨到千文每石的时候,赵昕只是皱了皱眉头而已,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赵昕在五月十日送来的报纸上,看见最新粮价已经涨到了一千五百文每石,便觉不妙。 粮价已经涨了一倍不止,怎么会这么严重! 赵昕将粮价那一行文字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叫来左右从人,道:“交还台谏,让他们重写!告诉他们,国家难不成只是养了一群刀笔吏不成!” 赵昕的话很重。官吏有别,一般而言,官员负责领导,吏员则是负责具体事务,有着明显的上下之别。 古代凡是不入品的,都算是刀笔吏。后世取消品级,但是实现科层制,权力关系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套用到科层制来看,副处(副县长)之下,皆为吏。副处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门槛,没有功劳或是关系的,基本上熬一辈子也跨越不了。 有进士出身的台谏,自诩清流,负责清议便是,对于刀笔吏这等俗吏最是不屑。赵昕这话说出去,也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但是赵昕不在乎,粮价飞涨,他们就简简单单写个数字交上来,具体原因也不写一下,这是把他当成傻子糊弄吗?这么轻飘飘骂一句,还是赵昕心中仁慈了。 从人听见赵昕言语如此重,一时之间,有些迟疑,宋朝重视文人,若是赵昕此言传出,未免有伤自身清名。 从人委婉地将这个意思告诉赵昕,赵昕冷冷回应道:“就这么告诉他们,若是下一次还不能够让本宫满意,本宫就亲自写奏章弹劾他们罔上之罪!” 这从人不敢怠慢,急忙离去。如从人所料,赵昕此言,引发一场小小的风波。宋代官员除却本俸之外,如粮食绢布,国家每月定时发放,所以在这场粮食危机中波及不深。大概类似于公务员有公共食堂,一块钱甚至不要钱吃饭。 他们和普通百姓之间,就好似有着一条深深的鸿沟一样,若不是赵昕这一闹,很多中高级官员甚至还不知道粮食涨价的事情。 不少人即便是知道了,火没有烧到这些人身上,他们也不在乎,甚至觉得赵昕这是小题大做,对赵昕那一句话颇有微词。 次日,被赵昕臭骂一顿之后,台谏们交上来的报纸,果然详细介绍了本次粮食上涨的原因。 北方水稻再怎么推广,受制于相对干旱缺水的环境,小麦,特别是冬小麦还是主食,而冬小麦一般在5月底至6月中下旬成熟。 一般来说,哪怕是粮食在这几日涨一些,等到小麦成熟之后,粮食价格反而会大幅度下降,甚至是三四百文一石。 简单的供求关系理论,不难理解。 这一次,问题在于,山东,河北加上汴京附近,也就是河南,发生了旱灾。特别是山东的旱情尤为严重,已经是绝收,河南河北好一些,但是也只有往年的三四成。 原本这些地方都是重要粮食供给地,现在,不仅不能够供给,反而需要朝廷赈济。 北方大范围的旱灾,是这场粮食风波的导火索! 第121章: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去种黍(上 以上便是台谏交给赵昕的答复,写了整整有近两千字。他们知道赵昕讨厌颗粒无收这类词语,具体到每一个县损失多少都详细写明。 通篇看下来,内容充实,最后总结观点,此次粮食上涨,是为天灾。 说实话,看过之后,赵昕是有些触动的,因为自己种在东宫里的水稻还长得好好地,对旱情的认知并不深。 皇宫用水来自于金水河,不难想象,为了保证皇宫用水,沿岸百姓用水被大幅限制了。赵昕心里很不好受。 有些时候,享受着酒肉之臭,还真的以为天下一片风调雨顺是自己的治理之功,实则不过是没有听见看见罢了。 台谏的答复,换做其他人,定然要夸上两句,但是赵昕看罢,用墨笔在上面画了大大一个叉,下笔之深,墨水直接浸染到下面的桌子上。 回来复命的从人,见此情形,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呼吸都放缓乃至于停滞。在他眼中,台谏们这一次已经答复地很好了,为什么赵昕还是不满意。难不成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不成。 赵昕不满的原因很简单,这次的答复,通篇告诉赵昕灾情如何如何严重,基本上没有言及解决措施,难不成是要看着老百姓饿死不成。 以宋朝地域之广,天灾年年都有,赵昕想要看的仅仅是天灾不成!常平仓何在,赈济仓何在,就眼睁睁地看着粮价疯狂上涨不成。 北宋不抑兼并,虽然占有土地的主要是小地主,但是还是存在有大量的佃农以及失去土地不得不来到城市谋生者。 这些人,不要说一年存粮,他们有一个月存粮都够呛,涨到这个地步,绝对会饿死人,等到遍地饿殍的时候,你来告诉我说当今为盛世,众正盈朝吗? 这等饥饿的盛世,不要也罢! 这等才子佳人的盛世,不要也罢! 这等虚伪作呕的盛世,不要也罢! “取纸笔来!”赵昕对左右从人道。从人不敢细问,急忙取来。 赵昕思索片刻,提笔写下:“儿臣窃闻今汴京粮价飞涨,民意汹汹……” 从人余光看了一眼,哪里不明白,赵昕这是要写奏章呀!难不成真的要弹劾台谏官不成。 他没有猜错,赵昕正是要写奏章,但是并不完全是要弹劾台谏,同时写下自己浅薄的救灾想法,与后者相比,前者不值一提。 这件事,赵昕作为太子,幽居深宫,便是不闻不问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赵昕内心之中的道德感驱使着他写下这些。 此事他不管,无人可指摘,毕竟赵昕现在不过是八岁,谁会为难一个孩子。但插嘴一说,就要得罪许多人,既包括清流台谏,也包括主政山东,河北等地的封疆大吏。 何必要自己往火堆上靠?或许有人会这样说。可是如果赵昕不说,且看朝堂之上有多少人真正关心此事。 街道两旁饿死的人不是他们的亲属,被迫卖儿卖女的也不是他们,甚至于他们好能够趁此机会大捞一笔,多几个小妾。他们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又不熟悉民情,如何比得上主政一方的他们,又能够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建议来呢?或许还有人会这么说。 是的,赵昕哪怕有着后世的知识,但是客观事实就是北方大面积旱灾,大量缺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粮食问题即便是后世也没有完全解决,不得不一次次提起耕地红线。 赵昕确实没有改天换地的力量,但是一颗爱国的赤子之心却是永恒。 中国这片土地主要是季风气候,国情如此,水旱灾害时有发生。中国百姓的忍耐力一次次提高,不需要统治者保证年年风调雨顺,只需要你做该做的事情,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能够缓和民间的不满情绪。 百姓最怕的,是感觉到被忽视。当你抛弃了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将抛弃你。 这可以说是赵昕第一次写奏章了,虽然平日看过不少先贤奏章,乍一看好像不怎么样。但是真到了自己写的时候,尽管字斟句酌,赵昕仍旧是花费了半个晚上的功夫,才最终成稿。并不长,就是**百字的样子,绝大部分的奏章也就是这个字数。 明日清晨,赵昕便自己亲自交给赵祯,连带着还附上了台谏交上来的报纸。 赵祯本以为不过是小事,看过之后才明白,这可不是小事。赵昕专门写一趟奏章,又怎么会是小事。 阅毕,赵祯叹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了,会让台谏再交一份上来的,此次北方大旱,部分受灾府县又传来蝗灾的消息,注定是国运艰难的一年。” 赵昕没有回答,因为赵祯同样没有提出解决办法,对这个回答并不是特别满意。 只是,儿子还能够让老子怎么样呢?旱灾如此,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不可能没有任何的代价,赵祯又能够做什么呢? 让山东的百姓暂时到受灾相对较轻的河北就粮,大力调拨南方粮食北上。然后呢?谁也变不出来粮食来。 台谏再一次交上来的答复,便是如此。赵昕看过,沉默不语,让左右退下后,埋首痛哭!当然,这是压抑着声音的。 在得天花的时候,赵昕都没有感到如此无力,但是这一次,赵昕再也无法承受下去了。 赵昕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依稀记得让从人退下的时候,天边还挂着晚霞,但是等自己再一次抬头的时候,早已经月上中天。 虽然不是十五,但是也快了,月亮出奇地大,月光挥洒下来,没有半点云遮挡,明天又是骄阳似火的一天,灾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自己还能够做什么?哭醒的赵昕,问了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光是思索这个问题,赵昕就花了半个时辰。 可不可以写一篇短篇小说来,让人以小品的形式演绎出来呢?渐渐地,赵昕目光之中绽放出光明来。 次日清晨,赵昕对刘易道:“告诉娘亲及两位师傅,我生病了,这些日子便不去拜见了!” 看着赵昕苍白的面孔,刘易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122章: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去种黍(中 太医来了几波,确认赵昕是得了风寒,开了一些方子,总而言之,赵昕请假算是成功了。 接下来,赵昕一边咳嗽,一边用笔写写画画,将自己心中那个不成熟的想法完成。 三日之后,正是十五号,赵昕病情稳定下来。 听刘易回来禀报说,短短五天,粮价已经涨到一千七八百文了。看刘易欲言又止的表情,赵昕知道他是想要说民间的变化,可是,民间又能够有什么变化呢? 在一致看涨的预期下,百姓争粮抢粮便是必然,为此而生出对官府不满的言论,恐怕也有不少。与此同时,民间各种恶性案件恐怕也多了不少。 衣食足而知荣辱,没有了衣食,人会变回野兽。 赵昕将自己耗费三天三夜写成的剧本交给刘易,道:“去宫外寻些人,让他们操演起来,三天之后,我要看见成效。” 刘易接过,眉头微皱,不敢多问,只应下便是。 见刘易就要先行离去,赵昕提醒道:“此事,过几日你再告诉父皇。” 刘易瞳孔放大,忽然觉得手头这东西有些烧手,有心询问隐情,最终还是低声叹息一声。 当初接下这任务的时候,他就明白迟早要面临这一抉择,究竟是要站在赵祯一边,还是站在赵昕这一边。 见刘易怪异的神情,赵昕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刘易心中苦笑,在您眼中不是大事,对我来说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殿下放心,小的一定办妥当来!” 接下来几日,刘易白天基本上就没有回东宫来,每晚向赵昕报告最新进度。 第一日,具体扮演者及相关服装等全部准备完毕。 第二日,正式排练,问题不少,从上午到下午,每时每刻地排练,给太子殿下办事,没有人敢小看。 第三日,依旧是排练,只不过,这一次是在东宫内,在赵昕面前。 原本听说这事的孙复与吕公著极力反对,太子殿下怎么能够在宫里看这种东西呢? 赵昕告诉他们这是与赈灾有关的戏剧,二人态度遂松懈下来,但依旧心中存疑,赵昕便邀请他们一起看。 看罢,他们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不再阻碍此事,反倒力主向赵祯表演这戏剧。 赵昕淡淡一笑,告诉他们,这戏剧会在葫芦娃主题公园首映,而后再考虑入宫表演。 至于首映时间,则是二十号,也就是后日。 就这样,孙复与吕公著成为了帮助赵昕宣传的第一批人。其实,不必他们帮忙,葫芦娃主题公园附近本就是人满如潮,加上又有赵昕身份加持,引来观众不是问题。 总而言之,一切就在赵昕的计划中进行着,赵祯至今也没有出手阻止,显然是默认的态度。其实,对于赵昕而言,赵祯不出面反倒更好。 就这样,二十日到来,葫芦娃主题公园附近,戏台在前几日就已经搭好,参演人员这些日子也是一遍遍地排练。 经过赵昕有意宣传,百姓的精神需求本来就没有被满足,加上听说这次戏剧演的是赈灾的事情,到了这一天,观者如海。 赵昕没有去求赵祯说想要出宫,因为知道他不会答应,既然如此,也不去白费口舌,在这皇宫之内,他照样能够卷起风云来。 二十日为赵昕的休沐日,拜见过两位母亲之后,他便与刘易在房内下围棋。赵昕表现地风轻云淡,与世无争,而刘易则是不时看向门外,棋盘上的大龙都要被绞杀了也没有察觉到。 刘易无心下棋,下得也没有一点意思,赵昕道:“不过是一场戏剧罢了,你在看什么?” “太子殿下,这可不是一场戏剧这样的小事呦!若是出了事,到时候官家怕是要寻你的麻烦。” 赵昕幽幽一笑,道:“父皇不会寻我的麻烦,倒是那些哄抬物价的奸商与贪官要寻本宫的麻烦。” “可是这与人为敌——”刘易话到一半,却是不敢说下去。在他眼中,赵昕还是太小了一些,不知道斗争的残酷性。 赵昕反驳道:“他们若是不去抢百姓口粮,本宫又何必找他们的麻烦!” “唉!”刘易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东方,等候着那边传来消息。 葫芦娃主题公园在东方,眼下在公园外边,一方占地足有半亩的高台高高架起。高台之下,是说不清的观众。 这些人,既有达官显宦,又有寻常百姓,他们来此的初衷或许不一样,但是此刻他们都是观众,都等着戏剧上演。 但听得一声锣鼓敲响,一位白袍文士走上台前,朝诸人起手行礼。其瘦弱的胸膛间,竟然发出洪亮的声音来,将四方嘈杂的声音一齐压下。 这白袍文士便是一个介绍背景之人,可以说是旁白,他双臂张开,道:“诸位,话说这齐鲁之地,为孔孟桑梓之邦,文化发祥之地。文风漫浸,为天下圣地!” “然则水旱无情,龙王爷不发水,你也无可奈何,是以这一年,遭了旱灾。朝廷令各地州县赈灾,今日要说之事,便发生在邹县。” 白袍文士退往一边,他的身后,陆陆续续有人出现,三两个衙役打扮之人,以及十数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为了演得更加真实,这些人是真的一天吃一顿,饿着肚子,蓬头垢面地)之人。 他们之中,多是老弱妇孺,一个小女孩饿得嗷嗷大哭,母亲不断地在安慰她,下面之人看着,不少有感同身受之意。 这些人围着一个棚子,边上有一面以锦绣织成,高高挂起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粥”字。不必白袍文士说,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发粥的地方。 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朝西边拱手,为首一人对一干“灾民”道:“圣上仁慈,放粮赈灾,知县大人体尔等不易,自散家财。可莫要忘了!一粥一饭,当思圣上之恩,当念县老太爷之恩!” 灾民们叩首谢恩,这样才有机会分到粥吃,就这样,正式开始放粥。 “这哪里是粥,全都是清水,连十粒米都没有!”第一个接粥之人是位老妪,接过粥忍不住抱怨道。 第123章: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去种黍(下 老妪的质疑引来了衙役的反击,“贱婆娘,要不是圣上县爷开恩,莫说这清水,便是树皮你也未必能够吃上!爱喝喝,不喝滚!” 一群老弱妇孺,哪里比得上几个身强力壮的衙役,一时间纷纷住口,不敢言语。 所有人领着碗接过和清水一样的粥后,不一会儿就喝完了,而想要再去领一碗时,却被告知没有了。 之前就一直哭闹的小女孩不时对母亲道:“娘亲,我饿!” 母亲早已身无分文,只好撇下脸面,跪在衙役面前,求几个衙役再赏一口清粥。这个请求自然是遭到了拒绝。不仅遭到了拒绝,还被几个衙役侮辱,说着让女子陪他们几日便答应给粥。 女子落寞地离去,坐在地上不多时,小女孩竟然饿昏了过去,鼻息微弱,女子悲痛不已,再一次前往求取清粥。 在这里,赵昕没有设计任何对话,不过女子最后取来了清粥,结合前面的对话,不难知晓她答应了什么。 如果说,台下的看客在最开始还能够心平气和的话,看到这里,已经是忍不住议论纷纷,谩骂连连。 台下过于嘈杂,以至于影响到演出,几声锣鼓过去,才恢复安静。 以上为戏剧的第一幕,第二幕开头的时候,一位衙役打扮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不好了,不好了,钦差大人来了!县太爷让我们布置好嘞!“ 为首那衙役侧眼看了一眼灾民(舞台上距离不远,但是模拟的是现实),道:“想要赶走他们,可是不容易!” 新来的衙役道:“不需赶走,只需引走便是。”说着在他耳畔呢喃细语一番。 接下来,就听得为首衙高声役道:“县里刘老爷好心设粥棚,你们谁若是没有吃饱的,可以去那里看看!” 言罢,原本坐在地上的一群人纷纷起身,不论老幼,皆是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开,甚至有人因此倒地而被踩踏的。毕竟晚了是真的吃不到粥的。 在真正的灾民离开后,一群新的衙役来临,脱去衣服,坐在原先灾民坐着的地方,演起了假灾民。只是他们衣衫整肃,面容白皙,哪里像是个灾民,甚至连最基本的伪装都不愿意。 观众们的好奇心被吊在高点,期待着接下来的表演。 不多时,两个身着官服之人便一同出场,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身朱衣,曲领大袖,下施横襕,束以革带,又有幞头及乌皮靴。后面一人则是一身青衣,至于其他皆是一样。 宋因唐制,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朱,七品以上服绿,九品以上服青。至于再之后的明朝,因为紫夺朱赤的缘故,干脆废除了紫衣,高官一律着朱衣,清代则沿袭之。 在宋代,一品官实为虚衔,故而官品比明清时期低。小县县令不过是从八品而已,只有京畿县(京城附近的县)还有赤县(人口众多,经济发达)县令才是正八品。县令之外的县丞,县尉一流,则是正九品或是从九品。 这县令的衣服一身青衣,符合他的地位,倒是这钦差大人原不过是朝中左司谏,为七品官,本该着绿衣,现在却是一身朱衣。这是因借朱的存在,毕竟代表着中央朝廷,需要拔高地位。原本在这里赵昕设计为绿衣的,被吕公著提醒之后,才进行更改。 随着两位官员到来,为旁白的白衣士子走上前来,道:“这钦差大臣为左司谏,日日皆可见得天子,此番领了朝廷之命,前来齐鲁之地视察灾情。好回去奏明天子,以定该否要拨发银钱,以及拨下多少银钱。” 言罢,白衣士子退后,就听得那钦差大臣说道:“某此番沿途所见,麦苗皆死,也不知当地有多少存粮。” 县令回应道:“本县虽小,谷物却丰,足有三年之粮,今年旱情虽重,不足为虑。” “果有三年之粮?”钦差大臣惊讶地问道。不容他不惊讶,这三年之粮说着简单,但是符合这个要求的,却是没有几处。 “本县之患,不在旱情,而在民风。使君请看,某出粮赈灾,所选用的,皆是上等米麦,然民尤嫌恶不食。”说着,县令带着钦差来到粥棚外,舀出一勺子浓稠的白粥来,带着几分苦涩的语气道。 钦差大臣见状,又侧目看了看瘫坐在一边的假灾民,已经是信了几分,道:“齐鲁之地,乃孔孟之乡,自古便是教化之地。汝一心用事,开田捕盗,样样皆能。然则这教化一事,同样不可小视。” “某谨遵使君教诲,定然使此地风俗淳朴!”县令含笑答应道。 这一幕到此为止,但是百姓却是看得无比愤怒,这哪里是戏剧,分明就是现实。上层蜻蜓点水地考察一番,下层欺上瞒下,最后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普通老百姓。 一阵紧促的锣鼓过后,下面的观众总算是恢复了平静。 下一幕开始,发生在钦差大臣回京的路上。 半路之中,听闻有一户人家高声啼哭,钦差大臣唤随从敲门询问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在这个环节,赵昕本来没有设计门的存在,毕竟搬运麻烦,可是要让如今的人明白戏剧舞台超越时间与空间,又麻烦了一些。 最后妥协的结果,便是将门换成了屏风,用以隔绝内外。 屏风拉开后,却是一妙龄女子在悲泣,一身衣服满是补丁,在她身前,有一老者躺在床板上,鼻息微弱。 询问一番,原是老者连日无食,已经饿昏了过去。 “何不入城中去觅食,官府在城里开了粥棚?”钦差大臣问道。 女子回答道:“家祖久病在床,难以成行。” 钦差大臣听闻之后,微微一叹,并未多言,令手下留下些许白米,就准备离去。 原本一直双目闭阖的老者,此刻闻得异动,睁开了双眼,勉力坐起了身子,朝钦差大臣行了一礼。 “老先生不必多礼,以安养身子为先。” 老者直接问道:“使君可是来视察灾情的?” 第124章:可比伯夷 对于老者突如其来的问题,所有人愣了一愣。 最后,还是钦差大臣的随从回答道:“正是!“ “也是,我看使君身上的朱衣,觉得也该是朝廷之人。看来朝廷还是没有忘记我们啊!”老者双目含泪,高声呼道。 “老先生,眼下灾情已缓,城中粥棚赈济,甚至无人去吃呢!某倒是觉得此番出行,并无必要呢!” 老者瞪大了双眼,道:“怎么可能?南山的树皮都被人啃光了,灾情怎么可能过去了。” “竟有此事!”钦差大臣再一次面露惊讶。 老者却是不复先前的喜悦,已经看出这钦差并无真才实干,连灾情严重与否都不能辨认出来,重新躺在了床上,翻个身,用背部对着钦差,再不与这钦差大臣交谈。 此举可谓是无理至极,钦差毕竟身怀王命,之前看他年老才尊重几分,想不到对方竟然如此。 随从呵斥道:“大胆,使君在前,竟敢无礼!” 钦差大臣挥手喝止随从,耐着性子,对老者道:“某此行所见,确为如此,老先生若是知道更多,不妨说明,如此某也好回去禀明天子。” 老者以讥讽的语气道:“灾情如火,民生艰难,北山之地好几个村子已经空无一人,至有易子相食的惨事,使君竟然说灾情已缓,当真可笑。还是回皇宫告诉天子四海安宁,百姓安康吧!” 钦差正色道:“倘果有此事,某必回京禀明圣上,倘若无有,诬告中伤父母官,可是重罪!” 老者却是不再多言,直接道:“幺儿,送客。” 钦差及一干随从就这样被赶了出来,一行人脸色都不好看。 “走,去北山看看!”钦差板着脸,吩咐道。这一幕随之落下。 等候在一侧的白衣文士站了出来,毕竟赵昕不可能真的表现出易子相食的惨事,就只能够靠旁白描述了。 “钦差等入北山,所见果然丘墟一空,狼虎昼行,以食人为生,见人来,竟不畏惧,一行人被猛虎追击,险些丢了性命。次日,钦差再次拜访老者。” 还是那个场景,只不过不同的是,钦差等人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虚心请教道:“果如老丈所言,却是某大误也。何以处置灾情,愿老丈教之。” 老者又一次坐起身子,道:“处置灾情,说一千,道一万,关键在于要有粮食,使君准备自何处获得粮食?” “某准备上书天子,令其他州县转运而来。” “等粮食来了,估计人也都饿死了。” “某准备让县令征粮。” “县令能够征来粮食吗?向谁征得?征来的粮食能够发到百姓手中吗?”老者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问得钦差有些无言以对。 “自然是征大户的,倘若灾荒持续下去形成民变,到时候他们照样有破家之难!” “大户只需说自家同样遭了天灾,粮食不多,勉强够自家用而已,使君要请动兵马吗?” 钦差犹豫了一会儿,道:“这——,某可做主为出粮之人求取功名爵位,或是颁发僧道度牒。” 宋代僧道不纳税,所以度牒这东西还是很抢手的。 “这些大户,哪一个家里没有几个虚衔,这等虚恩岂能打动他们!” 钦差语塞,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便躬身朝老者一拜,道:“愿老丈教我!” 老者叹了一口气,“使君执威权之重,尚无能为也,我亦无能。”说罢,再一次让女子送客。 钦差再一次被赶出门户,随从问道:“敢问使君,是否现在启程回京?” “不,一定要问一个明白才行。”钦差对此生出执念,就是不愿离去。 这一幕落下,熟悉的白衣士子上台,道:“明日钦差复来,方得知这户人家竟然连夜搬走了。几番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是住在了后山之上。因此,钦差找上后山来。” 场景再一次变换,这一次,已经不见老者,唯有那女子一人在墓碑排位面前哭泣,场下的观众已经明白了几分。 好不容易寻上山来的钦差,一脸的懊悔,在老者墓前上了几柱香,而后抱着几分希冀询问女子道:“姑娘可记得老先生说了什么吗?” “家祖正是让我在此等候钦差,让我告诉您一句话。” “是什么?”钦差喜出望外,台下观众也多好奇之色。 “左手掌粮,右手掌军!必得雷霆手段才行。”说完,女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钦差告别。 钦差意志坚定几分,复询问道:“你家中可有他人?若是没有——” “有一姑母在淮西,准备投靠她!” 觉得有所亏欠的钦差问道:“可差盘缠路费?” 女子反问钦差道:“使君可知家祖因何而死?” 钦差摇了摇头,他怎么可能知道。 “那日你送了米麦来,家祖执意不要,宁食垢土。前日肚子饱涨,已是知必死,是以特意让我将这些米麦送还使君!”言罢,女子归还米麦以离场。 看着手上的米麦,钦差对从人叹道:“谁道齐鲁大地风俗败坏,虽伯夷不过如此!非此人,某险为贪官所欺也!此恶獠,尤为可恨!” 钦差朝舞台一边大踏步走去,随从道:“使君,京城的方向在那边!” 钦差转身,高举着手,朝观众道:“不回京城了,某要把那贪官的皮扒下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去种黍!” 随从一起答应道:“是,滚回家!去种黍!” 戏剧至此结束,伴随着所有演出者的谢礼,场下也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与欢呼声,不少人在激动中甚至落下热泪来。 自古唯有打动人心之事,才能够让人热泪盈眶。对于百姓而言,真正打动他们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最后那句不如回家去种黍,二便是关于老者信义的对话。 百姓遭了天灾还不够,还要被诬陷成不知礼义,就没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如果翻阅史书的话,就会发现,其实类似的事情并不少。 随着这场戏剧的落幕,引发的风波自然没有结束。选择在京东东路,也就是山东地区,自然是因为这一次北方旱灾中,山东地区旱情最为严重。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不在赵昕掌控之内了。他只是一个破局者,如是而已。 第125章:募捐大会 粮价的大幅上涨,民众心中的怨气不断被积累,赵昕导演的这场戏剧,终于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宣泄口。 是贪官污吏没有好好处置,才会发生这种事情,也就是赵昕为太子,才能够写出这等戏剧,换做其他人执笔,肯定将问题归结于奸商囤货居奇,倒买倒卖。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去种黍!”这句话,也在一夜之间迅速传遍了整个汴京城。 这句原是明清时期的谚语,原话是不如回家卖红薯,不过宋朝并无红薯,赵昕便改为种黍,押韵还是一样压。 接下来的几日,这场戏剧不断地重演,不少人闻名来看。不少百姓甚至一遍又一遍地看,生气的地方依旧生气,但是激动的时候,同样激动。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看过之后最大的感触莫过于内心畅快了一把。但是很可惜,这是戏剧中的场景,现实情况是粮价继续飞涨,已经过了两千文每石的大关。 粮食紧缺,百姓争向抢购粮食,发生了不少恶性事件,绝大部分的百姓没有抢到粮食,怒火就这样不断地积累。 因为这场戏剧,他们梦想着如钦差大臣那样的官出现,打击贪官,平抑粮价。 终于,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成千上万的百姓将开封府县衙围堵地满满当当,高喊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去种黍!” 声音之大,便是皇城内都能够听见,一干上朝的官员面面相觑。 百姓,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在统治者眼中,只要百姓没有拿起锄头起来造反,一切事情都不算什么,就可以尽情欺负。但是这一次,他们不得不重视。 当日晚间,赵祯就召开封府知府前去询问对策。当然,他们具体说了什么赵昕不在乎,但是不难想象,动手的力度绝对要比之前不痛不痒来得好许多。 面对这等大范围的天灾,想要依靠温和手段过渡,只能够骗骗自己罢了,必须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进行大范围的统筹调度才可以。 这也是为什么中华文明能够延续数千年而不灭的原因所在,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原因。 之前有巨大阻力,赵祯不愿下手。可以,赵昕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阻力,但是却可以给予赵祯以助力。 如今声彻汴京的那一声声呼声,无疑是赵祯最大的助力,在民愿面前,所谓强大阻力,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赵昕看着崇政殿的方向,心绪万千,只希望赵祯这一次,不要再让他失望了。 明日,赵祯在退朝之后,专门留一干文武大臣观看这场戏剧,赵祯还给赵昕放了一天假,让赵昕也出席。 一切出自于自己之手,是以,赵昕看得心平气和,该有的情绪早在书写的时候就已经发泄掉了。 倒是一干朝臣,一个个人的脸上,那是叫千奇百怪。有些人出身低微,想起自己过往,对百姓遭遇而悲伤落泪。有些人想要挤出眼泪来,奈何实在没有共情的基础,也不知道多丑陋。 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多年的宦海沉浮,什么没有见识过。就戏剧中表演出来的,根本不算什么,能够打动他们就怪了。甚至于更加魔幻的都有,毕竟现实永远都是戏剧的基础。 倒是赵祯看得双目垂泪,连连以袖子擦拭,说不好是真是假,但是赵昕希望这是真的,尽管这个可能性不大。 台上之人在演戏,台下之人同样在演戏,就水平而言,台下之人反倒更胜一筹。 戏剧结束之后,赵祯抹去眼角的泪水,却越抹越多,最后哭着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去种黍。于官员如是,于天子亦如是,若是不能够解百姓艰苦,朕这天子也不必当了,回去种黍,免得庸碌误国!” 下面哭成一片,齐声道:“臣等有罪,有负陛下重托!” 等到哭声平息些许后,赵祯才询问道:“此番旱情,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说是问诸位爱卿,其实回答之人早已确定,便是昨夜入宫奏对的开封府知府张方平。这种事情,一般都会有所准备的,要不然天子问策,最后无人应答,未免过于尴尬。 年前上任的张方平,怎么也没有料想到,这把火竟然烧得如此旺,只是有了天子支持,又有民心所向,便是得罪一干权贵又如何。 张方平站出班列,执圭启奏道:“早在半月之前,微臣已着南方各道输送粮食,约有百万石,虽未可解灾情,却可暂时缓解!” 百万石,一千两百万宋斤(一宋斤为633克,以后写及斤时不再专门写宋斤),听着很多,可以供养开封城百姓百万人口五月之用。 但是以这次灾情之严重,要供养的可不仅仅是开封城这么简单。此外,北方大旱,供养边军的粮食也需要南方转运,总而言之,便是千万石也不够。 而正常年份,大运河转运而来的粮食不过是六百万石的样子。无论如何疏浚河道,也不可能一口气提上来四百万石,也就是说,这剩下差不多一半的差额,需要北方自行解决。 你说为什么不走陆路?开玩笑,陆路运来的那些,和水运相比,连塞牙缝都不够,就是个零头而已,而且极其耗费民力,搞不好哪一天鱼肚子出现什么不该出的东西来。 除非战时,否则陆路运粮就是败笔。 毕竟是灾年,天子以身作则,减少用度,加上富贵之家捐一些出来,尽管这一年会过得艰难一些,但是大范围的灾荒与饿殍就不会出现。 号召大臣募捐,是的,这就是赵祯今天的目的所在。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落这么多眼泪。 东扯扯,西拉拉,最后话题就来到了这里。 之前喊口号喊得震天响,这下子要让人出钱,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寂静,不是他们不想捐,而是不知道捐多少,需要有个人当标杆才行。 赵昕看了看身后,心中叹了口气,站了出来,道:“儿臣无能,愿出五千贯助百姓过灾!” 赵祯嘴角上扬,真是一个让人满意的数字。 第126章:捐多少? 五千贯,差不多是赵昕五个月的俸禄(不计算发放的绢布及冰炭等,后者数目同样不小),如果赵昕真的仅仅只有这些俸禄的话,肯定不敢喊出这句话来。这点俸禄平时给下人发发福利啥的就差不多没了。 主要是因为葫芦娃书册发行和葫芦娃主题公园商业化运营,这两处为赵昕带来大量的利润。 和明清时期不一样,宋朝官员的福利还是不少的,属于高薪养廉的范畴。 中央官员的俸禄发放,和赵昕差不多,一部分为实际银钱,另外一部分则是每月发放绢布,冰炭等生活用品。 至于地方官员的俸禄,则是自公田出,如万户县令六顷公田(一顷百亩),五千户县令五顷,治下不足五千户的县令则是四顷。 也就是说,只要你考取功名,当上了县官,哪怕是最差的县,也相当于一个身拥四百亩的大地主。 更不要说衙门内的杂役都是普通百姓或是厢军,不需要出钱雇佣,官员生活水平那叫一个好。 这个时代,不考虑失去土地的佃农,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是三十亩到一百二十亩之间,四百亩,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土地有好坏,当官的自然想要霸占好地,因为这样相当于变相提高自己的收入,因此爆发不少社会事件。范仲淹之前的改革就想要改变这一点,最后不了了之。 地方官员收入就如此高,而中央官员还不时接地方官的请托贿赂之类,隐性收入只会更高。 当然,我们必须承认,因为宋朝官员整体生活水平还不错,贪污腐化问题并不严重。他们真正的收入大头,其实是经商,往往数倍乃至是数十倍于正俸。 宋朝每个皇帝基本上都有下令不得经商云云。但是官员确实没有经商,亲属子弟经商也要管吗?亲属经商不行,当年的仆从总不能也不让吧。 总而言之,上有政策,下有计策。北宋官员经商问题,是历朝历代最为严重的,没有之一。不过史书一般不记这些,要记也是记一些武官如何如何贪财,事实上文官也好不了多少。 不仅仅是官员经商,那些宗室以及外戚,哪一个身下没有些许产业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皇帝想要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更不要说京城附近多少皇庄,多少官办酒楼,皇帝自己都经商,要让其他人不准经商,岂不是可笑吗? 全体上层都经商的结果,那就是秦汉以来重农抑商的政策,被事实上忽视或废除。这其中的利弊我们日后再表。 范仲淹在退休之前,为自己范家买下五千顷土地作为族产,专供落魄族人婚丧嫁娶。 五千顷,也就是五万亩土地,这个数字,无论你说是弟子出资也好,还是当地人投献也罢。要说范仲淹为官多年,一直都是两袖清风的,估计也很难让人信服。 并不是在此批驳范仲淹,只是想要论证北宋官员的身家绝对不小。 赵昕出五千贯,众人多是面露难色。 有些人是绵延数代的大户,别说是五千贯,便是上万贯,也不是拿不出来。有些人才刚刚从中下层地主晋升到上层来,根基不稳,产业不大,五千贯确实多了一些。 前者不愿拿,后者拿不出,等了多时,也不见其他人跟风。赵祯的脸色一点点发生了变化。 “这样吧,不若爱卿们将自己的捐献写下来。”赵祯的这个提议,无疑是让那些拿不出这么多钱的人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盏茶时间后,所有人都捐献额写了下来。一经统计,两三百位朝官,约摸捐献出三十万贯的样子,人均千贯。 赵祯的脸色很平淡,不算惊喜,但也还算过得去。 自江淮等产量地购买粮食,每石要便宜一些,约摸三四百文,便是考虑到北方旱灾,推高粮价,一石五百文,那样的话,一贯钱也能够买下两石来。 三十万贯,就是六十万石,再加上号召各地大户捐献,最后再怎么样,凑个三百万石问题还是不大的。 赵祯是这样想的,赵昕也是这样想的。得到了一个不差的数字后,君臣两乐,摆宴歌舞。 至于民间,风声传出来后,粮船未至,汴京的粮价就已经先行开始降价,由之前的两千多文,一口气下降五百文。可是百姓知道南粮将来,是以一个个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愿意买。买涨不买跌,如是而已。 未来大概率涨价的东西,哪怕是贵,一群人抢着购买。未来大概率降价的东西,哪怕是于高点相比已经便宜了不少,依旧没有多少人愿意买,等着进一步下跌,省更多钱。 不过,无论如何降价,每石千文就是极限了。北方大旱是事实,百姓及大户惜售,成本每石七八百文,真要是让这些粮商亏本,他们宁死也不愿卖。 三日后,南船北来,河道上延绵不绝的粮船,好似丝带一样。与宽阔的河道相比,船只显得如此地渺小,却又串联起了经济中心与经济中心。 此事可以说是目前朝堂上最为重要的事情了,民意汹汹,已经到达了不得不加以重视的地步。赵祯为表重视,亲自前往汴河迎接,文武百官随行,便是曹皇后也一并前去了。 本来赵祯还想要带赵昕一起去的,在这场粮价风波中,赵昕可是出了一波风头,带赵昕出去也正好彰显皇家爱民的形象。 看起来不错的建议,赵昕直接推辞了,眼下自己风头正盛,正该韬光养晦。自己这一次已经得罪不少人了,就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惹他们更为不满了。 最后,赵祯放了赵昕一天假,赵昕闲得无事,来到了苗氏这里,和姐姐柔柔玩。 赵昕将后世的跳棋制造出来,和柔柔下跳棋,规则很简单,玩了几盘之后,柔柔就已经有超过赵昕的趋势了,最后一局仅仅是两步之差。 柔柔还闹着要玩,赵昕却是不愿意输给她,要不然也太没有面子了,推脱说疲惫了,早早逃离。 柔柔玩得正在兴头上,见赵昕离去,便拉着边上的宫女一起玩。 跳棋最多可以让六人玩,但是人数过多的话,整个盘面就杂乱不堪,谁也走不了,娱乐性大大下降,不过其社交属性很强,拿来打发时间很不错。 看了几局之后,赵昕便去找苗氏聊天,这也是他今天的主要目的。 第127章:后宫的变化 凭借着赵昕,苗氏在后宫中的地位可谓是不可动摇,便是曹皇后平日与苗氏交谈,也都是笑面礼敬。 但是苗氏并没有因此而生傲骄之情。相反,自从赵昕就邸之后,她平日深居简出,甚至还迷上了佛事,整日抄抄佛经,低调到了极点,在宫中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换做其他朝代,太子生母怎么也要想着法子扩大权力,可是苗氏没有。北面的辽朝不久前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呢。至于宋朝的刘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为了提防李宸妃,至死也不让她见赵祯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苗氏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家世,争不过曹皇后,索性不争,反正随着赵昕地位底定,日后名位也不会低。 苗氏的忍让,某种程度上,带给了赵昕以莫大的帮助。曹皇后作为大宋顶级勋贵,为了扶持赵昕,带给了赵昕很多的人脉,特别是军方。倘若苗氏与曹皇后相争,结果会是如何,简直无法想象。 来到苗氏屋前,苗氏正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一心礼佛。 赵昕走进屋内,躬身道:“孩儿拜见娘亲。” 苗氏睁开眼睛,看见赵昕到来,神色显得颇为平淡,道:“是昕儿来了,坐吧!” 赵昕寻了个椅子坐下,问道:“母亲何时想着礼佛之事的?” “进宫的第一天就有了,只是最近心思重了而已。”苗氏回答道,竟然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意思来,或许真的看淡了一切吧。 苗氏为何突然礼佛,赵昕作为宫里人,自然知道一些内幕。 皇宫,对于一些人而言是天堂,但是对于一些人而言,就是地狱。如果一直处于地狱内也就罢了,最可怕的,莫过于从天堂跌落于地狱。 而苗氏,莫过于从天堂跌落至地狱。曾经的她,颇得赵祯宠爱,甚至于一连为赵祯生了两个孩子。 只是对于皇帝而言,他拥有的是一片森林,如何会钟情于一人。所谓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不过是戏文里唱的故事罢了,自己就是故事里的人,如何会不知道真相如何。 自古当皇后的,还是隋文帝的独孤皇后当得舒畅,隋文帝敢偷腥,直接将那宫人给杀了,隋文帝不满又如何,到底还是不敢废后。但那是因为独孤皇后一干亲属在隋朝统一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又有几人学得来。 类似的,还有吕后,只可惜,汉朝的建立与巩固,远比隋朝要艰难。以吕后的谋略,在死后也免不了反攻倒算。 这两位学不了,还可以学武则天。可惜,武则天之后,皇帝们都变得聪明了,想要架空皇帝的权力,除非他无法视事。 武则天之后,那么多皇后,学得最为出色的,莫过于刘娥,可是刘娥在最后一步,照样走不下去。 皇后尚且如此艰难,一个普通的妃子,又能够做到哪一步呢?所以苗氏才过得如此艰难。很难想象,若是没有柔柔与赵昕二人,苗氏会颓废到何等地步。 而没有产下子嗣的妃嫔,才是宫中的绝大多数,对于她们而言,或许就没有经历过天堂吧。 关于后宫之事,赵昕并未多做了解,他可不愿意牵扯上这些事情来,但是有些事情,哪怕是他不想知道,也总会从各种渠道传进耳朵里。 比如,张美人的崛起。 张美人出身同样低微,甚至比苗氏还要低,父亲张尧封虽然有个进士的名头,但是很可惜,早卒。母亲曹氏想带着女儿投奔大伯张尧佐,张尧佐以路远为由拒绝收留。 无奈之下,曹氏在齐国大长公主府上当歌舞女,能够成为这等人物府中的歌舞女,姿色肯定差不了。 至于她的女儿张氏,也就是张美人,八岁时被大长公主带入宫中,由宫女贾氏抚养,长大后张氏和她母亲一样,倾国倾城。 再然后的故事,就是赵祯看上了张氏,时为庆历元年,张氏十六岁。 庆历元年,封张氏为清河郡君。当年封为才人,随即升迁修媛。当然这其中也是因为张氏接连怀孕,只是很可惜,一连生了两个女儿,但更可惜的是,都没有活下来。 庆历三年,张修媛的次女镇国公主早薨,张氏因此病重,说:“妾姿薄,不胜宠名,愿为美人。”因此由修媛降级为美人。 这张美人,赵昕前世其实听说过,倒不是专门查询她,而是在包拯的故事中看到一眼而已。张贵妃想要为自己的大伯张尧佐求取官职,赵祯上朝前连连嘱咐此事,结果被包拯怼了回来。 再然后赵昕没有记错的话,这张美人死了之后,赵祯竟然破格封她为皇后,也就是所谓的温成皇后。 当时曹皇后并未死,整个仁宗朝,因此出现生死两皇后的奇观。 张氏目前不过是美人而已,日后要晋升贵妃不过是时间问题。苗氏争不过的,赵昕看了一眼母亲,心道:日后她的地位,还要更上一层呢? 赵祯移情别恋,苗氏因此不满,事情其实不复杂,然而很可惜,赵昕什么也帮不上,这种事情他怎么帮,无论如何都是一身骚。 或许正是这种无奈的感觉,让苗氏投入了空门吧!若不是青灯古佛,何以渡过这无数的漫漫长夜。 何以渡过,那不就是太闲了吗?忽地,赵昕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来,这么说,只要给苗氏找一些事情做就可以了。 这还不简单,自己手头一大堆的事情,随便分一些给苗氏不就是了。赵昕在脑海中飞速搜寻哪些事情可以交给苗氏处理的。 “娘亲,娘亲!”赵昕叫道。 “何事?” “孩儿最近在外有些产业,交给手下人去办,账目有些多。孩儿课业繁重,并无时间细查其中可有贪污之事,愿母亲花些时间旁顾!” 管钱,赵昕就不信苗氏还不上心。赵祯移情别恋就移情别恋呗,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学学人家曹皇后,母仪天下,与赵祯顶撞也在所不惜,干嘛要为了赵祯而自己生闷气。 “大概有多少?”苗氏想着要是小打小闹便不去管了。 “数万贯少说是有的吧!”赵昕随口报了一个数字。 “什么?”苗氏声音陡然提高几个度数,赵昕的耳膜都要震裂开了。 第128章:苗氏的变化 “竟然有这么多!”苗氏知道赵昕在外又是出书,又是开办啥公园的,存了不少钱,但是数额如此巨大,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赵昕淡淡一笑,自信道:“再过些年,便是数十万贯,也不是不可能。” 苗氏依旧是一脸的震惊,久久不语,赵昕笑着问道:“不知母亲考虑地如何了?” 苗氏不复最初的面无表情,整个人的活力也回来了,笑道:“这么多钱,我可得替你好好存着,省得你拿来乱花。” 言罢,苗氏又补了一句,“日后给你找个好媳妇来!”苗氏的眼里绽放出光芒来,因为她找到了未来生活的目标。 如果不是对现实过于失望,又有谁会期许那虚无缥缈的神祇呢? 等了找到好媳妇之后,老母亲平日念叨的,就变成了生个大胖孙子,生了孙子之后,目标就变成把孙子培养成人。 看似她们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但如果没有这一个个现实的目标,你让没有目标的她们,依靠什么而活着呢。 靠自己,还是靠养济院。万一老了穷了,真的过得开心吗? 家庭血缘关系的存在,最大程度上降低了风险。哪怕是后世,有着那些完备的福利机构,也不可能取代家庭这一单位。 试着想一想,如果她们不为了后代着想,只是为了自己一人开心,等着晚辈日日端茶送水,对整个家庭贡献为零,久了之后,家庭内部必然发生矛盾。 为什么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不就是因为无法对家庭带来贡献后,惹后辈生怨吗?往昔的亲情被平日的柴米油盐泯灭,最后只剩下不满。 很残酷的社会学与经济学道理。你是为了别人而活,同时也是为了自己而活,因为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利益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致的。 听过苗氏的话后,赵昕以笑容掩饰自身想法,他便宜老爹十二岁完婚,自己估计也是差不多岁数,这么早,完全没有发育开来,难怪子嗣早夭,自己可不能走这条老路。 苗氏自然是不知道赵昕心中的真实想法的,要不然保不准要把赵昕给生吞活剥了。 下午的时候,赵昕从东宫将账本等一系列东西交给了苗氏,由刘易详细解释具体内容。 平日的话,都是刘易回来禀报一声,赵昕哦一声而已,只要不是太离谱,赵昕不会去查。 如今,这一盘子事情交给苗氏之后,她精力爆棚,整个一下午时间,都在与刘易就一些具体内容而讨论。 赵昕前面还能够听明白一些,接下来走了一会儿神,就完全不知道刘易与苗氏在说什么了,赵昕悄悄地告退。 临行前,看刘易满头大汗,不由得微微一笑,将管账这事交给苗氏来干,果然没有选错人。 自己确实没有这么多精力来干这门活,而这门活又极其重要,交给其他人赵昕都不放心。再怎么说,苗氏都不会做出损害赵昕利益的事情来。 但是几天后,赵昕就有些后悔了,感受到了来自于母亲大人的压迫感。 起因是自己吃了一盘非常美味的菜,嘴一撇,想要赏赐厨师,要刘易给钱。 刘易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好半天都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赵昕一问,才知道,苗氏已经将赵昕每月支出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多余的钱全部都存下来了。 赵昕现在是连一文钱都支配不了,想要给手下发福利,还要去求苗氏,苗氏已经在事实上掌握了整个东宫的用度开支。 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五指山哦!赵昕懊悔不已。 “难不成我还要藏私房钱不成!”赵昕低声道,一脸便秘的样子,这就离谱。 没有了财政大权,自己的权力直接下降一半不止。自己当初是怎么了,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地将这个权力给苗氏,现在好了,苗氏是一文零花钱都不给。 赵昕在心底无能狂怒! “你把所有的钱财产业都告诉母亲啦?”赵昕用的是疑问的语气,内心中还残存着些许的希望。 刘易也无奈呀,道:“殿下,当初是您让我把所有的账本都给娘娘看的!” 赵昕再一次问道:“真的就啥也没有留下!” 刘易指天发誓道:“小的那样做,岂不是违背殿下之命,又欺瞒娘娘!” 赵昕整个人瘫软下去,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要是没有这笔启动资金周转,自己绝大部分的计划都是无法实行的。 可是,这些计划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都过于超前了。赵昕能够依靠强权让手下人干活,却绝对不可能说动苗氏。 “这可如何是好?”赵昕喃喃自语,在心中想着如何开辟一条新的财路。 可是,这财路,哪里是说开就开的,不要把你自己当成唯一聪明的人,适合的产业早就有人提早占下了,要进去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只能够开辟新的产业来,这似乎是赵昕唯一的出路。 关于这个,赵昕想了很久很久,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思路,这事难度不亚于公鸡下蛋,憋多长时间,还是没有动静。 唯一算得上是喜事的,就是从那之后,苗氏整个人都变了,昂扬向上,精气十足,越活越年轻。 看着她这一变化,赵昕原先的懊悔之情也收敛不少,是的,仅仅是收敛而已,并不是完全消失。 没有钱的痛苦,真的很难受,特别是这钱还被你娘取走了,说给你存着日后当老婆本,你就应该做好这钱拿不回来的准备。 相比较而言,这些日子与赵祯的一次闲聊中,赵昕无意中得知一件事,那就是前些日子文武百官承诺的捐献,目前交全了的人,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这些人还要不要脸,这钱都不愿意给!这是赵昕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个想法。 更让赵昕生气的,还是这些人有钱花天酒地,大摆宴席,却不愿意掏出救命钱。 赵昕怒了,别的他做不了,所以他准备再写一个戏剧骂这些人。 【作者题外话】:本章关于家庭的方面,算是有感而发,我奶奶就是这样的人,五十岁之后,没有下过田,七十岁之后,没有下过厨。认为读书无用,要几个孙子回家种田云云。所以三个儿媳妇对她非常不满意,家庭内部关系极其差,见面都不愿意的那种,年末给点钱就走。 介绍一下背景,我爷爷当年因为身份问题(黑五类),奶奶付出很大代价二人才在一起。爷爷很宠着她,不管奶奶怎么样都维护她。但是几个儿子儿媳妇没有经历过当年那个时代,就不是这样了。 现在一些女孩子想着自己结婚后老公负责养家,自己负责漂亮。老公或许宠着你,千依百顺,但是未来最好不要孩子,否则一切的理所当然都变成了无理取闹。 咦,我一个单身狗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算了你们当笑话看吧! 第129章:斩蛟龙 在后世,赵昕也听说过一些人在慈善拍卖或是募捐上,嘴炮动天,到了掏钱的时候一毛不拔。 说着自己生意如何如何失败,国际环境如何如何差,总而言之,就是不想要全额交纳捐款。 现在后悔了,当初干脆就少写一些,赵祯期待便少一些,接受现实后,自然会另寻财源。现在这等姿态,真的丢人。 就这,还朝廷命官,赵昕为他们感到羞愧。 赵昕向赵祯建议,将那些不交捐款的朝官一个个名字揭露在报纸上,让他们受到天下人的唾弃,丢脸到这个地步,官也别想当了。 只是赵祯一番思考之后,还是否了,如此做,虽然能够打击这群人,但是朝廷的名声也差了。最关键的是,这次不交捐款的人,数量占了大多数,难不成要把整个朝廷都要换一遍吗? 赵昕无奈接受了这一选择,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心头怒火被压制下来了。 我有笔如刀,我写死你们! 就这样,赵昕开始了新的创作。 这一次的故事模板,则是屠龙者变为恶龙。这个故事,用来形容王朝的发展最是贴切不过。王朝建立初,上下同心,与民安息,到了中期,就各种扰民,最后断了国运,一步步走向灭亡,回天乏力。 只是,故事肯定不能够这么写,这一次要打击的可是那些不愿意出钱的高官大户。 这些人,可算不得真龙,那就是蛟龙,要给他们以警示,那么“斩”字就颇为合适,至于诛,杀,屠,戮,铡等字,虽非不可,赵昕还是凭着本身的喜好,选了“斩”这一字。 选题定好,就是思索故事情节,这等大户,需要斩杀,必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所以首先给他们寻找罪过,越是能够引发百姓怒火的故事越好,当然如果顺带着引发赵祯不满,那就绝妙了。 罪名找好,就是谁人去斩,与大户相对,这个人的阶级出身,一定要是普通百姓,三代贫农最好。 最后,关于故事深度。如果仅仅是最简单的正义战胜邪恶,虽然能够引来百姓叫好,想要形成大范围的讨论就不太可能了。需要有一定的起伏波澜,最好这大户表现在外的是一副大善人的面孔,增加故事的辗转。 同样,主角打败蛟龙,即平民战胜大户这件事,也不能够太简单了,最好带有一些悲剧色彩。 经过一番考虑之后,赵昕确立起了自己的故事框架,经过半个月的打磨,写出了初卷,或者说上卷,还是交给刘易,让他在外寻找合适的扮演者,操演起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后,刘易再不质疑赵昕写的故事含金量,太子出手,定属精品。 赶在六月末的时候,这场《斩蛟龙》大戏,终于上演。 北宋老百姓真的很无聊,简直就是一片精神的荒漠。没有优秀文艺作品的洗涤,很多人痴迷于博戏,社会风气并不好。 两个月之前的那场戏剧,到了现在还是在不断地循环演出。 清高的知识分子沉浸在风花雪月之中,根本就没有多少人愿意亲近底层,写一些底层愿意看,也能够看懂的东西来。也就是元朝断了一些人科举的路子,真正的平民文学才发展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这样的低劣价值观作品,才会在中下层百姓中流传,现在要是谁敢写《水浒传》,赵昕一定要把这书给封禁了。 这与文笔无关,替天行道这四个字,就不该由一群匪徒说出来,天是谁?道又是什么?成为统治阶级之后,这个选择几乎是必然。 听说这一次的戏剧,还是太子殿下主笔,满城百姓期待多时,等到了月末的这一天,又是拖家带口,全家出动地参与这场盛会。 赵昕不愿意实现门票制,赚钱就不是他最初的目的,推行政.治理念才是他的初衷。而这些理念,大多数是得罪权贵的,实行门票,那就是只有权贵出得起钱,看完了之后说不定还要唾骂一句,说赵昕瞎编乱造嘞。 赵昕想着延续之前的套路,一人数文或是十数文,先到先得。 可是人数实在是太多,即便是先到先得也不奏效,人山人海,大家都说自己先来,哄闹一片,甚至于发生恶性斗殴事件。 最后赵昕被迫作出妥协,先到先得与门票制相结合,一些位置靠前的位置,专门设置椅子,位置最前的甚至免费赠送瓜果点心之类,当然价钱也是极高。 这种位置,一方面门票价格极高,至少是三贯起步,这是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 而第一排价格定为十贯,就这还有价无市,基本上隔绝了平民。戏剧演出的收入大头,便来自于权贵。 另一方面,单从观看体验而言,他们坐下之后,后面人也就能够看得更清楚。 这一改变,照顾到了各个阶层的利益,三贯虽然多,但是对于权贵子弟而言,也就是打赏青楼女校书的钱银罢了,还不一定能够求得一夜之欢。 就这样,这场新鲜出炉的大戏,经过连番的预热,终于与汴京百姓见面了。 和上次那场演出一样,赵昕并没有前往宫外观看演出,赵祯依旧不允许赵昕出宫。赵昕也不愿去求,一切如常便是,在宫中的自己,照样能够搅动外间风云。 但是这一次,几乎和外界演出同步,宫中同样在进行着这场表演。这是赵祯要求的,他可不愿意如同上次那样后知后觉,被自己儿子摆一道,最后好名声全都让给赵昕了。 两套班子,水平如何不好评价,但是宫里的这场表演,观看人数自然少了许多。除了三宫六院的妃嫔外,主要就是宗室外戚了。 宫外的表演看不了,宫内的表演赵昕本来也想要推辞不去的,自己写的东西,陪着别人看,有种怪怪的感觉。笑了别人说你得意自大,不笑的话,人家又说清高卖弄。怎么都是错。 只是曹皇后硬要赵昕一同前去,说是发现谬误的地方,也好及时进行修改完善。 可是,皇城外都进行同步表演了,发现有问题又如何。 第130章:首映(上) 和上一场戏剧一样,这场戏剧在开场的时候也是由旁白拉开序幕。 一声铜锣响处,那负责旁白的人走上台前,道:“豫州之地,号曰中州。伊、洛、瀍、涧既入于河,荥波既潴。导菏泽,被孟潴。厥土惟壤,下土坟垆。” 这后半段,出自《禹贡》,这一次的受众,不仅仅是普通百姓了,赵昕怎么也需要展现一些水平才行,主要介绍水文及土壤情况。 “豫州历朝历代皆有世家大族居之,今日所言之事,就发生于后汉一朝。话说豫州有一大户姓王,累世家传,田宅千万,跨州连郡。见过了武王伐纣,看罢了始皇东出,战国纷争灭不了,楚汉相争断不绝,可谓顶尖大族。王家数代为官,门人遍及天下,家丁数百上千,便是皇帝也需看他们几分薄面。” 旁白用手一指,一行人走上台来,尽是褐衣打扮,也就是普通农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十数人之多。 本来赵昕只设计四五人,要节约经费成本。刘易自作主张,在宫里表演的这班人中加了不少,毕竟给天子表演,人数太少岂不是显得寒酸,反正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台词,也不打紧。 一排人上得台来,为首一位老者拄着拐杖道:“王老爷可是这远近四方的大好人呐,十几年前,老朽家中遭了灾,官府催征地紧,还是王老爷替我说情,才免去为奴婢之患。这不,这事过了之后,我就投入王老爷门下,田租税负也减轻了不少。” 他身后的一群人随之附和着,言语之间,尽显对这位王老爷的爱戴之情。 国家又没有颁布法令减轻税负,那为什么老者会说自己的负担减轻了呢。很简单,贫下中农将土地投给大户之后,大户和当地官府沆瀣一气,将这些土地说成是逃亡无主之地便是。贪官豪强得了好处,百姓也得了好处,最后受损的只有国家财政。 历朝历代,到了王朝中期,都会发现耕地数目下降,可不是真的下降,随着荒地开垦,土地会增加,真正原因是被吞了一部分。宋朝自然也是一样。 将故事背景选在东汉,也是因为那个时候士族地主的力量膨胀,威胁到了皇权,便是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也不得不同这些大族妥协,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度田之事不了了之。 这等细节普通观众看不出来,但是有心之人自然能够看出来。 比如,赵祯就看得眉头微皱,赵昕假装没有看见,曹皇后也是一脸的平静,不见半点波澜。几千年了,大户都是这么干的,她曹家何尝不是如此。 剧本的内容,赵祯与曹皇后其实早就明白,明知如此,赵祯还拉着一大帮人看,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曹皇后心中已经谋划起之后的对策了。 台下的心思且先不提,台上之人的表演还在继续,老者道:“最近这王家治下田土内,却是发生了一件怪事。这伊水流经两峰山下,有一深涧,夜间常有异闻,不少人行舟至此,竟无故落水,几日之后方有些许残骸出现。旁人都说,这深涧之下,出了一条蛟龙!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孽物逞凶。” 一大群人询问内中情由,后世尚有各种各样的水怪故事,古代自然更多。 “听说那蛟龙生有五六丈长的身子,在水下连个身躯都看不全,见首不见尾。那尾巴轻轻一扫,便是一丈高的大浪。若是船还不倾覆,就用爪子拍上一下,那一爪,碎铁裂石。饶是你天大的船,也禁不起这一下。”说完之后,老者连连摇头。 众人纷纷表达忧虑之情。 一位年轻人走近,闻得众人对话,挺身而出道:“所谓蛟龙之说,本是无稽。依我看来,非蛇鳖之属即鼍龙之类,不足为奇,行船之时只需用心些,倒也无虞。” 鼍龙,即鳄鱼。 “听说前些日子王老爷出榜,重金招募勇士擒杀蛟龙,何生你要不要去试一试!”有人劝道,只是怀的是什么心思就不知道了。 有人忧心忡忡地道:“可是听说西村的张猎人和同村的几个人都被蛟龙吃了,这事可不好办呐,大不了日后不走那里过呗!” 这位名叫何生的年轻人满面正气,大义凛然道:“乡亲有难,何某自当挺身而出!只是凭借在下一己之力,便是引出那妖类,恐怕也无法独自擒拿,仍需乡亲们帮手。” “我去!” “我也去!” 两位和何生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加入了队伍。 柔柔在一侧低声嘀咕道:“原来这就是斩蛟龙呀!好生无趣!” 赵昕瞥了她一眼,自己亲自出手,怎么可能是如此。真要是就这等水平,赵祯也不会专门请一大批人前来观看了。 接下来,一行人商议如何引出那水下怪物来,何生决定以自身充当诱饵。在事前,他在自己身上绑了绳索,又穿上全副藤甲,一旦有难,至少可免于一死。 在烘托气氛这方面,赵昕做的还是不错的,至少一干太监宫女们都看得目不转睛,就是之前说不在乎的柔柔也握紧了小粉拳,紧张兮兮。 倒是赵祯在这个环节表现地有些兴致缺缺,没办法,他都知道后文了,当然对现在不感兴趣,他只希望看见他想要看见的。 关于鼍龙,也就是鳄鱼的表演,赵昕想到了后世舞狮表演,专门请宫中尚衣局的裁缝做戏服,用的可是真正的鳄鱼皮。 只是人进去之后显得怪怪的,甚至有些滑稽。但是没有办法,条件不够,演技来凑。 当何生坐在小舟上,做出划水的动作,并抛下肉块吸引鳄鱼的时候,“鳄鱼”随之登场,当一只足有近两米长的鳄鱼爬上台前的时候,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哪怕所有人都明白,鳄鱼皮下是人在操控,但是那狰狞的面孔,密布的牙齿,还是让人不寒而栗。看姐姐柔柔吓得扑在苗氏怀里,赵昕不由得心底暗笑。 接下来是长达十分钟的打斗戏,间或夹杂着何生对鼍龙吃人的抨击,鼍龙自然不会反驳,只是不断嘶吼而已。在几位帮手的帮助下,何生最终制服了鼍龙。 一般人看得津津有味,但是赵祯却几乎看得要睡着了,这等小孩子的把戏,已经无法吸引他的兴趣。 第131章:首映(下) 何生等人鼍龙击杀之后,扛着鼍龙回到了村子,一大群人前来围观,比之前出场时的人数还要多上不少,足有四五十人。 蛟龙已死,何生让百姓不必忧虑,一群人欢欢喜喜,载歌载舞。 在他们庆祝的同时,一声锣鼓响处,有人高叫道:“王家的管家来了。” 一位学究模样的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同样有数十人,也就是这个地方宽敞,否则能不能够容纳下这么多人都是问题。 这数十人,皆是身着锦绣,男戴头巾,女擦白粉,与身着褐衣的普通百姓差异明显,他们很明显是王府的仆人。仆人都有这个生活水平,王家豪富可见一斑。 这数十人,有不少就是宫里人客串的,如何表现大家风范,他们自然学到不少,根本不用培训好吗。 管家满面春风,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态度,他来到何生旁边,道:“壮士好膂力,日前我家老爷曾许诺,谁若是擒杀蛟龙,就赏他铜钱十万。本来还担心这钱花不出去,想不到这么快就用到了。” 何生深深一拜,道:“非我一人之功,乡邻同样相帮出力不小,且我本不为此赏赐出手,管家要送,便送他人吧!” 几番推辞,斩杀鼍龙得来的钱财,何生尽数送与了乡人。 几日之后,管家再次造访,而这一次,管家的目的,则是变成了为王府招婿。 “我家老爷膝下无子,仅有一女伴身,万贯家财无处继承。今日闻得何郎勇武过人,又有古君子之风,是以有意招你为婿,不知意下如何?” 何生犹豫不决。在汉朝,其实也不仅仅是汉朝,整个中国历史时代,上门女婿,也就是赘婿的地位都不高。只不过在汉朝,赘婿地位尤其低,是被强征入伍的第一批人,和罪犯,商人的地位差不多。 “这豫州之地,王家说的话,可比刺史说的话还管用。若是何郎日后有意进入官场,亦可提携一二!便是不理俗务,亦可得一世繁荣,何乐而不为呢?”管家在一旁循循诱导,双目眯起,细长的眉毛几乎要弯成了月牙。 是接受入赘享受繁华,还是拒绝入赘,保持名声。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似乎都不是一个问题,特别是在阶层流动趋近于零的东汉。 富婆多香呀!省了几十年奋斗呢。过去之后就是阶级跨越,可遇而不可求呢。 好吧,这是后世大多数普通大学生的想法。毕竟,那个时代变了,各种各样娘炮的出现,迎合的是谁还用问吗! 小女生的声音再大又如何,一掷千金的富婆才是至爱。坏蜀黍喜欢小萝莉,老阿姨何尝不喜欢小奶狗! 但是,这是宋代,赘婿还是为绝大多数人不屑的群体,赵昕要是真这么写,赵祯能够把他骂死,这个太子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所以,何生一口拒绝。赵昕是不可能让他答应的。 管家似乎料到了这个结果,“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郎不妨回去同家中父母言及此事,而后再做定夺,真若不愿,亲自来王家推去这门婚事也无妨。” 何生答应了,而后场景变换,普通的桌椅板凳,旁白告诉大家这是在何生的家里。 何生与自己的父亲说起这事,身边一大群人围着看戏,他们都劝何生及何老头答应下这门婚事,说着王家如何如何,若是不尽早答应,日后后悔就晚了云云。 何生将他们赶走之后,询问父亲对此的看法,父亲喝一口清水,不留情面地道:“汝饱读四书五经,学贯六艺,连这种事还要我来教你吗?” 没有回答,其实就是回答。饱读四书五经,学贯六艺,又是有勇有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赘婿的身份呢?他爹希望他奔一个更好的前程,赘婿身份走不远。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没有这个身份,可能连第一步都走不下去,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只有对自身极其自信的人才会选择这条路。 语言的艺术,大概莫过于此。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明日便去王家推去这门婚事。”何生叩首答拜道。 赘婿,被人讥笑为吃软饭,其实这话也没有说错。在男权社会下,男子有着更高的权力地位,本身就意味着更多的义务,如赡养妇孺老弱等。放在婚嫁之事上面,男子需要付出更多,就成为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女方家里有钱,当然可以带嫁妆,比男方家多也可以。但是这嫁妆归女方所有,若是日后和离,这嫁妆还是判归女方的。 去当赘婿,无异于男方放弃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义务,如赡养老弱等。而义务与权力往往是等同的,赘婿的地位能够高就怪了。 用哲学的话说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什么,还听不懂。那就是谁赚的钱多,谁的声音大,这下明白了吧。 场景变换,何生来到了王府,赵昕直接对照着宫里的环境来复刻的,就是一些皇家元素被抹除了而已。 当然也不是全部,一些细微部分还是暗戳戳地保留下来了,目的是展示这王家可与王侯比肩。 王家现任家主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人,慈眉善目的,有些弥勒佛的样子。为了找到合适人选,刘易也是花费了不小的心力。 何生面见王家家主后,禀明自身想法。 “你不愿意入我王家,是觉得王家配不上你吗?”王家主面色一沉,如是道。 何生不卑不亢地回答道:“非也,实为小人自觉寒门小户,不足以攀附上门。” 王家家主叹了一口气,有些苦口婆心地劝道:“何生,你的事情我也听说过不少,我很看重你,都怪下人乱传,若是你不愿入赘,我王家全力助你也是可以的。当年吕公见高祖而异之,我觉得你日后也可壮大门楣!” 什么,可以不用入赘,一个大族嫁女儿倒贴,这也未免太看重了一些。 所有人都震惊了。 何生听说不是让自己做赘婿,再一次迟疑。 而戏剧至此也告一段落,这是整个斩蛟龙篇的上卷。 第132章:赵昕设计的背后 斩蛟龙这一故事背景是东汉,高祖自然是汉高祖刘邦,吕公就是吕雉的父亲。当年刘邦不过是泼皮无赖,来吕家骗吃骗喝,吕公认定这是个人物,倾全家之力助刘邦上位。 吕氏家族在大汉建国过程中,立下丰功伟绩,特别是吕雉的兄长吕泽,刘邦在彭城之战大败后,还是吕泽出兵助刘邦东山再起。 汉军中的很多重要将领如陈豨、靳歙、丁复、傅宽、蛊逢(又作虫达)、赵国晋阳人郭亭、郭蒙、朱轸等与吕泽有很深的渊源。 吕泽之功,足以封王。只不过,不知是忌惮还是何故,吕泽生前并未被封王,还是吕后追封的,随着诸吕叛乱被平定,吕家被清洗,很多事迹被掩埋。 司马迁摄于压力,不能直笔书史,只能够曲笔评价吕泽“发兵佐高祖定天下”,留给后人无限的想象空间。 此外,鸿门宴救刘邦一命的樊哙,就是吕家女婿,妻子吕媭是吕后妹妹。 刘邦为了摆脱吕氏家族的影响,曾经想要另立太子,结果吕雉请出张良来,张良又劝吕雉请商山四皓出山。商山四皓代表着前秦遗老势力,得到他们的支持,对于新生的大汉至关重要。刘邦因此被迫改变想法。 削弱吕家势力,刘邦不止一次尝试过。燕王卢绾叛变,当时刘邦自己征英布有病在身,就派樊哙以相国的身份率军去讨伐。 此间有人举报吕后与樊哙图谋不轨,刘邦竟然下令让周勃(周亚夫他爹,围困章邯,不久前讨平韩信,战功赫赫)和陈平(离间范增,解白登之围,多年护军中尉,相当于中情局局长的位置)二人前往军中斩樊哙,毕竟,就樊哙的地位,一般人也杀不了。 离谱吗?离谱!有实际证据吗?没有!没有证据重要吗?不重要!只要你对于帝王而言是个威胁,所谓罪证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猜忌是帝王的本能,狡诈阴险狠辣对于他们而言是褒义词。 后世朱元璋将这一套玩到了化境,胡惟庸案与空印案还可以说是强化国家统治秩序。但是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去世,长孙朱允炆暗弱,则是逼得朱元璋不得不借蓝玉案株连功臣宿将,之后南北榜案则是打击南方文官势力,平衡南北。 对于帝王而言,平衡永远都是第一位的。这句话估计会重复无数次。 刘邦诛杀樊哙这件事最后以周勃与陈平违抗刘邦命令告终,毕竟吕后还没有死。好在不等他们回去赴命,刘邦自己先死了。吕后之后知道此事后,大肆褒扬他们。 经历了秦末的大动荡,这两位可不蠢。等到之后吕后死了,局势风向变换,这两位就对吕家子孙举起了屠刀,如吕后妹妹吕媭被活活抽死,惠帝的亲儿子都被杀了。政.治斗争若是留下隐患,谁知道哪一天再来一个赵氏孤儿。 洋洋洒洒,铺陈叙述,只为论证一事:在汉初,吕家实在是一个极大势力,足以与刘邦抗衡。大汉的江山,一半是吕家人打下来的。 如果从这个角度,逆向回去思索吕雉将戚夫人做成人彘,是不是能够理解几分,这是真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当然对于这等恶毒的手段,还是要予以抨击的。 赵昕在此专门设计这一句,也是隐射王家图谋不轨,刘邦做了什么,谁人不知。王家家主以此为比喻,心下又是想着什么。 知道的人自然懂,不知道的人同样能够看见他们希望看见的。某种程度上,赵昕倒希望一些人永远也不要看清自己笔下的深意,混混沌沌地活一辈子,知道地越多,越是感觉到自身的无力感。 谁都知道**乐不好,但是有深度的内容注定是枯燥的。世界的常态,是金字塔型的,某些国家的橄榄球型等级结构,建立在其他国家的痛苦上。赵昕只希望,自己能够启迪一些有意深入学习的人走下去而已。 演出结束了,可惜只有三分之一,在赵昕预定之中,还有两卷,观众很是不满。 赵昕这也是向后世学习,一口气写完,一口气表演自然方便读者观看,可是如此一来,观众粘性不高,只有这样吊着他们胃口,才能够引起最广大的讨论。 当然,如此也有风险,万一烂尾了怎么办,万一太监了怎么办,不过赵昕都是思索整一个故事,然后将之拆分开来,烂尾的可能性不高。 一群娘娘让赵昕早些写出后文来,她们要接着看,这可都是自己的长辈,赵昕可不敢拒绝,一个个好生答应下来。 还有一些人缠着问后续,赵昕又不好提前透露,笑着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 最后,还是曹皇后出面,道:“昕儿平日还有课业呢!若非平日熟读经书,关心民事,怎么能够写出这些来。等写好了自然会给你们看,急什么?” 在说后半句的时候,曹皇后看向了赵昕,特别是在念到那个”好”字的时候,故意发出重音,眼眸之中一抹异色闪过。这个“好”字,究竟是写完的意思,还是写得让曹皇后满意的意思呢? 赵昕可不敢保证能够处处让曹皇后满意。某种程度上而言,写这个的初衷,就是让大户们不满意的。 只是当下,赵昕自然是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不会辜负众人的期待,好好把握,写出上让父皇满意,下让百姓欢悦的故事来。 回到东宫,赵昕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逐渐失去焦距,思绪随之发散开来。 戏剧首映,从宫里的情况来看,还不错,至少没有听见她们说有什么槽点的地方,接下来就是民间那场同步表演的反馈了。 故事到这里,何生斩鼍龙,王家放弃招赘,愿意全力帮助何生上位,何生可谓是人生赢家,走在人生巅峰的路上。 一切中规中矩,除了内中的一些暗示外,不可能有人能够猜测到接下来的故事发展。 这上卷赵昕并不担心,关键是下一卷的情况,只怕很多人不愿意接受世界是残酷的这一现实。 只是有教育意义的,大多是悲剧,不是吗? 第133章:三悲 十天之后,也就是七月十日,斩蛟龙的中卷在外放映,宫里这一次没有随同演出,说是等着最后一卷一起表演。毕竟赵祯也不可能一直看戏不是,上一次就已经被台谏批评了。 相比较于上卷整体气氛欢快,中卷大不相同,压抑了许多。 承接上回,王家家主向何生抛出橄榄枝,愿意帮助何生,何生因此成为了乡邻左右艳羡的人物,每日上门的远亲近邻数不胜数。 而后何生偶然得知两峰山下的深涧依旧不时传来船只倾覆的消息,便主动前往探寻,无意间得知此地竟然盘桓着一伙强人,蛟龙之说不过是他们糊弄百姓的话语罢了。 何生藏在一侧,听得强人们言语,才知道这些人是为王家办事,专门在此打劫过往客旅,借此方便王家强买货物。 王家的光辉形象出现了一些破绽,但是何生仍旧不敢确定,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没有这么容易崩溃。何生为此深入调查,发现前些年发大水,原来是上游水塘被人挖开了,王家因此主持祭祀龙王,收受大量捐献。 类似之事,不可胜数。光鲜亮丽的王家,竟然藏着如此之多的污垢。 “蛟龙不在水里,分明就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借何生之口,揭开王家才是隐藏着的真正蛟龙,戏剧至此也明朗开来。 随后,何生坚持退去与王家的婚事,暗中收集王家的奸邪之事。有乡人侦知此事,欲讨好王家,便举报此事,更在乡里散布谣言,说何生与强人勾结,要乡人勿得与何生言语。 何生察觉此事,准备带老父远走他乡,却不料夜间那些为王家驱使的强人摸上门来,准备斩草除根。 老父自知年老体弱,会拖累何生,交给何生一块金锁,说是当年一落魄士人唤吴道,盘缠耗尽来这乞食,自己好心留他住了半月。后来听说这士人得举孝廉,近年又调往来此,要何生去求他,或许可扳倒王家。 何生含泪离去,老父却为强人所杀,至死也未曾供出何生去向。接下来,王家诬陷何生与强人勾结,因分赃不均,强人恼怒,是以杀了他老父。不仅将何生名声搞臭,更请出县令发布海捕文书,擒拿何生。 何生一路隐姓埋名,来到州府,多方打听下,找到了那位吴道,他如今贵为州刺史,声名赫赫。何生在吴道出巡的时候,拦路喊冤,得以上告冤情。 吴道得知是救命恩人之后,开始表现地文质彬彬,却不料吴道知道事涉王家后,顿时换了副面容,一劝不成,直接将何生给赶了出去。 “蛟龙不在水里,分明就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何生重复着这句话,但是现在,很明显,说得不仅仅是王家,同样在讽刺那忘恩负义的吴道。 结尾,是何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台上,流下两行清泪,中卷到此结束。 整个中卷,就是喜剧开头,悲剧结尾。 发现原本的地方首善竟然是个贪财养奸的豪强,这是一悲! 自己暗中搜寻罪证,却害得老父被杀,自己被诬陷,不得不远走他乡,这是二悲! 而仅存的一丝希望破灭,问天无路,跪地无门,天下之大,竟然无有容身之地,这是三悲! 赵昕似乎将何生的一切生路都给堵死了,以何家权势,便是州刺史都看他几分薄面,何生不过是一个有几分学识的人,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赵昕自信,这中卷演出之后,一定能够搅动偌大的风波来。 见刘易自外间回来,赵昕放下手上的书,道:“外面的演出结束了?” 刘易一脸的兴奋,他从来没有见到百姓如此激动过,简直像是癫狂了一样,“是呀!殿下,底下人哭声一片呢!大骂王家阴险恶毒,还有那吴道忘恩负义,不知廉耻!” 赵昕微微点了点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此事与他无关。这点心性修养还是有的,真要激动,等刘易离去之后再激动也不迟。 “刻印店刊刻地如何了?” 在赵昕预想之中,最后一卷的戏剧在七月末上演,但是文字版的故事,可以提前几天发行,眼下问的便是此事。 “殿下放心,而今昼夜赶工,已是印了千卷,只是这价格,不知定为多少为宜?” “依前例便是!”所谓前例,即按照字数,纸张,油墨及人工费用等来定价。这个时代基本上都是如此,一些刻印店还会在书籍背后将书籍的刻印成本给标注出来。 “诺!”刘易告退不提。 以戏剧之火爆,新书发行自然平静不了。至于赵昕要不要借着这股热度涨一涨价格,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赵昕真的这么做了,其实并没有多少好处,还败坏自家人品。 对于赵昕而言,赚钱永远都是次一位的,整个帝国未来都是他的,相比较于此事,其他都靠边站。 政.治永远都凌驾于经济之上,就像是他写这部戏剧,也是为了挫一挫那些大户的骄横罢了。 次日,吕公著前来授课,闲暇之时,也与赵昕说起了这场戏剧。 吕公著指出,吴道毕竟是文人,如果让那州刺史吴道答应何生的请求,一举荡平王家。这样赵昕就能够收获许多年轻士子的支持,赵昕现在将吴道的形象描写地如此恶劣,外间不少人颇有非议。 吕公著的话应该还是算比较含蓄,只怕现在外面士子议论声音已经特别大了,说赵昕瞎写。 北宋重文轻武,大力提倡科举,科举出身那就是好人,大善人,是天上的文星下凡,整个朝堂上,主要权力都被科举出身的人垄断,怎么能够将士人的形象描写地如此地恶劣呢? 赵昕听完了吕公著的说法,问道:“敢问吕师,汉时可有科举?” 吕公著眉头微皱,还是回答道:“科举起自隋唐,自本朝大盛,汉时为察举,亦有征辟恩荫。” 赵昕浅笑道:“东汉之时,察举者谁,征辟者谁?” 吕公著皱眉不言。 第134章:蛟龙的覆灭 人们常说九品中正制使得“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却不知道东汉察举制下,就已经有这个趋势了。 估计这一政策的设计者汉武帝董仲舒也没有想到,几百年后会变成这幅局面吧。 而九品中正制起始于曹丕,其在位之时,所选之人也多为德才兼备之人,而非单以家世论处。 说科举制以考试定人才,可是汉朝的时候,察举之官,在上任之前不是同样要经过考试甄选吗?科举制最大的变化,在于使士人投碟自进,不需要经过高官推荐。 说起来,随着皇权的衰弱,哪怕是再好的措施,最后也必然流于恶政。要不为什么说改革这么重要呢?旧的体系腐朽了,就换一套新的来。 吕公著向赵昕反映士人的不满,认为赵昕在刻意抹黑他们。赵昕则是告诉他们,察举与科举不一样,吴道之所以忘恩负义,那是因为受了大户推荐,本身才德俱无,你们科举出身的不一样。 吕公著应该能够明白赵昕这层意思,但是显然还是无法接受。 而全体士子的心情比较重要,赵昕不能够含糊过去,是以继续道:“吕师以为,一个寒微士子,乞食于农人,何以在数年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出任地方,为一地重臣?” “若是凭借自身才华,这等异人一朝也不见得能够出几人,若古之韩信,还报千金。若吴道之流,晋升上位之后,便将昔日恩人全然忘却,可见其视此为小恩,以高官举荐为大恩!” “太子殿下说的是!”吕公著朝赵昕一拜,至于他究竟听进去多少,赵昕也懒得管,若是这点心智都没有,日后也混不到那等地位。 关于戏剧的后续发展,这些日子成为了整个汴京城的大事,不少人聚在一起便说起此事,甚至还因此玩起博戏,对赌何生最后能否复仇成功的。 果然是闲的没有事做,像这种事情,还要问吗?肯定是复仇成功呀!就像后世那些恐怖片,到了最后肯定给你一个科学的解释。 中国就没有彻头彻尾的悲剧,流传下来的故事,牛郎织女七夕相遇,勾践卧薪尝胆一举灭吴,孙膑强齐弱魏,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 更不要说这种面向普通百姓的东西,再怎么样,赵昕都不可能写成彻头彻尾的悲剧的。 二十日,文字版故事发行,尽管这些日子又加印五百份,最后还是销售一空。合该赵昕的利润所得,赵昕全部捐献给灾区,用来购买生活物资,收获朝野一干好评。 接下来将这个故事讲完吧! 下卷,何生经历人生三悲,求告吴道,反倒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不多时就在州府看见了自己的通缉令。 何生隐姓埋名显然不够,更自毁形容,吞炭改变声音,一路乞讨着,等候希望来临,凄惨到了极点。 就这样,何生一直等待着希望降临,五年过去,当初那个俊秀英伟的少年,佝偻着身子,声音沙哑,一头青丝大半变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终于,时机降临,朝廷御史来了,这御史原是一小校,因抗击西羌有功,因功晋升,被召回朝廷。眼下豫州遭逢水旱之灾,特来问灾。 在御史必经之地,赶在吴道等人迎候之地的前面。何生再一次跪地喊冤,钦差见其形容,不由得为之动容,只是听过何生所言之事,再一次皱眉。 “非是本官不愿帮你,只是凭你这空口白话,怕是难以定罪!” “王家之恶,流毒千年,周遭百姓为其蒙蔽,生民之望御史,犹婴孩之望父母。何生不过氓隶之属,草芥之民,若非如此,何以自毁前程,祸及父祖。望御史明查!” 在何生求情的同时,吴道及州府一干属吏赶来,虽然没有听见何生所言之事,却也能够大致猜测出来,连声让御史莫要相信何生的话。 御史令下人将何生送至后方,自与吴道等人周旋,吴道等人表现地极其紧张,对何生极尽辱骂之能事,说何生如何如何与强人勾结害死自家老父等,又是如何阴险诡谲逃避追捕。 而他们越是如此,反倒越激发御史的好奇,打发走吴道等人后,御史再一次询问何生关于王家阴私之事。 得到何生的确定后,御史明白大阵仗看不见什么东西,是以换了常服,准备微服出巡。 御史毕竟是兵营沙场出身,随着何生走了一趟,王家能够骗得了乡里村夫农妇,想要骗过御史自然是不太可能的。 几日时间,尽管没有将案情全部查清楚,但是也算是得到了足以定罪的罪证。 王家因此惶恐不安,却越发歇斯底里起来,反正御史微服出巡,随从不多,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将御史连何生一起杀了,毁尸灭迹。 接下来的一路上,不时有刺客现身,不过好在有惊无险,“这等微末把戏,还想要杀了我,做梦!”军营出身的御史不屑地道。 回到大部队身边,御史当即点齐人马,朝王家杀去,整个故事到此为**。 而王家凭借武力自保,召集部曲,负隅顽抗,反过来与御史对抗,说御史诬陷良民,贪暴不法,组织起自家门人弟子,要向天子告发! 御史哈哈大笑,“刺史以六条行事,第一条便是监察强宗豪右,似尔这等恶绅,还敢反过来咬我,简直是无法无天!便是全杀了烧成灰也动不了我一根汗毛!” 言罢,御史就准备指挥大军攻下王家堡垒,却被何生劝阻,“自古出兵,需讲究一个名正言顺,王家恶毒无道,百姓受其蛊惑,实是无辜,我愿与王家家主对峙,劝走百姓!” 御史答应了何生的请求,何生在阵前历数王家的不法之事,一条条,一处处,皆有可考。 如此多的污点,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是以往摄于王家的淫威不敢说话罢了,随着何生检举,御史统兵压阵,看似坚不可摧的王家堡垒,瞬间分崩离析,乃至于倒戈相向。 王家家主被迫在烈火中结束自己罪恶的一生,延续千年的王家,随之覆灭。 而依附于王家或是与王家有牵连的,莫不得到了律法的惩处! 第135章:善始难善终 何生自毁容貌,致敬的是著名刺客豫让。豫让被司马迁大肆褒扬,见于《刺客列传》,很多人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却没有多少人知道豫让其实是一个失败的刺客。 豫让事智伯,而智伯在晋阳之战中为韩赵魏三家所杀,豫让因此决意诛杀赵襄子。豫让开始失败被擒拿,赵襄子认为豫让是义士,不愿杀他,放他离去。 豫让为了提高刺杀成功率,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於市。史书的说法是连妻子都不认识他了。 即便是如此,豫让最后还是失败了。赵襄子说你之前刺杀过我,已经报答过智伯的恩德,现在是你自己的决定。我之前已经赦免过你,我也已经足够仁义了,不可能再放走你。 豫让请求赵襄子脱下自己的衣服让自己刺几下以报答智伯,如此虽死不恨。赵襄子答应了,豫让刺了赵襄子衣服三次之后拔剑自刎。 司马迁写的那些刺客,如荆轲等,其实也算不上成功,主要是敬仰这些人的义气,故而为此大书特书。 王家家主纵火**,包括在战斗的最后一刻家丁仆役倒戈,是在影射王家家主为商纣王,残暴不仁。只不过用帝王来影射,也不知道是对其贬还是褒。 此外,御史的出现,则是整个汉代打压豪强的特殊产物。特别是汉武帝时期,重用如张汤,王温舒等酷吏,死在他们手下的豪强数不胜数。 总体来说,为了写这一个故事,赵昕也是花费不小的心思。团结谁,打击谁,讽刺谁?都经过了周密的考虑。 就文笔而言,自然是比不得之后的四大名著,更不要说如窦娥冤里面的唱词,“三年大旱,六月飞雪,血溅三尺白绫”,如今读来还是那般苦大仇深,悲愤欲绝。 说起窦娥冤,赵昕本来还想要将内中对自身冤情的词句加进去,最后想想还是算了。寄希望于上天显灵,对于解决现实问题没有意义。词句确实优美,却也只是优美罢了。 七月末,最后一场表演在宫中内外一齐上映,虽说后面的故事大家都已经看过了。但是相比较于文字的清淡,真实展现的事情显然更有视觉听觉冲击力。 宫外的表演,主要是刘易操持,临行之前,赵昕对刘易道:“结束之后,你代本宫问百姓一个问题。” 刘易一颗心提到胸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殿下想要知道些什么?” 赵昕道:“你拿纸笔记一下,省得之后忘了!” 待刘易准备妥当之后,赵昕在房间一边踱步一边道:“吴道起自寒微,读圣人之学,志报天子苍生,何以尾附王家,欺上瞒下,为虎作伥?” “王家传承千载,非祖上亲近乡邻,为善一方,早已消亡,何以后人残暴乡人,为恶多端?” “历朝历代,开拓之君往往励精图治,虚心纳谏,开拓之臣清廉正直,何以后世之君骄纵暴虐,荒淫无度?后世之臣贪婪无能,欺压百姓?蛟龙本为人,何以成蛟龙?”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如何解决屠龙者终为少年这个问题! 问题由小到大,吴道,王家,最后上升为一个朝代。这个问题,如果运作地好,完全可以成为不亚于唐初那场辩论,即关于打天下难还是守天下难这一问题。 前面刘易还记得好好地,只是听到后面,刘易就觉得有些奇怪,最后写得两手发抖。无论怎么看,这最后一个问题,都像是在影射赵祯骄奢淫逸,荒淫无度。 “殿下,这最后一问——” 赵昕的回答有些高深莫测,“你觉得他是就是,觉得他不是就不是!” 刘易想了想赵祯的为人作风,明白了赵昕的意思,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来,道:“小人明白了,保证把这事办妥当。” 赵昕提醒道:“可在戏台边上放个箱子,他们有什么想要说的可以放进箱子里。” “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嗯,下去吧!” 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就等着后续发展了,整体舆论形成之后,赵昕就可以真正开始斩蛟龙了。 晚间,赵昕随同赵祯一起,在宫中看完了这最后一出戏剧。当王家家主**而死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高呼,欢悦之情难以言表。 等着其他宫人走的差不多之后,赵祯朝赵昕招了招手。赵昕走近前去,行礼道:“父皇有何吩咐?” “这故事既然是出自你之手,朕就想知道,那蛟龙是谁?” 想必刘易传了消息过来,否则赵祯也不至于因此专门问一句,斟酌一番后,赵昕回答道:“昔日屠龙者,便是今日之蛟龙!善始者却难以善终。” “善始者却难以善终!”赵祯重复了一遍赵昕的话,道:“说得好,若是想要善始善终,不仅要知进,更要知退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潜龙在渊,方可飞龙在天。” 赵祯明显是针对赵昕说的这番话,最近赵昕也确实有些出风头了,言下之意就是让赵昕收敛一些。 随着赵昕一步步成长,想要如同最初那样与赵祯交心,显然是不可能了,说话变得云遮雾绕,算是成长的代价吧!不过这同时也意味着赵祯将赵昕视为成年人来教导。 赵昕口头上自然是答应下来,只是这场戏剧才刚刚开幕,怎么可能因为赵祯的一句话而终止呢?前面的戏剧表演不过是开胃菜罢了,真正的**远远没有开始。 更不要说,赵昕是在替赵祯做事,做一些他不好出面做的事情。难不成大臣拖欠的捐款,就一直拖欠在那里吗?也未免过于可笑了一些。 回去的路上,赵昕愁眉不展,面容阴晴不定,因为他真的猜不透赵祯的想法。 而若是猜错了,虽然不一定是万劫不复,但是被雪藏,一直等到赵祯无法掌权的时候才被放出来,却是大概率的事情。 说到底,在赵祯他们心目中,赵昕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不好掌控的孩子。既然掌控不了,索性就雪藏起来。 第136章:太子垂问 赵祯莫名其妙的话语,让赵昕变得有些疑神疑鬼,甚至开始怀疑刘易违背自己的命令,没有说出那些话来。 “如果当真是如此,就要换一个人了!”赵昕低声道,脸色极其不好看。 别管刘易才能水平或是人脉之类,对于赵昕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忠诚!没有这两个字,那么赵昕都懒得正眼去看刘易一眼。 现在赵昕重用刘易,事事都交给刘易去办,固然是因为亲近,用得顺手。但是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刘易是赵祯的探子,重用刘易是在向赵祯表忠心,省得赵祯心中生出猜忌。 若是刘易为了赵祯而背叛自己的话,就没有然后了。 赵昕陷入怀疑与自我怀疑中,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是如此地虚浮,笼罩在赵祯巨大的阴影下。这阴影固然是保护,但是另一方面,何尝不是限制自己成长的枷锁。 好在,最后刘易回来赴命,他还是依着赵昕的吩咐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只是,赵昕还有些不放心,道:“一个字也不差?” “一个字也不差!”相比较于赵昕,刘易生活地其实更累,需要讨好两头,一个是现在的主子,另一个是未来的主子,得罪任何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赵昕微微颔首,“百姓的反应如何?” “这等问题,普通百姓自然是回答不上来,那些士子太学生很满意,嚷嚷着要给殿下写万言书呢!”刘易陪着笑回答道。 “之前也忘记说限期几日,你觉得给他们几日时间为宜?” “这等事,小人哪里敢做主,只是小人听说前次范相公推行新政,一日呈上《答手诏条陈十事》。” 赵昕摇了摇头,道:“寻常士子不过是读了几年书罢了,不知民情,估计交来的都是虚无空洞之词,要他们在一日内写出来,恐怕是强人所难。” “范相公可是不世出的文武双全,自然没有几人比得上,如此宽限个十日如何?” “便依你之言!” 太子殿下垂问,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莫说是寻常士子,便是一些在京的小官,也忍不住心中激动,开始针对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短短三日之内,便收有数百份回答。 这么多回答,赵昕自然是不可能一份份看过去的,一律交由礼部。本来也是他们负责科举,平时和书籍打交道也多,由礼部选择可堪入目的佳作,然后交给赵昕看。 整个礼部因为这事忙活了一阵,但绝大多数人乐在其中。有活干,在官场上,绝大多数时候意味着有地位,有权力。 一些清水衙门固然很清闲,但是是不是没有什么人上门求你办事,不一定非要是受贿,这次我帮你,下一次有困难帮回来。 就此事而言,能够被礼部选中,作品被赵昕看见,也就意味着被赵昕知道名姓。这就意味着前程呐,什么时候赵昕在赵祯面前说上一句,那不就是一飞冲天。 原本常年清水衙门的礼部,这些日子被人踏破了门户。某种程度上,此事的意义不亚于一场制科,即寻常科举之外皇帝另开科举,专门选拔水平一流的人才。比如文章写得特别好,比如对边疆问题掌握深刻等。 礼部经过初步遴选之后,便送到了赵昕这边来,赵昕翻看过几本,就看不下去了,这写的是啥?不仅仅是空洞,更是险涩!语言朴实说人话的少之又少,这是生怕赵昕看明白了吗? 词藻华丽,多是骈文,在这里卖弄文采,遣词造句喜欢用典,用典也就算了,人家好好的名字,改得赵昕根本不认识。 赵昕都是在课余时间询问孙复吕公著他们,才勉强看懂了一些。赵昕突然明白为什么欧阳修等人要搞古文运动了,只是看现在这情况,显然搞得还不够嘛。 写文章就写文章,能不能够好好写,故意不想让人看懂呀!这是什么奇葩,你咋不生活在树上! 最后,说说回答本身。 屠龙者变成恶龙这个问题,赵昕将之拆分为三个小问题,也就是个人,家族以及整个国家分别该怎么做? 能够到赵昕手上的,至少这个回答都是符合题意的,不至于答非所问,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关于个人方面,很多人提出树立良好家风,严明家法,重视孝悌之道等。一些比较好的回答中,还写了关于义利之争的回答,即趋义避利,这也是儒家的行为准则与规范。 这个时候理学还没有成型,赵昕没有看见类似存天理灭人欲的回答。极少的回答论述了完善国家层面法规的约束,大部分都是在道德层面进行呐喊。 关于家族方面,便是亲近乡邻,完善族规,选任族中德高望重的耆老负责族中事宜。整体而言,关于家族层面的回答,赵昕觉得是最空洞的。 而关于国家层面的回答,因为圣贤书里都是关于这些的描述,所以几乎绝大部分的笔墨都是这些。如任用贤能,摒弃小人,虚心纳谏,遵守礼仪,重视民情,赏罚分明…… 回答交上来了很多,但是很可惜,赵昕几乎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没有新意,都是说烂的东西,可操作的早已实行过了,无法操作的也就是梦想罢了。 绝大部分内容是让天子如何如何做,只是在皇权至上的时代,制约皇权难度又太高了,每一个帝王都想方设法地将权力揽在自己的怀里。 能够看见这些,其实也很不错了。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人该如何战胜自己的欲望呢?满足自己的欲望有错吗? 富不过三代,对于富豪是坏事,但是对于国家而言,难道不是财产的再分配吗?王朝更迭也是一个道理,旧的王朝身上,有不少吸血的蛆虫,覆灭之后不是一次革新的好机会吗? 此外,赵昕提出的那些问题,如果深究起来,问题有不少。 建立家族或是王朝之人,也不见得就是一身的德行,说不定是踩在了时代风口的那只猪,说不定正好赶上风调雨顺,说不定是泼皮无赖,说不定残暴好杀,说不定骄奢淫逸。 这些,都是有的! 所以,为什么说后世之君不如前代之君呢?王朝覆灭,难道只是因为最后一任帝王吗? 第137章:疑惑的吕家兄弟 八月,骄阳似火,恼人的知了聒噪了一个夏天,随着斩蛟龙这场戏剧的落幕,关于此事的议论也随之减少。 赵昕提出的问题经过短暂的讨论后也归于寂静,赵昕象征性地给出些回复与褒扬,如是而已。 看着头顶的烈日,赵昕时常在想此番北方旱情到了何等地步。然而,他所能够接触到的消息,经过多层筛选后,往往失真。 近期,正值吕公弼入京奏对,赵昕知晓之后,专门请他前来东宫一叙。 吕公弼便是吕公著的二哥,即吕夷简的二子。吕夷简去世之后,赵祯追念吕夷简,将他几个儿子都升了官,比如这吕公弼便擢都转运使,加龙图阁直学士、知瀛州。 吕夷简的几个儿子中,最出名的自然是吕公著,但是名门出身的吕公弼日后也晋升为枢密使,水平自然还是有的。 宋朝不像明清时期那样皇帝独揽大权,很多奏折就是东西二府决断之后赵祯签个字就行了,一般不会与宰执们抵触。 所以赵祯空闲时间有着不少,但是其实也闲不到哪里去,赵祯为一朝天子,基本上每天都要接见大量的臣子,时间安排地满满当当。 一般是接见一个地区内的杰出官员,由赵祯亲自询问当地民风民情,也借此机会考察官员品行素质。吕公弼便是因此而入京的,能够入京奏对,至少政绩这方面是过硬的。 在邀请吕公弼的同时,赵昕同时请吕公著一起入宫。 到了赴约的日子,吕公弼与吕公著两兄弟乘坐马车来到东华门外,下车禀明皇城司,请求入内,而后步行入宫,吕公著平时也是这样入宫的,也算是轻车熟路。 路上,吕公弼看向自己的弟弟,道:“太子殿下冒着交结外臣的干系,召我入宫,晦叔你当真不知何故吗?” 晦叔,即吕公著的字号。 “兄长,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自执教东宫以来,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哪里会自取祸事?” 吕公弼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只说与你有关,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入宫!” 吕公著微微一叹,吕公弼想不明白,他这个当事人到目前为止,其实也是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赵昕葫芦里面卖着什么药。 来到东宫之外,原本已经颇为熟悉的地方,在眼下的吕公著眼中,却多了几分陌生与疏离。 下人进去通禀,最后竟然是赵昕亲自出迎,想当年吕公著上门的时候也没有得到这个待遇,吕公弼有些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赵昕走在前面,领着他们进入客厅,这里其实很少用到,平日孙复与吕公著教导赵昕,都是在书房里,那里书多,有不明白的正好方便看书。 宾主落座,起丝竹,上清茶,一派其乐融融的环境。 赵昕站起身来,先是朝吕公著一拜,而后朝吕公弼举杯道:“吕师学贯古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教会了本宫许多,今日邀吕学士前来,正为酬谢此事。” 吕公弼赶忙起身回礼道:“殿下过誉,三弟浅智薄才,没有让殿下取笑便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不然,能够被吕相公看中,吕师之才足以胜任宰辅重任,来教本宫倒是屈才了。” 吕相公,说的自然是去世的吕夷简,吕公弼的神色有些黯淡,道:“皆是父祖教诲之功,加上三弟他自小聪颖,方有今日成就,倒是我这个为兄长的自愧不如。” “吕学士出任一方,政绩过人,此番入宫奏对也是应有之宜,可知父皇怎么说吗?” 吕公弼眸子绽放出光芒来,却又不好表现地过于明显,道:“但求一个中人之资便可!” “吕学士何必妄自菲薄,父皇可是目送你离开呢,还对宰相说甚似汝父,想来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微臣浅薄寡陋,何以得圣上如此赞誉!”要说北宋权势最大的几位宰相,吕夷简绝对能够排进前五。所以,哪怕是一句甚似汝父的话,也足以让吕公弼激动万分了。 宴会在开心愉悦的环境下进行着,只是无论是吕公弼还是吕公著都明白,眼下的扬,不过是为之后的抑做准备罢了。 赵昕冒着交结外臣的风险,就是为了说这一句吗?普通百姓说不定会相信,但是他们出身顶级大族,自小就浸染在权势斗争中,如何会看不出来。 只是,这一切都需要等赵昕开口。 茶过三巡,赵昕叹了一声,在一片丝竹声中,显得如此地微弱,只是一直在关注着赵昕的吕家兄弟二人,则是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变化。 吕公著挥手示意表演歌舞的宫人退下,吕公弼则是问道:“不知殿下心中有何忧虑?” “吕师学识过人,本宫也颇为敬佩,却总是有小人在背后诋毁,说吕师的坏话,本宫心中不满呀!” 吕公弼转身瞪了自家弟弟一眼,不是说什么事都没有吗?何以还会有“小人”谗言,吕公著一脸的无辜,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吕公弼小心陪笑道:“公著他年少无知,自己也不知道错在何处,敢请殿下明示!” 赵昕推辞道:“都说了是小人谗言,还在乎这些干什么,莫要惹得吕师生气。” 吕公弼起手行礼,正色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定是家弟做错了什么。太子殿下此番若是不说,日后难保不会出现同样的问题,正该惩前毖后。” 赵昕什么都没有说,吕公弼就着急认错,就这个态度而言,完全可以给满分,而这也是赵昕专门请吕公弼前来的原因。 若是单独对吕公著说,对方毕竟是自己的恩师,自己天然就是弱势,说话需要忌讳着。 而自己对于吕公弼是太子,吕公弼于吕公著则是兄长,加了一个中间人之后,问题就好办了许多,能够解决权威不够的问题。 “倒也并非大事,只是一些纵情酒色的谗言罢了!” 说着,赵昕让下人将一张张纸交给吕公弼看,吕公弼小心接过,至于吕公著则是抬长了头,伸过来看。 吕公弼瞪了吕公著一眼,吕公著悻悻地端坐坐姿,等候宣判。 第138章:被杀的“鸡” 从上到下一张张翻看过之后,吕公弼的一颗心放到肚子下,确实如赵昕所言,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一些吕公著参加宴会的消息罢了。 这些纸张上详细记载了这些宴会中的开销,请了多少歌妓,上了多少好菜等。赵昕的权力,自然不至于笼罩大宋全体官僚,但是重点关注一下吕公著孙复这样东宫近人,还是不难的。 自家弟弟是一个怎样的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吕公弼心中还是明白几分的,小毛病或许被人抓到,但是大问题没有。 如果仅仅是这些的话,应该不算大事。只是关键在于,赵昕是如何看待此事的,若是赵昕在心中觉得吕公著是一个骄奢淫逸的伪君子,问题就大了,足以影响到整个吕家的族运。 吕公弼将这些纸张给吕公著看,等吕公著也翻看地差不多之后,吕公弼才道:“家弟年少无知,微臣回去之后一定严加约束,让他和那些狐朋狗友断了联系!” 听到自家兄长说狐朋狗友,吕公著心中有些不快,吕家什么身份,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自己又不是什么宴会都会参与,主要是与那些在京的同年会一会,都是中了进士的,日后官场有个帮扶提携。多些开销又如何,又不是花国家公费,都是自家出钱。 赵昕回道:“倒也不必如此,只是一餐竟然要花费数十上百贯,着实是有些多了。” 而后赵昕复道:“吕学士可知父皇一餐开销几何?” 吕公弼额头上生出细密的冷汗来,有些惶恐地道:“恕微臣驽钝,愿殿下示下!” “前些年西北边事吃紧,父皇每日不过清粥白饭加些青菜而已,便是肉也极少吃。父皇对本宫说,我们这里省下一文,西北边境就多出一文来;我们这里省下一粒米,西北边境就多出一粒米,将士可吃饱了上阵杀敌。所谓爱民如子,不过如此吧!” 赵昕想要顺势挤出几滴眼泪来,最后勉强做到语气带着几分哽咽而已,一秒落泪的本事还要再修炼几年才行。 吕公弼伏地大哭,“圣上盛德,为天下苍生之幸,臣等实羞愧不如!” 吕公著也随之跪下,道:“微臣有罪,愿殿下责罚!” “一粥一饭,一针一线,当思来之不易。你们出身大族,并未经历过普通百姓的疾苦,但现在既然为君王办事,则需要明白,每时每刻都要严于律己,不可授人话柄。”赵昕再一次叹气。 “微臣牢记殿下教诲!”吕家兄弟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读圣贤书时,谁人不想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可是进了官场,又有几人保持当年的初心呢?就像戏剧里的那个吴道,落魄之时,未尝不想着天下苍生,可是一朝掌权,便连昔日恩人也不在乎了。” 吕公弼虽然新近入京,但是以斩蛟龙的火爆,具体情节他还是知晓的。赵昕言下之意,怎么听,都像是忧虑日后吕公著变成吴道那样的人。 吕公著听得一身冷汗,而吕公弼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想不到太子殿下年纪轻轻地,政.治手腕已经如此高超了。 “这天下哪里来这么多蛟龙呀!还不是人变得,发现自己身上有鳞甲之后,就要尽早清除才是,否则哪一天自己变成蛟龙了也不知道。你说是不是,吕学士?” 吕公弼替吕公著回答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微臣必牢记在心!” “那怎么清除呢?”赵昕微微一笑,如是问道。 明明很阳光灿烂的笑容,在吕家兄弟二人眼中,不啻于三九寒冬,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面见赵祯一样,难以言喻的威压,好似无边监狱一样。 一直没有说话的吕公著,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微臣愿捐万贯家财助北方渡过此灾!” 最近赵昕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此事吗?破财免灾,破财免灾,尽管吕公著心中有些不舍,但还是喊了出来。 “一万贯。”赵昕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平淡,不知道是喜悦还是不满,但是吕家兄弟只能够往不满这一方面去靠拢。 吕公弼直接道:“愿出两万贯赈灾!”吕家毕竟是数代的大族,吕夷简当了十数年的宰相,兴办不少的产业,两万贯虽多,倒也算不上伤筋动骨,只是一时之间想要筹措出来,有些不易罢了。 天可怜见,赵昕之前绝对不是嫌少,但是既然吕公弼自己加价,也不必戳破,赵昕颔首道:“如此甚好!不知这两万贯几时可到。” “明,明后日便可送到东宫来。”吕公弼本欲说明日的,只是谁家会留着两万贯的流动资金在手上,早就放贷出去了,很多东西一时变卖也不易。 这就好比后世一些号称千亿万亿的大财团,特别是那些办实业的,你让他们拿个几十亿出来都难。除非经济危机等着捡尸体,否则谁没事留着大量货币。 就这样,这场会面结束了,走出东宫的那一刻,吕公弼的腿都是软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中已经是决定再也不来这里。 “二哥!”身后的吕公著在呼喊。 吕公弼没好气地回道:“回去再与你分说!”说着就一个人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吕公著赶忙跟了上去,在吕公弼耳旁低声道:”二哥稍等,此番我受责难,这等可罪可不罪之事,太子殿下以我开刀,意欲何为,二哥可明白?” 吕公弼听了自家弟弟这句话,胸腔间的怒火熄灭不少,冷静思索一番后,等到离开东华门到了外面,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太子殿下准备借此整肃政风了吗?” “是太子殿下,还是另一位呀?”吕公著以目光示意,连手势都不敢做。 吕公弼回过神来,道:“若是如此,可轻忽不得了,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的宴席,我也要尽数推却了。” “合该如此!”见二哥不再迁怒于自己,吕公著赶忙应和道。 第139章:焦点杂谈 吕家兄弟的联想,赵昕不知道,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 此事确实与赵祯没有一点干系,都是自己的心思。只是自己以储君的身份办事,很多时候,人家很难不联想到这背后是否有赵祯的暗中指使。 赵昕不愿承认,但这却是事实。虽然如此,赵昕也不会主动去澄清什么。 第一,主动澄清在某些人眼中,怕是会认为解释就是掩饰;其二,赵昕需要赵祯这张虎皮,有这张虎皮在,赵昕就可以狐假虎威,完成很多需要巨大成本的事情。 当然,成本并不是因此消失了,还是有的,只不过最终由赵祯承担而已,换句话说,就是让赵祯背锅。 不过,若是赵昕做的好了,赵祯同样有收获,所以,也不能够说完全背锅。最后赵昕辛辛苦苦实现的事情,大部分功劳可能要归于赵祯,这也是代价。 但是,赵昕不在乎。 这场宴席之后,外间的说法是这样的:吕公著因为平日生活开销过大,有人向太子殿下告发,太子殿下特意请来吕公弼,要吕公弼这个当哥哥的,好好管教弟弟。吕家反思之后,决定仗义疏财,为国赈灾。 这个说法自然是赵昕传出去的,故事之中添加了不少赵昕的光辉形象。 随着吕家的那两万贯送到东宫,赵昕也带着这两万贯前往面见赵祯。 这两万贯主要是银子,要是铜钱的话,也不知道需要出动多少马车拉运,即便是银两,也塞满了五辆马车。 北宋仁宗年间,一两银子大概折合八百文,两万贯换下来,大概是两万五千两白银。折合一下,大概是1575千克,一吨半重。 这个数字什么概念,北宋每年给西夏的岁赐,是绢15万匹、7万两银和3万斤茶叶。 所以,现在体会到这等顶级大族的水平了吗?几万两的银子,赵昕一诈,就这么拿出来了。 当然,不能够忽视一点,吕夷简死了之后,吕家庞大的产业在某些人眼中就是偌大的肥肉。吕夷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宝压在了赵昕身上,别人可以得罪,赵昕是绝对不能够得罪的。要是换做别的大族,是绝对不可能拿出这么多来的。 以上这一点,可以说是最主要的原因了。 赵昕一口气为国家带来两万贯收入,尽管手段不甚光明,但是赵祯在知道后,还是一脸笑意地接见了赵昕,夸奖了赵昕一番。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名利双收来得好吗? 税收,就是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赵昕很成功地实现了这一点。 ”今文武之官,多有奢靡之风,非国家之幸!“赵昕见到赵祯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赵祯的面色归于平淡,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儿臣准备在报纸上专门开设一版,论及文武百官奢靡之事,督促整改!” 赵祯思索片刻,即允诺道:“可!” 赵昕行礼告退不提。在离去的同时,赵昕的嘴角挂上了笑容。如果不是高兴到了极点,赵昕也不至于如此收敛不住。 真是太不容易了,这舆论监督权,自己终于拿到了,不枉自己苦心孤诣,冒着得罪吕家的风险。 得到赵祯的承认后,赵昕立刻下去准备此事,本来也没有什么难度,无非是多加些墨水纸张的事情。 至于百官奢靡之事,唉,真的不需要主动去找。赵昕反倒需要在一干恶劣的事情中找到一些极其恶劣的事件来。 宋朝官员的生活作风真是一言难尽,算了,整个封建时代的官员作风都不怎么样。 也就是在朱元璋这样的猛人才能够镇住,剥皮实草,简直是骇(干)人(得)听(漂)闻(亮),还颁布大诰教老百姓在官员犯法的时候如何擒拿他们进京,简直是无(理)法(所)无(当)天(然)。 赵昕不可能做到朱元璋那等地步,就算是赵祯也不能够做到,那是仅属于开国太祖的权力,后世之君,注定是可望而不可即。 官员,无论是那个朝代,什么社会意识形态,注定都是统治阶级,属于社会的精英,必须要给予凌驾于普通人的待遇才行,如此才能够保证社会以最有效的方式运行下去。 不可能真的让一群大字不识的人凭借自己主观看法去治理百姓吧。官场,本身就是精英才能够参与的游戏,底层还好,若是到了高层,一步之差,往往意味着万劫不复。 只是权力就是迷人的毒药,但凡接触过之后,就再也不愿放手了。 赵昕身处这个游戏之中,对自身的磨砺极大,书里学的东西立马就能够在现实中用上,这是其他人所难以想象的。 在赵昕的设想中,这次的舆论监督权,最好形成类似于后世焦点访谈的形式,出现问题之后,不管是谁,必须整改。 也只有如此,原本只是给普通百姓看的报纸,才能被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看上,谁若是不看,哪一天问题爆发出来都不知道。 操办此事,耗费赵昕的不少心力,收集、整合、编写消息,这等事情,赵昕亲力亲为,不愿交给别人去办。 赵昕无法保证别人可以做到公正无私,但是可以保证自己可以做到,因为这整个天下日后都是他的。这些奢靡腐化的官员,无异于是在挖他的墙角,让赵昕对此深恶痛绝。 等到最新一期报纸发售的时候,很多人惊讶地发现,报纸比原先厚了一些,在报纸的末尾,多了对官员的批评,内容颇多,比如姬妾上百,一餐数百上千贯的,又比如穿过一遍的衣服直接烧掉…… 很多百姓在看过之后,直呼大开眼界,意识到富人贵人的世界,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原来天子不用金锄头,也没有像山一样高的馒头。 一旦渠道畅通之后,百姓的怒火便有了宣泄口。可以参考后世一些明星的薪酬出来后对公众的影响,又比如一顿早餐几百块嫌少之类的。 第140章: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赵昕在报纸上揭发这些事情,对于贵族豪绅而言,不过是他们的日常,乃至于形成攀比炫富之风。 在文官眼中,这是文人风度,没有像魏晋文人磕五石散,赤身**就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容易考上进士,难不成还要我像普通百姓那样吃糠咽菜吗?那辛辛苦苦十年寒窗又是为了什么?不会真的有人是为了百姓吧!一群蝼蚁的死活与我何干! 在武官眼中,这是国家欠他们的,重文轻武,我拼死拼活地打仗,什么待遇都没有。当年太祖杯酒释兵权,都已经说多置良田美宅,现在花销多一些又如何。我要是不贪污腐化,一群人又跳出来说我居心叵测,图谋不轨,逼得我自黑。现在又来批评我,是几个意思,欺负我好糊弄吗? 在大族出身官员眼中,这又不是国家发的俸禄,是我花自己家的,凭什么要多管闲事,先辈辛辛苦苦打拼,不就是为了后代享受清福吗?为什么要凭生干涉。 …… 他们的心态,虽然不能够说完全描写清楚,但是差不多就是这样。绝大多数的朝代,皇帝会主动打击官场的奢靡之风,但是宋朝打压不下去。 最典型的就是武官,皇帝不仅不打压,甚至还隐隐鼓励,让他们贪图自身享受,不要想着在官场上有作为。所以北宋的军队,但凡是个官,身上都不干净。最奇葩的是,上到天子,下至百姓,所有人都知道,不再是潜规则了,已经是明规则了。 文官见到武官如此,心想,我的地位不是比他高吗?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不过文官的吃相好一些,没有武将那样明目张胆,却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差异罢了。 报纸内容一出,在官场上引发轩然**,议论声两极分化,高官们自以为理所应当,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而那些中下层官员,尚没有资格享受这等待遇,所以这一次普遍站在了赵昕这一边。 特别是那些位卑权重的台谏们,随着赵昕报纸的发行,他们认为这背后是赵祯准备整肃朝堂风气,随之跟进,弹劾的奏章在几日内,摆满了赵祯的案桌前。 赵祯是看也不看,全部扔给了赵昕,让赵昕从中挑选一些,发在下一份报纸上,这当然可以看做是赵祯对赵昕的支持。 但凡是个理智的帝王,都不会愿意看见官场风气如此奢靡,之前是没有契机,不好动手。如今赵昕杀鸡儆猴,用自己的恩师开刀,一切就好办地多。 只要那些人不傻,就知道商鞅变法的时候,割了谁的鼻子! 这些奏折,赵昕一字不改,甚至在报纸上注明是哪些台谏写的,帮助台谏们出名。 而对于台谏官而言,名声,特别是不畏权贵,坚持反腐这一名声是极其重要的,钱财日后都能够赚到。 有了赵祯与赵昕这两父子支持后,台谏上奏折那是上得叫一个勤快,原本众人默认的事情,如今成为的违法行为,被搬到报纸上进行猛烈抨击。 当朝高官们坚持不住了,想要学着吕公著那样破财免灾,赵祯是怎么想的赵昕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可是坚持宜将剩勇追穷寇。 好不容易整风一场,可不能够虎头蛇尾,必须要形成确定性的制度规定才行,否则的话过了风头之后,又是如旧。 所以在下一份报纸上,赵昕大力提倡确定规章制度,约束官员饮食用度的上限,为百姓之表率,建立文明正气新风尚。 然后,一干台谏们第一时间嗅到风声,连夜写出了自己的意见。 在朝会上,一群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吃饭这事情,如果仅仅是为了果腹,十数文甚至是数文足以。 如果目的是显摆的话,一顿饭吃个数百上千贯也就不足为奇了,比如一道菜专门用鸡的舌头炒,一盘下来杀掉上百只鸡也正常。 又比如大白天的烧蜡烛,还是那种有异香的,足有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 很多事情,一个人关起门来享受,赵昕也懒得说什么。就好比一些人说的那样,那都是我自己家里的钱,又不是朝廷俸禄,凭什么管这么多。可是既然是显摆,有些人就是故意让人看,显示自己是多么多么豪富。 这样做,其实是在损耗王朝的信誉。说得深入一些,回到上面的问题,你自己家里的钱,就真的和朝廷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若是没有朝廷带给你的权势,你何德何能赚到这么多的钱? 狗屁灵机一动,狗屁听到闲聊!就好比后世第一批下海创业的那些人,几个身上没有原罪,几个不是投机倒把赚来第一桶金,几个不是侵吞国有资产。还一个个出书洗白,恬不知耻!可笑一群韭菜帮人家舔,话说也没有分到钱,有什么好舔的。 具体规章制度,争了好几天,也没有个名堂出来,这等事情,定多了,赵祯不舒服,定少了,那些高官不舒服。即便是现在闹得凶的台谏,日后也梦想着当高官,所以态度发生了分化。 而赵昕也不觉得这些人能够吵出一个名堂来,另辟蹊径,直接在下一份报纸上公布最后期限,若是最后期限前没有作出决定,就由百姓公议公断。 由百姓做主,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这是任何人也无法反驳的政.治正确。有本事说一句:陛下与两千石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看你们要被骂成什么鬼样子。 赵昕轻轻一笔,直接划破了他们的大动脉。 还想着老套路,玩拖延,拖到皇帝精疲力尽,不愿纠缠。甚至消极怠工,拖延政事,逼得皇帝不得不与他们进行妥协。 做梦吧,大人,时代变了! 什么?你觉得这个制度定得低了,嗯,可以呀!我大宋最不缺的就是士人。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正好退位让贤,帮助朝廷缓解冗官问题。 原本拖沓的改革,顿时加快了速度,抢在最后期限的前几天完成了官员衣食用度开支制度。 这一变法,被人称为:官食法! 看着一个个张牙舞爪,不时在自己脸上喷唾沫星子的文官像焉了的茄子一样,赵祯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第141章:叛逆之举 此番北方旱灾,赵昕已经想出了所有的办法,尽可能地多筹措钱银。至于这收来的钱,最终有多少能够到百姓手中,赵昕管不了那么多,想查更是查不了。 事实上,也是在之后赵昕才知道,今年北方旱灾之后,又遭遇强降水。一年的水几天下完了,这是涝灾。 涝灾之后,又是蝗灾,铺天盖地的飞蝗,在天空中形成一片黑云,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如果说水灾淹不了地势高的地方,旱灾无法伤及河流沿岸及泉水附近,那这蝗灾,可不管你这粮食种在哪里,一分一毫地给你啃食干净了。 连绵不绝的灾情,具体伤亡人数赵昕不知道,不是底下人不愿报上来,而是报不上来。只是知道很严重,很可能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饿死或是病死了。 山东百姓前往河北河南等地就粮,说得直白一些,就是逃荒。而不少驻扎在边境的军队同样不得不南下驻扎就粮,以此减省运输损耗。 这等大范围的天灾,便是后世也得伤筋动骨,况且是这个时代。在陪着赵祯去大相国寺祈福的时候,赵昕只是默默祈求死去的人少一些,除此之外,他无能为力。 说得上幸运的事,就是宋夏战争早早结束了,否则内忧外患,国家财政怕是直接崩溃了。即便如此,地方民变还是此起彼伏。 北宋诸帝,仁宗在位时期,兵变民乱最多,虽说大多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比不得建国初那样动辄上万的兵变,也不及末年风起云涌的起义,但注定是一道道败笔。 也正是这一场场民变发生之后,赵昕才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封建社会,有眼前的纸醉金迷,繁华无尽,更有远方的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同处一个时空内,却是两般天地!只是,无论你愿不愿意去看这底层的世界,两者终究还是有交集的,赵昕不希望有一天看见他们提着锄头来找自己。 其实,今年赵昕自身的产业,发展地很好,无论是出书还是推出戏剧,都是巨大的成功。只是今年这个年份,赵昕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时光荏苒,转眼庆历六年就要过去了。 1047年,庆历七年。 又是一年正旦大朝会,文武百官、皇亲宗室入宫向赵祯庆贺,一如既往的繁琐礼仪,一如既往的肃穆庄重,无趣地让人提不起一些心思来。 朝会结束之后,依照惯例,留所有人在宫中宴饮。依着往年故事,会演变为一场诗词盛会,君王与臣下互相唱和,成为一段佳话。 在酒宴开始之后,由赵昕向赵祯敬第一杯酒。而赵昕则是想要趁此机会,说出那个曾经为赵祯拒绝的请求。 “新年气象,咸与维新。去年雨旱不绝,赖父皇英明,方平抑灾情,百姓称之。儿臣愿大宋江山稳固,父皇寿比南山,民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赵祯将身前的酒水一饮而下,道:“能有此心便好!” 本来这个时候赵昕就应该告退了,赵昕却继续道:“儿臣尚有一事启奏!” 赵祯眉头微皱,他厌恶变数,特别是赵昕这样事前没有和他打招呼,就贸然说出来的话,谁知道传到外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赵祯担心赵昕又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道:“今日不论政事,但与诸位爱卿品酒谈诗而已!” “非为政事,儿臣平日闻民生疾苦,恨不能亲见,恳请父皇准许儿臣下乡体察民情!” 一年之前,赵昕私底下找赵祯说过类似的话。赵祯睬也不睬,直接拒绝了,曹皇后也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当时也有赵昕自己的缘由,赵昕在外面向百姓跪下,论及时事,发誓会罢去恶法。这件事惹恼了赵祯,觉得赵昕不应该牵扯进来。赵祯觉得赵昕还是太年轻了,尚需磨炼。 从那之后,直到现在赵昕都没有踏出宫门一步。当然和赵祯随行去祭祀的那几次除外。 而一年之后,赵昕写书编戏剧,身处东宫之内,却搅动天下风云,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所获取的财富,便是赵祯也不能够无视。 同样的请求,不一样的环境下提出来,有着不一样的效果。 赵祯很生气,平静的面容下,一双眼睛甚至都不愿意看赵昕,因为他觉得赵昕这是在逼宫。什么时候轮到儿子教老子做事了。 这种要求,私底下他直接拒绝便是,但是在正旦朝会上,总是需要有一个正当理由才行。 最后还有一点,自古皇帝与太子的关系就不好,明面上自然是其乐融融,但是从利益的角度而言,皇帝最大的威胁,便是太子。最有可能杀老皇帝的,也是太子。 赵祯正当壮年,赵昕想着迫不及待地扩张自己的权力干什么?想要重演李世民故事吗?赵祯还没有死呢! 那些圣明之君的太子,往往都没有好下场,秦皇汉武,隋文唐宗,哪一个不是如此。 “等你大了再出去也不迟,退下吧!”赵祯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语气显得颇为淡漠,还是不同意。 赵昕神情有些黯淡,深陷这个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真是随便做一件事都束手束脚地。 百官之中,一人站了出来,是昔日的开封府知府,今日的枢密副使吴育,赵昕和他有过交集,但也只是说得话多了一些罢了,在刻印店及太平院发展初期,吴育帮忙不少。 吴育执圭启奏道:“太子为一国储君,荷天下重任,正该尽早体察民情,掌握民风。昔日齐桓公之莒,晋文公周游列国,见民生百态,而后成一方霸主,太子殿下有心下察民风,正该鼓励之!” 吴育带了个头之后,朝堂上,一群人帮着赵昕说话,基本上是文官,武官的话,他们不过是来凑数罢了,不掌实权,一般不会参与这些,在一旁看戏。 赵祯看着赵昕,赵昕的目光也正好看向赵祯。尽管一触即逝,但是赵昕还是能够体会出赵祯眼神中的不满。 赵昕这下,真的惹他生气了。 第142章:母亲的责难 赵昕这个请求,无论是哪一个朝代,抛出来都会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支持,因为你无法找出问题来,最多就是像赵祯那样拿赵昕的年龄说事。 但是到了庆历七年,赵昕已经九岁了,加上赵昕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又有谁会真的将赵昕视为一个孩子呢? 眼下支持赵昕,自己既得了名声,又博得未来君王的好感,何乐而不为。所以,赵昕得到了大范围的支持,除了几个两府宰臣没有表态之外,所有人都站在赵昕这一边。 有着全体文官的支持,不出意外,赵祯被迫同意。 赵昕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从事实上突破了赵祯对自己的禁锢。但是后果便是赵祯因此而生出不满。 这小小的不满,眼下可能只是一枚种子,但是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发芽,并长成一片苍天大树,最后生出换太子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 赵昕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是他没有办法,想要开拓,就必须要自己走出去,培养自己的派系。 依靠赵祯,只能够保证一时,未来的某一天,赵昕必须在关键岗位上换上自己的人。否则自己将如赵祯一样,在位前期成为一个傀儡。以曹皇后的手腕,赵昕毫不怀疑她会架空自己。 尽管艰难,却是自己独立成熟的第一步。胸中谋划万千,若是没有自己的派系,那么一切都是笑话。 因为赵昕这一闹,正旦朝会整体气氛远不如前些年,说是不欢而散也不为过。 当然,真正不开心的只有赵祯一个人而已,其他人都显得很开心。太子殿下如此心怀国事,体察民情,真是大宋之幸呀! 只有极少数人,主要是宰辅们,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忧虑。太子,一个名头而已,宫中还有一个皇子呢!要是赵祯废长立幼,又该如何? 回到宫中不久,刘易来报,皇后娘娘要赵昕过去一趟。 赵昕一脸苦涩,看,这不,代价来了! 只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流着泪也要走完。赵昕花了些功夫思考曹皇后可能会问的问题,再想好措辞,然后一路上打磨思索。 就这样,赵昕勉强保持平稳的心态进入庆寿宫,入目所见,不仅仅是曹皇后,苗氏也在,两位母亲难得一聚,竟然是因为这事。 见面第一句,苗氏就一脸怒意地道:“你糊涂呀!”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迟早有一天自己要被这孩子气死。 都是宫里待过的人,如何会不知道,距离天子越近的人,权力越大。如今赵昕主动惹赵祯生气,未来的日子,怎么会好过。 相比较于苗氏,曹皇后的语气温和许多,毕竟苗氏才是生母,可以骂得重一些。 “能够说说你的想法吗?” 赵昕行礼之后,跪坐下来,道:“母后可记得一年之前儿子说的话,那便是儿子的想法!” 苗氏为此皱眉,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赵昕和曹皇后说了什么,一时之间脸色不甚好看。只是赵昕与曹皇后都没有关注到这一点。 曹皇后执掌后宫,宫中大小事情太多了,赵昕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哪里会记得这么清楚,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曹皇后道:“是想要外出招报童的事情吗?” 赵昕点了点头。 “以汴京之大,有那些报童足以,何必至乡野招揽。”曹皇后疑惑不解,或者说,揣着明白装糊涂。 赵昕反问道:“国家冗官之患,论者多也,何不停科举,罢学校?” 苗氏一拍桌子,站起身子来,喝道:“放肆!” 赵昕为此道歉不提。 曹皇后冰山一样的面容绽放出些许笑容来。果然,这小子当初招报童的心思就不纯,自己还和赵祯说过,只是他不信。这下,赵昕自己承认了。 “妹妹,何必因此气坏了身子,昕儿能够有此远见卓识,正该高兴才是。”曹皇后劝着苗氏。 等苗氏坐下之后,曹皇后才继续问赵昕道:“那你准备让他们日后干什么?官场上可安插不下这许多人。” “百姓需要什么,就让他们去做什么,何必为官。”赵昕昂着头,一脸正色地回应道。 “口气倒是不小。”苗氏低声嘀咕道。 赵昕不为所动,平静地回答道:“母亲应该明白,儿子能够做到的!” 这两年,开办报纸,发新书,出戏剧,哪一样没有办成,赵昕已经不需要证明自己了,整个汴京城,现在有谁不知道他的名字。 自古太子,有哪一个有赵昕这般知名度,最多就是平日举办一下诗会啥的,就是帝王的花瓶。赵昕不愿意当那等玩意。自己的命运,要掌控在自己的手上。 平平淡淡的语句,因为有了一系列实证的铺垫,所以赵昕说出来,格外地有分量,没有人敢轻视他的这句话。 苗氏不言,越是深入了解赵昕开创的那些产业,她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越是吃惊。未来成就注定不可限量。 她主要是恼火于赵昕喜欢和赵祯作对,小的时候还可以说是不懂事,那现在呢?这种性子若是不收敛,迟早有一天要埋葬了他。 赵昕能够猜出苗氏的心思,只是在他看来,苗氏不过是被赵祯的权威笼罩过头了,以至于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 不像曹皇后,自己做自己的主,赵祯喜欢谁都动摇不了她的皇后之位。自己这种性格,主要是向曹皇后学的。 “百姓需要的东西多了,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够让百姓满意呢?” “百姓哪里在乎那么多,不过是衣食住行四字罢了。有病无医,则广建医院,招揽良家子学医;苦于无衣无粮,则开荒地,种桑种粮。” 曹皇后叹了一口气,道:“这天下之事,若是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也罢,你这一次既然要出去,就顺便出去看看好了。不要在外吃喝玩乐,去看一下百姓为什么不愿看医生,去看一看为什么不开垦荒田。” 最后,曹皇后道:“有些东西,不是书上说得这么简单的。” 赵昕无言以对。 第143章:出行前的规划 曹皇后不认为赵昕计划的可行性,只是赵昕也很痛苦,就像是茶壶倒饺子一样。肚子里面一水的后世名词,根本不知道如何向这个时代的人解释。 转换过来,根本说不清楚,说清楚了之后,又是前人说烂的建议,说不到重点上。 世界的运行逻辑,特别是底层逻辑,都是最简单的。赵昕无法向其他人解释自己的想法,主要原因就在于他对现在这个世界不了解,无法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 所以才想要真正去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呀!赵昕在心中怒吼。 见过曹皇后与苗氏之后,虽然挨了一通骂,但是局势已定。正旦大朝会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汴京城了,所有人都等着宫里的好太子出来和自己见面,便是赵祯想要反悔都不可能。 所以,尽管曹皇后与苗氏不满于赵昕的莽撞,却只能够掐着鼻子帮赵昕擦屁股,料理后事。 赵昕要出宫体察民情,钱财开销少不了。赵昕告诉苗氏,自己出行的话,既要带东宫侍卫,同时要带太平院的那些学子。加上沿途与民同乐之类的事情,开销可能不小,要苗氏将所有的钱都给自己。 苗氏看出了赵昕的小心思,却也无法拒绝,因为她真的担心要是赵昕走到半路没有钱财怎么办。 堂堂太子殿下,乞讨于当地大户,成何体统。若是要当地百姓出花销,惹得百姓不满,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只不过,苗氏一方面同意赵昕的请求,另一方面则是要自己的身边宫人去监视钱财用处,省得赵昕花钱大手大脚。 “若是有多,还要还我才行!”最后,苗氏吩咐道。 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赵昕很想问这么一句,却只能够笑着答应下来。 两位母亲这里疏通好之后,接下来需要操心的就是外出事宜了。 赵昕这一次在正旦朝会上提出自己要出去,肯定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微服出巡,需要光明正大地出去。 那么,第一个问题来了,如何保证安全问题,如果安全问题保证不了,接下来所有事情都是虚的。 安全问题的话,又分为无数个小问题,比如,东宫侍卫带多少?明面与背面各布置多少?驻扎地点在哪里?总不可能住在百姓屋子里面吧。 又比如,此番出巡线路的问题,和下面州县衙役如何接洽的问题。 这一系列问题,当然不可能是赵昕来思考,这样的话,赵昕要那一群东宫侍卫干什么? 安全问题赵昕交给东宫侍卫统率曹讽了。心中想着等曹讽写出规划后,自己再针对一些具体问题进行微调。 或许是赵昕的想法过于全面,曹讽在听说赵昕的任务之后,整个人都是一片混沌的,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问题,不是只要负责一下守卫便行了吗?遇上匪徒,大不了拔剑一死而已。 见曹讽皱眉,赵昕道:“若是有问题,我可以交给其他人办!“ “可以办,可以办,属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地!”曹讽连声回应道。要是在赵昕心中留下无能的看法,那可就太亏了。 “下去吧!”赵昕挥了挥手,而曹讽走到一半的时候,赵昕叫住了他,道:“你出宫去告诉韩绛,要他准备一下随行的士子,同时想好出行诸事,不能够在百姓面前丢脸!” “属下明白!” 交代地差不多后,赵昕躺在靠椅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这件事情在自己的计划中无比重要,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办砸了,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此番赵昕目的是去开封府下面的县乡招收报童,开封城内的人口有百万,下面的县乡人口,其实也不差。 汴京为一国首都,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繁华无边,但居住成本太高了,特别是内城之中的地价寸土寸金,无法承担居住成本的人,就搬到郊外去,乃至于去周边县。 眼下赵昕发行的报纸,是旬刊,也就是十日一刊。这次下乡,除了招收报童之外,更重要的目的,是扩大报纸的市场,二者其实是一体的。而说得更加露骨一些,是为了扩大赵昕自身的影响力。 汴京城的所有人知道赵昕还不够,要整个开封府的人都知道,日后,报纸覆盖率要进一步提升才行。地位嘛,可以类比于后世的国社。 至少赵昕的目标是那样。 说得再深入一些,赵昕现在的太子身份,是纸面上的太子。哪一天赵祯心情不好了,真要去换,也没有人挡得住。 赵昕的最终目的,就是让这个纸面上的太子,成为百姓心里的太子,到了那时,便是赵祯想要换,也换不了了。曹皇后的做法在前,赵昕为什么不去学。 赵祯不喜欢曹皇后,自然不会喜欢这样做的赵昕。有赵昕这样的儿子在身边,不管是哪一个皇帝,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这可是莫大的威胁。 路线规划,每天从哪里到哪里,见哪些人,如何尽可能地见更多人,接下来的近一个月内,赵昕都在操心这件事。 不仅仅是见面的问题,同时还涉及到了日后报纸分发的问题,需要为那些报童准备。 相比较于宫内,在宫外的韩绛等人其实这段时间也很累,遴选品行优异的学子,然后订立出行规范等。 赵昕的要求听着简单,不能够在百姓面前丢脸,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可是不容易。 整训队伍,如何整齐划一地前进,如何彰显出昂扬向上的精气神。还有面对百姓的疑问,如何回答?面对突**况,如何应对? 特别是最后一个,简直是无穷无尽。若是赵昕出巡半路,有人拦路喊冤怎么办?若是刺客伪装成百姓,要去刺杀赵昕怎么办? 随着赵昕公布自己出行的大体计划,在下乡的时候,要进行与民同乐活动,所有人一起吃饭。做菜烧饭不会,帮个手要不要?乡亲屋顶破了,要不要修一下?乡亲患病,要不要带些药物过去…… 总而言之,这些日子为了此事,韩绛觉得自己的头发都白了不少。 第144章:出发 从正旦朝会那一天提出自己要出去,中间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月,到了三月初的时候,才将一切准备妥当。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赵昕的高要求,诸事求精,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赵昕身为太子殿下,事情确实不小,需要上上下下许多个部门配合。 就比如说之前提到的,若是遇上有人拦路喊冤该怎么办? 首先自然是当地的县衙出面,若是对方认为县衙有问题,想要进一步上告,就需要刑部大理寺等部门负责。 赵昕起初以为月余就能够搞定,最后拖延这么长的时间,也算是出乎意料。不过,只要一切都能够搞定,那么一切都好说。 最后提一嘴,这段时间内,赵祯很明显地疏远了赵昕,倒是很刻意地去见那个比赵昕小两岁的弟弟赵曦。 这就是赵昕想要独立做主的反噬,赵祯已经开始有意识地动摇赵昕权力的根基了。看一看历史,简直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始皇将太子扶苏送去北方边境,说不清楚是培养还是远调权力中枢; 汉武帝在江充诬陷戾太子的时候,有意打压太子,是以放任江充,结果将刘据逼反; 隋文帝在立下太子杨勇之后,专门培养二儿子杨广,连灭亡南陈这样的大功都给杨广,征高丽,开运河等提议也出自杨广; 唐高祖在立下太子李建成之后,学隋文帝故智,放任李世民培养自身派系,坐视两个儿子斗争; 北边辽国耶律阿保机建国之后,称天皇帝,太子耶律倍为人皇王,为打压太子,将其封为东丹王,大力培养另一个儿子耶律德光(夺取燕云十六州的那个); …… 如今,面对赵昕,赵祯使用起无数前任帝王用过的手段。赵昕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自己这个年纪,竟然能够让赵祯忌惮到这个地步,也是他的本事了。 天家无亲情呀!父子之情,最是微薄。 这些消息,赵昕听到之后,仅仅是一笑了之,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也没有意义。 等到赵昕再大几岁,赵祯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力,看重另一个儿子赵曦以分赵昕的权力,可以说是必然的事情。 从前世的记忆来看,距离赵祯驾崩还有十多年时间呢,还有的熬。毕竟这位可是整个北宋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 赵祯在位时间长这一点,对于赵昕而言,算不得坏事,但是对自己的隐忍水平提出了巨大的考验。 唉,罢了,不谈这些烦心事。 三月初,赵昕动身离开东宫,随行侍卫及太平院士子,加上一些负责仪仗的宫人,统共加起来的话,有上千人之多。 若是赵祯出行的话,这个数字翻上数十倍,乃至于上百倍都是可能的。 为什么天子轻易不出行,看看赵昕爷爷宋真宗封禅泰山给当地百姓带来多少影响就知道了,没有百姓愿意欢迎这么多人一口气涌入,要吃穷了都。 赵昕此行千人,当然吃不穷下面,更不可能引起当地粮价暴涨。此外,赵昕还让下面各县不要大操大办,一应开支由东宫出。 话赵昕已经说下去了,至于他们听不听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就好比国家领导人巡视某地,尽管早早说了不要大操大办,但是你会怎么做?谁知道上面人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赵昕乘坐着他的金辂启程,前面有四匹肤色如一的马拉车,车前则是挂着九串珠子。因为没有皇太子下乡体察民情的先例,关于赵昕应该乘坐什么车出门,众人争执了好长时间,最后认定为大事,与天子亲耕礼一样,不可轻视。 这金辂可是最顶级的车驾,一般就是祭祀的场合用而已,此番赵昕能够乘坐这车出门,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车内,除了赵昕之外,还有孙复及吕公著二人,此番赵昕巡视民情,预计要花费上月时间,课业不能够断了,所以这两位老师就随行。 他们的任务还不轻,需要为赵昕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也因此啃了不少书籍。上至尧舜以来,这些地方出了哪些人才,要对赵昕进行实地教育。这可比后世所谓的夏令营高级了无数个档次 此外,在与外人交流时,若是赵昕回答地不好,或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同样需要两位老师出来缓解尴尬。 坐在车上,孙复的说教就已经开始了,“开封府,户二十六万一千一百一十七,口四十四万二千九百四十。贡方纹绫、方纹纱、藨席、麻黄、酸枣仁。下辖县十六——” 各地人丁情况赵昕早就看过,但是还是有些问题不明白,打断了孙复,问道:“敢问孙师,民间一户有多少口?总不可能一户才两个人吧,他们不生孩子的吗?” 孙复看了吕公著一眼,两个人为此哈哈大笑,笑得赵昕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是不是自己问的问题太白痴了一些。 笑了一阵后,吕公著回答道:“这里说的口,是给国家缴纳两税且承担徭役的人,婴孩和老人是不算在内的。” “哦!”赵昕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发笑了。这样算下来,一户两口,正好是两个成年人,标准的小农经济。 接下来,孙复继续道:“县十六,开封,祥符,尉氏,陈留,雍丘……” 孙复讲得一板一眼,从来不说笑话,即便是讲故事,也是一本正色,一脸正经。近一个时辰下来,身子好似松木一样,宁折不弯,是个标准的老学究。 自然,赵昕更喜欢听吕公著授课,但是这并不影响赵昕崇敬孙复的才华。只要听进去了,收获并不小。 孙复早年熟读四书五经,却屡次科举不中,后退而授道二十年,名满天下,被范仲淹举荐入朝,只能够说他的天赋可能没有点在科举上。 早年命运多舛的孙复,更为熟悉民情,因为他真的吃过苦,而吕公著大族出身,在这一方面就远不如孙复了。 原本的历史中,随着范仲淹新政的失败,孙复也随之退出朝堂。但是这一世,因为有太子之师的身份,倒是无人动他,安安稳稳。是以在教导赵昕上,孙复花费了更多的心思,许是将命运尽数寄托在了赵昕身上。 第145章:长桌宴 开封府下有十六个县,赵昕的第一站,是开封城郊外地区。 这里的土地上,看不见有人种植小麦水稻,大多数都是种植蔬菜,此外还有种植鲜花的。 就耕地而言,这里土地价格同样很高,基本上被豪族大家所垄断,小麦水稻的收益,如何比得上鲜花蔬菜。 他们宁愿挖池塘养鱼,也不愿意种植主粮。此外,果树种植也有不少,在步行前往附近村庄的时候,赵昕看见有不少果树枝干有明显的断痕。 赵昕认为当地人已经明白折断多余的枝干,让营养物质供养主干的道理,不由得道:“去其羸弱,方可成主干之长,民其智也!” 吕公著以为然,道:“皆是劝农司之功也!” 而一侧的孙复则有不同看法,道:“怕是有盗人偷伐,不敢尽伐果树,而取其枝叶也!” 吕公著反驳道:“官府不是严令不许砍伐果树吗?轻则入狱,重则流放,何以还会有人偷伐?”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没有柴火呗!这些年冬天冷得紧,汴京百万人丁,每日所用柴火便不知几何。附近的柴山早已被砍伐殆尽,只能够去数十里外运柴,比米钱还贵。无柴火可用,又要忍受天寒,不就只能够偷伐果树了。” 赵昕听罢,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显得自己好无知,道:“十里不贩柴,百里不贩粮,倒是受教了!” 陆上运输,卖柴火超过十里,就无法收回本钱,卖粮食超过百里,就无法收回本钱。除非国家意志涉足,不计较成本支出,否则超远距离运粮食是不可能的。 若非是孙复言及,在冬天享受着温暖炭火的赵昕,根本不会明白百姓为了取暖已经到了不惜冒犯法律的地步了。 自己算不算是那“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内朱门之人呢?赵昕扪心自问,心中则是暗暗将此事记下。 赵昕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预定的第一站,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都聚在了一起,有四五千人之多。若是换作南方丘陵地区,十里八乡能够凑出来千人都不错了,北方平原地区的村庄,很明显地形成一个个大聚落。 当赵昕出现的时候,所有人一齐朝赵昕行礼。为首一群人皆白发苍苍,边上一排估计是附近的豪绅贵族,衣着不凡。 后世中国有村长,有村支书。但是北宋基层,其实也不仅仅是北宋,历朝历代,皇权都是不下县的。财政无法支撑起下县的成本,乡级自治,最多就是设个亭长负责治安,又推行保甲维持税收征取。 即便是在后世,有着庞大的公务员体系以及健全的党组织,也不过是勉强下到了乡镇这一级罢了,在村一级还是让百姓自己选村长。 归根到底,中央权力能够下放到哪一个地步,和国家财政,官僚体系息息相关。 北宋在乡一级,无论是治安还是教化,都是当地的耆老负责,而北方很多乡村,一个村就是一个姓,所以这耆老,往往也是一姓的族长或是长老。 眼下,接待赵昕一行人的,便是这些耆老,一个个年纪基本上五十岁往上,一头的白发,说起话都是颤颤巍巍地,赵昕都怕吓着他们。 五十岁在后世或许算得上是年富力强。可是在宋朝,三十岁的人,大多已经是爷爷了,五十岁的人,说不定早已四世同堂。 这个年纪,真的不小了,且看宋朝几位皇帝,又有几人活到五十岁的。 宋朝以孝治天下,赵昕名位虽高,但是面对这些耆老,该行礼的还是要行礼,七八十岁的那种,若是不拜赵昕都可以。 见礼之后,便是由这些耆老带着赵昕参观当地百姓的房屋,赵昕询问他们生活状况,再就是去附近田地参观作物。若是附近还有水利设施一类的,仍需去参观水利。 老实说,赵昕什么问题都没有看出来,因为一切都是设计好的,真正有问题的地方,不会让赵昕看见。 在赵昕到来之前,这个村子所有的房屋都得到了翻新,破墙烂瓦,不存在的;民事纠纷,不存在的;邻里不合,同样不存在的。 多少年没有解决的问题,在短短几日内完成,赵昕甚至还能够看见一些房屋明显的翻新痕迹。 所有人都将风险控制在了最小,即便是赵昕自己,同样不希望在这种场合看见不该看见的。 自己带来的这些改变,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不是吗?只是如果能够变成常态化的话,那就更好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赵昕巡田归来,太平院士子帮着一干村民,已经准备好了午饭。依着赵昕的要求,各家各户都将自己的桌子摆了出来,远远看去,这条长龙一眼看不到尽头。 大家在一起吃饭,这才热闹嘛!一桌的菜,有几个人,就有几个菜。素菜由当地村民出,而荤菜则是赵昕负担。 这是赵昕自己要求的,若不然,百姓辛辛苦苦养的鸡鸭鹅,都留着下蛋。因为你下来一次就要宰杀掉,未免会惹得他们埋怨。 所以,赵昕承担一切荤菜的成本。这一条长龙下来,几百上千贯就这么花掉了,猪羊鸡鸭鱼等,每桌至少两样荤菜。 赵昕此行,开销绝对不小,靠他自己攒下的银子还不够。临行之前,赵昕又恬着脸和曹皇后借了上万贯,代价是曹皇后借此要涉足赵昕产业的财政权。反正苗氏已经拿去了,多一个曹皇后也不是什么大事,赵昕便答应下来了。 虽然钱花了不少,但是这样做,好处也是很明显。多少人逢年过节才能够吃一次肉,甚至还不能够尽情地吃。过年时候一大块肉切也不切,端出来放进去,最后煮成一团糊之后才分而食之。 孟子劝君王行仁政,不过是让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肉都是奢侈品。 市民以恩,让百姓记着自己的好,这就是赵昕下乡的目的之一,一点点小恩小惠,在未来说不定有奇效。 赵昕举着一杯清茶,穿过长龙,招呼众人吃菜,倒有几分主人的意思。在赵昕没有招呼的时候,所有人连筷子都不敢动一下。若是有贪嘴的孩子想着去拿肉吃,就会被父母呵斥。 所以,孩子们都眼巴巴地望着赵昕,希望赵昕走快一些。 第146章:学舍迁移 说实话,这样一桌桌地走下去特别累。 假设都是四方桌,一桌八人,左右各一桌,在场四五千人加上赵昕随行的千人,就是五六千人,这样算下来便是七百多桌。 杯子内是清茶,赵昕简单抿两口,一轮结束后,两壶清茶就已经喝完了,走得大汗淋漓,一双腿酸麻无比,脸上勉强露出笑容而已。 赵昕要求太平院士子以及东宫侍卫们至少要有一人与百姓同座,以回答百姓提出的问题,同时尽量拉近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此外,赵昕也给了他们其他任务,问清楚百姓对他此行的看法,以及普通百姓真正的困扰,回去之后要写文章交给赵昕。 相比较而言,赵昕更为看重这件事,和当地耆老乡绅巡视,能够看出问题来就怪了。 就像之前果树砍伐问题一样,若是孙复不说,赵昕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事情小吗?不就是砍树折些树枝的事情而已,当然小。但是这背后的取暖问题则是民生问题,这可不小。 午餐之后,赵昕接见那位被十里八乡选为报童,即将进入太平院的少年。并亲自来到他家,向他父母赠送请柬,邀请他二人在开学之际观礼,礼数十足。 因为赵昕有要求在先,不得选大户子弟入太平院。所以这少年家境不算豪富,但也算不上贫寒,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很多人见赵昕给那父母二人请柬,眼睛都直了,之前可没有听说还有这等好事呀!要是早知道会如此,自己一定要抢一抢这个位置。 这算是赵昕的临时起意,定制一些请柬也不是难事,身边这么多士子,让他们帮忙写一批便是了。 最后,赵昕送给这位少年以太平院的士子服,接下来的一路,这位少年就需要加入赵昕的队伍之中了。 临别之际,少年父母不断勉励着他要听赵昕的教诲,要敬爱师长,礼敬师兄等。 这对父母双目含泪,带着几分不舍,却也明白自己儿子能够攀附上赵昕,是天大的福分,可遇而不可求。 没有过多停留,赵昕还要前往下一站,近郊的百姓相对集中,所以赵昕的时间安排地很紧,晚上还有另一场长桌宴,需要加快脚步。 毕竟,赵昕可不仅仅是吃饭而已,参观屋舍,观民田,听民风,事情可是有着不少,若是晚了,可能要大半夜才能够吃饭了。 接下来的五日,赵昕的安排都是如此紧凑,甚至于一天之内需要奔赴三场的,一双脚板走出来了不少的水泡,扎心地疼。 赵昕在闲暇之时还能够坐马车,而东宫侍卫及随行士子,他们可是都步行着呢,水泡只会比赵昕还要多。所以尽管疼痛,尽管吕公著劝赵昕先行歇息几日养伤,赵昕却一概推辞了。一切依着原定计划来。 难熬是真的难熬,而到了第六日,情况则是好了许多,因为出了开封城地界,相对人口稀疏一些,不需要每日疲于奔走了,一日赶赴一地便是。 每一个县,赵昕都要停下来,少则三日,多则五日,等到十六个县一一逛过去之后,两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中途因为雨水或是桥梁折断的缘故,比原定计划晚了几日。 赵昕依旧保持着最开始的新鲜感,丝毫没有变化。相比较于出生以来的拘束,这两个月的时间,让他更为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见识到了更多,许多内容是他在宫中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的。 不过,也必须要承认一点,赵昕开始享受起这万人跪拜的感受了,究竟是想要了解更多民情,还是想要享受这种感觉,赵昕自己有时都很迷茫。 赵昕也时常反思自己身上是不是同样长出了鳞片,当初为民做主的初心是否保留,但是那种感觉真的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浸下去。 权力,真的如同一剂毒药,难怪如此多的人接触之后就再也不愿放手了。 等到赵昕一行回到开封城,已经是五月中旬了。看着高耸的城墙,老实说,赵昕有些害怕,就好像一个玩闹了一个暑假的孩童突然听说要上学了一样。 只是,该来的终究会来,调整好心态之后,赵昕回到了汴京城。 出去之时,是一千人,回来的时候,则是多了将近二百人,便是这批出身下属县乡的新生。与出身城内的报童不一样,他们每月的三日假连在一起,供他们回家去发放报纸。 而赵昕也已经早早设计好了月刊报纸,就等着他们到来,好帮自己发报纸。 一路走下来,银两花了成千上万,让百姓记住了你的蝇头小利。如何让自己的影响力持久而深刻,报纸毫无疑问是关键。在赵昕设计之中,这是核心。 接下来摆在赵昕面前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约定在六月初的开学仪式。 这里顺便说一下,随着赵昕扩张报纸覆盖版图,太平院学生也随之增多,城内已经没有这么多空地了,不得不搬到城外来。 正好当初在设计葫芦娃主题公园的时候,将城东附近的土地买下来不少,安置这些新来的学子,还是容易的。 这几个月的时间,新的学舍及藏书楼都已经搭建妥当,而原先的书院,赵昕也没有放弃。而是将其周遭的围墙拆掉,建成一个巨大的戏台,以与百姓同乐的名义,请出宫中乐舞队在外表演,每日吸引来不少的观众。 赵昕不指望这里赚钱,没有收取摊位费之类的,所以不多时,这里就变成了新的商业聚集地。 赵昕的要求只有一条,就是来此表演之人,技艺需要一顶一地高超,若是如此,我不仅不收你的钱,还给你钱,把你养起来。 此番出巡,让赵昕最大的感受,莫过于百姓生活有诸多问题,单靠他一人,是无法通过戏剧歌舞等娱乐形式尽数展现出来的,需要有一批专门的人才帮助他写剧本,编戏剧。 这就是赵昕设计此地的初衷。但是孙复吕公著等人显然没有理会赵昕的深层心意,只以为赵昕是贪图歌舞声色,为此说了好多回,无论赵昕如何解释也不愿相信。 第147章:宫中的变故 宫外的事且先不提,回到宫里之后,赵昕惊讶地发现,短短两月时间,宫内好似翻了一个天。 最大的变化,是三皇子的崛起。赵昕的竞争对手,从实质上出现了。赵祯为了平衡赵昕这个太子的势力,开始主动扶持三皇子了。 而恰巧,最近朱才人病故给了赵祯这个机会。 三皇子赵曦的母亲是朱才人,地位不高,自从赵昕被立为太子之后,宫中所有人都好像遗忘了还有一个三皇子这事,自然朱才人也是过得郁郁寡欢,在前不久去世。 而朱才人死后,赵祯将赵曦过继给了张美人,是的,就是最近那个风头无良,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那位。 赵昕认了曹皇后为母后,身份由庶子转变为嫡子。加上又是长子,只要赵昕不做一些违背人伦的事情来,大位之争基本上没有悬念。 但是,并不一定。规则是规则,现实是现实。 赵昕固然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可是赵曦得赵祯宠爱呀!当年刘盈不还是嫡长子吗?刘邦不还是想要立戚夫人生的儿子。 如果仅仅是过继也就罢了,赵祯接下来同样为赵曦请了师傅教导,规格不下于赵昕,又每日询问学习进度。爱护之情,显露地不能够再直接了。 如果这样,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只能够说赵祯比较在乎小儿子,在赵昕离宫的这段时间内转移了关爱之情。 关键在于,赵祯很明显地在疏远赵昕,面对赵昕回禀的时候,面色如冰,简单答复而已,而赵曦说什么都会笑。 赵昕灵魂承至后世,早已过了争宠的年纪,但是如此明显的亲疏差异,还是让赵昕有些不舒服。 只是,再怎么不舒服,埋在心里便是,不必说出来。倒是吕公著听到风声之后,几次劝赵昕莫要在乎。 吕公著听到了风声,其实也就意味着,赵祯有意将消息放出去了,只不过就是不知道,有多人愿意为此充当墙头草。 “选择,到底还是有代价的。”赵昕喃喃自语道。倒不是后悔,只是有些沉重罢了。 好在,目前赵祯也只是初步扶持赵曦罢了,尚且没有形成赵昕这般声势,还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赵昕依旧相信,只要自己坚持做下去,迟早有一天将形成滔天大势,席卷天下,便是赵祯不喜又如何。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眨眼就是六月初,到了约定好的开学仪式上。因为赵昕已经将话放出去了。尽管赵祯依旧不满,却还是最终同意赵昕出宫,家丑不可外扬,宫里如何勾心斗角可以,让百姓知道了就是莫大的笑话。 没有坐着车驾,赵昕驾驭小马驹,自东华门而出,一路横穿汴京城,来到城东新校舍。 之前被赵昕招揽而来的学子们已经在此学习了近半个月时间。他们大多都有着不错的底子,或是家学或是师传,并不需要从零开始学习。 这里已经人流如织,因为赵昕交给这批学子的父母以请柬,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这是一场大型家长会。 当然,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外人,赵昕并没有禁绝,只要你愿意来听,就都欢迎。很多人倒也未必想要听赵昕说什么,只是想要近距离看看赵昕罢了,挤了一个满满当当。 原本设计可容纳近两千人的看台上,座无虚席,无数对目光注视下,好像一道道雷达,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被他们所捕捉下来。 任何一个错处,叠加上赵昕太子殿下的身份,就会被无限放大。所以,不容有失! 若是往昔,面对这无数的面孔,赵昕可能还会心中焦虑之类的,但是经过这一次出巡磨砺后,赵昕内心不知道成熟老练多少。 几声铜锣响过,原本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太平院院长韩绛开始讲话。 这一次,韩绛的内心是更加焦躁的,上一次赵昕和他对过演讲稿后,自行更改,玩出跪地求百姓原谅那一套,好在赵祯没有追究他的罪过,否则天都要塌了。 而这一次,赵昕事先甚至没有和他说具体会谈些什么,只是给了些模糊的虚词。 这个小祖宗呦!可千万不要再闹出什么祸事来了!在开始正式讲话前,韩绛在内心之中如是期盼道,他的心脏可禁受不起这第二次打击了。 韩绛的话语,基本上还是那些,论述学院规章制度,言及学生行为守则。 说着怎样的学子才能够拥有美好的未来,大体还是十年寒窗一举成名的那个套路,鼓励他们日后走科举这条路,有点后世鸡汤的味道。赵昕听着无感。 本身韩绛不过是一个执行者罢了,又能够说些什么呢? 韩绛言毕,轮到赵昕,二人交错之际,韩绛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此番可莫要说得太多!” 看来上一次被吓得不轻,赵昕心中暗笑,同样低声回答道:“放心,这次不至于如此孟浪!” 韩绛还是不放心,却也不能堵着赵昕的嘴,不让赵昕说话。 众人朝赵昕行礼,面对着看台上的一道道身影,赵昕轻声咳嗽两声,道:“诸位平身!” 听不到的注定听不到,但是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左右环顾,与人交谈,整个场地内,寂静一片。 “很多人都知道,本宫办这个书院,为的是让学子贩卖报纸,出身城里的学子,十日一休,城外及下属诸县的学子,三十日三休。” “很多人都说,本宫请名师,办学院,不过是顺带着的事情而已,只是将这些学子当做苦力罢了。但是本宫要告诉你们,绝对不是如此!” “前面韩院长希望你们日后走科举之路,我倒不希望如此。” 赵昕此言一出,场下顿时出现许多杂音来,如果赵昕不是让这些学子日后步入科举,日后当官,那他辛辛苦苦培养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仅仅是韩绛他们,这些学子及他们的父母,都对此疑惑不解。 北宋时代,除却科举之外,还有哪一条路可以走呢?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不是最好的归宿吗?赵昕难不成是希望他们去当武官吗? 第148章:福利国家理念 等到下方暂且安静下来之后,赵昕才继续道:“当今本朝有三冗,分别是冗官,冗兵以及冗费,三冗之下,使得本朝积贫积弱,在外战之中,屡战屡败!” “冗官之患,朝臣讥笑其一人在位,一人赴任,又有一人窥伺其位。即便是你们通过了科举,想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也非易事,需要等候多年。既然如此,若是想要为民造福,何必走此路!” 韩绛等人听着眉头直皱,赵昕这是想要颠覆以科举制为基础的选官体系吗?莫说是他这个皇太子,便是赵祯这个真皇帝,想要这样做也要被喷死。 赵昕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疯了吗?不要命了吗? 赵昕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从怀中取出两份黄纸,是那种专门用来写奏章的纸。 赵昕将这两份纸高高举起,道:“本宫手里有两份奏章,一份题目是《延百姓五岁寿章》,一份题目是《延百姓十岁寿章》。” “你们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个题目吗?自本宫开办此书院以来的第一日,就一直在筹划此事,而今已两年有余。” “人生一世,所历之事,无非衣食住行,所为之事,无非为多活几年。秦始皇为长生不老,东入蓬莱,想着求取仙丹,却为方士所骗。其后历朝帝王,皆有此愿,不过痴心妄想罢了!” “但是,长生不老不可得,延年益寿却是可得。本宫年幼之时,身患痘疮,非宫中名医,更无今日。民间患痘疮者何止一人,若多名医,多良药,可救回多少婴孩性命!” “此外,风寒风热,不过小疾,百姓苦于无药,多有病死者,若广开药田,可救多少生灵?” “本宫之意,凡庆历五年入学者,于年末探访汴京城内百姓去世之故。若是缺药少医,则广置良医,多求药物;若因冻馁而死,则多开广济坊,赈济院;若因恶霸欺凌而死,则除恶惩奸,绝不姑息!” “到时候,若是可让百姓延十年寿,则上此书,若是仅可让百姓延五年寿,则上另一书。” 赵昕说完之后,全场一片寂静,不同于最开始因害怕赵昕权势而产生的寂静,而是所有人都陷入深思的那种寂静。 他们在思索赵昕所言的可操作性。 提高百姓平均寿命,这种事情听着怎么这么不靠谱,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第一个想法,堪称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 这种东西不是天注定的吗?不是阎王爷账本上的事情吗?官府还能够管这个不成? 但是听过赵昕的详细叙述之后,很多人沉默了,依着赵昕的说法,官府貌似还真的能够管这个! 这么说,真的能够提高百姓的寿命! 自己也是万千百姓之一,自己是不是同样能够多活几年。他们的思路很快跳转到这里,然后,就是集体欢呼。 人生在世,如果能够多活两年,谁还不想多活两年呢?药田广布,药材多了之后,药价自然下降,更多人也就看得起病,不至于自己硬扛。 至于大夫也是同理。 后世欧美为什么医生工资高,百姓看病难,就是因为医学专业设置了极高的准入门槛,类似的还有法学,金融学。 而兔子家医生为啥白加黑累死累活,工资还不如外国同行,就是因为有大量的医学生,庞大的供给,直接将看病的成本给打压下去了。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这自然是一件好事。至于医生工资低而引发的回扣问题及红包问题,这里不做讨论,你们知道就行,事情总是两面的。 北宋年间想要成为大夫,要一步步当学徒,没个十几年别人不认你,培养的成本极高。往往一个师傅就带两三个徒弟,然后师傅还有意无意藏着掖着留一手,根本无法满足普通百姓的需求。 很多乡村地方,就是医药真空,所以不要怪老百姓信仰巫术这些。先进医药文化不去占领,落后的巫蛊之道自然趁虚而入。 其实之后赵昕还准备了不少的说辞,但是很显然,仅仅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看着所有人欢呼雀跃,赵昕第一次感觉自己为这个时空带来了一些改变。真正做到了为百姓谋福利,为苍生开太平! 来自于后世的先进理念,自然碾压一切。后世早已形成健全体系的福利国家制度,在宋朝只是一些雏形罢了,比如之前提到过的赈济院等地方。 又是养老,又是抚幼,听着和后世养老院,孤儿院差不多。但是事实上,除了汴京,洛阳,成都,扬州这几个大城市外,其他地方的福利机构,只是一块牌子而已。 归根到底,这种事情,需要财政来承担。北宋八成开支是军费,剩下的钱发官员俸禄,赈灾都勉强,哪里来养老抚幼的钱。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北宋福利机构最完善的时期是宋徽宗年间,这个爱好花鸟书法的皇帝,下令将养老抚幼这些事情作为地方官员考核的政绩。 整个北宋时期的福利机构就宋徽宗年间办得有点模样,只不过,物极必反。因为是考核政绩,所以官员们无比重视,甚至餐餐设置酒肉给孤寡老弱,生活好得不得了,比普通人还好,引得普通人不满,还发生不少风波。 南宋成立之后进行反思,这一条甚至成为了宋徽宗的罪状之一。到底错在了哪里,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说得清楚。 一言以蔽之:不是不可以,只是过头了。 在普通人过年都难得吃一次肉的时候,让那些弱势群体享受超过他们自身贡献的待遇,自然是不合时宜的。给他吃的是可怜他,又不是让他吃得比我还好。 而赵昕将后世福利国家理念,搬过来一些,同样面临着这个问题,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后世真正的福利国家,全民医保,全民义务教育,生育险等一系列福利,那是建立在生产力大发展之后,赵昕目前为止,真就只是搬过来一个理念而已。 以上这些后世的措施,目前为止没有一条行得通。而即便是推行这个理念,恐怕也要经过一番不小的波折。 第149章:曹皇后的困境 赵昕一番演讲,再次震动半个汴京,普通人听罢,为此欢欣鼓舞,认为圣朝再现,自己未来可期。 但是官员们,其实也不必官员,只需要有一些管理经验,接触过具体庶务的人,就能够针对赵昕的演讲内容提出不少的问题。 万千问题归总起来,就是一个问题:钱从何处来?要提高百姓平均寿命,最大的投入,莫过于医药开支。在这一块,相比较于朝廷总收入而言,医药开支趋近于无。 若是无法实现,岂不是在百姓面前丢脸,伤及自身威信。事后,听到韩绛他们的疑惑,赵昕回应道:“尚未统计百姓死亡缘由,便认为自己绝对无法完成,圣贤书上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吗?” 韩绛等人被赵昕讽刺一番,无言以对。赵昕道:“诸君察之古书,可见有此等变法改革?” 众人皆是摇头。 “是呀,便是尧舜也没有做过这等壮举,若是我们将这等事做成了,岂不是可比尧舜,甚至是超过尧舜!” 见众人的眼神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赵昕再添加一把火,“都说尧舜是贤君,如何如何圣明,只是你们心中都明白,这其中有多少是后世儒家粉饰上去的,大多皆不实之言。” “一旦我们成功,千年之后依旧有人记得我们的名字!那就是真正的尧舜,这可是名垂千古的大事,诸君皆无意乎?” 原本沉闷的气氛被赵昕一扫而空,所有人的双眼都绽放出光芒来,有人道:“只是兹事体大,需得有个章程才是。” 赵昕道:“本该如此,本宫接下来准备请宫中御医出来教导各位学子学习最基础的医术,以辨明去世之由。诸君在此半年内亦需做好筹备工作。由何人统计哪一厢哪一坊,需得尽快交上来。” 言罢,赵昕看了众人一眼,道:“当然,若是你们觉得此事断不可为的,亦或是劳苦功微的,可以退出,本宫不勉强诸位。” 没有人退出,因为赵昕画出的这个饼,足够大。 得到满意的回复后,赵昕摆驾回宫,不出意外的话,自己那段话,特别是比肩尧舜的那句,会在朝中掀起巨大的波澜来。 这件事情,依靠赵昕及太平院学子之力,根本不可能实现,需要借助其他力量,特别是开封府衙役们的帮助,他们手上有着海量的数据资源。 此事赵昕却是谋划多时,若是赵祯没有刻意疏远赵昕的话,赵昕直接去求赵祯,依靠皇权推行下去便是。可是现在赵昕和赵祯闹得不愉快,就只能够走曲线,吸引其他贪图这个功劳的人来了。 名垂青史,比肩尧舜,便是两府宰臣,又有多少人能够拒绝这个诱惑呢?他们或许能够进入史书,但是基本上就是一个名字,两段话罢了。倘若此事办成,笔墨要多不少。 回到宫中之后,宫内还是一片平静,威严秩序笼罩下,本也不可能欢乐到何处去。但是该知道消息的人,已经知道了消息,就等他们回应了。 赵昕去找寻曹皇后,说及要请宫中御医外出教导学子之事。 曹皇后皱眉不语,未作回答。 赵昕有些不满,自己好心将宫里留给宫里,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能够收取民心,何乐而不为,还推三阻四,没有意思。 “若是不可,儿臣便在外间找些妙手大夫吧,想来他们会很乐意的。”说完后,赵昕就准备起身离去。 “站住!” “母后还有何吩咐?” “成大事之人,便连这点气量也没有吗?你以为找外面的大夫就很简单吗?不要花费银钱吗?”曹皇后将心中的情绪倾泻而出,赵昕确实很有才能,但是显然有些过于自我了。 “说不定还真的不要花银钱。”赵昕小声嘀咕道。 曹皇后一对凤眼瞪着赵昕,“嗯——” 赵昕不敢再言,直接认错。 曹皇后道:“最近宫中如何你也明白,尚有半年时间,如此着急干什么?此事让与外人,到时候会传出怎样的闲言蜚语来,你也不小了,凡事多隐忍呐。” 好比赵昕的失宠,曹皇后这段时间也是,甚至比赵昕还要严重,如果不是曹皇后身上实在没有错,赵祯绝对换皇后了。 宫中目前形成了两大团体,一是曹皇后苗氏与赵昕,二就是张贵妃与赵曦。就在收养赵曦之后,张美人就已经晋升为贵妃了。 按照祖宗之法,皇后之下,只能够有四位嫔妃,贵妃还是第一位的,其后有德妃贤妃等。 但是现在,后宫内却是罕见地出现三贵妃并存的局面。张美人成为了贵妃,苗氏也是贵妃,此外还有一个周贵妃。除了周贵妃之外,张贵妃与苗氏现在都有资格挑战曹皇后的地位,因为她们都有子。曹皇后如今,那是一点错处也不能够有,每日如履薄冰。 在之后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反对派之人提出祖宗之法不可变云云。实际上这所谓的祖宗之法,就是个夜壶罢了,有用的时候拿来用,若是无用,那就扔在粪坑边上。 曹皇后最后答应赵昕会向赵祯言及此事,反正赵昕并不抱有多大的希望,她能够保住她自己的地位不动摇都不错了。 回到东宫之后,赵昕吩咐下去让韩绛等人延请汴京名医教导学子,宫中御医水平也不见得一定比其他名医好。反正赵昕又不是要培养顶级名医,只是让学子们明白最基础的医学常识,能够分辨去世之人的病因罢了。 赵昕这样做,有些放曹皇后鸽子的意思,但是真的方便,若是之后曹皇后不满再解释请罪便是了。 半个月过去,赵昕演讲带来的风波渐渐平息下去,一些流言出现,说赵昕空口大言,不务实干之类。 懒得计较流言出自何处,却也不能够真的什么都不能干。 赵昕想了一会儿,布置了一个社会任务下去。要太平院学子们统计年过七十的老人,而后专门抽出时间来去询问他们养生之由,比如多少人早睡,多少人爱吃肉,多少人家庭和睦呀! 第150章:社会任务 考察高寿老人的生活作息,也算是为之后更大范围的统计做准备。很简单的考察报告,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还是很新奇。 人生七十古来稀,在整个社会平均寿命不过三十出头,能够活到七十岁,实在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汴京城百万人口,七十岁以上老人,连千人都没有。开始赵昕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不太相信,又不是百岁老人,不过是七十岁而已,何至于此。 后来,赵昕才渐渐接受了这个时代普通人平均寿命不过三十岁的现实。北宋皇帝寿命普遍也就是五十岁左右的样子,皇帝如此,普通人更是。 当然,基础薄弱的话,就意味着成长空间大,哪怕是没有实现工业化,提高个五岁问题不大吧!赵昕在心中如是安慰自己。 不过千人的古稀老人,大大降低了统计难度,所以在几日之后,赵昕就得到了一份数据报告。 看着一连串的文字,同样可以表现信息,但是不够有张力,赵昕针对作息这一条,自己画出了柱状图,饼图,还有折线图三种图形,并且在旁边进行简单的注释。 这个时代写字由上到下,由右到左,所以这个图形赵昕也进行了一定的更改。简单来说,后世的图形,都是在第一象限,赵昕改过之后,主要是在第三象限。 赵昕画好新的图形后,让那些学子们根据这个方式,重新制作出图形来。 事实上,只要有人讲解,想要理解这些图形的基本意思不难。后世也是将之放在义务教育里面,远远没有到达考察你天赋的地步。 次日,赵昕得到了修订完毕的图形模型,检校之后,并无问题。赵昕就让外面的刻印店加刻一份,这当然算不得报纸,说是学术报告都可以。 这份学术报告赵昕定价不低,百文一份,是普通人一天的工资。因为很多图形只能够用雕版来印刷,另一方面纸张也需要比较好的才行,成本颇高,只能够提高单价了。 发行之后,因为涉及养生奥妙,不少人颇为追捧,所以销量同样不错。甚至于,还流入了宫中。 听说,赵祯都看过了。 但是,赵祯什么态度也没有,好像没有看过一样。赵昕心中短暂的失落过后,很快恢复过来,赵祯如今只要不来使岔子就很不错了,没有回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此番社会任务的成功,无疑是大大启发了赵昕,为什么不将此视为一种例常任务呢?赵昕不嫌数据太多,他只嫌数据资源太少,只要有足够庞大的数据,就能够发现问题来。 后世大数据为什么重要,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涉及隐私问题,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这更涉及到了治国理政的方面。你在网上的一个赞,千千万万汇聚起来,政.治面貌就浮现而出了。 这个时代,自然不可能有大数据,但是数据的重要性,却是无需多言。 统计死亡原因的事情,虽然赵昕没有吩咐,但是事实上宫外的统计已经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分配好各人任务之后,他们就开始行动了。这个工程量实在是太大了,依靠那百十位学子,怕是要半年甚至是一年才能够完成。是以赵昕并未干涉。 统计的都是最近十年去世的人,时间跨度要是太久远,基本上可信度就不高了,说不定还有一些绝户人家,此外又有迁徙流转的情况。 不统计不知道,一统计之后,就会发现,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主户,客户,官户,奴婢,贱人(祖上可能有谋反等大罪,子子孙孙都是贱人,没有皇帝为他们平反),一系列的人群。 加之宋朝经济繁荣,有大量的流动人口,主要是周边州县之人。同时,官员来京上任,也会携带家眷,他们绝大多数无法买房子,即便是像欧阳修这样天下闻名的大喷子,也是租住官府的房子。 在京城这种地方能够买下一套房子的人,绝对是成功人士,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当然,同样有京城土著。 一些京城土著家里房子多,办起邸店或是酒楼业务,日入数十贯,年入万贯不是问题,富比王侯。房地产行业在北宋同样极其繁荣。 赵昕嘴一说,自然没有考虑到如此多,如此现实的问题,只能够一简再简,只计算在京城有土地的,或是在此租住有十年以上的客户,余者一概不统计。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这个能力,赵昕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先拿出成果来。坐冷板凳,坐十年,自然能够有更好的学术结果,但是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又有什么用。 原本赵昕计划着在新的一年开始正式统计的,结果这些学子们开始抢跑,当然算不得坏事,也正好让赵昕有事去做。每日都有大量的资料送入东宫中,放满了整整一个屋子。 赵昕留了数十人看守这间屋子,要是有些差池,比如发生火灾之类的,那就功亏一篑了,这可都是无尽的心血呀! 庆历七年的下半年,赵昕都极其忙碌,很多时候整理资料都整理到半夜,在缺少数字手段的情况下,纸张是最有效的承载工具。但是以这庞大的数据量,一间屋子还不够,赵昕足足腾空了三间屋子用来放置这些资料。 好在孙复与吕公著两位师傅倾力帮助,然后就是东宫侍卫都被赵昕喊来整理,否则数据想要成型,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毫不夸张地说,光是这些纸张油墨,赵昕就花费了上千贯。好在太平院的学子都是免费劳动力,不需要赵昕花费额外的报酬,否则,光是想想,赵昕都要昏迷过去了。 上下同心,夜以继日,目标朝完成的那一天越来越近。 这可以说是自降生以来,赵昕带给这个世界的最大变化。赵昕自己对此看得极为重视,拼命工作,手下人见赵昕如此,同样是不分昼夜,不少人的黑眼圈那是一直没有消退过。 终于,在十一月末尾,花费半年时间,比赵昕预计中的要快许多,整个汴京城的死亡人数及死亡缘由尽数统计了出来。太平院因此放了珍贵的爆竹庆贺。 第151章:两百万贯的天价 统计百姓死因,这绝对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翻遍史书,你绝对找不到有任何一个政权统计过这些。 夏商周之时,国家里面还有不少的野人,只有住在城里的才被称为国人,根本就没有建立起完善的体系。 秦国奋六世之余烈,让自己变成了秦朝,在统治地区内大范围地推广自己的先进政策,即编户齐民。 秦朝“身份证”上,有身高,有年龄,有相貌,有性别,看起来很完备,但是其主要目的却是为了收税。之后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宋朝更是,别的朝代好歹统计一下总人口,他就统计一下交税的人口,的确节省大量工作量,但是对于国家治理而言,却算不得好事,因为他主动放弃了一些数据。 所以,不需要谦虚,赵昕现在在做的,真的就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没有任何一个政权会为了百姓死亡原因,而专门花费精力去统计。 数据内容不能够说丰富,只能够说极其丰富。任何一点,任何一个方面,赵昕洋洋洒洒,写个奏章写到新中国成立都没有问题。 赵昕选了一些普通百姓可能会比较感兴趣的内容不断发了出去。 比如说,平均寿命,死亡率最高的年龄段,哪些疾病带来的死亡率最高,死亡人数最多等。 不难想象,任何一篇文章发出去之后,都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根本没有竞争对手,因为没有人有赵昕这个数据,哪怕是赵祯。 不同于平常的报纸,这些内容赵昕都是以雕版印刷,务求精美,同时以学术期刊的水平来要求,注明存在的不足等。如此自然价格也更高,目标群体都是中产阶级。 至于普通百姓嘛,他们根本不关心如何得出这个结论,以及这个结论存在哪些问题,他们只在乎结果。而结果赵昕完全可以发在普通的报纸上。 真的不是赵昕有意隐瞒普通百姓,而是他们绝大部分人连最基本的数据分析及溯源都不会,各种妖魔鬼怪,违反常识的话都信。真要开民智,赵昕还是觉得从娃娃抓起来更方便,因为孩童最为天真,接受力也更强。 这些倾注了赵昕大量心血的统计成果,但凡是个正常人,看过之后都知道该怎么做,极其重要。所以在这几天,赵昕在写完了初稿之后,都是要首先送给赵祯看的。 当然,宫中各个娘娘赵昕都给了一份。这同样是一种影响力,至少之后为了实现赵昕自身的愿望,极大概率需要宫中娘娘们捐款,哪怕是不捐,能够借钱也是好的。 百姓平均寿命及去世原因这些内容发出来之后,接下来需要回答的,就是赵昕在六月开学仪式上许下的承诺了。 如何让百姓多活十年?或者五年? 所有人都在等赵昕交出一份规划来,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很多人的心中,回想起了赵昕的那句话,此事若成,可比肩尧舜! 赵祯在看过赵昕的心血之后,觉得此事倒也并非全不可为,态度发生了变化,主动喊赵昕过去,语气温和许多。说赵昕若是有何难题,特别是钱银上的问题,可以和他说,内藏库还有不少。 赵昕谢恩,说之后若有难事,一定会请求父皇帮忙。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一点点的争议又算得了什么。相比较于自身的权力,赵祯更希望自己能够名垂青史,被后人不断传颂。 为此,放权给赵昕也是可以的。 得到赵祯的支持后,那种运来天地皆同力的感觉回归,真的是轻松地不能够再轻松。 这一刻,赵昕将蛋糕做大了,吸引来足够的增量弥合皇室内部的纷争。 但是,随着规划的一点点成型,哪怕赵祯并未参与其中,但是以其手段,想要知道其中大致内容为何,则并非难事。 “若是要让百姓寿元多五年,大概要花多少钱?”赵祯问身边一个小太监,正是他负责联络情报。赵祯知道国库情况,不敢直接问十年的,选了个低难度的。 “二,二——”小太监变得有些口吃,甚至说不出这个数字来。 “二十万贯,虽然多,还是可以试一试的。”赵祯抚摸着下巴的胡须,作沉思状。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太平院诸士子商议的结果,是二百万贯!” 寂静,寂静,还是一片寂静。小太监只能够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吓得浑身颤抖。 久久之后,赵祯才徐徐道:“这也未免太多了些!“ 容不得赵祯不抱怨,整个开封府一年的税收差不多是百万贯,医药开支竟然要占据收入的百分之二百,简直是天方夜谭。 只是,这等盛事,赵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对小太监道:“你回去问问,五年难以成行,能不能够先考虑让百姓寿元多一年,而后徐徐加之。” 在小太监向赵祯禀报的同时,赵昕同样得到了太平院等人的回禀,看见这个数字的赵昕,心情比赵祯还要沉重。赵祯可以调度国库或是内藏库,特别是内藏库,里面有北宋诸帝数十年积蓄,百万贯还是有的。 而赵昕可是什么都没有呀!在外面的那些产业,在这个无比庞大的数量面前,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九牛一毛。 赵昕起初还以为是他们添加了诸多杂项,导致不必要开支,仔细审视了一遍。 但是结果是残酷的,不仅并非如此,在太平院讲师及学子们的设计中,凶杀案,溺婴,拐卖这些都已经被下调为零。 但是凶杀案有可能不出现吗?汴水每年不知道多少女婴被父母扔在那里,至于拐卖,这个更是千古难题,想要破解掉实在是不可能。 所以,如果真的要按照现实来看,这二百万贯,还不够! 赵昕意志低沉了一会儿,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险些昏迷过去,这数以百万贯的成本,赵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支付的,哪怕是削减一半都不可能。 再削,再削,就没有意义,赵昕就要失信于民了。 第152章:不花一分钱 就在赵昕万念俱灰的至暗时刻,转机出现了,赵昕看见了药物成本那一栏。 北宋能够用得起药物的人不多,药田基本上没有,主要是野生药物,由药农进山采摘,再贩卖到药店,或是自行叫卖,这其中不乏大量残次伪劣品。 所以,太平院师生们依照市场价格,计算购买这些药物的成本。 可是,药物的成本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改变摘取野生草药的习惯,开垦药田,就能够将昂贵的医药价格给压下来。 目前的药物价格,明显是有些过高了。事实上,这一块是大有所为的。 赵昕一扫之前的颓废,整个人抖擞精神,开始重新计算,为此墨水是用完了不知道多少,废纸堆满了桌台。 接下来的两日,赵昕连平日的课业都不去了,要孙复与吕公著过来帮自己完善规划。 二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合法规,却也明白这件事更重要,所以还是答应了下来。 在二人的帮助下,赵昕成功制定了一份全新的规划,至此,赵昕说是连续工作三日三夜也不为过,基本上每天就是睡三四个小时。 规划完成之后,赵昕就是倒头大睡,连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 在赵昕重新设计规划的时候,太平院师生设计的这初步规划也流传了出去,绝大多数人不关注具体内容,最为吸引他们眼球的,就是那两百万的支出。 路人甲忧心忡忡地问:“这也太多了吧!朝廷能够拨下这么多钱吗?” “肯定是没有这么多的啦,哪怕是拨下来,也都被那些贪官给拿去了,真正到百姓手里的又有多少。”路人乙一脸不在乎。 “太子殿下是个好人,不至于失信于我们,肯定会反腐的。”路人丙道。 路人丁道:“只要能够去做,就比以往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多少也是钱。”路人丁的话语赢得在场所有人的认可。 事实上,普通百姓在知道这个数字之后,已经不相信赵昕真正能够实现能够让他们寿元增长五岁的承诺。但是赵昕能够许下这个承诺,就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好许多了。 等到赵昕好不容易求得赵祯准许出宫之后,听见的就是这样一片语调,内心之中五味繁杂,一言不发。 一侧的孙复道:“先前既然并未言及要花多长时间,便也不算失信于民,这等大事,需得久久为功才是。乱了分寸,只怕钱财都打水漂了。” 孙复此言,也是赵祯的看法,这段时间京城的主流看法也是如此。久久为功,话自然是不错,但是和投降认输又有什么区别。 赵昕不甘心,来自于后世的他,明白工业化之后,医药产业发展起来,百姓寿命在短短二十年间自原先的三四十岁提高到六十岁。这是一代领导时期发生的事情。 这并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一代领导核心执政时期,又有多少先进的工业呢?关键还是在于完善的医疗产业,只要形成规模化,成本自然会下降。 一路横穿汴京城,来到了城东的新校舍,所有师生都在等候赵昕给一个明确的说法,怎么做?做到哪一个地步?以及最重要的,能够得到多少的支持? 这段时间,他们同样听到了不少的流言蜚语。比如有人说他们借提高百姓寿元之名,行揽财之实。真的是特别伤人的说法。 赵昕的出现,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根无与伦比的支柱。 赵昕来到之后,召集主要的讲师及优异学子开会,这些优异学子在这场大型社会任务中脱颖而出,表现优异。 所有人坐定,不过三四十人而已,赵昕也不墨迹,开门见山道:“本宫知道你们想要知道这二百万贯自何处来,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们,朝廷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下面一片细若蚊吟的声音,没有炸开锅来,算是给赵昕面子了。赵昕咳嗽两声,继续道:“莫说二百万贯,便是一百万贯朝廷都拿不出来,不能够指望朝廷,需要自己解决银钱问题。” 韩绛不等赵昕说完,带着几分怒气道:“我等便是将自己卖了,也凑不来万贯,没有钱,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水中捞月,还开的什么会!” 韩绛的话很冲,赵昕默默地听着,因为他知道众人心中有怨气需要发泄,等韩绛说完之后,赵昕道:“依着本宫设想,初始时向百姓借钱,这个利息可以按照月利五厘算,准备借十万贯,我会在宫中再募集十万贯来。” 五厘,即0.5%,转换成年利率的话,就是6%,与后世银行存款相比很高,但是在北宋民间借贷,年利没有低于20%的,若是救急的钱,50%甚至翻倍也有。 之后王安石搞的青苗法,就是20%的利息,被司马光等人说是害民,因为真的有些百姓连20%的利息都出不出来。 6%的利息,换做任何一个人,可能都不愿借,赵昕这么说,那就和乞求没有什么区别了。 事实上,赵昕本想着向百姓募捐,后来想想,觉得还是以发行公债的方式推行会更好一些。因为赵昕自信自己能够靠这个赚钱,那就分百姓一杯羹呗。 所有人都认真地听着,以上这些尚容易理解,之后就不容易了,赵昕花了不少心思打磨,只希望他们能够听懂。 “有了这二十万贯之后,我们以此为股本,联合各大药铺合办公司,同时吸纳种植药田及草药加工的药商。联合草药相关的所有人,操控药价,再——” 赵昕话没有说完,左手边的孙复就打断道:“是靠操纵药价赚钱吗?那百姓岂不是都吃不起药了。” 孙复怀疑其赵昕的初心,很正常,但凡有些贪心的人,垄断一个行业之后,都会想着提高价格,赵昕道:“不是,是广开药田,草药多了之后,药物价钱自然下降,所以,你们考虑的那二百万贯,其实本不必需要这么多。” 众人沉默,觉得赵昕好像说的是对的,但是一时之间又没有明白为什么赵昕说的是对的。 但是他们听明白了一件事,整个过程中,赵昕貌似没有花自己一分钱。 第153章:股份公司 公私合营,行业垄断,量大压价,股份制,公司……为了将后世的内容搬到这里来,赵昕也是废了一番心思与口舌。 吕公著自己便是大族出身,他最快理解赵昕的心意,在孙复还在皱眉思索的时候,已经开始夸奖赵昕此法甚妙,并说愿主动出十万贯助费。 赵昕感激地看了吕公著一眼,尽管明白他心意不全是为了帮自己,但是这个时候只要出钱的人,都是帮手,越多越好。毕竟此事距离成功还有着不小的风险。愿意承担风险,那可都是良心大大的天使投资。成长不起来的独角兽,和死猪一样,没有任何价值。 同时赵昕也好奇这吕家家产究竟有多少?这十万贯说出来,怎么好像眉毛都不带眨的。已经发展到这等地步了吗?和富可敌国有什么区别。 一下子就解决了十万贯,韩绛不复最初的躁动。赵昕这个身份,就自带吸金光环,只要能够搭上赵昕,哪怕是赔本买卖,很多人也是愿意尝试的。 “那些凶案溺婴该如何处置?”有学子插嘴道。 赵昕在考虑的时候,几乎完全忽视这一块,相比较于医药发展带来的影响,减少凶案,减少溺婴,不仅难度高,效果还不见得好。 只是有学子问及此事,该回答的,赵昕还是要回答,暗示道:“此为开封府所辖,本宫不好插手这些,父皇出面更好办一些。” 赵昕真要是插手,自然是可以插手的,只是这种东西实在是费力不讨好,还是交给赵祯去办吧,他对这个功劳很上心,赵昕不能够把功劳全占了。 赵昕这么说,一时间算是统一了思想。见众人不再提问,赵昕站起身来,道:“接下来,本宫会进宫向父皇禀明此事。同时,成立医药司,庆历五年的学子若是愿意加入的皆可加入,专门负责此事。” 在场的学子听到赵昕这句话后,一个个几乎要感动地流下泪水,原来赵昕没有忘记他们,还为他们找到了出路,纷纷感谢赵昕。 赵昕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把他们当免费劳动力,一直压榨他们,他们还感谢自己。 “提高百姓寿元一事,定然可以功成!”赵昕高呼道,为众人壮士气。 “定然功成!“众人随之高呼。 赵昕笑道:“等到延长百姓五年十年寿元后,可不要走呀!什么时候等到人人皆古稀,咋们这医药司再废黜不迟。” “一切听太子殿下的,哈哈。”众人发笑,在心中就不认为这能够成为现实,以为是赵昕有意活跃气氛。却不知道,这真的可以成为现实。他们,缺乏想象力。 处理完太平院的事情后,赵昕打道回宫,奏章其实他昨日就已经写好了,就等着和太平院一干师生通过气后交给赵祯。 自从赵昕“失宠”之后,便再也没有直接找过赵祯,此番上交奏章,更是走的外朝路子。 首先看到这份奏章的,是两府之人,并不是宰臣,他们也不可能一天天看无数奏章。而是在两府的低层官吏,由低层官吏看过之后给出建议,宰臣最后批复执行,若是涉及人命大案,还需要赵祯最后批示。 总而言之,这份奏章就这么一路无阻地来到了赵祯的案桌之上。 在如何提高百姓寿元这个问题上,赵祯有着自己的看法,赵昕不过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不会真的指望他解决这等现实问题吧!总之赵祯是不可能将这种事情交给赵昕的。 看见赵昕的奏章,赵祯起初都不愿看下去,只是心下也想要看看自己儿子有什么奇思妙想,就忍着看了下去。 “这能行吗?”看完之后,赵祯忍不住低声语道。 赵昕这种做法,在赵祯眼中,和空手套白狼没有任何区别。若是失败,损害的可是整个皇室的威信。 只不过提高百姓寿元这个建议,到底是赵昕提出来的,而赵昕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演讲,在外有着大量的拥护者,赵祯不可能像之前那样直接拒绝。 所以,赵祯选在赵昕向曹皇后请安的时刻,选择造访曹皇后寝宫。说起来,赵祯自己都不记得多长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少说也有上月光景。 “官家今日何其闲也?”曹皇后见赵祯到来,并没有表现地特别欣喜,说是冷战都抬举他们之间的关系,和陌生人差不多。 赵祯回道:“朕为一朝天子,连来皇后寝宫都要理由吗?” 曹皇后追问道:“那官家又何时离去呢?” 若是心爱之人说出此言,那听出的就全部都是缠缠绵绵,依依惜别,恋恋不舍的意思。若是从不爱之人口中说出此言,那就是赶人的意思了。 曹皇后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呢?平淡镇静的表情下,赵祯不愿意猜,下意识地当做后者。 “今日还有些朝事未处理完,眼下恰逛到你这儿,若是不欢迎,朕现在便走。”这番对话若是让朝外的台谏听见了,怕是又要上折子要赵祯善待皇后云云。 “欢迎还是欢迎的,尝惯了鲜花,难免有想起旧花的那一天,不是吗?”曹皇后一边招呼着下人上茶,另一方面,则是朝赵祯说出这番话来。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不愿与曹皇后争执。在朝外,曹皇后的声名太重了,他无法废黜,哪怕是看得再不顺眼,都要忍耐着。再说了,他今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如此。 赵祯与曹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除了关于赵昕的事情外,他们甚至找不到其他可以共同交流的话题。 铺垫了一会儿,赵祯问道:“昕儿上的折子,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昕儿又有什么想法吗?” 赵祯的神色有几分惊讶,道:“你不知道吗?” 曹皇后抿了一口清茶,淡淡道:“此事臣妾确实不知,或是昕儿和苗妹妹说过此事吧。” “既然如此,朕也不多嘴了,接下来让昕儿和你说吧!” 曹皇后看了一眼门外,心中如何不明白,赵祯此行目的在赵昕。已是黄昏,依着惯例,赵昕也该来了。 第154章:赵祯的挫败 手握百姓数据,诸事筹划完毕,伟大的计划即将开始,赵昕心情很好,一蹦一跳地来到庆寿宫,向曹皇后请安。 同时,赵昕也想着借此机会,向曹皇后询问能不能够借一些银钱来,来之前准备了一套又一套的说辞。 但是赵昕看见赵祯的那一刻,整个人呆在了原地,好半天之后才记得要行礼,一番手忙脚乱,全无太子仪态。 赵祯看得连连皱眉,因为厌恶曹皇后,他连带着将赵昕也一起厌恶上了。不过真要说起来,赵祯不满赵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身上虱子多了就不在乎了。 这一晚的请安,赵昕没有想到赵祯会在场,准备好的一系列说辞忘了一个干干净净。 赵祯与曹皇后一人在左,一人在右,好像两尊门神一样。特别是这两尊门神还不合,气氛明显僵持,夹在中间的赵昕,那是一个胆战心惊,连呼吸都放缓了。 曹皇后率先开口道:“官家说你上了份折子,里面写了什么东西?以后有事直接和我说便是了,传之外朝,也不知道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后半句才是关键。 赵昕纳首道:“孩儿明白了,不过小事而已!” 赵祯冷笑一声,真是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二百万贯,事涉百万百姓,在你口中,不过是一件小事吗?” 赵昕一个激灵,急忙认错道:“是儿臣孟浪了。” “向你母后说说你的想法吧。”赵祯收敛怒火,闭阖起双眼,装作闭目养神。 赵昕今晚本来也正打算说这件事,尽管多了赵祯旁听,但问题也不大。赵昕将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并将之简化为九个字:纳民款,合公私,并药行。 曹皇后听得认真,最近关于这件事,也是闹得沸沸扬扬,便是宫中都有宫人言及。 “朝廷不参与吗?” “朝廷但有千万贯,自然可以参与。”赵昕直视着曹皇后的眼睛回答道,其实是说给赵祯听的。 曹皇后又提出自己的忧虑:“这二百万贯,你能够筹措齐吗?” “儿臣在民间名声还不错,虽然不易,花些时间还是可以办到的,吕家而今已决定出资十万贯!” 曹皇后点了点头,开始思索其他漏洞。 赵祯忍不住说话了,“京城之药行,背后干系极大。不少王公贵族,外戚宗亲都有份子钱在里面,你如何能够确保他们愿意加入你那个叫啥公,公司的。” 赵昕不屑道:“只要能够赚到钱,他们自然愿意依附而来,不过是一群逐利之人罢了。” 赵祯复道:“是要垄断药行,提高药价吗?天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去侵害百姓救命钱。” “广开药田,草药一多,价钱自降,公私两利,何必侵害民利。儿臣虽愚,却也明白前唐榷盐法之弊!” 赵昕解释了很多,但是赵祯依旧不认为赵昕能够成事。 “便是让昕儿试上一回又如何?”曹皇后在一旁劝道,尽管她明白其中的风险极大,但是做什么事情没有风险的。 赵祯站起身来,道:“这可不是两万贯,二十万贯,这可是整整二百万贯呐!整个汴京年税不过百万贯。日后若是不足,仍需追加,若是个无底洞,岂不是失信于天下。还是徐徐图之为佳。” 曹皇后沉默了,已有退缩之意。是呀!谁愿意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孩子呢?赵昕他能行吗? 赵昕血气上冲,或者说,必须要将此事的主导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为此无论是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交易。 赵昕伏地请命道:“儿臣愿立军令状,若此事不成,则去太子之位以谢天下!” 赵祯狠狠地一拍桌子,暴吼道:“反了你啦,你以为定储君之位是在玩过家家吗?说不要就不要,朕现在就废了你!” 四方的宫女太监随之跪下,整个庆寿宫一片噤若寒蝉。 在伏地的赵昕身上,曹皇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大有惺惺相惜之意。曹皇后选择跪在赵昕的身边,道:“愿陛下用昕儿一试,臣妾愿为担保,此事不成,愿去皇后之位!” “你们!真是太让朕失望了!”赵祯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一个是执掌后宫的皇后娘娘,一个是未来的储君,都是一顶一关键的人,如今却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赵祯已经无力发怒,大袖一挥,径直离去。 赵祯今日之行,失败了,彻彻底底地失败了。也注定瞒不住了,传出去的话,无疑会让人以为他连家事都管不了,整个皇帝威严大为下降。 但是细数起来,又怪谁呢?若不是赵祯自己决意拔高张美人地位,拔高三皇子赵曦地位,何以激起曹皇后与赵昕的逆反。 “朕这天子,做得是真的窝囊!”回去的路上,赵祯低声道。 身后的小太监问道:“官家今晚留宿哪位娘娘寝宫?” “不去了,哪也不去了,没有心思!”赵祯怒气冲冲地回到崇政殿,像是报复一样,处理残留的奏章。 而曹皇后那边,赵昕对曹皇后道:“此事有误,儿臣一人承担便是,母后何苦牵扯进来。” 曹皇后回道:“我若是不牵扯进来,凭你一人,又能够做成什么事呢?” 赵昕不再言语,只是朝曹皇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而已。 曹皇后看着赵昕,眼下身处困境之中,借赵昕之手,何尝不是破局。曹皇后已经听说赵祯向那张氏许诺,要废她立张氏为后,此刻若是再不主动出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一战,赵昕是背水一战,曹皇后,同样是! 这一刻,赵昕与曹皇后的利益深度交织,结成了最坚实的利益共同体。 “再过几日,我会邀请外朝命妇入宫,帮着你募捐,以我的面子,帮你筹来十万贯还是不难的。至于宫外,我就力所难及了,需要你自己解决。” 赵昕又是深深一拜,“多谢母后。” 曹皇后悠悠一叹,“这下,我们可都是一条绳子的蚂蚱了。当初看见你这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你日后定然不凡,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儿臣必竭尽所能,不辱使命。” 第155章:第一次正式上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特别是这种宫闱里面的事情,老百姓干活累的时候,能够聊上这么一段密事,无疑是极其解压的。 只不过,传闻传着传着,就变了味道,也不知道这个路径是怎么样的。 城南汴河的一处桥头上,一群人聚在一起,都是短衣打扮,一人衣衫相对整洁一些,他对众人嚷嚷道:“嘿,嘿,你们听说了吗?而今陛下要废皇后和太子啦!” “闲老七,人家陛下废皇后和太子,管你啥事,整天不干活,向兄弟们借的钱啥时候还?” 这被人称为闲老七的不满道:“唉,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当年武则天称帝,还要一群人去城门帮她呐喊助威呢,但凡是去过的人都当官了。只有你们这些蠢驴,当一辈子的牛马,连累子孙后代和你们受一样的苦。” 一群人将之当成笑话看待,这都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听到说书的说个名字,就硬搬到这里来,真是丢人现眼。 人群中,倒也有知道更多消息的人道:“分明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要提高百姓寿元,当今圣上不相信她们,这才说若是事不成就自去名位的。” 到处掰扯的闲老七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被人拆穿的他不再说话,却也不愿意悻悻离场,恬着脸面留在原地,准备听更多详细内容。 类似的场景,宫中有,宫外有,官营工厂有,普通人家内也有,是时下最火热的话题,没有之一。 讨论开来,很多细节也被人先后公布,有的是人愿意嚼舌头,况且赵昕也希望这件事的热度持续下去,有意放了一些细节出去。 当朝皇后与太子赌上自身名位也要推动的一件事——延年益寿,在短暂消失于公众视野一段时间后,重磅回归。 在这个环境下,赵祯已经没有选择了,他没有借口拒绝,只能够答应赵昕的请求。 如今赵祯的内心是极其复杂的,一方面希望赵昕成功,国家后继有人,无疑大大提高自己的统治合法性。 另一方面,赵祯又希望赵昕失败,毕竟赵昕违背赵祯的意愿,强力推行自己的主张,儿子的风头有些过了。失败一场,赵昕威信沦丧,两个儿子之间也能够形成更好的平衡来。 前者为公利,后者为私利。赵祯会选择哪一边,真的不好说。历来损公肥私的事情可是不少,王朝末年,起义军都打到城下了,还互相扯皮谩骂的事情,可是不少。 赵昕不愿意揣摩人性,那就只能够朝最坏的方面打算。换而言之,不要想着借助赵祯的权力。 内外纷纷扰扰,各种各样的声音都进入了赵昕的耳朵里,有支持的,有反对的,但是绝大多数,都是看笑话的。 其实,愿意看笑话也挺好,至少是中立的,不需要成为盟友,不要成为敌人就可以了。 接下来的日子,赵昕出入东华门再也没有向赵祯打过报告,要不然也太麻烦了一些。而赵祯显然也默许此事,反正守门的皇城司没有拦赵昕。 赵昕立下军令状之后,这件事无疑成为了他的生活工作重心,不容有失。 一个好消息就是,因为赵昕在赵祯面前的许诺,原本针对此议尚有分歧的太平院诸人,瞬间统一意识,干劲十足,就等着赵昕给他们分发任务。 一切依照计划行事,赵昕放了太平院所有学子十日长假,让他们回到自己的家乡,向街坊邻居募款,只要存够多少钱,就送一匹布,两个鸡蛋。 并不是募捐,有些类似于后世银行工作人员吸纳社会存款。说起来,开办银行也在赵昕的计划之中,但是要很后面才行了。 约定月利五厘,相比较于将钱放在家里,这个选择无疑是更为有利的。 至于本金收不回来的问题,毕竟是当朝太子募款,哪怕是出现问题,也有天子担保不是,所以,老百姓还是很愿意将钱借给赵昕的。 在民间募款十万贯这个任务,花了七天时间,在一干太平院学子的帮助下,顺利完成。 而与此同时,曹皇后在宫中举行的募捐仪式也在同一时间举行,但是并没有如曹皇后承诺的那样顺利筹集十万贯。 用的是夫家的钱,她们都有疑心,若是数目小,当做对皇家的献金也未尝不可,但是数以万贯,还是太多了。 想当初赵祯自己亲自出面募捐,最后得到三十万贯,一大群官员还拖拖拉拉,不愿意缴纳,逼得赵昕写戏剧出来影射他们。 赵昕告诉曹皇后,不必募捐,募款即可,无非是多出一些利息的事情罢了。 筹款结束之后,就是接下来最重要的环节,也是整个计划中最要紧的一部分,就是要政策。 朝廷而今确实没有钱,但是有着完整的军队衙役等暴力机关,发行的政策,还是所有人必须要遵守的。 只要有政策,那就一切好说。若是没有政策,真的让赵昕从头做起,一家家去撬墙角,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是想要在一年之内盈利并返还利息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成长速度太慢了。 为了此事,赵昕身着朝服,第一次在日常朝会的时候上朝,之前不过是在各大节庆日上出席罢了。 赵昕在百官面前,亲自向赵祯呈上自己的奏章,内容主体出自赵昕自身。但是具体润色以及打磨,则是孙复与吕公著两位师傅的功劳。 全文洋洋洒洒上万字,就是一篇万言书。 开头历数汴京百姓死亡之故,针对死亡人数最多的几样病情,指出有哪些草药可用,指出这些草药存在多少缺口,以及需要垦种多少土地用来种植。 以上内容,充斥着大量的数字,绝大部分都是理论模型推演,有一定指导意义,未必能够在现实中实现,但是既然要给赵祯看,就要做全来。 说起来,这部分内容早就已经发布在外,赵昕只不过截取过来稍加修改而已。 第156章:亲父子,明算账 接下来,赵昕开始系统阐述自己建立公私合营公司的设想,也是这份奏章的核心。 这个合营公司分为许多部分,首先公私合营,那自然是有公又有私。公钱指的自然是为赵昕掌控的那部分钱财,而私钱就是其他人参股的钱财了。 在赵昕的设计之中,这个医药公私合营公司,主要有四大部门。 首先是智力支撑的医学院,赵昕希望由宫中医官为主体,在外设立医学院,系统培养医学生,为公司日后人才储备。为此必须打破当今时代师傅带徒弟的落后培养方式,实行班级制,考试制以及等级(职称)制。 第二个部门是田土部,主要负责医药种植,包括土地购置也是由他们负责。 第三个部门为加工部,很多草药真正能够入药的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这就需要加工,能够吸纳大量就业。 最后一个部门则是门诊部,也就是最后一个流程。如今的郎中有不少是在病人家中治病,一来一回路上耗费大量时间,效率太低了,赵昕建议设立医院,实行住院制。并为此招收护士等医护人员。 毋庸讳言,赵昕设计的四个部门很是粗糙,连最基本的财务部都没有。只是暂时设在四个部下面,财务分离,赵昕准备等到成长起来后,再行剥离。 此外监察权暂时也是虚置,但是草创阶段,实在是想不到这么深远,还是先活下来再说吧! 赵祯认认真真地看完了,并且将赵昕的奏章交给下面的一干宰臣,询问他们的意见,诸人聚在一起看完了。再之后则是传给一干台谏们看。 以贾昌朝为首的宰臣们并无意见。赵昕与曹皇后已经为此赌上自己的名位,若是现在胡言乱语,到时候被她们二人怪罪在自己身上,可是得不偿失。 赵祯也猜到了这个结果,自从范仲淹一干人离开朝廷后,朝中就弥漫着一股因循守旧的气息。他们眼下不站出来反对,还是因为不愿惹火烧身。 宰执们不说话,赵祯自己有着些许疑问,“你这公司的股权,是怎么回事?是谁出的钱多就听谁的吗?为什么还有甲股乙股的说法?” 这甲股乙股,其实就是借鉴后世的不同股份划分。简单来说,甲股虽少,但是掌握控制权,乙股虽多,在分红的时候同样能够拿到钱,但是却没有控制权,在公司重要决策面前,话语权不高。 一般来说,掌握甲股的都是公司元老,尤其是开创者,而掌握乙股的,就是那些资本财团。划分不同股权,也是为了防止股权被稀释后,公司被资本财团垄断,将创始人一脚踢开。 相比较而言,别的赵祯可能想不明白,但是一旦涉及到权力的事情,赵昕稍加解释,赵祯就立刻明白了。 “这么说,执乙股者但分钱,不理事是吗?” “正是此理。” 赵祯摸着龙椅上繁复的花纹,从一开始对赵昕的质疑,到现在的半信半疑,他确实没有想到赵昕能够给出如此周密的奏章来。 要不,赌一把?内心之中,一道声音萦绕在赵祯的耳畔,也不知道起自于何时,却越来越重,渐渐地占据了赵祯整个脑海。 “延年益寿,千年未有之盛事,何必五岁,便是三两岁,便已经是超越尧舜的丰功伟绩。你既有此心,内藏库正好有些余钱,朕出一百万贯,助你成办这公,公司!” 赵昕的一双眼睛绽放出光芒来,真是大大超乎预料,赵祯竟然如此好心,只是接下来赵祯的话,又让赵昕颇为无语。 “听说你向百姓借款,以五厘计,这百万贯便依此同理吧!”好家伙,连自己儿子的钱也想要赚,还真是亲父子明算账。 赵祯说起赚自己儿子钱的事情来,脸不红,心不跳,淡然处之,因为内藏库真的有高利贷业务,只不过对象主要是皇亲国戚。 “谢陛下隆恩!”不是无息借款,但也算是低息资金,赵昕痛痛快快地谢恩了。只要愿意借钱来,都是自己的恩人。 当然,该吐槽还是要吐槽,若是早知道有这一百万贯的钱,自己何必劳心劳力涉及什么甲股乙股,占有股本总数的百分之设计以上,便是控股权。 随着赵祯在朝会上的承认,可以说,成立公司的阻碍已经没有了。这些日子太平院毕业的那一批学子,即之前加入医药司的那些人,被赵昕分为三批,分别加入即将成立的田土部,加工部以及最后的门诊部。 这群士子,将是公司的核心与骨干,是赵昕意志的重要延伸。这近二百人这些日子就游走在汴京城内各大药铺,借着赵昕的名义,邀请各大药铺掌柜及伙计加入公司。公司草创,条件很丰厚。 只不过,很多药铺都是老字号,传承数代者数不胜数,不少药铺的历史比宋朝历史还要悠久,他们习惯了独立经营,不愿受外人拘束,皆是婉拒,哪怕是赵昕得到了政策扶持也是一样。 赵昕不勉强他们,现在高高在上,等到自己垄断上游及中游之后,成本高企,便是你有万贯家财,也休想要开办下去。到时候想要抱赵昕的大腿都没有机会。 愿意加入赵昕新成立公司的,反倒是一批小药铺,同时,赵昕花大价钱从宫里挖了一批医官出来,再然后就是从周边州县请了一批来。 有医生,接下来就是建立医院,招揽医护,以赵昕的野心,自然是要遍布整个汴京城的,以汴京百万人口,至少要有百家医院,千名医生才行。 只不过,眼下赵昕只能够完成这个目标的十分之一,倘若除去医学院的讲师,这个目标都无法触及。 事实上,绝大部分的钱银,赵昕都花在了上游及中游上,也就是原料种植和原料加工上面。 前者需要大量的土地,好在一些草药可以种在山林,若是强占耕地,且不说有没有这个钱,怕是要被别人骂死。是吃饭重要还是治病重要,不治病不一定死,但是不吃饭一定会死。 至于后者,则是需要大量的人力,以及大量的培训成本,草药加工,是个精细活。 第157章:步入正轨 前期的筹备工作完成后,赵昕便逐渐放手,交给药行的专业掌柜们处理后续工作。 第一,自然是因为赵昕是当朝太子,尽管打着为百姓延年益寿的名义,但是在外开药铺赚钱还是有人非议。要是还牵连过深,到时候朝中又是一片重末轻本的议论。 第二,赵昕脑海中有许多想法不错,但是究竟有多少能够落实则是一个问题,在具体事务方面,还是专业人士统筹会更好。赵昕负责顶层设计就可以了。 第三,在赵昕设计之中,也没有打算处理这些庶务,而是准备在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将后世的董事会及总经理制度引进,推行职业经理人。 自百姓那里募集十万贯,曹皇后那里也有十万贯,再加上吕公著的十万贯。最后,赵祯还从内藏库里出了百万贯。这些加在一些便是一百三十万贯。 手握一百三十万贯巨款,赵昕现在的手头可谓是无比充裕。但是赵昕并没有完全用自己的钱,能够合资的就合资,能够拉拢豪绅入股就拉拢他们入股。 这医药公司在皇权的加持下,畅行无阻,四处招人拿地,特别是招人,一次性解决近千人的就业难题,大大缓解汴京的治安问题。 三个部门,无论是田土部,还是加工部及门诊部,都需要大量人手,依靠目前吞并来的小药铺伙计,根本不够。 一切有条不紊地推进着,以原药行掌柜们为领导,以太平院学子为骨干。赵昕或许无法控制前者,但是有后者的支持,赵昕其实是牢牢掌控着这一公司的。 赵昕已经不知道究竟购置了多少土地,总而言之,一直在扩张,多则千亩,少则百亩,成片的山林被开垦为药山。 顺便说一句,山泽之利归天子所有,普通人上山砍柴懒得管你,但是像赵昕这样的,赵祯可不会假装没看见,又狠狠敲了赵昕一笔,一点情面都不讲。 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路药商被赵昕整合起来,限制他们胡乱定价。此外按区划片,哪个地方适宜种植什么药材,就多种植这类药材。他们运送药材来京城之后,赵昕统一收购。 这其中当然有一些人不愿,解决办法也简单,大家都是文明人,完全不必动刀动枪的。赵昕让宫中医官们就草药药性制定标准,然后让负责药草品质监管的相关部门查几次就可以了,指出问题来,为消费者健康着想,要他们歇业整顿几天。 玩过几次后,管你这些药商背后站着哪位尊神,都服服帖帖地答应加入。 无论是自己开垦药田,还是统一外来草药渠道,都属于上游范畴,在庞大的银钱挥洒及强权威压下,赵昕顺利垄断整个开封府医药上游。 而且,比起盐铁官营的吃相,不知道多好看。作为标准的制定者,哪一天标准限制到了赵昕,再找一个名头改掉便是了。一律官营,效率真的极低,能够给你扯皮就扯皮,太极玩得一流,还是一切言利来得痛快。 相比于整合上游的艰难,中游,也就是药品加工这一环,简单了许多。赵昕发现,这个时代的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环节有多重要。 就分工而言,甚至没有独立出来,包括赵昕最开始设立加工部的时候,很多人还是疑惑不解。这种拔个叶子,取根部的事情,直接交给药农不就是了,何必要专门设人督办。 赵昕不想和他们解释流水线的道理,分工越是精细,效率就越高,反正等他们看见成效之后,就明白赵昕的卓识了。 加工部是赵昕最看重的一环,因为在这个部门能够吸纳最广大的劳动力。就业问题,绝对是一个国家发展的根本问题之一。 而且药物加工,不一定需要男子,女子气力便足以胜任,广大乡村女性对工资的要求,真的是为赵昕减少了大量的成本。 每日工作四个时辰(八个小时),则有百文,每多一个时辰,多算五十文。相当于加班工资双倍。 当赵昕的要求提出来之后,不夸张地说,吸引来大量农村务农女性,在这里上班的她们,收入比在地里刨食的自家丈夫不知道多了多少。 这是中游,而下游的门诊部,需要考虑的方面就比较复杂了。 赵昕准备在汴京新建十所医院,分别是汴京第一医院到汴京第十医院。 新的医院修好了一个前门,后方的住院区还没有修好,就已经开始揽客了,毕竟病人可不会等你修好医院再生病。人吃五谷杂粮,生病的事情可算不到。 医院修建问题其实不大,主要是郎中大夫的缺口比较大,而靠医学院培养,也不是一朝一夕可成。赵昕只能够从其他州县用重金请来,这样就导致附近州县出现缺医少药的问题,那些日子,赵昕可是吃了不少的弹劾。 大宋医药公司成立了,上游,中游,下游,赵昕将一切都打下了基础,种子埋下,就等着其静静开花结果了。 目前为止,为赵昕带来最大收益的,是门诊部,只要有病人来,就是一笔收益。不过说实在的,凭借这些,还远远不够,想要收回成本,赚取到至少百分之六以上的利润,关键还是加工部。 若是能够成规模地,大批量生产丸散膏丹,卖给百姓当做预备药物,那才是大头。而且,一旦大规模生产,自己当初对百姓做出的那个承诺,也就能够实现了。 但是很可惜,临近年末,需要加工的药物不多,工厂事实上半停滞,还要等来年春夏之交,草药大批量成熟才行。 赵昕如今每日早上醒来,便是想着去问医药公司的情况,毕竟在赵祯面前立下军令状,容不得他不上心。 但是由量变到质变,终究是要一个过程的,揠苗助长反倒为祸事。每天都是数千上万贯的花销,每天早上醒来就明白自己身上的负债有多了一分。 前世不过是一普通人,何尝掌握过如此巨额的资产,何尝主持过如此庞大的计划。虽然第一次,但是赵昕不能输。 第158章:贝州兵变始末 又是一年过去,时间来到了庆历八年,西历1048年。 白雪漫天,冷风呼啸,爆竹声声,万家欢乐。 相比较于去年初时的身处深宫,不理外事,赵昕成长了许多。但是依旧没有多少人将赵昕视为成年人,赵昕需要拿出更大的成绩来才行。 宫中的盛宴年年不同,年年却相似,想要吸引赵昕的注意,则是差了几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赵昕在正旦大朝会上又说奇怪的话来,赵祯直接请宗室长者敬酒献贺词,换了祖制。让赵昕颇为无语。 相比于正月的其他事宜,赵昕倒是更为关心另外一事。那个,准确来说,是闰正月。 宋朝所用为农历。相比较公历,农历的偏差比较大,需要不时以闰月的形式调和偏差。唐朝以前,实现十九年七闰的形式,此为闰周,唐朝之后,则是闰月的形式。 看不明白也没有关系,你们只需要知道庆历八年这一年,有两个正月就是。 在第二个正月,也就是闰正月的初三,一个名叫王则的人被押送至汴京,处以磔刑,赵祯专门带着赵昕观看了全程。 尽管只是远远看着,赵昕还是看得一阵反胃,回去之后连着好几顿都没有吃好。 磔刑,是五代时始置的凌迟极刑。即割肉离骨,断肢体,然后割断咽喉。俗称剐刑。千刀万剐就是这么一回事。 成语用的时候脱口而出,但是真正看过之后,赵昕再也无法正视这个成语了,对他的心灵是一次无与伦比的冲击。 一般千刀万剐这种极刑,都是对谋反或是发动叛乱,且带来巨大影响的人动用。而这王则,便是如此。 说起来,这还是去年十一月末爆发的事情,朝廷压了许久的消息,即便是赵昕都不知道一点风声,一直到王则被擒拿之后才公布出来。 王则是涿州人,因为遇到荒年,流落到贝州替人放羊为生,后来当了兵。贝州一带有“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的传言,王则后背上有其母刺的一个“福”字,被人越传越玄,认为隐喻着神秘的内容,“争信事之”。贝州的州吏张峦、卜吉成为王则的参谋,派人联络附近的德州、齐州,准备在庆历八年春节切断澶州的浮桥,在河北起事。 不料,由于有人在北京(今河北大名,为抵御辽人而设置)被捕叛变,机密泄露,兵变被迫提前举行,德州、齐州也无法响应。叛乱波及三州。 贝州兵变后,北宋政府派驻贝州的官员大多被杀,王则等人“建国曰安阳”“改元曰德圣”。在贝州城里“以一楼为一州,书州名,补其徒为知州,每面置一总管。”对十二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老百姓全部在脸上刺字:“义军破赵得胜”。 刺字这个,是晚唐五代恶习遗留,为了防止军队逃散,旁人见刺字便知道是逃兵。宋军内同样如此,有罪之人同样有刺字发配一说。 庆历年间,叛乱虽然多,但是自建年号,敕封州县的,这王则是头一号。加上运用地方宗教势力起义,影响广泛,不少信民都加入了队伍,很不好处理。若是不迅速镇压,演变成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那就是天下大乱,不可收拾。 北宋朝廷得到兵变的消息,即派军队将贝州包围,先后用构筑木制高楼(当时称为“距闉”,与城墙一样高),收买贝州百姓用大绳子缒城把官军拽上去等方式攻城,都没有成功。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正月,赵祯派文彦博率军攻打贝州,为避免掣肘,特许他可以“便宜从事”。文彦博于正月十六到达贝州,采用挖掘地道的办法,派人潜入城中,“杀守郫者,垂絙引官军”。终于在闰正月初二把贝州攻下,贝州兵变至此失败。 又是木制高楼,又是绳缒,又是挖地道,单看这些描述就知道,为了镇压这场叛乱,朝廷耗费多少心血。 如此,也就不难想象赵祯为什么对王则如此恨之入骨了。在赵昕记忆之中,赵祯为了维护自己盛德之君的美名,处处向汉文帝看齐,宽刑慎杀,好像没有其他人遭遇过这等极刑。 王则死了,赵祯很开心,不仅亲自看极刑的行刑过程,事后更与群臣大摆宴席,庆贺此事。 而赵昕则是半点开心的心情都没有,喝到嘴里的清酒,全没个滋味。 王则在贝州发动的这场兵变,有几个很重要的特征,暴露出来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一个王则自然不算是什么,但是国内如今,可谓是有千千万万个王则。 暴露问题一,河北地区一直是宋朝北部边防的前线,不仅百姓要承担繁重的赋役,衙前小吏也备受盘剥。当时的北京留守说:“衙前公人,亡家破产,市肆商贾,亏本失业者,不可胜计。”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贝州兵变不仅有普通百姓参加,也会有州吏做参谋。正是有体制内部的人参与,叛军才如此有凝聚力,久攻不下。 暴露问题二,北宋政府的募兵政策不同于以前,兵源主要是破产的农民。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政策“凶年饥岁,有叛民而无叛兵;不幸乐岁变生,有叛兵而无叛民”,有百代之利。但是,这样的政策把社会上存在的阶级矛盾引入到军队之中,使备受压迫的农民合法拥有了武装,因此,宋朝的兵变就成了农民起义的一种表现形式。不想着解决矛盾,但想着转移矛盾,矛盾自然不会惯着你。 暴露问题三,除了有小吏及军队帮助外,还有大量平民加入叛军,他们之所以加入,大部分是因为宗教因素。历朝历代对于宗教问题都很重视,利用宗教发动叛乱起义者,也数不胜数,但凡现实生活不错,百姓何至于皈依宗教,愚民总是有的,但是哪里来这么多。 身处火药桶之上,为什么还能够如此安心地喝酒呢?赵昕不理解,一杯又一杯酒入肚,心中烦闷不已。 第159章:宫变(上) 王则兵变被镇压之后,赵祯连着多日都开心不已。 “换做其他君王,王则之流早已席卷全国,再不济也祸乱河北,而朕却三月平定,可谓本朝大事。”赵祯在后宫中如此吹嘘道,得宠的张氏则是在一旁附和,说赵祯有太祖之风。 赵昕都不好意思拆穿他,宋夏战争打成这个样子,不管是谁写史书,赵祯武功这一方面都算不得及格,一个边地的叛乱罢了,竟然得意成这个样子,不应该感到羞愧吗?元昊都公然独立出去了喂。 心里虽然那样想,但是自家便宜老爹吹牛,该附和还是要附和的,毕竟平息一场叛乱不是。 贝州兵变之后,带来的影响有不少,但是在赵昕看来,都没有落在重点上。 “曲赦河北,赐平贝州将士缗钱,战没者官为葬祭,兵所践民田蠲其税,改贝州为恩州。” 仅仅是那些因为战争波及到的百姓,得到了一点补偿而已。而且,仅仅是减免税收,人家一年房子被烧了,土地禾苗被践踏了,仅仅是如此而已,初看见的时候,赵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都不考虑赈灾的吗?坐等着人家逃荒吗? 高高在上,还一副大恩大德的样子,特别是最后改为恩州的姿态,赵昕不忍直言。真想要老百姓记得你的好,就把好处落实了不行吗? 看看人家辽朝,庆历增币之后,多要的钱,辽主并未收归己有,而是借此免除山南三县(燕云十六州的一部分)的税收。两相对比,百姓到底记谁的好?整天在这里意淫北伐的时候,百姓箪食壶浆,笑话,谁要是给你个馒头就是蠢货。 让人脑血栓的处置手段,百姓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是一群草芥罢了,除了为我带来税收贡献外,一无是处。 看得越多,赵昕心中越是恼火,就这还想收复燕云,难怪连个元昊都打不过,活该! 闰正月十五日,平定王则有功的文彦博成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官吏将士有功者迁擢有差。 北宋宰相虽然多,又是东府又是西府的,但是我们一般认为政事堂高于枢密院,也就是东府高于西府。 东府宰相是同平章事,副宰相是参知政事。同平章事之外,有其他的名头以表尊位。宋朝最多有三个宰相,如果三个宰相凑齐了,那么官称后带“昭文殿大学士”的称昭文相,是首相;带“监修国史”的是次相;带“集贤殿大学士”的称集贤相,是末相。 文彦博在去年三月份的时候,不过是枢密使,四月成为参知政事,即副宰相,再到今年,就一举成为了正宰相。别看只是这一步之差,多少人一辈子也跨不过去,在史书中的地位,也是千差万别。 其实,单论平定王则之事,文彦博晋升丞相之位,也不是问题,赵昕只是不满于赵祯以此为功罢了。 说起闰正月十五,宫中还有一件小事,本不必落笔,却牵扯到后事,不得不顺嘴说一句。 因为今年有两个正月,恰逢王则之乱被平定,赵祯就想着过两个元宵节。要知道,一个上元节,过一次就不知道烧多少花灯,好看是好看,但是成本太高了。此外,在上元节,是需要发给百官及宗室赏赐的,这里的开销可不少,此外还有一系列的恩荫等,明里暗里随随便便数万贯就这样花出去了。 若非皇家撒钱,上元节也不至于如此热闹,可是这钱毕竟不是大风刮来的。作为后宫之主的曹皇后,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赵祯这个想法。 赵祯虽然有些不满,可是曹皇后理由有理有据,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赵祯说不出不是来。 宫中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直到闰正月十八这一天晚间,赵昕向曹皇后请安后,准备回归东宫,因为赵祯今日恰好在那,故而便迟了一些。 离开不久,赵昕忽然闻得曹皇后寝宫附近有异样的声音,隐隐之间,甚至有刀剑撞击发出的金属声音。 再不久,就是一群宫人奔走呼告,局势越来越乱,坐在辇车上的赵昕,甚至能够看见曹皇后寝宫处升起的烈火,在夜色的映衬下,是显得如此地刺眼。滚滚浓烟升腾而起,随着呼啸的朔风,朝宫中弥漫开来。习惯了沉寂无声,威严肃穆的皇宫,出现这等混乱局面,让人始料未及。 赵昕令辇车停下,看着这场不断升腾的烈火,脑海中浮现出了一段前世的回忆,该死,怎么连这事都忘了。赵昕眉头紧皱,不知道如何决断,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摘除自己的嫌疑。 一侧的曹讽请示道:“太子殿下,卑职要不要回去看看。” 赵昕下意识地道:“不行!” 那可是你的父皇和母后呀!看出曹讽的疑惑,赵昕回答道:“庆寿宫之乱,定有奸邪捣鬼。父皇身边侍卫众多,三两小丑难成大事,此时若毛毛躁躁地过去,只怕惹来猜嫌。” 曹讽看了赵昕一眼,倒是没有想到赵昕能够想得如此深入。不过赵昕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个时候去救,难免有几分贼喊捉贼,自导自演的意思。旁人说不定会怀疑赵昕为邀宠,故意使奸人作乱,这个怀疑可以说是必然的。 只是,不能过去救,也不能什么都不干,那样别人会说你坐视父皇**人所害,全无孝悌之心。 所以,一番抉择后,赵昕选择派曹讽等人封锁附近道路,防止奸邪窜逃。而赵昕自己,则是不回东宫了,在此坐镇,捉拿奸邪。 闹腾了半个小时的样子,冲天而起的浓烟,渐渐消退,一波又一波人马来到庆寿宫。这其中,赵昕还看见了张氏的身影,她一个嫔妃现在过来干什么?尽管心中疑惑,毕竟是赵祯宠妃,自己的长辈,赵昕没有阻拦,放她过去了。 赵祯身处危难之中,这个时候凑过去,明知危险而与君王共苦,虽然有风险,但是收获极大。她们不明白赵昕为什么把守在这里,但是她们也不需要理解,因为赵昕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撞上这个好运。 第160章:宫变(下) 只是,幸运女神若是眷顾于你,你希望实现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成,庆寿宫的喧闹与嘈杂终于结束,一点声音也听不到,只有焚烧过的绢布与木头仍旧散发出气味。 曹讽再一次请命道:“太子殿下,还要等吗?不若入庆寿宫询问情况?” 赵昕冷冰冰地回应道:“一直等,等到天明,不可放走任何有嫌疑之人。” 曹讽不敢再言,赵昕强忍着困意,困了就拔下自己一根头发,等到天空为一片乌云遮挡的时候,目光所及,一道孤单的身影沿着墙角,想要趁着阴影离开。 “拿下他来!”赵昕暴喝道。 何必赵昕开口,一直等候着的东宫侍卫拔刀而前,两三个回合后,就将此人擒拿在赵昕的脚下。 两把大刀架在脖子上,此人跪地求饶道:“太子殿下饶命,小的是皇后身边的亲从官,奉皇后娘娘之命出宫。” 赵昕问道:“今日遭逢这等异变,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正理,母后让你出宫干什么?” 此人本不过随口想的理由,眼下被一言拆穿,顿时目露凶性,自怀间掏出一把短刃,赵昕还以为他是想要刺杀自己,身子朝后缩了缩,结果想不到此人竟然是想要自杀,连忙道:“快阻止他!” 侍卫眼疾手快,一脚踢偏了这人的短刃,本来该捅在心脏的短刃,捅在了腹部,此人顿时血流不止,这一下捅得可不浅,借着月色都能够看见肠子流出来,扑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如此近距离看见血腥场面,赵昕一阵作呕反胃,忍不住在辇车上将晚饭吐了出来,造孽呀! “绝不可让他死了!”赵昕一边作呕,一边指挥道。 行伍出身,对于这种事情,多多少少有些经验,尽管手段粗暴,但是此人流的血还是很快止住了,不过整个人已经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在东宫侍卫救治此人的时候,一队人马赶了过来,是宫中的入内都知杨怀敏,专门负责出入事宜,今天这事,无论如何他都要担责。 杨怀敏带来禁军匆匆赶来,见到眼前场景,心中已是明白了不少,道:“恳请太子殿下将此奸邪交给小人。” “不了,不过是询问主谋罢了,本宫倒是想要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如何谋划的?”赵昕直接拒绝了他,开玩笑,这人自己也有大用好吗?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啊! 杨怀敏又劝了多次,无奈赵昕不相信他,只能够在一侧等候医治,同时让手下回去人禀明赵祯。赵昕问道:“今日之事,究竟为何?” “属下不知。”杨怀敏头颅低下,不敢正视赵昕的双眼。 赵昕摇了摇头,“养你何用!” 杨怀敏一脸的惭愧,今晚的事情一发生之后,他就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昕懒得看杨怀敏,道:“回庆寿宫,好好问一下吧!” 估摸着庆寿宫应该差不多彻底消停下来了,赵昕领着东宫侍卫返回。贼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就等着赵昕带东宫侍卫离开选择作乱,掐得如此好,要不是拿下来一人,今天这事都悬了。 如赵昕所料,庆寿宫内已经安稳下来,只不过,四处散乱的物件,不少房梁帘子还有烧灼的痕迹,越是看着,赵昕越是心惊。 庆寿宫内如今已经相当热闹,各路人马纷纷出动,也是在到了这里之后赵昕才惊讶地发现,除了张氏之外,自己弟弟赵曦也在这里。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赵昕双目眯起,内心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为什么来得这么晚?”见面之后,赵祯第一句便是如此,赵昕在做什么,他如何会不知道,只是借此表达自己的不满罢了。 “儿臣料父皇身边护卫定可平息此乱,却难保奸邪四散逃离,是以驻守要道,擒拿漏网之鱼!” “那漏网之鱼呢?擒拿到了吗?不会死了吧!”赵祯没好气地道。 “贼人尚有一息之气,招供主谋,却是足够!”说罢,赵昕让侍卫将贼人带了上来。 曹皇后看见此人面孔,不由得大惊失色,“孙利!” 赵祯皱眉,“怎么,是你身边人?” 曹皇后伏地道:“皆是臣妾御下不严,此人乃是臣妾亲从官,不知为何作乱。” 赵祯颇有深意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曹皇后重复道:“臣妾不知。” 赵祯不再问下去,道:“罢了,起来吧,且问问这贼人如何说!” “多谢陛下。”落魄的曹皇后,在后宫诸嫔妃中,好似一只被拔了羽毛的凤凰,不知道多少人心中暗笑。 只可惜,现在赵昕什么也帮不上。 那名为孙利的亲从官被泼了一盆冷水后,幽幽转醒,这还是正月呢,这盆水下去,加上之前流血不少,身子虚弱。此人即便是不死,也要落下终身残疾。 入目所见,一干幽深的双眼,复杂的眼神中,都希望听见他们希望听见的。 见众人不问,赵昕便担起这个担子,问道:“为何作乱,说出来,让你死得痛快些!” 孙利自知必死,猖狂大笑道:“哈哈,狗皇帝,狗皇后!弥勒往生,极乐世界。”说罢,他用尽全力,将缝好不久的伤口,撕扯开来,顿时鲜血直流,不少还溅射到了赵昕身上。主要是绑住双手放在前面,要是放在后面,也不至于让他将伤口撕扯开来。 赵昕又忍不住一顿反胃,只是赵祯在面前,还是忍住了。今天这经历的都是什么事啊! 曹皇后听到孙利说的话之后,眉宇舒缓许多,看来是白莲教思想传入宫中,才诱发此番变故。自己虽然有御下不严的罪过,但是无论如何,谋杀赵祯的嫌疑总算是被排除了。 赵昕也松了一口气,这贼人或许是最后想要宣扬一波自己的理念,但是却间接为人排除嫌疑了。 赵祯面无表情,令众人回宫。这一晚发生的事情,还有不少的后续工作需要处理。赵昕微微一叹,只希望这火不要烧到自己的身上。 第161章:曹张宫斗(上) 昨夜宫变,待清晨时分,便已然查清楚,不过是四个亲从官谋逆罢了。名字分别是颜秀,郭逵,王胜,孙利。倘若他们不闹上这么一番,说不定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是闹过之后却是在历史上留下了一笔。 问题在于,仅仅是四个亲从官而已,最后竟然能够将动静闹得如此大,不得不说,让人匪夷所思。 事关天家颜面,赵祯震怒,彻查皇宫,这场宫变的许多细节也被公布了出来。不少内容赵昕其实知道,因为他前世看过,只是不知道具体哪一天发生而已。 这四位亲从官与曹皇后有关联,但要说关联有多深,也不至于。别看有亲从二字,其实和东宫普通侍卫之于赵昕一样,赵昕最多是和曹讽等一干中高层关系比较亲密而已。 而且又是和白莲教有关,这等宗教思想渗透,防不胜防。平时总是需要这些下人外出办事的,总会接触到外界世界,谁知道他们什么信奉白莲弥勒佛的。 而且不能够排除的一个可能性就是他们在入宫之前就已经信仰白莲教了,蛰伏多年,一直等到现在才动手。 那么,又是什么刺激了他们动手呢?毫无疑问,是王则兵变的失败。说来可笑,不过是一个边地叛乱而已,竟然能够闹到后宫之中来,王则也是有本事。 如何处置这场宫变,先说朝外的看法。枢密使夏竦的观点是低调处理,这件事情,无论是怎么看,都离谱到了极点,要触及整个皇宫禁卫系统。皇帝身边发生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会有人心怀叵测,是不是皇帝无法掌握兵权了,有人故意弑君。 朝中高官基本上与夏竦持相同态度,眼下一动不如一静。赵祯采纳这一建议,入内都知杨怀敏与杨景宗仅仅是降了爵位罢了。 但是朝中的中下层官员,特别是台谏们难得找到一个刷声名的机会,御史中丞周询、侍御史知杂事张升、御史何剡等上奏章上了不少,要求严惩主事之人。 赵祯开始没有理睬他们,这些人竟然走赵昕这边,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地说这事,“杨景宗失察,杨怀敏失报”,“居职者不能察举,当宿者不能擒捕”…… 总而言之,这事的最后结果以杨怀敏等人贬谪告终,台谏们大胜。赵祯心中想来也是有怨气的,否则夏竦等人所言才是老成持国之论。应该先稳住宫中禁卫,再暗中将白莲教分子一网打尽才行。否则,谁知道宫中还藏着多少这样的不稳定分子。 此外,也是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朝廷终于干了点人事,补了一些之前的欠账,“赐瀛、莫、恩、冀州缗钱二万,赎还饥民鬻子。” 这些州,都是之前受兵变冲击的地方,朝廷花了两万贯钱抚恤,并且赎还百姓卖的儿女,以免他们沦为奴婢。难以想象,若是没有这场宫变,赵祯是否愿意花这笔钱。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而言,这场宫变甚至带有部分正义性。 与宫外争论并行的,是宫内,这一次宫变发生的地方,在曹皇后寝宫,要说论罪,曹皇后的干系不小,但是从公布出来的细节看,曹皇后的功劳远比罪过大。 这四人轮值,在崇政殿站岗,是一路从崇政殿过来的,他们首先击杀军校,抢夺武器,再趁着夜色作乱。这一条,基本上排除了曹皇后指使他们的可能性,真要是曹皇后指使,直接在宫殿内出发不是更好吗?何必由外入内。 四人作乱,赵祯听到动静后准备离去,毕竟曹皇后寝宫侍卫不多,出去可以招揽更多的侍卫护驾。但是曹皇后将赵祯拉住了,谁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叛乱,庆寿宫侍卫虽然不多,但是自保有余,等到天明,自然一切分明。若是赵祯有个万一,可就是万劫不复。 在整场宫变中,曹皇后最出色的抉择莫过于此。此外还有让宫人提水桶跟随在贼人身后,以防他们纵火。又有让侍卫剪去头发,在清明时分论功行赏等。这些虽然也很重要,但是和保护赵祯的安危相比,则是不值一提。 说起来,整场宫变中,披露出来的消息中,对赵祯的描写竟然只有寥寥一句“帝欲出”,之后便是曹皇后的专场,可见赵祯面对这等突发状况根本不知所措,应变能力远不如将门出身的曹皇后。 以上便是曹皇后的功劳,若是没有曹皇后,这场宫变绝对不可能在半夜内被平定,肯定要波及到天明。但是也必须要承认,曹皇后这种处理措施,有可能走脱贼人,似那孙利,若非赵昕把守在外,便要逃之夭夭了。 回去之后,不知道赵祯是怎么想的,又是谁人对他说了什么,总而言之,赵祯怀疑这场宫变是曹皇后指使的。而赵昕选择驻守在外,则是成了心怀不轨的表现。 当私下了解到赵祯这个态度之后,赵昕只能够说自己很无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不起谁呢,真要是弑君,还能给你这么多机会不成。 随后,赵祯将怀疑付诸现实,做了一件在赵昕看来,堪称是疯狂的事情。他将帝后不合公之于众,主动询问外臣梁适废后之事如何。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赵祯自己将家丑向外宣扬,无非是在外朝寻找废后的支持罢了。想要学当年废郭后故事,找到一个新的吕夷简来。而这也从侧面上反映出,在后宫中赵祯根本奈何不了曹皇后,不得不寻求外援。 那几天,东宫大门紧闭,赵昕半步不敢出门,看到孙复吕公著两位老师晚了些到来都有些疑神疑鬼。 毫不夸张地说,自从成为太子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太子之位如此风雨飘摇。一旦曹皇后被废,他就将随之失去嫡子身份,当然,如果赵祯另立苗氏则是两说。可是看现在后宫的情形,张贵妃有更大的可能为皇后好吗? 好在,梁适回答道:“普通人换老婆尚且要考虑,何况是天子呢?”赵祯如何回答不知,但是显然暂时压下了废后的心思。 第162章:曹张宫斗(下) 曹皇后身上的污点基本上没有,而德行又是一流,赵祯最后暂时放弃这一废后尝试。饶是如此,赵昕也收敛了许多锋芒。 但是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赵祯询问外臣废后一事,已经极大地打击了曹皇后统御后宫的威严,若是不将威信找回来,曹皇后就是一个空有皇后架子的弃妃罢了。 大致情况如下:“閤内妾与卒乱当诛,祈哀幸姬,姬言之帝,贷共死。后具衣冠见,请论如法,曰:‘不如是,无以肃清禁掖。’帝命坐,后不可,立请,移数刻,卒诛之。” 这里的姬,就是张贵妃。张贵妃要保下这个涉及宫变的宫女,但是曹皇后正襟请对,强行要求赵祯处死这个宫女。 没有人关心这位宫女与叛乱者的牵扯有多深,或许她的罪过远不至于被杀,可是陷入这场漩涡之中,生死已然不由自主。 当这个宫女被处死的那一刻,曹皇后的威严收回来了些许。但是对于曹皇后而言,这还不够,因为张贵妃有着赵祯的支持,已经极大地侵蚀她作为皇后的权力。想要收回这些权力,就要和背后的赵祯碰撞,但是看曹皇后的架势,她根本不在乎。 不多日,曹皇后再一次发起攻势,借大义之名,碾碎了张贵妃对皇后的幻想。只不过,这一次的攻势,更像是借力打力。 看史书的原文吧,“张妃怙宠上僣,欲假后盖出游。帝使自来请,后与之,无靳(吝啬)色。妃喜,还以告,帝曰:‘国家文物仪章,上下有秩,汝张之而出,外廷不汝置。’妃不怿而辍。” 张贵妃想要使用皇后的仪仗,“帝使自来请”,可见赵祯是同意的,要不然一开始就否决了。 这也是赵祯一贯把戏了,当初罢黜郭后的时候,也是让尚美人她们触犯郭后,逼得郭后自乱阵脚。只是,曹皇后不屑于这等小把戏,张贵妃要,直接给了,准备看赵祯笑话。 张贵妃借来之后,赵祯又说什么国家文物仪章,很显然,赵祯已经明白曹皇后看穿了他的把戏。作为王朝的统治者,是最大的秩序维护者,他可以有好几个贵妃,但是不能够有好几个皇后。如果真有好几个皇后,那么岂不是可以有好几个皇帝。 **古代婚姻说是说是妻妾成群,但是准确来说就是一妻多妾制。娶妻当娶贤,娶妾娶色便是,皇帝后宫,其他嫔妃怎么样无所谓,但是皇后必须贤能。只要贤能,无论皇帝本身喜欢你与否,地位都稳如泰山。 在绝对的大义面前,赵祯玩弄的那些把戏,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你但凡正眼看他一眼,你就输了,整个一泼皮无赖的玩法,全没个皇帝的大气。 这句话,其实很早之前就说过,当时还说过另一句话,那就是论治国理政之道,曹皇后绝对胜过赵祯。赵祯根本无法有效平衡朝堂各方派系,只能够通过不断换相来维系权力,一旦宰相在位时间长了,他就无法抗衡。 旁的不论,曹皇后赢了,赢得痛快。曹皇后的胜利,也就代表着赵昕的胜利。而亲眼见证这一切的赵昕,内心对曹皇后的敬佩之情,更是难以言喻。 但是个中苦楚,只有曹皇后一人知晓了。赵祯的冷落,其他嫔妃的取笑,除了手中还有权力之外,和冷宫没有区别。 若不是曹皇后守住了后宫,以赵祯的性子,迟早有一天,整个后宫要一片乌烟瘴气。 因为这场兵变,发生了这场宫变,宫变又导致宫中后续的这一系列变故。这一切的一切,让赵昕深深地认识到,自己在理政方面,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学子,需要不断地学习。 对于赵昕而言,多灾多难的闰正月,终于是过去了,时间来到了二月。而二月的事情,同样有着不少。 二月癸酉,即初十日,夏国来告曩霄卒。这个曩霄,就是元昊,鼎鼎大名的青天子。 是的,在庆历八年二月的时候,元昊死了。没有死在滚滚黄沙弥漫的沙场上,没有死在宋人手上,同时,也没有死在辽人手上。 元昊少而勇鸷,一生征战,脱离宋朝,开西域,南拒宋,东抗辽,在瀚海之上开创了西夏国,与辽宋鼎立。论武功,可谓赫赫之威。论文治,推广西夏文字,削发易服,不仅在政.治上与宋朝隔阂,而且在文化上自立。 自元昊立国至成吉思汗灭西夏,西夏存续近二百年,所谓胡人国运不满百年,元昊非胡人耶,西夏立国之久,何以解释? 西夏便是在两宋乱世中,依旧能够自守,比金朝灭亡也早不了几年。非元昊建立的根基,何以延续如此长的时间。西夏确实在统治中后期推行汉化,却是自成一体,绝非简单的汉化,而这个底子,是元昊建立的。 这等枭雄,生前功业,足以让他进入后世教科书,但是其死,却是难以言喻,可以说,死得很是窝囊,元昊是死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上。 起因则是他抢了自己儿子的媳妇,玩了一把公公做老公的把戏,被儿子宁令哥一刀削去鼻子,流血过多而死。若是要进行比较的话,同样要自己儿媳妇侍寝的朱温,或许能够与他把酒言事。 其他调侃的话就不过说了,元昊在成长的过程中,就是一路收老婆收嫁妆,再杀老婆,侵吞老婆家产。比如创西夏文字野利仁荣,就曾经是他小舅子,不照样被杀了。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元昊,不能够指望他对伦理这种东西太过在乎。 从大国博弈来看,元昊之死,对于宋朝来说是一件好事情。如果赵昕没有记错的话,元昊死了之后,辽朝想趁着西夏新丧,又组织了一场征伐西夏的战事。 元昊被自家儿子杀死,很显然,西夏国中秩序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稳定下来,所以朝中对此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而赵祯显然对此也有想法。 二月末,赵祯奉安宣祖、太祖、太宗御容于睦亲宅。 这三位,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皆有武功,不然的话,为什么不侍奉真宗的御容呢? 第163章:再伐西夏? 睦亲宅。 赵昕随赵祯一起祭拜先祖。看着三位祖先的御容,反正赵昕并没有看出三者之间的差别,反正都是一派圣明之像,容貌也差不多。 至于他们是不是真的这个样子,没有人关心。后代需要他们长成这个样子,如是而已。 回去的路上,尽管前段时间宫中颇乱,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赵祯好好说话了,但是毕竟现在稳定下来了不是。 赵昕忍不住问道:“父皇准备再次征伐西夏吗?” 赵祯讶异地看了一眼赵昕,自己这个决定,如今还有不少人没有看出深意来呢,赵昕就已经明白自己心意了吗? 若是旁人,赵祯现在一定是否定的回答,可是面对这个聪慧的儿子,赵祯没有隐瞒,直接回答道:“不错。可恨元昊此贼,竟先身死,朕恨不能将之腰斩弃市。” 赵昕继续问道:“父皇准备一举灭亡西夏吗?” 赵祯反问道:“非如此,愧对列祖列宗。”西夏国大部分疆域本就是臣属于宋朝的,党项先人当初也是依附于唐朝,攻灭西夏理所当然。 看来赵祯灭西夏之心已定,赵昕眉头微皱,倒不是觉得不行,只是在记忆之中,赵祯在位时期与西夏的战事,自庆历和议结束之后,就是小打小闹了,而这场显然不是小打小闹才对。 为什么和自己记忆当中不一样呢?这其中发生什么事情导致赵祯改变心意了吗?会不会发生与自己记忆不合的事情? 赵昕越是朝这个方向去思考,越是害怕。因为他之所以傲视这个时代其他人,底气便是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小事发生偏移也就罢了,这种大事,不至于会改变呀! “父皇欲以谁人为帅?”话一出口,赵昕就后悔了。 赵祯看了赵昕一眼,心想这事你也要插手吗,淡淡道:“此事无需你操心。” 接下来,赵祯在备战西夏的路上,越走越远。 三月十八日,在宣布开始新的一年贡举后,赵祯遣使体量安抚陕西。陕西近期未有战事,很明显就是为备战,了解最新西夏国内变化。 三月二十一日,赵祯亲至龙图、天章阁,诏辅臣,道:“西陲备御,兵冗赏滥,罔知所从,卿等各以所见条奏。” 此外,又诏翰林学士、三司使、知开封府、御史中丞,道:“朕躬阙失,左右朋邪,中外险诈,州郡暴虐,法令有不便于民者,朕欲闻之,其悉以陈。” 三月的最后一天,以朝政得失、兵农要务、边防备豫、将帅能否、财赋利害、钱法是非与夫谗人害政、奸盗乱俗及防微杜渐之策,召知制诰、谏官、御史等谕之,使悉对于篇。 如果这不是宣战誓言,什么是宣战誓言。中华文化一贯倡导谦逊,当你看见勿谓言为不预也的时候,就应该明白,这已经是底线了。 四月九日,明镐参知政事。这明镐就是之前文彦博平定贝州兵变的副手,文彦博借此功当上了宰相,而明镐则是当上了副宰相。 北宋重文轻武,文官兼有武功者,少之又少,像文彦博明镐这样的,已经算是知兵了。更何况朝中又有夏竦这样真正见识过大场面的人。赵祯为自己的朝廷上塞满了知兵之人,开始为战争做最后的准备。 四月十二日,赵祯封曩霄子谅祚为夏国主。若是论周岁,这谅祚目前连一岁都没有。 在北宋朝廷整军备战的同时,西夏内部也在进行着权力的调整与平衡。大体而言,朝政为没藏氏掌控已成定居。典型的主弱臣强。 目前,西夏的国相是没藏讹庞,此人当官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其妹没藏氏原是西夏豪酋野利遇乞的妻子。野利遇乞全族人被元昊杀掉,没藏氏出家为尼。元昊早就知道没藏氏貌美,常常以拜佛为名出入尼寺与没藏氏幽会,还不时带她外出巡游玩乐。 1047年,没藏氏在陪元昊游乐的途中早产,因为当时御营扎于两岔河边,生下来的孩子就取名宁令两岔。宁令,在西夏语中是“欢喜”的吉祥意思。“两岔”后来就以音变音,成为“谅祚”。 值得一提的是,据《辽史》所载谅祚小名也是“宁令哥”,与元昊的大太子同名。 西夏发生的这场变故,也可以说是没藏讹庞一手导演的。 元昊抢了自己儿子宁令哥的妻子,宁令哥虽然不满,但是对方是自己的父亲,大权独握,自己仍需仰仗父亲,起初并无弑君的念头。正是国相没藏讹庞见太子宁令哥郁郁不乐,其母野利氏又被废,就挑唆他去杀元昊,并答应元昊死后立宁令哥为帝。 其实,没藏讹庞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宁令哥杀掉元昊,自然宁令哥得死,可立自己妹妹的儿子谅祚为帝;宁令哥事败,被元昊所杀,新太子自然也是自己的外甥谅祚。无论局势如何发展,没藏讹庞都是赢家。 宁令哥年轻莽撞,在削去自己父亲鼻子后,心下也慌,扔下刀就跑出后宫,奔入国相没藏讹庞家躲藏。若是真的自己定下主意,就该顺势将父亲杀了才是,何必逃跑。如当年李世民玄武门之变,要做就做绝。 见这傻小子跑到自己这里来,国相没藏讹庞二话没说,马上逮捕宁令哥,顺便还把他亲妈野利氏一起处死,连自己妹妹的后顾之忧也没有了。 元昊死时年46岁,庙号“景宗”。他临死的时候虽然言语不清,仍表示要大臣立其族弟委哥宁令为帝。毕竟谅祚才不到一周岁,如何能够在虎狼环伺的现状下稳住政权。 国相没藏讹庞自然不答应,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大体不过是利益输送。反正元昊将死,宁令哥身怀弑君之罪,合适的继承人只有他外甥一个。 拉拢住各位豪强后,没藏讹庞把自己外甥谅祚推上帝位,又派出使者前往宋辽两国,带上大量财宝,请求承认。 没藏讹庞自身并未有大功,凭借其自身威望,根本无法压制国内汉族和党项各大豪强,西夏国内定然生乱,当此时机,确实是出兵的大好时机。 就这样,经过一系列的筹备,赵祯走到了最后一步。 六月五日,赵祯诏近臣举文武官材堪将帅者。 第164章:中华民族的大灾难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问一个问题,使用庆历年号的这八年,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是宋夏战争的惨败,还是庆历增币的耻辱,亦或是庆历和议的苟合? 是范仲淹推行的改革,还是欧阳修的《朋党论》,亦或是欧阳修自己写的那篇《岳阳楼记》? 说实在的,这些和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相比,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和接下来发生的这件事相比,便是倒退几十年,哪怕是宋朝建立,也是不值一提。 因为这一件事,是黄河大改道! 注意,这是黄河改道,而不是说决口,黄河决口自唐末以来,短则三五年,长则十余年就会发生一次。但是黄河改道,自有记载以来,皆可数。 第一次黄河大改道发生在春秋,即公元前602年。黄河在河南滑县附近南移,经德州一带从章武(今沧州)入海。 第二次发生在公元11年,新朝(王莽所建立的朝代)年间,黄河再次于魏郡改道,由今东营市利津县入海。这次改道极为成功,几百年没有再决堤,千余年没有大改道。 第三次,便是1048年的这一次了,它在河南濮阳决口,分出了许多岔流,北流在天津一带入海,东流在山东无棣县一带入海。 其间王朝更迭,周秦汉晋隋唐宋,光是这些这些王朝都有七八个,所以说黄河改道比宋朝建立还要重要,一点也不过分。 相比较于前两次,这一次带来的影响空前,这是中华民族莫大的灾难,绵延千年。中华大地的水系因此而大变,无论多么惨烈的文字也无法描述此间变故。 从此之后,富庶多熟田的河北河南地区,大部分土地沦为荒土,黄河两岸无数百姓被淹没,北宋数十年积累,一朝用去半数。 从此之后,东西对抗的格局彻底转变为南北对抗。经济中心南移的趋势成为定局,北方经济一蹶不振,再无与南方抗衡的实力。 从此之后,北宋三帝仁宗,神宗,哲宗,花费无数钱粮治河,终是失败。黄河母亲心情好了往东,心情不好了就往北走,最后狠下心来,直接冲向南边,夺淮入海,甚至于通过大运河成为长江的一条支流。 黄河母亲稍微翻一翻身子,就会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更何况是这种大规模且频繁的改道,任何一个朝代,也无法治理住。 黄河改道,埋葬了北宋国运,冉冉上升的国运至此向下,后世虽有王安石变法,却不过是竭泽而渔,强行榨干国力罢了,呈现出来的,是虚假的繁荣。一旦兴奋剂过了,就是无尽的虚弱。 两宋之交,昏君庸臣,以水为兵,金兵没有挡住,却是把自己百姓给祸祸了,北方饥民以千万计,能够把一切吃空了。南宋朝廷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抛弃了自己的子民,抛弃了自己的土地,安于一方。南宋就不配当一个正统王朝,它抛弃了一切,自然,百姓也有抛弃它的一天。 重归一统的大元,愿承起这个责任,只是开河之议,就是一个无底洞,同样将这个疆域前所未有地广阔的王朝给埋葬了。 莫道石人一只眼,搅动天下动乱。谁愿意当乞丐,当和尚,这不是逼不得已吗?当年被抛弃的人们,觉醒了,拿起自己的武器,终于打下了整个天地。 …… 当人们痴迷于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时候,又有多少人知道,黄河改道了呢?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人的力量,显地如此微不足道,任你是秦皇汉武,在这股力量面前,也必须俯首称臣。任你有天大的抱负与胸怀,在这股力量面前,也必须低头。 很多人不知道,东汉光武帝文治武功,被绿林军派去河北的时候只身一人,却凭借一己之力在河北闯下偌大声名,自身便是方面之帅,堪比韩信白起。 为什么光武帝在统一全国之后,没有进一步收复西域,征服百越呢?便是因为国力空虚,加之当时黄河泛滥,不得不休养生息。最终还是在汉明帝时期以王景治水,稳住基本盘,国力稳定,才有了之后的班超定西域,窦固燕然勒石。 一个名将的背后,一定站着一个强大的国家,否则便只能够遭受屈辱。 就理政而言,赵祯能够将所有权力揽住,不算圣明之君,也并非庸主,他也想要收复灵武,擒灭西夏。可是,历史终究不是幻想。 这一天,六月十三日,终究还是来了,河决澶州商胡埽。 “埽”,即用秫秸修成的堤坝或护堤。当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赵祯征伐西夏的心意没有动摇,他认为这一次不过是和景佑元年(1034年)的那场决口一样罢了。 景佑元年,黄河于澶州横陇埽决口,京东古道被废弃,改由横陇故道入海,二者相距不远,所以尽管同样带了不小的影响,在短短几年后也稳定了下来。水势自高而下,能够通行便足以。 可是,黄河流经黄土高原,人口的膨胀,导致黄土高原的草木被大量砍伐,兼之整体气候变冷,以前能够长树的地方只能够长草,涵养水土的能力大幅削弱。 总而言之,黄河裹挟着大量泥沙,奔流而下,这条新河道很快被覆盖,险情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只能够不断加高堤坝而已,黄河在下游成为了地上河。 和赵祯的态度不一样,当得知黄河决于澶州商胡埽的时候,尘封在心底的恐怖记忆浮现在赵昕的脑海中。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心头,他明白在接下来几日,河北地区会传回怎样的恐怖消息来,简直就是无边的绝望。 此刻便是请下天神下凡,也未必能够说动黄河母亲回自己老家了,老母亲要自己找一个新家。 赵昕想要哭出声来,最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不过是哽咽而已。屋外霖雨不绝,电闪雷鸣,一派灭世的景象,两行清泪流进嘴里,是无尽的苦涩。 第165章:赵昕的应对 1048的雨水,明显比往常要多,自从三月开始,便是淫雨霏霏,那个时候大家还有说有笑,说今年雨水多。 只是,六月初的时候,夏季风就已经降临至北方,比往常提早近一个月,带来太平洋的无边水汽。**的核心地区是典型的季风气候区,季风来得早,去得晚就是涝灾,来得晚去得早就是旱灾,要来得刚刚好才是风调雨顺。 无论这季风怎么来,总是有地方旱灾,有地方涝灾,这是**与西欧平原最大的区别。 **的天灾是如此地严重,所以便要求出现一个强权政府,能够协调各方力量,一齐战胜这天灾。**的环境禀赋,决定了**的政府必须是中央集权制。 望着连绵不绝的雨水,赵昕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必须要尽快作出决断,无论是什么决断,都比杵在原地无所事事来得好。 这个时候,必须发挥整合一切力量才行。不如此,决然不可能渡过这场灾难。眼下黄河只是往北流而已,祸及河北一地诸县,断然不可任其如前世那样肆无忌惮地到处流淌。 赵昕也不知道这股力量从何处而来,但是他明白,这一刻,自己必须站出来。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和这场天灾相比,一切的勾心斗角,都显得如此滑稽可笑。 赵昕心意已定,站起身,推开门来,对从人道:“备马车,本宫要去太平院!” 手下人劝道:“太子殿下,眼下暴雨,若是惹了风寒——” 赵昕转过头去看着他,道:“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这双冰冷的眸子,好像是要杀人一样,从人随侍赵昕多年,也从来没有见过赵昕有如此吓人的眼神,再也不敢多言。 就这样,赵昕出了东宫,出了皇城,出了外城,径直来到太平院。 赵昕下车之后,侍卫撑着一把油纸伞,只是在暴雨下很快散架,变成一堆碎片。 赵昕索性推开这伞,任瓢泼大雨淋在身上,道:“所有人集合!” 当赵昕简单换过衣服之后,太平院师生已经汇聚一堂,准备聆听赵昕的教训。 众人行礼过后,赵昕道:“此番暴雨,河决澶州商胡埽,华北危急,生民漂没无算,本宫需要一批人,紧急驰援河北!” 下面一干师生听闻赵昕此言后,眼神之中多是疑惑之色,以这个时代的信息流通速度,绝大多数人甚至还没有听说这事,只是太子殿下冒雨而来亲自言及此事,定然不小。 祭酒韩绛行礼之后,道:“太子殿下需要几人?” 当然是越多越好呀,只是如今情况还没有演变到最差的地步,赵祯都没有放在心上。该如何对他们说呢? 赵昕简单思索之后,道:“今年大水,不仅是河北,便是汴河,五丈河也水势泛滥,有溃堤的风险。究竟派多少人本宫尚需考虑,你们先回家乡,告诉父老乡亲们,要以防万一。” 河北地区溃堤,到底淹不到这里,众人心情还不是特别差,眼下听到连开封都有可能发生水患之后,下面顿时乱得和一锅粥一样。 赵昕重重地一拍桌子,底下声音顿时一空,赵昕只觉得脑袋里面一团乱麻,面对这等前所未有的危机,他还是过于稚嫩了。 赵昕勉强使自己冷静下来,道:“便是汴水不决口,以眼下的雨势,再多几天,也将是一片泽国。以十日为限,你们回家乡之后务必告知乡人,若是遇上山洪,务必往高处走。莫带重物,今年的收成没有了,一切有官府赈济。” “十日之后,返回太平院,到时我会告知你们任务。” 在赵昕的意志下,太平院学子四散,各自归家,好在次日难得地放了一天晴,不然他们能不能够返乡都是问题。 走过一遭太平院之后,赵昕马不停蹄,立刻来到了自己创立的医药公司。一旦出现大量的难民和饥民,最缺少的便是粮食和医药。 旱灾与蝗灾相连,而涝灾则是与疫情相连。 各种各样的浮尸泡在水里,浊水一时之间排不走,加之连日阴雨,连个生火的干木头也没有,必然会出现疫情。 有赵昕在背后扶持,医药公司在短短半年时间,就已经初具规模,已经快要到达盈亏平衡线了,也就是说,很快就能够扭亏为盈。 赵昕到达医药公司的铺面后,召集各部掌柜,其实就是各部部长,以及在附近的太平院毕业学子。 来了大概有二十多人,赵昕看了他们一眼,“寒暄的话也不多说了,此番天降暴雨,雨过之后,必有大疫,本宫需要你们紧急赶制各式驱寒抗疫的丸散膏丹。” 赶制药丸,这么说,主要是和加工部有关。众人的目光看向了加工部的部长。 加工部的部长名叫贺明史,原本是个药商,是个山东人,科举不成转投商场,打拼了十多年,垄断了山东至汴京的药材生意,身世不菲。此人是最早加入医药公司的一批人,自带“嫁妆”,赵昕投桃报李,让他当加工部的部长。 本来他认为赵昕这是故意让他掌管清水衙门,还有些情绪,后来见识到加工部真正的底蕴之后,已经是赵昕的死忠。 “敢问太子殿下需要多少,何时要用?眼下暴雨,不少药材堵在半路上,怕是不好获得。” 赵昕强调道:“这些药物并非全盘用于汴京,黄河决口,河水北流,波及数州之地,生民离散,百姓水深火热。让你们准备这些不是听你们陈诉困难,而是要你们动手去办,去办好。” 贺明史道:“属下明白!” “其余诸部,到时本宫同样会抽调人手前往河北,救治灾民,不要以为与你们无关,就高高挂起!” “属下(弟子)明白!”自称弟子的,便是那些毕业于太平院的学子。 赵昕深深一叹,道:“此番霖雨的影响,可能超乎你们所有人的想象。处理不好,遍地烽火,所有人必须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决然不容有失。” 众人面色又严肃几分,称是不提。 打了一棒,还需给个枣子吃,最后,赵昕又道:“若是有功,本宫也愿为诸位请功封爵。” 第166章:救援队出征 先去太平院,又去医药公司,但是对于赵昕而言,目前不过是解决了人手和医药问题罢了,此外如御寒衣物及最基本的粮食,尚有空缺。 于是乎,赵昕抽调了医药公司大部分流动资金,再加上东宫的钱款,几乎是一口气将汴京的普通衣物给买断了。 每至一店,便是扫货。除了那种特别昂贵,就是制作出来给富贵人家穿的衣服外,能够买下的衣服,赵昕几乎全部买空了。 赵昕没有动粮食,和衣服相比,粮食过于重要。没有衣服,最多就是羞耻而已,正是夏季,躲在房子里,也不至于冻死。但是没有粮食,那可就是大问题了。 一旦赵昕大规模采购粮食,引发民众大规模抢购粮食的话,无论多少粮食投入,都是不够的。 但是赵昕如此大规模地购买衣物,还是引起了赵祯的疑问,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赵祯便将赵昕叫到身边询问此事。 赵昕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儿臣准备将这些衣物捐献给河北难民。” “是不是有些多了?” 赵昕正色道:“黄河仍在漫溢,波及之地愈多,只眼下这些,恐怕远远不够!” 见赵祯沉默不语,赵昕继续道:“以眼下灾情,父皇需要尽快购置粮食才行,江淮粮食越快北上越好,一旦形成流民,恐生祸端。” “朕知道了,会考虑的,你先下去吧!”赵祯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正忙着征伐西夏呢,将赵昕打发走。 究竟触动到了他几分,赵昕不知道。但是赵昕只希望赵祯能够尽快明白这件事的影响,赵祯是这个王朝权力最大的人,在赵祯的领导下,动员能力无疑是大大超过赵昕的。 整个六月,暴雨或是中雨不绝,见到太阳的日子,统共算起来,恐怕还没有五天。 不必远方的河北,只需看看汴京的情况就可以了,和赵昕预言的那样,尽管汴水没有决口,但是长时间大规模的降水,整个汴京成为了一片泽国。 站在城墙上俯视,飘在水面上的,有衣物,有桌碗,甚至还隐约能够看见一些小动物的尸体。 老鼠从幽深的地道里面钻了出来,借着水面上的一块块漂浮物,不断地奔跑着,若是不小心失足落水,在浑浊的泥水中泅渡一番,眨眼之间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赵昕看得满眼热泪,自己最不希望看见的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 六月二十六的这一天,正是赵昕与一干太平院学子约定重逢的日子,并不是所有人都来了,不过绝大部分人都能够到来。这等暴雨,将黄土路冲毁了也是可以预料的,赵昕并没有因此发怒。 没有过多的口号,赵昕将这些日子部署好的事情尽数吩咐下去,这一次灾情实在是太严重了,派出一支队伍根本不够。赵昕整合出来了三支队伍,统共有三百人之多,里面既有太平院师生,也有医药公司的普通员工,但是主体是熟知药性的大夫。 赵昕让他们沿着目前已知受灾的州县,带着医药和粮食,一路赈济过去。赵昕明白,在黄河改道这样千年一遇的天灾面前,这样做无异于杯水车薪,但是无论如何,能够多救一人,就多救一人。 赵昕只是一个皇子,他只能够调动这些资源,真正的难关还得赵祯亲自来。 临别的时候,见他们身边更无一个护卫,而路上可以预料的是有不少强人出没,百姓落草为寇怕是也有不少。 赵昕没有犹豫,果断从自己东宫侍卫当中,拨出去百人,让他们保护这些人,此外在送药的时候有个帮手也是好事。反正在自己的身边,也不需要这么多东宫侍卫。 “诸君一路走好,救治百姓一事,便托付于诸君了。”分别的时候,赵昕朝他们所有人一拜,哽咽道,泪水已经是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所有人朝赵昕大礼参拜,齐声道:“我等定不负太子殿下重托!” 赵昕目送着这批人朝远方走去,一直等到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他们推着车,牵着驴,带着干粮医药,每个人身上还背了不少衣服,个别人还配了马匹,这是为了联络交流,若是粮食药物耗尽,仍需至汴京运输而去。若是不细看的话,说不定会将他们视为逃荒的难民呢。 但是难民往南,这些人却是往北,他们是北宋的逆行者,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中华民族会记住所有的英雄。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赵昕转过身来,看向其他人,道:“汴京难民亦有不少,诸位的任务也不轻呐!望诸君勉励为之。”言罢,赵昕又是一拜。 二十六日送走救援队,接下来三天,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天,连着三天下雨。雨势比起一开始已经小了许多,但是就好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连皇宫内也不能够幸免,百官上朝,仍需淌水而过,所有人衣衫都湿漉漉地。 谁能够料想到,本月月初,赵祯还雄心壮志地准备攻打西夏,收复灵武呢? 所有人都明白,国中出了这事,西夏之事,恐怕是悬,只是赵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说过就此放弃攻打西夏,事关国家颜面,好不容易元昊死了,西夏国中大乱,此时不出征,更待何时。不少台谏都已经打算劝谏上书了,就看谁最先动手了。 六月二十九日,赵祯以久雨斋祷,午膳未用,早间也只是喝了一些清粥而已,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任何人。 赵祯斋祷,宫中其他人自然也是跟进的,自曹皇后而下,所有人都跪坐在外面,赵祯不出,所有人便跟着一起。 早知如此,之前便听我的劝,早些谋划救灾事宜便是,何至于此。跪在下面的赵昕心里嘟囔,求老天爷,有个屁用。 也不知道跪坐了多长时间,反正赵祯没有吃午膳,宫中所有人也没有吃,不过是饿一顿而已,算不了什么,就是长时间跪坐着,腿都麻了,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耳畔传来一道声音,“圣上宣太子殿下入内!” 耷拉着脑袋的赵昕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赵祯这是叫自己进去吗? 第167章:参政的权力 赵昕看着那宦官,指着自己鼻子问道:“父皇是叫我吗?” 宦官含笑回答道:“太子殿下请吧,圣上在里面等着你呢。” 赵昕怀着忐忑的心情起身,走过苗氏身边的时候,就听得苗氏道:“莫要顶嘴。” 赵昕苦涩一笑,这老娘咋这么不相信自己呢?若是苗氏现在能够听见赵昕的心声,肯定要朝赵昕翻一个白眼。 赵昕小心翼翼地跟在宦官身后,一步步进了房内。 房内上首挂着道君像,左右两只璃龙祥云香炉有丝丝缕缕的烟云升腾而起,而赵祯自身,更是一派道教打扮,手中握着一柄如意。 宦官朝赵祯行礼道:“太子殿下已经带到!” “嗯,下去吧!”赵祯淡淡道,甚至都不愿意转个头。 房内如今就只剩下赵祯与赵昕这对父子,又因为阴雨连绵乌云密布,大门紧闭,光线不太好,显得颇为压抑。赵昕当先行礼。 过了数息,赵祯幽幽道:“跪下!” 怎么有些莫名其妙地,只是赵祯是皇帝,又是自己的父亲,赵昕还是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天不佑大宋呀!”赵祯低声叹道,从其侧面,赵昕甚至能够看见他眼角流下的泪水。这是赵昕第一次看见赵祯落泪,作为天子的他,无论何时,都需要表现地有权威,赵昕看见的永远是威严无边,从容不迫的他。 而这一次,赵祯流泪了。两相反差,是何等的绝望,才能够让一朝天子也为之落泪呀,赵昕见状,也忍不住流下泪水来。只要不是铁石心肠,去皇城头上看一看被雨水淹没的城市,就明白这一次的灾祸,达到了何等地步。 而汴京还没有被黄河水淹没,最多就是积水而已。那些因黄河改道而受灾的百姓,他们面临的苦难更是数倍于此。 对于赵祯而言,筹备了半年的征战西夏,因为这场天灾,就要被迫终止,是何等的不甘呀,日后沉睡于地下,难不成要告诉祖先,自己将祖先土地给丢了吗?要不要以发遮面,省得耻辱。 赵祯低声道:“你说的对,若是早些日子筹备粮食,如今河北一定会好许多,百姓也有个盼头,如今若是不招他们入军,恐怕就是遍地烽火了。” “儿臣不敢。” “在这场天灾面前,你做得比朕好,朕不如你。” 赵昕被吓得三魂丢了两魂,道:“父皇心忧天下,儿臣目光短浅,不及万一。” “前些日子,朕刻意敲打你们母子,已经是好久没有对你展颜开怀了,你心中可有怨言?” 这种问题,但凡回答有的,建议直接投胎转世,也别混政.治了。 “良马方需鞭策,欲荷万民之重,怎能沾沾自喜,止步不前。父皇分明是在磨练儿臣,何来打压一说。” 赵祯微微一叹,“你能够这么想,倒是大宋之幸,万民之幸。” 赵昕不接。 “这场天灾,你的表现很好,得到官民的一致称赞,之前一直觉得你小,让你疏远朝政。如今看来却是朕的错。” 赵昕低着头,瞳孔放大,整个人几乎升入云端之间,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就这么实现了吗? “朝政错综复杂,你需要学习的地方有不少,参政之初,嘴巴就不要带去了,带双眼睛和耳朵就是了。”赵祯继续道,碎碎念,有点像老母亲交代一样,可是赵昕不敢漏过一个字。 “儿臣明白。” “最后,还有一件事。”赵祯说到这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赵昕急忙起身帮着赵祯拍背。 侍奉在外面的宦官也着急问道:“圣上可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御医来。” 赵祯强撑着意志,道:“朕无妨,不必请了。” 接着,赵祯推开赵昕,道:“跪下。” 赵昕跪在了原先跪着的地方,赵祯转过身来,直视着赵昕的双眼,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朕还有一事!” 赵昕同样直视回去,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够胆怯,“父皇请说!” “霖雨不止,河水改道,不知几年可治好,西夏之事,怕是要放一放了,怕是朕这一辈子,都看不见灵武光复的那一天了。” “父皇一定能够看见!” “哼,少拿这种话哄朕,朕也不是那三岁小孩。朕在世之时无法收复灵武,此事你务必要完成,否则便是在阴曹地府里,也休想朕饶了你!” 赵昕的面容无比刚毅,郑重回答道:“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 历数赵祯这一生,前半生生活在刘娥的阴影下,因为并非刘娥所出,刘娥几次三番动过废天子的想法,哪怕是最后不了了之,赵祯也是为此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熬到刘娥去世,掌权不几年,又发生元昊作乱这种事情,本来以为不过是一支偏军即可平定,结果宋朝暴露出来的问题,令人发指,连连折辱于西夏小国。 西夏,几乎成为了赵祯的心结,吃饭想着,做梦想着,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若是无法平定西夏,他赵祯死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所以,对于继任之君赵昕,赵祯希望他能够实现自己这个请求。随着曹皇后与赵昕在朝野的渐得民心,哪怕是赵祯有心扶持张贵妃,宠爱三皇子赵曦,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赵祯对赵昕没有多少约束,最后甚至说出阴曹地府的事情,听着吓人,但是分析下来,却是无尽的无奈之意。但凡强势一些的帝王,都不至于如此。 赵昕的回答,让赵祯很满意,终于,他说出了最后的那一句话,“明天,就来政事堂听政吧,你也不小了,是时候了。” 之前赵祯说让赵昕听政,但是没有说具体时间,解释权在赵祯手中,若是他不放权,赵昕也没有办法。而现在赵祯直接将时间放在明日,大大出乎赵昕的预料。 “多谢父皇。儿臣决不辱使命!” 赵祯再不言语,赵昕谢礼之后,便离开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一门之隔,出去之后,赵昕脸上再不见半点喜色,眼下天灾,确实也不该为此开心。 第168章:首日听政 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说的便是赵昕了,在黄河决口改道之后,赵昕想的便是救治百姓,从未想过趁此机会更进一步。 赵昕不知道是谁人同赵祯言及此事,又或许是赵祯心意突然转变,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 当赵祯离开房间,向所有人宣布此事的时候,所有人都为此而震惊,令太子殿下入政事堂听政,分明就是开始重点培养了啊。 张贵妃一脸死灰,倒是三皇子赵曦还没有意识到这背后的意义,一脸的单纯。赵昕抽空看了他们一眼,不说满足自己报复的心情,但也是蛮舒畅的。前段时间实在是太过于压抑了。 赵祯决定了的事情,宫中情况也就是这样,至于外间,赵昕管不了,也不想去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短暂地欣喜之后,赵昕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赵祯之所以让自己在一旁参政,是看见了自己的能力与水平,特别是眼下黄河决口改道,需要大量的药物遏制可能到来的疫情。凭借宫中的产量,根本无法满足,而赵昕创办的医药公司,就有这个能力。 简而言之,赵祯需要赵昕,如是而已。否则赵祯哪里舍得放权,赵昕差一点就相信了赵祯的那一套什么得民心的说辞。 归根到底还是实力的体现,好比后世联合国五常席位,是先有的五常,后有的联合国。只要实力达到,不过是一个位置罢了,该是你的,注定是你的,哪怕是你解体了也不重要。 老老实实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来,不能够当冤大头,可不能够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赵昕心下暗暗道。 次日,六月的最后一天。这是赵昕听政的第一天。依照宋朝循例,今天本该是休沐日才对,只不过黄河改道,灾民无算,就连汴京都成了一片泽国。普通官员可以休沐,但是两府执政还是要出对策的。 赵昕穿上难得一用的朝服,跟在赵祯龙辇之后,来到了崇政殿。今天他们打算在这里议事,议事地点并不固定。说是有礼法可循,但是更重要的是赵祯本人的心情。 赵昕坐在赵祯的左手边,左即东,太子居东方,如是而已。古人所言的左是东方,与后世左西右东不一样。 殿内两府宰执已经悉数到场,赵祯换宰执换得太过于频繁,以至于不少人的脸,赵昕并不熟悉。 目前,两府宰执加起来一共六人。老熟人夏竦在四月的时候去位。 宰相,即同平章事有两人。首相陈执中,副相文彦博。 副宰相,即参知政事有两人。宋庠和庞籍。宋庠除了是参知政事之外,还兼任枢密使的职务。东西两府的职权有着不少的交叉。 枢密使,除了兼任的宋庠之外,还有王贻永。不过完全可以将此人忽略,因为他是武将出身,又是驸马,就是个花瓶而已。他已经当了快十年的枢密使,就是因为仅仅顶个名头,不管庶务。 枢密副使,高若讷。庆历新政时此人为台谏,当年欧阳修指责他不帮范仲淹说话,高若讷直接将欧阳修的奏章给赵祯看,导致欧阳修离开朝廷。 其余如陈执中,宋庠之流,当年也是站在范仲淹的对立面,只不过程度略有不同罢了。 他们朝赵祯行礼之后,又朝赵昕行礼。赵昕安安分分地坐着,乖巧地不得了,只带了眼睛和耳朵来。 赵祯挥手示意他们平身,而后带着几分凄凉的语气道:“霖雨不绝,明镐爱卿又离朕而去,看来是天命不允朕光复灵武!” 这明镐几天前去世,才提拔上来两个月而已,之前为文彦博副手,平定王则之乱有功,想不到就这么离世了。换作任何一个人,也不能够不为之悲痛。 说起来这明镐之死也与这黄河改道有关,正是看见如此暴雨,自知伐夏无果,忧愤而死。 众人皆道:“陛下节哀。” 赵祯以衣袖擦了擦眼角,道:“可惜,眼下一切只得以治河为要紧事,不知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陈执中执圭启奏道:“陛下,据翰林学士宋祁,入内都知张永和视察回禀,此商胡水口,阔五百五十七步,用工一千四十一万六千八百日,役兵夫一十四万四千一百六十八人,可百日而毕。” 赵祯简单估算了一下要花费的钱财,这般说来,即便是一边治河,一边筹划对西夏战事,也是可行的,大不了缓上几年。 文彦博站在陈执中身后,启奏道:“天圣中,滑州塞决河,积备累年始兴役,今商胡工尤大,而河北岁饥民疲,迫寒月,难速就也。且横陇决已久,故河尚未填阙,宜疏减水河以杀水势,俟来岁先塞商胡。” 文彦博并没有反对治河,只是反对在今年治河,原因有这么几点: 首先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河北已经无法承担这等大规模水利建设了;此外,等到聚集足够数量的人丁,也差不多是冬天,恐怕会有大量冻饿之患;最后建议动用曾经的水道,也就是故道,可以分黄河之水。 今天所议论的事情,基本上与黄河改道有关,但其实整个北方地区水灾都很严重。议论到最后,就讨论到此番灾情影响到多少人,需要自南方调运多少粮食过去,以及倘若辽朝借此时机南下,该如何应对的问题。 自始至终,赵昕没有说一句话,真的只带了眼镜和耳朵来,别的什么都没有,和王枢密一样,都是个花瓶而已。 等到结束之后,大臣们先后退场,赵祯看向一侧的赵昕,问道:“初次听政,感受如何?” 赵昕回道:“君贤臣明,众正盈朝。” “朕还不知道你,说吧,看出来什么问题没有?” “儿臣驽钝,如何看得出来。” 赵祯又问了几遍,赵昕都是同样的回答。赵祯脸上露出笑容来,“嗯,做得好。” 如此,这首日的听政,至此结束,因为加入了听政的环节,所以赵昕学习的时间就被挤压了,只能够移到晚上来,可以自行处置的空闲被挤占不少。 晚餐的时候,曹皇后问了赵昕同样的问题,并屏退了下人。 赵昕被曹皇后追问地紧,便也将埋在心里的看法说了出来,“父皇心中仍有伐西夏之意,群臣迎合帝心,恐求速成,治水不成而招致大患。” 曹皇后默然,赵昕也不再多言。绝非是危言耸听,因为原本的历史上便是如此发展的。 第169章:解决失业的手段 经过几日的商讨,究竟是否要进行大规模的修复河堤还有疑问,但是一件事情上,却是达成了共识。 七月初四日,赵祯以河北水灾,令州县募饥民为军。 募民为军,北宋惯用的手段,这才是被贯彻地最彻底的祖宗之法。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一致同意此法。若是不将他们招进军队里面用军饷养起来,而是任他们流落在外成为流民,后果难以想象。 只是这天下,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好事,国家的财政因此又增添了一笔负担。前不久刚刚削减下去的兵额,因为一场千年一遇的水灾,比之宋夏战争时期还要多,直接增长了二十余万。 而且这批兵力,根本无法投入战场,就只能够拿来巡河修路。可是宋朝厢军人数本就不少,基本上就是吃着财政饭,让他们不要出去祸乱社会而已。 通过征兵,强行降低社会失业率。和后世提高考研招生人数,以降低社会失业率的手段相比,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就是以财政补贴降低社会失业率而已。 赵祯看着增长的兵额,头又忍不住大了起来,不时地唉声叹气。赵昕在一侧看见,道:“这批厢兵,父皇可让他们南下来开封,正好儿臣手下缺一批人。眼下田土部购地日多,人手短缺,自开封附近招募,又多为地痞无赖,不堪任使。” 赵祯看向赵昕,问道:“你要多少人?” 赵昕给出要求,“只要良家子!”良家子,即身份清白之人。北宋军队延续中晚唐的募兵制,大多是流氓无赖,坑蒙拐骗,奸懒馋滑,无所不为。赵昕要的是肯办事的员工,又不是大爷。 赵祯道:“此番入伍之人都是庄稼汉子出身,朕保证都是良家子。” 这一刻,赵祯哪里有天子的仪容仪表,简直和地摊上讲价的商人一样。 “约摸万人,大概是能够吃下的。”赵昕根据手下几个部长给自己的消息,说出一个大概的数字。 赵祯伸出五个手指头来,道:“五万人!收下五万人来,河北被这一闹,眼下灾民以数十万计,若是能办成此事,百姓会念着你的好。” “儿臣不过是有一家小公司罢了,目前四个部门加起来也没有万人,现在一口气收下五万人,莫不是直接倒闭关门。” “四万人,今年那六万贯息钱便不收你了。”赵昕开医药公司,是空手套白狼,自己一文钱没有出,赵祯在这里面有百万贯份子钱。 北宋哪怕是最基层的小兵,一年下来,不算衣物鞋帽,光是粮饷至少有十贯,零零碎碎加起来至少是二十贯。一万人,那就是二十万贯,路上再有些损耗之类,赵祯这笔买卖大赚呀。 “要不然父皇您将这笔钱收回去?”赵昕小声道。 赵祯脸上不悦,和自己儿子讨价还价,也太没有面子了,传出去他怎么当皇帝,“朕好心为你寻功劳,你自己将功劳往外推是几个意思!” “儿臣并无这偌大的本事,倘若将事情办砸了,到时候丢人更大,不若不管。” 赵祯收敛几分怒火,道:“三万人,并免息钱。若是再不答应,便休想要一兵一卒!” 估摸着是赵祯最后的底线了,尽管有些难度,赵昕还是答应了下来。这可是难得的劳动力呀,赵祯拿着烫手,自己正缺呢。 赵昕以为自己赚了,赵祯也是这个想法,心中狂喜,只是脸上还是一片正色,道:“若是出现灾民饿死的事情,朕拿你是问!” 接下来,赵祯打开兵籍,让赵昕挑选人马,反正都是厢军,都是国家的沉重负担,赵祯其实不在乎这些。 赵昕对这些根本不了解,便选了最新招揽的灾民。若是当厢军当久了,很多人自暴自弃,便是拿鞭子驱赶,他们也不愿干活了。 总而言之,赵祯卸下了身上的包袱,赵昕得到了紧缺的劳动力。赵祯生怕赵昕反悔,直接传诏枢密院,让他们尽快办成此事。 而赵昕同样需要筹划此事,直接乘车出宫,与各部部长商议此事。 行伍出身,想来都是汉子,能够安插的部门,主要就是田土部了,本来是庄稼好手,去种药田,采摘药物想来没有问题。 可是,光一个田土部,无论如何也无法吸纳近三万人的队伍,哪怕是加工部和门诊部收纳,照样收不下。 需要成立新的公司!很显然,这是必须要走的道路。但是成立什么公司好呢?赵昕的眉头紧锁,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考虑这个时代的环境条件,又需要考虑盈亏成本。 最关键的是,得要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坐在马车上,赵昕看着街道两旁的杂物,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时间来到了七月,好事是不再下雨了,坏事是突然间天气变得极其炎热。积水一点点消退下去,老百姓被泡了好多天的房子,有不少倒塌,被洪水冲到街道上的杂物,清理了好几天,依旧没有清理干净。 整个汴京,此时此刻,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一个巨大的沼泽地,蚊蝇四处飞舞,原本运转地好好地各行各业,因为一场洪水,很多已经停摆,就比如定时收集百姓排泄物的粪行,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有上班了。 所以,沟渠之中,随处可见的屎尿横流,不堪入目。 你以为赵昕是想要进军环保事业吗?不,他是想要进军建筑行业,这个想法之前在修筑葫芦娃主题公园的时候就出现了。 但是这一行,需要海量的人手,同时若是没有足够的订单,也很难运转起来。所以赵昕一直埋藏在心底。 这一次洪灾,汴京有不少房屋倒塌,许多人正好有着修建新房的需求,可以在短时间内吸纳这批劳动力。 有了思路之后,赵昕自己先回到东宫写了一个草案出来,然后交给太平院师生们,让他们帮助赵昕完善这个计划。 与此同时,赵昕也通过报纸,太平院学子回乡传播等手段,搜集百姓的建房需求。 不得不说,当初开办太平院之事,是赵昕最英明的决断。难怪后世无论是光头还是太祖,都喜欢当校长。 第170章:未曾预料的负担 一般忙着开办建筑公司,另一边赵昕也在统筹南下灾民问题。 三万人,都是厢军,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想要让他们来到汴京,路上的饮食住宿问题,可是不小,需要各个部门协调统筹。直到八月初,赵昕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不过话说也近一个月了,从河北到河南,走得这么慢,赵祯还不时下旨意催促,是不是有些慢得离谱了。该不会都是一群老爷兵,懒散不愿走吧。赵昕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八月份,有两件大事,第一件便是四处奔流,寻找出海口的黄河,终于找到出口了,经大名府,恩州(即先前出事的贝州),冀州,深州,瀛洲,永静军等府州,至乾宁军,合御河入海。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北流黄河,是黄河有史以来流向最北的时期。 黄河寻找出海口的时候,河北就是一片人间地狱,黄河流到哪里,哪里的收成就没有了,生民遭祸者不可胜数。 面对汹涌而来的河水,在平原地区靠着两只脚跑,就是笑话。运气好的抱住一只木板随着河水漂流,运气不好的,咕咚几下就飘在水上了。 救援队里的东宫侍卫不时传回所见所闻给赵昕看,赵昕往往看见一半便不忍直视,信中所写,是继承后世记忆的赵昕所无法想象的。 虽然眼下没有出现易子相食的字眼,但是树皮什么的,已经吃完了,往往出现一个村子不见半点人烟的情况,路上的尸骸不是为狼狗所吃,就是为雀鸟所食。吃了人肉的狼狗看见生人,眼里都绽放出绿色的光芒来,骇人无比。 唯一能够让赵昕感觉到几分温暖的,就是人们依旧怀抱着对来年的希冀,种些豆类用以果腹。朝廷已经开始赈灾,可是同样人手短缺,难以铺展开来,只能够在一些重要的城市赈灾,生活在乡下的人只能够逃灾。 赵昕在书信之中并没有看见劫匪出没的字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劫匪看见他们人多势众,不敢近身。还是朝廷招纳兵员,真的解决了当地流民问题呢? 第二件大事,在黄河肆意奔流的时候,随着七月份天气转炎热,兼之积水未曾退散尽,所以,当初赵昕料想的结果出现了。 北方出现大范围的瘟疫! 但凡瘟疫能够传到天子耳朵里,绝对不是三两个人感染这种小事,八月上报的时候,就已经极其严重,几乎席卷整个北方,饶是赵昕在事先准备大量药物,也无法有效遏制下去。 原因有很多,但是最重要的,就是没有足够的燃料烧煮开水,普通百姓喝的都是生水,然后水质又是差得一塌糊涂。 百姓们都选择将木柴都存起来,以备寒冬。他们不是不知道生水有问题,可是没有办法。燃料问题难以解决,事实上,就只目前分药这一件事,赵昕都心力憔悴。 “为什么那批厢军还没有到,他们不来的话,想要将药物分发给百姓可是不够人手。”赵昕向赵祯抱怨道。 赵祯显得不慌不乱,道:“将药物交给朝廷,自有官吏衙役们派发,倒也不需那批人。” 交给朝廷,一层层分下去,也不知道少了多少,还不如自己分。这是赵昕的心里话,却不能够说出口。 别看仅仅是分发药物这么简单,同时也是在北方地区构建药物贩运体系的开始,有了好名声,还怕卖不出药物吗?赵昕很看重这个,手下几个部长也几番提醒他务必将这个权力掌握在手中,莫要让官府插手。 赵昕怨气未消,道:“既然如此,我招这些人又是为何?让他们吃干饭的吗?” 赵祯一时之间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朕已经催过多次了,只是最近暴雨,路上道路不通,淤泥遍地,前进迟缓,你再多等两日。” 终于,又过了五日,赵昕终于得到了确切消息,这支队伍的第一批人马,估计五千人,他们已经到三十里之外了。依着他们的进程,明日,最多后日就能够到汴京城。 毕竟是未来的员工,同时也是受苦受难的灾民。为此,赵昕专门出城十里,带着医药公司,太平院的一干人马前往迎接。 迎面而来的,是黄尘滚滚,远远看去,虽然看不仔细,确实是一副灾民打扮,赵祯连一套正经衣衫都不愿分给他们,破破烂烂地。只有为首者举着一面大旗,写着镇清军三字,除此之外,你找不到任何一处能够表明他们身份的象征。 等他们走近了,赵昕上前去,招呼众人分发烧饼馒头等物,算是送给他们的见面礼。 绝大部分吃了一口后,就揣在了怀里,赵昕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饿久了的人,会珍惜一分一毫的粮食,一点也舍不得浪费。 正当赵昕与这镇清军将帅交流的时候,太平院学子来报,烧饼不够了。 “不是五千人吗?馒头烧饼本宫可是多准备了一千份,一人一个烧饼,一个馒头。你是不是拿多了。” 那学子面有难色,走近赵昕身边,低声道:“殿下您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赵昕跟随着他,来到了这支队伍的后方,简直把赵昕给看傻了。 一大群的老弱妇孺,不少孩童身上甚至连个遮羞的也没有,不少女子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根本起不到遮羞的作用。 赵昕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自己被亲爹给算计了。好家伙,坑起来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是吧。 赵昕对身后的曹讽道:“清点人数,百人一排,开始教他们列阵!“ 曹讽立刻传令下去,整支队伍瞬间嘈杂哄闹起来,很多人就是连这百人一排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闹哄哄地,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曹讽才最终清点完毕所有人数。 赵昕看着曹讽,拳头暗自握紧,问道:“有多少人?” 曹讽拱手回奏道:“加上手里抱着的,有三万一千二百一十五人。” “我——”短短一瞬之间,赵昕心头飘过无数个骂赵祯的话语,这笔买卖,赵祯玩得是真的可以啊。 原来之前赵祯说的三万人,仅仅是指青壮劳动力吗?不包括他们的亲属,若是加上他们的亲属,以一家五口计,赵昕这是要负担将近十五万人吗?这是十五个万户之县了,好吗。 这么庞大的规模,赵昕怎么可能赈济得起,便是将整个医药公司给掏空了也不行。 赵昕心中大恨,赵祯竟然玩偷袭,耍文字把戏,来骗他这个孩子,还有天理吗?还有人道吗?还有王法吗? 哦,对了,赵祯自己就是王法。 啊,呸,恶心人! 盛怒之后,赵昕接受了现实,既要人家当兵,又不帮人照顾家属,谁愿意听你的。 赵昕开始思考对策。 第171章:最基本的人权 赵昕心中便是有再多的不满,源源不断的灾民还是从北方南下了,想要驱赶他们回去,无疑是让他们送死,赵昕自然不愿意当这个大恶人。 赵祯想要赵昕吃这个哑巴亏,自然是不可能的,赵祯必须要负担起该有的责任来。想当甩手掌柜可没门。 赵昕又不是神,不可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完美无缺,又变不成粮食来,又变不出衣服来。十五万人,每日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哪怕是你养十五万头羊,每年都要不断转场,没有这么简单的。 若是事事如此好办,能够在青史中留下姓名的也不至于就那么几个人。 之前修建的房屋,本来以为足以容纳下所有人,结果现在看来,只能够容纳五分之一。这片土地,赵昕也是花了不小的代价,和一干权贵交换得来,花了几十万贯的钱银,要不是赵祯答应不收利息,赵昕也不至于如此豪爽。 赵祯这一次,将赵昕给坑惨了,原本以为是背一块石头,背几年就可以变成金子。结果现在才知道,原来背的是一座山,山当然也可以变成金子,但是不等它变成金子,赵昕就要现金流枯竭,被活活压死了啊。 汴京郊区空地本来就不多,不少地方都是有主之地,现在看来必须将其他人安置到下属州县去了,否则光是土地这一块头都要大。 啥,你问为什么不开垦荒地作为建筑用地。呵呵,河南乃中原之地,夏商都城便在这里,这里哪里来的荒地给你开垦。 傍晚,和这第一批人举行庆祝宴会,众人表现地很开心,桌上有酒有肉,虽然数量极其稀少,以最低贱的猪肉为主,但那也是普通人难得一遇的肉食。 宴会结束之后,赵昕眉头紧皱,走在路上,不时唉声叹气,失了先手,不知实情,接了座山过来。便是想要让赵祯出血,恐怕也不容易,肯定是各种理由的拖延,玩弄太极把戏。 而且,明明是自己仗义出手,赵祯应该求自己才对,什么时候反过来要自己去求他了。 一侧的曹讽今天跟随了赵昕一天,理会赵昕的心意,道:“太子殿下本不必如此。” 赵昕问道:“怎么说?” “太子殿下仁心,是当世的活菩萨。以酒肉招待难民,更为他们建新房,这待遇,便是他们未逢灾之前,也没有这般好。” 赵昕无言以对,因为他本来就是如此打算的,毕竟是公司的一次扩张,也是体现自己治国水平的一次机会,若是不好好表现,怎么能够收获朝野好评呢? 可是赵昕万万没想到,赵祯竟然心肠如此狠毒,连自己儿子都要坑害,这是将赵昕架在火上烤呀! 赵昕现在当然可以回赵祯殿前哭诉,请求赵祯收回前命。可是这样一来,名声全没了,无能两个字落在头上,日后想要有点作为可是不易。 其实赵昕新建的这些房屋,质量也不怎么样,首先都是茅草房,其次,一间房子也不宽敞,一家人挤在里面甚是逼仄。 心中越想越是烦闷,若是连这样也叫好,那么差要差到怎样的地步,就真的不把灾民当人呗,把人家当畜生对待。连个遮雨挡风的地方也没有。这叫个什么事嘛! 赵昕无法理解曹讽等人的建议,曹讽等人也无法理解赵昕。来自于后世的赵昕,总是时不时地代入后世的观念。 超过当前时代的理念,或许看起来很好,但不一定真的好,因为不能够实现,那就是一个画饼。 赵昕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降低要求,曹讽见状,微微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言。 等到太子殿下碰上南墙,估计就会回头了。曹讽心中如是想到。 次日,赵昕来到难民的聚集点,告诉他们之后几日还有不少的难民要来,所以要为之后的乡亲们修建房屋,需要人手。 难民们有了新房,日日吃着赈济,心中惶恐不安,整日提心吊胆,担心赵昕要抛弃他们,如今听到赵昕的话语后,很多人的心中,其实是松了一口气。只要有用,就不会被放弃,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一个个青壮汉子很快便加入队伍之中,凑了有两千人之多,若不是不需要这么多人,估计他们都要加入进来。 剩下还有近三万人,一半多的半大小子,力气不大,吃得和成年人差不多。真正四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人数不过二三千。是的,四五十岁就是老人了,单看面容,经过旅途奔波之后,他们和后世七八十岁的人一样,一脸沧桑。 剩下的人,赵昕也没有让他们闲着,整天闲着就容易胡思乱想,还是动起来的比较好。洪水退去,汴京城一片杂乱,正需要大量人手清理;附近道路木桥,损坏者同样有不少,需要完善。无论男女,无论老弱,都可以出一份力,计气力发粮食。 对于灾民们而言,他们短暂地找到了工作,浮躁的内心渐渐稳定下来。对于汴京城本地人而言,这些流浪而来的难民,好像和以前的那些人不一样,不是只知道伸手要粮食要钱,你如今给他们钱他们还不愿意收呢。 通过这些手段,赵昕暂时稳住了难民们的心态。但是很不幸,第二批,第三批的难民先后到达。 人数统计结果,不到十五万,若是算上肚子里面的,可就超过十五万了。 赵昕的压力暴涨,光是每日供给粮食就是天文数字,都没有给他们一身衣裳,仅仅是维持他们最基本的生活都很难。 不得已,赵昕又向赵祯借了十五万贯钱,赵祯“大发善心”地告诉赵昕这笔钱不要给利息,来年还个本金就可以了。 赵昕很想喷他一脸,最终还是忍住了,哭着谢谢父皇。不是感动地哭得,而是被他骗哭的。 部分难民如今甚至连房子都没有,也没有帐篷,露宿荒野。好在一批难民赵昕已经打发他们跟随加工部去送药物了,腾了一些茅草房出来。 也有一批难民加入了田土部,负责种植药物,暂时寄宿在农民家里。不过,加上之前,雇工不足五千,根本无法满足难民们的就业需求。 第172章:石炭公司 八月中旬,汴京。 如果说,今年六月份的大暴雨带给华夏大地以千年一遇的危机的话,那么,不过八月中旬便吹拂而来的寒风,更是让人心中胆颤。 眼下灾情如火,北方地区不知有多少百姓无家可归,缺粮少药。若是冬天来得又早又寒冷的话,简直是一场不见血的屠杀。人口损失会到达何等地步,光是想想,就令人窒息。 宣德门上,赵祯与一干宰辅站在这里观看汴京灾后重建状况。别的不说,在赵祯目光所及范围之内,一切欣欣向荣,和灾前一样繁荣。 这些臣子们希望以此重振赵祯收复西夏的雄心壮志,当然赵祯自己也是这个想法。 赵祯真的愿意将伐灭西夏的任务,或者说功劳留给赵昕吗?这个概率是很小的,赵祯希望在自己统治时期内发生的事情自己解决。 首相陈执中站在赵祯身旁,起手道:““赖陛下盛德,霖雨日稀,流民渐少,地方补种豆苗,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赵祯的神情还是很低沉,道:“然则国力消耗,非三年积蓄,难动刀兵。” “微臣听说北面欲出兵伐夏,大可等二者相争,再渔翁得利。” 次相文彦博补充道:“正是如此,我大宋借此时机亦可养精蓄锐,到时候先平灵武,后收幽燕。” 赵祯被文彦博这个志向给吓到了,在继位之初,元昊未曾叛乱,他心中也曾动过类似的念头。只是如今经历这许多,一个西夏便暴露出来如此多的问题来,更何况是收复燕云十六州呢。 赵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看向城墙下方的民居,指着一道道升腾而起的黑烟,道:“莫不是何处起火了,何至于烟雾如此浓黑。” 副宰相宋庠回禀道:“这是太子殿下自怀州运来的石炭,比之烧柴火,省钱财不少,不少小民如今家里都用此物。微臣家贫,正好买了一批。”说完后宋庠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怀州在今天的河南沁阳一带,盛产煤炭。 “石炭。”赵祯看着滚滚黑烟,双目眯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随后让身后侍卫去买一石来。 不一会儿,侍卫便自百姓家中买了一石来,取了一些放在铁盆内,并将之引燃,赵祯看着眼前这黑炭在眼前生出火焰来。虽说生火的时候麻烦了一些,但是看这火焰竟然呈现出青紫之色,而且燃烧不断,远比烧柴要方便。 “咳咳咳。”或许是看得入了迷,赵祯吸入黑烟,被呛得连连咳嗽。 “倒是个好东西,就是烟大了些,不然宫中也能用。”最后,赵祯如是评价道,他不是不知道石炭,似河东之地便盛产此物,不少百姓就已经用此物作为燃料。但是汴京目前尚未大范围使用此物,故而见得不多。 “此物若是推广,不知多少百姓可免于冬日苦寒,太子殿下心系苍生,为大宋之幸呀!”陈执中道。 其余臣子也一齐夸赞起赵昕来,而赵祯的反应相对平淡,仅仅是“嗯”一声而已,倒不是说心里不开心,自己儿子有出息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不必表现地过头。 赵祯又将目光看向了那一道道黑烟,看久了之后,眉头微皱,道:“这石炭若是用的人多了,是否会于人有害,污及水体?” 手下群臣听闻天子此问,没有想到赵祯会想到这个方面来,文彦博回奏道:“微臣倒是听说河东之地有百姓冬天烧石炭而窒息而死,需得注意开窗通风,至于他者,实是不知。” 赵祯简单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看得也差不多了,便启程回宫。 汴京城南的汴河,赵昕如今便在这里,由他开创的第二个公司在前不久刚刚成立,赵昕为其取名为汴京石炭公司。 这石炭,其实就是煤,陕西山西那边因为煤炭比较多,魏晋时期就已经有不少城池使用煤作为燃料了,推广此物的问题并不大。 但是因为运输成本,以及木柴成本低等缘故,历史上煤一直没有推广到全国。真正实现煤的商业化,还是在宋朝。 特别是汴京燃料短缺问题,逼迫人们开始寻找新能源,煤就这样进入了汴京百姓的家中,但是这主要是在神宗年间。 在赵祯统治末年,雨雪不少,年年冬天冻死人,而神宗在位时期就很少看见类似的记载,很大的原因便是煤的推广。 赵昕所做的,不过是将未来推广的东西早一步推广而已,效果都是一样的。 若不是这一次需要解决灾民就业难题,赵昕说不定也想不起这一件事来。好在有着足够畅通的消息渠道,赵昕打听得知怀州的煤矿距离汴京最近,当地人甚至已经有烧炭的传统。 所以,赵昕花重金收购当地一切的石炭,并且扩大当地的石炭厂,建立公司,将大部分青壮年灾民纳入这一公司之中,一口气调拨过去上千位员工,由他们负责煤炭的开采。 目前煤矿的开采主要以露天开采为主,技术要求还不高,即便是新手也能够迅速上手,若是等到日后进矿洞开采,不仅是难度,风险也是几何倍数增长。 若不是公司草创,条件不成熟,赵昕都想要直接一口气派遣过去上万人。除了千人负责开采石炭之外,另有数千人负责沿途运送。 是的,你没有看错,运输的人比开采的人还要多。 煤炭又属于大宗商品,动辄数千上万吨,的确能够乘船走汴河,但是汴河本就繁忙,运力有限,不得已只能够调运一些骡马过来。但是骡马运煤炭,效率感人。 这其中,其实也有赵昕的一点小心机,暂时亏本先将这些人养起来,给他们找个事情做。至于利润的事情,还是之后再说吧。 赵昕开这公司的本意,是为了维稳。 同时,赵昕也在规划开修一条运河,一条至怀州至汴京的运河水道,专门用来运煤,也正好乘着这个冬天尽快完事。 赵昕现在不缺人手,就缺活,只要有名义,赵昕就可以给这些人发粮食,他们也拿得心安理得。 这就是赵昕规划的以工代赈。 第173章:募役法 在筹划了近半个月,也就是八月末的时候,这条自怀州至汴京的运河终于开始动工。 河南,中原大地,多数地区一马平川,技术难度可以说是没有,主要是人事繁杂。 说实在地,尽管都属于中原大地河南境内,距离并不远。但是沿途要穿越不知道多少农田农舍,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的,也就是赵昕身为太子,沿途州县客客气气,不敢使坏,换一个人来,不知道要扯皮到什么时候。 当然在此途中,赵昕也是金钱开道,拉拢了一大批的投资,侵占农田农舍的一律以高于市价的价格赔偿。最后反倒是一群人求着河道侵占他们的农田,像后世人求着拆迁一样。 与上一次成立医药公司不一样,这一次赵祯几乎没有出一分钱资助赵昕,换而言之,里面都是一群权贵资本,绝对的私营。 有不少人看出了这其中的利润与未来,舍得花大把钱谋求一个股东的位置,如何控制这些人的股权,并维持自己的控制权,赵昕也是花费一番心力。 这个石炭公司,光是目前的投资,就不下百万贯。若是加上开修河道的费用,没有五百万贯,根本维持不了。赵昕怎么凑,都只能够凑来五万贯。 百分之一的股份,能够做什么,继续之前的甲股乙股套路已经不可能了,所以赵昕换了一个玩法,即金股制。这是后世法国国家资本的玩法。 何为金股制,所有股份之中,其余都是银股,只有这一股为金股,在公司重大决策之中,金股具有一票否决权。 表面上看还维系着极大的权力,实际上却是莫大的妥协,毕竟权贵们出钱多,谋求话语权的动机也更大。赵昕虽是太子,也不是一言九鼎。 通过一系列的资本运作,解决了河道开挖的资金问题,除了老弱病残,几乎所有的灾民都得到了任务。 本来那些十几岁的孩子赵昕不想给他们任务的,因为很明显是童工,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体力劳动。 可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十二岁以上就可以结婚了,不少这个岁数的人孩子都有了。所以赵昕最后还是随大流,选择了入乡随俗,也可以说选择了放弃心中坚守的一些东西。 工资并不是日结,而是计工程量结账,规划好的河道分为一段段,由不同的人开挖,谁挖得快谁拿得就多。 多劳多得,如是而已。 工资设计上,赵昕参考了汴京本地居民的平均工资,以及河北地区务农收入。最后给出的方案能够让灾民们觉得大有所得,提高积极性,又不至于大幅度提高成本。 开挖这条河道,赵昕没有花朝廷的一分钱,在征用土地等事情上,也是手脚大方,百姓少有怨言。但即便是如此,朝中同样有不少人有闲言蜚语。 不是赵昕做得不好,而是赵昕做得太好了,间接提高了朝廷的统治成本。赵昕现在做的,照朝中这些人而言,是募役法,即花钱让百姓去做事,而不是强制百姓去做事。 目前朝廷实行的主要是后者,之后王安石变法便是推行募役法,人人皆要服徭役,那些原本不用服徭役的人要缴纳免役钱,引来不少抨击。 曹皇后也听到了这些风声,专门为此询问赵昕,赵昕听见之后,不屑地回应道:“又没有花他们一分钱,也轮得着这些人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有钱,就是底气。 曹皇后道:“他们倒不是想说这河道的事情,而是生怕你日后推广此事,将徭役法给废了。” 赵昕没好气地道:“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得要他们儿子去担心,一群老家伙操心什么身后事,趁早回家颐养天年去。” 曹皇后浅笑不语,随着赵昕手中掌握的权力越多,整个人的气象都已经与原先大不相同了,真正有了几分王者之气。 赵昕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道:“母后,今年年末儿臣还准备筹划一事。” “什么事?可莫要出格。”曹皇后提醒道。 “年内霖雨不绝,瘟疫迭至,害民甚重,儿臣欲筹备民间比武,以倡武德。” 其实就是运动会,赵昕想要借此加强百姓的体魄,同时在举行运动会的时候,人流汇聚,也是进行医药知识传播的好机会。 就比如喝开水这件事,之前开办石炭公司的时候,赵昕就想着,石炭推广之后,燃料问题得以解决,瘟疫问题应该会减轻许多。 可是随着冬天逼近,从手下得到的消息来看,这情况竟然愈发严重起来,死亡率以及染病人数,都增长不少。 说到底,赵昕只是一个太子,不是皇上,无法有效地调动整个官僚体系,只能够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增添补丁。 赵昕将自己这些想法告诉曹皇后,曹皇后仔细听罢,一双凤眼看着赵昕的瞳孔,问道:“真的只是如此吗?” 赵昕被她看得竟有几分胆怯,道:“孩儿哪里敢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曹皇后心中猜到几分,也不点破,道:“我大宋自太祖陛下以来便重文轻武,太宗陛下又广开科举,多取进士,倡武德是好事,可莫要做得太多。” 赵昕背后一身的冷汗,难不成曹皇后已经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吗?这也太恐怖了吧。但是无论如何,看出自己想要涉足军事则是无疑。 “孩儿知晓。”说完之后,随口聊了一些,赵昕便匆匆忙忙地离去,面对曹皇后这等顶级政.治家,自己还是过于稚嫩了一些。 曹皇后看着赵昕离去的身影,眉头却是久久没有松开,对着身后侍女道:“去告诉陛下,有事相谈。” 侍女得令之后,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好像皇后叫皇上来这件事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样。 但是更神奇的地方在于,赵祯真的在不久之后来到了庆寿宫。 赵祯脚步显得有几分匆忙,但是神情则是略显不耐烦,显然并不情愿来却不得不来,赵祯道:“有何事要专门让朕过来?” 曹皇后也不隐瞒,直言道:“与昕儿有关。”接着,曹皇后便将赵昕的打算告诉了赵祯。 第174章:大宋第一届运动会 赵昕想要举行运动会,借用的名义,是倡导武德,尽管有私心,只是眼下并未暴露出来,想着是一回事,做出来又是一回事。 曹皇后并没有隐瞒赵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昕儿约摸是想要借此机会招收平民入伍。”无论她说与不说,赵祯久在帝位,自然能够看出来。 赵祯将皮球踢了回去,道:“依你的看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臣妾居于后宫,自是不好论此政事。” “小儿辈玩闹,哪里算得上政事。” 赵祯是真的不在乎,还是有意如此说,曹皇后品味几分,道:“既然如此,让他先办着,若是出格再叫停也不迟。今年霖雨为灾,也是该有一场盛事冲冲这晦气。” 赵祯低头思索一番,道:“嗯!便依你之言。” 二人的谈话至此终结,随后赵祯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是不耐烦,还是心存畏惧,或许只有赵祯自己心中知晓了。 几日后,在向曹皇后请安的时候,赵昕问起这事,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不由得放下提着的心,眉宇为之舒展开来。 曹皇后道:“这场比武,你准备怎么办?何时去办?办多长时间?要动用多少人手?要动用多少钱粮?” 一系列的问题,曹皇后或许是认为能够问倒赵昕,然后自己在其中插上一手。 但赵昕一个月之前便开始筹划此事,早已有了底稿,制定了《汴京运动会规章条例》,只不过差一个实行的机会罢了。 赵昕将随身带着的部分条例交给曹皇后过目,“母后请看,这是儿臣拟定的一些内容,东宫之中尚余些许,明日一齐带来给母后看。” 曹皇后见赵昕拿出来一大叠的纸,已是明白自己有些小看赵昕,看来赵昕真的不是一时心意,而是花了心思来做这些。 曹皇后没有走马观花,而是一张张仔细看了过去。不过她博闻强识,很快也看完了所有纸张。 曹皇后看完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这少年组成年组以十五岁为分界,这男女组难不成是要分女子组吗?” 赵昕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道:“宫中同样有女子习射御之道,古往今来巾帼亦是不少,若木兰从军,又有什么问题。” “我这儿自然是过得去的,只怕是朝中的喉舌要说话。首次举办此类盛事,问题有不少,这女子组不妨往后延延,减少阻力,看看来年能不能够加上去。”曹皇后建议道。 赵昕的神情由一开始的低落,再到之后绽放精芒,曹皇后竟然答应来年继续举办。看来是真的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见赵昕久久不语,曹皇后笑问道:“怎么,不可行吗?昕儿你该不是想要借着此事为自己选太子妃吧!” 赵昕重重地咳嗽两声,这个联想简直是离谱,他是一点这个考虑也没有,不知道曹皇后怎会想到那边去。 赵昕的眼神看向一边,不敢看曹皇后那怪异的眼神,道:“孩儿还小,此事不急,阿姊尚未成婚,哪里轮得到我这个弟弟呢?” “你也不小了,今年本该是你的十周岁生日,宫中都已经操办起来了,谁料天不遂人愿,生出这许多变故。倒是不好请文武百官,便当作一场家宴办吧。” “百姓为重,合该如此。”赵昕极力想要撇开话题。 曹皇后则是越说越起劲:“家宴上倒是可以问问有那家姑娘合适的,先给你说上亲事。” …… 最后,赵昕是几乎逃着离开了庆寿宫。谈婚论嫁,自从明白自己身份之后,赵昕就不认为在这件事情上自己能够做主,但是进展如此快,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罢了,选上哪家便是哪家吧,不求国色天香,但求温婉明事一些。”赵昕低声嘟囔着,有谁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这该死的旧社会。 次日,得到赵祯曹皇后他们应允之后,赵昕便正式开始筹划此事,目前这运动会的规划,看过的人一只手都能够数出来,需要不断完善。 赵昕首先做的,便是让太平院诸学子返回乡里,告诉乡邻此事,收集民意,再统一议论此事,要他们写意见上来。 经过一番删改,其实真正修改的内容不多,毕竟这是赵昕亲笔所写,提意见和全盘推翻是两个概念。 许多人也并不明白运动会是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之与武举进行比较罢了。事实上,赵昕在设计比试内容的时候,也大量参考了当今武举的内容,比如射箭,举重。 同时,根据实用性及百姓学习难易,赵昕另外设置了八门比试,分别是跳远,跳高,百步跑,千步跑,游泳,投枪,铅球,摔跤。 毕竟,赵昕不可能让百姓参与骑马比赛吧,战马对普通马,就是碾压。大宋的马其实不少,但是能够上战场作战的战马数量登记在册的不过是一万多,每一匹都是宝贝疙瘩。 倘若比试骑马,那就是富家子弟的游戏。赵昕希望举办全**动会,而不是富家子弟运动会。 总之,略显仓促,但赵昕并不看重过程,也并不是特别在乎比赛的结果,他更在乎自己这一番操作带来的影响。 为了吸引来足够多的人参与,赵昕设计了极为丰厚的奖赏。十个项目当中,若是能够取得头名,便是百贯奖赏,其后二至十名,九十贯至十贯不等,哪怕是十名开外,一百名以内,同样有一贯至十贯。 而报名费,仅仅是一文而已,只要成为前一百名,那就是稳赚,更何况赵昕承诺所有运动员在比试期间的伙食费全包。 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两三贯,赵昕给出如此大的报酬,效果是显著的,赵昕巡查至各地的报名处时,都是水泄不通地。 汴京运动会,开了一个好头,但是因为仓促行事,对问题复杂程度预料不及,原本并不看重的运动设施问题,成为了心头大患。 就好比游泳这一项目,年末自然是冬泳,而大冬天北方地区河面结冰,还要撬开冰层,好不麻烦。 第175章:救援队归来 赵昕设想的这场运动会,覆盖整个汴京,他没有能力举办全国性质的运动会,只能够一步一步来了。 在赵昕设计之中,先是第一轮的州县选拔,选拔出前百人之后,再统一来到汴京参与第二轮,打乱分组,角逐小组前几名。最后第三轮决定前十名次。 说实在的,不怕旁人笑话,一些比赛的场地赵昕都没有找好,原本以为可行,后来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问题被放弃。 再加上裁判,维护人员等一系列工作,赵昕深刻地明白了想要将计划书上的想法落实,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也怪赵昕,行事仓促,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好在如今赵昕的身边已经汇聚有一帮人手,特别是太平院的学子们,真的帮了莫大的忙。很多规划的落实都是他们在帮忙。 一番抉择之后,运动会的比赛场地,赵昕选择在了城北。整个汴京城,城南最富,城东最贵,城西稍逊,但也有不少的产业,而城北基本上与穷挂钩,但凡地位高一些,生活不是特别困苦的官员,都不会选择住在城北。 为什么要选择在城北,很多人都有这个疑惑,是因为钱财不够,不足以置办土地吗?包括赵祯都有这个疑惑。 眼看这场盛会办得如火如荼,赵祯自己也有些期待,几次给开封府打招呼让他们放行开绿灯,私底下对赵昕帮助不小。 赵祯为此事询问赵昕,“是钱粮不够吗?此事事关天家颜面,又为重振百姓信心,恢复武德。若是钱粮不够,内藏库里还有一些,可以先借些给你。” 赵祯都已经打算好了在那几天去观武的,更想着请来各番邦使节观礼,宣扬雄风,震慑宵小,所以真的是事关天家颜面。 赵昕反问道:“城北地价为何低?” 赵祯下意识地回答道:“因为那里穷呀!” “对呀,正是因为城北穷,所以才要将场馆设置在那里!” 赵祯被赵昕说糊涂了,不过冷静下来想了一番,明白了赵昕此举背后的深意,道:“你有心了。” 后世运动会这等盛事,都是赚钱的,当然,因为赚钱的主体不同,总体来看或许是赚的,但是具体来看,一些主体或许是亏钱的。 这场运动会,给城北百姓带来几千个就业岗位不是问题,等到赛事开始之后,观众们随便消费一些,不知道养活多少小摊贩。 如何最大程度地利用这场赛事,赵昕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有着许多自己的思考。 无论是怀州至汴京的新河道,还是运动会的场馆修建,这两项提供了大量就业岗位,赵昕暂时解决了灾民们的就业问题。 就业问题解决之后,赵昕发工资发得可谓准时,发工资的时候,赵昕甚至会便衣去现场看,所以无人胆敢拖欠。灾民们算是在这里安居下来了。 看着那被寒风吹得茅草飞舞的茅草屋,还有孩童们肮脏的脸庞,以及妇人们褴褛的衣衫,赵昕觉得自己还有许多没有完善。 只是他终究不是神,不可能尽善尽美。这些日子,绝对是他今生以来最为劳累的一段岁月,没有之一。还存在着的问题,就留待日后一点点解决吧。 渐渐地,时间来到了九月中旬,有一个好消息,六月末被赵昕派去赈济灾民的救援队返回汴京了。 千年一遇的黄河改道,死伤无算,谁也不愿意见到这个局面。但是这三百余人的救援队,至少挽救了成千上万的生命,则是莫大的功德。 沿途所过,因为黄河泛滥,瘟疫横行,环境只能够说恶劣到了极点,而他们还要与时间赛跑,与病患赛跑,与死神赛跑,将一个个原本会被计入阎王爷生死簿的人拉回来。 相比较于赵祯在灾情期间在求佛拜神上面的开支,这批救援人员,则是真正的神佛。 为此,赵昕组织了一大群人,亲自出城三十里,爆竹声鸣,红毯铺路,以盛礼相迎。赵昕甚至自军营中借调了三百匹骏马,让他们所有人头戴鲜花,雄赳赳,气昂昂地穿过朱雀大街。 头戴鲜花这个,是如今人的风俗,他们喜欢如此,便就如此。赵昕所为,不过是劝功罢了,要推动社会形成这种正气向上的态势。 另外,骑御马上朱雀大街,这都是科举进士才有的待遇,但是当赵昕提出这个想法之后,没有人有意见。便是赵祯都支持赵昕的做法。 毕竟,凭这批救援队的功德完全值得,若是连这都不配,那些进士又有何德何能。 赵昕自己乘着马车,跟在这些人身后,该享受百姓敬佩目光的是他们,自己就不必在这个时候抢他们风头了,反正百姓都知道,救援队是自己派遣出去的,那就足够了。 半城百姓出来观看,迎接英雄的归来,赵昕也是发动一切资源鼓动百姓前来观看。 “这是大英雄,你以后要成为这样的人。”听见一个母亲如此教导孩子,赵昕心中说不出的舒畅,社会氛围不就这样变好了吗? 要说最为高光的时刻,还是救援队途径宣德门,得到赵祯的亲自褒奖。 是的,赵祯站出来摘桃子了,但是赵昕觉得天经地义,一点不满的心思都没有,要是赵祯这都不为所动,也就不配当个皇帝了,最基本的收拢民心都不会。 真正让赵昕感到不舒服的,其实是赵祯的赐官。 这批救援队,主体是医药公司的大夫和员工,又有太平院毕业学子,赵祯这番赐官,说得直白一些,就是赤裸裸地从赵昕这里挖墙角。 最烦人的,是赵昕心里明明很不舒服,还要谢恩,并且勉励这些人为国办事,需要忠贞无二。 不过话说回来,这批人此番如此大功,赵昕确实给不了他们什么,赵祯出来当这个好人,唱红脸,也是一件好事。 当日夜,赵祯宣布与民同乐,在宣德门外举行歌舞盛会,以庆祝此番众志成城渡过天灾,同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赵昕今天的心情,就是由最开始的欣喜,逐渐变得平淡。整场盛会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笑不出来,也不想要笑。 第176章:选官任官 赵祯将赵昕医药公司的一批骨干给挖走了,分到全国各地,官都不大,**品的样子,但多少是个官,算是阶级的跃升了。 经过一开始的不满后,赵昕也想开了,这些人经过此番磨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医事,日后在面对瘟疫的时候,也多些措施,于百姓有利。 自己要心胸开阔些,要放眼天下,不能够执迷于自己的私利,若是对百姓好,便是私利有损又如何,未来这天下都是他的,就当是为自己的未来攒民心吧。 赵昕是这样想的,但是心中还是不舒服。真正为赵昕解开心头症结的,还是吕公著。 次日,吕公著授业解惑毕,同赵昕聊到此事,赵昕将自己的这些不满说了出来,当然是打发走其他所有人之后赵昕才说出口来,也就是吕公著这样的亲近人在身边能够说一下,否则传到赵祯耳朵里就是一桩麻烦。 吕公著听完后哈哈大笑,道:“太子殿下多虑了,这明明是圣上为培植您的势力,以便日后接掌天下用,何来挖墙角一说。” 赵昕被吕公著这么一点,也瞬间明白了过来。这就像是后来的长征,为什么说长征是战略性转移,而非战略性溃败,就是因为在长征的途中播下了**的火种,日后燃起即顺势成为燎原之火。 眼下赵祯有意削弱赵昕,将这些骨干调走,但是何尝不是给予赵昕扩大自身影响力的契机。无论如何,这些人身上都有东宫的痕迹,他们就是自己的派系,谁也无法抹除。 “倒是本宫无知,险些犯下这等罪过。”在明白这背后的意义后,赵昕朝吕公著深深一拜,但凭这一句话,吕公著就完全配得上日后的声名。 赵昕的心态发生转折,由最初的悲观转为积极,开始主动谋求关键区位,将这批人调往这些地方。赵昕的目光超越了汴京一地,看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同时,赵昕与吕公著的这场对话,也在“不经意”间被放出去了。 这一切当然是赵昕暗中推动,本来对话就是私密性的,没有赵昕的首肯,不可能传出任何风声来。 吕公著至此有了调和天家父子关系的功劳,这个功劳真的不小,秦汉之时若是有这个功劳都足以封相了。虽说宋朝官僚体系更为完善,但此功也只比从龙这等功劳差一些而已,若是写史书,这种事情要入史书。 说直白一些,放出这个消息来,赵昕目的在为吕公著铺路。吕公著是宰辅之才,让他当东宫师傅还是屈才了,还是到广阔的地方去磨砺一番,这样自己日后想要提拔也多个理由。 被吕公著这么一启发,赵昕更想起了太平院的一干讲师,这些人可都是进士出身,学识无需质疑,因为候官无事,赵昕便请他们过来授业。 当年约定三年之后放他们走,掐着指头算算,如今都快五年了,是不是也可以为他们谋求一个外放的机会。 想到这里,赵昕直接让吏部给了一份候缺名单。赵昕作为太子,举荐官员的权力还是有的,这一点还是延续了唐朝。 只不过有个前提,被举荐之人最好是进士出身,要不然明经明算啥的也行。总而言之,要有个出身,要不然像孙复那样名满天下,或是其他有隐居经历且名声不小的人。要是举荐刘易的话,会惹来不小的骂名。 整个宋朝的选官,其实还不完善,只有中高级官员的任免才有宰辅甚至是皇帝过目。后世在这个方面类似,有个说法叫中管干部,即中央直接管辖的官员。 不一样的是,后世在底层官员的选拔上,也有层层考核,然后投票表决,完善许多。而在宋朝,像县长县尉这样的小官,每个月吏部会将那些有空缺的职位公布出来,然后等候的人便自己去应试,若是激烈还要经过新的一轮考核,有点类似后世***考试。 像是岭南,巴蜀这等“蛮荒之地”,官缺十天半个月,甚至是半年的也不在少数,无人应试。因为很多人是真的适应不了当地气候,到了不到几个月病死者大有人在。这种情况在北宋建立之初尤为严重。 太祖太宗年间,针对这一现象做出改革,即减少在这些地方任官之人的磨勘期限,在别的地方你可能要当五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够有升官的机会。但是在岭南这种地方当个三年就行,而且在升官的时候,优先考虑。 所以在北宋中期之后,就很少听见偏远地区的官位半年甚至是数年空缺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在时下人眼中,这些地方就是好地方了。 赵昕要吏部给官缺,你以为赵昕是想要将这些人安排去成都杭州这等好地方吗?当然不是!首先是能力不够,这等肥缺抢不到,其次赵昕也不希望将他们放在好地方,不放在艰苦环境下磨砺一番,怎么能够看出真才实干呢。 当赵昕看过吏部给的官缺后,和自己的想法大致一样。基本上空缺也都是这么几个地方,岭南巴蜀这是老面孔了,赵昕不好奇。若是更远的海南岛,你让他们过去当官,他们会觉得这是羞辱,能够死给你看。 还有,最近因为河北水灾泛滥,加上陕西地区作为宋夏边境,西夏人不时过来扰边。这两个地方,功劳是肯定没有功劳了,但是一个微小的疏忽,到时候背锅的就是自己。 所以,这两个地方的官缺也有不少。 赵昕的眉头皱起,想着如何安排,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如何安排。目前太平院的讲师们也仅仅是授业而已,并没有其他展现才华的机会,让赵昕如何安排。 赵昕抛出这个问题,询问自己另外一个师傅——孙复,吕公著赵昕打算外放,孙复还是留在身边吧,这等博学大儒在身边会更好一些。 赵昕正襟危坐,道:“敢问孙师,当如何安排太平院讲师?美缺实不多,而弟子又不愿他们去富饶之地为官,希望他们能够在艰险之地理政,为国效劳。” 第177章:官缺无好坏 !go 自赵昕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孙复的神色都是不苟言笑,赵昕之前觉得这种姿态过于严肃,不好交流,但是如今问起正事来,这种姿态则是让赵昕无比地放心。 “太子殿下是担心他们心有怨言吗?” “唉,攀附之人,皆谋求博取一个大好前程,若是本宫让他们失望,日后又有多少人愿意依附于我。” 你希望将手下人放到地方磨炼,人家未必是这个想法,都想着你太子殿下帮着谋求一个好官缺呢,真要是让他们去岭南磨砺,背后不知道怎么编排你。各种各样的引经据典,借古讽今来骂你。 领导,真的没有这么好当。 “天下之官有定数,所谓好官缺自然也有定数,一时欲望满足,日后免不了得寸进尺。人人皆欲留在汴京做个清闲言官,可是哪里需要如此多言事之人,无非是捕风捉影,谩骂扯皮。” “咳咳!”赵昕咳嗽两声,再说下去,赵祯的案桌前就要出现一叠弹劾孙复的奏章了。 言官可是正义的象征,重用言官那就是言路通畅,上下齐心,若是打压言官,那就是昏君当道,奸邪误国。 天子借言官打压宰辅,宰辅借言官整肃朝堂,哪里有多少正义可言,这个话题谁都知道是那么回事,但是说出来就是问题了。 孙复不再继续痛批言官,道:“天下本无好缺坏缺。若江南之地,秦汉之时本无千金之家,其人纹身披发,为蛮夷之地,非历朝兢兢业业,以启山林,何来鱼米之乡一说,更无苏湖熟天下足。” “好!”赵昕忍不住大声叫好,简直是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给说了出来,即便是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只要你用心去治理,总会出现不一样的改变。 “若河北之地,关东腹心,周秦以来便是人文荟萃之地,粮食富足,那是一顶一的肥缺。至于魏晋,北齐以此为雄,傲世北周,非皇室内斗,天下归属难料。至于今日,黄河改道,兆民罹难,又成了坏缺。” “倘若人人有爱民之心,勤勉理事,变坏缺为好缺又有何难,若是残暴不仁,贪赃枉法,便是领了好缺,也要给他祸害成坏缺。”孙复的眼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刺破一切的邪恶。 “孙师之言,胜读十年书!弟子受教。”赵昕以大礼跪谢,孙复这番言语,帮助赵昕解决了很重要的理论问题,也就是为什么让手下人领坏缺的问题。 理论问题解决了,接下来的实操,赵昕自信还是有这个能力的。当日晚间,赵昕就让外面的刻印店加急刊印这段对话出来,于次日正式在汴京发行。 这场对话结束的第二日,舆论铺垫地差不多了,赵昕来到太平院,召集在此授业三年有余的讲师。 “今日召你们,是为了安排你们出任地方官。”会议上,赵昕如此道。底下显得很平静,昨日的报纸想来都已经看过了,既然如此,也就不存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了。 “当初本宫与你们约定,授业三年者,可自谋出路,然则近些年诸事繁杂,诸位不离不弃,本宫在此深表感激。”说着,赵昕起身朝所有人鞠了一躬。 赵昕以为这是很寻常的举动,但却是将其他人吓得不轻,连忙跪拜在地,连称不敢。 待众人起身后,赵昕继续倒闭:“本宫虽有私心,然则诸位皆身怀大才,屈居一地任一讲师,实在是委屈了诸位。” 底下一片沉默之声,似乎都已经猜到了赵昕接下来要说什么,许多人的眼神,并没有这么地友善。 很简单,当初他们愿意追随赵昕,不就是想着赵昕给自己谋求一个好出身,结果等了三五年,最后竟然是被发配到这等穷山恶水,要说他们心里没有想法也是不现实的。 沉寂的气氛带给赵昕不小的压力,赵昕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宫特意自吏部要来了一些能出功劳的官缺,就是担子有些重,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接。” 在赵昕身旁的吕公著率先作出表率,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牧守一方,自当尽职尽责。” 赵昕已经提早告诉他这个计划了,而吕公著的选择是陕西,要直面西夏带来的压力。 吕公著眼光倒是很敏锐,应该是看出了赵祯在位时期很难解决西夏的问题,大概率要留到赵昕手中,早些占坑位,日后的话语权也更高。就是不知道这是吕公著自己的看法,还是整个吕家集体的意志。 其余人也稀稀拉拉地作出自己的表率,显得没有多少气势,对于自己未来的命运,这些人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江南之地本为蛮荒,如今却已经是鱼米之乡,河北之地人才济济,如今却患于河水。肥缺坏缺本无定势,这个道理本宫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够明白。” “谨遵太子殿下教诲!” 一切该交代,也已经交代过了,预防针也都打过了,若是他们还是心有怨言,那赵昕也无话可说,这么着急享清福,还是趁早离远一点吧。赵昕需要真正能够办事的人才。 赵昕将吏部得来的官缺给在场所有人看,这里的官缺,一直到明年五月份的都有,大多是“坏”缺,但其实战略意义重大。赵昕可不会真的让他们去鸟不拉屎的地方。 吏部最多公布三个月以内的官缺,所以这份名单一般人根本拿不到,赵昕也算是利用自己的特权走小道了。 早些知道官缺,就可以早些时间运作,最后成功的可能性也更高,这个道理很容易想明白,玩弄这一套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人家这样做是以权谋私,赵昕这样做可以算是以权谋公,至少一段时间内是这样。 “这些是近期的官缺,我挑了一些出来,你们先看着,接下来说说本宫希望你们为官一任,做些什么事情。” 所有人都竖起两只耳朵仔细聆听起来,生怕遗漏重要消息,“首先最重要的,莫过于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包括当地的户籍人口,坊郭户客户农户人数,无论是男女老少,都需要统计清楚,明白吗?” !over 第178章:大宋的未来 宋朝的户籍统计,真的是连千年前的秦汉时期都不如,自然对整个社会的统治能力也随之下降。但是另一方面也促进了人口的自由流动,便利商品经济的发展。 如何评价呢,有好有坏,而赵昕的目的是全都要,在不改变当前人口自由流动现状的同时,加强对地方的控制。难度很大,毋庸置疑,否则也不至于被宋人放弃。 这些流动的人口,被称为客户。 一些人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来,赵昕解释道:“你们或许是想要说,客户如鸟雀一般,来去匆匆,难以核定。但客户之流动,实是一件大事,某处客户搬迁多,则定然有因,是主官无能,还是天灾频繁,亦或是强人流窜。同理,客户搬入多同样有其缘由。弄明白这些,于国而言,意义重大,明白了吗!” 人口流动问题,古代一直是特别害怕的,恨不得将你锁死在土地上,宋朝是相对开明的一个朝代,但是带来的问题同样有不少。见识过后世农民工迁徙问题,赵昕对此颇为重视。 众人答道:“明白!” 赵昕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户籍人口问题之外,你们仍需要重视当地的产业,本朝不抑兼并,虽无汉晋时期那样跨州连郡的庄园,但是不少地方的族田学田也是不少,各地宗族为夺水源山林,发生斗殴也不在少数。你们上任之后要用心量田,让你们去的地方也无有多少豪族世家,便是有,也无需在乎,一律清查,做不到的,可自辞官了事。” 说到辞官二字,赵昕的目光横扫在场的所有人,赵昕绝不是在说笑话,土地问题就是王朝根本问题。 众人心下一惊,这可不是小事,不过看赵昕那锐利的双眼,又不敢当面拒绝,只好先答应下来,安抚住赵昕,等到了地方再议论。 赵昕也不指望自己这么一句话就能够解决这个千年难题,但是该有的态度自然需要表明。 “以上是本业,于末业尔等也绝不可轻视,看那医药公司在此番灾情中作出多大功劳,尔等当明知,新开的石炭公司,活民无数,这个冬天百姓当无冻馁之患。当地末业若是销路不畅,尔等为父母之官,仍需帮忙售卖,不可专顾本业,偏废末业,需本末兼重才是。” 工商业问题,大多数学子重义轻利,耻于言利,但是只要地位高到一定程度,自然会重视起来,财货之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说罢,赵昕看向近前的韩绛,问道:“韩祭酒准备出任何地?” 被赵昕这么突然一问,韩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自己就是河北真定人,当然想要回老家,可是宋朝法律是不允许在自己的家乡任职的,所以只能够选择其他地方。陕西已经被吕公著占住了,去陕西自己肯定竞争不过吕公著这个经常在赵昕面前走动的太子之师,所以就只剩下了巴蜀及岭南两地可供挑选。 巴蜀和岭南,其实都差不多。整个四川那一块,除了成都平原附近,其他地方还不如岭南呢,成都府也不在选择范围之内。 简单的一番思索之后,韩绛给出了自己的选择,“在下便去岭南吧。”这话一说出口,韩绛自己都一脸的苦涩,他爹当年修史,好歹攒下不少的人脉,自己稍微运作下,都能够在京城附近找个肥缺,何必去那瘴气之地。自己这是越混越没有出息了吗? 赵昕道:“岭南之地,自始皇以来,才纳入华夏统治,人人以此瘴气弥漫,目为艰难,实则大有作为之地。你去之后,但做两件事即可。” 韩绛小心问道:“不知是哪两件事?” “选个沿海的县后,第一件事,造船,造海船。需要多少钱,十万贯还是百万贯,差多少本宫给你补多少,当地人无事可为的尽可招来。” 韩绛深吸了一口气,赵昕的心气如此大吗?这是将钱当纸不成,十万百万贯在他眼中,竟然如此寻常吗? “这船造来,也没有这么多东西能够运呀!珍珠玳瑁珊瑚之流,也不需要这么多船只。”一侧的吕公著疑惑地问道。 赵昕直接回道:“迂腐,在你眼中,岭南之地难不成就只有这等奇巧之物吗?” 吕公著被赵昕骂了一通,悻悻住口,赵昕继续道:“我大宋的未来,不在北方,在南方。岭南则是重中之重,哪怕是日后攻灭西夏,收复燕云,也决然不会再往北进一步,未来一定是向南。” 整个气候大环境便是如此,北方越来越寒冷,即便是往北方扩张,打下来也守不住,所以,自从赵昕意识到自己生活在宋朝之后,就明白,扩张的方向一定是南方。 不少人听赵昕说完这番话之后,嘴张得老大,一脸的难以置信。 赵昕不在乎这些人震惊的面孔,将自己内心中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未来,广州将会是大宋的南京!” 韩绛的脸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选择,似乎走在了一条康庄大道上。自己的命运,似乎来到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上。 很多人,或者说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赵昕这一目标,岭南作为南京,也未免太过遥远了一些。是呀,即便是后世的南京,也不过是在江苏,但后世的南京,于朱棣而言这个位置已经足够,于满清而言,这个位置也已经足够。 赵昕的目的,是经略东南亚,广州的位置,则是刚刚好。 看遍大宋四邻,东边是茫茫大海,一个日本价值不大,而且因为季风因素,稍不留神,就会演变为蒙古入侵日本的惨剧。 西边的茫茫大漠,若是控制下来,打通陆上丝绸之路,意义还是非常重大的,可是为了维系这条道路,中原王朝往往得不偿失。 北部的茫茫草原,哪怕是最为强势的汉唐,也是通过羁糜政策,和亲政策,维系朝贡体制罢了。只要这些游牧民族们不往南,哪怕是付出一些东西也是值得的。 所以,只有往南,才是真正能够赚到钱的方向,充足的光热资源,简直是一个天然的粮仓,一个巨大的原材料宝库,以及一个巨大的产品倾销地。 但是历朝历代,因为大多为北方政权,无法适应南方湿热的环境,所以在南方的开拓不多,又因为北方的威胁更多,对于南方各国的政权,了解也是不多。 但是气候问题,可以通过很多种办法解决,最直接的手段便是发展医药,如治蛇毒及各种毒物的药物。有一说一,即便是后世,两广地区的毒物,无论是数量还是毒性,在**都是名列前茅的。 代代延续,甚至即便是这片土地的国王主动献出版籍,也因为远在海外,不愿接纳。想一想,若是后世之**有整个东南亚,或者说对东南亚的影响力超过老鹰,也不至于发生那岛屿纠纷的事来。 第179章:四方和战 “岭南之地,光热充裕,与昔日的江南之地一般,并无千金之家,倘若勤于耕种,稻谷一年三熟也非难事。牧民者勉力劝农,则岭南之地必将取代江淮,岁输北方粮食千万石,也非不可行。劝农,这是你要做的第二件事,粮食有多,全部运到北方来,不必走运河,但走海路便是,你种出来多少我全部收下。造船与务农,这两件事你务必要给我办好了。” 赵昕嘱咐道,这其中自然有不少夸张的地方,但是在这个时代,长江中下游地区得到开发,而两广岭南一带欠开放则是事实。 韩绛听完赵昕这一番雄才伟略,深为赞叹,心中再无丝毫不满,如今只有一心为赵昕办事的念头,如此重要的任务赵昕都交给了自己,未来可期呀! 其他人都纷纷朝韩绛投来羡慕的眼光,便是吕公著都是如此,不少人抢着前往岭南,为赵昕的南方战略发光发热。韩绛因此产生了危机感来。 接下来,针对华南,西北,华北,西南四个区位,华南地区已经说过了,另外三个,赵昕也不厚此薄彼,分别指出来了他们需要重视的问题。 比如华北,赵昕就两个字,治水。黄河改道的影响太大了,无论如何重视都不为过。别看黄河眼下找到新的出海口了,但是不稳定。 在未来几年,黄河不是一年或是几年一决口,而是几个月就发生一次,而且是全流域的灾难,每年受灾人数都是一个天文数字。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改道一次真的不算什么,后面接连不断的更易河道,才是难题。 赵祯他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还幻想着快速修好黄河,着手攻灭西夏。赵昕可是明白这一点,黄河这个母亲生气了,可没有这么容易哄好。可惜人微言轻,改变不了大势,只能够尽己所能地挽回了。 在西北,赵昕的要求是备战,准备对西夏的战事。无论是赵祯也好,赵昕也好,西夏都是一根刺,拦在这里,陆上丝绸之路断了,每年财帛损失难以估算。更何况对于民族威望的打击,有害武德。西夏,无论如何都要灭了。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 就好比当初的高句丽,隋唐两朝四帝,隋文帝,隋炀帝,唐太宗,唐高宗。前后付出数以百万人口损失的代价,灭掉了这个在东北方向崛起的劲敌。 唐太宗为此不惜御驾亲征,当然从结果上看其实是失败的。唐高宗有因为说唐太宗都失败了所以我更不可能成功,而放弃征伐高句丽吗?没有,但是从直接的军事进攻转为军事经济双重进攻,每年组织人去破坏高句丽的生产活动,几年之后,高句丽便国力耗尽,而后陆路水路合击,一举攻灭高句丽。 消灭了高句丽之后,在唐朝东北方向,终唐之世,再也没有成为唐朝的忧患。现在宋朝很多老臣张口闭口祖宗之法,说着当年太祖太宗也没有拿下燕云之地,后人更不可能,所以要如何如何,真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中原王朝自秦汉以来,有着上千年的霸主时代,王朝崛起之初,王朝鼎盛时期,以及王朝衰落时期如何处理边境问题,有着丰富的经验。宋朝的实力绝对不弱,很多时候其实是自己将自己的双手给捆住了,前人之失,后人当鉴。 赵昕要求吕公著等人到达西北之后,一方面探查西夏国事,掌握西夏最新动向。另一方面收买当地流寇或边境蕃落,不求刺杀西夏国主或是宰相,那样不现实,只要悬赏理民之官的头颅,或者派这些人践踏禾苗,烧毁粮仓。 一旦基层治理体系被摧毁,西夏财政崩溃,就是个部落政权罢了。 两国交战,本没有这许多的仁义道德可言,你在朝廷里面侃侃而谈仁义道德这狗屁不通的东西,要将士付出生命的代价,凭什么。宋朝国力碾压西夏,本就应该实行这样的政策手段才对。 当初宋太宗其实也用过经济遏制的手段,就是禁绝边境贸易,同时出重金悬赏李继迁(元昊的爷爷)的头颅,可是西夏手里有着珍贵的青盐,陕西一带又缺盐,结果遏制不成,自己这边一大堆走私的。 在赵昕看来,这种手段拿来对付普通的部落政权当然是可行的,东汉末年及西晋时期,类似的手段成功例子有不少,可是西夏自唐末崛起以来,已经不再是一格简单的部落政权了,建立起集权体系,指望他们内斗概率不大。 赵昕的对策,是真的将西夏作为一个政权来对付的。当年唐朝如何消磨高句丽的国力,如今差不多的办法重复一遍便是。 但是,涉及军事方面的问题,到底还是过于敏感,赵昕到底还是一个皇子,也担心引发异变,到时候朝廷有人说自己妄启边衅。所以告诫吕公著等人谨慎行事,先筹备着,不急着动手。关于西北,赵昕目前能够做的就这些,再多便无能为力。 最后是西南地区,宋朝西南边境,因为太祖拿把斧头,说大渡河以西的地方不是我的领土,所以西南地区比汉唐时要小。 那一带主要是三个邻国,一个是吐蕃,随着唐朝衰弱而衰弱,也就河湟一带的吐蕃人有些影响力,但是随着党项崛起,也被拦在河西走廊下不来,难以恢复祖先的荣耀。 一个是大理,唐朝时称南诏,主要在今天云南地区。因为吐蕃势力强大,唐朝一直是扶持南诏遏制吐蕃,结果南诏强盛起来后想要脱离唐朝的控制,唐玄宗天宝年间两次出兵,均大败,之后南诏便成为当地一霸。 赵匡胤划大渡河以西不取,自然不是真的不要,而是当时的局势不容他打大理。之后宋朝也没有哪个皇帝说要攻灭大理的。 最后一个,便是越南,或者说交趾,因唐末混乱分裂而出,太祖封其君王为交趾郡王,其后宋太宗想要乘着交趾内乱收复,结果失败。最终只能够承认其独立地位。 第180章:人口南迁 就局势来看,西南地区现状已定,所以赵昕暂时没有在此落子的想法,只是让前往这些地方的准官员们重视民族关系。 说到这里,赵昕不由得想起了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侬智高之乱。西南地区有着大量的土官,不少土官的传承甚至可以一路承接至秦汉时期,在当地势力根深蒂固,侬智高之乱便是在这种环境下爆发的。 赵昕到底还是忍不住,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好歹要重视一些,可是又不好点破,只能够道:“西南之地,土官众多,在自己的地盘上是山大王,多有不从王命之人,今日从宋,来日便归交趾大理。尔等前去,务必要将西南之地土官情形打探清楚,来日少不得改土官为流官。” 太子殿下对天下情事了解地很清楚呀,众人看着赵昕,少了许多轻视,到底是经过系统皇家培训的,不可真的将其当做寻常十岁孩童对待。 赵昕不知道他们的想法,继续道:“同时西南瘴气重,毒物多,医药之事要放在心上,日后若是出现动乱,北军南下,死于水土不服之人怕是也有不少。”赵昕并不是在说笑话,之后狄青平定侬智高之乱,士卒伤亡主要便来自于水土不服及毒物,非战斗减员严重。 说到这里,赵昕自觉有些为难他们了,道:“罢了,本宫会奏请天子在西南和岭南二地开设医药公司分公司的,到时候劳你们看顾些。” 韩绛等人连称不敢。 最终,赵昕站起身来,举起茶杯道:“前路艰难,诸君共勉,为子孙后代谋一个锦绣繁华,建一个太平盛世来。” 韩绛立誓道:“必不让太子殿下失望,在下此去,若是不能够让岭南变成江南,绝不回朝。” “好!本宫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赵昕朝韩绛一敬,满饮杯中之茶。 余者也是各有各的誓言,欣欣向荣,蓬勃向上,人人如龙。赵昕看着是满心的欢喜。仁宗盛世,是文人的盛世,是皇亲国戚的盛世,却不是赵昕想象中的盛世。既然这个世界让自己不满意,那就变了它,敢教日月换新天。 今天的聚会,算是一场送别宴,赵昕与一干太平院讲师吟诗作对,鼓瑟吹笙,谈书法,论画作。尽管赵昕对这些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宋朝皇室教育颇为重视,赵昕不说大家,至少还能够过得去。 酒宴将散,赵昕看向韩绛,借着酒意叹道:“子华啊,年前本宫令太平院学子访诸百姓,问百姓寿元,四方筹措钱粮,创医药公司,立志要使百姓寿元增长五岁。”子华为韩绛的字。 韩绛不知赵昕何意,道:“太子恩德,垂及万世,真乃尧舜在世也!” “当初年少轻狂,如今真的干了一年实事,才发现并没有这么简单,别的不说,只今年这场霖雨,就不知淹死多少百姓。莫说使百姓寿元增长五岁,便是保他们免于灾祸也非易事。本宫食言了啊!” “天灾无常,太子之心,天地昭知,日月可鉴。” 赵昕笑着摇了摇头,道:“本宫说这些,倒也并非为了诉苦,只是说,仅仅创建一个医药公司还是不够。” 不仅仅是韩绛,其他人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场下依旧继续表演着的歌舞弦乐,显得是如此地突兀。 “本来今年年末,本宫还打算让太平院学子调查百姓有几人年年有新衣,准备创建一个衣物公司,使天下百姓免于冻馁之苦。如今看来,却是难了。” “有何难处,若是微臣能够帮上一二,绝不袖手旁观。”真定韩氏出身的韩绛,身家绝对不比吕夷简家族小,甚至尤有过之,只是在政坛没有吕夷简这等杰出人物罢了。 “唉,去年为了创办医药公司,和百姓借了一批钱,父皇又出了一笔,还过本利之后,便难有剩余。孔孟皆耻于言利,可是这天下之事,若是无有钱财,可谓是寸步难行呀!” 韩绛以为赵昕是要借钱,当即表态道:“微臣愿出五万贯助资,成殿下大事。” “本宫也不是向你要钱,年末筹备的民间比武,当可收拢一部分来,还本付息问题不大。本宫只是忧心这衣物公司可办得下去。”言罢,赵昕往杯中倒了一杯清酒,一饮而下。 韩绛又问道:“殿下可是缺得心应手之人,微臣倒是认识几个精于此道之人,数年下来,兴财致富不成问题。” “本宫不缺人手,只缺原料。若是想要使百姓人人年年有新衣,则原料之事,难以解决。” 绕了这么久,赵昕终于是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其实就是想让韩绛在治下地区广开桑田,至于推广棉花的事情,还是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 韩绛自然品味出赵昕的意思,道:“来日北上之船,定有桑丝。” 赵昕复道:“岭南人手到底不够,河北灾民汇聚汴京,也养不活这许多人,你看着带一些人南下如何?”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韩绛知道,自己无法拒绝,直接答应下来,并表示会好好对待他们。 随后,即将前往西南的讲师们在赵昕的暗示下,也表示准备带一些灾民南下。 **人安土重迁,有乡土情怀,是一件好事,但是未来的河北,包括部分山东及河南地区,真的不适合供养这许多人了。 未来数十年内,黄河会频繁地决口改道,水系紊乱到极点,上千年的熟田成为荒田,哪怕是复耕,粮食产量也大打折扣。黄河所过之处,不说人间地狱,但是和长江以南地区相比,绝算不得什么好地方。 更何况,整个气候大趋势就是气候变冷,南下是必然的趋势,赵昕送这些人南下,本意是为了他们好,此外北方人口南下,朝廷赈灾抚恤的压力也会减少许多。 但是问题在于,南方的土地,或者说平原地区及山间盆地已经得到了开发。要在南方安居下来,要么开垦梯田,要么发展其他产业。 赵昕的选择是,优先发展其他产业,兼顾梯田开垦。再说了,梯田再难,也比黄河时不时改道来得好吧。人口南迁是未来的大趋势。 人口汇聚的地方,才是真正的未来。 第181章:参观体育馆 关于推动人口南迁的想法,赵昕不避讳这些人,因为这项大计划是未来的国策。人不能够违背天地伟力,还是要遵循自然规律才行。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北方人,很多人听着自然是很不舒服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呢。只是他们又找不到反驳赵昕的理由,特别是今年黄河改道,真的是让很多人痛心疾首。 “那北方,就不要了吗?”有人低声问道,语气低沉。 赵昕回答道:“北方病了,什么时候治好了它,什么时候再回来。太多人留在北方,只是让它病得更深而已。” 无人回应,再说了,赵昕说的也是事实,朝廷赈灾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多时候百姓都是只能够选择独自求活。 赵昕甚至听见有人在低声抽泣,都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斧钺临于面门面不改色,却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变色,可见他们内心的不甘。赵昕心里也不舒服,道:“且看这几年黄河治理情形吧,若是治理得好,说不定可以早些回来。” 宴会以这种算不得十分愉快的形式结束了,赵昕清楚地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整个北宋朝,仁宗神宗哲宗三位君主,在治河这一件事上都是失败的,但是具体失败的缘由则是不同,留待之后再说。 回到宫中之后,赵昕便派人将名单送入吏部,本来所谋官缺也不是竞争多大,通过难度应该不大,吏部的人该不至于因为这些得罪赵昕。 此事毕,目前压在身上的事情还有不少。首先便是医药公司的人事调整,此番一群骨干被分调四方,暂时给医药公司带来运转上的难题,好在也不是难事,花了些三两日便调整结束。 此外便是即将举行的运动会了,为了方便当今时代之人的理解,赵昕称之为比武,赵昕确实有强健百姓体魄的想法,但是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招收一批年轻力壮的少年,继而成立军事院校。 说实话,在赵昕的心中,这军事院校的重要性绝对不亚于太平院。就是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够办下来了,但愿赵祯不要横生枝节吧。 赵昕想到这里,招呼着刘易准备外出车马,想去看看城北体育馆建设地如何了。 刘易不敢怠慢,很快筹备好了一切。车驾出东华门,一路北上,赵昕没有遭遇一点阻拦,皇城再也不是束缚他的存在。 小半个时辰后,赵昕来到了城北。虽说汴京城四方,城北最穷,那也是和其他三个方向比,放在整个大宋,自然还是一等一的繁华,人流不绝,各色店铺鳞次栉比。 体育馆场地原本是一片果林,是一个外戚家的,唤作沈林风,此人是真宗皇帝的小舅子,若是算辈分,赵祯都要叫一声叔。他姐姐沈氏如今还健在,是目前后宫中辈分最高的妃嫔,逢年过节,赵祯都要亲自去拜访。 只是毕竟换皇帝了,当年的权势不再,沈氏吃斋念佛,不理朝政,这沈林风也只是靠着门荫混了个不理实事的官缺罢了。 赵昕说要建体育馆,看上这块土地之后,沈林风便大方地献了上来,开始直接说一分钱不要,为强健百姓体魄,也算是于国有功。只不过毕竟是自家长辈,不好白要,赵昕便将体育馆的三成股份分给了他,算是以土地入股了。 赵昕下车,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快农历十月,一些地方都已经下起稀稀落落的小雪,遥望远处的小山头,甚至能够看见白雪皑皑。 施工人员主要是南下的灾民,也是为了给他们找份活干,他们见到赵昕到来,一个个停下手中的活,朝赵昕行大礼。 赵昕一边往前走,一边示意他们起身,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英伟不凡的壮汉挤开人群,朝赵昕行礼。 这是东宫侍卫关福及,算是十夫长吧,官不大,赵昕让他来此监督工程进度,之前让曹讽等人在外监督,被台谏上奏疏弹劾,只好让这些小官出来监督了。 “楼阁看台修建地如何了?” “回禀太子殿下,已完成八成,月末便可完成。” 赵昕没有轻信,道:“带我去看看。” 关福及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向赵昕介绍,这是什么场馆,那是什么场馆。赵昕一边看,一边点头。 所有场馆大致按照赵昕的要求来修建,偌大的看台,皆是木质,淋以木漆防水驱虫。至于耗费的木材,则是主要来自于被砍伐的果树,容纳数千人一起观看问题不大。 每一个场馆的正上方,都有一座恢宏的楼阁,这里主要是给达官贵人们准备的,皆有四层之高。一层为裁判官们的位置,二三四层开始就是达官贵人们的位置了。 普通百姓的看台,修建难度不大,主要是这四层高的楼阁,便是材料充足,人手不缺,想要完工也得等些日子。 “可要注意祝融,多准备些水来。” “小的明白,早就准备好了,但凡冒点火星出来,就给他灭了。”关福及笑着答道,若不是领了这差事,平日难得和赵昕说一句话。 “准备这些还不够,真若发生万一之事,或是附近火势蔓延至此,一时难以扑灭,需得筹备逃生通道,以百姓性命为重。此外,平日也要多多训练小厮如何疏导百姓逃散,莫要等到发生之后慌里慌张,以致损失惨重。” 关福及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贯彻落实下去。 最后,赵昕前往体育馆附近的街市参观,这里之前都是果林,本来也没有什么街市,最多就是一些百姓逢三六九汇聚的墟市而已。而体育馆附近的店铺,都是这段时间修建的,每日因好奇而参观之人,便有不少。 这些店铺,赵昕都有份子钱,想要收回本钱,就看这些店铺了。体育馆外,同样有不少百姓提着竹篮或是推着小车在叫卖,主要是瓜果零食一类的东西。赵昕暂时没有收取费用,毕竟是小本生意,赵昕看不上这三两文钱,管理费都不够。 第182章:黄河该不该回故道 时光匆匆,十月中旬的时候,体育馆终于修建完毕,主要是后续检查安全隐患用了些时间,否则十月初便已经完工。 赵昕迫不及待地宣布运动会第一轮开始,汴京城参赛人员可以进入体育馆比试,而下面各个州县便由各个知县负责操持此事。 因为赵昕给出丰厚的奖金,光是汴京城参赛的人数,就有近五千人之多,成年组与少年组的比例,大概是六比四的样子。唯一一个小小的遗憾,便是女子组被曹皇后否了,否则人数翻上一倍也不是不可能。 秋收结束,整个冬天百姓无事可做,要么同村之人聚在一起赌博,要么就是在置办年货,相对无聊,赵昕举办的这场比武大会,算是填补了一些人的精神空缺。 一轮初选,赵昕并没有收取体育馆的门票费用,不看白不看,吸引了大批百姓前来观看。为了抢到一个好位置,不少人天不亮就在体育馆外面等候。 总而言之,声势不小,宫中上下对此也是议论纷纷,赵昕笑而不语,和往常一样在早晨前往拜见苗氏。 吃早餐的时候,苗氏问道:“你举办这比武大会,朝中百官对此是如何说的?” 赵昕道:“儿臣用的是弘扬武德的名义,又没有用国库一分钱,他们爱如何说便如何说。” “话虽如此,本朝以文教治国,若是坏了声名,到底不是一件好事。”苗氏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赵昕被苗氏给逗笑了,道:“母亲可放一百二十个心,朝中百官对此并无纷议,最近他们都在争论该不该让黄河回故道呢?哪里会来理睬儿臣这等小事。” 苗氏被赵昕移开了话题,道:“这黄河之事,尚未有个决断吗?” “北京留守贾昌朝说是要回京东故道,首相陈执中说是回横陇故道,还有一些人说要开六塔河,分黄河之水回横陇故道。闹哄哄得,至今也没有一个定论。” 在一旁聆听的柔柔哼了一声,道:“什么横陇,京东的,麻烦死了,能不能够好好说话。” 苗氏看来也是没有听懂,赵昕只好解释道:“景佑元年(1034年),黄河自横陇决口,原本的京东故道被废除,之后十余年便是一直走横陇道入海。今年黄河在商胡决口,河水北流,淹没北方十数州县,横陇道又被废除。贾昌朝说回京东故道,而朝中更多人是想着回横陇故道。” 苗氏点了点头,示意了解,复问道:“这几个办法有什么不同吗?” “这几个办法其实都差不多,都是主张黄河回故道,位置也差不多,自东汉以来黄河主要是经过这个地区。但是无论是京东故道还是横陇故道,泥沙淤积严重,都很难回去。可是黄河北流,淹没河北广大地区,不回去又不行,黄河再泛滥几年,不少好田就彻底变成废田了。”赵昕一边喝粥,一边将朝中大臣们的观点说了出来。 苗氏俯下身子,轻声问道:“陛下属意哪个?” “这儿臣如何知道。”赵昕回道,带着几分无奈的语气。当然赵昕其实知道赵祯最后的选择,并非是这两者,而是最后一个办法,即开六塔河,重回横陇故道。 可是六塔河只有五十步宽,根本无法容纳黄河水势,最后新开的河道当日被冲毁,仁宗年间被迫接受黄河北流的现实。 这并不仅仅是一个技术性问题,若是从技术上看,接受黄河北流的现实,在沿岸加固堤防是最合理的。但是那些受灾的百姓就此完全失去土地,更进一步影响到边防抗辽,北宋经营数十年的黄河防线,就此湮灭。 所以,哪怕是赵昕现在身处赵祯那个位置上,他也会作出和赵祯类似的选择。决策本身就是有风险的,黄河北流,触及了绝大部分河北人的利益,他们执意要求黄河回去,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赵昕不愿意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整天在崇政殿听政,明知道历史会走向那个结果,却做不出任何改变,真是莫大的悲哀与痛苦。 说是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是啊,所有人目前的想法就是让黄河继续东流,民心所向,你一己之力又能够改变什么呢?万一要是这一次改道成功了怎么说,成王败寇,你是不是成为了历史的千古罪人。 不是不愿改变,而是真的改变不了,明知道决策带来的巨大隐患,却没有任何人提出过哪怕一点类似的看法来。 正好姐姐柔柔询问运动会的事情,说想要赵昕带她出去玩一次。赵昕便不再想这个令人难过的问题,一口答应下来,而后算了算最近的空闲时间,约定四日之后带她出去玩。 宫外的比武如火如荼地展开,朝中关于黄河的争论也是一波连着一波。每次听政的时候,赵昕带了眼睛和耳朵过去,紧紧地将自己的嘴合上,一个字也不要说。 不知不觉,十月即将结束,赵昕带着姐姐来到体育馆参观比赛。 事实上,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豪族贵妇来体育馆参观过比赛了,这个时候理学还尚处于成型的雏形阶段,对女子的束缚并不大,沿途赵昕能够看见不少女子成群结队地出玩。 柔柔看着其他人开心的笑容,面容上满是羡慕的眼神,她想要出宫一次,可是不简单。 “阿弟,你有什么办法让我像你一样随意出来吗?” “宫中规矩这么多,我也是因为领了差事,要负责手下十几万灾民,才能够出入宫门,否则哪有这么容易。” 柔柔的眼神黯淡下去,道:“真羡慕你。” 赵昕一听这话可是不满意,这还有什么好羡慕的,道:“为了赈济这十数万灾民,我可是整日奔波,累死累活,每天一觉醒来就要想着如何给灾民们发粮食和衣服。” “听着好厉害的样子。” “那当然,你阿弟我可是最厉害的男人。” 柔柔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就你嘴皮,你有父皇厉害吗?” “那——”赵昕为之咋舌。 第183章:和姐姐一起看比赛 当赵昕与柔柔来到体育馆的时候,正好在举行跳高比赛。 二人来到对应的场馆,十个比赛项目,并不是说就有十个场馆,那不可能,一些项目是在一起的。 沿途所过,密集的人潮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而且如同一株株被风吹得倒伏下去的禾苗一样,目光所及,所有人都跪倒在脚下,便是正在比试的运动员也是如此。 赵昕简单打量了一眼,人数实在是太多,明明设计了许多位置,可是还是有许多人站着观看比赛,自己声音无法让所有人起身,只好由身后侍卫们喊话。 赵昕和柔柔顺着分开的人潮,来到了楼阁之上,一路来到最上层的四楼,这里一共就只有三张桌子,例常是空着的。 只是当赵昕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用和,这位说是目前最大的外戚也不为过,赵祯恩宠备至,绝非沈林风那等可比。 赵昕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李用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向李用和行礼,“舅爷你怎么来了。” 李用和见赵昕过来,想和以往将赵昕抱起来,见赵昕个头,抬起来的手,终是放在了赵昕的肩头,道:“昕儿长大了呀!” “舅爷倒是和当初一样,异日荡平幽燕,仍需舅爷之力呀!” 李用和哈哈大笑,道:“就你小子嘴甜。” 赵昕憨憨地笑着,整个大宋,需要他笑脸相对的人,不过双手之数,这李用和绝对是其中之一。 柔柔在一旁不满道:“舅爷太也看重阿弟,都不愿和我说一句话。” “哪里哪里,这不是一时忘了吗,哈哈。”李用和一手搂着赵昕,一手抱着柔柔,整一个天伦之乐。 但其实,李用和身边还有另外一人,年纪比赵昕长了些许,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身的文弱书生气。 此人名唤李玮,是李用和的第六子,和其余诸子相比,李玮有才华有学识,师从名门,算是脱了外戚之家的俗气,所以平日也颇得李用和重视,家宴里赵昕也见过他不少次,多多少少也说过几句。 “拜见玮兄。”和李用和谈得差不多后,赵昕才突然记起要和李玮行礼。 “太子殿下过礼。”李玮忙不迭地俯身行礼。 “听说阿兄学识过人,日后谋一个进士之位想来是不难的。”好话不要钱,随便说。 李用和眼角含笑,显然很满意这个儿子,却又忍不住道:“就他,别给我李家丢人就行了。” 赵昕继续道:“舅爷言过矣,日后阿兄定是朝中股肱重臣。”日后,这自然说的是赵昕登基之后了,赵昕言下之意,自然是自己日后会大力提拔李玮。 李玮心中喜悦难以言喻,嘴上道:“在下学识浅薄,岂敢妄求。” “等你先考上进士再说吧!”李用和很满意赵昕的表态,李用和如今也不小了,早年岁月磋磨,身上留了不少的隐疾,膝下多子多福,又是位极人臣。要说他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莫过于身后之事了,有赵昕这句承诺,不知道他心里多开心。 赵昕说这些,自然是为了讨好李用和,有李用和在赵祯身边说好话,自己也能够放开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说不定这军事院校一事,便可以请李用和出面去说。赵昕心下如是想着,之后且问问李用和的看法。 简单寒暄之后,还是回归今日的正事,今天可是为了看比赛而来的。随着赵昕的驾临,场上的选手明显更为努力地表现自己,一次次地突破极限,引来场馆内的一干欢呼之声。 但是相比较而言,跳高的竞技性不强,初看还有几分新鲜,看久了之后未免过于乏味。 李用和抽空询问赵昕,“昕儿啊,你是怎么想着来办这场比武盛会的?” “这些年北方旱灾涝灾不绝,百姓皆对生活无望,办几场这样的盛会,也提振提振大家的精气神。” “就这些?” “还有就是百姓不通医理,我也希望借着这样的盛事让他们粗通写医理,如今瘟疫蔓延,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啊!” 李用和知道赵昕不想说,既然如此,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知道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此外,便是问了,赵昕就一定会说真话吗?这可不见得。 正闲聊之际,下方突然爆发一连串的欢呼声,赵昕目光移转过去,原来是成年组的比赛结束了,少年组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赵昕看着一个个青葱少年上场,不由得叹道:“之前我还想着让女子一起比试来着,担心台谏非议,就没有坚持下去。” 柔柔听到一个新说法,提起几分兴趣,道:“如果有那样的比试,我也要参与。” 赵昕实话实说道:“你怕是第一轮都过不了。” 柔柔捏紧拳头道:“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 赵昕躲在李用和身后对柔柔扮鬼脸,柔柔朝赵昕追来,只是柔柔怎么可能追得上赵昕,赵昕每日可都是有练习射御之道,文武兼修。 柔柔追不到,便扑在李用和怀里让李用和惩罚赵昕,李用和终止二人的打闹,道:“这下面百姓成千上万呢,若是传了出去,指不定怎么样。” 赵昕脸一红,就想着逗柔柔玩,倒是忘了这个场合了,余光看向下方,果然是一片疑惑的眼神,原来皇家血脉,龙子凤孙也会和普通人家孩子一样嬉戏打闹吗?完了,赵昕眼前一黑。 “等着你们母后训斥吧!”李用和板起脸来,训斥道。 赵昕和柔柔恭恭敬敬地站着,聆听训斥,只不过双方目光接触的时候,又立刻别开去。 柔柔好不容易出来一次,眼下好像是犯错了,一时间有些担心害怕,李用和多说了两句,竟然吓得流泪。至于赵昕,自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李用和见状,又连忙说着好话,哄柔柔说一定不会让赵祯处罚此事。等一下离开这楼阁,其他人见到公主落泪,怕是更加难以解释,务必要哄好了才行。 柔柔终于是停止哭泣,赵昕微微一叹,唉,背了个身份光环,连好好玩一趟都不行,好烦。 当然,估计会有很多人愿意帮助赵昕分担这份烦恼的。 第184章:善良的请求 接下来,赵昕又陪着柔柔看了好几场比赛,如长跑,跳远,举重等,过了充实的一天,一直到夕阳西下,天色已晚,柔柔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在返回宫里的马车上,车里只有柔柔和赵昕两个人,柔柔突然对赵昕道:“我和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和别人说。” 见柔柔面色沉重,赵昕收敛之前的玩闹之气,道:“是什么,可说好了,有些事情我可帮不了你。” “两个月前,我听见父皇和母亲说起我,要给我找一个夫婿。” “那是好事呀!难不成你想要一辈子住在宫里不成?”赵昕下意识地道。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夫婿。”柔柔站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手打赵昕,赵昕只能够狼狈地护住脑袋。 “行了,行了,再打我就还手了。”赵昕虽然只比柔柔小一岁,但是真要打起来,十个柔柔也打不过赵昕。 “哼,带我我看看你治理的那些灾民,不然我就和娘亲说你欺负我。”柔柔回到位置上,两手交叉放在胸口上,一脸气呼呼的样子。 “那也得娘亲信——”赵昕话说一半,见柔柔真的好像要哭的样子,无奈道:“你之前怎么不说,现在宫门都要关了,要是晚归,以前有好几个太子都因此被废掉了,我怎么带你看呀!” 柔柔听赵昕这么说,不敢继续闹下去,道:“那什么时候带我去看?” “姑奶奶,你想要什么时候带你去看,您说一句,小的照办便是。” 见赵昕这副低声下气的样子,柔柔心中的气也消了下去,道:“明天!” 赵昕眉头微皱,盘算了一会儿,道:“可以,就是得要下午出去才行,早上我还要去崇政殿听政。” 柔柔破涕为笑,伸出小拇指来,道:“拉勾!” 赵昕自嘲地摇了摇头,道:“行。” 看着柔柔开心的模样,赵昕心中说不出的感伤。生活在皇家,固然锦衣玉食,不必担心缺衣少食,但是也失去了自由,一切都无法自己做主。 姐姐柔柔的未来是怎样的呢?赵昕不知道,一个普通公主而已,前世的赵昕还没有这么博学多识,也不会去关注这许多,他连生母苗氏的事情都不清楚,何况是姐姐柔柔。 不出意外,想来是被父皇安排婚事,而后平平淡淡地结束一生吧。唐宋公主地位颇高,夫家想要欺负也不至于,最多是二人不合,孤独终老罢了。 就和黄河改道的事情一样,在这一件事上,赵昕觉得自己也没有多少可以使力的地方。如果可以,赵昕自然是希望姐姐寻觅得良人,幸福一生,可是倘若真的父皇定了亲事,自己又如何改变呢? 看着笑容满面的柔柔,赵昕心中想着明天外出的时候询问一下亲事到底是怎么样,这未来的姐夫自己清不清楚。若是在记忆中姐夫是个人渣,那无论如何也要推辞掉。 次日下午,赵昕应约带姐姐柔柔去看灾民生活。 灾民中的青壮年以及那些半大小子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工程营建,比如河道开挖,比如煤炭开采及运输,并没有生活在灾民定居地,留在这里的,主要是老弱妇孺。 看着被朔风吹一阵就扬起不少茅草的茅草房,赵昕心里满不是滋味,而这些场景,也是柔柔今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原来受灾的百姓居然是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吗? “还有人连这样的茅草屋也没有,大宋近些年,可谓是多灾多难,但愿多难兴邦吧!”赵昕对柔柔道,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 参观了一半茅草屋后,柔柔停下了脚步,问道:“我能够帮上一些事情吗?” 赵昕随之停下了脚步,道:“你会做什么?” “我和娘亲学了女工之术,织布什么都会。”柔柔一双闪亮的眼睛看着赵昕,饱含着少女的童真与善良,见赵昕迟疑,柔柔继续道:“我还学了诗经和尚书,认了很多字,教导这里的孩子识字没有问题。” 赵昕本来是想要拒绝的,让姐姐柔柔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灾民聚集地,说得难听一点,就是贫民窟。哪怕是赵昕组建了巡逻队维持秩序,各种各样的小偷小摸也没有停止,万一要是姐姐发生一点问题,赵昕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可是,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柔柔瞳孔里面的那一抹善良打动了赵昕,又有谁能够拒绝这个请求呢? “事关重大,你容我筹备几日,女工应该轮不到你,我选一些女孩子带到宫里,父皇应该不会反对,到时候由你教导她们如何?” “好啊好啊!”柔柔开心地蹦了起来,赵昕也由衷地感到高兴。 参观完整个灾民聚集地,赵昕询问了很多,包括过冬的衣服和粮食,最要紧的也是这两方面,缺口很大。 今年因为黄河改道,河北主粮区全盘沦陷,而且未来几年不见恢复的可能性,前些年也是干旱,没有余粮。 整个北方地区粮价普涨,粮食价格上涨,就带动整个物价上涨,几万贯的钱砸下去,就只能够听见一声响而已,就这样咕嘟咕嘟地沉没了。 赵昕的脸色很不好,要是灾民聚集地发生大规模饥荒,甚至是易子相食的惨事,他可以直接等着太子之位被废黜了。 临了,赵昕去参观发粥的场景,哪怕是他在现场,秩序同样无法稳定下来,人多粥少,后面的人分不到,自然无法维持秩序。 赵昕觉得很无力,最近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发生,无论是哪一件事,赵昕都很难改变,他空有一脑袋的未来学识,竟然一无是处吗? “为什么不按时发给她们所有人,这样也省得抢。”柔柔在一旁嘟囔道。 “数万人,哪里有这么容易组织——”话说半途,赵昕突然停住了,统筹分配粮食,缓解物资紧张,貌似并不是不能够实现。 粮票! 这两个字浮现在赵昕的脑海之中,眼下貌似只有此法可行了。赵昕想到这里,更不多待,回宫之后连夜,真的是花了一宿的时候设计这件事。 有着刻印店,印发粮票不是问题,如何发下去,发给真正需要的人,即如何建立完备的组织系统才是问题。 第185章:布匹推销员 简单设计好粮票之后,明日赵昕便将草案下发至太平院,由太平院师生帮助自己完善这个想法。 凭票取粮食,这个时代纸币也仅仅是在四川一带得到初步推广而已,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所有人,粮票这种东西就是多此一举。 直接发粮食不是一样的吗?何必要再去印发这种东西来,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赵昕的想法没有得到支持,韩绛等人的回复让赵昕很不满意。 好在赵昕有权有钱,也不需要得到他们的支持,可以凭借自己一己之意推动下去。最多不过是浪费一些油墨纸张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粮票的造型,务求繁复,以增加伪造的成本。整个过程很快,三日之后赵昕就看见了第一批粮票,以斤为单位,币值最大的为一石,即一百二十斤,最小的则是十二斤,即十分之一石。 赵昕内心中其实是有想法以粮票为雏形,发行纸币的,若是真的作为货币交易的话,未免过大了一些,赵昕又让他们印发一批币值六斤和六十斤的粮票来,就这样,一共有了四种面值的粮票。 赵昕统计了一下自己仓库剩余的粮食,目前还剩十万石,当初和赵祯借了十五万贯来,基本上拿来买粮食,买了十七万石。这还是用了权势的结果,压了价格,若是普通人去买,一石的价钱绝对在一贯以上。 各种各样的工程营建可是沉重的体力活,吃不饱可干不了活,吃了几个月后,已经快吃了一半了。 而目前灾民聚集地的百姓还有六到七万,但凡能够打发出去的,赵昕都打发出去让他们开挖河道挖煤运煤了。留在这里的,要么是年老失去劳动能力,要么是小孩子年纪过小母亲不得不陪伴在身边,没有一个青壮年留在这里。 赵昕来到太平院,召集众人召开会议,商议究竟该如何确定粮食发放,每人每月给多少斤合适。 理论上,一个成年人每月大概是吃二十斤到三十斤粮食,小孩子可以减半,如果有肉蛋奶一类的补充,还可以进一步的缩减。 但是赵昕根本不可能发到二十斤粮食,简单统计过后,若是要维系石炭公司的运营,提供给聚集地的粮食,不能够超过五万石,即六百万斤。 假设聚集地里面就只有六万人,如今已经接近十一月,冬小麦到明年五月底六月初才能够成熟,赵昕一共要准备近七个月的粮食。也就是说,六万人在七个月的时间里,只有六百万斤粮食。 折合下来,每人每月只能够分到十四斤多一些,连十五斤都没有。 “灾民中多有幼童,用不了太多,且如今涝灾,百姓又有几人能够吃饱饭。”有讲师如是道。 言下之意,若是让灾民吃得比普通百姓好,未必是一件好事。 赵昕很想臭骂一通,可是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还是同意了这个决议,但是赵昕稍稍提高了一些标准,即平均每个成人分十五斤粮食,幼童以十斤论,若是怀有身孕的女子,可多领三斤。 别看就这么半斤两斤的,庞大的数字累加上去,明年大概率还要和赵祯再借一笔钱才行,否则青黄不接,怕是连树皮都没得啃。 决议通过之后,便照此实行,一方面赵昕令太平院学子全方面统计如今还住在聚集地的灾民,以确定粮票数额,另一方面,则是加紧印发粮票。 十家为什,五家为伍,让灾民自行组建小团体,以方便粮票发放,而不是一家家地发,那样的话效率太慢了。另外也是通过这个办法实行连坐,加强监督,避免附近有流浪汉假冒灾民,骗取粮食。 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便是实行粮票制之后,赵昕得到了灾民的准确数字,没有人会拒绝免费的粮食。说实话,数字比他预估的要多出许多,竟然有七万三千人,不知道是不是听说有免费发粮食,原先跑出去讨生活的人回来凑数了。 总而言之,赵昕的压力是真的不小。断炊的日子估计还要提早几天。 这些日子,也不能够说是完全的坏事,粮票推行之后,有一个颇为积极的效果,便是粮食负担比以前小了,听着是不是不可思议,都是一样的灾民,甚至人数还比原先多了一些,怎么粮食消耗还会减少呢?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之前赵昕统一设置粥棚放粥,每次都有人没有喝到粥,每次都有人喝完一次喝第二次,他们都拼着命地喝,生怕这就是最后一餐,无形之中加大了消耗。 如今,赵昕通过粮票将粮食发放下去,如何决定粮食用度的权力,便交到了灾民的手中,想着这是自己一个月的粮食,几个妇女一番统计,节俭持家,许多人都是吃个三分饱而已。 简单来说,就是吃大锅饭和自己开小灶的区别。真要算起来,粮票的运行帮助赵昕省了不少的开销。但依旧无法改变物资短缺的现状。 此外通过粮票,赵昕设置了一些其他的规则,比如有着织布等技能的人可以多领一些,间接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 聚集地里主要是妇孺,但是并不意味着她们就没有用,关键在于如何用。赵昕收购大量的生丝,几乎将市面上的生丝给买断了,生丝的价格被赵昕买得几乎涨了五成价格。 反正大冬天的没事,有一群有手艺的妇女在,这不动起来,能够发挥一分光和热也是好事。一个个家庭手工工厂就这样办了起来,赵昕最后统一收购。 等到第一批布匹织就出来后,赵昕亲自去赵祯面前推销这些布,解决布匹销售问题。 “这可都是灾民们一针一线给织出来的,质量好,又便宜,父皇觉得如何?”赵昕笑容灿烂,极力推销着。 “这种布都是最普通的那种,做工也算不得精细,三百文一疋吧。” 一疋,即一匹,唐宋年间城市里三丈为一匹,至于乡村里不少地区还保留着魏晋的古风,以四丈为一匹,大概十米长的样子。 听到赵祯这话,赵昕抱着这十米长布扭头就走,开玩笑,你以为大宋建国初年呢,现在哪还有这么便宜的布卖你,赵昕连本都要亏没了。 第186章:父子之情不值钱 “站着!”赵祯喝住赵昕,道:“哪有你这样的,谈价钱不都是一步步谈的吗?” 看你这样也不像是要谈价钱的样子,赵昕心里不屑道,坑儿子坑习惯了是吧,还想着开财源呢,赵祯这是要吃干抹净,一点汤都不剩。 “儿臣突然想起母后说是要看看这些布匹,或许能够卖个好些的价钱来。” 赵祯轻哼一声,道:“你母后便是买,又能够买多少,最后不还是要卖给朕。” “儿臣见汴京百姓有不少缺衣少服的,想着在城里开个铺子也行。”说白了,就是不卖给你。 “五百文!这些布就值这个价钱,再多给朝中台谏就要说朕徇私枉法了。” “父皇不如去打听打听如今城里一斤生丝多少钱,若是卖这个价钱,儿臣怕是连本都收不回来。”赵昕直接回应道,利益面前,父子之情还要往后稍稍才行。 若是时间往前推几年,不必多,就四五年,汴京一匹普通的布确实就这个价钱,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粮价带动物价普涨,这年头哪里来的五百文一匹的布卖给你,早就翻了快一倍了。 “那你想要卖多少?” 赵昕理所当然地道:“一贯一疋!”如今汴京确实就这个价钱。 赵祯反问道:“那汴京城里处处可选,朕为什么要在你这里买?” 赵昕不甘示弱,“儿臣已经是买断了汴京的生丝,父皇若是想要买,得要自江淮或是巴蜀远运过来才行喽。” “你觉得这就能够吓得住朕不成,若是朕不买你的货,如此多的生丝,织造出来卖不出去,哪里来如此多的房子给你堆放,怕是要都被雨淋坏了,要不然也要被虫子啃干净。” “实在卖不出去,当个人情,送给无衣可穿的百姓,多少博个好名声。”赵昕低声道,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赵祯听见。 一个是买方市场,一个是卖方市场,谁能够得到更多的便宜,就看谈判话术了。 老实说,赵昕的表现是出乎赵祯的预料的,之前让赵昕接手灾民的时候不是挺好骗的吗?不过是短短几月,怎么这么成熟老练了,简直是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六百文,国库空虚,北方灾民数以万计,若是这个冬天没有衣服穿,也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驻防在北方的部队今年冬衣还欠着呢,倘若辽人南下,你忍心让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上阵杀敌不成。”敲诈不成,赵祯玩起了苦情戏。 而不得不说,这一套,打在了赵昕的命门上,毕竟赵祯说的也是事实,在赚钱与保障民生两方面,让赵昕选择的话,必然是选择后者。 见赵昕迟疑,赵祯继续道:“六百文,多少也有的赚,北方百姓若是知道你做了这些,还不把你当成活菩萨来供着。” “七百文,毕竟是灾民织就的,还有不少人有身孕,等着分娩呢。” 赵祯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和整个北方数千万百姓相比,这里不过是数万而已,你连最基本的轻重都不知道吗?” “北方百姓怕是不可能人人都感念我,但是这里的数万人,却是会一个个都念着我的好。”这里的民心,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民心,至于远方的百姓,不好意思,赵昕甚至怀疑送出去的布匹沿途被贪官污吏给侵吞了,反倒得了骂名。 赵祯手捏紧龙椅上的龙头扶手,这儿子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但又不好强取豪夺,带着几分沧桑与无奈的语气道:“就当是父皇求你还不行吗?国库是真的亏空,本来筹备着征伐西夏的钱银都耗在这上面了,实在是拿不出多少钱来了。” 赵昕跪下,为民请命道:“非是儿臣不体谅国事,实在是手下这数万灾民仍需粮食,仅凭眼下手里这些,怕是明年三月就要断粮了,惨事发生在汴京附近,有损皇家清名。” “六百三十文。”赵祯咬牙从口中迸出几个字来。 赵昕跪在地上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六百五十文,这是朕的极限,再不答应就滚出去,朕宁愿自江淮调布匹过来。” “谢父皇。”赵昕谢礼之后就准备离开,可不敢继续留在这里。 “等会儿,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不会是还想要压价吧,未免太不要脸面,赵昕心中如是想到。 “有御史上折子说,比之木炭,那石炭于冶铁一事有奇效,可增添刀剑强度。” 赵昕听完,只觉得心头一凉,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产业呀,赵祯就想要这么轻易夺去吗? 见赵昕不答应,赵祯还以为他愣住了,道:“眼下整个汴京的石炭都是你在卖,说说,你是个什么看法?” 赵昕整理了一下思路,道:“父皇是想要收归官府,如盐铁故事吗?” “那御史是这么说的,而且每年预计可为朝廷带来数百万贯的进项,可与茶税相当。” 开什么玩笑,石炭也就是在北方推广一下,怎么可能有数百万贯,赵祯还想着忽悠人。 “盐铁收归官府,本无不可,到底是为了开源,眼下朝廷国库空虚,如此也是应有之义。” 赵祯眉眼上挑,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不成?” “同样是朝廷进项,若是交给儿臣办,能够带来更多的财源,岂不是远比交给那些耻言财利的文人来得好。” 赵祯一脸的犹疑,“此言当真。” “以三年为限,三年之后,单是怀州石炭便足以每年给朝廷十万贯岁入。” 赵祯眉头微皱,道:“若是不行呢?” “儿臣愿将一应诸事奉诸朝廷,再不参与。天下产石炭之地亦有不少,父皇大可于别地征税立监司。到时二者相论,自然明白儿臣所言非虚。” 赵祯颔首应下,“就依你之言。” 赵昕终于是离开了,背后一身的冷汗,如今自己也算是小有派系,要为手下人说话,有些时候,哪怕是得罪赵祯,也不得不做,倒是和夺权不夺权关系不大。 赵祯想要收煤炭税,这一点赵昕倒是没有想到,有些出乎意料,不得已,一个军令状又立了下来,可真是虱子身子的债多了不愁。 没有办法,真要是让官府的人夺了汴京石炭公司,以他们糟糕的管理水平,大概率会缩减工人待遇,以提高收入讨好赵祯。赵昕不说自己水平有多高,但是再怎么说也比这些人高。 第187章:无能为也 时间飞快,转眼就是十二月,朝中关于黄河的争议还没有结束,赵昕都听腻烦了,整天整天的议论,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一天天议论个鬼。 但凡去黄河下游看一看,泥沙淤积成的地上河严重到了何等地步,也不会天天想着回故道,无论是京东故道,还是横陇故道,也是你想回就能够回的吗? 可是,黄河北流到底淹了许多民田,利益受损者希望黄河回去,他们好继续种田,这一思潮在朝中形成了绝对的主流,所以,目前就是争论如何回故道。 太难了太难了。赵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不归路上走,中途也不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看法,结果就是被几个宰执一顿嘲讽,说赵昕如何如何年纪小,不懂朝事云云,赵祯也是满脸的不悦,让你来听政,可不是让你来说话的。 或许只有残酷的现实能够教育他们吧!但是这一残酷现实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军民百姓牺牲。赵昕真的尽力了,却真的无能为力。 有些时候想想,一战之前,哪怕是阻止了斐迪南夫妇前往塞尔维亚,一战还是要爆发,崛起的德国不允许没落的英法两国占据如此庞大的殖民地。注定失去的殖民地,二战之后,美苏照样联手拆解掉了英法殖民帝国。本质上是实力的问题。 二战有没有珍珠港事件,美国也要参战,所谓中立就是中立着赚钱而已,等到发现自己赚不到钱后,参战地比谁都快。究竟是日本发动了珍珠港事件,还是美国逼着日本发动珍珠港事件,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的问题。 哪怕是你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情又如何,有些事情改变不了的,注定改变不了。 被几位宰执嘲讽的那一天,赵昕晚间喝得酩酊大醉,这是他今生第一次喝醉,借酒精麻痹自己,希望拉动进度条,快速过渡掉百姓受灾受难的过程。 次日,赵昕照常清醒过来,沐浴更衣,清洗掉所有的酒味。除了头疼得厉害外,整个一天,赵昕表现地和往常一样,若非东宫之人闻到浓重的酒味,多少人相信文质彬彬,仪表不凡的赵昕竟然宿醉呢。 赵昕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不要管黄河改道这件事,可是又一次一次忍不住嘴臭手贱,要是赵昕狠下心来,赵祯又怎么可能以六百五十文的价钱拿到一匹布呢?还不是希望受灾的百姓能够分到一片避寒的衣衫。 要是真的心狠,凭借脑海中的知识,赵昕可以活得潇潇洒洒,轻松惬意。终究是自己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将自己给套了进去。 十二月,一年的最后一个月,持续一个月的第一轮比武也已经有了结果,之后便是开封府各个州县的优胜者统一来到汴京城角逐最后的前十名。 热度空前提高,赵昕也不再延续之前免费开放场馆,而是选择收费,不贵,五十文一个位置,大概是半天的工资,有些人还是愿意进去看的,作为京城,有钱的人太多了,五十文根本区分不出差别来。 赵昕也抽空去看了几次,有三两次还是和姐姐一起出门的,一眼望下去,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地甚至有些吓人。 另外在上个月,赵昕在灾民聚集地给柔柔找了二十个六七岁的女孩子,送进宫里来由柔柔教育,她如今也算是过得充实无比,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 最后,值得一提的,就是整个汴京城的空气质量差了许多,不是差了一点,而是差了许多,主要原因便是煤炭的大量使用。而怀州目前开采来的煤炭有不少是褐煤,虽然便宜,但是黑烟滚滚。 但无论如何,煤炭的推广都是一件好事。如今同等重量的木柴价格甚至比粮食还要高,普通百姓谁支付得起这种价格,不要说普通百姓,便是不少官员也是纷纷改用煤炭。完全不用煤炭的或许只有宫里了,毕竟比较清高。 普通官员到了年末,各种礼钱开支,不要以为他们真的多有钱,百分之七八十的中下层官员都是租住房子的,然后朝廷又是最大的房屋租售中介,相当于朝廷又发钱又收钱。 京城房子是真的贵,就好比后世有几个***能够在北京买一套房子的。这个道理,古今中外都差不多。 为了改善煤炭质量问题,赵昕也是专门在石炭公司开了一个会,成立专门的技术部门,负责改进煤炭的质量。 一方面减少黑烟,另一方面改进燃烧效率,释放更多的热量,绝对不能够因为拥有垄断地位而放弃改进产品质量。 最后的话,也负责烧制不同形状的煤炭,倒不是全然为了变成蜂窝煤这种形状以提高燃烧效率,而是一些文人喜欢各种形状的煤炭,大饼型,竹节型,各种各样的都有,以迎合他们的喜好。赵昕不在乎这些,愿意给钱就行,文人的钱好挣就挣他们的钱。 还有一事,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怀州自汴京的煤炭河道修好了,河道修好了,大大提高运输效率,再也不需要沿途动用如此多的人手运煤,自然是好事,可是失业人口一下子上来了。赵昕是一边痛一边快乐着,默默钦佩这些勤劳工作的人们。 为了庆祝河道开挖成功,赵昕宣布这个月给所有灾民家里发半斤猪肉,让所有人过年吃顿肉,过个好年。算不得赵昕仁慈,本就是无数妇女们辛勤劳作的结果,是卖布匹所得。 同样,这猪肉的发放,赵昕也是使用票制,即肉票,没有其他的单位,一律半斤,想要领取,就只能够一次领完。 有了粮票在先,这肉票的推行,也显得水到渠成,若不是当初对此饱含质疑的韩绛等人已经去南方任职了,赵昕肯定要好好问他们一句:粮票有用吗?且看这些人羞愧不羞愧。 但是这肉票的发行,却发生了一些小小的问题。 肉票发行数日后,赵昕自侍卫统领曹讽手中接过一张和肉票长得差不多的纸片,是东宫侍卫在街市上看见的,上面的花纹包括太子大印都是差不多,最多就是纸张的颜色有些差异,可是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新发的肉票,有人造假! 第188章:肉票造假风波 肉票造假,说实话,知道这个情况后,赵昕一点都不好奇,他反倒更加好奇于,为什么造假事件现在才出现。 纸张印刷成本低,花些功夫,之前粮票就可以造假了,为什么等到现在呢? 打量了一会儿这张肉票,赵昕将之放下,询问一侧的曹讽道:“有什么线索吗?” “已经在刻印店里查了,造得如此逼真,定是自家刻印店里出了内鬼。”曹讽信誓旦旦地道。 赵昕不置可否,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倒也不好说,粮票和肉票的制造本身并无多么高超的工艺,无论是纸张的选用,还是油墨的选定,花些时间来找,总是能够找到的。 算得上防伪的,便是上面印了赵昕的太子印玺,可是仿造同样不成问题,真正稍有威慑力的不如说是赵昕在上面写的一句话,“若有私自印造,一律拿官问罪。” 以刑法来威慑投机取巧之人,有用当然是有一点用的,但是有多大用处呢,毕竟这伪造的风险和所得收益相比,实在是不成正比呀,大宋如今甚至没有关于这类似的法律条文,便是拿住又该如何惩办。 “敢问殿下如何惩处伪造的小人?”这不,曹讽就问到了这个问题。 赵昕思索一番,道:“此事涉及刑律,容我入宫同父皇分说以定夺,你先擒拿着,不拘印造之人,便是妄自使用的,也需拿办。” “属下明白。只是一些愚民不知这肉票真假,为人所诈,以此掉包,又该如何说?” “先拿办,而后细细问明,倘若实是不知,教诲一番放他回去便是,倘若明知为假,故意骗钱,则需以盗窃欺诈论处。” “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 曹讽离开不久,赵昕也动身前往拜见赵祯,赵祯正在接见各地杰出官员,闻得赵昕来见,便抽空先见赵昕,没好气地道:“若非政事,则罚抄一遍《尚书》。” 赵昕轻声咳嗽两声,道:“当算得上是政事,与儿臣发的肉票有关,民间而今已然有人发行伪票,骗害他人,为祸不小。” “哦。朕早就知道有今天,之前便告诫于你。”赵祯显得语气颇为平淡,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不就是私自铸币吗?这事他见得多了,有什么好说的,宋朝诸帝发行的铜钱,有哪一种没有被熔铸私造,这事也值得赵昕专门来见一面吗?直接让开封府拿人不就是了,真是小题大做。 赵昕大概明白赵祯的心意,道:“这肉票上面有儿臣的印玺,伪造之人连这也一起伪造,罪责实重,不可轻饶。” “自古私铸钱币之人,皆搏命之徒,为利所趋,虽刀山火海亦不辞,这事便是朕不想轻饶,恐亦难断绝。”赵祯话说得很隐晦了,直白些就是趁早滚蛋,这事我自己还头疼着呢,还要我给你操心那腌臜事情。 赵昕悻悻离去,行了,赵祯这里是靠不上了,但是赵祯其实也没有说错,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若不是有利可图,谁愿意造假币呢? 回到东宫之后,为了避免日后出现类似的问题,赵昕不得不对眼下粮票肉票分发的形式进行一定的改变。 归根到底,目前的粮票和肉票都算不上正经货币,而是仅仅在灾民聚集地流通的一种代币。 十家为什,五家为伍,将所有的灾民统计一个名单出来,哪一家换了粮食猪肉的,就在总名单上划上一笔,做到粮票肉票精确到户,倘若如此,便是伪造出来,也换不到物资,那就是一张废纸。 不过要实行这个办法,工程量有些庞大,赵昕召集太平院学子过来当帮手,近十万人(修河道和原先运煤的人回来了),花了五日才将这项任务结束。 由此,赵昕对物资的掌控,更上一层楼。对灾民的控制,也是如此,权力延伸到了最底层。哪一天赵昕要是心血来潮,过来看看这个也算是监督。 倒不是他本来想法便是如此,而是时事发展逼得赵昕作出这个选择。 尽管领取粮食和肉类比原先麻烦了一些,但是灾民们几乎绝大多数都是同意这个措施的,毕竟赵昕可是为了保障他们的利益。若是伪造的肉票将赵昕储备的肉给用完了,最后没肉吃的不还是他们吗? 肉票伪造事件,在东宫方面的强力催促下,开封府的办事效率空前提高,在十二月的月中便已经擒拿罪犯归案。 罪犯原是刻印店的员工,参与到刻印店的粮票印制,后来因为一次工作意外被辞退,产生报复的念头,遂自制伪票,查得伪票一共二百斤肉票。 若不是纸墨等材料短缺,这个数字估计能够翻上好几翻。 伪造纸币如何处理,开封府也没有经验,最后还是以私铸铜钱的处理方法惩处,算不得赵昕眼中的重惩。但是赵昕也不愿意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下去了,反正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这种伪造的事件应该也发生不了。 如今摆在赵昕面前最大的难题,是开挖河道回来的青壮年们如何安排工作的问题。安居乐业,若是无业,哪里算得上是安居呢? 自家娘子都辛勤地织布,每月多挣得十斤粮食来,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整日无所事事,最多是打打下手,在家庭中的地位都下降了,连自己老婆都不如。 赵昕是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和赵祯的不愉快交易经验,坚定了赵昕开拓布匹贩卖渠道的想法,真要是赈济灾民,还不如完全以自己的名义赈济灾民,何必被赵祯盘剥这么一手。 所以,在庆历八年的最后一个月,借着太平院学子的毕业典礼,赵昕隆重宣布,要针对百姓穿衣情况进行全方位的调查,有多少人一年换一身衣服,多少人三年也未必有一身新衣服,有多少人苦于冻馁之患。 赵昕昭告天下,要实现百姓人人年年有新衣的目标! 满城沸腾,只有绢布铺子的掌柜们躲在角落里面瑟瑟发抖。上一个医药公司成立之后,不知道多少药铺掌柜失业。 第189章:逛街 人人年年有新衣,赵昕同样很早就有这个想法,当初让韩绛等人在治下广开桑田,正是为了这个目标。 只不过如今为了解决灾民们的就业问题,显得多了几分紧迫感罢了。但归根到底,一切其实还是在赵昕的筹划之中。 太子是不能够经商的,但是如果是为了解决全天下人穿衣吃饭问题,那就是圣明太子。做的是同样一件事,换了一个口号,结果天差地别。 赵昕喊出这个口号之后,不仅将汴京城里的那样绢布铺子掌柜吓得不轻,同样将赵祯给吓了一跳。 “眼下黄河改道,国库空虚,你有心为民是好事,可不要指望朕给你一分钱。” 得,这是怕赵昕向他要钱。赵昕其实也能够理解赵祯的苦衷,无论是哪个皇帝在位时期摊上黄河改道这种事情也要头疼。 “父皇且看好了,必定不花朝廷一分钱。” 赵祯见赵昕如此自信,颇为不屑,道:“又是准备要那些权势之家出钱吗?开药铺的权贵不多,但是有衣铺的权贵则是不在少数,你要从这些人的虎口中夺食可没有这么简单。” 末了,赵祯补充道:“要是惹得天怒人怨,台谏弹劾,莫要指望朕会袒护你。”这个行业几乎全都是权贵资本,便是赵祯自己想要插手都伸不进去,自然不觉得赵昕能够成功。 “儿臣想要涉足的,不过是寻常布匹织造罢了,那些高档次的衣服,暂时也不愿涉足,留着给那些人。要是还不开眼,就休怪儿臣为百姓杀富济贫了。” “随你去做,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自己解决。”赵祯一脸嫌弃地道,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赵昕不愿继续这个话题,道:“明年初便是比武大会的终场,父皇可愿屈尊来体育馆一趟?” “朕要操心不少事呢,哪有这许多时间来看那事,退下。” 赵昕热脸贴冷屁股,行了个礼便退下。灾民忍受天寒地冻,赵祯这天子确实不好参与盛会,没有成功便罢了,来不来影响也不是特别大。 临近年末,赵昕来到街市上。 新年的喜悦冲刷今年的一切污秽邪祟,每个人都不愿意回想起今年史无前例的水灾,汴京上繁荣的景象和往年差别不大,花灯杂耍,小吃零食,剪纸皮影,花样不少。 但这也仅仅是表象而已,如是走近他们的身边,还是能够听见底层的声音的。 一个男孩子要母亲给自己买一份鸡皮,母亲询问价格之后,得知一份鸡皮要二十五文钱,前几年明明只要十几文,如今涨了近五成,她伸进钱袋的手又默默地放了出来,对孩子道:“路边的东西不好,回家,娘亲给你做。” 孩子不愿离开,哭闹着道:“以前过年都有得吃。吃不上鸡连块鸡皮都吃不了吗?” 孩子的哭声吸引来附近群众的围观,母亲只愿结束这场围观,在街市上教训起孩子来,最后将孩子脱离了现场。 出来探访民情的赵昕在人群之后默默看完了这一切,看似只是一个普通的事件,谁小的时候没有经历类似的事情呢?但是这件小事背后折射出来,其实是汴京居民消费水平的下降。 为什么消费水平下降,很简单,工资原地踏步,物价却是涨了一轮又一轮,怎么可能延续前些年的高消费,不得量入为出,勤俭节约。 赵昕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沿途可以听见不少类似的对话。 “店家你这xx多少钱?” “xx文。” “前年不还是xx文吗,怎么贵了这么多?” “现如今所有东西都涨价,你要是不信去别的地方打听打听,看我有没有骗你。” …… 最后的结果,要么是消费者花更多钱的购买东西,要么是这场交易不了了之。 赵昕走了一路,听了一路。戴着一个银色面具的他,置身于街市之上,仿佛一个幽灵般的过客一样,也不干别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要戴面具,如今汴京城里认识赵昕的人有不少,何必惹那些麻烦呢? 赵昕这面具,是真的银子制造的,足有五两重,打磨的无比精细,无论是哪一个角度看过来,都是反光的。加上这做工,若是没有十两银子根本买不下来。 在路上戴着这面具,和小孩子手拿金子一样,都是旁人觊觎的对象,而赵昕并不是特别担心这个问题,只要不是冷箭就行,寻常小偷小摸算得了什么。 即便是冷箭,他身上也有两层软甲,除非角度刁钻,否则也伤不了他。经历多年的皇室射御教导,如今便是寻常的成年人,也未必能够胜得过赵昕。最后,便是身前身后有十余位便衣侍卫了。 拥挤的人潮中,人家挤得甚至迈不开步子,而有这些侍卫在身边,赵昕想要在哪里停下,哪里就如同一座暗礁一样,狂风暴雨都吹打不走。 只不过,意外还是发生了,灾年百姓生活都不好,各种各样的犯罪活动难免多了起来。哪怕是一些在你眼中看来人畜无害的对象,也参与了犯罪。 赵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选定为目标的,不过也不重要了。在走到一处卖干枣的摊子前时,这摊子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连带着无数的枣子也滚到人来人往的路上,瞬间被踩踏不少。 “我的枣!啊!别踩!”摊主也不顾人来人往,来到街上直接捡了起来,附近一时间变得有些混乱。 赵昕见此情形,也下意识地蹲在地上帮着摊贩捡拾枣子,同时,赵昕也招呼着侍卫们一起帮着捡拾。 最终,枣子都捡拾完毕,摊主是个憨厚模样的中年人,捧着一把枣子走到赵昕近前,道:“多谢小兄弟仗义出手,要不然今天又是白跑一趟,回去还得被婆娘骂,一些自家的枣子,还请不要嫌弃。” 人家谢礼,赵昕放松了警惕,正欲推脱离去的时候,一道身影自左前方掠来,一手直接将赵昕的面具给摘了下来,手法干净利落,等赵昕再次眨眼的时候,那人已经顺着人流离去了,依稀看见一个背影,不知是个男娃还是女娃。 第190章:赵昕眼中的双赢 逛地好好的街,突然遇上这么一遭子事情,短暂的错愕之后,倒也不必赵昕吩咐,自有侍卫追赶过去。 而在身前的侍卫,更是直接将这摊贩给擒拿住,一双巨掌捏着摊贩的手臂,只听得咔咔声响,好像在下一刻就要断了一样。 那摊贩发出凄惨的声音,同时大声嚷嚷着道:“杀人了啊!当街施暴,你是哪家公子,就不怕给父祖招来骂名吗?” 赵昕面色依旧,这摊贩在如此巧合的时间出现,身上多半是有干系的,若不是他过来献枣子,自己也不至于放松警惕,若不是他走近前来,侍卫们也不会忽视附近的变化。 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赵昕当真不信。 这摊贩惨叫不久,就如同一个信号一样,附近聚过来不少人,对着赵昕一群人指指点点,言语难听至极,无非是说赵昕仗着自家家世欺压平民,进而抨击当今朝廷,说如今世道艰难都是因为朝廷不作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巴拉巴拉。 不得不说,眼下国势艰难,民生艰苦,明明是一点小小的火星,如今被这群人一挑拨,瞬间成为了百姓对权贵之家的不满,仇富的烈焰之心熊熊燃烧。 一时间,赵昕竟然陷入了千夫所指的境地。身旁的侍卫见赵昕被如此羞辱,纷纷撸起袖子准备冲上去了。 “住手,”赵昕喝道,人群之中虽然有敌人,但是大部分还是百姓,敌我矛盾要分清楚,可不能够树敌过多。 赵昕道:“等追到那偷盗之人,一齐拿办开封府便是,莫要在此出手。” 赵昕坐在了摊贩原先坐着的摊子上,自袖间取出一枚银锭来放在手中把玩,这银锭官府定价值一千文,实际上银贵钱贱,价值会更高。 赵昕道:“这枚银锭足以买下你所有的枣子,若是此事与你无关,到时候便是你的,若是与你有关,我就喂你吃下去。” 赵昕用平淡的言语说着最恐怖的话,吃下银子,可不能够在肚子里面长出来更多,可是会死的,吞金自杀和吞银自杀的人可是不少。 那摊贩见到银锭,整个人喜笑颜开,连忙道:“此事哪里与小人有关,不过是一个本分卖枣子的,何曾动过这等念头。” “之前的孩子你可认识?”赵昕继续问道。 摊贩迟疑了,赵昕见状,自袖间再取出一枚银锭来,那摊贩以为是要给他的,整个人的脸都笑得扭曲起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想要。 赵昕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大概率是认识的,见钱眼开准备出卖兄弟了,有意戏弄他,道:“这枚银锭算是买下你这里的枣子。” 随后,赵昕指示侍卫们将枣子分给身边围着的吃瓜群众,人群瞬间散了一大半,各种非议指责也消失不见。 那摊贩见自己的枣子被分得七七八八,而银锭还留在赵昕手里,一脸的无奈,道:“公子爷您买下枣子,这钱是不是该给我了。” “所以,你是认不认识那孩子呢?”赵昕右手将银锭抛上抛下,与此同时这摊贩的眼神也跟着银锭忽上忽下地,好不有趣。 摊贩一脸的苦涩,这孩子怎么这么精明,对于他们而言,一银锭不就是洒洒水吗? 一年前的话,赵昕为了得到一个消息,说不定真的直接扔出这一枚银锭了,可是经过一年磨炼,当家方知柴米油盐贵,怎么可能还大手大脚地。 摊贩纠结的时候,一位前往追赶小偷的侍卫已经回来了,附耳在赵昕身边说了一通,摊贩张着耳朵想要知道一些,却被侍卫死死地按着。 赵昕看那摊贩一眼,将银锭重新放在自己的袖间,摇了摇头,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呀!” 摊贩明白了什么,顿时准备再一次高声呼喊引起附近百姓注意,可是这一次他第一个音还没有喊出来,就被侍卫死死地捏住了喉咙,整个人的面孔随之涨得通红,口中只能够发出一些沙哑的声音来,好像公鸭子在喊叫一样。 倘若不算那银面具的价钱,摊贩丢了所有的枣子,赵昕还一分钱不给,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为过。 掌权之后,赵昕就喜欢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手段,权力可以带来财富,或者说权力本身就是财富。 双赢,就是赵昕赢两次,你赔得一干二净。何必呢?非要找到赵昕头上来,这不是作死吗? 带着摊贩,赵昕随那侍卫前往最终地点,小偷的位置是已经找到了,但是有些麻烦,不好带出来。 赵昕也没有听明白究竟是怎么个麻烦,索性无事,不如过去亲眼看看为什么不好带出来。 一路经行,路况越来越不好,多是小街巷,污水横流,这里的居民连粪行的钱都交不起,所以屎尿啥的四处排放。若是夏天现在一定是蚊蝇飞舞,臭气熏天。 在路上,赵昕甚至还看见了一具冻死的僵尸,每年冬天都有人冻死,每天都有人清理,可是终究有清理不到位的,就这样被赵昕给遇上。 这就是隐藏在汴京繁荣下的阴影,赵昕很少触及这些阴影,但是绝对不意味着阴影不存在。他做了很多事情,也是为了改善这里的阴影,比如四处可见的煤炭残渣,便是一个表现。 “太子殿下,还是莫要再进去了。”东宫侍卫中地位仅次于曹讽的潘孝严劝谏道。曹讽被赵昕派去负责运动会的最终赛事,眼下陪同赵昕的是潘孝严。 那一直被提着过来的摊贩听见太子殿下这四字,整个人的瞳孔放大,已经是从中弥漫出死气,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自己是惹了一个怎样的人物呀。 “你们是觉得这里有人可伤及本宫不成。”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殿下安危大于天。”潘孝严挡在赵昕身前,已经是用行动阻止了赵昕。 “大丈夫顶天立地,莫不是连一群蟊贼也要担心,昔日赵武灵王,秦始皇,汉武帝皆亲自巡边,乃至深入敌营,我赵昕便是连一个小小的贼窟也进不得吗?我大宋武风何在,你们都是娘们不成?” 赵昕朗声质问道,随后推开潘孝严,朝小巷走了进去。 第191章:没落的军巷 潘孝严见赵昕坚持,一拍大腿,叹息一声,不得已只能够跟了上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让赵昕遭受一点损伤,否则他老潘家可算是断在他手里了。 终于,那位指路的侍卫在一道街巷前止住身子,相比较于之间的街巷,这条小巷整体上显得干净许多,破碎的青砖还有人修复,行人也多了许多。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地寻常。 但是不知道为何,赵昕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在街道前站住身子看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是意识到不对劲在哪里了。 这分明就是花街柳巷呀!走在路上的女子明显要衣着暴露许多,脸上涂着浓重的胭脂。哪怕是大白天的,她们也公然在外招揽客人,比之那些卖艺不卖身的名妓,显然地位低了许多,是真正干皮肉生意的地方。 赵昕久在皇宫,后宫嫔妃们几乎人人用胭脂,耳濡目染,这些胭脂什么水平,光是闻一闻气味就分辨地差不多了。 那小偷,是出身于这种地方吗?倒也难怪。赵昕心中就已经为此定性。 踌躇了一会儿,赵昕最终还是不敢真的踏进这里半步,否则明日台谏们一定疯狂对此做文章,“我就不进去了,你们将那小偷带出来吧!” 身后几个侍卫答应一声,便朝前方走去。 赵昕微微一叹,这件事的发展,也算是出乎意料,不由得看向身边的潘孝严,问道:“这是哪里?” 潘孝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道:“这是安福坊第七军巷。” “军巷?”赵昕听得眉头紧锁,“难不成军属都住在这里不成?”言语之中隐含愤怒之情,不知不觉中,连赵昕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是多么地大。 潘孝严明白赵昕的意思,连忙澄清道:“是军巷,只不过这是后唐时的军巷,李存勖重用伶人,统治后期天怒人怨,连士兵的粮饷都发不了,更不要说给战死士卒的抚恤了。家里没了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妇人们不得不另寻个活计。” 说到后面,潘孝严自己的声音都小了起来,最终还是不敢说出那几个字,只是含糊过去。 赵昕的怒火升到一半,却升不上去了,但是这怒火一时之间也降不下来,整个人莫名地难受。 这事是当年李存勖自己的锅,只是算算时间,延续近百年,未免过于离谱了一些。 “这里还住着哪些人?” “都是些私娼,母死女继,若是客人喜欢,喜欢,喜欢娈童的,便是儿子也,也——”潘孝严说得结结巴巴地,但是赵昕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道:“行了,不必说了。” 潘孝严松了一口气,在赵昕面前说这些,不说不是,说了更不是,可真是煎熬。 “你对这里的事情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莫不是——”赵昕复疑惑地问道,潘孝严方放下不久的心顿时震颤不休,好似要从喉咙里面蹦出来一样。 潘孝严跪地发誓道:“属下以潘氏祖先发誓,绝无沾染此地私娼!” 赵昕见他说得正式,道:“行了起来吧,别跪在这里丢人,军中是不是有不少人来过这里。”赵昕看见往来的一些人身上刻着军中独有的纹身,心中已经是明白了答案,可是又期望着得到一个不同的结果,好不复杂。 潘孝严被赵昕盯着,都快要哭了出来,这让他如何说是好。赵昕便去询问另一个侍卫,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赵昕长叹一声,望着头顶的青天,又是长叹一声,军中雄性生物多,生理需求人之常情。 如今百姓对当兵的印象可不好,他们想要找老婆可不容易。找不到老婆,又无战事,精力无处挥洒,终究还是要找一个地方发泄。 道理谁都明白,但是真的亲眼看见,亲耳听见,那就是两回事了。 赵昕继续问道:“东宫五百侍卫,有多少人尚未婚配?” 潘孝严掐着手指头数了数,道:“东宫侍卫出身大多尚好,然则未婚配之人,亦在二百左右。” “怎么,老丈人看不上当兵的吗?”赵昕调侃道。 说起这个,潘孝严顿时来了精神,道:“殿下呀!您是不知道,若是当兵想要找个妻子是多难。” “若是文士身份,哪怕是个落第举人,也是众人眼中的香饽饽,如今榜下捉婿的事情殿下你也知道,不少富商赔钱嫁女儿。而我们武人,想要娶到人家女儿,要先给娘家一大笔彩礼,女方得到彩礼之后,又约定若是战死之后,准许另嫁云云。唉!当个武夫可是真的难,如今潘家同辈子弟,也就只有我一人还挂着武职,其余人都另谋出路,哪怕是经商当个贾人,也比武夫好。” …… 潘孝严大倒苦水,起初赵昕是当做玩笑话来听的,但是听着听着,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重文轻武这项政策,已经逐渐走向弊多利少的局面了。 若是人人耻于为武夫,都选择当个文弱书生,日后国家有难,难不成真的让一群只知道要钱的地痞流氓上阵不成。若是不给钱,或是钱少了,结果会是怎样。 其实也不必思考结果会是如何,今年,也就是宫变发生的差不多时间点,就有禁军闹饷。因为但凡皇帝生日及重要节日,都有赏赐,这是禁军重要的经济来源,而年初上元节却没有给,引得禁军躁动。 北宋禁军一个月不计算分发粮食及布匹的话,就是一千文,即一贯,而地方厢军甚至只有一半,即五百文。 有一说一,在北宋建国初,物价普遍较低,这个工资还是比较优越的,但是建国将近百年,汴京物价翻了近三倍,这个工资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和扫地的老奶奶差不多。 但凡正常人有手有脚,一个月在汴京赚两三贯都是正常的,有些手艺则是有更多的收入。 你问为什么朝廷不增加禁军工资,嘿嘿,建国初不过是三十万军队,如今一百三十万都不止,你每个人多给百文,就是十三万贯,怎么可能,最多是战争开始前给一些,胜利后给一些。 第192章:军巷里的孩子 关于军饷为什么多年没有得到提高这一问题,还有一个原因不能够忽视,便是帝王心术的运用。 提高军饷不是不可以,但是士兵们以后拿到钱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不会感恩任何人。若是将钱换一种手段,比如在重大节日以赏赐的名义分发下去,那士兵不就感谢皇帝了嘛。 钱还是一样的钱,但是效果不一样。不过在赵昕看来,重大节日发赏赐这种手段,若是持之以恒,成为常态,士兵同样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一旦你不给了,同样会闹,今年便是如此。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因为今年黄河改道,国库空虚,在即将到来的明年上元节上估计赵祯还是发不出赏赐来,士兵们会再闹一次。 赏赐这种东西,既然带了一个赏字,就应该赏给有功之人,如今仅仅是因为一些节日就发福利,冠以赏赐之名,真的能够起到收买军心的效果吗?反正赵昕对此不看好。 赏罚分明,很简单的四个字,明明是大道一般的真理,非要有一些皇帝喜欢玩弄心术。 不是不可以玩心术,但应该在道的基础上运用术,否则就是自己骗自己。 赵昕的思绪发散开来,连潘孝严之后说了什么也没有听清楚,等他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之前派出去的侍卫们已经将那小偷给擒拿过来了。 只不过,身后还有一个女子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自己在自己脖子上架着一把菜刀,要侍卫们放了她孩子。 这女子一路走,一路高声嚷嚷,如此场景,想要不吸引旁观之人怕是不可能,几乎一条街的人都凑过来看热闹。 赵昕现在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和这些吃瓜群众嬉戏,对潘孝严道:“只说东宫办事,让他们滚开!” “这——” 赵昕强调道:“去做!不要质疑本宫的决断,若有下次,便不带你出来了。” 潘孝严一个激灵,道:“遵命!” 潘孝严率先拔出佩刀,道:“东宫办事,闲人退避!胆敢上前一步,处死!” 其余侍卫随之一齐拔出佩剑,在明晃晃的剑光威慑下,吃瓜群众可不敢伤了自家性命,连忙远远走开。便是再好奇之人,也隔着一条街的距离远远看着,说话都是小声说,生怕惹来不测。 在侍卫的强力清场下,原本人流不在少数的街道,瞬间清空。赵昕看着心情舒爽不少。若是像之前那样一群人指着你议论纷纷,简直是噩梦。 那个偷取赵昕面具的小偷被擒拿至赵昕脚下,赵昕也顺利收回了自己失去的面具。 许是不知道赵昕的身份,这孩子和一只桀骜不驯的野狼一样,一双眼睛怒视着赵昕,好像侍卫的手一放开,就要扑上来咬赵昕一口一样。 这孩子披头散发,即便是现在,赵昕也看不出他(她)的性别,但是个头比赵昕小一点,年纪应该没有赵昕大。 赵昕简单擦拭过面具之后,重新戴在了脸上,继而问道:“你是男是女?” 这孩子不仅不回答,甚至朝赵昕啐了一口,好在潘孝严急忙闪身过来,替赵昕挡住。 这孩子的鲁莽行为为自己带来了代价,按着他(她)的侍卫一个鞭腿踢在其腰上,只听得一声闷哼,一口血水喷了出来,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 潘孝严怒喝道:“太子殿下问你话呢!一个娼妓孩子也敢对太子无礼,我剁了你。”说着,就高高举起利剑,作势要砍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啐了一脸而恼羞成怒。 而此刻之前那拿着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女子急忙扔了菜刀,将孩子护在身下,道:“是男娃,是男娃!” 赵昕便顺势让潘孝严退下。潘孝严用袖子将脸上的口水擦干净,一脸的晦气,他好歹也是名门出身,何时受过这等羞辱。若不是赵昕在现场,少说也要让这家人流放边地。 赵昕没有询问这孩子为什么要偷,这样做没有意义,而是询问她们的家庭情况,“兀那妇人,你家中有几人?” “回太子殿下的话,除了这孩子之外,还有一个断奶不久的女娃。太子殿下,草儿他不懂事,冲撞了您,要打要骂您朝我来,想要身子我——” 说着,这妇人竟然直接在赵昕眼前解开衣衫的扣子,一抹雪白一晃而过,赵昕急忙以手挡住视线,这都什么事呀。或许是见惯了想要她身子的流浪粗汉,这女人也认为自己最有价值的便是这身子,希望以此求得赵昕的原谅。 “赶紧拉上,太子殿下千金之体,如何看得上你这残枝败柳!”潘孝严再一次挡在了赵昕的身前,用最刻薄的语气讽刺道。 而潘孝严的这番话,让那倒地不起的孩子浑身一震,竟然强行挣脱侍卫的束缚,嘶吼着朝潘孝严扑了过来。 “莫伤了他!”赵昕见状急忙喊道,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如何是东宫侍卫的对手,只是已经为时已晚。 潘孝严重重一脚踹出,他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五米不止,胸部明显凹陷下去,口中甚至依稀能够看见碎裂的脏腑,三魂七魄丢了大半。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不过是偷个东西而已,何至于此!”赵昕直起身来高声道。 潘孝严跪地道:“这小贼朝殿下扑来,属下全为护主,若殿下为此责罚属下,属下全无怨言!” 潘孝严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有错,之前就不应该当太子殿下看见这群蝼蚁,自己也不必遭受耻辱。 赵昕也无奈,若是以此责罚潘孝严,东宫侍卫就不好带了,只好妥协道:“终究是本宫有亏,带他去医药公司的门诊部看一看,尽全力救治。” 潘孝严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其他侍卫背着这孩子离去。至于那女人,就是磕头如捣蒜,一直在赵昕面前磕头,磕地头破血流,惨不忍睹,希望赵昕准许她一同前去。 赵昕只觉得如今的自己好像是戏剧话本里面的邪恶角色一样,挥了挥手准了那女子的请求。今天的好兴致是全都没了。 第193章:轻贱自己 经过今天的麻烦事之后,赵昕决定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再继续玩这种微服出巡的游戏。 即便是出来玩,也要谨守财不露白的法则,绝对不给别人以觊觎的机会,这样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赵昕和往常一样回到了宫里,宫里过年的气氛和外界是一样的,只是不少活动较前些年相比都取消了,保留下的活动,也相对减少规模。 回到宫里不久,就有曹皇后的身旁宫女传命,要赵昕前往庆寿宫,具体原因赵昕倒是问了,只是这宫女推脱不知。 不用说,大概率是因为今天这事,赵昕微微一叹,真是惹了一身的麻烦,还要被曹皇后教训,不得已赵昕只得简单换了身衣衫前往庆寿宫。 害怕倒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今天这事无论是怎么看,责任都不再赵昕身上,一群人可以作证。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赵昕在路上还是交代潘孝严道:“情事何如,直言便是,勿得有半点隐瞒。” 潘孝严点头不止,表示自己一定不会乱说话。 到了庆寿宫前,赵昕下车进入其中,到了里面才知道,这是三堂会审来了。曹皇后,苗氏还有赵祯都在里面,一人坐一个方向,当赵昕进入其中的时候,齐刷刷三道目光落在赵昕身上,扎得难受。 曹皇后咳嗽两声,打破了僵局,当先开口道:“昕儿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今天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归根结底是宫里的事情,自然也就是由曹皇后来询问,这些也算是私事。 赵昕起手行礼,道:“回禀母后,儿臣今天体察民情去了。”面无异色,在曹皇后等人眼中,就是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苗氏站起身来,一脸的愤怒,道:“体察民情,结果体察到安福坊去啦!那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赵昕声音低了几分,道:“本来是不知道的。” “意思是现在知道了,以后都想着去是吧!” “儿臣哪里敢有这个想法。” “今日的侍卫是谁,竟然不拦着你,使皇室蒙羞,不如发配边军了事!”苗氏怒不可遏地道。但是言语之中,却是为了替赵昕开脱,有手下人撩拨赵昕上当的意思。 赵昕明白苗氏爱护之心,并不愿意让潘孝严等人替自己背这个黑锅,若是这么做,这人心丢了队伍也就难带了。 “此事不干侍卫们的事,是儿臣自己要去的。” “是你自己想着去这里不成?”苗氏只觉枉费自己一番好心,若不是曹皇后与赵祯在这儿,定要在此教训赵昕一通再说。 “去之前并不知那里是烟花柳巷,况且儿臣本也不是为了那事去的,是为索盗。”赵昕极力澄清道,可惜,在眼前三位的眼中,索盗什么的都不重要,关键是赵昕接近了那地方,身上就有了污点。 想当初宋真宗寻花问柳,找上了刘娥,而刘娥可是有夫之妇呀,太宗气得要废了时为太子的真宗,真宗不得已只能够将刘娥养在一位大臣家里,等到继位后接到宫里来。 见苗氏与赵昕吵得厉害,曹皇后站出来熄火,道:“苗妹妹且消消火,宫里这许多婢女,论姿色哪一个不比那等地界女子漂亮,昕儿尚且看不上眼前之人,何必远求。” 苗氏轻哼一声,道:“这可不好说。” 旁观多时的赵祯眉毛为之颤动,轻咳两声,如何不知道苗氏这是在影射他,赵祯年少之时,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各地都玩过,甚至还看过女子角抵,即女子相扑。 对了顺便说一句,女子相扑是不穿衣服的,因为容易打滑,身上只有一件兜裆布,整个上身是裸露的。 当然,赵祯看过女子相扑之后,御史台也是疯狂的上书,拿着赵祯当资历疯狂刷。 赵祯道:“昕儿啊,你如今已经是一朝太子,朕予你出入宫禁之权,出门在外尤需注意言行。朕似你一般年纪时,何尝不是萌动春心,只不过找谁不好,那烟柳之人,身上都是病,不仅玩不得,连看也不要看。你这不是轻贱自己吗?城里的名妓——” 曹皇后咳嗽两声,赵祯方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急忙圆话道:“城里的名妓也是,一个个口上说着卖艺不卖身,只要给足了钱,不还是那样。” 曹皇后与苗氏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赵祯自己确实不干净,宫里有名位的嫔妃数十位,无名分的上百,还嫌不够,去外面玩也不是第一次了。 赵祯老脸一红,这些事情果然应该在父子两人私下的时候才能够说。这个场合说这些,不是给自己取丑吗。 赵昕心中哀叹,觉得自己和这三人的想法过于悬殊,他们已经认定赵昕去安福坊就是为了寻欢作乐,无论赵昕如何辩驳都是无用。 罢了,你们爱如何便如何,反正行的正,坐的端,哪怕是台谏弹劾又如何,没有做便是没有做。 赵昕被这三人接连教训了将近一个时辰,最后的结果是禁足七天。也就是过年的这几天基本上只能够在宫里了,算算时间,连运动会决赛的几场,怕是也无法旁观了。 赵祯他们决定的事情,别的赵昕还争一争,这件事真是越争身上的黄泥越多,已经洗不干净了。 “在宫里的这些天,给我好好看书,别整天出去瞎晃悠,给皇室丢人。” “儿臣遵命!” 最后,赵祯道:“你要是真的想要个太子妃,朕倒是可以在群臣里面给你找一个。要不然自民间选秀也行。” 赵昕还来不及拒绝,曹皇后就道:”民间何来德艺双馨的女子,必得公卿之家方行。” 苗氏虽然自己便是寻常人家出身,但是对于曹皇后的这个回答,没有一丝反驳的意思,接连点头。 和明朝皇后多出身小民之家不一样,宋朝皇后基本上各个身世不凡。 而明太祖朱元璋当年刻意选择小民之家,则是为了防止外戚势力崛起,大明诸皇帝依靠不了母族势力,便求之于宦官,使得宦官势力做大。这其中利弊却不是三两句能够说明白的了。 第194章:幽怨的宫女 禁足七天,对于赵昕的影响几乎是没有,当初长达一年未曾出宫,赵昕也顺利将自己的权力延伸至宫外,更何况是如今。 过年前被这一件事拖累,导致赵昕这个春节全无多少心情,不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手下人心里真的这么想,赵昕总觉得他们的眼神中,或是鄙夷,或是叹息,或是幽怨。 幽怨的是那些宫女,自己姿色不说国色,但也不是那等黑屋暗巷的私娼可比吧。自己服侍太子殿下这么长时间,得不到半点垂怜,太子殿下反倒要去那种地方。一个个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赵昕生吞活剥了。 反正最近赵昕是不敢与这些宫女对视。赵昕也无奈,什么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还是受害者好吗?莫名其妙地。 很早之前,大概五六岁的时候,这些宫女替赵昕洗澡的时候就开始逗弄赵昕,并且以此为乐,赵昕几乎是怕了这些阴气过剩的女子,以后但凡是宫女给自己洗澡就大声哭,而太监帮着洗则不哭。苗氏不得已,只能够让太监帮着赵昕洗澡。 就这样,连着多年,都是太监帮赵昕沐浴。再到近几年,特别是搬到东宫之后,赵昕都是自己一个人洗澡的。其他人帮着洗澡瘆得慌。 你要问这多年以来,赵昕接触的宫女们,有没有用主动或是半主动的手段接触赵昕,这自然是有的。 特别是曹皇后与苗氏安插过来的眼线,恨不得爬上赵昕的床侍寝,只不过赵昕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能力,便装着没有看见罢了。 生活在皇宫的宫女,一辈子就是一个梦想,就是嫁给皇帝,嫁给未来的皇帝也行。 有成功的例子吗?有!最成功的莫过于后世的万贵妃,但那种格外罕见,且可遇不可求,压错了注便是万死不复。总而言之,宫女一跃成贵妃这种事情,还是趋近于零的事情。 想要提高成功率,法子还是有一些,让自己变得有用则是其中最核心的要素。 比如那为苗氏和曹皇后眼线的宫女,地位明显比普通宫女要高,赵昕在宫里出行,皆是如影随形,且不说她们是真的接了给赵昕侍寝这个任务的。 古代大家子弟,包括皇室的性启蒙,靠的便是母亲的身边人。以下内容或许会引起你的不适,但确实是现实。 在曹皇后苗氏她们眼中,赵昕偷尝禁果啥的,根本不算什么,哪怕是和兄弟玩多人行也不是什么大事。红楼梦,金瓶梅等书里面描写的相当写实,只不过暗笔较多,一次可能看不出。 妾如衣服,只是一种商品而已,故而多人运动也不算**。得病了,老了,便转手卖出去。 出身在权贵之家,在一些事情上,其实有着不小的自主权,长辈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闹得大了,不过打骂一顿也就过去。 但是,有一件事则是万万不能沾惹,便是不能够娶青楼女子。最重要的原因自然是娶了青楼女子会影响家门,日后在科举等事上会受到连累,断了家族未来。 但哪怕是经商世家,同样不愿子孙娶青楼女子,因为她们身上可能染病,以贵族紊乱的私生活,会祸及整个家族。这一点,很多人不知道。事实上,防止风尘女子进入家门是作为一家主母最主要的任务之一。 赵昕这一次,之所以闹得如此大,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就是为了提防类似的可能出现。 赵祯在教诲赵昕过程中,险些说出口的那句,也是让赵昕去找名妓,最好是守身如玉的那些女子,少年风流,谁还没有经历过这个年纪呢。 后宫的一些事情,赵昕不想管,但是终究该知道的还得知道,权力是有边界的,自由也是一样,你是太子不假,但是一些忌讳还是犯不得。 经过这一事之后,赵祯也觉得是时候对赵昕进行性启蒙了。 于是,然后,所以—— 你敢相信,当赵昕在新年得到赵祯的礼物后,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套薄如蝉翼,惟妙惟肖的春宫图。 ”此中妙物,好自为之!”赵祯拍着赵昕的肩膀,一脸的神秘,这是男人间的默契。 想着之前赵祯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赵昕一脸的怪异。简单看了两眼,倒也没有多看,赵昕便将这东西藏在了床底下积灰,要是赵祯知道了,定会臭骂赵昕暴殄天物。 但是实话实说,皇家出品,质量一等一的好,由最精细的丝线织就,每一个部位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还有一张图,男主角不知道是不是宋太宗。 不出意外,那一晚赵昕失眠了。 都是老爹害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赵昕心中暗自咒骂道。过完年,他不过是十一岁而已,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说这些,从侍卫得来的消息,那个被潘孝严一脚踹在胸部的孩子,竟然没有死,而是勉强活了下来,不得不让赵昕感慨真是一条顽强的生命。 若是可以,赵昕愿意当面向他致歉,可惜禁足无法出去,就只好给了一笔钱交给她们母子二人,算是自己的赔偿。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赵昕如今没有禁足,也最好离这对母子远一些,谁知道下面会传出什么风声来。 这些天,关于赵昕的“风流韵事”在宫中内外传得神乎其神,光怪陆离,细节之丰富多彩,仿佛他们亲眼所见一样。赵昕听到最离谱的一个说法,说那孩子是赵昕的血肉。 简直离谱,那孩子就比赵昕矮半个头而已,再说了,不会真的有神人十岁就有生育能力吧! 不过好在,在皇室的强力压制下,关于赵昕的风言风语,也渐渐淡了下去。 当赵昕禁足结束的那一天,有一些天象变化,日食。 后人眼中日食不过是正常行星运转的结果,但是在天人感应的当下,可是问题不小。 特别是去年又有黄河改道,大半个河北水灾,赵祯决定罢上元张灯,停作乐。 不数日,张士逊薨。曾经的宰辅重臣,也算是老臣,赵祯为之辍朝。 而后,赵祯下诏以缗钱二十万购买种子,分给河北贫民。 如此还嫌不够,赵祯下诏台谏,让他们不要弹劾朝廷得失、民间利病以外的事情。国家如今正处于多事之秋,就不要再起争执了。 第195章:奏请开办武院 赵祯最近的心情很不好,日食,这可不是小事,他本来是想着再下一道罪己诏来的,可是去年黄河改道他已经下了一道了,这罪己诏总不能够年年下吧,那他岂不是纯纯昏君。 赵祯过了几天近似于隐居一般的生活,然后整个后宫也跟着数日吃素,并削减柴火使用之类,和过寒食节一样。 赵昕倒是无所谓,他管好自己手下这一摊子事情就可以了,至于更多的,还得让赵祯自个操心才行。 但是最近有一件事,不得不去找赵祯,求得他的批准才行,便是赵昕筹划多时的军事院校一事。赵祯若是不准,这运动会啥的,对于赵昕而言相当于白办了。 听过赵昕的请求后,赵祯道:“眼下朝廷养兵之费,近乎国库之半,你办这武院,日后到底要让他们进军中,如何有这许多钱粮荒废。” “父皇当知,建国之初,养兵三十万,皆是能征善战,赫赫武功,如今有兵百万,可比得上昔日三十万。” 赵祯被赵昕说得不好回答,事实如此,倘若手上有十万建国初的军队,也不至于被元昊这等小丑羞辱。 赵昕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够继续打击赵祯了,道:“儿臣希望这武院之中,能出卫霍等名将。父皇当知,卫霍之流,边军中可是出不来。” 不是出不来,而是即便是出来了,也不会重用。只有天子身边的亲近人,才能够得到更多的信任,而这一点,至关重要。 赵祯的神色动了动,显然已经有所意动,又迟疑道:“本朝重文轻武,只怕文官们对此有意见。” “文官们若是能够打胜仗,意见再小也要听,只是夏竦范仲淹韩琦之流,如今尚且辱于西夏,何况是异日收复燕云。” 赵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赵昕,道:“你可知道这番话若是传了出去,会惹来多大的风波吗?” “战场之上,不看出身,单看战功。父皇岂愿以弱主之名留于后世。” 赵昕这番话,说在了赵祯的心坎上,折辱于西夏,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这武院的钱,你准备自己出吗?”终于,赵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要是这些人只听赵昕这太子的话,不听赵祯的话,怎么办?再说得深入一些,如果有一天赵昕学当年的李世民谋反,怎么办?这个问题回答错了,也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儿臣愿每年出十万贯给枢密院,由枢密院下发这笔钱。”“ “多少?”赵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知道赵昕这些年赚了点钱,但是十万贯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便是对于整个国库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赵昕郑重回答道:“十万贯!” “这武院便是办起来,不过是百人而已,如何需要用到十万贯之多!”赵祯无法理解。 赵昕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辽人强于射御之道,我大宋少于战马,何以处之?” 赵祯语气冷了三分,道:“你想要说什么?莫不是要给他们每人购置一匹战马不成?” 一匹战马,价格至少是五十贯以上,是普通人绝对无法想象的数字,品质再好一些,上百甚至是数百贯也不在少数。 最关键的是,哪怕是你有钱,也未必能够买来,官方垄断一切马市交易,整个大宋马匹登记在册,比人丁户口统计还要仔细。 战马珍贵到什么程度,就这么说吧,若是你是县令,治下发生灾荒死了不少百姓,你可能最多是降职,但是若是养马监那里发生瘟疫,可是摘脑袋的事情。 整个大宋战马一共就一万多一些,不到两万,都是宝贝疙瘩。赵昕若是要买马,一定是从军中买,赵祯这是觉得赵昕手伸得过长了。 “每人一匹战马不至于,数十匹驽马还是要有的,再不济也得学会御马之术才行。花销如此巨大,则是儿臣想要在武院之内研发破解辽朝骑军之法,少不得杀伤诸多驽马。” 赵祯微微点了点头,只要不是战马就行,上不了战场的驽马,大宋有不少。大宋不是缺马,而是缺战马,说得更为准确一些,适合养战马的地方不在手上,而其他地方不适合养马,所以战马的种群数量一直上不去。 “你有收复燕云之心,朕心甚慰,这武院你就先办着吧!” 赵昕并没有就此退下,而是奉上一份长文,道:“父皇,这是儿臣准备在武院开办典礼上的演讲内容,请父皇过目。” “哼,总算是知道说话之前给人把把风了。”赵祯笑骂一句,并没有将之当成一回事,拿起这份演讲词看了起来。 但是,赵祯看见第一行字,眉头就为之紧锁,什么叫做“何以有君,无君如何”,赵昕这是想要废了他吗? 赵祯不由得对赵昕怒目而视,而后直接将这演讲词扔得远远地,根本没有继续往下看的想法。 赵昕慌忙将之捡起来,跪地道:“父皇看完之后,当明白儿臣心意,如今天灾人祸,与其拜佛求道,或是下什么罪己诏,还不如将天子之责给讲清楚来。” “天子之责,就你也来提天子之责,你这么着急想要当天子不成?” “父皇有千般怒火,不若看完之后再骂。到时便是要废黜儿臣,儿臣也绝无半个字。”赵昕知道赵祯看的第一眼肯定不满,只能够竭力请求赵祯多看两眼。 “朕现在就想废了你!”赵祯一脸凶相,却还是接过赵昕手中的演讲词,重新看了起来。 中途,赵祯多次看得眉头紧锁,终是坚持看了下去,而看得越多,眉头却反而渐渐舒展开来,赵昕这演讲词里面,通篇在论述皇帝的由来,无论是论据,还是论点,赵祯都很满意。 如今天灾人祸,人心动荡,若是有这么一篇雄文出来,安定人心则是足以。 ”武院开办典礼在何时?朕也想亲自去一趟。” 赵昕方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咋舌,这变化也未免太大了一些,道:“父皇若是去了,难免有自卖自夸之嫌,不若深藏功与名。” “嘿,你小子。”赵祯笑骂一句,便让赵昕离去了。 第196章:为什么需要皇帝 从赵祯那里出来,赵昕长长呼了一口浊气,相比较于武院,赵昕其实更为看重这篇文章。为了写这篇文章,自己花费的心力,绝对不亚于筹备武院开办。 其实,交给赵祯看的演讲词,只不过是文章中的一部分罢了,赵昕希望通过这篇文章扭转,再不济稍微改变一下当今人对战争的看法,对武人的看法,以及重建武德。 唐末五代,藩镇割据,民不聊生,华夏武德沦丧殆尽,虽说文化昌盛,经济繁荣,但在外人眼中,终究是一头养肥了的猪而已,何时想要宰杀便去宰杀。 一个没有武德的国家,无论赵昕如何做,都不可能打败西夏,更不要说战胜辽朝。 重建武德之始,便是这武院的开办,或者说得更为准确一些,自这篇雄文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日常听政上课之外,赵昕几乎将所有的剩余时间拿来磨炼自己的口才,务必要向大众展现最优秀的自己。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武院设立的那一天。 进入武院的学子,是在运动会少年组十个项目中取得前十名的选手,总共一百人。 赵昕邀请了他们的父母来到现场,请了太平院学子来维持秩序,同时也通过抽签的手段请百姓过来旁听。 总而言之,鱼龙混杂,形形色色,并不是完全文士或者武将,各个出身的人都有。 武院的训练场地,或者说校场便是修建不久的体育馆。至于这些学子们的宿舍,还在修建之中,估摸着这几天内应该能够完成,不过百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至于武院的课程,不仅有实际训练,文化课时间同样不短,但是具体内容则是以孙子兵法这些兵书为主,新建的藏书阁内诸子百家的书都有,想看什么都可以自己去看。 赵昕将这个武院的名字取为武胜院,本来想着取为尚武院的,担心文人们的玻璃心粉碎,便改为这个名字。 面对看台的芸芸众人,为了这一刻,赵昕不知道准备了多长时间。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无论是开办医药公司,还是赈济灾民,赵昕一步步将自己磨炼地成熟老练。 正月的寒风,依旧刺骨,呼啸而来,甚至能够将你的声音吹得没影,想要让所有人听见自己的声音,难度不小。 赵昕看着所有站立在自己眼前的少年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十五岁左右,因为少年组限定在这个年纪之下。绝大多数人眼中闪着坚定的眼神,因为这个时代要求便是如此,十五岁的孩子该成熟了。 赵昕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武胜院的一员。无论你们是什么出身,哪怕是奴隶之子,私娼之子,从这一刻开始,全都不重要。你们都是兄弟,是将来要过命的兄弟,是将来要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对方的人,是将来冒着箭雨也要将兄弟的尸骸带回来的人。听明白了吗!” 百位学子一起高喝道:“明白!” “这是本宫今天想要和你们说的第一件事,战场之上,战友之情就是兄弟之情,比亲兄弟还要亲。” 这个时代,军队里面义子义父兄弟之类的结拜不要太多,当初赵匡胤能够兵变成功不就是靠一群兄弟帮忙吗?所以赵昕说这些,也没有人觉得异样,太正常了。 “你们进了武院,也算是半个兵,今天想要和你们说的第二件事,是想要问问你们。你们现在吃的是百姓种的粮食,穿的是百姓织的衣裳,你觉得你们配吗?要怎么做,才能够配得上这身衣裳,这一顿顿粮食?” “打胜仗!”有人如此喊道。 “打胜仗,打谁?谁是敌人?怎么样又算得上是胜仗?” “党项人与辽人!”之前说话的学子再一次开口回答道。 “党项人在唐朝时帮着朝廷镇压叛乱,而辽人在唐朝时同样受朝廷控制。当下的敌人,不一定是之前的敌人,不一定是永远的敌人,打服了他,就是朋友。眼下辽与党项交恶,交战在即,难不成要与党项人和辽人一起开战,逼得他们扭头进攻我们不成?” 之前叫得最大声的人住口思索了起来。因时势而出兵,选择好敌人与朋友,这是战争的首要问题。 “如何配得上这份粮食,这身衣衫?这个问题本宫不急着要求你们现在回答,一年之后会再问一遍。本宫今天其实想说另外一些事情。” 学子们站得笔直,准备聆听赵昕的教训。 “你们觉得,我们为什么要有皇帝?” 赵昕话音刚落,不仅仅是这些武院学子,便是看台上的人,也为此言语起来。原因无他,赵昕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犯忌讳。 等到人群之中的声音低下去些许后,赵昕才继续道:“很多人或许会认为这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现在,请你们想象一下,如果没有皇帝会怎样?” 和之前的嘈杂相比,这一刻,体育馆内,反倒是一片死寂,皇权笼罩下的世界,没有皇帝会怎样,这真的是一个问题吗?很多人被吓得面无血色,根本无法想象赵昕接下来要说什么。 “或者,其实也可以想想,皇帝是怎么来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你们很多人不敢想的这个问题,在一千多年前,无论是孔孟,还是老庄,亦或是墨子许行等人,都提出过自己的看法。” “眼下,国病民疲,是时候想想,我们需要一个怎样的皇帝了。”赵昕举起手臂,厉声高呼道。 赵昕主张重振武德,注定是一场由上而下的改革,既然要改,首先这一刀就要砍在自己的身上,躲不过去的。不会真的有人认为他想要废除皇帝制,实现共和吧。 “什么样的人,可以当皇帝?” “是姓某个姓的人吗?不必多远,往前推百年,当时换了八个姓。所以,能够当皇帝,绝非是因为姓某个姓。” “是长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人吗?那潘安之流,应该是最适合当皇帝的,可是没有。所以,能够当皇帝,绝不是因为面貌如何。” …… 第197章:可不可以不交税 “你们当中或许有人会说,皇帝者,兵强马壮者为之。不错,百年前,确实有人这么说。然则梁唐相争,后唐无论是国土还是人力兵力皆不如后梁,最终后唐取代后梁。可见,兵强马壮者未必一定可以当皇帝。” 赵昕本以为不会有人插嘴,结果新生之中,还真有人道:“后梁兵力虽多,不过豚犬耳,其败于后唐,可明见也。” 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赵昕心中却反而更加开心,本就不是真理性的回答,有争论才是好事。 赵昕也不恼,反问道:“后唐李存勖麾下之兵,可谓精锐矣,何以得天下不过短短数载便失去天下,身死人笑。难不成短短几年,当初的虎贲雄师便成为一只绵羊了不成。所以,哪怕是手上有着天下最为精锐的士兵,也未必能够保你稳坐天下。” 那人随之语塞,赵昕却不管他,继续自己的演讲。 “什么样的人,可以当皇帝?”赵昕再一次抛出了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为之肃穆,只有赵昕一个人的声音在校场内传荡回响。 “秦汉之时,帝王自以为天子,承受天命。汉儒为天子背书,说着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的话,可是到头来呢?汉末三国,天下动乱,其后更有五胡乱华,那时的人谁还相信什么天命,僧道地位尚且比儒家高。所以能够当皇帝,也绝非天命!” 天命史观,循环史观,这是古人的主流看法,赵昕如今要打破这一观点。在赵昕言语结束的那一刻,场地上又随之骚动起来,绝大部分人觉得自己的信仰根基产生了裂痕,摇摇欲坠。 “什么样的人能够当皇帝,孔夫子说要怀德,孟子说要取义,荀子说要礼法并用,韩子说要法道术合一,其他如墨子,许行等人,也各有各的看法。这些人的著作堆列满屋,花了很多文字笔墨来说这个问题。” “想要回答好这个问题,首先就要搞清楚,皇帝是怎么来的,从什么时候有皇帝?本朝之前,有隋唐,再之前,则是秦汉魏晋,秦汉之前有夏商周三代,那试问夏商周之前呢?” “有人或许会说,夏商周之前还有炎黄五帝,倒是不假,但是不若再想一想,炎黄之前,则是如何?是天地砰的一声爆炸,滚出来炎黄两个君王吗?”赵昕话音落下,场上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有任何一本书对此有过介绍,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最开始是没有皇帝的。没有皇帝是怎么样的,你们可以去如今的边疆部落看一看,他们的样子便是我们曾经的样子,我们曾经也是野人,生活在树林里面,身上连一片衣服都没有,和猴子一样。”众人笑的声音大了起来,这个道理其实不难,有实证,自然容易理解。 “什么时候有了王?你们可以想一想那些古王的名字。有巢氏,因为他教导百姓如何造房子,抵御蛇虫侵害,而不是住在树上,所以百姓奉他为王。燧人氏,因为他教导百姓生火,自此百姓能够吃熟食,气力更盛,所以百姓奉他为王。还有神农氏,其尝百草,治病救人,这等人不奉他为君王,奉谁为君王。” “我们的祖先最早是怎样的,就如同今天的一个村庄一样,所谓君王,就相当于一个村长,怎样的人让他当君王?要么是年轻力壮,能够帮着村子打猎,带来大量食物的人。要么是睿智渊博,知道果子毒性,在洪灾发生的时候带着大家逃离。是不是只有这样给其他人带来好处的人,大家才会奉他为君王。” “但是这个时候的君王,根本算不得是君王,不过是一个村子的村长罢了,统治一共不过几千上万人。哪怕是尧舜,也是需要自己亲自干活,自己种粮食,自己打猎。什么时候,我们才有了真正的皇帝?在我看来,禹才是第一个皇帝!” “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大禹在位时期,黄河泛滥,给附近的百姓带来沉重的苦难,可是黄河这么长,凭借你一个村子,真的能够治理好吗?需要千千万万个村子一齐努力才行。当数万人不去耕种又不去打猎,开始治理黄河,你们想一想,他们吃什么?是不是需要这成千上万个村子的人上贡品。” “大禹之后,才有禹贡一词,尧舜之时,根本没有赋税贡品的说法。所以,大禹才是真正的第一个皇帝。” 终于,赵昕给出了自己的观点:“皇帝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只有得到百姓认可的,愿意给他缴纳赋税的人,那个人才能够当皇帝。” “仁义道德说得再多,嘴里说对老百姓多好多好,没有一点用。老百姓眼睛都是雪亮的,谁真正对他们好,自然愿意交赋税,谁要是欺压他们,他们就逃亡,就不交赋税。谁要是对他们好就跟着谁,谁要是对他们不好就离开他,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最后一段话,赵昕几乎是一口气说了出来,喉咙都快要冒烟了,而后到旁边喝了口水稍稍缓了缓。 “接下来,我还想要问一个问题,百姓为什么要交税?” “有人或许会说,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事实上,我之前就说过了,尧舜之时,百姓是不用交税的,是大禹之后,才有了贡的说法。” “老百姓为什么要交税?是因为你的姓氏吗?是因为你的美貌吗?还是因为你手下有兵?亦或是因为你说自己脚上有七颗星星,说自个身上有其他东西?”赵昕以滑稽的语气说着,尽力化解这股严肃感,而效果显然也很不错。 “你们都知道,不是因为这个。想一想百姓最开始为什么要交税吧。那是因为大禹为了黄河沿岸的所有百姓免受黄河泛滥之苦,决意治河,可是成千上万的人治河,总不能不吃不喝吧!所以,需要有人交税,否则这河就治理不下去。” “所以,今天,你们交税又是因为什么呢?” 第198章:某些人不配拿俸禄 “你们交税,是为了给皇帝修建大房子吗?是为了给那群整天就只知道吟诗作对,全然不会理民的冗官的吗?是为了给那群养虎为患,屡战屡败的军队吗?” 赵昕深吸一口气,几乎用最大的声音吼道:“再问一遍,你们交税,究竟是为了什么?辛辛苦苦耕作一整年,凭什么要把粮食交上去,留着自己吃不好吗?” 赵昕的嗓子已经哑了,只是演讲还得继续下去,只好用沙哑的声音继续道:“老百姓为什么交税,不就是希望在自己种田的时候不要被别人打扰。要是自己辛辛苦苦一整年,最后粮食全部被蛮夷给抢走了,损失何其惨重。所以,给出一部分钱,拿来给那些士兵买些衣服和吃的,让他们帮着自己抵御蛮夷。损失一些,也总比全部都损失好,是不是这个道理?” 绝大多数人随之点头,被赵昕说服。 “不仅仅是为了抵御外敌,同时境内还有盗匪出没,这些人同样会抢粮食杀人,所以,再出一部分钱来剿灭匪徒是不是?可是,而今河东的一些官员干的都是什么事。这些人的祖宗坟墓是被人刨了,还是自家老娘给人睡了,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天杀的玩意,本宫要把这些人的皮给扒下来!” 赵昕破口大骂,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火,原本场内残存一些杂音,如今荡然无存。 “老百姓交税上来,朝廷再给他们俸禄,想着他们安民守境。不过是几十个流寇而已,这些人在盗匪出没的时候,竟然将银子给盗匪,让他们去别处。这天下何尝有这种道理,他们吃的是哪家的饭?穿的是哪家的衣服?一个个圣贤书读到狗身上去了是吧!父皇仁慈,不过降官处理,换我上位,绝对让这些人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一个个趁早给我滚蛋,否则有朝一日我绝对要杀了这些人!” 赵昕说得咬牙切齿,没办法,这些人也着实是奇葩,几十个盗匪而已,数千人的大城,不发一箭,而是好酒好菜招待送他们离开,简直是离谱找妈妈,离谱到家了。 水浒传宋江原型便是那些匪徒,不要说什么强干弱枝,地方没有精兵强将。一个数千人的大城,再如何百人也凑得出来,归根到底,就是主事之人无能。 最让赵昕愤怒的,是赵祯不过是将这些人贬官,甚至一些人都算不上贬,只不过加了几年磨勘,几年之后该升官的升官,这群废物一样的东西送来朝廷干什么。难怪冗官这么多,就该全部废掉,有本事去投靠西夏或是辽朝,一定鼓掌欢送。 “本来还准备说不少,便先到这里,已经不想接着骂下去了。如今黄河泛滥千里,为祸甚重,有谁要是说不治理黄河的,谁就是昏君,谁就是奸臣,吃着百姓的饭不干人事,天下人人皆可诛之。还有日后征伐西夏,收复燕云则是必然,谁要是说什么狗屁仁义道德的,我就把谁烹了当军粮!” 最后,赵昕看向那些学子,道:“好好想想,凭什么着朝廷的俸禄?真要是孬种,全部给我滚蛋走人,要投靠西夏投靠西夏去,我这不养废物。” 言罢,赵昕大袖一挥,带着满腔的怒火离去,更不往后看一眼。 与赵昕进行的演讲同步,刻印店也在紧急刻印赵昕对于皇帝由来及税收由来的文章,加班加点地赶印。活字排布之类的事情,早已在前些日子完成,所以如今便是一叠叠报纸成型。 到了明日清晨,整个汴京上下都在议论赵昕的言谈。与此同时,朝中也在议论,赵祯在赵昕将百姓怒火勾起来后,给群臣百官下达了一个任务。 写明自己这个职位能够给百姓带来什么好处,或者说凭什么领这份俸禄。 赵祯准备开始裁减冗官了,朝中文武百官皆是看明白了赵祯这个想法,不过是借赵昕之口开始改革罢了。 如果可以,赵祯自然也不想在这个多事之秋开始这种改革,可是危机倒逼改革。若是再不改,财政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军队那边裁减不下去,只能够裁减官吏这边了。 人人自危,各个部门哭爹喊娘,挑灯夜战,忙着写自己这个职位有何意义,以证明自己吃朝廷这碗饭是理所应当的,是给百姓带来实惠的。 而在体育馆完成这场惊世骇俗的演讲后,赵昕则是躲在宫里好些日子没有出去。如今他可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触及了他们的饭碗,不少人恨不得咬赵昕两口回血呢。 赵祯的声势闹得浩浩荡荡,好像要颠覆当前官制一样,结果最后还是让赵昕失望了。 换汤不换药,真正被罢免的部门寥寥无几,不过是裁减了一些冗吏,原本高高在上清谈天下的官老爷如今需要做之前吏员做的事情。 就这,这群人还一天天叫苦连天,说着此非善待文臣之道,善待你老母好不好,真要如之后神宗进行元丰改制那样,取消差遣分离的格局,一半的官职要被废除。 归根到底,赵祯本意只是敲打文臣,维系自己的权力,并没有真的触及祖宗之法。有些事情,注定要留到赵昕手上才能够去做。 自古圣明之主,有哪一个是真的完全萧规曹随的,不过赵祯愿意当文景,赵昕倒是愿意统合前代之力,成一代伟业。 唯一让赵昕感到满意的,便是那些出好酒好菜给盗匪的地方官,赵祯一口气全部罢免了,但赵昕也算不上特别满意,完全该追究罪责下狱,明显是轻处理。 一月过去,二月河北的疫情又严重起来,波及数府州,严重到赵祯要过来亲自求赵昕出药出人,援助河北疫情。 赵昕没有推辞,但是心中明白,今年医药公司想要盈利,只怕还是困难无比,若不是如今越来越多的权贵之家愿意出钱入股,赵昕根本维系不了医药公司运转,早就破产了。 赵祯如今缺钱,赵昕也是,而且许多事业处于草创阶段,更是尤其短缺。 第199章:辽夏之战起 皇佑元年(去年因为黄河改道改元),即西元1049年,三月。这是一个令赵祯感到悲伤的月份。 因为在这个月,西北那一块,党项人和辽人打起来了,原因是部分生活在辽朝的党项人逃去了西夏。 当然,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是西夏的崛起破坏地区平衡。更直接的原因,还是去年元昊死了,不仅宋朝想着趁机灭了西夏,便是辽朝也有这个想法。如今在位的耶律宗真可没有遭遇草原雪灾,可以腾出手来。 你可能会好奇,咦,这两个国家打起来对宋朝不是好事吗?唉,要从两方面看待。此战倘若是西夏赢了,对于宋朝是好事,若是辽朝赢了,顺势吞并西夏,那整个北境将面临空前的边防压力,辽人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南下,对于宋朝而言,简直是噩梦。 目前从南下辽使口中可知,耶律宗真发兵三路攻夏。北枢密院使萧惠率南路军渡黄河,向河套地区推进,攻西夏东境;耶律敌鲁古率北路军攻西夏右厢地区,南下攻凉州(今甘肃武威);耶律宗真自己则是亲率中军攻西夏中部。 原本还争论不休的黄河之议,被这件事吸引去不少热度,两府宰执针对此事分别提出自己的看法。总的来说,很是悲观,建议赵祯要边境军队严加提防,防止辽朝灭了西夏之后顺势南下。 知道后续历史发展的赵昕,在紧张焦灼的环境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就好像是在看笑话一样,听着他们沉重的语气,好像下一刻就要亡国一样,真是莫名可笑。 他们看不见西夏胜利的可能,也高估了辽朝,辽朝自耶律阿保机建国以来,历经百余年,比宋朝的时间还要长,其内部问题绝对不比宋朝少,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血气已然虚弱。 最后朝廷决议的结果,是翰林院学士钱明逸报使契丹,让他去契丹那里打探消息,若是真有南下的说法,早些传递回来。 赵昕倒是想要告诉赵祯莫要忧虑,只是总不能够说自己开了天眼吧。就目前西夏与辽朝两国国力而言,真的是不在一个等级上,西夏最近又是主弱国疑,只要辽朝不浪,灭亡西夏的可能性真的很大,赵昕也不敢担保历史会和自己记忆之中那样演化。 所以,最终赵昕选择了闭嘴,静静地观看事态发展变化。 今年也是科举之年,准确来说是会试之年,二月是考试的月份,三月则是公布录取名单的月份。 今年礼部奏名进士、诸科及第出身千三百九人。这个数字什么概念呢?后世明清三年一比,每次不过是三四百人而已。 北宋不仅科举录取人数多,而且开考次数还多,并没有确定三年一考,北宋到如今不到百年,却有五十多次科举,几乎是两年一场科举。 总而言之,北宋整体官员那是一个无比惊人的数字,赵祯在位时期尤甚。英宗继位之后,才确定了三年一考的规则,延续至明清,但是英宗之后几个皇帝,录取人数也是巨多,一千多,两千多有不少次。 所以,也就不难想象,为什么北宋官员待缺年限如此长了。很多人本来考中进士的时间就晚,这官缺没有等到,自己先去见列祖列宗了,这样的例子也是不少。 看着走在朱雀大街上,头上带着鲜花,脸上洋溢着喜悦之情,胯下骑着高头大马的登科举子们。赵昕心中说实话,其实是为这些人而感伤的,这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数十年科举之路,走到这里算是毕业了,可是毕业即失业,想要拿到官缺,没个五六年不要妄想,若是无人提携,这辈子连两任官都当不到,一直等磨勘。 与其给人以漫漫无绝期的失望,不如一开始就是绝望,减少录取名额。 但是在这个时代,在很多人心目中,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让他们去当教书先生,多半是不愿意的。 归根到底,整个社会无法提供足够多的就业机会,社会不需要这么多人当官,非要一窝蜂挤进去干什么。 学了多少的知识,最后挤进去能够用到多少,只需认识字的秀才即可完成的岗位,非要进士去干,这不是浪费嘛。 看完了新科进士跨马游街,赵昕回到东宫,正好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去年年末要求太平院毕业学子调查百姓穿衣情况,已经是有个结果了。 “一年有一套新衣衫的有五成?莫不是你们夸大了。” 负责传递数据消息的太平院学子道:“此番但询问汴京主户而已,若是询问客户,该会少一些。” 赵昕道:“使百姓人人年年有新衣,这客户便不在百姓之列吗?拿下去,将客户的情况一起统计一遍,莫要有遗漏。” “弟子明白。” 赵昕在纸上圈了几个地方,用手指着道:“你们这统计的还是太过于简单了,为人父母者一年几套衣衫,孩子几套衣衫,老人又是几套衣衫,哪个年纪的人一年更换的衣衫最多。这新衣是春衣多还是冬衣多。不要嫌麻烦,日后想要实现人人年年有新衣这个目标,务必要知道这些。” “知道了,立刻安排下去。” “行了,退下吧!” 赵昕叹了一口气,闭目养神,思索着之后的方向。他不认为太平院学子会欺骗他,汴京主户,即在汴京有住房的人,稍微干个小本生意,一年换一套衣衫还是容易的。 这数字可不是越好看越好,赵昕倒是希望它难看一些。就好比老师上课,好学生不要你教的多好,自己水平在线,想要提高平均分,最重要的就是拉上差生一起进步。 想要证明自己的功劳,进步越大越好。之前清查百姓去世缘由,因为要确定病情死因等,难度确实大,不得已只能够选择调查主户。但是这个调查,则是不必如此,可以推广开来。 赵昕动动嘴,下边跑断腿。当然赵昕也不是动嘴之后就不管,若是发现确实没有必要进行的统计项目,下边反映之后,还是废除了的。 第200章:黄河又闯祸了 整个皇佑元年,就降水而言,算得上是缺水的年份,毕竟去年下了好几年的水,也该歇一歇了。 但是就是这样缺水的年份,三四月份冰雪消融,带来的河水暴涨,还是引发了黄河泛滥。黄河已经脆弱到了这个地步,稍微有一些风吹草动,便是局部崩塌,再过几年雨又下大起来,又是全线崩塌。 为什么说庆历八年的这场黄河改道影响深远,是中华民族的大灾难。 因为真的是从这一年开始,整个北方的精华地区,陷入了无休止的没落趋势,好像是堕入了深渊当中一样,想要阻止她堕落,最终则是将一个王朝一起给埋葬了。 而这次泛滥,在史书上的记载只有九个字,“河合永济渠注乾宁军”。 若是九年义务教育接受全了的话,应该还记得隋炀帝开大运河,是通过四条河渠沟通五大水系,其中这永济渠便是最北边的一条河渠。 当黄河之水裹挟着无尽泥沙冲入了永济渠的那一刻,也就宣布这京杭大运河北段,变成半荒废状态。 为什么说是半荒废,因为黄河水进去了,虽然凶险,只要胆子大,还是能够通行的。什么时候完全荒废,就是泥沙将永济渠填满,开始寻找新的河道的时候。 对于北宋王朝而言,黄河母亲这一次不经意间的摆动身体,带来了数以百万贯的损失,倒不是说淹没了多少地方,这次比较安稳,毕竟枯水年份,翻不起风浪来。 那这百万贯损失去了什么地方呢?便与这永济渠有关。作为沟通南北的关键性渠道,北宋驻守在河北边防的数十万大军,基本上是靠着这条河道运送粮食衣服及其他生活物资的。 好了,现在永济渠通行不了了,往北的一切物资需要依靠人运马拉,带来的运输损耗,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日后收复燕云,又增添了一个难题,需要筹备更多的物资。 屋漏偏逢连夜雨,华北地区元气没个三年恢复不过来,又发生这一遭事。军队的粮食肯定是不能断的。而原有的漕运体系半崩溃,意味着需要从河北地区吸血,获得足够多的粮食,又是压在河北人民头上的一座山。 赵昕在知道这事之后,都在为赵祯默哀,也是为自己将来默哀。人人皆言宋朝弱,但是就天时而言,真的是背。 汉唐两朝建立以来,都经历有长达上百年的温暖期,积蓄了足够多的粮食,国富民强。而北宋先天畸形,后天不利,真是空有一身才华,无处施展。 若是赵昕当政,眼下会选择裁兵,而赵祯的选择则是让边军南下,裁兵后大概率会出现成建制的山贼,还是由财政养着。 一些所谓的河北边军,竟然被调到了江淮地区去。是不是听着很可笑,再往南是不是要调到岭南去。 没有办法呀!没有粮食,留在河北就是饿死,不如南迁到江淮,减省粮食在运输途中的损耗。 很多人连一个小家都治理不好,却喜欢对历史上的君臣指指点点,若是真的他们上手,恐怕就是秦二世翻版。 黄河侵袭永济渠这事,最终还是烧到了赵昕的身上,赵祯希望赵昕再接纳一批灾民。 赵昕并非无情无义之人,眼下国难在前,处理不好,一旦河北地区形成大规模的民乱,就是亡国之始,作为太子的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赵昕问道:“还有多少灾民?” 赵祯苦笑道:“河北处处是灾民,河东大半是灾民,若是处置不好,大宋国祚便断在朕手上了。” 从去年开始,赵祯以肉眼可见地衰老,起初不过是一根白发,到现在,已经是三分之一的白发,可见这段时间他的压力有多大。 “当务之急,在于拨给粮种,广开荒田。昔日黄河旧道,眼下亦可募民开垦,正是上等好田。” “便是如此,不过杯水车薪。淹没之地多为上千年之熟田,沟渠纵横,水利完善。那黄河滩涂之地,如何比得。” “既如此,便只有一法可行。” “何法?” 赵昕口中缓缓说出几个字来,“使民南迁!” “南方亦多有主之地,想要占他们的田,可是不易,怕是会生出事端来。” “哪怕是自高山之上开垦梯田,也容易过垦种河道滩涂。究竟是选择饿死在当地,还是南下讨个生活,灾民们心中明白这个道理。” “高山密林之间,多有瘴气毒物,只怕百姓多有病死。” “眼下河北疫情不绝,与南方那等地界何异,况且南方密林,亦多有药草,用以自救制药,则是不难。儿臣亦有意于南方开办医药公司分公司。” “此事事关重大,容朕再考虑几日。”如此巨大的工程,牵涉千家万户的利益,破坏朝野平衡秩序,赵祯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父皇再考虑几日,只怕逃往辽朝的百姓又更多了。” 赵祯咬紧了牙关,听着颇不是滋味,却明白赵昕所言是为真实,去年河北的人口就已经少了许多,除了因黄河泛滥而溺死者,还有一些人,则是北上求生。 赵昕跪下请命道:“请父皇当机立断!” 赵祯吐出一口浊气,终是下定了决心,“便依你之言。朕这就颁下诏书,着灾民南下,让沿途州县供给粮食。” 赵祯如此果决反倒让赵昕有些不适应,问道:“父皇不与二府宰执商议此事吗?” “心意已决,便无需再议,由他们执行便是。这些人莫不是真的以为与天子共治天下不成。” 赵昕听见赵祯最后这句话,由衷地笑了,这才是天子该有的气魄,朝赵祯谢礼后离去。 推动北方人南下,赵昕筹谋已久,最根本的原因是随着气候变迁,北方已经变得不适宜居住,而南方的人口承载力尚未到达极限,还有挖掘的潜力。 而黄河改道这等大变故,无疑是为赵昕这一谋划提供直接动力。若不是黄河改道,或许河北人更愿意闯西口,走关东,毕竟处于相似纬度,更适合那里的气候。 第201章:北民南下 在赵祯的主推之下,北民南迁战略正式推行,当然这不过是赵昕对此的定义。朝中目前还没有这个说法。 朝廷百官的主流看法,是北方灾荒,粮食不够,为减轻朝廷负担,让百姓南下逃荒。河北边防军都能够去江淮就食,那让普通老百姓南下,问题也不大。 这个政策推行阻力不大。**自古天灾人祸就多,但是因为地域面积广阔,哪怕是有灾荒,也很难形成全国范围的灾荒,不过是一个地区的灾荒而已。比如山西灾荒,当地老百姓就去河北,要么去陕西。 地理位置不好的老百姓们逃荒都逃出习惯来了。但是一般而言,北方老百姓都是逃往北方地区的其他道府,因为过了灾年方便回去,不过谁让这次灾荒无比严重,除了南下,根本没有其他道路可走。 汴京开封府属于北民南下中转的重要节点,或者说这就是必经之路。这个中转点的物资运转诸事,由赵昕全权负责。本来赵祯是准备交给开封府知府干的,赵昕好不容易求到了这个职位。 太平院除新生外的一切学子都被赵昕喊了过来,负责进行人员统计,物资调配等一系列工作。 饶是如此,人手还不够,赵昕自己花钱请了那些在开封府待缺的进士们帮着干活。所谓花钱,其实就是一些伙食住宿费,主要是荣誉嘉奖。若是手里有闲钱,赵昕倒是愿意展现自己的慷慨,可是真的是被抽空了,流动资金近乎耗竭。 负责体力活的是去年南下的灾民,本来都闲了好长一段时间,天天吃着赵昕的粮,这些人都不好意思起来,经常询问赵昕是否有活干。 如今这些人被派出去之后,想着报答赵昕的恩情,那是一个勤勤恳恳,尽职尽责。加上接待的又是自己的老乡,多少会向其他灾民传达赵昕的事迹,总而言之,赵昕的名声就在灾民当中流传开了。 这并非是赵昕的本意,但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只要愿意去做好事,总有得到回报的那一天。 或许有人会好奇,赵昕为什么会主动揽下这么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事实上,别看眼下灾民还夸赞不绝,一旦断粮断水,那就是两极反转。民意如风,可以因为一件事而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因为一件事而讨厌一个人。 赵昕看重的,是灾民们的数据信息,包括最基本的人数,年龄,性别,出发地。同时赵昕还调查了他们的职业,婚配等。 漫长的时间内,中原王朝凭什么能够战胜游牧民族?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能够将广大的力量聚合起来。 没有得到组织的百姓,那就是一群二脚羊,而一旦得到组织,人人都能够发挥自己的才干后,那就会蜕变为令世界震撼的神龙。宋朝之所以弱,就基层控制水平这一方面,其远不如汉唐,空有磅礴国力,却调动不出来多少。 每一个统计项目,赵昕都经过精心设计,能够删减或是留待日后完成的,赵昕都尽可能删减掉了。 如果不是如此庞大的统计工作,赵昕其实不必抽调如此多的人力过来进行统计,简单算个人头劳动力,令其他州县准备相应粮食,再放他们南下就是了。 倘若如此做,这群灾民就是一群南下的蝗虫,会吃干净沿途所有的东西,进而激化南北矛盾,甚至爆发民变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宁愿现在累一些,也不能送一群隐患南下。要分批,要有秩序。 很多人不明白赵昕这样做的目的,包括是赵祯也略有微词。因为统计项目多而复杂,导致上百万灾民聚集于汴京周围,整个开封府几乎成为了难民营。 自外城城头上看过去,漫山遍野的帐篷,当然更多人其实连个最基本的的帐篷也没有,简单找棵树躲雨就是。 这些人带来的生活垃圾以及排泄物,使得整个汴京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赵祯专门为此找过赵昕,要赵昕加快速度。 上层给压力,赵昕无可奈何,只能够将压力下传。太平院学子毕竟是赵昕的门生,还好说话,愿意熬夜连轴转。但是那些待缺进士就不一样了,多有微词,荣誉不能当饭吃,闹了不少风波。 “太子殿下,有不少进士都说要回家不做了,这可如何是好?”曹讽顶着一双血丝密布的双眼,过来询问赵昕对策。 东宫侍卫除了数十人留在东宫负责保卫赵昕安危外,都被赵昕派出去维持秩序,弹压偷盗等事,而灾民内部偷盗等事,简直不要太频繁,所以曹讽最近也是压力如山,好些日子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 赵昕道:“之前让你收集在底下煽动挑唆的那些人名字,收集地如何了?” “太子殿下莫不是要问罪于他们不成?”曹讽小心问道,他不是没有收集,而是收集太多了,有上百个名字呢。本朝尚文,一次性问罪如此多的文士,怕是会惹来争议。 赵昕对这些进士可没有多少好心情,读了几年书,还真把自己当人上人不成,不愿吃苦,写写空洞无物的东西,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若是建国初读书人少还给几分脸色,现在都泛滥了,还把自个当成金凤凰,可笑! “若非如此,难不成留着问安不成?” 曹讽不得已,只得自袖间取出一本小册子,内容记述地比较详细,连某某人某某时间在某某地点闹事都写清楚了。 赵昕是越看越窝火,吩咐道:“找个石匠,铸造懒人碑,将这些人的名字都镌刻在上面,逐出队伍,永不叙用。” “这——”曹讽被吓得脸色都白了三分,这可是他记的东西呀,那些读书人不敢骂赵昕,到时候还不得逮着他往死里骂。 赵昕目光斜视过去,“迟疑什么,莫不是也想要入懒人碑不成?” 曹讽又是一抖擞,连忙应承下来。 赵昕看着曹讽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好歹是个曹家出身,让他干这点事都拖三延四,全无先祖之风。 第202章:懒人碑 一块石碑而已,赵昕也不求刻工有多么精致,三日之后就镌刻完毕,至于那些在名单上的进士,早已被赵昕清扫出队伍。 赵昕这么做,相当于是断了这些人的前程,这些人就好比是公司的实习生,正准备转正,突然被赵昕打上一个不合格的评价,虽说赵祯才是最终的大老板,可是名声差了,赵祯愿意用这些人吗?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赵昕此举直接激起了巨大的反响,叫好者有之,言惩处过重者亦有之。至于持不同评价之人的出身,估计也不必多言了。屁股坐在哪一边,就要为哪一方说话。 谁也没有料想到赵昕手段如此狠重,而这些上了懒人碑的进士们追悔莫及,忙着各种托关系,找人脉,希望改变这个惩罚。 但是,赵昕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能够说动首相陈执中帮他们说话,以陈执中的地位,参与这等“小事”未免有些屈尊。而且陈执中说话的这个场合,还是君臣议事的场合,也就是说赵祯在场。 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和往常一样,赵昕带着眼睛和耳朵参与赵祯主持的政事议论,在结束的最后时间,陈执中道:“听闻太子殿下铸懒人碑,逐上百士子,真有此事乎?” 赵祯看向了赵昕,这事赵祯乐见其成,不支持,也不反对。 赵昕淡淡地应了一声,“是有此事。” 陈执中执圭请命道:“此辈虽有过错,然皆新科进士,桀骜无知,不知天高地厚,触犯了太子殿下。至于镌刻懒人碑,到底责之过重。朝野议论纷纷,愿殿下法外开恩,应圣朝崇文之本,推崇仁恕之道。” 这帽子是扣了一顶又一顶,赵昕心中冷笑。 其余如文彦博,庞籍等人,竟然随着陈执中一起附和。赵祯的神色有些不悦,尽管类似的场景他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但还是不喜欢。赵昕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他能够承受得住吗?赵祯有些忧虑地看向了赵昕。 赵昕道:“周世宗继位之初,北汉南下,冯长乐言世宗不如唐太宗,世宗怒而出征。高平一战,后周将樊爱能、何徽引骑兵先遁。战后世宗立斩二人。诸相公以为本宫可有世宗之风?”冯长乐即冯道,字可道,号长乐老,五代著名宰相。 陈执中如何不知道,赵昕这是将那些进士比作临战撤退的樊爱能与何徽。赵昕年纪虽小,心智却不弱。陈执中本也没有死缠到底的想法,尝试了一番后,便不再坚持,道:“殿下有世宗之风。” 赵昕得势不饶人,继续道:“但愿日后收复燕云之日,莫要有此辈败走。倘有此事,定斩不饶。” 陈执中只能够打着哈哈,说着断无此事。 一群文臣悻悻离开,赵祯哈哈大笑,赵昕一番应对,帮着他出了多年的阴郁之气。“干得好!当浮一大白。” “父皇,这科举选上来的若是都是都是这样贪生怕死之辈,不若缓开科举,多收精英才干。” “朕何尝不想呀!眼下国势艰难,不但是这兵越来越多,便是这官也越来越多。日后也不知道至于何等地步。” “不若约定开考年限,统一录取人数。”赵昕继续道。 “容朕考虑一二。” 赵昕心中暗叹,道:“那孩儿告退。” 今日这场朝前奏对,赵昕赢得很简单。主要是因为陈执中不是一个强势的首相,本身也以协调平衡为主,若是换做范仲淹王安石这等,怕是一定要与赵昕论个高下来,便是文彦博当首相,赵昕也没有这么好收场。 但无论是范仲淹,亦或是文彦博或者任何一个人,赵昕掌着一个理字,最终胜利的也一定会是他。 再怎么说,灾民滞留,这些进士叫苦喊累,撤离不干,赵昕有的是办法不用他们。既然要跳出来当鸡,那不得杀了好好吓一吓其他躁动的猴子。 进了懒人碑的那些进士,礼部不久之后就褫夺了这些人的进士出身,寒窗苦读数十年,一朝尽毁,这些人的肠子都悔青了。 其余的进士被吓得不敢叫苦,统计进度陡然加快许多,滞留开封府的灾民日益减少,随着汴河一路来到京杭大运河南段,沿途浩浩荡荡的船只,场景岂是壮观二字可言。 但是也不是所有的灾民都南下了,赵昕挑选出其中有手艺之人,或者就是医师大夫出身之人,或是精于术算之人。 总而言之,一切对赵昕有用之人,全部被赵昕给截留下来了,人数不多,大概千人多一些,这还是包括他们家属的情况下,可见人才是多么地稀缺。这也是赵昕询问他们职业出身的直接目的所在。 此外,其他南下的灾民们,赵昕也不是完全放弃了,否则统计得那么辛辛苦苦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交给赵祯一份报表吗?又有多少人真正知道这份报表的价值呢? 一个个枯燥乏味的数字,哪里比得上蓬勃大气,抑扬顿挫的文字呢?除非地位真的高到一定程度,否则绝大多数人对于这些数字,真是缺乏最基本的敏感性。 之前就一直筹划着开办医药分公司,但许久也没有一个章程出来,如今随着灾民南下。说得不好听一些,很多灾民就是移动的病原体,所过之处,瘟疫频发,医药公司的扩张,在所难免。 同时,这也是进行新的一轮入股的时候,目前赵昕准备在两个地方开办医药分公司,一个是江宁府,一个是成都府。一个是长江下游,一个是长江上游,是大宋除汴京之外最为繁华的两个地方,唐朝便有扬一益二的说法。 之前让权贵之家出钱赈济河北灾民,他们都说没有钱,如今医药公司南下扩张,肉眼可见的垄断高收益,这些人拿钱那是一个痛快利落。 短短几日之内,赵昕便筹集到了近百万贯。让赵昕有些无语的,是赵祯竟然也从内藏库出了近百万贯。不是说国库空虚吗?看来自己的小金库还是有不少钱的呀! 似是知道赵昕的意思,赵祯自我辩解道:“这是为来日收复燕云做准备,封桩库的钱可不能够乱用。” 赵昕其实也能够理解,目前河北就是一个无底洞,莫说百万贯,千万贯扔下去也听不见一个响动,还不如广开利源,先赚些钱再说。 第203章:灾民北上南下之争 皇佑元年,四月份。 国际上,辽军势如破竹,所过之处,望风披靡,西夏俨然一副灭国的趋势。 国内,宋辽边境上问题频发,因为黄河改道及侵夺永济渠,造成真正的边军人数缩减至三十万人,边防压力空前紧张。 加之南下的百姓以河北为主,一旦宋辽战争爆发,根本没有民工可用。而古代一场十万人级别的战争,后勤保障往往需要三十万人,若是远征漠北西域,那更是对民力国力的巨大考验。 因为辽军进展地实在是太快,眼看兵锋直指兴庆府,关于是否要继续推动人口南下的问题,也被摆到了朝廷上进行议论。 反对者最主要的理由,便是河北人南下使得国防空虚,妨碍物资运送。特别是因为永济渠堵塞,对民工的要求更多。 赵祯承受不了这股压力,打算终止人口南下。不仅阻止人口南下,相反,甚至让如今尚在汴京城的灾民们回到河北去。 赵昕对此极力反对。 “让灾民们回去,难不成让他们回去吃土?你们是想要置灾民于必死之地吗?”赵昕怒不可遏地道,首次在议政的时候发言。 别的事情也就算了,可是河北眼下闹灾荒,没个几年恢复根本不可能供养原先的人口。倒不是他自己有私心,存人失地,人地两得,存地失人,人地两失。便是拼着国力将河北保下来,整个朝廷也要崩溃了。 “灾民若是不回去,边军三十万张口,谁来供养?难不成要让辽人南下至汴京吗?”次相文彦博回道。 “辽人南下,所为不过打秋风,河北而今连只耗子都看不见,虽未坚壁清野,实已行之。倘若南下,至多不过是数万人马,若是让这些人马南下,这三十万张口,饿死也罢。”赵昕冷冷回应道。 “朝廷军国大事,太子殿下怎可如此儿戏,作此戏语?辽人打秋风,掳我汉儿为奴,未必全然抢粮食。” 赵昕稍稍收了几分怒气,道:“照文相公所言,教民北还,可以挡辽人。” 文彦博自信地回答道:“重兵镇守,数代经营,辽人必不得南下。” “既如此,文相公何不请命驻守北京?”教重臣任边职,要么是重用,要么就是借敌人之手处死重臣。很显然,赵昕的意思是后者,是意气之言,但也可以别用用心地往他处理解。 文彦博回道:“朝廷有命,某不敢不受。” “行了,议事就议事,吵得和菜市场一样,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赵祯见平衡即将被打破,站出来平息争议。 这场御前议政的结果,是赵昕的惨败,除却已经到达江淮的灾民外,绝大部分的灾民都被要求遣返回河北。因为辽人的威胁是第一位的。 只不过对于灾民们而言,则是一场二次灾难了。在古代,进行这种长距离迁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舟车劳顿,况且绝大多数人没有舟车,只有步行,体质稍微虚弱一些的人,就这样死在路上了。 一来一回,人家盼望着美好生活,你倒好,直接让人回去地狱去,作孽。 消息一出,尚聚集在汴京的灾民哭声一片,险些闹出民变来。而那些宰执们,还故意给赵昕加担子。赵昕被任命全权负责灾民北上。 赵昕所过之处,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要赵昕给个说法出来。赵昕含糊以对,告诉他们决议尚未出来,先在汴京住着,等之后的消息。 灾民们暂时松了一口气,安安喜喜回去了。而赵昕则是受到不少弹劾,好几次在御前议政会议上和其他宰执吵起来。 “把粮食给我,我立马让人回去,要么我杀些人撒些盐当粮食也行!”任凭他们如何弹劾,如何挖苦,如何谩骂,赵昕便是不为所动,执意将汴京附近的灾民留在这里。 和赵昕争吵最为激烈的文彦博**道:“若是河北失守,太子殿下当为天下人谢罪!” 赵昕毫不相让,道:“若是辽人南下,本宫自去其位,不需尔等多言。” “放肆!”赵祯拍案起身,争执已经完全超过限度了,“若是再吵,便通通回去,整天在这里恼人清净。” 首相陈执中执圭启奏道:“灾民留在汴京,一则减运输之耗,二则一旦辽人南下,可由此运兵北上,是为两全之法。” “此为善法。”赵祯点头同意了这个建议。 这一次,赵昕扳回来一城。但是整个北民南下战略,还是被无限期地推迟了。 数十万的灾民聚集在汴京附近,带来的压力是空前巨大的,根本没有就业市场能够容纳下这许多人,便是维持每日最基本的生活物资都极为困难。 赵昕在等,在等辽朝战败退兵的消息传来,这样他就能够在朝廷上翻盘,继续推动北人南下战略。只是这个可能在其他人眼中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属于痴心妄想。 陈执中文彦博等人这段时间,则是通过各方消息,打听边境战事,积极准备应对辽人南下。至于和赵昕的争端,倒是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再怎么说,赵昕也是未来的天子,便是赢了现在又如何,将来少不得要被清算。所以,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他们的想法,一贯处于道德制高点。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心为国,忠贞无二。 而赵昕也从来没有说这些人是奸臣或是其他,只是一个错误的战略带来的影响,危害反而更大。 路线不同,简直是生死存亡的斗争。 灾民们如今都集聚在汴京附近,赵昕可没有料想过自己需要供养这些人,说是全无准备也不为过。如何让这些人支撑到辽朝战败,成为了赵昕最大的苦恼。 不得已,赵昕借口粮食不足,将一部分灾民南迁,继续原本的计划,文彦博等人虽然略有微词,却也挑不出错处来。 赵昕从来没有如此盼望过一件事情发生,毕竟自己对此毫无影响能力,只能够听天由命,祈求历史没有因此而改写。 赵昕讨厌这种无力感,被迫将希望寄托于自己根本无法掌控的事情上。因此,赵昕对权力的渴求之心愈发浓烈。 第204章:南下战略无疾而终 五月,辽人依旧一片凯歌声奏,赵昕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照眼下形势发展,西夏亡国不过是数载之间,两个月的时间里,西夏都失去快四分之一的土地了。 坚持到六月之后,让赵昕梦寐以求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夏军乘辽南路军轻敌冒进,突然发动攻击,辽南路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萧惠领残部败走。 辽中路军,即耶律宗真所在的那路军队听闻萧惠败讯,不敢继续深入,撤兵而回。 三路军中,只有北路军进至贺兰山,击败没藏讹庞率领的三千骑兵,追至凉州,俘李元昊遗孀及官僚家属多人,获大量牲畜而还。取得了最大的战果。 但是,北路军的辉煌胜利无法掩盖其他两路军队失败的大势,劫掠一番后即顺势回国,更像是为了彰显自己势力依在的回马枪。 西夏本欲乘南路大胜反击,因此一战,即与辽人约和,奉辽主,纳供奉。 战争到此结束,但是战争带来的影响远远没有结束。 首先,最大的失败者莫过于辽朝,这场战争的战略目的并没有实现,南路军几乎全军覆没,北路掠夺回来的资源也远远不够偿还,最多是夺到李元昊遗孀,名声上好听一些。 其次,对于西夏而言,经此一战,算是真的奠定了三国鼎立的局面,无论是西夏还是宋朝,都没有凭借一己之力灭亡他的实力。虽然向这两个国家称臣,但是地位已经远非昔日可比。 最后,于宋朝而言,听到西夏胜利的消息传来后,就好像是自己国家军队打胜仗一样,朝廷百官喜笑颜开。 对于他们而言,西夏的胜利,确实是一件大好事。至少不用面对一个空前强大的辽朝,三国鼎立便三国鼎立。赵昕看着这些人的言情语态,简直作呕。 而对于赵昕而言,当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在殿前会议上提出继续让北人南下。 陈执中道:“辽人败于西夏,难保不会南侵我国,仍需做好万全准备!且辽人大败,我国亦可乘势筹谋黄河归故道,否则辽人若是南下,回河之事必不可行。” 其余朝臣纷纷附和:“此言甚是,望陛下早做决断。” “再过几月,便是播种之月,也该是让灾民北归了。他乡再好,如何比得上故土呢?” …… 一群人的看法,都是建议灾民北归。赵昕彻底绝望了,这做一点事情,还真是难。 赵祯甚至都没有征求一下赵昕的看法,便直接下令由庞籍负责灾民北还。原本赵祯愿意让北人南下,就是因为担心他们跑到辽朝去,如今辽朝大败,想来也是不敢接受这些人。 赵祯道:“传令下去,蠲河北复业民租赋二年。” 众臣奉承道:“圣上英明。” 廷议结束后,赵昕略显落寞地离开,兜兜转转一大圈子,自己最后还是大败,北民南下战略被无限期延后了。论手腕,自己在他们眼前,还是过于稚嫩了。 赵昕将自己关在东宫里,不愿去看那些灾民的情况,最多是听听手下人汇报而已。赵昕如今已经被剥夺了这方面的权力,便是知道又如何,也无法改变什么。 刘易道:“听说天子免了他们两年租赋后,不少灾民都已经回去了。便是已经到江淮就食的灾民也有不少北上的,太子殿下您就不必为此而操心了。” “百姓可有闹事不愿北上的?” 刘易犹豫了一会儿,道:“还是有的。” “庞籍是怎么做的?” “庞相公说谁若是先回故乡,那些被河水淹没冲毁的土地,就可以先分。” 赵昕点了点头,道:“当真是好办法。庞籍可给了这些人路费,便是蠲免租税二年,想要熬到来年也是不易。” “这却是没有听说,想来沿途州县该会给一些。” 沿途州县自己都穷的要死,哪里来的钱给灾民,赵昕心下不屑,只是也不愿继续深究下去。此事他已经不愿再管了,各人有各人的利益,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办不成的事情,也懒得去办了。 经此一事,赵昕深刻地认识到,想要去做一件事情是多么地困难。毫无疑问,如今生活在南方的百姓幸福指数绝对北方人更高,而且在未来数十年这个幸福指数还会不断拉大。很多百姓对故乡尚有眷恋,只是因为尚未经历过更进一步的苦难罢了。 只是,文彦博他们的观点有问题吗?其实也不大。时人的普遍看法,若是要应对十万骑兵,往往需要三十万步兵,因为骑兵可以凭借高机动性寻找破绽。辽朝但有十万人马南下,整个河北将陷入全面烽火状态。 一项政策,很难说有绝对的正确,或是绝对的错误。往往是好或是更好,差或是更差。目前,北人南下,于个人层面或许利大于弊,但是于国家层面,却是弊大于利,朝廷诸公有着自己的考量。 “等黄河再泛滥几年,愿意南下的百姓应该会多上一些。”幽幽一叹,赵昕内心的激情趋近于无。 如果可以选,赵昕又何尝希望靠这种近似天灾人祸的办法推动战略执行呢?可是,只有危机才能够倒逼改革。不置身于绝境之地,又有多少人愿意寻找生机呢? 百姓舍不得自己的田土,哪怕是部分被淹没了,重新划定也相对容易一些。豪强舍不得自己维系多时的势力。此外,如今朝廷上的宰执大部分都是北方人,要让北人南下,他们自然是不同意的。 灾民们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地北上了,每日单是在清晨时分嗅一嗅空气之中的味道,就能够大概估计出灾民们的撤离情况。 庞籍的手段很有效,不过是六月末,开封府附近的灾民便尽数北上,除了那些有自身才能而被赵昕留下的精英外,灾民们撤了一个干干净净。不出意外的话,这一番操作足以让庞籍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第205章:汴河断流 灾民们回去了,如果不看其他地界,单看汴京的话,那还是一个繁荣世界,才子佳人,风度翩翩,诗词歌赋,奏响时代的声音。无论是文化还是经济,都臻于古典时代的巅峰。 但事实上,且不说其他地界,便是开封府,便是汴京城,也是不能够细看的。细看的话,你会发现城内有着庞大的贫民窟,冬天有冻死之人,夏天有渴死之人。 是的,你没有听错,真的有渴死的。汴京人口百万,而水井就那些,以至于专门衍生出运水人这种职业来。你想要喝水,还得给钱才行,要是不给,往往需要跨越好几条街道才能够分一口水喝。 哪怕是好不容易赶到了水井边上,一个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下人也会拿着他的下巴看你,道:“这是我家老爷出钱凿的井,要想喝水,行,先给钱再说。” 所以,渴死真的不是一个笑话。人人皆言宋代商品经济长足进步,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可是很多原本免费的物品成为商品之后,作为普通人的你,生活也未必真的比前朝之人快乐。 真正快乐的,不过是那些掌权或是掌财之人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吗? 时间来到了七月,赵昕敢说,这绝对是近五年以来最热的一个月。不说城外,皇宫里面的不少奇花异草都枯萎了,还有许多水池也浅了下来,乌龟为了找到一个有水的地方,甚至聚在一起,叠起了罗汉。 乍一看,还挺有趣的,但是再多看一眼,则是莫名的心酸。此外池水下落,不少鱼被骄阳活生生地晒死,死鱼的恶臭味,弥漫在整个皇宫之中,宫女太监们花了好长时间才清理干净。 如此炎热的时节,甚至导致汴河短时间断流。因为上游百姓需要河水灌溉,截流了不少,导致上游来水减少。 是的,汴河断流了。大宋建国以来,不说从未发生,但是也算是屈指可数。作为大宋最为繁华的河流,汴河一朝断流,不知道多少物资被拦在其他河道不得北上。 听说张贵妃最爱吃的金桔也没了,就是那种小小个,指头大小的桔子,后世不过是家常之物,但现在,绝大数人都没有见过这玩意。 张贵妃最爱吃这个,只是产于岭南之地,想要运输过来,运费值千金。 巴掌大那么一个盘子,不过是七八个金桔,竟然能够卖到十贯之多。而这,差不多是一个普通人半年的收入,简直是离谱。这条漫长的利益链条,也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 汴河依旧断流,而张贵妃的屋内听说又有金桔了。这是宫里负责采办的那些人乘马车百里迢迢去运过来的。 赵昕心里听得怪不是滋味,有心指摘,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张贵妃还是后宫的宠妃,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赵昕不可能会去得罪她的。 暂且不说这些令人不悦的事情,这些天赵昕唯一听到一个好消息,便是太平院毕业学子那关于百姓穿衣情况的新报告已经出炉,赵昕的心思便被此事给吸引了过去。 主户和客户加起来,不计算冬衣和夏衣的区别,一年能够换上一件新衣服的,不到三成。而这是大宋最为繁华的城市——汴京的数据,若是统计整个大宋,不知道有没有十分之一。 通过这番报告,赵昕其实为衣物织造寻找到了庞大的市场。此外,赵昕如今也并不缺织布的人手。真正短缺的,是原材料。 无论是蚕丝还是麻,大宋目前的主流织布原料根本无法满足如此庞大的需求。棉花倒是可以一定程度上满足赵昕的需求。 赵昕也有心推广棉花,很早之前就有过计划,甚至还让手下找过棉花的种子,在东宫都种了几株,就等着和赵祯说这事了。 但是很可惜,赵昕现在这个时间段一个字都不会去说这个建议,因为土地粮食产出都不够,怎么可能拿来种棉花。经济作物注定要放在粮食作物之后。 还有一些问题,便是眼下的棉花和后世经过科学系统培养的棉花有着不小的差异,不仅花少,而且里面的籽还大,想要分离这些籽都不易。 整个汴京附近的生丝都已经被赵昕采购一空,赵昕还在布行的基础上成立布匹委员会,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名义上自然说是为了保护消费者权益,对外来布匹进行严格品控,但事实上阻止其他地方的布匹流入汴京。按照后世的说法,这叫地方主义。 这事去年就已经干得差不多了,赵祯要让赵昕养活十数万灾民,赵昕自然要开财源,否则天上又掉不下来钱。 但是原料的问题,一直到现在,赵昕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和毕业学子们开了好几场会议,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根本无法铺展开来。 这一切的转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和辽人有关。 之前说到,辽朝在辽夏战争中战败,虽然他们自己宣扬的是胜利,但是战略目的没有实现,还损兵折将,则是毋庸置疑。 宋人提防辽人南下,辽人一方面也在提防宋人北上。很可笑,但是大国博弈就是如此,先将局面考虑到最坏。 为了避免宋人北上,辽朝送了三万头羊过来。辽朝使臣说这是辽朝北路军从西夏掠夺而来,但赵昕觉得除了掠夺所得外,估计自己还出了一部分。 总而言之,不管这数万头羊是怎么来的,辽朝为了维系辽宋关系,主动送了三万头羊过来,则是事实。 关于羊的种类,**北方主要是绵羊,南方则是山羊。而一只羊大概是2535千克,也就是五六十斤的样子。 如今的话,一斤羊肉大概是十文钱至二十文钱,看经济繁荣程度,不同地区的物价不一样,要是上等羊肉,全身没有膻味的那种,一斤百文也不在少数,有钱人不管是哪个朝代都好骗。 在辽朝边境购买,你甚至能够将价格压到五文钱一斤。当然,他们更多是一只一只地卖的,一只成年羊价格三百文左右。 边境贸易转手卖到汴京来,一只羊能够卖到一贯以上,利润不少。 三万头羊,一头三百文,即九千贯,听起来不少,但其实对于辽人而言也算不得多。 第206章:羊羊羊 辽人送给宋人羊,别管理由是什么,总而言之,对于宋人而言,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之前都是我们送给辽人钱帛,什么时候轮到他们送羊给我们了,真是稀罕的一件事。 当辽人驱赶着数万头羊来到汴京的时候,有不少百姓都出来观看。赵祯没有去,赵昕也没有去,本来也算不得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若是有朝一日大败辽朝,逼得他们不得不进贡,那倒是值得大肆庆祝一番。 三万头羊,于辽人而言不值一提,对于宋朝而言,其实也差不多。一旦两国开战,光是开战第一天需要筹备的物资,就远远不止这些。 三万头羊,可买两国和平,无论是对辽朝,还是对宋朝,都是一件好事。 赵祯在宫廷里迎接了辽朝来使,带他参观军士操练,以宣扬国威。赵祯想要借此逼迫辽朝让出更多的利益来,而使者的目的则是打消宋朝狂妄的想法。 双方的谈话内容大致如下: 宋:“听说你们打西夏的时候输了,连皇帝都灰溜溜地跑了。” 辽:“这是因为我们皇帝仁爱宽厚,本来便是为了教训西夏一顿而已,没有想着灭国。另外根本没有输,是你们听错了,这些羊不就是从西夏俘获而来的吗?” 宋:“能够俘获这么多的羊,为什么要送给我们,是怕我们北上吗?” 辽:“我们能够生擒元昊遗孀,大败没藏讹庞,你们宋人又取得了什么胜利呢?我们为什么要怕你。只不是为了两国兄弟之好,得了好处之后想着分给你们一些而已。” 宋:…… 赵昕不忍直视,辽朝使者的气焰,嚣张得不得了,自从庆历增币的事情发生之后,对方就一直拿宋朝败于西夏这件事情来说事,每次都搞得宋朝很没有面子。这也是赵祯执意伐夏的重要原因。 战场上失去的东西,在谈判桌上,无论如何也取不回来。可怜这满朝诸公,百万文士,不想着在战场上取胜,反倒以在谈判桌上扳回劣势为荣。 是的,能说会道也是一个本事,不能够说外交战线上的同志没有贡献。但是无论如何,最多是维持平衡罢了,想要取得利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家若是不想和你谈了,真要掀桌子,你又能够为之奈何呢? 本来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因为辽朝使者的言语,搞得赵祯又郁闷了一整天,本来是连这些羊都不打算要了。 辽朝使者道:“我主赠羊以和两家之好,宋主难不成是不想要这兄弟之好了吗?” 最后,赵祯捏着鼻子将这些羊接了过来。赵昕看着都屈辱,所谓兄弟,俨然主仆。 辽朝使者离开后,赵昕主动请命道:“望父皇将这些羊交给儿臣,儿臣愿以五百文一头买下。” 若是往昔,赵祯定要与赵昕谈一谈价钱,可是如今,赵祯被辽使恶心地心情烦闷,也懒得在乎这几百千钱,挥了挥手道:“一切随你。” 赵昕谢恩之后,便来到城外观看这些羊,不得不说,辽朝这次送来的羊,品质还是很不错的,都相当地壮硕,不少母羊还怀着小羊,肚子鼓鼓地。 毕竟目的是缓和两国关系的,真要是送一群老弱病残的羊来,赵祯认为这是辽朝对他的羞辱,不必真的北上,只要减少增币,甚至是不给岁币,辽朝的损失还要更大一些。 赵昕看着这无数头羊,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后世英国开始工业**前进行的社会变革,“羊吃人”。这羊身上可谓是一身的宝,且不说肉,单论羊毛,便是进行毛纺织的上好原料,而英国工业**最先发动的行业,便是纺织业,吸收庞大的就业群体。 当然,赵昕不可能真的让羊吃人,儒家社会,仁义当先,要是这么做,怕是要被国人赶出都城。 但是羊毛确实是上好的原料。一锅炖了自然是吃得舒服,可是哪里比得上源源不断产羊毛。 想要养羊,未必真的需要让羊吃人,完全可以让人羊和谐共处。这里就需要发挥**传统智慧了。 西汉之时,汉武帝为了鼓励民间养马,专门颁布养马令,为之后北征匈奴提供大量战马。几十年后的某人想要学,结果不如人意,保马法,保到最后,人马两空。虽说减少朝廷负担,却增加了百姓的负担。 是的,赵昕的想法,便是让百姓养羊,由他统一收购羊毛,也算是百姓增收的一个手段。 想法出现之后,接下来,便是让下人讨论此事,并且贯彻落实便是。 三万头羊,赵昕几乎是免费送给百姓养,除了病死需要赔一笔钱外,百姓只需要割割草喂养便是。 在大好政策支持下,百姓领养激情无比浓厚,三万头羊,一个开封府便全部消化一空。不仅如此,赵昕更进一步在报纸上发表消息,但凡是家中养羊之人,皆可剪取羊毛贩卖。 赵昕为此专门组织一批人下乡采购羊毛,而且出价颇高,至少养羊的收益远比养鸡养鸭高,由此带动百姓养羊风潮。 数日后,赵昕得到了织布厂生产的第一件羊毛制品,是一件衬衫,做工不算是特别精美,不说和蜀绣这样的一流手工业品媲美,便是最基本的图案都没有,简朴至极。而且夏天穿这个,也显得过热,身上都要捂出痱子来。 但是,这件衣服的价格只有三十文,和那些动辄百文的衣服比起来,不知道多保暖,有这么一件羊毛衫穿在身上,冬天因极寒而死的百姓应该会少一些。 最关键的是,一旦形成流水线生产,完全能够将价钱再压下来。 如何用羊毛制造出夏天能穿的衣服,是织布厂的事情,赵昕要做的,是将这些羊毛衣服推广出去。 其实,也不必赵昕用心推广,价钱就是最好的说明书,三十文一件的冬衣,这还不买一件,等到冬天来临又是冻得连门都不敢出一步。 单此一项,在接下来的八月和九月两月,赵昕就进账超过五十万贯。赵祯人都看傻了,几次想方设法想要插一脚,赵昕一直不睬他。 第207章:重装马甲 人生就是这样,既有悲,又有欢。上一刻窘迫困顿,下一刻就是春天。 哦,这里说的不是赵昕。赵昕自己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经历过窘迫困顿,这里说的是那些因为天灾不得不南下的第一批灾民们。 他们都加入了军队,本身在河北京东这些地方也没有土地,都是客户。庆历末年来到汴京,本来浑浑噩噩,三天没有一餐饱腹也是常有的事情,多少孩子在出生三两天内就断了奶,不得不喝着草水长大。 但是来到汴京之后,赵昕为他们修建房屋,为他们寻找工作,短短一年时间,便真正实现了安居乐业。 这些灾民的主要就业方向有两个,一个是石炭公司,一个便是织布厂。说不上哪个好,累起来,二者都累成狗,但是再劳累,也比之前那样饥寒交迫来得好。 金秋九月,一丝朔风南下,树叶渐次落下,赵昕穿着织布厂最新开发的秋装,厚薄均匀,既不会显热,又不会显冷,感受良好。赵昕就穿着这衣服晃悠,成为人形推广机。 要说还有什么缺憾,就是毛纺织目前设计的图案还略显粗浅,让她们依着常服复刻一套衣服出来,两个月的时间也没有一点声响。 赵昕的心思若是被那些女工们听见,怕是要被吐槽。赵昕身上的常服,大小花纹图案数十种,每一种都有特定的寓意,错了一点方位便是罪过,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正常一些的图纹花案已经完成地很不错了。 羊毛衣在百姓当中推广效果明显,短短时间内,几乎让整个汴京城内的气象变了一变,走在大街上看一眼,一半的人身上都换了衣服。 目前一些达官贵族还奉行着古法,执意不穿。赵昕倒也懒得理会这些人,便是自己推广羊毛衫,不少台谏不也弹劾赵昕说违背礼法,倡扬番礼吗? 唐朝皇室自己便有少数民族血统,加之掌控着偌大的草原和西域,羊毛制品不少。真要弹劾,怎么不弹劾唐太宗那些人?如今骑兵服装,还是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学来的,怎么不把骑兵全部废除,改用车兵? 话说一些士人还真有推广车兵的意思,觉得一切都是上古的好。赵昕就想问,上古时期人不知羞耻,光着屁股到处跑,你咋不去学呢? 一群顽固不化的人,多费口舌。儒家是古非今的看法,真是为害不浅。 而赵祯的态度则是很微妙,不赞扬赵昕,也不指责赵昕。因为北宋民族矛盾严重,如今夷夏之防再起,赵昕此法虽说是顺应民意,但多少与主流观点不同。不好深究。 总而言之,羊毛衫想要在宋朝上层推广,任重而道远,一些地方甚至有人火烧羊毛衫,说这是蛮夷之服。因为推广羊毛衫这事,赵昕在士人清议中的风名差了一些。 这做一件事,想要让所有人都满意,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赵昕也放弃了,这些人爱议论就议论吧。说的声音太大被他听见,就不要怪他记小本本,日后自求多福吧,总而言之不要来朝廷烦我。 九月的第一天,赵昕来到了武院,准备参观一场盛大的演练,演练如何靠步兵破骑兵。 在建武院之初,赵昕就有这个想法,只是当时经费紧张,入不敷出,如今卖羊毛衫赚了不少,则是可以演练起来了。 赵昕自民间购置了两百匹驽马,一匹二十贯。而后又令匠师以辽人重装马甲为原型,打造了二百具马甲。 这马甲一具高达二百贯,加起来就是四万贯,简直是骇人听闻,但确实如此。高级兵种,真的是耗钱。 除了马蹄之外,马匹全身几乎被全副武装了起来,是驽马的十倍价钱。事实上,真要是那种能够上阵的重装战马,一匹价格也往往是二百贯往上。人马俱重甲,在古代,那就是一辆坦克,横冲直撞,无往不利。 这种高等级兵种,往往是作为决胜手被祭出,因为一旦冲锋开始,往往没有第二次冲锋的机会,如此沉重的负担,马匹坚持不了多久。不过,也很少有队伍能够让这种级别的战马二次冲锋。 赵昕买的是驽马,托起这重甲之后,走起来都很困难,甚至有不少就直接哀鸣一声,倒地不起,口吐一连串的白沫,让赵昕颇为无语。 马匹的品质,对于战争的影响,赵昕算是见识了。难怪赵祯整天念叨着没有马,真正配得上战马二字的马匹,还是太稀少了一些。 缺少骑兵这一作战单位,也就导致很多战术无法得到运用,漫长的后勤补给线,更是成为了己方最大的破绽。 宋朝和辽朝,包括和西夏的战争,只要仔细去看,就会发现,往往是先胜后败,对方放弃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向后撤离。你追击向前,战线拉长,被人截断补给断后路,大军不败而败。 买了二百匹驽马,最后可用的竟然不过七八十匹而已,也不是要求它们跑多远,仅仅是三百步而已。不得已,计划缩水,但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 这七八十匹驽马被套上重甲,脖子上更套着铁锁,省得它们到处乱跑。而它们的马尾上还绑着秸秆。 它们冲击的方向,则是体育馆上高耸的楼台,赵昕亲临四楼,见证这场演练。在二三楼,则是十数架床弩,用以防不测。 而在一楼,则是东宫侍卫为主体,武院学子为辅的步兵集阵。他们的武器是强弩,重弓,长戈,重盾,短剑,短矛。人人皆身披重甲,但真要是被这发疯的马匹冲破重甲阵,践踏过来,管你身上穿的是什么,都要被踩踏成为烂泥。 如何在野战中以步兵战胜重装骑兵,日后想要战胜西夏与辽,这个问题必须要回答。辽这一国号与镔铁有关,日后崛起的金更是比铁还要坚硬的金属。 唐末以来,游牧民族在军事科技树这一方面,已经与中原王朝持平,不夸张地说,因为频繁的战争,游牧民族与战争有关的科技树,甚至比中原王朝还要高一些。 想要和汉朝那样全副武装去打用着骨弓骨箭的匈奴,已经不可能了。必须要使用全新的战术和战法。 而这,也是演练的初衷所在。 第208章:以身涉险 今日之前,无论是东宫侍卫,还是武院学子,都接到了赵昕关于进行此项演练的命令。 一次次拉弓上弦,一次次举盾受击,一次次短矛刺击,无数的汗水挥洒,便是为了今日。 如何破解重装战马的集群冲击,许多人的心中还是发怵,看着不远处喘着白气的马匹,蓄势待发的众人可没有表面这么镇定。 一旦稍有遗漏,让一匹战马冲锋过来,对于阵线便是难以估量的冲击。 身处四楼的赵昕,心中同样没有根底,若是为保安全,有很多名将的法子可以借鉴,比如岳飞种师道这些人,但这些人的办法也不见得万无一失。 再说了,人家的战术自战火中磨炼出来,那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队伍,无论是品格还是心性,远非你这支队伍可比。人家的战术,人家用了能行,你用就能行吗?天真! 所以,赵昕不是不想学,但是更愿意一步步地深化磨合,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战术战阵。 看了一眼列阵众人,许多人平生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等场面,手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赵昕深吸一口气,自四楼而下。 在赵昕身边的刘易连忙追了过来,道:“殿下,殿下,您莫不是要下去不成?” “下去为将士鼓气,放心,我会站在最后面的。” 曹讽也劝道;“殿下您千金之躯,在此观战便是,岂可身临险境。” “将士们为国用命,岂可袖手旁观!让开,这原是本宫的想法,总不能都让其他人承担风险。” 刘易可不敢让赵昕真的下去,伸出手来准备抓住赵昕的衣衫,赵昕抽出佩剑,一声清亮的剑鸣声过,刘易吓得收手。 赵昕则是顺势下楼。 列阵的众人都等着赵昕的命令,却久久不闻,抬头往上看,更是不见赵昕真人,不由得议论声起。 而当赵昕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时候,许多人的眼里,绽放出了光芒。 赵昕高声问道:“吾在是,阵可破否?” 众人高呼道:“不可!” “好!准备应敌!” “太子殿下不可呀!”刘易扑了过来,哀求道。 “太子殿下不可!”曹讽亦紧随在后,朗声请命道。 “便是尔等乱我军心,趁早离开,再不离开,一剑斩下你们的狗头!”赵昕将佩剑插在地上,继续之前的命令。 刘易看了看曹讽,指望曹讽上去说话,曹讽摇了摇头,刘易一脸死灰之色,这可如何向赵祯曹皇后他们交代。 曹讽走向了阵列最前,膀大腰圆的他肩负起举盾的重任,半人高的重盾,一层套着一层。 “今日某与尔等同在!太子殿下便在身后,今日谁若是敢退半分,一律以军**处!”曹讽用森严的语气道。 众人为之欢呼! 已经没有退路了,今天赵昕便是伤了一根寒毛,曹讽的前途也彻底没有了,与其让赵昕以为自己怯弱,不如站出来玩命。而曹讽的这个决定,也着实让赵昕对他的看法提高不少。 “未必有先祖之智,有先祖之勇,也是一件好事。”赵昕低声道。 刘易见事情难改,连忙跑到二楼上去,嘱咐把守床弩的将士,在马匹冲击过来的时候即开射,务要迟疑。 “可太子殿下的吩咐是——” “今日若是太子殿下身上磨破一层皮,你们便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刘易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 “属下明白!” 刘易这才走下来,笑呵呵地看着赵昕,好像什么也没有做一样。 赵昕懒得在乎刘易的做法,吩咐道:“点火!” 行令官令旗落下,对面顿时开始举火引燃绑在马尾上的秸秆,霎时间,马鸣动天,吃痛的马匹下意识地开始奔跑起来。 而这些马匹可是由铁链相连的,一匹马开始奔跑之后,数十匹重装马匹一齐奔跑起来。哪怕是明明看见了眼见的刀剑等尖锐之物想要闪躲,只是尾巴的灼痛让它们丧失了理智,铁链的拘束更约束了它们的方向。 身临其境,明明不过是数十匹战马而已,却好像将整个天地都踏碎了一样,赵昕的眼睛被这些马匹充斥,再无他物,只看见一些微小的身影一点点变大,甚至好像能够透过铁甲之后,看见马匹满布血丝的眼睛。 庞大的轰鸣声,赵昕甚至陷入了空耳状态,意识都短暂地丧失了。赵昕从未见识过这等场景,毫不夸张地说,赵昕被吓得呆住了。 “给我打起精神来,稳住阵脚,绝不能乱!”****,还是曹讽的一嗓子给赵昕喊了回来,很难想象,真要是战场上赵昕失去了意识,会是怎样可怕的状态。 二三楼的床弩先后发射,因为射程最远,弓弦释放的时候,和枪响也没有多少区别,箭矢在摩擦空气的过程中,发出凄惨的声音,往天上看去,甚至捕捉不到箭矢飞行的轨迹。 床弩还是强,哪怕是这种重装马匹,被射中之后,也是贯穿重甲,马匹登时倒地,但其他战马冲力尤在,硬是带着这匹倒地的战马冲击。 铁甲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刺耳至极,对众人内心是莫大的考验。 床弩纷纷,先后射倒十数匹马,基本上无一偏离,几乎摧毁了第一排的马匹,但是之后还有三四排,这些马匹踩着前面倒地的同类尸体,还是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冲击过来。 马匹践踏之地,鲜血横飞,肉块凌乱,一些马匹的肠子被撕扯地流了一地,一些倒地的马匹其实还有气息,如今被这践踏而过,除了最后一声哀鸣,再无生机。 床弩威力确实大,但是一轮之后装填时间尤其长,基本上用不了了,曹讽多少是将门出身,临危不乱,指挥着弓弩队射击。 很可惜,绝大部分的弓箭都被重甲挡下了,寻常箭弩便是射中马匹,也很难对其造成致命伤害,反倒刺激其凶性,更加疯狂地往前冲撞过来。 沙石在震颤,地面在震颤,整个天地似乎都在震颤,扑鼻的血腥味袭来,赵昕脑海甚至有些紊乱,霎时间天旋地转,勉强靠着佩剑不倒。这不过是模拟战争而已,若是真正的战场,又会是何等景象。 “不能退!”曹讽高声喊道,维系众人士气,只是他的声音是显得如此地微弱。 第209章:战争的残酷 奔腾起来,全副武装达上千斤重的马匹,只有真正接触过之后才会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凭什么重装战马会是冷兵器时代的高级兵种,真的是太恐怖了。 虽然知道前方有阻拦,可是被铁链束缚的马匹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方向,便低下头颅,用庞大的身子往前冲撞过去。 长矛在面对这等巨型怪物时,显得如此脆弱,便是深深地刺中马匹体内又如何,强大的惯性依旧驱使着它们践踏过来,而且剧烈的疼痛反倒刺激它们的凶性,嘶鸣之声骇人无比。 曹讽所在的第一排,是迎接这股排山倒海般冲击的第一排阵线。包括曹讽在内的所有持盾兵,几乎是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被撞得向后倒飞出去,若不是靠着密集人阵,这阵线恐怕在第一时间就要被撕扯出一个无比恐怖的伤口来。 曹讽他们的具体情况赵昕暂时看不出,但是正对着的马匹状况,倒是看得一清二楚。许多马匹被重盾拦住前路,马首重重地撞了过去,霎时间脑浆迸裂,七窍流血,各种颜色的液体喷涌而出,登时毙命。 第二排战马的冲势被挡下,接下来,是第三排,第四排,它们以难以估算的力道对集阵发起一次又一次冲击。原本有序的阵列,虽然大体还保持着,但其实已经变得扭曲不已,好似一条长蛇一样,一些马匹冲撞过来,直接将那一排的人撞退了十数步。 演练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长枪短剑一起出击,失去冲击力的马匹就是一个活靶子,不一会儿便被屠杀了个一干二净。 演练之地,一片血腥气味弥漫,随处可见密集的箭矢,散乱的铁甲,折断的剑戟,一些马匹虽然鲜血淋漓,仍有些许气息,哀鸣声不绝。 战争的恐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浮现在赵昕的眼前,看着眼前场景,赵昕久久沉默了。 “殿下,演练结束了。”曹讽被人搀扶着来到赵昕身边,起手禀告道。 赵昕这才回过神来,道:“结束了,所有人都去看看大夫,医病的钱一律记在东宫的账上。” 众人应和道:“多谢太子殿下!” 刘易走了过来,询问道:“这些死马如何处理?” 赵昕轻叹一声,道:“反正死得差不多了,没死的恐怕也活不下来,全都宰了分与众人食之吧!” “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赵昕叫住他,道:“做好了之后,分我一碗汤。” “殿下,这马可不好吃。”不是经过计划宰杀,消化器官内的排泄物与肉块泥灰混杂在一起,能够好吃就怪了。 “日后说不得要经常吃,做好了端上来再说。” “小的明白。”刘易转身招呼众人开始打扫场地。这是获取信息的时候,比如一只马身上挂着多少箭矢,箭矢主要分布在哪些地方,真正促使马匹倒毙的原因是什么。 这是一个相对系统的过程,赵昕花了数万贯的钱,总不能就只是看个鲜血淋漓吧,真正的东西还是要有的。 除了数据获取之外,便是废物利用,战场回收了。比如花重金打造的马甲,这可是好东西,虽然绝大部分有磨损,但是修修补补还是可以用。如今整个大宋马甲不会超过千具,可不能够轻易扔了。 演练这么一场,光是最直接的开销,就接近五万贯,若是加上后期医药费这些,想要获得战场数据,真的是一直烧钱。战争这东西,烧钱烧得离谱,想要让战争延续下去,就必须让战争赚到钱。 眼下仅仅是演练,一旦真的开战,动辄数十万的人员调度运转。赵昕光是想想,就觉得无力,自己现在根本无法掌控那等恢宏的局面。 演练结束,赵昕回到东宫,连着好几天吃不下饭,脑海中时不时地浮现出那等场景,当马匹冲撞过来的时候,自己整个人都呆愣住了,很多东西都没有仔细去看。以他现在这个水准,真要上战场,那就是害人,还不如远远观战,给予精神支持。 数日之后,关于演练结果的分析出炉了。同时伤员情况也全部出来了,骨折骨裂的有数十人,终身残疾五人,手臂基本上已经无法使用了。好在没有去世的人。 看到这个结果,赵昕再一次的沉默了,久久无言,自己的一厢情愿,害得这些人终身残废,要渡过悲惨的未来,可谓是大恶人。 体格优异的曹讽养了几天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知道赵昕因何苦恼,道:“慈不掌兵,自古两军交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抚恤给足,想来将士们也不会说什么。” “虽说是此理,可是他们没有伤在战场上,倒是尚在演练场地,本宫问心有愧呀!本不该一开始就动用重甲战马的。” “殿下最不该的是亲临一线。”曹讽强调道。 “古之天子,与子同袍,征战冲锋在前,而人人皆愿从之。本朝重文轻武,以文人掌兵,说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信吗?你是愿意跟随一个愿意亲临战场的皇帝,还是一个躲在宫里不敢出来的皇帝。” 曹讽面无表情,道:“殿下慎言!”赵昕这话,若是被赵祯听去,怕是少不了一顿责骂。 赵昕不再言语,继续看这份分析报告,手下人知道赵昕喜欢看数字,列了很多数字上来,但赵昕对这些方面并不熟练,主要是没有对比。看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 赵昕将报告放在一边,看着曹讽道:“后日本宫将亲临武院,与尔等共论演练得失。你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准备一下,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的,直言便是。扶正君王之失,日后才不会流自己的血,明白吗?” 曹讽答道:“属下一定吩咐下去。” 赵昕复道:“对了,新一届的比武大会也要筹备开始了,其余演练项目先放一放,待到来年早说。” 曹讽答是退下。 后日,赵昕在结束日常听政之后,便如约来到武院,赵昕不知道今天会经历什么,自从知道有五人终身残疾之后,赵昕心里就满是自责之情。 若是他们能够骂一骂,出一出气,赵昕反倒心里会好受许多。 第210章:反思大会 汴京城北,武院。 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就在上一次演练的地方,经过数日的清洗与打扫,已经不复前些日子的残酷与血腥。 只是,表面上的痕迹好清洗,心里的痕迹不好清洗。为了清洗心里的痕迹,赵昕专门再次召开会议,说是反思会议也不为过。因为演练的结果超过了赵昕的预料。 一些人受伤如此严重,赵昕是需要背负责任的。换做后世,犯下这等罪行,赵昕现在可能都要入狱了,只不过在这里,赵昕不必入狱。但这并不意味着赵昕的良心能够过得去。 场下坐着的不仅有武院学子,同时也有东宫侍卫,因为之前那场演练便是他们一起完成的。 赵昕走上楼台,并没有去高高在上的第四层,只是在第一层而已,赵昕是来接受批斗的,又不是来当太子的。 “七天前,我们在这里举行了武事演练,结果让人很痛心。最终有五人终生残疾,数十人目前仍然躺在病床上无法参加这场会议。是我在事先没有严密筹划,以至于发生如此严重的事故。我赵昕无能,白白损兵折将,枉费诸位看重,在这里向诸位致歉!” 开场的第一段话,赵昕明确之前那场演练是失败的这一事实,同时自我认错,请求原谅。 赵昕这一番言语,直接将曹讽给看傻了,他可是都筹划好了将今天这场会议办成歌功颂德,褒扬赵昕英明神武的会议的,被赵昕这么一说,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完全没有用了。 “为什么会有当今殿下这种人?哪有这样当太子的。”曹讽低声嘀咕道,本来他还颇为自满地想着自己将赵昕的心思给摸透了,赵昕明面上说着要反思要议论,其实一定不想听到这些。 是的,作为太子而言,赵昕显得过于另类了,皇帝制下,不仅仅是皇帝,便是太子也是绝然无错的。如果有错,一定是因为后宫妖孽,朝中奸臣,身边阉竖。总而言之,皇帝一定是被蒙蔽的。 一千多年来的传统,都是如此,人家一辈子也不见得会承认一个错误,赵昕这里倒好,三天两头地认错。 潘孝严等人看向曹讽,眼神分明是在询问该不该按照原计划行事,曹讽压力山大,帝王心术,要是赵昕以退为进怎么办,这可真是让人难以取舍。 不得已,曹讽只能够眼神回应这些人,静观其变,听听赵昕接下来怎么说。 “一群驽马,马上也没有甲士,便是如此,竟然也带来如此严重的事故。若是战时,难以想象阵线会不会第一时间被撕裂,被敌人分割蚕食。” “这场演练,谬误颇多,有何不到位之处,大可畅言,凡有可采之处,一定加以改进。” 赵昕言毕,看向了下方的众人,只是很可惜,一片沉默,许多人甚至都不敢抬起头来看赵昕一眼,很像当年那个低头不语,不想被老师叫到的学生一样。 许多人得了曹讽吩咐,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局面,哪里敢站起来说话。一个个装起了鸵鸟。 赵昕不清楚这些,但是不重要,只要表现出坚定的自省态度,就一定有人愿意说真话,“樊圣,你说说演练有什么问题没有。” 樊圣,一个从未出现在赵昕前世记忆中的名字。当年进武院的时候是举重项目第一,身子壮硕,但其实粗中有细,看了不少兵书,掌握水平也让赵昕颇为满意。 被赵昕点名,樊圣看了看左右,特别是往曹讽那边看了一眼,而曹讽则是目不斜视,生怕赵昕怀疑到自己身上。 “太子殿下让你说话,有什么想要说的,直说便是。”潘孝严见樊圣傻乎乎地四处张望,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蠢材,怒骂道。 樊圣抬眼撞上赵昕的眼神,一个抖擞,道:“弟子认为演练很好,并无不妥之处。虽然有人受伤,也属常理。” 赵昕看了看其他人,道:“你们都是这个看法吗?” 一片应和之声传来,“是。” “这也算很好!”赵昕暴喝道,“对付一群全无灵智的野兽,还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失,若是上了战场,遇上辽夏的军队,你们想要怎么输,是三个换人家一个,还是五个换人家一个?” 众人被赵昕骂得抬不起头来。 “你们可知汉朝对匈奴,是如何说的,那叫一汉当五胡,也就是一个汉家男儿要杀五个才不算丢人,明不明白?唐朝定西域,战吐蕃,征高句丽,平安南,那一次不是以少胜多,以弱击强。” “怎么,短短几十年,就已经废物到这等地步了不成,汉家武德何在?吃着百姓的饭,穿着百姓织出来的衣服,打成这个样子,你们还好意思在这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很厉害不成?你们配吗?再往前推一百年,就你们这些兵,送我我都不要。” …… 赵昕滔滔不绝地骂了近一盏茶的时间,话是怎么难听怎么来,很简单的激将法,但是因为人是情绪动物,所以用起来还是很好用的。 最开始回答的樊圣,更是作为赵昕的重点批评对象,甚至暗示要劝退他,一番刺激下来,樊圣坚持不住了,在赵昕喘气喝水的时候,道:“以人血肉之躯,和那千钧战马比试,如何比得过,在身前挖一条沟渠,岂不是更简单,莫说七八十匹马,便是上千匹马也要倒毙在里面。” “人家会这么蠢,驱使着战马往你沟渠里面冲?”赵昕反问道。 “那就退到城里,依托坚固城墙,为什么要和人家硬碰硬!” “人家知道你这城池不好打,派一支轻兵把你粮道断了,你没有粮食吃,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出去。” “那就设置一些铁蒺藜,拒马,也不要直接靠盾兵去扛!” 赵昕的嘴角露出一丝细微的笑容,总算是勾引成功了,道:”在战场上,你设置拒马,人家直接过来挑飞,至于铁蒺藜,也完全可以由步兵过来摧毁。你还有什么能耐?” 樊圣被赵昕一番挤兑,俨然欲哭。不过其他人瞬间接过话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第211章:夏竦的演讲 日落西山,武院场上的争议还没有结束,众人议论纷纷,时而为攻击一方,时而为防守一方,攻守转换之间,古今大家谋略尽显。 虽说有纸上谈兵的嫌疑,但只要脑子里面有了这个想法,无论是演练,还是日后真的去前线,都被浑浑噩噩来得好。 在不断地争议过程中,赵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消失于无形。 曹讽什么时候凑过来的,赵昕已经不知道了,但是察觉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道:“不要给我玩弄你的小聪明,明白吗?” 曹讽点头如捣蒜,自家这太子,和别家太子不一样,自己还得转变思路,才能够服侍好了。 在结束的时候,赵昕道:“今天这场会议,才是我想要参与的会议,后半段的声音,才是我想要听见的声音。打败仗不可怕,哪怕是再杰出的将领,也是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败仗也不在少数。打了败仗之后,想一想,败在了哪里?下一次可不可以避免。只要每一次都这样想一想,那受伤之人的伤便没有枉费,最终的胜利也一定能够获得。” 众人皆俯首道:“谨遵太子殿下教诲。” 赵昕在回到东宫之后,想着今天的事情,觉得完全应该延续下去,让从人唤曹讽过来。 “太子殿下有何吩咐?”曹讽小心问道,还以为是赵昕要秋后算账,一颗心七上八下地。 赵昕道:“日后武院这等演练,每月至少得要有一次才行,如果无有例外的话,本宫会出席每月的反思会议,要极为重视才是。” “这演练开销可大了,殿下,不如改为三月一次。”曹讽提醒道。 赵昕摇了摇头,坚持自己的看法,“开销大的话,便先选那些开销小的项目去做,总而言之,这反思会议每月必须开一次。” “同时,不仅仅是武院学子,包括东宫侍卫,在小队内同样需要有反思才行,日常训练情况,以及其中问题,无论纤细多寡,皆需呈上本宫知晓。” 曹讽一张嘴张得老大,“啊,这,太子殿下莫要为难弟兄们。不少人都是大老粗一个,字都不认识几个人让他们说说还行,要是写的话,未免——” “本宫希望尔等是方面之才,外放出去之后,便可重用,你可明白?” 曹讽听赵昕说得认真,收起嬉笑的神情,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道:“属下明白。” 设计了许多,赵昕仍觉不够。 恰逢这段时间夏竦回京述职,赵昕专门请他到武院讲课,讲述自己的治兵之法,以及对边境形势的看法。 归根到底,赵昕身边的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参与过什么宏大的战争,完全凭借自己脑瓜子想,怎么想得出一个名堂来,有一些老臣宿将愿意帮扶,无疑是绝好的。 赵昕向夏竦提出这个想法后,本以为自己和夏竦并无交集,对方会拒绝,结果没有想到夏竦很爽快地答应了。 夏竦如今在朝廷上的名声并不好,重新回到中枢比较困难,若是结好赵昕,日后说不定有这个希望。 史书上他虽然与韩琦一起被张元讥讽为“夏竦何足耸,韩琦不足奇”,但真才实干也是有的。最开始发现宋朝兵力空虚,缺乏训练的也是他,且上书赵祯,建议先安抚元昊,补足短板后再行讨伐。 只不过当时元昊背叛大宋自立,影响过于恶劣,夏竦的建议不可能被听取,加之他认为禁军不堪一用,主张招募番人,更是被喷成了奸臣。结果之后范仲淹也是这么建议的,可见如今汴京的禁军水平如何。 闲谈之中,赵昕说起了之前的演练。 “什么,二百具马甲就这么用啦,真是暴殄天物呀!”夏竦站住脚步,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夏相公若是此番愿意倾囊相授,便是赠与你百具马甲又如何?” 夏竦到底是老臣,知道深浅,这等贵重至极的甲胄,赵昕可以有,他却碰不得,道:“此事到时在殿前问过陛下再说。” 赵昕道:“说的也是。” 赵昕非常重视夏竦的这场演讲。不仅自己亲自前往旁听,而且拉着太平院学子一起,同时京城太学生也有不少来旁听。其余还有一些禁军出身的中层军官。 整个体育馆被挤得满满当当。一片鸦雀无声,都静静等候夏竦发言。 夏竦的演讲内容,前半部分主要涉及应对西夏与辽,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分别介绍西夏和辽的主要军事重地,军力构成,以及指挥系统等方面。内容细致入微,仿佛眼前浮现出一副军事地图一样。 让赵昕震惊的是,整场演讲下来,夏竦完全没有手稿,而数十个军事重镇,人员构成,竟然记得一清二楚。 后半部分的演讲内容,则是宋朝方面,一些涉及军情秘密的内容,夏竦自然一个字不会吐露,说的内容都是很基础,很粗浅的东西,当然,这是对于他而言很基础粗浅的东西。 对于赵昕这样听着不知道几手消息的人而言,夏竦对于宋朝军中的利弊方面,分析地条理清晰,赵昕虽说不可能完全相信他的说法,但听过之后,眼前也是不知道敞亮多少。 前后两个时辰,一个下午的功夫就这么过去了,当夏竦表示演讲结束的时候,赵昕听得是意犹未尽,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自体育馆离开,赵昕搀扶着夏竦缓步前进,夏竦如今也是六十多岁的人啦,这个时代绝对是高龄,相当于后世**十岁的老人。 加之他常年奔波在四方,身上有不少隐疾。殿前奏对赵祯还要给他搬一条凳子,赵昕搀扶一下也不算什么。 夏竦虽老,一双手却格外有力,道;“殿下用心武事,实乃大宋之幸呀!” “在下浅薄,皆玩闹而已,倒是让夏相公见笑了。” “说是玩闹,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太子能够做到这一步的呢?”夏竦轻笑一声,话锋一转,道:“太子一心为民本是好事,只是也要注意保护自己,莫要为奸邪所伤。” 赵昕眉头微皱,道:“敢请夏相公明示。” “想要当好太子,不若表现地守成一些。”夏竦含糊不清地道。 第212章:分权之议 守成一些,夏竦这是让赵昕莫要做这些事情吗?赵昕倒是也想按部就班等着继位,只是见得灾难多了,总不可能完全视而不见吧。 “守成下去,日后恐有永嘉之乱,中原陆沉呀!”赵昕淡淡回答道,当今人恐怕都无法想象在数十年之后会发生怎样的惨剧吧。 夏竦道:“守成非不变,而是在羽翼丰满之后再变。昔日汉武及窦太后仙去之后,方改无为兴有为,便是此理。” 赵昕眉头一皱,颔首道:“小子受教了。” “殿下荷苍生之重,处万民之前,已是风光无量。仍需谨记韬光养晦才是。” 正确的废话,说一千遍都没有用,赵昕低声请教道:“敢劳夏相公教诲!” 到这夏竦反而支支吾吾不愿继续说了,赵昕不满道:“夏相公为社稷重臣,何至于和那等空口大言的台谏一般,只会扰人安静。” 夏竦呵呵笑出声来,道:“倒也无他,殿下做得太多了,不若分些事情交由三皇子去做,为上之人需得通驾驭之道才是。民间况且有言打虎亲兄弟,殿下何不展现自身的孝悌之情呢?” 赵昕敛眉沉思片刻,没有给出明确回答,道:“让三弟去做!本宫记下了。” 让弟弟赵曦帮着做一些事情,赵昕确实没有想过这件事,因为核心权力赵昕不愿意放,边缘权力对方估计也不想要。若是理念不同的话到底谁听谁的。 接下来,赵昕又搀扶着夏竦走了一段路,天南海北地都聊了聊,表现地很是亲密,但人心隔肚皮,究竟心里想着什么就不好说了。 与赵昕分离后,夏竦的身边,一个鬓发青白的男子代替了赵昕的位置,小心搀扶着夏竦,这是夏竦的嫡长子夏安期。 夏安期一生履历足以让从底层一步步往上爬的人艳羡。夏安期如今任右谏议大夫,不说位高权重,但是身处台谏,影响还是不小的。 夏安期道:“父亲,何不与太子说起入股一事,江南钱氏,真定韩氏,便是范仲淹他家都出了三万贯。眼下那医药公司可是让人眼热地紧,可为万世家业。” 夏竦道:“钱钱钱,眼里就只有这些东西,老夫操劳一辈子还要为你们铺路。结果铺到头来尽是笑话,和深闺娘们一样。” “父亲!便是儿子惹您厌烦了,伯孙伯卿可是连个进士身份都没有呢?日后少不得家道中落。” 夏竦摆了摆手,道:“想要当进士,自个考去,要不你有能耐些当宰执,封荫他们也行,老夫可管不了这许多。” 夏安期低声问道:“父亲,您不愿入股,是觉得太子殿下非良选吗?” 夏竦只若没有听见,等到坐上了马车后,才道:“太子殿下,实千年一出的圣主,何来非良选一说?” “那父亲您——” “哪怕是再英明的圣主,也是要经历一番苦难挫折才行,论家世,我们不比钱氏韩氏,论名声,又不如范仲淹韩琦之流,眼下凑过去,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父亲您的意思是日后还有雪中送炭的机会吗?” 夏竦却不愿再细说下去,只是幽幽道了一声,“我怕是看不见那一天了,我夏家日后荣华富贵,便看你来日的选择了。” 夏安期道:“父亲身子骨硬朗,想来定然可以看见那一天!” 夏竦看了自己培养多年的儿子,不由得摇了摇头,颇为失望,突然明白当年曹操为什么要写下“生子当如孙仲谋”这句诗了。 事实上,类似于夏竦与夏安期这般对话,大宋不少地方都有。赵昕要建功立业,少不得要钱要人,无论是做什么事情,都有大量权贵资本入股。 他们不看重眼下,看重的是未来。只要站对了位置,哪怕眼下被赵昕“胡闹”耗费不少的钱财,日后总归能够收回来。 目前皇宫就只有两个皇子,赵昕兼具嫡和长,皇位基本已定,如何坐稳赵昕这条船,是他们很多人在思考的问题。 夏竦此言,若是传了出去,多少有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味。上车晚了,又能够怪谁呢? 但是夏竦建议赵昕提拔三皇子赵曦的建议,回到宫中之后,还是引起了赵昕的深思,事情或许可行。 关键不在于借用赵曦的人脉,也不在于体现自己的孝悌之情,而在于减少赵祯对自己的猜忌之情。赵昕四处画饼,这大饼画得越来越大,甚至有囊括整个大宋的趋势,说赵祯心里一点忌惮的想法都没有,恐怕是不可能的。 分权,分哪一部分权力呢?这个问题赵昕又思索了好久,等着夏竦离开京城,赵昕便去找曹皇后说起这事。 自己天然是曹皇后这一派系的,而后宫之中赵曦是张贵妃那一派的,真要做这事,无论如何都要和曹皇后说过才行。 寻常晚宴上,赵昕便说起这事,“近来诸事繁杂,儿臣渐觉身子不适,无力处理如此多的俗务。想着三弟年长,便想着将一些事情交给三弟去办,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曹皇后眼睛都不带眨的,直言道:“这是夏竦教你的吗?” “不,这是儿臣自己想的。” 曹皇后轻笑一声,道:“你何时有如此眼量,也不需我与你父皇在后操心了。” 真的是好伤人,曹皇后也不知道说话委婉一些。难道是眼线听见了自己与夏竦谈话内容,进而告诉曹皇后吗?赵昕所能够想到的可能,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曹皇后既然知道来龙去脉,也不必否认了,赵昕道:“夏相公确实和儿臣说过一些。” “你呢?你自己的看法是什么?”曹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夹了一块青菜到赵昕碗里,道:“菜园里种的菜,看看和外间采买的有什么不同?” 赵昕自然是好生夸奖曹皇后种的菜好吃,只说如昆山之玉,和田之宝。曹皇后笑骂道:“一片青菜被你说得和和田玉一样。” 笑骂一阵后,曹皇后也不去询问赵昕的看法,事实上,赵昕今天过来,便是一种看法。 第213章:退一步,让渡权力 “夏竦这招厉害,是阳谋,你可明白?” “儿臣不知,愿母后赐教!”赵昕确实看不出来,实话实说。 曹皇后也不藏着掖着,道:“此事我知,官家想来也是知道的,少不得会去和张氏说。你猜猜,张氏会如何说?” 赵昕看了看左右,这身边还有其他人,说这些好吗? “都是身边人,大可放心。”曹皇后一脸的自信,哪怕是赵祯的眼线,也渗透不到她这里来。 “张贵妃恐怕会在父皇面前说我们不愿分权,专为夺权,图谋不轨。哪怕是分权,恐怕也不愿意分给三皇子什么权力。” 曹皇后道:“正是这个道理。夏竦这招,不是讨好了张氏吗?” 赵昕疑惑不解,道:“可是如此,得罪我们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曹皇后反问道:“他几时得罪了我们?难道不应该谢他吗?” “这——”赵昕一时没有想明白过来。 “夏竦说得有错吗?”曹皇后继续问道。 “他让我韬光养晦,分权给皇弟,错是没有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儿臣不知分什么权力好,故而今日刻意来找母后询问此事。” “张氏她们想要权,那就把最大的权力分给他们,省得在背后说我们小气。” 赵昕小心问道:“母后说的是——” 曹皇后重重回答道:“医药公司!” 赵昕面有难色,他开办这许多公司,目前也只有这医药公司开办地最好,已经开始向全国扩张,要让他分这个权,赵昕自然是不愿意的。 “你分出去,她也要收得住才行。大丈夫,这点肚量也没有?” 到底是自己一手创办,公司核心都是自己的人,张贵妃她们便是想要夺权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赵昕心下稍安,道:“便依母后之言。” “明日在御前如此说便是。”曹皇后提醒道。 “儿臣明白,多谢母后教诲。” 熟悉的套路,以退为进,曹皇后表现在外的姿态,一贯是退让,如今,她将这个技巧传授给了赵昕。 次日,殿前议事结束之后,赵昕留在最后,和赵祯提起这事。 “儿臣身下庶务颇多,渐有力不从心,三弟年岁既长,愿父皇使三弟助儿臣!” 赵祯一边阅览奏章,一边回答道:“你想要你三弟帮你做什么?” “医药公司已成其形,遍布全国,可劳三弟执掌医药公司。” 赵祯听到这话,不由得放下手上的奏章,对此认真对待。 正如曹皇后所言,在宫里,他确实和张氏说起这事,赵昕这儿子喜欢做事,若是处处出错也就罢了,自己可以随意拿捏。谁料到处开花,而今东宫太子府掌握的钱财,便是他这个天子也不能够视而不见,更不用说影响力了。 最典型的,莫过于医药公司,在黄河泛滥的这段时间,生产出大量的药物,派遣出大量的医护人员,便是朝廷也需要自医药公司采购,俨然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 赚钱可能没有赚到多少,甚至可能还亏本,但是得民心呀!老百姓看见医药公司生产的丸散膏丹,就知道这是太子的恩赐,搞得赵祯这天子连自己儿子也不如。 在赵祯的想法之中,赵昕愿意放手石炭公司都很不错了,竟然愿意放手医药公司,简直是难以置信。 “此言当真?”赵祯险些直接站起身来。 “儿臣确无如此多的心力掌管如此多的俗务,也是时候分一些出去了。愿父皇察纳儿臣之心。” “这医药公司毕竟是你一手操办,你当真愿意就此舍弃不成?”赵祯还是不相信,觉得其中有诈。 “虽是儿臣一手操办,里面的钱财则是自百姓处募得,父皇不是一样援助不少吗?” 赵祯觉得这是在讽刺他,因为当初将钱放在医药公司完全是想着吃息钱,完全没有想到能够开办到这等地步。 “你能够这般想,真是太让朕宽慰了。居高位而不忘友悌之情,来日当为明主。” “父皇盛誉。”赵昕道,这种话听听就可以了,要是真信,怕是会被骗得底裤都不剩。 ”你三弟何日可上任?” 赵昕笑道:“若是不嫌匆忙,今日便可。” “倒是不必如此匆忙,你先料理些事情也好。” 自崇政殿离去,赵昕心中好似放下了一个不小的担子。将手中的部分权力转让出去之后,赵祯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算不上喜欢,但比之以往冷淡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十日后,赵昕正式将汴京医药公司转让给了赵曦。与此同时,赵祯一口气从宫中取了一百五十万贯交给赵曦,让他培养自家人马,听说还是无条件,不附加利息的,赵昕心中不由得生起淡淡哀伤。 当年公司初办,自己最危急的时候,赵祯也不见有如此大方,眼下这算什么? 当然,政.治的事情,没必要非要掺和上亲情,在政.治面前,一切都被异化了。非要朝这一方面去想,实在是自讨苦吃。 赵祯之所以如此大方,和赵曦关系其实不大。赵曦而今不过是九岁而已,相比较于赵昕,他是真的被养于深宫,所谓执掌医药公司,不过是顶着一个名号罢了,没有人会听他的。 说是转让给赵曦,实质上是转让给赵祯,户部,三司,包括内藏库的不少人就这样被赵祯安插进了医药公司里面。 赵昕原本想着自己还能够剩点权力,结果赵祯一点都不留。 从这一刻开始,汴京医药公司便不再是一个披着官营企业皮的私人企业,而是彻底成为了一个官营企业。就和大宋设置在全天下的这个监,那个监一样,成为了赵祯敛财的工具。 赵祯通过一系列手段,极力扩大皇室在医药公司的股权,说是威逼利诱也好,或是强买强卖也好,当初最早入股的私人资本被排挤了不少。 赵祯的目的,是让这医药公司成为一家彻彻底底的皇族企业。 但是,现实是皇室根本没有如此巨大的财力吞并医药公司,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赎买企业。 第214章:无能的官僚系统 十一月末,距离赵昕转让医药公司的权力不过一个月多的时间而已。原本一片向好的医药公司,局势陡然变差。 究其原因,是赵祯根本不想着细水长流,而是想着竭泽而渔,尽快从医药公司这里搜刮一笔钱,拿去填补黄河泛滥带来的损失。 在医药相关方面赚快钱,方法有不少,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伤天害理。 原本十几文钱的药丸,突然翻了一倍的价钱,还动不动有价无市,卖到缺货,一群人搁着玩起饥饿营销是吧; 原本问诊的价钱不过二十文,开些寻常风寒的药,也不过是数十文的样子,结果一下子变成数百文,普通家庭谁负担得起; 又比如拖欠员工的工资,或是故意发放大钱(即币值与实际价格不符合的钱币),将官场的那一套习气拿了过来…… 短短一个月时间,各种天怒人怨的事情都有,原本风清气正,人人向上的公司被搞得乌烟瘴气。 听着手下人汇报,赵昕那是一个心头大恨,这些可都是自己的心血呀!全部被这些蠢材给败坏了,简直是不可饶恕。赵昕恨不得将这些人的皮给扒下来。 “母后,这些人再不惩处,就要翻天了。到时老百姓看不上大夫,吃不上药,不知道多少人死于非命。”赵昕怒不可遏地道。 “忍着,绝对不要说一句话,若是让官家觉得是你在背后捣乱,就可以坐等被废黜了。这些天在宫里带着,哪里也不要去。” “可是母后——” 曹皇后冷冰冰地道:“若是寻死,现在就可以出去煽动他们出来闹事。” 赵昕长叹一声,就此告退。 其后局势,果然一发不可收拾,加工部生产线中断。因为诊费增加,门诊部的大夫被人指着鼻子说黑心,好歹是文化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不少人直接请辞不干了。 赵祯耳边原本还是一片好听的声音,因为在收权的时候,确实是赚了不小的一笔钱,可是有些事情,到底还是瞒不住的。 第一个月挣了钱,眼看这都第二个月了,这账本能够做假账,钱还是要交真钱的,一群人根本不会管理,大肆敛财。骨干精英流失,亏空越来越大,第二个月,直接倒亏数万贯了。 听着是不是不可思议,但其实原因很简单,哪怕是在赵昕掌控之下,医药公司也不过是在盈亏线上下偏移罢了,绝大多数时候甚至还是亏本的。若不是一直有着新资本注入,根本维系不了这么大的盘子。 赵祯可倒好,直接想过来收割,可是这苗就长出来两片叶子,一收割,直接给收得奄奄一息。 赵祯之所以愿意加注一百五十万贯资本,是为了赚钱来的,这下倒好,眼看赚不了钱,甚至还要亏本。 赵祯将负责的人全部喊来,有户部,有三司,有内藏库,还有宫里的内侍。一群人指责这个,指责那个,好在赵昕听曹皇后的劝,没有出来指手画脚,否则怕是要被这些人扣一口锅在头上。 赵祯和他们谈论了什么赵昕并不知道,只是知道一些风声而已。从结果来看,很显然,赵祯并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医药公司,并没有将权力交还给赵昕的意思。 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赵昕反倒不急了,乱吧,乱成一锅粥,这样自己回归之时,也好重整旧山河。 十二月,有一件事进入了赵昕的视角之内,赵祯遣入内供奉高怀政督捕邕州盗贼。 顺带说一嘴,这个盗贼的名字,叫做侬智高。 侬智高捣乱,这其实是今年九月份的事情,九月乙巳,广源州蛮侬智高寇邕州,当时朝廷下诏江南、福建等路发兵以备。 如今大宋各地兵变民乱,盗匪成群,特别是河北及山东那一带。因为黄河泛滥的缘故,白天你去看,他们是良善的农民,晚上就是截杀商旅的盗匪。 正是因为如此,侬智高初起,甚至不足以在朝廷上议论,赵昕对此自然不会知晓,每天大宋上下不知道多少件事情,赵昕自己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事无巨细到这等地步。 这一拖,便拖到了十二月,起初朝中诏江南、福建等路发兵以备,如今竟然朝中派人亲自去督办此事,很显然,侬智高搞出的动静已经不小了。 赵昕又私下打听了一下具体情况,就朝廷眼下所掌握的消息来看,在庆历八年,侬智高逐渐占领、控制了右江地区田州一路的少数民族地区。 同年,他以勿恶洞(今广西靖西东南)为根据地,开始同交趾决裂。交趾命太尉郭盛溢前往征讨,兵败而还。 打退郭盛溢的军事进攻之后,侬智高于今年九月首次试兵广南西路重镇邕州,并未攻破邕州,但是劫掠周围村寨,影响恶劣,凭借当地的力量已经无法尽数围剿了。 所以,十二月赵祯出禁军镇压之。 目前来看,侬智高仅仅算是芥藓之疾,根本不足以动摇宋朝南方一州一县的统治。要不是偶尔听见这么一句,赵昕甚至都不会知道这事。 事实上,如此朝廷上下,也没有几个人将侬智高当做一回事的。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侬智高起兵反宋之前,还向大宋求了几次臣,结果尽数被宋朝拒绝。南面得罪交趾,北面惹恼大宋,侬智高绝地求生,爆发出顽强的战斗力,险些将大宋西南给割据出去。 去年,太平院的不少讲师被赵昕安排到了西南的岭南这两块地方,若是侬智高之乱和前世那样,这些人的人身安全都保不住。 赵昕急忙找来地图,但凡是有可能被波及的地方,赵昕都专门写了书信,要他们注意近期西南地方的变乱。 侬智高之乱,最后是被狄青平定的,具体是哪一年,很可惜赵昕忘了,但即便是记得也不敢保证这一次一定会重演。 与战损相比,狄青所部面临最大的敌人是气候。南方地区,特别是西南林深树密,毒虫众多,一半以上非伤减员。 听到侬智高这名字之后,赵昕就立刻想起这事。如何减少伤员呢? 第215章:悲哀的母亲 “母后,近来南边蛮人作乱的事情,您可听说了吗?” 曹皇后皱眉想了想,道:“是邕州那事吗?听说官家已经遣人南下了,想来三两月便能够听见好消息了。” “据说这蛮人原先依附那交趾,母后您说是不是这交趾借此试探我大宋。” 曹皇后道:“那又如何,小小交趾,当年太宗皇帝吃了一点小亏,弹丸之国,莫不是觉得自己可以与上邦比肩了。” “小小交趾,自是不成问题。儿臣听说南方湿热,毒物颇多,倘若交趾北伐,当地州军恐怕难以抵挡。” “汴京数十万禁军,又不是养来吃干饭的。你说了这许多,究竟想要说什么?”曹皇后有些不满地问道。 赵昕轻声咳嗽两声,道:“南方湿热,倘若真有战事,让出身北方的将士南下,恐怕多有病死于途,需得多方筹备才是。” “你的意思是要让医药公司生产一些解暑抗毒的药物出来吗?” 赵昕脸上露出笑容,不愧是曹皇后,一点就知道了,“儿臣正是此意。” “这些你和你父皇说去,莫要在我耳边聒噪。公司都转让出去了,还能如何。” “这不是您当初说——”赵昕嘟囔着,有些不满。 “急什么,该是你的,他也逃不了,再等几个月又如何,等到亏本亏得官家心疼了,官家自然愿意放手还你。” 赵昕对曹皇后这等态度颇为不满,她眼中就是几个月时间而已,但是对于有些人而言,那可是生命的代价。 “儿臣当初对百姓承诺说,要让他们的寿元增长五年。如今再这般祸害下去,莫说增长五年,不倒退便是。母后眼中还有这天下苍生吗?整日蝇营狗苟,徒惹人笑。” 言罢,赵昕放下碗筷就准备离开。 “停下!你要做什么,想要造反不成?” “儿臣准备另起炉灶,再创办一家医药公司,如是而已。大宋当未有这医药官营一说吧。” “你是要将官家的脸面扔在地下不成?” 赵昕直言道:“父皇的脸面不是靠宠臣的谗言获得的,而是靠百姓拥护得来。外间百姓都骂成什么样子了,害民之至,前所未有,若是眼下不改,更待何时?” “你便是再开一家医药公司又如何?官家若是让你关了,你还敢开着不成?” 赵昕听了这话,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是啊,赵祯一句话,就能够剥夺他的所有权力,又能够怎么办呢? “坐着,吃饭就好好吃饭,一天到晚想着撂筷子,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不成。” 赵昕重新回到了座位之上,接着扒起了米饭,只是吃进嘴里,全然没有个滋味。 “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些小人假借天家威严,欺压良善,总归有受到惩处的那一天。这就不需你插手了。” 赵昕总觉得曹皇后是在暗示着什么,可是对方不愿直言,赵昕也不会无知到真的去问。有些布置规划,还是不知道地来得好,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原本赵昕以为医药公司是彻底和自己没有关系了,曹皇后那些,不过是托词罢了,她也不是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转机。 皇佑元年的倒数第二天,在新年来临前的两天,本该是喜气洋洋的一天,却发生了一件让赵昕极其痛心的事情。 一个母亲因为孩子生病,自己无钱医治,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去世。在莫大的哀痛中,她选择了自.焚,而地点,则是宣德门前。 无钱看病,世间有许多这样的例子,但是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正值药品涨价,诊费增加的关口。原本只是一点小火星,“砰”的一下,成为了这个冬日百姓宣泄不满的关口。 民众自发聚集在宣德门前,祭奠这位不幸的母亲,起初只不过是两三个人的随口抱怨。 “要是诊费和太子殿下执掌医药公司时那样低便好了。” “是呀!那个时候药丸还便宜。当时家里备了好几份药丸以备不时之需,现在都不敢买了。” “那新来的皇子就是个傀儡,被一群贪官污吏把持上下,鱼肉百姓。” “一群狗官,非要把人逼死才甘心。” “我们为什么不让太子殿下回来?太子殿下要是回来,肯定比现在好。” ……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关键不在于你的药品卖多少钱,而在于这些东西卖的比之前贵。有了可比性,百姓心中的怒火,便一发不可收拾,吵闹的声音,便是住在东宫的赵昕都能够听见。 同样,崇政殿也能够听见。殿前议事的时候,赵祯的脸都是黑的。 “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怎如何吵闹?”赵祯让身边的侍卫出去询问。 一段时间后,侍卫回来禀报道:“回禀陛下,因一民妇无钱医病,自.焚于宣德门前,百姓聚集,说——” “说什么?” 侍卫道:“百姓说如今的药钱贵了许多,要太子殿下接着主管医药公司。” 赵祯面无表情地道:“行了,朕知道了。”说着,赵祯看向了赵昕,道:“当初你主持医药公司的时候,为什么价钱能够卖那么低?” 赵昕伸出空空荡荡的两袖,道:“因为儿臣袖子里面只有两道清风呀!” 赵祯知道赵昕在讽刺什么,一脸怒色,道:“真是一群败类,文爱卿,你着刑部的人审一审,引得天怒人怨,该杀的杀,该废的废。” 文彦博道:“臣领旨。” 宋庠启奏道:“眼中民怨汹汹,只怕非太子殿下重新执掌医药公司,也难以服众。” 自从八月陈执中去位之后,这二人如今便是首相和次相,掌管朝中大小事宜。 赵祯瞥了一眼赵昕,道:“昕儿你意下何如?” “一切但凭父皇旨意。” 赵祯叹气一声,道:“这医药公司还是你掌着朕放心,还是劳你再多累上几日。” “儿臣不敢当!” 在年尾的时候,赵昕终于拿回了医药公司。说来可笑,为了打消赵祯这可笑的猜忌之心,赵昕主动送出医药公司供他祸害,结果到头来,赵祯还是一脸怀疑赵昕动手脚的表情。 那自.焚而死的母亲,何等悲哀! 第216章:疯狂一日,围攻官邸 当赵昕重新回到医药公司的那一刻,明明不过是数月而已,却仿佛已然沧海桑田。赵昕从来没有如此悔恨过自己的一个决定。 夏竦误我!曹皇后误我!赵昕脑海中只有这两句话一直在盘旋。 若是自己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能够换来但凡一丁点好处,赵昕也会认为这是值得的,但是很可惜,什么也没有换来。该猜忌的还是猜忌,反倒是自己的基本盘遭受重大损失。 赵祯带着资本注入的时候,也带了一群垃圾过来,将风气,将架构,几乎将赵昕设计的一切全部摧毁,好像是一头闯进五金店的犀牛一样。完全不知道赵昕为了这些花费多少心血。 加之这些人任意安排人手,朝令夕改,中饱私囊,作威作福。不知道寒了多少人的心。 愤怒到极致的赵昕,内心却无比地冷静,因为他明白,怒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倒会败坏问题,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够乱。 “全面清查,凡有贪腐事宜者,一概不容。”这是赵昕回归之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 数日后,即皇佑二年的大年初三,赵昕手上得到了一份名单,张尧佐的名字赫然居于第一列。作为户部侍郎的他之前一直兼任这医药公司的首席董事。 这是张贵妃的伯父,也是她在外唯一的亲人。有了这层关系,张尧佐在短短数月之内,高买低卖,侵吞近五千贯之多,甚至可能更多。当然,随着赵昕重掌医药公司,张尧佐已经不兼任了。 “召集东宫侍卫及武院学子,随我前往讨债!今日不将钱讨来,愧对百姓。”赵昕看罢整个名单,重重地拍着桌子,对外间的曹讽道。 曹讽道:“刑部及大理寺也在处理这案子,殿下要不要知会他们一声。” “知会他们干什么,他们又讨不来钱。” 曹讽还是犹豫道:“可——” 赵昕不想与他攀扯,道:“整军,准备出发,莫要迟疑。” 曹讽只得称是。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宫而去,赵昕直接奔赴张尧佐所在府邸,令侍卫们将张尧佐府邸团团包围。所有侍卫剑出鞘,弓如满月,只需赵昕挥一挥手,便能够将里面杀个草木不存。 看门的门房认不得这是东宫人马,还以为是那个城门守备率军过来,吵吵嚷嚷,“你们是哪个将军麾下人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里是户部侍郎张相公家里,你们有几条狗命够砍的,还不快滚出去,若是惊扰了我家老爷,保准你们没有好果子吃。” 两宋之时,相公本是对两府宰执的尊称,但是很多人为拍马屁,只要是个芝麻大的官就称相公。 赵昕听着这门房叽叽喳喳,耳根不清净,询问曹讽道:“庶人言语侵犯储君,该当何罪?” “当死罪!” “本宫有好生之德,取他一只手吧!” 曹讽这一次学聪明了,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赵昕的吩咐已经极为明确。 曹讽令身旁一个侍卫去剁了这门房的手,坐在车里的赵昕没有去看那场面,但是凄惨的声音则是无比清晰。 门房惨叫着回到府里,鲜血流了一地,而张府的大门随之关闭,甚至能够听见里面人搬动重物堵门的声音。 赵昕眉头微皱,吩咐道:“喊话,告诉他们我来了,向他们讨债来了。百息之后大门若是不开,射一轮无头箭进去吓吓他们。” 曹讽依赵昕之言朝里面喊话,百息之后果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曹讽向赵昕请示之后,射了一轮没有箭头的箭矢进去,平时这都是拿来练习的,结果想不到会用来实战。 虽说没有箭头,可是若是运气不好被射中眼睛啥的,也是致命伤,所以依稀也能够听见几声哀痛声。 赵昕在此驻足不少时间,如此大的阵仗,用来围堵朝中大臣的府邸,真是无比新鲜的一件事。短短时间内便吸引来无数人驻足围观。 而当他们听说竟然是赵昕在这里追讨赃款的时候,一个个拍手叫好。 “还是太子殿下好,甫一上任便有新气象,想来再过些日子药钱诊钱也会降下来。” “太子殿下真是活菩萨转世呀!真是天大的好人。” “这些贪污腐化的恶官,就应该全部杀了才是。” 惩处贪官,发扬良善,历朝历代的百姓都喜欢听,都喜欢看。想要得民心,这样的事情多做几次便是。 明初朱元璋杀贪官杀得那么狠,官僚系统几乎被他换了好几轮,天下都没有大乱,因为这手段,真是越用越上瘾。 “百息之后若是再不出来,一律射火箭,将他们烧死在里面。”赵昕继续下达着命令。 曹讽依赵昕之言向内传话。令人惋惜,百息之后张府的人依旧不为所动。那门内也听不见半点响动。 赵昕的眉眼有些阴郁,道:“射一百支火箭吓吓他们。” 这次之后,张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为首一人,穿一身紫袍,他的本官是没有资格穿这身衣服的,当是红衣才对。但他身上还套着淮康军节度使、群牧制置使、宣徽南院使、景灵宫使等一系列名号,所以就有这个资格了。 张尧佐穿一身官服,怒气冲冲地朝赵昕这边走了过来,东宫侍卫想要拦下他,被他一把扯开,张尧佐不情不愿地朝赵昕行礼,而后道:“太子殿下这新年时节,扰人清净,不知所为何来?” “为了拿回我的钱。”赵昕简单回应他一句,便扭头对曹讽道:“曹讽你带侍卫们进去,能够搬的东西,全部给我搬空了。若是有人胆敢阻拦,一律鞭子伺候。” 曹讽嘿嘿一声,更不看气得怒发冲冠却又无可奈何的张尧佐一眼,带着侍卫闯入其中,就开始搬了起来。 “本官是朝廷命官,太子你这般强抢民宅,本官定要在殿前参你一本。” “本宫还要先参你一本呢?张尧佐你给我听好了,本宫那五万贯要是少了一文钱,就剁你一根手指头。” “五万贯!哪里有这么多!”张尧佐为之惊呼。 “这么说,你承认贪污了医药公司的钱是吧!”赵昕冷笑一声,有兵在手,想要说多少就是多少。 没办法,赵祯抽血抽的太厉害,要不回来,只能够在张尧佐他们这样的软柿子身上下手了。 第217章:不要脸的第一天 张尧佐仗着张贵妃受赵祯宠爱,光是院子,他家都有六个,更不要说其他财物。一天之内肯定是查封不完的。 赵昕让侍卫将张尧佐的家人仆从们尽数驱赶出来,而后在门上贴了封条。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张尧佐看得怒火中烧,道:“太子殿下强抢民物不够,连这家都不让我住了吗?” 赵昕瞥了他一眼,反正决定得罪了,也不必留情面,和钱比起来,这面子要是能够卖,赵昕一定卖出去。 “此事便不在本宫考虑范围之内了,尔等大可出去先租房住着,等案子查清楚了就可以回来了。” 张尧佐全身气得发抖,欺人太甚,却只能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要弹劾赵昕这一句话。赵昕都听得腻烦了。 今天选择张尧佐开刀,赵昕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作为外戚的张尧佐一方面本事不大,另一方面地位高,名声不好,十足的软柿子。 拿张尧佐开刀之后,接下来追缴赃款,也会容易许多。总而言之,赵昕必须要拿回自己的钱,便是赵祯来了都不好使。 再说了,赵昕选择如此强硬手段,还不是拜这个便宜老爹所赐。这两年朝廷亏空,赵祯竟然过来挖医药公司的墙角。 赵祯一通不堪入目的操作,内藏库百万贯资本进去一趟又出来,短短数月时间内,直接卷走了至少三十万贯。而这,仅仅是赵祯带来的直接影响,间接影响算下来,赵昕至少损失上百万贯。 如今整个医药公司现金流断裂,供销链条近乎崩溃,精英骨干大幅流失,投资进项尽数枯竭。不出去抢,你且说说如今还有什么办法挽回医药公司的局面。 不会真的有人觉得赵昕一呼百应,一回来之后,那些流失的精英就愿意回来吧,那些逃离的资金就愿意回来吧。这得是多么天真无知的想法! 事出反常必有妖,仓廪足而知礼仪。不好意思,赵昕现在的仓廪空了,所以不要和他谈论仁义道德。 将张尧佐家最值钱的东西,包括亲属身上的贵重物品尽数席卷之后,赵昕带着两辆满载的马车前往寻找下一个目标。 首战告捷,赵祯估计也是没有想到赵昕会如此“胡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实质举动,赵昕心情大好,在车里哼起了小调。兼具报复与强抢两种快感,今生以来,赵昕还是第一次过得如此潇洒,尽管潇洒不了多长时间。 离开张尧佐家还没有多远,马匹突然长长嘶鸣一声,队伍继而停了下来,赵昕有些不满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该不会是赵祯的使者来了吧,赵昕拉开车帘看了一眼,挡在前路的那人,赵昕还认识,是监察御史包希仁。 算不上多大的官,赵昕之所以认识他,主要是因为他在后世鼎鼎大名,被誉为包青天。在百官朝见的时候多看了两眼,故而认识他。 包拯的脸确实比其他官员黑一些,但也没有后世影视剧那样黑得离谱,整体而言,如今的包拯在朝中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级官员。名声想要真正上升,得要等到之后权知开封府处理冤案了。 赵昕以为包拯是赵祯的使者,跳下车来,问道:“包御史拦下本宫车驾,所为何事?” 包拯一身常服,朝赵昕中规中矩地行过礼之后,道:“殿下今日调兵围堵张家,固有讨债之名,然既无朝廷调令,更无圣上法旨,是为乱法。恳求殿下归还张家财物。” 原来不是父皇派来的人,那就不必废话了。到了我嘴里的东西还想要我吐出来,简直是痴心妄想,真是是死脑筋的人。就算你是包拯又如何?赵昕心道。 赵昕道:“听闻年前父皇欲赐张尧佐枢密使一职,赖包御史与一干同僚谏止,可有此事?” 目前朝中人知道包拯,要么是听说此人仁孝,要么就是因为因为此事。据说包拯在反驳赵祯的时候,情绪极为激动,唾沫星子都喷到赵祯的脸上。 “区区不才,难入殿下之耳。” “当初为难张尧佐,如今又出面想要救下他,你是想要好人坏人全当了不成。张尧佐贪腐事迹清楚,本宫自会与父皇言明,你莫不是收了张尧佐的钱,特意站出来为他说话。” 赵昕竟然怀疑他收钱了,这对于包拯而言,是莫大的羞辱,道:“绝无此事,下官——” 赵昕无意与包拯在这里论述礼法,他自己也明白这事干得不漂亮,还急着去下一家接着抢呢,哪有时间和包拯在这里议论。 “罢了,明日殿前奏对,再议论此事不迟。瓜田李下,包御史慎重。” 包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面对赵昕这般小人泼皮打法,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让开身子,由着赵昕车驾离去。 在大年初三这一天,赵昕除却抄了张尧佐家之外,还有其余涉及此事的官吏,官职大赵昕便亲自走一趟,小官及吏,便由东宫侍卫查封便是。 上至书画印玺,金银制器,下至衣物等,赵昕一概全部查封。至于他们住在哪里,没有衣服穿,没得吃怎么办,赵昕不在乎这个。 大车小车,牛车马车,堆积财物成山,一路浩浩荡荡,全部被赵昕暂时寄存在武院之内,而后由重兵把守。 做完一切之后,赵昕便打道回宫了。今天忙上忙下,几乎是将汴京城给转了一圈,真是无比充实的一天。 然后不出意外,赵昕甫一回到东宫中,就遇上了曹皇后,除了乔迁的那一天外。曹皇后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来东宫。 由此可见赵昕这次闹得有多大。抄家嘛,历朝历代都有,但是朝廷尚未定罪,属于犯罪嫌疑人,皇子就动手抄家,则是罕见,也可以说赵昕是第一个这么干的。 赵昕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道:“难得呀,母后竟然会来儿臣宫中!刘易,备茶。” 曹皇后一脸平淡,道:“免了,张氏眼下在官家跟前哭闹呢,寻死觅活,说是你仗着自己是太子,欺负她们。” 第218章:殿前交锋 曹皇后兴师问罪,赵昕劝了几句不见其面色好转,也不再挂着一张笑脸,热脸贴冷屁股干嘛呢? 赵昕不在乎地道:“做也做了,大不了明日殿前奏对,都这个时候了,母后莫不是以为带着儿臣前往求饶能够让张贵妃回心转意不成。” “哈哈,好太子”,曹皇后笑出声,“不愧是龙子皇孙,这般气魄便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 “母后过誉。”赵昕假意谦虚一番。 曹皇后问道:“这般说来,你已经是准备完全了是吗?” 赵昕淡淡道:“完全说不上,只是进了儿臣手里的东西,想要拿出来,可是不易。”利益面前,赵祯能够抢他这个儿子的,赵昕反过去抢他宠妃又如何。 从容不迫的姿态,曹皇后更是看好这个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道:“今日苗妹妹本该和我一起来的,被我劝下了。她那边由我去说,你只管应对自己的事便是,倘若事败,则与我无关,你当明白。” 苗氏小家出身,一直希望赵昕不要闯祸,谨小慎微。若是苗氏在跟前,赵昕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有曹皇后在中间当联络人,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赵昕起手谢恩道:“儿臣多谢母后。”曹皇后能够做这些,其实已经足够了,毕竟这事,若不是顶着养母的名义,她完全都可以不必牵扯过来。 初四日一直到初七日,都是朝廷的年假,是不上朝的,所以,尽管张尧佐的折子交了上来,却也无处审理。涉及赵昕,除了赵祯之外,也没有别人有这个资格。 而赵祯的态度,则是极其微妙,据说他在张贵妃面前表现出的态度是暴怒,为了安抚宠妃,表示自己一定会严惩赵昕。但是真要是严惩赵昕,这几天完全可以动手,外戚和皇族的纷争,完全可以私下解决。 可是赵祯迟迟不动,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吩咐赵昕在初八日那天上朝听训。而宫中这几天的氛围,也是阴沉地吓人,原本好好的新年,因为赵昕这么一搅,变得好像鬼节一样。 后宫中张贵妃与曹皇后的矛盾,自庆历七年后,前所未有地激化。 终于,初八日到来,这个万众瞩目的一天降临。赵昕出兵围攻大臣府邸,如今在开封府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朝廷也是时候给出一个回答了。 这是赵昕第一次参加常朝,即文武百官都参与的正常朝会。之前参与听政,也只不过和七八个宰执们在一起谈论而已。 宋朝与之后的明清两朝不一样,明清皇帝基本上天天上朝,某些另类不算,文武百官也都是天天乌漆嘛黑地起来上朝。 但是宋朝的官员,两府宰执基本上是天天上朝。而其他官员就不一样了,有五日一朝的,有朔望朝的(即十五天一朝),还有一月一朝,乃至于半年一朝的。很多在京的官员一年都看不见皇帝几次。 因为是新年第一朝,所以是人数最多的那一类,仅次于礼节性的那类,如元旦大朝会。 因为人数众多,黑压压的二三千人,崇政殿肯定是站不下,所以是在正殿之一的垂拱殿举行。 赵昕和百官站在殿外等候朝会开始,身前身后,无数道目光在看着赵昕,若是最开始那会儿,赵昕肯定是心里发怵,想着自己会不会哪里仪容仪表有问题之类。 可是经历这许许多多风风雨雨,赵昕眼下说小了,那是直接管着十数万人,说大喽,那就是上百万人。一个医药公司,遍布整个北方,更不用说还向南扩张。 所以,赵昕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赵昕,对一切善意的,恶意的,温和的,虚伪的目光一应处之,凛然不惧。 几声净鞭过处,空气被抽得爆鸣,数里可闻,一个又一个太监扯着嗓子宣布上朝。 百官鱼贯而入,而赵昕则是走在第一排,没什么可好奇的,文彦博他们的地位再高,也是臣,而且是没有爵位的臣。 便是有爵位,赵昕出身之后便是王爵,属于最高一等的爵。加之赵昕是嫡长子,所以哪怕是和其他皇子一起入朝,赵昕也该走在第一排。 赵昕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有储君才配得上这八个字。 赵祯姗姗来迟,坐定之后,站在他身边的太监高声道:“百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若是这太监没有说话,就有官员出来说话,是要被台谏弹劾的,程序很重要,程序越多,程序越繁琐,越是能够体现皇权的威严。 赵昕身后不远,在太监话刚说完的时候,就高声道:“臣有本启奏!” 声音的主人自然便是张尧佐,这些天他寄人篱下,可是过得凄惨,一直等着这一刻呢,显得迫不及待。 张尧佐潸然泪下,带着几分抽噎的语气道:“微臣要弹劾太子殿下,强闯家宅,掳掠财物。”是的,张尧佐真的在朝会上哭了出来。 竟然将官员逼得如此凄惨,这太子殿下好生狠辣,绝大多数官员仅仅是听到一些风声罢了,眼下兔死狐悲,对张尧佐多了几分同情。 赵祯眼睛都不带眨的,本是预料之中的结果,看着赵昕道:“太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赵昕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叠纸片,一时手没有拿稳,散落下去,好像漫天飞雪一样,纷纷扬扬,不知有多少张。 张尧佐看得心头一跳,他兼任医药公司董事不过是三个月不到,便是一天干一件坏事,也写不了这么多吧。 的确,这如此长的罪状不完全是张尧佐一人的,还有其他人的。赵昕为了搜集这许多证据,可是连夜赶工,连捕风捉影的罪证都写上去了,汇集多人之力。 其他官员见赵昕拿出如此多证据来,明白张尧佐大势已去,生出不久的同情之心瞬间涣散,一些平日交好的也不正眼看他,准备撇清关系。 赵昕照着第一条念了起来,“九月甲寅,张尧佐私贩三千斤当归于药贩贾平生,得私利百贯。” “九月卯乙,张尧佐纳小吏许佳温财五十贯,许以加工部监事。” …… 第219章:朝堂全武行 “九月亥癸,张尧佐带娼妓入医药公司内,赐金十贯放归。” 赵昕一口气列举张尧佐罪证十数条,虽然每一条都不是很严重,但加起来看,此人私德败坏,作风不正,贪污腐化是没错的。 赵祯终于听不下去了,道:“停下吧。” 赵昕终于能够暂时停下来了,不仅仅是因为口干舌燥,同时也是因为写在前面的基本上都是真实的,要是念到后面,可就破绽百出了。 赵祯看向张尧佐,眼里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有心替他出气,奈何他无能呀!被赵昕抓了这许多把柄在身上,换做谁来如今都翻不了天。 张尧佐复请命道:“微臣纵然有过,不过是小错,所得亦不足千贯。而太子殿下抄家,则是掳掠有数万贯,有不少都是贵妃娘娘赐给微臣的,恳请太子殿下将余物归还微臣。” 站在前面的赵昕不等他话说完,就转身朝他走了过去,吓得张尧佐问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赵昕冷哼一声,更不多言一句,飞起一脚朝张尧佐踹了过去,将张尧佐踹翻在地。 而后,赵昕一个猛虎扑羊,骑在张尧佐身上,朝他面门上给了一拳,道:“老东西,你管的医药公司,风气不正,蝇营狗苟,上梁不正下梁歪。本宫请来的大夫被你逼走,百姓的钱就这样被你贪了,公司被你吞得只剩个壳子,好意思和我说就只拿了一千贯。生儿子没**的狗东西,也敢让我还钱,今天你不把钱还我,我让你血洒御前。” 一边说着,赵昕一边挥舞着拳头,拳拳到肉,虎虎生风。张尧佐本就是年过五十的人了,体力大不如前,如何比得上赵昕这样久经操练的小子,一时间被打得哭爹喊娘。 更何况,即便是张尧佐能够反抗,面对赵昕,他又敢反抗吗?只是不断哀求着:“圣上做主呀!” 赵昕来这么一手,赵祯没有料到,文武百官也没有料到,上朝上着直接演起了全武行,这都是什么史前时代的事情,竟然让他们遇上了。 “快拉开他们。”赵祯连忙吩咐道。 身边的文武百官赶忙过来拉架,只是被赵昕恶狠狠地一瞪,又吓得缩了回去,而赵昕便继续挥舞铁拳,张尧佐被打得鼻青脸肿,足足胖了一圈,好像一个猪头一样。 最后,还是值守的金甲武士将赵昕给拉开来,临走之际,赵昕还踹了张尧佐一脚。张尧佐看赵昕,像是一个恶魔一样。 一段时间后,混乱的朝廷秩序得以恢复,赵昕被两个金甲武士架着,哪也去不了。 有生以来,赵祯还是第一次需要处理这种问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哪里还有继续上朝的想法,直接宣布退朝。 “给我把这逆子带过来!”赵祯发雷霆之怒。 一场朝会最后演变到这等地步,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不能够说离谱,只能够说离了大谱。 群臣面色凝重地离去了,但是出了皇宫之后,不知道多少人笑出声来。这辈子能够看上这等奇事,也算不枉今生走一遭。 而在宫中,针对赵昕的审判正在进行,赵昕被绑在板凳之上,赵祯召集了后宫所有嫔妃过来围观。这事若是不严重处理,在后宫里面,赵祯将完全没有话语权了。 两个手持水火棍的禁军侍卫站在赵昕的身后,不出意外的话,是要打板子,就是不知道是打屁股还是打脊背。 曹皇后看着赵昕如今的窘态,甚至还笑出了声,至于苗氏,嗯那个,她在听说这事之后,直接昏厥过去了。如今哭着的还有张贵妃,但是赵昕觉得她是一边哭,一边看自己的笑话。 “公然殴打朝臣,咆哮朝堂,你可知错?”赵祯看着赵昕问道,脸上的青筋都似乎要爆裂出来,气血之上涌,前所未有。 赵昕抬起头,和赵祯双目对视,道:“贪官污吏,人人皆可诛之。儿臣无错!” “朕教你学诗书,知礼仪。张尧佐便是有再大的罪过,自有朝廷法令处置,几时轮得到你处置。” “朝廷法令又有何用,张尧佐害得公司近乎倒闭,儿臣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打他一顿又如何?” 赵祯终是决定不再忍耐下去,对那两个禁军侍卫道:“给我打,打到他服为止。” 禁军一脸的难色,却终是举起了水火棍朝赵昕的屁股打了下来,赵昕听着呼呼风声,咬紧牙关准备熬过去。 只是当棍子真的落到自己屁股上的时候,才惊讶地发现完全不痛,就好像别人恶作剧地摸了你屁股一把而已。 赵昕何等聪明,几乎在下一刻便识趣地高声呼喊起来,“啊,好疼,痛死我啦!” 又是几棍下去,赵昕道:“父皇收手吧,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啦!” 赵祯看着如雨点般的棍子落在赵昕身上,赵昕一点汗水没有。而挥棍子的禁军却是满头大汗,如何打得真实让赵祯满意,同时又不伤及赵昕,两头讨好,他们也是难呐。 赵祯知道这其中的底细,特别是开封府的老吏,更是此中老手。一棍下去登时毙命有之,一棍下去看着皮开肉绽实则过几天就完好如初,也有一棍下去看着什么事没有却在几天内暴亡。 但赵祯处罚赵昕本质上也只是为了给赵昕一个教训罢了,还不至于为了这事废了赵昕。 最后,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赵昕与赵祯的利益是一致的。医药公司衰败下来,最大的得利者其实是赵祯,张尧佐他们不过是分得一点点利益而已。 赵祯如何看不出来赵昕在教训张尧佐的时候,实际上是在影射自己。 张尧佐眼下成了背黑锅的,无疑是缓和父子关系的一个弃子。至于张贵妃,嗯,那赵昕我打也打过了,你气也该消了吧。 赵祯看了几眼后,下令禁军停手,而后道:“罚你抄礼记百遍,抄不完不准出去。” “啊?”赵昕猛的抬起头来,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赵祯道:“怎么,嫌少?” 赵昕急忙赔笑道:“不是不是,刚刚好,刚刚好!” “哼!”留下一个清高的哼声之后,赵祯离开现场。 第220章: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的二元叠加态 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二月初的时候,赵昕总算是将那百遍礼记给抄完了。赵祯专门派了一个人过来监视赵昕抄写过程,省得有人帮赵昕代笔。 被禁足的一个月内,关于此事的风波渐渐息却。同时,赵昕在初三那天从各家搜刮的东西被拍卖出去,前后所得一十五万贯,张尧佐手里竟然还有颜真卿的真迹,要不是实在缺钱,赵昕都不愿放。 这笔钱和失去的相比,不值一提,但是重要的在于,这是一笔流动资金,有了这笔钱,原本近乎停摆的医药公司也再一次运转了起来。 张尧佐被赵昕在朝堂上公然殴打,已经是成为朝野的笑柄,想不到此人脸皮竟然甚厚,恋栈官位,加之张贵妃在赵祯身边吹耳边风。总而言之,他的位置保下来了,但是不任实权职位,就是领个虚衔而已。 被赵昕搬空的那个家,如今也已经回到了他的手中。赵昕为此大为可惜,早知道当初就多搬一些了。需知这十五万贯,有一半以上都是从张尧佐一人家中抄出来的。 至于其他被赵昕抄家之人,一个个着急向朝廷请病还乡,他们没有张尧佐这么深厚的关系,再留在赵昕眼皮子底下,谁知道哪一天赵昕心情不好了把自己暴打一顿出气。这是个混小子,可得离他远一些。 赵昕不在乎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反正经过暴打张尧佐一事后,自己的核心圈子成员对自己空前忠诚,只要这些人愿意跟随自己便是了。 一个嘴上说得再好听,到了实事上却不敢站出来的人,可算不得一个好领导。赵昕这次冒险的尝试,论收买人心,堪比千金。 正是因为赵昕做了这事之后,不少流失的医生大夫主动回来,赵昕对此深为欣慰。尽管这不是他的初衷,但多少是一个好消息。 从张尧佐他们家里搜刮出来这十五万贯钱之后,赵昕现在还是极其缺钱,毕竟赵祯掠夺得实在是太狠了。 关于这便宜老爹,赵昕其实也不想多说什么,自己若是身处他那个位置,吃相也不会多好看。 还是那句话,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皇帝而言,仓廪足而知礼仪,仓廪不足可以抛弃礼仪。这句话对于个人而言是错误的,但是对于国家而言,却是正确的。 河北那边,真的是一个财政黑洞。黄河改道以来,不仅吞没了数十年积累的巨量财富,而且还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财政包袱,单是回河一个工程,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本以为经过一年的筹备情况会好一些,结果是经过系统计算之后,让人更加悲哀了,没有三五年积蓄,别想。赵祯如今是全天下搜刮钱,连自个儿子都不放过。 如何解决这数十上百万贯的钱财亏空,赵昕深为忧虑,赵昕是不可能赚那黑心钱的,这样有背于自己的初衷。 想来想去,赵昕最后只想到了一个办法,开银行。 之前赵昕曾经发行过债券,但是若是人家知道你要发行百万贯级别的债券,肯定都吓跑了,而银行却可以轻轻松松收得百万贯来。 银行最基本的业务便是存贷业务,也就是吸收存款和发放贷款,这也是银行最主要的盈利方式。 但是在这第一步,赵昕就卡住了。因为钱的问题,准确来说,究竟什么才算的上是钱这一问题。 宋朝发行有自己的货币,既包括低级的铜币和铁币,也包括高级的金锭和银锭,当然后者基本上只在贵族手中流通,平民百姓甚至没有使用金锭的资格。 不考虑只有一少部分人使用的金银,也不考虑仅仅在部分地区流通的铁钱,仅仅考虑流通最广的铜钱。 事实上,你照样会发现,哪怕是如此,这个问题依旧非常让人头秃,主要还是怪赵祯。 宋夏战争结束之后,以一当十的庆历重宝大钱已经不再流通,好了没几年,最近这黄河改道,财政又是大亏空,大钱又被当做万金油给拿了出来,这不,皇佑重宝又来了。 一枚小钱3.7克,大钱7.6克,都是铜,你把百姓当傻子糊弄,以一当十,一枚大钱换十枚小钱,不就是彻头彻尾地通货膨胀吗? 谁不知道铸造大钱是恶法,可是这恶法收益太高了,高到任何一个皇帝也无法无视。上上下下的链条,维系着国家机器运转,便是想废,也不可能了。 插一句,尽管指责掠夺性的钱法生产,但钱法收入不仅仅是因为大钱通货膨胀带来的,大体还是铜钱冶炼带来的收益。哪怕是铸造小钱,政府也是有收益的,只是少一些罢了。 作为东亚地区的文明制高点,很有趣的一点是,北宋一方面自己制造通货膨胀,但是另一方面又事实上处于通货紧缩的状态。 主要是因为周边国家没有制造钱币的能力,甚至连开采铜矿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够进口北宋的钱币,而后冶炼为自己的钱币,或者冶炼都不冶炼,直接使用宋朝钱币。 这个钱币圈有多大,从后世考古发现来看,东到日本朝鲜,北到辽朝,南到东南亚诸国,西边到了印度洋非洲东海岸一带,宋朝钱币说是世界的法币也不为过。 所以,不妨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在宋朝,什么才能够算得上钱? 这种朝令夕改的钱币,币值忽上忽下的铜钱,恐怕算不上。没有钱作为价值衡量,设立银行也就无从说起。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说实话,赵昕在这个问题上困扰了近半个月,在这段时间内,原本扩张至整个北方,部分南方重点城市的医药公司,不得不进行部分收缩,精简人员。原本推动的医药下乡战略,也不得不延期推行。 帮助赵昕解决这个问题的,是一艘船。 一艘来自南方的船。 一艘来自岭南地区的船。 这船,是韩绛他们开办的造船厂打造出来的。 这船,是一路走海路过来的,而后经淮河,汴河来到汴京。 最关键的是,船里满载着粮食! 第221章:粮布本位 在漫长的中国封建历史上(此处指秦以后),除了王朝发行的钱币之外,粮食与布帛也承担着等价物的职责。 特别是混乱动荡时期,各个割据王朝损人利己,发行劣币,钱币又薄又脆,和纸一样,连年号都看不清,老百姓都不爱用。相比较而言,沉甸甸的粮食与布匹,无疑更让人心安。 但是粮食和布匹归根到底还是太重了,流通不易,又易损耗,根本无法作为一般等价物。一旦王朝统一,轻便的铜钱银两便取代了粮食与布匹的地位。 本来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但是赵昕前不久尝试的在小范围内推广粮票和布票,则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若是要设立银行,赵昕肯定不会以赵祯发行的钱币为基准,那样就是自己为赵祯的贪婪买单,赵昕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朝廷发行的钱币,连自家太子都不认,可见钱法恶劣到什么地步。事实上,如今这一时代的人,对于钱为什么是钱这一问题,真的缺乏认知。 发给军队和民夫的是大钱,结果人家拿这钱来交税,朝廷又不承认。自己打自己的脸,这种垃圾大钱就该扫进历史的废物堆里面。 每有一枚大钱流通,朝廷信用就损失一分。北宋诸帝在这方面的眼光,比之前朝,真的是差太多了。隋唐两朝的皇帝从来没有在这方面动过歪脑筋,钱币币值一直很稳定。研究隋唐经济可比研究宋代经济不知道容易多少。 有了想法之后,接下来赵昕做的就是将想法下传,由其他人帮着自己完善,以契合这一时代,同时解决细节性的关键问题。 一旦开设银行,事关重大,轻则经济动荡,重则威胁国家政权统治,导致民心沦丧,天下大乱。 赵昕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宁愿走得慢一些,也不敢想当然地觉得自己是太子,绝然无错。 赵昕将想法告诉自己一派的所有中高层,包括太平院及武院讲师,医药公司,石炭公司,织造公司的经理董事等。由着他们议论几日之后,赵昕请了所有人参与到这场讨论之中,地点则是太平院内的讲堂内。 赵昕道:“钱庄之设,纳百姓之余财,许以利息,短则一年,多则数年,以广财源。” 设置钱庄,众人争议不大,因为如今真的缺钱。医药公司的加工部部长贺明史道:“医药公司而今入不敷出,便是得来钱,一年之后恐怕也难以归还本利。” 尚且没有议论利息数额,便认为还不起利息,这不是贺明史自贬,因为事实便是如此,亏空太大了。 “一年之后的本利,可由三年之后的本利先行垫付,如此可乎?” “这不是寅吃卯粮吗?”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如今之人无法理解负债经营,砸锅卖铁也要先还债。 赵昕双手举起,示意众人安静,而后道:“若无这笔钱财,则医药公司势必进一步收缩,怕是连汴京城也占不下了。一旦多了这笔钱,则昔日卖出之地可买回来,离去的大夫也能够招回来。尔等目光何其短浅,这可是救命的钱,只要挺过去眼前这苦,日后赚回来还给百姓便是。” 现在死,还是之后死,对于在场之人而言,选择其实只有一个。 又有人问道:“钱庄自古所未有,百姓当真愿意将钱存在里面吗?” 赵昕反驳道:“唐时便有存钱之地,唤作飞柜,寄存之后取飞票通行天下。存之于长安,取之于洛阳;存之于南岭,取之于辽东,带飞票在身,免去长途转移铜钱之苦,可谓便利,然则不过贩夫走卒为用,仍需收取柜费。今所谓之钱庄,天下百姓皆可通用,但有闲钱,与其放在家里,莫若存于钱庄,可生利息,许粮票布票,亦是轻便之极。” “朝廷发有铜钱,为何要折换为布帛粮食?” 赵昕直言不讳道:“今之钱法,可谓苛烂,百姓若是取大钱过来存,不知是依着朝廷法令算十文,还是依着市场价钱?” “折换为粮食布匹,取换即用。本宫已着人在岭南广开耕田,彼处水热极佳,耕种得法便可一年三熟,粮价贱至一石百文,千里舟行仍有盈利。至于布匹,自家便有织造公司,百姓若是换取,将布匹与他,岂不是省却贩卖之功?” 赵昕这一番话,众人听得啧啧赞叹,没有料想到赵昕这般深谋远虑,这可是一箭三雕的好事呀。 赵昕道:“尔等下去算算自己需要多少钱,报个数字上来,宁可多报一些上来,莫要少报。” 贺明史弱弱地问道:“殿下您是不是说反了?”说多了,日后还款压力岂不是更大,万一还不上,丢的可是赵昕自己的脸。 “没有说错,宁愿多报一些来,若是你们嫌钱多,岭南人烟稀少,尚需开垦,本宫准备拨一笔钱到那边去。” 贺明史拱手道:“殿下明见。” 这场会议结束了,但万里长征也只能够说是走了第一步,接下来的难题有着不少。 首要的难题,是人才,准确来说是有着金融知识的人才。好在如今也不涉及后世复杂的金融运行,只需通晓术算之道便是。 这样的人才,其实也好找,每次朝廷科举明算科,少则一二百人,多则二三百人,构建起一个钱庄的架子已经是足够了。 明算科出身的士子,在官场的仕途往往不佳,如今朝廷各个部门的头面人物基本上是清一色的进士科,进士们负责怼天怼地,后面的刀笔工作基本上由诸科之人负责。 赵昕请师傅孙复执笔,以东宫的命令下求贤令,征召明算科人才,不算是正经官职,但是许以薪酬。 在北宋而今的冗官格局下,进士科之人尚需待缺,何况是这些诸科出身的士子。许多人逗留在汴京城,每日眼巴巴望着吏部贴出来的官缺,许多人盘缠耗尽,以写信卖画为生。 所以,当听说赵昕的求贤令之后,明算科出身的士人纷纷聚过来报名,一些人甚至还扔下开封府的官缺,跑来赵昕这边报名。这是东宫太子府呀!一个开封府算得了什么。 人才的问题,迎刃而解。 第222章:赵昕主持的明算科科举 明算科士子如此积极,大为出乎赵昕的预料,有三四百人报名,自然是偏多了。 赵昕为此专门在东宫内开设一场小型科举,自己亲自监考,以选拔人才。题目都是赵昕出的,并不难,最多涉及后世初中数学水平,但是很巧妙。 一共五道题目,先做出来,且完全做对的一百人参加第二轮选拔。 比如第一题:计算从一加到一百的和。 赵昕在监考的时候下去转了转,不少人在面对第一题就一步步地算了下去,算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 其余四题,有涉及平面几何的,有设计二元一次方程。像这种题目,换作前世,要是有弟弟妹妹们过来询问,赵昕都是给个思路让他们自己去算的。 赵昕本意真的没有刁难他们的意思,但是做得出来的人,早早就交了卷子,做不出来的人,在下面抓耳挠腮,半天也想不出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赵昕得到了前一百份完全正确的卷子。第一轮选拔结束,留下之人,或许当不上什么主管,混个小头头当当还是可以的。毕竟是人才,赵昕也不能够亏待他们。 赵昕取出了第二批卷子,拆封之后对尚在东宫的百人道:“这五道题目难了一些,仍是本宫出的题目,不需你们全部做出来,做对三道便可交上来。” 底下众人面色各异,多数人心中想着: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便是接受过皇宫教育,又能够出什么奇怪的题目呢? 但是拿到卷子之后,许多人的脸色发生了一些变化,难度直接上了一个台阶。之前的平面几何,现在是立体几何;之前是二元一次方程,现在是二元二次方程;此外还有最值问题,用割圆法求取圆周率至小数点后二位等。 如果说之前是初中生难度的话,现在就是高中生难度了。 事实上,赵昕选的题目,九章算术等古书里面都有,算不上超纲,但凡是后世的术语,赵昕也尽可能转换为这个时代之人所能够理解的地步。 值得一提的是,九章算术等古书里面的解法并不是最优解。比如求圆锥体积的公式,比之后世中学生课本里的方法,运算量要大许多。 后世教科书里面普普通通的一个公式,不知道凝结多少前人的心血,一步步改进完善,几乎改到了宏观世界的最优解。结果随着时代发展,宏观世界还不能够让他们满意,一直探索到了微观世界去。 许多后世之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对于古人而言,其实是梦寐以求的东西。数学的一点小小改变,对于整个世界的发展,影响深远。 基础科为什么学重要,便重要在这地方。 看着身下百位士子奋笔疾书,在纸上写写画画打草稿,赵昕不禁思绪万千,中国缺少理工科教育,或许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且自己也有这个能力去做,最重要的是,不需要花费多少精力。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赵昕只需要表示一下自己对明算科的重视,越来越多人不就会选择这条路吗?基数变大,成果也就指日可待了。 赵昕发呆时间不长,第一个交卷的人来了,是个文弱的青年,年纪二十左右,在一干四五十的考生中显得非比寻常。 “请太子殿下检阅。”青年恭恭敬敬地朝赵昕送上自己的卷子。 赵昕接过这张卷子,一连串的汉字论述,写了满满两页纸,若是换做阿拉伯文字,希腊字母,最多半页就能够搞定。 赵昕仔细去看他的论证过程,第一题,对。第二题,第三题,一路看下来,竟然全对。 自己选拔出来的人才,赵昕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生沈括,字存中,杭州钱塘人。随父祖至汴京游历,偶闻殿下招贤,特意来应试。并非明算科出身,望殿下恕罪。” 赵昕不震惊与听到沈括这个名字,如今他接触到的人物,哪一个不是后世鼎鼎大名的人,早就麻木了。赵昕只是感慨于沈括竟然以白身应试。 家里关系不小呀!赵昕余光看了沈括一眼。他记得自己当初立下规矩,要么是明算科出身,要么得是经验丰富的大店掌柜才能够报名。 “你家中有谁人任官?” 沈括答道:“祖父沈曾庆曾任大理寺丞,家父沈周、伯父沈同均为进士。” 世宦出身,家学渊源,难怪啦,赵昕自己为自己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既然是人才,这等小节便完全不必在乎了,说出去也能够彰显自己声名,赵昕对其点了点头,道:“你且先在旁边侯着。” 沈括依言侍立在一侧,外表平静的他,内心又是何等的风起云涌呢?他十四岁便读完了家中的藏书,和父亲去过泉州,去过润州,游遍整个东南沿海地区,若不是听说赵昕的求贤令,怕是要和父亲返回杭州去了。 自小他在父祖要求下学习的便是默写经义,吟诗作对,撰写时文,一切以科举进士科的要求来。若不是有些小聪明,学了些别的,今天恐怕也无法在此应试。 不多时,又有四人交上了答案,检查过后不是全对,但也满足赵昕的要求,即答对三题及以上。 “你们叫什么名字?出身何处?” “在下颜胜,河北大名人。” “王利,京东登州人。” “许敏达,京西南路均州人。” “夏询,荆湖北路辰州人。” 赵昕看着他们,除了沈括之外,都是中年了,一脸沧桑。最关键的是,这里竟然没有一个汴京城本地人,倒是稀奇。 包括沈括在内的五人,被赵昕任命为副钱庄钱监,分管钱庄五司。钱监是赵昕设计的职位,如后世的银行行长,这个时代凡是和经济相关的部门都是监。副钱庄钱监,可以理解为准钱庄钱监,先考察着,谁若是办得好就扶正。 考试考得好,又不代表办事能力强,赵昕此举也是为了在他们当中形成竞争。果不其然,听见赵昕的任命后,几人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纷纷表示会鞠躬尽瘁,完成赵昕下达的任务。 第223章:大宋钱庄 考试结束之后,赵昕在东宫内设宴,一方面与这些人拉近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布置第一阶段的任务。 赵昕开设钱庄的想法,如今汴京不少人都知道,但究竟怎么开,不少人还是不明白,普通人可以不明白,这些人可不能够糊涂。 赵昕举起酒杯,起身朝所有人道:“恭祝诸位过试,本宫先饮为敬。” 众人起身回敬赵昕,说着讨好的话。 “从今往后,你们也算是在本宫手下做事,关于本宫的脾性,你们多多少少当听说过一些。来了这儿之后,不要想着讨好这个,讨好那个,干好自己的事情,拿出真才实干来,比什么都重要。”赵昕双目眯起,凌厉的寒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众人心下一凛,道:“谨遵殿下教诲。” 宫女帮着赵昕满上了第二杯酒,赵昕端起来道:“本宫首重才,尔等过往德行如何,一概不问,然则既然入了这道门,该扔掉的恶习便尽快扔掉。本宫设此钱庄,收百姓余财许以利息,倘若尔等作奸犯科,中饱私囊,本宫一概追责到底,交由刑部处置。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可明白?” “明白!” “那便满饮此杯!”赵昕率先一饮而空,辛辣的酒味冲得喉咙如同被火烧过一样,但是大脑却仿佛一直浸泡在冰水之中一样,该清醒的时候,绝对不能够糊涂。 接下来,赵昕开始吩咐具体人员安排,“钱庄之设,实尧舜以来所未有之事,故而尔等办事,需得小心谨慎才是。” “钱庄下面暂时设置五司,五位副监先行任职,一为招取左司,主财帛招取,招百姓来钱庄存钱,颜胜暂任之;二为招取右司,责与左司同,王利暂任之;三为定价司,主财帛定价,百姓来此存钱,量其短长多寡,许敏达暂任之;四为审计司,主财帛审计,夏询暂任之;五为后藏司,主财帛存放,沈括暂任之。“ 钱庄五司,沈括一路听下来,自己竟然只是负责仓库管理而已,有些不悦,这如何出得来成绩,岂不是要被颜胜与王利二人拔去头功。 “职务并无大小,但责任有多寡,眼下钱庄初创,以开拓为要务,招取左右二司各三十五人,余下三十人归于另外三司,司长自去择选手下,明日即开始办公。” 听了赵昕这话,沈括更加郁闷了,但分配结束之后,看着归于自己统辖之人,想着自己好歹是个小官了,心情不由得又变好了起来。 宴会结束的那一刻,压在赵昕心头的担子松了几分,筹谋如此久的计划,终是要正式推行下去了。究竟会不会水土不服,就看接下来的表现了。 次日,皇佑二年三月初一,赵昕亲自来到位于城东的钱庄,参加开店典礼,简单说了两句。 钱庄初办,赵昕在里面投了十万贯作为初始资金,开办的第一天,各个大家豪族你三千我二百,又凑了七八万贯的样子。 反正钱放在里面有利息,也不会亏。虽然利息很低,一年期利息只有百分之十。但看在赵昕太子殿下的面子上,各家三三两两地出了一些,钱不多,也算是一分支持。 我出了钱就行,总不能逼着我吧。这就是那些权贵们的想法。 自从赵祯将医药公司的资金卷了一批出去之后,这些权贵们就不再愿意和赵昕合作了。担心这是赵昕与赵祯两父子唱的双簧,最后来坑害他们的钱。 若不是因为这些权贵们不愿出钱,赵昕也不会想着开什么银行,办什么钱庄,多累呀。本来这个项目在赵昕计划之中,那是极其靠后,至少是自己登基之后才会去做的事情。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赵祯抢得一手好钱。 第一天这些权贵就存了七八万贯,赵昕面容不改,但心下早已骂娘,都承诺给利息了,这些人宁愿拿钱去买田买房,也不愿意存进钱庄是吧。其实,想要让他们出钱也简单,提高利率就行了,可是赵昕哪里有这么多钱当利息,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在钱庄营业的第一天,赵昕就深深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不由得眉头微皱,低声道:“关键还得看招取司的人能不能够说动百姓来存钱了。” 一个月的时间里,招取二司的人又是下乡,又是发文,又是说动亲朋古旧,最后也不过说动四万贯而已。相比较于赵昕需要的数字,简直是杯水车薪。而且绝大多数人都是存的一年期,连供赵昕资金周转的机会都不给。 新事物的诞生,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百姓多有迟疑,赵昕也不好强迫他们,一切交给时间证明吧。 钱庄没有筹集来足够的资金,本来赵昕都已经招聘上千人为员工,如今不得已裁撤掉七成,只保留三百人,原计划朝洛阳等大城市扩张,如今也只能够暂时终止。 不足的亏空则是依靠发行债券弥补,赵昕一口气发了三十万贯,年利和钱庄一样,都是百分之十。让他们存银行不愿意,买债券则是一个个争抢名额,赵昕也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不相信钱庄,明明都是自己发行的。 赵昕现在是恨透了自己当初那个选择,自己开办的医药公司干嘛要分权出去,赵祯要猜忌那就猜忌去,一个太子手下有些派系怎么啦,没有才奇怪好吧。 赵昕从去年年末开始,就一直在弥补这个亏空,补到今年快五月了,才堪堪补回亏空来,堪称是心力憔悴。到如今背了一身的债务在身上,赵昕可不觉得赵祯会好心帮着自己出钱。 这近半年,赵昕主要便是四处筹钱,听到的也多为坏消息,但是也不全是坏消息,比如岭南的粮船北上,运了有十万石粮食来,和江淮每年动辄五六百万石粮食比起来,这十万石算不得什么,但增长空间很大。 粮船北上送来的是粮食,南下的时候,则是运送过去大量的瓷器,手工艺品。一条贯通南北的海上通路被赵昕凿开,就等着其创造财富了。 第224章:李用和去世 皇祐二年七月甲辰,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国内国际并无大事,但对于赵祯而言,则是万分悲痛的一天,他失去了至关重要的一个长辈。 因为在这一天,李用和因病去世,时年六十三岁。 初闻这个消息,赵昕也是一脸的震惊,心情为此久久无法释怀。众多外戚里面,李用和知进退,存清名,获得朝野一致好评,是赵昕少数心怀敬重的外戚。 时年六十三岁,这个年纪在同时代里面其实也不小了,李用和获赠太师、中书令,陇西郡王,谥号“恭僖”,此外,赵祯辍朝五日并为之举哀。 哀荣之至,哀荣之至,且不说这郡王在北宋意味着什么,曹彬死后不过是一个郡王头衔。 需知便是前宰执去世,赵祯也不过是辍朝半日,可见赵祯对李用和的看重。 赵昕披麻戴孝,随着赵祯一起前往李家祭奠,长风呼啸,哀乐四起,赵昕内心虽然难过,但是远不如赵祯。 赵祯满是黑眼圈,原本威严堂皇的气度,如今变得凌乱许多,这一刻,他不是一朝天子,只是一个祭奠亲人,为亲人离去而哀伤的人罢了。 马车到达李家,李家一大群人出来迎接,为首者是一个中年人,一身孝衣,形容枯槁,但身材还壮实。 这是李用和的长子李璋,诸子之中,数他地位最高,如今已经做到殿前都指挥使了,三衙高官,整个大宋武臣的巅峰。不是凭借功劳,而是凭借外戚身份,宋朝三衙高官,基本上没有几个有本事的。 李璋带着一大家子的人道:“拜见陛下!” 赵祯下车后,见到一老妇人,便忍不住垂下眼泪,道:“舅母,舅舅如今已经离我而去,眼下就只有你一个长辈了。”这妇人是李用和的正妻王氏,娶于贫贱之时,不是世家出身。 王氏哀泣道:“当年约好了同日共赴黄泉,想不到到头来,还是他先走一步。老身而今更无牵挂,不若陪夫君共去。” 赵祯急忙挽回道:“舅母万万不可,侄儿未尽孝于舅舅身前,怎可不孝于舅母之后。” “是啊,娘亲,父亲想来也不希望你这般。”李璋附和道。 一番言语之后,赵祯进了灵堂,除却哭灵之人及和尚道士外,所有人都在外等候,包括赵昕在内。 等待的时间最为烦闷,赵昕朝左右看了看,不禁感慨这舅爷李用和家里人也未免太多了吧。他自己生了七八个,而今长成有六人,除了最小的李玮外,其他人不少都是妻妾成群,生了一大家子出来。 这次舅爷去世,赵祯恐怕又要赏赐不少,这些人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就是不知道究竟多少了,想来绝对数字不小。 等了一炷香左右时间,皇室其余人也被叫了进去,先后朝李用和祭奠。 赵昕恭恭敬敬执香拜了三拜,磕了个头,虽然他也可以不用磕。 祭拜结束之后,赵祯走了出来,询问王氏道:“舅母,舅舅生前可有未尽之心愿,说出来,朕这个不肖侄儿也好替舅舅完成心愿。” 王氏道:“陛下能够亲身过来祭拜,便已经是对李家最大的恩赐了,哪里还有其他心愿。夫君生前也一直嘱咐妾身知止,勤俭持家,如今一切皆够,陛下无需忧虑。“ 赵祯叹道:“舅舅穷苦了大半辈子,朕这个侄儿连他最后一面也未曾看见,当真是不孝呀!” …… 接下来他们的对话赵昕没有细听,客套话罢了,王氏以退为进,开始说着不要,后来又暗示李用和放心不下子孙,分明是想要官要爵来了。 赵祯最后的恩赐是,李用和诸子诸孙一律进爵一级,至于实任官,赵祯并没有给。此外,关于李用和之后下葬一事,赵祯决定自宫中拨出五十万钱,厚葬李用和,也就是五百贯。 五百贯,是不是听着不多,但是请注意,这个时代普通人月收入只有两三贯。又不是天子王侯,这个安葬费用绝对不少了,更不用说李家自己肯定还会出一笔。 严格而言,这次祭拜赵昕并不是很开心,因为赵昕在这里看见的没有多少悲痛,更多是忧虑与彷徨,以及对权位的贪婪。 李家之所以有今日地位,李用和功劳不可忽视。李用和一去,这偌大的家业,又该如何维系下去呢?他们所有人都在为此而哀伤,想着借用李用和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反正赵昕看得是蛮心寒的,所谓贵族豪门,人情淡薄,不过如此。若是来日有机会,赵昕要专门去祭拜一次,不理睬李家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赵昕心里空落落的,有着前世记忆的他,生离死别这种事情经历过不少次,但是在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熟悉的人离自己远去。不由得在脑海中想人生在世,价值何在,目的何为? 想着想着,思绪弥漫开来,若是赵祯驾崩,他能够顺利接过这个天下吗?他真的能够给这个时代带来真正的改变吗?赵昕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之中,不知不觉间,马车回到了宫内,躺在床上之后,赵昕继续着这一思考,直到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赵昕前往拜见苗氏。 有一段时间没有介绍苗氏了,不是不想介绍,因为真的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专门荡开一笔。苗氏和失了宠幸的后宫其他妃嫔一样,宽敞的宫殿内阴风阵阵,只有自己独守空房。 苗氏好在还有赵昕与柔柔两姐弟,所以还是比较圆满的,当初赵昕让苗氏帮着管钱,起初不过是数百上千贯,后来钱财数额慢慢变大,动辄上万,数十上百万,苗氏便无法掌控这莫大的资金了。她主动回到了吃斋念佛的时候,算是躺平了,也不与那些新入宫的宫人争宠。 相比较而言,曹皇后能够给予赵昕以更大的支持,赵昕很多大事也是和曹皇后说。一些家常小事赵昕则是和苗氏唠唠嗑,顺便说一些宫外有趣的事情。 如今赵昕与苗氏的关系,就是这个样子,不冷不热,和许多孩子长成之后与父母关系是一样的。父母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你说了他们也听不懂,索性不说,每天交流仅限于那些话题。 第225章:姐弟危机 晨曦初开,赵昕来到苗氏寝宫,苗氏和往常一样准备好了清粥,及各种赵昕爱吃的甜点。 在这赵昕是最无拘无束的,什么礼仪也不管,落座之后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等一会还要听课听政呢。 吃了快一半了都,姐姐柔柔一直没有来,赵昕看着空着的凳子,问道:“阿姊今日莫不是还未醒?娘亲记得要她把女工做完才是。“ “你姐她将自己关在门里,谁也不见,”苗氏不顾赵昕的打趣,叹了一口气道:“昕儿你吃过之后就去见你姐一面吧,日后想要再见,可是没有这么容易了。”说着,以袖子擦拭眼角流下的泪水。 赵昕放下吃着一半的桂花糕,他就说今天气氛怎么这么奇怪,一出门就心神不宁,原来事情出在这里了,问道:“发生什么事情啦?昨日祭拜舅爷的时候,也不见阿姊犯病,难不成是昨晚回来犯的病吗?” 若是其他事情,苗氏肯定要笑骂出声,只是这事,苗氏实在没有笑骂的心情,低声道:“不是犯病。” 看苗氏神情,赵昕也不是小孩子了,结合之前的对话内容,问道:“父皇已经定了亲事吗?” 苗氏点了点头,“是李家六子李玮,你见过的,有些文名,也未曾听过作奸犯科的事情。” “阿姊才十三岁呀!是不是有些早了?要不再等两年。”赵昕道。平日闲暇还能够和姐姐玩闹一下,她要是嫁人,玩闹个寂寞呀! “这是昨日官家在车里和我说的,如何再等。李家受皇家恩遇非浅,你阿姊去了那里也不会受委屈。” 赵昕不置可否,道:“所以娘亲您是愿意看着阿姊去李家了呗。” “我又何尝不想再等几年,只是圣意已决,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听着赵昕内心烦闷,剩下的粥饭也不吃了,径直前往柔柔的房间。 几个宫女太监围在外面,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见赵昕到来,纷纷朝赵昕行礼。 赵昕来到门前,想要推开,果然如苗氏所言,柔柔在里面把门给锁了起来。 赵昕将门拍得邦邦响,道:“阿姊,开门!” “都滚开,不要来烦我!“柔柔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毕竟昨夜才得到消息,根本就没有饿着,还是中气十足的。 “你是不是要嫁人啦?”赵昕哪壶不开提哪壶。 “关你什么事?给我走开。” “婚丧嫁娶,你这个年纪也不小了,本来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想听,给我滚——”柔柔喊得声音沙哑。 “听说这是父皇的心思,你让我滚又有什么用?到头来不还是要嫁人。”平日姐弟纷争不少,赵昕在柔柔伤口上接着撒盐。 本期待听到柔柔更加歇斯底里的声音,但是没有,只听得门栓落下,柔柔竟然将门给打开了。 柔柔指着赵昕道:“你进来,其他人在外面远远等着,不准靠在门上,不然我就杀了他。” 柔柔杀气腾腾的眼神让宫女太监纷纷离开这个院子。赵昕也看得有些提心吊胆,自己是不是玩过火了。 赵昕进门之后,柔柔将门重新反锁了起来,赵昕正小心提防她可能会暴打自己一顿,想不到柔柔一头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不是嚎啕大哭,而是轻声抽泣,红肿的双眼,想来昨夜没有少哭。 见柔柔如此,赵昕恶作剧的心思也没有了,直言道:“阿姊,父皇为显示对舅爷一家的恩遇,已经是决定将你下嫁了,便是两府宰执去劝,恐怕也无济于事。” 柔柔抬起头来,道:“父皇要恩遇舅爷,送些钱便是,为什么要将我嫁过去?” 赵昕撇了撇嘴,不屑道:“父皇要是真有那钱,也不至于来搜刮我的,成个婚多便宜。” 听着赵昕这话,柔柔想起自家弟弟干了不少大事,双目之中又绽放出光芒来,“阿弟你有本事,能不能够帮帮我退了这门婚事。” “我,可别开玩笑了,上次当朝暴打张尧佐还被父皇打屁股嘞,疼了我好些天。” 柔柔站了起来,道:“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 “姑奶奶,不是我不帮你,是帮不了呀!难不成将你劫出宫去不成。” “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今天不给我想个办法出来,就不要出这道门了。”说着,柔柔用身子将门拦住。 赵昕看着笑出声来,小时候被柔柔欺负也就罢了,他这些年可是天天习武呀!便是女子发育地快些,柔柔如何拦得住他,起身便欲离去。 只是,但听得嘶拉一声,柔柔竟然将自己衣服给撕裂开来,肚兜已然展露在外。赵昕看着眼前场景不由得深吸一口冷气,倒退几步,道:“阿姊你不要做傻事呀!” 柔柔见赵昕被吓到,自觉占了上风,笑道:“怎么样,帮不帮我,要是你不帮我,我就喊你非礼我,到时候我嫁不出去,你这太子也当不成。” 赵昕被她这话给逗得笑出声来,道:“阿姊呀,你这话说出去有谁会相信,我只需说是我二人打闹,不小心撕破你的衣服便是,又会如何?” 柔柔将手放在了最后一件肚兜上面,上面绣着两只奔跑的小鹿,青春活泼,跃然于目,赵昕一眼看过,一片飞机场,全没个兴趣。东宫那么多诱惑赵昕都坚持下来了,这又算得什么。 “你要试一试吗?”柔柔意志似乎无比坚定,总而言之,至少是比赵昕要坚定的。 “阿姊,有话好好说,千万绝对不可以做傻事。”赵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柔柔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一点点地将肚兜给掀开来,雪白的肚皮暴露在空气之中。 赵昕仍不愿就此认输,道:“阿姊你这样我就要喊啦。” “喊吧,喊吧,你觉得其他人进来之后会相信谁,掉进裤裆里的泥巴,谁相信你清白。” 赵昕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被逼迫到如此窘迫的状态中,柔柔几时变得如此聪慧了,还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姐姐吗? 赵昕放弃抵抗,道:“想要我帮你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要答应我!” 第226章:破解治乱循环 柔柔一手拦着门,一手准备掀开肚兜,道:“你当真有办法不成?” 赵昕迟疑道:“毕竟是父皇的意思,倘若不成,或者说大概率是不成的。” “到底有多大可能,说个明白来。” 赵昕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头来。 “一成,哪怕是只有一成的希望,也要试一试才行,你说。” 赵昕摇了摇头,“民生军队上的事情,父皇的意志可能未必能行,但是在后宫里,父皇的意志几乎无人可以阻挡,没有一成,只有一分,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父皇可能会暂缓这段婚事。” “暂缓,不是废掉吗?”柔柔道。 赵昕苦笑一声,道:“阿姊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能够暂缓你的婚事都不易,何况是废除。” “哪怕是一分,也一定要试一试,你说到底是什么办法?” “阿姊可知道每年太平院学子都会调查百姓的一些事情?” “知道呀,第一年你让他们调查百姓寿元,说要让百姓寿元增长五年,还开办了医药公司。第二年调查百姓穿衣之事,说要让百姓人人年年有新衣,继而又开设织造公司。可是,这和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我每年都会让太平院毕业的学子去调查民生,你可知道今年他们调查的是什么吗?” 事涉自己,柔柔思索开来,道:“医药,穿衣,你今年难不成让他们调查百姓吃饭的事情吗?” 赵昕点了点头,道:“建国初,开封不过五十万人,而今增长有一倍余,而粮田则是不足往昔一半。要么改种果树,要么改种桑田,要么改种蔬菜,汴京百万人户,若无汴河转运,早已人流星散。” “所以呢?” “阿姊以为,自古王朝何以一治一乱,治乱循环?” 柔柔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道:“不是因为明君庸主之差吗?” “阿姊以为父皇如何?” “这——”柔柔迟疑不敢回答。 赵昕道:“父皇比不上明君,但也算不得庸主,算是守成之君。今失西北,党项自立,几次征伐多是大败,倘若父皇不能夺回灵武,日后史书评价不会高。” 柔柔点了点头,认可赵昕这个看法,赵昕继续道:“父皇掣肘甚多,眼看大宋就要来到治乱循环的拐点了。日后我继位之时,定是多事之秋。” “我不知道你想要讲什么东西?”柔柔有些恼火。 赵昕长呼一口气,道:“建国之初,人丁稀少,但休养生息便是,男耕女织,衣食无忧。而今则不然,百姓苦于饥寒,流民四起,俨然有江山动摇之危。” “是因为兼并之家吗?” “有关系,但主要是因为百姓以为多子多福,生得太多了。想一想,以前一家五口百亩地,如今呢,一家五口有没有三十亩地,人越生越多,地却还是那些。等到什么时候,所有粮食种出来也养活不了所有百姓的时候,这天下也就大乱了。” 赵昕所言,便是著名的马尔萨斯理论。后世因为生产力的极大发展,人口上限被一步步拔高,很多人嘲讽这一理论,但是在古代,生产力几乎是停滞,想要消耗多余的人口,只有战争瘟疫这些手段,这一条说是金科玉律也不为过。 柔柔听明白了一些,顺着赵昕的意思推导下去,“所以你想要让百姓少生一些对不对?而皇家就应该先这样做,婚娶的年龄就可以晚一些。” 赵昕道:“便是此理,阿姊你好聪明。我准备在报纸上刊登关于百姓吃饭问题的文章,而后要太学生一起议论此事,到时候请你出宫参观这场辩论。” 柔柔吃下一颗定心丸,过来抱住了赵昕,哭着道:“阿弟,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行了,能不能够成还不知道呢。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若是父皇执意要你下嫁,我也帮不上了。” “知道了,嘿嘿,肯定能成。”柔柔脸上展现出笑容来。 赵昕拍了拍柔柔的肩膀,轻声道:“出去吧,还有灾民的孩子等着你去教导呢。” “嗯,我换一身衣服就出去,阿弟你先出去吧!” 赵昕走向门边,放下门栓,想起什么转身去,却正好看见柔柔将衣服脱了个大半,四目对视,尴尬无比。 “你怎么还没有出去?” “你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换了?” “滚出去——”柔柔双手抱在胸前,尽管也没有什么可以遮挡的。 赵昕破门而逃,正欲离去,但想想还是将那句话说出口才好,便在门外道:“阿姊,这意中人,你想要找谁,看上了哪个,尽管和我说,一定帮你谈成。” 婚姻自由,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于王朝公主而言,却仿佛一件不可能实现的梦想一样。 房内的柔柔听见了,道:“要找就找一个比你有本事的,以后天天气你。” 赵昕道:“呵呵,阿姊你要是这么找,恐怕整个大宋也没有几人入得你法眼,怕是要孤守终老。” 柔柔傲娇道:“与其嫁给废物,还不如孤守终老。” “随你吧!” 赵昕简单一句结束对话,就此离开,再不离开不行了,他这个当太子的,每天学习任务也是很重的,可没有多少拌嘴的时间。 关于人口增长与耕地变化的数据,赵昕握在手里好些日子了,如今都已经是七月了,全部数据赵昕六月便得到了。但是当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这一问题,就一直按在手里,毕竟涉及到土地问题,便是开国之主也未必能够解决。 本来想着这些事情等到继位后再解决,具体数据不发放出来,想不到最后会因为柔柔的事情而发出来,当真是天意弄人。 也是担心便宜老爹直接向外界公布这婚事,赵昕要刻印店加班加点地赶印出来这部分数据,而后在汴京内发行。 至于这篇文章的名字,赵昕起得也很引人注目,《算大宋国运有几年》。 然后不出意外,整个汴京城的舆论爆沸,关于人口增长与耕地面积的讨论遍布各地。 第227章:第一次辩论 赵昕挑起过许多次的辩论,但是这一次的影响,远远超乎赵昕的预料。果然,关系到国运的问题往往能够收获惊喜。 这个时代的人一直认为王朝衰弱的原因要么是君王昏庸,要么是臣子无能又贪婪,要么是军队腐败,要么是小吏欺压百姓。 不能够说和这些没有关系,但是思索人口增长对王朝的影响,便是有,往往也是一笔带过,泛泛而谈,像赵昕这般拔高到国运级别,还是前所未有。 赵昕用大量的数据论述了人口大幅增长而耕地面积增长速度放缓这一点,最后结论也简单,要限制人口的快速增长,实行计划生育。 朝臣目前还不知道高层风向,仍在犹豫,便是平日跳得最欢的台谏官们也不敢随便说话,但底下议论之声少不了。 自从范仲淹秉政之后,太学生由最初的四五十人增长为二三百人,史称“庆历兴学”。这太学生人数一多,学生嘛,精力旺盛不说,事情还少,加上一个个又是后备官员,天生自我责任感爆棚,论政之风少不了。 赵昕让太学生们对限制人口这一看法提出自己的看法,选定八月三十日为辩论之日,恰是休沐日,说不定还有其他朝臣前来围观,声势越大越好。 此外,赵昕还告诉他们,自己在当日会亲自去看,若是有可取之处会禀明天子,表现优异者不经科举,直接举荐为官。 此言一出,不仅仅是太学生,便是滞留京师待缺的进士们也蠢蠢欲动,准备走赵昕这条路子,省得常年候官。 铺垫了多时,这场辩论赛在城南的太学召开。 赵昕带着太平院及武院的诸多学子前往旁观,当然,还有自己的姐姐柔柔。与此同时,赵昕更派人暗中散播此番辩论会影响到天家婚事的传言。 辩论场内,大批百姓前来凑热闹,这是赵昕要求的,否则寻常百姓也未必能够进太学之内。 太学祭酒胡瑗是个饱学儒经的老学究,和孙复的关系不错,胡,孙还有石介三人并列为宋初三先生,都与范仲淹关系匪浅。胡瑗自庆历新政失败后就离开中央,前不久才被朝廷召回来。 胡瑗原先想着效仿昔日孔门弟子辩论的场景,再不济和汉朝的盐铁会议一样也行,总而言之就是不愿让百姓参与到其中。 他的建议自然是被赵昕给否决了,既然是关系国运的大事,便该由天下人一起决断才是,一群腐儒若是想要复古,难不成也答应他们吗? 赵昕推动的辩论,自然一切以赵昕的想法为准,孙复也说不动赵昕,何况是胡瑗。 开场白上,胡瑗言及尧舜,说及周孔,讲述三代美德,然后就扯到了井田制上去,他的观点是,根本没有人多地少这一问题,只要恢复井田,人人耕种,粮食足以供给所有百姓。 赵昕看向一旁的孙复,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道:“孙师可知胡祭酒会这般说,今日让他来主持辩论,又不是参与辩论来了,若是他想要参与其中,本宫这就准他参与其中。” 孙复欠身道:“微臣实不知胡瑗会说这些,这就下去让他住口。”孙复离开席位,来到胡瑗侧前方,以目示意胡瑗住口。 胡瑗察觉到赵昕的不满,兴致缺缺的停下言谈,宣布辩论开始。老实说,赵昕被恶心到了,早知道就在太平院内举行这场辩论了,还不是考虑到太学里的这些人谈论古今,能说会道一些。 辩论双方上场,赵昕借鉴后世辩论赛的规则,正反双方各四位,其余时间约束等规则也基本一致,此外赵昕还添加了一项他人提问的环节,考验他们的临场发挥。 身着白衣的正方一辩率先论述自己的观点,开始时大致复述赵昕在报纸上阐述的材料和观点,而后追述历朝历代。 “曹魏屯田因是坏之,唐均田府兵亦是因此坏之。建国之初一夫耕百亩之田不嫌多,及今日一夫尚不能耕半数之田,是物有尽而人无穷,民自养尚且无力,何来物力赡养军队百官,如此欲国强而不得,欲民富而不能。使天人合一,民地和谐,则治国之本,万世之方,更无王朝更迭,可万世而延绵,百姓安享万世之好也。” 曹魏屯田,隋唐均田,之所以能够实行,便是因为战乱人口大幅度减少,政府掌管大量无主土地,因此得以分配给百姓耕种。随着人口增长,地越分越少,自然也就推行不下去了。不少人都明白这个逻辑关系,但是没有提出限制人口这一观点。 正方论述结束之后,反方开始陈述自己反对限制人口生育的观点,大致来看,可以分为这么几点:第一,人口增长是强国之基,没有足够的人口,土地就无法得到开垦,军队也将出现短缺情况;第二,人口增长是家庭幸福之本,养儿防老,若是孩子少,不及长成便夭折,将出现大量的孤寡老人;第三,人口兴衰自有天数,不需要官府强行管控,若是百姓生太多养不活,会选择溺婴,或是送与他人抚养。 最后,如何解决土地面积增长减缓与人口大幅增长这一矛盾,反方的解决措施和胡瑗在开场时说的内容大差不差。 “周因井田,存续八百,暴秦乱政,二世而亡。当下要务,非是禁百姓养儿育女,实为复井田,去兼并之家,使耕者有其田,如是人人安居乐业,何来地力不足之道。” 赵昕听得眉头微皱,但作为上位之人,如今还不是出来说话的时候,本就是想着通过辩论了解民情,疏导民意,自己强行压制民意就没有意思了,也违背自己的初衷。 反方恢复井田,使耕者有其田这一论点,无疑是斩获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赞同,原本辩论的主题是要不要限制人口,结果硬生生被他们谈到要不要恢复井田这一主题上去。 赵昕听到后面,一脸的无语。而这一次辩论的结果,毫无疑问,是反方恢复井田的想法获胜,赵昕在看完一切后,都不愿意待多长时间,便先行离去了。 第228章:第二次辩论 八月三十日的这场辩论,没有得到赵昕想要的成果,但是一群儒士声音再大,也无法改变他们都是没有接触过具体政务的学者。 生活在象牙塔里面的他们,根本不知道井田就是一个不可能恢复的梦想罢了。更何况,井田制根本没有他们描述地如此完美。 一群空想主义者,你想要复井田,当年王莽是什么下场,这些儒士难道不知道吗?百姓种了千百年的田,凭什么交给你,凭什么相信你会严格平等分配,凭什么相信不是权贵拿好田,其他人拿坏田。 只能够说,这群儒士们辩论的口才很好。打乱了赵昕原本的计划。 为了回归自己原本的计划,赵昕针对之前一次的教训,对辩论进行了修改,首先是场地转移到太平院内,其次,聚焦主题。毕竟土地与人口问题是燃眉之急,便是现在实行井田制,也无法改变人多地少这一难题。 为此,在九月三号这一天,赵昕连日常的听政都推去了,开始旁听这第二次辩论。 辩论之人,不再是局限于太学的那群人,而是放宽约束,只要有口才,精于纵横之道,便能够参与其中。 事实上,这个时候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够看明白赵昕的心意。赵昕为什么发动这场辩论,是为了让一群腐儒陈述他们恢复井田这个想法的吗?还不是为了实现自己限制人口这一目的。 这第二场辩论,赵昕听着就舒服许多,辩论的重心不再是狗屁恢复井田,而是如何限制人口快速增长,以及可不可以不限制人口。 “炎汉四百年,盛唐三百载,立国百年之际,往往人地相争,人多地少,汉唐远征漠北西域,使民迁徙耕种,如是土地日多,而不患人多。当是之时,正该效仿汉唐之法,光复幽燕,平定辽左,南收交趾才是。” 赵昕听闻此言,眼睛闪着精光,这可是军国扩张主义呀!直接为此起身,打断了正在进行之中的辩论,询问此人道:“汝唤何名?” 提出这一论断之人朝赵昕行礼道:“在下苏洵,眉州眉山人。”(注:苏洵要在五年之后才会入京,如今正居家读书并教导苏轼苏辙兄弟,此处为小说改笔。本来想写其他人,后来还是觉得写个大家都认识的人会更好一些) 赵昕直接抛出橄榄枝来,道:“本宫身边缺一僚佐之臣,汝可有意乎?” 场内一片惊呼声,苏洵也是一脸的震惊,想不到真的成功了,他在科举一路屡屡受挫,此番入京与友人相会,正准备返回眉山,凑巧听说赵昕在举办这辩论大会,便报名参与,结果竟然能够得到赵昕的看重。 苏洵平复心态,道:“在下,在下愿意,多谢太子殿下赏识。” 看着场内怪异的气氛,赵昕自觉有些突兀,坐回原位,道:“尔等继续辩论吧!” 因为赵昕这么一插嘴,整个辩论场上,更是神魔乱舞,为了让赵昕看重,不少人将毕生所学都用在了这场辩论上面,争得唾沫飞天。 但是最终,赵昕也只是选择了苏洵一人罢了,因为他这个论点,赵昕真是太喜欢了,简直是说到心坎上去了。 在农耕时代,人口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商鞅在《商君书》里面就说过了,农战!发动战争,扩张土地,帝国的剑要为帝国的犁带来新的土地。 难以想象,在这场辩论之中,赵昕会听到这么一个观点,辩论结束之后,为表尊重,赵昕邀请苏洵坐上自己的马车,告诉苏洵,自己希望得到一份有关于此的详细文章。 苏洵自然是庄重地答应了下来,而后赵昕专门在东华门附近买了一座别院,赏赐给苏洵。 三日之后,苏洵上交了一篇雄文上来,洋洋洒洒,论述扩张的重要性,不扩张会有什么后果。 赵昕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一整天捧着这篇文章看了又看,最后对刘易道:“将这篇文章裱起来,放在本宫书房里,日后本宫天天都想要看见它。” 这篇文章孙复也看过,道:“圣王以仁德怀万民,吊无罪,拯民于水火。苏洵之论有失圣王之道,望殿下深虑之。” 孙复是赵昕之师,如今在儒士中,地位可是数一数二,代表着一大批人的利益,他的话,赵昕还是要听的,哪怕是外表的顺从也是需要的。 “弟子明白国虽大,好战必亡。然则本朝哪里是好战,一点尚武之风都没有了,文风漫散,更无一点盛唐雄伟气象。好不容易遇上这样的人,本宫自是欢喜的。” “殿下明白这些,微臣就安心了。” “师傅大可放心。” 苏洵的出现,让赵昕生出组建参谋部的想法,赵昕内心有着不少的想法,之前都是写个大概出来,交给太平院的讲师学子们去完善。一来一回麻烦不说,还耽误了太平院的正常教学。也是时候开设一个专门部门了。 赵昕来到送给苏洵的那座别院内,侍卫先前禀告过,是以苏洵眼下便等候在外。 赵昕下车之后,朝苏洵拜道:“苏先生久候!” “名落之身,岂敢称先生,直呼苏洵便是。” “科举所试,默写经义,本非苏先生所长,便是让赵韩王赴试,恐怕也难得名次,无需为此自谦。”赵韩王,即赵普,死后追封为韩王。 赵昕与苏洵进入院内,赵昕简单打量了一下,有三间房子,院子只有一个,苏洵一个人自然是绰绰有余,若是将亲属接过来,则是有些小。 赵昕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上,道:“眼下天灾人祸连绵,国库亏空,便暂时委屈先生住在这里了。” “殿下言重,这里一寸土地便要一贯,寸土寸金,能够住在这里在下已经是三生有幸。” 见苏洵站着,赵昕道:“先生坐呀!这般倒是显得赵昕无礼了。” 苏洵小心坐下,赵昕继续道:“本宫眼下执掌之事颇多,身边干事之人不少,深谋远虑者却少,苏先生之来,可谓是解了燃眉之急呀!” 苏洵笑着,赵昕今日专门拜访他而来,定是有事相求,这可是第一次办事,必须给办妥当了才是。苏洵心中如是想道。 第229章:晚婚晚育 “殿下知遇之恩,在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赵昕笑了笑,道:“本宫办有武院,动刀动枪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来做吧!今日来见先生,主要是有一事相问?” 果然是来问事的,苏洵得知后,道:“请殿下直言。” “自古王朝中期,罕有人地和谐的,先生以为,本朝是汉唐呢,还是晋呢?” “殿下胸怀韬略,我大宋必有汉唐所不及之伟业。” 苏洵马屁拍得响,赵昕却没有这么自信,道:“国外征战拓土不易,在国内,想要去兼并也并非易事。不瞒先生,父皇恐怕帮不上什么忙,凭借我一己之力,这些断难成功。” 苏洵眉宇一皱,道:“殿下已是太子,圣上终究有一天要把这天下交给你,彼时再推广天下也不迟。” “是呀,本宫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因为一事,却不得不提早开始这场辩论。”说着,赵昕深深叹了一口气。 看来赵昕此来,询问的便是这件事了,苏洵心中暗道,嘴上则是应和道:“不知殿下困于何事?” “说来怕是惹先生耻笑,家姊不愿成婚,要我帮她退婚,只是这父皇心意已决,旁人哪里是这么容易改变的,便想着开始这场辩论,让百姓晚些成婚,而天家自然先要示范,如此家姊便不用如此早成婚了。” “和福康长公主有关?”柔柔的公主名号便是福康,因为是长女,所有又有一个长字。 “正是,惹先生笑话了。这般大事,却是因儿女私情而起。而今辩论也辩论了两场了,这成婚之龄尚无定论,眼看这婚事日近,唉。” 苏洵低下头颅思索了片刻,道:“眼下只缺民间之势,一旦百姓同意晚婚,则福康公主之忧自解。” 赵昕一拍手,道:“正是此理。说起来本宫对此也有些想法,只是缺人手去做罢了。” 苏洵不禁有些错愕,赵昕来找他,究竟是让他出主意的,还是让他办事的,绕了这么久,原来不是出主意吗?苏洵的心中有些低沉。 “本宫想要让刻印店印发一些调查问卷,像这样的,先生看看可有需要补充的地方。”赵昕说着从身后随从手中将一张纸交给苏洵观看,就是一些问题,然后几个选项罢了,后世人不知道多熟悉的调查问卷,但是宋朝因为纸张稀缺,怎么可能用来印制这个。 苏洵看向上面的问题,思索对答之词。一共有四个问题,问题导向很明确。 一、你看过《算一算国运》这篇文章吗? 二、你认同这篇文章的看法吗? 三、如果官府让大家晚几年成婚,如女子在十六岁之后可出嫁,你同意吗? 四、如果不同意,请写出你的观点。 “殿下之意,是要在下负责此事吗?” “不错,之前这些事情本宫都是让太平院学子们去做,只是他们也有学业在身,不好一直麻烦他们,就想着找别人去做。先生可是有难事?” “没有没有,不知殿下想要问多少人?若是要问整个汴京之人,怕是不易。” “选一个厢坊吧,由开封府的衙役们帮着宣传一下。若是人手不够,还可以调东宫侍卫过来帮忙。” “殿下看中了哪一个厢坊?” “也不必去别的地方了,这里是左二厢,下面有十六个坊,一万六千户,平均一个坊一千户,就选其中一个坊吧。” 苏洵起手道:“在下明白,定不辱使命。“ “二日之后,这些调查问卷就能够全部刻印出来,劳先生跑一趟了。” “份内之事,殿下言重。” 就这样,苏洵开始了第一份工作,和个衙役一般,在街头巷尾穿梭走动,一千户人家,全部调查过去,花了五天时间,这还是坊正帮忙召集百姓集中填写的前提下,要是真的一家一户地问调过去,工作量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数据得到之后,便是进一步整合,相比较而言,这一步要简单许多,在赵昕的指导下,苏洵很快掌握了折线图,柱状图及饼图等图形的画制。 生活在皇宫附近的老百姓,往往识字,平时对政事也比较关注,赞成婚期延后者有九成五,和全员同意差不多。 在充分调查的基础上,赵昕写出奏折初稿后,让苏洵帮着自己润色,一番润色之后,完全是两个人写的。不得不说,苏洵不愧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文采飞扬没得说。 赵昕都想着要向赵祯建议给苏洵一个官缺了,但是想了想又放弃了,有了官缺之后,要是赵祯将苏洵调走怎么办,还是留在身边当智囊更好一些。 奏章交上去之后,在次日的听政会上,赵祯与一干宰执便议论起了这件事情。赵昕之前又是广发报纸,又是几场辩论,闹出那般大的声势来,在场不少人都觉得赵昕会给出多么惊天动地的方案,最后交上来就只有这个,多少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就这,不就是晚几年结婚的事情吗?赵昕的论据充分,还深入调查过民意,显然是可以实行的,旁人便是想要反驳,也是无力的。 赵祯大笔一挥,就批准了这件事。从今以后,大宋男子需得十八岁,女子需得十六岁之后才能够结婚。 赵昕道:“若是百姓私自提前婚娶如何处置,到时人丁日多,粮食不济,难免生事。” 首相文彦博道:“违令之人,可罚以徭役,或是罚以钱帛。” 庞籍应和道:“此法可行。”接下来一群人开始议论起处罚力度到何等地步,轻了没有威慑力,重了有失仁道。 此法一出,数日之后,赵昕就听到了关于柔柔的好消息,她和李玮的婚事延后了,可惜仍然没有废除。 但日久生变,还有三年时间,赵昕觉得想要推动这婚事改变,机会还是挺大的。 为了这姐姐的婚姻自由,他也算是操尽了心。 不过话说回来,因为这项法律的实行,赵昕自己将来的婚事也要推后了,苗氏为此不时埋怨赵昕,说赵昕胡闹,害得她晚抱孙子了。 第230章:少生优生 结婚年龄推后,生育年龄随之延后,晚婚晚育这一目的算是达到了,但是还有后半句呢,少生优生,否则人口还是会无限制地膨胀下去。 为此,赵昕再一次找上了苏洵,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这一忧虑。 苏洵道:“让百姓晚婚晚育还简单些,若是要他们少生一些孩子,怕是不易。人人皆以多子为福气,特别是权贵之家,哪个家里不是妻妾成群,子孙满屋。” “先生是觉得本宫不敢动这些人吗?和国运相比,这又算得什么,谁若是继续生这许多孩子,本宫日后就免了这群人的官,去了他的权,夺了他的贵。财富星流之际,看他们能够养活多少个孩子。” 苏洵自己孩子也有不少,道:“敢问殿下以为孩子多少为宜?” “本宫说了不算,这还得百姓来说才好,本宫印了一批新的问卷调查,劳先生帮着参谋一番,看看有无需要补充或是不足的地方。” 苏洵接来看过,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一、你家有几个孩子? 二、你觉得是多了还是少了? 三、你觉得几个孩子最好? 四、如果要供养孩子上学,为其置办彩礼(嫁妆),保证其安稳长大,你觉得养几个孩子最好? 看到这几个问题,特别是最后一个,想起之前教导几个儿子念书时的烦累,苏洵顿时觉得自己生的孩子有些多了,若是少生几个,一定会轻松许多,也能够给予孩子更优良的教育。 事实上,这就是赵昕这份问卷的引导性所在。 孩子若是放养,成本真的不高,给口饭吃就行,养到六七岁能够干农活之后,就是纯收益。若是供其上学,还准备彩礼,考虑医药开销,那成本就海了去了。 苏洵道:“有这些就够了,百姓看的东西也不必堆砌词藻。不知殿下这一次准备问多少人?还是和之前一样吗?” 赵昕摇了摇头,道:“这一次在每一个厢里面选一个坊询问,”见苏洵面有难色,赵昕道:“先生可有好友在汴京的,大可请其过来帮忙,只是务必要选那些兢兢业业的才行。” 苏洵听到赵昕这话,心中喜悦之情难以言喻,这可是巨大的人情好处呀,多少人想着和赵昕有牵连而不得,如今这个权利便在他手中。 “殿下放心,绝然不少一份。” 赵昕复道:“眼下我身边只你一人,尚显单寡,若是有人一心用事,不妨将其请入这里,倘属贤良,定然擢拔。” 赵昕这是给了苏洵举贤的权利,是莫大的信任,但是同时也是莫大的责任,若是举荐之人不堪任使,难免祸及自身。 说到举荐,赵昕突然想起了苏洵两个闻名后世的儿子,道:“先生在汴京定居,不妨修书一封回去,让家人过来这里住,眼下这儿虽说逼仄了一些,好歹住得下一家人。日后等本宫有钱了,一定给你们换一间新房子。” 苏洵感动地几乎要流下泪水,道:“前些日子已经修书回去了,多谢殿下看重,在下便是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相比较于第一场问卷调查,第二场问卷调查带来的影响更为广泛,便是寻常百姓看见这些问题之后也能够估算出赵昕准备上什么折子。 一时间关于限制生育,乃至于弃杀婴儿的传闻甚嚣尘上,倒未必都是反对计划生育之人提出的,但是无一例外都带给赵昕以莫大的困扰。 为了平息争议,赵昕亲自撰文,论述为什么要计划生育,以及计划生育的好处。以及指出若是人口膨胀,会对水源土地等资源带来更大压力。 在论述的同时,赵昕大量引用开封府内的真实事件,比如饥寒交迫之人的经历。最后,赵昕针对一些传得沸沸扬扬的言论,比如杀婴等进行辟谣,但凡法律实行,一定是不追及前事,只有法律颁布之后知法犯法之人,才会予以追责。 经过大范围的宣传之后,第一波谣言渐渐平息。 在苏洵等人的辛勤付出下,这第二波的问卷调查结束。 从百姓养育子女来看,绝大多数人家都是三个子女或是两个子女。多数人因自身现状,也觉着生育二子一女为好,占了一半左右,剩下还有三分之一的人觉得一子一女最好。 赵昕据此再写了一份奏章交上去,考虑到夭折问题,赵昕主张限定一家只准生育三孩,但有多生,若是权贵之家,则取消袭承爵位受恩荫的资格,若是寻常百姓,则加以徭役。 但是这一次,就没有这么轻易通过了,一群老臣态度微妙,顾左而言他,因为这一项政策若是出台,则损害了那些权贵之家的利益。 有做理中客的,说广泛恩荫是变相的推恩令,有利于削减权贵之家的地位。若是辩论不过,就搬出祖宗之法扣人家帽子。就是想要自己每一个孩子都分到好处。 但是这一条赵祯是支持的,宋朝恩荫实在是太多了,相比较于范仲淹他们之前提出权贵之子年龄不及弱冠不得恩荫,却引发义子及转让问题,还是这样一刀切来得好。 倘若此法成行,恩荫之泛滥在一定范围内会被限制,于国而言绝对是好事。此法同时在中下层官员及百姓内也得到支持,是以尽管一番扯皮,但是还是艰难地通过了,约定在皇佑三年正月正式开始实行。 还有好几个月的空档,赵昕充分见识到了部分人的无耻,收了一群义子义孙,又或是将亲戚家的孩子转为自己孩子,在政策空档期内疯狂为子嗣谋福利,各个部门安插进一群人,拿俸禄不干活。 赵昕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没有说,赵昕眼下做很多事情都需要这帮人支持拥护。政策能够实行都已经是这群人退让的结果,不必和他们白刃相向刀锋舔血。赵昕只是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包括他们推举的子孙名字,现在清算不了,日后总是有这个机会的。 第231章:改革婚姻制度 人口问题不是小事,涉及方方面面,是一国之本。 在确立计划生育的政策后,赵昕将目光看向了妻妾制度,开始筹划第三轮问卷调查,这一次,赵昕准备当做太平院毕业学子们的毕业实践调查,调查范围将是整个开封府。 调查的项目是婚姻现状。 多少适婚之人尚未婚配?多少人一夫一妻?多少人一夫一妻一妾?多少人一夫一妻多妾? 在进行这一调查之前,赵昕首先来到刑部,调取近五年来的凶杀纵火等恶性案件,从中观察光棍的比例,考察婚姻状况与刑事案件犯罪的关系。 刑部之人恭恭敬敬地将赵昕迎了进去,案卷卷宗摆满了好些屋子,想要转移难度不小,赵昕索性让苏洵等人直接在刑部卷宗房里面进行统计。 卷宗成千上万,但是只需要统计其中的光棍比例就可以了,相对而言还是比较简单的。对于那些难以考证婚姻状况的罪犯,赵昕让苏洵等人一律算作光棍。 赵昕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果罢了,得来的过程如何他并不在乎。 宋朝人,包括寇准晏殊苏轼这些人,家里一群的妾,虽然名义上是歌姬,但事实上就是妾。一群女子和牲口一样被这家卖去那家,本来男女比例就不平衡,因为权势之家的占据,光棍比例虽然没有调查,但绝对是个不小的数字。 相比较而言,隋唐时期因为有着少数民族血统,女子多“悍妒”,从娘家出嫁的时候娘亲就嘱咐他们如何驯夫,民间普遍一夫一妻制。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独孤皇后,杨坚看上尉迟家的女儿临幸过后,独孤皇后便趁着杨坚不在将那女子杀了,杨坚大白天气得跑出去,最后大半夜还得捏着鼻子回去。 汉族的一些传统,在赵昕眼中也不见得多好,至少多妾这一条,就极其影响社会安定,需要尽早限制。 因为赵昕的吩咐,苏洵等人提交上来一份让赵昕满意的数据,大奸大恶之徒,竟然有九成以上都是光棍,若是他们成婚有妻子,安居乐业,还会是这般结果吗? 赵昕发动一切的宣传机器,大肆宣传鳏夫影响社会稳定,百姓自然而然将愤怒的矛头指向了权贵之家。 汴河畔杀猪的李四听到旁边人议论此事,举起杀猪刀,道:“要不是这些狗官欺男霸女,老子也不至于连个婆娘也找不到!” 河道搬运货物的日工王五附和道:“就是就是,谁还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年头,哪怕是丑得和猪一样的婆娘,只要能生就有人要,像我这样的男人一抓一大把,人家看不上,找谁埋怨去!” 李四道:“怪到最后,还怪到我们头上来了,真是可笑,恨不得一刀将那些狗官的头颅给剁下来。”说着,李四手中的屠刀落下,迸发出巨大的声响。 …… 婚姻问题自古就是舆论场上的火药桶,现如今赵昕将这个给捅破,瞬间爆发出莫大的威力,百姓心里都憋屈着一把火。原先平和的社会如今遍布火星,本来都可以好好说话的争端,闹出不少争议来,一两件也就罢了,事情多了,公门内,军营里,到处都有这样的争议。 群体性斗殴一件连着一件,人命官司出了不少,赵祯也就找上了赵昕。 “你干的好事!”赵祯一脸怒色。 赵昕不以为然,道:“儿臣实话实说罢了,皆有所考,父皇不若去复查一遍。” 赵祯摊开双手,恨恨道:“百姓原本都老实本分,安安稳稳过日子,你非要去撩拨他们干什么?” “父皇在位之时,自然是安分守己,只怕等儿臣继位之后,这天下鳏夫都当绿林了,若是绝了大宋社稷,父皇日后在九泉之下可莫要埋怨儿臣。”赵昕铜豌豆一样,仿佛真的不在乎一样。 “咳咳,你,这——”赵祯被赵昕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喝一口清茶,喘了几口气,赵祯才恢复几分精神来,道:“生了你这个败家儿子,真是倒了血霉。” “别家儿子可办不了这许多公司,更不会傻乎乎地交给人家去祸害。”赵昕嘟囔道,对赵祯侵吞医药公司资产一事还是念念不忘。 赵祯假装没有听见,道:“你惹出来的祸事,你想怎么解决?” 赵昕幽幽道:“后宫之中的宫女有些多了,父皇不若让一些宫女婚与将士,军中可是一大堆的光棍,整天和泼皮无赖一样,领了军饷要不是赌钱就是嫖妓,父皇不管管。” “几十万的禁军,便是将数千宫女全部送出去也不够分的,出的什么馊主意。” “虽然不够分,但多少是个姿态,还可以用来奖励军功,劝勇激猛,何乐而不为。” “那剩下百姓的怒火怎么办?难不成让朕将身边的美人也一起送出去不成?” 赵昕轻声咳嗽了一会儿,道:“倒也不必如此,有个地方不是女子还比较多吗?” 赵祯瞥了赵昕一眼,犹疑道:“你说的难不成是妓——” “不错,正是青楼妓院。就是不少人身上有病。父皇大可放心,帮这些人治病的钱,儿臣一力出了,绝不要宫里一分一文。”赵昕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种地方,便是你想要废去,只怕也废不去,周秦之时便有,孔子言:‘食色性也’,只怕过些日子又死灰复燃,到时候丢脸的还是你。” “儿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从此不准他们公开开办,若是私相接触,自是不管的。青楼本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父皇可知道多少女子死于老鸨之手,多少女童被贩卖去这种地方。” “你要折腾自己尽管折腾去,碰到难题的时候不要过来哭鼻子就行了。”赵祯显得很不耐烦,着急赶赵昕离开。 有了赵祯的默许,赵昕开始正式扫黄行动。当然,第一步并不是直接关停青楼妓院这些地方,而是寻找如老鸨欺压被拐卖女子这样的故事,让苏洵等人写个戏剧唱出来,将百姓心中的怒火唱出来,后面才好名正言顺地动手。 第232章:废青楼与诉苦大会 解放妇女,反对压迫的斗争已经开始。 看见苏洵等人交上来的戏文,赵昕并不是很满意,因为文字有些晦涩,过于文言文了,普通百姓可能不能够听懂,赵昕希望口语化一些。 改了好几遍,最后还是苏洵亲自实地考察过后写出的戏文才让赵昕满意,当然,苏洵究竟是怎么个实地考察,赵昕也没有细问。 不得不说,有人帮着写戏剧就是好,赵昕现在是绝对没有心力去写这些的,当初那是迫不得已,如今自然交给手下人去办,只不过让苏洵去写这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屈才了,但赵昕如今身边并无这方面的人才,便只好求他写了。 说起来,苏洵向赵昕推荐过柳永,便是那个婉约词大家,让他来写这个,难度应该不大。但是赵昕觉得此人留恋风月,对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可能未必是一件好事,就否决了苏洵这一建议。 苏洵上交的这篇戏文,故事情节在赵昕看来略显老套,基本上还原案宗,将案件用白话文复述一遍而已。 即一个女童被贩卖至青楼,好不容易攒够赎身的钱准备离开,却被老鸨夺了钱财,最终被逼自尽的故事。 为了让情节更有刺激性,赵昕为这个女孩增加了一些经历,为她增加了一个酗酒好赌的父亲,这个父亲酒后甚至想要**年幼的她。母亲为了帮助她逃离魔窟,将她悄悄交给路过的艺人。 艺人承诺收女孩为徒,而这艺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手将女孩卖掉,而后衔接到青楼那一段,开始时极力渲染老鸨的好心,与之后人格转换形成对比。 一段悲剧的人生,最后赵昕为其增加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女孩被逼死之后,同被老鸨欺压的其他女子跑去揭发老鸨的不法之事,官府出面,查封了青楼,斩了老鸨的脑袋。 花了些时日寻找演员排练,这首映,赵昕选择在庆寿宫内,表演给曹皇后看,同时邀请后宫其他妃嫔前来观看。 ”几时这般孝顺,知道带娘亲看戏?”曹皇后坐在赵昕身边,如是问道。 赵昕轻笑不语,都是聪明人,何必点破呢,大家心里都明白不是吗? 剧情一波三折,不少人看得满眼垂泪,当然,也就是哭一阵的事情罢了。结束之后,她们也不过是哀叹一声这苦命的孩子罢了,身处荣华富贵之中的她们根本无法产生共情。 赵昕求苗氏留在这里,在铲除烟柳之地这件事情上,他希望两位母亲都能够帮一手。虽然苗氏也可以不在,但赵昕希望苗氏不要整天青灯古佛,关心一下现实多好。 曹皇后坐定,道:“官家前些日子说你打算将青楼尽数除去,今日看你这戏剧,难不成真有此意?” 都到这一步了,赵昕也不否认,道:“确实如此,母后可有意乎?” 曹皇后道:“有意自然是有意的,只是究竟该如何动手,好歹给个章程出来。” 赵昕转头看向了苗氏,“母亲你呢?” 苗氏见赵昕的恳求的眼神,想着推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你只说该怎么做吧!” “之后关于这方面的戏文,儿臣还会出不少,便有劳两位娘亲请宫外的命妃们前来观看,透露一下意思即可。” 曹皇后看着赵昕,有些不可思议,道:“就这些?” “自然不止这些,青楼里不少女子身上都有病,要出钱帮她们治病才行。此外如何防止她们出了青楼,又回去青楼,需要给她们找活干,儿臣开办的织造公司可以容纳一批女工,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到时恐怕还要劳烦两位母亲助一臂之力。” 曹皇后听过,微微颔首,道:“省得了,你先去做吧。” “那便有劳母亲了。”赵昕起手称谢,曹皇后与苗氏嘴角不由得露出笑容来,这小子终于也知道找娘亲帮忙了吗? 出了门,等候在外的是柔柔,她正趴在门边上听,赵昕走路声音轻,开门的刹那,倒是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不说一声?吓死人啦!” 赵昕直言道:“都说了,让你不要听,你就是听了也帮不上忙。” “不就是要废除青楼嘛,我就不信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赵昕随口道:“你到时候问问娘亲,看她愿意让你帮什么忙吧!” “少瞧不起人,我一定能够帮上忙。” 赵昕哦了一声,自顾自地朝前走去,气得柔柔在后面跳脚。 赵昕不知道今天这个选择正确与否,这件事,非要说起来,也算是政事,让两位母亲参与其中,便是十足的后宫干政。但是这种事情,有她们帮忙,不知道能够省却多少气力,所以赵昕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女子参政自有其好处,所谓不许干政,又真的能够限制她们干政吗?宋朝女主当朝的时候可不少。 之后半个月内,一场又一场戏剧被翻写出来,参演人员不断增加,为了推行这个计划,光是宣传费用,赵昕就花费上千贯,当然这个成本其实还是比较容易收回来的。 在赵昕的顶层设计下,舆论被赵昕一点点煽动起来,在戏剧演出的同时,赵昕密切关注刑部大理寺开封府这些地方最近接到的民事案件,特别是来自青楼女子的检举。 发现第一个之后,赵昕立刻让开封府派重兵将那青楼给平了,捉了老鸨及其他涉罪人员,解放那些女子,与此同时,寻找老鸨的其他罪行,尽量寻找到拐卖虐待这些罪状。 接下来,就是召开诉苦大会,将老鸨龟公绑在柱子上,被欺压的失足妇女站在台上,历数他们曾经遭受过的苦难,每次往往人满为患,观者无数。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当赵昕明确站出来支持这些失足妇女们的时候,她们找到了最大的依仗,先后有失足妇女出来举报。 赵昕也是毫不留情,短短两月内,到今年年尾,几乎将汴京城的所有风月场所一网打尽。 第233章:净化汴京 在赵昕主持的这场行动中,各大风月场所被一网打尽,最后解救出上千位失足妇女。 很多风月场所之所以能够开办下去,背后站着不少权贵。赵昕铲除这些青楼,那些平日流连于此的富家子弟,也是骂声不绝。 不过因为赵昕在事先请出曹皇后以及苗氏帮忙,她们二人,几乎拉动整个汴京的贵妇们形成统一联盟,帮着赵昕挡下众多阴刀冷箭。 对于这些夫人们而言,青楼都被端了,自家夫君无处可寻欢作乐,自然是大好事,举双手双脚支持。权贵们自家后房着火,自然也就顾不上找赵昕的麻烦了。 所以尽管这次行动阻力很大,但是还是顺利地推进了下去。 但是,这只能够说是成功了一小步,首先,汴京城内还有大量的私娼存在,数量是这个的数倍,不解决私娼问题,根本算不得成功。 而私娼,既然带了一个私字,自然其隐蔽性很好。此外,往往是个体户,母女户。若是她们藏起来,或是矢口否认,想要改变难度也是不小。 相比较于大型风月场所,这些私娼都是底层,上面没个关系,赵昕不需要顾及多少,直接宣布她们大多数身上染病,要求全部关停,统一接受医治。 为了加速关停,又是悬赏,又是钓鱼执法。在曹皇后协调下,赵昕抽调禁军三千人,经过一番雷霆手段,基本上成组织的,大范围的比如那种一条街都是私娼的地方已经全部消失。 像安福坊军巷内的情况,已经成为历史,困扰汴京城上百年的顽疾,在赵昕手中被根除。当看见手下报告这条消息的时候,赵昕长长呼了一口气,这个硬骨头终于啃下来了。 最后搜查得私娼的数量,有上万人之多,而这还不是最终数字,不少人听见风声逃走了。这群人当中,年龄大的五六十岁的还有,年龄最小的不到十岁,基本上母女相传,祖孙三四代的数量不少。 经过检查,十人里面有九个都染病,或轻或重,是一个无比惊人的数字,患病者之多,一时之间找全医治之用的药材都不易,而且有一些病例,说实在的,恐怕以当今医学水平,根本医不好。 为了医治这些人,赵昕新建了三处妇科医院,抽调大量人力物力,甚至还请曹皇后过来参观,勉励失足妇女们重回正道,摆脱过往。 有些人前一刻还是患者,下一刻就成为了护士,学习着照顾病人的方法。 大量的适婚妇女,赵昕在报纸上大肆渲染这些人的悲苦遭遇,指出她们虽然失足,但大多数并非出自自己的愿望,而后征集求婚者,有意之人可以报名。 “这法子有用吗?”苗氏看过报纸上的文字,有些犹疑地问道。 赵昕道:“不管有用没用,总得试试才行。大家生活都不易,多少人打了三四十年的光棍,一直找不到媳妇,传不下香火。说不定会有人来。” 赵昕自己也不敢确定,理论上这个时代理学只是初创阶段,还没有发展到后世那般严密,应该不至于没人要吧。再怎么说也是男多女少的大背景,只要能生孩子,其余问题都不大。 事实证明,赵昕的忧虑完全是杞人忧天,不仅有人,而且还有很多人,都是底层,谁也不是高门大户,谁在乎这些。人家曹操还爱人妻呢,刘裕四十岁生不了儿子,娶了一堆生过儿子的寡妇,儿子一个接一个地生,硬生生撑起一个新王朝。 女子贞洁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是赵昕想太多。 好人当到底,月老牵铁丝。赵昕不配对,从一干身体康复的女子当中选了五百人出来,年龄上至四十岁,下至十八岁。 同时,对于报名找老婆的光棍们,赵昕也是经过筛选的,总而言之也先行选了五百人出来。 千人大相亲,皇后当媒婆,太子为证婚。最后有四百五十多对新人找到了自己日后的归属。 数日之后,同样是在这个地方,仪式简化许多,不过是一些跪拜礼而已,曹皇后一起为她们送去祝福,在众人的见证下,婚事顺利完成。 仪式末尾,赵昕道:“要是所嫁非人,夫君喝酒闹事,好打妻儿,又或是富贵之后找小妾的,直接扔下他回到这里来,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一群臭男人,千万别惯着。” 赵昕此言,引得一干女子发笑,男人们纷纷表示自己会疼爱妻子,指天发誓若是如何如何则如何如何。赵昕看着所有人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也觉得无比舒畅,今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如此有价值,有意义。 曹皇后在赵昕身旁低声道:“若是你敢对日后的太子妃说这句话,我就相信你是真心实意的。” 赵昕满口应下,“娘亲且看好吧!” 苗氏道:“这可千万别,要是太子妃生不下孩子,还是得要找个新的才行,总不能让宗室继承大统吧!” 曹皇后不以为异,道:“说得也是。” 赵昕苦笑一声,这自己推翻自己的看法,也是罕见。 在满心的喜悦之中,时间来到了皇佑三年,即1051年。 在开封府的巨大成功,刺激了赵昕的雄心壮志,赵昕准备更进一步,将铲除青楼一事扩展到整个大宋,净化整个大宋。 批阅奏章的赵祯头也不抬地回应道:“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你可明白?” “我只知道民间有数百万男子尚未婚配,一直想着有个婆娘好传宗接代。做成此事,不知道多少人会感念父皇大恩大德。” “别,这事朕不想牵扯太多,你只管去做便是,朕会将命令传下去,手下人听不听便管不着了。” “儿臣学业尚重,诸事繁忙,这事由母后主持会更好,母仪天下,正在此时。” 切,之前咋不是学业的事,赵祯白了一眼赵昕,“这是曹皇后教你说的吗?” “父皇若是觉得有人更适合也可以让他负责。” “行了,由你去办,朕会吩咐各个御史看着此事的。”赵祯还是不愿放权给曹皇后,赵昕眼神闪了闪,简单答应一声便就此退下。 第234章:近代太子权力升降 赵祯不愿放权,靠赵昕眼下的威望根本无法让各地重臣听从自己的命令。 赵祯命令是下达了,可是仅仅是一个命令而已,出了开封府之后就好像一道烟一样,被风一吹就散。 赵昕现在才清醒地认识到这种大型的社会运动,缺少了赵祯,也没有曹皇后帮助后,自己基本上寸步难行,想要地方豪族听从自己也基本上不可能。 折腾几日后,认清现实的赵昕自己选择了放弃,不帮就不帮,自己上位之后再完成此事也不迟。 现在,总结一下这次运动。 此番铲除开封府青楼,挽回失足妇女,取得了重大成功。即便是皇室开办的教坊司,也因为存在问题被赵昕叫停了,赵祯还为此埋怨过赵昕。教坊司里面可没有卖肉的,走得完全是卖艺不卖身的路子。 从名声角度来看,赵昕收获朝野一致好评,一举收获仁德有为之名。尽管部分人可能在背地里扎赵昕小人,恨不得赵昕早些去世。 单纯从支出来看,前期宣传演戏的成本基本上通过表演收回来了,而且持续为赵昕带来利润。 赵昕如今其实并不是特别在乎这几十几百贯的打赏钱,主动推动演出班子下镇下乡去表演,让深山老林的百姓也知道赵昕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 老百姓听说有唱大戏的从汴京过来,还是当今太子编的,为了听这么一曲,不惜全家奔赴数十里过来听,将戏台挤得满满地。 在演出的同时,顺便宣传一波各个公司的新产品,推广一下让百姓去养羊啥的,毕竟有些人还没有看过之前报纸宣传。赵昕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天才,名利双收。这波呀,是双赢。 如今整个开封十六县,谁不知道赵昕这个太子的,那就落伍了。毫不夸张地说,一些人可能不知道赵祯这个皇帝做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赵昕这个太子做了什么。 进一步说,倘若赵祯现在驾崩,有权臣篡位,赵昕只需逃出汴京,前往下属州县亮出身份,就能够招揽来大批人马护驾。 很多时候,史书上写什么太子仁德天下皆知,可能就是平时办了几场文会,找几个文人写写诗文,纵横古今。比之赵昕现在的知名度,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不值一提。 这场民间巡演带来巨大成功,抛下好长时间的戏曲话剧突然回到赵昕的视线之中,赵昕觉得有必要继续下去,其他人不要的精神领地,自己应该立刻占据。广大的乡村,尽是有作为之地呀! 名声方面的巨大成功,几乎完全掩盖了钱银方面的损失,一些治病的钱,又算得了什么呢?得了人心,一群妇女留在织造公司织布,一群妇女选择当护士,其他人也各有各的出路,开始了新的生活。 当然,还是不可否认,其间也闹出过一点问题,相比较于躺在床上张开腿,每日辛勤劳作,无论是强度还是收益都不如往昔,总有人想着回归往昔的日子,轻松又挣钱。 这种情况发生,还能怎么办,不过是教育呗,一遍教育不够就接着教育,实在留恋那种生活的,赵昕也不强求,放她回去便是。这有些人的价值观,终究是纠正不回来,那还能够怎么办呢? 拯救失足妇女的事情告一段落,赵祯又跑过来向赵昕借钱了,还是因为黄河那事。去年七月泛滥一次,十一月又泛滥一次,都在河北,不得不感慨河北百姓苦呀,能够进史书的泛滥,可都不是小事。总而言之,赵祯又缺钱了。 向自家儿子借钱的老子不是没有,但是向太子借钱的皇帝绝对不多。赵祯向赵昕借钱,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皇权与太子权力演变的逆流,是违背皇权不断加强这一历史大趋势的。 将太子的权力划一条分水岭,那么唐玄宗在位时期一定是那条分水岭,在唐玄宗在位时期前,太子多数都有掌握兵权的资格。东宫之内就是一个小朝廷,一旦继位立马就能够接管全国权力。 但是唐朝前期那么多次兵变,特别他自己还是皇子出身,唐玄宗明白限制太子权力势在必行。当过皇子,才知道皇子如何夺权,唐玄宗几乎将一切权力给收了上去。 所以其太子李亨浑浑噩噩数十年,要不是安禄山拨动了历史的脉络,李亨说不定连继位的那一天都等不到,需知玄宗肃宗同一年去世。 唐玄宗之后,历经五代,到了宋代,太子的权力呈现缩小趋势,原本东宫小朝廷几乎成为了摆设,师傅保成为了宰执的荣誉称号,其余带了太子二字的官职,也绝大多数和太子没有半毛钱关系。此外东宫六率虚设,太子统兵权被剥夺,再也无法威胁到君权。 在唐玄宗之后的众多太子当中,赵昕是个另类,可以说是权力最大的,没有之一。 这权力,不是任何人施舍的,是赵昕一步步争取过来的,早期为了争取一些权力过来,赵昕几乎和赵祯闹僵,又是禁足又是禁言,可是苦不堪言。 但即便是如此,在一些关键性权力上,赵祯仍然没有放手。 比如到目前为止,赵昕所拥有的仅仅是听政权罢了,在关键性决策上根本插不上嘴;又比如统兵权赵祯抓得死死得,赵昕曲线战略办个武院,还要花十万贯收买赵祯才放行。 说实在的,若是在唐玄宗以前当太子,绝对比眼下要舒服许多,只不过,没有若是。 回到赵祯向赵昕借钱的原因,河北水,具体来说是大名府决口,灾情发生之后,赵祯就下诏蠲民租,而后出内藏钱四十万缗、绢四十万匹付本路,使措置是岁刍粮。 给钱给绢布,就是不给粮食,然后众所周知,河北这几年基本上年年灾害,大灾小灾连年不断,当地产粮不足以自给自足,给钱又不能够吃,让他们自己筹措,去天上筹措。 河北现在一斗米都卖到五百文了,相当于一石米五千文。说是向赵昕借钱,准确来说是向赵昕借粮。 经过初步开发之后,去年岭南运来了五十万石粮食,都被赵昕储存在淮河两岸。赵祯是看上这里的粮食了。 第235章:粮食危机 “不给,这粮食儿臣还准备留着发粮票呢,都送到北边去了,好几个公司数万人吃什么,百姓存在钱庄里面的银钱还准备用粮票换呢。真要是这些公司全都倒了,波及的可是整个北方。” 听到赵祯的请求后,赵昕直接拒绝了,上次医药公司被赵祯掠夺成那样,赵昕一直记着仇呢。更何况,赵祯空口一句,就想要现在连黄金都换不到的粮食,这不是做梦吗? 赵祯神色严肃起来,道:“你粮仓里的粮食足够你治下所有人吃半年了,而河北灾民可是天天饿着肚子,你身为太子,于心何忍?” 几年熏陶下来,赵昕早已对这些言语没有半点感触,道:“父皇若是当真担心这些灾民吃不饱,就应该下力度削减冗官,减少开支。张贵妃宫里蜜桔时时刻刻都有,父皇不觉得有些浪费吗?” 赵祯脸色一紧,道:“少给我说张贵妃的事情,再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何时轮得到你这个小辈教训。” 赵昕回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便是耗尽天下财富,也补不全这个亏空。父皇若是当真一意孤行,一应粮食尽可运过去。” 随着赵昕权势逐步扩张,他和赵祯的冲突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时候都是赵昕自己打拼出来的,和赵祯没有多少关系,赵祯想要限制都不容易。 “岭南之地粮食可一年三熟,眼看着新粮又将北运,足够你之后用取。况且粮票之外,还有布票,不说粮食,织造公司产布也足够你发放了。” 打听地还不少,赵昕依旧不愿松口,道:“纵然有布票,也比不上粮票。” “韩绛他们到岭南也有好几年了,磨勘也到了,朕想着将他们调回来,你看如何?” 眼下便是由韩绛等人负责南北船运的事情,赵祯以为靠这个能够威胁到赵昕。 赵昕道:“迁黜之事,在父皇一心。只是岭南那船厂是东宫出钱修的,可不要派去蠢官给搞得乱糟糟地。还有南北船运开通日久,南粮北运,北布南下,养活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若是停了也不好。” 赵祯眉宇紧皱,儿子翅膀硬了也不好,“这么说,你是一粒粮食也不愿意出?就是想要眼睁睁看着百姓活活饿死。” 这顶大帽子赵昕如何禁受得起,道:“只要父皇准许河北百姓养羊,儿臣立马将粮食运上去,送与百姓渡过荒年。” “百姓养不养羊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朕几时妨碍过他们?”赵祯有些大惑不解。 说起这个赵昕就是一头怒火,“自河水改道以来,泛滥多地,田土多荒芜,不适合耕种,正适合放牧牛羊。朝野一群蠢材说什么养羊乃蛮夷之行,一直压着不让百姓养羊,怎么,羊肉不能吃吗?还是羊毛不能卖!一群人整天只知道人云亦云,不食人间烟火,何不食肉糜,自以为爱国,实则都是一群蠢材!” 河北秦汉以来就一直是重要的粮食产地,宋初也是汴京的重要粮食来源。只是在气候变冷的大背景下,农耕游牧线南移,一些地区就已经不适合耕种了,黄河改道更是加速这一趋势。 赵昕一直想要推广绵羊养殖,一方面自然是收集羊毛当做原材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绵羊养殖能够提供肉类,弥补粮食亏空。 本来好好的建议,在一群蠢货的抵制下,愣是没有推广开来,因为太平院学子出身都是开封府地界,所以开封府这里推广地还可以,但是出了开封府,其他地方推广绵羊养殖,真的是难。 赵祯想不到赵昕的反应会这般激烈,道:“朕知道了,会吩咐下去的。这般你可满意了,愿意北上运粮否?” 赵昕直言道:“在此事上继续作乱,胡搅蛮缠之人,一律革除功名,为官者就地免官。” 赵祯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粮食为重,道:“朕准了。” “这般儿臣便只有最后一个要求。”赵昕起手道。 “你怎么还有要求,莫要得寸进尺!”赵祯有些不满。 “此番送粮,为防止贪官污吏侵吞,一律以人头数发放粮票。” 赵祯被赵昕这个请求给气笑了,“便是按照人头数发粮票又能够如何,军中空饷你不知道吗?军队尚且如此,百姓流离星散不定,你如何能够保证按照人头发放。” 赵昕淡淡道:“此事便不劳父皇操心了。” “行,朕只要你把粮食送过去就行,其他的朕也懒得问了。”和赵昕斗智斗勇,赵祯也是心烦意燥,事情结束之后便让赵昕退下。 赵昕当然明白以自己眼下的组织水平,根本不可能统计清楚下面百姓具体人数,想要杜绝贪官污吏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之所以要求百姓使用粮票进行兑换,目的其实很明确,使粮票成为法币,一旦百姓使用粮票进行交易,则自己掌控下的刻印店就相当于中央银行。 河北粮食已经涨到北方地区均价的五倍,一方面是因为粮食的确短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大量的投机商准备赚取这个黑心钱。 从赵祯这边接下这个沉甸甸的担子,赵昕需要保障河北地区至少半年的粮价稳定,因为半年之后小麦成熟,百姓就有自救的能力了。这段时间,都属于青黄不接的时节。。 尽管赵祯从内藏库里出了二十万贯钱,但都是币值虚高的大钱,还不如一笔物资来得好。 此外眼下也不是钱能够解决的事了,河北粮价为什么这么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货币大量流通,推高物价。继续投放货币,只会让原本买得起粮食的人再也买不起。 这是赵昕此生接手的最严峻的一个任务,之前最多不过是解决十数万人的生存问题,而这一次,是整整一个路,相当于后世一个省。 上千万的人口,难度呈现几何倍数的增长,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也是几何倍数的增长。此外,赵祯给予赵昕的权力与他所需要负担的压力,完全是不成正比的,又为这项任务增添难度。 第236章:北方国际贸易 如何解决这场危机,粮食未动,舆论先行,这也是赵昕一贯的策略。要让百姓知道当今太子殿下带着粮食援救他们来了,先让当地虚高的粮价去去火。 此外,河北地区的很多老百姓还不知道粮票这种东西,想要推广,首先就需要让他们知道这是什么,以及让他们明白这东西怎么用。 这就是舆论的作用,绝对不能够小视,背后可都是民心。 赵昕召集各大班子编写剧本,汴京歌艺人不少,眼下纷纷被赵昕征召过来,包括部分之前解救的失足妇女们,也有不少参与到这项行动中来。 最后,赵昕组建了三支队伍,每支队伍各三百人,基本上一百人表演,一百人后勤保障,还有一百人负责安保工作。但凡天灾发生,必有人祸紧随,河北眼下是遍地山贼盗匪,没有人充当安保工作,恐怕要全部惨死于途中。赵昕此言绝非耸人听闻。 经过紧张的准备工作后,三支宣传大队正式出发。与此同时,赵昕给身在岭南的韩绛等人去信,要他们提前送粮,而且去周边府县购粮,哪怕是价钱贵一些也行。 至于看守淮河两岸粮仓的人,赵昕则是让他们先行准备着,不着急北上。 眼下的淮河有着自己的出海口,水波荡漾,附近都是上等田,纯纯的鱼米之乡,可以一路从淮河运粮食进汴河,而后到汴京来。 一旦黄河没有治理好,走上了历史的老路,夺淮入海,泥沙淤积,害得淮河丢了入海口,那不仅仅是淮河两岸百姓的灾难,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灾难。 北宋之所以灭亡,治理黄河失败至少要占据三分之一的原因,黄河没有治理好,河北又是一塌糊涂,间接导致河北四十万大兵团土崩瓦解,以至于金人南下就没有听说遭遇到抵抗。 后世很多人说宋人无血性啦,文弱啦,但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1048年之后,河北年年天灾不断,民力损耗,没钱没粮。什么政权,什么军事力量能够在这里站稳脚跟,有空饷不是很正常吗?没有空饷才奇怪好吗? 生在这个时代,解决这个难题的重担终归是落到了赵昕的肩头,想要彻底解决必然要动用举国之力,眼下是不可能了,慢慢等吧。先让河北受灾的老百姓生活过得好一些,至少不要逃到契丹人那边去吧,要不也未免太失败了一些。 宣传队敲敲打打了一个月,声势很大,但是赵昕是一艘粮船也没有北上,颇有些但闻人语响,不见人下楼的意思。 朝野上下不由得开始揣测赵昕的心思了,这灾情如火,如此拖沓,每过一天都有难以估算的百姓饿死,赵昕这是在干什么。 说赵昕什么也没有做,自然是冤枉他了,这一个月时间,赵昕在登州地区(今烟台)修建了一个足以容纳十万石粮食的粮仓。 眼下永济渠被堵塞,依靠陆运北上不方便,效率也低,赵昕自然是选择海运,北方如今最大的港口便是登州,这可是一个跨国贸易大港口,高丽及日本的船只都会来这里转运,包括辽人的走私商。 将粮食运到河北不方便,索性让灾民来到附近的京东东路就食,减省沿途的运输损耗。赵昕明白,想要凑足河北上千万灾民的粮食,依靠岭南,哪怕是同时采购了巴蜀的粮食,同样不够。 必须要进行远洋贸易以购买粮食,只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出海一次风险极大。运送的不是貂皮就是鹿茸珍珠,要不就是日本盛产的黄金,利润丰厚的货物才能够让这些人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事实上,赵昕也没有指望过私人船主会帮自己,但是不重要,赵昕自有打算。 成批成批的灾民从河北迁徙到山东来,每日吃喝拉撒都是大问题。赵昕倒是想亲自去主持此事,和赵祯提起过一嘴,赵祯也同意,被曹皇后给按下了。 “你留在京城更好!”曹皇后如是道。赵昕思索一番便放弃亲自前去的想法。 身边又无其他可用之人,赵昕只得将苏洵给派了过去,答应他若是办成此事,许以太子舍人的职位,虽说是从七品,但是却是东宫办事官中的首位。 眼下朝里带着太子舍人四字的,都是虚衔,挂个名而已,有不少人赵昕听都没有听过。 依着之前赈济灾民的方法,赵昕推行以工代赈,在登州附近广置粮仓,同时大力开办造船厂,虽说离丘陵山地远了一些,但赵昕有的是人手,就怕他们闲着干坏事。 让灾民造粮仓,第一批粮食赵昕自南方转运过去,供给灾民活口之用。同时疯狂造船,将赵祯送过来的二十万贯尽数装船,卖给周围国家,北宋的钱币对于他们而言,可都是好货,熔炼了可以当兵器,还能够直接当钱用。 赵昕要的货物只有一个,粮食,当然不仅仅是谷物粮食,肉类也算,一切能吃的,能够长久保存的都算,都买下来。 当然,赵昕这么做,不出意外地又被朝臣给批评一顿,国中百姓都没有钱用,将钱出口出去,岂不是加重国中钱荒。 赵昕也不惯着这些人,道:“要么将钱卖给别人,要么给我变出粮食来。再扰本宫清净的,全都剁了送去河北当粮食。” 一群人正事不干,整天在这里烦人,将钱币出口出去,难道赵昕不明白其中的隐患吗?这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吗?弃车保帅懂不懂? 河北地区是钱太少吗?不,是钱太多了,不能够吃的铜钱送再多也没有用,还不如出口换粮食。 除了将铜钱作为出口创汇的重要商品外,赵昕生产的羊毛衣也是,特别是登州就正对着辽东半岛那个突出来的角,划个小木板就能够过去了,基本上没有风险。 从辽人那里,赵昕换取到了大量的羊肉,羊奶等物,最关键的是,赵昕从他们那里一口气进口三十万只羊,而后分发给灾民散养,以羊毛换取粮票。 放羊嘛,一个小孩子就能够胜任。养羊一事,顺利在河北及山东两地推广开来。 第237章:龙吟四海 在赵昕的精心设计下,北方地区一个国际间大循环就这样形成了。 大宋出铜钱羊毛衣和绢布等物,到高丽日本换取粮食,到辽朝换取绵羊耕牛。就海运而言,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自古海船上的货物,基本上稀少而珍贵,如瓷器珍珠珊瑚之类,要不就是战略性商品,比如茶叶,铁器等。 茶叶真的是战略性商品,宋朝不是缺马吗,每年靠茶叶从西夏那里买八千战马,基本上相当于国内一半的战马数量了。从辽人那里每年也差不多是换到这个数字。 但是西夏人和契丹人从来不卖有生育能力的战马给宋人,都是骟过的,用个十年上下,就不堪一用,防止宋人壮大。 不过话说回来,边境战马便宜是真的,一匹大概是十贯到二十贯的样子,若是在辽夏他们国内,十贯以内都能够拿下。 茶叶既然作为战略性物资,自然早早被官府垄断,这里面利益可复杂了,茶司和马司自己人打得头破血流。 赵昕不敢碰这摊浑水,老老实实卖羊毛衣,反正自古就没有听说将衣服作为非卖品的。 这个国际大循环建立之后,贸易量激增,登州顿时繁荣数倍,城区扩张三倍有余,饶是如此依旧无法承担起这个循环任务,赵昕左看看右看看,看中了青岛。 当然,这个时候是没有青岛这个名字的,在宋朝其属于京东东路莱州,唤即墨县。 唐宋时期,即墨作为衔接南北航运的“中转站”,成为中国北方沿海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贸易口岸之一。宋时专门在此设“市舶司”管理对外贸易。到了元朝,为方便海运漕粮,开凿了中国唯一的海运河——纵贯山东半岛的胶莱运河。 即墨为什么重要,因为处于山东半岛的南端,南来商船若是要往河北或是辽东去,往往要绕一个圈,元朝人嫌麻烦,直接凿出一条运河来,直通渤海,简单纯粹的暴力美学。 运河倒是不着急开凿,但是其疏导南北货物的能力还是很明显的,在即墨这里扩建港口,可以将北方国际大循环变成更大范围的贸易。 赵昕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手,而且也有足够的动力去做这些事,与他人商议过此事之后,一应配套设施,如粮仓,船厂等在即墨也修建了起来。 相比较而言,登州位于山东半岛的北部,而即墨所在的莱州则是位于山东半岛的南部,一北一南,承担着不同的职责,即墨可以分担部分来自高丽日本及大宋南方的货物。 几个月下来,原本朝中无人敢接的烫手山芋竟然被赵昕给治理好了,灾民不仅解决了衣食问题,而且还找到了工作,北方两大港口城市飞速发展,朝廷商税收入也在稳步上升。 当初对赵昕的那些指责,如今早已被风吹散,若是再提,甚至会成为笑话。 赵昕能够取得成功,是偶然吗?为什么赵昕能够成功呢?准确来说,是偶然与必然的结合。换个别人来,还真的完不成。 首先,若是地位低的人来主持此事,不要说像赵昕这样玩国际大循环,就是第一步,拿铜钱出口换粮食一事,被朝中台谏弹劾之后也继续不下去。 台谏弹劾赵昕这样做是害民,还不敢上升到援助敌国上去,若是其他人呢?多少人能够承担下这份压力。 贸然和外国进行交易,还是官方层面的交易,忌讳可大了,一般人根本不敢碰,便是宰执亲自去负责又如何,做不成就是做不成。只有赵昕才能够排开诸多阻力,将这些事情一以贯之的继续下去。 以上,是北方国际大循环实现的偶然性,因为赵昕的出现,加速了这一进程。 必然性就比较容易理解了,本身三个国家百姓就有这方面的需求,没有赵昕的推动,时机到了,也会有李昕王昕出现的。 赵昕又一次通过实务证明了自己的才干。之前民间流传他的声音,都是赞扬赵昕贤德,如今赞扬赵昕的词语是贤能。 一字之差,也不知道花费多少汗水。听到手下人这一回禀后,赵昕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赈济河北灾民一事,基本上将赵昕上半年的时间挤占地满满当当,等到今年麦子快要成熟的时候,大部分的灾民都赶回去收割谷物了。 留在山东没有回去的人,要么就是客户,在河北没有土地的,要么就是自家土地被黄河淹了,等同于没有土地。 与此同时,贸易港口的兴盛与扩张,提供了大量的就业岗位,吸纳了这批被农业社会排挤的人。 造船业的蓬勃发展,若是制造那等劈波斩浪,动辄上百丈的大海船,上千工人很正常。而赵昕也是一直鼓动他们制造这些大海船,直接从东宫账房取钱出来修建海船,岭南那边的造船厂如此,山东这边的造船厂也是如此。 当今殿下爱船,这已经不是一个私底下的秘密了,赵祯得知东宫这笔资金动向,也专门为此询问赵昕,“你修这么多的船拿来干什么?” “因为冬天更冷了。” “什么?” “冬天更冷了,北方越来越不适合居住,辽人近些年雪灾也是时有发生,日后辽人说不得还要南下,一纸条约约束不到他们。本朝同样要南下才行,太宗没有收复的交趾,还有南边其他番邦尚未臣服,都要用船。” 这是赵昕第一次向赵祯吐露真心话,但是结果是赵祯冷哼一声,道:“杞人忧天。” 赵昕摇了摇头,便不与赵祯继续言语。同是十六十七世纪,地球东西方天灾人祸不绝,西葡两国开启了大航海,而古老的中国却在大自然的力量下走向崩溃,异族入主中原。 仅仅是一个朝代更迭与强盛这么简单的事情吗?不,不是,是从此之后整个世界开始转向,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格局建立,逼得我们不得不从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向人家学习。 所以,必须要发展海上力量。 第238章:回河议起 赵昕成功安定住了河北灾民,并且通过国际贸易使得北方经济迅速恢复发展,繁荣的海运,使得大量物资北上。 民力提高,国力增长,使得一些原本在之后几年才会进行的大型工程提早进行。赵昕改变了历史。 比如说,黄河归故道! 赵昕知道这项工程的结果是什么,一直向赵祯说,眼下民力恢复不久,再等几年开始工程会更好一些。 倒不是赵昕认为再过几年结局会改变,而是百姓有了些许积蓄后,不至于像现在一样陡然破产,被迫流亡。即便有影响,也不至于这样大范围,全流域,赈灾起来也轻易一些。 但是话说出不久,便被一群人反驳,他们的看法是,黄河改道,对河北百姓的影响是一日大过一日,眼下国力恢复之后,就应该尽快归河道才行。 黄河改道不久,所有人都觉得该回去。皇帝是这样的看法,官员是这样的看法,就连百姓也都是这样的看法。举国一致,赵昕的声音就这样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之前说过关于黄河归故道的三个想法,第一个是贾昌朝提议的回京东故道,第二个是回横陇故道,第三个是开六塔河,更换部分河道,同样回横陇故道。第三个想法是河渠司的李仲昌提出的。 京东故道和横陇故道相差不大,相距也不远,在1034年之前黄河一直走的是京东故道。后来京东故道堵塞,黄河改走不远处的横陇故道,持续十四年后,横陇故道再次堵塞淤积,最终酿成黄河北流的大悲剧。 贾昌朝是前宰执,不在京师,虽然第一个提出自己的想法,但是赞同者不多。而上一任首相陈执中,包括现在的首相文彦博都赞同回横陇故道。至于第三个想法,实在是过于冒险,尚只是一些小官们的看法。 如此,朝议决定回河横陇故道。 他们如何主持操办的,赵昕不愿打听,但是风声主动到耳边来,听说调集了数万民夫去,准备先行将去年黄河在大名冲出的缺口给堵上。 在朝前争辩失败之后,赵昕便不再关心此事,最多是让人准备一些救灾物资罢了。他还能够怎么做呢?他还能够怎么做呢? 经过了数个月的准备,在皇佑三年的十月,堵塞大名缺口的工程正式开始,经过一个月的努力,缺口顺利合拢。 赵祯为此大为欢喜,回河之事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开门喜呀,一段时间都喜气洋洋,满面笑容。 赵昕没有说坏话,恭恭敬敬地向赵祯祝贺这场合拢的胜利,从心底上说,赵昕又何尝希望治河失败呢?谁不愿意治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就盼望着天灾人祸才好是吧! 赵昕不是那等小人,为此丢失一些面子,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他也在心底祝愿这一次历史和自己记忆中的发生偏差。 关键就看明年开春了。十月份降水少,若是能够撑过开春冰雪融水,又坚持过盛夏时节的暴雨,这合拢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胜利。 黄河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眼下赵昕更为一件事情头疼,便是武院学子的出路问题。 太平院学子在毕业后对百姓进行一次大范围调查,赵昕获得数据之后便开办相应的公司,就业不成问题,毕业即就业。 第一年调查死亡原因,赵昕开办了医药公司;第二年调查穿衣情况,赵昕开办了织造公司;第三年,也就是今年,赵昕让他们调查婚姻状况,而后开办了雇工公司。 这雇工公司相当于后世人力资源公司,相当于一个中介,帮人找工作,因为涉及庞大的信息,尚在筹划中。 赵昕的想法是通过组织后,将所有的待就业人员聚集起来,统一分配工作,承包大型的工程建设,比如水库修建,荒田开垦,或是大范围的农作物收获采摘。 此外,倘若日后赵昕发动扩张,这批人可以作为移民占领新的土地。建设军屯民屯,乃至于建设兵团那种形式。 是的,赵昕甚至有将这些人打造为民兵的想法,一个手里没有兵的太子,算不得太子。只是实在有些冒险,暂时还在计划之中,待日后完善。 太平院学子就业是不是很方便,一届学子大概四五百人,一半是汴京城出身,一半是下属州县出身。赵昕还经常嫌人手太少,不足以实现自己的想法。 相比较而言,三年一届,这第一届武院学子眼看着就要毕业了,赵昕还不知道如何分配这些人。 送去军队,且不说军队容不下这些新兵蛋子,赵昕也不愿意让他们去贪污腐化成性的军中,更愿意自己打造出一支新军,由武院学子一步步上手磨炼。 为了培养这些人,赵昕花费了无数的资源,太平院学子只需给他们印刷一些书籍学习即可。而武院学子,为了尽可能还原战场,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的花销呀!更不必说赵昕经常延请驻防边境的文臣武将过来演讲,背了一身的人情债,日后可都是要还的。 这可如是是好?赵昕一个头,两个大。 经过长时间的思索,赵昕有了大概的思路,未必正确,但是哪有绝对正确的事情,不都是一步步摸索出来的吗? 赵昕的想法,武院学子需要和太平院学子一样,在就业之前需要进行基本的调查。太平院学子调查的民情,武院学子就去调查边情,掌握边境地理形势,山川河流,民情风貌等。 在赵昕记忆之中,侬智高叛乱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想要军功,往西南地区去是最好的选择。 有了最基本的思路和对未来的一点预判,如何安排这第一批武院学子,赵昕开始进行自己的尝试。 在征求得赵祯的同意之后(花了一万贯后的结果,真坑),这百位武院学子得以南下巡查边情,当然并不是空着手去的,而是带着粮食军衣,顺便运物资过去,沿途记录行军日志。 赵昕在东华门外送别这些人,当初进武院的时候,这些人不过十五岁。三年过去,不少人都已经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让他们跑这么远,也不知何时能够回来。 第239章:西南土司 送走武院学子后,赵昕专门去调取近些年有关西南少数民族首领的书文汇报。 为什么不是专门调查侬智高一人呢?只要赵昕不傻就不会这样做,毕竟这样的话过于明显了。 一个远在西南的蛮夷首领,太子殿下是怎么知道的?赵昕不想解释类似的问题,所以索性调取那一片地区的资料过来。 侬智高究竟是在哪一年发动叛乱的,赵昕不清楚,正是因为不清楚,才要从奏章之中一步步分析。赵昕虽然不记得侬智高何时叛乱的,但是知道他在叛乱之前曾经向朝廷上书求官,只要找到侬智高求官的奏折,应该就能够进一步推断出时间来。 但是赵昕找了许久,找到的资料还是庆历八年侬智高为乱乡间,当地一些官员的汇报。 难道现在侬智高还没有上书求官吗?赵昕搜寻一番后,不由得在心间如是思索,难不成是自己没有资格观看相关奏折吗?可是侬智高眼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蛮族首领,赵昕还不至于连资料都调取不过来吧。 侬智高的近期消息没有找到,但是赵昕调取整个西南地区资料过来,也不仅仅是为了侬智高一人。侬智高不过是首要度比较高罢了。 对于西南地区,赵昕有着更为宏远的计划。某种程度上而言,赵昕倒是希望侬智高如记忆中一样搅乱五岭,撼动大宋西南江山。只有问题暴露出来后,自己才有足够的借口去插手。 宋朝时期,在四川贵州广西及广东的部分地区,还保留有土司制度,主要集中在贵州,这些大大小小的土司们,俨然独立王国。 强大如汉唐,也没有完全控制这一片土地,不过是设立羁縻州而已,给予土司首领以政.治地位,每年定时缴纳贡赋。若是人家不缴纳,或是少缴纳,官府一般也懒得管,总而言之不要作乱就行了。 结束土司制度的,是明清两朝延续数百年的改土归流,就难度而言,绝对不下于进行一场新的征服战争,大大小小的叛乱数不胜数。 赵昕将各个土司的势力分布,人丁多寡尽数在地图上表明,一律以红点表示,红点越大,表示土司势力越强。 与之相对的,则是受中央政府直接管控的地区,赵昕以绿点表示。州治县治以不同大小的绿色表示。 除了几个大城市及交通干线的城镇之外,整个西南地区,通篇的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赵昕看着这幅景象,眉宇久久不曾舒缓,这还是大一统国家吗? 帮着赵昕负责地图整理的曹讽见赵昕苦恼,道:“殿下您这般标不对,土司虽多,但是绝大多数的小土司都是服王化慕王道的。一些土司首领还是汉人呢,在魏晋时期或是隋唐时期入了此地成为首领,真正不服王化的,也就是其中几个而已,我朝无需设置重兵,只需以夷治夷即可,不足为俱。” 到底是个隐患,赵昕道:“倘若有朝一日,这一大推土司里面出了雄主,统一各土司,只怕西南之地便再非中原所有了。” 曹讽轻视道:“那也无需忧虑,断盐绝茶,其民自降,不少土司根本没有产盐的能力,产盐之地都在朝廷手里。一群番人连铁甲都没有,便是作乱,派一支精兵南下,其乱自平。” 赵昕问道:“那北边的辽人和西夏人都有重甲,何以处之?” “这——”曹讽被赵昕泼了一盆冷水,哑口无言。 “土司之乱,纵然能够平定,一方百姓也要受到影响。不少地方垦田开垦不久,若是被影响到了,这岭南之粮岂不是要断绝?刚刚稳定的北方,恐怕也要再次动荡。” 曹讽起手道:“殿下深谋远虑,属下敬佩。” 这种吹捧之词,赵昕耳朵都听出茧子来,早已不当回事,一双眼睛看着地图,久久无语。 赵昕一方面希望侬智高作乱,进一步削弱土司势力,加强中央对当地的控制;另一方面,赵昕也担心侬智高闹得过大,影响自己在岭南及巴蜀两地的布局。 很多时候,鱼和熊掌就是不能够两得的,如果非要让赵昕选择,赵昕希望侬智高再晚几年作乱,等到自己积蓄有更多力量后一鼓作气荡平之。 皇佑三年的下半年,对于大宋而言,算是近五年来最安稳的一年了,而赵昕建立北方大循环之后,更是加速了北方经济的恢复与发展,朝中已经有人喊出了皇佑中兴的口号。 此外值得一提的便是朝中宰执又进行了一番大范围的更改,八月份,文彦博罢,以庞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高若讷为枢密使,梁适参知政事,王尧臣为枢密副使。 朝中罕见地出现了独相局面,即庞籍。赵昕不愿意去猜测赵祯是不是又有什么别的心思,他暂时管不了这么多。反正他两三年换一群宰相,谁知道他是什么想法。 在朝野以为治世再现的时候,赵昕没有待在东宫里,而是又一次离开了皇宫来到外面。 官员们说当今是治世,文人们说当今是治世,妃嫔们说当今是治世,一直待在那个环境中,只怕当真会以为如今是治世。 所以,赵昕选择来到外边看一看,看看是不是真的和他们说的那样好。 繁忙的街市,熙熙攘攘,人流永远不绝,有了上次戴银面具被抢的不愉快经历后,赵昕选择戴上一个普通的娃娃脸面具,露出半张脸用来吃饭,服饰也极为寻常。 排场也不像上次那样大,仅有二人尾随而已,一个是曹讽,另一个便是潘孝严。当然,仅仅是明面上而已,具体安保工作赵昕不负责,除了东宫侍卫之外,皇城司也参与其中。 赵昕此番外出借用的名义,是为父皇母后祈福。而赵昕选择的目的地是开宝寺。 人们一说起北宋的寺庙,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大相国寺,但是开宝寺的地位并不亚于大相国寺,同为四大皇家寺院之一。 经马行街北上,而后往东折向开宝寺,开宝寺在汴京的东北角,在内城之外,或许这就是其不如大相国寺知名的原因。 第240章:开宝寺偶遇 已是农历十月,北方早已落雪,天寒地冻,但是来到开宝寺附近,还是有大量善男信女出入。 赵昕在外打量开宝寺,自墙角方向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围墙的尽头,刷红的围墙,耀眼的黄瓦,富贵逼人。 据说开宝寺有屋数千间,连数坊之地,极于钜丽,便是未曾入内观看,光在外面打量,便知此言显然不假。 见赵昕在外观赏,也没有表现出入内的迹象,曹讽欠身道:“殿下,咋们进去吧!里面更热闹。” 赵昕头也不回地道:“外面也挺热闹的,先在外面逛逛再说。放心,不会耽误祈福一事的,本宫自有分寸。” 如这种大型寺庙外面,也是著名的商业点,大量百姓或是沿街叫卖,或是在外摆摊做生意。里面或许人更多,但是要看人间百态,还是外面更好。 赵昕顺着开宝寺外的商业街逛了起来,从南门一路逛到了东门,形形色色的物品都有,贵重之物都在店铺里,赵昕逛的主要是小摊贩,自然以小玩意为主,随手买了几件商家号称的祈福之物,如小铃铛符箓等物,花了不到五十文钱。 就这样,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逛得好好地,曹讽突然弓着身子对赵昕道:“殿下恕罪,属下急着解手。” 赵昕眉头微皱,从在外游逛开始,曹讽与潘孝严二人就显得心不在焉,本来赵昕还以为是二人担心有贼人出没,后来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东张西望地,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赵昕挥了挥手,懒得想这些,道:“速去速回。”曹讽答应一声,哎呦哎呦地往一边走去了,眨眼间消失在人海中,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又逛了一会儿,赵昕在一个摊贩跟前驻足,这是一个卖纸剑的地方,每一把纸剑上面都纹刻有复杂繁复的花纹,花纹赵昕看不上,主要是这纸剑做工精细,赵昕都不知道是如何折出来的,严丝合缝。 店家是一个身着道袍的男人,看装扮还有几分仙气,只是话一出口,就让人不忍闻听,“小公子要买符剑吗?都是陈抟老祖开过光的,价值千金,买上一把,可保三代平安。” 赵昕没有忍住,直接笑了出来,潘孝严直接道:“陈抟老祖何等人物,真要是他老人家用过的东西,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卖。” 店家眼神闪了闪,原来不是没见识的,改口道:“确实不是陈抟老祖开光过的,但是也是他弟子用过的,一把只需百文,放在家中,可保一世安稳。” 赵昕调侃道:“这佛祖清净地,你们道门来这里串门,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想当年老子西行化胡,这天下何来佛道之分,尽是我道门天下,过来卖个东西怎么啦。”店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小公子若是看上这符剑,一口价,九十文,今日某亏本卖给你。这是上清感应符文,驱邪避灾,降子多孙。”店家取出符剑,向赵昕展现开来。 赵昕摇了摇头,若是店家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他说不得真的会买下,只是如此能说会道,失了出家人的清净。 赵昕扭头准备离开,店家在身后高声道:“这八十五文也行呀!小公子真的不买一把吗?” “这符剑,我要了!”一个清脆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女声突然传了过来,赵昕忍不住朝后方看去,小女孩也会喜欢这玩意吗? 这小女孩看个头比赵昕矮了一点点,年纪应该相差不大,粉粉嫩嫩,惹人喜爱。 只不过,赵昕也算是见多识广,看了一眼后就继续往前走去。谁料这小女孩竟然追了过来,将符剑在赵昕跟前晃,道:“你要吗?送给你了。” 赵昕摊开手,将之前买的东西展现给她看,道:“不用了,我买了很多东西,不差这一个。” 小女孩执意道:“那也给你了,我看你喜欢这个。” 推脱一番,这女孩竟然极为执着,赵昕只得对身后的潘孝严道:“给钱,不能让人家白送。” 潘孝严准备掏钱,女孩却连忙摆手说不要,便只得作罢。 赵昕眉头微皱,他没有欠人家人情的习惯,对女孩道:“你今天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是给我家娘亲祈福的。” “祈福过了吗?” “还没有。” 赵昕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是刚刚来吗?佛祖说来得早的人,祈福会更灵验一些。” “不是,来了好久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兄不带我去祈福?” “你阿兄呢?” 小女孩回头去看,哪里有阿兄的影子,不由得开始找了起来,都顾不得和赵昕交谈了。 赵昕则是转身恶狠狠地看向潘孝严,问道:“这是母后吩咐的吗?” 潘孝严顾左而言他,赵昕道:“这等低劣的把戏,莫不是觉得能够瞒过我不成。这是哪家的女子?” 潘孝严见赵昕已经识破,便只得回答道:“属下不知,一切皆是皇后娘娘与苗贵妃的安排。” 赵昕叹了一口气,道:“找个人带这女孩回去。” 潘孝严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道:“这属下可不敢,皇后娘娘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把小人的皮给扒了。” “曹讽死哪里去了?” 曹讽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一脸堆笑道:“殿下您叫我呀!” 赵昕见他这张肥脸就忍不住一肚子气,说好的去解手,带过来个拖油瓶是吧。要不是眼下人流如潮,赵昕一定要狠狠踹他一脚。 赵昕以无比严肃的语气道:“带这女孩回去,听见没有。” 曹讽苦着一张脸,道:“这娘娘吩咐——” “听我娘的话,就不听我的话了是吧。” 曹讽几乎变成一个人形苦瓜,道:“这太子殿下不要为难小人呀!” 赵昕对视道:“你也不要为难我。” 正在焦灼之际,那女孩哭着回来,对赵昕道:“我阿兄不见了,你能够帮我找找吗?” 赵昕看向了曹讽与潘孝严二人,这两货不约而同地扭开头去,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甚至还吹起了小曲。 难怪曹皇后之前那么轻易放他出来。原来一切都准备好了是吧。 第241章:人偶游玩记 接下来花了一刻钟时间搜寻这女孩的阿兄,结果无需多言,自然是失败了。就好像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你也永远找不到一个不愿见你的人。 女孩又急又怕,趴在赵昕身上哭得稀里哗啦,又不能够推开,赵昕只能够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低头看下去,只能够看见两根麻花辫子。路过之人异样的眼神几乎要把赵昕给万箭穿心了。 最让赵昕恼怒的,是曹讽和潘孝严这两人竟然还偷着乐,坐视赵昕的困窘。赵昕将左手放在脖子上作出抹杀的姿势,二人顿时又苦起一张脸来。 等到女孩哭了一阵后,赵昕道:“你家在哪里你知道吗?我送你回家吧!” 曹讽好像被火烧到屁股一样,连忙跳了出来,道:“不是都是来祈福的吗?先进开宝寺祈福过后再说吧!回家的事情也不急,先祈福,先祈福。” 赵昕问道:“你想先回家,还是先祈福?” 女孩干脆利落地道:“想先回家。” “那你知道你家在哪里吗?” 女孩转头看了看四周,哭得更加大声了,“我不知道!”曹讽与潘孝严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 赵昕现在只想扭头离开,不管这破事,只是真要这么做了,怕是名声要在贵妇圈里变得一文不值。 曹讽与潘孝严是帮不上一点忙了,必须要按照他们设定的计划行事,赵昕只得道:“听说佛祖能够让人想起一些事情来,不如我们去求求佛祖,说不定你就想起一些事情来了。” “那——,好吧!”女孩怯生生地道。 赵昕拉起女孩的手,也不继续逛街了,径直往最近的开宝寺东门进去。想着尽快结束今天的闹剧,和这女孩在一起,赵昕感受不到一点快乐,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操控着做事。 曹讽看出来了赵昕的想法,道:“夫人说了,心诚则灵,不到黄昏不准回家。” “什么?”赵昕声音提高了一些,拉着女孩的手也不由得变紧,女孩吃痛出声,赵昕才表示歉意地松开手。 曹讽不咸不淡地回应道:“这是夫人说的。” 赵昕一腔怒火被硬生生地憋在喉咙里面,愤恨道:“什么都是夫人说的,你直接跟着夫人吧,不要跟着我了。” 说着,赵昕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女孩紧紧跟上,曹潘二人也是大步流星地追上。 入了开宝寺,一个大和尚似乎是等候多时,虽说不是住持,但是一身红衣,地位显然非寻常沙弥可比,他见到赵昕过来,便迎了过来,合十道:“贫僧智圆,小公子安好。” 赵昕没好气地道:“又是夫人安排的?” 智圆和尚愣了一会儿,随即明白赵昕的意思,道:“正是,今日公子在寺内一应出行,尽由贫僧负责。” 还真就一切都安排好了呗,赵昕心下无语。“知道了,知道了,走吧!” 曹讽赶到智圆和尚身边,道:“公子今天有些不悦,大师多担待些。” “贫僧晓得,便是堕入地狱的恶魔今日也要将之度化为佛陀。”言毕,大和尚又是一声佛号。 曹讽道:“不需你度化这个,看到他们二人了没有,今天你撮合一下这事就行了。” 智圆和尚明白过来,点头不止。曹讽自袖间掏出一枚银锭来,道:“做成了,这还有不少,明白了吗?” 智圆和尚面不改色地收下银锭,道:“多谢将军布施。” 赵昕与这女孩先来到正殿祈福,前面排着老长的队伍,智圆和尚暗示可以走快速通道,赵昕直接推辞了,自己还不知道时间该如何打发呢,延缓一下也好。 等了数百人,终于轮到赵昕了,赵昕执香,朝上首的佛祖金身行跪拜礼,如是者三,再将香插在香灰坛里。 足有数丈方圆的坛子,插着密密麻麻的香,烟雾缭绕,许久不开。旁人或许觉得好像云中仙境,赵昕只是觉得呛人,结束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你许的什么愿?”赵昕问道。 女孩回答道:“希望父母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你没有向佛祖许愿要回家的路吗?” 女孩脸色一惊,道:“哎呀,我忘了,这就回去。” 赵昕扯住她的手,这再回去,可要重新排队了,尽管赵昕希望时光虚耗,可是也不愿意耗费在这里,道:“不必回去,我帮你许过了,等一下佛祖就过来让你想起回家的路。” “真的吗?真的是太谢谢你啦!”女孩开心地朝赵昕扑了过来,赵昕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女孩亲了一下脸颊。 赵昕下意识地去抚摸被亲吻的地方,怅然若失,怎么什么感觉也没有。而女孩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出格了,好像鸵鸟一样,将脸藏在胸口里面,脸庞展现出两朵红云来。 智圆和尚过来唱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午膳已经备好,小公子可以过来用餐了。” 好歹不是这么尴尬了,赵昕道:“走吧!” 女孩怯怯地点了点头,迈着小碎步走去。 赵昕被智圆和尚领到了一处清净的院落内,竹林掩映,松柏长青,分外清幽。一条石子路刚走上去磕脚,但是走多了之后,则是无比舒服。 不多时,十数道菜品一一呈上,毕竟是在寺院里面,想要荤菜自然是没有的,但是不得不说,这寺院的手艺人水平很不错,有一些豆腐制作的素鸡素鸭,若是不吃进嘴里,还不知道其原来是豆腐。 稍稍品尝过后,赵昕即放下了筷子,倒不是说他吃饱了,而是在宫里养成了这个习惯,吃饭只吃半饱,每道菜无论喜欢与否,都不一直落筷。 作为储君,需要隐藏自己的喜好,以减少风险,赵昕不想学,可是必须要学,学久了,便好像真的没有味觉一样,什么都吃,吃什么都只吃一点。 “这素鸡很好吃,你不吃吗?”女孩夹了一块豆腐到赵昕碗里,如是道。 “早上吃得有些多,现在还不饿,你吃吧!”赵昕将豆腐夹了回去。 简单的一幕,不同的人看见有不一样的神色。 第242章:皆不可信 用过午餐,简单休息一会儿,女孩小小午睡了一下,而赵昕则是一杯又一杯的清茶入肚,精神无比清醒。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房间里面还有地火,整个屋子内好像春天一样,将门窗一关,困意就涌上心头。要不是喝茶保持清醒,赵昕也要忍不住睡过去了。 自从煤炭推广以来,在房屋底下挖掘地道生火,保持房间温暖这一方法,便在不少富贵人家中得以推广。 因为此法的风靡,煤炭在冬天的消耗也随之增加,普通人家不能维持整个屋子的暖和,就在床底下挖个坑洞,有些炕头的意思。 赵昕没有去叫醒女孩,一起游玩了数个小时,赵昕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当然,赵昕也不想知道。 就是两只被丝线拉扯的木偶被粘合在一起罢了,名字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曹皇后她们不会真的以为靠这种办法就能够撮合成功吧! 赵昕希望女孩睡到黄昏,自己直接走人,但是很显然,曹讽他们不会允许这个情况出现。 女孩被曹讽叫醒,于是乎开始了下午的游玩时间,还是智圆和尚领着观赏开宝寺风光。 他一边走着,一边介绍各个场所的人文历史,兼具媒人与导游两重职责,“本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十年(559年),名独居寺。唐开元十七年(729年),玄宗东封泰山返回经过此地,改为封禅寺。及太宗开宝三年(970年)改为开宝寺,建缭廊朵殿,凡280区。” “寺内原有一座木塔,本是都料将预公所建,后毁于雷火,前年在此塔前新修一琉璃砖塔。看,便是此塔。”智圆和尚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塔道。 赵昕等人随着智圆和尚的指引,一步步来到塔下,说是塔下,还不如说是山下。这塔建在一座小山上,山名为夷山。 此塔原本就是八角十三层,高耸至极,还建在夷山上,更显高大,与周围一干建筑相比,可谓是一览众屋小。 这么说或许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换个说法吧。此塔传于后世,第一层仍在地表,而汴京其他建筑,包括皇宫,都处于地下810米,被黄沙淹没。 琉璃宝塔,人烟聚集,少不得文人雅客吟诗作对,才走近此塔,就听得有诗人唱道:“此地宜眺览,冠绝都城隈。远近见千里,令人心目开。”而后便是连绵不绝的叫好之声。 女孩转过身来看向赵昕,道:“你要不要也写一首诗?” 赵昕自嘲一笑,道:“才疏学浅,还是不出来丢人了。” 太宗以来诸帝,或者说整个宋朝皇帝的文学水平都很高,新科进士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啥的,皇帝都能够参与其中。赵昕对这个不感兴趣,主要是确实不会,格律很难调,赵祯专门在资善堂为赵昕找了个师傅教导诗文,赵昕写出来的东西也只能够说,连自己都看不下去,堆砌词藻罢了。 不会,不是还可以抄吗?元明清时期的诗词那么多,抄一份过来吹牛不是简简单单,有些人可能会这样说。 但是说这话的基本上不明白古代文人的玩法,若是真的水平不行,装是装不了多久的,飞花流觞,猜字唱和,随随便便就出丑了。 绕开举行文会的文人们,路过之际,依稀还能够听见这些人都以进士相称。北宋进士考上之后也当不了官,都待缺着呢,没事干就在汴京附近到处游玩。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钱,参与这些文会词会,开销可是不小,而且往往请丝竹舞女来,多玩几次就倾家荡产了。 登上这新建不久的琉璃塔,内中浮绘众多,丝带飘舞,飞天过海,好似置身于敦煌一样,尽管赵昕认不出上面画着什么神,但是美丽的事物总是吸引外人的眼球。 一路而上,越往上走,特别是到了第五层之后,基本上看不见人影了,最多就是几个负责绘画的沙弥在这里工作罢了。 赵昕不去询问原因,来到了顶层后,向下俯视,果然如刚才那文人所言的那般“冠绝都城隈”,整个汴京似乎都收归眼底。 赵昕看着身后的女孩道:“在这里,你应该能够记起你家在哪里了吧。” 女孩朝四方望去,久久没有回答,赵昕问道:“你还是不记得吗?” “想起了一些,今天能够遇上你真是太好了。就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够再和你相遇。” 赵昕微微一笑,道:“有缘自会相遇,无缘当面亦是枉然。” “所以,我们算是有缘吗?” “这一次能够遇见,当然算是有缘了。” 女孩盯着赵昕面具背后的双眼,道:“你能够把面具送给我吗?我想要看看你的脸。” “这面具不值钱,也不好看,配不上你。我幼时得过痘疮,脸上坑坑洼洼地,也不好看,还是不摘下来了。” 女孩神情有些哀伤,这算是变相的拒绝吗?却还是有些不愿放弃,道:“能够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日后也好找。” 赵昕迟疑了一会儿,道:“我姓苗。”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昕余光注意着女孩神情的变化,尽管只是一刹那的错愕,但是赵昕还是明白过来,原来,连这个看似最天真单纯的女孩,也是心机大师。 从见面的第一刻开始,她就一直在伪装吗?一切都是装的。无论是最开始的施恩,还是之后的博取同情心,一步也没有出现错误。终于,还是暴露了吗? 其实,赵昕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人家的,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直在伪装。只能够说,大族出身子弟,人人都是伪装大师。天真真的是太奢侈的两个字。 女孩或许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回应道:“这样的话,我姓高。” “高滔滔是你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阿姊?”女孩疑惑出声。 赵昕笑了笑,没有说话,曹皇后好本事呀! 接下来的时间,基本上就是赵昕与这女孩在塔顶聊天,一直拖延到傍晚方回宫。 坐在车内,赵昕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这一天下来,可是心力憔悴,步步试探,和赵祯对话都没有这么累。 第243章:定婚 晚餐时分,赵昕前往庆寿宫,也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庆寿宫内,苗氏也在,这种事情,要说苗氏缺席,赵昕也是不信的,尚未入门,就听得两人在谈论今日的事情。 苗氏余光察觉到赵昕到来,饶有深意地看了赵昕一眼,道:“美人相伴,昕儿今儿个定是乐不思蜀,玩到现在才回来。” 曹皇后笑道:“这孩子,平日看着挺正经的,遇上玩伴后还是和寻常家孩子一样。” 苗氏奉承道:“诶,这还是姐姐选的人好,那妮子我看过,人长得水灵秀气,又知书达理,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 “整个曹家,我也只看上这一女而已,定然是将最好的留给昕儿才是。” 果然是曹家之女,这下婚事是不好退了,赵昕只觉一阵烦躁,也不愿接着听下去,轻声咳嗽两声,表示自己到来。 苗氏见赵昕到来,迎将上来,道:“回来啦,怎么样,玩得开心否?” 赵昕苦笑一声,道:“原来都是娘亲们设计好的,孩儿可是被蒙了一天呐。” “没问你这个,问你那女孩怎么样?”苗氏朝赵昕挤眉弄眼,连连暗示。曹皇后平静的神态下,手下的动作不由得放下,显然对此也是极为关心。 赵昕含糊其辞,“这——,初次见面,还不知道人家名字,哪里说得出个好坏来。” 苗氏道:“那是曹佾幼女,比你小一岁,论辈分排到第七,大家都唤作七娘。” 曹佾是曹皇后的亲弟弟,八仙过海里面八仙之一的曹国舅原型便是此人。深居简出,和李用和一样,不贪恋权力,或者说主动放权,名声挺好。文官掌权,但凡放权的人名声都挺好,之后的狄青可不一样。 赵昕嗯哦啊好地胡乱应了一通,坐到席位上,也未曾表达自己的看法。 苗氏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持在上面,看赵昕的样子,看来是不喜欢呀! 曹皇后的神情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怎么,和七娘玩得不开心吗?” 赵昕回道:“开心自是开心的,七娘是个好女孩,彬彬有礼,惹人疼爱。” 苗氏不满道:“既然玩得开心,那你这孩子是什么脸色,和死人一样,好像谁愿意看一样,为了给你找门好亲事容易吗?本来都是直接准备给你安排亲事的,要不是皇后说你性子刚强喜欢自己做主,才给你整了这么一出,结果到头来你又不满意。” 说着,苗氏心中委屈万分,拿起衣袖拂拭着泪水,低声抽泣。这是真哭,为了给赵昕找一门好亲事,她是真的操碎了心,明知道注定是一场政.治联姻,也希望赵昕得到幸福。 曹皇后叹了一口气,道:“能够说说为什么不喜欢七娘吗?这孩子是我选的,也见过几次,不曾看出有不妥的地方。” 对于曹皇后而言,赵昕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哪怕是眼下娘亲娘亲喊得再亲切,一旦真正继位,谁知道她自己会是何等结局。 所以,为了维系权力与地位,通过联姻手段加深联系,便是曹皇后的首选之道。至于赵昕幸福不幸福,并不是她的首选项。这是她与苗氏最大的不同。 赵昕强调道:“孩儿没有说七娘不好。” 苗氏快要被赵昕气疯了,道:“那究竟是怎么啦,你倒是说句话呀!” “孩儿之前将汴京的青楼私娼给一锅端了,而后求父皇下诏令女子成婚不得早于十六,男子成婚不得早于十八。眼下儿臣不过十三,难不成要自己败乱法令不成,如此置天家颜面于何地,百姓又会如何看待皇室。” 曹皇后与苗氏紧绷的神情松懈些许,苗氏道:“既是如此,倒也好办,你二人先定下婚事,等到了年纪再成婚也不迟。” 说着,苗氏才意识到自己提出这个想法,连忙转身询问曹皇后道:“姐姐觉得这个想法如何?” 曹皇后看向赵昕,问道:“昕儿你的意思呢?” 赵昕没有犹豫,起手道:“孩儿没有意见。” 是赵昕更需要曹皇后,这一点,哪怕是现在,也没有改变,如果一场婚姻能够让这场联盟变得更为紧密,那是更好不过了。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人,又怎么可能事事顺心如意。赵昕放弃自己最初的想法。 苗氏转悲为喜,接下来的谈话基本上抛弃了赵昕,二人自顾自地商讨着这定亲一事,各项礼仪要哪些人去办,皇宫内又该如何布置。如何在彰显天家威严的同时,尽可能地减少开支。 二人谈话的间歇,赵昕插嘴道:“真若是要定亲,儿臣希望七娘能够来东宫分担一些庶务。” 从今天一天的观感来看,这七娘是个心机大师,水平比自家姐姐要高出许多,本事不小。当然赵昕让她过来,也不是看重她那一点小心机,稍微找个进士本事就比她强。 赵昕看重的是她背后的资源,偌大的曹家,目前根本没有全力扶持赵昕上位,最多是过来搭顺风车,谈不上同甘共苦。 一旦曹家彻底站队,曹家及一系列军事豪族,也将成为赵昕登基最坚实的保障。作为交换,赵昕选择接纳七娘进入核心。 赵昕此言一出,场上瞬间冷下来,原本有说有笑的苗氏瞬间住口,在这场利益交换面前,她所能够起到的作用便是在中间搭线而已。 曹皇后思索片刻,道:“倒不是说不行,七娘毕竟是女儿家,定亲之后,更应在闺门之内学习女工,好为日后相夫教子做准备。在外抛头露面,到底不是一件好事。” 拒绝了,好像是拒绝了,真的拒绝了吗?在赵昕看来,更像是以退为进的做法罢了。 “寻常人家选女自然如此,只是若欲为国母,还是不够的。日后管教后宫,母仪天下,只会女工便可吗?” “苗妹妹你说如何?”曹皇后还是不自己定想法,将皮球扔给苗氏。 苗氏笑道:“这太子妃,还是要有德有才之女来做才好。” “说得也是,七娘也得在公婆面前展现一番才行。”就这样,一推二让地,第三次后,曹皇后总算是答应了赵昕这个请求,只是不知道曹家愿意投放多少资源到这里来。 第244章:第一次成人礼 &amp;amp;lt;!--go--&amp;amp;gt; 婚事婚事也谈了,利益交换也换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对于赵昕而言,影响可是不小。 “这婚事,我们会去和官家说的,你在东宫等好便是。” 赵昕应了一声,而后道:“孩儿今日也乏了,便先行告退,望母亲恕罪。” 赵昕起身不久,曹皇后便道:“等等,今晚玲儿会去你房里,有些东西,也是时候学了。” 赵昕停下身子,神情有些许变化,而后还是答应下来,道:“儿臣明白。” 玲儿,眼下便站在赵昕身侧,同时答是。 是个大美人,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羞。娇美处若粉色桃瓣,举止处有幽兰之姿。一袭明黄淡雅长裙,墨发侧披如瀑,素颜清雅面庞淡淡然笑。 她是曹皇后这段时间送来东宫的女官,也就是眼线,除了汇报赵昕近况外,她同时肩负着性启蒙的职责,很难说这两个任务哪一个更重要一些。 但是之前说过,赵昕知道生理发育特点,每次都推辞了,赵昕不肯,这些女官又不能够把赵昕绑起来。曹皇后也是让她们勾引而已,可没有说强逼。 赵昕的推辞,在曹皇后看来,则是认为赵昕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于是乎每隔几个月曹皇后就会换一批人来,清纯的,英气的,成熟的;高挑的,娇弱的,丰满的…… 各种各样的都有,不仅仅是外貌身材的变化。同时,服装也是一天换一套,发型装饰也是,完全无所谓于宫中要求,一切目的只为取悦赵昕。曹皇后甚至是直接从自己宫里送给这些女官,就盼望着赵昕忍受不住诱惑。 这些人是恨不得爬上赵昕的床,逆天改命。曹皇后也觉得总有一款适合赵昕,孜孜不倦地试探着。拜曹皇后所赐,赵昕现在面对女色,绝对能够做到坐怀不乱的地步。 要说赵昕从来没有动心过,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一想到这些人都是带着目的而来,心中的欲望便退下不少。 而且赵昕也担心曹皇后是借此试探自己,想那宋高宗南渡后,自己丧失生育能力,不得已选择宗室过继。在无数个宗室子弟中选择了两个人最后进行考验,考验内容便是女色,一个秋毫无犯,一个则是日日笙歌。依靠此法,宋高宗选出了宋孝宗为继承人。 曹皇后之前试探多次,赵昕一直未曾动心,以上这个考虑占据不少分量。鲜花再好看,若是扎手还有毒,那就无比吓人了。当你用洪水猛兽的眼光看那些美人之后,想来也能够压制下自己的欲望。 到如今,封印彻底解锁! 回宫的马车上,原本是刘易与这玲儿二人侍立在侧,如今刘易知趣地离开,玲儿又是帮着赵昕敲肩膀,又是帮着揉腿,辛勤地紧。 或许是因为曹皇后今日的一语,赵昕将更多的目光放在了眼前的美人身上,一直以来,赵昕都是尽可能忽略的。 借着摇曳的烛火与透过车帘的月光,玲儿有着一种朦胧美。美人褪去一身毒刺,好似一个鲜桃一样展现在赵昕的身前,沁人心脾的幽香缭绕在鼻端。 赵昕伸手抓住了玲儿的手,道:“不必捶了,本宫有些乏困。你先坐着,本宫想睡在你腿上。” 玲儿脸上闪过些许羞红,只是赵昕竟然如此吩咐,便依言行事。赵昕倒身下去,享受着柔软的膝枕,一身的疲惫缓解不少,好像找到了港湾一样。 赵昕眯着眼睛,却没有真的睡下,而是悠悠道:“本宫给不了你名分,你可明白?” 玲儿的神情不改,还是无比激动,“能够伺候太子殿下,是奴家一辈子的荣幸。” “呵,”赵昕轻笑一声,也不说这些,自己替人家不值,人家却觉得赚了,还是享受吧,道:“娘亲让你过来教我,想来学了些东西,和本宫说说,你学了些什么?” “这——”玲儿顿时满面通红,哪有这样问的,这让她如何回答,只是怯生生地道:“待会,待会太子殿下就知道了。” 声音好似蚊吟一样,赵昕靠在她的两腿上,尚且没有听清楚,直接将她扑倒在车上,问道:“你说什么?” 玲儿一声惊呼,正欲推开赵昕,却又忍住了,反倒双手将赵昕搂住,闭着双眼不敢动弹。外面的刘易听见玲儿这声惊呼,与边上的曹讽等侍卫相视一笑。咋们这太子殿下,竟然这般饥渴不成? 回到东宫之后,赵昕将玲儿一把抱起,多年来训练的臂力,抱起一个女子还是绰绰有余。玲儿只是娇羞地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惹来周围人的一阵欢声笑语。 见赵昕抱着玲儿进了房,曹讽拉着一旁的潘孝严道:“老潘,打个赌怎么样?” 潘孝严猜到几分,故意起哄道:“什么赌?” 曹讽道:“一炷香(约30分钟),一个月俸禄,买定离手。” 潘孝严嘿嘿怪笑,道:“咋们这太子殿下还是个雏,哪有一炷香,一盏茶(约10-15分钟)最多。” “半盏茶,半盏茶,肯定就只有半盏茶。”又有一道声音加入,打赌的人是越来越多。 曹讽喷道:“你小子第一次该不会就半盏茶吧!” 那人不承认,其他人却站出来揭短,“是啦,难怪我去他家的时候,他家娘子一脸闷闷不乐,原来问题出在这里了啊!” 一时间,气氛躁动起来,吹牛打屁之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吹嘘自己那活有驴子那么大。刘易开始看得还挺有趣的,见他们没完没了,便站出来道:“要聊也走远了聊才是,莫要在这里打搅太子殿下。” 一群人瞬间安静下来,好像夜猫子一样,趴在房子外面听声音,赵昕也是事后才知道这些人这么干,否则肯定要赶他们走。 【作者题外话】:开启催更模式,决定十二月更新情况,详情见主评论区。 &amp;amp;lt;!--over--&amp;amp;gt; 第245章:谁赢了赌注? 次日,赵昕昏昏沉沉地醒来,昨晚玩得太晚,自己也不知道何时睡着的。只知道玲儿确实学过,不管什么姿势都会,不管赵昕什么要求,都能够满足。 床边已经看不见佳人,作为贴身侍女的玲儿有不少事情需要负责,相当于东宫内的女管家,至少不能够比赵昕起得晚。 穿衣洗漱完毕,走出门外,就见得曹讽等人一脸怪异的神色,非要用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幽怨。赵昕觉得怪怪的,一群大老爷们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赵昕问刘易道:“他们这是怎么啦?昨晚回来太晚,没交公粮惹夫人埋怨吗?” 刘易忍着笑,道:“太子殿下哪里的话,都是东宫底下当差,一个月也回不去几次,他们夫人也不会因为这个埋怨。” 赵昕登上马车,准备前往苗氏哪里用早餐,“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好像本宫欠了他们钱一样。怎么,嫌俸禄不够还是怎么样?” 刘易憋笑憋的一脸通红,道:“那倒也不是,只是他们昨晚打了一个赌,如今不少人都亏了钱,心情都不好。” 赵昕眉头微皱,察觉出一些异样来,“本宫不是定下规矩在宫里不准赌博吗?” “这赌不是双陆骰子那样的赌戏,而是因事而赌?” “和本宫有关?” 刘易点了点头。 “和昨夜有关?” 刘易继续点头,有个聪明的主子就是好,不必说清楚,稍微提点一下就能够想明白来。 玲儿便坐在赵昕身旁,听着这段对话,便是心思再单纯也明白了一些,赵昕怒道:“这些人整天没个正性,还是训练练得太少了。” “据说东宫侍卫有一半都参与其中,二百多人,最后猜对的只有二三人,一把赢了上千贯。” “哦!”赵昕听过,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而玲儿则是遮住了朱唇,一脸的震惊。 刘易见赵昕不在乎这个,本来还想要绘声绘色地演绎一番,被硬生生地憋在嘴里,好不难受,好似猫挠心口一样,瘙痒难耐。 若是别人的事情,赵昕当个吃瓜群众,心情自然好很多,可是如果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赵昕能够有兴趣就怪了。 赵昕目光斜过去,道:“你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了,一些规矩也该明白吧!” 刘易瞬间一个激灵,道:“小的这就吩咐下去,让其他人住口。” 赵昕脸庞冷若冰霜,吩咐道:“让他们给我把那赢得钱给我交过来,一律充公,告诉他们要是下次再犯,定不饶恕。” 刘易吓得一抖擞,连忙跳下车去,找曹讽等人说及此事,玩吧,赌吧,这下砸在自己身上了吧。赵昕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人家口中的主角。 赵昕转身看了一眼玲儿,对方低垂的脑袋,双手紧紧攥着衣衫,也不知具体心思。 赵昕道:“昨晚的事,你也不准说出去,明白吗?” “皇后娘娘若是问起——” “那便实话实说,反正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本宫只是不愿人人议论罢了。” “奴婢知道了。” 一路无言,车驾来到苗氏寝宫,赵昕与往常一样拜见苗氏,但是今日苗氏关注的重心不在赵昕身上,倒是盯着赵昕身后的玲儿看个不听。 见玲儿步态发生些许变化,有些不自然,行走的时候不时皱眉,苗氏已是明白过来,笑容之中饱含深意。 气氛怪怪得,赵昕岔开话题道:“那曹七娘的事情,两位母亲商议地如何了?” 苗氏白了赵昕一眼,“昨晚你不是在一边吗?明知故问干什么?” “儿臣这不是犯困,没仔细听吗?” ”官家这一关还没有过呢?有皇后娘娘帮忙,应该不难。一应礼节你只管和师傅学便是,让你做啥就做啥。”苗氏没好气地道。 吃过饭后,赵昕便向苗氏请辞。 “你离开,玲儿留下,我还有些事情要问。” 赵昕面色不改,道:“谨遵娘亲之命。” 苗氏会向玲儿问什么,赵昕大概也能够猜测出来,不得不说,当个太子那是一点自己的隐私都没有。明明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可是谁都好像能够过来掺和一脚。自己母亲也就算了,宫里任何人都对此有兴趣,也不知道在他们口中自己是怎样的。 赵昕突然有些明白后世公众人物的苦恼了。 而赵昕的苦恼,远比他们更甚,因为家事便是国事!所有人都看着,身边女子太多,台谏说你沉迷女色,身边女子太少,台谏又说你不敬祖宗罔顾社稷。更不必说还有生不下孩子,生不下男孩,生男孩女孩这一系列问题。 想到自己可以预见的未来,赵昕就忍不住头疼,天生拥有权力,自然也就意味着天生背负枷锁。 离开苗氏寝宫,赵昕便往崇政殿去,今天有一件事情赵昕还是比较关注的,便是关于夏竦的谥号问题。 这两年但凡夏竦回京述职,赵昕都会邀请他去武院讲课。此外如韩琦,范仲淹等人也是一样,赵昕并没有门户之见,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哪怕是观点不一样,也有可取之处。思想碰撞,擦出时代的火花来。 只是前不久,夏竦在任期间病逝。消息传来,赵昕还是颇为感伤的,只是自身水平不够写不出满意的挽词,便只能够吟诵宋家兄弟为夏竦作的挽词了。宋庠宋祁兄弟之所以能够进入官场快车道,夏竦提携之力不少。他们来写挽词也不让人讶异,反倒理所当然。 “秘幄留高议,雄边倚茂勋。 风流自南国,礼乐得中军。 卧疾初无损,遗忠忍遽闻。 寝门今日恸,长作死生分。” 皇祐元年(1049),夏竦进封郑国公,已经是人臣之极。如今病逝,获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这都是最顶级的官职,一般宰执去世大多只授予一项。 此外,夏竦去世后,便宜老爹赵祯直接下诏赐了个高规格的谥号——文正。这一次的争议便是因为这谥号而起。 第246章:谥号之争 谥号不独帝王有,臣子也有,包括地方名人,隐居之人也有,但是后者往往是私谥。官府赐予的谥号是官谥,私人授予的则是私谥。 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认为臣子给帝王立谥号是子议父,臣议君的大不敬行为,所以予以废除,自立为始皇,想着子孙万代不绝。 当然,之后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秦朝二世而亡,汉朝建立后,继承了秦法的本质,而这种不甚重要的称号问题,则是推倒还原周制。 但是在一开始,谥号与庙号的差别并不是很明显,比如汉高祖刘邦也被叫做汉高帝刘邦。到了汉武帝之后才严格起来。 众所周知,谥号有美恶之分。只不过发展到唐宋时期,哪有人闲着没事干送恶谥,送出的都是美谥,而且因为谥号太少而官员人数太多,导致一字谥号已经不够用了,发展为两字谥号,一般是“文x”。 原因嘛,在美谥之中,以“文”字为美。先秦时期的名臣季孙行父、公叔发等,西汉名臣萧何、张良等都谥“文”,这也影响了后世谥号中“文”字地位的提升。 唐人李栖筠有言:“夏之政忠,商之政敬,周之政文,文兴则忠敬存焉。故前代以文取士,本文行也,由辞观行,则及辞焉。” 以上,是这次谥号之争的背景。 行车路上,刘易见赵昕眉宇凝重,道:“这一次,官家赐予夏郑公以文正一谥,可见对夏郑公的重视,殿下何故生忧。” 赵昕并无刘易这般乐观,道:“文正一谥本是文贞,为文臣之最,魏征为第一人。而今因父皇之讳改为文正,夏竦在外名声不佳,那些文官只怕不愿意看见这一幕,这谥号没有这么容易定下来。” 何止是没有这么容易,只怕要吵出不少的唾沫星子来。“文”的含义包含经纬天地、道德博闻、慈惠爱民、愍民惠礼等等;“贞”也有清白守节、大虑克就、大宪克就、不隐无屈等含义,全为褒义。 文贞二字可谓文臣谥号之最。在唐代,魏征有幸成为第一个拿到“文贞”谥号的大臣,其后陆象先、宋璟、张说等人也先后得到文贞谥号。到了北宋初年,李昉、王旦两位名臣也享受了文贞殊荣。 因为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如此重大,所以授予之人往往是文臣中的顶级,有才有能,名声还得好。就才能而言,夏竦算得上,至少比李昉、王旦这两个清净无为的宰相强,问题就出在名声这一块了。 就看之后朝廷上如何议论了。赵昕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起来。这一次的争辩,他有些不想参与,因为他知道结果,而且自己大概率改变不了。 崇政殿上,除了几位宰执外,还有其他人,如同知太常礼院司马光,判尚书考功刘敞。他们正好负责议定谥号一事,所以得以参会。 赵昕看了一眼议事之人,心下便已经知道了结果,没有一个和夏竦牵连紧密之人,泛泛之交,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帮他争这最后的名分。若是年前宋庠没有被罢去相位,恐怕还有的分说。 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后,赵昕静静地看着底下朝臣交谈议论,越是小官,在这个时候议论声音越大。 赵祯到来,众人一齐朝他行礼。 “起来吧!夏公谥号一事,朕议为文正,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赵祯话刚说完,司马光就忍不住站了出来,道:“世谓竦奸邪,而谥为正,不可。” 赵祯面色不变,之所以给夏竦这个谥号,他也是精心考虑过的。在西北战场上,夏竦的功绩需要肯定,如今那一块的大政方针基本上就是按照夏竦范仲淹等人的建议推行的。通过谥号彰显功劳,特别是军功。 赵祯等了一会儿,想要等到为夏竦说话的声音,可是竟然没有,不由得有些诧异,便只能够自己出面道:“庞籍,你觉得如何?你觉得夏竦是奸邪吗?” 司马光是庞籍推荐上来。 当初就是在君子小人之争的时候夏竦被骂为奸邪,庞籍虽然没有卷入,但是也是亲眼见证。若是因为此事搅起当初那般议论就祸事了。三十多岁的司马光在朝廷上,还是显得过于稚嫩了,不知轻重。 庞籍回道:“夏竦于国尽忠,守西土,**项,自然不是奸邪。” 此言一出,司马光不由得转身看向自己这个举荐之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老糊涂了吗? 司马光坚持自己的看法,“夏竦纵然为国尽忠。然性贪,数商贩部中。在并州,使其仆贸易,为所侵盗,至杖杀之。积家财累钜万,自奉尤侈,畜声伎甚众。所在阴间僚属,使相猜阻,以钩致其事,遇家人亦然。如此,亦可称文正乎?” 赵祯睬也不睬司马光,还是询问庞籍对此的看法,庞籍答道:“有合者,亦有过者。“ 看起来是两不相帮,但是文正意味着文臣之极,那必须是十全十美才行,身上有污点,哪怕是再小,也不能够得到这一谥号。 赵祯的神色发生了一些变化,接下来又询问了一番其余宰执的看法,包括首相文彦博的看法,得到的回答与庞籍大差不差。明面上没有反对,但都指出夏竦德行有亏。 赵祯听了一轮,不为所动,宣布退朝。臣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尊严何在,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那就拖到得到满意答案为止。 面面相觑的众人,神情也是不一。 一场极其简短的朝会。赵祯想的是拖着,得到自己满意的回答为止,很可惜,随着时间推移,愿意出来帮夏竦说话的人微乎其微,反倒是指责这一谥号过誉的声音越来越大。 司马光与一干同僚接连不断地上折子言及此事,士林一片议论。十日之后,赵祯被迫妥协,下诏给夏竦改谥“文献”。 本以为争议可以结束,没想到知制诰王洙又提出异议,说“文献”是宋太祖赵匡胤高祖父赵朓的谥号,认为“臣不当与僖祖同谥”。赵祯无可奈何,只好又将夏竦改谥“文庄”,这场谥号之争才算尘埃落定。 夏文庄公,成为了夏竦的盖棺定论。 第247章:太子妃人选 夏竦谥号之争,朝臣再一次战胜的帝王的意志,在整个宋代,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 换做明朝人过来,或许会觉得瞠目结舌,皇帝竟然有这么好说话,这屁股不被打开花吗? 这一系列事情的背后,其实是皇权找不到可以限制文官权力的群体。明朝先以文武相制,土木堡事变后武官势弱,宦官群体则空前膨胀。 而宋朝建国之后,就大力实行重文轻武,同时限制宦官的权力,尽管有走马承报一类的外务官,但是宦官的权力远不如唐。 赵昕旁观了一切,作为皇权的一份子,自然是想着冲破文官权力的封锁。最直接也是根治的办法,便是发动对辽夏战争,通过战争带来的大量军功,推动武将群体的崛起。 只不过,这一点暂且不太现实,便只能够分化文官群体,让他们内部争斗,像赵祯做得这样。 见识得越多,赵昕越是感觉到赵祯的无奈,当初对他的嘲讽与轻视,如今真的参与到其中来,反倒多了几分佩服。在如此严峻的环境下还能够保持权力不失,难度可是不小。 这段时间,除了夏竦谥号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外,便是赵昕的婚事问题了。曹皇后正式同赵祯言及此事,为赵昕订婚。 赵祯一开始有些迟疑,还专门在朝廷上询问朝臣的看法,有台谏品味出赵祯的心意,上奏章说皇后与太子妃同出一家,恐怕后族势力壮大,对社稷江山不利。 然后这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前往拜见曹皇后之时,曹皇后只说尚在游说之中,让赵昕莫要管。 明明是赵昕自己的婚事,曹皇后却让赵昕不要管,可笑吗?一点也不可笑。 曹皇后抢先为赵昕寻找太子妃,而另外一边,如此大事,赵祯同样不愿意缺席,也开始正式为赵昕选取太子妃。经过层层筛选后,赵祯选定了吕夷简次子吕公弼的女儿,生于1041年,比赵昕还小两岁,眼下才十岁,虚岁也就十一。凑巧的是,这吕家之女在行辈之中,也是第七。 之所以选择吕家,是因为吕家权势足够强大,足以与曹家相当。赵祯也担心日后赵昕继位,曹皇后垂帘听政,复刘娥之事。他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苦难,不能够让赵昕再经历一遍。当然最重要的是体现赵祯的意志。 赵昕的婚事,成为了这两位角逐的主战场。帝后之争,甚是罕见,但就这么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赵昕的眼前。 自己的新娘会是谁,曹七娘还是吕七娘,赵昕不知道,有那功夫想这事,还不如回宫和玲儿缠绵一番。果然,事情只有经历之后才会明白,便宜老爹的婚姻从来没有自己做主过,就偏爱其他嫔妃,赵昕如今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玲儿全名许香玲,是汴京寻常人家出身,祖上来自哪里也搞不清楚了,小时候家里养不活,便送来宫里,算是良家女。 十六岁的大好年华,一点背景都没有,比苗氏的出身还要低。若不是有些姿色被曹皇后看中送来赵昕这里,怕是要等到三十岁之后才会被送出宫去嫁人,要不就是在宫里当一个女官。 识味知性,欲望的禁果品尝过第一次后,赵昕深刻感受到了权力地位带来的好处,连着好些日子晚上都和玲儿在一起,抱着玲儿入睡。 相处久了,尽管最开始没有感情,也渐渐生出感情来,别的不说,当初说给不了玲儿名分,日后是一定会给的,只是一开始高不了。 一夜云雨之后,赵昕抱着玲儿道:“在东宫待着可习惯,可有人欺负你没有?” 玲儿的脸上还带着欢愉过后的潮红,道:“有殿下垂爱,又有谁人胆敢欺负奴家呢?” “皇后娘娘还是让你吃避孕的草药吗?” 玲儿有些落寞地点了点头,赵昕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太子妃生下来的,那样就是嫡长子,名正言顺,一点争议也没有。普通宫人生下孩子来,未必是真的好事,就好比当初的李宸妃。 赵昕挽过玲儿略显凌乱的头发,道:“可怜你了。”赵昕对此无法改变。 “奴婢知道地位低,不敢有这非分想法。”懂事地让人心疼,赵昕又是长长一叹。 “每天喝那东西对身体不好,说不得有一天真的生不下孩子来。之后就不每日和你睡一起了。” 玲儿半喜半忧地点了点头,道:“多谢殿下。” “睡吧!”赵昕闭上了双眼,结束了这一夜的对话。 不继续和玲儿在一起,固然是担心她的身体,也是担心自己的身体,这每天可坚持不了。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若是玲儿过于得宠,无论是赵祯还是曹皇后都会感到不满的,说不定玲儿就会被赶出宫去当尼姑。那是赵昕所不愿意看见的结果。 不要觉得这不可能,事实上,这是大概率事件。太子没有这么自由,特别是在这方面的事情上。 关于太子妃人选的争执还在持续,朝中为此站成不同的两派,大体上,文官们支持吕家之女,武官们支持曹七娘。 不要觉得宋朝重文轻武,武将就一点话语权也没有,那是寻常武将,对于曹家潘家这种将门而言,他们的声音可大着嘞。太祖以来后宫嫔妃有不少都是将门出身,皇室需要通过与将门联姻来维系对军队的掌控权。 双方争执愈发激烈,便是崇政殿上的朝会也是如此,是帝后之争,也是文武之争。反倒是涉事人的赵昕,好像与他无关,一言不发。 但是奇葩就奇葩在,争论愈演愈烈,双方谁也无法说服谁,决定权交到了赵昕的手上。 选边站队,得罪哪一边,对于赵昕而言都没有好果子吃。 赵昕回答道:“男儿何不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后宫之大,容得下曹家女和吕家女。” 本来就是最直接的办法,一群人非要争,赵昕也是不明白。文武相争,帝后相争,就能够抛弃其中一方吗? “太子妃人选,你属意谁人?”赵祯问道。 天子有三宫六院,可是皇后就只有一个,太子妃也是一样。曹皇后的眼神也斜了过来。 第248章:搅扰不断的黄河 太子妃为谁这个问题,若仅仅是一个名分也就罢了,可是这背后代表的可是皇权与后权谁在上的问题,可是文官与武官谁在上这个问题。 赵昕道:“今为太子妃,来日便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其当出德门,修德治,知书达理,雍容有道。” “吕家女出身相门,想来——” 赵祯话说到一半便被曹皇后打断,“七娘可是我看大的,论诗文经史之道,不输任何人。” 赵祯脸色有些不好看,赵昕生怕他们在自己眼前吵起来,连忙道:“曹家女比吕家女长一年,眼下比试,未免有失公允,不若五年后再行定夺。” 赵祯反驳道:“五年,这也太长了吧!” 曹皇后也是不悦的神色,赵昕便改口道:“三年如何?三年后订婚,五年后成婚。” 赵祯与曹皇后相视一眼,火药味淡了几分,道:“那便依你之言。” 赵昕松了一口气,这两尊大神,真不好糊弄。 三年后由宫里比试以定太子妃人选,消息传出,又成为汴京近期众人议论之事,皇室任何一事,传到外面去都是一笔谈资。 时间来到十月,文彦博罢,庞籍任首相。没有任何原因,文彦博首相也当了两年了,按照赵祯的习惯,两年换一个首相。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就是庞籍和文彦博一样,都是独相地位,即朝中只有一个同章平事。 之后两月,也没有值得一提的大事,皇佑三年结束,新的一年,皇佑四年(1052年)到来。 正当众人准备欢庆上元节的时候,正月十三日,河北去年堵上的大名决口,突然又决了。正月遇上这种事情,还是颇为罕见的,冬天不应该河水结冰吗?怎么会决堤。 非要找理由的话,就是今年开春的时节明显比往常提前,温度上升地快,导致冰雪消融地也快。这得是多么反常的天气,正月北方河水就解冻。 上元节前两天听到这消息,赵祯心情大坏,差一些又不愿举办上元节了。只是好在尽管决口,但很快就堵上了,对沿岸百姓的影响不大,毕竟水流量不大。 就这样,上元节如期举行。每次上元节,宫中开销以数十万贯计,主要是发福利,许多官员禁军就等着这钱呢,要是不办相当于没有年终奖。文官还要些风度,写两句酸诗讽刺一下,那些禁军就说不定要作乱,不办的风险其实很大。 不在灾区之人,享受的还是盛世繁华。笙歌不断,纸醉金迷。后人将皇佑及之后的至和几年,视为宋朝最为鼎盛繁华的时期。 或许军事上败于西夏,或许黄河泛滥不止,但是对于广大地区的百姓而言,他们还是生活在一个安逸稳定的环境下。之后王安石变法,的确让国家富强,却是以牺牲百姓利益为代价,虽说收复河湟失地,也没有实现灭亡西夏的愿望。 赵昕不知道这个论断是如何提出来的,他只是觉得眼前的盛世虚有其表,积贫积弱的现状下隐藏着巨大的隐患,改革势在必行。 眼下所有人都只是闭着眼睛不愿看远方而已。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将问题抛给后世人,将隐患抛给后世人,同样将苦难抛给后世人。 大名的再一次决口,而且是在去年刚刚合拢的情况下决口,无疑是莫大的讽刺,回河一事再次被摆到朝堂之上进行讨论。 按照其原有河道回已经不太现实,黄河带来的巨量泥沙,将原先河道变为地上河,终于有臣子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上书表明自己的观点。 此人,是退出中枢已久的欧阳修。 庆历新政失败后欧阳修离开朝堂,眼下时过境迁,吕夷简**随着吕夷简去世分崩离析,范仲淹一帮人也天各一方,话语权小之又小。 当初因他那篇朋党论而至巅峰的君子小人之争眼下也消失于众人耳目,欧阳修自己也否认他当初的论点,不认为有君子小人的分别,更没有君子党小人党一说。 经过如此一番沉痛的反思,欧阳修回到了中枢,当上了翰林学士,官阶或许不是多高,但是距离天子近呀。众所周知,封建时代,距离天子越近的人,权力越高。 因为天子权力最大,距离越近,也就意味着能够分享或者说借取到更多的权力。 在回河一事上,欧阳修提出了与主流完全不一样的观点,他反对回河,建议维持黄河北流的态势。 “回河需兴三大役,其一,塞商胡大决口,其二,开凿横陇河早已荒废的河道,其三,新建并修葺横陇河至入海口的上千里黄河堤防。当天灾岁旱,民困国贫之际,不量人力,不顺天时,是徒增流民,使民为盗。” 奏疏上了,赵祯有一些触动,但最为根本的原因还是回河确实难度太大了。地上河冲出一条新河道来,你现在要让黄河重新变成地上河,简直是做梦。 以黄河泥沙的沉积速度,依靠人力堆高的堤防,总有一天要被冲垮,这是可以预料的结果。可是各方利益牵扯,在这个问题上始终纠缠不清。 终于,面对现实的困难,借着欧阳修的奏疏,赵祯下诏两制以上,台谏官与河渠司同议黄河一事。 权力传于下,当初微弱的声音得以上传天听。河渠司李仲昌建议开六塔河,绕过地上河段,使黄河归故道。 这个声音赵昕很早就关注到,很可惜崇政殿议事的时候就没有单独成为一个方案。 回黄河最初的故道一事事实上不可行后,李仲昌这一建议,被摆到朝廷上进行讨论。 因为黄河泛滥,六塔河在后世的地图上已经找不到,但是大致可以猜出是河北向河南的一条南北向河流。 针对这一看法,欧阳修还是反驳。简单来说就两点,第一,六塔河太窄,容纳不下黄河;第二,黄河下游故道大范围的地上河,绕过地上河基本上不现实,和开新河没有区别。 最后,欧阳修提出自己的观点,黄河改道固然带来恶劣影响,却是顺应水情,人力难以扭转,应该任其北流,同时尽可能变害为善。 第249章:西南乱起 庆历八年,黄河大改道,北宋国运为之反转,中国的历史也因此而被悄然改写。 至皇佑四年,连着四年,要说哪一天朝议的时候没有说到黄河,赵昕用脚指头都能够数出来。 口水喷得到处都是,钱银花了数百上千万贯,间接损失上万贯,绝不是虚言。原本就入不敷出的国库,更是捉襟见肘,这黄河一事还是没有解决。 从正月起,一直吵,吵呀吵,一直吵到了五月,终于是停下来了。期间南北矛盾,城乡矛盾,阶级矛盾,你所能够想到的各种矛盾,都在这场争论中得以体现。 要说最露骨的,还是南北矛盾。很多南方人不愿意回河,偌大的开销,北方近些年年年灾祸,民不聊生,根本承受不起,必然是要压在南方人头上,不管是怎么回,都是天大的工程,不知多少人要倾家荡产。仔细研究一下反对回河之人的籍贯,就会发现不少人都是南方出身。 所以,有些人的看法与建议,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为自身私利,就不好说了。不少人面上忧国忧民,实则伪善贪婪。 治理一个国家,特别是进行这种大工程,如何调和各方利益与矛盾,真是一个无比复杂的工作,处理不好便是埋下国家分裂的隐患。 整日看着一群人争吵,赵昕突然无比钦佩后世能够完成南水北调,西气东输,北煤南运的领导人物。当然,黄河这事其实不能够等而言之,需要调和的具体矛盾也不一样。 赵祯有分而治之维系自身权力的能力,但是如何统合各方力量,让大家劲往一处使,赵祯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赵昕不想嘲笑便宜老爹,因为若是他现在上台,恐怕也是差不多的僵局。 五月份,争论消停,倒不是说终于有个结果了,而是又新的问题爆发了,逼得所有人暂时放下争议。 五月十三日,侬智高起兵,正式揭起反宋的旗帜,三日之后攻陷邕州(今广西南宁),建立大南国,年号启历。 当邕州失陷这一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已经是二十日了。起初,朝臣还以为这次叛乱虽然严重,但最差也不过是贝州王则兵变的地步而已,侬智高蛮夷出身,想来也闹不出多大的风浪来。 但是随后事态的演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横州,贵州,龚州,滕州,梧州等八州要么被攻破,要么知州弃城而逃。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弃城,一刀不用,一箭不发,上下僚属,尽皆弃城。 北宋守内虚外,重文轻武的恶果,在侬智高叛乱一事上展现地淋漓尽致。 等到五月最后一天传到开封的消息,则是侬智高在三日前率军十万,围攻广州。 十五天,十五天,仅仅十五天! 起兵以来,仅仅是十五天,侬智高横扫两广,所过之处,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一路从南宁打到了广州。 当然,侬智高有兵十万,肯定是吹嘘的,古人都喜欢夸耀自己的兵力如何如何地多,侬智高裹挟老弱妇孺,多至十万余众,则是可信的,真正用以作战的兵力有多少,就不好说了,老弱妇孺打不了战,用来当炮灰也是可行的。 朝会上,赵祯大发雷霆,“朕难不成是养了一群畜生不成?小小一贼酋,竟然无一官吏当之,以致围困广东,再等几天,是不是还要将广州打下来,北上江南西路,一路打到汴京来了。嗯,要不要朕迁都大名,把汴京送给他侬智高?” 宰执们不敢回嘴,毕竟这一次许多知州的表现,任谁看来都是问题。 等到赵祯的怒火稍稍平息之后,庞籍道:“智高蓄谋已久,岭南州县无备,一旦兵起仓卒,不知所为,守将多弃城遁,故智高所向得志。今至广州,绝然不可任其攻破广州,宜下死令,命广州守将严守,凡弃土之人,处以极刑。岭南无备,兵员缺额甚多,宜调兵遣将,速剿智高!” 副相梁适道:“两军未动,粮草先行,眼下国库空虚,便是想要调兵南下,也非易事。” 枢密使王尧臣执圭启奏道:“微臣闻交趾国愿出兵助剿,可借交趾之军。” 别的赵昕还能够忍,听到这句话后,赵昕就忍不了,打破自己慎言少言的习惯,道:“王枢密是觉得上朝不足以应付侬智高吗?本朝养兵百万,到了用时却一人不用,要去借蛮夷之兵。王枢密是这个意思吗?” 王尧臣引经据典,道:“前安史之乱,大唐亦借回鹘之兵平乱,自古番兵亦不在少数。眼下禁军难动,交趾国欲出兵助剿,何为不可,难不成坐视广州失陷,智高北上吗?” “交趾出兵则可,倘若来了之后不愿回去,亦或是与智高合兵一处,分占岭南,以王枢密高见,不知何以处之?”赵昕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一双眼睛近乎喷出火焰来,这些文臣脑子里都是浆糊吗? 王尧臣无言以对,言语的胜利如何比得上武器的胜利。 赵祯沉眉,不愿听着众人继续吵闹,在积贫积弱的时候,不管是如何选择都是错误,道:“依庞爱卿的意见,严令广州守将死守,绝不可弃城,谁要是敢弃城逃跑,朕将其千刀万剐了。” “谨遵陛下之命!” 朝会到此结束,但是真正重要的问题,说是一个都没有解决也不为过。 粮饷从哪里来? 军队从哪里出? 主帅谁人? 如何监督? 作战方针呢? 以上哪一个不是万分紧急的问题,结果议事的时候,究竟讨论了个什么鬼东西。 赵昕摇了摇头,他现在算是明白当初宋夏战争是怎么输的了,就这么讨论,讨论到明年也没有一个结果出来。 朝廷讨论不出来,赵昕却必须要有一个决断,原因无他,岭南之地是赵昕这些年深耕的地方。 特别是广州,是南北海运循环的终点,大量粮食在广州集聚后,统一发船北上。赵昕在广州还设有大型造船厂,虽然不是战船,但是就数量而言,年造数百艘,基本上一天下水一艘,加上相关产业,吸纳就业数以十万计。 第250章:侬军的动向 侬智高围攻广州,对于赵昕而言,是个彻头彻尾的难题。贸易航线的中断,就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几乎每一个板块都出现了问题。 同时,赵昕也好奇,自己明明记得侬智高在叛乱前向朝廷求过官,这些日子自己也关心朝廷相关档案,想要尽可能确定侬智高叛乱的时间。 可是没有看见,进而导致赵昕这次应对略显匆乱。对,是略显匆忙,而不是完全无备。 皇佑三年年末,赵昕组织起第一批武院学子南下,访问沿途风情人物,直接目的便是为了侬智高之乱。 赵昕自档案中找到武院学子交给自己最近的一批书信,内容主要是他们的行军日志还有沿途看见的风土人情。内容赵昕已经看过不少次了,但是眼下消息自岭南北上,少说也要三天,在没有最新消息的时候,只能够看看旧消息了。 “武院学子眼下该在广州,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赵昕放下书信,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自己恨不能长一对翅膀飞到南边去。 这朝廷待得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祖宗规矩严密,干什么都是祖宗之法,不出意外,狄青还要好一阵才能够出场,得要等到文官们丢脸之后才行。 视线转移到南方的广州,而今已经是六月初,与汴京的安逸和平不同,湿热的广州城内外眼下战火燃起,侬智高驱民为兵,将广州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箭矢纷纷,千军万马,你脑海中是不是浮现出这种场面来。不,没有这种场面,就连攻城车,云梯这种东西也少得可怜。一波进攻,往往连护城河都过不了,来得慢吞吞,跑得好似飞起来一样。这种进攻方式,你很难想象之前的城池究竟是怎样失去的。 试探性攻击不知道进行了多少次,便是全力进攻也已经进行了两次。侬智高明白自己麾下都是一群散兵游勇,连最为基本的甲胄也仅仅是上百亲兵有而已,便是有皮甲藤甲的人也没有多少。 之前形势一片大好,聚集起大量人马来,所过之处,除了寥寥几个宋朝官吏守城外,大多数弃城而逃,让他获得大量物资与人马。 也正是之前的势如破竹,让侬智高过于自信,竟然敢来挑战广州城。 而眼下的广州城,防备绝然算不得严密,但是好歹是坚城,哪怕是几十年来没有得到多少修缮,城墙上还是遍布床弩,护城河挖得有数丈宽,城门一闭,凭侬智高这些人马,基本上不可能攻进来。 这是连日来进攻失败后侬智高得出的结论。但是侬智高不慌,他在等,等广州城里面的内应作乱,他好里应外合,就像当初攻破邕州一样。 与围困广东一同进行的,是对沿途周边乡村的洗劫,短短半个月内一路从广西打到广东,估计侬智高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这么轻易,但是战线这么长,后勤补给跟不上,就是一群游寇罢了,走到哪里,吃到哪里。 侬智高为什么要选择攻打广州城,除了手下谋臣黄师宓黄玮等在广州城有些关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其如今麾下人马膨胀,人吃马嚼,每天耗费粮食上千石,只有广州城有如此多的粮食储备。 磕到硬骨头后,之前设想之中的内应也没有奏效,大南国中军营帐内,侬智高一脸的阴郁。 他的身边,主要是他的宗亲,但也有黄师宓等谋臣。眼下困于广州城,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 侬智高弟弟侬智光质问黄师宓道:“你说来了广州就有人开门,眼下连战不利,将士归乡心切,如何说?” 黄师宓不去看侬智光,道:“某藏在广州城里的奸细多数已经被杀,以奸细破敌已然不可行。韶州知州陈曙已率兵南下,当下之上计,速领军北上,断绝五岭,自成一国,断不可还乡。如此,宋军不得南下,广州城纵然坚固,围堵一年半载,自然破之。” 侬智光冷哼一声,“连广州都没有打下来,还领军北上,宋军在虔州聚集准备南下呢,饿得走不动路的兄弟,如何与宋军对抗,你莫不是想要俺们去送死!” 黄师宓复向侬智光建议道:“堵住五岭,实为建国之第一要务,广州不过是一死地,知州仲简一腐儒而已,不足为惧,粮草不足便劫掠州县。” 身着黄袍,戴通天冠的侬智高思虑片刻,即作出决断,“某,咳咳,朕闻二十里外有宋军船厂,物资颇巨,你们谁人愿意拿下该处?” 侬智高族亲侬夏卿和侬夏诚起手请命道:“我二人愿请战,但请千五百人,势必夺下船厂。” “嗯,”侬智高交代道:“我再多给你们一千藤甲兵,此船厂船工数万,战船上百,非易取之地。然则一旦拿下该地,则无论南下琼州(今海南),还是沿海北上攻取州县,皆是易事,断不可出差错。” 侬夏卿侬夏诚二人皆起手道:“大兄放心,我等必不辱使命!” 侬智高之妻阿侬提醒道:“要称陛下!” 二人面无异色,改口回命道:“陛下放心,我等必不辱使命。” 侬智高满面笑容,道:“那朕便恭候你二人佳音了。” 侬智高转身看向一个年轻人,道:“南衙王听令,朕令你率一万人北上,封堵五岭。黄玮为副使。”南衙王,这是他给自己儿子侬继封的称号。 坐在侬智高身边的侬继封起身领命道:“谨遵父皇之命!” “兹事体大,只准成,不准败!” “儿臣省得。” 侬智高看向黄玮,道:“爱卿好好看管着他,不要让他干傻事。” 黄玮领命不提。 营帐议事结束,进行短暂的分工后,众人先后离开营帐,只有侬智高弟弟侬智光面色有些不好看,他一点权力都没有捞到,想当初攻邕州的时候,可是他第一个破城的。 侬继封一个十四岁的娃娃,又能够做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不交给他去做,侬智光很是不满。 第251章:船厂内的争论 侬智高军中议事结束不久,二十里外的船厂,便有急递送来相应消息。 且不说侬智高军队膨胀,奸细不少,更不要说军队开拔,动向瞒不过任何人。 再说了,侬智高他们一路胜利,骄傲过头,认为宋军都是一群只会躲在城里的窝囊废而已,不屑于伪装军队动向。 或许你会说骄兵必败,但是也要看对手是谁,连续的胜利,侬智高军队士气高扬,不管遇上谁,都是嗷嗷地冲上来,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侬夏卿侬夏诚两兄弟最先领着两千五百藤甲兵出征,说是带去军中的一半精华也不为过。此外更有两千五百人,只是身上无甲,和农民起义军一样。 不算身着铁甲的亲兵,侬智高眼下就五千藤甲兵,其余的士兵虽然多,却大多都是充数来的,打打顺风仗,当个炮灰啥的。 值得侬智高如此重视,也侧面说明这船厂的重要性。船厂可以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官营的船厂,主要生产战船。一部分便是民营船厂,以赵昕兴修的船厂为主。 货物运输虽然受侬智高之乱影响,但是有先前储备,眼下影响其实不大,但要是叛乱继续演变下去,谁也无法保证接下来的事情会如何发展演变。 南方久无战事,战船生产所需钱银早已断绝,任事之人多无能之辈,侬智高说有战船上百,说实在的,高估了,真正可用的不足五十。在听说侬智高叛军来广州之后,便带着妻儿老小,赶紧脚底生烟地跑了。 所以,眼下肩负防御重任的,便是民营船厂,别看只是一个船厂,但是现在也是人满为患,各地民众为免遭受侬智高匪军劫掠,纷纷汇聚来此。 为什么不进城呢?或许有人会这样问,原因说来挺让人无语的。 侬智高在上月中旬叛乱,消息在二十号传到广州,广州知州仲简直接无视,认为这是假消息。况且邕州发生叛乱,和广州有什么关系,仲简还让传信人不要四处声张,以免百姓慌乱。 如果侬智高没有一路东进的话,仲简的抉择可能算得上是安民之法,日后说不得混个功劳啥的。可是,谁能够想到侬智高的军队前进速度这么快,短短半个月,一路从广西南宁打到广州城下。 仲简火急火燎地下令关闭城门,周围百姓纷纷请求入城,谁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奸细,仲简拒绝了。百姓为了获得入城的资格,金银散尽,城门处还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 倒也不能够说仲简做得不对,两军交战,奸细往往就混在平民当中,里应外合的事情多了去了,西夏人就特别喜欢用这种把戏。 慈不掌兵,有些事情注定就是不能够尽善尽美。但是无论如何,事情办得很差,很丢脸。 仲简把门堵上,大量百姓就只能够选择逃往船厂附近,短短几天,就汇聚有十数万人,若是仔细数数,二十万人说不定也是有的。 面对侬军来袭,负责防卫的是以武院学子为骨干,船厂船工为主体的队伍,勉强说他们是民兵吧。 负责指挥的是宋巡,武院第一届学子中成绩最为优异者。这是个没落贵族,祖上也是将领,随太祖起兵南下,后来家道没落,好在身子骨好,通过运动会进了武院。 比之常人,宋巡自己底子好,人家为之苦恼的文化课,宋巡往往过关,在次次演练中,也以勇猛敢战而进入赵昕之眼。最关键的是,这并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心思细密,考虑周到,和身边的人关系都很好,天然带有领导的魅力。 所以,赵昕让他负责带领武院学子南下考察。在五月份结束考察后,便一直待在船厂内,负责赵昕交给他的秘密任务,即筹办海军。名义上自然是打击海盗,但宋巡明白赵昕所图绝非如此狭小,但身为属下的他从不过多询问,先照办。 经过一个月时间的训练,如何应对海盗,如何成阵,如何配合,宋巡开了一个头。 原本以为功劳遥遥不可期,想不到这么快就送上门来,想起太子殿下临行前吩咐他们考察西南,不由得多了几分钦佩。 是的,在武院学子们眼中,侬智高之乱,就是送上门来的功劳。 在侬智高之乱这一消息传过来之时,宋巡就组织众人召开会议,不仅仅是武院学子,同时包括各大船厂负责人,以及相关行业的掌柜家主。 大家都认为宋巡是杞人忧天,侬智高之乱在广西,如何会到广州来,该不是你想要军功,糊弄我们去卖命吧。 但是现在,这些人一改先前脸色,求着宋巡庇佑他们,自己家大业大,要是被叛军抢了,可得不到赔偿。 在得到侬军向船厂进军的消息后,宋巡再一次召集众人进行会议,“探马来报,侬军五千人已向东行,其意必为船厂,所部半数藤甲兵,以其行军速度,最多两日,便可到达此地。” 众人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多是惊恐神色,慌乱不已,有些甚至已经想要逃跑。 宋巡见众人争吵,也不阻止,这个工作不由他负责。 “吵个娘呢,这里有十万人,刀兵具在,干的都是搏命的事,难不成还怕一群山地猴子不成?”说话的是樊圣,前面也提到过,性子比较跳脱,单纯以武力计,胜于宋巡。 众人被樊圣的气势吓到,大多住口。 宋巡才继续道:“诸位,非是宋某逼迫诸位,而是眼下贼兵已至门前,需是有个定夺才行。家儿老小皆在此地,便是乘船远逃,数十上百年家业也毁了,不是贼兵死,便是我们亡。” “你个娃娃,真的挡得住贼兵吗?” 武院学子,因为当初年纪设限,所以眼下最大才十**岁,从未上过战场,自然难以令人相信。 被人质疑,宋巡也不恼,解释道:“我辈皆是出身太子殿下设立的武院,刀兵枪剑棍皆是通熟,孙子韬略亦是精通。” “谁知道是不是纸上谈兵?” 樊圣怒道:“贼厮球,李老头你若是不信,尽可去广州城内,看太守收不收你!” 这李老头不再言语,但依旧不相信一群娃娃指挥的战争。但是会议的结果,还是决定统一对敌,毕竟生死最重。 第252章:目为反贼 夜深了,会议结束有一段时间。 初二的月亮几乎没有,漫天的乌云,令人压抑而苦闷,就好像所有人的心情一样。 宋巡带着几人离开聚集地,远远看着海岸,那里有几艘停泊着的商船,月黑风高,海风呼啸,海水的腥味不断涌入鼻端。 武院学子都是北方人,坐船来到广州,而后开始考察之旅。不少人第一次来到这种环境,又是呕吐,又是拉肚子,闹腾了好一阵子才安稳下来。 宋巡眼下为民兵统领,按理说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离开众人来到这里,可是他必须得来。因为即将要做的事情,必须有他的背书才行。 等了盏茶时间,樊圣骂道:“这些狗杂种该不是不逃了吧!” “急什么,让这些大户把钱银都准备好,省得我们搜刮,不是好事吗?”宋巡身边的人笑道,此人名为何敏,相当于队伍中的书记官,报告赵昕的书信,主要是他执笔的,同样是没落贵族,祖上甚至是皇亲国戚。赵昕说是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不为过。 打趣一阵,樊圣脸色凝重起来,道:“何三郎,你说我们这么干真的好吗?若是牵连到太子殿下怎么办?” 何敏不能回答,犹豫起来,宋巡道:“太子殿下最想要看见的我们将胜利的消息报告给他,至于几个豪强劣绅的死活,他从来不在乎。上次演练出现匪徒后如何处置,你们都忘了不成?” 何敏踌躇道:“话虽如此,但——” “别说了,来都来了,要么打响武院学子这个招牌,要么就屈辱地死在叛军手下,你们选吧!” 樊圣啐了一口,“太子殿下恩重如山,老子便是豁出命也不能够给他丢人,听你的,**娘的!“ 何敏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又等了盏茶时分,一群人趁着月色昏暗,悄悄靠近了船只。 宋巡也不多言,射出鸣镝,拔出佩剑,一马当先地冲了上去。 樊圣高声喊道:“杀叛徒,除奸细,冲呀!” 尽管海风呼啸,但是尖锐的鸣镝之声还是刺耳至极,更不用说一群人朝你冲了过来,那群准备趁着夜色离开的人顿时加紧速度准备上船。 可是他们身上大包小包,负担极重,想要装船都不易,眼看得宋巡一群人不断靠近,连金银都不敢带了,紧急上船,可是一群人上船之后才发现,船只底部早已被凿开洞来,海水咕嘟咕嘟地涌入其中。这种船坐进去怕是找死。 宋巡领着数十位武院学子冲杀上来,所过之处,一律击杀,全然没有留活口的意思,鲜红的血液迸射而出,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啊!” “你们是谁?” “是你们,你们敢肆意屠杀百姓,我要上告京师。” “你这群反贼勾结贼人,欲带金银前往相助贼人,被我等查获,还敢反抗,呵!” 最后一个呵声,是多么的讽刺。自古两军开战,需要稳住的就是城中大户,这些人要是带头跑,人心一散,也就不用守城了。 本不过百十人的队伍而已,即便是其中有一些家丁又如何,比得上专门训练过的武院学子吗?几乎是无伤地完成了这场屠杀。 清点战果的事情不忙着做,宋巡纷纷道:“割下李掌柜,许员外还有其他人的脑袋,重新召开会议。” 一个晚上,连着召开两次会议,但是第一次会议文质彬彬,最多是放一些狠话而已,第二场会议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许多人睡梦中被叫醒,还窝着火,但是看见杀气腾腾的宋巡等人,瞬间没有了谩骂的念头。宋巡他们甚至连脸上的血液都没有擦干净,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好像恶魔凝视一样,吓得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爷们一个哆嗦。 “某已查定,这些人趁着夜色,准备前往投奔侬智高反贼,被某率同窗尽数歼灭,诸位若是有一样心思的,还是尽早收了的好。”和之前一样的语气,但是这一次没有人胆敢轻视宋巡,这个年过十八的娃娃。 战前杀人,是最好的立威手段,有些人非要当这个出头鸟,自己选的路,也要承担这个后果, 上一次会议没有决定下来的事情,比如军费等问题呀,如今这群人那是一个豪爽,生怕被宋巡当反贼给杀了。 樊圣看着一群人前倨后恭的模样,冷哼一声,一脸的不屑。而各大家主掌柜们被这般嘲讽,也是多有不满,只是碍于权势,不敢言表。 宋巡看着眼前局势,有心张口,最终还是忍下了,樊圣该教训,但绝对不是在这个场合。若是被人以为武院学子内部不合就麻烦了。 待其余人离开后,宋巡才对樊圣言及此事,“目的已然实现,就莫要羞辱他们,这是平添仇敌,日后尚需仰仗他们。” 樊圣应下,道:“需要向他们道歉吗?” “那也不必,归根到底还是我们手上有兵,这些人才愿意听我们的。关键是打赢明天的战,打不赢一切免谈,还要被这群人反咬一口。” 宋巡之意,是让他明日首胜打出威风来,樊圣坚定地点了点头。 宋巡道:“来敌有五千,眼下我方稍事训练者不过二千人,明日是场硬仗。退无可退,诸位当知。” 何敏道:“军饷筹集地差不多了,弓弩这些日子也让工匠日夜铸造,就是床弩,攻城车这些修建不多。” “在道上的铁蒺藜,绊马索,坑洞,这些日子也埋下不少,就是破藤甲兵的火油,恐怕不甚够用。” 宋巡等人围着船厂附近主要道路图,一遍遍商议起来,其实都是先前都推算过的事情,只是这终究是他们第一次主持战争,自然该一遍遍核验,防止出现差错。 宋巡等人不求一战破敌,但是最起码起码的要求,不能够一触即溃。 一夜无眠,次日清晨,探马来报,敌军先锋距离船厂不过十里。 “人数有多少?” “五百人!” 宋巡看向樊圣,樊圣明白他的意思,拍着胸脯道:“这些人就不要想回去了。” 第253章:遭遇战 六月三日,广州城的围困还在继续,攻势和前几日相比也没有多少区别,无非是打退敌人一次次地进攻而已。 自从五月二十九日广州城被围困以来,广州城驻军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一次,自然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最多是派个使者向中央传信告诉他们广州城还没有失陷,同时描述军情如何如何紧迫。 守军如何如何老弱不堪,兵员紧缺,然后大肆渲染敌人的强大,简直要把对方往妖魔的方向去描绘,敌军高有三丈啦,战象是何等厉害啦,能够呼风唤雨啦。 这些天朝廷看见的军书主要是这样的,赵昕都不好意思睁开眼睛,屁股下面好像有钉子一样,坐立都不舒服,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 相比较而言,这些天赵昕终于得到了来自宋巡等人的书信,相比较于朝廷快马快递三日可达,关于宋巡他们的消息,赵昕现在只能够看见五天以前的布置。 大族不愿帮助,年纪小被人质疑,以及物资方面的问题,都详细地记述在了上面。 别的赵昕帮不上,但是物资这一块,赵昕身为太子,在这些年建立起自己的物流体系,也不需要分朝廷的资源,能够自行生产的便自己生产,不能够自己生产的,就去市面上采购。 眼下朝廷不过是让沿途州县剿匪,比如让湖南江西等地的驻军南下,赵昕在汴京采购不成问题,采购完毕后就是乘船沿着汴河至淮河,再一路走海运。 为什么不走京杭大运河呢?因为这一带过于富裕,豪门贵胄颇多,赵昕的影响力不大。或许会快一些,安稳一些,但其余难题不少,还是海运来得舒畅。 还有就是,京杭大运河往下最多是沿赣江南下,到了虔州(今赣州)南岭还是要卸货,还不如一路海运到广州。 赵昕回信告诉他们物资已经陆续南下,大族不愿帮忙,就立威,有兵在手问题都不是问题,被保护的人出点保护费是应该的。抓到把柄后哪怕是出了问题,赵昕会担待着,让他们放手去做。 不仅仅是这一封书信赵昕如此回答,之前回复他们的书信,赵昕的态度一以贯之,未有改变,武院是赵昕开办的,当初让这批学子南下,也是赵昕一手操办的,就是为了让他们立功去的。 自己培养的人不保着,赵昕保谁?不愿出钱的大族,杀便杀了,难不成留着资敌。赵昕险些在纸上要写下这些文字,但还是忍下了。 整天看着朝廷上一群人在开玩笑,赵昕现在极其渴望胜利,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打脸所有人。 书信南下,赵昕瘫坐在椅子上,面对数千里之外的战事,他只能够焦急地等待结果出来。这可是武院学子的首战呀! 一定要赢!一定要赢!一定要赢! 在赵昕将书信送往宋巡他们那边的时候,全然不知道,广州船厂附近,一场战事已然爆发。 侬夏卿侬夏诚兄弟自侬智高那里领命出征的时候,全然没有料到侬智高事后会将他弟弟侬智光派来,但是侬智光的到来,很明显,是当监军来的,防止二人侵吞钱财。 从这个角度而言,侬智高其实蛮看重自家弟弟的,监军这活可不是谁都能够干。尽管都是侬姓,侬夏卿二人毕竟不如侬智光亲近。 作为先锋出征的侬夏诚坐在马匹上,越想越生气,骂道:“一个酒囊饭袋,全没个本事,还想号令俺们兄弟。三十洞儿郎比试的时候,哪一次比得过俺们兄弟。” 身边都是自家亲信,他也不担心被人听去,能够发泄自身怒火,自然还是发泄一下来得好。 谩骂一通后,侬夏诚问身边人,“那船厂距离还有多远?” “回将军的话,还有不到十里。” 侬夏诚看向周边的稻田,空旷的桑田连秸秆也不见,只有鸟雀飞来飞去,寻找虫儿。 “十里,十里,这沿途也不见一个百姓,怎么躲得这么干净啦?稻子也没人种一下,莫不是要饿死大军。” “就是,将军说得是,一群刁民,昭圣皇帝(即侬智高)建国以来,定的赋税哪一条不比他那姓赵的皇帝轻,一群刁民不识时务,活该被欺压。” 侬夏诚学着黄军师的口吻,道:“说得不错,本朝替天行道,伐无道,诛暴君,一群贱人就该全部贩卖成奴隶才行。” 一群人正互相夸耀着,以为这场战斗和以往一样所向披靡,对方连抵抗都不抵抗一下就逃离。 经过,侬夏诚说得起劲时,一支弓箭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面门,风声凄厉,吓得侬夏诚赶忙从矮小的滇马上下来,坐着马上那不是告诉人家我是大人物,赶紧杀我吗? 这支弓箭好像是一个信号一样,霎时间有数百支箭射将过来,抬眼所见,好像天空都被箭雨遮蔽了一样。 哪怕先锋军都是身着坚固的藤甲,也有不少人中招,被密集的箭雨射死射伤二三十人。但是对于整个队伍而言,伤亡其实不大。 经过短暂的慌乱后,侬夏诚看出根本没有多少敌人,最多是二百人而已,之所以看着箭矢多,那是因为用的连弩,频率快,数百连弩,这可是好东西呀! 此外,侬夏诚对于自己之前惊恐的反应有些恼火,指挥着众人朝敌人追击去。 弩手射过几轮,打乱先锋军队形后,便往后方退却,且战且退,无情的弩箭总是会带走几个倒霉蛋的性命。 每当侬夏诚等人以为要追上面前的弩手后,平整的稻田上便出现十数弩手,一轮箭雨射来,威胁不大,但是恶心人。就这样,侬夏诚等人一路追,一路赶,等到他们意识到自己进入树林后,才发现中计。 树林不大,但是容纳数千人还是简单的,出身广西山地的侬夏诚他们,本应对山地战更为熟悉,可是问题在于,这片树林他们不熟悉,先失地利。 这片树林,成为了他们的梦魇。因为在这里,火攻很方便。 第254章:猎人变猎物 侬夏诚等人被一群弩手引进了树林内,当同伴掉进挖好的深坑被扎死后,意识到不对劲的他们只想着尽快离开。 一个亲军死在自己眼前,被不知从何处来的箭矢射中的,宋人似乎在这树林里面挖了地道,可能从任何一个坑道出现射杀他们,难以置信,哪里来的功夫挖这玩意,侬夏诚心中怒吼。但是,这事真的发生在了眼前。 侬夏诚再也不愿在这种地区耗着,朝所有人道:“往后退,离开,离开!” 为了提防随时可能射来的箭矢,许多人聚在一起,依靠藤甲尽可能地保护身体,可是漫天的火箭射了过来,引燃了早已铺设在树林里面的秸秆,那些秸秆也早已浇灌上火油。 现在明白之前何敏为什么说火油不够用了吧,他们这仗打的可都是钱。 霎时间,烈火冲天,藤甲兵们被炙烤地哭爹喊娘,再也顾不上什么队形,疯狂寻找出路。 在不远处的一处山头上,宋巡密切关注着眼前的景象,见得火起,便对身旁的樊圣道:“逃了漏网之鱼,残害百姓,总是不好的。” 看着熊熊燃起的烈火,樊圣咧嘴一笑,这火攻的计策是他设计的,自然准备好了后续应对。 秸秆铺了四面,但是浇了火油的秸秆只有三面,也就是经典的围三缺一,被火烤得受不了,自然会选择火势最小的那一边。 “放心,一只苍蝇也飞不走。”言罢,樊圣即率领五百人往各个出口去,既然决定吃下所有人,就不会有差错。 宋巡不语,只是默默看着樊圣远去。 “将军,火势太大了,我们往哪一边走呀?”亲兵咳嗽着,面容早已熏黑,若非凭借声音,侬夏诚可能都不知道身边人是谁。 侬夏诚自己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模样,身边的马匹早已逃开,算不得一件坏事。 侬夏诚并没有和大多数藤甲兵一样随意逃窜,而是忍着刺鼻刺眼的烟熏,趴在尚未着火的地方,密切观察周围的形势。 想要保持队形已经不可能,大难来时各自飞,其余藤甲兵的遭遇,可以为侬夏诚提供宋人的消息。 “你们听见了吗?” “西边有宋人堵。” “南边也有。” “东边和北边也有,宋人这是要把我们全部围死在这里呀!”亲兵们感到无望,唉声叹气。 侬夏诚怒道:“都是山里混出来的,什么蛇虫猛兽没有见过,还怕这些,小小山火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 手下人以为他要带领众人突围,纷纷表示愿意拥护侬夏诚。侬夏诚恨铁不成钢,道:“整天就想着死,活着,活着才最重要。宋人不是挖了不少坑洞吗?我们先躲进里面去,等火势停了再说。” 侬夏诚等人先行蹑手蹑脚地将坑洞下边的尖刺给排除,而后十数人挤在一个小坑洞里,好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将原先的伪装给覆盖在上面。 踩在放倒的尖刺上面,有人不小心踩空划伤了腿,鲜血淋漓,不由得骂道:“这宋人好生狡猾。” 侬夏诚一脸阴沉,道:“行了,莫要多嘴。”如果不是这些亲兵在出去后还能够帮自己挡挡宋人,侬夏诚可不愿和他们挤在一起。 铺火面积不大,尽管被各种陷阱所束缚。但还是有不少浑身着火的藤甲兵逃离火海,绝大多数人一边跑着,一边丢弃藤甲,连其他衣衫也尽皆丢弃,光溜溜地跑了出来。 逃离火海的人,并不全都是从火势最小的一面逃离,但是无论是哪一个方向,樊圣都布置有人员,出来一个杀一个,长枪短剑,以多打少,自身伤亡基本上忽略不计。 火势似乎还没有停止,燃烧的声音不绝于耳,但是四方厮杀的声音则是减弱下来,尽管侬夏诚不愿承认,但是他明白,要么被烈火烧死,要么被守候在外的宋人杀死。 不少人还脱下藤甲光溜溜地出去,更是寻死。侬夏诚眯着眼,小心自头顶缝隙观察外间的景象,大气都不敢出。 “仔细找,看看还有人活着没有,活着的话给他一刀,一个活口也不要留着!” 上面传来的声音,很显然是宋人的,有听懂方言的亲兵翻译给侬夏诚听。侬夏诚看向其他人,恶狠狠道:“听见了没有,他们不要活口。” 侬夏诚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现在身边有人出卖,大声说话暴露位置。必须要掐断他们这个点头才行。 一些尚未被烧死,仍在呻吟的士兵就这样被先后结果了性命。 “搜得多少尸体?” “连着之前杀的那些,共四百三十二具。” 侬夏诚得到消息后,一脸的心绞痛,打了败仗,便是侥幸逃回去,也讨不得好,说不得还要被军法处置。 如果,如果拿个宋人高官的脑袋回去,是不是会好一些。这下令之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头,管他是大头头还是小头头,多少能够减轻些罪责。 侬夏诚脑子里冒出这个危险的想法来,开始权衡此事。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选择,有自家兄弟庇护,便是败仗,也不至于被杀,但若是现在冒险出击,外面宋军不少,自己未必能够突围。 就这样,侬夏诚等着其他人离开,撑过了一整个下午,不知道是不是宋人过于自信,来来往往巡查的人有着不少,但是没有一个人选择检查坑洞。 等到夜色降临,侬夏诚依旧不动身,直到午夜时分,侬夏诚才自洞坑内起身,站了好几个时辰,腿都站麻了,可是现在是逃命的大好机会,侬夏诚看了看方向,招呼亲兵随自己逃亡。 “将军,那是东边,咋们的军队在西边。” “宋人在西边肯定防备甚严,只有往东才能够出去。”侬夏诚解释道,也不多言,自顾自地匍匐身子,朝前前进。 匍匐了一段时间,在必经之路上,侬夏诚抬眼看向身后亲兵,以手语道:“左边,三个,右边,五个。”同时,侬夏诚还依靠手语进行任务安排,在山里打猎的时候,为了防止惊扰猎物,他们都精通手语,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守卫的宋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有如此多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白天都已经打扫地很干净了。 第255章:全歼就是全歼 下达作战命令后,侬夏诚一马当先,红着双眼,如同困兽一样地扑了上去,暗黑中刀锋无光,侬夏诚依靠着多年山野经历迅速结束战斗。 只是,有一个该死的宋人竟然在临死之前射出鸣镝。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如此地刺耳。 而后,便是一脸串的鸣镝声音,长短不一,显然,其中蕴含着某种信号。伴随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呼喊之声,侬夏诚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大致内容猜也能够猜测出来。 侬夏诚道:“身陷绝境,想要一起逃离看来是不可能了,大家各寻一条路吧,也好过无一逃离。” 侬夏诚一脸的真诚,亲卫们以为将军真的为了他们着想,感激不尽,为此泪流满面,抱拳敬礼后即四散而逃。 见亲卫走得差不多后,侬夏诚一改向东逃离的策略,转而往西,眼下宋人视线被吸引来东边,西边防守便相对薄弱,以此策略说不定真的能够逃出去。 换做其他时期,狡猾的侬夏诚说不定真的能够逃走,只是他不明白他这一次面对的对手是何等的缜密,防备全无漏洞。 在侬夏诚小步快行,眼看得即将出了树林,再往前面走十几里地便能够找到兄长侬夏卿大军。只是,离开树林的遮蔽,在空旷的原野上,侬夏诚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一些。 还未跑几步,背后一阵刺耳的风声传来,等侬夏诚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已经中了一箭,随之倒伏在地。 “别杀我,我是侬夏诚,我知道侬军军情!”侬夏诚扔下刀剑,趴在地上举起双手,高声喊道。 好在侬夏诚有此动作,否则听不懂他言语的宋人定然已杀了他。 在层层通禀后,侬夏诚被蒙着双眼送进了宋军大营。被解开眼罩后,侬夏诚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眼前看到的事情,自己的敌人竟然如此年轻,如此缜密老辣的布置,怎会出自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之手。 樊圣朝宋巡简单的行礼后,道:“据手下人报,这家伙说自己是侬军大将,知道不少军情,是以没有杀,特意送来帐前拷问。” 宋巡打量了一番所谓的侬军大将,一身焦黑,脸黑得和炭一样,姿态多谄媚,道:“路上你审问过没有。” “这不是时间紧急嘛,还是一起审吧!”樊圣摸了摸脑袋,嘿嘿笑道。 宋巡道:“如此这般也好,这蛮人满嘴鸟语,且问问他姓甚名谁?” 一个略通广西方言的宋人被找了过来,朝着侬夏诚一番言语带比划,总算是将意思表达清楚了。侬夏诚是个大老粗,要是会写字,也不至于交流困难。 交流的困难,让宋巡不由得感慨秦始皇统一文字实在是太重要了。 “某是侬夏诚,是侬智高族亲,而今领兵剿杀你们的正是我家大兄,速速放了某,某在军前还可以帮尔等美言一二。” 翻译将侬夏诚这话的大概意思传达给了宋巡,宋巡神色不改,就连樊圣也仅仅是轻蔑地哼一声而已,败军之将都成为阶下之囚,还敢在这里狺狺狂吠,狷狷大言。 宋巡道:“我军大破敌方先锋军,敌方已然在十里外安营扎寨,逡巡不前,许多布置失了功效。听说侬夏卿一贯喜爱他家弟弟,你们说若是将他弟弟脑袋给送过去,能不能够激他来战。” 何敏掺和道:“倘若真要激那侬夏卿来战,还是留这家伙半条命来的好,让他兄长留个念头。” 樊圣笑道:“那就每天送一只手过去吧!手送完了送脚过去,最后送脑袋,看他大兄来不来救他。” 侬夏诚明明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是却不由得背后生寒,这些人不怀好意,该不会是打算让他当炮灰送死吧! 本能的求生意识告诉他必须挣扎一下,“留我一命,大兄与我情笃,愿出重金赎我,你们这里人吃马嚼,粮食肯定也不够了吧!” 翻译继续传达意思,宋巡微微一笑,却不多言,论粮食后勤,他们无论如何也是比侬智高充裕的。再说了,击破侬军后夺得对方所有粮食不是更好吗?何必贪恋这仨瓜俩枣。 所以,侬夏诚的命运就这样注定。 除了使出这激将法之外,宋巡更布置散兵游勇,劫掠侬军粮草,逼得后勤不足的侬军主动来战。 先锋军大败,自家弟弟还折了,这个结果,对于侬夏卿而言,是个莫大的坏消息,但是他并非常人,在广西那边也是一个小酋长,经历的斗争比着残酷的多了去了,剥皮敲骨啥的屡见不鲜,送只手来,真的不算什么。 是以,哪怕是看见宋军送来的侬夏卿之手,也未曾改色。 侬夏卿指着这手道:“此必是奴隶之手,阿弟善于藏匿,昔日诸洞混战也未曾要了其命,想来断不至于被宋人擒获。宋人以此乱我军心,诸位莫要犹疑。” 原本还想劝侬夏卿莫要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侬智光,见侬夏卿如此上道,便附和着侬夏卿道:“宋人都是孱弱无能的货色,听到我们的风声就吓得尿裤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把戏胜我先锋,等大军一到,也必然和鸟雀一样离散。到时候,男人皆是役为奴,女人全都赏给没有婆娘的人。” 在主将与监军的言语刺激下,所有人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嗷呜嗷呜地叫着,士气不仅没有下降,反而还上升不少。 一次不成,第二次,宋巡他们送来了能够证明侬夏诚身份的东西。而这一次,侬夏卿则是一口咬定侬夏诚已死,死在宋人的卑鄙伎俩下,下令谁若是能够抢回侬夏诚的尸体,一律赏钱百贯。 钱百贯,在两广小地方,足以购田数百亩,哪怕是上等水浇田,也不过是七八百文一亩,比之汴京这些大城市便宜许多。 重赏刺激下的哀兵,就这样席卷向宋巡等驻守的船厂。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白热化,因为无论是任何一方,都没有持久作战的能力。 第256章:庇下的赵昕 汴京,东宫。 赵昕收到了宋巡等人的书信,内容是击杀那些试图逃离的豪强大族。 杀人的时候自然是很畅快的,可是无论是宋巡还是樊圣何敏等人,都明白之后必须要靠赵昕来帮他们处理后事。这也是樊圣等人犹豫的原因,依靠他们自身是摆不平这事的。 宋巡等人以这些大族投奔侬智高为由击杀他们,但是这个理由骗骗小老百姓还行,放在朝廷上,都是人精,哪个看不出其中微妙。不就是杀大户,抢钱粮的把戏吗? 都是大户出身,哪个没有亲戚故旧,一口气杀了,还不来京城弹劾你一道。宋巡等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以朝廷急递的规格,路上跑死了两匹马,硬是赶在其他人之前,将消息提前送到了赵昕手上。 不要小看这个时间差,提前知道消息和晚两三日知道消息,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结果。有这个时间差,足够赵昕做很多事情了。 对于宋巡等人的决断,赵昕是赞同的。正如他一以贯之的态度,这些豪强劣绅,平时吃尽了国家稳定的红利,一旦有难,跑得比谁还快,让普通人帮他们背锅,该杀,该死。 杀这些人,最直接的两个好处,稳定民心,获取军饷。 赵昕回信告诉他们无需为此烦恼,自己会在朝中帮着他们压下此事。但是务必要打个胜仗出来,只有军事战场上的胜利可以压制所有人的嘴。 简短的回信写完后,赵昕即让人送往宋巡处。宋巡他们面对的是刀剑战场,赵昕其实也是身处战场之上,就重要性而言,并不比宋巡他们那里差多少,在某些事情上,甚至是决定性的。 这场舆论战,必须要赢! 赵昕组织起自身掌控下的舆论系统,自己亲笔写下名为《打狗官,杀大户》的文章,平铺直叙,论述侬智高之乱为何会演变到这等地步,就是因为当地大户率先逃离,一群官员随之弃城而逃。结论就是题目,打狗官,杀大户。打杀得无人再敢有逃跑的念头。 刻印店连夜赶制相应报纸,同时附上侬智高匪军进击之情形,在汴京发行。 与此同时,在次日朝堂议事的时候,赵昕抢在宰执们前面道:“儿臣有本要奏!” 赵祯还不清楚其中缘由,接过赵昕的奏章看了起来。 赵昕在赵祯看奏章的同时道:“今智高祸乱五岭,非是天灾,实为人祸,守土之人不履责,当地大户豪强率先出逃,以至今日事难为之,为祸甚烈。而今智高围攻广州,当地有大户见智高势大,竟然举家上船,准备投靠智高,赖武院学子宋巡樊圣等人察觉,予以剿杀。以上是这些大族亲属子弟门人,难保未曾与智高勾连,宜令禁军搜查其家,倘有牵连,俱革功名,牵连若深,当弃市处理!” 赵昕一口咬定这些人就是叛徒,准备投降侬智高,说得杀气腾腾,张口闭口革职杀人。 赵祯看完了,听完了,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他,要是这点故事看不出来,这皇帝也白当了。是不是要投靠侬智高有待商榷,准备跑路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还有就是宋巡等人借平日仇怨杀害这些人,这个可能性也是有的。 当了太多年皇帝,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没有见过,所以,赵祯的内心波澜不惊,看向其余宰执,问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副相梁适皱着眉头道:“宋巡等人纵然查得当地豪族有不法之事,也该请示上层,自行处置,实为僭越!” 赵昕反驳道:“广州知州仲简困在广州城里,连个屁都不敢放,请示谁,难不成等这些豪强联络侬智高杀害大宋子民的时候才去处理吗?黄师宓的教训都忘了吗?” 同为副相的刘沆咳嗽两声,道:“纵然如此,私自击杀,难保不会让人觉得他们有意灭口,倘若因是私情,殿下您只怕也讨不得好!” 还威胁起我来了,呵,赵昕道:“正是有刘相公这等顾前怕后之人,才让侬智高这些小丑搅出这莫大风浪来,但凡有一任事之人心意坚定,教军练民,誓死不退,也不至于令侬智高猖狂若此!” 刘沆没有想到赵昕直接把火烧到他身上,“殿下你这——” “本朝重文轻武,武将权力尽归文人,可是你们究竟干成了什么事,不是走,就是逃,无才无能,空有一肚子的经义,更无半点退兵良策!还想着借交趾之兵,历朝历代,你去数数,哪一家借了借了交趾的兵?” 从一开始的宋巡杀人事件,发展到文官不知兵,向交趾借兵而辱国,赵昕将水搅得越来越浑浊,越是浑浊,他们的精力也就越分散。 赵昕言语至这个地步,攻击整个文官群体,身为文官之首的庞籍便不能够装作没有看见了,站出身来,道:“智高祸乱至此,是臣等无能,以至国辱至此。今两广任用非人,臣举余靖杨畋,此二人声名在外,知晓蛮事,可当一用!此外仲简庸碌无能,臣举魏瓘代之。” 庞籍还是明眼人,知道和赵昕争论这些小节没有用,只有战场上的胜利能够带来话语权,其余一概无用。 只要文官举荐之人赢了战争,赵昕提出的文臣掌兵无能便自然破去,之后要不要进一步追究赵昕身后武院学子的责任,就看他们的心意了。 庞籍举荐的三人,其中余靖谏官出身,当初和欧阳修一起被称为四谏,除了出使契丹外,没有其他战场上的履历。 杨畋,进士出身,但却是杨业后人,为将门后裔,在湖南剿过匪,有些功劳,但是履历也不是特别显眼。 最后的魏瓘,算是近几十年来唯一修缮过广州的官员,当年筑城有功。如今知越州(今浙江绍兴市),以代替仲简。为了让魏瓘赢得漂亮些,庞籍并且增给魏瓘禁卒5000,助他扼守广州。 朝议结束,也是一场厮杀,波诡云谲。 赵昕看向南方,心道:一定要赢呀!这可是决定未来文武格局的战役。 第257章:装备的碾压 岭南,广州城外的船厂。 两军对峙,战役尚未打响。 一方是侬夏卿率领四千五百人,而另外一方则是宋巡等人指挥的两千船夫。 前者虽然算不上当世精兵,但自小也是山野械斗出身,刀兵见多了,这一个月以来,更是刀兵不绝,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士气,明显更占上风。 后者的话,指挥者是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除却与风浪搏斗的船夫外,绝大多数人其实只是船厂造船的而已,连海盗都没有遇上过。 这两支队伍,无论是怎么看,从人数,从士气等方面看,后者都是必败。 但是有一个方面不一样,那就是技术。二者在这方面的差距,后者几乎是碾压。 赵昕深信技术装备对于一支队伍的重要性,武院出身的学子,制造弓弩,打造刀剑,只要有材料,这都是小意思。哪怕是更进一步的投石车,攻城锤,云梯也能够制造出来。 而且,偌大的船厂,木料铁器简直不要太多,稍作改装,就是一个小型的军工厂,之前改装的弩便是出自船工之手。 单纯从人数上看,宋巡这方确实占于下风,但是背后数以万计的船工,这些日子在生命威胁下,勤学苦练,简单的运用弓弩早已学会,便是轻甲也造了数百具。 上阵两千人,并不是只有两千人。 远远打量着宋人阵型的侬夏卿道:“这些宋人好生有钱,难怪陛下要咋们务必夺下此地。” 监军侬智光道:“是呀,那铁甲咋们都是自宋人府库里面缴获来的,大多破烂不堪,他们的铁甲好像新的一样。” 侬夏卿皱眉道:“难不成是这些日子有宋人船只南下,运来了铁甲吗?” “即便是运来了铁甲,也必定是先运送到广州城里面才对,些许草民,赵皇帝才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那就是当地有大族送了储藏已久的铁甲过来。”侬夏卿如是推断道。 侬智光怒道:“侬夏卿,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是个傻子都能够看出来这些宋人能够制造铁甲,一旦拿下此地,于大军是何等重要,你难不成是想要侵吞这些铁甲吗?” 侬夏卿神情平淡,道:“监军大人莫要生气,这不是要想一切的可能吗?万一要是攻破对面,又没有找到生产铁甲的地方,可不是白高兴一场。” 侬智光冷哼一声,这侬夏卿原先地位和侬智高差不多,难保他没有其他想法,可要盯紧了才行。 “敌军不过两千人,然则多配备弓弩,但我军人多,只要冲破敌阵,想来取胜不难。” 侬夏卿认同侬智光这个看法,当即指挥左军两千五百人朝前进攻,右军两千人作为预备队,防止不测,也是作为生力军。 左军朝战场开始进发,宽敞的平原上,侬夏卿甚至调来了十头大象,硕大的体型,配合上沉重的长吟,足以吓退常人。 大象走在前面,开始冲锋,所过之处,即便是宋巡等人设置的铁蒺藜等障碍物,也完全无法阻挡大象的前进,反倒大象吃痛后更是狂躁,不管不顾地朝前冲撞。 距离足够后,船夫连日打造的投石车开始攻击,开始投射的是寻常石头,等到距离更近后,投射的便成为了火球,简单来说就是里面是石头,外面被丝绵等易燃物包裹,并浇灌火油,发射之后,哪怕没有被直接砸中,四散的石头也足以致命致残。 所以,一片哀嚎之声。 简单的初步试探后,折损百十人,伤亡比例太大。 特别是狡猾的宋人竟然还挖地道,人走过去安然无事,大象一过,则轰然陷进土里,哀鸣声不绝,坑道倒也不深,一米的样子,但是大象是无论如何也爬不出来的。 里面浇灌有火油,火球落下,里面的大象就成为活靶子,只能够无奈地等待死亡。 火势一起,后面的大象受惊,无论是驭象人如何催赶,大象也不愿继续前进。侬夏卿见自家阵型已乱,便下令收兵。第一次小小的试探,正如最开始预料的那样,宋人准备充分,难以攻下。 午间,侬夏卿与侬智光在帐篷内就攻陷敌营议论,谁知道吃到一半,侍卫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道:“敌袭,敌袭!” 拉开帘子一看,宋人凭借弩手远程压制力,竟然逼近到阵营百五十步的位置前来骚扰。侬军一路赢过来,连最基本都安营扎寨都没有完成,就是几个帐篷而已,如今被火箭一射,不少帐篷起火,好一阵收拾。 侬夏卿扔下碗筷,恨恨道:“这些宋人好生嚣张,全然不知死活,给我杀!” 正当侬军出营作战,追了三里路的时候,远方的投石车出营寨来,砸下漫天石子,不是完整的石头,但是打在头上还是生疼,足以把人砸昏过去。 侬军只得举着盾牌,小心前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就在他们以为都是些小石头不足为惧的时候,石头又变成了那种大石,一时间,质量加速度,好似流星陨落一样,砸在谁的身上,谁就可以去见爷爷辈的人了。一时间,又是惨叫连连。 在中心营帐观察着战斗情形的侬夏卿收敛怒气,仔细分析战胜的可能性。但是很可惜,处于装备上的完全不利境地,硬拼绝对是败笔。 自己这边会使弓箭的人有一些,但是不多,即便是有,一场对射,人家是密集如雨的弩箭,你这边的弓手一个照面就折损干净了,而且人家射得还远。 顶着巨大的伤亡,侬军坚持追赶,而到了最后,投石车发射的完全是火球了,抬头看见巨大的火球朝你这边落来,对人的身心是巨大的考验,这轮火球造成的伤亡更大。 好不容易接近对方投石车位置,本以为能够缴获一个投石车,结果宋人在投石车位置淋满火油,远方的火箭射来,数十人被烧得满地打滚,投石车也没有抢到。 单方面的挨打,己方又是数百人的伤亡,对面毫发无损,这已经不是小伤亡了。换做谁也不满,更不用说一路来都是顺风仗的侬军。 侬夏卿压抑着愤怒道:“给我把俘虏的宋人调来!” 第258章:一鼓作气,再而衰 到了夜间,宋人还是一样的把戏,一群弩手来到阵前骚扰,两三百人却是搅得数千人不得安生。 一旦侬军出营作战,这些弩手就后退,侬军要是追,他们就拼了命地逃,追得深了,对面投石车简直是噩梦。要是不追,一盏茶的功夫都不用,宋人又来骚扰了,而且还是另一个方向的。 侬夏卿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准备好几批的弩手准备袭击,可是如此多的弩手,弩弓且不说,一次骚扰下来,弩箭的损耗以数千计。 哪里来这么有钱的!侬夏卿气愤地拍桌子,就算是北宋禁军也不可能使用这种方法作战。 侬智光掀开帘子,进入帐内,骂骂咧咧道:“狗娘养的,但凡手里有支骑兵,就出营把这些杂种给全都剁了!你说我们要不要派象兵出去,绝对能够追上这些该死的弩手。” 侬夏卿翻了一个白眼,这都什么馊主意,白天的时候你没有看见他们挖的深沟吗?不先填上,象兵有多少不得死多少。 南方本地的马匹也有,但是和驴子差不多大,运运货物还行,要是人坐上去,那就有问题了。南方的战马基本上来自茶马古道,与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民交易得来。 但是很显然,侬智高他们眼下并没有掌握这条通道,骑兵自然也是没有的,便是大象也少得可怜。毕竟进军的速度太快了,广西老巢的补给根本追不上来,只能够走到哪里抢到哪里。 因为兵种的劣势,以及装备的巨大差异,导致侬夏卿等人被动挨打。 与侬夏卿营帐内的一片愁容相反,船厂内倒是一片欢声笑语,许多人从未上过战场,见得如此阵仗多少心慌意乱,生怕肉搏。 宋巡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进行正面碰撞,就是担心己方阵营一碰即溃。 但是,经过几日来的胜利,众人士气高涨,原本如同恶魔一样的侬军,在他们眼中却变成了难以反抗的绵羊。 “真舒畅,宋将军神机妙算,打得那侬智高丢盔弃甲。” “畅快是畅快,只是宋——,宋将军好像不是将军。” “管他个球,那些个知府知州,提辖经略,没一个有本事的,要不是宋将军指挥我们,现在侬智高肯定要把我们所有人抢干净了。” “那倒也是。希望朝廷给宋将军一个名分。” “宋将军不是太子殿下的人,也该有个名分吧!” “是哦,听说是武院来的,我听说当今天下管兵的地方是枢密院,老九你说这武院是不是和枢密院一样。” “这我哪知道,反正赢了就行,眼下我就认宋将军一个,别人来都不好使,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附和道:“那是!”说完大家一齐发笑,洋溢在胜利的喜悦下。 樊圣听得外间吵闹,拉开帘子询问外间的侍卫,得到消息后笑着对宋巡道:“眼下大家士气都很高,我看再磨侬军几日,就可以全线出击,与那侬夏卿干一仗啦!可说好啊,到时候让我打头阵!” 宋巡笑骂道:“行了,先锋阵就是你去的,还不想让其他兄弟沾点功劳呀!” “这不是忍不住嘛,那截击侬夏卿败军的事,就交给我去办吧!” “困兽犹斗,这败军也不是这么好打的。” “交给我,你放一百个心!”樊圣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 “那成,尽可能地全都留住,愿意投降的便收降,莫要大开杀戮。还有就是最好能够留住侬夏卿和侬智光,好向殿下邀功请赏。” “这我知晓。之前那事恐怕还要靠这个戴罪立功嘞。” 说起这事,二人便觉沉甸甸的压力,自己都是戴罪立功之身呀! 宋巡扶案而起,道:“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樊圣脸色也是无比庄重,道:“明白。” 次日,与昨日的活跃不同,被骚扰了一整夜的侬军精神都不好,全部都不愿出战,无论监阵官如何催逼也是无用。打又摸不到人家衣服,还要被射成刺猬,大家都不傻。 侬军不主动出战,宋巡这边则是延续昨日的骚扰战略,以弩手不断袭扰,便是白天也不得安宁。 侬夏卿勒令士卒坚守阵地,不出阵对敌,同时加紧制造营寨,省得被这么羞辱。 又是一天过去,整体而言侬军伤亡不大,营寨也修了一半,立起箭楼,箭手居高临下,弩手的袭扰策略受到不小的影响。 但凡侬夏卿准备好长期作战,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安营扎寨都不做,以为宋巡等人会望风而逃,这下被打脸了吧! 驻地袭扰不了,宋巡等人便转变策略,改为袭扰对方的粮道,能够运回来就运回来,不能够运回来就直接烧毁。 交战的第三日,樊圣忽然闯进宋巡的营帐,道:“这侬夏卿真不是人,竟然裹挟了上千百姓来,想要他们帮着运土填沟当炮灰。好在被手下及时截下,尽数带来这里了。” 宋巡听罢,喜道:“上千百姓,还没有被侬军发现,安然带回,好本事呀!” 樊圣嘿嘿笑着,颇为自得。 宋巡当即前往运送回来的百姓处观看,果然,大多都是老弱妇孺,青壮男子都当奴工去了,只有他们不要的才会用来当炮灰。 樊圣没有将这些人带进营寨内,而是放在外面,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掺杂奸细,进了营寨后可是难以处理,所以还是谨慎些来得好。 宋巡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解决法子,“眼下军中粮草不多,尔等为侬贼裹挟而来,背井离乡,放心,我们会安顿好你们。广南东路的,一律前往福建路,广南西路的,一律前往雷州琼州,帮着运输粮食,伐木开凿石头,大家看可行吗?” 能够活下来都不错了,哪里还有得挑,便是不同意又如何。人家都说这里粮草不够,还想死皮赖脸待在这里不成。 宋巡唱红脸,樊圣唱白脸,纵然有几个刺头,也被**地服服帖帖,要么自求生路,要么就去其他地方帮着开采石头木头。 什么,为什么要干这个,军工厂每日开销可大着呢,这不是免费劳动力吗? 第259章:重甲步兵 侬军裹挟来的这群难民,广西出身不多,一百多一些,绝大部分是广东出身,谁让附近就是广州呢。 得知自己好不容易调集来的难民被劫走,侬夏卿恨不得拔刀杀了眼前这个只顾逃命的押运官。 这押运官和侬智光有些牵连,侬智光道:“罢了罢了,那宋人弓弩精良,凭借他们几十人如何打得过,驱民为兵之法,看来是用不上了,要改用别的法子了。可不能侬继封打下五岭来,我们还困在这里。” 最后一句,是侬智光的心声,侬夏卿如何不知,他又何尝不希望挣个泼天功劳来,只是远远没有料想到自己竟然会遇上这么一群对手。 “宋人这些日子每每断我粮道,军中粮草不足半日,哪怕是往周边劫掠也无济于事,再等下去,只怕要不得不退了。”侬智光继续催逼,想要侬夏卿出战。 侬夏卿眉头紧锁,“宋人布置严密,陷阱难测,贸然进攻,我军恐死伤惨重。” “那又如何,再招便是了。”侬智光语气平淡地道,人命在他眼中好像不值一提。 废话,这些都是我的兵,你当然不在乎了,就是想要乘机削弱我的势力而已。侬夏卿眼神阴郁,杀气逼人。 “明日,明日发动总攻!”如果要退,自己也不知道会遭遇何等对待,至少会被剥夺权力,一番思虑下,侬夏卿无奈道。 侬智光留下不轻不重的警告道:“那某便静候胜报了。” 待侬智光走后,身边的侍卫询问道:“当真要明日总攻吗?宋人壁垒森严,只怕有去无回呀!” 侬夏卿眯着眼睛,道:“装装样子给他看,不成即走,可不能把性命白白交代在这里。” “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告诉亲近人便是。” “小的明白。” 六月十日,连日来的交锋,侬军受困于宋人的强弓劲弩,龟缩营寨,久不出战,连填埋深沟这些活都没有干,好似他们才是放守一方一样。 蛰伏多日,这一日,侬军终是决定主动出击。就处境而言,是侬军这边缺粮少食,寻求决战,战事拖延对他们不是好事。 宋巡在营寨上望着远方景象,侬军旌旗招展,却并非是如最初那般将象兵放在前面,藤甲兵居中,寻求一鼓作气攻破船厂营寨,而是派寻常士卒前往冲锋陷阵。 很显然,这批人被当成了炮灰过来送死,目的就是为了消耗宋军的箭矢与投石。 任何一个人都能够看明白的事情,被驱使来当炮灰者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视线以内,都能够看见有人想着往后跑,谁愿意白白送死,可是尽数被压阵之人处决。 侬智光亲临阵前,收回染血的长剑,双目圆睁道:“再有后退之人,便如此人。” 后退必死,而前进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能够侥幸活下来,这批士卒没有选择,只能够转身嘶吼着朝宋人营寨冲击而去。 既无甲胄,更无盾牌,之前都是打扫战场来的,自然也全无阵型。不过正因如此,零零散散向前冲击的他们反而难以瞄准,真有几个漏网之鱼冲过了层层箭弩的阻击,跑到营寨前面来。 但是他们的幸运也就到此为止了,既无云梯,更无攻城锤,如何越过高耸的营寨。 一批又一批的士卒朝前冲锋,他们甚至连制式武器都没有,手里兵器五花八门,甚至还有锄头铲子一类的农具。战争的残酷性,在这一刻体现地无比明显。 侬智光见得上千炮灰要死得差不多了,不由得看向侬夏卿,道:“是不是该出动主力了,我看宋人发射的弩箭也少了许多,正是大好时机。” 侬夏卿即召传令兵,宣布发起总攻,战鼓声隆隆作响,十数架梯子被运来,这些天之所以没有进攻,很大缘由是修造攻城器械。 藤甲兵一手举盾牌,一手扶云梯,踩着前人的尸体前进。与此同时,侬军中猎户出身的弓箭手在后,帮着运送云梯之人射杀宋军弩手。 此战,侬夏卿几乎是倾巢出动,营寨内仅仅留了三百人驻守而已,连他自身都站在了队伍中央,即时指挥队伍,加上残余的些许炮灰,统共三千人大举进攻。 之所以如此布置,是因为侬夏卿没有想过继续对峙,一旦此战不胜,即抽身离开,此处攻占不下来,便只能够转战他处。 至于后方空虚的问题,一方面侬夏卿不认为宋军在人数稀少的情况下会分兵,另一方面,也是事先经过探子打探,周围并不见宋军人马,这才敢倾巢出动。 观战的何敏见侬军气势汹汹,勇往直前,忧虑道:“侬军气势嚣张,需得挫其锋芒才是,至少得要毁了他们的云梯才行。” 宋巡点了点头,道:“不错,召集百位武院学子与我出战,你们在后负责投石箭弩支援!” “你要亲自出马吗?” “不错,铁甲在身,至少能够保得一条命来,总不能让侬军说我军只会躲在城后射箭才行。” 何敏没有劝宋巡,本是说好的事情,道:“那你小心,倘若陷入重围,我即率其余人来支援。” 宋巡爽朗发笑,道:“小小侬军,还奈何不得我!”言罢,既走下城寨,召集武院学子,准备出战。 “敌有三千,我方仅有百人,可敢一战?” “杀,杀,杀!” 宋巡哈哈大笑,当城门打开的那一刻,即率领众人出城而去。 这百人,人人披重甲,玄黑色的铁甲好似将周围的光线也尽数吸收进去了一样,让人根本无法移开双目。 身着此甲,寻常弓弩根本射不进来,只要不是运气太差,基本上对远程兵器免疫。所持兵器,也是清一色的长刀,足有一人多高,便是直面骑兵也不足为惧。 这就是重装步兵,面对这样的队伍,即便是辽人最精锐的皮室军也不敢触其锋芒。 一百对三千,这是何等的大无畏精神与勇气,所有人都密切关注着这支突然出现的队伍。 一旦宋巡他们坚持下来,之后的仗就好打了。 第260章:酣畅淋漓 重装骑兵是冷兵器时代骑兵的巅峰,重装步兵也是一样,身上套着好几百斤的甲胄,一人高的大刀也有好几十斤,全身上下包裹地严严实实,只看见一双眼睛暴露在外面。 因为实在是过于沉重,重装步兵的攻击方式极其简单,只有简单的挥砍,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是没有的,但是对于军队而言,有这些就足够了,一力破万法。 但是,想要让这样的队伍成型,却是极其困难,对体力的要求极大,为了训练出一支重装步兵出来,武院学子们的伙食说出去,足以让所有人咋舌。 训练是钱,装备投入是钱,包括后期补给修缮,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别看就是这么一百人的队伍,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杂七杂八的开支加起来,都是上千贯。 赵昕产业兴盛,遍地开花,才能够勉强养得起重装步兵。此外,包括宋巡等人之前训练弩手,发射弩箭一类,那也都是无数钱银的投入,一百支弩箭的价格大概是四千文,几轮射下来,哪次不是好几千支弩箭。 交战几日下来,毫不夸张地说,每天都是数百上千贯的开销。 在不远处指挥队伍的侬智光见到重甲步兵出现,不由得为此咋舌,“本以为宋人有数百具弩箭和轻甲就已经是难以想象,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么一支队伍。” 侬夏卿眼神之中,恐惧与贪婪并存,”这些人该不是禁军出身吧!”想要战胜这支队伍,恐怕要付出十倍的代价,而一旦战胜这支队伍,自己这边可算是鸟枪换大炮呀! “管他们出身哪里,要是缴获这些铁甲,昭圣皇帝定会重重赏赐你一笔。” 侬夏卿目光瞥了一眼侬智光,可笑,真要是手里有这么一支精锐,还会听侬智高的话,直接出来自己单干了。 然而在外表上,侬夏卿还是一脸的谦逊,尽量不与侬智光为敌,“是是是,缴获之后一定交给陛下处置。” 且不说侬智光与侬夏卿二人的弯弯绕绕,冲在最前面的炮灰已经撞上了宋巡这百人。 百人成一线,就是一条坚不可摧的山脉,面对身无甲胄,更无长兵器的敌人,结果已经注定。 “斩!”宋巡高声吼道。 “斩!”声如洪钟,天崩地裂。 长刀随之挥砍而下,并不是特别锋利的刀锋,但是在巨大的劲力加持下,来人一个照面便被一分为二,哪怕是坚硬的头颅也是如此,好似纸糊的一样。 霎时间,脑浆迸裂,鲜血冲天,场面足以令任何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人作呕。但是宋巡等人面色如常,因为以前在武院演练的时候,比这残酷的场面要多上许多。 “进!”百人一齐高呼。 百人随之前进,沉重的身躯落在地面上,阵线前移,整齐划一的动作,踏地声好似一道无形的冲击波,让所有正面敌人为之胆寒。 面对人数绝对优势的敌人,不退反进,这是重装步兵的骄傲,自从这一兵种出现以来,所有战争都是以少敌多,作为精锐出动。 宋巡等人每一次挥砍,就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无一例外,哪怕是对方身着藤甲也不例外,沉重的长刀先切断侬军的兵器,而后将敌人一分为二。 这是一支可以正面迎接骑兵冲击的队伍,哪怕是骑兵冲锋,照样能够将战马一分为二。 短短时间,就有三四百人折损在这支恐怖的队伍之下,站在营寨上负责射箭的人为之欢呼雀跃,有如此队伍在场,便是对面千军万马又如何,还不是作鸟兽散。 侬夏卿却敏锐地察觉出宋巡等人的变化,高声喊道:“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了,从侧后面包围过去,杀一人即赏十贯!” 重甲步兵强则强矣,但是持久性也是问题,好比重装骑兵也进行不了几个冲锋就得休息,重装步兵也是一样。要是所向披靡还无限冲锋,岂不是天下无敌。 在钱财的刺激下,侬军更加疯狂地冲击过来,好似蚂蚁一样,从各个缝隙钻出来,他们自己其实也希望抢一套这样的甲胄来。 宋巡等人距离城寨并不远,眼看得宋巡即将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作为预备军的何敏当即召集其余五十位武院学子出击,同样是重甲在身。 与此同时,船工们也纷纷加入战斗,他们自然是没有这等昂贵重甲的,但是轻甲还是有的,之前见宋巡等人一番杀戮,看得热血沸腾,哪里还能够忍耐下内心的躁动。 城门大开,原本的攻城战,竟然成为了近身厮杀,而哪一边气势更盛也是不用说的。 其实,在看见何敏等人又穿着重甲出来的时候,侬智光的心里就已经凉了半截。 在何敏等的支援下,试图绕后的侬军纷纷被击杀,正面打不过,绕后绕不了。 长刀落下,好像死神不断挥舞镰刀一样,无情地收割性命,巨大的伤亡下,侬军全线崩溃。 “冲,绝对不能够让他们回城!”宋巡举起长刀,指着离散的侬军道。 进攻的一方,成为大溃败的一方。 且不说衔尾追杀死了多少人,就是自己人踩踏推搡,也不知道死伤多少。 冷兵器战斗,军队伤亡只有一小部分是对阵的时候死的,绝大多数是溃败的时候死的,包括因此逃离者。 但凡能够在交战不利时稳住阵线,有序撤离,就能够算得上是名将。 但是很显然,无论是侬夏卿还是侬智光,距离这种水平还有不少距离,早在战局不利之时,他们便已经先行逃离。 二人的逃跑,更是加剧了侬军的溃败,若是前人挡路,后者乃至于挥刀砍杀,真的是狠起来自己人都杀。 追了一阵,宋巡等武院学子便停止追击,身着重甲就不适合追击,敌人追不到,自己要累死在半道上,交给渴望立功的船工们便是。 一番砍杀,绝大多数人肩膀酸痛,虎口开裂,这等级别的兵种,伤人也伤己。 一群溃兵,便是有营寨,也是守不住的,营寨也随之被攻破。 宋巡远眺败军,道:“现在,就看樊圣的了!” 第261章:解兵散甲之说 船厂西边一处的小树林,距离战场二十里的样子。樊圣等人便埋伏在这里,他带了五十个武院学子,并非是重甲而是身着轻甲,毕竟此行为堵截,要追击的。 六月的岭南,蛇虫最是活跃,蚊蝇飞舞,趴在这里等待,可是令人难熬。 “将军,你说侬军会往这边逃吗?”樊圣等人武院学子出身,虽然没个名分,众人皆以将军称呼。 樊圣应道:“这是回他们老巢的近路,一定会走这条路。” “将军,我想问的是侬军真的会败吗?他们可是有五千人呐。” 许多船夫内心都有怀疑,樊圣为稳定人心,只得一遍遍地重复道:“我等武院出身,受当今太子殿下恩泽,侬军必败。” 樊圣的回答安抚不了众人的内心,等了大半天,午间所有人都是啃个馒头充饥,许多人为此内心动摇,便是武院学子也有疑虑的。只有樊圣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与明亮。 “将军,将军,侬军溃败,都往这边来了!”探子一路小跑,边跑边传递消息。 众人心中大定,凝神静气,聚精会神,看向下边并不宽敞的道路,准备迎敌。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人马动静,跑在最前面的是一群脱了甲胄,扔了刀的败兵,因为负担轻,所以跑得快。 樊圣举起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吩咐传令者传递消息,“莫要动手,等后面大人物出来了再说。” 三三两两的败兵离开,或多或少,若是加起来都有上百人了,可是樊圣依旧不为所动,一双眼睛好似鹰眼一样,锐利无边。 终于,樊圣看见了自己的目标,因为是自己的对手,宋巡等人很早便探查清楚侬军内的大人物,眼见得侬夏卿与侬智光先后到来,他们身边,大概聚拢有五百人的样子。 从战场上被人追了一路,跑了足足二十里地,不少人跑得虚脱,没有多少力气,正当他们想要休息的时候,两边山林间喊杀声传来,所有人都露出绝望之色。 “这——,宋人如何会埋伏在此?”侬智光一脸的难以置信,难不成宋人早已预料到他们会大败吗? 侬智光转过身来,道:“侬夏卿,咋们——” 可是,侬智光话还没有说完,一把长剑捅进了他的心脏,侬智光临时之前只看见了侬夏卿那阴险的眼神,想要说些什么的他却感觉到身体力气大量流失,圆睁的双目即便是死前最后一刻也不愿闭上。 “侬智高之弟侬智光已死,我等愿降!”杀了侬智光之后,侬夏卿第一个扔了刀剑,举手跪地。 或许樊圣听不懂侬夏卿说什么,但是这个动作任何人都明白,主帅投降,其余人也随之投降。 本以为要经过一番苦战的樊圣当即令部下收缴兵器,押送俘虏回营。 但凡有一战之力,侬夏卿也不愿做阶下之囚,只不过宋人埋伏的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好了,己方精疲力尽,对方以逸待劳,这不是必死无疑吗? 侬智光这个蠢材,能够用生命当作我的投名册,也是他的福气。被捆起来的侬夏卿心中如是想着,不管如何,活着才是第一位的,但是败得如此惨,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营帐内,宋巡打量着侬智光的尸体,尽管和图纸上差不多,但还是有些怀疑,问道:“这果是那侬智光吗?” 樊圣踢了一脚侬夏卿,道:“这是侬夏卿,是侬军大将,侬智光就是他杀的,应该无错。” 侬夏卿被踹得跪倒在地,却不见耻辱之色,道:“小人知道侬智高不少军情,恳请将军饶我一命,定为大军破敌出谋划策。” 听过翻译,樊圣问道:“此人如何处置,要不要一起送到京城去。” “先留着,还有些用,其余的俘虏就尽数送往琼州挖石头吧!”一语便定下侬夏卿等人的命运。 简单吩咐后,侬夏卿被押往监牢,何敏站出来问道:“给太子殿下的书信该怎么写?” “自然是将咋们大胜的事情写上去,还能怎么写?”樊圣嚷嚷道,这可是大胜呀! 何敏白了樊圣一眼,脑袋真是一根筋,“大胜自然是该写的,某是想问这二千人船工如何处置,就地解散,还是带他们攻打侬智高。让他们守护船厂是愿意的,要是让他们继续打侬智高,恐怕就要出赏钱了。” 宋巡思索片刻,即作出回答:“此事附于书信,交由太子殿下定夺,非我等可言。” “不向太子殿下建议留下吗?”樊圣大惑不解。 宋巡强调道:“太子殿下自有定夺。” 被宋巡的眼神盯着,樊圣竟然生出几分胆怯来,这等事宜,实在非他所长。 “我去审问侬夏卿了,你们先聊着。”樊圣掀开帐帘离去。 不多时,宋巡即写毕简信,道:“割下那侬智光的头颅,一并送往京城,太子殿下等这场胜利,恐怕等了不少天。” “嗯,这就吩咐以最快速度送去。” 宋巡走出营帐,方近大胜,众人欢欣鼓舞,喜笑颜开,和最开始的焦虑不安完全不一样,百姓呼走相庆。 之前恶狠狠的,扬言要报复的大户们也改变面容,一脸赔笑着依附上来,询问宋巡军中是否还缺少什么,若是有,尽管吩咐,只要他们家族里面有的,全部送来军中。 宋巡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道:“诸位大可安心,此番侬匪来袭,诸位慷慨解囊,助粮出饷,非诸位之力,断无今日大胜。某在信中已然为诸位请功,想来不日便有结果。” “我等微薄功劳,哪里比得上宋将军上阵厮杀,宋将军一人之力,便足以当百,吓得那侬匪抱头鼠窜呀!” 宋巡笑道:“此事毕,侬匪想来再也不敢侵犯船厂,这民兵可尽散,某也准备启程回京了。” 众人顿时慌乱起来,甚至跪下道:“侬贼尚有十万人围困广州城,这可不是放马还乡的时候呀!” 其余人闻得声音,全都涕泣不已,跪在宋巡身前,求宋巡莫要离开。民心如此,可窥全貌。 有些话,宋巡等人说不得,这些大户还是能够说得的。 第262章:父子同盟 汴京。 初十,船厂决战的时候,赵昕手头得到的消息还是三天之前的。侬智高出兵五千试图夺下船厂,双方互有交锋,战事焦灼,一时难见分晓。 这几日,赵昕是比较艰难的,宋巡等人当初干净利落地动手杀人,留下的破事都需要赵昕帮着料理。 若是没有赵昕帮衬,恐怕几日前就已经有侍卫南下擒拿宋巡等人了。 但即便是有赵昕帮衬,文官们对宋巡等人的攻击还是接连不断,一次比一次猛烈,许许多多名臣,先后上弹劾奏章。 这里面既包括庞籍这样的中枢宰执,也包括曾经主政中央的韩琦,还有欧阳修这样的当世名流,以及政坛新星司马光。 宋巡等人,武院出身,一个名分都没有,连个举人都不是。按理来说不至于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但是如果将问题放在文武斗争上,这事就明确许多。 赵昕设置武院,培养学子,来日肯定是要安插进军队的,眼下没有送进去,不过是因为地位实力不够,加上一群文臣阻挠。 文官掌握枢密院,掌握调兵权。武将掌握三衙,掌握统兵权。太祖如此设置是为了文武制衡。 可是演变到现在,三衙都是外戚,全无本事,更无战功,没有人看得上他们。三衙实际地位下降,反过来也就是说文官掌握兵权。此番侬智高作乱,动用之人,都是文官推选的,不要说武将,就是赵祯这个皇帝都不好说话。 赵昕设置武院,冲击文官掌兵的格局,这是赤裸裸的权力斗争。蛋糕一共就这么大,文官内部都不够分的,赵昕这个后来者想要插一脚,怎么可能。 要是动用进士文人也就罢了,可是用武院学子,如何能够让他们臣服。为了维护他们既有权力,身处文官阵营者,都疯狂地朝赵昕冲击而来。 他们的诉求也从一开始的惩罚宋巡等犯事之人,变成了废除武院,想要彻底根绝隐患。 这些奏章,赵祯看也不看,全部扔进垃圾桶里面了,美其名曰留中。这些文官怕不是异想天开,自己打仗打成这个鬼样子,还敢来朝堂叫嚣这个。 这几天,赵祯也在筹谋一件事情,即推动爱将狄青进入枢密院。 狄青是彻头彻尾的武将,相比较于糜烂不堪的军事豪族,如曹潘等家。狄青完全是从基层做起,一步步升上来的。 尹洙是发掘狄青才干之人,而范仲淹却是带领狄青实现阶级跃升的人。 范仲淹帮着狄青,种世衡等人实现阶级跃升,而狄青种世衡等人又成就了范仲淹的名声。好比后世的名师与学生,很难说究竟谁帮了谁,一些学生即便是自学,同样能够成才。 宋朝以前就没有什么儒将的说法,诸葛亮司马懿等人都是军职出身,有大司马大将军的职位,汉唐时期不少人出将入相,文武界限不明显,所谓儒将都是假的。 只有宋朝开始,才有所谓的儒将一说。这些文人梦想着自己羽扇纶巾,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仿佛敌人会被他们一句诗文吓到。 狗屁! 去看看范仲淹,胡宗宪,张居正这些人,之所以在对外战争时卓有成效。很大的原因是有着识人之能,同时善于维系后勤,在各派间平衡以使自己受到最少的阻碍。 宋明清那些真正能文能武的将领,有几个算得上儒家。说是纵横家,法家,兵家更为妥当一些。儒家那套也能够拿来指挥战斗,怕不是贻笑大方。 庆历新政结束后,凡是和范仲淹有牵连的人,贬的贬,调的调。只有狄青地位依旧重要,在之后的几次宋夏摩擦中表现优异,斗争归斗争,王朝需要怎样的人来维护,赵祯是明白的。 是金子,只要发出一点光芒,就是各方拉拢的对象。 狄青,就是这块金子,他被赵祯看上了,并且赵祯准备重用,调他来枢密院就是一个信号。只是诏书下发后,便被驳回。 “枢密院用以任帅臣,非任将臣!”意思就是说狄青在外统兵打仗即可,不配进枢密院。 枢密院并不是没有武将,比如王贻永,这是个驸马,当了好些年的枢密使,可是上朝的时候可曾听见此人一句话没有,没有!史书对他的评价的是“清净无为”,当个枢密使清静无为,你说他在干什么。 再强调一遍,但凡是不侵蚀文官权力的,他们就愿意给你说好话。一旦触及他们的蛋糕,各种恶心人的话都有。 自己的任命被驳回,赵祯很生气,赵昕照样不满,这是皇权与文官集团在兵权上的激烈交锋。 很难得,赵昕与赵祯的利益竟然一致。主要是面对的敌人过于强大,父子俩不得不联手应对敌人。 事情,在三日之后有了转机,一个好消息与一个坏消息同日送达京城。 宋巡等人大破侬智高大军,歼灭(包括收降)敌人近五千人,阵斩侬智高亲弟侬智光,而今头颅已献至京城。 事实自然不是如此,宣传需要,接连不断的失败,百姓实在是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哪怕是稍有夸大又如何呢? 与宋巡等人大胜截然相反的,是侬智光令儿子侬继封北上的军队,大破广、惠等州都大提举捉贼、西京左藏库副使武日宣以及惠州巡检左侍禁魏承宪,势力往广东北部扩张。 赵祯没有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强行通过狄青入枢密院的命令。 甫经大败,庞籍等无力阻扰,只得放行。就这样,狄青顺利进入了枢密院,成为了宰执之一,尽管只是一个枢密副使,但地位就是天壤之别。 狄青进入中枢,但是距离其亲自统兵南下还有一段时间。 更何况,有武院学子在南方打开的格局,这一世,狄青还需要南下吗?赵昕嘴角上扬,等了这么多天,宋巡总算是没有让他失望。 “此战,宋巡等诱敌深入,先灭侬夏卿先锋五百人,而后以弩手日夜袭扰,……” 是的,赵昕正在所有宰执面前讲述宋巡胜利的经过,看着庞籍他们的脸色,心情怎是舒畅二字可言。 第263章:军功爵制的复兴 宋巡等人带来的胜利,让赵昕风光无量。之前针对宋巡等人是否滥用私刑的争议,随着这场胜利而土崩瓦解。偶尔几道声音出现,都不需要赵昕亲自下场辩驳,自有旁人出面。 即便是要治罪,那也得是打败侬智高之后的事情,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总不能够河都没有过,就傻乎乎地拆桥吧。进入中枢之人,基本上能够看明白这一点的,赵昕尚没有看见不知轻重的人出现。 朝中争议依稀,民间则是完全倒向宋巡他们这边,毕竟,百姓只希望看见胜利,谁赢就帮谁说话,没有那许多的勾心斗角。 “宋巡等人做得对,此等豪强恶辈,便是不投智高,也转走他方,人人皆是如此,这城池交由谁人去守?” “侬智高半月由广南西路至广南东路,若非文官及当地大户弃城而走,何至于令侬智高猖狂如此。” “狗官大户都不得好死!“ 汴京城内外,关于此类言谈四处皆是。宋巡等人眼下俨然成为了平定侬智高的关键人物。名声太大,其实也有隐患,最大的问题便是宋巡等人率领的军队,究竟是什么名分呢? 不算禁军,又不归厢军,一句话概括,那就是独立于当今北宋军事体系之外。一支不受控制和约束的部队,特别是经过此战验证,岭南两广地区最强大的,最有可能击败侬智高军队的便是宋巡他们率领的这支部队。 这支部队不听调令,如何让政事堂里面的相公安心呢。 “太子殿下但学诗书即可,沙场征伐之事还是莫要管了。”尽管他们还没有如此直白地说出这个看法,但是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要赵昕交出兵权。 在此期间,便宜老爹赵祯的态度则是很微妙。一方面希望赵昕主持战事,积累经验,另一方面也担心赵昕手里有强兵劲旅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万一学李世民玩玄武门之变逼他退位怎么办。 前不久的父子同盟,在利益面前,不值一提,赵昕需要以一己之力面对这两个方向的压力,属实是困难无比。 毕竟是好不容易收拢住的人马,赵昕如何肯交还出来,没有兵权的太子,算什么太子。 赵昕借口底下人心未定,恐生动荡,需要商议,一直拖着不愿处置,想要维系私兵的地位,但是庞籍等人却越发直白,直言要宋巡等人接受广西安抚使余靖的调度。 余靖便是眼下岭南战事的总负责人。 被逼得急了,赵昕即脱口道:“等他先打赢一场战争再说吧!这天下哪里有绵羊率领群狼的道理!” 新官上任的余靖并无战功在身,这是其最大的缺陷,不仅仅是余靖,也是绝大多数文官统军的缺陷。 庞籍等人的脸色变得阴沉无比,“余靖久负名望,杨畋将门出身,二人而今皆已启程南下,料不日即可收得捷报。” 赵昕淡淡回应道:“既如此,便静候佳音了。” 即便是到时候有了捷报,赵昕也必然会再找其他借口推脱,此事在场之人都明白,就看之后的博弈了。 稳坐中央的赵祯目视眼前的一切,仿佛身外人一样。狄青进入西府,他尚且没有消化完全这一胜利,台谏如今每天还是有不少弹劾狄青的折子,且等战局变化,再为狄青寻觅功劳。 朝议结束,回到东宫,赵昕面色如常,但是熟悉赵昕的人自然能够看出赵昕眉底的阴郁,识趣地不来碰钉子。 更换服饰后,赵昕轻装离开东宫,来到宫外,主要是去见苏洵,询问一下他对此的看法。眼下局面,早已超出赵昕预料之内了。 苏洵听罢,笑道:“殿下何不以退为进,宣布解散船厂民兵?凭江南西路,荆湖南路两路调遣去的人马,断然无法平定侬智高,到时还是需要仰仗殿下。” 赵昕摇了摇头,苏洵此言不显水平呀,十足的馊主意,“本宫为一朝太子,说是以退为进,朝野上下又如何会看不出这是养虎为患,父皇心意到时只怕也会更改,平白坏了名声,失了人望。” 苏洵一副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样子,道:“既然如此,退无可退,便勇往直前。想那侬智高不过山野一番酋,而船厂人丁以十万计,多是青壮,只是短于训练罢了。兼之物资无算,平定侬智高,何需朝廷人马,但船厂之人即可。” 赵昕不明白苏洵哪里来的这么强自信心,道:“若是如此施为,非得船工用死力不可,眼下东宫财帛怕是难以负担。” 铺垫了这么久,苏洵离开座位,朝赵昕深深一拜,道:“臣有一计,可令船工用死力,侬智高可破,灵武可复,辽五京亦是唾手可得。” 一侧的曹讽低声嘀咕道:“吹牛皮,空口大言。” 可真敢说,赵昕觉得苏洵现在就好像后世只有几张ppt的创业者,疯狂向天使投资人画大饼。 心里怎么想的无所谓,赵昕急忙起身扶起苏洵,道:“先生有何计教我?倘若真有此效,及本宫继位,必许以首相之位,必不相负。” 苏洵不在乎曹讽的挖苦,道:“殿下以为秦何以统一六国?” 赵昕用这个时代普遍看法回答道:“累代明君,重用贤人,始皇文韬武略,奋六世之余烈,方有此功。” 苏洵高声道:“非也,秦之成在农战二字!教民耕稼,凡战之人,许以爵位,授予田土。如此,秦军方为天下强军,东出函谷关,横扫六国,统一华夏!” 恢复秦法,赵昕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光田少人多这一现状,就足以令人哀嚎了,“爵位好说,只是广南西路田土多有主,并无大量土地可赐予有功之人。” “时移世易,尧舜之法不能用于今,秦以农战劝功,殿下可以商战劝功。” “商战?”赵昕眉头紧锁。 苏洵将他内心那个不成熟的想法说了出来,“有功之人,即授予船厂股本,绵延三代,不经寒暑之苦,即可坐享股息。” 之前还一脸不屑的曹讽瞪大了眼睛问道:“有这好事?” 第264章:以商赏战,以战养商 “真要是凭军功授予股份,某这便向太子殿下请战前往岭南剿灭侬贼!”曹讽大声嚷嚷道,一副谁要是拒绝他就和谁拼命的样子。 赵昕和苏洵见他这个模样,都不由得笑出声来。笑声中,无论是赵昕还是苏洵都看出来这一方法可行。 苏洵的想法帮着赵昕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赵昕躬身行弟子礼,道:“小子赵昕多谢苏师教诲!” 苏洵赶忙跳到一边去,“殿下言重。” “苏师便是本宫之商鞅,单此献计之功,股本就少不了你的。” 苏洵虽然仍在推辞,但是眼底的笑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隐藏的。 提出建议之后,苏洵接下来花了几个昼夜的时间,仿照秦法二十等爵,建立大宋版本的二十等爵。宋朝虽然有勋爵体系,但是授予爵位吝啬无比,赵昕这是从新开辟了一条勋爵体系。 爵位的名称和秦朝时一样,但是具体规则略有不同。毕竟一个是授予土地,一个是授予股份,二者完全不一样,土地总是需要人去耕种的,而股份这种东西,投了份子钱下去就不劳而获呀。 简单说一下比较关键的爵位。 首先是第一等爵,即最底层的爵位——公士,秦法要求是杀一个甲士,即一个身穿盔甲的敌军。考虑到侬军大部分为裹挟的百姓,并无盔甲,所以改为杀五人或是杀一个身着藤甲的侬军。公士不授予股份,否则授予不过来。 第五等爵——大夫,从此之后开始正式授予股份,要求是击杀十位藤甲兵或是五十位无甲敌军。股份可传三代,若无后代继承,收回股权。军功股权只收红利,不参与公司日常运营,但赵昕是想着借鉴后世那些公司给优秀员工发股份的方式,激励他们为船厂创造出更大的辉煌来。 第七等爵——公大夫,击杀一百位藤甲兵或是五百位无甲敌军,哪怕是战场杀神,没个几年下来也不可能到这一地步。 公大夫基本上是靠战场杀敌获取军功的上限,再之后的爵位基本上授予统帅主将层面,如第十等爵——左庶长,十九等爵——关内候,二十等爵——彻候。 人们常说李广难封,但是就封爵体系而言,封候本来就不易,是人臣的巅峰,更不要说李广运气不好是迷路大师。 在完成这一套新的勋爵体系后,赵昕没有四处嚷嚷,尽管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但赵昕更希望宋巡等人能够以战场的恢宏胜利证明这一套体系是成功的。 有了这一套勋爵体系后,也方便赵昕论功行赏,前面宋巡等人战功赏赐还没有发呢,这下一起送去,激励他们一鼓作气把侬智高全部灭了。 因为大破侬夏卿,宋巡被赵昕授予第七等爵公大夫的勋位,而樊圣次之,是第六等爵,此外其余有功之人皆有不同级别的赏赐。说实话,对于宋巡他们的赏赐,赵昕是不够的,至少得是第十等爵才行,但赵昕也是为了劝勉他们赢得更辉煌的战斗。 送信之人已经南下,被赵昕这么一改,不少人一觉醒来,从原本打工人成为了众多老板之一。 此外就是曹讽这些东宫亲兵看赵昕改革力度如此之大,多少有些眼红,用了各种手段,想要向赵昕请战南下。这些人甚至把请托一事请到了曹皇后上面去。 于是乎,晚餐的时候,曹皇后就说起了这事,“听说你仿效秦法,搞了二十等爵。” 这都好些日子了,曹皇后知道一点也不奇怪,或者说她不知道才奇怪,赵昕回应道:“确有此事!” “法是好法,只是授予有功之人船厂股权一事,就不怕日后尾大不掉,食利无功吗?” 赵昕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儿臣也想过此事,是以约以三代,倘若其子孙无功,则收回股权。” “三代无功,则收回股权,说起来,我曹家到现在也有好几代了。你知道本宫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这个转折有些生硬呀,心中虽然明白,赵昕口上仍然道:“儿臣不知。” 曹皇后叹了一口气,道:“自古功劳红人眼,宋巡他们此番受功如此,有些人传话到本宫耳边了,说你偏心。” 曹皇后还不愿说开,赵昕便直接道:“若是令曹讽他们南下,那军队听谁指挥呢?胜了倒还好,若是曹讽贪功冒进,遭致大败何以处之。” 眼下,曹讽就站在赵昕的后面,不时向曹皇后使眼色,毕竟是一家人,多少帮着说句话。 曹皇后退了一步,道:“挂个名如何,曹家这一代竟无拿得出手的人才,也是令人唏嘘。” “曹武惠王本是开国功臣,一个侬智高之乱,恐怕担不起这偌大的名头,振兴不了曹家。” 曹皇后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赵昕这意思,是要曹家出力收回灵武灭西夏不成,这哪里是送功劳,分明是送死。 曹皇后不言,曹讽便站了出来,道:“请太子殿下示下!” 赵昕道:“此番侬智高为乱,只因交趾挑拨,自李佛玛继位以来,交趾屡屡犯我大宋边界,此患不除,大宋西南疆界永无宁日。且交趾本我中华故土,因五代乱世而析分,正是收回之日。” 原来是交趾,曹皇后的眼神才稍微好看了一些,看向曹讽,询问道:“平定交趾之功,你拿得下吗?” 曹讽躬身回禀道:“交趾国势正是巅峰之际,李佛玛兴官制,立文法,养兵十万,南征占城斩首三万。交趾不好拿下,需得徐徐图之才是。” 倘若曹讽现在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能够拿下,赵昕反倒会看轻他,赵昕也赞同攻灭交趾需要徐徐图之,谁要是轻视一定会栽一个大跟头。宋太宗的失败,便是前车之鉴。 赵昕道:“来日方长,确实不急在这一时。且先定个谋略出来,到时自会考校。” 曹讽答道:“属下明白!” 就这样,这场集团内部的危机被赵昕画出来的饼给化解了。 身处权力漩涡,位于聚光灯之下,众人愿意投资于你,那是认为你能够带来丰厚的报酬,如果你不给,有些人可是要强抢的。 不要把太子这个名头太当回事! 第265章:船厂来客 岭南,六月十五。 如何赏赐宋巡等人,赵昕尚未有决断,而此时广州城外的船厂,却迎来了两个客人。 其一是知英州苏缄,另一人是番禺县令萧注。官都不大,家世地位也寻常,至少赵昕看不上。 眼下侬智高军发如火,所向无敌,各地州县无不禁闭城门,莫敢发兵。侬智高的人马本没有多少,这些州县长官大多禁闭城门,不去肃清城外的侬智高散兵,除了接二连三地向朝廷告急,什么也不会。 如此,便导致侬智高军队好像滚雪球一样,裹挟着附近乡村百姓围攻广州城,人数越来越多,危害越来越大。 但是,眼下来到船厂的这两人却是十足的另类。 在听到侬智高围困广州的消息后,苏缄便募壮勇数千人,留提点刑狱鲍轲留守,亲自率军星夜赴援,于广州外20里驻兵为外援。 难能可贵的是,苏缄捕杀侬智高谋主黄师宓之父,以及附从蛮军的盗贼60余人,并招安附贼之良民6000余人。功劳虽然比不上刚刚歼灭侬夏卿五千大军的宋巡等人,在一干无能庸碌的官员中,也算颇为亮眼。 另一人萧注,也是差不多,招募海上强壮2000余人,乘海船屯集珠江上流,击杀了一些散兵游勇,安抚周边民众。 眼下二人造访船厂,最主要的原因是听说宋巡他们大破侬军,准备加入过来,共同对抗侬智高。当然,这是使者的说法,二人的真实想法,还得见面之后才能够做定夺。 苏缄与萧注二人亲自来到船厂拜访,对方毕竟是官员,宋巡带领樊圣何敏等武院学子亲出营门迎接,同行的还有附近大族宗长。 等候之时,便听得有人细碎讨论道:“听说苏知州有兵五千,萧知县有兵二千,有此二位加入,大破侬贼便可期。” “是呀,听说苏知州杀了侬贼的军师老父,功劳也不小嘞,看来我等也可回归广州城,不在此地受气。” 这些大户之所以不满,很大的原因是之前宋巡借着解散军队的名义,又从他们手中狠狠抢了一笔,战争一日不停,这些人流的血只会是越来越多。宋巡这些日子忙着整兵,没有进一步解广州城之围,更是让这些人不满加剧。 听得大户们在阴阳怪气地议论,将苏缄萧注说得多么多么厉害,樊圣颇为不屑,啐了一口,低声道:“一群连兵器都没有的农夫也叫兵,但有三五百人便足以破之。这些大户看来是想另投他主了。” 其余武院学子附和道:“就是,若是没有我们,这些人早就被侬智高给冲散了,哪里还能够来这里。” 书记官何敏喝了一声,止住争议,道:“住口,来者是客,且听他们如何说,那些大户若是要走,便随他们去便是。” 言罢,何敏看向之前嚷嚷得比较凶的几人,一脸的杀机,吓得大户们不敢再多说话。 等了有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二人仍然没有到来,宋巡眉头不由得微皱,因为使者之前说是仅有十里路程,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走了这么长时间。 宋巡看向樊圣,道:“你领三十人去前方探探,看看他们是不是遇上侬军了?” 樊圣得令离去,场内的气氛也变得有些怪异。 盏茶功夫后,樊圣即领着一群人到来,但是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在押运犯人一样。对方人数甚众,多有百人,但是樊圣等人手托弩机,将这群人给带了过来。 “这两个鸟人在五里外停下,鬼鬼祟祟地,要不是他们禀明身份,还以为他们是侬智高的探子哩。”不见其人,先闻其声,樊圣大嗓门传了过来。 为首的二人身着官服,想来便是苏缄与萧注二人了,哪里受过这等羞辱,见得正主在前,便迎了上来。 “本官苏缄,现任英州知州,当面可是宋巡?” 宋巡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稍显文弱,身材中规中矩,官服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显得有些凌乱。 来人显然不打算以平等语气对话,宋巡便也就简单起手行礼而已,不卑不亢地回应道:“武院一期学子宋巡。”鞠躬跪下那更是没有的事情。 “武院一期学子樊圣,见过大人!” …… 整齐划一的回答,凛然不惧的眼神,光鲜亮丽的甲胄,特别是所有武院学子在回答结束后,不约而同地向前走一步,沉重的落地声,扣得人心中胆颤。 这一切,让原本心中尚积压着的怒火无处宣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官再大又如何,武院学子,太子殿下培养的人马,你调得动吗? 之前苏缄派来的使者便自以为身份高,要求宋巡等人出营五里迎接苏缄,被宋巡以战场叵测凶险给拒绝了,想不到对方还真的因此在五里外逡巡不前,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气氛冰冷,局面僵持,相比较与苏缄,萧注的态度便好了许多,道:“早闻苏将军智谋无双,樊将军武勇无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只是苏缄显然咽不下这口气,“他二人也配当将军?” 樊圣丝毫不给这苏缄面子,怼了回去,“你个老贼拿着点芝麻绿豆大小的功劳,还敢来这里耀武扬威,想谈就谈,不想谈就滚!“ 萧注想着灭火,道:“眼下侬贼作乱,两位以大局为重呀!” “本官科举进士出身,天子门生,你这莽夫——” “狗屁进士,被一个侬智高欺负到这个份上,国家养你们还不如养一群狗!” 这绝对是有宋以来对武人对文人最大的羞辱了,要不是眼下受制于人,苏缄早就下令诛杀樊圣了。 “本官,本官羞与尔等为伍,便是有太子殿下庇佑又如何,本官要上弹章,弹劾你们!” 樊圣大笑,武院学子随之大笑,气得苏缄直接转身离开。 而萧注则是注视着苏缄离去,一动也不动。他萧注的领头上司又不是苏缄,更何况他今天可不是为了逞能来的。 第266章:借南风 宋巡看着身子动也不动的萧注,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不一起走吗?” 萧注躬身行礼道:“下官自知不及苏将军,愿受调度。” 宋巡的眼睛眨了眨,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他从萧注的眼神中看出来这是一个极其有野心的人,能够向身无官位的宋巡低头,此人极为擅长隐忍,这绝对不是无能。 宋巡问道:“你手下而今有多少人马?” “统共二千,其中仅五百人有刀兵,余者所用皆是锄头铲子一类。” “可有甲兵?” 萧注看了一眼武院学子,他们人人皆有轻甲,不由得露出羡慕的眼神,“不过十数副而已,绳断铁锈,皆是不堪一用。” 听到这里,宋巡不由得摇了摇头,道:“你且管好你治下子民即可,莫要让他们为侬智高裹挟,你既然是官,我也没有资格去调度你。” 自己送上门去,人家反而看不上,真是让人悲伤。萧注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忙道:“下官今日前来,实为献策,倘若功成,可一举解广州城之围。” 涉及军情,就不能够在营门处谈论了,宋巡将萧注领进营帐之内。 “四下无人,你现在可以说了。” “下官虽然并非出身岭南,然为官两任,对此地民情风土也算了解。下官夜观天象,预料三五日内,必有大风自南而来。下官犹恐有误,复询问沿海老农,所得与下官一般无二。” 这大风,其实就是台风,六七月份,正是台风泛滥南方的时节,出现一个并不奇怪。只是后世有着卫星的天象预测尚时常出现误差,古代想要预测数日之后的台风,真的是不靠谱,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一旦七级以上的台风过境广州城,驻扎在城外,并无坚固营寨的侬智高大军,恐怕阵势全乱。级数要是再高一些,莫说侬智高他们,便是宋巡等人恐怕也不好受。 “此言当真?” “下官多方询问,断然无错,最早三日后,最迟五日后,必有大风。一旦大风来袭,下官自江水上游南下,将军自船厂北上,可两面夹击侬军,功成则广州城之围自解。” 宋巡看向一旁的何敏,何敏即起身对萧注道:“此事事关重大,劳萧知县在鄙处逗留一夜,明日必给知县答复。” “下官尚有诸多俗务需要布置,拖延至明日,恐怕——” 宋巡却不受他这一套,道:“商议结束后,自会通知于你。” “是下官孟浪了,只是这南风一年多只一次,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劳将军慎重之。”言罢,萧注朝宋巡深深一拜便离开会客室,来到外面等候。 说是等候,萧注并没有傻乎乎地坐着,难得有机会进入船厂营寨内,怎么说也要看看其中的景象才是。 而得了人家的情报,总不能什么也不让人家看,宋巡便让一位武院学子领着萧注去船厂各处参观,防止对方乱走看见不该看见的。 看着比自己年轻至少十岁的武院学子,未脱青涩的脸庞昂扬向上,生机勃勃,萧注内心是极为艳羡的。或许他们眼下无名无分,但是搭上太子殿下的东风,日后成功成名不过是等闲。年轻就是他们最大的资本,一旦太子殿下继位,立马就能够用上。 行不多时,萧注为拉进关系,询问道:“敢问小将军贵姓?” “免贵姓王,单名一个禀。” “王将军祖上莫不是太原王氏,亦或是琅琊王氏?” 武院学子王禀听到萧注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管他是太原王还是哪里王,到本朝还有哪一家有权势。某家原是汴河贩鱼出身,自小水性好,因太子殿下办武会,比试划水,在下区区不才,堪得第九,勉强进了武院。” 萧注赞道:“那可真是寒门出贵子了。” “唉,都是太子殿下看重,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帝太子如此看重我们这般出身低微的。本来以为到死都是个卖鱼的命,太子殿下如此看重,便是那一天要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去!” “太子殿下开办的那武院,都是如小将军这般人物吗?” 王禀如何看不出萧注这是在打探消息,只是这些也不需隐瞒,道:“出身大族的并无一人,毕竟现如今重文轻武,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但凡有些家世的子弟都去学文了,谁来学武。来武院的,不是我这样出身低微,祖上翻遍也找不到一个官,就是那些早已没落的破落户,其实都差不多。” “那——”萧注想问武院里面都学些什么,只是话一出口便收住,改口道:“眼下朝廷重文轻武,你们宋巡将军如此得罪苏知州,恐怕非好事。到时候牵连到太子殿下,也不是好事。” 王禀微微一笑,“听说过王翦吗?” “是秦朝名将,武功不亚于白起,秦始皇用此人平定六国!” “王翦出兵攻楚,倾全秦之力用六十万兵力,出兵后五次三番向秦始皇请赏。” 萧注疑惑不已,问道:“此事有何关联?” 王禀见萧注似乎真的没有理解,便又举一个例子,“汉高祖平定天下,有三人功劳至上。” “是韩信,张良,萧何。” “何以将萧何排在末尾,萧何才是居首功之人呀!定天下后,韩信见诛,张良隐退,唯有萧何恩宠不衰,何故?” 萧注知道自己回答肯定有误,索性摇了摇头,眼下的他觉得自己进士出身好像是假的一样,这真的是一个鱼贩出身的寒门子弟吗? “高祖东征,萧何镇守关中,多取百姓良田美宅。高祖归,闻之不怒反喜,此之故也!打赢了仗,犯些错才是好事。” 自黑,予人把柄,领导可不喜欢那种十全十美的手下。可是这都是功名到一定程度,进无可进后才需要做的事情呀! 王禀似乎看出了萧注的心思,道:“你难道不觉得武院学子现在风头太大了一些吗?” “受教。”萧注深为叹服,倒不是现在才明白宋巡的想法,而是惊叹于武院中一个如此普通的学子都能够看明白这事。 当今太子殿下究竟是培养了怎样的一群鬼才出来。 第267章:围歼战与击溃战 经历不小打击的萧注不再旁敲侧击武院的事情,转而关注起船厂的状况。 王禀首先带他参观了船厂后方,这里也是整个船厂的核心所在,既是造船基地,也是运输港口。当然,现在还变成了一个军工厂。 这里有着成千上万的木材,一眼难数的木漆料桶,以及大量的铁器,密密麻麻的工人好像蚂蚁一样,井然有序,各司其职。热情,激情而又积极。 王禀指着停靠在整个港湾的船只,道:“每日此处都有上百艘船南来北往,带来大量物资,侬智高便是有十万人马,想要攻破此地也非易事。” “那些弩机甲胄也是北边来的吗?” “不,只有一小部分是北边来的,大部分是这段时间加紧赶工制造出来的。朝廷禁弩,要不是此番侬智高作乱,咋们也不敢造这玩意。” 接下来,萧注又参观了兵器制造的场所,熊熊燃烧的火焰昼夜不息,因为这里实行三班制永远都有人在,乒乒乓乓的击打声,还有淬火的声音,水蒸气弥漫在房间里面,混杂着炭火燃烧后的烟雾,老实说,气味很难闻。 但是,萧注做梦都想有这么一个地方,可是凭借他的地位,便是有能力,也不敢办得这么大。只能够召集几个铁匠进行铁器修复而已,连最基本的原材料矿石都没有。 王禀自豪地道:“此地一日可产甲胄五十具,剑三百柄,弩五百架,弩箭五千支。” 萧注不无谄媚地问道:“不知道小将军能不能够和宋巡将军说说,匀我几套,要不然如何胜得过那侬智高。” “这我可不敢说,宋巡将军是个好人,等一会你自个去问他吧!” 好人,萧注脑海中浮现出宋巡不怒自威的脸庞,有心打消这个念头,却又实在是眼馋这些甲胄兵器。 甲兵与普通士兵在战场上的杀伤力完全是两极分化好吗?也就是武院学子头上有太子殿下罩着,否则常人谁敢生出制造甲胄的念头。 即便是有念头,若是没有足够的技术,也只是空中楼阁而已,不值一提。 王禀带着萧注参观船厂的同时,宋巡召开关于是否要借南风击侬智高的会议。除了在外看守的几人或是出营执行任务外,几乎所有武院学子都参与其中,毕竟此战事关重大,必须要所有人统一意见才行。 只是这场会议,注定是偏冷淡的,因为所有武院学子都出身北方,且并不沿海,不少人连台风都没有听说过,要他们对此拟定作战计划,有些痴人说梦。 不过,宋巡找到了经常出海的船夫,这些人劈波斩浪,见识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眼下能够作为参考。 只是,在台风究竟何时会来这个问题上,宋巡连着在船厂内找了好几位经验老道,有着数十年行船经历的船工,他们也无法准确判断台风的日期。 但是关于台风是否会来这个问题,不少船工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被人唤作徐工的老人家道:“风起长浪,东南有云如跑马,厚积如山,这些日子来船厂的船都少了许多,行家们都知道哪怕没有大风浪,也该避过这段时间。” 如此,会议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若是没有天象助阵,船厂两千人马,萧注的人马难堪大用,如何冲击得了侬智高有数万人的军营。 台风大概率会来临,显然这是一个好机会。若是错失这一机会,无论如何也未免太过可惜了。即便是没有冲溃侬智高军营,一番斩杀,扑灭侬智高嚣张气焰也是好事。 众人围着侬智高军营驻扎布防图,进行了研讨又研讨。只是,他们根本没有见识过台风的威力,哪怕是旁人言语描述,如催屋倒树,卷入如天,也终究欠缺自身经验。 一旦出现这等场面,弓箭怕是不堪一用,射出去估计就被风雨打落了。赖以压制敌人的优势被削弱,估计会以近战交锋为主。 因为风雨,地形也会有巨大的变化,原本平坦的土地可能突然全部变成泥泞难行的黄泥地;又比如原本可以通行的低洼地段因为风雨,可能变成一个水塘;又或者道路完全被风雨摧毁,树木横七竖八地倒伏,碎石遍地…… 需要考虑的方面实在是太多了,而在场大多数人又缺乏相应经验,许多方面需要请教当地的老人。这场会议,一直开到了夜深。 值得一提的,是会议后期让萧注参会,毕竟作为友军,好歹手下有着数千人马,擂鼓助威也是可以的吧。攻不了坚,以逸待劳,料理一下残敌可以吧。 算计来,算计去,算计到最后,宋巡希望实现的包饺子还是包不了。原因无他,人就几千,便是将船厂青壮全部拉出去,最多凑出来一万四五千人,想要吃下侬智高号称十万的大军,基本上不可能实现。 而旁听的萧注,在察觉到宋巡等人的野心后,更是难以想象,这是蛇吞象呀!尽管他一直说能够解广州城之围,但是他梦想之中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将侬智高的围困打开一个缺口,自己好进入广州城内驻防。 宋巡等人也未免过于胆大包天了一些。 因为人数上的巨大悬殊,宋巡又不能够像侬智高那样驱民为兵,骂骂文官赵昕还保得住他们,驱民为兵就不好说了。 于是乎,这场围歼战,被迫降格为击溃战,目的是尽最大的努力,解除广州城的围困。 会议最后,宋巡对萧注道:“一旦风起,尔等便率先自江水而下,纵火烧毁贼船,待得敌方乱起,我再由后方出,直取敌方后营,焚烧其粮仓,逼敌四散而溃。侬智高驱民为兵,连胜则可,倘若逢败,其军必溃,而后纵军衔尾追杀,可致大胜。” 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阵地战,萧注稍稍安了几分心,浑水摸鱼,趁乱纵火,这些他还是能够干的,躬身答应道:“下官领命,必要那侬贼死在逃亡之路上。” 第268章:风起,火生,乱现 当日夜,便有第一批人马前往侬军营寨周围,可以将这批人视为探子,但是之前探子从未布置地如此遥远。 这个任务非常重要,涉及消息传递,倘若萧注那边纵火,引得侬军骚扰而宋巡这边又没有跟上。一旦侬军平定萧注之乱,到时候,即便是奇袭后营,收效肯定也不明显。 另一方面,这个任务极其危险,想要获取第一手消息,那必然是要尽可能靠近侬军大营才行,可是侬智高必然广布探子,遭遇战的可能性非常高。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需要熟悉侬军布置,最好能够在被发现的时候欺瞒过关,再不济也能够强行以武力突围。 为此,宋巡准备与败军之将侬夏卿见一面,战败之后,宋巡一直没有杀他,也没有交往汴京,而是一直放在手里,认为定有大用。 眼下,这用处不就来了。 樊圣有些犹疑地问道:“他可是侬智高同族,能相信吗?若是出卖我们,到时候整个计划都白费了。” 宋巡道:“侬夏卿固然是侬智高同族,他同时也是侬智高的杀弟仇人,便是跑回去,侬智高也饶不了他。” “若是军情被他刺探出来,可就未必了。一个死去的弟弟,哪里有现在的大军重要,说不定侬智高还会重新拜他为大将呢。” 战场之上,哪里能够一点风险都不承担呢?樊圣之言并无错处,只是眼下最适合这个任务的确实是侬夏卿。 “倘若侬夏卿叛逃,我愿去信太子殿下,承担一切责任。” 听得宋巡如此说,樊圣不语,只得在一旁看着。 不多时,侬夏卿被押送来此,“小人侬夏卿拜见宋将军!”侬夏卿用有些怪异的腔调向宋巡行礼,这些日子在牢里他也是花费不少功夫学正言雅音。 这样的人,求生的欲望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他最大的忠诚只献给自己。 “几日之后,将有大风自南而来,我军决意趁机进攻侬智高。” 翻译将宋巡的意思传达给侬夏卿,侬夏卿的眼睛都瞪圆了,包括周围所有人的眼神都是不可思议。而之前最为担心的樊圣在此刻却反而放松了心情,这下稳了。 “我准备让你前往侬军大营附近侦探侬军动向,及时传回消息,可明白?当然,你若是想要带着这消息给侬智高也行。” 翻译传递,侬夏卿便高喊道:“小人万万不敢,小人万万不敢,那侬智高眼下怕是恨死小人,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他杀的。将军赐小的一条生路,小人必当竭命以报。” “也不会中途逃离吧?” “不会,不会。小的哪里敢呐!“ “既然如此,便趁夜赶路吧,外间马匹干粮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为了这次计划,宋巡可是将好不容易买来的马匹尽数用在这里,滇马虽然相对矮小,但是矮矬子里面拔高个,总有适合当战马的。 为了避免马匹中途无力倒毙,此处近六十匹马匹,连侬夏卿在内共三十人,武院学子占其中半数,一人双马,便是要逃,也逃得快些。 其实宋巡买了有上百匹马,只是除却武院学子外,军中善马者就这些,否则还可以再多些人手。 一行人驱马而行,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侬夏卿究竟会不会叛变呢,谁也说不好,宋巡所能够做的,便是竭尽所能降低这个风险。 一旦他有不轨的迹象,其余人也能够顺势杀了他。但这属于比较坏的情况,但愿不要发生。 短短时间内,无数思绪搅扰在心头,即将大战,多少人真的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呢?不过是文学家们的想象罢了。 想着想着,宋巡将目光转向了天空,头顶,是明亮而皎洁的月亮,繁星满天,完全看不出一点要有暴风雨的迹象。 “真的会有雨吗?”宋巡喃喃自语,北方出身的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天气会有暴风雨的出现,一点云也没有。 这场战斗,是一场超出知识范围的战斗。因为战斗最大的武器,是天象,是老天爷的力量。若是不来,或者来错了地方,亦或是晚一个月来,一切布置都要改变。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批又一批人马从船厂离去,在侬军大营与船厂之间建立起密切的哨探点,同时拔除对方的探子。 每天宋巡最为关心的便是天象,时不时地就望向天空,原本万里无云的天象,在短短两日内,不说剧变,但是同样可以明显看出云朵变多,云层变厚。海风似乎也变得更为凌厉了,外出的渔船纷纷靠港,繁荣的港口贸易转瞬间变得清冷无比。 天象的变化打消了宋巡最后一丝顾虑。 会议结束的两日后,就连宋巡也启程出发,带上了余下的所有武院学子,基本上将船厂青壮调空了。此外还有一些矢志杀敌的老人(三十五,四十岁以上人),统共近两万人。 船厂前所未有地空虚,一旦外敌入侵,后果无法料想,若是宋巡等人全军覆没,后果同样可以预料。 人数虽多,经过训练的只有两千人,加上初步训练的,也只有五千人,占四分之一。这些经过训练之人也没有人人穿甲,约摸千人有轻甲。 没有经过训练之人,主要是负责追击战,逼降,当然前提是宋巡等前军能够攻破侬军营帐。或者这项工作也轮不到他们,说他们是后勤或许更为贴切一些。 倘若这些人不算战斗人员,船厂而今能够拿的出手的,那就只有五千。 侬智高从广西带来的嫡系人马,至少万人以上,没有这批嫡系,也裹挟不了十万的军队。 战斗的结果,会是如何? 行军的路上,风声渐大,在海边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都明白,这个风声一来,基本上就意味着台风即将来了。 侬军内并非没有人看出这一天象变化,大风将至,连续不断的进攻也消停下来,侬军大多数人都躲在营帐内,准备迎接这场暴风雨过去。 当日夜,狂风大作,萧注依照先前的约定,率先统率人马搅动乱局,趁着飓风夜起,纵火焚烧蛮船,一时大火冲天,十里可见。 第269章:动与不动 六月十八,夜。 萧注吹响了火攻的号角。萧注所使用的火油有不少都是船厂这边送与他的,在这燥热的时节里上演一场豪华而壮观的烟火宴会。 乌漆黝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兼之狂风怒号,萧注派一支小队绕到侬智高船队背后,顺风放火,眼下火借风,风吹火,短短时间内就一发不可收拾。 摇曳的火苗,炽热的灼烧感,逼得侬军纷纷弃船跳河,只要有些水性,也不担心淹死,只是好不容易打造的船只就至此被焚毁了。 听得外间骚乱,睡梦不久的侬智高被惊醒,出营查看,问道:“哪里来的人马?” 手下人顶着呼啸的狂风,回禀道:“是西北方向来的,听喊杀之声,约摸两三千人。贼人顺风纵火,我军船只被烧毁许多。” 尽管声音被狂风吹走不少,侬智高还是听明白了,吩咐道:“船没有了还可以再造,让他们下船,先将贼人宰杀了。” “遵命!”传令之人弓着身子传信去了。 看着糟糕的天气,侬智高内心之中隐约有不安之感,对身旁其余亲兵道:“传命各营,谨守营寨,不得外出杀敌,待风去再说。” “陛下忧虑过也,我军数战皆胜,宋人早已胆寒,料那宋军也不敢乘此时机来伐我军。”侬智高妻子阿侬走了出来,如是道。 侬智高面色依旧颇为凝重,结合这些日子自手下得来的零散消息,南边船厂似乎有异动。此外广州城附近各处州县见广州城久攻不下,也是蠢蠢欲动。 “天象有异,谨慎为上。” 过了半个时辰,西北方向的喊杀声渐渐熄却,手下人也回禀道:“贼人已被我军击溃。” 其他各处方向依旧未曾听闻异动,只是和野兽打过不少交道的侬智高心中依旧不安,“恐是敌人疑兵之计,断不可轻松懈怠。” “是!“ 四更末,西北方向彻底安静下来了。再过些功夫,这天都要亮了,毕竟六月,邻近夏至,日出地早。 等待了一个晚上的侬智高依旧没有听到下属传报其他方向遇袭的消息,紧皱的眉头终于是舒展了下来,困意涌上心头,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忧虑过度,便躺回床上睡觉。 五更,风声依旧,凄厉地刺耳,而且风势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在这阴阳交替,昼夜分割的时间点,守夜班的人困倦至极,接替的人尚未动身。在这个时间点,宋巡选择了发起攻击,方向是东门外的侬智高军队。 原本以为风雨齐来,弩箭无法发挥效用,结果现在有风无雨,自南边出发的宋巡等人便射了一波又一波的火雨过去,身处上风口的他们得天时地利,火势很快蔓延到大部分帐篷上。而被火烧过的营寨,脆的好像纸一样,刀剑一劈,偌大的营寨便倒塌下来,地道什么也是没有的,所以,队伍很快就冲了进去,刀剑挥砍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围困广州城的侬智高把军队分为五军,其中前军和左军困北门和东门,各有万余人,自己则是亲率其他三军主攻西门,留南门为生门,不设防。典型的围三缺一,最初侬智高原本是无分主次,四面围攻,想要一举拿下广州城,后来发现广州城坚固无比,只得改换战术。 首先发起进攻的,并不意味着是主要进攻方向,被再一次吵醒的侬智高得知敌人进攻东门外的军队后,认定这是一次骚扰,依旧令各营闭营不出。 “敌人有上千甲士,突入我左军,箭矢不入,锐不可当,请陛下发兵驰援!” 侬智高为之起身,讶异道:“上千甲士?宋人哪里来的如此多甲士。” “小的句句属实,若是不驰援,左军营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左军万余人,却要被千余甲士攻破,听着不可思议,但是在战场上,披甲与无甲的战力差异便是如此悬殊。更不用说此战宋巡还打了侬智高一个措手不及,突入营内难度并不高,哪怕是攻破,也仅仅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千余轻甲,几乎是宋巡眼下所能够调度的一切轻甲了。本应该是拿来当王牌的,却这么用了出去。 尽管有些诧异,侬智高还是立刻下达军令,“令右军出五千人助战,传令左军死守,务必要将这千余甲士尽数留在营内,莫要令其生逃。” 侬智高军令下达,右军即有五千人调拨往东而去。侬智高明白,这支部队大概率是来自于南边的船厂内,也只有那里才有如此庞大的家底,一旦破了这支甲兵,他们也将无处施为。 广州城西,浩浩荡荡的军队调拨往东而去。尽管队形散乱,武器各异,但架不住人多势众呀,所以远远看过去还是蛮有威慑力的。 理论上走北门过会安全一些,只是考虑到走北门的话,倘若这千余甲兵要南逃,不易追上,便绕不设防的南门过,而广州城内的驻军估计也不敢出城来战。 统率这支部队的,是侬智高老仆,是侬智高父亲侬全福抱养来的,因主而姓侬,时为初三日抱养,便称侬三。论亲近,侬智高反倒与侬三更为亲近。 侬三一路追随侬智高,自邕州而广州,沿途敌军望风披靡,自然养成了骄傲的习气,在路过广州城南门的时候,看见广州城守军不敢外出,宁愿耽误行军速度,也要去挑衅人家,污言秽语不绝。 军骂,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污秽的言辞,没有之一,为了逼你出战,那是不惜以任何言语的。 尽管恨得牙根痒痒,南门守军目视其往东而去,到底不敢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和侬军拼杀一场。 南门守军不敢,而宋巡埋伏在附近已久的队伍则现身战场,不远就是一处小山头,树深林密,易于隐藏。 这个好位置还是侬夏卿选定的,因为之前在围攻广州城的时候,他便想过倘若宋人弃城而逃,大概率选择往南,这里是最好的埋伏点。 小小的山头内,竟然藏有近两千人。莫说侬三他们,便是南门守军也为之咋舌,这是什么时候埋伏到哪里去的。 第270章:围点打援 原本为伏军出现而惊讶的侬三,见得对面人数统共不过两千人,披甲之人趋近于无,基本上都是穿着缴获的藤甲,既然是缴获来的,自然防护性比不得人家正版的,破破烂烂地,至少你不会修缮。 侬三一时间笑出声来,就这,他作为侬智高嫡系中的嫡系,麾下藤甲兵过半数,和侬夏卿这样带人马入股的人一样,可见侬智高对其看重。 只是,侬三的笑容在遇上一个人之后,戛然而止,他锐利的双眼死死盯着突然出现在阵前的一人,这是侬夏卿。这个人,竟然还没有死,站在宋人一边,想来是投敌了。 他可是杀害侬智光的凶手,一旦将侬夏卿的脑袋带回去,必定是重重有赏。老实说,侬三不在乎什么杀害侬智光的凶手,他只在乎赏赐。 “只是,这甲——”侬三看着全副武装的侬夏卿,眉头紧锁。 突然出现的侬夏卿与其余人不一样,因为他一身重甲,只有武院学子有重甲,有资格穿重甲,但是连续不断的战斗,武院学子虽然没有折损,但是因伤养病的则是不少。 重甲可是宝贝呀,战场大杀器,可不能够浪费了。所以侬夏卿身上的重甲,便是一位因伤养病的武院学子的,经过所有武院学子表决,同意交给他使用。而侬夏卿也表示会让这具重甲饱饮鲜血。 “罢了,对面不过是两千人,总不能够还怕这个!”侬三一方面令人回去向侬智高回命,告诉他自己被突然出现的宋人阻碍了行军步伐,让侬智高另外派援军,另一方面,则是指挥着队伍朝侬夏卿冲锋而去。 就位置而言,处于下风口,略有不利,好在弩箭射程不远,最多两三轮,牺牲百八十人,就能够冲到对方阵前了。 侬三原本是这么想的,尽管他听说南边船厂有不少弓弩,心底已经准备接受这次伤亡会有些大。 只是,当队伍冲锋到一半,进了对方射程之内,侬三看见对面齐刷刷地逃出弩机,几乎是人手一把。 侬三突然觉得有些头疼,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个世界怎么了,弩机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就是小孩子这个时候胡乱射,也能够带来巨大的伤亡吧。 正如侬三料想的那样,人手一把弩机,弩箭无算。队伍冲击过去,那就是人形活靶子,对方就好像割麦子一样,一轮漫天箭雨落下,藤甲兵或许有侥幸不死冲过去的,可是冲过去之后,转身看一眼,便会发现同行只剩下了他一人。 然后宋人长枪长矛乱捅乱刺,仅剩的藤甲兵也交代在阵前了。 如此恐怖的阵亡率,没有任何的队伍能够承受,前军变后军,逃命着往回跑,宋人见势,便让阵线前移,而侬军前后抵触,自相踩踏,混乱无度,阵型全乱,虽然本来也没有什么阵型。 广州城南门守军见此情形,为之欢呼,之前侬三他们是怎么骂的,如今一概骂回去。 侬三自然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背后这些人不足为虑,眼看有夹击的机会,都没有人敢出战,都是些孬种,自己只需要专心对付眼前人即可。 面对如潮水一般朝后方退来的队伍,侬三看得那是眼眦欲裂,带着亲兵维持秩序,亲手手刃了几人后,阵型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对方有着如此恐怖的弩机,无甲之人上阵那就是送死,不得已,侬三只得令藤甲兵先上,无甲之人殿后,约摸两千人。 第一轮冲锋折损三四百人,眼下侬三身边还剩两千人多一些。尽管看不起广州城南门守军,但是无论如何,还是要有提防才行,真要是腹背受敌,可就遭了。 藤甲兵手持大盾在先,伤亡便小了许多,但是队伍前进的速度非常慢,不过总归是前进了,总比不得不退好。 侬三自信自己手下这支身经百战的队伍在遭遇面前的宋人后,会用刀剑轻而易举地撕裂他们的身体,聆听他们的哀嚎声。 弩箭落在藤甲上,落在盾牌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收效寥寥,眼看两支队伍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无不为这支队伍捏一把汗。 “散!” 一声暴喝,仿佛千军万马在聚合在一起的呼喊声,瞬间压下了战场内的其他声音。 弩手纷纷往两边散开,没有选择往后退,因为往后退不容易,向两边散开则是容易许多。 队伍散开后,一支新的队伍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人数不多,仅仅是百人而已,却无一不是全副武装,一体玄黑色的甲胄,将身躯每一个部位包裹地严严实实,只流露出两个眼睛而已。 他们,原先一直都坐在战场后方,视线受阻,侬三看不见他们,只看见了唯一一个出头的侬夏卿。 两千对五千,这支重甲兵才是侬夏卿真正的底气。 曾几何时,侬夏卿面对的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在这支队伍面前,自己一触即溃,一路溃败,直到成为阶下囚。现如今,地位反转,自己成为了这支队伍的一份子,怎能不让侬夏卿心神摇曳。 侬三看着突然出现的重甲兵,双目眯起,撤退是不可能撤退的,只是要和这重甲兵硬碰硬的话,恐怕牺牲有些大。之前侬夏卿因何失败,他也是有所耳闻,既然明白弱点,就不要傻乎乎地试错。 “重甲难以移动,优先诛杀弩手刀斧手。”侬三传令下去,前方的阵型为此发生了些许改变,同样朝两边散开。 而重甲兵则是不管这些从两边散开之人,径直朝前迈步,目标直至作为首领的侬三。 要么接战,要么遁逃,别无他选。 重甲兵好像人形坦克一样,径直碾压过来,前路若有拦阻,只需高高挥起长刀,然后落下就可以了。 你说防守,不需要的,最多是擦出一些火花来而已。敌人若是防守,不管他的兵器是什么,无一例外,统统被一分为二。 侬三让军队优先击杀弩手刀斧手这些无甲之人,只是这些无甲之人若是逃到重甲兵身后,归根到底还是要与之一战。 然后,就是典型的人命如草环节。 第271章:你配吗? 即便是藤甲兵,在面对重甲兵的时候,也显得力不从心,一刀不能够解决,那就两刀。你拼死格挡下来,虎口震得裂开,人家一脚踹过来,更是躲无可躲。 劈砍地最爽快的,是侬夏卿,尽管眼前的敌人在不久前还是朋友。 侬夏卿的双目密布血丝,脸庞因为激动,血气上涌而变得通红无比,好像是在说:体会到老子当初的折磨与苦难了吧! 仅仅百位重甲兵,所过之处,便是尸横遍野,更无全尸, 李世民当年以三千玄甲兵阵战王世充,王世充大败,逃兵连城门都回不去。王世充困守洛阳不能出,最终被迫投降。且不说这三千玄甲兵是不是小说家言,真实性又有几分,但是重甲步兵的战力则是不言而喻的。 血腥味越来越浓,猛烈的南风也没有将之吹散,相反,即便是观战的南门守军也能够清晰地闻到,好像自己就置身于修罗地狱一样。 是的,这些人还在观战。 尽管一个个士兵都忍不住想要出去教训一顿侬军,但是上司有令,谨守城门,不得放下吊桥,谁知道侬智高会不会趁机攻入广州城内。城外战争再激烈和守军关系不大,守住城池就是胜利。 战争本来就是一件风险性极高的事情,有些时候就是一个选择,一个意外,进而导致整场战争失利,乃至于丧权辱国,割地赔款。 守备之人的理由自然是无错的,意外嘛,风险嘛,都是不好的,反正侬智高没有攻城器械,攻不下城池。 可是,城外呢?各地乡村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吗?为了一点小小的风险,在侬智高军队尚未来到广州城的时候,就将他们弃之于外,美其名曰是防止奸细。 防你个奶奶呢,奸细是你这么防的吗?本来侬智高军中无粮饷,坚壁清野,敌人自退,你这倒好,直接把百姓推向侬智高那边。既送生力军,又送粮食,可真是防的好呀! 现如今,援军来救,你在这里孤守城池,就是不相助。美其名曰提防侬智高乘乱进城,然后就坐视明显人数占优势的侬智高一方肆意主动进攻援军。你配吗?人家没爹没妈是不是,来救你这群蠢材。 宋人并非全无血性,只是权力分了又分,皇帝位置坐稳了。而手下人也不傻,不给足够的权力,又想让我办超出能力的事情,不给马儿吃草,又想要让马儿跑,那自然就是将责任一推又推。 手下人将责任一层层地往上推,推到最后,不就是推到皇帝身上吗?所以到最后,都是宋徽宗和他儿子的罪过。 当年埋下的因,终究是要结出果实来的。 为什么不救,因为成了功劳分不到,败了责任全都是自己的,所以宁愿坐视援军鏖战,也拒绝出兵。 离谱呀!离谱呀! 宋巡在开战之前还曾经设想过困守广州城的守军会出城来救,这是最好的场景,但是并没有对此抱有过高的期待。 原因有二,第一是双方没有进行接触,第二是广州知州地位太高,一旦接触交流,双方很难统一作战计划。 就现在的情形来看,不得不说,宋巡的眼光,还是准的。大好时机在眼前,这群人都不愿出战,即便是侬智高派兵来攻又如何呢?连逃回城门的时间都没有吗? 自古守城,若是陷入单纯防御,必败无疑。要不是侬智高虽然搅乱岭南,但北宋整体稳定,广州城再坚固,坚守个一年,两年,物资全断,空守孤城又有什么用。 病到了骨头里面,病进了骨髓,不经一番剜骨疗毒,恐怕还有人会觉着这是因为祖宗之法好,祖宗之法妙,然后继续分权,继续收权。 权责不一,进而赏罚不一,谁愿意给你卖命。雷锋这种人物也是需要进行精神鼓励的,否则干什么写日记。做好事不留名,不会有人真的相信吧!好孩子你真天真。 重甲兵虽然强,但是并无追击的能力,侬三在接战失利后,即下令退兵,若是侬三得知城门守备的命令后,现在下达的命令便是让剩余人马一起上阵,用人海将重甲兵淹没,而不是看着这一对对铁疙瘩犯迷糊。 重甲兵如此悍勇,说实话,若是说侬三一点也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若是能够抢一套来穿穿,那更是再好不过。 自己五千人马,竟然被对面区区两千人堵在了这里,救援任务自然是无法实现了。 在这里干耗着也没有意义,想要击败对面这群铁疙瘩,需要有重型武器才是,比如金瓜大锤一类。刀剑对于重甲而言就是刮痧,只有这等重武器才能够在外给予重甲兵以巨大的冲击力,对其造成内伤,进而击败之。 重甲兵出现已久,如何克制,相关战术兵书也写了许多,但是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一个大铁锤自然好找,可是想要成立铁锤军,金瓜军这等足以对抗重甲兵的队伍,就不容易了。 对于和农民起义军差别并不是很大的侬军而言,尚属于理论上的可能性。有可能,有机会,有潜力,未来可期。 相比较而言,地形陷阱之类反而要妥当许多,只是,侬军几时布置过陷阱。 侬三领兵后撤,弩手便在后衔尾追击,逼得侬三只得让藤甲兵举盾殿后,才挽回了几分体面,全军大部得以撤回,事后清算,连四千人也没有,损失千余人。 嚣张跋扈地出发,灰溜溜地回去,说的便是侬三等人此行。 等看见侬三他们逃离后,一直禁闭的城门突然开启,吊桥也放了下来,一个文官打扮的人走出城门,整理衣装毕,报上自家名号与官位,说是领某某官员的命令,要侬夏卿等人入城防守,仿佛这一要求天经地义。 率领这支队伍的是何敏,脾气不似樊圣那般火爆,婉言谢绝了,说是要前往援救东门的友军,不好入城。 文官吃了瘪,只是对方刀兵在手,刚刚杀过人的眼神,也是吓人无比,不敢继续提出诉求,目视何敏等人远去。 第272章:战略性撤退? 见得何敏等人远去,文官身旁的衙役道:“那可是一等一的甲胄,广州城内都没有几套,都给知州亲兵了,这不把他们留下来。” “留留留,就知道要人家留下,留下整天像咋们这样窝囊,这可是太子殿下养的兵,谁敢留?”文官愤愤道。 衙役嘿嘿笑道:“那也是,有这帮人在外面,咋们守城也不用守得这么难。长官你说朝廷禁军是不是已经南下了,这侬智高围城都围了快一个月了都。” “不知道,不该问的别瞎问。” …… 南门走不通,侬三的败军已经退回到了西门外,而前不久过北门的队伍同样被宋军拦下,这是萧注的队伍。当然不仅仅是萧注一人拉拢的队伍,还包括有其他宋军人马,否则光凭一个萧注,根本拦不住援军。 比如这时本来往潮州(今广东潮州市)议盐政的广南东路转运使王罕,也在外募兵入援广州。必须指出,新募之兵,不教战阵之术,即投入战场,人数虽多,打不了硬仗。 两路援军都被拦下,明明自己才是攻城一方,眼下看来反倒成为了被围剿的一方。侬军左军的困境依旧没有解除,从回报的书信看,军情那是一次比一次紧急,好像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有数万之众。 侬智高看过书信,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宋人欺人太甚!” 营帐内其余人接过书信传阅, “真有数万之众,早已陷营。宋人之计,在于避实就虚,逼我调兵,倘若调兵少,则左军全陷,调兵多则主帐空虚,彼时与城中人马里应外合,我军危矣。”黄师宓看完书信后,如是道。 阿侬挽着侬智高的手,道:“军师此言极是,不可轻动呀。” 黄师宓复道:“依我看来,北门的队伍人数虽多,然则统属不一,各有先后,且不少人皆争先欲入城,大可令前军放一道口子,让这些宋军入城,入城后,这些人恐怕就不愿出来了。” 侬智高依旧有着心结,道:“只是如此一来,广州城岂不是更加难以攻下。”若是没有广州城,他的大南国就是一个笑话。 黄师宓再一次强调自己的观点:“广州孤城耳,不值一提,且人愈多则可用之粮日少,沿边州县亦有不少粮食,何必抱着广州城不舍。且而今,便是不放这些宋军入北门,若是他们入南门则如何?” 最后一句,说得侬智高哑口无言,黄师宓一语道破现状,事实上侬军现在已经没有围困广州城的实力了。 侬智高叹气一声,“那便依你之言,令左军撤回来吧!合兵一处,先把南边的钉子给拔除再说,有这么一群人在边上,真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南方之宋军,兵精器足,非易取之地,望陛下三思。” 侬智高勃然变色,质问道:“你是说本朝十万大军,竟然连对方数千人马也奈何不得吗?” “非不能取,只是必将惨胜,倘或广州城守军出城断我归路,绝我粮道,则大军无处逃生。” 侬智高道:“船厂不是有不少船吗?大可乘船,无论是南下琼州,亦或是劫掠周边州界,皆是易事。” “只怕,人家也是这般想的。一旦事不可为,敌必然泛海而走,所不能带者,则焚尽舟船,亦或是凿洞自沉。” 听到黄师宓说的未来,侬智高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来,朝黄师宓一拜道:“多谢军师点拨。” “某听闻,南边船厂,包括其上的宋军,皆是而今宋太子私产,是以兵精器足,战力难当。我军一退,外无搅扰,宋人必生争执,宋廷文官必要宋太子交出兵马舟船,倘若两方相争,我军可趁势回军,收渔翁之利。” 黄师宓科举不第,没有当过官,但是不得不说对于宋朝人爱争权夺利这一弊病,还是看得入木三分。本来灰溜溜地败退,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成为了有组织性的撤退,变成战略性撤退了。 侬智高深为叹服,一应听从黄师宓建议。 当日,侬智高前军佯装败退,放开一道口子后,宋军果然纷纷争抢着入城,抢着援救之功,全无组织秩序。而后侬军玩了个回马枪,趁势掩杀,大破宋军,斩首上千,宋人溃败,自相践踏。 北路援军通路被打通,次日清晨天未亮,侬军便立即派人绕过北门,赶往援救东门外的左军。 这一次带领队伍的,还是侬三,而且这一次他带领足有万人,有广州城外侬军现在五分之一的人马。目的除了营救之外,也是为了将左军带回来,侬智高无意继续围困城池,准备撤军了。 援救队伍气势宏伟,在侬三想来,自己恐怕都看不见宋人的面,他们就要灰溜溜地逃跑了。只是,侬三却不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群怪物。 相比较于这个时代普遍流行的密室会议决策,武院学子们个个熟读兵书,采用后世参谋体系。战前就考虑到了各种情况,在战斗途中,针对复杂多变的战况,又及时进行不断修改完善。 从侬三出兵的那一刻起,至少五种作战计划就摆上了宋巡的案桌上。风险如何,可能性如何,收益如何,详细细致到了极点。 宋巡为什么兵出如神,真的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吗?很显然不是,这是集体大众的智慧,赵昕对武院学子的要求,可是人人如龙,每个人放出去,那都是独当一面的存在。 领先数个时代的作战体系,让战争好像成为了一场数**算一样,当然,战争本就是一场数**算,为将帅之人,最基本的才能就是术算之道。 完备的后勤医疗体系,更是侬军所难以想象的,所以,一场战争不能够单独计算上阵人数。有些时候,你以为的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其实是反过来的。 很不幸,侬三即将面对的,是被全体调度的军队。 出征不久,侬三即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疑惑,“这沟是何时挖出来的?” 在侬三眼前的,是一条深五尺,宽两米,长数百米的沟,泥土很新鲜,明显是刚挖不久。 第273章:暴风雨前的战斗 面对一夜之间挖掘出来的坑道,虽然仅五尺的深度,却有两米宽,一个失足就容易掉下去,下面并不见陷阱,只是谁也不愿意以身试险。 长达数百米,绕过去也不是不行,反倒是最优解,侬三便是下令全军绕行,他们作为援军,填埋坑道是不可能的。 在接下来的行军途中,类似的怪异越来越多,横竖倒折的树木,明显是作为路障出现的,当你准备去清理的时候,莫名其妙一脚踏空,落入深坑里面,被削尖的木桩扎个透心凉。 伤亡不大,却非常恶心人,因为路障遍布以及陷阱的存在,队伍前进速度大幅减缓。走在前面的人都小心翼翼,生怕平白送命。 尚未交战,队伍的士气就减弱许多,侬三见得眼前景象,心中说不出的烦闷,如何不明白前面这场仗不好打,只是难不成真的要后撤吗?怕是要被军法处置。 来时的路障不可能尽数清理干净,一旦失利,想要撤退,也将成为后退的绊脚石。归路只怕会成为伤心路。 低迷的士气显然不是一个好迹象,侬三对身旁的亲兵道:“传令全军,杀宋军一人则赏百文,杀宋军一甲士赏十贯,更赐良田十亩,上不封顶。” 侬三不知道这个承诺能不能够兑现,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此战之后,估计有些人即便是有军功也拿不到了,索性将赏赐拔高。 果然,在侬三重赏刺激下,队伍勉强收回几分士气,前进的步伐也更为稳当。 广州城方圆十数里,从西边绕北门援救左军,最多不过是二十里路程,只是这二十里路程,特别是后半段,走得真心让人不舒服。 只是,这段路似乎走到了尽头,敌人终于出现在了眼前,一群宋人好似不知道他们已经出兵的消息,依旧在布置路障,挖掘坑道,将树木搬运而来,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不知道该说他们是勤奋呢?还是无知无畏呢?总而言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想起自己一路遭遇的行军之难,不少人都不需侬三指挥下令,就挥舞刀剑,嘶吼着迎了上去。而宋人则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往后逃开。 侬三见状,生怕是宋人设计,连忙喊道:“莫追,莫追,小心宋人有诈。” 因为不完全是自己所统领的部队,指挥层级出现明显的隔阂,导致侬三的命令并没有被遵守。 相反,逃得最快的一批人,反倒缴获不少宋人留下的物品,些许零散的铜钱,都引得军士一顿扭打。见真的能够抢到东西,晚了一步的人也不再理会侬三的命令,双眼泛着红光,继续向宋人逃跑的方向追击。 侬三气不打一处来,要是面对其他对手也就罢了,面对宋人当中的精锐部队,如此做不是取死之道吗?侬三急忙令亲兵乘快马将追之过前的士兵赶回来,同时稳住其余蠢蠢欲动的人马。 说实话,见此情形,侬三真的决定退兵了。宋人能够将阵线前移到这个地步,左军究竟是否还有残余人马都不好说,但是至少营垒大部分被占据,残余之人不死也是被围困,动弹不得。 敌人这是围点打援,想要消耗侬军的有生力量呀!侬三并不知道那些兵法,也从未看过兵书,只是蛮酋之间争夺水源土地人口,连横合纵,避实就虚等技巧也都明白,只是说不出来罢了。 队伍好不容易被约束住了,侬三一直担心的宋人出奇兵奇袭这事也没有发生,不然之前阵型散乱,宋人只需要少数人马就可以击溃侬三率领的队伍。 在广州城东北角的一处山头,宋巡等人正在此指挥战斗,此地视野极佳,可以纵览两个方向,最妙的是还有一个佛庙,好像这种大城市附近的山头佛道都不少。 因为侬智高侵袭的缘故,和尚跑了一个干净,宋巡率领的主力便隐藏于此。台风天,有个躲雨避风的地方自然是好事。 宋巡为什么不出击,主要是因为这天象,大风自前天开始刮,愈演愈烈,身子轻的人站在地上都站不稳,但是奇怪的是雨水却没有多少,淅淅沥沥落了一些,不值一提。 到了今天,天上的云层几乎要压到脑袋上面来了,闷雷阵阵,电闪雷鸣,压抑无比,选择这个天气交战,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甲兵的效用。 大雨降落之时,便是战斗打响之时。如果大雨不来,则在侬三部队来到城东北角,一半人马转向,一半人马未转,率军自山头而下,一举将其截为两段。 眼看得侬三人马已经要开始转向了,可是浓厚的云层依旧看不见半点雨水,樊圣恨恨道:“这该死的天气,光打雷不下雨,战后就拆了龙王庙!” 宋巡依旧作战计划吩咐道:“侬军已然转向,算算脚程,我们也该动身了。” 原本便披甲在身的众人答应一声,整齐刀兵,自山峰冲杀而下。 而侬三绕过北城门后,当面迎接的,便是之前驻防在南城门外的何敏,交过手一次,侬三不认识何敏,但是对侬夏卿还是熟悉无比。 侬三啐了一口,此处为必经之路,绕无可绕,吩咐道:“全军冲杀!” 首先打响战斗的,反而是何敏率领的两千人,侬三依靠己方绝对优势人马,直接冲阵,纵然何敏等重甲兵死死守住阵线,然则其余人却是伤亡不小。 一方面侬军求胜心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何敏这部承受压力过大,阵线后移,导致侬三的所有人马都完成转向。 原本在宋巡计划之中,是准备趁其阵型变动,将其一分为二的,现如今,反倒成为了衔尾追杀。 一时间,侬三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面对这等局势,与其说侬三被困,反倒说对方托大,分兵给了自己逐个击破的机会。 “先破眼前之军,再论其他!输了,我等皆死,赢了,则好田好女人任你挑选,杀给我!” 侬三不顾近在身后的宋巡,专注击破眼前的何敏。 第274章:暴风雨中的战斗 侬三的疯狂反扑,给何敏带来了巨大的困扰,重甲兵阵型不乱,甚至有所前进,而其余人马,则是以兑子的结果在互相拼命。 宋巡等人便在身后,咬住侬三前军,使其前后不能相应,这场战斗就结束了。这是一场勇者的较量,有进无退。 何敏撕裂着自己的嗓音,吼道:“我辈受太子殿下之恩,承武院之名,以百人当一万,可乎?” “可!” “为太子立功,为武院争名,为大宋开太平,战!” 天公助兴,适逢其会地劈下一道耀眼的光芒,原本乌云密布的天际,白昼也仿佛黑夜一样,这一刻瞬间照亮了整个天际。 “战!” “战!” “战!” 三声之后,迟滞的雷声才传到耳边,而长刀之下,又多了不知多少魂灵。 下一刻,暴雨轰然落下,瓢泼的大雨仿佛自天河落下,无穷无尽。 何敏所部,除却重甲兵外,皆是无甲兵,但有盾牌,计两千人。至于身后的宋巡一部,从回报来看,都是轻甲,仅千人,估计就是最初冲入左军的人马。 哪怕是两部人马合计,也不过是三千人,只是侬三明白,对面那是真正的精锐,不是自己面对的其他宋军可比。 为了尽快解决腹背受敌的局面,侬三亲自统率亲兵接阵,当初在山林溪涧之间,他也是拼杀在前的勇猛之辈,只是自邕州至广州,亲自出手的场面便少了许多。 左手持盾,右手持钢刀,大刀在手,侬三回忆起了曾经的热血,手起刀落,他狞笑着将挡在身前的宋人砍成两段,而后领着亲兵绕过重甲兵的正面,准备自侧后方冲破如山墙一般的重甲兵。 负责保护重甲兵侧翼的都是无甲兵,一时间伤亡惨重,侬三硬生生地打开了一条血路。鲜血染在墨色衣服上,一时间竟然看不出本来颜色。 只要击破眼前的何敏一部,就可以从容转向,击溃身后袭来的宋巡,时间很紧,几乎是只有不到十分钟,所以侬三刀刀见血,完全没有留手的意思。 但凡再给宋巡一个月时间,船厂就能够制造出来更多的甲胄,能够武装更多的人马,伤亡也会减少许多。 只是晚一日,就有成百上千的百姓被劫掠,无数的妇女被凌辱,无数的家园田庄被焚毁。一个月之后,谁敢说侬智高的军队会不会裹挟更多的百姓,达到二十万甚至是更多。 所以,借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台风,战事以最为惨烈的形式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以重甲兵为核心,人数虽少,当面之人却无一不为之一分为二,只是杀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却好像源源不断一样,侬三冲杀在前,所有侬军都好像不要命一样,哪怕是遭遇重甲兵也丝毫不退,悍勇无当。 短短时间内,何敏所部就减员近五百人,也就是四分之一的人马,即便是重甲兵也有倒下的,何敏所部的阵型全乱,重甲兵与其余人马被分割开来,被迫改变阵型,成圆形以自保。 失去其他人马的支援,重甲兵就是一堆慢吞吞的铁疙瘩而已,哪怕是慢慢磨,也能够磨死,相比较于人命,很显然这些重甲更值钱一些。侬三露出笑容,似乎歼灭何敏他们只是下一刻的事情。 “侬夏卿,你的人头就由我带回去交给陛下了!”侬三甚至还有闲情嘲讽侬夏卿起来,没有诱劝侬夏卿归降,因为侬三明白侬夏卿不会相信的。 侬夏卿一刀将眼前的敌人砍成两段,尽管连续的挥刀已经让他精疲力尽,心底的傲气还是让他忍不住对侬三道:“侬三,今天是你死还是我死,可不一定!” 侬三正欲讥讽下去,突然左手方向传来喊杀之声,眉头顿时紧锁,该不是城内的宋人出兵来救吧!昨日将他们的气性打散,该是没有这个胆子才对。 而且,即便是出兵,不应该是从城门内出来吗?怎么会从空旷的左边出现,难不成这是船厂的其他援军吗? 突然加入战场的队伍,沙尘滚滚,喊杀冲天,一时之间根本看不清具体人数。 这正是围困侬智高左军的人马的一部分,左军几乎被宋巡他们打残,哪怕是抽调些许人马出来也不必忧虑。 而这个消息对于侬三而言,绝对是十足是的坏消息。侬三事前也曾经料想过对方的人马,只是认为无论如何,己方有上万人马,绝对是占优,便没有考虑这些。 人心动荡,侬三赶忙道:“撑住,陛下必然会率大军来救,不过十数里,半日可至!”一边安定军心,一边指挥人马前往迎击这支突然出现的部队。 “援军来了!” “杀呀!” 与侬军这边惨淡的气氛不同,何敏他们这边气势顿时高涨起来,侬三抽调人力防备,也减弱了他们的压力,顿时组织起反攻。 雪上加霜的是,这个时候,宋巡等千人也突入后阵,被侬三寄予厚望的两千藤甲兵竟然一触即溃,战线被撕扯开一个大口子。 这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然说是当头棒喝更为恰当一些。即便是侬三自己内心也开始动摇了起来。 一些战场边缘的侬军,甚至开始了逃散,而这种事情,只要有第一个人,其余人就会跟着学,到了之后,甚至开始有组织性地溃逃。 原本气势雄壮的队伍,瞬间溃败,胜负已然决定! “跑了!跑了!其他人都跑了!”原本偌大的战场上,消息传递不易,只是侬三的传令兵还好死不死地大声嚷嚷,导致原本还保持阵型的队伍也开始溃散,进而溃逃。 侬三露出绝望之色,有心击杀不远处的侬夏卿,只是大势已定,自己要是再不跑,就没有跑的资格了。 留下千人殿后,侬三率亲兵避过面前追砍而来的宋巡等人,带着数十亲兵离开战场。 主将一去,侬军最后的坚持也没有了,开始大范围的溃逃,宋巡让众人喊道:“跪地投降,缴械不杀!” “跪地投降,缴械不杀!” …… 身陷死境的侬军纷纷丢弃武器,举手投降。 第275章:围城结束 乌云,风声,雨水,雷电,是这场战争的见证者,见证了这场胜利的来之不易,见证了这支新生队伍的蜕变成长。 真正交战的时间差不多就三十分钟的样子,但就是一场绞肉机,夺去数以千计的性命。 “赢了,我们赢了!”所有人为之欢呼雀跃,尚有余力追击的人,便尾随在后,能够招降的招降,依旧抵抗的,那就一并杀了。此外之前一直负隅顽抗的侬智高左军,眼见侬三溃逃,如今自然也就束手投降。 可惜的是船厂兵马无多,否则还可以在他们归途设计一支伏军,就像当初对付侬夏卿那样,一网打尽,尽数歼灭。只是终究是受限于人手。 何敏所部是此战居功至伟的部队,顶住了侬三最为激烈的一番冲锋,为其他两路援军赶到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英雄的队伍,受损也最严重,能够站着说话的重甲兵不到一半,眼见得胜利,大多都瘫倒在地,更不知道多少人受伤,多少人阵亡。 每一个重甲兵,都是武院学子,损失一个,赵昕都心痛得不得了。只是,既然上了战场,伤亡在所难免,只能够尽最大的努力抚恤了。 宋巡他们开始打扫战场,追击侬三的樊圣此时却愤愤地回来,道:“咋们拼死作战的时候这些人在看戏,眼看得侬军溃散,一个个都从城门跑出来,想要争抢功劳,可真是当得好兵。” 看来是被城中“正规军”排挤了,毕竟船厂的人马到现在也只是属于民兵的范畴而已。 有难无人愿上,有功争先抢夺。宋承五代,改革了很多,但是军队内部的风气根本没有得到根除,反倒在某种程度上鼓励将领好财。将领如此,又能够要求底下的士兵好到哪里去呢? 听得樊圣的抱怨,宋巡忽然想起太子殿下赵昕的言论,原本对这些体会并不深的他,现在多了许多认识。 “回船厂吧!经此一战,侬军声势大衰,想来不日便会离开广州城,这里的事,估计也和咋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虚脱的何敏勉强站起身来,问道:“那些侬军俘虏该如何处置?” “这事咋们处置不了,上书殿下,由其定夺吧!” 一场惨烈的战事结束后,打扫战场很重要,无论是刀剑还是盔甲,那可都是钱呀!船厂家大业大,也不可能让宋巡他们无限制的消耗呀! 侬三溃败的消息传至侬智高耳朵内,他是愤恨不已,本来想着带回左军,结果其他人马反倒陷了进去。 “当今之计,这广州城,那是不撤也得撤了。”黄师宓凝重道,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 这一次,没有哪个侬家宗亲站出来指责黄师宓胆小怯弱。他们是真的担心宋军会趁势反攻侬军大营。 侬智高也不再坚持,问道:“撤,往哪边撤?谁来殿后?” “广南西路的邕州是龙兴之地,当以邕州为中心,吞并其余州县,不可像如今这样但取财宝人货,不论治民。” 黄师宓之前也指责过侬军杀伤太过,不利于日后统治,只是当时没有人愿意听,如今被战败洗礼后,都清醒冷静许多。 阿侬直视着黄师宓的眼睛,道:“这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眼下想要离开广州城,谁来殿后?” 阿侬显然是要黄师宓殿后,而侬智高一言不发,显然是借此考验黄师宓的忠心。 黄师宓明白自己并无其他选择,道:“某愿殿后,只是宋人新逢大胜,必然气骄,必然乘我撤退击之,所以也不急着先撤。可以白天收拾营帐器物,大张旗鼓地离开,夜间再悄悄回来。如此,倘若宋人乘机来攻,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阿侬道:“怎的如此麻烦。” “一切听军师的!”侬智高一锤定音。 黄师宓深深一拜,道:“多谢陛下信赖,微臣必誓死以报。” 等到黄师宓走后,阿侬带着几分不满的语气道:“眼下我军新逢大败,人心动摇,宋人不断射进招降书,我听说黄师宓私底下和宋人有书信往来。你怎知这人不是故意在此拖延时间,宋人若是整军来攻,如何是好?” “正是因为我军大败,所以才要稳,若是这个时候怀疑军师,难保他不会真的叛逃。更何况他爹都给宋人杀了,朝廷也悬赏他的头颅,他哪里来的胆子投降宋人。宋人背信弃义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了好长一段,侬智高最后总结道:“这是一个人才,有本事呀!不能杀。”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接下来几日,侬智高便依照黄师宓的计策,放弃对广州城的围困,白天派人马出营,晚上又偷偷回营,整个广州城的人都知道侬智高准备离开了,营里走了一大半的人了。 官员们想着最后捞一功,百姓们也想着尽快赶走侬智高,自己好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 然后,都不好意思接着说下去。自然是中了黄师宓的计,折了两千人马,其余人灰溜溜地离开,继续龟缩广州城内。 离去之前有这么一仗,撤退的阻碍彻底消失,但是黄师宓还是担心驻扎在船厂的宋巡会过来捣乱,沿途设置不少探子,只是一直不见宋巡有调兵遣将的意思。 宋巡在得知侬军进进出出的消息后,就猜测出黄师宓的想法,当时却是也曾经动过出兵的念头,只是广州城内的正规军哪里舍得分功劳给宋巡。这波呀!是猪队友自己逞能找死,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就这样,在六月二十五日这天,侬智高统率剩下的将近四万人马离开,结束了将近一个月的围城。 这一世,因为有武院学子的存在,侬智高几乎是提前一个月离开了广州城,有些时候,一个杰出人物就是能够影响历史的走向,倘若此战让宋巡等人取得战场最高指挥权,侬智高恐怕连离开广州城的资格都没有。 与侬智高离开广州城差不多是同一时间,赵昕也得到了宋巡的书信,是关于前些日子与侬三作战的经过,以及对于之后战事的推测,最后就是请功了。 第276章:赵昕的愤怒 汴京,东宫。 “好呀,好呀!”赵昕看着宋巡的战报,兴奋地连声道。 只是,当赵昕在参与朝议的时候,听到的战报,和宋巡等人交给自己的完全是两个模样,甚至宋巡等人反倒成为了擅启战端之人。 知制诰董端在朝会上念着南边传来的最新军情,因为是大胜,所以早就在外间传公布了,反倒是赵昕没有注意这个,以为和宋巡等人有关。 “广州知州魏瓘奏:六月二十日,宋巡妄自出兵攻贼左军,智高出万人过北门援之,宋巡人众少,几近溃败,幸得广南西路钤辖陈曙,广南东路都监张忠出城相助,赖以得存。陈曙张忠领兵大破贼酋,阵斩贼酋侬三,大破贼军,生擒千有五十七人。张忠中箭十数倒伏,犹以手指军,高呼杀敌……” 说实话,在第一时间,赵昕甚至怀疑是不是宋巡等人为了贪功,谎报军情,只是想起宋巡在书信之中的最后一句话,赵昕选择坚定相信宋巡。 “狗屁不通,给我停下!”赵昕起身,直接叫断了这场自吹自擂。 枢密使高若讷道:“殿下,宋巡等人妄生战端,非陈曙张忠二人相救,恐怕早已丧生,面对救命恩人,多听一些又何妨?” 众人皆以嘲讽的眼神看着气急败坏的赵昕,只是在赵昕眼中,这些人才是被手下人隐瞒的跳梁小丑。 便是现代战争,战场消息也是真假参半,何况是古代,赵昕果然还是低估了某些人的无耻程度。 “陈曙张忠二人生擒千五百人,真有此事乎?” “军书上有,知制诰也念了,殿下莫不是没有听清楚。” 那知制诰还当真将那一段重新念了一遍。 赵昕冷哼一声,“本宫从宋巡等人处得到的军书上,可是写着,宋巡他们生擒贼人近万人,大破左军,逼得贼人来援,而后以五千当一万,大破侬三。陈曙张忠二人不过是捡了一个便宜罢了,也敢在这里教训起宋巡了。” 赵昕之言,大为出乎在场之人的预料,包括赵祯,倘若赵昕指责为实,那牵连可就广了,这军书上附加的大印可是不少,不少人要因此丢帽子。 赵祯不得不亲自出面,道:“太子,诋毁大臣可是重罪!你可不要胡言,听宋巡等人谗言。” 赵昕也不与他们在文字上辩驳,对侍立在殿外的曹讽高声喊道:“将宋巡他们送来的图交上来!” 这地图,原本赵昕都是为了在这个场合请功用的,想不到会因为这等破事而动用,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真的把他这个太子当蠢材了是不是,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把所有武院学子的功劳给吞了,一群烂人,全部给我流放边军。 地图很大,至少给朝议这些人看是足够了,赵昕从一边的侍卫手中抢来了剑当戒尺,“是日,萧注与苏缄二人入营,……萧注上策借南风,纵火焚烧贼船。夜间大火,宋巡等人于五更时分来攻左军,出甲士千人,大破贼左军万人,降者近半数,留千人围困之。以为围点打援,侬军……” 赵昕将战场经过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包括宋巡等人的战略决策,事前考虑以及战中变化。 之所以如此详细,那是因为赵昕对宋巡他们的要求。需要给尚在学习的武院学子传递这场战争的经过,这场战事必将进入武院学子的教科书上,所以必须要精细。 相比较于陈曙张忠他们像写小作文一样,抒发感情,动作描写,语言描写,神态抒发。究竟是哪一个更加令人信服,其实是不言而喻的。 开始众人还一副看戏的姿态,但是赵昕讲述得越多,对战场介绍越细节深入,一干宰执们的脸色便绷不住了。 赵祯自己都觉得羞愧,这都什么玩意,抢夺人家的军功,也没个排面,还以为打了一场多了不起的战斗,原来就是追击残兵败将呀! “行了,朕明白了。” 赵昕饱含杀机地道:“陈曙张忠,本宫不希望听到他二人的名字,如果他们尚有自知之明,就应该自尽军中,以免脏了本宫的手,以免牵连亲族子弟,给大宋留一块牌坊。” 高若讷道:“事情经过如何尚未可知,宜派人南下调查,倘若真如,真如太子殿下所言,宜付有司论处。” 赵昕冷冷道:“他要是愿意听从有司论处便听从有司论处,只是他家三代,都不要入朝为官了,一律恩荣褒扬,尽数罢黜!” 高若讷不复言,心底也在骂这两个不识趣的家伙,得罪谁不好,得罪当朝太子,这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场面僵持,完全是剑拔弩张的态势,赵昕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臣子,转过身来,对赵祯道:“儿臣今日身子有恙,便先退下了。” “准了。”说着,赵祯又补充了一句,“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都不急着参与朝议了。” 赵昕一愣,随即颔首应下。 赵祯是担心倘若问题出在宋巡他们这边,最后势必要牵连到赵昕身上,尽管这个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得事先提防着。 无论如何,这场闹剧的结果都会在朝廷上掀起一番动荡。赵祯看着寂静的朝堂,眼神也没有多好,争功抢功,这下好了吧,抢到硬角色上头来了,一群不识数的东西。 如果说,非要让赵祯选边站的话,自然是希望站在赵昕这边的,瓦解文官的权力,实现文武制衡是宋朝每一个皇帝的梦想。 只是,很多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重文轻武。比如太宗对辽惨败,比如真宗签订澶渊之盟,又比如现在的赵祯和西夏签订盟约。 建国初年,重文轻武是必要的,只是现在反倒积重难返了,武官是扶也扶不起来。 好在,我还有狄青。赵祯心中如是想着,对侍立末尾的狄青道:“侬军惨败,狄爱卿,你以为侬智高之后会如何?” 狄青身材魁梧,只是脸上有当年刺字,有些不美,出列的他启奏道:“依臣看来,侬智高气势已衰,必欲撤军,然则其阴险狡诈,难免不会借撤军而反击我军……” 第277章:再论婚约 汴京,苗氏寝宫。 不必参与朝会,赵昕清闲不少,不愿去曹皇后那里,还是来苗氏这边安心一些。 柔柔和苗氏在做女工,赵昕在一边看,柔柔放下手头的活,问道:“阿弟,听说你昨日在御前和宰执们大吵一架,是真的吗?” 苗氏则是不想听这些,对柔柔道:“别偷懒,好生干着。” 赵昕并没有察觉出苗氏的意思,恨恨道:“此次若是见不到那两个无耻之徒的头颅,我日后继位必将他们家族尽数迁往边地,发配充军。” 到如今,赵昕的怒气也没有消下,本来对宋巡等人的赏赐都已经连夜准备好了,准备发给他们,现在倒好,被这破事耽误,平白坏人好心情,膈应人。 苗氏道:“还不知道是谁对谁错呢,要是到时候是你这边的人出事,岂不是祸害自己。” “倘若是宋巡欺我,我先逼他自尽,而后在百官面前谢罪。” “哇,阿弟你好霸气呀!我那订婚对象要是有你一半霸气就好了。” 赵昕明白这是柔柔在暗示赵昕尽快帮她解除婚约,订婚日期虽然推延,但是这婚事到现在还没有取消。 赵昕即道:“那是,你那准夫君根本配不上你,此事一过,我就为你找,算了,你自己去找如意郎君,看上了哪个,我给你绑过来当驸马。” “阿弟,我就知道你最好。不枉我小时候疼你。”柔柔的双眼笑成了一对月牙。 赵昕则是没来头地打了一个冷战,在他记忆之中,柔柔欺负他的回忆居多,所谓的疼,也只是柔柔自以为的疼罢了。 苗氏见二人越聊越出头,好像真的要付诸行动一样,连忙道:“这可是官家定下的婚事,你二人可不要乱来。” 赵昕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对柔柔道:“便是现在没有改成,真的嫁到李家去了,你也不要和那李玮同房,等我继位后就废了这场婚事。” “嗯。”柔柔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苗氏先是重重敲了一下柔柔的脑壳,而后起身拿起鸡毛掸子,对赵昕道:“你个小兔崽子,别跑,在这里说些胡话,我非得打断你的腿不成。” 赵昕可不是小时候,连跑也跑不了,房前屋后地跑了起来,苗氏累得气喘吁吁也追不上赵昕,看得柔柔发出清脆的笑声。 这一幕,就好像寻常人家景象。唉,这本来就是一个头,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人和人都一样,只是沾染上皇家血脉,很多问题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一天,绝对是赵昕最近几年玩得最开心的一天,就连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的争功一事,也将之抛之于脑后。 从苗氏那里离开,赵昕开始认真思索帮着柔柔解除婚约这件事。 宫中内外,但凡是有些地位的人,不是那种道听途说的家伙,都知道赵昕不同意这场婚事,赵祯自然也是知道的。 但是婚约一直不变,很显然,在最开始,没有人将赵昕的态度放在心上。赵祯对李宸妃一家带有极重的亏欠心理,下嫁公主,保有他家几代繁荣,便是赵祯弥补的一种做法。 只是,随着赵昕一步步成长,当初赵昕的话没有人愿意听,如今赵昕的话,即便是赵祯也不能够完全无视。因为赵祯在很多时候,也需要求到赵昕的头上。 赵祯目前就两个儿子长成,赵昕和赵曦,相比较赵曦,赵昕在外的名声甚至超越了赵祯这个皇帝,只要赵昕不犯傻,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位置。 赵祯倒是一直想要张贵妃生一个男孩出来好制衡后宫独大的曹皇后,只是张贵妃连着生了三个都是女孩,生了女孩也就罢了,还先后夭折。 因为孩子的事情,张贵妃心力憔悴,整日以泪洗面,在宫中出场的也很少,认为自己无子无女是罪孽,整天求佛问道,要洗清自己的罪孽啥的。 赵曦生母死后,名义上挂靠在张贵妃底下,可是张贵妃并未重视这个孩子,生性孤僻寡言,和光芒万丈的赵昕相比,地位极其低下,据说在宫里吃的东西和宫女宦官吃得差不多。没有人关注他,反正再过两年就要出宫就邸,更没有人巴结他。 因为巴结赵曦,难保不会给人以投靠赵曦,对抗太子殿下赵昕的意味。然后渐渐地,赵曦地位越来越低。 赵昕必须要站出来表示,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打压过这个弟弟,尽管同父异母,但自己在当面的时候,还是尽可能以礼相待。侮辱讽刺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满足可笑的虚荣心,赵昕又不傻,表现孝悌之情不好吗? 另一方面,赵昕也必须承认,自己没有主动打压,但是光芒万丈的自己,还是一层层影响到了赵曦这个弟弟。张贵妃就时常对赵曦说看看你二哥如何如何,以及其他人为避免赵昕多心而有意对赵曦的疏远。 赵昕不是没有想过和这个弟弟打好关系,只是曹皇后与张贵妃不和,大背景在这里,两个孩子被迫站队,见面的时候能够温文尔雅都很不错了。 至于培养自己这个弟弟,赵昕更是没有想过,毕竟上一次被赵祯这个便宜老爹坑的太惨,当初用的名义就是将医药公司的权力转移给赵曦。谁能够料想到,赵祯竟然不讲体面,出手硬抢。至此赵昕不愿意将任何一丝权力让渡出去,好像珍爱财宝的龙一样,睡觉也枕着财宝。 赵曦若是逆袭当了皇帝,那就是后世小说废柴流主角,只是赵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他会怎么赢,而自己又会怎么输? 自己有钱有权,眼下因侬智高作乱,手头又有了一批初步人马,也就是军权。 赵曦样样皆无,朝中既没有大臣依附,宫里就连名义上的母亲都不重视他。赵祯也不再将之视为威胁赵昕的备胎,减少了经史相关的学习,反倒在诗词绘画方面给他找了许多老师。 所谓藩王,爱好未必真的是这些,而是只能够学这些。万一有一天皇帝没儿子,要自藩王中挑选继位之君,选出了这些人,那就是灾难。宋徽宗又何尝想过自己能够当皇帝呢?不过是多方博弈的结果。 第278章:国士陨落 在等待南边调查消息的同时,一个讣告进入了赵昕的视线。 倘若自己没有经历转世的这许多事情,如今恐怕会觉得无比哀痛,国家痛失一大能臣呀!大宋的未来又昏暗了几分。 1052年,皇佑四年,范仲淹去世。他或许是抱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心情去世的。 当然,关于身后事,说再多,也只是后人的观点罢了,将自己的主观看法强加在一个空无的存在上,自我感动。 侬智高之乱爆发不久,朝中就有人提出让范仲淹出山,小范老子可退十万西夏兵,击破侬智高想来不是难事。 当然,这项提议只是下层官员们的意淫罢了,且不说范仲淹早就就卧病在床,无力出山。再说了,即便是范仲淹年富力强,他也不可能出山。 自从庆历新政结束后,范仲淹的职权被一削再削,任职也越来越偏,身周人物星流散尽。 本来宋朝对这种老资历的官员态度都很好,像日后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司马光就在洛阳那里开耆英会,一群老臣在那里借古讽今,吃喝玩乐,朝廷也不管。 但是范仲淹绝对是不多的例外,为什么会遭到朝廷的这般对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范仲淹开启了君子小人之争,进行道德层面的抨击,而非实干上的指责。 庆历五年,自韩琦外出扬州后,能够进入宰执队伍的,可以说,百分之一百,都是曾经指责过范仲淹或者范仲淹集团的。当然,你或许能够找出一两个帮着范仲淹说话的,但那也只能够勉强算中立而已。 赵祯通过如此提拔,展示了坚定打压党争的心思。所以这些年朝堂平稳,再也没有听说两派相争的声音。 当然,本质还是没有触及利益,这七八年的时间里,一切改革熄火,不触及利益,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是也不过是拿一张布将丑陋的内在遮住罢了。矛盾会发展,变革也就势在必然。 范仲淹触及了赵祯的逆鳞,也触及到了所有帝王的逆鳞,平心而论,哪怕是赵昕日后上位,遇上范仲淹欧阳修这样搞党派攻讦搞得如此明目张胆地,同样会将之罢免。 范仲淹主调和,希望靠君子党为自己的改革拉拢助力却最终葬送改革。日后的王安石加以借鉴,搞什么党派,直接将反对意见全部赶走,不合我意者尽数贬谪。其改革力度和影响力就明显超越庆历新政,但拗相公招来的助力也多投机取巧之徒,把好经给唱歪了。 孰是孰非便议论至此,最后再感慨一声,改革真的难!特别是涉及利益的改革,那是触及灵魂的难度呀! 范仲淹去世的消息传来,赵祯哭了一场,给自己放了半天假,然后就和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回去上朝了。 顺便说一句,关于范仲淹谥号问题,在群臣的一致认定下,谥号为文正。所以后世称呼范仲淹为范文正公。 想起之前夏竦谥号被一群人恶心,简直是天壤之别。赵昕倒是觉得夏竦倘若泉下有知,定会洒然一笑,估计他也明白自己得不到什么好谥号吧,生前骂名既多,又何惧死后这一点。 总结,范仲淹去世,一个旧的时代彻底落幕了,范仲淹集团彻底成为历史的烟云,在前世,下一个王安石集团将在十数年后登场。 只是这一世,有赵昕在,王安石集团怕是无法出现,新的时代即将开启,而赵昕希望自己就是那个拉开帷幕之人。 范文正公离开人世,对赵昕的影响几乎是没有,最大的影响或许就是孙复这些天精神萎靡,时常讲着讲着就失神。 若不是范仲淹,孙复都当不了赵昕的老师,范仲淹对孙复的恩德可是难以言喻,这么一个人离去,孙复自然是魂不守舍地。 见孙复忧戚过渡,赵昕便准他在家修养几日,赵昕也曾询问他是否要一段长假去参加范仲淹的葬礼,只是被孙复推辞了。 孙复回答说:“范文正公生前忧国忧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孙复蒙受恩德,必要让太子殿下成为当世圣王。” 赵昕微微一笑,没有回应,自己也希望能够成为圣王呀!只是真的好难,难的都快失去信心了。 在孙复没有来授课的日子里,赵昕翻看着范仲淹留下的奏章与诗词,内中有着范仲淹为官数十年的真知灼见,特别是对大宋内外战略的预判,结合自己脑海中的前世记忆,说说字字珠玑也不为过。 这里的奏章有将近半数都是范仲淹在庆历新政后期写下的,当时他预料到新政必然失败,所以将自己的观点看法写下来,希望后世之人继承实现。 这些奏章赵昕不是第一次看,孙复还专门为赵昕解释过范仲淹的想法,时看时新,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触。 而这一次,则是多了不少感伤,这是一个能人,只是真的是可惜了。 古今中外,能够成功的改革,都有着君王的背后坚定支持,很可惜,范仲淹有商鞅之心,赵祯却不是他的秦孝公。 于赵祯而言,庆历新政不过是他为了缓解社会危机而进行的一场政.治秀罢了,范仲淹也只是他拿来暂时一用的夜壶。危机缓和之后,夜壶也就失去了其价值,被一脚踢开,所谓君子小人之争,更像是一个借口。 自己,能够坚定地进行改革吗?看罢范仲淹的一系列奏章,赵昕扪心自问,久久无言。 赵昕心中有着远比范仲淹更为宏远的计划与目标,赵昕所推行的改革事实上已经开始,各个公司,南来北往的商船,布票粮票,赵昕同样带来了许多变化。毫不夸张地说,赵昕做得比范仲淹多太多了。 改革,接下来往哪一步进行改革呢? 太平院学子今年又有一批人要毕业了,今年应该让他们调查什么社会问题呢? 衣食住行,前面两个赵昕都有涉及,“那看来,就是住行二字了。” 第279章:授功 六月末,南边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如赵昕所愿,两人畏罪自杀。宋巡等人的功劳没有被抢走,更没有被污名。 贪图军功,谎报军情,他们不用死,甚至朝廷可能处罚都不会有,因为这事过于普遍,宋朝每一支部队基本上都这么干,为了军功,甚至杀良冒功也屡见不鲜,这一点让人颇为无语。 但凡有些地位的武将,哪怕是全军覆没最多也就是被贬谪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就回来,处罚力度远远不如汉唐。因为罚得不够狠,所以军纪,也就呵呵了。军纪腐坏,战斗力进而也就不如人意。 得罪当朝太子,才是陈曙张忠二人必死的根源。赵昕当朝放言二人若是不死,便牵连三族,追夺恩荣,二人不死也得死了。二人自杀后遗体没有归乡,而是就地安葬在广州,许是担心赵昕拿他们的尸体泄愤。 二人部下士兵击杀收降侬三逃兵的奖励,还是如常发了下去。法不责众,这些奖励是他们应得的。要是这赏赐不给,以宋军军纪而言,发生兵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人死事消,赵昕无意继续牵连下去,那样对自己的名声不好。 此外赵祯也警告他不要再深究,对于牵涉此事的文官,主要是那些给陈曙张忠担保的文官,赵祯向赵昕承诺会加以严惩,该贬官的贬官,该罢免的罢免。至于流放入刑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没有的,赵祯不愿坏了自家清名。 动用自己的权势,强行逼死两人,用后世的话说,那就是人治大于法治,是不好的,是有害的,巴拉巴拉一大堆。但是赵昕倒身觉得颇为畅快,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拥有这偌大的权势了。换作几年前,早已被赵祯一口喷回来了,现在赵祯还要好生安抚他。 赵昕不在乎他二人身后有什么关系,大不了一口气尽数扫除干净,反正现在冗官这么多。既然喜欢贪冒军功,就要做好撑死的准备。 因为这场争功风波,汴京上下对宋巡这群武院学子有了更多的了解,宋巡大破侬智高的故事也广为流传,对樊圣何敏等名字也耳熟能详。 赵昕本来还想着出几份小人书宣扬宋巡他们的功绩,结果坊间好事之人已然成书发售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讨好赵昕这个当今太子,但赵昕自然是乐见其成。 侬智高率军离开广州城,宋巡他们也失去作战的名义,无仗可打,赵昕开始筹划着另外一件事,便是亲授军功,以弘扬武德。 宋朝武风不振,赵昕打算让参与战争并取得军功的人来一趟汴京,自己亲自在武院为他们授勋,最低要求的大夫爵位,也就是击杀十位藤甲兵或是五十位无甲兵,俘虏算击杀。 命令已经传达下去了,现在在等宋巡他们统计战功名单,估计这两天就能够到。到了之后交由铜器监,冶炼一堆铜牌出来,镌刻名姓,以示传承。 这铜牌将是军功股权的象征,意义非凡,第一次授勋,赵昕不介意将这场仪式搞得轰动一些。 军功爵制,以国家利益为根本,以功利主义为纽带,因战而兴,因无战而亡。 敌人的头颅就是功劳,就是良田,就是美人,就是地位。 简简单单,明明白白,极端功利。对于统率之将领而言,计算的就是敌我损失,我军折损三千,敌人折损五千就算功劳。 当然,因为兵种的差异,在记功方面有着不少问题,比如弓弩手的功劳很难计算,箭雨纷纷,如同刺猬,不知道谁的箭是致命一击,即便是在箭矢上铭刻名字也没有用。所以在宋军中,弓弩手只要射箭一轮,便算一次集团功。 如何计算功劳这事,赵昕不劳心,交给宋巡他们头疼去吧,赵昕更为在乎的是为此树立起大宋武风。 一日后,名单交到赵昕手中,一场战争下来,得受大夫爵位的,有近八百人。赵昕不在乎这个数字是怎么计算的,尽管宋巡他们为此花了很多文字来进行描述,表示没有滥赏,每一次战役,基本上都是以少胜多,击杀俘虏加起来,就是这个数字,此外一些陷阱杀伤都没有计算在内。 但凡是参战还活下来之人,每个人最次都是三等爵,乃至有人精通射术,十中**,几次战役下来射杀数十人的。 参战的武院学子作为主力,人人皆是五等爵以上,为防止侬智高杀个回马枪,这次只让其中一半人过来受勋领赏,其余人驻防船厂,由樊圣统领。 八百人中,只有不到六百人是自己亲自过来的,至于剩下二百余人,都是直系亲属,有子则让子过来,无子则妻,无妻无子则父母。兄弟姐妹是不给的,除非死者遗愿。 倘若父母妻儿都没有,则一律将他们的股权及所生股息设为公益基金,专门用来赡养抚恤船厂之中那些老人孩子。赵昕为此专门设了一个机构,设置严密的监督体系,要是这笔钱被贪了,可真是打脸。 名单交到赵昕手上之前,这支英雄队伍就启程坐船北上了,因为有些人是母子同行,所以总人数将近千人。顺风则十天不到,逆风的话可能要二十天。 所以这段时间内,负责打造铜牌的铜器监可是忙活得不行,铜矿为国家所有,赵昕的手伸不进去,否则就自己打造了。 七月十三日,船队即将来到汴京,赵昕亲往迎接,带着武院在读学子,太平院学子以及各大公司的主要负责人,浩浩荡荡,人数过千。 船只行驶的速度,谁也说不好,等候了半个多时辰,因为赵昕在场的缘故,导致附近百姓围观者甚多。附近人山人海,不说十万,七八万至少是有的。 船只上悬挂着武院的旗帜,以及船厂的徽号,所以远远便能够看见,见得船只朝自己缓缓驶来,赵昕内心满是成就与自豪感。 宋巡等人老远便朝赵昕行礼,等船只靠近后,宋巡即朝赵昕躬身一拜,道:“学生不辱使命!” 第280章:傲娇的天子 汴京,宣德门。 高耸的城墙上,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访客——赵祯。熟悉是因为赵祯每年上元节都会来这里与民同乐,说陌生是因为毕竟一年只来一次。 今日朝议结束后,赵祯便放下其他政务,常服出行,登上宣德门,只要不是站在城墙边上,也无人能够知晓天子来了宣德门。 “官家今日竟然有闲情雅致来城楼之上观民情。”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赵祯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自己亲近的枕边人曹皇后来了。 七月时节,阳光明媚而刺眼,哪里是来城楼游玩的时候,宫中的楼阁水榭可是不少,哪一处不比这里好。 “别说风凉话了,朕今天为何来此,就是想要看看昕儿麾下这支以少敌多,以弱胜强的人马,究竟长得怎么样?为什么禁军屡战屡败,他们却屡战屡胜?” 曹皇后走到赵祯身边,顺着赵祯的目光看向下方,队伍目前并没有来此,但是闻讯的众人早已将道路两旁挤了一个满满当当。 “听说昕儿此番召他们北上汴京,就是为了授勋爵。凡是有功之人,一律赐以股权,可传三代呢!按月发钱,五等爵月有三千钱,六等爵月有四千钱,七等爵月有五千钱。便是老了孤苦无依,也能够靠这笔钱过活。” 赵祯道:“这般发下去,他哪里有这许多钱发,怕不是要把自己办得那船厂给搞得破产倒闭。等到日后还不是要从国库里面挖钱。总有一天,这朝廷要给他搞得破败下去。” 曹皇后笑而不语,这番话很显然是那些文官对赵祯说的,眼下赵昕拿自己的钱发赏赐,文官们无处批驳,便只好说起日后。 “听昕儿的意思,是要招这些人入厂,日后准备开垦南洋岛国,南粮北运,北布南下,用不着花朝廷的钱。” “眼下自然不必花朝廷的钱,只是一旦日后有功之人日多,亏空便是必然。没钱的苦,朕可比任何人都明白。” 曹皇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侬智高撤围广州城之后,从清远县渡江北上,继续攻略广南州县。侬军回攻贺州虽不克,却在白田击杀虔州巡检董玉、康州巡检王懿、连州巡检张宿、贺州巡检赵允明、贺州监押张全及贺州司理参军邓冕等文武官员多人。南方之事,官家不如令昕儿主持。” 听到这事,赵祯就一阵头疼,赵昕麾下一群黄毛小子以少胜多,威名风传,自家禁军却是屡战屡败,要不是这事刚刚发生,赵祯才不会专门来这么一趟。 “之前朕令杨业之后杨畋南下,奈何其龟行慢进,以至侬贼作乱,眼下他也已经到了广南,且给他最后的机会,倘若不胜,再观后效。” 曹皇后点评道:“杨畋有儒将之名,无驭下之能,士卒不信,致使军行缓慢。陛下当选一个可威服众将的人出帅才行。” 听得曹皇后此言,赵祯转身看向她,疑惑道:“昕儿似乎不在此列吧!” “臣妾以为昕儿为帅,朝中狄枢密为副,可以平贼。” 赵祯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道:“朕知道了。” 之后便是沉默,谁也不知道赵祯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一直到宋巡等人出现在眼前,曹皇后才感慨一声,“不愧是以少胜多之军伍!” 重甲兵在前,轻甲兵在后,步调一致,踏地有声,人数不多,意志却格外坚定。眼神有几分寒意,那是见证过沙场血腥的眼神。 最关键的是,这群士兵洋溢着的,满是自豪与荣耀,绝不仅仅是打了胜仗这么简单,而是他们因为胜仗而收获的尊重与崇拜。这是大宋其他所有军队所没有的。 其余部队即便是打了胜仗,也不过是静静地将钱财带回去赡养父母妻儿,有些讨不到老婆的就直接把这钱花在女人肚皮上。很少有这般自信与昂扬的姿态。 这个时代,对于武夫而言,实在是太不友好了。而很多武人也因此堕落颓废下去,干出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情来,进一步影响这一群体的声誉。 看了一眼后,赵祯便收回复杂的目光,他很想要有这样的一支军队,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打造这样的军队。有些事情赵昕这个太子做得,他这个皇帝反而做不得。 “官家不多看两眼吗?” 队伍距离宣德门越来越近,可以看得更为仔细,赵祯反而选择转身离去,不再观看。因为赵昕没有邀请他,自己驾临此地显得略失身份。 这事与赵昕无关。赵昕倒是有和赵祯提起这事,奈何赵祯自己推辞,赵昕便没有执意请求。父不如子,于常人家而言是好事,但是对于天家却是大大的坏事了。 曹皇后比赵祯多停留了片刻,看向人群中的赵昕,满眼复杂,旁人眼中的赵昕如今风光无限,可是在她眼中,赵昕则是处处危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打了胜仗便打了胜仗,非要在禁军接连吃败仗的时候庆祝干什么。汴京的老百姓恐怕还会以为侬智高即便未平,也差不多不成气候了。 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曹皇后也随之离去。离开了这锣鼓喧天,欢呼热闹的地方。 队伍之中的赵昕并不知道城楼上的这事,当然宫中向来藏不住消息,最多是几日后,赵昕也将知道今天赵祯登宣德门的事情了。 队伍由城南而至城北,沿途观看的百姓数不胜数,其实也不仅仅是百姓,许多驻防的禁军都过来观看,眼里的羡慕根本无法隐藏。 同是武人,人家游街万众欢呼,自己被人骂臭军头;人家脸上喜悦难以掩饰,自己脸上刻着字,地位如同犯人一样。 这一刻,有多少禁军在内心之中萌生出赵昕才是他们的大救星这一想法呢?若是支持赵昕继位,自己日后是不是也能够有这样的地位。 这是禁军的看法,他们也是受冲击最大的一个群体。赵昕实行的军功授勋股制,便是曹讽这样的将门之后都忍不住想要出战,何况是这些最底层的禁军。 大宋的天,发生了一点点变化。 第281章:授勋 上午,游街夸功,让宋巡他们好好提回来了一把当英雄的滋味,都是血性男儿,要说他们心中不为此激动,显然是不可能的。 至于下午,就是正事了,也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事情,接受勋爵,以及附带在勋爵之上的股份。前者是地位,后者是金钱。人生在世,能够看破名利之人到底没有几个。 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赵昕也不吝啬将这部分权力与金钱转嫁下去。赵昕现在远远没有达到需要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绝对不能够吝啬。 下午的授勋仪式在武院内举行,赵昕没有请百姓过来围观,因为除了参与者之外,整个过程看久了其实蛮无聊的,为了避免可能的意外,还是不请了。 授勋仪式前,是对其他牺牲将士的缅怀,并无前例可用,宋人似乎不重视这些,队友对于他们而言好像是会抢夺自己功劳的敌人一样,战友情淡薄。 赵昕还专门为此设计了一套规矩,没有繁文缛节,以人以事为主。 持续三十息的默哀,而后是历数牺牲之人的姓名籍贯与英勇事迹,朗诵者抑扬顿挫的声音让人悲情顿生。有不少烈士的家属便在现场,眼下听得牺牲事迹,不少人泪洒当场,痛哭出声。 整个过程持续有半个时辰,这是专门设计好的时间,朗诵之人也事先训练过不知道多少遍了。 赵昕和其他人一样站得笔直,庄严而肃穆地听完了一切事迹,或许他年纪小,但是宫里类似的活动简直不要太多,早就习惯了。反倒是其他一些没有经历过这般久站的人,眼下身子摇摇晃晃地。 朗诵者朗诵完毕,赵昕整理整理自己的情绪,登场道:“正是有这些人的牺牲,这场战才能赢。兵者凶器也,他们有不少人原本过着大好生活,相伴妻儿老小,何必要拿起刀兵,来到战场上。为什么?是为了一些大头巾,酸腐儒嘴里迸出来的几贯臭钱吗?还是这些人傻,不要自己的命?” “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过生活,谁想要天天打打杀杀,可是他们不去打,我们不去打,那侬智高谁人去打?” “侬贼残暴不堪,劫掠乡野,四处凌辱妇女,烧杀抢掠那是无恶不作。半个月功夫,他侬智高竟然一路从广南西路打到了广南东路,他是神仙不成,便是寻常人走路也走不了这么快。凭什么,他侬智高能够半个月内席卷我大宋五岭?” 赵昕咬牙切齿地道,这事越是亲身体会,越是愤恨,“就是因为一群天杀的狗官,一群祖宗十八代都叫人刨了的狗杂碎,弃城的弃城,逃亡的逃亡,就没有几个人想着拦一下,挡一下。我要这群废物有何用!” “要是没有人站出来,任那侬智高横行两广,是不是真的要给他建国自立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遍数历朝,被一个小酋打到这个地步,舍本朝之外,更有哪一朝,哪一代?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要被那群狗官大户丢尽了。” “非诸位,我赵昕绝无眼下这般从容,今日,便特意向诸位言谢!”赵昕言罢,朝在场众人深深一拜,平日上朝也不过是如此。 宋巡连忙回拜道:“殿下过礼,吾等微末之功,任智高流窜,不足以当此大礼。” “我等不足以当此大礼。” …… 很多人无法理解赵昕为什么喜欢向下属行礼,因为这样才能够让他们感受到你对他的尊重,有些时候这样的姿态可比你给他们一百贯一千贯来得要有用许多。 “诸位有功于我,有功于大宋,我赵昕不是只有嘴皮子的人。有功就要赏,才对得起诸位的功劳。刘易,唱名!” 刘易自赵昕身后走出,打开一本折子,上面是这次的授勋名单,并不完全是按照功劳地位来排布,赵昕将牺牲之人放在前面,相反宋巡等指挥者反而放在末尾。 “林德明,杀甲士二十七人,俘五人,授六等爵,月赐六千钱。” 领赏之人是这林德明的次子,其长子在此战中也一并去世了,成了他家独苗了。 赵昕看着上台的小伙子,瘦的和皮猴一样,眼神时不时地往赵昕脸上看,又担心赵昕责怪,就这样看了又看。 他明明个头比赵昕还高一头,赵昕却以教训语气道:“你是唤作林广宗是吗?尔父兄功勋卓著,是我大宋英雄,望尔不忘父兄之功德,戒骄戒躁。倘若作奸犯科,好赌好淫,则本宫定褫夺你这一勋爵不可。” 赵昕与林广宗对话同样需要翻译。就几百百人,翻译要好几人。 “小人谨记太子殿下教诲,必定继承父兄意志,将那侬智高赶回他老家去。” 林广宗的声音有些怪怪的,显得生硬,这么几句显然是路上学的,总不能让他用当地方言回答赵昕吧。 “说得好,不过将侬智高赶回老家可不够,还要让他血债血偿才行!” “明白!” 赵昕嘴角露出笑容,道:“行了,下去吧!” 八百人的名单,赵昕也不是每一个都如此详细地了解过的,但一大半还是看过的,所以除了基本勉励的话语外,还附有些许的提醒。比如亲事,比如父母的事情,比如姑嫂的事情。 这无形中也拉进了距离,但是代价就是赵昕翻看这些人的情况,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授勋仪式因为赵昕的攀谈,所以结束地要比预期中的要晚许多。 连着一个下午几乎没有住口,赵昕也是口干舌燥,看见最后一人登台,是宋巡,也是此战首功之人,几战下来,赵昕授予他十等爵,占船厂股权万分之五,计股授息。与其他人定息不一样,船厂若是扩张,宋巡收益也会更高。 赵昕对他道:“这一仗,你打得很好。” “学生觉得还不够好。” 赵昕一边将象征勋爵的铜牌给他,一边道:“有这般意志很不错,本宫不会派人约束你,你只管接着打就是,要粮食还是要武器,只管来书信和本宫说便是。” 宋巡躬身双手高举接下,道:“多谢殿下栽培!” “还有一共二十等爵,本宫等你成为彻候的那一天!” “一定会有的!” 第282章:秦王破阵乐 早间游行夸功,下午授勋,本来是设计晚上观看大型歌舞表演——秦王破阵乐,但是因为赵昕的缘故,等到授勋结束的时候,都已经繁星满天了。 所以,原定于晚上的秦王破阵乐便推迟到明日。 公元620年,秦王李世民打败了叛军刘武周,巩固了刚建立的唐政权。唐军将士们遂以旧曲填入新词,为李世民唱赞歌:&amp;quot;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而等到李世民登基后,他亲自把这首乐曲编成了舞蹈,在原有的曲调中揉进了龟兹的音调,使节奏铿锵有力。 据说这个歌舞使百官看了激动不已,兴奋异常。在表演这个舞蹈的时候,连外国的宾客都禁不住跟着手舞足蹈。 作为中华民族鼎盛时期的象征,许多人将之与不久之后的霓裳羽衣曲对比,同样是帝王作曲,一个将大唐带到天可汗的位置,另一个却将大唐带到了转折点。着实令人唏嘘。 秦王破阵乐后世已经失传,仅仅在日本有些许谱调存留,当然现在是宋朝,距离前代还不远,自然还有。 完整规格的秦王破阵乐有成千上万人演奏,作为国家最高级别的乐舞,用在宴会上,用在祭祀上,用在外国使节造访的时候。 赵昕既请不动这许多人,也不可能用如此多人,因为属于僭越。 很多人知道孔夫子说过是可忍孰不可忍,却不知道前面还有一句“八佾舞于庭”,也就是说六十四个人在跳舞,这是属于天子的礼乐,而季氏不过是卿大夫,属于僭越。古代礼仪森严,作为秩序的一部分,赵昕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挑战。 所以这次秦王破阵乐,赵昕仅仅请来了百人不到的宫廷舞师,用以贺功。 除了僭越之外,此番宋巡等人不过是打败侬智高而已,功劳在百官眼中不配完全规格的秦王破阵乐。 倘若有朝一日收复灵武灭西夏,赵昕便摆一场规模宏大的秦王破阵乐出来。 倘若有朝一日收复燕云,辽主和呼韩邪单于一样来求婚,赵昕便亲自作一曲,彰显本朝武德不亚于汉唐。 人数不多,但毕竟是宫廷乐师,还是曹皇后**出来的,水平不低。 有舞剑者,有举盾者,有弯弓者;有军号声,有厮杀声,有刀剑碰撞之声;有琵琶声,有锣鼓声,有琴声…… 各种声音交汇,时而纷乱,是战前的紧张准备;时而昂扬迸裂,是战场厮杀开始;时而婉转,是战场间歇的舒缓;时而低沉,是战争末尾丧生之人难归家乡。 一支乐舞,除却声音外,其舞蹈也是雄壮有力,为了表演再现战场的惨烈环境,手上在用力,腿上在用力,身体上下无一处不再用尽力气,刀剑碰撞摩擦出的火花似乎能够将整个场地给点燃。 总体而言,乐舞高昂而且极富号召力。大鼓震天响,传声十里,气势雄浑,感天动地。 便是内心再如何心如止水,一旦进入这个场合,也要为之摇曳。筋骨在轰鸣,热血在沸腾,若是闭上眼睛,精神则似乎冲破了头脑的束缚,从天际上俯视这场盛大的表演。 这是盛唐的乐舞,这是只有那个时代才有的乐舞。很难想象若是成千上万人一起演奏会如何,想来定会冲破云霄,直上九天。 这是只有那个时代才配得上的乐舞! 听完之后,这是赵昕最大的感触!宋朝出现不了这等乐舞,本朝只有声声慢,婉约雍容,文风醉人心。只是一直醉着不醒也是一件坏事。 乐舞结束,理论上宋巡他们就可以回去了,但是既然来了一趟,倘若仅仅是进行这些活动未免有些浪费。 面对面交流,这不好好讨论一下军情,以及未来的安排。书信上交流,许多疑惑总是无法说清楚的。 赵昕召集了宋巡这一届武院学子讨论后续作战情况。 何敏当先问道:“敢问殿下,那侬智高还需要我们去剿灭吗?” 这不仅仅是何敏内心的疑惑,也是在场所有人,包括船厂内其余想要立功之人的想法。 军功爵制,战争就是其养料,主扩张,所有单元都是围绕着战争进行的,一旦战争停下,反而不利。 侬智高大军在他们眼中,那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军功呀!得了勋爵的人想要更进一步,没有得到勋爵的人更是恨不得立刻开战,带着队伍嗷嗷往前冲。 赵昕放出来了这头洪水猛兽,这头被镇压了上千年的猛兽。因为辽夏实在太强,仅凭宋军目前的战斗力根本不可能击败,所以,哪怕是有风险,赵昕也认为值得一试。 宋军之糜烂,是烂在骨子里面,依靠黑火药等后代技术根本无法挽回,甚至赵昕倒是觉得兵变的可能性更大了。此外,凭借这个时代的保密措施,最多三两年后敌国便学会了。到时候反而是反噬自身。 所以,赵昕选择从最根本的制度层面进行改革,直接变革赏罚制度。 秦以此强,宋亦可以! 众人的热情,赵昕乐见其成,道:“近日禁军面对侬智高又接连大败,损兵折将,丧师辱国。本宫会在朝中举荐尔等出战,只是——” “只是什么?”不少人直接问了出来。 赵昕徐徐道:“只是尔等终究是不入禁军,不归厢军,只能够算是乡兵而已,朝廷倘若要尔等出兵,只怕不会发军饷。” 众人的意气低沉下去,没有军饷,没有赏赐,空着肚子和敌人打,这谁打得过,赵昕此言不亚于泼了他们一盆冷水。 “但是,本宫还是会劝你们出战,朝廷不发粮饷,那便船运公司来发!” 宋巡提出疑惑,“可是,船厂哪里来的这许多钱,此番殿下赏功,怕是花了不下万贯吧!” 赵昕笑道:“战争,不一定是劳民伤财的事情,你们明白吗?” 有些人还疑惑着,而有些人的脸色则是略有变化,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不敢去揣测赵昕言下之意。 第283章:经略西南 武院,会议大厅。 因为赵昕一言,场面有些寂静。 “弟子愚钝,殿下之意,莫不是要取之于民?”何敏犹豫着,终究是没有说出从百姓手里抢这句话。 赵昕摇了摇头,道:“尔等都是本宫设立武院以来的第一届学生,难不成都忘了开学之初,本宫问你们的那些问题了吗?” 何敏道:“弟子哪里敢忘,殿下昔日所问,是我等因何有天子?百姓因何要交税?以及我等日后将所为?” 其他人纷纷点头,当时针对最后一个问题,每一个人都上交了一篇文章给赵昕,阐述他们当兵的想法。不少人连着被赵昕打回去好几次,都快写郁闷了都。 “那本宫便再问一遍,百姓因何要交税?” “因朝廷设百官治民,设百工造物,设转运周流百货,设百万大军北防敌国,设衙役镇压贼匪,设——” 眼见他们说个不停,赵昕急忙打断,道:“若是我等不出兵,侬智高为祸百姓,则农田尽坏,织机不响,是百姓受难。我等出兵,难道不是救民救财吗?又不是争苦寒无用之地,说劳民伤财。” “那粮饷自何处来,不还是要出自百姓手中吗?” “粮饷由船厂一力承担,倘若不足,则向百姓征购,可比市价低一些,但绝不可盘剥百姓。” “那船厂亏空又是从何弥补,倘若船厂倒闭,受勋爵之人岂不是领一块无用之牌。” “侬智高劫掠乡里,搜刮大量财宝,大量已经为无主之物,此处可弥补一部分。此外,战后本宫打算广邀西南各番酋,开商路,出力工,以广船厂财源。借平侬智高之威,料来难度不大,诸位以为何如?” 赵昕之言,已然涉及战后西南地区的治理问题,所谓开商路的说法,更像是加强对西南控制的意思。 赵昕道:“谋事不可单看眼前,若仅看一个侬智高,则船厂必然是亏,倘若目光放长远,则侬智高之后,西南各番酋皆为我所用,不亦大善。” 基本路线确定后,接下来讨论的内容包括两方面,主要是对侬智高的进一步进攻事宜。毕竟如何料理大雁,还得等到将大雁射下来再说,大雁还在天上飞呢,就做梦想要吃烧烤岂不是想太多。 会议一直开到了半夜,因为之前让太平院讲师去岭南巴蜀这些地方治理一方,所以在当地赵昕其实有一些势力。只不过之前赵昕没有动用罢了,眼下侬智高流兵四处出击,哪里有粮食就去哪里,就不能够不想着充分利用自己的权势了。 末尾,宋巡他们又一次希望赵昕在圣上面前举荐他们。倘若轮不到他们上战场,今天谈论这许多岂不是白费口水。 他们态度很积极,赵昕也表示自己会全力举荐他们。毕竟在前世记忆中,狄青出战之前,宋军可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 狄青被赵祯提拔到枢密副使的地位,好歹是一朝宰执,亲自出讨伐侬智高这样的贼子也未免跌份。若是说眼下资历还欠缺,就差一份功劳,赵昕可能抢不过,但是现在,赵昕不觉得这一世狄青还会南下。 倘若狄青没有南下平定侬智高,功劳没有前世那般煊赫,说不定也不会受到文官群体的抨击,继而就不会抑郁而死了。 这般想来,倘若赵昕举荐武院学子平侬智高,反倒是救了狄青一命,不是吗? 现在赵祯对于那杨门后人杨畋特别看重,但是赵昕记忆里面没有他,想来就是个小角色,过不几天就会传来战败的消息了。到时候自己再举荐不迟。 宋巡等人这一次大概在汴京停留了三天左右时间,送走他们之后,赵昕又回归到了相对平淡的生活。 请安,听经史课,听政,训练射御之道,请安,睡觉。 生活规律,其实就是每天重复罢了。 平淡的生活里,或许就只有和玲儿一起滚被窝开心一些了。但是在八月的时候,玲儿被曹皇后调回去了。 原因不知道,估计是害怕赵昕日久生情,冷落未来的太子妃。但是更可能的原因,是赵昕在共处的时候说日后继位就封玲儿为贵妃,也不知道消息怎么就传出去了。 开始赵昕还不满了一段时间,后来也逐渐接受自己无法主宰自己婚姻的现实。总而言之,赵昕没有寂寞多久,不久之后,新来了一个云儿,长发如瀑,身材高挑,肌肤白皙而紧致,活力十足,赵昕的心思很快被吸引到了云儿的身上,滚被窝的时候经常是赵昕被动,和玲儿恰恰相反,算是各有千秋。 对于这个新的云儿,赵昕连她的真名与出身也没有询问,后宫女子上千,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调走了。但言谈之间似乎透露出是没落军门之后。 无论是云儿还是玲儿,又或是之前的女孩,她们被派到赵昕身边,希望得到想要的,赵昕便给予她们所能够得到的,有些多余的,即便是赵昕自己也做不了主。 岭南的战事还在继续,偶尔还能够听到侬智高又攻破了城池的消息,但是相比较与五月一开始的半月打穿广南两路,已经是局势大好了。 赵昕一直在等那杨畋战败的消息传来,当然,如果他能够打胜仗来更好,赵昕可没有为了自己人立功而排挤贤良的意思。 可是杨畋没有,最多只能够算是不胜不败而已。局势焦灼,赵昕也不好说贸然撤换杨畋。 岭南的战事一直拖延在这里,对于赵昕的影响是很大的,南北海运航线虽然没有中断,但是远不如和平时期繁荣。最主要就是粮船少了,岭南百姓担心战乱,粮食不轻易贩卖,包括种植面积也大为缩减。 好不容易在淮河两岸囤积的粮草,眼看快要吃掉一半了,一旦粮仓空虚,建立在上面的粮票体系也将崩溃。现如今,无论是医药公司,还是其余公司,赵昕都已经改发粮票和布票。一旦粮票体系崩溃,赵昕都难以想象会发生怎样景象。 第284章:降息 粮食之所以短缺,还有一个原因很重要。 前不久俘虏的侬智高部队,尽数被赵昕打发去琼州,也就是海南岛开发荒地去了,总计万人,加上船厂的其他一些员工和家属啥的,人数可不少。 开荒时期,哪怕是俘虏,也要给他们饭吃,否则还不如全部坑杀了呢。如今的海南岛就是一片未开化之地,否则苏轼也不会被贬谪到那里去。 反倒是这种没有人要的地方,赵昕张一张嘴,说要送俘虏上去开荒,特别好说话。你要是说想要扬州,要杭州,哪怕是开垦老林,也有一群人出来恶心你。 既然大家都不要,赵昕便在琼州倾注了许多资源,计划是将其打造为建设兵团,田地归兵团所有,兵团众人按人头按工时分发粮食,赵昕还设置学校,医院等基础保障设施。 无论天灾人祸,兵团众人总是有吃的,就目前试验情况来看,还没有多少问题。没有人说要分田单干的。 就是不知道存不存在大锅饭问题,有机会要派人下去调查一下,整天听底下人报告,赵昕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也不知道。 眼下这一建设兵团还是隶属于船厂下面的,俘虏想要摆脱俘虏身份,目前的要求是干满三年,之后取得他人同样的平等地位。 这些俘虏除了少部分是侬智高广西带出来的嫡系外,大部分都是沿途裹挟来的流民灾民罢了。打开府库分粮食这招,侬智高也会,人马自然膨胀。所以,没有必要压迫地太深。给人家一条活路。 琼州开启大建设,加上其他地方的布置。上上下下数十万张嘴,赵昕每天早上一醒来,就是担心这个。吃饱了对你感恩戴德,没吃饱就把你往死里骂。 若是等到来年琼州的新开垦的粮田有产出,赵昕也不至于如此忧虑。 “该死的侬智高!”想到烦躁处,赵昕便随口骂道,侬智高之乱不平,岭南粮食就无法安稳通过海路北运。 部分粮食走陆路可以,但是要先过大庾岭,而后沿赣江至长江,由长江而京杭大运河,再继续北上。 这中途每一个节点,都是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少势力延续数百年,莫说赵昕只是一个太子,便是赵祯这个皇帝也动不得。 所以,赵昕更青睐于走海路,尽管有狂风暴雨,但是比起看不见的风浪,还是看得见的风浪好对付一些。 人的问题,往往是最大的问题。 没有粮食了,其实也就是没有钱了。二者相统一。 没钱怎么办? 普通人的思维肯定是努力去赚取更多,要不就是去借,借不了怎么办,那就等死。 而对于统治者来说,如果不着急用的话,可以开耕田呀,可以劝纺织呀,可以节省开支巴拉巴拉一大堆。 但是如果急着用,首先当然是想方设法去抢。如何抢又涉及两条路,一条路是谁有钱就抢谁的,另一条路是谁好抢抢谁的。 最有钱的当然是豪门贵族,最好抢的当然是普通百姓。但是两者往往互为排斥,也就是有钱的不好抢,好抢的没有钱。 那么,就进行一下中和,也就是去抢所谓的中产阶级,对于古代王朝来说,其实就是指代一个群体——商人。一旦王朝缺钱,首先开刀的就是这些人。 很可惜,赵昕虽然是统治阶级,但并不是统治者,抢钱这事赵祯玩得来,赵昕则需要找个名头,好比之前抄了张外戚的家。 抢钱行不通,就只能够去借,总不能让赵昕去赚吧,便是三头六臂也养活不了大几十万人呐。 去借,赵昕不是没有试过,比如开设了银行,劝百姓进行存款,又比如发现债券。但是前者募集不了多少钱,后者发得太多人家又担心你能不能够还上。 总而言之,抢也抢不到,借也不好借。 针对自己愈发窘迫的困境,赵昕决定主动出击,将后面一个问题解决掉。赵昕必须借来一笔足以撑过今年的钱款。 假设百姓有钱,为什么你借不来钱? 这一问题经济学家或许会告诉你很多道理,许多理论,但是剔除掉不必要的干扰后,用大白话解释就是人家给的利息更多。 赵昕开办的银行,年利率百分之十,放在后世,足以让大妈们抢破头一样去存钱。但是现在,不要说百分之三四十,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两百也是屡见不鲜。 太宗年间,“比年多稼不登,富者操奇赢之资,贫者取倍称之息,一或小稔,富家责偿愈急,税调未毕,资储罄然。” 也就是天灾时期,老百姓借了利息百分之一百的钱,等到来年收获,富户就催收,导致老百姓连税收都没有交就已经破产。而且这里借钱的期限,很多时候不是一年,仅仅是半年,折换为年利率,就是百分之两百。 你们猜猜太宗是怎么解决的。 太宗“遂令州县戒里胥、乡老察视,有取富民谷麦赀财,出息不得逾倍,未输税毋得先偿私逋,违者罪之。” 太宗的旨意是利息不得超过一倍,而且要以交税为先。百姓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交粮纳税的机器罢了,死活关他何干。 太宗承认一倍并下旨不得超过一倍的利息,也就是说在当时,一倍以上的利息屡见不鲜。我们承认小民之间借贷利息的确偏高,但是高到这等地步,是不是有些离谱。 宋代经济的繁荣,有多少是靠这等食人的借贷给催生上去的。 赵昕很早便考虑过立法强制降息,但是一直没有出手,因为此举一出,得罪的可是整个食利阶层,包括整个皇族。内藏库作为赵祯的小金库,每年收入很重要的来源就是子钱,也就是利息收入。 但是现在,不得罪不行了,因为赵昕自己缺钱,妨碍到赵昕借钱,该扫除的就趁早扫除。有这些妨碍金融市场稳定的高利贷存在,赵昕开办的银行根本不可能办起来。 需要注意的就是,内藏库出借利息大概是百分之三十到四十,赵昕要尽可能地不要损害便宜老爹赵祯的利益。 第285章:打一场舆论战争 凡是进行改革,哪怕是有利于人民大众,所要面临的困难也是无比严峻。或者说,就是因为有利于人民大众,改革才会无比艰难。有限的蛋糕要分给人民大众,有些人自然会不满。 特别是这一次赵昕想要降息,更是有种蒋太子治理上海滩的意思,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把棒子敲到赵祯头上。 赵昕还是延续自己一贯的风格,凡是进行改革或是推进某项决议,让舆论先行。自己躲在后面,将百姓的激情与怒火鼓噪起来,用人民群众的**大海扑灭一切强大敌人的嚣张气焰。用最小的代价,让自己名利双收,简称双赢。 只是相比较于以往,这一次的舆论准备工作,赵昕花费了更长的时间,真正了解赵昕布置和计划的,加起来不过一掌之数。 便是曹皇后与赵祯也绝想不出赵昕会推动这项改革。最多是察觉到赵昕最近对监狱案件有些关注,在他们眼中,赵昕或许只是受人请托,准备在监狱里面捞个人出来。 而赵昕则是在一件件案件当中寻找自己所需要的案件,就像当初推动婚姻制度变革时所做的那样。 简单来说,赵昕需要找寻的案件需要有这么几个特点。 第一,苦主是农民,是勤劳的农民,是有田二十至五十亩的自耕农。因为休耕制度的存在,假设耕一年休二年,那土地所产既饿不死自己,又正好养得活一家人。这个群体是维护大宋江山稳固的一批人,在朝廷上所得到的助力也是最大的。 第二,苦主最好是因为一场天灾,或是连着好几年的天灾,而耗尽积蓄,不得已选择向地主借高利贷求活。而后债台高筑,不得已卖田求活,乃至于到了卖儿鬻女的地步。苦主身上绝对不能够有好赌好色或是其他恶习,一定要是辛勤耕种却还不起债务,导致倾家荡产。 开封府监狱里面的遭受高利贷盘剥的人很多,很多都是监狱的常客了,来监狱过年躲债主,省得出去被砍。只不过这些人多是地痞无赖,谁敢用这些人。 开封府不行,下属州县里面破产农民也有很多,那些地主们吃干抹净之后还气不过,非要送人家进监狱。如何从这群入狱的农民中筛选得到自己所需要的案宗,难度不小。 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赵昕为此专门组织一场太平院学子整理案宗的活动,名义上自然是说太子亲审刑狱,纠察冤假错案。实际上是让太平院学子将类似案件情形给誊抄出来。 下属州县大多人手不够,不知积压多少陈年案件,当朝太子如此“好心”,即纷纷大开方便之门。 这个过程赵昕进展地相对顺利,甚至还有台谏上折说建议形成常态,太子定期监察开封府刑狱的。朝中经过激烈的讨论过后,此项定例就此形成。 赵昕本意绝非为了揽权,但是有此结果,也并不让人惊讶。太祖时期,太宗任开封府府尹。再强调一遍,是开封府府尹,不是知府,前者是官职,后者是差遣。官职差遣没有分离,在北宋官职中是很特殊的存在。 而后真宗为太子之时,也是任开封府府尹,只不过再之后仁宗年纪小,没有形成惯例,但是有传统在先,朝中也有不少官员建议先将开封府的部分职权交与赵昕,方便日后掌管开封府。早日处理政务,为日后登基做准备。 只能够说,歪打正着,赵昕之后每月多了一项事务,就是处理开封府上下的诉讼案件。倘若觉得有问题的,可以让开封府重审,甚至是让刑部复审。话说有了这项权力,还方便了赵昕之后的改革。 九月初,整理卷宗活动结束,进行了将近十天的时间,誊抄有上百份案宗。这还是筛选过的结果,一些陈年旧事若是加起来,恐怕成千上万也不止。 而后,通过太平院学子下乡走访,从这上百份卷宗内,又选择出苦主品行无缺,勤劳老实的案子,一共八件。 赵昕仔细翻看这八件案子,重点关注苦主的亲属。想要鼓动起百姓的怒火,妇孺群体是最好的人选,因为弱小,才能够吸引人们的同情。若是让一个身上劣迹斑斑的人过来告官,百姓的注意力会被分散,敌人也会借机指责此人诬告。 在后世,赵昕经历过那么多次所谓的反转,见识过许许多多的企业还有个人如何处理舆情。他们明知道自己有错,但是转移矛盾,谁提出问题,就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许多吃瓜群众,若是事不关己也就罢了,可是有些事情明明涉及自身,被这么“反转”一下,瞬间分不清主次,成为了敌人的帮凶。 为了避免可能出现的意外,赵昕便在事前进行把关,集中火力,争取一鼓作气就在朝野上下形成铺天盖地的舆论攻势。 最后,赵昕选择了一户姓李的人家。 家主李老汉年四十,有田三十八亩,勤劳本分,三十二岁老来得女,平日最是宠爱这个独女,没有儿子需要准备彩礼,家庭算得上是小康。只是因为这几年的天灾,又是干旱又是水灾,家境逐渐败落下去,选择借钱,然后钱越借越多,最后还不起债务,被人一告,蹲了班房。案情简单明了。 选择这个例子,是因为赵昕想起了西汉时期的一个例子——缇萦救父。 稍加运作,便是一个很好的引爆点。 唯一比较令人困扰的,就是如何让一切变得理所当然,这女孩今年不过八岁,告诉她赵昕的计划,瞬间要交代一个底朝天。 只能够通过旁人暗示他当今太子殿下是个好人,是个痛恨贪官污吏豪强地主的大善人,激发其主动申诉的欲望。这样赵昕才好下场,将这场火给烧起来。 为此,赵昕在太平院内找到林老汉同乡,将这个任务交给他来负责。距离近,知道的消息就多,也更容易“无意”间透露出消息来。 第286章:领导是怎样炼成的 夕阳西下。 武院学子何商英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的高光时刻,他竟然被赵昕邀请进东宫内,说是要吩咐一项重要任务。 顶着旁人羡慕而又复杂的眼光,何商英跟在刘易身后,小心翼翼地进入东华门内,一旦跨越这扇门,就算是进了皇宫里面了。 在进宫之前,何商英还在心里想着自己好不容易进一趟宫,一定要好好看看宫里的景象。 但是进去之后,何商英就再也不敢有这等想法。严密看守的禁军侍卫铁面冰霜,那一对对锋锐的眼神好似鹰隼一样,注视着入宫的每一个人的微小动作。 沿途经过的太监与宫女无不是匆匆赶路,小步快行,所有人都好像幽灵一样,走路听不见一点声音。明明不是特别寒冷的时节,但是高耸的围墙早已挡住了最后一点阳光,让人瘆得慌, 一股无形的压抑感笼罩在何商英的心头,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将目光放在自己脚下,最多是以余光看见身前的刘易背影,和刘易一起沿着墙根快步行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层层宫门,走过道道走廊,何商英早已不记得回去的路,只能够亦步亦趋地跟在刘易身后,生怕迷路了。 何商英听得前面的刘易道:“到了,你先在此等候,我先进去通禀一声。” “劳烦了。” 不多时,刘易出来道:“进去吧,殿下在里面等你多时了。” “多谢刘勾当。”刘易在宫里的职位是勾当左右春坊。何商英因而如此称呼。 见刘易站在外边一动不动,何商英问道:“刘勾当不进去吗?” “太子殿下只召你一人。” 何商英答应一声,便不再多问,小心地走近门前,道:“弟子何商英请见。” 房门打开,是个女子开门,何商英见她面容姣好,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此女上身是粉色紧身袍,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无意流转来的眸光,似乎要将他的魂也一并勾去了,唯一可惜的就是光线有些昏暗,不过却增添一份朦胧美。不说美若天仙,怕是直接天仙下凡。 要是自己能够得到这女子该有多好。何商英失神片刻,不敢多想,忙入其中,见得赵昕端坐在案桌之前,行了个大礼,道:“弟子何商英拜见太子殿下。” “平身,今日唤你前来并无要事,但一小事而已。”赵昕朝身边的云儿使了一个眼色,她即识趣地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接下来,赵昕将自己的一部分计划说与何商英知晓,为什么说是一部分呢?因为赵昕需要在武院学子们面前维持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 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之所以要降息,是因为自己没钱,还借不来钱吧。 所以,只能够告诉他们,自己对于大宋而今高利贷害民的现状非常不满,有心仿照昔日汉文帝之举,因民之请,上书天子废除。 何商英听过赵昕的言语,激动地热血沸腾,自己能够参与到如此重要的计划当中,简直是三生有幸呀。 “弟子必不负殿下所托。” 赵昕走近前来,语重心长道:“之所以选中你去办理此事。第一自然是因为你离这林家近一些。另外,也是本宫了解到你在太平院期间,细致用功,即便是小事也能够做好。此事虽小,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断然不可疏忽大意。” “弟子倘若有负殿下所托,愿自刎以谢殿下。”何商英的神情无比庄重严肃。 赵昕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真是越来越适合当领导了,复道:“为了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你外出时只需说是太平院交代下来的任务。也不要专去那一家,其余因为高利贷而受苦的人家,也都去看一看,到时候说不定有更多的百姓站出来。” “弟子明白。” “也就这些了,你先下去吧!” 何商英随即离去,云儿随后进了房门,侍立在赵昕的身后,帮着赵昕研磨翻书一类。 “那学子似乎很喜欢你呢。” “嗯。” “你觉得此人如何?” “心性不足,尚需磨砺。” “呵。”赵昕轻笑出声,算是答非所问吗?但是不重要了。他反倒是好奇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一句,是不满何商英被云儿迷住了吗?为何会如此猜忌,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你知道本宫此番要做什么吗?” “奴婢不知,皇后也没有令奴婢来打听,殿下不必猜疑。” “如此也好,莫要卷进这些事情里面来,也省得哪一天被调走。” 云儿明白赵昕说得是那玲儿的事情,有这么一个痴情的太子,自己该是庆幸呢,还是该嫉妒太子殿下爱恋的不是自己呢。 “本宫乏了,去准备温水沐浴吧!” “奴婢今晚要留着吗?” “愿意留便留着。”赵昕头也不抬,淡淡回应道。 看着云儿离去的背影,赵昕不知道她内心是如何想的,是不是被自己的言语给伤到了。自己不愿生情,却又很难不生情。负了一人,还要负第二人不成。赵昕倒希望曹皇后不要往东宫派人过来了,这样也清净些许,至少不用因为这种事情而烦恼。 感情的事情,前世经历的不深,这一世反倒直接跳过了培养感情这一环节,倒是令人唏嘘。 摇了摇头,赵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事情。冷落了不行,火热也不行,其中的度并不掌控在赵昕自己手中,让人烦恼。 夜晚,云儿出现在了床榻边,见赵昕到来,欠身行礼。 她果然还是来了,赵昕心中生出一丝乏味感来。旁人求之不得的仙女,自己触手可得,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赵昕竟然心生厌恶。 帮着赵昕宽衣解带后,云儿道了一声:“殿下安寝。奴婢侍候在外屋,若是有事,可以随时召奴婢。” 随后云儿转身离去,洒然不顾,好似一刻也不愿待在赵昕的身边。 和预想之中的不一样,赵昕本欲留下她,想了想还是算了,不入情太深,对双方都是好事。 第287章:小民之苦 九月五日。 何商英单独一人,雇了一架马车离开太平院,前往办理赵昕交代给他的工作,路途上的颠簸没有丝毫影响他的信心,反倒对自己的未来充满希冀。 何商英并不知道,在他的身后,至少有十数道身影尾随。或是伪托商人,或是假称民夫,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东宫里面,赵昕消息藏得紧,他们没有探查出来。但是赵昕既然专门找何商英,自然是吩咐了事情下来,那么只需要专门监视何商英即可。 不知不觉间,赵昕也成为了朝野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一言一行都引人注目,联想起赵昕之前的行为。没有人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后人一步,赵昕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势力在关注自己。 林老汉家在陈留县,居住在县城郊外,算不得大富大贵之家,然则衣食无忧也是现实。倘若不是庆历末年天灾不断耗尽了家资,说不得林老汉已经为自己女儿找起如意郎君定娃娃亲了。 何商英依照赵昕的吩咐,赶往陈留县,专门调查百姓借贷及破产情况,他自己就是当地人,沿街走访,大多熟人,自然没有遇上多少阻拦。 太平院学子都有贩卖报纸的义务,加之类似的活动有不少,所以并没有在当地引起多少风波。 何商英谨记赵昕的要求,不能够暴露出自己对林老汉一家的关注,所以花了一天时间都是在调查城区内借贷的情况。 等到第二天,何商英才出发前往林老汉的家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林老汉独女——林雪,还有一个是林老汉专门雇佣来的老妇,负责抚养林雪。林雪生母在生产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属于大龄产妇,不幸产后失血过多离开人世。 坊间有说法,林老汉找的这老妇就是林雪的继母,可是既未有婚约,也不过是旁人的猜测罢了。外人很难知晓其中真相。 何商英来到林老汉家外,他家在郊区,算不得繁华,但也绝对不僻静。这是一个简朴的小院子,外面有篱笆围着,各式鲜花爬满了篱笆,虽然不名贵,却也令人赏心悦目。 里面依稀还能够看见有人在给园子的蔬菜浇水,林老汉的案子在当地闹得风波不小,何商英也有所耳闻,正欲询问主人是否能够进入其中,就被另外一群人捷足先登。 来者有三人,两男一女,应该是一对父母与一个儿子,衣着锦绣,不是上等织脚,但也是一身不错的衣衫。他们带着一些家常之物,两只母鸡,一头小猪,还有一个红色花纹的大包裹,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在院子里面浇水的老妇见得这一行人,往屋里道:“雪儿,你姑姑来了。” 那来者中的女人好似回到自家一样,推开篱笆,往院子里面走来,“雪儿,姑姑来看你了。” 一个小女孩从屋里走出来,作为自己此行的目标,何商英生怕自己看得多了,惹人猜忌,便坐在路旁的大树边,装作歇脚的姿态,却是在密切关注里面的场景。 女孩身形瘦削,面容暗淡无光。不过外表打扮地还算体面,淡青色的上衣洗得发白。年纪虽小,经历家庭剧变,早已成熟许多,带着几分无奈而又不失礼节的语气道:“雪儿拜见姑姑,今日又是找了哪户人家过来,爹爹尚在囹圄之中,恕雪儿并无此心。姑姑请回吧!” 女人满面的笑容挂在脸上,好像僵持住了一样,轻咳两声,道:“雪儿啊,你娘走得早,这些年你爹请了个人过来照顾你。眼下你爹也不知道能不能够出来,上回我去监狱看你爹的时候,是他特地托我帮你找门亲事的。” “这真是我爹求你的?”雪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瞬便闪过一缕狡黠,哀叹道:“眼下我家穷得只剩下一个小院子了,我又从小体弱多病,郎中说我不能生养,又有谁人看得上我。” “什么,不能生养?”来人中年纪稍大的男子顿时变脸,看着雪儿姑姑道:“你这贼媒婆,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雪儿姑姑赔笑道:“小女孩怕嫁人,故意编造出谎话哄你嘞。” “爹爹年前请的郎中说的,我记得姑姑当时也在场,不是吗?” “你个小妮子,净说胡话,我给你找门婚事容易吗?你在这胡言乱语,不要日后良人了是吧!” 雪儿不答,只是默默退向了老妇人的身后,老妇人手持木铲,一脸不善地看着雪儿姑姑。 ”哼,败兴!以后再也不找你说媒了。”男人领着自己的儿子,连着自己带来的一切,也一并带回去了。 雪儿姑姑一脸无奈地看着这对主仆,摇了摇头,道:“朱员外和县令说了,要是你爹依旧还不起债,就要连你这家也一并收了,将你卖了出去抵债。眼下嫁出去,对你又有什么坏事呢?” 雪儿不答,道:“姑姑请走吧!就不送了。” “有你后悔的一天。”留下一句狠话,雪儿姑姑悻悻而去。 一场不大不小的争端结束了,前后十分钟不到,目睹这一切的何商英在心中暗叹这雪儿好生聪颖。可是想起雪儿姑姑临走前的威胁,内心瞬间又沉重起来。 眼下,能够解救这家人于水火之中的,除了当今太子殿下,恐怕没有其他人了吧!何商英愈发觉得自己的行为极其重要。 “是林老汉家吗?小生何商英,奉太子殿下之命,调查百姓借贷一事,倘若方便,可回答一二。”何商英走近前去,张口询问道。 “雪儿,要不要放他进来?”老妇看着年轻力壮的何商英,有些忧虑。 雪儿无奈一笑,道:“咱家一贫如洗,便是贼人来,又能够偷走什么东西呢?不过是问个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何商英进入园子里面,行礼后,继续强调道:“某奉太子殿下之命,来问百姓借贷之事。” 第288章:冰山之下 雪儿邀请何商英坐在园子里面的石凳上,招呼老妇人上茶,老妇人则是一动不动,紧紧盯着何商英的一举一动,生怕何商英暴起,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她不能够离开雪儿身边片刻。 不要用道德之心揣测人性,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善良的。知道这家人没有男主人,附近各种泼皮无赖可是非常喜欢光顾这里,每一次都被老妇拼死赶走了。是的,拼死。 法治严明的后世,留守在村子里面的老人孩子们,还是偷鸡摸狗之辈最喜欢光顾的人家嘞。在土匪横行,起义蜂起的时代,小民想要寻得安稳,更是不易。 大宋的繁荣只属于文人雅士,不属于普通人。汴京里面的宰执们,最关心的不是让老百姓的生活过得好一些,而是让汴京附近的民变少一些,这样他们就能够接着醉生梦死。至于边远地区的民变,谁关心呢?反正只要不是输得太惨,也影响不了自己。 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本该是享受纯真年华的年纪,神情中却满是无望,死气横生。何商英暗自一叹,必须要尽快将太子殿下吩咐的事情给办好了才行,否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堕入这等境地。 “能够和我说说你爹爹的事情吗?”何商英取出纸笔,准备记述下来。 自己心底最沉重的苦难,眼下还要被人翻出来问一遍,雪儿脸上写满了不愿。 何商英道:“说出来,太子殿下是当世的活菩萨。此番让我下来,就是为了帮你们的,倘若百姓受困与高利贷,太子殿下就准备上书朝廷,将此高利贷奏废。” 赵昕吩咐他不要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可是何商英忍不住,这对无望的眼睛,真是谁来了也忍不住,到时候太子殿下要处罚便直接处罚便是。 何商英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之前蹲的那棵大树下面,现在来了一群旁人,做着和何商英之前一样的事情。其余的位置,也各有各的探子。这能不能够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总而言之,他们听到何商英的这番话之后,脸色微变。自己帮谁干事是一方面,但是天下浩然正气长存,人皆有向善之心,倘若太子殿下真有此意,自己可不能够扰了这场好事。 “那我爹爹能够回来吗?”雪儿绝望的双眼内,似乎生出些许微弱的火星。 何商英答道:“只要百姓呼声够高,就一定可以的,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可不是一群狗官恶商的天下。” 这句话,赵昕常在太平院内说,太平院学子出身大多一般,身份高贵的赵昕也不要,自然是抓住了这群人的心。帮他们说话,他们自然愿意帮你。 周围的邻居多少知道一些,案子都判了,雪儿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比起案宗里面的故事,雪儿这个当事人,给出了更为详细的经过。 何商英收起笔墨,一张崭新的案宗就出现了。何商英轻吹一口气,加快风干,起身准备离开。 雪儿随之起身,焦虑地问道:“我爹爹真的能够回来吗?” “倘若救你家一人,自然是能救,倘若救天下人,则单凭此一事救不了。此事事关重大,仍需细细商议才是。” “真的能救?”雪儿就好像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抓着何商英的手,急促地问道。 何商英面色数变,一副想要说却又不敢说的模样,雪儿直接跪倒在地,哀求何商英指点一条生路。 何商英低声道:“太子殿下每月逢十,会离开宫里前往太平院巡视。今日是初六,还有四天,倘若你拦路哭泣,说不定能够救你爹爹一命。” 雪儿的神情稍变,询问道:“是要北上汴京吗?”汴京距离陈留不远,毕竟是下属州县,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前往京城,沿途谁知道会遇上些什么。 “言止于此,去与不去,就看你自己的了。某还要去调查其他人家,就先行告辞了。” “何先生慢走!” 离开林雪的家,何商英算是将赵昕交代的任务完成了。眉头紧锁,思绪万千的他并没有觉察到自己身边的人有些多。 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竟然有三四人抄刀而前,好似劫匪拦路打劫,只是一言不发拔刀相向,完全是夺命不夺财呀。 何商英短暂慌乱后,喝道:“某奉太子殿下之命,尔等倘若胆敢劫我,定受极刑!” 来人讽刺道:“等你活下来再骂我等不迟。” 明晃晃的大刀当面,在阳光的反射下,甚是刺眼,何商英进的是太平院,又不是武院,虽然太平院也有射御学习,自然是比不得武院的。 再说何商英身上现在也没有带刀,见得对方真的是过来取自己性命的。何商英带着自己包裹夺命而逃。哪怕是自己的命没了,包裹里面的东西可不能丢了,不仅仅是林雪一家的事情,还有昨日他沿街走访的采集来的信息呀。 只是眼看得对方踏过田间禾苗,也要追过来,何商英只觉死期将近,吓得亡魂四起,有些慌不择路起来。 附近,五六人躲在树林隐蔽处,黑衣是没有的,都是很普通的衣服,面罩也是没有的,但是谁知道是不是真容。 他们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场追杀,一动不动。 “刘统领,咋们要出面吗?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人,要是死在这里就麻烦了。” “太子殿下似乎派了人过来,西面就有五个,咋们不急着动手。他死不了,让这么一个呆子出来办事,太子殿下也是心大。” “那咋们回去该如何回禀陛下?” “听到了什么就回禀什么,你还想要瞒着陛下不成?” 接下来,果然如这位刘统领所言,太子亲兵杀出,亮明身份,对方走得急,只留下了一人,放跑了另外三人。 本来为了打听出消息来,那受伤之人还未死,是自己自杀的。 看着三人远遁,刘统领低声吩咐道:“把那逃走的三人给我留下。倒是要看看有谁要刺杀太子的人。” “好嘞!” 从者答应而去,眨眼间消失在附近。 第289章:谁人可信? 东宫。 “还真的有人要杀那何商英呀!”赵昕听得曹讽禀报,脸色凝重许多。自己派人保护何商英不过是随手施为,竟然真的救了他一命。 相比较于之前的改革,要么改革不深入,要么没有触及利益,大家还能够维持脸上的笑容,这一次赵昕的动作可是大了许多。 风声才透露出去这么一点,有些人就想要掀桌子啦,杀一个太平院学子,对赵昕的影响不大,但是却足以警示赵昕不要太出格。这笔买卖还是值得的。 改革果然是要见血的,赵昕决定放弃自己那偷偷摸摸的想法,现在问题就是敌人是谁,以及哪些人可以当朋友,至少需要维持中立。 “何商英身边有好几股人手,你知道几股?” 曹讽浅思片刻,道:“陛下定然是派了人过来的,不出意外的话,逃走的那三人,现在就在陛下手里呢。” “你说,是谁要动手杀何商英?” 曹讽起手道:“卑职不敢妄言。” 反正敌人就那些,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没有动手不代表他们之后不会动手。触及了他们的利益,自然是要跳起来的。 赵昕现在甚至觉得林老汉一家也是危机不小,原定计划可能根本无法实现,既然如此,也不必玩弄那一套缇萦救父的故事了,直接扔个石头下去,看看能够炸出多少声音来。 “令刻印店将高利贷害民一事刊印出来,且看他们的狐狸尾巴能够藏多久。本宫愿意留他们两个铜板是他们的福分,真要是惹恼了我,将他们全部废了。” 曹讽沉默了片刻,仿佛有些失神,赵昕叫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曹讽你想什么呢?该不会你认识那些杀手吧?” 曹讽连声道:“就是给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殿下呀!天地可鉴,日月可知。” 赵昕饱含影射地道:“有大宋在,有赵家天子在,才有你们这群功臣勋贵的权势。要是百姓被你们逼反了,大宋亡了,可不要想着还能够换个皇帝接着服侍。”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曹讽的额头遍布冷汗,这还是赵昕第一次对他说如此重的话。 “连个活口都抓不到,下去给我好好反思。”赵昕骂一声,挥袖而去。 曹讽满面的苦涩,他自己也明白,这次的事情干得不漂亮,一点有用的消息没有得到,难怪赵昕会因此将怒火发泄到他的身上来。 曹讽离去办事,赵昕维持着一脸寒霜,看谁都不满。刘易劝道:“贼人精明,又不好派太多的人手,曹将军也是情有可原。” “一直原谅下去,下一次等到贼人闯到本宫眼前,是不是也要接着原谅?” 刘易不语,借口他事准备退下。正好眼下云儿端着茶水点心过来,刘易朝她使眼色,暗示她莫要惹赵昕生气。 云儿便小心放下茶水点心,侍立在赵昕身后,连呼吸声都压抑地近乎无声。 赵昕翻看着何商英调查来的高利贷害民之事,凡是涉及到的,无不是破家免灾,能够免灾还好说,只怕破家还归还不上,儿女卖了,妻子卖了,就连家里的用来渡过来年春荒的种粮也卖了。 什么都卖了,民不聊生,自然是只能够当流民,哪里有活干去哪里,成为了客户。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多少人愿意当客户呢。后世一群人还为此论证,北宋的城市化率有多少多少。遍地贫民窟,社会危机严峻,城市又不是天堂,住进去就飞升。 看完之后,赵昕内心依旧久久无法平静下来,这将是他今生以来面对的最为强大的敌人,没有人知道结果会是如何。很多人眼中,赵昕这事会干得虎头蛇尾,一旦遇上难关之后,就会缩回去。 “喜欢掀桌子,迟早有一天,本宫要把这整个大宋给翻过来!” 但凡赵昕手里有十万人马,也不至于如此憋屈,直接开干就完事了。刀刃之下,众生平等。 大话谁都会说,但是能够做到的人寥寥无几,赵昕看向身后的云儿,将何商英调查得来的案件都交与她之手,道:“阳春白雪的丝竹你会,下里巴人的唱曲想来对你也不难。这些日子你花些心思,将这些案子尽数编为戏曲,给唱出来。” “奴婢领命!” “办好了本宫放你出宫,主持外间所有唱班艺人。” “这——” “舍不得皇宫吗?不是不想在本宫边上吗?放你出去你不应该感到开心吗?”赵昕欠下身去,几乎是贴着对方的面孔说出这番话。 是那一夜的事情吗?云儿做委屈状,道:“奴婢并无此意,只以为殿下不喜欢奴婢,才走得远远地,生怕惹殿下生气。” 楚楚可怜的样子惹人躁动,赵昕抱住她的身子,强势地吻了上去,撬开贝齿,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吃干抹净。 太子殿下今天是怎么回事?云儿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多余的心思继续思索了,因为赵昕已经猴急地开始抱起她往床边走去了。 云儿挽着赵昕的脖子,气喘吁吁地道:“不要,还是白天,这——” “本宫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啊!” …… 云歇雨收,脑海中的烦躁稍稍淡去几分,眼神复归于清明。 一边穿衣衫,赵昕一边对身后的佳人道:“本宫答应你的话,一定做到!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早日离开不失为一种解脱。” 身后没有回答,赵昕也没有留下听回答的想法,还有不少事等着去办呢。 等到赵昕离开后,云儿才缓缓起身,谈情说爱,男欢女爱,本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只是沾染上权力,无论多么美好的东西也要随之变质。 一个宫女推开门来,朝尚有些失神的云儿道:“皇后娘娘要见你一面。” “知道了,这就来。”云儿忍着全身上下的不适应,随着宫女一并前往庆寿宫。 之前的太子殿下好像是疯牛一样,如同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缺少母爱,又是啃又是咬的,让她全身到处都是牙印,还得小心遮挡,省得被皇后娘娘看见了才行。 第290章:外女不得入宫 庆寿宫。 以云儿的身份地位,是没有资格在宫里动用车马的,便只能够一路步行前往曹皇后庆寿宫。本就全身酸痛,一路走过来,更是好像全身都要散架了一样。 云儿原本是曹皇后的随身侍女,对庆寿宫也算是无比熟悉,只是当初是无比森严阴沉,如今还是一点也没有改变,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见到曹皇后后,云儿朝其行礼,“免了,你现在是昕儿的人,不必过礼,来日美人之位少不了。” “奴婢蒲柳之资,岂敢妄想上位。”美人之位,云儿现在事实上就是美人,但凡得幸,便是美人,已经是美人,曹皇后还如此说,也就是希望云儿不要妄想着更高的位置。 “得了,今天让你过来,也不是听你说这些。你们这些人整天想的不就是这点事吗?要不是本宫将原先的玲儿调回来,也轮不到你。” 云儿行大礼拜道:“娘娘之恩,奴婢永世难忘。有何吩咐,尽管直言。” “昕儿是不是交给你了一些东西?” “是,好像是一个叫做何商英的太平院学子交上来的,和当地的高利贷有关。” “你看过了?” “是,太子殿下让奴婢择选其事,准备编写剧本唱词。娘娘若是要看——”说着,云儿举起了赵昕交给他的纸张。 “不了,左右不过是那些事情,平日听得见得也多了。” 不是要看这个,云儿有些搞不明白曹皇后的心思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曹皇后召她亲自过来询问的。 ”那娘娘召奴婢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曹皇后犹豫了一会儿,道:“昕儿前段时间,召太平院学子清查开封府及下属州县积年案件,从上百个案子里面选中了一个。那户人家有个幼女,今年八岁,倘若所料无错,三日之后她就会在昕儿前进的路上哭诉喊冤。” 那又如何?云儿还是没有想明白。无怪于她,毕竟信息短缺,想不出更多的内容来。 “那何商英外出,便是为了这家,专门为此女支招,要她前往拦车哭诉。你可明白?” 这才是曹皇后今天专门找来云儿的原因,朝外的事情曹皇后不管,至少不会直接插手,闹得再大和她没有关系。 可是赵昕要是爱上了田间的野花,要把那林家幼女领进宫里面来,那就属于她的管辖范围之内了。最让曹皇后感到惊讶的,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赵昕以往与这林家有过交集,真的仅仅是偶然选择吗?还是早有预谋。 如此大费周章地,很难不让人怀疑赵昕真正的想法。 “娘娘以为殿下意为纳此女入宫吗?以奴婢看来断非如此,不过是殿下仿孝文故事,要那女孩学缇萦救父罢了。” 云儿的担保,无法打消曹皇后心头的疑虑,“此事你先照看着,三日之后昕儿出宫,你随他一起出去。” 云儿弱弱地回答道:“殿下一贯是不让奴婢出去的。” “我会和昕儿说的,你只管看着就行。宫外的女人,一个也不准放进来。” “是!”云儿略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曹皇后究竟是对权力多么痴迷呀,才连这一点小事都不放过。 当然,这也不好说,说不定赵昕真的是在某一次外出途中看见这个妮子,然后心生情愫,有意借机让她入宫,再不济放在宫外养着。当年真宗皇帝是这样做的,谁知道赵昕是什么心思呢。 在曹皇后心中,这件事情甚至比起降息的事情更为重要一些,因小失大吗?不好说,未必。不同的人,关注点总是不一样。曹皇后一直想要自家侄女成为赵昕的太子妃,好维系自身权力,自家丈夫靠不上,这个准儿子可不能靠不上。 哪怕是有可能引来赵昕的反感,曹皇后也要在事前帮着自家侄女将一切可能的隐患清除掉。即便是最后官家看上的吕家女成为太子妃,她侄女在日后也一定要当贵妃。 离开庆寿宫,浑身酸痛的云儿想着接下来还要向赵昕解释一通,不由得心生烦躁。前脚缠缠绵绵,后脚就去拜见曹皇后,不管是谁都无法忍受吧。 傍晚,赵昕习射御回来,一身的臭汗,泡在热水里,云儿帮着赵昕擦身子,很罕见,因为之前赵昕都不要别人帮忙的,今天特意要云儿帮着洗。 “竹筒倒豆子,说干净了?” “皇后娘娘垂问,不敢不答。” “母后大人该是不关心这些事情才对,写个剧本唱个戏也不行,真是恼人。” “娘娘没有问这个。” “那问了什么?” “没有问,只是吩咐了一件事,和那林家之女有关。” “该不是——”,云儿这么一说,赵昕哪里还不明白,真是泥巴掉裤裆里面说也说不清,道:“你觉着本宫是什么想法?” “殿下神武不凡,哪里会看得上那等寻常农女,宫里宫女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美色,殿下几时动过心。” “你以为本宫是不动心吗?”赵昕察觉到一丝异样,转身看向她,道:“还是说,你希望本宫动心呢?” 后背擦完了,云儿拧干毛巾,转到前面来,道:“殿下动心不动心,与奴婢无关,奴婢就想着早些把剧本写好,把戏唱好,尽早离开宫里。” 是不是云儿在玩以退为进的把戏赵昕不在乎,反正他吃这一套,也不愿考虑那许多,若是连房事都提心吊胆,猜忌多疑,那还玩什么。 水雾弥漫升腾,木桶不小,云儿需要弯下整个腰才能帮着赵昕擦身子。重心不稳,赵昕稍稍一带,云儿就落入水里,霎时间水花四溅,说起鸳鸯浴,还是第一次。 倘若是玲儿,现在一定是顺着赵昕心意,赵昕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云儿则是不同,带着无奈的语气道:“殿下,一会儿还要向娘娘问安呢,若是迟了,只怕饭菜都凉了。” “哼,晚上再来收拾你。” “好好好,先好好洗,晚上殿下爱怎样就怎样。” …… 第291章:降息岂可得也 赵昕降息这一谋划,倘若一开始还有人不清楚,随着时间推移,莫说豪族勋贵,在连番的报纸引导下,便是普通人也能够察觉到几分。 严格来说,这次舆论推导是非常失败的,计划刚刚开始,就已经到了动刀子的地步,不在于赵昕事先布置不精,而是这一次需要面对的敌人过于强大,反应也无比迅速。 为赵昕看中的那个女孩家外,遍布各方探子,不乏有势力试图灭杀那家人而震慑赵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 事情是赵昕挑起的,现在她们一家遭遇危机,赵昕还要专门派遣东宫侍卫守卫他们,短短几日之内,就折损了三人,伤者不下十数。抚恤救治的银钱都花费不下千贯。 阻力,在一开始就无比强大!敌对势力如此激烈的反扑,是赵昕所没有预料到的,这才是前头,就已经有流血牺牲,若是继续发展下去,会是怎样的情形,赵昕根本无法想象。 原本以为自己是棋手,如今却不断牵涉入棋盘之中,有成为棋子的风险,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最后就要入宫求赵祯和曹皇后他们帮着自己摆脱危机了。 接下来的一步,该怎么走?赵昕为此专门出宫向苏洵问策,自从苏洵上一次为赵昕献计复兴军功爵制后,已然成为赵昕心腹中的心腹,自然出来问他。 车驾来到苏洵如今居住在嘉平坊的府邸,这府院不甚奢华,门外两只石狮子还没有半人高,除了地段好之外,和汴京当地百姓的房屋相差也不远。 时已近黄昏,再过不久,皇城的门都要关了,今日也不是休沐日,是以当管家匆忙来报太子拜访,苏洵尽管心中存疑,还是不敢怠慢,带着一家老小匆忙来迎。 这还是苏洵家人第一次来到汴京,苏洵身后有两个谨慎跪拜的孩子,他们用好奇而又畏惧的眼神打量着出现在身前的太子殿下,这个年纪和他们相差不大的同龄人。 赵昕自然能够猜出这两个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苏轼和苏辙兄弟。 倘若有空闲时光,赵昕也不妨与他们交流一番,勉励他们为国效劳,只是此番趁着黄昏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出宫,闲暇无多,简单寒暄一番后,就径直来到客厅。 苏轼苏辙这两个孩子自然是没有资格参与到谈话中来的,被母亲带着到偏房去。便是府中下人也被赶得远远地。 阖府上下,都是赵昕帮着找的人手,主要是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当然安保也很重要。 闲杂人等尽数退下,赵昕率先提出自己的忧虑,“今民不附我,以一己之力抗天下权贵豪富,此降息一事,怕是难行!” 是的,赵昕心中生出停止继续这一行动的心思了,阻力空前强大,连着几日睡不着觉,专门出宫问策,只是为了求一个心安。 听闻赵昕此言,苏洵如何不明白,赵昕这是在给他自己谋求后路。 看似问策而来,实则是倘若未来时局变化不利,也好有个说辞。这个时候,苏洵需要做的并不是劝赵昕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而是陈述事实,摆明道理,让赵昕自己作出选择。这样即便是日后时局不利,苏洵也不至于受牵连。 赵昕心思天马行空,他自己会下决断,苏洵帮着参谋便是。 “昔日汉景帝时,吴楚七国之乱,山东之地尽陷。国无积蓄,周亚夫兵不得出,长安城内有子钱家无盐氏出资,计十倍利息。及功成,国利而民悦。” 苏洵这是要承认高利息的合法性吗?赵昕有些不悦,道:“此不可同日而语,七国之乱后,各个封侯有封侯之名,无封侯之实。倘若吴楚割据,则无盐氏资财难以收回,此事风险甚高,收利高也是应有之义。” “确如殿下所言,无盐氏借钱助军,国利而民悦,虽为私利,也可言善。今之富户,以高利贷盘剥百姓,强夺妻女,霸占田土,国受其害而民亦遭苦,是为恶也。” 将高利贷定性为恶,基本方向一致,赵昕的脸色好看了些许,否则怕是要直接起身离去。 “既如此,于今日困境,先生有何教我?” “殿下可知,今日之利何以涨至一倍乃至二倍?” 赵昕冷冷道:“不过是富户盘剥百姓求取一己私利罢了。” “富户之恶固有,然有一事,殿下可知?” 这些个谋臣,说话云遮雾绕地,因为要关注着皇城关闭的时间,赵昕明明心中不耐烦,却还是忍着问道:“何事?” “殿下可知国初之时米价如何?” “国初人少物贱,一石米低至二百文。” “那殿下可知先皇之时,米价如何?” 这里说的先皇,就是宋真宗,“米价比之国初,涨至五百文,而民财所得,倍于此数。是以米价虽涨而民不受其扰。” 这些数字,这个时代九成九的人不会关注,要不是赵昕对这些内容比较重视,也不会刻意去了解。 苏洵道:“不错,建国六十年来,米价翻涨一倍。今之圣上,享国三十年,而今市上米价,少则八百,多则千文,亦翻涨一倍。” 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是作为儿子,赵昕还是要维护一下自己父亲的,指出道:“父皇何尝不欲爱民,论仁恕,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比得,只是西北用兵在先,契丹增币在中,黄河决口在后,天灾人祸连年不绝,虽欲米价不涨,安可得也?” 赵祯在位时期,之所以社会矛盾如此激烈,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物价涨幅过快,激化了诸多矛盾。从这个角度切入,苏洵看事情的眼光很准。 只是,知道了又怎样呢,积重难返,凭空变出成千上万石粮食来吗?物资短缺,物价不过是对物资短缺的反映罢了。 “十年前之一贯可买一石五粮食,而今之一贯,只可买得一石粮食。倘若富户出资算息,虽欲不高,而亦不可得也!” 赵昕为此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第292章:苏洵三策 苏洵的一番言语,用后世经济学的理论来解释,就是通货膨胀达到百分之五十,倘若利息低于百分之五十,即使一段时间后数字上看来多了些许,但其实也是一种损失。 说成大白话,就是存银行未必保值,也有贬值的风险,是后世高中政治经济学的内容。哪怕没有学过,但只要接触过物价上涨的现状,就不难理解。 面对社会总体通货膨胀的情况,依靠行政手段强行打压社会利率,根本不可能将其压下。允许一定程度的高利率存在,反倒是适应当前市场环境。 操之过急的话,大户们为了规避风险,可能会选择拒绝借钱,反倒会影响真正需要借贷的人需求,这可能是一笔救命钱,到时候赵昕又要被台谏们弹劾了。 “虽是如此说,然则年利至一倍乃至于数倍,又有多少百姓能够偿还得了。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些人还真是有恃无恐!真以为黄巢之流不会杀到他们家里一样。”赵昕冷冷道,心中动了杀心,改革不见血,就改不到骨子里。 陈述过面临的困境后,苏洵道出了自己的建议:“为今之计有三,上策开荒田,兴水利,广桑蚕,是为开源之法,可成万世之基;中策罢冗兵,裁冗官,抑冗费,是为节流之法,可保三代太平;下策罢重钱,兴实役,官府出资低息贷小民,可保一时安稳。” 说来有上中下三策,上策直接忽视,好开垦的,收益高的良田早已有主,剩下都是荒山野岭,荒芜贫瘠,以现在的技术水平,说不定还会加剧水土流失,特别是黄土高原地区,得不偿失。 中策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人提出,几代宰执都想要完成这一改革,或多或少地作出一些贡献,名声最大的是庆历新政,结果如何也不必多言了。 下策看似最为简单,可是在目前南有侬智高作乱,北有黄河回河大工程,朝廷入不敷出,想要断朝廷财源,做梦呢。朝廷没有钱,又怎么可能满足普通百姓的借贷需求,说起来苏洵下策倒是和后世王安石的青苗法有些类似。 总结,无论是哪一策,都极其棘手,不太可能实现。 在赵昕眼中,苏洵还是过于保守了一些,文人士大夫习气,总是想着兼顾各方利益,上下相安,贫富称善,只是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世界。 赵昕要打击的,从来不是在合理范围内的借贷,而是那些高利贷。一笔笔高利贷的流转,那就是在挖大宋江山的根基,金子做得地基也禁不住他们这般强挖。 苏洵提出的这些措施太温和了,真要是依着他这样去办,恐怕一事无成。对待敌人,务必要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毫不留情。 苏洵归根到底只是一个谋臣罢了,如何决断是赵昕的事情,心中的想法自然是不可能全盘托出的,即随口搪塞道:“事关重大,容本宫回宫思索一番,待休沐日再作定夺。” 赵昕踏上了回宫的历程。在车上,车夫高超的御车技术使得赵昕几乎感受不到颠簸,他一直在闭目养神,想着该如何推动这项改革,渐渐地,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赵昕的脑海当中。 回宫之后,赵昕召曹讽来见。 侍候在外的曹讽闻命进见,行礼道:“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那城外的女子近来如何?” 殿下不会真的有些别的意思吧,对一个民女如此上心,曹讽一瞬间心中生出无数个念头来,前不久曹皇后为了自家侄女刚刚调走了赵昕的爱婢,赵昕而今这般,该不会是表达自己的不满吧。 见曹讽久久不言,赵昕眉头微皱,“那女孩该不是已经为贼人所杀吧!”要是如此,计划可就继续不下去了呀! 曹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没有没有,只是为了保护这个民女,昨日又折损一东宫侍卫。” “哦!抚恤莫要少了,子女养育至成人。”赵昕微微一叹,任何人也看不出他的真实心意来。 揣摩上意是个精细活,曹讽很想将心中想法直接问出口来,只是言语到了嘴边又吞咽下去,他是曹家人不错,但他更是下人。 “三日后,让那女子入汴京吧,既身怀冤屈,本宫亲自为她昭雪。沿途应该没有问题,对吧?”说着,赵昕看着曹讽的瞳孔问道。 “属下定然多派些人手去接,保证那女子毫发无损。”曹讽回命,他不需要思索原因,只需要执行即可,哪怕赵昕真的看上这民女,也有曹皇后挡着,犯不着由他得罪。 “下去准备着吧!到了汴京之后,就用不着你看护了,自有他人接应。” “属下明白。” 等曹讽离去后,赵昕叹气一声,平静的面容下,就连赵昕自己也不知道叹气什么,如今可谓是错综复杂,千头万绪。 后世矛盾论告诉我们要在众多矛盾中找到主要矛盾,然后在主要矛盾中找到主要方面,集中力量解决。原理很简单,但是具体落实起来,就是赵昕现在这个样子。 身后,云儿用上汴京最近流行的妆容胭脂走了过来,问道:“殿下要召那民女入宫吗?” “宫里人都是这般看的吗?” “宫里其他人如何看待不好说,毕竟目前知道这事的人也不多,只是皇后娘娘是定然这般看待的。” 云儿,包括之前的玲儿,都是赵昕与曹皇后的传声筒,既然云儿这般说,其实也就是在告诉赵昕曹皇后的意思,莫要过线。 赵昕可以找自己喜欢的女人,但是不准带进宫。曹皇后就这意思,毕竟要赵昕专宠她侄女一人也是不现实的。与其强求不可能的事情,还不如确立名分,为日后奠定根基。 “本宫虽不禁此间事,却也不至于如此地步,”说着,赵昕转身看向特意更换妆容的云儿,道:“那女孩不过是八岁,你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吗?” 云儿不语,只顾着低着头,竭力隐藏自己神情的变化。 “之前不见你施粉黛,何以今日——” “娘娘之命,奴婢遵旨而已。” “哼,非要占个上风,说一句为本宫妆容就这么难吗?” …… 第293章:以身犯险 九月十二日。这是赵昕算计好的林家民女进城的一天,在整个东宫上下的保卫下,这进京的一路,虽是艰难却也有惊无险。 在开封府上下,除却赵祯这个天子之外,论人手,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赵昕可不弱,抄家灭门的事情,也不是干不了。 由两只驴子牵引的车内,是林雪与她家老妇二人,除此之外,便是何商英。当然,还有或明或暗在附近的东宫侍卫。 年纪不满二十的何商英就好像林雪的长兄一样,事实上,何商英如今也算是承担着这一责任,还让雪儿叫他大兄。 前几日捡回了一条命的何商英,明知道此行危机重重,但是赵昕下令之后,还是毅然决然地出面护送,因为他从心底中认为这是一场无比重要的任务。 精神的力量足以让人忘记生死的危险,舍身取义,如是而已。 林雪拉开帘子,朝外面看了过去,人群明显比之前一路要多许多,熙熙攘攘,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大兄,前面就是城门了吧!” 若不是身上背负着为父申冤的使命,林雪现在定然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欢快地跑出去玩闹了。 何商英回道:“近了,再有三四里地就到了。过了眼前这山头,就能够看见城门了。” “我只是在幼时随父亲来了这里一趟,记忆倒是模糊了。”说起父亲二字,林雪的神色又低沉下去,却不至于哭哭啼啼,目光之中满是坚定。 何商英安慰她道:“此番面见殿下,你只需说出冤情便是,殿下领了开封府刑狱事,汝父真若为豪强戕害,殿下定然能够为你们做主。” 驴车继续前进,只是在接近城门二里地的时候,被一行自称是东宫来人拦下,何商英拉开车帘看去,认清来人身份后,就忍不住倒身跪拜下去。 是的,来人就是赵昕本人,换上一身寻常的衣衫,谁人也认不出这就是当朝太子殿下,“免了免了,出来一趟不方便,只能够这么见一面了,本宫微服私访,莫要声张。” 何商英点头如捣蒜。 而一侧的林雪与那老妇,此刻便是再无知也能够猜测出眼前之人的身份。平生第一次遇上身份如此尊贵的人物,明明之前都训练过许多次如何行礼,此刻却好似无声的木鱼一样,呆呆地不知所言。 赵昕不在乎这些,对何商英与那老妇道:“车内逼仄,你们二人下车,我问苦主一人。” 何商英干脆利落地下车,老妇则是有些忧虑地看着赵昕,生怕赵昕做些非分之事。 何商英见老妇这姿态,颇为不悦,道:“太子殿下何等身份,宫中女子皆国色,莫要耽搁正事。” 老妇只得下车,赵昕随之上了车,装模作样地询问林雪关于案情的事情。开玩笑,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案子,相关案宗赵昕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就这样,车辆慢悠悠地往城门而去。 看守城门的守卫并不认得赵昕,通过城门没有任何刁难,唯一的区别就是入城之后,明面上守卫在左右的东宫侍卫纷纷藏在了暗处。 赵昕就是要作出防备空虚的姿态,让那些一直不敢动手的人出手。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赵昕甚至是不惜以身犯险。 唯一猜出赵昕计划来的曹讽如今被赵昕软禁在东宫内,倘若运气好,在他向赵祯和曹皇后禀报之前,赵昕就能够实现自己的目的了。 倘若运气不好,回去之后恐怕少不了一顿责罚。 这场降息之事由赵昕兴起,面对强大的利益集团,除了赵昕亲自下场,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能够成功,即便是那些所谓宰执也不可能。 赵昕赌上了自己的地位,甚至是性命,只为博得一个有前景的命运。 现在,就看那些人出手与否了。如果他们实在是不愿出手,为了计划顺利实施下去,赵昕自己还准备了第二套方案,招募亡命“刺杀”自己,而后嫁祸各个敌人。 改革要见血,太子殿下的血够不够用? 赵昕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甲胄,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对眼睛外,其余都为钢铁所覆盖,赵昕同时还给了林雪一套,让她尽快更换上,否则流箭乱射,丢了性命也是赵昕所不愿看见的。 赵昕这边,以自身为代价,准备一举击溃敌人。而在东宫那边,被赵昕软禁着的曹讽逼不得已,被迫道出事实,威胁看守们若是不放他出去,若是赵昕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就是灭门也不够。 得到自由后,曹讽紧赶慢赶,一边让人禀报曹皇后赵昕出宫一事并相关计划,一边连忙打听皇帝赵祯所在,一路也不知道闯过多少关卡,亲自向赵祯禀报此事。 “什么?太子出宫去当诱饵,引蛇出洞?” 赵祯为之暴怒,听完后不顾天子仪表,直接重重踢在曹讽身上,将曹讽踹得翻了好几圈。曹讽自知失职,只是一个劲地求饶,说赵昕心意已决,还将自己软禁,是以禀报来迟。 “太子呢?” “属下不知。”曹讽几乎要哭了出来,摊上这么个主子,他又有什么办法。 赵祯忍不住对曹讽拳打脚踢,“混账东西!太子要是身上少了一根寒毛,朕要了你们性命,赶紧给我去找!” 赵祯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发过这般怒火了,好好的太子,躲在幕后操纵就是了,哪里有自己亲身犯险的道理。赵祯觉得自己的皇室教育颇为失败。 “还是放权太多了。”赵祯低声道,想着如何收回赵昕的部分权力,省得整天折腾这个折腾那个,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皇城司,开封府,府卫,所有人全部给我去找!找不到太子殿下你们就不要回来了。”这是曹皇后面见赵祯时,听见的内容。 曹皇后显得颇为从容,不疾不徐地道:“昕儿自有韬略,官家过虑了。” 赵祯可没有好脸色给曹皇后,道:“都是你们整天说他好话,全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千金之子,何至于此,该不会就是你教他的这事吧!” 第294章:舆论掌控大师 皇宫内。 对于赵祯的指责,曹皇后不置可否,没有回答的必要,道:“昕儿近来图谋打压高利贷一事,官家可有耳闻?” “听说一些,怎么,他这次就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出去玩命吗?把自己储君身份看得这般不值钱,一点也不在乎。哪一天夺了他的位置,让他冷静两天再说。” 赵祯说着气话,尽管知道不可能实现,但是面对这个儿子,他是真的没有多少办法,只能够在嘴上逞威风了。 接下来,赵祯和曹皇后的对话,也算不上温和,但是在一点上他们却是统一意见,也算是为数不多能够聊下去的话题了。那就是禁绝赵昕以后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一旦发现苗头就尽早掐灭。这意味着加大对赵昕的监视。 而在城内,驴车行经数条街道,眼看再转上几个街口,就要进太平院的大门了,进了太平院,想要动手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历程极为重要,真要是再不发生动静,赵昕就只能够使用自己的备案了。相比较于自导自演带来的风险,还是让敌人自己露出马脚来更好一些。 赵昕斟酌着,故意让车夫放缓了前进的速度,当然在汴京城内想要加快速度也不现实,外人也不会为此生疑。 还是没有刺客吗?赵昕紧张而又焦虑地等待着,明明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赵昕却是希望它尽快发生。 同在车内的林雪蜷缩着身子,听赵昕说进了汴京之后可能有刺客现身,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不知道内情的她自然是希望刺客不要现身的,却不知道一切都在赵昕谋划之中,包括她入京一事也是一样。 就在赵昕准备下定决心动用二套方案,以亡命之徒刺杀自己而后行嫁祸的时候,等候多时的刺客终于现身了。 地点是一个十字街道,转过这个十字街道,接下来前往太平院就是一路直行。 在驴车转向的时候,车厢开在两旁的小窗忽地射进一支箭矢,几乎是擦着赵昕的甲胄飞了过去。要不是赵昕刻意低着身子,早就被射中了,不过以他现在这一身甲胄,被射中也不至于丧命。 林雪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尖叫出声,尽管四周熙熙攘攘,但是还是显得无比突兀。 刺客听到这声尖叫后,首先断定自己第一支箭没有射中,而后凭借着声音大致方向,反推林雪所在位置。 就这样,第二支和第三支箭矢先后射来,并不是同射两箭,而是短时间内连开两弓。当然,连射三箭之后,刺客也扔下作案工具,开始逃之夭夭,无论成功与否,对于赵昕都是一种警告,只要让赵昕察觉到有强大的阻力,进而放弃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即可。 闹市杀人,罕见至极,即便是黑帮混战,也选在晚上僻静的地方,要不然开封府的衙役可不是摆设。 生怕被波及其中,百姓吓得亡命奔走,熙熙攘攘的闹市瞬间变得无比混乱,此间不少浑水摸鱼之人顺手牵羊。 而隐藏在暗处的东宫侍卫更是第一时间现身,原本他们以为和之前一样,例常护卫即可,反正在汴京内也不可能有危险。 但是这个结果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急忙护卫在赵昕左右,拔出明晃晃的长刀来,警惕地看着四方可能出现的敌人。当然也有几人前往追击凶手。 在护卫的时候让太子殿下遭遇袭击就已经是下狱的重罪,而等到一干东宫侍卫掀开车帘后看见的场景,更是让所有人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世界一瞬间变得黑暗了起来,自己的命运似乎走到了终结。 因为他们赫然看见一只弓箭插在赵昕的肩上,鲜血不可阻挡地从赵昕肩膀上流出,染红了大半个车厢。 “先去太平院,以防贼人沿途设伏。”赵昕抽着冷气吩咐道。 这箭矢自然不是刺客射中的,赵昕身上的甲胄可不是摆设,这是赵昕拔出弓箭后扎在自己身上的。 为了让血流得多一些,创面很大,但伤口不深,但是给自己来这么一下,疼还是真的疼。 说实话,这等伤口放在行家眼里,根本瞒不过,所以赵昕必须要利用好接下来短暂的窗口期,尽量让事情发酵出去,增加影响力。 缇萦救父干不成,太子遇刺如何?总有一款能够实现赵昕的目的,哪怕代价是他自己。 东宫侍卫护送着赵昕暂且来到太平院歇息,同时将附近所有的大夫召集而来,伤口不大,用些简单的金疮药止血便是,而后就是一些补血养元的汤药。 太子殿下当街遇刺,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便是想要瞒也瞒不下去,此事一出,瞬间在整个汴京城内炸开一团。 刺杀听说过,但是刺杀太子殿下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汴京百姓枯燥乏味的生活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瓜,不能不让人深思。 第一,是谁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去刺杀当今太子殿下,是嫌命太长了吗? 第二,为什么要刺杀太子?这可是与整个国家机器在对抗呀! 第三,太子殿下做了什么招人忌恨? 严格来说,第二和第三是同一个问题,在凶手在城内逃窜,尚未擒拿归案的前提下,问题得不到回答,于是乎,各种各样的传言就流传开来。 玄乎地不得了,主要涉及宫内的争斗,毕竟,有这个胆子刺杀当今太子殿下的,除了宫里的人外,更无其他人。 倘若是那样,也就是宫廷争斗,和普通老百姓关系不大。 但是不久,赵昕在太平院内公布凶手身份,是汴京城内的诸多子钱家。赵昕信誓旦旦声称就是这些人想要刺杀自己,因此,舆论被进一步引爆。 子钱家,也就是玩高利贷的一群人,再有钱那也是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去刺杀太子殿下,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但话说回来,子钱家为什么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吗? 舆论就这样被一步步引导下去。 第295章:赵祯的配合 “啪!” 听过兵士报告赵昕的事情,赵祯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脸上的怒容不可抑制,并不是说痛恨有人胆敢刺杀太子,而是恼怒于自己为人所算计,算计自己的这个人,竟然还是自己的儿子。 赵祯当了三十年皇帝,这事从一开始就置于他的控制下,一切都在他计划内进行。在赵祯设想之中,利用赵昕这个太子敲打那些只看得见孔方兄的权贵,同时坐视权贵反扑,让改革的烈度维持在低水平阶段,至少在朝议时表现地温和一些。 唯一让赵祯心里怒气平息些许的,是赵昕将矛头对准子钱家,而没有对准那些权贵。可以将这些子钱家理解为后世p2p的经营管理者,看着以钱谋权,权势很大,动辄迎娶郡主乃至是公主,实际上就是后面权贵的白手套罢了,什么时候民怨沸腾,就摘几个头颅缓解一下百姓怒火。 天底下最大的放贷头子是谁,不就是他赵祯吗?为什么百姓借贷利率动辄百分之百乃至于百分之数百,因为基础利率高呀!皇室也放贷呀。 这就好比后世p2p,存款的人都知道收益高,年利率动辄百分之十几,是银行利率数倍,要做什么买卖才能够维持资金池,要知道最赚钱的买卖可都写在刑法里面,所以p2p暴雷一点也不让人奇怪。说得直白一些,逼死大学生的凶手也包括那些出资的人,他们得到的利息是带血的。 赵昕玩遇刺这个把戏,骗得了普通老百姓,在稍微有地位些的人眼中,就是公然破坏规则,而且是规则制定者破坏规则,相当于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 跳出规则之外,自然也就在赵祯掌控之外,此外,规则制定者破坏规则,相当于毁坏皇室权威根源。 这一次你设计陷害人家,下一次人家将计就计,真的做出弑杀太子乃至是天子的事情来该怎么办?这也是本次事件为赵祯愤怒的根源所在。 当然,这是赵祯的看法,他就好像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一样,时不时地派几个妖魔鬼怪下界为祸人间,然后用得不顺手了再换一批,老百姓还会说他圣德,时不时地祭拜给贡品。 几千年的套路,从原理上来看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你看亡国之君不是他,相反那些不懂这一套把戏的皇帝。比如之后为人所唾骂的宋徽宗,很少有人知道在宋徽宗在位时期,是整个北宋公共服务最为完善的时期,严格的官员考核机制,保障矜寡孤独的基本生活。 北宋对百姓最好的皇帝就是宋徽宗(相比较而言),是不是很离谱,确实离谱,所以说他不适合当皇帝。 北宋是整个中国最富裕的朝代,宋徽宗再怎么吃喝玩乐也是用不完的,大量国力消耗在投入大而产出小的事业上,才是导致亡国的根源。如完善医药教育服务,反而导致宋人出现类似于后世英国病的症状,整天想着补贴不干活。 看不懂是不是,你们可以想象一下自己家财千亿,每年利息或者股息分红就上百亿,你说说,这钱怎么样才能够花完。 三大恶疾,黄赌毒,只要不触碰中间那个字,你一天换一个女人,吸一公斤那玩意,也败不完家业,资产流转的速度足以让你烦恼钱多得花不完。 赌,才是一个家族没落的最重要原因!倒不是说一定是在赌局里面孤注一掷,一掷千金,而是不安分,整天想着出去闯荡证明自己,结果越亏越多,欠一屁股债务。 萧规曹随,父辈干什么你继承下来就行,实在不行当天使投资,一百个项目成功一个就是赚的。 这才是大世家的延续之道,从幕前而逐渐幕后,无为而无不为! 是不是觉得自己价值观被击溃了,其实是好事,有些过程虽然痛苦,但意义重大。否则有些人年过半百了,嘴里还是一套明君贤臣的说法,说着家乡贪官污吏如何如何,愤恨地好像一个怨妇一样。视野狭窄如此,又怎能祈求他们能够干得大事业。 宋徽宗算不得合格的皇帝,但是理解这一套运行机制的赵祯也只能够勉强算是及格罢了。 从更大的历史观来看,一流乃至是超一流的皇帝,都是自己确立规则,让后人遵循,祖宗之法就是一张擦屁股的草纸罢了,有用的时候化为己用,不用的时候弃如敝履。 赵祯自以为自己是正确的,但是在当今时局下,需要的不是软绵绵的调和,而是激进的变革,是规则的重塑与新生。 时代的车轮不会等待任何一个沉湎在旧时代的人物,且看旧时王谢堂前燕,今日不是尽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变革是当今时代的主流,赵祯拦得住一时,拦得住百年吗? 根本道路的差异,使得赵祯与赵昕这对父子的矛盾,渐趋激烈。 但是,心中的愤怒并不影响赵祯做出冷静的应对措施,“把那逆子给朕带回来!同时召集各法司严查京城子钱家,敢有放高利贷害民者,严惩不贷!” 赵昕惹了泼天的大祸,臣民百姓只会以为这是他这个皇帝在背后指使乃至于默许。无论如何,这件事情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更涉及太子,京城必然要兴起一场血雨腥风。 至于如何安抚权贵,哼,安抚是不可能安抚的,赵昕是储君,也是半个皇帝,皇帝决然无错,错皆臣子。 设计陷害你又怎么样?闯了祸又怎么样?除了赵祯这个皇帝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教训赵昕,这是皇帝制度的直观表现,什么是皇权至高无上,这就是。皇帝永远都是对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再说了,不过是一群子钱家罢了,算得了什么,最多是赦免几个关系比较亲近的皇亲国戚,太子见血,其他人的血液必将成河。 “诺!”兵士匆匆领命而去,预感到赵祯朝一场史无前例的屠杀即将发生。 第296章:利过倍者是为罪! 赵祯这边,一手准备大开杀戮,一手教训赵昕。赵昕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禁足恐怕是免不了,就像当初他在百姓面前一跪,就大半年不得出宫一步。 这一次会如何发展演变,谁人也不知道。 另一边,赵昕明白自己此举必然会招致赵祯的强烈反应,所以这最后的一段时间内,赵昕必须要充分利用,必须将自己打造为为民请命,心怀百姓的圣德太子。 只有这样,才能够将赵祯心中逐渐升腾而起的废易太子的想法给压下去。 只要天下臣民认赵昕这个太子,觉得赵昕是个好太子,都说赵昕的好话,赵祯自己的意见,反倒变得不再重要了。 就好比曹皇后一样,天下人都知道她亲耕织,温婉贤惠,母仪天下,赵祯看她不顺眼怎么样,想要废皇后,宫里这一关都过不去,朝廷更是一边倒。 赵昕向曹皇后学习,名利双收,代价自然就是为赵祯所忌惮,日后猜忌提防少不了。但是综合下来,赵昕觉得自己是不亏的。赵祯不是秦皇汉武那样掌握绝对大权的皇帝,风险并不是不可承受。 太平院的大门大开,周遭百姓如潮水一般涌入,看热闹也好,好奇也罢,路人粉那也是粉呀。 赵昕带伤上场,发起对子钱家的猛烈批判。言及所见所闻,言辞恳切。 “是今日之天下,乃天子治下,百姓共有,非劣商之天下!” “使劣商当道,而君危国病,终致国亡!” “诛百十劣商,收亿万资财,而粮价可抑,人能全衣,无冻饿之患,君能安国,民可乐业!” “利过倍者是为罪,法将不容!利过半者是为贪,法将无诛!” …… 一系列的强调句,反问句,排比句,赵昕一生的才华都用在这里了,在东宫中也不知道磨炼了多少遍,一朝言及,就如同黄河之水倾斜而下,滚石自山巅而下。声如雷震,势可憾天。 赵昕演讲中任何一句话拆解开来,都是一句口号,也是行动纲领。 要说最为重要的是哪一个口号,是最后一句,“利过倍者是为罪,法将不容!利过半者是为贪,法将无诛!” 翻译一下,就是百分之一百及以上的利息,都属于犯罪,官府将予以打击;百分之五十及以上属于法不管范围,告官不受,你要是借了这钱,可以不还,前提是你能够保证自己不被催债的人打死。其实后世也是类似的规则,民间借贷乱着呢,只要你情我愿,政府才懒得管许多,调解开庭不要钱的吗? 演讲的时候,赵昕看见了宫中禁军,但那又如何,他的身边被太平院学子团团包围,只要他不打算结束这场演讲,除非赵祯亲自到场,否则谁也拦不住。 赵昕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时辰,将近两个半小时,就喝了几口水,几乎讲得虚脱。没办法,下一次出宫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这次不讲清楚,不讲明白,之后少不得被其他人歪曲扭解。 事毕,赵昕在一干禁军的护送(监视)下,踏上了回宫的道路。 回到东宫之后,赵祯亲自来看望赵昕,赵昕借此时机,也不拖泥带水的,直接将筹划已久的奏章交与赵祯。内容他在太平院的演讲中也已经说了大半,而赵祯之前就已经看见过奏章初稿,眼下不看都知道赵昕写了大概什么东西。 在众人面前,赵祯表现出慈父姿态来,关心赵昕的身体情况,召集御医为赵昕看病,浅浅的伤口,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名贵药材。同时,赵祯发誓要对违法害民的子钱家严惩不贷。 赵昕则是不以自身为意,指出子钱家的害处,于国于民是为大害,务必要严厉打击。 在所有人眼中,这对父子简直是古圣王当世,这个世上怎么能够有他们这样仁德爱民的人呢?真的是太感动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唯一一个关心赵昕身体情况的,可能只有苗氏了。 宫里所有人,无论上下,既是演员,也是观众,该表演的时候一定不要吝啬。说什么那都是虚的,关键是看怎么做,即便是做什么,也要看持续做什么,而不是为虚晃一招所蒙蔽。 离开东宫之后,赵祯的面色就瞬间冷了下来,对后方的曹讽道:“朕看太子这次受伤不轻,这些日子就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吧,别整天四处晃荡。这次皇后为你求情,下一次,哼!” 曹讽吓得浑身冷汗,这一次赵昕特意支开他来,着实是几乎要了他的小命,眼下自然是对赵祯言听计从。 “陛下放心,属下必不离殿下左右。绝不让殿下伤到一根毫毛。” “哼,明白就好,没有下一次机会给你了。” 除了加大对赵昕的监视外,赵祯以劝太子读书的名义,大幅度增加赵昕的课业,一月三日的休沐日全部砍掉,出宫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就如赵昕预料的那样,他被事实上禁足了。正因为在预料之中,所以当发生之后,赵昕反倒平静无比,搅动这场风暴的他,能够暂时脱离风暴的漩涡,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至于自己提出的一系列口号,特别是降息的口号能不能够实现,赵昕觉得问题不大,即便是力度没有自己喊的那么大,但是降息是必定的,愈演愈烈的高利贷,也是时候收一下狂奔的进程了。 北宋积贫积弱,赵祯在位时期尤甚,庆历新政是对时代局势的反映,尽管因为宋夏战争结束而草草结束,但是社会矛盾并没有解决,只不过随便披了一件锦绣上去罢了,说如今是盛世年华。 特别是庆历八年黄河改道一事后,就连最为基本的掩盖都盖不住了,赵昕所作所为,就是在滚油锅里扔了一点火星,拿锥子将锦绣戳破。 从河北到岭南,从陕西到山东,从城市到农村,从农工商到士人,所有人都为赵昕调动。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赵昕告诉了他们该怎么做,他们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第297章:铜匦制度 赵祯将赵昕软禁了,但是并不能够阻止赵昕发挥自己的影响力,要不然前些年大废苦心,大张旗鼓地办太平院,武院还有一系列公司,岂不是白用功。 在赵祯竭力试图将打击范围限制在子钱家的时候,身处东宫的赵昕通过自身手段突破重重封锁,仿效昔日武后,开铜匦,纳民情,再一次引爆整个汴京沸腾的局势。 铜匦,类似于后世的信访箱,武则天时初设,分为四匦,分别是延恩匦(养民劝农)、招谏匦(评判朝政)、伸冤匦(申诉冤屈)、通玄匦(建言献策)。任何人都可根据意愿将文字投入其中一匦,于是民情大多被朝廷知悉。 后人多认为武则天开铜匦是为了打击政敌,推行酷吏政,治,但要注意,写史书的人可都是推翻武则天统治的人,他们会写武则天好话吗?做梦呢。 或许武则天有打击政敌的意思在,但是即便是最严厉的批评者也无法否认一件事情,那就是后继的唐玄宗任命的一干贤臣,如姚崇宋璟张九龄等人,都是武则天择选出来的。 知人善任,说得简单,要是不了解下情,君王就是聋子瞎子,听见看见的都是身边人想要让你看见的。铜匦制度突破之前登闻鼓有重兵看守,百姓不敢靠近的弊端,大大扩宽了信访能力,君王听见看见更多东西了。 所以说呀!历史这种东西,还是要带着一些阶级史观的观点去看待问题,就会减少许多英雄史观观念,阴谋论也就不攻自破。 赵昕仿武则天信访制度,针对此事,在太平院设置三个铜匦,鼓励百姓积极检举揭发。 其中一个铜匦负责民间借贷案件,由开封府审理;一个铜匦负责牵涉到三品以下官员的借贷案件,转交台谏,由他们弹劾;最后一个铜匦负责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借贷案件,由赵昕自己亲自弹劾。 “不放过一个贪官!不饶过一个恶人!” “有当今太子殿下给你们做主!只要不是当今圣上,谁也比不过!” “错过了这次,下一次就没有机会了!” …… 太平院学子依照赵昕的吩咐在卖力地吆喝着,走街串巷地宣扬赵昕的新政策,他们本就是来自开封府当地,人熟面热地,一天时间内,前面两个铜匦竟然聚集有数百个案子。即便是半夜三更,依旧有人在排队申诉,毕竟倘若申诉成功,自己之前借的高利贷就不用还了,多好的事情。 太平院学子誊抄后副本后,一律该转交开封府的转交开封府,该转交台谏的,一律转交台谏。 当赵祯得知这个消息后,反应如下:“这个混账,他疯了不成!” 原本以为赵昕针对的目标只是子钱家,结果没有想到这个臭小子目标竟然这么大,这是想要一口气把全天下的豪绅权贵得罪干净了不成。 赵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拼了命想要保住赵昕,可是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自己这是前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竟然会生下这个小畜生,真是让人不省心。 赵祯不是没有想过停止铜匦举报,只是太平院一群学生,被赵昕**地好呀!除了赵昕这个太子之外,谁也不认,即便是禁军相压,也丝毫不退让,一副以死相保的姿态,流血事件已经发生过了,只是没有进展到丢失性命的地步而已。 若是强行捣毁铜匦,且不说损害赵祯自己名声,就好像在滔天烈火中浇了一瓢水,那又有什么用呢? “罢了,且看这把火能够烧到何时?混账东西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让他自己解决去!”赵祯喃喃自语道,口气很大,但却是退让之意。局势演变至今,百姓怒火熊熊,即便是他这个皇帝也不能够压制下来了。 在赵祯有意放松监管后,尽管还是不能够离开东宫一步,但是赵昕也不必和之前那样偷偷摸摸地向外传递消息,可以大大方方地与苏洵等人交流。 铜匦设置一天,官员们弹劾这是仿效武周**,陷害忠良,要求赵祯废除铜匦,还大宋一个清净安宁。 铜匦设置三天,报纸上开始刊刻有关官员名单,直接社会性死亡,一些人心慌了,主动更改借贷条款,乃至于无息借贷。 铜匦设置五天,就连乡野的农夫也闻讯赶来,毕竟,不算赌徒们借的赌资,这个时代的高利贷主要是小额贷款,如地主借给农民粮食以渡过青黄不接时节。因为小农还款能力有很大风险,要是老天爷不赏脸,一年都白忙活了,农村可是高利贷迫害的重点。打击面进一步扩大,而朝中终于有人对铜匦说好话了。 铜匦设置十天,影响波及开封府之外,那些个在自己老家买田买地放高利贷的大臣们也心慌了。特别是在这一阶段,赵昕设置的第三个铜匦也出现了实名举报。 赵昕直接在报纸上要求所有官员自审自查,否则将在报纸上公布一些人的行迹,为他们留一点清名,也为日后好相见,赵昕松了松缰绳。 人民群众的伟大力量被整合起来后,可毁天灭地,也可开天辟地。赵祯这个皇帝尚且为之胆寒,更不要说那些官员和权贵。 而他们的应对办法也是差不多,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如果牵涉到自己家,就说自己不知此事,是管家贪心,是下人起念,总之和我没有关系,然后在朝廷上哭诉一番,说自己管教看护不严,请求罚俸,或者请求外调左迁。 而赵祯也为他们这种敢于认错的态度感动,认为难能可贵,毕竟是国家栋梁,为国有功,深明大义,还是要坚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方针,不能够泼洗澡水把孩子也泼出去了,要坚持适度原则,要避免社会恐慌,要防止奸邪小人诬陷诋毁重臣。 总而言之,看情节严重程度,或是罚俸一月,三月,或者延长勘磨年限。这赵祯后来之所以能够评上“仁”字,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对官员的态度,可真是滥赏少罚。 第298章:福祸相依 不过,即便是赵昕身处赵祯这个位置,或许手段会严厉一些,但也不可能像之后的洪武大帝一样,把官场清洗一个遍。官员都没了,谁去执行命令,这不是闹吗? 举凡天下,天子漠视,大臣俯首,这一刻,赵昕说是来到了人生中的巅峰时刻也不为过,借助人民大众的力量,人生中第一次如此辉煌。 但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就在赵昕达到人生中的巅峰时刻后,属于赵昕的关键性时刻到来了。一旦走错半步,今天登上世界巅峰,明天就给你摔死在山谷里面。 人民群众的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赵昕必须十全十美,全无瑕疵。这也是中国的一个特色,因为中国专制皇权开始地早且皇权至高无上,而与权力对应的就是义务,给了你这么多权力你就应该办好事,治理好这个国家,所有中国人都将这件事视为理所应当。 相比较而言,西方国家强调自由,封臣的封臣不是我的封臣,封地的百姓生活的不好,国王说与我无关,然后剥夺封臣的权力,换一个封臣治理。 此番祸福转化,问题不在赵昕身上,赵昕也不会在发动如此大型变革前给自己留下这偌大的破绽。当然最根本原因是赵昕各个方面的事业处于扩张阶段,借来的钱都不够用,哪里来的闲钱借贷。 赵昕的政敌起初一直从这个方向努力,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赵昕有很大的产业,想要找到赵昕的瑕疵污点岂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是无论他们如何搜寻,也找不到赵昕放高利贷的罪名。 就这样,赵昕一步步攻城陷地,几乎将他们的高利贷所得扫荡一空。赵昕首先得了名,其次就是利。 一年前开办的钱庄,即银行一直都半死不活地,赵昕狠狠敲打过高利贷后,相当于官府出手捅破p2p泡沫,一大堆人暴雷,乃至于亏得倾家荡产,更有甚者还被人追杀,凄惨到了一定地步。 手里有闲钱的人还是认识到存太子殿下开办的钱庄会稳妥许多,再怎么说太子也要脸,总不可能连自家钱庄都不重视了,公然抵赖。当然,结果就是利息会低一些,但总比本金被吞了好。 从这个角度而言,赵昕最初的目的实现了,到这个时候赵昕都认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 利益受损的权贵和世家们,专攻赵昕这个点无果,他们将目光转向了赵昕的亲人。 说是亲人,其实就是苗氏。赵祯是皇帝,这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将火烧到赵祯身上。曹皇后也是一样,这可是将门虎女,敢烧到曹皇后身上,你明天都不知道自己身上少了哪一个部分。 所以,最后问题就出在苗氏这边,准确地说,是出在苗氏的父亲,赵昕的外公——苗继宗身上。 苗氏的母亲,也就是赵昕的外婆是赵祯的乳母,本就是宫里出身,正是凭借着这层关系,苗氏得以进入后宫,并受赵祯宠幸。 而这位苗继宗,一直没有多言,事实上也无法多言,凭借着妻子和女儿乃至于外孙的地位,苗继宗成为吴国公。 能够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名字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史家何等惜字如金,凭什么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浪费笔墨,但凡提到也不过是一笔带过,只知道是汴京本地人而已。 苗继宗是赵昕的外公,但是每年赵昕也只有在年节家宴上才能够看见这位外公,大多时候表现地唯唯诺诺,沉默寡言,倒是外婆更善言辞许多。显然是一个女主外的家庭。因为如此,赵昕对这个外公几乎没有印象。 苗继宗谨慎本分,没有什么声名在外,好的坏的都没有,要不是皇亲国戚这个身份,也就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罢了。 不过地位摆在这里,苗家的钱财不少,宫中赏赐每年就动辄上千贯,更不用说一些人为了请托求办事,选择走苗继宗这个路子,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在京郊之地,苗家好像有三百亩上好水浇菜田,是直接供给宫内的,是暴利。此外,苗家还开设一些小店铺什么的用以盈利。农工商三界并跨,自然少不了放贷,但凡干产业的,有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借钱放钱。 当无数双眼睛从赵昕身上转移到苗继宗身上后,结果其实已经注定。 “当今太子的姥爷借人钱财,收利逾倍!知法犯法,罪无可赦!” “当今太子表里不一,一边打压他人放贷,一边让自家人放贷,贪得无厌,性尤可鄙。” “当今太子……” 赵昕完美的金身出现了一些缝隙与裂痕,如今再去争辩苗继宗放贷一事发生在法令出台之前,并非知法犯法已经没有意义。 借苗继宗放贷之事,他们最终指向其实就是赵昕,通过抹黑赵昕改革初衷而最终推翻这项改革。 原本被压制地溃不成军的敌人,如今凭借此事,竟然统一在共同纲领下,强烈要求处死苗继宗以儆效尤。 不提私情,从法律上看,真要是以这个罪名将苗继宗杀了,那整个汴京恐怕可以堆出一座十数丈的京观。 然后是人情,无论如何,苗继宗都是赵昕的外公,赵昕要是真的杀了他,恐怕从此之后和母亲苗氏要老死不相往来。 反对派就是看准了赵昕陷入法律与人伦的两难境地之中,疯狂鼓噪舆论,短短时间内,风向几乎由西而东,越来越多的百姓怀疑起赵昕来。 群众的力量自然是伟大的,可是需要有坚强的组织引导,正确的理论指导,否则就容易陷入内斗之中。 老实说,赵昕想象过许多种可能性,许多可能面临的困难,但是牵涉到苗继宗身上,还是没有预料到的,没有办法,他的存在感真的是太低了。 “你打算怎么做?”外界的风声,即便是苗氏不想要听见,最终也不可能完全脱身,她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赵昕。 自古天家无情,她这个儿子会作何选择呢? “儿臣必死保姥爷安全!”赵昕如是回答道,深邃的眼眸下,好似星空一样令人琢磨不透。 第299章:太子不易 崇政殿,赵昕跪候在外。 “儿臣欲出宫处置姥爷一事,恳请父皇准许。” 禀报的小太监老早进去,却迟迟不见有人回应,禁闭的门户好像关押着深渊猛兽一样,择人而噬。 跪了盏茶功夫后,一个老太监才姗姗来迟地回应道:“太子殿下,可真是不凑巧,官家昨夜批改奏章乏了,而今尚浅憩,不若让老奴进去叫醒官家。” “父皇为国事操劳,是天下臣民之幸,儿臣微末之事,岂敢烦扰圣安。本宫在此跪候便是,劳内侍在父皇醒来后稍加叨扰,喜不胜收。” “殿下说什么话,只要陛下醒来,老奴一定第一个进去禀报。” “如此便有劳了。”赵昕起手一拜。 老太监停留片刻,见赵昕一点表示都没有,本就轻蔑的心思下,更是不屑。不就是个太子,闯出泼天大祸,惹来圣上不悦,还自以为是,活该被敲打。 赵昕也在宫中磨砺多年,老太监的微末心思变化也算是洞知无二,这个老货便是收买也收买不来,非得抓住把柄才行,此时献金既没有意义,若是赵祯上纲上线,反倒是自己给他把柄。 赵昕身边的宫女基本上是曹皇后眼线,而太监基本上是赵祯眼线,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赵昕没有反向探听赵祯和曹皇后,只是起步得晚,收获比较小罢了。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反向收买他们的眼线,传递假消息过去。 在这宫里想要站稳脚跟,信息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不过话说回来做什么事情不需要信息呢,办事之前最基本的数据搜集和分析,将直接决定决策的合理性。 赵祯谋求的政治是调和,是安稳,后世文人吹嘘这个时代多好多好,真是在幻想,把眼睛闭上,就看不见世间的黑暗,进而黑暗就不存在了,自欺欺人,赵昕看不惯。 有人或许会好奇,赵祯是皇帝不错,但毕竟是老皇帝,从生物学角度上看寿命必然不如你,你先蛰伏着,等老皇帝去世后自己登基,岂不是随心所欲,可以铺展自己的大好蓝图。 显而易见,这个论断存在两个问题。 首先,皇帝并不是随心所欲,没有一定的根基,上台之后就是傀儡,政令不出汴京城。认为皇帝至高无上,天下莫敢不从的人都是心理上是小孩子的人。 其次,不是说你是储君,是嫡长子身份,就一定能够继承大统。从生物学的角度上看,是新老交替,但也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德不配位,就不要怪其他人起了异样的心思。 一昧的防守,一昧的妥协,对老皇帝唯唯诺诺,上下失期望,不合格。 一昧的进攻,一昧的夺权,让老皇帝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同样不合格。 为太子之难。单纯从皇帝与太子这对矛盾体来分析,皇帝希望太子有本事,又不希望你太有本事;皇帝希望你有想法,但是又不希望你太有想法;皇帝希望你能够继位,但是又不希望你过早继位。 这其中的度,需要不断磨合,其实就是不断地试探,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而后在允许范围内扩张势力。 在赵祯眼中,赵昕这一次毫无疑问就已经突破底线了,所以摆明了要敲打,除了让赵昕在崇政殿跪几个时辰外,还有什么办法比这个手段更为直观呢。 此次赵昕行为如此激烈,固然是看不惯赵祯的施政方针,但更为重要的原因还是自身发展需要,高利贷吸血集团成为拦在赵昕发展方向上的障碍,自然要尽早搬开才是。 为什么不赎买,呵呵,赵昕自己钱都不够用,还赎买。本质上还是钱的问题,经济的问题,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赵昕的行为,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行为,好歹如今也代表着数十上百万人的利益,没有背后这股力量支撑,赵昕根本不可能搅动如此巨大的风浪来。 记住,口号都是虚的,只有阶层意志才是真实可见的,脱离阶级的任何口号都不值一提。世界和平多美好呀,但代表了谁的利益呢?从整个世界来看自然是对的,但是从国家,各个政权来看,战争可是转移矛盾的重要手段,世界和平未必代表国家利益,国家这个组织形式最初不就是为了战争而出现的吗? 赵昕现在需要跪在崇政殿外请求赵祯的原谅,从阶层的角度上看,是因为现在支持赵昕的势力只有上百万,什么时候上千万,乃至于数千万,赵昕就可以考虑让赵祯退位了。 白云苍狗,秋风萧瑟,依稀还能够听见秋后蝉鸣,是它们生命中最后的奏歌。九月末的阳光不似夏日那般毒辣,但是也算不上好受,赵昕一跪跪了半天时间,这个时间,足以让这个消息从崇政殿传到宫里的每一个角落,而后由宫里“好耍嘴皮子”的宫女太监给传播到外界去。 不出意外的话,赵昕会成为许多人言谈中的笑料,你不是很嘚瑟吗?你不是很张狂吗?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还不是要老老实实跪着认错。 当然,赵昕自始至终都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做错了的。只不过跪了大半天,整个腿基本上麻了,哪怕是来前考虑到会被赵祯刁难,在膝盖处垫了棉布,但是如今不看也知道,已经青紫一片。 最终,赵昕还是连赵祯一面也没有见上,只是得到了赵祯准许出宫的承诺罢了。或许是父子俩不愿意各自演戏,既然互相看着不顺眼,索性不要见面了。 赵昕颤抖着身子最后一拜,望着开启的门户,尽是陌生与不适,不知道里面的那双眼睛是不是一样的感觉呢?父子二人,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逐渐分道扬镳的呢? 赵昕撇开心中的杂意,起身后启程出宫。 浩浩荡荡的东宫侍卫尽数缟素,长长的白绫在空中飞舞激鸣,灵人撒上空中的纸钱翻腾不休,好似在招魂一样,整支队伍如同来自阎罗地狱。 为首的三位甲士各自捧着一块木板,以白布遮掩,虽然看不清,但是第二块板子上貌似是一个酒壶。 第300章:不合孝道 怪异的行为,好似送终一样。人家送终都是大晚上地,凄凉惨淡。而赵昕送终,则是在大白天,甲士如林,平白增添几分肃杀之情。 沿途的百姓思索着最近有哪位皇族去世,如果不是皇族,那就是有名有望的大臣,总不可能为了一个小人物就由太子送终吧。 可是,没有人有答案,因为赵昕不是送已死之人的终,而是逼未死之人自杀。这人,就是赵昕的外公,也就是姥爷苗继宗。 一个外孙要亲自逼死自家姥爷,古今罕见,但是就皇族而言,真的是不要太频繁了。天家自古薄情,否则苗氏在赵昕临行之际也不会问那么一句。 当时赵昕答应她会拼死保下姥爷的性命,而现在,赵昕则是要亲手逼死姥爷。 是不是觉得很离谱,当然这二者并不矛盾,真要是杀姥爷苗继宗,赵昕有很多办法,也能够保证最后牵连不到自己身上。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表现在天下臣民面前,说是要杀苗继宗,但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只要苗继宗表现地委婉一些,语气低下,愿意认错,去爵位,降例赐,削田土,赵昕就可顺势借民意赦免姥爷,自己目前最大的危机便顺势化解。 苗继宗保得一条性命,对于他而言,只要宫里苗氏和赵昕不倒,他的地位就是永恒的,些许爵位田土,就是失去的和氏璧罢了,迟早有一天会回来。 这就是赵昕的设计,不是一个个口诛笔伐,说苗继宗十恶不赦,都巴不得苗继宗死吗?好,赵昕就顺着他们的意思,逼苗继宗自杀,那些与苗继宗罪名一般的人,不知道晚上还能不能够睡着。 赵昕不愿大开杀戒,这些人倘若真的坐视苗继宗自杀而不救,哪怕是为了弥补对苗氏的愧疚之情,赵昕也一定要杀一个腥风血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温文尔雅,很多在幕后放高利贷的人甚至连一句最基本的批评都没有,这不公平。 车驾继续前行,随着时间推移,以及观察赵昕车驾前进的方向,众人逐渐推测出赵昕此行目的。 行人甲说:“天哪,当今太子殿下难不成是要逼死自家姥爷以向天下谢罪吗?” 行人乙附和道:“不好说,不过看这阵势,要是不见血的话,太子殿下不会轻易离开。” 老成的行人丙道:“莫要多言,只看热闹便是,免得引火烧身。” …… 外孙要逼死自家姥爷,自大宋建国以来,还未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即便是宋太宗杀侄逼弟,你也拿不出证据来,更何况宋太宗演戏水平还不错,哭了一场又一场。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就是看戏而已,究竟是谁当皇帝,对他们的影响也不大,城头大王旗变换,也不见赋税徭役减轻。 赵昕将行之事,自然于孝道不和,儒家讲究亲亲相隐,比如你父母犯法,作为儿子的你不仅不能够去官府举报,反而要隐藏犯法的父母,事发后这种儿子的行为不仅不会受到惩罚,反而能够得到奖赏。类似的还有你被征召入伍,但家中有父母需要赡养,可以当逃兵回去。 儒家的这套观念被商鞅韩非子等一干法家大佬狠狠地批判,对于集权统治而言简直是毒瘤祸害,是以这观念在秦朝及西汉前期不过是一点不成熟的想法罢了。 但是在董仲舒之后,他发明了一套体系,称为“春秋决狱”,简单来说就是用儒家经典内的伦理来断案。配合上只收儒家弟子的太学及五经博士,儒家的伦理观念竟然得以在实践方面成行。 魏晋时期玄学大兴,佛道泛滥,儒道势衰。但是隋唐以来,不少科举出身的士子,读了几年书甚至是几十年书,一点基本生活阅历都没有,在下放地方官的时候,便使得这套观念复兴。 北宋还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宋太宗为了自己继承合法性,玩弄什么金匮之盟,以杜太后的身份帮自己背书,大力提倡孝道。 就这么说吧,当赵昕车驾出发的那一刻,整个汴京城的台谏,以及能够说得上话的人,都已经开始起草奏章,准备弹劾赵昕不守孝道,违背天伦了。 当然,这里面可能真的有一些食古不化的老不死,但是更多的其实是害怕赵昕逼死苗继宗之后拿他们开刀。前面话说得太满,总不能够说苗继宗无罪,那就说赵昕违背伦理。 赵昕自然是不会在乎这些小丑玩弄的俗套把戏,一路晃悠悠地,吸足整个汴京城百姓的目光后,终于是来到了苗继宗府外。 原本藉藉无名的小人物,因妻女而一跃成为国公,府邸也是无比奢华。 九级花岗岩垒成的台阶,又有刷着鲜艳红漆的门户,门户满是铁钉,重达数千斤,需要四五个下人才能够给推开来,寻常县城的城门也没有这般奢侈。门口两只狮子竟然是精铁打造的,据说偷走这对铁狮子是整个汴京小偷的梦想。 赵昕跳下了车,不由得嘴角一咧,深吸一口冷气,之前在崇政殿外跪了两个时辰,现在双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不出意外在这里又要跪一段时间了。 以小博大,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苗府的下人在外等候多时,之前苗继宗就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他们务必要将赵昕请进府内交谈,眼下见得赵昕到来,急忙靠上前来,道:“老爷请太子殿下入府内一叙。” “不必了,不孝子孙赵昕此行有物赠与姥爷,姥爷既不愿外出一见,赵昕便在外跪候姥爷出来。” 说着,赵昕令甲士将托盘上的红布扯开,看见托盘上面的东西,下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一个是短剑,一个是白绫,还有一个是就酒壶,根据前面两样物件来看,酒壶里面装的很有可能是毒酒,说不得就是宫中秘传牵机引。 “这——”下人为之变色,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赵昕身后一侍卫站前一步,喝道:“还不快入内通传!” 下人吓得倒地,连滚带爬地进了府内。 第301章:可满意否? 待下人入内通传后,赵昕便令侍卫摆开蒲团,朝府邸深深一拜,即跪伏在地,于孝道不合,却是为了天下百姓。 赵昕此举可以说是大义灭亲,为天下之表率,就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上进行评价了。 下人急匆匆地进入府内,过楼阁水榭,穿弄堂屏风,一路都不敢停下。 事实上,而今在府内的苗继宗何尝不是左右为难,在府中不时踱步,焦急地等待外界消息。 听到匆匆脚步声,苗继宗也不等下人入厅堂禀报,直接走出去问道:“如何?太子殿下如何说得?” “太子殿下自称不孝,送来短剑白绫及毒酒三物,在外不肯进来,要老爷您出去一趟呢。太子殿下现如今还跪在外面哩!”下人一脸哀容。 “天亡我也,吾命休矣!”苗继宗哀嚎一声,朝后方倒去,怎会是这个局面,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苗继宗身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急忙搀扶住苗继宗,道:“老爷,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宫里贵妃传出消息,不是说太子殿下会死保咋们的吗?只要出去认个错,说不定就能够保得一命,毕竟那可是您的亲外孙呀,哪有外孙逼死自家姥爷的道理。” 苗氏生母许氏,也就是赵昕的外婆多年前就已经去世,苗继宗续弦自然是不敢续的,便是纳一个小妾都不敢,就只能够以歌姬的名义继续自己的放纵生活。苗氏几次让苗继宗娶个小妾来,都被苗继宗推辞了,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其他因素。 苗继宗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牵涉进这等级别的政,治斗争当中,心力大伤,道:“我先出去看看太子殿下的口风,你们再派一拨人进宫,求贵妃娘娘出面,愿家财散尽换一家安平。” 早在赵昕出宫之后,苗继宗就明白赵昕目的是自己,早早派人入宫,只是一直到现在,也不见一点回应,不得以只能够做出更大的让步了。 年过半百的苗继宗提起一口气站起来,迈着蹒跚的步伐出府门而去,府中诸人也是提心吊胆,随着苗继宗外出谢罪。 赵昕看见了自己熟悉而又陌生的姥爷,半百的年纪在后世说不定还没有退休,但是这个时代却是妥妥的老年人,口齿零落,头发斑白,步履维艰,怎么看都让人生出同情之心来。 “外孙赵昕,拜见姥爷,在这给姥爷问安了。” 苗继宗闻言,无奈而又苦涩地一笑,眼睛看见附近的毒酒等物,更是心惊胆战,蝼蚁尚且有苟活之心,何况乎人。 苗继宗趋步下台阶,跪在赵昕对面,长跪而不起,道:“某自知放贷于平民,为害甚巨,殿下倡天下之大义,某忝为皇亲,不敢落于人后。至而今,放贷所滋生之利,尽数归还平民,便是先前十数年所得之利,贩田易店,也尽数归还。还望殿下明见!”说着,苗继宗递交一本账册。 苗府其余人也一齐倒身下拜道:“还望殿下明见。” 赵昕开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苗继宗听到这句眉眼都绽开来,自己似乎能够留得一条性命。 接下来,赵昕话锋一转,“然则,功是功,罪是罪,此举补昔日之过,算不得功,难抵先前之罪!” 苗继宗瞬间跌落冰谷之中,重心不稳,直接倒在了后面,一个半百的老人,在惊惧下竟然涕泗横流,但是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发出嘲笑的声音,他们感受到的,只是无边的恐惧罢了。 “这可是你亲生的姥爷,便是不念抚育之恩,但虑人伦之善,你这般逼死自家姥爷,便不怕天下人非议你,说你刻薄寡恩吗?” 一道凄厉的女声传了过来,在寂寥无声的当下,显得极其突兀,赵昕也忍不住将目光转移过去,估计是苗继宗的婢女之流,自己不需要与这等人物对话,显得自己跌份。 眼看得赵昕身后的侍卫就要擒拿婢女,苗继宗回过几分精神来,朝着赵昕连着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请赵昕饶命,那可都是实打实地磕头,邦邦响,只三五下就磕破了头皮,十余下就已经满面鲜血淋漓,好不凄惨。 围观人群中,若是父母带了孩子,此刻都将孩子的眼睛拦住,莫要让他们看见这等惨景。 赵昕面容不改,意识冷静地好像是机器人一样,倘若从最初设计来看,现在苗继宗有这等姿态就已经足够,杀鸡儆猴也足以,接着逼迫下去对自己的名声确实没有什么好处。 但是赵昕在等,准确地说,苗继宗也在等,等的都是同一个人,那便是苗氏。 这家皇室大戏,赵昕搭台,苗继宗联袂唱戏,还差最后一个主角哩。或许可以将事情向前再推进一步。 赵昕的内心是冰冷地,不管苗继宗在他面前如何磕头求饶也无法让赵昕的内心温和起来。因为赵昕明白,这等关节,善良是一种罪过。 短短时间内,赵昕想到了很多,想起了商鞅变法时将太子老师的鼻子割下,汉文帝为维护白马之盟逼死自家舅舅,孝文帝改革时威胁不改革就继续南下。 类似的例子有很多,一些是变法,一些是维持秩序,评价也是好坏参半。无穷无尽的内容在脑海中如何河水一般流逝。 王安石变法,学商鞅徙木立信,却不学商鞅割太子老师的鼻子,立信不立威,自家改革集团尚且不稳定,又如何能够将改革推行下去呢? 迟迟不来的苗氏,同时赵昕冰冷的态度不改,终于击溃了苗继宗最后一道防线,他明白,害死自己的不是高利贷,而是高层的政,治斗争,赵昕必须要赢,哪怕这个代价是牺牲他这个姥爷。 苗继宗绝望了,但也不认命。他伸出手来,颤巍巍地拿起短剑,你以为他要将短剑捅向心口吗?并不是,他右手持短剑,重重地挥砍而下,锋利的刀锋轻而易举地切过了苗继宗左手手掌。 霎时间,血如泉涌,苗继宗面目近乎扭曲,面容也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 “殿下,可满意否?” 第302章:人伦大戏 “殿下,可满意否?”苗继宗又重复问了一遍,如果说,之前的苗继宗,赵昕根本看不上的话,现在就多少多了几分钦佩之情。 他专门选择了短剑,而不是其他,因为白绫上吊必死,而毒酒无论喝多少,剧毒之物难以存活。所以,短剑就成为了苗继宗最好的选择。苗继宗并不傻,这些年他离权力很近,哪怕没有看过,也明白其中运行机制。他明白赵昕需要的是什么,自己未必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来。 赵昕并没有直接回答苗继宗这个问题,而是转身看向围观的百姓,高声问道:“尔等,满意否?” 骤然看见这些血腥的场景,谁不是呆若木鸡,哪里还敢出言回答赵昕。 赵昕环顾一周,将目光放在苗继宗身上,悠悠道:“百姓似乎觉得一只手掌不够。” 苗继宗全身冷战,大量的失血导致他全身冰冷,但是还是忍着疼痛看向自己的整只手臂,挥起短剑来,就欲砍下来。 “且慢!娘娘有令,不得行私刑!” 人群之后,一道声音传来,周遭百姓尽数为之让道,省得牵连上自己。 苗氏目前在哪里不知道,但是她早已派出宫中近卫在附近,只是一直没有出面,谁料苗继宗竟然真的狠下手来,自断一手,近卫便不得不出面,所谓娘娘之令,真假存疑。 苗继宗的面容复又浮现一抹生机。 “民变在即,姥爷当为天下之先。”赵昕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依旧冷冰冰地道。 “贵妃娘娘有命,不许一切私刑。”近卫眉头紧锁,太子殿下杀疯了是吗?不得不再强调一遍。 “本宫负责汴京刑狱事,非天子手令,一应不顾。” 苗继宗见得生机在前,便也变得磨蹭起来,失去一只手掌便已经去了小半条命,要是失去整只手臂,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岂不是必死无疑。 “娘娘已然出宫,须臾可至,殿下熟虑之。”那近卫见赵昕不为所动,只得如此道,但是事实上他也不明白苗氏出宫与否。 不过,这一次,他猜对了,苗氏在意识到赵昕所作所为后,大为震惊,这可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急忙祈求赵祯准许她出宫。 相比较与赵昕出宫的拖沓,赵祯这一次倒是乐见赵昕与苗氏这对母子反目,干净利落地同意了。 贵妃出行,行人避让,一路风驰电掣,在这段对话进行的时候,苗氏距离此地不过三个街口,但是因为人流如潮,到了这里她也很难再前进一步。 不过消息倒是自后方传了过来,站在高处,甚至能够看见具有礼仪性质的蒲扇和锦旗。 苗继宗好像看见了生的希望,连短剑也丢掉了,忙着给自己包扎伤口。 所有人都在观察赵昕的反应,事实上,赵昕心中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最后的演员也到来了,就让自己的姥爷和母亲成为自己成长的台阶吧! 王道之路,可不见得比将帅之路来的温文尔雅,同样是血流成河的。 赵昕扭头对曹讽道:“带人拦住母妃的车驾,有一人过界,绝不宽恕!” 曹讽做起苦瓜脸,扭扭捏捏地,道:“小人无能,贵妃娘娘便是直冲,小人也不敢拦呀!”之前被赵昕算计的事情,曹讽现在还有疙瘩呢,这不是让他送死吗? “东宫侍卫不愿去做,那就由武院学子去做!绝不放一人过界!” 此行尾随着的武院学子领命,即排开围观众人,在前方街口摆下人阵,武院学子并不像东宫侍卫一样有甲胄在身,就是体格好一些罢了。 曹讽见得武院学子真的听从赵昕的命令,不由得生吸一口冷气,冷汗透背,如何不明白自己之前的行为恐怕在赵昕留下一个极其不好的印象,想要挽回恐怕是不容易。 “姥爷,请吧,何时百姓满意了,便何时住手!”赵昕复又看向苗继宗,浅笑着道,在苗继宗眼中,好似是恶魔一样的笑容。 苗继宗看向人墙一样的武院学子,重新拿起了短剑,只是不知道是心慌的缘故,还是有意为之,这短剑中途竟然掉落数次,赵昕的面容逐渐变得阴冷起来。 赵昕眉头只稍稍一皱,就足以让一直关注着他的苗继宗心悸。 不远处,武院学子与苗氏近卫的冲突已经爆发,苗氏身边本就没有多少近卫,大多数是婢女太监一类,武院学子虽然没有甲胄刀剑在身,但也不落下风,局面僵持着。 苗氏亲自从车驾内离开,高喊着:“畜生,住手!” 赵昕能够听见,但是面容不曾激荡半分,只是看着苗继宗而已。 “那可是你的亲姥爷呀!你也能够下得去手!”苗氏继续呼喊着,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哭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应该是满眼通红吧。 赵昕不理会,道:“姥爷,百姓等了好长一会儿了。” 苗氏继续骂道:“你薄情寡义,连亲人都不在乎,日后你还能够对百姓好吗?” 苗继宗心存侥幸,迟迟不愿下手,赵昕提醒道:“早些下手,取得百姓原谅,一切安好,倘若不然,血流不绝,药石无救。” 苗继宗见自己最大支柱也无用,自知别无他法,看向自己左臂,提起最后的一丝力气,狠狠砍了下去,本来是往肩膀方向砍去的,但是最后时刻,苗继宗偏移了些许方向,将自己整个小臂斩断,但也是非人的剧痛。 瞬间,血流如注,苗继宗甚至连哀嚎的力气都发不出来,只是全身青筋暴起,好似一只虾一样弓着身子捂着伤口,止住血液流淌。 “尔等,可满意否?”赵昕复环顾四周,如是问道。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率先跪下道:“望太子殿下宽恕吴国公。” 而后,一片请求之声响起。但凡在场的百姓,要说有人没有被这一幕给震惊到的,那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赵昕自己也没有外表这般冷静。 苗继宗的事算是结束了,赵昕看着尚有几分意识的苗继宗道:“姥爷安心,其他蛀虫孙儿也不会放过一个的,您失去一只手,孙儿明日给你上百只手来。” 第303章:何为孤家寡人 ps:最近在同学家里玩,更新不定时,但保证每天三更。读者大大们有银票的投个票,非常感谢。 赵昕对苗继宗说要给他带去更多的手,事实上就是帮他报仇,要不是这些人明里暗里挑唆,赵昕也不至于狠下杀手,拿自己姥爷开刀。 大义灭亲是痛快了,但是随之而来的非议及家人的疏远,并不让人快乐。 赵昕身后随行的医官紧急救治苗继宗,将苗继宗送回床榻好生歇息,与此同时武院学子让开一条路,让苗贵妃通过。 苗氏在经过赵昕这边的时候,眼眸是冰冷的,甚至都不愿意流露出恨意来,再也没有之间的温情,道理谁都能够理解,但是真发生之后,谁又能够当做没有发生呢? “何所谓孤家寡人,本宫今日知之矣。”赵昕自嘲,轻声道了一句,四方无人敢应承的,经此一事,赵昕威信远胜昔日。 没有太长的时间来缅怀,赵昕接下来还需要完成自己对姥爷苗继宗的承诺,“摆驾太平院,传令全城,凡降息令出而不悔改者,皆可投铜匦,本宫亲断其手!” 没有故意大声说话,因为如今的赵昕不需要,底气十足。 “夕阳西下,皇城门就要关了,殿下是不是先回宫再——”曹讽在身后劝谏道。 赵昕头也不回地答道:“本宫自会上书父皇,为民办事,不拘日暮天黑。” 真要进宫了,难不成还要跪着求外出吗?好不容易建立起威信来,容不得这般消耗。 是日夜,赵昕坐镇太平院,审查铜匦举报信,尤其关注降息令后不降息,继续发行高利贷的案子。 可以类比于后世打老虎的时候通常加一句***后如何如何,前面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但是法令已出,你不知悔改,就休要怪我下狠手不讲情面了。倒查三十年要是还不够,就连你的盖棺定论也改了,破棺鞭尸。 开封府知府坐在赵昕下手方向,只敢坐半边屁股,事实上成为傀儡,整个开封府衙役尽数为赵昕调动,不管是富商巨贾还是权贵世家,拘令一出,哪怕你是皇亲国戚也没有用。 我连自家姥爷的手都斩断了,你比得上我自家亲姥爷吗? 正是因为之前的不近人情,大义灭亲,赵昕现在办事行云流水,很多纠缠不清的利益圈子直接快刀斩乱麻,收拾地干干净净。 赵祯要当好人,结果这些人还不领情,舞照跳,马照玩,高利贷也不改,赵昕就出面当这个坏人,可不管你什么出身,宰相之子照样缉拿归案。 这一夜,共计收押高利贷者七百一十三人,这些人地位身份可都不低呀!至少其中这任何一人不说上达天听,但是联系到三品及以上官员没有任何问题。 赵祯不出面,除了赵昕这个太子出马外,当今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将这伙人拘押过来。 监狱是没有的,理由是方便审讯,但实际原因是监狱关系错综复杂,到了里面可能会给他们串供或者逃匿的可能。 所以,赵昕大手一挥,直接在太平院内画地为牢,由一群全副武装的东宫侍卫把守,吃喝拉撒就地解决。 所以,可想而知,对于这群出身高贵的人而言是何等折磨,看守他们的东宫侍卫只要放他们去如厕一次,就可得到一贯钱贿赂。帮着带个馅饼包子啥的,更是原价数倍乃至十数倍。 只要不太过分,赵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从法律上而言,这群人只是犯罪嫌疑人,而不是罪犯,还是应当有基本的权力的。 赵昕这边干得热火朝天,而皇帝赵祯那边其实也是差不多,同样是一夜未睡,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老臣。不少甚至是太宗时期的三朝元老,也是人瑞,赵祯都得好生接待。都是至少古稀的年纪,一把鼻涕一把泪得,咿咿呀呀,看得赵祯心中不屑。 赵昕一口气缉拿如此多的人,都是直接破门缉拿,手段粗暴至极,自然惹人忌恨。 因此,如同雪花一样的弹劾就摆上了赵祯的案桌上,他们不敢指责赵昕缉捕高利贷者,就指责赵昕不经审讯调查,直接缉拿。 要知道有些人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依照大宋律例见官不拜,非十恶重罪不受刑罚。 对此,赵祯一方面表示很愤怒,批判赵昕所作所为过于粗暴,表示自己一定会严加约束。但是另一方面对于赵昕的批判一直处于口头方向,始终没有实质性地干预赵昕办案。赵祯的真实想法不言而喻。 要知道,铜匦边上可还排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呢。原本有些人担心被打击报复,不敢举报,但是赵昕大义灭亲,断了亲姥爷的手后,这些人心中最后一丝顾虑被清除,踊跃举报。 第一个晚上缉拿七百多人,那第二天,第三天又会缉拿多少人,满朝文武,哪一个心里不胆战心惊的。 宋朝重农抑商政策被事实上废除,变成农商并重,不管文武臣子,大部分都有产业,这也是他们生活奢侈的重要缘由所在,而整个时代高利贷就极其泛滥。满朝诸公,不说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和高利贷挂钩,谁没有收过孝敬钱,一半以上的人,都足以断手。 试问,他们怎能不心慌,怎能不害怕? 眼见得又有一群官员离开,赵祯冷笑一声,道:“板子打在身上来了,才知道疼,之前干什么去了。” 挫过赵昕的锋芒后,将赵昕放将出去,赵祯就预料到会有这个局面,今日局面本就是赵祯所希望看见的。之前当好人给他们台阶下,这些人倚仗着朝廷需要他们,臭不要脸,那就让赵昕出去狠狠挫一下这些人的威风。 当然,最重要的是收钱。再强调一遍,最重要的是收钱。 没有当过家的人,永远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没有秉过国的人,永远不知道财政是何等重要。 事实上,从赵昕开始经办自己的第一份产业时,整日需要思索的就是钱财自何处来,包括这一次降息,目的也是为了钱,为了借来更低成本的钱,维持产业流转。 赵祯这个天子自然也是一样缺钱,北边黄河还等着回河呢,没个千万贯下不来,南边侬智高已经成为流寇,但就是无法平定,半年时间也是上千万贯的损失。 赵祯很缺钱! 第304章:打妖精的孙悟空 赵昕缺钱,赵祯也缺钱。这是父子同盟建立的前提条件。 北方连年灾情,南方因为侬智高作乱,大部分财政都转移去平定侬智高作乱了。所以,穷鬼的钱都被搜刮完了。这是父子同盟建立的重要基础。 高利贷这事,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没有高利贷这事,也会有其他手段逼富户大族出钱的。掌握暴力机关的官府,想要收钱,手段有很多。 赵祯放出赵昕这张牌来,为了实现自己收钱的目的。套用西游记的故事,那就是孙悟空离开五指山打妖精来了。 当然,打妖精这事,那些身后有背景的妖怪该抓的抓,到点之后该放也得放。只是那些空有万贯家财却没有地位身份的人,恐怕要惨死在孙悟空的棒子下面。 如来佛祖让孙悟空打妖精,但是为了对孙悟空加以约束,就套一个紧箍咒在头上,省得不听话,只要最后如来佛祖满意了,那就取得真经,要是不满意,没有劫难也给你创造一个劫难出来。 套用在赵祯与赵昕这对父子身上,那就是赵祯通过各种手段敲打赵昕(念紧箍咒),要是干得好,就让你日后继位(取得真经),要是干得不好就多灾多难(九九八十一难)。 赵祯与赵昕的利益从整体上看是一致的,毕竟不可能有人希望大宋衰败下去,但是细节方面,比如权力边界问题,就有得掰扯了。 赵昕一边抓人,赵祯一边收钱,短短一个晚上,各大富户权贵就忙不迭地送来钱财以求赎人,府库都险些装不下了,得知消息后赵祯的眉眼眯成了一条缝隙。 毕竟按照赵昕那画地为牢的玩法,卫生条件可想而知,多住几日,凭某些富家子弟的身体条件,死在太平院也不是不可能。 赵昕成为了打工仔,骂名全是他的,赵祯成为最大的胜利者。但是赵昕也算不上一无所得。 首先威望空前增长,权力空前扩张,经此一事,朝中哪怕是各个宰执都将匍匐在赵昕身下,来日若是登基会方便许多。 其次,打击贪污,遏制高利贷这种事情,向来是普通老百姓最喜欢看见的事情。树立起为民除害,不畏**的名声,也是为登基铺路。 没有人会去做没有好处的事情,这一次父子联手,都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或者说在现有权力格局下所能够得到的。 如果赵昕的权力再大一些,现在会更进一步对赃款的分配提出建议,比如建议赃款用之于民,改善生活环境,压制粮价。可是赵昕没有,因为赵昕明白这是他不能触碰的范围。 孙悟空打了那么多妖精,请问妖精的财宝是怎么处置的呢?出家人不要财宝,那请问哪里来得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不事生产的出家人难道真的餐风饮露吗?名著之所以是名著,文字优美不过是表象,关键是反映社会现实。 赵昕坐镇太平院三日,统共收押犯案者二千七百余人,审案之人不够用,还要从下属州县调用,凡是在这几天内交了钱赎罪的,一切从快从简,案情明晰,画押走人。 若是犹豫不决的,就一直轮不到你,整日与众人排泄物为伍,整条街道弥漫着不可言说的味道。赵昕不急,赵祯更不急,反正性命是自己的。真要是不愿意去钱免灾,就一律断手呗,要不断头也行。 至于在此期间,赵祯究竟收了多少钱,赵昕不清楚,因为不仅包括铜钱,还有大量布帛和名贵之物,价值很难估算,但是单算铜钱,恐怕就不下百万贯。 这还仅仅是赵昕初步估计,实际数字只会更多。 最难啃的一批人已经被解决,接下来赵昕也不需要每日坐镇在太平院,便离开太平院回到宫中。 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苗氏宫中请求原谅。苗氏没有让赵昕跪在外面,但是神情好似陌生人一样,笑容好像永远地从她脸上消失了。包括阿姊柔柔看赵昕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颇为不自在,结束后赵昕便匆匆离去。伤痕就让时间来磨平吧,出身在皇家,有些事情不可避免,不能够用寻常人家的伦理来要求。 赵昕坚信自己无错,时光倒流,也会选择同一条道路。这世间,不如意事常**,没有一好一坏供你选择,只有坏与更坏供你选择。 那么,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试想倘若赵昕选择保住姥爷苗继宗,不追究一点责任,其余人会如何反击赵昕,赵昕推行的降息一事又该如何继续。 赏罚分明,有过必究,绝不因亲人而手软,不理解就不理解吧,赵昕不需要其他人理解。赵昕问心无愧! 再说说降息事的影响,此事一毕,之前如同牛皮癣一样的高利贷算是被赵昕从根子上铲除,现在没有任何人胆敢放高利贷,莫说过倍之利,便是半数之利也没有。 但是同时,富户权贵们被打压地狠了,不要说高利贷,就连普通借贷也受到冲击,进而导致街市上商业萧条,物资进一步短缺,民众生活受到影响。 而赵昕前些年开办的钱庄,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维系商业的繁荣,短时间内的物资短缺,加剧物价上涨,也成为其他人攻击赵昕的借口,指责赵昕行事过于仓促,打压过重,妨碍民生。 朝中的指责赵昕可以不在乎,但是也不能一点也不在乎,需要做出应对堵住某些人的嘴。 赵昕的应对办法倒也直接,一边扩张钱庄,吸纳百姓手里的余钱,另一边则是暗中积蓄粮食米面布帛等基本生活物资,准备平抑物价。 当然,后者其实也算不得暗中了,赵昕在全力收购这些基本物资的同时,因为高利贷被打掉而无处流转的资本转向基本生活物资,成为投机资本,在全国各地扫荡粮食。 资本会选择利润最高的方向流转,如果利润不够,就短时间内疯狂涌入推高泡沫,粮价如此,房价亦如此。 一场肉眼可见的经济战即将爆发。 第305章:物价风波 十月初,市面上一石米的价钱是一千二百钱。这是官府划定的粮价最高线。 但是,想也知道,这个价钱已经买不到粮食了,黑市交易粮食基本上一石一千五百文往上。 粮食价格是一切物品价格的基准,粮食价格上涨,其余物品想要不涨价也不可能了。 现如今汴京郊外收购一石谷子(即没有脱壳的粮食,不会有人以为大米是超市长出来的吧)都要八百文以上。 一般来说,一石谷子和一石米的比价大概是二比一,要是刚收的谷子价格还会更低(含有水分,要经过晾晒才能够入仓库保存)。也就是说,如今市面上的米价实际上应该有一千六百文,真是一个令人难以想象的数字。 汴京城百万人口,绝大部分人都是物价敏感群体,粮食上涨百分之十就要饿肚子,如今这价格比之平时,直接翻了一倍,而且还看不见底,自然导致民议汹汹,民众争先恐后地争抢粮食。 赵祯难以理解汴京这一次莫名其妙的物价上涨危机,之前几次物价上涨,要么是水灾,要么是干旱,要么是大运河堵塞,要么是辽人在边境屯兵。 总而言之,都是有一个理由的,然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问题基本上能够解决。 怎么这一次明明风调雨顺也会突然上涨,就只能够归结为有不法商贩囤货居奇,操控物价。然后赵祯的应对手段是加大对粮商的监管,同时开放储备粮,加紧转运江淮粮食。 但是,哪怕是十万石粮食投入到市场上,也就好像打了一个水漂一样,不一会儿就沉下去了,不见声响。 除了投机资本扫货外,百姓感觉到粮食不足,争相抢购,对未来的恐慌,导致无论多少粮食投入都没有效果。所以面对经济危机的时候,信心是最重要的。 而粮价上涨带来的社会问题,比如打砸抢烧,比如刚刚压制下去的高利贷,纷纷出现。 民间出现了不少小民向地主借高利贷而地主畏惧不许,小民困饿而死的故事。 朝中甚至有声音出现,认为应该放宽对高利贷的约束,小民用钱换命,为什么不许。这是人说的话? 改革之难!改革之难!为什么难?改之前难,改的时候难,改过了维系难。 强大的历史惯性,使得高利贷在民间有着广泛的生存空间。小民的脆弱性使得其自身借贷成本极高,地主为了确保自身利益也会提高利息。类似于后世小微企业借贷难。晴天借伞,雨天收伞,听起来荒诞不经,但从风险的角度上看有其现实性。 改革是不可能回退的,这一点,赵昕与赵祯的看法是一致的。赵昕得了名声,赵祯得了实在好处,怎么可能吐出来,所以问题就是如何解决。 因为高利贷被打掉,大量资本自借贷业务析出,转向大宗商品,不仅仅是粮价,其他很多物价也是一起上涨。资本需要一个蓄水池,美国股市,日本债市,中国房市,都是这个道理。要么房子涨你住不起,要么粮食涨你吃不起,那当然是房子涨了。 赵祯的手段已经被实践证明没有效果,赵昕请命道:“望父皇许儿臣经办此事,半月可平。” 老实说,赵祯并不相信赵昕有这个本事,哪怕是赵昕在淮河有几个粮仓,但统共不过五十万石,这一次物价涨幅凶猛,哪里是这么好平息的。 “你要多少粮布?粮布定价多少?” “当下要务,不在出粮布,而在定人心。不然纵有千万石粮食又如何。”赵昕口气很大,要是别人这么说,赵祯直接就骂书呆子了,但是这儿子总是能够带给他惊喜,倒也不妨多些期待。 “你是准备靠那粮票布票吧,有用吗?”赵祯存疑。 “不错,国无水旱,而物价疯涨,此人祸也,必以人治之。” ”罢,你只办事便是。” 赵昕躬身道:“儿臣仍有一事相求,望父皇允诺。” “言!” “此番人祸,只怕牵涉到不少权贵勋旧,父皇之意不知何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祯要是不给赵昕权力,一些事情还真的不好办。 “你自己看着办,实在不行了,该杀就杀一批,收些封爵回来。”江山社稷重要还是一些蝇营狗苟的贵族重要,赵祯看得很清楚。 赵昕嘴角上扬,答应道:“诺!” 赵昕离开了宫殿,准备开始下一步工作。 这一次的物价疯涨,本质上是高利贷余波,是因果关系。奸人祸国之心不减,必以雷霆手段灭之。 没人要的差事,赵昕接了过来,某种程度上说,要不是赵昕,也没有这场物价上涨。 赵昕接了差事之后,前面几日,和前几任负责此事的官员一样,派遣人手下乡征购粮食,动辄千文一石谷子。 那些政敌与投机者,见赵昕这般施为,笑掉大牙,为了让赵昕一粒米也征购不到,他们也抬价,甚至出现谷子价格比米价还要高的离谱时期。 整个开封府及周边道府,在强大的投机团体垄断下,赵昕是真的变成一粒米也征购不到。 赵昕见戏演得差不多了,这些投机者都上钩了,即宣布米价一石最高不得超过八百文,谷价一石不得低于四百文。前者保护城里工商业者,后者保护农村农民。避免谷贱伤农,谷贵伤末。 法令一出,天下之人笑之,市价一千二百文尚且买不到,八百文岂不是做梦。 但是法令颁布后,赵昕以各坊巷确定常住人口,进而计算所需粮票,以人定粮,按月售粮,以行政力量强制维系粮价,首先解决绝大多数人吃饭难问题。 同时,赵昕要求所有粮商以六百文一石的价格交售官府,凡是私藏粮食者一律游街,重则斩首,并鼓励举报,之前初步尝试的铜匦制度得以继续发挥功效。 国家之所以是国家,就是因为有军队和警察等暴力机关,为什么一群投机者以为能够和一个政权对抗,真是天真。 哪怕是后世资本主义国家,资本至上,你让他不交税试试。毒贩都知道卖了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交税,黑帮再怎么欺压平民,你让他们射杀一个警察试试。 面对这种困境,只要不是物资确实紧缺,真的没有那么复杂。 第306章:营救行动(上) ps:下午爬山,累死了,大家记得投票。 一场可能波及全国的物价风波被赵昕在半月内轻易平定,估计残存的些许余波在接下来半个月就能够消失。 并不是赵昕特别有本事,最根本的原因是这段时间物资并不短缺,之所以会出现物价波动的情况,无非是一些不法商贩从中作祟罢了。 运用好国家机器,统筹物资供应,问题便能够迎刃而解。不过话虽如此,但是前提是你要有一个强大的组织,能够将一些政策贯彻下去,否则就是社会秩序全盘崩溃。 高利贷被打压下去,转投大宗商品再一次被赵昕血洗,这两波下来,但凡世家勋贵,要说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的,几乎是没有。破产不至于,财富大幅缩水是免不了的。 资本还在继续流转,而这一次,流转的重点方向是土地,算是成为固定资产了。 中国作为农业大国,宋朝也属于农业社会,土地对于国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遇事不决就买田,是祖祖辈辈的教训,而且是血与火锤炼出来的教训。只要手握地契,即便是王朝更迭,新的王朝也一定会承认土地所有权,因为每一个皇帝从阶级上看都是大地主阶级。 开封府附近的地价经历了新的一轮上涨,包括房价,个别地方的涨幅甚至高达百分之五十,进而带动租金的进一步上涨,逼退了诸多按日计薪的短工。 土地方面的涨价,老实说,赵昕并没有多少应对办法,你打压粮价,得罪的是一小部分奸商,众人称善,而打压地价,首先得罪的是因为土地价格上涨而受益的群体,这个群体可广阔了。 于个人而言,如果真的在汴京城待不下的话,就尽早前往下属州县,天地之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人家的金窝银窝,比不得自己的狗窝。 此外,地价上涨促进房地产行业的繁荣,带动相关上下游生产,只汴京城附近就足以解决数以万计的就业问题,各处山林平野被开垦为建筑用地。某种程度上而言,对于当下的北宋其实利大于弊。 资金找到了蓄水池,就和后世一样,不得不说,土地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无论多少财富都能够吸收进去。 这场因高利贷而起的风波,到此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年房价上涨带来的负面影响会超过正面影响,到时候就需要再出手调控一波了。 当然,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时间来到十月十五,虽然不是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刻,但也是一轮满月悬挂高空,照耀四方大地,亮如白昼。 这一夜,赵昕没有睡,望着东北方向,在等待一个消息,在今夜,一场救援行动在展开。 今年八月份,东宫女官之首许香玲被曹皇后调走,她是赵昕今生第一个女人,意义非凡。 因为她是曹皇后的眼线,赵昕对她的感情一般,但是相处近一年,无论如何也生出些许情愫来,就这样被曹皇后平白调走,赵昕虽然口中不言,但心中不满一直都存在着。 曹皇后没有说为何调走玲儿,赵昕也不会傻乎乎地询问,猜测是承诺给予玲儿贵妃之位惹恼了曹皇后。 但是,无论原因是什么?进了东宫的门,那就是赵昕的人,赵昕作为储君,未来的天子,皇后之位无法定夺,难不成连一个贵妃之位都无法决定吗? 曹皇后又如何,手伸得这么长,真以为赵昕还是那个懵懂无知,只能够任由所有人拿捏的小孩子吗? 针对玲儿的搜寻一直没有停止,说实在地,曹皇后要是将玲儿抽调到她身边去,赵昕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是既然没有,那赵昕就还有机会找回玲儿来。 宫中赵昕是亲自探查,结果自然没有。想也是,曹皇后要是将玲儿打发到尚衣尚食等内廷部门,赵昕真若强闯过去,曹皇后也拦不住,到时候惹得天下人笑话。 在外界,赵昕则是交给医药公司的医师们,因为自身职业的特殊性,他们在前往一些地方时比较方便。 这项任务,即便是东宫侍卫也不清楚,他们一直都以为赵昕早已忘记这个之前的女官,当然赵昕表现在外的姿态也是如此,和新来的云儿打情骂俏,麻痹了不少人。 以赵昕当今的权势,若是调动一切资源去搜寻一个人,在这汴京城里,最多三两日就能够找到想要找到的人。只是赵昕到底还是不愿与曹皇后撕破脸皮,所以才私底下搜寻。 过了两个月,赵昕自己都快要死心了,认为曹皇后是将玲儿转移到汴京城之外,说不定都离开开封府地界了,那样天涯地角,人海茫茫地,就很难找到了。 但是峰回路转,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两日前,赵昕得到消息,玲儿的位置已经确定,就在汴京城。 至于具体位置,说来可笑,是赵昕与那曹七娘相会的开宝寺。作为皇家寺院,开宝寺有房屋数千间,僧侣上万,再加上平日进出的善男信女,想要找到一个人来,确实不容易。玲儿在开宝寺内,青灯古佛,和深居冷宫也没有什么区别。 赵昕这一次之所以得到消息,便是因为玲儿得了风寒,僧侣不敢怠慢,为她延请医师。虽然并不是赵昕下面医药公司的医师,但医生的圈子就这么大,言谈之中,消息就这么泄露了出来。 若非如此,赵昕恐怕还要过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得到消息。 找不到玲儿,赵昕烦恼。但是现在找到了,赵昕更加烦恼。 是装作没有看见,维系和曹皇后的关系。还是将玲儿带出来,昭示自己与曹皇后的平等地位。毕竟,现在的赵昕,即便是没有曹皇后的支持,储君之位也动摇不得。 一番抉择之下,便有了这一夜的营救行动。 这等只有后世言情小说才有的故事桥段,竟然会发生在赵昕自己的身上,说实在地,赵昕自己都没有想到。 不过,可能要让某些犯花痴的小女生失望了,赵昕选择援救玲儿,并不完全是出自对玲儿的宠爱,更多是向曹皇后昭示自己的实力。 第307章:营救行动(中) 皓月当空,繁星满天。 十月份的月夜,还是清寒无比的,只不过开宝寺每逢月中都会举办大型的法会,各色表演不少,人流如织,杂技玩耍样样皆有,当然最主要是佛教的各种仪式。 话虽如此,再繁荣也是前院繁荣,僧侣住宿的后院还是一片冷清,房户前的街道上依稀有三两僧侣行经,捧着各样法器,脚步匆匆。 当然,这后院你要进来还是可以进来的,毕竟开宝寺接纳部分善男信女投宿此地。只是,有些地方即便是寺院内的僧人也不得轻易涉足,有来自宫中的禁军看守。 眼下的玲儿,便是身处这样的禁地当中。在这里,你甚至可以看见真宗朝的老宫人,老太监。 你可以听见许多宫中秘密,包括后宫中一些不可告人的**事迹,比如某某王爷和宫人如何私通,某某嫔妃是如何想着借种生子,甚至还有当今皇帝赵祯的小故事,比如喜好娈童,好幼女等。尺度之大,即便是自诩了解不少秘辛的玲儿也不时咋舌。 负责看守的禁军并不管里面人的交流,因为在这禁地之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疯了,一群疯子说这个说那个,又有谁在乎。 关押在这里面的人,就相当于被宣判了无期徒刑,即便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这些人也出不来,一辈子就注定老死在这里。 从东宫第一等的女官沦落到这等地步,好似从云端一步跌落到了尘埃,从一开始,玲儿几乎是每日每日以泪洗面,梦想着太子赵昕带着东宫侍卫破开大门救他出去。 “小妮子还是太天真了,你那太子殿下恐怕已经寻上新欢,早已将你抛在了脑后。”隔壁房间的老宫女嘲笑道,神情恍惚的她,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但玲儿除了她以外,更无她人可以交流。 起初玲儿还保持着妆容的习惯,尽管材料不多,还是将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地,在灰暗的环境中好像一只竭力扑腾羽翼的蝴蝶。 但时光逐渐流逝,等待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到来,树叶纷纷飘落,冷风呼啸,将玲儿温热的内心逐渐浇灭。 “是曹皇后将我贬谪来此,便是太子殿下,又能够为之奈何呢?”玲儿苦笑一声,至此还是帮着赵昕说好话。 疯疯癫癫的老宫女嘿嘿笑道:“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想那李妃,便是生下皇子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孤独老死,推恩家人与那苦命人有何干系。” “婆婆是几年入的宫,侍奉的是哪一位主子?”玲儿问道。 “老婢侍奉的是那天上的星星,可是天下的乞巧星降世,心灵手巧,待人和善。”老宫女说了很多,但是关键内容那是一句话也不愿透露,很难想象这等口风紧的人物是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在这里,生活条件很差,在东宫内,玲儿手下几十号宫女,除了侍奉赵昕起居外,其他事情都有下人帮忙,到现在,一切事情都必须自己解决。 出身不高的玲儿在短暂的不适应后,坚守着心中的信念,自己浆洗衣服,修补门窗,乃至于一点点铺瓦砌墙,金贵的双手磨出许多老茧来。 但是天气转寒,还是击垮了玲儿本就弱不禁风的身子,要不是玲儿说自己曾经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估计看守的禁军要坐视玲儿香消玉殒也不愿延请医师。 医师开了方子后,道:“不是什么大病,姑娘注意莫要劳累过度,早些歇息,按时服药,几日后自可痊愈。” 玲儿苦笑一声,便是有方子,哪里来的药呢?曾经的自己何等风华绝代,如今竟然悲惨到连医药都没有的地步。剧烈的咳嗽过后,玲儿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难道自己就真的要命绝于此吗? 玲儿面带犹豫,自床榻之下取出一物,是一只镌刻着四爪飞龙的银镯子,道:“大夫,这是宫中一贵人赠与我的,若是不弃,恳请送些药过来,感激不尽。” 医师接过镯子,**这一行的,负责这些身份特殊的病人,经常能够获得此类物品,所以也不惊讶,但是看过上面的纹饰,还是有些惊异,这该不会是此女自某位贵人身上偷来的吧。 真要是如此,这宝物可是拿的烧手。医师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贪婪战胜了心中的理性,道:“你等着,这次来不曾带许多药,下一次便给你送过来。” 玲儿无力地点点头,要不是性命垂危,自己也不至于将如此重要的物品送与外人。只望能够熬过这次风寒,否则就没有否则了。 而医师这边得了手镯后,认出这是东宫的东西,也不敢自己私藏,但也没有资格直接进东宫,就绕了好几个圈,找到太子殿下开办的医药公司,准备询问里面的同行。 “药铺就药铺,非要搞个公司的名号,公司公司,公众司掌,这也看着不像呀!”这医师一边打量着医药公司内部场景,一边嘟囔着。 负责接洽的是医药公司门诊部的人,名为景文忠,家中也是祖传医药世家,被赵昕挖了过来,连带着将自家祖业入股,一跃进入中层,在这汴京城内,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 景文忠摆着几分架子,道:“那东宫之物,拿来与我一观。” 医师赶忙将镯子递交过去,景文忠看过,特别是看见上面活灵活现,张牙舞爪的飞龙,吓得手一抖。仔仔细细数了数飞龙的爪子,景文忠明白,即便不是东宫的东西,也会皇宫脱不了关系。 “此物上及天家,不是你可以拿的,你当明白,此物在手,是祸不是福,”讲明白其中干系后,景文忠道:“来人呐,给他十吊钱,送他出去。” 医师欢欢喜喜地离开医药公司,只花费不过三百文钱购买劣等药物,其余尽数留在手里。 另一边,景文忠则是匆忙递消息上去。他明白,这镯子很有可能与太子殿下吩咐的事情有关。 第308章:营救行动(下) “务必要问清这镯子从何而来!”赵昕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命令。 那医师自己暴露了出来,当面临质询的时候,自然老老实实地将一切给交代清楚,不敢有一丝隐瞒。 为了防止消息泄露,赵昕直接软禁了他,准备在营救出玲儿之后再放他出来,不出意外的话,这医师会被曹皇后被痛批一顿吧,甚至会丢了工作。但那已经不是赵昕需要考虑的内容了。 这是十月十三的事情,经过一日的简单筹划,主要是避免夜长梦多,曹皇后得到消息后会转移玲儿。 赵昕发挥自己全部影响力,开始这场营救活动。首先是下属各大公司以祈福的名义,号召众人携带家属前往开宝寺。 开宝寺的确很大,但是赵昕开办的几个产业,吸纳员工数以万计,拖家带口以十万计,直接将开宝寺挤得水泄不通。局势越乱,就越有利于营救。 第二步,就是根据医师记忆中的禁地房屋布置,特别是看守布局,准备具体营救人员。 这等禁地,一般人即便是能够进入,最多是知道明面上的看守罢了,暗哨在哪里不知道。但是数十年来没有出现问题,守备空虚是一定的。 能够绕开所有看守混过去那是最好的,如果不行,那就强攻,等到曹皇后得到消息,玲儿早已脱离那片禁地。 具体营救活动赵昕并不担心,赵昕以有备攻无备,以绝对优势人手要是还拿不下一群防备空虚的看守,那可以直接自尽了。 关键是将玲儿营救出来后的处置,重新让玲儿回到东宫来吗?那样是和曹皇后彻底撕破脸皮,赵昕现在虽然不怕曹皇后,但是还没有必要走到这一地步。 再说此事,曹皇后作为长辈天然在理,赵昕怎么都是在下风,被动应对。到时候朝臣说玲儿妖女祸国,曹皇后鼓噪一番,玲儿恐怕要被活活逼死。这种局面,赵昕是决然不愿面对的。 让玲儿重归东宫不可取,便是让她留在汴京也不可取,只能够让她离开汴京了。 如果要玲儿离开汴京城,天下之大,东南西北中,赵昕所能够掌控的地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岭南。 因为侬智高之乱带来的秩序混乱与权力真空尚没有得到填补,同时最重要的是赵昕在岭南有兵马,这是一切权力的保障。 “为今之计,只南下一条路了。”赵昕低语,只是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想到此处,赵昕也不多待,当即写下手书,令一批人护送玲儿南下,这批人既包括船厂转运之人,也包括武院学子。总而言之,都是赵昕可以放心托付的人,要是这些人都无法托付,赵昕可以说是极其失败的。准备一旦营救成功就立即进行。 东宫侍卫在这个时候真的不好用,所以赵昕也基本隔绝了他们。 月上中天,分外清寒,赵昕摩挲着银镯,心中想着玲儿的近况,要说心中一点愧疚之情也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 该如何弥补呢?赵昕看着月亮愣神许久,心中丝毫困意也没有。 不如,就让玲儿负责监督岭南诸事。一个念头浮上了赵昕的心头,原本只是随意一想,但是深入思索之后,赵昕反倒是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赵昕在岭南的投入颇多,或许没有汴京城多,但是论重要性绝对不亚于汴京城,不仅仅为了开启大航海时代的远期展望,同时也有平定侬智高之乱的近期目标以及对西南地区改土归流的中期目标。 狄青如今是副枢密使,两府宰执之一,在十月初的时候他就向朝廷自荐南下剿灭侬智高,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通行,很大原因,或者说主要原因就是赵昕拦着。 “今日侬智高作乱,以宰执出镇之,来日西夏来犯,莫若天子出征,异日契丹来犯,又有谁人出之?”这是赵昕的反对理由,众人都明白赵昕是想要给自家人捞功,而赵祯对此不置可否,由着赵昕与一干臣子斗。 现在众人都在等,要么文官率领的朝廷官军打个大胜仗出来,要么打个大败仗,前线的成败将直接影响朝堂局势。 让玲儿负责监督岭南诸事,是不是听着挺不可思议的,但是对于赵昕而言,有一条原因就足够,那就是玲儿足以相信。忠诚比能力更加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帝喜欢用太监监军的缘故,因为太监就在身边,听话呀!他们的一切权力来自于天子。 于玲儿而言,她的一切权力,又何尝不是来自于赵昕,没有赵昕的支持,她什么也不是,注定她不可能背叛赵昕。同时玲儿出身一般,不是大族出身,杜绝了利益交换的可能。 至于能力问题,玲儿平日负责东宫上下事宜,不会有人觉得一个花瓶就能够将东宫上下上千人管理地井井有条吧。再说了赵昕让玲儿南下也不是让她负责战略问题和军事问题,主要是为了调和各方关系,这方面玲儿应该足以胜任。 最后,玲儿南下有一个其他人难以企及的优势,便是玲儿是赵昕的女人,是主母,不是下人。 即便是让刘易这等赵昕身边的老人南下监督,宋巡樊圣他们也未必会在乎,说不定直接斗了起来。若是玲儿南下,但凡是赵昕手下,哪一个不得恭恭敬敬地跪拜。 当然,以上都是赵昕的思考,要不要去岭南,最终决定权还在玲儿手中,毕竟这个时代的岭南,对于许多北方人而言,可是化外之地,瘴毒横行,不是一个好地方。 赵昕给了她机会,愿意放权给她,她要是没有见识,不愿意去,赵昕也不会强迫,最多是将她当个花瓶看待罢了。没有用又长得好看的女人,赵昕身边不要太多。 一夜不睡,至四更时分,下人来报,成功营救出玲儿,如同赵昕所预料的一般,过程中出现一点波折,有人受创,但不及性命。 赵昕将心中的计划由下人转告玲儿,询问她的看法,要是不愿意的话,赵昕可能会让她潜藏在开封府下面一个乡村里,隐姓埋名,送些衣服食物之类。 第309章:半城胭脂为背书 “奴婢愿意!”在离开开宝寺后,面对使者的询问,玲儿如是回答道。 玲儿并不清楚这两个月来赵昕做了什么,与曹皇后的关系有什么变化,但是凭借她所掌握的内容,不难猜出赵昕是想要让她离开汴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面对曹皇后方面的压力,赵昕在防守,准确来说是积极防守,进两步,退一步。玲儿宫中出身,哪里会不识趣地给赵昕添麻烦。 更何况,南下岭南听着路途凶险,但是对于玲儿而言,或许是唯一一处可以光明正大的亮明身份的地方。 赵昕给予她这监察之权,真若运作好了,成为赵昕在南方的重要助手,贵妃之位,乃至于日后的皇后之位都是可以争一争的。 曾经的刺史可是中央监察机构,如今最高一级地方行政区——道(宋太宗时期改称路,民间道和路混用),也是唐朝时期设置的监察区。监察官成为一地主官的例子不要太多。 相比较于其他权力,监察权天然更让其他官员畏惧,因为监察权是针对官员的,而且往往有中央背书,所以有监察权的官员地位比平级官员要高许多。比如,后世中央纪委一个小小的科员,打一个电话到地方去,甚至能够让市长乃至于省长胆战心惊,谁知道这是不是前期的暗示。 玲儿若是真的将监察权发挥到极致,进而攫取赵昕在整个岭南乃至于整个南方所有产业的控制权也不是不可能,前提是她有这个手段。刘表昔日一骑下荆州,当了荆州牧,便是前例。 很难想象从只字片语之中,玲儿就能够考虑地如此深远,但是对于这个层次的人而言,这又是必须的,特别是对于现在的玲儿而言,她连生命危险都没有摆脱,便不能不多谋多算。 赵昕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救她出来?玲儿目前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明白,她不是寻常大家闺秀,游走在各方之间,步步惊心。要说赵昕宠爱她到足以与曹皇后翻脸的地步,玲儿自己都不甚相信。 不明白赵昕为什么要救她出来,但是有一点玲儿是清醒的,那就是赵昕需要有用的人,要是自己认为凭借姿容就能够重回东宫,最后只怕会被赵昕无情抛弃。 女子掌权的前辈,如武则天和刘娥,之所以能够掌握权力,不就是让自己成为天子左膀右臂,在天子身体失去部分机能后,甚至成为事实上的皇帝。 前例在前,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前面,玲儿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不知掌御可有话需要某回去通禀太子殿下的?”使者询问道。掌御,可以理解为管家,并不是正式官名,而是一种敬称。 玲儿思索片刻,道:“还请内侍回去告诉殿下,我一切安好,无需挂念。倘娘娘必要我回去,愿受娘娘之命!莫要以我为扰。” 使者闻言眉头微皱,叹息一声,道:“殿下既耗费这许多心力救掌御出来,掌御又何苦自入虎口?” 望着天边透出的些许曙光,无边的黑暗竭力吞没这一丝曙光,情况并不容乐观,玲儿道:“内侍只管通禀便是,莫要因我而令殿下烦扰。” “掌御先入武院歇息,容某回宫询问殿下安排。” 玲儿欠身行礼,道:“便有劳内侍了。” 使者匆匆入宫,这一夜,注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也不知道曹皇后会如何反应。 使者将玲儿的话转告给赵昕,赵昕眼角有不少熬夜带来的血丝,与曹皇后对抗带来的巨大压力,压得赵昕喘不过气来。 玲儿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的女子,要是她现在哭诉自己遭遇到的折磨,激化赵昕与曹皇后的矛盾,就是给赵昕出难题,现在她则是愿意牺牲自己来弥合赵昕与曹皇后之间的矛盾,就这眼界与姿态,当个妃子绰绰有余。 但她越是如此,赵昕心中的愧疚之情就越深,赵昕是不可能将玲儿交回给曹皇后的,否则这许多人力物力就白费了。 赵昕毫无疑问是理性的,但偶尔感性一次也无妨,感性未必会伤害理性。玲儿越是退让妥协,赵昕就越要保她。曹皇后出身将门,在军队中的势力错综复杂,即便是赵昕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保证玲儿安然无恙。曹皇后要是半路截杀玲儿,事后推脱给山贼,赵昕也只能够捏着鼻子认下。 冷处理已经不太可能了,所以赵昕反其道而行之,索性将这件事给闹大起来,公开为玲儿站台撑腰。 赵昕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到这一步,但是玲儿此番表态,算是打消了赵昕最后的一丝顾虑。这个女子,很聪明,值得赵昕公然背书。 赵昕对身边的从者道:“让刘易过来,本宫有事交给他去办。” 刘易来到后,赵昕即吩咐道:“等到城门开启之后,你出宫将整个汴京城的胭脂水粉都买下来。” 刘易大为不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道:“东宫内的胭脂采办自有专人负责,且东宫女官不过数百,并不缺此物,敢问殿下何故采买胭脂?” “本宫找到玲儿了,这些胭脂是买来送给她的。”赵昕淡淡道,仿佛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啊?”刘易的嘴张得足以吞下一个鸡蛋。赵昕竟然找到玲儿了,而且他还不知道。 “嗯?”赵昕眼神瞥过去,像是在说,怎么,有问题。 “啊!”刘易回过一点意识来,道:“这,那个,是不是,或许,娘娘那边——” 赵昕不会不知道玲儿是被曹皇后调走的吧,刘易已经没有时间去思索赵昕是如何找到玲儿的,但是这一点必须说明。 “皇后那边本宫自有说法,你只管办事便是。”赵昕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姿态,好像根本不知道得罪曹皇后带来的影响。 见刘易还是犹豫,赵昕继续道:“罢了,若是你不愿去办,我自会吩咐他人去办。”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听见这句话,刘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真要是帮赵昕去办这件事,恐怕曹皇后饶不了自己。 第310章:顶流宣传是花边新闻 东宫上下人手,出宫采办,本来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采买的量是不是有些大了。 看着一车又一车的胭脂水粉从脂粉店里被运出来,不知道吸引多少人注目。这已经不是正常的购买行为了,而是直接买断,如此疯狂的采购行为,甚至让人怀疑东宫是不是自己准备开办一家脂粉店。 “莫不是天家娶亲或是嫁女,否则哪里需要这许多嫁妆?”被影响到的妇人疑惑道。 同行的妇人附和道:“倒是听说前些年天家长女与李家公子订婚,只是婚期好像也不在这段时间,难不成是要开始提前购置了吗?” “诶,她们好像还没有买够,要往王家婆子的那家店去了。”一声惊呼过去,好事之人尾随在东宫采办者身后,继续看热闹。 有人揣测道:“太子殿下莫不是要把整个汴京的胭脂水粉给全部买下来。”只是这个念头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天下几时有过如此疯狂的事情。 只是,这人的疑问却被东宫采办者听见了,转身答复道:“太子殿下正是如此吩咐我等,尔等若是家中脂粉不甚够用,尽快去买,否则恐怕买不到了。” 众人为之惊呼,“天哪!”内心久久不能够平静。 “敢问宫使,太子殿下因何要采买这许多胭脂水粉?”疯狂的行为,自然刺激起群众的疑惑。 宫人扭扭捏捏地,却又忍不住透露风声,“这我也不甚明晰,只是知道太子殿下找回了自己的爱婢,特意为她采买的。” “这为一爱婢买下整个汴京城的胭脂水粉,太子殿下好生阔绰!” “谁说不是呢?观此情形,所谓石崇一流,皆是末流,不及殿下之万一。” “毕竟一个是臣子,一个是太子,哪里比得上。” 众人议论纷纷,而广大的少女则是满眼流露出羡慕之情,嫉妒着那个为赵昕所宠爱的女子,想着自己为何不是那个女子。 随着时间流逝,特别是宫中更多消息流传下来,群众发现这件事情背后似乎远比众人所预料的要崎岖许多,涉及到了更深层的宫斗。 汴京一处桥头,带着头巾的落魄书生正绘声绘色的讲解此事的前因后果。 “话说这女子本是曹皇后宫里的宫人,为曹皇后指派过来服侍太子殿下,想那太子殿下哪里见过这等天仙一般的女人,顿时迷上此女,两情相悦——” 说书书生讲到一半就被旁人打断,“穷酸子,太子殿下一国储君,身边女人百千,哪里会看见个女子就被迷上,瞎说瞎说,不足为信。” 书生脸上一窘,反倒好似气急一般地道:“嘿,尔等俗人却是不知,此女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若那捧心西子,白璧无瑕,顾盼间袅娜娉婷,岂是那等凡间女子可比。” 有妇人质疑道:“说得这般漂亮,好像你曾经看过一样。” 书生讥讽道:“李家三娘,要不是此女生得如此艳丽,那太子殿下为何不为你买下满城胭脂?” 妇人被挤兑得满面羞红,不敢继续说话。书生见众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地,继续道:“话说这太子殿下与此女两情相悦,心生情愫,自是花好月圆,比翼双飞。不料曹皇后见太子殿下宠爱此女太过,竟然心生不满,非要拆散这对佳人。” “这女子不是曹皇后派到太子身边的吗?此女受宠,曹皇后不应该满意才对吗?” “好教尔等明白,这曹皇后早已立意让自己侄女为那东宫之女主。此女不过是小小一妾,竟然敢有僭越之意,曹皇后如何肯答应,必得拆散不可。” 众人纷纷点头,一副大惑得解的样子,目不转睛的姿态,好像在学习什么无字天书一样,其实他们不过是在听宫廷秘闻罢了,而且具体内容真假掺杂。他们当年在私塾里面读书但凡有十分之一的努力,也不至于如此辛劳。 总而言之,现在整个汴京城都在流传赵昕与玲儿相爱的故事,曹皇后成为大恶人,最该轻描淡写的内容,比如寻找玲儿的过程,以及赵昕在营救玲儿这一过程中的表现,被说书之人增添了诸多内容,将赵昕描绘为一个优柔寡断,最终逼不得已反抗曹皇后的真性情男子。情情爱爱,凄凄惨惨,最是动人心魄。 这一刻,真正的赵昕面貌已经不再重要了,百姓只希望看见自己所希望看见的,如果没有那就创造出来,凭借这个时代百姓的普遍认知水准,稍微复杂一些的情节他们看不懂,所以一切简化,要的就是一个形象鲜明。比如他们在讲三国的时候,曹操必须是奸臣,诸葛亮必须鞠躬尽瘁,刘备必须仁德怀民。 说实话,现在事情的进展已经完全超脱赵昕的预料范围,生物学上,赵昕还是赵昕,社会学上,赵昕都不知道自己变成了谁。 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现在这几个问题的解释权已经不在赵昕自己手里了,赵昕的形象被百姓疯狂刻绘着。 胭脂水粉这个行业,本身并不是特别重要的行业,只有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妇人少女用得比较多一些,即便是中产人家用得也不多。所以,即便是赵昕将整个汴京城现存的胭脂水粉买断,最后也不过是花费一万贯多一些。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对于赵昕来说,有些多,但不至于无法承受,再说了,这些胭脂水粉买过来也不是放着落灰的,赵昕自有打算,未必会亏本,这个之后再说。 一万贯的胭脂水粉钱,就宣传效果来看,胜过十万贯。赵昕设报纸,开医院,开织造公司,开办运动会,这段时间还帮着打击高利贷,平稳经济秩序,前前后后,不说千万贯,数百万贯的投入绝对是有了。 可是,这一切还比不上一个花边新闻,赵昕也无奈,老百姓究竟想要一些什么,自己做什么才能够让百姓满意。 第311章:赵昕的说辞 ps:再过两天应该能够稳定更新,读者大大记得投票,感激不尽。 中国人总是被他们当中最聪明的一群人保护得很好。这是后世美国战略家的看法。 很多危机降临或是即将降临的时候,绝大部分百姓并不知道,日常的工作和学习甚至没有受到一丝影响,危机就被高层化解于无形。 这是中国集权体制带来的影响,论集权,与世界其他地区相比,中国集权时间之早,持续时间之长,影响之深远,都是它们无法比拟的。 权力高度集中,在封建社会,就表现为权力集中于皇帝。皇帝自称天子,出口成宪,威严如狱。与之对应,皇帝所受到的约束也是空前,皇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做到哪一个地步才算好,几乎是没有上限的,在儒家口中描绘的三代之治,在现实中根本无法实现。 权力与义务对等,或许可以解释赵昕做了许多事而声名不显,他们认为这是你应该做的。相反,一旦赵昕做一些事情超过下限,比如这次买断整个汴京城的胭脂水粉,就被疯狂渲染。 当然,用一句俗语来解释或许会更好一些,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不要说赵昕,就算是赵祯这个皇帝也无法扭转了。和宫外的喧腾沸反相比,宫里显得无比清净,只是清净地让人胆寒。 谁能够想到赵昕会来这么一手,曹皇后的名声算是被赵昕毁了一半了,现在玲儿要是出了什么事,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曹皇后好像不知道外界风声一样,装聋作哑,迟迟不表态,现在都已经掉进粪坑里面了,还继续折腾只是让自己身上更脏而已。 对此事,朝中最为活跃的是台谏,这些人官位不高,却身担监察责任,上谏君主,下监百官庶民,好像权力大得没边,但其实是君主压制臣子的棋子。 最关键的是这群人胡言乱语还不用负责,叫做因风奏事。那些科举之后的士子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位置,如今每一个宰执,基本上都有台谏的履历。 台谏官们每月必须弹劾一定人数才行,弹劾不足就罚辱台钱,不少人正愁这个月弹劾不够呢,赵昕突然闹了这一出,他们欣喜若狂,一些人甚至连续交了五篇上来。这是把赵昕这个太子当成经验宝宝来刷呀。 听说赵昕案桌上的弹章一张桌子已经放不下了,除了台谏之外,但凡和此事牵涉上些许的,比如礼部的官员,又比如开封府的上下官员,这个时候都把赵昕当做经验宝宝来刷。 小作文写的,一篇比一篇激烈,说赵昕骄奢淫逸那是轻的,说赵昕动摇国本,违背先祖勤俭持国的教训也一般般,说赵昕是炎黄子孙的败类,来日必定是桀纣之君才狠。 要是他们不写出来,赵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下这么大的罪过。 这些台谏就等着赵昕恼羞成怒,然后在赵祯面前说他们坏话。他们可借此博取清名,外放地方官,等熬两年资历就入朝为官,真要是至此不得为官,去个书院当教学先生,“隐居”一方,也能够在后世留名。 相比较而言,民间百姓对赵昕的观感不错,或者说他们对于戏文当中刻绘出来的赵昕形象很满意,这等敢爱敢恨的奇男子,可是不多见呀! 十月十六日夜,为一婢女买断半城胭脂水粉(一般的胭脂水粉赵昕没有买,所以只能够算是半城)这事已经发酵地差不多了,闹得满城皆知。口述时代,这等速度也是骇人听闻。 赵祯看了一天的戏,终于在这个晚上于宫中召集众妃嫔提及此事,因为明天朝会上少不了言及此事,需要先定一个基调出来。特别是赵昕需要给一个合理的,能够说服众人的解释。 要说赵昕和曹皇后反目谁最开心,绝对是赵祯。曹皇后与太子赵昕联手,整个后宫中赵祯的话语权几乎被挤占一空,众人明白大势已出,很多时候赵祯说的话都不好使了。 尽管心中笑开了花,赵祯面容之上还是一片怒意,“演得一手好戏呀!皇后打压婢女入冷宫,只为自家侄女上位,太子因爱复仇,强抢婢女,敢爱敢恨。你们这是嫌弃天下人看的笑话还不够吗?” 曹皇后自始至终没有看过赵昕一眼,躬身当先请罪道:“是妾身之过,只以为太子宠幸女色太过,便先将此女调开,只待日后太子长成便送归,想不到太子竟然行此下策。” 赵祯不置可否,看向赵昕,“太子,你有什么说法吗?” 赵昕像个铜豌豆一样,也不认错,道:“儿臣有一要事,自身脱不开身,必要身边亲信去办,思来想去,方才行此下策。” “有什么事,竟然要在天下人面前演这场大戏,朕的好太子!” “倘若此事可成,或可为京师广粮秣百万石,益财税百万贯。” 原本神情淡然的赵祯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趣,却还是带着犹疑的语气道:“天下之利自有定数,凡欲多取,必然残害百姓,你可不要断我大宋根基。” 赵昕内心不屑,到底是谁发行大钱,将货币市场搞得一塌糊涂,竟然好意思说赵昕残害百姓。 “父皇当知,儿臣开设钱庄一事,如今钱庄已然有余钱上百万贯,倘或不用,而一年偿息数以十万贯,此番正是以此钱兴办产业。”这是打击高利贷后的结果,赵昕现在每天一睁开眼就背负数千贯债务。 赵昕不愿说具体布置,赵祯也不细问,道:“那和你买断汴京胭脂水粉有何关系,害得宫里其他妃嫔连胭脂水粉都用不上。” “既是兴办产业,少不得联络各家,这胭脂水粉正是礼物,左右不过万贯,与兴利相比,不值一提。”赵昕的自信让人怀疑,但是绝大多数时候赵昕都成功了,所以赵祯心中不定。 赵祯复问道:“不是因为那女子吗?” 赵昕坚定道:“说是因为那女子,只是方便她与各家联络罢了,当今太子舍半城胭脂,试问哪一家不敢好生招待。” 赵祯深吸了一口气,竟然被赵昕说服了几分,道:“你说服朕也无用,明日一群人等着弹劾你呢,好生准备着吧!” 第312章:转移矛盾 ps:今天一更,坐了一天的车回学校,没有心情写,不好意思求票票了,明天还要坐车回家,估计也是没什么心情写。接下来要将侬智高之乱收下尾,有没有什么古代战争片推荐一下,西方的最好,最好有溅血的那种,没有的话我去刷几集权游。 十月十七日,朝会。 因为赵昕闹出来的这事,准备靠弹劾赵昕而博取清名的人,可以从皇宫一路排到宣德门不止。这件“小事”甚至压过了各地的叛乱以及天灾水旱,成为朝野上下最为关注的事情。 只不过今日并非月末朝会,寻常官员没有面圣的资格,更不要说在百官面前痛批赵昕来提高自身名望。今天举行的只有高级官员奏议,也就是两府宰执参与的朝议。 宰相庞籍如今是独相,算算日子也有一年了,但并不意味着他的权力有多大。不过既然身处这个位置,有些话也只能够由他来说,在朝会正式开始之前,他被一干同僚嘱咐要如何如何义正言辞,务必打压下皇室奢侈之风,维护朝廷风气。 最好能够让赵昕下一个罪己令,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至于卷入此事的女子,自然应该贬谪地越远越好,永世不得踏入汴京城半步。 庞籍对此满口应下,这种事风险不大,收益还高,太子殿下给人把柄在前,又怎么能够责怪旁人多言呢。 大殿内,赵祯与赵昕尚未到来,一群臣子在等候,枢密副使王尧臣道:“今太子殿下买下一城胭脂水粉,只为取幸一女子。遍观史书,只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以烽火戏诸侯可比,太子之失,是我等臣子规劝不及,今之小过,尚不成危害,倘或来日继位为新君,则断难预料。” 参知政事梁适颔首称是,“当择选名师以善教之,亲贤臣远小人,勿令小过成大过,小害成大害。” “是极,凡遴选文武之才,自有礼部兵部专员负责,办些武院文院,时朝廷冗官已多,如此岂不是更添冗费。”另一参知政事刘沆道。 “此外,东宫广置产业,言曰为民,实则敛财,与民争利,为害不浅。君上无为无不为,行此商贾之事,岂不是为后人笑之。” 两府宰执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在他们口中好像赵昕已经惨败,没有半点翻身机会,要由着他们宰割一样。 显得有些嘈杂的议论声中,只有两个人一直没有开口。 一个是庞籍,他是独相,反正态度在宫外已经表示过了,也不需要再其他人面前表现什么。 另外一个,便是狄青。若是依着原本历史,狄青现在应该已经南下去平定侬智高了,只不过因为赵昕拦着,狄青不得南下罢了。 因为武院学子在广州城外痛击侬智高,这一世的侬智高破坏程度并不及前世。既然武院学子完全有可能平定侬智高,那为什么要出动朝中的枢密使呢? 武将出身的狄青在朝中不得志,很明显受到其余宰执的排挤,这算不上秘密,皇城根上的老妇人都知道这事。除却首相庞籍对狄青比较“平等”外,其他的文官,甚至是地位不及狄青的文官,比如六部主官明显认为狄青要低他们一头。 宋朝武将当枢密使的例子并不是没有,但是自宋太宗以来,武将任枢密使的人都是才资平庸之辈,不少人甚至没有上过战场,或者都是在后方坐镇。而狄青可不一样,他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在西北战场上战功赫赫,即便是范仲淹等名臣的光辉也无法掩盖狄青的将才。 为了扭转或者说改善宋朝武风不振的局面,赵祯拼着巨大的压力,还趁着侬智高作乱的时机提拔狄青进枢密院。但也就是如此,文武之分,泾渭分明,狄青和他们自然没有共同语言。 看着一群人在这里想着分割赵昕的权益,狄青心下不屑,就凭借这些人,倒不是看不起他们,只凭这几个月来对太子殿下的了解,那位不可能是坐以待毙的人物,谁更胜一筹还不好说呢。 众人议论间,外间太监拉长着声音道:“陛下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赵祯的身后是赵昕,他瞥过在场的朝臣,在外面就听到他们议论纷纷,这是生怕他听不见吗? 在其他人开口之前,甚至连太监都没有说开始的那一番套话,赵昕即道:“今侬贼流窜两广,劫掠生民,作恶多端。主官无能,徒为天下人笑,父皇当早谋转机。” 买胭脂水粉这事自然比不得军国大事,要说也不能够在现在说。先把矛盾转移过去再说。 听得赵昕抨击官军无能,刘沆即出列启奏道:“侬贼解广州城围以来,有军众数万人,而今不足万人,原先流窜两广屠戮甚众,今贼人尽离广东而归广西,败亡之日指日可待也。” 赵昕嗤笑一声,“倘或以武院学子出征,一月足以荡平,百姓可休养生息。便是因为交给尔等,口口声声败亡之日指日可待,只知空谈,不知军务,皆无能之辈。” 反正当初宋巡他们打下胜仗,这就是赵昕最大的底气,赵昕继续道:“你们前些日子也是这般糊弄天子的,现如今侬贼连宾州(广西宾阳县)都攻下了,接下来便是要进攻邕州(广西南宁,侬智高老巢,现为官军掌控)了,要是被侬智高再夺邕州,那大南国只怕真要被他建成,你们是嫌我大宋不够丢人吗?先有党项元昊,后有侬智高,要不这汴京城也让给这些贼人罢了。” 一干宰执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官军在前线打败仗了呢?要是现在文官统率的官军打个大胜仗出来,哪里会容得赵昕这般叫嚣。 王尧臣道:“宾州已失,邕州断然不会失,余靖筹措军伍城备多日,防守严密。那侬智高不过跳梁小丑,所克无非小城罢了,倘或遇上坚城,必是取死之道。” “倘若侬智高攻破邕州如何说?”赵昕双目眯起,锋芒暗含其中。 王尧臣在宰执队伍中毕竟话语权不大,见得赵昕如此逼压而来,哪里敢轻易回答,目光不由得看向了前列的庞籍。 庞籍老神自在,等到场面彻底安静下来之后,才不疾不徐地道:“倘若邕州城破,微臣愿举荐武院学子亲往平叛。” 说得很慢,但语气很坚定。为了文官的尊严,庞籍不能退。 第313章:文官的表演 ps:今天坐车回家,头晕,一更,见谅。 庞籍等人原本筹划着一起弹劾赵昕奢靡无度,结果赵昕率先开口,以侬智高问题破局。 从一开始指责文官群体无统兵之能,随后针对大小战事的敌我方针策略,进行点评。从上午朝议开始一直到午间饭点,赵昕滔滔不绝说了三四个小时。 赵昕对着一张又一张地图,逐一分析山水地形对敌我的影响,揣测侬智高行军方向并点明破敌之策。通过战场实例论证文官统兵往往贻误战机,消极防御,同时因为内部问题,御下无方,导致将士盲目争功,招致大败。 赵祯一开始还是一副轻松的姿态,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神色逐渐严肃起来。单只赵昕现在说的这些,哪怕是纸上谈兵,也能够说明赵昕为平定侬智高之乱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见赵昕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赵祯自己饥肠辘辘,只好让身边的侍者去准备午膳,道:“时至正午,朕看诸位爱卿也乏了,太子且先休息一番,待用过午膳后再说也不迟。” 赵昕朝赵祯行了一礼,“儿臣领旨。”即退往一边。 赵昕这般长篇累牍地论述军国大事后,诸位宰执也没有最初那般激动的心思来弹劾赵昕了,不少人甚至忘了这茬。 天子与诸位臣子在崇政殿用午膳,倒是颇为罕见的一件事,上一次形势严峻到这个地步还是元昊好水川大胜之后的事情。这一次则完全是赵昕转移矛盾的结果。 不过,矛盾再怎么转移,矛盾还是有的,哪怕是再迟钝的人,在回过神来之后,还是意识到赵昕此举的目的。 是以,有人便趁着午膳这个时间点,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赵昕之前说得口干舌燥,也不顾什么太子风度,正狼吞虎咽地补充营养呢,突然听得一阵低声抽泣声,赵昕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原来是枢密副使王尧臣。 “爱卿何故落泪?”赵祯开口问道。 王尧臣拉起袖子,抹了抹眼角,道:“陛下恩遇之荣,微臣感念不尽。今黄河泛滥不休,京东盗匪出没,五岭动荡不止,微臣只觉无能,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解忧。”说着,王尧臣竟然跪拜下来,哭得涕泗横流。 赵昕双眼眯起,竭力掩饰自己的嫌弃之情,有必要吗?有必要吗?有必要在这种场合演这种戏吗?想方设法拍马屁是吧。 王尧臣开口陈述自身之过,算是开了一个头,其余几个宰执也纷纷跪拜下来,所说内容与王尧臣大致一般。 赵祯类似的场面也见过不少了,如何应对也有心得,道:“天下纷扰,在朕一人,诸位爱卿恪尽职守,忧国忧民,是为天下典范,勿得妄自菲薄。” “陛下爱誉过也,微臣未能尽责,不敢用膳。” 赵祯给赵昕使了一个眼色,赵昕即开口道:“诸位大臣于国有功,当今国中乱象,不干尔等事,几个宵小作乱,自取其辱,灭亡不过心意之间。” 王尧臣道:“当今国中乱象频出,正当君上用心臣下用力以共克难关之际。国库空虚,兵无足食,当休养生息,以藏富于民,凡骄奢淫逸之事,必要禁绝,以定人心。” 骄奢淫逸,说的是谁也不必说了,赵昕也懒得和他们绕圈子,直接道:“诸位大臣以我赵昕为骄奢淫逸之人乎?” “臣等不敢,只买断汴京城胭脂一事,恐为天下人议之。” 该来的总会来,能够拖到现在,反而是赵昕的本事了。 “国初,江淮粮米年不过四百万石,今年增至七百万石,是汴京乃至整个北方仰给于江淮粮米,倘或运河一断,则汴京无三日之食。本宫买下汴京胭脂水粉,是为交结南方各家以劝粮,欲增南粮三百万石至千万石之数,于国大善,非民间小说家之言那般因宠爱女子。” “既为劝粮,以君上旨意下令便是,何必如此施为,徒惹旁人生疑。”刘沆面无表情地道。之前赵昕的气势如何张狂,现在他们的回击就如何直接。 赵昕回道:“参政通晓政事,却不知商事,倘若以令压之,此辈必言自家无粮,必得以利诱之方行。” 梁适笑道:“送些脂粉,江南大族便愿意送粮过来吗?这天下竟然有这般轻易的事情。” 赵昕现在是一个人要面对他们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好似遭遇车轮战一般,显得左支右绌。至于皇帝赵祯,完全在一边看戏,坐视太子与群臣交斗,他好在顶层调控。 被这些人挑拨地思绪有些混乱,赵昕喝了一口水,稍微整理一下意识,道:“送些脂粉自然劝不来粮。只是立一道法令下去,汴京之高利贷也压不住,诸位大臣以为呢?” 赵昕现在说自己的蓝图有多么美好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没有实践,会被指责虚浮无物。既然如此,就跳开这个陷阱,回到赵昕之前做过的事情上来。 “本宫前些日子整治奸商以打压粮价,约为平价之时,诸位大臣也是不相信本宫,如今情况如何,可要本宫复言。” 赵昕高昂着头颅,睥睨众人,这是建立在一场又一场胜利之后的自信基础上的,自然不会被他们三言两语所打击。 拿出自己之前的战果之后,诸位宰执果然气短,不知从何处反驳赵昕。你可以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有一天赵昕要遭遇惨败,但是赵昕可以反驳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见其他人不言,庞籍开口道:“果可增粮三百万石吗?” 赵昕道:“可,只不过必须要先平侬智高,稳定南方生产再说。此外,运河运量不足,疏浚运河又耗费众多,便改运河走海路,海运风浪虽大,载运也多。”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赵昕既然已经许下承诺,些许脂粉钱,究竟是不是如赵昕所说的那般为拉拢联络江南大族,也就不重要了。 赵昕如此“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这场风波,倒是让赵祯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赵昕要吐两口血出来,结果不过是画了一张大饼出来,这些自诩孔孟门生的人就收手了。 第314章:实力派 ps:事实证明,回家不一定会勤奋,又是当懒狗的一天! 汴京城外。今天许香玲南下的日子,赵昕在朝中化解了针对此事的纷争,也算是解开了约束许香玲的枷锁。 这位太子殿下不惜面对天下众人悠悠之口,也要为其买下半城胭脂的女子,究竟是生长地何等国色天香,这是汴京城内许多人思考的事情。 闻听得许香玲即将南下,不少人便是明知道自己看不见佳人一面,还是从四面八方赶来。文人墨客为之作诗谱词,画师乐师为其作画调律,风光之盛,便是宫中妃嫔出行也没有这般待遇。说不定只有皇后外出才有可能压过一头吧。 很难说这些依附而来的人有多少是钦慕许香玲,他们主要目的是为了走许香玲的路子来接近赵昕,谋取官位,算是一种另类的终南捷径吧。 不过,有一说一,里面的文章诗词有一些还是不错的,相比较于宫中天子与群臣的唱和之诗,更是高了不止一点。 城南,无危驿,这是许香玲暂且歇息的地方。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驿站,驿站系统下,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类似的驿站有许多。只不过这无危驿在汴京城附近,不远处就是汴河渡口,往来商旅众多,南船北马,竹茶盐布,颇为繁荣。 许香玲今日特意施展妆容,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知道不少人是为了见自己来的,但是她内心并不为此而激动,带着几分感伤的语气道:“殿下不来吗?” 在许香玲身后的是刘易,之前二人算是平级,一个是赵祯的眼线,一个是曹皇后眼线。可是此事过后,刘易哪里还敢以之前的语气说话,回道:“许掌御自是知道的,殿下为了替您买下这许多胭脂水粉,可是被天子群臣好一顿责骂,眼下若是出宫来见,恐怕又要招惹来一顿非议。多事之秋,殿下让老奴出宫送掌御一程,来日再见,便是主母了。” 许香玲为之深深一叹,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临别之际,此去岭南,更不知道几时再与赵昕相见,倘若困于流瘴,怕是最后一面也看不见。 刘易道:“掌御与其担忧与殿下无再见之日,不如将殿下吩咐的事情办好,为殿下臂膀,岂不是远胜为一宠女。” 许香玲神色坚定些许,欠身一礼,“公公说得是,奴家受教了。” “此去经年,掌御肩上的职责不轻,老奴便在此先恭祝一路顺风吧!”刘易鞠个躬,头都快磕到了地面。 许香玲踏上了南下的旅途,与广州城外船厂的工人一起,沿汴河东出淮河,随行船只六十余艘,皆是十数丈长且数丈宽的大船,容纳船员数百,携带物品更是不可计算,不说百万贯,数十万贯还是有的。 原本赵昕是想要让她直接南下岭南监管诸事,中途发生这般波折,只好改变一下计划,让许香玲途中与各地贵妇人共会,即便是装模作样,也表达一下征粮的心思。 浩浩荡荡的船只远去,几乎将整个河道挤占一空,云帆争流,百桨劈波,刘易深深地为赵昕的布置所震撼,因为据说在广州城外,这样的船只还有数百上千艘,更有数不胜数的小船。 数量众多的船只游弋在东海,黄海和南海,不仅仅便利了南北交通,同时还逐渐成为国际间物资循环的重要方式,谁也不知道赵昕和其余诸国王室进行了何等交流。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与南海诸国的交易已经成为主流,无论是交趾还是占城,听说殿下让人教南海岛民以耕织,辟地无数,也不知道究竟进展到哪一步了。 自古为太子者,非有军功而权势至于赵昕这一地步者极为罕见。随着船厂的扩张,船员众至十数万人,几乎吞并了闽粤沿海所有大型船厂,成为一个超级巨无霸,江浙地区本土势力尚强,但是只要发展下去,这些势力被吞并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只岭南一地牵连起来的利益相关群体,更是数以百万,整个岭南的经济活动,基本上无法脱离赵昕的存在,大量的货物必须要通过船厂转运才能够贩卖出去,卖不出去就是大量百姓破产。传统陆路通道渐渐萧条,海运大兴,进而反向推动船厂发展。 而今百万生民仰赖赵昕,要是身后没有这股力量支撑,赵昕做许多事情都是束手束脚的。 很多人将赵昕视为一个久居深宫的太子,这个看法其实是大错特错,赵昕事实上是居住在汴京城的两广总督,或者说集两广宣抚使,按察使,转运使等权力于一身的人物,大权在握,是真正的实力派。若非如此,赵昕也不敢硬碰曹皇后了。 这一点,不要说普通百姓,便是朝中宰执,包括赵祯都没有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在赵昕身边待久了的刘易察觉到了此事,但是他没有向赵祯报告,一旦报告,即便不是父子反目,赵昕也要被极大削弱。 十万船工,安闲则为民,战乱则为兵,吞吐之间,赵昕就能够整合起十万人马,在强大的冶炼基础上,让十万人马人人披甲,编出十万甲兵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倘若汴京有变,赵昕出走岭南,提十万甲兵北伐,胜负之数,真的不好说。 当然,那是最坏的情况,赵昕也一直尽量掩饰自己的目的,就比如侬智高退出广州城后,赵昕就停止铸造铁甲及其他兵器。私自造甲是为罪,之前侬智高围困广州城赵昕还能够说是情况紧急,现在还造甲那就是心存谋反之意了,历史上因为私藏甲兵而被诛杀的皇子不要太多。 一直等到船只消失在视线中,刘易才转身回返宫中。都说皇帝难,太子难,负责传递二人之间讯息的刘易又何尝不难,面对这天下权势最大的二人,刘易才是踩在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上,随时可能成为弃子。 回宫的刘易向赵昕复命道:“回殿下,许掌御已南下去也。” “知道了,她有说什么吗?” “掌御哀殿下不一见,但愿为殿下效死命。” 赵昕微微一笑,不像是玲儿的话风,但是不重要,因为赵昕明白她会那样做的。 第315章:岭南局势 岭南。 十月的汴京早已寒风呼啸,落雪纷纷,但是在岭南之地,还是一片三伏天,根本感觉不到半点寒意,身上穿一件衣服都嫌热。 自五月份侬智高攻占邕州以来,距今也已经有近五个月。有一段时间没有介绍岭南战况了,闻听得侬智高四处攻城略地的消息,可能绝大部分人会觉得侬智高声势依旧,甚至尤有过之。 这个想法是错误的,自从侬智高离开广州城以来,他的部众就越来越少。离开广州城后尚有三四万人马,而随着时间推移,部众作鸟兽散,最少的时候甚至只剩下三千人不到,是不是听着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也正是因为战场形势对大宋越来越有利,朝廷上下众人都认为侬智高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遍观历史,哪怕是刘邦刘秀这等开国之主,也同样面临这个问题,比如萧何追韩信,又比如疾风知劲草。但凡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即便是无法逐鹿中原,自保一方也不成问题,是为乱世枭雄。 即便是后世,也面临着红旗能够扛多久这一问题,而那位的办法是建立农村**根据地,武装夺取政权。 **根据地解决了后勤问题,武装军队提供军事保障,当然还有政,治建设与思想引导。教科书的一些文字,真要落实起来,能够让人愁的头发发白,这是建立一个政权,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那么简单。 侬智高五月起兵,先克邕州,而后在半个月时间内,连克八州,所过之处宋军或不堪一击或望风而逃,声势达到了顶点。本部加上沿途盗匪入伙及掳掠百姓,众至十万,让赵祯都睡不着觉。 很多人认为侬智高的问题在于没有攻克广州城,假如攻克广州城就能够割据岭南,进而成为真正的土皇帝。但根本问题并非如此,侬智高起兵之初,看着所向披靡,但是并没有巩固占领区的能力,哪怕是其老巢邕州,在短暂占领后也被宋军收复。至于其他州县,侬智高军队就是进去抢一番而已,留下几百人马驻守,根本守不住。 侬智高现在,就是一个流寇,和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军并没有多少区别,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是生产秩序的破坏者,而非重建者,注定翻不起风浪来。 宋朝官军确实在正面战场上连连失败,比如杨家出身的杨畋就连遭大败。但是在背后战场(即侬智高占领区),可是连连胜利。侬军缺粮少衣,部队内许多人本就是流寇劫匪之徒,见势不利即随之退走。 加之余靖等文官虽然打仗不行,但是分化瓦解可是玩得一流,无论是以重金利诱,还是以父母妻儿性命威胁,手段万千,结果是侬军不少人倒戈相向。宋朝同时针对西南少数民族进行分化打击,侬智高内援外援几乎全部断绝,成为事实上的困兽。 这是庞籍等人自信的根源所在,觉得余靖他们即便无法短时间内拿下侬智高,不断压缩侬智高的战略活动范围,断绝内外援助。最后可能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就有侬军部下将侬智高首级献上。 皇皇大势,若天河奔流,以北宋一朝国力,进行一场这样的围剿,结果不言而喻。 这种政策,对于国家而言,自然是亏本的,如果能够在正面战场将之击溃,何必要耗费这许多人力物力。可是对于文官群体而言,如果正面战场上胜利,功劳就是武将的,在背后战场的胜利,才能够显现出他们的水平。 之前文彦博平定王则之乱,也是不计人力物力,强行焚毁城外建筑,甚至在城外进行土木建设,在外面修建出比原先城墙还要高的新城墙,强行隔断贝州对外交通。 说实在的,也就是北宋有这么多钱给这群文官祸祸,放在其他朝代,宁愿用人命去填,也不可能用这么败家的手段。这个时代,人命不值钱,驱民攻城那是叛军基本操作。 与王则之乱相比,侬智高并没有固守一城。尽管沦为流寇,但从战略角度而言,侬智高依旧是处于进攻的一方,以宋军各自防守,不相协调的尿性,也就不难理解他在离开广州城后还能够接连攻破城池了。 随着时间推移,侬智高深刻感受到没有后勤的痛苦。为了解决军需问题,和许多老前辈一样,侬智高也纵容下属食人,可盐尸也有耗尽的一天。 城池不好攻打就算了,现在即便是乡村也先后结成寨堡,不好攻打,倒不是说打不下,而是即便是打下了,里面人将粮食烧干净,自己损兵折将还一无所得,是个亏本买卖。 在其他几个方向碰壁后,侬智高无限怀念自己老巢,近一个月来,侬智高抽调回自己的全部人马(这意味着粮食压力更大,历史上很多农民起义军分兵各处,并不是战略意识多好,就是因为没有粮饷,走到哪里抢到哪里),准备收复邕州。 集合自己全部人马后,侬智高一战败杨畋,后克宾州,打开了收复邕州的道路,对于宋朝而言,无异于包围圈上被侬智高破开一道口子。战场形势进一步恶化,也给了赵昕质疑文官的口实。 为了防止侬智高再克邕州,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余靖,这位当今两广地区权力最大的人物亲自坐镇邕州,主持这即将到来的关键一战。 倘若此战官军胜利,则侬智高兵顿坚城,再也不成气候,接下来的战事几乎没有悬念,进退不得,取死之道。 相反,若是侬智高攻下邕州,回到老巢,而官军被赶出州界。且不说原本在官军和侬军之间动摇的番部会如何选择,倘若侬智高归附交趾,借交趾之手与大宋抗衡,那么以宋朝南方部队,基本上不可能打赢,必须要抽调中央禁军甚至是最为精锐的西军。 这转运之费,可是不轻呀!平时文官想方设法地削减军队开支,到了战时,不给够钱,别想让军人给你卖命。 第316章:余靖出城 邕州城,府衙。 经略宣抚使余靖正在召集文武会议,商议接下来的对敌之计,来自朝中的压力让余靖压力很大,特别是丢了宾州之后,就连诸位宰执都对他的的统兵之能产生了质疑。 说起来,这宾州之失,责任在余靖,因为余靖鉴于侬智高败于广州之下的经历,认为宾州是为小城,不足以抵挡侬智高诸路大军。所以余靖选择带粮食等一应物资弃城而走,留了一座空城给侬智高。但是因为侬智高出兵的速度太快,事实上很多物资并没有带干净,反向资敌。 从战事的角度上,只要你最终能够取得胜利,哪怕是连邕州城也一并放弃了,那一切都好说,反正后世也有存人失地的说法。 但是在政,治层面,主动弃城,可是授予政敌以把柄,为官一任,守土有责,敌军未到,直接弃城,别管说法是什么,从道义上就说不过去。 倘若说官军人少势微,需要合兵一处,倒也好说,但是官军从始至终在人数上就是绝对优势,往往以数万击数千,只不过多是因为协调问题被各个击破。 反正赵昕在得知余靖这个应对手段后,是没有看明白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放弃一个城池。放弃战略纵深,无论如何坚壁清野,侬智高都是能够在乡野地区得到补足。 “侬贼今克宾州,粮秣不足,军中食人频发,我等保守邕州,便是不能杀敌,待敌自乱,亦可得胜。”余靖麾下一人道。 另一官员道:“朝中只怕不许我等如此拖延,杨提举已被罢职,倘若使君逗留邕州,迟滞不前,朝野议论纷纷,非幸事也。” 余靖眉头紧锁,以官军这个模样,消耗国力最是稳妥,可真要是将侬智高消耗干净,赵祯要活剥生吞了他,余靖看向众人道:“倘若出战,谁人愿率兵出征?” 底下文官一脸不干我事的模样,而武官则是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原本是获取军功的大好机会,却没有人愿意出征。眼下侬智高兵锋锐不可当,大家也不是傻子,最苦最累就是现在,搞不好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谁肯出战。 余靖心中烦闷,似是赌气一样地道:“尔等既然皆不愿出战,便由本官亲领众军出战,小小侬贼,竟然吓破数万男儿。” 幕僚纷纷道:“使君不可呀,自古为帅者居中,调御四方,不可亲身犯险。” “不可犯险,便任由那侬智高在城外耀武扬威不成。天家受辱,诸位到时候谁也不要想衣锦还乡。”余靖恨恨道。 “侬贼既来,先观其军势,小不忍则乱大谋呀!” “侬贼劫掠乡野无所得,必生内乱,彼时以利诱之,侬贼头颅自得。” …… 话说了很多,可是还是没有人愿意率军出征,最后余靖只好暂时中止会议,召集自己几个核心幕僚询问对策。 “文官怕死,武官惜命,侬贼祸乱五岭近半载,倘或让侬贼继续作乱下去,听说陛下有意令枢密副使狄青来岭南,大宋建国以来,几时有武官掌兵之事。”最后一句,才是余靖的心声,因为他深刻地感受到了来自中央的疏远与质疑。 幕僚道:“狄枢密不来,当今太子殿下对此也是虎视眈眈,想要拿下这平叛之功。太子设文武两院,自选人才,令武院得势,来日文院必然继起,科举之才本已仕途艰难,此口断不可开呀!” “为今之计,非使君亲征不可。非使君出马,人马互不听令,互不统属,便是出战也是大败,给朝中之人以口舌。” 余靖内心颇为复杂,谁人不愿坐看墙橹灰飞烟灭,可是战场无情,一支流矢就能够要了小命,亲征的风险太大了,“尔等都是这般看的吗?” 幕僚们不言,但是态度已经表明。 “倘或某亲自出征,谁人可为留守。” “监押雷向明本广南西路人,通民情,有威仪,可堪一用,便是城中生乱,也可保城危急之间。” 余靖微皱着眉头道:“此人吗?听闻其镇压民乱时手段残暴,名声不佳,乃至中饱私囊。” “凡乱世用重典,至于贪腐之事,值此乱局,用才不用德。” 幕僚的话打消了余靖最后一丝顾虑,道:“既如此,便依尔等之言。” 密室决断罢,余靖便重新召集众人,宣布自己这一决定,无论如何,有了方针政策比什么都没有来的好。 邕州城内各处兵营开始了新一轮的集合,大小将官开始鼓动将士上阵的热情,方式朴素而单一,就是砸钱。 可是这种方法并不一直奏效,侬智高为一方流寇,屡破官军不说,便连余靖这样的主官都选择放弃城池,你让手下人如何坚定作战的信心。 带着未知的惆怅与迷茫,大军整合完毕。就军势来看,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支能够打胜仗的队伍。 城门处,全身甲胄环绕的余靖对着监押官雷向明道:“前次侬贼放奸细入城,里应外合破城,本官出城后,你只管禁闭城门,不得放入任何一人来。不然军法从事!” 监押官当即下拜表示明白。 吩咐完毕后,余靖即跨身上马,即便是身穿甲胄也显得行云流水,原本他连骑马都不太会,但是几个月的军旅生涯,无论如何都必须学会。 邕州城的异动,自然瞒不过侬智高的探子,很快,侬智高就得知了余靖带领全军主力出城这一消息。 饱经风霜的侬智高不由得哈哈大笑,道:“邕州复为我有矣。” 军师黄师宓也是为之开怀大笑,这绝对是他最近几个月来最开心的时刻,“余靖一腐儒,空谈之流,先弃宾州,后离邕州,当真是天助我也。某欲轻取邕州,望陛下恩准。” “军师能谋善断,朕自是放心的,只是事关重要,断不可失,这取邕州之事还是让朕亲自来吧!” 黄师宓知道侬智高还是不甚相信自己,道:“如此也可,那微臣便负责引走余靖,使之不顾前后。” 第317章:邕州易 十月十四,汴京的赵昕还忙着计划如何拯救玲儿,但在这一天余靖率兵三万出城。 虽然离开邕州城,但是并没有离开多远,,余靖出城三十里就驻扎不前,而且沿途每五里就设置寨子,广置探马,每个寨子留千人驻守,后路不断,即便是对敌不利,也可退守邕州城。 一旦余靖退回邕州,无论如何,侬智高也是不可能攻下的。从这个布置来看,余靖根本没有野战的心思,只是为了给朝廷一个交代,故意作出野战的姿态来而已,否则现在就应该收复宾州去了。 这般扭扭捏捏,自然为明眼人所看穿,宋军并无奋勇作战的心。对于侬智高而言,余靖能够出城就已经是天赐良机,一朝得到消息,就紧急调动大军自宾州奔赴而来。 破宾州后,侬智高招募当地流民及山贼盗匪,同时回各番部募集人马,侬军而今有人马上万,比不得兵锋最盛的时刻,但是眼下这万人中,有千人以上都是百战之兵,一半以上是十战之兵。 更不用说打败宋军后得到的甲胄之类,侬军现在早已不是最初使用骨刀骨箭的部落兵,已然人人披甲,个个持盾,弓弩等远程兵器也有不少,包括床弩等重型兵器也有缴获。 所以,真要对比起来,现在的侬军比之先前,反而更加不好对付了。 而宋军这边,说实话,多场战争下来,也有许多人经历过战场的磨炼,但是远远不如侬军的战斗强度。 兵器差距被逐渐抹平,同时士气动摇,单兵素质也相差许多,固守邕州城虽然不体面,对于官军来说赢面真的更大。 侬智高出老弱在前,诱惑官军来战,几战得胜,官军人人争功,虽然余靖竭力维持军阵,但还是骚乱了一阵。 接下来,负责吸引火力的黄师宓领三千人,在宋军营寨外叫阵,几番交手下来,互有胜负。 不算后方营寨万人,只余靖大营之中就有两万人,却被黄师宓三千人牵制着,哪怕是宋军没有明显战败,还是对士气产生不利影响。 但余靖就是坚持不对外出战,并密切关注周边侬军动向,一旦发现有变就赶回邕州城。 黄师宓都快要无计可施了,也无法让余靖出营一步,显然余靖就是打算当缩头乌龟去了。 连着数日下来,哪怕是侬智高亲临前线,侬军士气同样为之衰落,时间并不在他们这边,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侬军的变化是真的,不过也是侬智高与黄师宓刻意表演给余靖看的,希望余靖认为局势可控,不退回邕州城。就结果来看,成功了。 在两军对峙的这几日,余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邕州城内暗流汹涌,且不说汉番矛盾逐渐激化,且不说物价疯涨,民生困顿。只说部分侬军顺着地道进入邕州城内,这一点就没有任何人发现。 侬智高虽然前一段时间退走,但是在邕州内还是经营了一段时间,上一次攻入邕州,宋人只知道奸细提前出入,却不知道城中通往外界的地道。 在十月十八这一天,几日来侬军人马先后渗透进来近千人,眼见筹划地差不多了,侬智高也不再继续渗透,发起总攻。 侬军趁着夜色在邕州城内大肆纵火,在混乱之际集中人马攻入府衙,监押官逃离,不知所踪,最高指挥不在,宋军成为无头苍蝇。 是日,邕州城陷。得知消息的余靖大骇,一边骂着监押官无能,一边领兵退走。 是的,领兵退走,本来余靖还准备收复邕州的,结果没有想到侬智高下手非常快,短短时间内控制城中各门,城头上满是严阵以待的侬军。几次冲锋,还没有摸到城门,就被上边密集的箭矢逼退,折损上千人。 野战只是装装样子而已,现在坚城也失去了,真要让余靖指挥反攻,最后尽数沦陷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退走。 而侬智高需要时间消化邕州城,并没有选择衔尾追杀。毕竟城内还有为数不少的宋军,需要全部搜出来,愿意投靠自然是最好,要是不然,那就全部杀了当京观。 余靖领兵败退而走,为这场关键性战役收尾。 在不远处的山峰上观看战场形势的樊圣眼底满是不屑,但是不屑之中,是掩饰不了的喜悦。 如果说赵昕心中还想着官军胜利也行,毕竟他是太子,大局为重,只要赢了就行。但是对于宋巡樊圣等人而言,只有官军败退,他们才有出场的机会。军功爵制,实在是太过诱人了,一群猪队友,早些滚蛋,省得和之前一样抢功劳。 余靖经此大败,沦陷邕州城不说,更丢失大量粮秣兵器,必然要被问罪,日后战局已经和他没有多少关系了。 侬智高之乱,还得要武院学子出来收尾。 事实上,自从侬智高退走广州城以来,武院学子就一直严密关注着战场形势变化。基本上每五天就会上交一份战场形势分析给赵昕,论述战场变化,末尾还有最为重要的请战部分。 请战书宋巡等人前前后后交上来上百份,就士气而言,是官军的百倍不止。针对军功进行超乎寻常的奖赏,直接让宋巡他们成为虎狼,极其渴望战争。 赵昕何尝不想让自己人上阵,可是朝中利益纠缠,赵祯还想要让狄青出马来呢,哪里有这般容易让宋巡等人出战。就每次说他们分析地不够到位,同时要求他们严格训练,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天,终于是到了。只不过代价有些惨痛,文人统兵,真是灾难,平白耗费国库数十万贯钱财,间接损失可能要上百万贯了甚至更多。 余靖送来了战功,但并不妨碍武院学子蔑视败退的官员们,樊圣身边的一人道:“当世文官,全是废物,当世武官,全是孬种。平定侬贼还得我们来。” “说得不对,”樊圣听过大笑,但随之道:“但也差不多,能够算得上合格的不过一掌之数,其余都是废物。” ps:余靖在历史上选择出战是因为狄青南下,为了争功。为了符合逻辑,真是太难写了。今天三更,求个票。 第318章:血书请战 邕州城易主,西南战场的形势为之变化。侬智高回到了老巢,摆脱流寇的身份,至于官军因此败仗而士气大衰,日后想要剿灭侬智高就更为困难了。可以说,这是侬智高之乱中的重要转折点。 至于身在汴京城的赵昕则是在三日后得到这一消息的,即农历十月二十一日,值得一提的是,送消息来的人还是武院学子中的书记官何敏,若非此事极为重要,他也不会亲自来送。 一般来说,这等军情快递都是快马加鞭送来,日行千里甚至千五百里,往往一人数马,到了驿站后换马或者换人。 何敏在三天之内从岭南一路赶到汴京城,别的不说,至少基本上得不到休息时间,怕是连续疾驰三日三夜。他眼眶几近青黑色的黑眼圈便是实证。 何敏一路进入东宫,跪拜在赵昕身前,道:“殿下,岭南大变,杨畋败于先,次失宾州,此番余靖更是丢了邕州。军情如火,侬贼复得势矣。” 赵昕观看起战局经过,显然文书写得很仓促,地形描绘及文字略显潦草,但不妨碍掌握大概情况。 “你送信来时,余靖当真已退出邕州城了吗?”尽管明白宋巡他们不会骗自己,赵昕还是要确认一番。 “此樊圣亲眼所见,余靖引兵北上,邕州尽为侬贼所得,西南局势大坏。” “余靖有没有可能回兵收复邕州城?” 何敏不屑道:“他若真有这个本事,何以被侬贼逼迫到这等地步,败军之将,丧权辱国。” 赵昕面容严肃,军国大事不容妄言,哪怕是在记忆之中侬智高确实收复邕州城又如何,对这一段内容赵昕并不熟悉,倒是后来狄青出兵的那一部分赵昕更熟悉一些。还是等随后消息传来再做定夺,绝不可乱。 “本宫明白了,你先行退下,这些日子便暂住武院,将西南战局讲给其余学子知晓。” 何敏见赵昕再无下文,重重地朝赵昕磕了一个头,道:“学生此来,为送信而来,更为请战而来!” 说着,何敏将上衣扯开,在赵昕身边的曹讽还以为何敏身上藏了利器,下意识地挡在何敏身前。 曹讽遮挡了自己的视线,赵昕皱着眉道:“退下!” 曹讽退开半边身子,右手执刀,密切关注着何敏一举一动。而出现在赵昕眼前的,是一张有丈许长的白绫,只不过上面有诸多红点,星罗棋布,没有什么规律。 赵昕看清楚上面的红点后,眉头皱得更深了,至于宫殿内的其余人看见,则是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这些红点,分明就是干涸后的血液呀。 何敏双手高举白绫,朗声道:“这是二百武院学子送上来的请战书,我等备战数月,刀兵备足,粮秣可用。无时无刻不想着为朝廷效力,便是血洒战场,马革裹尸亦不足为惜,恳请殿下全我等效命之心。不出战则矣,倘或出战不胜,愿受军法处置!” 余靖这次大败,事实上已经不适合作为西南战场的主官了。而之前独相庞籍也承诺倘若邕州失陷敌手,就举荐武院学子出战,不过这种口头承诺往往不算什么,之后有各种手段推翻。 这些事情武院学子们都明白,所以他们也明白,如果错失这次机会,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上血书,多少有些逼宫的意思,可是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够想到什么办法呢?根本不算北宋军队体系的他们,既不是禁军,连厢军都算不上,只能够求赵昕了。 赵昕为之动容,起身离开座位,来到何敏身前,以前所未有的凝重语气道:“倘或尔等出战,不胜则牵连武院,文官必追责要本宫废弃武院,经年布置毁于一旦,尔等可明白?”事实上若是宋巡他们输了,赵昕自己也要被牵连,好不容易拿到的一点兵权都要被夺走。 “我等明白,必死战以报殿下,扬武院之威名!霜刃磨三年,今日展锋芒!” “尔等不胜,则侬智高必结交交趾,割据邕州,进而控制广南西路,乃至东向广南东路,北出荆湘,为我大宋大患。异日为元昊第二也不一定。” “我等明白,必诛侬贼以报,不死不休!” 最后,赵昕道:“尔等出战,则官军必不为我用,定作壁上观。侬贼兵锋势强,甲士上万,非易胜之辈,此战不易!” 狄青以枢密使的身份南下,能够调动所有官军出战,而武院学子出征,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他们自己,这是最大的短板。 “自古为将者,兵在精而不在多,官军虽众,不听号令则不若于无,且素乏操练,老弱众多。侬贼人数虽众,亦有缺陷,至多二月,年末即可传首汴京。” 曹讽听何敏这段话有些皱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因为是事实,都不好反驳。 接下来,何敏更是花费一刻钟的时间简单讲解宋巡等人议定的作战计划,说实话,和狄青的法子有很大差别,但是解题的思路从来没有说一定要一致。抓到耗子才是本事,黑白之分不重要,赵昕又不是狄青,需要实现的战略目标和他不一样,干嘛要照着他那样去办。 听过何敏的叙述,赵昕没有更改计划的意思,自己不在战场一线,还是听一线人员的建议为好。武院学子齐心协力,内部没有派系之分,自己不需要玩弄阵图这类的东西。事实上,如果手下人都一心为国,哪一个领导喜欢后方遥控指挥呢? 赵昕不仅不改变他们的计划,相反,对于后勤保障问题,赵昕还指出,倘或船厂的资源不够用,自己可以从京城紧急转运一批南下。说出这句话,其实赵昕的意思已经明白不过。 赵昕将跪伏在地的何敏拉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们是本宫带出来的第一批人,是武院诸学弟的长兄,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你们,这一战,太重要了,你们一定要好好打!不仅要把侬智高擒拿来,还要震慑其他蠢蠢欲动的土酋!缺什么不要瞒着,本宫给不了你们兵,但是甲胄粮食之类,管够!” 何敏好像放却千斤重担一样,欣悦道:“学生领命!” 吩咐完毕,赵昕袍袖一挥,道:“准备车驾,本宫要面圣!” 第319章:广南节度使 车厢里,赵昕拂拭着沾满血迹的白绫,内心许久不能平静,自从成为太子以来,他游走各方,即便是打着为国为民的口号,很多时候也是以自己私心为主。 赵昕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像现在一样心潮澎湃,沉寂许久的男儿豪情似火山爆发一样四向奔流。 你可以说宋巡等人也是有自己的私心,为了功名,可是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玩命,谁不想要博得一个封妻荫子,封狼居胥万户侯。曹操还想要当征西大将军名垂青史呢,哪个男儿对此不心潮澎湃。 侬智高,是垫脚石,也必须是垫脚石,是赵昕前进路上必须要踩下的人物,侬智高都平定不了,来日那些更危险的对手,又该如何处置。 赵昕双目闭合,竭力平复自身躁动的内心,在接下来的奏议当中,必须要时刻保持清醒,绝对不能犯下丝毫错误。 崇政殿,赵祯正接待各地优秀官员,勉励他们为国效劳,同时询问各地民情。 稍稍等待些许时间,赵昕即入宫面圣,其他等候面圣的官员只能够顺延到明日了。 赵昕的到来,并不为赵祯所惊讶,赵祯自然明白赵昕此来目的为何。以赵昕的情报系统,现在才知道西南战局变化,要是赵祯连情报系统都比不过赵昕,可以直接禅让给赵昕这个儿子了。 “为岭南之事来?”这是赵祯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赵昕点了点头,估计自己之前与何敏见面的事情,赵祯也了解地差不多了,没有必要隐瞒。 赵祯随之叹了一口气,道:“文官统兵,大失朕望。不求他们有古之良将的水准,但求镇压民乱军变,如此亦不可得,唉。” 赵昕起手道:“儿臣为武院学子请战,年前必生得侬贼,传首汴京。” “你当明白,朕一直是想要让枢密副使狄青南下平定此乱,顺手将荆南的匪乱及其余州县盗匪清剿一遍,还有顺便看看中央禁军的成色。” 赵昕目光垂下,道:“狄副使声名在外,平定侬贼不成问题,剿灭沿途匪徒也是轻而易举。但是,狄副使南下有一事则不利。” 赵祯嘴角上扬,想要看赵昕接下来的说辞,“何事?” “狄副使南下,中央禁军随行,联络各地官军,必十万而下。三军未动,不计粮草,单计劝军之费,百万贯钱财已失,便是灭杀侬贼,于国亦无补。”北宋军队沿袭五代风气,不给钱不出,特别是这种重要战事,借此抗衡中央,禁军和厢军都是一个样子,武院学子则完全没有这个风气。 “这么说来,以武院学子出战,国库还可以收一笔钱不成?” “西南之地,似侬智高这般心怀叵测者并非一人,灭杀侬智高于事无补,必得设以制度,才可保万世之全。依儿臣浅见,及侬智高乱后,可于广州城再设一武院,招揽西南各大土酋之子,使其治理别地,以流官易土官。” “再设一武院?”赵祯重复了一遍。 “设文院亦可,使太学儒臣教之,可为中国藩屏。” ”侬智高眼下甲士万人,你当真以为凭那几百武院学子及几万船工就能够平定吗?可不要觉着其他官军会来帮你,不去弹劾你就已经不错了。” 赵昕毫不掩饰自己对他们的轻视,“土鸡瓦狗之辈,不若于无。” 赵祯一阵咋舌,自己花大价钱供养的禁军被自家儿子这般贬低,多少有些不开心。 “汝这般自信,需知军事非儿事,倘或战败,军法处置,到时候朕也保不住你开设的那些东西。” “儿臣明白,必不负父皇所托。” 赵祯微微一叹,即草拟旨意,道:“朕许你广南节度使之职,挟制两路,全权负责平叛一事,广南官军,尽数由你调度。记住了,你是大宋的太子,文官丢脸是文官的事情,你丢脸是整个大宋的事情。” 节度使,集军事权,财政和行政权于一身的职位,是唐中后期以来国家分裂的重要因素。北宋建国以来,一般是皇子担任这个职位,往往是虚衔,赵昕成为了例外,也必须是例外。 说实话,当赵昕听到赵祯这个任命之后,都有些呆愣住了,赵祯竟然如此大方,本以为北宋的官军自己调动不了,一直没有考虑在内。 “太子殿下,领旨呀!还愣着干什么呢?”赵祯身边的老太监对着赵昕道。 赵昕这才赶忙领旨。 严格来说,完成这一步后并不意味着赵昕就是广南节度使了,宋朝的君权不及明清君权。赵昕还需要去两府得到宰执们的承认。要是他们不同意,行使封驳权,兵部不发兵,枢密不放权,还有得扯皮拌嘴。 接下来的一天,随着消息传开,朝中果然有台谏对此提出异议。赵昕给人的印象毕竟是久居深宫的皇子印象,前段时间买下胭脂给婢女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没有经历过军旅之事,哪怕是要给赵昕镀金,方便日后登基,一个久经沙场的副使也应该有才对,比如狄青这类人物。可是,赵祯除了任命赵昕为广南节度使之外,什么都没没有。 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子,如何能够担当平叛的责任。任何一个头脑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必然会对此提出异议。 不过,到了第二天,一切争议风吹云散,在一股神秘力量的影响下,台谏偃旗息鼓,不敢再阻拦,民间对此的议论更是少之又少。百姓更关心皇室的绯闻,只要你有心压下舆论,谁会关心官员的任免情况。 经过整整一日的休息,何敏精气神恢复如初,本就是十八岁左右的青壮年,这点压力根本算不得什么。 赵昕亲自为他送行,并且将随身佩剑交给他,道:“本宫现在虽是广南节度使,尔等若无信物,广南官军恐怕还是不听从号令,不求此辈杀敌陷阵,但求他们保守城池,莫要让侬贼继续攻略州县,敢有弃城者立斩不容,无论文武,尽数先斩后奏。一应罪责,本宫一力承担。” 何敏郑重接过,该说的说了无数遍,只是一拜后便转身而去。 ps:今天两更。 第320章:侬军新变化 朝廷的任命传达到岭南,掀起轩然**。对于那些自视甚高的文武官员而言,赵昕久居深宫,只会耍嘴皮子而已,倒是口号喊了许多,至于宋巡等人名声不显,便是有过几场胜利又如何,非要找寻的话,他们谁人没有功劳在身。 凭什么让一群不相干的人攫取战场的指挥权。两广的官员纷纷上奏疏陈诉,想要让赵祯改变心意,再不济也让一个有名望的人过来抗敌。 两广地区文武官员们的态度如何,赵昕不在乎,反正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借助这些人的力量,只要他们不出来捣乱,不争功,不杀良冒功,赵昕都很欣慰了。 赵祯或许是想要让赵昕学习如何调御臣子,才如此大方地给予赵昕以广南节度使的职位。 若是在其他安平时候,赵昕倒是不妨和他们培养感情,增进联系,可是现在是战争时期,战争是最好的试金石,结果就是绝大部分官员不合格。 赵昕没有直接罢免这批人,就已经仁至义尽,哪里来的心思和他们合作。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守好城池,不得弃城,野战及攻占失地的事情用不着他们。 这样做,毫无疑问很得罪人,但是赵昕相信自己培养出来的武院学子。当年汉武帝将卫青从奴隶身份一步步提拔为大将军,给予足够的信任,为此何尝不是得罪大多数人。 赵昕明白,自己现在就是一把刀,赵祯想要借助自己整顿僵化的体制。才干是第一位的,至于妥协什么的,之后再论吧。 宋军内部不合,谁最开心,自然是侬智高。但是侬智高几个月来刀口舔血,时时刻刻游走在生死一线,眼见宋朝对他越来越重视,哪里敢为此而感到轻松。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宋文官及他们指挥下的武将军事风格如何,侬智高经过几个月的战斗,早已摸得一清二楚。文官怕死,遇有战争即逡巡不前,非有九成以上的希望绝不出战。而武将好功,贪腐成性,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放点小恩小惠就嗷嗷地冲上来,全是莽夫。 这大宋太子殿下麾下武院学子的水平,在广州城外,侬智高已经领教过一回。 攻船厂一战,自己折了五千精锐不说,连自己亲弟弟都死了,主将投敌,简直是奇耻大辱。而随后天象有变,南风北上,船厂之众破其左军,更围点打援,又折一大将,让侬智高不得不提前退出广州城。 侬智高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当初没有这股奇兵,自己有没有可能将广州城攻陷下来,离开广州城后遭遇的接二连三暗杀事件,更是让侬智高恨得牙根痒痒。 如今,这支人马将成为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主力,侬智高一方面想着报仇雪恨,但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内心还是有恐惧的心思在。 因此,侬智高召开了这次会议商讨如何解决此难。 军师黄师宓道:“陛下勿得忧虑,今那宋天子以自己太子领广南节度使,号曰十万,然宋太子不曾南下,文武官员不为宋太子所用,其所倚仗者不过是其船厂之众罢了。我等只需广撒消息说宋太子有意削兵裁官,提拔自己人,宋人必自乱,宋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足为虑。而后我军趁乱出击破船厂之众,此围必解。” 侬智高道:“此计可是宋人所说的反间计?” “正是,陛下英明。” “无耻宋人,每每以反间计害我,今日我就用他们的办法,让他们自己人斗起来。”侬智高好似心头出了一口闷气一样。 侬智高帐中有一人长得身材魁梧,此人唤作黎貌,和侬智高一样,同是当地土酋,侬智高当初攻陷邕州城有他之力,只是不像侬智高这般执着于扩张,并未随侬智高东出。眼下侬智高回归邕州,急忙召集当地故旧助自己一臂之力,黎貌便是其一,手下也有数千人马,其他人拜侬智高,黎貌则不然,完全是平视。 商讨完对敌策略后,侬智高转头看向黎貌,堆笑道:“某此番回邕州,连下信书邀昔日兄弟一叙,只黎兄弟一人来,敢请黎兄弟帮小弟说说好话,请其余几位兄弟下山来,这邕州城小弟可拱手让与几位兄弟。小弟前次筹备不善,因是败回,此次东出,必克广州,北定江南。” 众多大土酋中,黎貌不是唯一支持侬智高的,但绝对是唯一一个明面上支持侬智高的,其他土酋碍于宋军压力,支持也是支持,但都是背地里支持。 “卢豹、黄仲卿、廖通等人,早与宋人说好,两不相帮,便是兄弟我出面去说,又有什么用?侬家子趁早绝了这心,只管在战场上多拿几个宋人头颅,这群人自然愿意出面相帮。” 侬智高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被这般轻视了,却面容不改,依旧是陪笑着道:“黎兄教诲,小弟谨记在心。” “别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战场上见分明,我这次下山不是听你说这些的。”黎貌中气十足,一身甲胄明晃晃地耀眼。 “是是是,黎兄就看好,某定要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宋人有来无回。”侬智高双目微阖,言辞谦卑。 会议结束后,黎貌在随从的护卫下离开,颐指气使地,浑然不把侬智高放在眼里。侬智高则是一掌拍在桌子上,顺势将桌上的一应物品推落,哪里有先前这般温文尔雅。 黄师宓谏言道:“黎貌人马虽有数千,然甲士不足千人,倘若袭杀之,亦不为难事,收其人马为我用。” 侬智高最终还是压制下了自己的愤怒,道:“此事不可不为,但不急在一时。且先看其他土酋愿意下山否,愿意下山就一口气全部吞并了,不愿意就硬攻,省得这些人在背后蛇鼠两端。” “属下得报,船厂之众已动身西征,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必至邕州城下,陛下需早下决断。” “朕明白,你只需关注宋军动向即可,这些酋长朕自会应对。” 第321章:黄仲卿 在侬智高召集部众会议的时候,在一处名为九弯山的山峰上,一行人正艰难跋涉。 九弯山地势险峻,垂直海拔两三千米,山顶有积雪,山下是稻田,易守难攻,两面绝壁,一面深山密林,只有南面是外出的通道,唯一的通道也是九曲十八弯,要绕过许多溶洞。 这种地形,本该是人类社会不该涉足的地方,只是这九弯山附近有不少山间盆地,耕牧并存,加之有铁矿铜矿等物产,就这样发展开来。 这里是广南西路最大的土酋黄仲卿的地盘。这黄仲卿面对汉人的时候说自己祖上是北方逃难来的汉人,同文同种。但是面对其他少数民族的时候,就说自己是番人,和汉人关系不好。 靠着这种各处逢源的手段,黄仲卿的声势越来越大,加之治下有各种良田矿产,或许冶炼水平不好,比不得宋军制式战甲,但多少还是武装出来了一支人马。至于人数,有说一万的,也有说好几万的,但甲士应该不足三千。 黄仲卿的自身实力,使得他成为了宋军与侬智高交战过程中,双方互相拉拢的对象,比如余靖就许以高官厚禄拉拢,而侬智高最为看重的也是黄仲卿的意向。 余靖败退,宋巡成为战场事实上的主帅,对于黄仲卿这支人马,同样极为看重。此番行走在九弯山上的这批人以樊圣为首,侬夏卿为副,带财物上千贯,只为见黄仲卿一面,要求也简单,要黄仲卿中立。 半途,樊圣看着左右四方,停下喘口气道:“不是说九弯山吗?走到现在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五个弯了吧,这世间竟然会有这般地貌,真是罕见。” 侬夏卿解释道:“九弯山并不是说有九个弯,而是说这里的弯路岔道有很多。”言下暗含之意,可能带路的人故意让我们走远路。 前面带路的山民,其实也就是黄仲卿的庄户,长得颇有几分秀气,道:“自黄家在这里建家立业以来,从未被外敌攻克过,这易守难攻的地形在方圆几百里可是数一数二。” 樊圣笑道:“早就听说此山之名,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黄家可真是占了一处宝山呀!天子轮流换,这九弯山之主,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山民笑而不语,颇有种与有荣焉的意思。而一侧的侬夏卿,则是听得有些胆战心惊。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呀! 又走了不知道多少个弯道,越过多少山涧,穿过多少溶洞,樊圣等人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入目所见是一片颇为开阔的山间平地,好似陶渊明写的桃花源一样,气候温和,房屋开阔,老人在藤椅上颐养天年,看着孩童玩闹而露出平和的笑容。 不夸张地说,只这片土地所产出就足以让千人自给自足,当然如盐茶等物品还是需要外出采购得来,特别是盐,也可以说是这些地方唯一的弱点了。 而此地之主黄仲卿,则是早已等候在入口,全然一副汉人打扮,锦衣玉服,雍容华贵,并无纹身散发之事,唯一让人有些异样的就是他的打扮颇似魏晋文人,好像活化石一样。 黄仲卿这幅模样,让众人第一眼的观感就很不错,接下来黄仲卿的言行举止也完全和汉人一模一样,有礼有节,道:“远客上门辛苦,请入寒门一叙。” 樊圣不敢托大,起手道:“在下樊圣,见过知县大人。”是的,黄仲卿是知县,此外还有一系列的名头,是土酋,也是土官。 黄仲卿一边吩咐下人迎接服侍,一边回道:“哪里哪里,小将军为太子殿下爱将,不敢当小将军一拜。” “在下此来——” 黄仲卿伸出手来,打断道:“小将军有事,不妨喝过茶水再说,省得太子殿下到时候说微臣不识礼数,待客不周。” 樊圣还礼,“如此也好,便有劳大人招待。” 进入黄仲卿府院之中,樊圣随意扫视几眼,一丈高的珊瑚比比皆是,哪怕是这里距离海洋比较近,这等级别的珊瑚也不是随便就能够拥有的吧。 此外玳瑁,珍珠等异物也是颇多,府院之中的婢女身上穿的都是锦绣,若是身份要高贵一些,还有孔雀羽毛,至于金银之物,更是数不胜数。 樊圣武院出身,也到过东宫,但是赵昕的房间也没有这般耀眼奢华,看着很朴素。 并不是说赵昕的房间很一般,而是说赵昕的奢华体现在另外的方面,比如珍贵的文房四宝,又比如内敛无华的沉香木等珍贵木料,还有常人难得一见的熏香,前朝大家的书法绘画作品,那可都是真迹,随便一样拿出去,不识货的人当废物,识货的都是当无价之宝。 与其说黄仲卿家很奢华,但更像是一个地主老财般的炫富,金银闪瞎了客人的眼,真正的上流贵族是不屑于此的。 不知道黄仲卿平日生活就是如此奢侈,还是为了他到来而刻意装扮地如此,但即便是刻意装扮地如此,这黄仲卿的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商谈尚未开始,但是双方之间的博弈从一见面就开始了,眼前的奢华不过是为了之后做铺垫罢了。 过三进院,转四层屏风,绕里许水池,不夸张地说,黄仲卿家这院子,就占了这片珍贵山间平地的一半,在这种山多地少的地方真是浪费。 双方坐定,下人也早已准备好茶水等物,黄仲卿道:“听说小将军是北人,这里的北物并不多,只是前些日子有客商将宫里的东西贩卖来此,也不知道是不是北物。小将军尝一尝,看看可否合自己的口味。” “宫里的东西?”樊圣看着自己身前的茶水,他个粗人,在汴京武院也没有学这些,哪里懂得这许多,但是又不好落入下风,便道:“宫里的东西,竟然会流入大人之手,倒是罕见。”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客商诓骗某来,小将军只管当做常物喝便是。”黄仲卿浅饮一口,如是道。 一番言谈罢,樊圣道出来意,“在下此来,特为劝大人相助大军,共灭侬贼。” 黄仲卿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是四周的气氛则是变得无比凝重。 ps:好难,没有查到黄仲卿的官职,也没有查到他老巢的名称。就只能够略写了,大家担待。 第321章:黄仲卿 在侬智高召集部众会议的时候,在一处名为九弯山的山峰上,一行人正艰难跋涉。 九弯山地势险峻,垂直海拔两三千米,山顶有积雪,山下是稻田,易守难攻,两面绝壁,一面深山密林,只有南面是外出的通道,唯一的通道也是九曲十八弯,要绕过许多溶洞。 这种地形,本该是人类社会不该涉足的地方,只是这九弯山附近有不少山间盆地,耕牧并存,加之有铁矿铜矿等物产,就这样发展开来。 这里是广南西路最大的土酋黄仲卿的地盘。这黄仲卿面对汉人的时候说自己祖上是北方逃难来的汉人,同文同种。但是面对其他少数民族的时候,就说自己是番人,和汉人关系不好。 靠着这种各处逢源的手段,黄仲卿的声势越来越大,加之治下有各种良田矿产,或许冶炼水平不好,比不得宋军制式战甲,但多少还是武装出来了一支人马。至于人数,有说一万的,也有说好几万的,但甲士应该不足三千。 黄仲卿的自身实力,使得他成为了宋军与侬智高交战过程中,双方互相拉拢的对象,比如余靖就许以高官厚禄拉拢,而侬智高最为看重的也是黄仲卿的意向。 余靖败退,宋巡成为战场事实上的主帅,对于黄仲卿这支人马,同样极为看重。此番行走在九弯山上的这批人以樊圣为首,侬夏卿为副,带财物上千贯,只为见黄仲卿一面,要求也简单,要黄仲卿中立。 半途,樊圣看着左右四方,停下喘口气道:“不是说九弯山吗?走到现在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五个弯了吧,这世间竟然会有这般地貌,真是罕见。” 侬夏卿解释道:“九弯山并不是说有九个弯,而是说这里的弯路岔道有很多。”言下暗含之意,可能带路的人故意让我们走远路。 前面带路的山民,其实也就是黄仲卿的庄户,长得颇有几分秀气,道:“自黄家在这里建家立业以来,从未被外敌攻克过,这易守难攻的地形在方圆几百里可是数一数二。” 樊圣笑道:“早就听说此山之名,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黄家可真是占了一处宝山呀!天子轮流换,这九弯山之主,倒是从来没有变过。” 山民笑而不语,颇有种与有荣焉的意思。而一侧的侬夏卿,则是听得有些胆战心惊。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呀! 又走了不知道多少个弯道,越过多少山涧,穿过多少溶洞,樊圣等人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入目所见是一片颇为开阔的山间平地,好似陶渊明写的桃花源一样,气候温和,房屋开阔,老人在藤椅上颐养天年,看着孩童玩闹而露出平和的笑容。 不夸张地说,只这片土地所产出就足以让千人自给自足,当然如盐茶等物品还是需要外出采购得来,特别是盐,也可以说是这些地方唯一的弱点了。 而此地之主黄仲卿,则是早已等候在入口,全然一副汉人打扮,锦衣玉服,雍容华贵,并无纹身散发之事,唯一让人有些异样的就是他的打扮颇似魏晋文人,好像活化石一样。 黄仲卿这幅模样,让众人第一眼的观感就很不错,接下来黄仲卿的言行举止也完全和汉人一模一样,有礼有节,道:“远客上门辛苦,请入寒门一叙。” 樊圣不敢托大,起手道:“在下樊圣,见过知县大人。”是的,黄仲卿是知县,此外还有一系列的名头,是土酋,也是土官。 黄仲卿一边吩咐下人迎接服侍,一边回道:“哪里哪里,小将军为太子殿下爱将,不敢当小将军一拜。” “在下此来——” 黄仲卿伸出手来,打断道:“小将军有事,不妨喝过茶水再说,省得太子殿下到时候说微臣不识礼数,待客不周。” 樊圣还礼,“如此也好,便有劳大人招待。” 进入黄仲卿府院之中,樊圣随意扫视几眼,一丈高的珊瑚比比皆是,哪怕是这里距离海洋比较近,这等级别的珊瑚也不是随便就能够拥有的吧。 此外玳瑁,珍珠等异物也是颇多,府院之中的婢女身上穿的都是锦绣,若是身份要高贵一些,还有孔雀羽毛,至于金银之物,更是数不胜数。 樊圣武院出身,也到过东宫,但是赵昕的房间也没有这般耀眼奢华,看着很朴素。 并不是说赵昕的房间很一般,而是说赵昕的奢华体现在另外的方面,比如珍贵的文房四宝,又比如内敛无华的沉香木等珍贵木料,还有常人难得一见的熏香,前朝大家的书法绘画作品,那可都是真迹,随便一样拿出去,不识货的人当废物,识货的都是当无价之宝。 与其说黄仲卿家很奢华,但更像是一个地主老财般的炫富,金银闪瞎了客人的眼,真正的上流贵族是不屑于此的。 不知道黄仲卿平日生活就是如此奢侈,还是为了他到来而刻意装扮地如此,但即便是刻意装扮地如此,这黄仲卿的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商谈尚未开始,但是双方之间的博弈从一见面就开始了,眼前的奢华不过是为了之后做铺垫罢了。 过三进院,转四层屏风,绕里许水池,不夸张地说,黄仲卿家这院子,就占了这片珍贵山间平地的一半,在这种山多地少的地方真是浪费。 双方坐定,下人也早已准备好茶水等物,黄仲卿道:“听说小将军是北人,这里的北物并不多,只是前些日子有客商将宫里的东西贩卖来此,也不知道是不是北物。小将军尝一尝,看看可否合自己的口味。” “宫里的东西?”樊圣看着自己身前的茶水,他个粗人,在汴京武院也没有学这些,哪里懂得这许多,但是又不好落入下风,便道:“宫里的东西,竟然会流入大人之手,倒是罕见。” “唉,也不知道是不是客商诓骗某来,小将军只管当做常物喝便是。”黄仲卿浅饮一口,如是道。 一番言谈罢,樊圣道出来意,“在下此来,特为劝大人相助大军,共灭侬贼。” 黄仲卿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是四周的气氛则是变得无比凝重。 ps:好难,没有查到黄仲卿的官职,也没有查到他老巢的名称。就只能够略写了,大家担待。 第322章:战场虚实 面对樊圣的要求,黄仲卿的笑容挂在脸庞,道:“小将军此请,本官身为朝廷命官,本不该推辞,只是将军初来乍到,怕是对本地民情不甚了解。那侬智高所属部族人数上万,数十上百年来与各家联姻,某便是想要令众人出战,恐怕亦有人不服号令,乃至阳奉阴违,通风报信。” “这么说,黄家主是想要置百年家业于不顾吗?”樊圣放下茶盏,毫不退让地道。称呼都变了,再往下说,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变成黄贼。 不仅仅是侬智高之乱,包括先前的几次地方民变,黄仲卿和历任宋官打交道从来没有这般困难的,他一直都是各方拉拢的对象,何曾面对过这般咄咄逼人的语气。 黄仲卿看向樊圣旁边的侬夏卿,尽管不耻于此人投降宋军,但此时作为沟通的桥梁则是最好的,“侬家贤弟,可否为兄长美言几句?” 樊圣则不管不顾地道:“这般说来,黄家主当真是重侬贼而轻官军吗?你黄家数百年家业莫不是不要了!” 说到这里,樊圣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意思,变得杀气腾腾。 哪里来的傻小子,愣头青,黄仲卿心中暗骂,宋军派这种人物作为使者,该不是本就没有打算好好说话吧。 眼看谈判即将破裂,黄仲卿身后的随从不约而同地往前走上半步,防止樊圣等人暴起发难。而樊圣等人的神色也发生重大变化,右手都不由自主地放在刀柄上。毫不夸张地说,现在随便一些风吹草动都会引发一场火并。 樊圣一行不过是十数人,在黄仲卿自己府内,黄仲卿真要是围杀了也不是难事,但随后就要面临宋军拼死反扑,他黄家数百年基业是真的要毁于一旦了。 黄仲卿主动退让半步,道:“小将军消消气,本地民丁稀少,道路不通,虽然出不了兵,但是先辈多年积蓄也算有些余财。将军一声令下,无论是粮食还是布帛,某尽可奉上。” “黄家能够出多少?” “粮食千石,布帛千匹,若是再多的话,就需要自各地征讨了,倘若将军有令,某一定尽力征集而来。”黄仲卿一脸尽力的模样。所谓之后征集,还是不要想,就前面这个数。 粮食千石,也就是12万斤粮食,听着很多,但假设一支一万人的部队,人均每天消耗一斤粮食(长时间进军及征战,这个数字只多不少),也就够支撑半个月不到。倘若十万大军,那就更寒碜了,连两天的粮食都不够用。皇帝不差饿兵,没有粮食官军真的会造反的。 换做别人,别说半个月粮食,能给三天粮食樊圣都欣喜满怀,但是黄仲卿作为广西最大的土酋,自己私兵上万,只给半个月粮食,多少有些过分。 樊圣挖苦道:“大人治下近些年莫不是生了灾荒,怎地如此寒酸。” “赖君父庇佑,近些年风调雨顺。只是这侬贼作乱,六亲不认,连亲人的粮仓也抢,忒不是人。” “侬贼六亲不认,正该合力灭之才是。听闻大人治下私兵上万,甲士数千,何不为自己谋一个大好前程。” 黄仲卿心中冷笑,真要是替官军送死,他们自然求不得,叹息道:“唉,将军可休要胡言,都是村户保甲,几时来的甲士,真要是有甲士,岂会让侬贼如此张狂。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业,小门小户,经不起折腾呐。” 接下来的谈话无论樊圣如何软磨硬泡,黄仲卿就是不愿多出一点粮食,至于人马更是休想。 事实上,樊圣能够求来粮食就已经不错了,之前余靖派使者来的时候,不过是请求黄仲卿中立而已。黄仲卿之所以愿意出粮食,不过是为了给赵昕几分薄面而已。 值得一提的,就是樊圣在离去之前硬是要黄仲卿将那千石粮食和千匹布帛送下来,来的时候带了上千贯礼物,回来的时候折合一下,不仅没有亏,反而还略有小赚,一行人浩浩荡荡,足有数百上千人,行走在山林间,来到宋军前锋所在位置。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为密切关注各大土酋的侬智高所察知,或者说,樊圣之所以要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演给侬智高看的。 “你果看清楚了,黄家真给宋军送了大批粮食和布帛?”侬智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黄家为首的各大土酋反戈,他也算是十死无生,再无翻盘机会。 眼线跪拜在地,忧虑道:“不仅如此,小的在宋军营帐附近等了一段时间,不见送粮的人离开,恐怕——” 侬智高直接打断道:“不可能,黄仲卿绝不会给宋军人马,能够给粮食就已经是莫大让步。行了,你先下去,继续监视宋军前锋动向。” 军师黄师宓道:“陛下,据探马传报,那宋军前锋不过五百人,虽说在五十里之外,我们趁其立足未稳出击,说不定可以歼灭他们。一来可挫宋军威风,二来可绝其余土酋联通宋军之心。” “何人可堪出战?” “黎貌自诩有能,实则贪婪无度之徒,只需告诉他黄仲卿送了一批宝物给宋军,其见利自会出战。” 黄师宓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是,若是黎貌得胜,则打击了宋军,若是黎貌战败,则可以顺势杀了他,吞并其部族。无论如何,侬智高都是赚的。 不过侬智高并不是蠢人,这一点并不需要其他人指点,自然明白,很多话语其实不需要说得那般明白,道:“便依你之言,召集众人升帐。” 一番黑白红脸演戏,黄师宓极力陈述宋军得了多少好处,兵力又是多么稀少,而侬智高则是不时叹息自己眼下需要专心控制邕州城,并无其余兵力出战,然后询问黎貌是否有这个心思。 黎貌昂着大半张脸,侬智高只看得见其鼻子,夸口道:“使我出战,必要那宋人领教领教我的厉害,使其不敢如此张狂。” 侬智高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道:“如此,便有劳黎兄,得胜归来之际,小弟必出帐迎之,为黎兄庆功。” 第322章:战场虚实 面对樊圣的要求,黄仲卿的笑容挂在脸庞,道:“小将军此请,本官身为朝廷命官,本不该推辞,只是将军初来乍到,怕是对本地民情不甚了解。那侬智高所属部族人数上万,数十上百年来与各家联姻,某便是想要令众人出战,恐怕亦有人不服号令,乃至阳奉阴违,通风报信。” “这么说,黄家主是想要置百年家业于不顾吗?”樊圣放下茶盏,毫不退让地道。称呼都变了,再往下说,也不知道会不会直接变成黄贼。 不仅仅是侬智高之乱,包括先前的几次地方民变,黄仲卿和历任宋官打交道从来没有这般困难的,他一直都是各方拉拢的对象,何曾面对过这般咄咄逼人的语气。 黄仲卿看向樊圣旁边的侬夏卿,尽管不耻于此人投降宋军,但此时作为沟通的桥梁则是最好的,“侬家贤弟,可否为兄长美言几句?” 樊圣则不管不顾地道:“这般说来,黄家主当真是重侬贼而轻官军吗?你黄家数百年家业莫不是不要了!” 说到这里,樊圣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意思,变得杀气腾腾。 哪里来的傻小子,愣头青,黄仲卿心中暗骂,宋军派这种人物作为使者,该不是本就没有打算好好说话吧。 眼看谈判即将破裂,黄仲卿身后的随从不约而同地往前走上半步,防止樊圣等人暴起发难。而樊圣等人的神色也发生重大变化,右手都不由自主地放在刀柄上。毫不夸张地说,现在随便一些风吹草动都会引发一场火并。 樊圣一行不过是十数人,在黄仲卿自己府内,黄仲卿真要是围杀了也不是难事,但随后就要面临宋军拼死反扑,他黄家数百年基业是真的要毁于一旦了。 黄仲卿主动退让半步,道:“小将军消消气,本地民丁稀少,道路不通,虽然出不了兵,但是先辈多年积蓄也算有些余财。将军一声令下,无论是粮食还是布帛,某尽可奉上。” “黄家能够出多少?” “粮食千石,布帛千匹,若是再多的话,就需要自各地征讨了,倘若将军有令,某一定尽力征集而来。”黄仲卿一脸尽力的模样。所谓之后征集,还是不要想,就前面这个数。 粮食千石,也就是12万斤粮食,听着很多,但假设一支一万人的部队,人均每天消耗一斤粮食(长时间进军及征战,这个数字只多不少),也就够支撑半个月不到。倘若十万大军,那就更寒碜了,连两天的粮食都不够用。皇帝不差饿兵,没有粮食官军真的会造反的。 换做别人,别说半个月粮食,能给三天粮食樊圣都欣喜满怀,但是黄仲卿作为广西最大的土酋,自己私兵上万,只给半个月粮食,多少有些过分。 樊圣挖苦道:“大人治下近些年莫不是生了灾荒,怎地如此寒酸。” “赖君父庇佑,近些年风调雨顺。只是这侬贼作乱,六亲不认,连亲人的粮仓也抢,忒不是人。” “侬贼六亲不认,正该合力灭之才是。听闻大人治下私兵上万,甲士数千,何不为自己谋一个大好前程。” 黄仲卿心中冷笑,真要是替官军送死,他们自然求不得,叹息道:“唉,将军可休要胡言,都是村户保甲,几时来的甲士,真要是有甲士,岂会让侬贼如此张狂。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家业,小门小户,经不起折腾呐。” 接下来的谈话无论樊圣如何软磨硬泡,黄仲卿就是不愿多出一点粮食,至于人马更是休想。 事实上,樊圣能够求来粮食就已经不错了,之前余靖派使者来的时候,不过是请求黄仲卿中立而已。黄仲卿之所以愿意出粮食,不过是为了给赵昕几分薄面而已。 值得一提的,就是樊圣在离去之前硬是要黄仲卿将那千石粮食和千匹布帛送下来,来的时候带了上千贯礼物,回来的时候折合一下,不仅没有亏,反而还略有小赚,一行人浩浩荡荡,足有数百上千人,行走在山林间,来到宋军前锋所在位置。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为密切关注各大土酋的侬智高所察知,或者说,樊圣之所以要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演给侬智高看的。 “你果看清楚了,黄家真给宋军送了大批粮食和布帛?”侬智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黄家为首的各大土酋反戈,他也算是十死无生,再无翻盘机会。 眼线跪拜在地,忧虑道:“不仅如此,小的在宋军营帐附近等了一段时间,不见送粮的人离开,恐怕——” 侬智高直接打断道:“不可能,黄仲卿绝不会给宋军人马,能够给粮食就已经是莫大让步。行了,你先下去,继续监视宋军前锋动向。” 军师黄师宓道:“陛下,据探马传报,那宋军前锋不过五百人,虽说在五十里之外,我们趁其立足未稳出击,说不定可以歼灭他们。一来可挫宋军威风,二来可绝其余土酋联通宋军之心。” “何人可堪出战?” “黎貌自诩有能,实则贪婪无度之徒,只需告诉他黄仲卿送了一批宝物给宋军,其见利自会出战。” 黄师宓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是,若是黎貌得胜,则打击了宋军,若是黎貌战败,则可以顺势杀了他,吞并其部族。无论如何,侬智高都是赚的。 不过侬智高并不是蠢人,这一点并不需要其他人指点,自然明白,很多话语其实不需要说得那般明白,道:“便依你之言,召集众人升帐。” 一番黑白红脸演戏,黄师宓极力陈述宋军得了多少好处,兵力又是多么稀少,而侬智高则是不时叹息自己眼下需要专心控制邕州城,并无其余兵力出战,然后询问黎貌是否有这个心思。 黎貌昂着大半张脸,侬智高只看得见其鼻子,夸口道:“使我出战,必要那宋人领教领教我的厉害,使其不敢如此张狂。” 侬智高哈哈大笑,举杯一饮而尽,道:“如此,便有劳黎兄,得胜归来之际,小弟必出帐迎之,为黎兄庆功。” 第323章:收降之法 就这样,土酋黎貌带着自己的三千族人,或者说部落兵开赴战场,决定歼灭这支宋军先锋。 这三千族人,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姓黎的,至于其他人要么自己妻子是黎家人,要么自己祖上和黎家有关系。总而言之,血缘关系很密切,里面汉人其实不少,不少北边来的流民来此定居,成为客户,先后进入这个体系之中。各种文化交织在一起,颇为复杂。 三千人出动,也不是打散进山林里面,那样大大影响行军速度,动静自然小不了。在战场之中,双方的探子哪个不是远出数十里。所以,樊圣很快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不过,到了樊圣手上的消息是这样的,“敌军黎貌为帅,五千人奔袭。” 不要意外,本来山林密布的地方估算人数就困难,行走在山间小道,人群如长虫,谁也估不准。与其说少了,不如说多一些。 看见这消息之后,樊圣就笑出声来,道:“领军之人是黎貌,看来这侬智高居心不良呀!” 侬夏卿直言不讳道:“侬智高准备吞并黎貌部众,无论胜败,黎貌必死。” 想当初侬夏卿初投宋军,连官话都不会,几个月下来,几乎和北方汉人一样,能够和樊圣他们无障碍交流。这是一种本事,是一种乱世求生的本事,有些人死得晚,不是没有原因的。 樊圣他们在侬智高败退广州城后,就一直尾随在侬智高身后,一方面观察侬智高动向,一方面请战,这个最为危险的任务一直是樊圣主持。作为侦查部队,想要他们人数太多自然是不可能的。 人数虽少,就危险性而言,绝不亚于侬军,甚至尤有过之,个个是精锐,以一敌十是基础。 见惯了危险的樊圣并不害怕这支队伍,他看向侬夏卿,道:“你有何破敌良策?” 侬夏卿简单思索后,道:“黎貌人数虽多,然我军个个精锐,分而击之,其军必溃。趁乱生擒黎貌也未尝不可。” 樊圣眉眼含笑,道:“如果我要将这支队伍收为己用,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这个问题可是将侬夏卿给问倒了,竟然还有这种操作吗?自己这边不过是五百人,对方五千人,能够分而破之就已经难能可贵,更不要说逼降。 侬夏卿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巧设埋伏,使其一路前后进退无路,或可逼降。” 理论上确实可以,但是更大的问题在于你人手本就不够,大部队还在后面,即便是受降,你如何保证这批人不会在之后关键时期对你背刺呢。还不如一口气坑杀干净。 樊圣道:“此事并不难,先破黎貌一路人马,令这路败兵回去求援,让侬智高增兵。侬智高小人也,见败兵来,必以为黎貌战败,而后侵吞黎族人马。我军可坐视侬黎二家争斗,两虎相争,一死一伤,黎貌必转投我军。” 侬夏卿听完之后,只觉背后一阵冷汗,自己一直都认为眼前之人是个鲁莽之辈,想不到竟然心思细密如此。如此精妙的心术,真的出自此人吗? 侬夏卿拱手道;“将军妙计,侬智高真小人耳,必依将军之言。” 樊圣轻笑,吩咐左右道:“号令全军,让他们好生整顿,准备迎战。” 人数少有少的好处,特别是这种山地作战,其实没有多少地方能够供你施展开来。一些离谱的关口,真就是一线天,并排走两个人都困难。 大方针制定好了,接下来就是一步步执行,在这一方面,相比较于宋军其他人马,武院学子**出来的这批人,绝对碾压他们不知道多少。 抢占制高点,设置埋伏圈,以少量人马吸引敌军,如果敌军多就不断骚扰,一旦敌军正面来攻,就故意伪装出因乱溃散的姿态,成几部往山上逃逸,诱使敌军分散。 最后在一些地区形成以多打少的格局,能够歼灭一些那是更好不过,放一些败兵回去。 黎貌自以为自己是本地人,对地形熟悉,却不知道樊圣他们当侦察兵,不熟悉地形必死,论对地势的了解并不差多少。 黎貌大部队在前进的过程中,不断遭遇袭扰,原本族人都是山地战的好手,五十里地而已,一日可达,但是在樊圣他们的骚扰下,竟然只前进不足三十里,就不得不停下扎营。 同时为了保护后方粮道,还要分兵出去。结果就是后方被袭扰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最离谱的是,好不容易捉来宋军俘虏,对方竟然一脸轻蔑地说自己大部队早已赶赴来此,在附近设下天罗地网,黎貌他们每前进一步,就需要付出许多的牺牲。气得黎貌直接一刀劈了俘虏,但是俘虏带来的影响已经在军中传开,军心已经动摇。 隐藏在山林之中的樊圣亲眼看见了自己人的牺牲,脸色铁青,派俘虏用死间计是侬夏卿想出来,但是最终是他樊圣答应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樊圣杀了自己人。 “将这功劳记下来,日后我要亲自向殿下请功。你们都给我好好杀,功劳少不了你们的。”樊圣压低了声音喝道,竭力掩饰自己的愤怒。 黎貌麾下的这种族兵,好处是上下左右都有亲缘关系,十分容易调度,集体观念深重,士气也很足,不像宋军用金钱堆起来的那种。但是坏处也有,就是消息藏不住,大小消息都会短时间内从上到下传个干净。 后者有些时候算不上坏事,甚至还是好事,上心一心,但是在这个场合,自然显得不是那般合时宜。 随着遭遇的骚扰越来越多,宋人多则十数人,少则三五人。不追吧,对面不断用弓弩射你,窝囊。追吧,人数多对方一口气跑个干净,人数少对面杀个回马枪,自己损兵折将。 一天下来,牺牲并不多,不计算伤者,真正去世的可能连十个都没有,但耐不住关系亲近呀,比如隔壁二婶家的二狗子死了,所以影响蛮大。 一些人怀疑宋军大部队真的来了,那么他们这些人,不就是送死吗? 第323章:收降之法 就这样,土酋黎貌带着自己的三千族人,或者说部落兵开赴战场,决定歼灭这支宋军先锋。 这三千族人,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姓黎的,至于其他人要么自己妻子是黎家人,要么自己祖上和黎家有关系。总而言之,血缘关系很密切,里面汉人其实不少,不少北边来的流民来此定居,成为客户,先后进入这个体系之中。各种文化交织在一起,颇为复杂。 三千人出动,也不是打散进山林里面,那样大大影响行军速度,动静自然小不了。在战场之中,双方的探子哪个不是远出数十里。所以,樊圣很快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不过,到了樊圣手上的消息是这样的,“敌军黎貌为帅,五千人奔袭。” 不要意外,本来山林密布的地方估算人数就困难,行走在山间小道,人群如长虫,谁也估不准。与其说少了,不如说多一些。 看见这消息之后,樊圣就笑出声来,道:“领军之人是黎貌,看来这侬智高居心不良呀!” 侬夏卿直言不讳道:“侬智高准备吞并黎貌部众,无论胜败,黎貌必死。” 想当初侬夏卿初投宋军,连官话都不会,几个月下来,几乎和北方汉人一样,能够和樊圣他们无障碍交流。这是一种本事,是一种乱世求生的本事,有些人死得晚,不是没有原因的。 樊圣他们在侬智高败退广州城后,就一直尾随在侬智高身后,一方面观察侬智高动向,一方面请战,这个最为危险的任务一直是樊圣主持。作为侦查部队,想要他们人数太多自然是不可能的。 人数虽少,就危险性而言,绝不亚于侬军,甚至尤有过之,个个是精锐,以一敌十是基础。 见惯了危险的樊圣并不害怕这支队伍,他看向侬夏卿,道:“你有何破敌良策?” 侬夏卿简单思索后,道:“黎貌人数虽多,然我军个个精锐,分而击之,其军必溃。趁乱生擒黎貌也未尝不可。” 樊圣眉眼含笑,道:“如果我要将这支队伍收为己用,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这个问题可是将侬夏卿给问倒了,竟然还有这种操作吗?自己这边不过是五百人,对方五千人,能够分而破之就已经难能可贵,更不要说逼降。 侬夏卿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想法,“巧设埋伏,使其一路前后进退无路,或可逼降。” 理论上确实可以,但是更大的问题在于你人手本就不够,大部队还在后面,即便是受降,你如何保证这批人不会在之后关键时期对你背刺呢。还不如一口气坑杀干净。 樊圣道:“此事并不难,先破黎貌一路人马,令这路败兵回去求援,让侬智高增兵。侬智高小人也,见败兵来,必以为黎貌战败,而后侵吞黎族人马。我军可坐视侬黎二家争斗,两虎相争,一死一伤,黎貌必转投我军。” 侬夏卿听完之后,只觉背后一阵冷汗,自己一直都认为眼前之人是个鲁莽之辈,想不到竟然心思细密如此。如此精妙的心术,真的出自此人吗? 侬夏卿拱手道;“将军妙计,侬智高真小人耳,必依将军之言。” 樊圣轻笑,吩咐左右道:“号令全军,让他们好生整顿,准备迎战。” 人数少有少的好处,特别是这种山地作战,其实没有多少地方能够供你施展开来。一些离谱的关口,真就是一线天,并排走两个人都困难。 大方针制定好了,接下来就是一步步执行,在这一方面,相比较于宋军其他人马,武院学子**出来的这批人,绝对碾压他们不知道多少。 抢占制高点,设置埋伏圈,以少量人马吸引敌军,如果敌军多就不断骚扰,一旦敌军正面来攻,就故意伪装出因乱溃散的姿态,成几部往山上逃逸,诱使敌军分散。 最后在一些地区形成以多打少的格局,能够歼灭一些那是更好不过,放一些败兵回去。 黎貌自以为自己是本地人,对地形熟悉,却不知道樊圣他们当侦察兵,不熟悉地形必死,论对地势的了解并不差多少。 黎貌大部队在前进的过程中,不断遭遇袭扰,原本族人都是山地战的好手,五十里地而已,一日可达,但是在樊圣他们的骚扰下,竟然只前进不足三十里,就不得不停下扎营。 同时为了保护后方粮道,还要分兵出去。结果就是后方被袭扰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 最离谱的是,好不容易捉来宋军俘虏,对方竟然一脸轻蔑地说自己大部队早已赶赴来此,在附近设下天罗地网,黎貌他们每前进一步,就需要付出许多的牺牲。气得黎貌直接一刀劈了俘虏,但是俘虏带来的影响已经在军中传开,军心已经动摇。 隐藏在山林之中的樊圣亲眼看见了自己人的牺牲,脸色铁青,派俘虏用死间计是侬夏卿想出来,但是最终是他樊圣答应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樊圣杀了自己人。 “将这功劳记下来,日后我要亲自向殿下请功。你们都给我好好杀,功劳少不了你们的。”樊圣压低了声音喝道,竭力掩饰自己的愤怒。 黎貌麾下的这种族兵,好处是上下左右都有亲缘关系,十分容易调度,集体观念深重,士气也很足,不像宋军用金钱堆起来的那种。但是坏处也有,就是消息藏不住,大小消息都会短时间内从上到下传个干净。 后者有些时候算不上坏事,甚至还是好事,上心一心,但是在这个场合,自然显得不是那般合时宜。 随着遭遇的骚扰越来越多,宋人多则十数人,少则三五人。不追吧,对面不断用弓弩射你,窝囊。追吧,人数多对方一口气跑个干净,人数少对面杀个回马枪,自己损兵折将。 一天下来,牺牲并不多,不计算伤者,真正去世的可能连十个都没有,但耐不住关系亲近呀,比如隔壁二婶家的二狗子死了,所以影响蛮大。 一些人怀疑宋军大部队真的来了,那么他们这些人,不就是送死吗? 第324章:入瓮之鱼 是日行三十里地,黄昏,黎貌让族众安营扎寨,防备宋人夜袭,同时召集众人商讨计策。事实上就是安定军心,告诉他们宋人使疑兵之计,真要是大军到来,早就正面出击,怎会游而不击,远远地放冷箭。 黎貌是黎族族长不错,但是他的权力并没有宋军的将军大,很多命令如果身边人不支持,在颁布这一环节都过不去。要是宋军面临这种情况,绝无可能召开这种会议。 而这种会议,颇有些部落时代末期军事民主制的意味,以众人表决决定之后攻守撤退等一干事宜。 除了安抚军心外,黎貌面临最多的问题其实是这个,“我们为什么要替侬智高卖命?” 主力外出,老弱妇孺在后,一旦前方战事不利,侬智高就要先吞并了自己。要不是知道宋军仅数百人,很多黎族人是不愿意出来的。 黎貌道:“宋人国运已衰,连一个侬智高之乱都平定不了,让他在两广流窜。南有交趾,北有契丹,西有西夏,在外战事不休,在内兵变民乱不止。且宋人待我为蛮夷,任意欺压,我亦视其为寇仇。今日奋力一战,来日开疆拓土,建国封爵,岂不是妙事。” 侬智高之乱对于西南土酋们最大的影响不是知道了侬智高太强,毕竟曾经势力都差不多,而是明白宋朝太弱。当中央王朝暴露出弱点来之后,会有更多的野心家出现,黎貌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说了一通,见族人反应不大,黎貌就改换通俗语气道:“汉人女子肤白貌美,生得水灵,你们不想要抢来吗?汉人耀武扬威,抢我祖先田土,将我等赶至荒山野岭,赋税繁重,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族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黎貌的心下宽慰几分,想着明日赶到宋军营地,将之绞杀干净,而后回军与侬智高争强。若是无法攫取军队主导地位,就自己寻一路出去攻城略地。 西南众番部或许总体眼界狭窄,但是他们的上层绝不是无知庸碌之辈,否则也不可能在竞争激烈的山区存活下来了。 这一夜,除却三两宋军骚扰,远远射来一些火箭外,整体上风平浪静,敌人扎好了营寨,只要脑子不蠢,就不会以弱势兵力出击,樊圣他们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次日清晨,黎族即整军出发,沿着河谷行走。道路虽然崎岖,但胜在经常有商旅通过,互通有无,此外不时能够看见小村子,像一颗颗明珠一样点缀在河谷左右,提供客栈吃食。 但是现在黎族人通过,这些村子可是遭了大难,若是有壮丁就劫来做苦力,女子则直接绑来军中玩弄,往往丢失性命。所能够劫掠之物,一应抢夺干净。 为什么说人祸比天灾厉害?因为人祸躲不了,天灾虽然有,但不至于全年不绝,全国都有,总是可以进行调度的。人祸之中最烈的,又莫过于兵灾,有组织有纪律的抢劫,军队可比强盗盗匪一流厉害得多。 对于黎族人而言,只要不是他们这家的,都是外人,都可以抢,所以肆无忌惮。能够抢走都抢走,抢不走的话,有些人还要放火烧掉,不明白这些人的思路是什么,怕资敌吗?非要杀掉下蛋的母鸡。 要不是手下人四处劫掠,从而影响到军队前进的速度,黎貌可能都不会对此多说一句话。但即便是说了,也并没有改观多少。军纪是什么东西,没有的,本就是部落兵,后勤都靠抢,不抢就活不下去。 “这些天杀的东西!”跟在黎族大军身后,密切关注着他们动向的樊圣看见满村火起,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得谩骂出口。 村子里面的火势蔓延开来,波及到附近的山林里面,逼得樊圣他们不得不变换一条道路尾随。黎貌他们自以为前去剿杀宋人先锋,却不知道自己才是人家眼中的猎物。 侬夏卿道:“樊将军,再有五里,贼人就要到达我军空营,敌军探马恐怕已经发现营寨人数不多。” “知道了也好,且看他们如何应对。真以为我等是蠢材不成,声势如此浩大,生怕我们不知道。” 视线里,原本慢慢往前面蠕动的黎族队伍突然好像绷紧了的弹簧放开一样,猛然间加快速度,人马散入山林,准备从四面合围宋军营寨。山林战,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每一次宋朝正规军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黎貌已经令人加速前进了!营里的人马留了快马,应该能够走脱。咋们什么时候动手?”樊圣身边的传令兵询问道,战前布置早已吩咐下去,但是临阵变计也常有,消息渠道不能够断。 “依原计划行事,先让贼人尝尝火海的滋味再说,让弓手准备。” 不得不说,黎族之人上山之后,明明是陡峭近乎垂直的山地,他们竟然如履平地,这种与生俱来的体质令人艳羡,他们很快对军营形成了半包围的状态。 在营内诱敌的人见自己任务完成,急忙乘快马从后方缺口离开。这个时候,谁都能够看出里面只是一个空营,但是很明显营寨内还有不少物资,比如大袋大袋的粮食还有布帛。 他们都在等待黎貌的命令,抢村子可以抢,因为危险不大,但是进这宋军营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说不定就丢了小命。 黎貌终于是看见了宋军营寨,肉眼可见的物资,摆放在一起,好像小山一样,层层叠叠,好像鱼饵之于鱼儿一样,美味而又暗含危机。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摆在眼前的物资,哪怕是宋军大军就在不远处又如何,能够带多少,就带多少。 “谁人愿意入营中一探?”黎貌高声询问道,不少人主动请缨,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既然上了战场,谁不是做了富贵险中求的打算。 四五十人就这样摸进了营寨之中,搬开鹿角,打开大门,好像真的一个敌人也没有一样。 “好多东西,都是粮食,都是衣服!”里面人传来令人欣喜若狂的声音。 第325章:穷寇莫追 得到好消息之后,黎貌使了一个眼色,足有二三百人闯入营寨之中,他们索性连营寨木桩也一并拆除了,这样从外就能够更加直观地看见里面的情形。 见到里面情形,黎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之前听侬智高说黄仲卿送了不少粮食和布帛给宋军,本来以为宋人早已转移,想不到竟然全部留在这里。 数十车的物品,省吃俭用的话,粮食足够黎族人吃一个月了,至于衣服,说不定十年之后还能穿。 本想召集众人一起齐心协力将东西搬过来,想不到打东边方向,原先离开的宋人竟然带了上百人回来,个个跨马挽弓,纷纷火雨满天落下,霎时间将整个营寨铺满,原先浇过火油的地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晚个几刻,恐怕粮食要烧得一干二净。黎貌看得眉毛直跳,心中好像在滴血一样。宋人也未免太过败家了吧!这么多东西,他们抢了一路过来,也没有抢到这么多东西,就这样一把火全都烧干净了不成。 “击退他们!保住粮食。”黎貌指着不远处的宋人厉声嘶吼道,青筋都快迸裂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这粮食是他们的呢。不过在黎貌的眼中,恐怕就是这样认为的。 黎族众人并无骑马者,然奔走开来,好似旱地行舟,三步之后已经到了身前,若是不早早避让,必被其追及。 宋军佯退,驾驭战马边退边射,步兵论机动性不及骑兵,几息之后,黎族众人就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宋人拍马远去。 见宋人远走,黎貌吩咐众人救火,结果最近的水源距离营寨也有七里地,气得黎貌连连谩骂宋人无知,竟然不知道在近水的地方安营扎寨,一旦敌人截断水源,岂不是要渴死。 为了救这么一场火,前往溪流处取水者上百,就近起土灭火亦有数百。眼见火势小了许多,那遭天杀的宋人竟然又骑马而来,黎貌连忙指挥部众前往阻击,结果宋军骑兵之后竟然还有上百精锐甲士,手起刀落间血液横飞,一时间损伤不小。 “贼厮儿,先前尔等有马,放尔等走脱,眼下看尔等如何逃走。”黎貌见势不怒反喜,亲自率领人马与这群精锐甲士对抗。 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在后方设置营寨防止截断后路,又比如现在的救火之人。但黎貌一声令下,还是能够凑出来两千余人,面对二百宋军,还是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一旦围住,就是十死无生。 宋军且战且退,始终牵扯着黎貌人马,黎貌率人追出三里地,从附近山上冲下百余宋军,险些将黎貌的阵型给冲垮了,但人数毕竟不多,一番整顿后,这些宋人也随之逃开。 追出五里地,从附近的山上又冲下百余宋军,不断有生力军加入战斗,人家就是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原本就累得气喘吁吁的黎族人马,竟然被拦腰切断,前方宋人随之转向,一番拼杀后,黎族因此折损上百人之多,伤者更是数百,吓得黎貌再也不敢往前追,灰溜溜地往后撤。 对手无论怎么看,兵力都远比自己少,否则也不会玩弄这等把戏,竟然被弱于自己的敌人玩弄到这个地步,黎貌心中大为愤恨。 前进的时候有多么风光,现在撤退的时候就有多么担惊受怕,生怕附近的山林又冲下几百宋军来。山林出身的人,一向自诩擅长山地战,现在说出去,真是丢人。 老祖宗总是说,穷寇莫追穷寇莫追,自然有其道理,对方倒未必真的是穷寇,而是防止对面佯装败退故意设陷阱。 不过,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时候,穷寇一定要追,不仅要追,而且一个都不能够放过,要打一个歼灭战出来,实现战场利益最大化。这种情形就是你在充分掌握战场情况下,排除对方设陷阱的可能,并考虑对方士气及体力等综合情况后的抉择。 这本质上是考验对战场信息的搜集分析及运用能力,有人天生,如韩信这种鬼才,有人后天养成,如绝大多数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武将。 倘若樊圣现在手里有一千人马,可能黎貌就真的回不去了,战术上的胜利无法掩盖战略上的不足,宋军大部队还在后面。 但是现在,樊圣只能够让骑兵尾随在黎貌人马的后面,不时骚扰,根本不可能拦下现在还有上千人护卫的黎貌。 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步兵体力也消耗甚多,没有能力追击了。但是他们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做,说起来有些血腥,他们在割人头,一方面在计算功劳,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之后的计划。 樊圣麾下统共五百人,战马百匹,四百人负责调开黎貌。而其他一百人,则是樊圣亲自统率,一路监视黎貌的就是这批人。樊圣好歹是个小统领,竟然亲自去干这事,放在任何一支宋军部队都是无法理解的。 眼下,这一百人负责截杀前往溪流取水的黎族。若是黎族不救火,樊圣他们就负责在撤退路上截击。 总而言之,樊圣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救火,而是用这数以千贯的物资当诱饵,吸引黎貌进入圈套。 樊圣等人截杀取水者,以有意击无意,况且对方还带着许多容器,连兵器都不好带,哪里能够抵挡得住,一时间杀得血流成河。百人只有二十余人逃走,毕竟是山林之中,真要是逃你也不好拦。 不过对于樊圣而言,这些人本就是准备放走报信的,逃了就逃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做呢。 樊圣率军回到成为一片火海的营寨时,黎貌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撤退到这个位置,只不过现在的黎貌再也没有最初的那般自信,他麾下的族众也是如此,见到满身血液的樊圣等人,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丢盔弃甲往附近山林奔逃者数不胜数,黎貌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以数倍的兵力,黎貌竟然惨败如此,结果比樊圣预料地好很多,主要是对手太看不起他们。 接下来,百余骑兵几乎是一刻也没有休息,人人马鞍左右携带着滴血的头颅,往邕州城方向去。 第324章:入瓮之鱼 是日行三十里地,黄昏,黎貌让族众安营扎寨,防备宋人夜袭,同时召集众人商讨计策。事实上就是安定军心,告诉他们宋人使疑兵之计,真要是大军到来,早就正面出击,怎会游而不击,远远地放冷箭。 黎貌是黎族族长不错,但是他的权力并没有宋军的将军大,很多命令如果身边人不支持,在颁布这一环节都过不去。要是宋军面临这种情况,绝无可能召开这种会议。 而这种会议,颇有些部落时代末期军事民主制的意味,以众人表决决定之后攻守撤退等一干事宜。 除了安抚军心外,黎貌面临最多的问题其实是这个,“我们为什么要替侬智高卖命?” 主力外出,老弱妇孺在后,一旦前方战事不利,侬智高就要先吞并了自己。要不是知道宋军仅数百人,很多黎族人是不愿意出来的。 黎貌道:“宋人国运已衰,连一个侬智高之乱都平定不了,让他在两广流窜。南有交趾,北有契丹,西有西夏,在外战事不休,在内兵变民乱不止。且宋人待我为蛮夷,任意欺压,我亦视其为寇仇。今日奋力一战,来日开疆拓土,建国封爵,岂不是妙事。” 侬智高之乱对于西南土酋们最大的影响不是知道了侬智高太强,毕竟曾经势力都差不多,而是明白宋朝太弱。当中央王朝暴露出弱点来之后,会有更多的野心家出现,黎貌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说了一通,见族人反应不大,黎貌就改换通俗语气道:“汉人女子肤白貌美,生得水灵,你们不想要抢来吗?汉人耀武扬威,抢我祖先田土,将我等赶至荒山野岭,赋税繁重,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族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黎貌的心下宽慰几分,想着明日赶到宋军营地,将之绞杀干净,而后回军与侬智高争强。若是无法攫取军队主导地位,就自己寻一路出去攻城略地。 西南众番部或许总体眼界狭窄,但是他们的上层绝不是无知庸碌之辈,否则也不可能在竞争激烈的山区存活下来了。 这一夜,除却三两宋军骚扰,远远射来一些火箭外,整体上风平浪静,敌人扎好了营寨,只要脑子不蠢,就不会以弱势兵力出击,樊圣他们没有蠢到这个地步。 次日清晨,黎族即整军出发,沿着河谷行走。道路虽然崎岖,但胜在经常有商旅通过,互通有无,此外不时能够看见小村子,像一颗颗明珠一样点缀在河谷左右,提供客栈吃食。 但是现在黎族人通过,这些村子可是遭了大难,若是有壮丁就劫来做苦力,女子则直接绑来军中玩弄,往往丢失性命。所能够劫掠之物,一应抢夺干净。 为什么说人祸比天灾厉害?因为人祸躲不了,天灾虽然有,但不至于全年不绝,全国都有,总是可以进行调度的。人祸之中最烈的,又莫过于兵灾,有组织有纪律的抢劫,军队可比强盗盗匪一流厉害得多。 对于黎族人而言,只要不是他们这家的,都是外人,都可以抢,所以肆无忌惮。能够抢走都抢走,抢不走的话,有些人还要放火烧掉,不明白这些人的思路是什么,怕资敌吗?非要杀掉下蛋的母鸡。 要不是手下人四处劫掠,从而影响到军队前进的速度,黎貌可能都不会对此多说一句话。但即便是说了,也并没有改观多少。军纪是什么东西,没有的,本就是部落兵,后勤都靠抢,不抢就活不下去。 “这些天杀的东西!”跟在黎族大军身后,密切关注着他们动向的樊圣看见满村火起,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得谩骂出口。 村子里面的火势蔓延开来,波及到附近的山林里面,逼得樊圣他们不得不变换一条道路尾随。黎貌他们自以为前去剿杀宋人先锋,却不知道自己才是人家眼中的猎物。 侬夏卿道:“樊将军,再有五里,贼人就要到达我军空营,敌军探马恐怕已经发现营寨人数不多。” “知道了也好,且看他们如何应对。真以为我等是蠢材不成,声势如此浩大,生怕我们不知道。” 视线里,原本慢慢往前面蠕动的黎族队伍突然好像绷紧了的弹簧放开一样,猛然间加快速度,人马散入山林,准备从四面合围宋军营寨。山林战,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每一次宋朝正规军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黎貌已经令人加速前进了!营里的人马留了快马,应该能够走脱。咋们什么时候动手?”樊圣身边的传令兵询问道,战前布置早已吩咐下去,但是临阵变计也常有,消息渠道不能够断。 “依原计划行事,先让贼人尝尝火海的滋味再说,让弓手准备。” 不得不说,黎族之人上山之后,明明是陡峭近乎垂直的山地,他们竟然如履平地,这种与生俱来的体质令人艳羡,他们很快对军营形成了半包围的状态。 在营内诱敌的人见自己任务完成,急忙乘快马从后方缺口离开。这个时候,谁都能够看出里面只是一个空营,但是很明显营寨内还有不少物资,比如大袋大袋的粮食还有布帛。 他们都在等待黎貌的命令,抢村子可以抢,因为危险不大,但是进这宋军营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说不定就丢了小命。 黎貌终于是看见了宋军营寨,肉眼可见的物资,摆放在一起,好像小山一样,层层叠叠,好像鱼饵之于鱼儿一样,美味而又暗含危机。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摆在眼前的物资,哪怕是宋军大军就在不远处又如何,能够带多少,就带多少。 “谁人愿意入营中一探?”黎貌高声询问道,不少人主动请缨,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既然上了战场,谁不是做了富贵险中求的打算。 四五十人就这样摸进了营寨之中,搬开鹿角,打开大门,好像真的一个敌人也没有一样。 “好多东西,都是粮食,都是衣服!”里面人传来令人欣喜若狂的声音。 第325章:穷寇莫追 得到好消息之后,黎貌使了一个眼色,足有二三百人闯入营寨之中,他们索性连营寨木桩也一并拆除了,这样从外就能够更加直观地看见里面的情形。 见到里面情形,黎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之前听侬智高说黄仲卿送了不少粮食和布帛给宋军,本来以为宋人早已转移,想不到竟然全部留在这里。 数十车的物品,省吃俭用的话,粮食足够黎族人吃一个月了,至于衣服,说不定十年之后还能穿。 本想召集众人一起齐心协力将东西搬过来,想不到打东边方向,原先离开的宋人竟然带了上百人回来,个个跨马挽弓,纷纷火雨满天落下,霎时间将整个营寨铺满,原先浇过火油的地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晚个几刻,恐怕粮食要烧得一干二净。黎貌看得眉毛直跳,心中好像在滴血一样。宋人也未免太过败家了吧!这么多东西,他们抢了一路过来,也没有抢到这么多东西,就这样一把火全都烧干净了不成。 “击退他们!保住粮食。”黎貌指着不远处的宋人厉声嘶吼道,青筋都快迸裂出来,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这粮食是他们的呢。不过在黎貌的眼中,恐怕就是这样认为的。 黎族众人并无骑马者,然奔走开来,好似旱地行舟,三步之后已经到了身前,若是不早早避让,必被其追及。 宋军佯退,驾驭战马边退边射,步兵论机动性不及骑兵,几息之后,黎族众人就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宋人拍马远去。 见宋人远走,黎貌吩咐众人救火,结果最近的水源距离营寨也有七里地,气得黎貌连连谩骂宋人无知,竟然不知道在近水的地方安营扎寨,一旦敌人截断水源,岂不是要渴死。 为了救这么一场火,前往溪流处取水者上百,就近起土灭火亦有数百。眼见火势小了许多,那遭天杀的宋人竟然又骑马而来,黎貌连忙指挥部众前往阻击,结果宋军骑兵之后竟然还有上百精锐甲士,手起刀落间血液横飞,一时间损伤不小。 “贼厮儿,先前尔等有马,放尔等走脱,眼下看尔等如何逃走。”黎貌见势不怒反喜,亲自率领人马与这群精锐甲士对抗。 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在后方设置营寨防止截断后路,又比如现在的救火之人。但黎貌一声令下,还是能够凑出来两千余人,面对二百宋军,还是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一旦围住,就是十死无生。 宋军且战且退,始终牵扯着黎貌人马,黎貌率人追出三里地,从附近山上冲下百余宋军,险些将黎貌的阵型给冲垮了,但人数毕竟不多,一番整顿后,这些宋人也随之逃开。 追出五里地,从附近的山上又冲下百余宋军,不断有生力军加入战斗,人家就是以逸待劳,养精蓄锐。原本就累得气喘吁吁的黎族人马,竟然被拦腰切断,前方宋人随之转向,一番拼杀后,黎族因此折损上百人之多,伤者更是数百,吓得黎貌再也不敢往前追,灰溜溜地往后撤。 对手无论怎么看,兵力都远比自己少,否则也不会玩弄这等把戏,竟然被弱于自己的敌人玩弄到这个地步,黎貌心中大为愤恨。 前进的时候有多么风光,现在撤退的时候就有多么担惊受怕,生怕附近的山林又冲下几百宋军来。山林出身的人,一向自诩擅长山地战,现在说出去,真是丢人。 老祖宗总是说,穷寇莫追穷寇莫追,自然有其道理,对方倒未必真的是穷寇,而是防止对面佯装败退故意设陷阱。 不过,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时候,穷寇一定要追,不仅要追,而且一个都不能够放过,要打一个歼灭战出来,实现战场利益最大化。这种情形就是你在充分掌握战场情况下,排除对方设陷阱的可能,并考虑对方士气及体力等综合情况后的抉择。 这本质上是考验对战场信息的搜集分析及运用能力,有人天生,如韩信这种鬼才,有人后天养成,如绝大多数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武将。 倘若樊圣现在手里有一千人马,可能黎貌就真的回不去了,战术上的胜利无法掩盖战略上的不足,宋军大部队还在后面。 但是现在,樊圣只能够让骑兵尾随在黎貌人马的后面,不时骚扰,根本不可能拦下现在还有上千人护卫的黎貌。 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步兵体力也消耗甚多,没有能力追击了。但是他们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做,说起来有些血腥,他们在割人头,一方面在计算功劳,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之后的计划。 樊圣麾下统共五百人,战马百匹,四百人负责调开黎貌。而其他一百人,则是樊圣亲自统率,一路监视黎貌的就是这批人。樊圣好歹是个小统领,竟然亲自去干这事,放在任何一支宋军部队都是无法理解的。 眼下,这一百人负责截杀前往溪流取水的黎族。若是黎族不救火,樊圣他们就负责在撤退路上截击。 总而言之,樊圣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救火,而是用这数以千贯的物资当诱饵,吸引黎貌进入圈套。 樊圣等人截杀取水者,以有意击无意,况且对方还带着许多容器,连兵器都不好带,哪里能够抵挡得住,一时间杀得血流成河。百人只有二十余人逃走,毕竟是山林之中,真要是逃你也不好拦。 不过对于樊圣而言,这些人本就是准备放走报信的,逃了就逃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做呢。 樊圣率军回到成为一片火海的营寨时,黎貌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撤退到这个位置,只不过现在的黎貌再也没有最初的那般自信,他麾下的族众也是如此,见到满身血液的樊圣等人,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丢盔弃甲往附近山林奔逃者数不胜数,黎貌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以数倍的兵力,黎貌竟然惨败如此,结果比樊圣预料地好很多,主要是对手太看不起他们。 接下来,百余骑兵几乎是一刻也没有休息,人人马鞍左右携带着滴血的头颅,往邕州城方向去。 第326章:心狠手辣是枭雄的基本要素 邕州城头,在城头值守的士兵忽然看见远方一阵扬尘,此外还有马蹄之声传来,来人虽然不多,但全是骑兵。 这百余骑兵绕远路昼夜挥鞭,行经上百里,避开沿途的黎族人马,总算是赶到邕州城下。 侬军战马不多,即便是有,目前大多也都在城内,不曾外出,像这种成建制的骑兵队伍,只要看见了,基本上就可以肯定是宋人兵马。 “敌袭,宋人来了,宋人来了,关城门!” 锣鼓声响,守卫高声呼喝,原本就看守严密的城门很快关上,吊桥也已经收起。现在看见骑兵,谁知道后面有没有步兵队伍,还开着城门不是自寻死路吗? 在城中做买卖的百姓纷纷回家,紧闭家门,街道上除却留下些许杂物之外,更无一人在外。不多时,侬智高亲自率领人马登上城楼,准备观察情况。 军师黄师宓尾随在后,见得来人衣甲,最后一丝希冀也破灭了,本以为是黎貌他们抢了宋军战马,风光大胜回来,现在很明显是宋人到来。 “兀那侬贼,看看这些是为何物?”来此的宋军骑兵将马鞍左右的人头抛出,滚落在地,若是不幸被战马践踏而过,脑浆迸裂出来,这个场景请自行想象。 粗粗一看,人头数并不多,也不见黎貌的脑袋,真要是有黎貌的脑袋,宋人早已大肆张扬。现在没有张扬,其实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陛下,黎貌怕是遭逢大败,遁入山林,不知所踪。”黄师宓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侬智高皱着眉头道:“黎貌而今麾下还有多少人?” “探马未曾回报,只不过即便是还剩下一部分,恐怕也是元气大伤。是不是要往黎族驻地走一遭?” 侬智高面目沉重,许久不语,战事朝这个方向发展,从计划上看,他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吞并黎族残存势力。只不过若是黎貌精锐尚存,难保对方不会拼死反扑,那样就弊大于利。 没有十全十美的决策,特别是在信息极其混乱的战场上,就更加需要决策者做出合理决策来。谋是第一步,断是第二步,走错一步都很难翻身。 ”陛下,宋军人马自四面汇聚而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 宋军骑兵绕着城门转了数圈,抛下数百个头颅后驻马仰视,当然在此过程中污言秽语少不了,军骂汇集了天底下最污秽的文字,就是为了逼你出战。 但是现在,侬智高是不可能出战的,便招呼部下射箭驱逐,结果自然是射空气,挥舞拳头打棉花,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谩骂后猖狂离去,又大大挫伤守城众人的士气。 “你领五千人马出城前往接应黎貌,倘若遇上宋军,莫要接战。”侬智高看向黄师宓,如是吩咐道。 “微臣遵旨!”黄师宓躬身答应下,当即下城楼清点人马,准备出城。 自反叛以来,侬智高与黄师宓也配合了数个月,坏事做绝,都明白对方无路可走,不可能投降,所以反而形成了一种默契与约束。 什么接应,那都是说给手下人听而已,真要是让黎貌遇上黄师宓,恐怕黄师宓会第一时间杀了他,而后吞并黎貌的残兵败将。 黄师宓前往“接应”黎貌,侬智高这边则是当即率领亲兵前往城中的黎族营地,黎貌虽然出征,但是留了自家亲信保守营垒,由自己长子黎丰主持对外事务。 眼下,侬智高便打着和黎丰商讨事务的理由,率领亲兵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黎族营地。在交谈之中,侬智高先是暗示黎丰交出族众指挥权,见黎丰装愣,便直言黎貌生死不知,眼下城中缺人,需要黎族出人守城。 “父亲生死不明,不敢代父亲下决策!” “贤侄无知呀!尔父既愿意来此,必是以我为交心之友,我岂会哄骗你。” 黎丰仍是不答应,侬智高终于是撕下了最后一张伪善的面庞,朝身后人使个眼色,黎丰即血洒当场,随后黎族上层人士几乎被血洗,凡是不愿臣服者,全部都死于非命。 黎貌将自家主力带出去,就必须要考虑到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他有眼界,有野心,但是也要为了自己的野心而付出代价。世间野心者众,但是枭雄者少,走到这一步的侬智高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一切就如同樊圣预料之中的一样,现在返回的骑兵开始执行下一个任务,那就是散播侬智高吞并黎族,杀害黎丰的消息。 这些骑兵自然不知道侬智高所作所为,但是不需要他们知道,哪怕是侬智高将黎丰拘禁起来又如何,同样要散布黎丰已死的消息,反正不是说给侬智高听的。在信息不通的战场上,想要证伪一个消息的难度,远比打赢一场遭遇战困难。 前有宋军追击,后面老巢还被侬智高给端了,你要是黎貌,你会如何选择呢? 散入山林的黎族人马很快重新聚集在一起,事后清点人马,加上负伤者,还有一千五百人,若是再加上驻守各大要道的千余人。黎貌虽然遭遇战败,但损失不足五百人,其他一些流散之人说不定还会陆续归队,伤亡让黎貌很心痛,却不至于伤筋动骨。 战争由大大小小的战役组成,只要不发生那种溃败式的自相踩踏,想要歼灭敌人大部只能够靠圈套埋伏圈。正面交战中,那种双方伤亡率过半的战争基本上不可能出现,往往损失个一两成就要鸣金收兵了。 损失到这个地步,士气大衰,黎貌不可能让族众继续出战,他开始撤往之前留下的营寨。 但是在这里,黎貌听到了一些对于他而言极其不利的消息,侬智高竟然反水吞并了他的部众。尽管消息来自于宋人,但是不得不防。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队伍内流转,人心惶惶不安,黎族众人恨不得现在飞回邕州城看看情况,黎貌也无法拦住他们,只能够下令全军归城。 就这样,出城的黄师宓与回城的黎貌撞在了一起。 第326章:心狠手辣是枭雄的基本要素 邕州城头,在城头值守的士兵忽然看见远方一阵扬尘,此外还有马蹄之声传来,来人虽然不多,但全是骑兵。 这百余骑兵绕远路昼夜挥鞭,行经上百里,避开沿途的黎族人马,总算是赶到邕州城下。 侬军战马不多,即便是有,目前大多也都在城内,不曾外出,像这种成建制的骑兵队伍,只要看见了,基本上就可以肯定是宋人兵马。 “敌袭,宋人来了,宋人来了,关城门!” 锣鼓声响,守卫高声呼喝,原本就看守严密的城门很快关上,吊桥也已经收起。现在看见骑兵,谁知道后面有没有步兵队伍,还开着城门不是自寻死路吗? 在城中做买卖的百姓纷纷回家,紧闭家门,街道上除却留下些许杂物之外,更无一人在外。不多时,侬智高亲自率领人马登上城楼,准备观察情况。 军师黄师宓尾随在后,见得来人衣甲,最后一丝希冀也破灭了,本以为是黎貌他们抢了宋军战马,风光大胜回来,现在很明显是宋人到来。 “兀那侬贼,看看这些是为何物?”来此的宋军骑兵将马鞍左右的人头抛出,滚落在地,若是不幸被战马践踏而过,脑浆迸裂出来,这个场景请自行想象。 粗粗一看,人头数并不多,也不见黎貌的脑袋,真要是有黎貌的脑袋,宋人早已大肆张扬。现在没有张扬,其实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陛下,黎貌怕是遭逢大败,遁入山林,不知所踪。”黄师宓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侬智高皱着眉头道:“黎貌而今麾下还有多少人?” “探马未曾回报,只不过即便是还剩下一部分,恐怕也是元气大伤。是不是要往黎族驻地走一遭?” 侬智高面目沉重,许久不语,战事朝这个方向发展,从计划上看,他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吞并黎族残存势力。只不过若是黎貌精锐尚存,难保对方不会拼死反扑,那样就弊大于利。 没有十全十美的决策,特别是在信息极其混乱的战场上,就更加需要决策者做出合理决策来。谋是第一步,断是第二步,走错一步都很难翻身。 ”陛下,宋军人马自四面汇聚而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 宋军骑兵绕着城门转了数圈,抛下数百个头颅后驻马仰视,当然在此过程中污言秽语少不了,军骂汇集了天底下最污秽的文字,就是为了逼你出战。 但是现在,侬智高是不可能出战的,便招呼部下射箭驱逐,结果自然是射空气,挥舞拳头打棉花,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谩骂后猖狂离去,又大大挫伤守城众人的士气。 “你领五千人马出城前往接应黎貌,倘若遇上宋军,莫要接战。”侬智高看向黄师宓,如是吩咐道。 “微臣遵旨!”黄师宓躬身答应下,当即下城楼清点人马,准备出城。 自反叛以来,侬智高与黄师宓也配合了数个月,坏事做绝,都明白对方无路可走,不可能投降,所以反而形成了一种默契与约束。 什么接应,那都是说给手下人听而已,真要是让黎貌遇上黄师宓,恐怕黄师宓会第一时间杀了他,而后吞并黎貌的残兵败将。 黄师宓前往“接应”黎貌,侬智高这边则是当即率领亲兵前往城中的黎族营地,黎貌虽然出征,但是留了自家亲信保守营垒,由自己长子黎丰主持对外事务。 眼下,侬智高便打着和黎丰商讨事务的理由,率领亲兵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黎族营地。在交谈之中,侬智高先是暗示黎丰交出族众指挥权,见黎丰装愣,便直言黎貌生死不知,眼下城中缺人,需要黎族出人守城。 “父亲生死不明,不敢代父亲下决策!” “贤侄无知呀!尔父既愿意来此,必是以我为交心之友,我岂会哄骗你。” 黎丰仍是不答应,侬智高终于是撕下了最后一张伪善的面庞,朝身后人使个眼色,黎丰即血洒当场,随后黎族上层人士几乎被血洗,凡是不愿臣服者,全部都死于非命。 黎貌将自家主力带出去,就必须要考虑到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他有眼界,有野心,但是也要为了自己的野心而付出代价。世间野心者众,但是枭雄者少,走到这一步的侬智高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一切就如同樊圣预料之中的一样,现在返回的骑兵开始执行下一个任务,那就是散播侬智高吞并黎族,杀害黎丰的消息。 这些骑兵自然不知道侬智高所作所为,但是不需要他们知道,哪怕是侬智高将黎丰拘禁起来又如何,同样要散布黎丰已死的消息,反正不是说给侬智高听的。在信息不通的战场上,想要证伪一个消息的难度,远比打赢一场遭遇战困难。 前有宋军追击,后面老巢还被侬智高给端了,你要是黎貌,你会如何选择呢? 散入山林的黎族人马很快重新聚集在一起,事后清点人马,加上负伤者,还有一千五百人,若是再加上驻守各大要道的千余人。黎貌虽然遭遇战败,但损失不足五百人,其他一些流散之人说不定还会陆续归队,伤亡让黎貌很心痛,却不至于伤筋动骨。 战争由大大小小的战役组成,只要不发生那种溃败式的自相踩踏,想要歼灭敌人大部只能够靠圈套埋伏圈。正面交战中,那种双方伤亡率过半的战争基本上不可能出现,往往损失个一两成就要鸣金收兵了。 损失到这个地步,士气大衰,黎貌不可能让族众继续出战,他开始撤往之前留下的营寨。 但是在这里,黎貌听到了一些对于他而言极其不利的消息,侬智高竟然反水吞并了他的部众。尽管消息来自于宋人,但是不得不防。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队伍内流转,人心惶惶不安,黎族众人恨不得现在飞回邕州城看看情况,黎貌也无法拦住他们,只能够下令全军归城。 就这样,出城的黄师宓与回城的黎貌撞在了一起。 第327章:坏事成好事? “黎将军,见到你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黄师宓拍马上前,朝黎貌作揖。侬智高自号天子,黎貌也被他封了将军,黄师宓这般称呼,并无问题。 黎貌不曾言语,他身后的族人却怒意难掩,开口道:“听说侬智高杀了我们族人,你还有脸到这里来?” 黄师宓连忙下马来,诚惶诚恐道:“小人不知将军自何处听得这等大逆不道的说法,陛下苦心孤诣,宵衣旰食,无时无刻不为了大家谋富贵荣华,岂敢有这等心思。闻听将军战事不利,这不是连忙派小人前来接应将军。” 黎貌面色轻松些许,黄师宓这般低声下气的姿态,让他心底那种对侬智高的不屑之心又上升起来,道:“宋人狡诈,我吃了些亏,宋人统共不过千人,不需你们接应。” 黄师宓逮着伤口使劲抹盐,“既然如此,黎将军之意,是想要在此休整,和在下一起对付宋人,还是回城看孙子?” 黎貌面容上怒气顿生,几时受过黄师宓这般羞辱,有心说在此休整,只是想到手下人全无战意,都想着早些回家,便好似吃了苍蝇一样,改口道:“之前出战的时候小瞧了宋人,兵器未曾带够,箭矢用完了,特意回营地去取。” 黄师宓似笑非笑一般,也不揭穿,好似真的不知道一样,问道:“若是将军不弃,小人此处还有些箭矢,可供一用。” 黎貌挥手道:“免了,自家人打造的箭矢用着更合手一些。” ”既如此,某奉命顶替将军追击宋军前锋,可妨说说宋人的情况?”黄师宓指着刚刚搭建起来的帐篷道,很明显是要进入帐篷内一叙。 黎貌不疑有他,跨步入内,而黎族众人也进入其中,在山林之中亡命奔逃,不少人都饿了好一会了。 接下来的情况,其实也不必多言,面对心机如海的黄师宓,黎貌根本不是对手,刚刚跨进帐篷之内,就被乱刀砍死,他身后的亲随也是死于非命。 场面霎时间混乱无比,大大小小的混战爆发。但是黄师宓率新锐出城,养精蓄锐。而黎貌麾下众人,可是连夜奔逃,饿的两眼发昏,尽管进行了反抗,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平定。 黄师宓顺利收编剩下的上千黎族人马,直接打道回城,根本没有攻击宋军营寨的意思。 探子将这一消息报告给樊圣,樊圣除了骂一声废物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设计到这一步,最后侬智高竟然成为了最大赢家,真是让人无语。 以战场之凶险,侬智高能够存活到现在,又岂是庸碌之辈,这种级别的对抗,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掺和的。 “樊将军,眼下该如何行事?”侬夏卿小心询问道。 “侬智高逞小人之心,得意一时,却不知道已然失却最大根本,其死亡之期已然提前。” 侬夏卿仔仔细细地将樊圣的话在脑海中过了几遍,真的是没有想明白樊圣的自信来自于哪里?要是这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也就罢了,可是樊圣已经在之前无数次战役中证明其有水平,那现在说胡话,莫不是昨日晚上未曾睡好。 但是樊圣的心志不为他人所动,对侬夏卿道:“你清点一些人手,往九弯山再去一趟,只说侬智高烧毁我军军粮,大军无粮,特意向黄仲卿借粮。无论多少,一定要借来!” 侬夏卿皱眉道:“那黄仲卿前次送了粮食过来,这一次只怕是不好说动呀!” “告诉黄仲卿,大军在五日之内即可到达邕州城下!倘若不给,等到侬智高一灭,他这这土皇帝也就当到头了。” 侬夏卿满怀忧虑道:“将军就不怕把这黄仲卿逼到侬智高这边去?” 樊圣嗤笑一声,“不怕,他要是真的愿意去侬智高这边早就去了,哪里会等到现在,无非是一个墙头草罢了,顺风倒,见谁强就倒向谁。这种老狐狸不会轻易站队的,但是一定能够扒一些油水下来。你只管去便是。” 侬夏卿只得领命,带着一腔的疑惑上了路。 接下来数日,樊圣一边严密监视侬智高动向,一边在各地散布侬智高准备吞并各大土酋的消息,战事的话除却探马之间的一些遭遇战之外,稍微大一点的战事没有。 而侬智高正忙着消化吞并来的黎族呢,根本没有多余的动静。因为侬智高吞并黎族一事,原本当地各大土酋作为他最大的倚仗,毕竟大家都被宋朝欺压,一起反抗宋人天经地义,现如今即便不反目成仇,也互相提防。 某种程度上说,侬智高从起兵到现在,陷入了空前孤立的地步,除了麾下这万余人可以一用外,其他番部现在都陆陆续续地从邕州城附近离开。 至于进了邕州城的番部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反正名声差了,侬智高也不管什么吃相,直接一口气全吞了,实力在短时间内上了一个台阶,权力更加集中。 在原本的历史上,狄青统率宋朝各路大军,以正胜以奇合,先破邕州城外各道防线,后破邕州城,而侬智高则是逃亡大理,生死不知。 而如今,侬智高有没有可能得到各番部礼遇都是一个问题,真要是邕州城破,恐怕这些番部会第一时间将侬智高擒拿而来。一旦他离开邕州城,就是他的死期。 这就是宋巡等人交给赵昕的迎敌计划,即策反西南各番部,使之为己用,孤立侬智高,最后一举破之。 这就是为什么赵昕不需要其他宋军帮忙的原因,只要他们守城,不要他们野战。因为赵昕有了其他的援手,这西南各大番部成就了侬智高,也最终将覆灭侬智高。 朝廷剿灭侬智高不是问题,剿灭潜在的千千万万个侬智高才是目的。 这一计划暗合赵昕在西南地区推行改土归流的中期计划,所以看见之后就直接敲定,根本没有自作聪明地修改,而是给予最大程度的支持与帮助。 还是那句话,卷子答案可能是一样的,但是思路不一定一样。 一旦计划顺利执行,侬智高必死无疑,绝无外逃他国的可能。 第328章:破敌之策 十一月底,经过十数天的行军,宋巡等人率领的军队总算是来到了邕州城附近。 负责前线迎敌的队伍只有一万,但人人披甲,其中重甲达到了惊人的两千具,也就是说完全可以组织起两千重甲步兵。 此外更有千匹战马,唯一有些可惜的就是马甲不多,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战马都无法装备马甲,一旦遭遇密集箭雨,这么大的目标就是活靶子,不到关键时刻骑兵不能够出动。 后勤方面更是惊人。前线迎敌者万人,但是负责后勤的人有惊人的十万之众,全部来自于船厂,某种程度上算是预备役,一旦前线人员折损,这些预备役则迅速取代。本来宋巡只是请求三万人负责后勤,就这样他还担心赵昕不同意,但是赵昕大手一挥,将自己所能够调用的资源全部压在这场战斗上。 宋巡他们血书请战,立下军令状,取得这场战斗的指挥权。赵昕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在赵祯面前立下军令状,赵昕输不起,所以宁愿损耗一些资源,狮子搏兔一般,全力以赴。 大军行军路上,因为樊圣持之以恒的破坏与骚扰,侬智高并没有在邕州城外建立起严密的防线,他所占领外围的一些河口及关隘并不能阻挡宋巡前进。著名的昆仑关甚至在宋军手中。 单纯就行军难度而言,宋巡这次走的道路比原本历史上狄青走的道路要简单许多,根本没有遇上侬智高强有力的抵抗。 侬智高明白依靠外围防线无法抵御宋巡,索性收缩防线,将大部分兵力留在邕州城,准备据城死守。 大军抵达,最要紧的莫过于召开作战会议,商讨相关作战问题,比如主力为谁,前锋侧翼又是谁,后勤由谁负责等一系列问题。 众将按班坐定,桌面上是巨大的军事地图,并不是后世那种等高线地图,就是山水画,画得很写实,像清明上河图那种。 特别是邕州城内部情况,比如城门方位,官衙位置等,连衙门上的牌匾都画下来了,那石狮子威风堂堂,活灵活现。此外还有附近番部的位置,但是就简略许多了,许多山地的地图还是樊圣这段时间带人紧急画下来的。 会议开始后,宋巡看向樊圣,问道:“侬贼近来动向可有异样?” 二人书信往来,交流不绝,只不过碍于篇幅,书信中只能够交流重要的内容而已,如今倒是可以详细叙述一些细节性的内容。 樊圣即将这段时间侬军动向说了一遍,中间穿插他自己的处置策略。其实就是侬智高吞并各个番部的事情而已。 若是换作旁人,这个时候肯定要为自己粉饰,说自己如何如何努力,而黎貌如何如何无能,侬智高如何如何阴险狡诈。但是樊圣没有,交代完之后就向众人致歉,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有预料到事情的发展趋势。 不管樊圣在侬夏卿面前怎么说,侬智高吞并黎族,势力大大扩张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是基本事实。樊圣将坏事说成好事,不过是安定军心,维系军中士气罢了。 听完樊圣的陈述,在座众人议论开来,倒不会因为侬智高势力增长而生出恐惧之意,只不过原定计划需要进行一些修改罢了。 有人开口道:“那黎貌一家上下当真全被侬智高杀干净了吗?若是有个独苗剩下来,咋们就把他迎过来,让他策反自家族人,让侬智高自乱阵脚。” 还有人道:“而今附近有多少番部愿意出兵助我,又有多少番部两不相帮?” 樊圣一一回答,答案并不让人感到轻松。侬智高心狠手辣,且将黎族族人打乱布置,即便是黎貌家剩下独苗,恐怕也很难鼓动自己族人。至于愿意出兵助宋军的番部,更是少之又少,都是和黄仲卿这样的墙头草,谁强倒向谁。 会议开到这里,一时间竟然陷入死寂之中,竟然找不到可以借助的外援,和设想之中的根本不一样。 这一次,不算后勤,宋巡他们带来人马仅万人,侬智高吞并各番部之后势力增长多少不好说,但是绝对比宋巡他们多。侬智高还是守城一方,以弱势兵力去进攻邕州城这样的坚城,即便是最后赢了,也是惨胜。 除非出现余靖这样的主官,有城不守,竟然外出野战,让攻城者寻得机会,否则正常情况下,必然会演化为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变成这样的持久战,侬智高是不怕的,因为余靖在败退的时候留下足以十万人食用一年的粮食,侬智高根本不怕消耗。 书记官何敏皱着眉头道:“侬贼可有出城邀战的意思?” 樊圣无奈道:“某倒是也曾佯装败退诱他出城一战,奈何侬贼惜命地紧,至多出城十里便不肯继续追。依我之意,是离间侬智高与各大土酋的关系,诱使他们互相争斗,我等即可坐山观虎斗。” 宋巡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有我等在,侬智高才不会与其他番部大打出手,如此岂不是让我等得利,他们没有这么蠢。” 停顿片刻,宋巡问道:“附近可有与侬贼世代相交的番部,一旦对方出事,侬贼必定出兵援救的那种?” 围点打援,攻敌所必救。就是这么个道理,樊圣几乎是第一时间明白宋巡的意思,之前解广州城之围的时候,宋巡用的也是这个法子。 樊圣想了想,眼眸绽放出一道精芒,在地图上指着其中一处山间平地道:“此地名为延平寨,有一大族为廖姓,当今寨主名为廖通。廖通和黄仲卿一样,都是番化汉人,廖家世代与侬家联姻,倘或我等以廖通交结侬智高为名攻此地,廖通必向侬智高求援。或可逼侬智高与我等野战。” 樊圣最后补充道:“最关键的是,廖通在附近各土酋之中势力最弱,可用族众不过千人,不需大兵压境,但出一支偏军即可灭之。” 宋军攻廖通,倘若侬智高不救,接下来完全可以趁势将附近当两面派的土酋剿灭干净,随着时间过去,侬智高会更加孤立。 ps:踩点写小说,思路一断,时间来不及了,之后还有一更,反正对我来说凌晨四点之前都是昨天。 第329章:论两面派 两面派从来不得好死!个人如此,一方势力如此,一国亦如此。我们一般叫这种人为小人,说这些人(国)无耻。 有些势力认为自己对交战双方具有重要价值,他们不敢得罪自己,所以大搞骑墙,哪边给的钱多倒向哪边。 这种策略只有在交战双方没有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管用,一旦两极格局形成,一边倒是最好的策略。坚定地站在一边,或许要面临和另一边关系恶化的困境,但胜过被两边一起猜忌。 再说了,你骑墙,你左右逢源,最后能够得到对方什么真正有价值的好处呢?人家舍得将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交给你吗?没有血债,人家怎会舍得血偿。 有一种说法专门用来形容这种人(国),即机会主义。他们不关心自己自身发展,而是关注外部情况变化,妄图攀附上某人(国)从而实现自身的飞越发展。 内因决定是事物发展方向,外因通过影响内因而发挥作用。将外因置于内因之上,永远都是小人(国)思维,整天秉持着这种态度,还口口声声想要名垂青史,进入大国行列,真是可笑。 秦汉时期两广地区就成为中国的一部分,但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因为气候地形及财政因素,当地土著势力只要口头上宣誓遵从中央,就能够在地方保持自己的权力,成为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宋代的西南疆域上,很多土酋的历史短的可以追溯到隋唐时期,若是长远的,甚至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有着数百年的历史。 这些土酋的命运,不受王朝更迭而影响。在自己的治下有着独立的法律,名义上有缴纳赋税的义务,但事实上因为征收成本太大,很多地方官都是不去收的,就是国中之国。 延续了千年的事情,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对于土酋们而言,或许是如此,但是对于宋巡他们而言,狗屁不是,哪怕你拿着免死金牌,和侬智高沾染上,谁能够保得住你。 拿廖通开刀,原因无他,不大不小刚刚好,足以震慑他人又能够吸引侬智高外出野战。若是能够一战将侬智高精锐全灭最好不过,接下来攻邕州城也不必费力,若是不能,挫败侬智高威风,也能够让其他骑墙左右逢源的人考虑一下继续这样做的风险。 延平寨,能够成为廖族的聚居地,自然也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三面环河,一面靠滩涂,满是沼泽淤泥,一个不慎就上不来了,事实上只能够走水路。 虽然易守难攻,但是远远不如黄仲卿所在的九弯山,对于旁人而言是天险的山水,对于正规军队而言,什么都不是。 庞大的后勤人手,似投石车,云车之类的工具,能够随军送来。当宋军使者向廖族宣布他们的罪名后,根本不给他们辩驳的机会,三十具投石车一字摆放在停泊江心的船只上,指挥者挥舞令旗,投石好像不要钱一样自江心击发而去。 初看好似鸡子一般大小,但是随着石头自高空落下,重者可达百斤,擦着就伤,挨着就死,哪怕是和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在身上,也是内伤,直接砸昏过去还是好的,就怕一昏不醒。延平寨上下一片哀嚎之声,事发突然,他们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只三轮投射,延平寨的外围防御就被全部摧毁。莫说他们这种用木头打造的寨子,便是用砖石夯土打造的坚城在如此密集的落石下也要被打开一个缺口。不过真要是攻打城池,人家可以在短时间内将缺口补好,所以投石车并不是必胜的神器。 廖族族长廖通才听到手下人禀报宋军到来,尚来不及应对,就听得隆隆巨响,大大小小的石头滚入寨内,宋人竟然直接发起进攻了。 而等到廖通组织好人马赶往寨门的时候,却亲眼见证外层的木寨被毁,木屑纷飞,碎石四散,廖通吓得生吸一口气,要是自己再跑得快一些,恐怕现在就要被倒塌的木寨给压住了。 并没有多少时间供廖通反应,宋人已经开始组织抢滩登陆,身着战甲的宋军先后离开船只,一眼望过去,整个滩头全部都是宋人,前赴后继地往寨内冲来,阻拦的族众根本不是全副武装的宋军对手,好似草芥般倒地,损失惨重。 见此情形,廖通根本没有抵抗的心思,却也不敢向宋人投降,因为宋人过处不容你分说,一应鸡犬不留,一副灭族的姿态。廖通只得领着族人逃离。 而他们逃离的方向,就是靠滩涂的那个方向,过了滩涂,有一处高山,山上有不少溶洞,可以暂为驻足。宋人即便是要追,也不可能追进溶洞里面来。 不仅仅是廖通这个族长,整个延平寨目前幸存下来的所有人,几乎无一例外都往这个方向逃离。因为宋人从水上进击,这是唯一的生路。 廖族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这方滩涂虽然沼泽密布,但不少人还是知道生路,只是很可惜,这条生路实在是太过于狭窄。宋人追兵就在身后紧追不舍,不管男女老少被追上结果都是一样,就是一场屠杀。 在推搡之下,许多人跌入沼泽,被沼泽吞噬,绝望地伸出手来,希望亲人帮自己一把,但是直到他临死之前也没有等来那只希望之手。 当年选择在此地建造聚居地的廖族先人,可曾想过本来应该保护自己后人的沼泽此刻成为吞噬后人性命的伤心地。 不远处,樊圣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领下这份吃力不讨好的活,是为将功赎罪,也是为了确保计划顺利进行。 他很想要同情这些人,可是一想到这些人在侬智高起兵之初曾经给侬智高巨大帮助,就生不起半点同情之心来。侬智高在两广地区造成的祸乱可远比眼前之事要严重无数倍。以为之后与侬智高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左右逢源就能够抹平罪孽吗? 战场上的仁慈,真是无比稀缺的东西。白起没有因为降兵的哀求而放弃坑杀,王翦也没有因为掘河会淹没平民而停止开挖河堤。类似的例子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樊圣不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绝对正确的,因为对妇孺老弱的屠杀可以减少,但是他明白自己所作所为能够保护士兵的生命,能够加速这场战争的结束,如此就足够了。 评价功过是道德先生的事情,作为将军,樊圣需要追求的,是胜利! 一个月的时间平定侬智高,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ps:改来改去,还是不满意。战争有侵略反侵略之别,自然有正义非正义之分,可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从来不会为弱者说话。究竟什么样的战争才算是正确的战争,什么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做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 算了,不绕弯子直接问吧!你支持在抗日战争期间轰炸日本本土吗? 第330章:血缘关系上的物理切割 廖族在一日之间遭遇毁灭性打击,在正规军队面前,全然没有半点抵抗能力。聚居祖地丢失不说,族人更折损大半,只残存些许人逃亡后山洞穴,苟延残喘。 他们即便是侥幸躲过宋人追杀,原本和自己称兄道弟的部族也会趁机吞并他们,廖族即将在历史上湮灭。西南各大土酋传承数百年,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廖通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宋军放着侬智高不去攻击,反而不远数十上百里,耗费人力物力来此摧毁他这个微不足道的部落。这点粮食物资还不够他们劳师远征一次。 他只明白一点,那就是宋人完全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即便是逃到山洞里面,宋人还在外面烟熏火燎,试图将他们从洞窟中逼迫出来。 对于廖通而言,眼下唯一的救星似乎只剩下了侬智高,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使者过去求援。事实上,即便是廖通派出的使者被宋人中途截下,以侬智高的耳目,现在也应该知晓了廖族的遭遇。 “当初就不应该上这贼船!”廖通看着山洞中噤若寒蝉的族人,是又气又恨,悔恨出声,与侬智高联手只不过抢来些财物,现在倒好,自家祖地都被端了。活生生地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对于廖通而言,他逃过宋人追杀,捡得一命,但是面对族人仇恨怨毒的眼神,除了献上自己的项上人头,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获得宋军的原谅呢?廖通无路可走。 明知自己必死,廖通也不愿将这份功劳交给他人,他让自己次子廖盛来到山洞深处,廖通正妻是为侬族之人,自己生了四个儿子,唯有这次子是小妾所生,平日疏远漠视,现在这儿子却是整个廖族延续下去的唯一希望。 幽深的洞窟内,不时有水滴滴落下来,渗人地紧,冷若冰天雪地,此外蝙蝠留下的粪便好像小山一样,传来异味,让人非常不舒服。 廖通携次子廖通来此,背对他道:“我愧对先人,为族人招惹来此灭族惨祸,无面再见列祖列宗。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自小就忽视你,但眼下只有你能够带族人存活下去,你务必要认真听。” 昏暗的洞窟内,廖通依稀见廖盛点了点头,便继续道:“宋人势力至强,以廖族之力,绝无抗衡可能。侬智高心胸狭隘,我族被逼压至此,其必不来救。我族存续关键,在于完全切断与侬智高的联系。我必死无疑,不需你亲自动手,你的几位兄弟也不需要留情,包括你的妻儿,一个也不要留。明白了吗?” “这——” 廖盛不敢相信父亲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但是廖通继续催促道:“按我说的做,这样做了,我族才有存续的一分希望,否则便是灭族!” “切断与侬智高的联系后,你带着剩下的青壮加入宋人队伍,哪怕是宋人让你去送死,也要去,去洗刷自身的罪孽。” 廖盛从父亲口中听到了他更加无法理解的话语,人家都是被迫当炮灰的,怎么还会有主动当炮灰的。 “庶儿子不孝,不敢遵父亲之命。” 啪——,廖通重重一巴掌扇在次子脸上,整个人被气得胸口起伏,连着咳嗽数声。 好不容易停下后,廖通的声音明显虚弱许多,带着一分哽咽的语气道:“你以为我是想要让大好儿郎送死吗?经此一事,我族实力大衰,原本的田地与山林无人看守,必为他族所夺。侬智高不可靠,那就靠上宋人,借宋人之威,才能够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外族。若是运气好,我族在你手上还能够发扬光大。” 廖盛瞪大了双眼,自己竟然如此天真吗?跪拜在地,一连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抽得脸都肿了,“儿子无知,谨遵父亲之命。” 廖通满眼含泪地扶起了自己儿子,说得简单,但这条路可不好走呀!九死一生,说不定连儿子的性命都要搭进去。但是现在已经是死路,那就在死路之中活生生地走出一条活路来。 “你老爹我也没有什么能够交给你的,这些人都是我平日培养的,足够你清洗侬族人了。记住,越是自己的亲人越要下狠手,绝对不能够留情,宋人要的就是这份投名状。” 廖盛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朝身后看去,竟然有上百人之多,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去,没有一个侬族人。 廖盛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这些人伏在洞壁上,自己根本没有察觉到。若是自己不答应会怎么样?自己必死无疑,老爹也不说明白来,真是九死一生,选错一步现在就身首两处了。 “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廖通说完这句话后,拔出匕首,精准无误地扎进了自己的心口,走得很安详,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容。 廖盛抚平自己父亲未曾闭合的眼睛,收拾神情,这个时候不是伤感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一刻的犹豫,用利刃切过父亲的头颅,提着父亲的脑袋,对着身后众人吼道:“杀尽侬族人!” 廖通头颅滴下的鲜血落在廖盛脸上,让他的面目变得狰狞无比。旧王已死,新王诞生!这一刻,廖盛展现出领导者该有的魄力。 随后,洞窟内开始一场内部血洗,凡是侬族人,即便是身上带有侬族血脉,眼下也一并灭杀。廖盛带头将自己的亲人杀尽,不管老弱。 廖侬二家世代联姻,这场杀戮结束的时候,人数本就不多的廖族只剩下不到千人,青壮只有三百不到。 人人带着滴血的头颅走出洞窟,向山外的宋军投降,学着汉人的做法,在脖颈上挂着绳索,牵着羊,献以最忠诚的态度。 作为投诚之首,廖盛被“请”到了宋军营帐内,一路上和羊一样爬行匍匐而来,屈辱至极,肩膀及膝盖这些地方磨得血肉模糊,但是廖盛都忍了下来。因为这一刻他的性命不是他一个人的性命,而是廖族所有人的性命。 第331章:投诚 营帐内,樊圣正书写战况。之前设计围点打援,但是现在点直接打没了,侬智高本来就不太可能会出城,现在更是不可能出城了。 不过,虽然围点打援这计策不可行,但是廖盛清洗侬族的行为,则是让樊圣看见了一条崭新的道路。那就是逼迫附近部族交出侬族血脉之人,不交出来就灭族。写毕战况及自己的建议,樊圣便让人将这信传给宋巡知晓。 不多时,兵士通报廖盛已经来到了帐外,樊圣冷哼一声,道:“让他进来。” 廖盛保持着这种屈辱的前进方式进入营帐内,抬头看去,入目竟然是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容,宋军竟然会让如此年轻的人为统军。不敢多想,廖盛急忙低下头颅。 身前传来一道嘲弄的声音,“你就是那弑父的廖盛吗?” 廖盛的回答不卑不亢,“我杀的不是父亲,而是反贼。” “抬起头来!”那道声音如此吩咐,廖盛便抬起头来,明明是阶下之囚,竟然毫无畏惧之色。 在樊圣看来,一身血污的廖盛不似庸人,是可用之人。这灭杀各族侬族血脉一事是个脏活,樊圣也需要找个人去做。 这廖盛,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说得好,你父亲就是反贼,为国杀贼,无罪,有功。来人呐,将他身上的绳索解下,送他下去洗漱后再来。” 廖盛谢礼,随兵士下去洗漱不提。 一刻钟后,廖盛再一次出现在樊圣眼前。“草民廖盛,拜见将军。” 樊圣指着一侧的板凳道:“有功之人不必站着说话,坐着便是。” 廖盛起手道:“贼父乱国,我为国杀贼算不得功,只能够算是将功赎罪罢了,不敢言坐。” 樊圣轻笑,也不去管他,愿意站着就站着,给了机会不要就算。 “我军来此,本为围廖族引侬智高出城来战,眼下尔等投降,乱了我等计划。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将军以为靠围困廖族就能够引侬智高出城,实则缘木求鱼,本无稽之谈。” 樊圣身后的兵士险些拔出剑来,喝道:“大胆!” 对于自己眼前这个年轻人,樊圣更为好奇了,究竟是只会说大话的蠢材,还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樊圣拦住兵士,道:“让他说!天塌不下来。” “侬智高虽然与我族世代联姻,关系却也没有好到冒着身死族灭危险来救的地步。便是廖族被灭,侬智高也不见得会侧看一眼。” “这么说来,你有高计可以平侬智高不成?” “侬智高所仰仗者,不为邕州坚城,不为强兵甲胄,只为各部各怀鬼胎。此辈既不愿侬智高做大,也不愿宋军平定侬智高。阳为助军,实则暗中通风报信,是为国贼,正该杀灭之。”廖盛的父亲都已经死了,就应该将之利益最大化。 “这么说,你和他们不一样吗?” “廖族人数虽少,个个为侬贼所害,与侬智高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倘若将军不弃,愿为先登,先入邕州城。” 这是要当炮灰呀!樊圣眉头微皱,这等坏事落在自己身上,人家避之不及,廖盛眼下主动招揽过来,可疑至极。他想要什么呢?总不可能什么也不要,只是为了报仇吧。 廖盛自然明白樊圣疑虑的是什么,继续道:“此番廖族人丁大减,下属山林田亩难保,倘若我等先登破城,恳请将军向朝廷请命,庇佑余下廖族之人,使其无冻饿之苦。” 樊圣的眉宇平和些许,但神情依旧很平淡,“若是用得上你们,自然会让你们上阵。” 廖盛为了活命,连自己父亲都杀了,难保他不会为了活命,又向侬智高投降,在阵前反戈一击。樊圣不敢保证这一点。 “我等报仇雪恨之心恳切,敢请将军下令,大丈夫生在世,无非一死而已。便是要死,也要死得坦坦荡荡,不愧本心。” 还真的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是吗?不过樊圣态度没有改,带了几分不满道:“让你等着,你没有听明白吗?” 廖盛收敛几分气势,道:“草民明白,望将军原谅草民无礼。” 在此地等候一夜时间,上百里的范围,快马来回,只一个晚上,樊圣就得到了宋巡等人商议后的回答。即让樊圣放手去做,由樊圣逼迫附近各个番部断绝与侬族的血脉联系。 此战,不仅为灭杀侬智高,也是为灭侬族。此战之后,侬智高必死无疑,侬族也将成为历史中一点浪花而落下。 樊圣召集众人,告诉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队伍逐渐从廖族聚居地撤离,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廖盛再一次请见樊圣,要求率领族人加入樊圣的队伍。 有军士讥讽道:“尔等保守自家祖地便是,便是来了,又顶得什么用处!” 廖盛很不满他人的态度,道:“我等知晓附近地势,可为说客,也可上阵一战。岂会一无是处。” 樊圣权衡之后,答应下这个请求,但是要求廖族族人不得单独成编制,需要打散在各个队伍里面。 廖盛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答应下来,将自己的族人全部交由樊圣。自己甘愿当一个大头兵,同样战斗在一线。 “是个可造之材!”樊圣低声道,心中的猜忌之心逐渐淡了下来。 宋巡他们最开始设想的就是吸纳各个番部的力量,实现力量对比的逆转,眼下人家主动加入进来,若是还推开,岂不是和本意不符吗? 廖盛如此上道,完全可以扶持为正面典型,适当地让渡一些权力,就像对待侬夏卿一样。看着身前不远的廖盛,樊圣在心中如是想到。 随着宋军政策转变,邕州城内,侬智高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什么,宋人要求各族交出侬族人,否则就灭族!”侬智高听着下人禀报这个消息,整个人瘫倒在“皇位”上,只觉一阵天翻地转。 下一刻,侬智高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匆匆忙忙离开“皇宫”去找黄师宓,这皇宫事实上就是原府县衙门,只要加一些禁忌性物品就成皇宫了。 他侬智高麾下有两大势力,一个是本族侬族势力,另一个是以黄师宓为首的外来依附势力,他平时玩得平衡术,权力在握。眼下宋人出此毒计,就更需要依靠外来势力。 第332章:我乱,敌乱 “军师,宋人出此毒计该如何应对呀?”自从侬智高反叛宋朝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地担惊受怕,哪怕是面对宋军四面包围他也不曾如此慌乱。 黄师宓毕竟是外人,在侬智高集团内没有少遭受歧视与排挤,眼下看见这等局面他在心底反而出了一口恶气。 黄师宓不慌不忙地道:“陛下且坐,莫要忧虑过甚。再说了,忧虑也无用呀!又不能够让宋军把这个命令收回去。” 侬智高被黄师宓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坐下,长叹一口气,“若非局势严峻,我,朕也不会专门来此向你问策。不少族人担心自己在外的亲人,无心守城,军心动荡极甚。此事倘或处置不当,不需宋人攻城,我等可自献首级了。” 我等,既包括侬智高,当然也包括黄师宓。侬智高明白黄师宓心中的不满之意,可是这是什么时候,玩闹也要看个局势,哪里是逞这派系之分的时候。 黄师宓面容严肃几分,起手道:“宋人摆出专要灭侬族的架势,乱我军心。我等只需告诉其余各族,宋人所谋非侬族一族,而是要将西南各族一网打尽,派朝官,不许土官,下派苛捐杂税。如此,各族必心中生疑,为自保计,不敢听宋人之命。” 侬智高听过,神色并没有平和下来,黄师宓此计看似很美好,事实上,破解的方法很简单。宋人只需要灭几个反抗的种族就行。 若是不交出侬族人,宋人的威胁就在眼前,很有可能被灭族。若是不交出侬族人,那就是未来的威胁,未来的威胁谁知道什么时候来,刀子到脖子前面再反抗不迟。 “此计不可行!”一番思索后,侬智高摇了摇头,不愿接受这个计策,或者说不愿意接受仅仅这一部分的计策。 黄师宓笑道:“令各族生疑可不能够仅仅靠这些说辞,还要让宋人“暴行”展现在他们眼前才行。” 侬智高皱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派人假扮宋军,不管他们交出侬族人与否,都一并灭族吗?这可不好做呀!” “倘或各族倒向宋人,则陛下处境更危险,眼下无论做何事,都是极其苦难的。凡狭路相逢,唯有勇者胜。” 侬智高终是作出决定,“此事颇为要紧,不可疏忽,我交给你两千人,不三千人,你专门去办此事。事成之后,朕许你世袭王位。” 王侯之位,能不能过眼前之难都不知道,黄师宓心下不屑,谢恩之后复道:“此外还有一事陛下需要上心,倘或有外族献出侬族人以求自保,必要灭族不可。如此,其余各族见此下场,必不敢听宋人之命。” 侬智高脸上犯了难色,道:“如此,出城者多,一旦宋人攻城,恐怕守不住呀!” “陛下所以为陛下,非为保有邕州城一地,是为各族之长,替天行道,诛伐暴宋。失却各族之心,陛下与山贼土匪之流无异。” 黄师宓这番话,好似一盆冷水淋在侬智高头上。自从收复邕州城以来,侬智高就安逸许多,以为凭借坚城甲兵,宋人根本攻不进来。 “多谢军师教我。”侬智高恭恭敬敬地朝黄师宓一拜,也不再自称为朕。 “宋人兵力虽强,内部互不统属,陛下只需在邕州城休养生息数载,联络各族,来日东出不难。不说割据江南,攻下广州还是不难的。”黄师宓有些谆谆教诲地道。 越是面临困境的队伍越需要指明前路,哪怕是错误的方向也比没有方向好。 侬军的计划已定,而宋巡指挥下的宋军自在邕州城外三十里地驻营以来,一直都保持着极其规律的作息。准备攻城器械,模拟演练攻城,时刻养精蓄锐。 除了樊圣带领的队伍外,整个宋军显得颇为安静,连派军围城这事都没有做,让人看不清其目的。 不过,你要是觉得这是一只不会咬人的老虎,也未免过于天真了。因为战马带了不少来,所以探马广布,方圆数十里都置于宋巡耳目之下,侬军稍微有一些风吹草动就能够第一时间得知。 黄师宓趁夜出城的消息瞒不过宋巡,即便是他麾下人马伪装成运粮队伍,分多批多次出城。但是不得不说,黄师宓这一次出城的密保工作做得很好,即便是安插在侬军内的奸细也没有探查出来黄师宓出城目的。 他们散入山林之中,探马为自身安全计,也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够隐约察觉到其前进的方向罢了。 得到这一消息后,宋巡召集众人升帐,讨论黄师宓出城的目的。 众人给出了许多有价值的考虑方向,比如敌人目的是联络各族,或者外出打劫。但是有一点是不可能否认的,那就是黄师宓前脚不出,后脚不出,偏偏在这个时候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出城,肯定与最近要求各族交出侬族人这一命令有关。敌人越是反对,我越是要坚持。 议毕,宋巡总结道:“火来水灭,管他是什么心思,秋后的蚂蚱难不成还想要翻天不成。侬智高竟然敢出城来,就要料想到他派出来的这些人回不去的可能。要巡营的好生巡逻,不要让黄师宓摸进来。还有告诉其余各族,侬智高派了三千人出城,要他们好生准备着,省得被侬智高灭了。若是真的被灭了,可不要怪我们没有给他们通风报信。” 事实上,侬智高已经坐守孤城,局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不断积蓄力量即可,以不变应万变,让圈套一步步收紧,不必急着攻城。敌人会乱,会变,逼他出来野战,野战的损失,无论如何也是不及攻城的。 宋巡看向在座众人,道:“谁人愿意衔尾灭了这黄师宓,此獠本是汉人,自甘堕落,竟然为这侬贼谋臣,拿来传首汴京,给殿下一个礼物。” 请战者一时间如云,纷纷立下军令状自己倘若不胜则如何如何。 “黄师宓带了三千人出来,尽是甲士,善于山地奔走,非易取之辈。倘或不胜,坠我军威风,定斩不饶。现在还有人准备一战吗?”宋巡面容如寒铁一样,重新问了一遍。 第333章:黄师宓要逃? 最终的结果,是宋巡自己亲自迎击出城来的黄师宓,军营之事一律交给何敏暂时负责。反正不是攻城,只是日常进行训练及防备,没有宋巡也一样能够运转下去。 这个结果在一些人眼中,或许会认为宋巡是为了贪图这份军功,不过宋巡却有着自己的考量。 此番黄师宓不知何故出城,宋巡在心底隐隐有个想法,虽然不敢确定,宋巡却觉得大有可能。 黄师宓会不会觉得侬智高败局已定,想着带领一帮人马逃亡,如此一来,即便是侬智高这艘船翻了他自己还能够活着。侬智高祸乱两广,这黄师宓难辞其咎,绝不可放走此人。 无论如何,宋巡是总指挥,赵昕将所有的权力下放给他,几乎没有制衡措施。宋巡决定了的事情,别人即便是要反对,也无处可以反驳。 宋巡整顿两千人马,临别之际,他对何敏道:“我出营之后,你放出风声去,只说黄师宓此番出城图谋不轨,意欲背叛侬智高,准备自求出路。宋人趁机准备大举攻城。” 何敏乍听之下,只觉得天方夜谭。当初侬智高叛乱就是黄师宓挑唆的,要不是黄师宓说自己在广州城有些关系能够让侬智高攻下广州城,侬智高也不会下定决心称帝建国。两个人的关系好的像穿一条裤子一样,黄师宓怎么可能会背叛侬智高呢? “这可行吗?” “可行不可行不知道,但是侬智高心中有疑虑就可以了。若是侬智高中途下令要黄师宓回城,我也好于半路拦截。” 这还是真的将人性看得透透的,何敏只觉心中一阵胆寒,正常人谁能够想出这种计策来,幸好宋巡是自己这边的,要是敌人那边的,也未免太过于吓人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知道了,派些人马运送攻城器械过去,一定让侬智高怕得晚上睡不着觉。”何敏拍着胸脯保证道。 宋巡笑而不语,挥手作别。能够靠计谋取得上风为什么不用,战争本就是为了不择手段地取得胜利,仁义之于战争显得如此可笑。 另一边的樊圣,从廖族聚居地离开后,他选定了自己下一个目标——卢族。族长是卢豹,和黄仲卿差不多,面对朝廷时他自称是汉人,但是面对其余各族他就说自己是蛮夷。 黄仲卿说自己是汉人,好歹有这个身家供他修养自身文化底蕴,但是卢豹没有如此多的钱财,颇为粗俗,全无文人涵养。 粗俗归粗俗,当樊圣派出使者到达卢族后,卢豹颇为爽快地将族中所有侬族人交出来。毕竟不是和廖族一样世代联姻,统共不过三五百人,和灭族相比算不得什么。 廖族殷鉴在前,卢族族人都愿意交出侬族人以求自保,此外这些侬族人被交出后,家里的财产大部分被四邻给吞并了。在利益面前,不要觉得他们会有多不舍。 “樊将军您看,在下族里所有侬族人都在这里了,就是身上有侬族血脉的也在其中。他们该如何处置,全在将军一意之下。” 卢豹是个颇为壮硕的汉子,在族人普遍一米七不到的个子中,卢豹高出足足一个头不止,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身后还背着一杆巨大的狼牙棒,带着不少暗红色血迹,即便是身着重甲,在这等重锤之下也讨不得好。 樊圣顺着卢豹手指所指方向看去,有数百人跪在地上,好像牲畜一样被绳索绑着,男女老少都有,许多人都倒地痛哭,乃至于失禁者也有不少。 乍看下去或许没有问题,说不定有些人还会夸奖卢豹干事爽快漂亮,但是细看之下,其实还是能够发现不少问题,比如其中老弱占据大多数,青壮有一些,而年轻的女子占比则是很少很少。 卢族里面的侬族人,基本上外嫁进来的,按理来说,年轻的妇人才是最多的,可是现在樊圣所看见的,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樊圣眯着眼睛,道:“这里面的女子,好像有些少呀!” 卢豹面容发生些许的改变,露出发黄的的大门牙,干笑道:“将军却是不知我这里的风俗,这里的男子多是入赘,女子外嫁进来的不多。” 总不可能让卢豹说自己占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妇人吧。自己都主动将侬族人给敬奉出来了,省得你亲自动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就是一点女人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卢豹心道。 樊圣面色不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全然没有宽容的意思,对身旁的廖盛道:“你是廖族之人,想来对卢族的事情也有了解,且入内打探打探,看看可有遗漏。” 廖盛答应一声,朝前迈步,看着卢豹的面容满是嘲弄之色。以为樊将军是好说话的人,这下踢到铁板上了吧。 卢豹的面色有些不好看了,坦白道:“将军,某是贪心留了几个妇人下来玩耍,将军既然定要所有侬族人,某这就将那些妇人全部送来帐前。”卢豹还以为樊圣也要妇人玩耍呢。 樊圣好像没有听到卢豹的话一样,对廖盛道:“去问问跪在地上的人,可否有侬族壮丁未曾在此的?” 卢豹感到有几分惊恐,高声道:“将军这是信不过在下吗?” “侬智高犯上作乱,某奉令灭亡侬族,无所谓信不信。” 卢豹感到不妙,可是已经晚了,偏偏自己为了取信于樊圣,只带了十数随从,现在下意识地往身后的狼牙棒摸过去。 几乎是在卢豹摸到狼牙棒手柄的时候,十数支弓箭就精准地扎在卢豹身上,其中一支箭矢险之又险地擦着卢豹的脖颈而去,好在只是擦破了一些皮。 但是其余的箭矢就没有这么好躲过了,尽管卢豹披了甲胄,锋利的箭镞入骨还是让他疼得大喊出声,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 “卢族不奉王命,灭!” 樊圣轻飘飘地下达了命令,随后旗官挥舞阵旗,数十具投石车一起激发巨石。几乎是在巨石落下的一瞬间,坚固的木寨瞬间倒塌,压死压伤者不可计数。 倒伏在地的卢豹看得眼眦欲裂,“我已经献出了侬族人,为什么还要灭我族?” 樊圣像是看死人一样,对卢豹道:“因为你当初随侬智高一起攻下邕州城,罪无可恕。” 第334章:族灭 听完樊圣这番话,卢豹大恨,拼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将背后的狼牙棒给远远地投掷出去,试图砸死樊圣。 可是,且不说他受伤之躯能够发挥出多少力气,只说樊圣身前的持盾者,就注定了卢豹的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 狼牙棒击中大盾,发出沉闷的声响,狼牙棒无力地滚落到地面上,持盾者甚至连后退半步都没有,稳稳当当地。 卢豹最后一丝希冀也破灭了,好歹是一族之长,竟然好像孩童一样涕泗横流,混杂着地面上的污泥,只能够说,让人不耻。 最后是廖盛结果了卢豹的性命,长剑挥舞下,好似游龙闪电般,但见一道剑光掠过,卢豹的项上人头滚落在地。 廖盛提着卢豹的脑袋回来,听着樊圣与他人的问答。 “真的要将卢族全数灭杀吗?” “先杀一些,等将他们的胆气杀灭之后告诉他们,凡是牵涉到之前侬智高之乱的人杀无赦,能够自己动手最好,若是不愿自己动手我们就操劳一些。且看日后还有谁人胆敢造反,真以为天高皇帝远管不到这些蛮夷是吧。” “是!” 听到这里,廖盛才感觉到自己的父亲是何等的有远见,牺牲下自己保住族人,虽然他现在地位很低,但是至少属于宋军阵营,身份洗白了,不像卢族的人,还要背负罪孽。 “再等一炷香时间就冲过寨门。” “冲!” 樊圣有条不紊地布置命令,在下达冲锋命令之后,樊圣自己也提起长剑,加入了队伍之中。 主将随同冲阵,众人自然不畏死,卢族最后的一丝抵抗也烟消云散,好像无头苍蝇一样随处乱逃,践踏而死者也有不少。 樊圣也不知道自己挥舞了多少次刀剑,他只知道自己的肩膀有些酸痛,入目所见,除了满地的尸体外,就是满地的尸体。 卢族残存的族人被逼到最后的死角,不像廖族还有后山洞穴可以自保,他们就是在最平坦的地方,背山近水,依着汉人建城的方法造了一个寨子而已。残存族人所在之地是一座佛寺,平日为众人参拜之地,围墙用夯土筑成,要坚硬许多,是以一时之间攻不下来。 菩萨保佑不了他们,生路断绝,卢族众人露出恐惧与绝望之色,不过,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宋人提出的条件,即交出昔日帮助侬智高之人,否则就彻底灭族。 “宋人不可信,族长去了他们营帐结果被杀了,现在不过是骗我们自相残杀罢了。” “已经派人往其他各族求援,只要咋们固守此地,宋人必定退兵。” “将我们交出去你们也不要想好过。” …… 里面人的想法如何樊圣不在乎,还是那句话,愿意自己清理门户就自己清理门户,否则就让樊圣他们清理。 到最后,里面人也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来,而在这个时候外面的投石车已经移来合适位置,旗官令旗招展,这一次投掷的不是巨石,而是碎石,但是杀伤力一样惊人。 在庞大的后勤支撑下,樊圣打的仗可都是富裕仗,打下来自身根本没有多少伤亡。就连禁军都没有他们这个待遇。 落石如天降陨星,砖石也禁不住连绵不断的轰炸,佛寺内部的殿宇纷纷倒塌,金像滚落在地,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甚至裂开来,成建制的甲士在投石车停歇后,纷纷冲入其中,就这样,卢族最后一片土地也沦陷了。 事后,樊圣让众人将卢族死者的头颅割下,搭建出一座京观来,用来震慑其他番部。随后一把火将卢族聚居地的房屋一起烧毁。 “这些侬族人该如何处置,也要一起处决吗?”有兵士如此询问道。 对于捆绑在此的侬族人而言,这一天可真是人生起伏最大的一天。前面还痛恨卢豹出卖自己,后面就庆幸自己幸好被送出来,否则就要被宋人尽数屠杀了,不过现在自己的命运会是如何,许多人心中还是颇为不安。 “宋将军有令,将他们全部送回去,到时候一并发落。”樊圣道,说实话,他不认为这些人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平白消耗粮食罢了。 但是能够少杀一些就少杀一些,对于抵抗之人他杀得没有心理负担,既然都是捆着手的人也就算了,宋巡要留着那就留着,反正他是主帅,他担责任。 队伍继续前进,寻找下一个目标。 跟随在樊圣身边的廖盛亲眼见证了卢族的覆灭,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发敬佩自己父亲当初的教诲。 卢族已经覆灭,留下的大量土地和山林成为无主之地,不难预料的是,随着宋军的不断征伐,会有越来越多的无主之地出现。身为宋军的一份子,他廖族完全可以在此基础上浴火重生呀! 不仅仅是如此,也会有大量的权力真空出现。不破不灭,未来似乎无比美好。廖盛由此坚定了跟从宋军的念头。哪怕是送死当炮灰,也是有意义的。没有血债,何来血偿。 加上廖族的话,樊圣已经灭了两个部落,之后的日子里,其余部落见宋人真的下狠手,不敢犹豫,樊圣有所求便有所应。侬族的影响力被不断削弱。 十二月五日,距离黄师宓出城已经有三日,不短不长,却足够消息在邕州城里发酵,就连普通人都知道黄师宓现在不在城里。侬族之人认为黄师宓弃他们而去,将黄师宓骂得狗血淋头,向侬智高施加压力,要让黄师宓回来。现在无论黄师宓出城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回来了。 和宋巡设计的一样,侬智高开始给黄师宓去信让他回来。 这几日,黄师宓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比如灭杀几个小部落,收编他们的人马,抢夺他们的财物,虽然只有二三百人,聊胜于无,但蚊子腿也是肉呀! 只不过,黄师宓想要将这些祸事嫁祸给宋军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战场主动权不在他手上,舆论宣传能力更是不如。 黄师宓将回军,接下来,也就是宋巡阻击的时候了。 ps:今日三更,求个票。 第335章:黄师宓立威 该不该回军,对于黄师宓而言不是问题,因为他没得选。黄师宓作为侬军的军师,好像是军队二号人物,很多战略谋划也出自他之手,但是并不意味着侬智高会放任他随意培植自己势力。 比如这一次黄师宓出城后,侬智高就派了专人来监督,还是两个,是侬智高的堂兄弟侬建中和侬智中。 侬智高除却派专人监督外,为了避免当初侬夏卿投降的事情再演,黄师宓带出去的人马大部分都是侬族人,还向他们灌输宋人要灭侬族的观念。 如此,这支队伍直接投靠宋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得不感慨,领导没有这么好当,特别是这种玩命的事情,更是需要慎之又慎。 没有取得预定战果,就要先行回军,黄师宓虽然心中不满,可是也只能够回军。真要是说什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恐怕那侬建中与侬智中兄弟要先行法办了他。 可是出城好出去,回去就不好回去了,宋人暗探遍布,自己这边风吹草动对面都知道,倘若宋军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这三千人怕是要折损不少。 为此,黄师宓找来侬建中与侬智中兄弟,用最近仅有的些许缴获摆下宴席,商议回城一事,点明回城的困难。 弟弟侬智中虽然名字里面带了一个智,却是个十足的莽夫,侬智高撤兵的消息昨日就已经到来,结果现在黄师宓才姗姗提及此事,怒道:“大哥让咋们回去,你个大头巾只管带人回去便是,商议这个商议那个,你莫不是真不想回去,想要背叛大哥!” 旁的可以忍,此事黄师宓则是不能忍,因为涉及到最重要的忠心层面,他拍案起身,震得营帐沙沙作响,酒盏滚落在地,酒水四溅。 “某虽不才,对陛下的忠心可是不下两位,陛下起兵以来,可是某随侍左右,几番出生入死,自问肝胆不亚于比干。某这般效犬马之劳,陛下也未曾质疑过某一次,尔等自问有何功何劳,胆敢在此狺狺狂吠。” 侬智中一直都看不起黄师宓这等躲在后面出阴谋诡计的人,被黄师宓这么一激,若不是侬建中拉着,必然要起身与黄师宓较量一番。 哥哥侬建中起手道:“小弟莽撞,不知礼数,冲撞了军师,敢请军师看在初犯的份上,就容过小弟这一次。” 黄师宓却不依不饶了起来,“以下犯上也就算了,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在外一直说某要叛逃是怎么回事?当真以为我耳朵聋了,什么都听不见?要么自己抽三十个嘴巴子,要么出帐领三十军棍!” 侬智中红着眼睛,好像一只被逼疯的野狗一样盯着黄师宓,“黄师宓,你这狗贼公报私仇,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特意借着此事来整我是吧!我告诉你,今天除非是大哥来了,否则谁也不能打我!” 至于哥哥侬建中看黄师宓的眼神也变得不善了起来,骂便骂了,动手是几个意思。黄师宓如此这般颇有几分小肚鸡肠,真以为他在军中一应号令皆可通行是吗? 黄师宓反倒自顾自地笑了出来,有恃无恐地道:“不服军令,按令当诛!尔等兄弟若是不尊号令,某现在就正法了你们。且看陛下是更看重某,还是看重你们。” “阿兄,黄师宓反意已显,早就说过此人不能留,咋们回城先禀报大哥。”侬智中扯着侬建中的袖子道。 侬建中眉头紧锁,真要是在这里击杀黄师宓也不是不行,可是这样不是要坐实黄师宓背叛的传闻了吗? 一个黄师宓不算什么,可是一旦黄师宓被杀,邕州城内的外族人恐怕会生乱。一旦他们与外面的宋人里应外合,那侬族恐怕真的要被灭族了。 吐出一口浊气,侬建中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对侬智中道:“阿弟,去帐外领三十军棍,眼下多事之秋,宋人大军压境,不是内乱的时候。” “阿兄,你怎么也帮这黄师宓说话?”侬智中的脸色满是不可置信,连自己最为亲近的兄弟也变了吗? 侬建中见自己弟弟这般不开窍的样子,恨不得打两巴掌,只得一遍遍重复道:“以大局为重,以大局为重。” ”哼,不就是三十军棍吗?黄师宓你听着,我可不是因为你去领这军棍的。”侬智中朝黄师宓啐一口,迈着大步离去,满面的骄横,不知道的人或许还以为他赢了呢。 听着帐外的骚动,黄师宓心下冷笑,这威严总算是立下了,否则在军中自己全无威严,好像不是统帅一样,干什么都要这两个蠢货指指点点。 侬智中这个蠢材离开后,黄师宓安然端坐,令左右更换酒盏,新酒满上后抿了一口,道:“陛下言宋人围城,战事日益紧张,要我们回军,只是这回去的路上恐怕有宋人埋伏,以我之意,不如分数路从不同方向回去。如此,即便是遭到宋人埋伏,也总好过全军覆没。” 黄师宓刚刚立了威,侬建中没有争辩的意思,道:“一切听军师吩咐,只是大哥吩咐要我兄弟保护军师左右。” “这是自然!若无二位保护,我恐怕也走的不安生。” 接下来,黄师宓召集众人,包括刚刚接受军棍后只能躺着来的侬智中,吩咐众人从何时出发,经行何地,在何处集合,安排最为基本的行军路线。 倘或遇有宋人,则一律化整为零,上深山老林,论对地形的熟悉程度,宋人自然是不及他们的。只是如此一来,随身的辎重就需要舍弃,若是在深山中走失,说不定还要饿死。但也好过被宋人俘虏。 其实并没有多少值得吩咐的,在邕州地界,除却官道之外,哪怕是山间小道,也不适合行军。而宋人现在一定封锁了官道,不可能从官道回去,只能够绕小路,就看宋人掌握有多少小路的消息了。 在黄师宓的布置中,队伍时而分化为十数支,时而聚合为三两支,什么时候聚合,就意味着这里发生野战的可能性比较高。 第336章:成败在人,亦不在人 黄师宓麾下这三千人马分走多路,走四面八方的都有,人数在开始的时候也差不多。分不清哪些是主力,哪些是侧翼,哪些又是诱饵。 如何在这纷繁复杂的战场环境中看清敌人的真实动向,很考验主帅的能力。当然如果能够在敌方中枢安排一个探子,那是再好不过,只不过这种探子用一次就必死,成本极高。 能够参与商议的不是侬族人,就是侬智高的心腹,宋巡等人能够摸清地形都不错了,更妄谈埋下如此重要的棋子。 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战争,输得人不知道为什么输,赢得人也不明白为什么赢,稀里糊涂地赢了或者输了,也不知道总结分析。 武夫不识得箩筐字,不会总结形成文字,自己摸爬滚打学会了也教不会其他人。而读书人喜欢在后面运筹帷幄,对战场形势缺乏基本判断,即便是写出兵书,也往往虚谈妄言,不值一提。 黄师宓舍弃诸多辎重,选择分兵,因为他明白倘若合兵一处,凭借宋人的眼线及探马,己方动向根本瞒不过对面,谁知道宋军派了多少人过来,索性将局势扰乱。对方即便是出兵截击,自己选择的道路都近山,战事不利还能够朝山上跑,伤亡即便是有,也不会太高。 黄师宓先动,宋巡这边的反应呢?首先第一步是将布置在官道上的人马给撤下,对面分兵四处,肯定不可能走官道,哪怕官道最直,速度最快。即便是有三两支队伍好像要走上官道,那也是对面的障眼法罢了。 不过人员撤下归撤下,黄师宓回邕州城的官道还是被宋巡给破坏了,堆放许多杂物碎石,人可以通行,但是牛车马车这类运输工具是走不了了,要走就必须花时间搬开。黄师宓真要是这么蠢,宋巡要笑醒在梦里。 这些障碍物的存在,和兵士阻挡没有什么区别。基本上断绝了黄师宓走官道回城的可能性。 接下来的第二步,则是在一些重要的地点设置伏兵,架设弓弩,准备滚木擂石,挖掘陷阱等。比如附近河流交汇处,河谷地区,两山索道等。总而言之,无论黄师宓如何设置队伍前进路线,有些路线还是绕不过去的。 道路之所以为道路,至少人要能够通过吧,若是连人都过不了,也算不上道路。 黄师宓在一些地方分兵数十,在一些地方合兵二三处,就是为了强行突破这些关键地点。如果突破不了怎么办,那就后撤入山林,绕远路,大不了过周围州县,顺道多抢夺一些财物,解决一下军费。 除却在重点地区设下埋伏外,面对归心似箭的侬军,宋巡还在不那么重要的地方留下人手,不求造成多大杀伤,只求放冷箭,延缓迟滞队伍前进的速度即可。 让侬军一路走得提心吊胆,心力憔悴,这样在真正重要的战争面前也就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你可能会好奇,黄师宓麾下人手不是三千吗?而宋巡此番外出截击,不过带了两千而已,明明是对面优势而己方劣势,为什么能够将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 首先,对手的目的是极为明确的,就是要返回邕州城,既然对面要返回邕州城,那么道路就那些,重点布防就可以了,用不了多少人手。就好像打牌的时候,对手是明牌,顺序不一样又如何。 这里不得不再夸一下宋巡散布出去的谣言,他敏锐地察觉出侬军内部的矛盾并加以放大。若不是侬智高心中生疑,提前让黄师宓回军,这么一支在外游荡的敌人,还是让人有些担心,不知道它会选择何时何地发起进攻。宋军有一部分人手就需要时时刻刻警惕着。 其次,与黄师宓不一样,宋巡有着完善的情报系统,尽管在面对错综复杂战局的时候所能够看见的只是一部分,但是比对手好就可以了。知道对方可能的动向,虽然不一定完全对,但是在这个方向增派些许人手总是不会错的。不会有人天真的认为能够将敌军斩尽杀绝吧。 强大的情报系统,不仅让宋巡更从容地调派人马,同时也能够靠军队短时间内的换防来迷惑对方,诱使敌人合军一处再灭之。 战场上,人数自然很重要,不管战争如何演变,只要人作为战争的主体这一点没有改变,一场战争开始后人数的比较一定逃不开。 但是人数之外的很多东西也很重要,自古以少胜多的战争,往往就是在这些一般人看不见的地方赢的。普通人看不出这些方面的重要性,就将所有功劳(罪过)归于统帅一人,无限神话(贬低)统帅一人。 比如长平之战后,赵括被人嘲笑千年的纸上谈兵,白起被封为兵神。比如昆阳之战,刘秀被人说成位面之子,高阶大法师。很好奇这些人真的知道这些战争的经过吗?还是只是人云亦云。 小时候戏说历史,增加自己的兴趣自然无妨。长大了若是还是如此,只能够说不合格,困于重重现象之中,看不清事物的本质。身边若是有这种人,不宜深交。 宋巡知道黄师宓并非等闲之辈,自己亲自出马来截击,舆论战,情报战,地形战连番动用。不过再怎么用其他手段,最后还是要表现为战场上杀伤人数的多寡。 宋巡眼下便亲自坐镇在其中一处重要的河谷,静静等候黄师宓的到来。这里虽然不是官道,但是天然平坦无比,若不是因为沿途水急,市集不多,说不定这里就是官道了。 黄师宓出城后还途经此地,抢掠搜刮了几个小村落,倒是未曾烧毁,但是当宋巡等人接手的时候,也差不多人去楼空,再无一人。 为了吸引黄师宓走这条路,宋巡专门派人穿了寻常百姓衣衫,在外打鱼砍柴晒衣等,屋内还有袅袅炊烟升起。 黄师宓出城未曾带多少粮食,都是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抢不到就吃一些野果野草和野生小动物充饥,见得村落还有人回来居住,很有可能走此路。 此外,有百姓居住,说明宋军在的可能不高。 第337章:不来与乱来 单此河谷一地,宋巡就布置有六百人,是总人数的近乎三分之一,侧面反映出他对此的看重。 若是黄师宓不走这条路,可就白费数日布置陷阱,架设弩弓等。六百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想要战争胜利,任何一分兵力都需要极其爱惜,用在刀刃上。 宋巡眼下潜伏着的这村落并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却是附近几个山头最大的聚居地,根本容不下六百人隐藏,其余人只能够藏在后面的山林中,准备滚木落石并开挖陷阱之类。 这河谷原本唤作何名宋巡不知道,反正樊圣等人刻绘军事地图时,将之标注为清河四谷,也就是说是清河这条河流的第四个河谷。如此简单方便,要是真的在此打了胜仗,倒是可以请殿下为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河谷赐名之类的。 等待的时间最是令人难熬,敌人不来则白费心力,来的人少了也得不偿失,说不定其他几处的封锁线就面临人手太少的问题而被敌人冲破。若是敌人合军一处,全往这里过,那当然也有问题,哪怕是凭借强弓劲弩,也守不住。 宋巡现在的心情呢,颇有些复杂,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自己心情复杂也就算了,同时还要表现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姿态,稳定军心。 “黄师宓真的会走这里过吗?” 这已经是这几日来宋巡第三十次听到这个问题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月交替,阴阳流转,众人的耐心逐渐被磨灭。特别是听说其余几处埋伏点已经交起手来,驻守在此地的众人更是怀疑自己守了一个空。 宋巡也只能够一遍遍地告诉他们不要急,其他几处虽然传来消息,但还是有大量敌人隐藏着未曾动身。 十二月十日,这已经是宋巡埋伏在这里的第五天。不过是十数里的地界,哪怕是用手走路,爬着过来,现在也应该到这里才对。 难道黄师宓真的选择绕过其余州县再返回邕州城吗?连宋巡都在心底询问自己。 面对众人的困惑与质疑,宋巡只是说再看三日,三日后若是再不见黄师宓人马就撤回去。如此才算是安定下众人躁动的心思。 要知道,这埋伏可是一个苦活呀,首先不能够吃熟食,整日干米配合野果,味道只能够说非常非常地难以描述。就这么几天,接近百人拉肚子,拉得身体虚弱,站立不稳,战力平白损耗。真要是埋伏个一个月半年,肯定有人水土不服病死在此。 此外,一应娱乐活动断绝,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说,气氛压抑至极,这种环境和关小黑屋有什么区别。谁没有意见反而显得不正常。 战争中,哪怕是你机关算尽,总是不可能算得面面俱到,缺陷是无法断绝的,只能够说不断弥补。若是黄师宓掌握一条宋巡不知道的道路,选择从那里经过,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即便是黄师宓成功突破宋巡这道封锁线,宋巡也有其他办法,总不可能说黄师宓离开封锁后,天就塌了。 十月十二日,埋伏在此的众人都已经开始准备收拾行当撤退了,这都多少天了,黄师宓再如何无能,也不可能连军队都调动不了吧。 “看来是白白埋伏一趟。”众人如是道,言语之中,既有无功的烦闷,也有在战场生存下来的欣悦。 只有宋巡和之前几日一样查阅周围四方探马的消息,掌握全局消息,随形势变化而做出相应的变动。 就目前来看,重点设防的几个点,除却他们这边没有遭遇侬军外,其余几处都顺利完成任务,将侬军拦截在外,逼得他们放弃辎重,乃至于丢盔弃甲,轻装翻山越岭。 十二日夜。皓月当空,虽然不是满月,但也是无比明亮,天边一点乌云都没有。此地的十二月和北方的**月差不多,各种小动物在外面鸣叫,安逸地让人放松。 一更时分,正当宋巡忙完今日之事,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来守卫的声音,“侬族来了!”声音之中,满是欣喜与激动,这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呀! 宋巡困意一扫而空,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急忙起身道:“来了多少?” “天黑看不清,但是人数稀稀散散,少说在千人以上。” “召集众人,准备迎敌。”宋巡一边下达命令,一边前往制高点,观察侬军动向。 果然如守卫所言,侬军此番来人不少,千人恐怕还说少了,绝对是两千往上。 黄师宓这是将所有人马都聚集在此地了吗?宋巡眉头紧锁,自己担心的情况发生了,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发生,他也有问题。 侬军在其他各个方向碰壁之后,就需要考虑到对方可能选择合兵一处集中单点突破的可能。 以自己手上这点人马,即便是能够对侬军造成大量杀伤,也要让他们冲破防线呀! 宋巡没有半点迟疑,既然发现黄师宓主力在此,就要调动自己的主力来此,派了几路使者前去,最好能够从背后截断归路,将对方歼灭在此。一旦灭杀黄师宓,侬智高不啻断去一臂。 前提是自己这六百人要能够拦住对方,至少得要阻截一段时间,同时阻截的力度不能够太大,要让对方看见顺利突围的可能性才行。 简单来说,且战且退,迟滞对方前进的速度。 对方选择在夜里出动,自然是希望趁着夜色快速通过这条河谷,及时回城。至于为什么选择在明亮的夜里出动,可能是考虑到夜盲症吧。但无论如何,当侬军靠近村寨后,立即面临箭雨的打击。 走在前面的可不是侬族人,也不算侬军,而是他们沿途裹挟来的其他平民,以妇孺为主,身上什么也没有,中箭者不死也残。他们眼下成为替死鬼,帮着黄师宓消耗宋人箭矢。 黄师宓如今正在后方不远处观察宋人射出的箭矢数量及密度,看出在此防守的宋人大概有百余人。 或许是其他宋人还没有就位,于是黄师宓派第二批炮灰上去,试探宋人真实人数。 第338章:夜间行军的坏处 第二批炮灰上场后,果然能够明显感觉到宋人射出的箭雨更加密集了,估摸着人数有二三百人。 第二轮数十个炮灰根本没有存活多少时间,几轮箭矢覆盖下来,尽数倒地成为刺猬,无一生还。 “看来应该是宋军全部人手了。”一侧的侬建中也低声道。这几日无论走那一条路都是宋人,分兵各处根本不可能突破宋人层层包围,所以尽数退下。 但是让他们真正在深山老林里开辟一条生路出来,他们也不愿意。他们是大山的孩子不错,但是并不意味着有好好的路不走,喜欢往深山老林里面流窜。 于是乎,便有了今日这一出。为了让宋人撤离这处河谷,他们在各地做出往深山老林进发的姿态,而后急行军集合于此。准备趁夜一举突破这处河谷,过了此地虽说前面也不是一片坦途,但好歹离邕州城更近了。 本来以为宋军有可能撤退,现在看来还是想得太多了。但是这里宋人不多,明显是个突破口。前些日子受许多鸟气,此番遇上这少许宋人,定要杀尽不可。 黄师宓自以为试探出宋军人马后,也不多加等候,估计这个时候这里宋人已经派出使者往其他各处通风报信了。再等下去,自己就是瓮中之鳖。 全体冲锋的号令下达,两千余侬军一齐朝狭小的村子发起冲锋,简单的篱笆和围栏根本拦不住他们。 宋人射过几轮箭矢便往后退,黄师宓则是指挥着众人在后面追杀,能够杀多少两说,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支宋军冲散,搬开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们沿着河谷不断前进。 但是很快,黄师宓就不得不下令全军放缓速度,因为追击的路上遍布坑洞,白天都未必能够察觉出异样来,更何况是夜晚。 前军冲锋过急落入坑洞也就罢了,关键是有士兵察觉到前面陷阱而停下,后面人则是不断推搡,导致不断有人落入坑洞之中。 一个两米深,三米宽的坑,竟然能够陷进十几个人。坑洞里面什么也没有,竹子刀子布置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本来挖坑都费力,更不要说布置这些。但是后面的队伍保持冲锋阵型,直接践踏而来,瞬间酿成悲剧。 落入坑洞的人被踩成肉泥陷进土里,然后后面的人又有跌倒落下的,然后又被踩踏,如此循环往复。一个小小的坑洞,成本堪称是低廉到了极点,却吞噬了二三十条人命。 而且前路中这样的坑洞遍布各处,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踩空落下,黄师宓简直要抓狂了,宋人就这点人手,怎么会挖出这许多天杀的洞来。 离谱,打仗就好好打仗,真刀真枪地干仗,挖坑埋陷阱算什么本事。 因为前锋的巨大伤亡,还是伤亡在自己人手里,黄师宓无奈让全军减缓速度,保持慢跑状态,在探明坑洞后,后面人绕过去,不准自相踩踏。 原本河谷地区道路就比较狭窄,现在还要绕过不规则的的坑洞,真是一个无比恼人的任务。到了后来,连慢跑前进都无法做到,基本上都是拿着木棍长剑试探着前路走。 每当你以为没有坑洞的时候,就给你突然出现一个来,给你吓得半死。 除了眼前这些坑洞的阻碍外,宋人在前方抛射落下的箭矢也是阻碍前进的重要原因。 一个多时辰时间,侬军只走了不到两里地,意外频发,状况百出。而整条河谷,足有十里长。说实话,要不是黄师宓迟迟不过这里,宋巡估计也没有这么多时间挖陷阱,本来以为是无用功,现在全用上了。 再往前走,宋人泼下火油,不经过则矣,你若是非要穿过,他们就射一阵火箭来,在路上制造出一条着火带。不得已,黄师宓见众人精疲力尽,心力憔悴,下令全军就地休息。 休息,说得简单,没有营寨,宋人不断骚扰你,哪里休息得好。黄师宓只能够让人举着大盾在外防备,大部分人披甲而睡,被射中算自己倒霉。 折损数百人,好不容易前进两里地,让黄师宓撤军回去是不可能的。黄师宓想着明天白昼,能够看清道路情况,不必害怕宋人布置下的这些陷阱,那样能够尽早通过这条死亡河谷。 敌人就在眼前,黄师宓是睡不着,听着箭矢击打在盾牌上的声音,忧心忡忡地熬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日,即十二月十三日。 天只拂晓,黄师宓便招呼众人起来,准备尽快通过这道河谷。 宋人一夜连绵不断地射箭,管他是弓箭还是弩箭,估计箭矢也用得差不多了,一旦正面接战,对方就这点人,够什么用呀! 如黄师宓预料的一般,白天之后,对面宋人的抵抗根本不成气候,原本视为险途的道路轻而易举地就能够通过。 开挖过坑洞的地方与周围地方不同,土壤要新鲜一些,只要注意一些就无妨,再说了,反正坑洞里面没有东西,只有不自相踩踏,不还是安然无恙吗? 一个上午时间,宋军不断后退,侬军则是前进近五里,这般看来,不需傍晚,黄师宓就能够通过这处河谷。 这个速度不慢,可是在黄师宓眼中还是远远不够,倘若宋人消息传递的及时,这个时候驻防在其他几处的人马应该已经出兵了。他只有这个白天的时间,一旦拖延到今天晚上,都会有许多变数出现。 而到了河谷后面,宋人布置明显空虚起来,坑洞也不见了,只有一些倒塌下来的树干歪歪扭扭地拦住道路。总不可能十里河谷处处陷阱吧!哪里来这许多人手干活。 胜利眼看就在前方,让黄师宓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两侧山巅之上突然出现一批宋军,拦在了最后的关口上,他们将大大小小的碎石滚落下来。还有砍伐下来的树木也一并滚落,很明显是刚刚砍伐下来的,连枝叶都没有修建。 原本出口就不宽敞,现在被这些杂物一拦,杀伤多少倒是小事,关键是妨碍前进速度。出去的人少了必然被外面的宋人击杀,而多的也出不去。 就在黄师宓吩咐众人搬运杂物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黄师宓转身看去,一行宋军披绛衣如火,已然断了他们的退路。 ps:今日无聊,没事干就写小说,四更。求票,要是有一百张银票明天就五更,投票的在这里留言,当做催更。不留言明天就两更或三更,随缘更新。 回家之后作息不规律,更新可能都是凌晨了,晚上没有人打扰,是真的舒服。 第339章:黄师宓的末日 前有拦兵,上有滚木擂石,后有追兵。自从跟随侬智高反叛宋军以来,黄师宓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严峻的局面。 但是在短暂的混乱后,黄师宓敏锐地发现宋军人数并不多,哪怕后面追兵竭力试图营造出人马众多的景象。 只不过黄师宓能够看明白,侬军中的绝大多数人却未必能够看明白来,山巅上的宋军不断推下滚木擂石,道路被分割切断,原本就不是特别畅通的指挥系统基本上难以发挥作用。 黄师宓看着身旁众人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不知往哪个方向去,有拼命往前翻越障碍物的,也有往旁边的山峰跑的,此外更还有往后退的。 乱,混乱,无比地混乱,声嘶力竭的喊叫在这种环境下根本没有作用,众多声音混杂在一起。号令多出,不堪一战,否则所有人凝聚为一股力量强行选定一条路,即便是有损失也不至于太大。 看清形势后,黄师宓明白自己无力回天,几乎没有迟疑,也不管其余人马,眼下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他带着自己的亲兵立即往山上跑去,尽管不时有滚木擂石落下,但山上隐蔽遮挡处较多,只要往宋人未曾砍伐地地方跑就是了。 短短几天,宋巡不可能将所有树木砍伐下来,缺口还是很多的。不过相对平坦之地的树木早已被砍伐殆尽,剩下没有砍伐的地方,几乎是垂直的悬崖峭壁,一般人怎么可能通过。 可是在面对绝境的时候,总有人能够爆发出潜能来。黄师宓带头卸下身上的甲胄与不必要物品,防止过重而踏空落下,真要是掉下去,不死也好不到哪里去。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就用刀深深地扎进绝壁之间,一点点挪动着前进。 上百人就这样在绝壁上通行,中途往往有人踩在虚土上掉落下去,或是一命呜呼,或是被宋人剁成肉酱。 头顶有碎石滚落,下方有宋人仰射,九死一生的道路,黄师宓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只顾着往前跑。 一贯示人以文弱书生形象的他在这个时候的作为让所有人诧异。不仅能够跟上队伍前进的步伐,而且仿佛有上天眷顾一样,碎石箭矢都落不到他身上。 先过绝壁,好不容易进入树林之间,前面宋军又阻挡在前,当此绝境,从不曾上阵砍杀的黄师宓也拔刀向前,在众人的保护下,趁着宋人未曾合围杀透拦兵。 接下来就是连夜的奔逃,宋军的呼喊与叫骂声如同梦魇一样萦绕在黄师宓耳畔,鞭策着他一次次挖空自身潜能,哪里道路不好走往哪里走,哪里森林茂密就往哪里钻。一夜急行三十里,过了不知道多少山头。 当天明拂晓,黄师宓清点身后人手,不过十三人而已,令他生厌的侬建中与侬智中兄弟并不在其中,想来是中途掉队了,若是落入宋人之手,吉凶难料。不过那也不干黄师宓的事情了。 后面再也没有宋人的声音,是不是以为现在就万事大吉了,并不一定,黄师宓很想要睡去,可是他不敢,生怕他一睡着这剩下的十数人就割下他的脑袋送给宋人请求封赏。 黄师宓瘫坐在地,紧握着染血的长剑,眯起的双眼锋芒暗藏,道:“宋人阴险狡诈若斯,尔等意欲何如?是准备回邕州城,还是准备跟着我?” “军师不愿回城了吗?” “败军之将,回去后陛下也必然要治罪,免不了一死。不如远走他乡,改名换姓过个太平日子。”黄师宓如是道,真假且不说,这番话其实是说给在场这些人听得,你们即便是回去,侬智高也饶不了你们,不如一起逃。 “军师欲往何处去?” “何处宋军找不着,便往何处去?那交趾与宋朝素来不善,时扰边疆,或可往彼处外逃。” 在场之人一阵合计,有人选择了离开,主要是侬族人,他们的家在这里,根在这里,责任人又不是他们,何必要与黄师宓远逃别国。 剩下不过四人还愿意与黄师宓逃离,看着身后四人,黄师宓不由得悲从心来,自己也是统兵数千乃至上万之人,而今竟然凄惨到这个地步,说出去又有谁愿意相信呢。 哀叹一声,黄师宓带他们先找地方歇息,再图日后。属于他的时代过去了,时代车轮狠狠地从他身上碾压过去,不留半点情面。作为军师,黄师宓并不蠢,但是战争就是如此残酷,赢者通吃,输者一败涂地。 说回宋巡这边,天明时分,河谷内的战斗已然停止。侬军大败局面难以扭转,机关算尽,终于有了成果。侬军死者千余,降者亦有千余,就是缴获辎重趋近于无,若是不坑杀降兵的话,就宋巡带来的这点粮食可能都不足以支撑回军营。 当然,宋巡是不可能杀降的。不仅仅是因为自身的抵触,来自于赵昕的命令也很重要,随着船厂的扩张与海南岛的开发,赵昕需要大量青壮劳动力,战争中的降兵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粮食不够,先饿几顿,拥有强大的后勤保障能力,这一千人的口粮很快就能够补上。又不是说如长平之战这样一下子俘虏数十万人,倾一国之粮也养不活,必须要杀降。实在养不活了,当年宇文泰大胜东魏军队,还可以放还俘虏嘛。 现在,宋巡一边巡查战果,即侬军降兵,一边等候前往追击黄师宓的部队,到了正午,最后一支追击的队伍也已经返回,但是带来的消息还是让宋巡略感失望,未曾追到黄师宓。 负责追击之人一边请罪,一边嚷嚷着:“这狗崽子太能跑了,钻进山里之后就找不到了。” 能够追到自然是更好,追不到黄师宓事实上影响也不大,宋巡安抚众人,稍事整顿后就开拔回营。 此战大败侬军野战队伍,接下来侬智高出城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内部矛盾会更加激化。宋军只需要在外面不断拱火,然后要挟各族出人出钱帮助剿贼即可。 第340章:二上山 清河谷一战,侬军大败,折损三千人,黄师宓不知所踪。这个消息好像长了翅膀一样向四面八方传开,各族得知这个消息后反应异常剧烈。 宋军随后在十五日彻底合围邕州城,断绝内外交通,不给侬智高以突围的希望。但目前也仅仅是处于围而不攻的状态,宋巡的重心仍然放在周围各大番部身上,同时清理一下邕州城附近的地下暗道,省得侬智高偷偷跑出去。走了黄师宓,侬智高可不能走。 毕竟攻城的代价太高了,赵昕为了收买人心,在船厂设计的抚恤成本极高,所以攻城是个十足十的亏本买卖。战争本就是一场大型数学比试,亏本的事情不能够做,更不要说人命还与军功挂钩。 至于周围各大番部,之前让这些人出钱出粮犒劳军队都扭扭捏捏地,扣扣搜搜像个地主老财,哪怕是宋军出钱买也说自己遭逢天灾,年成不好云云,好像要他们小命一样。现在那是叫一个豪爽,一车一车地拉运过来,低价卖,甚至直接送。 开战之前这帮人若是有这般爽快,还要什么后勤人员,除了军器外,军粮之类完全可以就地解决,省却数万贯转运之费。 一群两面派,墙头草,见谁强就倒向谁。但是在宋巡眼中,这些人倒得还不是特别彻底,算不得雪中送炭,连锦上添花都不是,只能够说是赎自己之前的罪。 明明各族都有私兵在,为什么只出钱不出人,全面攻城即将开始,船厂的兵值钱,这些番部的私兵不值钱呀!换句话说,这些番部的私兵多死一些,还方便赵昕之后推行改土归流。 这一点,宋巡明白,各番部族长自然也是明白的,钱的事情都好说,要人就是不给。钱财如流水,送出去还能够赚回来或者抢回来,手底下要是没有兵了,那自己家粮仓就是邻居家粮仓。 对于他们而言,有兵什么都有,没有兵那什么都没有了。能够当上一方酋长的,有几个是小白,都是鬼精鬼精的。 这种消耗“自己人”实力的手段并不罕见,比如原本历史上狄青在平定侬智高之乱的时候,就是从西北调集两千番兵来,不适应西南水土的他们大半死在了路上。因为西北各番部游走在宋夏两国之间,借侬智高之手杀这些人,也是减少边疆上的风险。 眼下宋军强势,侬智高龟缩邕州城,死期将至,宋巡有的是手段逼这些番部出人马助战。只不过具体执行的人是樊圣。 樊圣麾下原本仅千人的队伍,随着他的不断征讨,不断有小族被迫加入队伍,不算后勤,队伍都膨胀至三千人左右。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小势力没有选择,只能够选择加入。与其被迫选择,不如像廖盛这样主动皈依,几场战斗下来,斩杀数十,也混了个百夫长位置。 成为秩序内的一份子后,廖盛利用他的这层身份,主动帮助宋军拉拢各族,收纳人心,各族也愿意听从他的号令,无形之中提高自身影响力。 不出意外的话,廖盛在不久之后就能够升任千夫长,未必一定统率千人,但至少是进入中高层位置了,从原来的近乎奴隶地位演变至今日,可真是让人唏嘘。 其中既有其父廖通的布置,也有樊圣的刻意培养,最后其自身努力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自己若是不努力,别人给你铺好了路,还拉着你手带你走,你最后大概率还是一事无成。 队伍膨胀至三千人之后,恰好清水河谷一战的消息传遍四方,樊圣即统率这支队伍来到了黄仲卿属地。卢豹这样外强中干的人物,樊圣可以不在乎,黄仲卿这样的,就是事实上的知州,樊圣必须要重视。 搞定了黄仲卿,其余番部也就不足为惧了。这是一个标杆性人物。 尽管黄仲卿在侬智高起兵初同样给予了帮助,樊圣却没有撕破脸皮,而是将此事按下不提,假装不知道。自己带着十余骑奔赴九弯山拜谒,摆出愿意和谈的姿态。 相比较于上一次,这一次来到此地,可以很明显感觉到周围人对樊圣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上一次来的时候,樊圣不过是一个名不见文章的小人物,最多是和当今太子有些关系,可是那又如何,潜邸之臣多庸碌之辈,谁看得上他,不过是给太子殿下几分薄面罢了。 现在来的时候,樊圣以各种罪名剿灭番部十数,统合大大小小数十个番部,一言不合就灭族,现在在各番部口中,樊圣可是能够止小儿夜啼的恶人。就他做的这些事,有谁还记得他是来剿灭侬智高的。 之前樊圣以卢豹相助侬智高为理由,直接灭了卢族,黄仲卿心中为之颤动。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倘若樊圣当真率人来攻,自己将如何应对。所以黄仲卿这段时间给侬智高通风报信,告诉他们宋人的动向,乃至于暗送粮食,希望让侬智高牵制宋军。 可是,这清水河谷一战,直接让黄仲卿心中一凉,侬智高是指望不太上了。为了防止宋军突然出击,不宣而战,黄仲卿将族人集中在一起,很多山下的土地直接放弃,物资带不上山来就直接烧毁,实行坚壁清野,一旦宋人选择攻山,就让他有来无回。 “樊将军率十余骑兵在山下等候,请求一见!” 族人传报的时候,黄仲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樊圣是觉得自己有霸王之威,凭他这些人就能够杀穿自己这边所有人吗? 樊圣来见,黄仲卿纵然一百个不情愿,但必须要见,只得穿好甲胄,准备好卫士,防备樊圣突然挟持他。 于是,樊圣就这样带人牵着马,一路上山,二上山的他听说廖盛是初次来此,饶有兴趣地向廖盛介绍这沿途风景。 何处有溶洞,何处有栈道,何处有溪水,山上有几户人家,人口几何,最离谱的是连黄仲卿的兵器库在哪里都知道。莫说廖盛感到不可思议,就是前面带路的人也是听得一头冷汗。 第341章:身入虎口 将九弯山上的人文地理了解地如此清楚,其实就说明了一点,樊圣是真的考虑过攻打这里的。 如果将樊圣杀了,情况会有好转吗?恐怕未必,樊圣敢说出这些,定是有恃无恐,真要杀了他势必激怒宋人,招惹来灭族之祸。 这一点,廖盛也是走了快一半道路的时候才想明白的,廖盛一开始是真的认为这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谈判。见樊圣如此自信,想来他不会拿着自己性命开玩笑。 总而言之,在樊圣乐观情绪影响下,廖盛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一起上山的众人都变得有说有笑地,好像全无戒备防卫之心。但是没有人敢试探,刀锋上的较量,不容得任何一处疏忽。 手下人回报如此,更加剧了黄仲卿的疑虑,这是一个深入虎穴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吗?能不能够尊重一下他这个广西地区最大的土酋,真以为他不会咬人是吗? 黄仲卿还是选择在上一次的位置迎接樊圣,除了黄仲卿身上多穿了一层软甲外,你甚至看不出其余变化。 但是街道上明显比上一次冷清,百姓闭门在家,谁知道什么时候见血,这些人砍杀起来牵连到自己就麻烦了。 黄仲卿的府邸内,廖盛眼睛都瞪直了,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为奢侈的地方,时常看花了眼睛忘记走路。而樊圣不仅不恼,反而刻意停下,凭借自己微薄的奢侈品知识,向廖盛介绍其中的一些物品。 这些话语落在黄仲卿耳中,错漏百出,显得如此可笑,可是他笑不出来。樊圣摆开这场架势,可不是一点粮食布帛能够打发的,要么狠狠地出一波血,要么出一批人偿还血债。 宴席上,樊圣不似前次直言直语,一边像饿死鬼一样风卷残云,大快朵颐;一边根本不提自己这次来的目的,让黄仲卿在腹中筹备多时的车轱辘话无处说出。 眼看菜都冷得差不多了,茶水也换了两轮,樊圣还在和众人谈论着茶水来自宫中,是御用之物。当初黄仲卿自己立威之言,现在听着是如此刺耳。 “咳咳,”黄仲卿轻声咳嗽,打断了樊圣的言谈,道:“樊将军军务繁忙,不知今日来蔽处有何贵干呐?” 老狐狸,终于沉不住气了吧!樊圣摆出一张苦脸来,那是长吁短叹,却又不说话。 虽说早已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黄仲卿的眉毛还是忍不住疯狂跳动,忍着直接退席的打算,道:“将军有何忧心处,黄某若是帮得上,定不吝啬。” “这事,别人来都不好使,就黄大人您好使。” “黄某一山野村夫,将军高看了。” “此来不为其他,只求黄大人借三千人马于我!”樊圣伸出三根手指头来,张口就来。 黄仲卿喝进嘴里一半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溅得一桌子都是,明面上他可是连一千人马都没有呀!樊圣也未免太过贪婪。 “不教而诛是为罪,将军有心灭侬族是好事,只是黄某治下人丁虽多,素不习骑射,自保尚不足,便是借了你三千人马又如何,不当敌人十一。”黄仲卿能够答应就怪了,给了三千人,就樊圣这德性能够全部祸祸完,都是手心手背,自己不可能送他们去死。 “如此说,敢问大人麾下有多少受教之人可堪一战。” “三百,多了没有。将军若是定要逼民为兵,黄某定要上书朝廷弹劾。”我在朝里也是有关系的,不要欺人太甚,趁早滚蛋。 樊圣嘿嘿笑出声来,丝毫不将黄仲卿的威胁放在眼里,有关系又如何,比得过太子殿下。之所以保留黄仲卿,不过是因为剿灭他的成本太高,将他吸入秩序内而已,是官也是匪。 樊圣悠悠道:“某亲自上山一趟,大人就是这般敷衍某,敷衍殿下,敷衍朝廷的吗?” 黄仲卿不言,樊圣便继续道:“数百载家世绵延,形同割据,不亚于王侯之位,大人可要想明白了!这富贵究竟是如何来的?朝廷真若是动手,尔不过一县之地,山林尽毁,田地全践踏过,以尔存粮,可用几载?小小一山间之地,固然易守难攻,养得活多少人?山下之地全无,不过一土匪流寇尔,谁人看重之。” “将军在黄某地界说这番话,怕是不太好吧!大家听得都很不是滋味呀!”黄仲卿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掌青筋暴起,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被这般威胁过了,一怒之下起兵反宋,他自信能够搅出比侬智高更大的风浪来。 话音落下,藏在府邸内外的卫士纷纷现身,令人惊讶的是其中有人竟然一身重甲,看外形就是宋军制式重甲,不知道是如何流传出去的,关键是一眼看去就有数十人之多。宋朝军队中的蛀虫连这东西都敢卖,真是胆大包天。 樊圣嗤笑一声,蔑视道:“如何,你们想要在此害我不成,我只端坐此地,谁人胆敢上前一步,便是形同造反!” 最后造反二字,如同惊雷一般,所有人停在原地,许多人抬起的脚也默默收了回去。 ”这不是有人吗?大人将这种受教之人派三百给我倒也行,我得人之后现在就走,绝不打扰大人片刻。”樊圣笑道,看着黄仲卿的眼神满是玩味。 “受教之人有三百,制甲并无这许多,将军若是送一些过来,某立刻让他们整队随你下山。” “先下山再备甲也不迟。” “下山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上山,都是亲里亲外的族人,将军若是让人送死,可不好办呐!” 樊圣指着身后的廖盛道:“这是廖族族长次子,深明大义,杀贼从军,眼下已是百夫长,倘或破城,日后封侯也不一定。大人族中日后若是出了这样的英才,或许可提携大人一二。” “不敢有此妄想,侬族作乱一方,某哀治下生民疾苦,特此出军围剿,不求封侯,但求太平无事。” “所以,人现在就随我下山吗?” 黄仲卿嘴角一抽,被这只饿狼盯上了就是讨不得好,道:“现在,倒也行!” 第342章:对侬族的审判 樊圣带着满意的笑容下了山,上山的时候只有十数人,下山的时候足有千余人。 是的,就是这么多,真正负责一线战斗当然还是那三百人,但是帮他们背甲扛刀剑的,则是有两人。零零碎碎加上搬运其他一些杂物的人,总人数就达到了千人。 不会有人以为重甲步兵平时赶路都是穿着重甲吧!不可能的,都是民夫搬运,战士在临战的时候再穿上。力气很珍贵的,不会用在赶路的时候。 一百重甲兵,二百轻甲兵,曾几何时樊圣要是手里有这么一支人马要笑醒,现在也就觉得一般。黄仲卿如此痛快地交人,反而让樊圣觉得自己有些亏了,说不定可以多敲诈一笔。 统领这支队伍的黄仲卿的长子黄成明,多少有个质子的意思在这里,要不是黄仲卿派了自己儿子当质子,樊圣也不会这么好说话直接下山。 黄成明虽然是长子,却不是嫡子,并不是黄仲卿首选的第一号继承人,否则也不会当质子。 知道这事之后,樊圣很开心,和黄成明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主要就是画大饼,告诉黄成明若是他立功杀敌就能够如何如何,来日若是继承家主之位自己也可以帮忙,或者光大门楣将自己的弟弟甩在身后,从人下人到人上人。 樊圣唠嗑完之后,廖盛也主动靠近过来,和黄成明打好关系,固然是因为黄成明身份不低,但二人相似的人生经历也是重要原因,让廖盛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黄成明加入阵营之后,为表重视,樊圣直接授予他千夫长的职位,因为人家真的带了一千多号人来,名至实归。一步跨越廖盛数十战积攒下的功劳。 人比人,算了,还是不比了,总有人比你强,那你还活不活了。 从黄仲卿这里敲完竹杠后,樊圣直接带领队伍回营,其余各族根本不需要他亲自跑一趟,黄仲卿都屈服了,其余各个部族还能够翻得起什么风浪来。 战争的天平彻底倾斜,这邕州城也是时候拿下了! 十二月十六日,宋巡得胜回归,樊圣还没有回营。邕州城已经被层层围困,而这日在宋军营帐内有一件大事发生,即审判侬族人。这也是宋巡筹划已久的事情,让樊圣不远数十上百里将侬族人押送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事吗? 在这里遭受审判的侬族人,既包括樊圣逼迫周围各族交出的侬族人,也包括宋巡在河谷一战中俘获的侬族人,还有因为其他原因被擒拿来此的。 很多人本无罪,只是因为这个血脉就有罪,说直白一点就是因侬智高而有罪。 后世法律罪责不及妻儿,但是这个时代父债子偿,那是天经地义。造反谋逆,那可是牵连无数的罪责,诛九族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是真的灭门,然后妻女充宫,家门没落。 说是谋反诛九族,不过宋巡现在将邕州城外所有的侬族人关押在此,人丁有四五千,其实很多关系都比较远了,超出九族的范围,只是他们都是一个姓而已。 没有时间去调查这些人是不是都在九族之内,要怪就怪侬智高不知死活,非要背叛朝廷作乱吧! 是不是以为宋巡要把他们全杀了,用来震慑西南各番部。嗯——,放出去的口风是如此,倒是将一干侬族人吓得惶惶不可终日。但是河谷一战后,侬智高威胁减轻,宋巡改口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是侬智高罪无可恕,必须有人替他赎罪,所以要杀其中的一半人。 今日就是为了决定杀哪一半人好?这个选择权,宋巡交给了很早就投靠宋军的侬夏卿,由他这个“忠信之人”选择出带有仁义礼智信等美德的族人。 为了这场盛大的仪式,宋巡请来了许多看客,不仅仅包括各大番部重要人员,同时也包括余靖这样的宋朝官员。 当然,很多官员指责如此作为有伤人道,哪怕宋巡邀请,不仅不出席,还向朝廷弹劾此事。搞得赵昕要在汴京给他灭火。 倒是余靖这样被侬智高逼得下不来台的官员,眼下有出气的机会便欣然来临,他们是恨不得侬智高不得好死,然后侬族灭族的。 仪式的些许繁文缛节不必提及,无非是说侬智高罪责如何如何深重,宋军如何如何正义。 仪式的第一项内容是实实在在的处刑,都是明确的有罪之人,比如被俘虏的侬建中与侬智中兄弟,和侬智高关系如此亲近,恶事做了不少,不杀他们留着请客吗? 这一批人约摸二百人,没有这么多枷锁给他们,统统成一列跪下,刀斧手执大刀在后站定,待得宋巡一声令下,手起刀落,二百多个头颅便滚落在地。干净利落,大刀砍下的一瞬间甚至看不见有血液喷射出来,刀也不沾血。 这些有罪之人的脑袋被叠成了小型京观,身躯则是被战马践踏而过,成了肉酱,而后被泼上火油就地烧化,省得传染瘟疫。 这项仪式进行的时候,围观的人神色各不同,若是宋军那就是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喷涌而出的鲜血不知道多么解仇;若是其他番部,那就是大多苦笑,强颜欢笑,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若是等待成为二分之一的侬族人,可就是陷入深渊一样的恐惧。 统共持续半个多小时,这项仪式才结束,接下来就是选择那二分之一的幸运者了。 翻遍史书,也未曾看见过类似行为,当宋巡初次报告这项计划给赵昕的时候,赵昕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拒绝,自己可是很缺人的,实在不行发配海南岛挖矿不行吗?干嘛要结下仇恨,还给自己招惹恶名。 只不过,宋巡这般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真的杀一半留一半,要杀就全杀了,像那有罪之人就尽数处决。要留就全留下,因为和侬智高有淡淡的血缘关系就要死,未免令人反感。 破局的点在侬夏卿身上,只是侬夏卿自己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这戏可不好演下去。 ps:四更,票,懂? 第343章:最后的战前准备与总攻的开始 ps:六千字大章,求个票,谢谢。 天上云层广布,不见天日,兼之长风呼啸。这个时代的人还是颇为相信天意的,天人感应一说深入人心。 上天的意思是什么,有人或许认为上天不忍看见这等惨剧发生,但也可以解释为上天发怒。总而言之,在古籍之中你总能够找到你需要的相关文字。 侬夏卿在无数人的瞩目之下,进入了校场,毫不夸张地说,他是今天的主角,但是这个主角,侬夏卿宁愿不当。 烈火还没有焚烧干净之前的尸体,整个场地内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开始闻得时候是烤肉的味道,可是只要你一想到这肉是人肉就会反胃。闻得久了,烈焰持续灼烧,逐渐变成焦臭味,虽然难闻许多,但是在心理层面上,反而更加难受了。 行至余靖与宋巡二人面前,侬夏卿行礼道:“末将侬夏卿拜见安抚使,定远将军。” 余靖官名全称是桂州知府,集贤院学士,广西体量安抚使,以尚书左丞知广州。最重要的是安抚使的差遣,总体差不多是正四品。若是三品官员出任安抚使,一般称为安抚大使。官品五品及以下的话,就称管勾安抚司事。 至于定远将军则是称呼宋巡,属于武散官,就官阶而言是正五品上,听着是不是很高,但是在北宋,因为门荫泛滥,这个散官官阶没有千人也有大几百人了,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官职差遣分离的缘故,散官只是领一份俸禄而已,并无实权。宋巡真正的实权差遣是广州防御副使,从八品。一个正五品的官职和一个从八品的差遣,官场规则,肯定是往高了说呀!以官职称呼宋巡的话,应该说是宋定远。 即便是称散官,宋巡也比余靖低了一品,更不要说宋朝重文轻武,文官见武官平白高三级。按理来说,宋巡是绝无可能与余靖坐在一起的,便是站在最后的资格都够勉强,余靖麾下一大群人官阶比宋巡高。 但是宋巡作为太子赵昕的嫡系,代赵昕行事,继承了赵昕在广州的权力,赵昕现在可是广南节度使,宋巡相当于领了尚方宝剑的钦差一样。所以宋巡不仅可以与余靖坐在一起,甚至可以坐在余靖上头,当然宋巡还是谦逊地坐在下方。 余靖自己之前连战连败,眼看放虎归山,局势难以收拾,眼下宋巡率军来此不足一月,全然变了一个天地,侬智高败亡指日可待。他自然不敢摆出高官的架势,和宋巡交谈完全是面对同级的姿态。 侬夏卿拜见后,宋巡指着他道:“这便是与使君大人说过的侬夏卿,侬族出身,昔日败于我军阵前,是以弃暗投明,因熟悉当地地形,立功不少,太子殿下还专门点名表扬过他,有意赐皇姓给他。今日由他来办这事正好。” 原本余靖是不太看得上侬夏卿这样的二臣的,但是听说赵昕都极为重视,顿时多瞧了侬夏卿几眼,这汉子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除了肌肤与旁人相比略黑之外,根本看不出此人出自番部。 余靖道:”本朝边境不稳,夷夏之防大于天。此时本不该说此事,此人当真可信吗?王莽忠贞未篡时,本朝待那西北李氏父子何等恩遇,最后竟然是养了一条咬人的狗。” 宋巡的笑容僵持在了脸上,未曾想到余靖会问得这般直白,不过也怪不得余靖,绝大多数当世人对异族都不信任,是个普遍问题。 宋巡瞥了侬夏卿一眼,淡漠地回答道:“可信与否,只看他会如何选择了。” 侬夏卿被这眼神看得刺痛,自己加入宋军后,出生入死,汉人不愿去的地方他拼着去,汉人不敢冲的阵他第一个冲锋,还是得不到信任,真是让人难受。 “某必不负殿下与将军。”侬夏卿纳头一拜,如是道。 宋巡对侬夏卿道:“七十以上者免死,十岁以下者免死。除此之外选一半忠善之辈免死,你可明白?” “末将明白!” “去吧!” 侬夏卿默默地转身,面向这数千自己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同族。他们的瞳孔中闪烁着生存的渴望,没有人愿意去死,可是规则就是只能够保下一半。现在,侬夏卿就是他们的佛祖上帝,能够给予他们生的希望。 如果可以,侬夏卿不愿意指认任何一个人,但是来自背后猜忌的眼神还是迫使他迈出了第一步,走入了同族当中。 这其中,有些人他认识,有些人他不认识,很多都是别的州县的人,自然也就是绝大部分不认识,素未谋面,现在要侬夏卿挑选忠善之人出来,听着真是可笑。 “将军,我内人即将生产,可否放其一条生路?”说这话的是一个即将成为人父的丈夫,可是他很有可能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了,他的妻子在不远处放声大哭。 “将军,我已经活够了,只是可怜孩子三岁没了娘,而今也不曾讨得一房媳妇,可否放过我儿子?”说这话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父亲,他的儿子就跪在他身边,年纪不大,应是老来得子,不愿父亲换命救自己,眼下二人一齐痛哭。 “将军,我这儿子今年只九岁,只是生得壮硕看得比同龄人大一些,将军明见呐!”还有年轻父母为自己儿子求饶的。 …… 侬夏卿走了一路,听了一路,绝大部分都是求饶的声音,但是也有气急变得头昏脑涨的人,大骂侬夏卿是叛徒,竟然想要抱着侬夏卿的腿啃咬,直接被附近的军士给就地正法。 若不是这些人都被绳子绑缚在一起,有大量的兵士看守,现在也不知道会混乱成何等地步。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其实就已经足够混乱了。 走了一遍过去,左右少说有数百人,可是侬夏卿一个人也没有选,好像一只呆愣的木鸡一样,双腿机械地往前走。他为了求生确实不择手段,不论是苦学汉法,还是为宋军出谋划策。可是现在要他决定数千人的生死存亡,还是击穿了他的心理防线。 不指认忠善之人,自己必然坐罪,指认的话,自己哪里知道谁忠善,在场绝大多数都是安分老实的同族,让他如何指认,靠出卖这些人苟且偷生,侬夏卿做不到。 看台上的余靖见侬夏卿迟迟不指认,皱眉道:“看来这外族人心有异志呀!”原本看法就不好,现在更加厌恶了。 宋巡则是一脸平静,道:“无妨,且再看看!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走了一路下去,再更换一路,侬夏卿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听四周的言语默默地往前走而已,让人怀疑他有没有认真听这些话。 说实在地,即便是认真听了又如何呢?无论是如何选择,这都会是一场人伦惨剧,都会成为侬夏卿来日难以抹除的梦魇。 被指派负责这件事之后,侬夏卿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他如何选择都讨不得宋人的好,不指认就是不忠,指认了人家也可以说你卖族求荣,同样轻视蔑视你。 既然无论怎么选都不好,索性不选,但是又不可能在一开始就不去,就这样走一个过场,然后向宋巡请罪说自己无能为力,宋巡如何发配就由他吧。 走至半途,被周围一片哭声所感染,侬夏卿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再也掩藏不住,好似黄豆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或许这其中绝大部分人自己都不认识,但都是自己的同族呀!哪里下得去口让他们去死。 侬夏卿在心底苦笑,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结果只是走到一半而已,侬夏卿堂堂七尺男儿掩面而泣,可是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嘲笑他。 丈夫想要妻子活下来,妻子反要丈夫活下来;父母想要子女活下来,子女反要父母活下来。很多人在这个时候不是为了自己求活,而是为了自己的亲人求饶。人性的伟岸光辉在这一刻显现地无比充分。 即便是原本嚷嚷着要复仇的宋军中人,听过这一个个感人至极的故事后,神情也逐渐发生了转变,谁还不是父母子女呢?侬族人的哭诉激起他们的思念之情,许多人也随之落泪,最后整个校场大部分人都哭成一片。 这条伤心路再也走不下去,侬夏卿往看台的方向疾步而去。这架势看得吓人,余靖见宋巡全无畏色,也不好退开身去,只好坐在凳子上。 来到看台下,侬夏卿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跪在尘土之间,激起尘土飞扬,而后将脑袋重重砸在碎石上,一瞬间头破血流,道:“末将无能,不知谁人忠善,恳请将军治罪!” 宋巡面色转严,道:“侬夏卿,你竟然敢违抗军令?” “末将无能,恳请将军治罪!” “侬智高乱两广,沿途烧杀抢掠,胡作非为,生民罹难。需要有人赎罪!否则那些无辜而死的百姓就这样白白死了吗?他们不是谁家父母,谁家儿女,凭什么你侬族人的命要更贵一些?”说到后面,宋巡的言辞已经是无比激烈,在场宋军听过这番话后,对侬族人的同情也降低许多。 跪在下面的侬夏卿自始至终就没有抬起头来,道:“末将自知侬智高罪过大于天,罪无可恕,实不知该如何偿还这份罪孽,但愿以自己一命替在场之人免死。” “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拿来下酒吗?有本事把侬智高的脑袋给我拿来!” 听到这话,侬夏卿忽地抬起头来,眼下的他一脸血污,然后又掺杂着土壤上的污泥,好不可笑,他终于明白宋巡的目的了,找到了生存的希望,一个劲地朝宋巡磕头,说着感谢的话语。 “末将恳请在此处侬族人之中择选青壮成军,势必先登邕州城,以侬智高人头清洗罪孽。” 总算是开窍了,不枉自己摆下如此大的阵仗给他来表演,宋巡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的余靖,道:“使君以为如何?此子可用否?” 余靖眼下才算是看明白了宋巡的算计,自觉惭愧,玩弄人心到了这等地步,想想还是令人胆寒呐。 余靖叹服道:“宋将军年少有为,真不世英才,虽汉冠军侯亦不及也。算无遗策,来日收复灵武,恢复燕云恐怕还要将军之力。” 冠军侯,霍去病。这么高的赞誉宋巡可不敢当,但是他的回答很有意思,“虽不能当,心向往之!” 果然还是有这个心思吗?余靖看着宋巡年轻的面孔,突然萌生出自己已老的想法来。未来还是这群年轻人的,立朝以来清静无为的政策终究要改变,而契机恐怕就是当今太子殿下继位的那一刻。 不知道今太子殿下能不能成为汉武帝第二呢?余靖的脑海中的想法一时间发散开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想到何处去了。 接下来侬夏卿挑选青壮成军就不需要看了,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孽”,侬族人踊跃参军,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心思,就有上千人入伍,说着势必要斩下侬智高人头。 此情此景,侬智高怎么赢,连侬族人都背他而去。他真的变成孤家寡人了。合军围之,在年前灭杀侬智高可能真的可行,这句话放在一个月之前说出来的话,估计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但是现在绝大多人都是如此看待的。 对侬族的审判结束了,但是思考不能够仅仅停留在我爽了这个层次上。说说深层的东西。 这场审判本质上是报复行为,侬智高祸乱两广,声势最盛之时裹挟有十万之众,更不要说因此而被破坏的社会秩序,无数地痞流氓趁机浮现,打砸抢烧,无恶不作。 侬智高之乱,直接波及少说数十万人,若是间接到其他受影响的诸路,那就更加难以想象了。只是将他杀了,根本无法平息百姓的怒火,所以侬族的普通人要被牵扯其中,也必然被牵涉入其中。 道理没有那么复杂,以复仇为口号是凝聚人心的重要手段,威慑意味都是附带的。 追究民族起源,华夏族或者说汉族,因炎黄部落联合而初成,开始以血缘为区分,后来随着疆域扩张,血缘观念逐渐让位于文化观念,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 汉族有一个传统,即重史,既是为了记载英雄,也是为了铭记苦难。我们宣扬自己热爱和平,但从来不畏惧战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是为了报仇,汉族没事吃饱了撑得记载历史,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历史就是意味着歌功颂德与仇恨。汉武帝打着为高祖雪白登之耻的名义北伐匈奴,唐太宗打着为中华子弟报仇的名义继续高句丽战争。 为什么中华民族传承五千年不曾断绝,因为我们的敌人不是被灭了就是远走他方,要不就是臣服几世后,改汉姓用汉文,彻底融入其中,比如辛亥**后关内满族大规模改汉姓,几代之后虽然清宫剧颇多,但又有多少满人还记得满文如何书写。 文明的延续靠的可不是那些看似高大上的口号,是军事基础与文化传承。后世东边岛国忌惮中国崛起,其实也是这个道理,都是一个文化圈子里面出来的,谁不知道谁的本色。愿意和你好好说话那就是山川异域,风月同天,不好好说话那就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先辈之仇不可忘。 原本历史上,狄青平侬智高之乱后,侬族也是遭遇毁灭性打击,不仅伤亡过半,活下来的人也一律改姓为农,用汉法,书汉字。 就这么说吧,不管谁来平叛,只要他代表华夏正统,侬族都不可能作为单独的番部继续存在下去,不因个人意志而转移。 当然,这样做其实是将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一起划归为民族矛盾来解决了。侬智高军队中侬族人是先锋,却只是少数群体,真正多的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与客户,这些人才是主体。此外宋朝长期存在的科举歧视问题,江淮士子尚且不好登科,两广之地的士子就更不用说了,这也导致黄师宓这样的失意举人加入叛军。 侬智高之乱暴露出来的问题有很多,不仅仅是上面提出的问题,但吃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否则要噎死。以民族矛盾入手,阶级矛盾及其他问题倒是不急在这一时,先将侬智高最坚定的支持者隔离,防止他声势复起。 侬智高给两广带来兵火灾难,但是也给两广带来了生机。如果不是他闹这一场,估计朝廷也不会如此重视,对百姓的压迫随之减轻,如减免赋税,增加科举名额等,一系列的政策逐渐发布。 因为侬智高自身有着反抗压迫的意义存在,在后世的部分地区还流传着关于他的英勇抗击宋军的事迹。同样,安史之乱影响最大的河北地区,当地还有人为安史二人立庙,称之为二圣,本质上也是因为关陇贵族出身的唐朝对关东地区的压迫太深。 这些东西,历史书不会告诉你,只有自己不断深入学习后才明白。历史确实是胜利者书写的,却不意味着胜利者能够抹除一切,若是真的成王败寇,人们又为何会思念项羽。善恶为何,众人心中自然有一把明尺。 对侬族审判的结束了,消息自然第一时间传到了侬智高耳朵里,也在同一时间传到了邕州城守军耳中。即便是侬智高想要隐藏消息,只需要侬夏卿带着人马往邕州城外绕一圈,侬智高也瞒不住。 先有黄师宓惨败后不知所踪,后有侬族皈依宋军,反过来对抗他侬智高。曾几何时,侬智高还以为自己夺下邕州城后,就能够割据广南西路,和交趾国一样事实上独立。 现在,侬智高只觉得自己的末日在一点点地靠近,连逃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他不想自己明白这一点,可是残酷的现实逼得他如此想,无奈之下,就只能够借酒浇愁,酒醒之后就疯狂地玩弄女人,流连酒色财气,放纵着最后的年华。 连主帅都如此想,如此做,底下人更是心思万千,是以邕州城内各种乱象出现,白日抢劫如同家常便饭一样,整座城已经成为事实上的犯罪之城,罪恶发生在任何一个角落。本该是秩序维护者的侬智高却成为最大的秩序破坏者,不乱才怪。 当初在攻下城池之后,侬智高下了一番力气整顿军纪,好不容易收住他们无法无天的性子,现在好了,一夜回到解放前,甚至还不如。 明白邕州城内的情况,宋巡自然不着急派人马攻城,依旧在等待各方人马汇聚,既包括樊圣自各部“拉拢”过来的人,也包括余靖原本统领的各方人马。 眼看这就是最后一战了,之前不让宋军其他人马出动,那是因为这群人不听号令,宋巡资历浅薄,要是这群人肆意妄为反而惹出祸端。 不顺手的部下,不如没有,对于军人而言,服从命令是第一位的,也就是忠诚,失去这两个字其余的都没有意义。 现在将这些人放出来,无论是赵昕还是宋巡,也不指望他们能够打硬仗,只求壮声势即可。然后就是送些功劳给他们,白送的功劳,只要参与到这场最后的围剿,来自朝廷的赏赐少不了,不说一年的俸禄,几个月是至少的。 赵昕也要开始在军队当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了,凭借宋巡他们,还是太过于单薄了。摆在明面上的好处,谁人不动心,即便是赵祯看出赵昕这是在军中培养势力又如何,理由光明正大,任谁也说不出问题来。 战争进入了尾声,十二月二十日,十万人汇聚邕州城下,是真的有十万之众,没有打折扣,甚至还不止这个数,不包括后勤人员。 宋巡亲自在城下劝降,当然不是劝降侬智高,侬智高必死无疑,而是劝降侬军其他守城人员,告诉他们大势已去,及早认清现实,可保得一条性命。 当日夜,便有侬军人员开门出逃,虽然侬智高紧急关闭城门,但还是逃了二三百人出来。事后,侬智高在城内大开杀戒,稳住了局势。 次日,宋巡见劝降无果,便下令发动总攻,所有投石车聚在一起,强行将邕州城东面城墙给轰开一道缺口,宋军由此鱼贯而入,其中侬夏卿率人冲锋在前,浑身被射得像刺猬一样,好在重甲在身,并无致命伤。 但是侬智高亲自登上城楼,指挥防御,连着拦下宋军三次冲锋,侬夏卿在此战之中负伤十数处,几次登上城楼最终还是被赶了下来,最后一次战至身旁只有一人最后无奈从数丈高的城墙跳下来,浑身不知骨折几处。 而后一夜之间,侬军就将破损的城墙修复完毕,同时以牛皮覆盖,投石对城墙的保护作用大为削弱。 困兽明知必死却犹斗!邕州城依旧不好攻克。 第344章:侬氏自缢,太子理政 ps:同六千字大章。 西南的战事已经没有悬念,无非是宋巡会选择不择手段地消耗人命攻城,还是选会选择诱降为主进攻为辅的策略。从结果上来看,他选择了后者。 在十二月二十二日这一天,侬军伤亡过半,邕州城四面城破,侬智高已经无力回天。只要宋巡愿意,即可指挥大军冲入城内擒拿侬智高,当然他在开始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侬智高不愧为枭雄,即便是在这个时候,也能够组织麾下众人利用狭窄的地形巷战,带给宋军以巨大杀伤。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城中的侬族人不相信宋巡赦免他们的说辞,拼死抵抗。侬智高的命令传达系统已经崩溃,现在仍在抵抗的人都是存了死志的,在侬智高的煽动下认为这是决定侬族生死存亡的一战,个个奋勇当先。 攻克邕州城不存在技术性难题,只是存在成本问题罢了,大规模的巷战中注定无法成阵,双方一比一兑子,哪怕是一换二,在宋巡眼中还是亏了,然后就撤兵至外城。 宋巡没有放火焚烧一切房屋,因为怕伤及平民,战争带给平民的灾难已经很大了,没有必要再加重之。他只是集中派遣精锐人马不断袭扰,逐渐压缩侬军活动范围。这招很毒,绝对劣势下的侬智高失去城墙的守护后,就是池塘里面的鱼,眼睁睁地看着池塘里面的水一点点被抽取干净。 侬智高大好人头就在眼前,只要冲锋陷阵劈下来,立马升官封爵,无数人为此梦寐以求,哪怕是一个小兵也想着借此升官发财。 所有人的压力都汇聚到了宋巡身上,但是宋巡始终坚持自己的观念,以人命为重,明明可以依靠时间推移消磨敌人的斗志,何必用人命去填。若是有部队违背命令,则一律离开一线,撤至后勤梯队。 “我等在太子殿下面前血书求战,立下军令状,需在年前灭贼,照眼下进度,必定失期,一则堕太子威名,二来坏武院威风。望将军熟虑之!”即便是同为武院学子,很多人也不理解宋巡的坚持。 对于他们的质疑,宋巡如是回答:“今日破贼易也,挥军进发即可,然则必有士卒因此而陨,为人父兄子弟,何人不愿归乡。某奉命出征,带之出亦必带之归。倘或殿下怪罪,一应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赵昕将战争决定权下放给宋巡,众人虽然不满或是疑惑,也只能够埋在心里。而宋巡没有在破城后的第一时间灭杀侬智高,也给了侬智高组织巷战的时间,乃至于尝试几次突围,但是都被拦下来了。 残酷的巷战,就是一个小型绞肉机,每天都有数人或者十数人殒命,当然比起莽撞合围,这个伤亡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邕州城外墙都被攻破了,但是就是迟迟攻不进内城府衙,上下怨气都很重,认为宋巡仁义太过,给侬智高以喘息的机会。 而宋巡自己其实也是有苦难言,要求他拖延战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赵昕。赵昕希望宋巡他们犯个错,到时候好将他们留在两广地区。否则赵祯必定大加赏赐,将宋巡等人往天南海北地调遣,而后派遣自己的嫡系控制岭南,削弱赵昕的影响力。 军事是政,治的延伸,倘若不是因为天子与太子之争,战争早已经结束。 皇帝与太子的关系,就是一对矛盾体,相互合作又相互斗争。赵昕是北宋自建国以来诸多太子中权势最大的一位,赵祯本人也颇为敏感,如何处理这对关系就成为了赵昕每天需要考虑的内容。 一个侬智高满足不了赵昕的野心,之前也说过,将武院学子安排去岭南,短期目标是平定侬智高之乱,中期目标是进行整个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而远期目标是开启大航海时代。 这三个目标并不是说一定有一个先后问题,完全可以一起进行,只是说持续的时间不一样罢了。 比如这次平定侬智高之乱,在庞大的军需订单下,南海诸国的许多物品被一船船运送入广州城,不是和以前的珍珠玳瑁这种稀罕之物,而是像粮食布丝这种大宗物品。哪怕粮食价格比起江淮转运要贵一些又如何,这是一个很大的突破,意味着商路的进一步扩张。 至于樊圣借着平灭侬智高的名义,将广南西路所有的土酋敲打一遍,变相方便来日的改土归流。 赵昕不希望侬智高死得太快,当然死得太晚也不行,会给外人以自己无能的观念。但无论如何,两广地区是赵昕除汴京城外投入最大的地方,赵昕可以与别人分享收益,扩大自己的朋友圈,但是不允许有人来抢他对这片地区的控制权。 即便这个人是当今陛下——赵祯也不行! 在侬智高的顽强抵抗和宋巡的步步为营下,战事拖延到了今年的最后一天。在十二月三十日这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宋军将邕州城府衙外所有侬军剿灭,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孤零零的据点,里面还有上千人。 不知道里面人怎么想的,但是有一点宋巡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进攻会遭遇顽强的抵抗,而且会是破城以来最顽强的抵抗。所以他选择放缓进攻,在府衙外张锅升饭,烹饪各式菜肴,大鱼大肉那是样样都有,鲜香美味,浓烈的香气不要说饥饿困顿多日的侬军,便是衣食充足的宋军也是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放一天假,大家先过个好年,明日一举破敌。”宋巡如是下令。 外面的香气自然而然地传入府衙内部,侬智高登上府墙,看着外面的景象,心中复杂难言。他身旁面黄肌瘦的族人已经到了站立都需要依靠长枪支撑的地步,昏黑的两眼也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没有合目,族人看着远方的美食暗自咽口水,当然还有泪水默默流淌而下。 一边是黑夜无火,一边是万军灯火,一边是缺衣少食,一边是衣食无忧。两相对比下,侬智高甚至不敢趁着这个时机去进攻宋军军营,好似垓下之战中被合围的项羽一样,侬智高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了。 侬智高往府衙其他地方走去,除却驻守的兵士外,府衙内更多的其实还是老弱妇孺,她们分享着清得看不见半粒米饭的粥食,陷入饥饿的幼儿嗷嗷大哭,可是母亲根本没有奶水喂养他,清粥喝得多了又生病,几日内也不知道夭折了多少。 所谓人间惨剧不过如此,侬智高见得此情此景,甚至不敢上去安抚,因为他除了语言外的承诺外,什么也给不出来。如今他甚至连语言上的承诺也不敢给了,只是远远看过后默默转身离开。 新年夜,万家团圆,阖家安康。但是侬智高却是选择在这个夜晚与他的皇后阿侬一起自缢在府衙之中,寂然无声地死去。短短的三尺白绫,埋葬了侬智高建立大南国的野心,埋葬了侬族作为独立部族存在的可能性,埋葬了侬军最后的抵抗。侬智高死后,他的亲兵放火将这间房屋烧毁,省得宋人羞辱侬智高的尸身,随后自尽而死。 大年初一日,侬军内部分化,有人出门投降,但是也有人选择负隅顽抗,这些人自然被先后解决。叱咤风云的侬智高之乱,至此被平定,宋巡自灰烬残余之中找到能够代表侬智高身份的物品证实侬智高自杀,随即紧急调派人马向汴京城报喜。 大年初一日,是新年的第一天,论年号,这是皇佑五年,西方纪元则是1053年,这也是赵祯在位的第三十一年。 皇帝赵祯如今四十三岁,就宋朝所有皇帝平均寿命来看,赵祯真是属于高龄了,但是平日表现在外,赵祯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原本历史上,赵祯还有十年寿算,但是这种东西,谁敢猜呢? 太子赵昕今年十五,逐渐展露出自己的锋芒,锐意进取,与奉行调和中庸的赵祯显得格格不入,但总体来看,两人的矛盾也没有到达不可调和的地步。 一年一度的正旦朝会照常举行,除非是军国大事,一般这种正旦朝会不说正事,就是亲王朝臣向赵祯贺寿而已,而后说些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好话,赵祯再给予众人赏赐罢了。 侬智高之乱平定在即,宋朝的又一个忧患被解决,恢复至太平无事的局面,上下清净,这次正旦朝会气氛颇好,人人对未来充满憧憬。 在这一过程中,上至天子,下及百官,都需要手舞足蹈,有专门的礼乐匹配,延续上古习俗,若是跳一会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跳好几个小时,无论是天子还是群臣都累成狗。也难怪宋人不重视这一天,更喜欢玩乐为主的上元节。 要说今天唯一的插曲,就是包拯等言官说赵昕年纪大了,应该早立太子妃,为国立嗣,然后一大群人附和。引经据典,口水横飞,但是都被赵昕拦下了,也就不了了之。 正旦朝会结束后,赵昕回到东宫,现在的赵昕身上有不少的担子。 担任广南节度使,整个两广地区的兵权财权及政权都归赵昕管,有些事情可以下放给宋巡他们,但也要赵昕过目之后给予意见才行。 除却两广地区,整个开封府地区不少职权现在也是归赵昕,所谓太子尹京便是如此,赵昕现在虽然名义上不是开封府尹,却事实上管着开封府。 十二月作为一年的末尾,公文最是繁复,很多事情都是在这个时候紧急处理,那个时候赵昕一天甚至要批阅两三百份公文。真是从早累到晚,一天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一份公文,少则二三百字,多则上千字,一笔落下,或许就是一条生命,或许就是数以万贯的花费开销。手中初握权柄,赵昕小心翼翼地,生怕出错,一份公文多看几眼,晚上熬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情。 每天需要处理的公事不少,事实上赵昕每天的私事也有许多,产业经营广泛,公司运转扩张,每天也是一大批的事情,许多事情要赵昕批复。此外还要不时召开文会,拉拢科举学子,然后就是不定时出宫体察民情,访问国子监,视察监狱。 最后每天还有学业课业,赵祯帮赵昕找来一批大宋最顶级的儒臣讲授经史,很多时候都是和老爹赵祯一起学习,每天雷打不动要一个时辰,至于射御之道的修习现在有些荒废,赵昕三天两头地缺席。 事实上,你听过赵昕每天需要做的这些事情后,就应该明白很多公文赵昕注定只是蜻蜓点水地看一眼,不可能花费大量时间去查证问询。如此自然给了下人,特别是身边人挪移权力的空间。 领导也是人,不是神,手下人怎么写,身边人怎么说,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他们对一件事情的看法,结果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加以引导的。 大年初一,今天公文相比较于前几日少很多,根本没有铺满桌子,只有三十七份。 赵昕习惯性地坐在涂抹黑漆的沉香木凳子上,翻开摆在桌子上的第一份公文。 这是现开封府知府对下属中牟县令的褒扬之词,说他任内严管流寇,大力打击偷盗等不法之事,使得县里出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良好局面,希望赵昕提拔举荐。 公文后面有中书舍人的意见,类似于明朝时期的票拟,就是依照惯例这种事情该如何处置,培养赵昕处理朝政的能力,总不可能让赵昕按着自己的性子办事吧。 中书舍人的意见是可以在吏部磨勘的时候,减免半年或一年磨勘的时间。赵昕看完后写下一个“可”字,下付有司议论,主要是吏部。然后就打开了第二份公文。 第二份公文同样与这个中牟县令有关,内容是有勋贵子弟在中牟县强买土地,剥削百姓,被该县令发现后要求勋贵子弟退还土地,但对方倚仗权势不愿意退还土地,该县令希望赵昕做主。 中书舍人的意见是支持县令,同时在朝廷内弹劾此权贵。赵昕看过之后,自己都笑了,都已经是开卷考试了,还要给答案,无非是希望他借着这事培养自己体恤百姓的名声而已。说不定那权贵强买土地都是装的,刻意送给赵昕一桩功劳。 摇了摇头,赵昕心里明白就行,写下一个“可”字,继续翻看。 三十七份公文,有三十份是开封府的,还有七份是两广地区的。 开封府作为天下首善之地,权贵聚集,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很多,加之距离又近,自然公文数量多。大部分都是好事,比如举荐这个,举荐那个,赵昕也不一定都是按照中书舍人的意见来批复,还要看看举荐者与被举荐者之间的关系,看看其中是否有结党营私的可能。当然绝大多数时候赵昕看不出来,便回复会考虑。 来自开封府的公文还有的与祥瑞有关,比如有白鹿出现之类。唯一一件“坏事”说的是陈留县有奸民毁铜私自铸造钱币,已经被当地县尉擒拿,也算是变相的夸功吧。 至于来自两广地区的公文,也是以举荐为主,但是有将近一半的公文则是和钱有关。比如某处县令说自己这里的县衙年久失修,进风漏雨,请求拨发一部分钱银修缮官衙,以体现官府威严。又比如说某处县令说自己这里盗贼出没,县衙内衙役兵丁不足,自己下文书请百姓当中的悍勇者拿贼,贼拿到了,赏银却开不出来,希望赵昕拨发一笔钱下来。 修缮官衙的那事,县令请求调拨千贯,中书舍人意见是发五百贯,要他发扬艰苦奋斗的朴素精神,为民做主,与百姓同甘共苦。 至于发赏银的事,中书舍人的意见是指责他当地有厢军,为什么不请求附近厢军平贼,反要劳烦百姓。厢军不可用,宋巡率领大军平灭侬智高在即,之后请大军灭贼便是。当然,最后他要的那些钱还是给了下去。 三十七份公文,花了赵昕快两个小时,平均一份三分钟,这还是因为今天公文少看得仔细一些,否则就更快了。 处理完公事,赵昕继续看摆放在桌子上的私事,数量不多,只有五份,但是没有中书舍人的意见可以参考,需要赵昕独自回答。 首先是来自现在身在扬州的玲儿写的书信,她向赵昕陈述这些日子的作为及见闻,包括宴请当地贵妇,送与他们胭脂水粉,帮着钱庄筹集钱财;还有举办文会,请当地文人作诗写词,一些许香玲觉得好的诗词还附在后面给赵昕看,算是帮助赵昕招揽人才吧。 在书信中,玲儿大肆夸奖扬州之繁荣,五代祸乱,扬州被毁了一次又一次,但是优越的地理位置,也就是作为京杭大运河重要通道,还是让扬州迅速恢复发展,论繁荣丝毫不亚于汴京城。 最后部分是扬州地区的物价,这是赵昕刻意要求玲儿去关注的,虽然平日各个转运使知州知府这些人也会禀报各地物价,可是谁会嫌弃知道的太少呢? 赵昕回信褒扬她的功劳,同时也希望她不要过于操劳,具体倒是没有多少值得吩咐。 等到五封私信看完回复完,都已经是黄昏了,赵昕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整日坐在案桌之前,腰酸背痛。 随后,赵昕启程前往拜见曹皇后,顺便用晚餐。一天的正事算是做完了,晚上可以自己看看闲书,也可以去后花园赏花看动物,还可以让教坊司的伶人过来东宫表演歌舞。当然最好的选择是请儒臣过来讲经,否则你不管怎么休闲总是有人在你身边嗡嗡作响,说你好玩贪逸,不近君子,亲小人宠近臣。 赵昕现在每天都能够收到十几份弹章,台谏这些人将他当经验宝宝来刷,省得被罚辱台钱。身上虱子多了不痒,赵昕现在完全免疫这些人的弹劾,爱咋说咋说。 没有权力的时候,赵昕整天想着要有权力,现在有了权力,整个人的空闲时间被大幅度压缩,反倒怀念起以前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这可真是围城,里面人想要出去,外面人想要进来。 赵昕想要的是这种生活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不曾经历过,谁知道处理朝政这么累人,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说一句话底下人都会办好来,自己负责监督就行了。结果整天和别人斗智斗勇,再高效的大脑也要停滞。 赵昕越发觉得自己现在看似有着不小的权力,但就是手里有个印章罢了,公文多还是少,自己绝大多数只是过个目,底下人怎么说,自己简单地答复一下即可。 而赵祯不一样,他有着遍布天下的监察体系与密探系统,掌握着大量的信息,底下人传报上来的信息正确与否,是否暗藏私心,是否有其他隐秘,赵祯都知道,所以不可能像赵昕这样简单根据中书舍人的意见批复。 赵昕现在每天都很累,但是累得没有意义,看似是最终批复的人,实则和傀儡没有多少区别,被底下人所操控罢了。 赵昕需要建立起一套独立的,且仅对他一人负责的信息系统,倒未必是锦衣卫这样及侦探审查及刑讯一体的超级机关,但是赵昕需要知道更多。掌握的消息太少,自己仿佛一个聋子和瞎子一样,困于井内不知天地之大。 有了想法之后,就是去思考如何具体实现。赵昕明白自己不可能像赵祯那样收集来如此多消息,但是设置一个部门,专门收集重要情报,撰写成文,剖析本质,写成类似内参这种东西应该不难。 而后针对社会上的重要问题,如黄河水患等事,定时择选相关人员为自己讲授,和讲经一样,不断扩充自己的知识面。 想了很多,赵昕也只能够想到这些,即便是这些,也不一定能够成行。 赵昕现在突然有些庆幸赵祯在位时间长,给他更多的时间去了解国家运行的机制,发现社会存在的问题,而不是突然甩给他一个国家来,那样真的要崩溃了。 第345章:汴京博物馆 大年初二,西南的最新军情还没有送来汴京。 新年伊始,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否则一切公务都暂停了,并无多少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但是对于赵昕而言,零散细碎的事情也有不少,主要是他自找的。赵昕今日清晨来到了汴京城南太学与国子监附近,来见证汴京城第一座博物馆的诞生。 设立博物馆的计划是两个月之前赵昕提出的,利国利民,惠而不费,不过是将宫里的东西拿出来展现而已,朝野上下并无异议,轻松地通过了,纷纷夸奖赵昕仁德怀民。 经过紧张的建设后,其实就是将原本上百间屋舍改装一下罢了,如建设围墙,扩大通道,增加文物保护措施等。 这些屋舍原本是供给科举学子考试租住用的,一条街有上千间屋子,住房率达到九成以上。很多举人一次不中就一直租住在这里,除了发奋读书之外,就是了解最新的科举消息。这个时代可不像后世那样消息如此灵通,主考官的性格与作品,最近朝廷大政方针为何,天子的想法等,都是很重要的因素。要是不合天子心意,可不管你水平有多好。 能够多知道一些,就多一些考中的可能。拿后世高考来比拟古代科举,是后世高考不配,因为科举是高考与公务员考试的合体,考出来一甲直接就是知县(北宋中后期有冗官现象,要待缺几年),根本不是后世高考可比的。 这一条街,上千间房舍,一年纯利润上万贯,这都是赵祯的产业,由宫中内臣负责。是的,皇帝也经商,他的内藏库可比户部要有钱得多。 赵昕打着为国为民的名义,征用其中上百间屋子,选的都是沿河靠街,繁荣热闹的地方。但其实只要举人的数量不减少,赵祯的生意其实影响不大,最多是在其他地方修建一些房舍提供住宿。 之前一直都是赵祯在挖赵昕的墙角,能够让赵祯出出血,赵昕还是很开心的。 博物馆在前些日子完工,因为赵昕那时公务繁忙便一直抽不出时间,故而博物馆开放仪式在今天举行。 当赵昕来到之时,沿途已经是车水马龙,比肩接踵,本就是新年时分,大家伙的都没有事情做,听说当朝太子殿下开办博物馆,虽然不曾听说过这种东西,但是据说里面有着许多宫中珍藏宝物,自然满怀好奇之心。 “太子驾到,闲人退让!”从人高声扯着嗓子道,然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即便是尖锐至此的声音也被吞没,不过是外面人听见罢了。 一般这个时候是用净鞭开道的,就是那种牛皮做的,足有数丈长的鞭子,猛地在空中挥舞,发出尖锐破空的声响。 赵昕嫌这东西可能会伤及平民,就禁止使用,面对这种情况,赵昕是让东宫侍卫发出整齐划一的踏步声,好似密集的鼓点一样,四周人自然避让开来。 穿过人群,太学祭酒胡媛及国子监各官员早已等候在侧。作为国家政府出钱修筑的公共文化项目,赵祯还专门任命了身边文人梅尧臣作为汴京博物馆馆长,一个很清闲的官职。 等到赵昕下车后,众人一齐行礼。赵昕则是向众人回礼。 这一次来,赵昕并不愿发表长篇大论,本来大家新年的时候就是为了好好出来玩一趟,又不是来听你滔滔不绝的。 简单地歌颂一番赵祯圣德无边,祝愿大宋风调雨顺,赵昕即停止了讲话,开启了博物馆的大门,第一个踏入其中。 为了维护博物馆,无论是文物的日常保养,还是发放看护人员工资,都是开销。所以博物馆是有门票的,综合权衡之后,赵昕将门票定为一人五十文,儿童半票。 因为今天是开馆的第一天,所以票价一律一成,也就是五文钱就能够进来玩一次。价格很亲民,哪怕是一个短工也能够带一家人来玩。 故而,当博物馆开放之后,大量百姓涌入其中,哪怕是几经扩张的房舍还是显得不足,宝物不曾看见,就看见人山人海了。 因为赵昕一行人走得前面一些,已经上楼,正好在窗口附近,所以便看见百姓鱼贯而入的景象。因为拥堵的缘故,发生推搡事件,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斯文败坏!”背后也不知道是谁张口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小,但是赵昕身边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说话,一时间显得颇为刺耳。 赵昕转头看过去,假装没有听见,对博物馆馆长梅尧臣道:“汴京士民喜沐文教,争先恐后,本宫甚慰呀!” 对于梅尧臣,赵昕后世的记忆仅仅停留在此人与苏舜钦齐名,有些文名。至于这一世,如果不是赵祯派他来当这博物馆馆长,赵昕可能都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既然要交流,梅尧臣的一切消息自然为赵昕掌控。梅尧臣今年五十一岁,早年科举不第,靠门荫当了多年主簿。因为文名出众,受钱惟演重视,与欧阳修等人关系很好,在前年殿前策对中被赵祯赐予同进士出身,仕途可谓是坎坷。 “士民受天子教化,感殿下恩德,因有此举。”多年的挫折抹平了梅尧臣的一切锋芒,变得油滑而圆润。 之后,随行之人也纷纷夸奖赵昕,说得那是一个肉麻,直接将赵昕与古圣人相提并论了。某些在台谏的官员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他人毁誉赵昕早已看淡,道:“本宫有一心愿,今天下四民士农工商,使人人受教化,学礼仪,则人人皆为士。如此一来,天下只有三民而已。” 有人没有听懂赵昕的话,道:“便是天下人人皆士,则士亦有,何至于三民?” 旁人提醒道:“尔何其愚钝,有无相生,人人皆有岂不就是无了。孔子云富而教之,殿下怀鲲鹏之志,岂是汝可以明知。” 众人明白赵昕的意思后,纷纷对赵昕表示敬佩。 第346章:开放疆域地图 这处博物馆,是汴京也是北宋第一座博物馆,却不会是最后一座。宫里有着许多珍藏宝物,与其让他们放在仓库里面生灰,不如拿出来与天下百姓共赏。 博物馆下设四处分馆。一为书画处,专门收藏历朝历代的名人真迹;二为金石处,包括先秦时期的青铜器与各类宝石;三为异宝处,既包括南海珍珠、玳瑁、珊瑚等海物,也包括貂皮、孔雀羽毛、象牙等陆地之物,反正都是常人寻常难得一见之物。 最后一处,则是外域处,这里收藏着外国钱币及特产,是赵昕刻意设置的。你甚至能够在这里找到古波斯和亚历山大帝国时期铸造的钱币,当然不少赵昕也是耗费了不小的代价托人才从一个阿拉伯商人手中买来的。 赵昕最为看重的就是这最后一处,唐人与宋人的眼界相差太大了,毕竟疆域差别在这里,你不能够要求一个宋人很清楚中亚诸国,现在说起西北,都是说陕西这边的事情,最多不过是西夏管辖的甘宁地区。 简单举一个例子,元和八年(813年),唐朝宰相李吉甫编写《元和郡县图志》,囊括岭北西域,辽东南海,甚至标注有前往附近各国的山川道里路程,是后人研究唐朝的重要文献。但是这份地理总图志在流传过程中,逐渐变成了《元和郡县志》,到了后来连文字部分都不全了。就是因为随着疆域缩小,这份图志的意义减少,以至于失传散失。 连地图都没有了,你如何说这里祖上是自己的领土。在偌大的皇家仓库之中赵昕没有找到《元和郡县图志》,还是下令自天下收藏家手中征求才得到这份珍贵的地图总志。 得到之后,赵昕就紧急令人誊抄多份,省得断绝了。特别是象征着唐朝疆域的地图,赵昕令石匠雕刻在岩石之上。唐朝疆域雕刻完之后,赵昕又让石匠将宋朝疆域雕刻一遍,国界线用红线划分,国中行政区精确到县这一级,以黑线划分。 同时,外国的情况也有雕刻,只不过在赵昕眼中显得颇为失实。相比较而言,契丹西夏,朝鲜半岛的高丽王朝,中南半岛的交趾李朝还比较客观,越是偏离中国的地方,地图比例越是有问题。 在地图上,整个世界以大宋为中心,离大宋越远的地方,在地图上几乎是一片空白。 前面三个馆,赵昕只不过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通,平日在宫里,甚至不必专门去库房,自己房间里就有许多大家作品,珍稀宝物也是数不胜数。 赵昕唯独在唐宋两幅地图面前驻足许久,石匠为了照顾宋朝皇帝的面子,也有可能是得了谁的吩咐。其实有意将辽东塞外这些地方雕刻地小了许多,但是宋朝疆域小了就是小了。 唐朝疆域巅峰时期超过千万平方公里,而北宋实际掌握疆域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四百万左右,大概是前者三分之一的样子。在地图上两相对比,差距可真是触目惊心。这不是打败西夏,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么简单的事情,想要彻底继承唐朝的疆域范围,需要面对的敌人有很多很多。 平定一个小小的侬智高,就让朝中上下众人额手称庆,感慨盛世,赵昕心中莫名觉得有几分可悲。 “契丹国地不足本朝一半,人不足十分之一,何以成为我国心腹大患?” “西夏不过是一路之地,国中饥荒瘟疫不绝,这等小国竟然连败本朝大军,唉!” “交趾本为中原所有,因五代祸乱而析分,迄今未曾收回。侬贼作乱,岂敢张言要出兵剿贼!” …… 赵昕每说一句就摇一番头,一脸的痛心与惋惜。原本和谐的气氛被赵昕搅得一塌糊涂,而众人却不敢多说一句。本就是事实,无可争辩,无可反驳。没有人会说这是穷兵黩武,难不成连收复灵武,平定燕云十六州都已经成为了穷兵黩武了吗? 上有所好,明白赵昕的雄图伟志后,随行的众人纷纷表达自己的爱国热情,作诗陈述从军报国的心意。 尽管明白很多人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但是赵昕还是给予了他们褒扬,勉励他们为国效劳。队伍的气氛回归正常之中。 今天有大半天时间,赵昕都泡在了外域处。看着自从域外来的各种物品,听着讲解之人介绍各种物品的来历,赵昕才能够感到自身的渺小。世界之大,各地封锁不相联系,赵昕也觉得自己有使命,应该终结这一局面。 赵昕所在的地方,为了防止发生意外,都是不让百姓靠近的,但是赵昕出现在何处本就能够吸引百姓好奇。在赵昕离开之后,许多人进入外域处,当面就是唐宋两朝疆域对比图,带来莫大的震撼。 为什么,因为这个时候地图是具有巨大的战略意义的,哪怕仅仅是精确到县这一级,哪怕并没有标注多少山川河流,仅仅是如黄河长江这样重要的河流。普通人根本没有看过这些。 封建统治者奉行的都是愚民政策,哪里肯让百姓知道这许多,知道得太多了,若是起来造反,即便是想要平定也不容易。 是否应该开放地图给百姓看,之前在朝中也是经过一番争论的,不过赵昕认为泥腿子对朝廷没有多少威胁,历朝历代都是身边人威胁大一些,而这些人都知道山川地理,这点程度的地图根本不算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普通百姓进入这博物馆,只说看了这一份地图,就值得上他们出的那点钱,否则别说是五钱,就是五万钱你也看不见。 宋朝印刷业发达,赵昕开放疆域地图的后果,就是疆域地图迅速在汴京城内流传开来,赵昕没有主动推动,但是也没有打压。甚至在开封府准备打压的时候还进行阻止,多让百姓知道一些又有什么问题呢? 难不成多了这份地图百姓就会造反吗?还是说少了这份地图百姓就不会造反了?试图消灭地图来消灭造反,岂不是本末倒置。 看得多了,眼界广了,也就不会满足于一个小小的侬智高了。 第347章:庆功 ps:昨天看了两篇论文,看到凌晨一点。结果就不想写了,连今天一起四更。新篇章开启,需要准备新的论文,之后几天两更,一律18点发。 正月初三日,岭南的消息终于是传至汴京城,在此之前整个长江流域的主要州县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 如果说珠江流域是直接被侬智高之乱影响的地区,那长江流域就是间接被侬智高之乱影响的地方,很多地方都派兵前去剿灭侬智高。当地官民都很关心侬智高之乱的结果,万一侬智高冲撞到自己这边,那就是一场噩梦。 报喜的信使一身赤红军袍,背后两杆大绛色旗帜在快马疾驰途中猎猎作响,若不是冬日严寒,他头顶肯定也要戴些鲜艳的花朵。 “大军定五岭,侬贼已死!” “大军定五岭,侬贼已死!” 信使根本没有掩藏消息的意思,胜利的消息去隐藏他干什么,所到之处,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嚷嚷地大声,而百姓闻听之后也是欢喜无比,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信使来到汴京城的时候,赵昕才刚刚结束自己视察养济院的旅途,养济院类似于后世的福利院,名称有许多,保育院,孤寡庭等。无非是养育孤寡老人和儿童。宋朝有一点绝对是时代的进步,那就是社会保障服务远胜前朝,虽然养济院的设施也就一般,但是至少保障老人幼儿免于冻饿之苦。 回到东宫不久,赵昕就看见刘易兴冲冲地跑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面笑容道:“恭喜殿下,岭南已定,侬贼已灭。传喜的信使已经到汴京城,士民欣悦,朝廷百官准备恭贺陛下大胜呢。陛下刚刚下令明日设宴庆功,全城张灯。” “嗯,知道了。”赵昕淡淡地回了一声,好像这场战争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本就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倾尽自己所有的资源去平灭侬智高,不胜才是问题。 刘易以为赵昕心中欣喜,却自为矜持,也不点破,歌颂道:“殿下果有圣君之风,所谓**靖不过殿下万一。倘无殿下居中调控,侬贼必无如此轻易平定。” **靖,即谢安,文靖是其谥号。因为在淝水之战后得知大胜的消息而荣辱不惊,谢安成为成熟稳重的典范。 赵昕摇了摇头,“却是不敢贪此之功。侬贼平灭,在三军用命,在陛下筹谋。本宫处深宫之中,本无可夸赞之处。” 自己太子谦虚太过,刘易都不好接话,换了一个话题道:“宫外有不少百姓聚集,说是要贺殿下大胜,不知何以处之!“ “算不得大胜,只是一群山贼而已,让百姓都回家去,要赏钱的话就出一些,切记莫要将声势闹得太大。倘或父皇以为我骄傲自满,可就不美了。” 原来是害怕赵祯猜忌,还是自己太子深谋远虑。刘易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连忙颔首应下。 屋外大雪纷飞,虽然不是鹅毛大雪这般夸张,但是院子一会儿不扫,就要被大雪覆盖至脚踝。赵昕推开门来,从外间吹来的寒风让躁动的脑海暂时清醒几分,胜利自然是让人喜悦的,但是如果因为胜利就冲昏头脑,昔日的狄青是如何抑郁而死的,赵昕可没有忘记。 现在消息还是不多,赵昕在等待宋巡等人对这场战争的详细描述,这将是明日庆典上赵昕说辞的来源。 直接报喜讯自然是更加方便,说一句话的事情而已,而宋巡等人撰写的战争经过一直到今日深夜才到赵昕的手中。 赵昕也是一直等到深夜。是在等这份报告,也是在准备后手,万一报告没有来,或者中途出现问题而被耽搁,就需要在没有足够消息的基础上对答。 好在,报告终于是来了。在报告之中,宋巡写明侬贼被灭是在正月初一,算是完成了赵昕交代给他的任务。一个没有错误的将领不好,因为会让君王觉得是威胁,会让同僚觉得你将取代他们,捕风捉影,生生捏造那是小事,最怕的是诬陷,有口说不出。比如狄青在平定侬智高后,文官就说他的府邸黄光大现,又捏造出他很像宋太祖等流言。 赵昕详细地看过这份报告,其中每一个细节都看得很认真,而后准备明日自己应该说什么话,旁人可能会询问什么问题。 要不是现在是深夜无法出宫,完全可以出宫让苏洵帮自己参谋一番,校对一下文字说辞。 一夜未睡,宋巡等人的战争结束了,但是赵昕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这场不见血的战争事实上更加凶险。好在胜利了,这是最大的前提,倘若不胜,赵昕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庆祝侬贼平灭的典礼在文德殿举行,这是外朝正殿之一,平日不开放,主要用于大朝会,布政,大赦等国家大型庆典仪式与**。 文德殿,却用来褒扬武功,听起来多少让人觉得怪怪的,你可以解释为正是在文官的努力下侬智高被剿灭,但是同样可以解释为赵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用文官剿贼,半年不成,被一个出身平平的宋巡灭了,真是偌大的笑话,养了百万禁军,最后主力反而是一群民兵,这你让赵祯情何以堪。 京城百官在天明时分已齐聚在文德殿之外,若是迟到的人,轻则被台谏弹劾罚月俸,重则增加磨勘,乃至于贬谪外地。 其实不仅仅是迟到,若是喧哗,同样会被弹劾,但是什么算是喧哗,几个交好的官员聊天算吗?总而言之,官员到了之后,窃窃私语少不了,身处其中好似一片蛙鸣。御史们不得不一遍遍让人肃静。 私语中,户部一位官员道:“此番侬贼被灭,首功之人乃是太子殿下武院学子中一个名为宋巡者,此人据说不及弱冠之年,且他带领的也不是禁军,而是广州城外的民夫,都是修船出身的,本未曾上过战阵。各地官军在此战之中不见功劳,养了他们这么多年,最后还不如一群民夫。” 兵部官员附和道:“何止不见功劳,之前他们还敢抢武院学子的功劳,若不是遇上太子殿下,他们恐怕要得逞。” “作战不力,养之无用,眼下庆功若是不给他们赏赐,之后又要闹,可是烦人。” …… 第348章:抚定四夷之臣 文德殿,赵昕列众臣之首,在等候赵祯的到来,后方的窃窃私语赵昕听见一些。 文官们没有几个真的欣喜于这场战争胜利的,反正用命的也不是他们,自己老家也不在五岭。只是想着借此事削减禁军数额,打发他们进厢军队伍,节省朝廷开支。 对宋巡等人的安排,赵昕也依稀听到一些,无非是多加赏钱,让宋巡等在此战中得了军功的人前往西北及河北等边境地区戍边。 在文官眼中,这种有才能的武将最好都在边境地区出生入死,不要进入中枢和他们争抢位置。若是宋巡等人没有背景的话,最终可能真的是如此结果。当然对于宋巡这样的中级武官来说,在边境也不是什么坏事,反倒有立功的机会,相反是狄青这种高级武官,上不去下不来,有心报国只能够因为流言而埋没自己的能力。 赵祯如往常一般姗姗来迟,众人见礼不提。 在战争中立下功劳的宋巡等人不曾到来,眼下召开这场典礼,与其说是庆功,不如说是论功行赏。 将场面搞得这么大,无非是为了宣扬武德,大宋武风不振,连辱于外邦,羞耻先人,特别是赵祯自己,元昊就是在他统治时期内背叛大宋。击败西夏,平定灵武几乎成为了赵祯心中永远的一根刺。 侬智高平定,黄河回河的钱粮也已经筹集完毕,赵祯再一次动了远征西夏的念头。这就是为什么这场典礼会放在文德殿的缘故。 典礼之初,是大段大段的繁文,很像先秦时期的语言格式,许多文字意思都不是现在常用的意思。内容大概是说赵祯受命先人,经过努力之后保得国家稳定繁荣,特此告天颂祖。哪怕是赵昕站在第一排,也有大多数没有听懂。本来昨夜就没有睡,赵昕听得是连连打瞌睡。 好在这种繁文写作难度不低,一共不过两千字,五分钟内就念完了。念完之后,就是论功行赏,赵昕得到了战场经过报告,赵祯自然也是一样,速度肯定不比赵昕慢,至于具体内容是不是差不多就不知道了。 昨日,有司早已将如何封赏的事情给罗列出来了,保证合法合规,你找不出一点纰漏和问题来。 如宋巡原本武散官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现在变成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当然这种散官之前也说了,最多是让你多领一份俸禄而已,实际意义不大。 真正重要的是差遣,这是实权,宋巡原本是从八品的广州防御副使,现在一跃成为内客省使,这是从五品。一口气连升六品! 一听到这个任命,底下人顿时炸开了锅,原本一片平和的大殿,一时间喧闹无比。负责拟定赏赐的人也露出讶异之色,因为他们原本拟定的明明是正六品内侍省押班,怎么突然变成内客省使了。 不要小看正六品到从五品这一级,这是中级官员到高级官员的重要跨越,一州刺史不过是从五品。 此外,内客省使就是一个叙阶的职位,本身不理事,在宫里巡逻站岗,但凡当过内客省使的人,基本上能够再往走一步,成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等。那就是三衙高官了。 莫说旁人,便是赵昕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赵祯竟然如此大方,好家伙,这是把他放在火上烤呀!如此高官厚禄,要不是宋巡是自己亲自带出来的人,赵昕都要担心他反水依附赵祯。 不等一些台谏官站出来,也不等太监诵读接下来的封赏,赵昕即出班启奏道:“陛下封赏过重,恐惹来外人非议,非为臣子善事。” 赵昕的表现,出乎赵祯的预料,也出乎其他人的预料,宋巡既然是他的人马,为什么会这般打压他呢? 赵祯的面容有些不喜,道:“没有什么过重的说法,一个内省客使罢了,本朝多的是。至于非议之人,尽是小人,无才无能,军功但自疆场得,若是有人异日平定西夏,许以国公之位又如何?可是谁人敢请战?宋巡才德无双,以民为重,身先士卒,为本朝所罕见,日后必是抚定四夷之臣。朕明白他是你武院出身,但他更是我大宋子民,一个小小的内省客使决然配不上他。” 接下来,赵祯抛出来了一个暴论,“此战宋巡回军,朕必许以指挥使之职!” 久在深宫,赵昕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许久忘记说话。赵祯这墙角挖得是不是太不要脸了,本来以为一个内省客使就已经很离谱了,结果赵祯竟然想要封赏指挥使,甭管正的副的,马军还是步军。那都是实权高官呀! 旁的武臣一辈子混不上,宋巡这是一步登天呐。比宋巡混得好人,恐怕真就霍去病韩信之流可以比一比了。 赵昕突然觉得墙角松动得有些厉害起来,他现在也不敢保证宋巡会如何选择。面对赵祯抛出来的橄榄枝,九成九的人恐怕都会选择赵祯吧。毕竟赵昕不过是太子,而赵祯可是实打实的天子呀! 赵昕都想到了赵祯接下来的任命,派遣宋巡负责统管西北战局。方面之帅,必定名垂青史,谁敢说自己不会动摇。 “陛下不可!今日平侬智高,陛下许以指挥使,来日平西夏,陛下难不成许以座下皇位吗?”独相庞籍沉寂许久,终于是站出来道。 在宰相的带领下,所有官员尽数跪拜下来,请求赵祯收回成命。 相当长的时间内,赵昕和文官群体的关系都不太好,他们觉得赵昕开设文院(即太平院)侵占科举学子的晋升空间,开设武院提高武臣的地位,一直都明里暗里说坏话。 但是这一刻,赵昕突然觉得这些人说得话是如此地动听美妙,好似仙籁一般,几乎要感动得落泪。 真要是让赵祯的命令颁布下去,自己好不容易培养的人才就要给赵祯做嫁衣了。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真是大起大落的一天! 第349章:恶人竟然是我自己 面对朝臣的巨大压力,赵祯并不为所动,他开始历数宋巡等人的功劳,无论是极低的战损,还是收服各个番部,亦或是最后的攻心之法。 赵祯气得站起身来,指着跪在地上的百官道:“如此名将,尔等不为萧何劝朕重用之,反倒重重阻挠,非要将这等名将逼去西夏契丹,尔等才满意吗?” “韩信为高祖定天下,然则亦割据山东之地,不为汉臣。非吕后诱杀之,必为大汉祸害!” “赏罚不可无度,愿陛下深思熟虑!” “宋巡功劳实广,然贸然拔以高位,上下不服,众心不齐,为害亦广矣。陛下为奖励功勋,可封赏先人父母,门荫子孙,赐予良田美宅婢女,实不必许以指挥使。” 两府宰执一个接一个,总结起来一句话,给钱可以,给官不行。 闹到这个地步,完全出乎赵昕的预料,昨夜准备的东西忘了大半,等到脑袋清醒下来后才回忆起来自己原来准备了那东西,连忙站出来道:“宋巡有功不错,其亦有过。昔日其立下军令状,必年前擒敌,而侬智高则亡于今年。既下军令状,上于天子,下及百姓,令既不行,自是有过。还请父皇熟虑之,下付有司再议。” 赵祯瞥向赵昕,道:“这么说,太子你觉得朕不应该许以高官赏功吗?” 明知道赵祯给自己设陷阱,赵昕还是得要跳进去,“不是不行,只是有功当赏,有罪亦当罚!” 前面还保持强硬态度的赵祯突然变得从善如流起来,“既如此,则付有司再议之!” 一场庆功典礼不欢而散!牵涉此事的,没有一家开心。但损失最重的,还是要属赵昕无疑。 这场无声的战争一开局,赵昕就败了,本质上还是地位问题。赏赐军功的权利不在赵昕手上,给了赵祯挖墙角的机会。 之前宋巡他们不入军队系统,赵昕以股权同军爵,激发士兵战斗热情,效果显著,很多人也不是为了朝廷的赏赐出战,而是为了船厂的股权。 但是离开广州城剿灭侬智高,不可能还是以民兵的名义出战,而是进入州兵队伍,如宋巡就担任着广州防御使。自然而然,赵祯就有封赏的权力。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宋巡一人可能会被挖去,赵昕更加担心赵祯侵夺赵昕对广州船厂的控制权。一旦失去军权,赵昕和普通的太子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将生活在赵祯的巨大阴影之下。 赵昕回宫后,连午餐都没有吃,将自己关在房门内,竭尽全力保持清醒,必须在事情发酵之前做好应对。 赵昕奋笔疾书,给宋巡等人去信,提及此事,但不过是一笔带过。这事赵昕不可能解释,作为储君,赵昕是半个皇帝,不可能做错,有错也是底下人做错,哪怕真要敲打你又如何,给我忍着,要不然就雪藏了你。 宋巡如果真的要是背叛赵昕,加入赵祯阵营的话,不要指望赵昕会给予他多少帮助,不扯后腿就是赵昕最后的一丝宽容。 这封书信中,赵昕向宋巡等人下达新的命令,最重要的就是在广州城建立新的武院,并且邀请西南各大土酋参与广州武院开办典礼。 各个土酋的长子,或者说继承人必须入院学习,是为质子,只有在广州武院学习过的土酋之子才有继承土官的权力,否则就没有。同时,各个土酋之子继承的土官之位并不是他们父兄的位置,而是其他地区的。类似于东汉时期的官员避讳制度,不得在自己家乡任职。 这其实是赵昕改土归流的一部分,先实现西南土官内部的流动,防止他们成为土皇帝。而后适当开放一些权位给土官,让土官治理内地地区,并且推动部分流官进入土官所在之地,实现部分的改土归流。假以时日,西南就能够完全为中央王朝所掌控。 原本这件事赵昕准备和赵祯商量着来办事的,但是赵祯敢玩初一是吧,那就不要怪赵昕做十五,兔子急了也咬人,撬墙角是吧,我把墙角做大一倍,你再撬。 除了让宋巡等人负责此事,赵昕还专门去信在江淮地区逗留筹款的玲儿,让她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广州武院与汴京武院,一南一北,将为赵昕吸纳大量人才。 此外,赵昕下令汴京武院扩招,赵祯如此大肆夸奖宋巡的才能,何尝不是给赵昕打了一波最好的广告。 宋巡之所以能够施展各种战术,以相对弱势兵力取得战争的胜利,成就自己的名声,他自己的才能自然不必多言。 但是赵昕给予他充足的后勤,粮食就没有断过,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此外如战马,军器等,哪一样不是赵昕耗费大心力求爷爷告奶奶地从各处征集而来。在粮食危机下,宋巡怎么可能稳扎稳打,还攻心,攻个屁啊,破城之后不吃人肉都不错了。 宋巡成就了赵昕,但是赵昕也成就了宋巡。没有宋巡,赵昕可能要花费更多人力物力和时间,但是战争的结果不会改变。没有赵昕,宋巡可能取得胜利吗? 赵昕提供的是战略上的绝对优势,宋巡提供的是战术上的相对优势。是战略决定了战术,而不是反过来。 又是新建,又是扩招,赵昕只是想要告诉宋巡一个道理,没有我赵昕,你什么也不是,没有你宋巡,我可以换别人领军。 只有我赵昕能够给予你没有相对自由的权力,不会让你受条条框框阻扰,让你只管打仗打赢,其余的事情我担待着。如果你倒向赵祯,或许从官位上看是高了许多,但是上下掣肘,最后一定是你不畅快。 当然这个动作,想要震慑的也不只是他一个,赵祯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想要从赵昕这边挖墙角,肯定看上了不止宋巡一人。 好好想一想,站错了位置,可就是万劫不复。 赵昕写完书信,传令之人便冒雪南下,不出意外的话,赵祯的信使昨日就已经南下想要去说动宋巡了,一手后,步步晚。 第350章: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正月四日的争议还没有停息,正月五日,汴京百姓就得知了一个更加劲爆的消息,太子下令武院扩招。 和赵昕预料的一般,百姓得知后消息报名热情极高,有宋巡这个例子在前,赵昕甚至不需要做什么推广。人们在谈论到宋巡的事情时,自然而然会说起他是武院出身。 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但百姓厌恶的只是当大头兵,特别是那种整日混吃等死,蝇营狗苟,打仗逃跑第一个,抢自己人来也是第一个的东西。 武院出身,那就不可能是当普通大头兵,肯定是指挥层,别管多少,是十夫长还是百夫长,亦或是千夫长,那都是官。类似于后世的士官。 虽说前些日子武院刚刚选拔过一批,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科举士子谁会嫌弃科举召开地太频繁,高考考生也不会说今年重点高校招生录取名额太多不好。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先考上再说,别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从海选到一批批的选拔赛,这一次赵昕放开了隐藏的身份限制,以前都是只让平民百姓参与其中,方便自己控制。随着宋巡声名的传开,许多大族子弟也加入其中,与普通百姓一齐竞争。 只要是条出路,好出路,你想要拦住这些权贵根本不可能。之前是这些人看不上武院,觉得不如门荫来得好,不愿意加入。 反正赵昕不管你是权贵还是平民,要求就一条,实力。选拔过程置于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武无第二,跑得快就是快,射箭射得准就是准,有什么可作弊的。 赵昕选择的都是十五岁左右的青少年,年纪再大就该入武举了,如此也省得赵祯说自己抢了他的人才。 哪一个年龄段都有人才,就看你会不会用了。很可惜,赵祯身上的束缚太多,即便是有人才又如何,照样用不了。赵昕的队伍尚在创建之中,也没有新人老人的说法,现在加入队伍都算是新人。 汴京的武院选拔如火如荼地举办着,在邕州城内,赵昕的信使见到了新胜的宋巡等人。 “学生拜见殿下!” 信使代赵昕受礼,随即在他们面前念诵书信内容。为了保密,一般赵昕交给宋巡等人的都是私信,这份则是公信,本无可隐瞒的,不如坦荡一些。庆贺他们的战功,也点明他们有违军令状,最后则是要求他们进一步稳定局势,剿灭各地频繁的盗贼。擒拿到的盗贼一律流放琼州当免费劳动力,省得不安分的人不好安排。当然还有广州武院的事情。 念完,信使道:“将军,受命吧!在下还等着回去禀报殿下呢!” 宋巡接过信件,面色不改,表示一定遵循,同时告诉使者昨日天子信使才刚刚造访,承诺了许多,比如高官厚禄,比如良田美宅,比如光耀门楣,军中一片欢喜,询问为何有出入,如此也好安定军心。 宋巡开口询问,其余人也都张大了耳朵仔细聆听,这段时间可是诡异地紧,稍有不慎,可是深陷泥潭。他们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人,要听听东宫的看法。 信使简单描述了一番自己对庆功典礼的所见所闻,道:“天子本意劝功,以彰明德,奈何群臣不许。况且一跃六级,骤然把将军你扶持入高位,将军当真觉得是幸事吗?” 群臣不许,也不见太子殿下帮他们说话呀!大家出生入死,不就是为了博取功名,荣归乡里,结果赵昕玩这么一出,倒是让他们看不懂了。 但是能够说的也就是说这些了,要说得再深一些,就不适合公共场合说了,甚至私底下也不好说,只能够看个人悟性。 信使最后道:“朝中关于论功行赏之法,尚有争议,尔等只管灭贼便是,该是你们的少不了,得不到的不要妄求。此外,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多问的不要问。尔等只需要明白,要记得太子殿下的好。” 信使离去,一群人面容各异,樊圣看向宋巡道:“这,殿下之意——” “不该问的不要问,只管办事便是。你对各地土酋比较了解,有劳你传令各土酋,让他们来参与武院开办大会。”宋巡淡淡道,声音不起波澜。 众多武院学子散去后,广南西路宣抚使余靖以商量战后事宜的名义请求一见。 是的,余靖请求来见宋巡,请再仔细看一遍这个说辞。即便是宋巡真的领了指挥使之职位,与余靖相比他的地位也是不如的,但是眼下余靖却主动来见,所谓商讨战后事宜一事,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余靖在侬智高之乱中,表现得实在是不堪入目,尽管有宋军积弊的缘故,但他本身军事才能也不及格,治民尚可,治军则漏洞百出。 赵祯给余靖说服宋巡这一任务,否则就治他败军之罪。倘若真的治罪,依照惯例,余靖肯定被贬为州刺史,应该不至于被贬为通判和判官。到那个时候,就官位而言,余靖和宋巡就一样了。 余靖成为了赵祯的说客,但是余靖真的没有多少信心完成赵祯交代的这个任务。宋巡心思缜密,能够在众多武院学子中脱颖而出,负责统管所有军队,水平在线。 此战中,连番设计分化瓦解侬智高军队,又证明了他的水平远超常人。小小年纪,有这等心智,哪怕本是没落贵族,自小经受白眼,也太让人害怕了。 这种人,依靠金钱,美女和地位很难拉拢,成功率趋近于零。能够拉拢他的,只有关于未来的美好前景。但是这一点,或许是跟着赵昕这个太子殿下会更好一些。他为什么要冒着背叛的骂名归附天子呢? 天子希望天下无党,或者说天下皆是天子党,可是又怎么可能呢?历朝历代你甚至找不到一个没有党争的时代。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但是无论难度有多大,余靖都必须来,尘世浮沉,谁人不是为了名利二字,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余靖又怎可能轻言放弃。 第351章:宋朝军器制造 宋巡等人平定侬智高之乱应该如何封赏,经过连日来的争论,回到了最初兵部拟定的赏赐,但是在细节方面的改动还是不小。 初十日,赵祯下旨,宋巡连升五级,任内侍省押班,加邕州防御使。樊圣任西上阁门副使,加广州团练使。至于其他人也各有封赏,就不一一言明了。 赵祯重点拉拢宋巡等中高级将领,赵昕则是更为重视普通的士兵,以军功赏股权,让他们成为船厂的利益共同体。船厂才是根本,赵昕深刻地明白这一点。 这次封赏大体上有一个特点,就是宋巡等人身上既有宫中的职责,也兼任两广当地的官职。这也是赵祯与赵昕这两父子互相妥协的结果。 赵祯保留了随时将他们调来中枢的权力,赵昕则是希望他们在两广地区多待一段时间,至少等到下一代武院学子能够撑住两广地区的台子后再回汴京不迟。 除却升官外,就是大量的钱财衣帛的赏赐了,赵祯甚至赏赐给宋巡他们大片汴京城南的土地,有数十亩之广,任由他们建造宅邸。这里原本是皇庄,更何况是汴京附近,价值上万贯,赵祯可是真的舍得。 赵祯愿意挖人就挖人,几日的争锋让赵昕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宋巡等人全部倒向赵祯又如何,自己再培养一批便是。赵祯真的要,赵昕还能够不给吗? 相比较于这些赏赐,赵昕更为在乎另外的一件事,他准备将船厂内打造兵器的作坊转为州作院,即官府兵工厂。当然赵昕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州作院,更是想要将之升格都作坊,即中央直辖的地方兵工厂。 宋朝专职生产军器的机构,可分为京师、地方两大系统。在京师,“其国工之署有南北二作坊、弓弩院,诸州有作院”。 军器作坊,唐时已有,宋时沿用。开宝九年(976年)九月,宋廷“分作坊为南北”,即南、北二作坊,各设诸司使副、内侍二人监管。两坊共计上万人,一年生产光是弓箭就上百万支,并造甲铠、具装、枪、剑、刀、锯、器械、箭箶簏、皮笠、弩、橦、床子弩凡三万两千。在宋夏战争期间,这个数字翻了一倍不止,那几年军费开支达到了全国财政支出的八成以上,加上其他支出直接打空了国库,后妃还要出俸禄,之前写过。 这是京师作坊的成果,各州为了剿灭地方匪患,镇压叛乱等同样需要武装力量,但是全国各州作院加起来也比不上南北作坊。特别是宋朝建立近百年,各地承平日久,许多作院都已经荒废,变得残败不堪,只有边境地区要好一些。 这次侬智高之所以搅动如此大的风波,没有第一时间平定,很大原因便是广州作院荒废,只有十几个人维系,兵士自库房里面取出来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老兵器,弓弦断裂,箭杆分裂,刀剑生锈。这种兵器还不如农民军使用的锄头呢。 两广各地作院荒废,一方面官军并无趁手兵器,但是另一方面侬智高打下城池后也缴获不到上等兵器,对朝廷的威胁始终保持在相对小的状态之中。整个侬智高之乱,绝大部分时期和农民军起义差不多,只是在后期,双方才有几分正规军对抗的意思。 依靠船厂的基础,特别是大量木材的存在,使得赵昕能够顺利推动船厂转型生产兵器。有了基本的装备加持后,宋巡等人平灭侬智高过程中,能够时刻保持装备上的先进优势,从而弥补人数上的短缺。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侬智高小小土酋,连制式装备都没有,人数再多都是送死。宋巡等人率领的部队,且不说和西夏契丹这等强国对抗,便是连南边的交趾都比不过,交趾的武器装备也比船厂生产出来的好。 原因较复杂,我们以弓箭为例,依据造弓方式的不同,可以分为三种。 一、单体弓,也称直拉弓。弓身用单一材料(通常为木材)制作,这类弓为了追求更好的蓄能效果,尺寸一般较长,最原始的弓便是此类,但随着制弓技术的进步,选材的优化,仍有国家在中世大量装备单体长弓,其代表有英格兰/威尔士长弓等。中世纪英国很穷的,很多人吹英国长弓如何如何厉害,其实就是单体弓,依靠大力士强行提高威力罢了。 二、二材复合弓,也称加强弓。这类弓的弓体用数种不同的木材制作,使之较单体弓有更强的蓄能效果,如用竹片加木芯制成弓体。其代表有日本和弓。 三、筋角复合弓,这类弓通常以木材为弓胎,在弓面(面向射手)铺一层动物角(在中国通常为牛角),在弓背(面朝射箭)铺数层动物筋,用胶贴合,以加强弓身强度,提高弓体的蓄能效果。这种弓在上弦状态与下弦状态弓体弯曲方向相反,故又称为反曲弓。这种弓箭看上去和蛇一样扭曲,成语杯弓蛇影就是这么来的。 很明显,在个人力气都一样的前提下,筋角复合弓优于二材复合弓优于单体弓。 但是,打仗从来不是说武器优良的一方就能取胜,成本问题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筋角复合弓的确先进,但是问题在于,它太贵了。 筋角复合弓早在先秦就已经出现,《周礼》当中对其制造就有记载:“弓人为弓,取六材必以其时,六材既聚,巧者和之。干也者,以为远也;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丝也者,以为固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 六种材料,你以为这样就够了吗?不,“凡为弓,冬析干而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体,冰析灂。冬析干则易,春液角则合,夏治筋则不烦,秋合三材则合,寒奠体则张不流,冰析灂则审环,春被弦则一年之事。” 材料多不说,每一次材料取制还不容易,要在特定的季节内才好,否则影响弓箭的质量。 这种东西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玩的,事实上,比如牛角,筋,胶这些东西,朝廷都是当做战略物资来储备的,你想要造也不给你机会。 第352章:边境争端 制造强弓劲弩的技术难度基本上没有,这也是为什么《武经总要》这种书籍能够出版的原因。我告诉你怎么做,你去做呀,材料能不能够搜集完毕都两说。搜集来的材料能够造多少,能不能凑齐十个人的装备。 好比后世制造原子弹的理论早已公布,其内部各个部件在网上到处都是,有本事你还原一个呀,不要说放射性物质,你连原子弹需要的钢铁都制造不出来。在后世,大国对小国的碾压几乎是全方面的碾压,但凡有一个相对优势的产业都可以成为中等强国。 打败侬智高,对于宋朝任何人一个人,哪怕是勋贵世家出身子弟,也足以够他吹嘘了。宋巡之所以被人卡着官位,无非是因为太年轻了,上面没有位置腾出来给他,需要继续熬资历,假以时日,进入三衙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这个吹嘘的人不包括赵昕,作为一国太子,要是目光如此狭窄,趁早滚蛋,不要在这场顶级权力争夺中送死。侬智高闹得再大,也是内乱,平定内乱再厉害,谁会记得你。 想要更进一步,一支更加强大的武装力量是赵昕所必须要有的,武器装备也必须要迭代才行。 船厂出产的弓箭都是单体弓,单臂弩,威力小,射杀一些身上并无甲胄的敌人还好。一旦敌人披甲,弓弩的杀伤力瞬间减少一半,敌人披两层甲胄除非射中要害,否则直接废了。 之前在对阵侬智高时,经常有弩箭为敌人藤甲铁甲所阻挡,正是因为装备太低级,弓箭杀伤力不高。 但这并不是说宋朝弓弩差! 宋朝的弓弩强大到了什么地步。这么说吧,步军集射时,哪怕是西夏与契丹国中有着许多身披重甲的重骑兵,也不敢正面冲撞宋军步军集阵,只能够派轻骑兵不断骚扰,切断后路,等队伍散开后再冲击。 重骑兵的确是冷兵器时代的重型坦克,但是并不是出则必胜。出现时间也不短了,克制手段诸多。 想要向上攀科技树,必须要名正言顺才行。这就是为什么赵昕希望将船厂打造兵器的作坊分离出来当广州作院,名义上交给朝廷统管,但是人手毕竟是从船厂出去的,赵昕有着事实上的影响力。 名正言顺之后,你无论是选择沿着现有冷兵器道路进一步发展,还是发展热兵器,都是可以的,没有这个名义,很多朝廷管控的物资不受你调配,科技树被锁死,别说热兵器了,冷兵器中的高端武器你都不配玩。 此事事关重大,直接关系船厂未来发展,但是想要实现必须要有赵祯的点头才行。可是这段时间,因为封赏宋巡等人的缘故,赵昕和赵祯之间的矛盾还是很显著的。 二人之间矛盾有,一个是现在的天子,一个是未来的天子,没有矛盾就奇怪了。但是共同利益绝对是占了大多数,让赵昕直接开口去求赵祯又不太可能,因为必定要被赵祯狠狠地挖一笔,指不定赵祯会提出什么离谱至极的要求来。 所以赵昕选择走另外一条路,让赵祯主动来找自己。听着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但是不要急,只管往下看。 正月十四日,上元节虽然还没有开始,但是百姓已经洋溢在节庆的喜悦当中,不过就在这一天,一则消息的出现让汴京百姓陷入怒火之中。 报纸刊登文章,交趾袭杀边境百姓,掳掠财物。同时文章还历数宋朝不同时期交趾攻占大宋领土的事实,无论是抢劫财物还是人口,史书有载,任你口灿莲花也洗不白交趾。 这种边境问题向来是引爆国民怒火的最好手段,若是指责赵昕散布虚假消息就罢了,可是这些消息是真的呀! 不过交趾那边也有自己的说法,认为自己是讨伐不臣,没有侵略大宋的意思。之所以会有说法上的差异,在于大宋和交趾的边境上有着许多向双方臣服的部落,比如侬智高原本就是如此。 这些部落需要同时向大宋和交趾缴纳贡赋,大宋财大气粗不差这点,征收成本太高得不偿失,懒得要。但是交趾就不一样了,为了征税,他可是不惜派兵强行征讨的,然后这种部落往往逃着逃着就逃过界了,交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走到哪里抢到哪里。 这种事情吧,怎么说呢?之前大宋被北面两个强敌牵扯住,根本无心搭理他,交趾很是蹦跶了两年,甚至都不演了,年年说辞都一样,赵祯派兵击退交趾,也就是如此而已。交趾一直明里暗里蚕食大宋,扩张自己的影响力。 交趾从独立的那一刻开始,就想要当东南亚霸主,原本历史上还是宋神宗趁着李日尊(现李佛玛之子)丧期派人将失地收复回来,此后交趾才不敢玩弄这种把戏。 为了解决主要矛盾,赵祯一直是将南方的边境争端搁置的,四面开战不符合大宋的利益。但是百姓可不管你战略目的是什么,交趾占我土地,掠夺财物,那就是敌人,必须要教训他。 “蕞尔小邦,向以黎桓叛命,太宗遣将讨伐,不服,后遣使诏诱,始效顺。交州山路险僻,多潦雾瘴毒之气,虽得其地,恐不能守也。今敢明犯大宋,是虽远亦必诛杀也!” 民间议论声起,也有三两台谏发声,可是在朝廷上不起波澜。赵祯制定的大战略是先北后南,哪里来的如此多心力去管交趾。 但是赵昕一点也不乱,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岭南必然有交趾入寇的消息传来。 原因很简单,赵昕要在广州设立武院,召集各大土酋参会,要求他们只能够效忠大宋一家。可是很多土酋事实上是两面派,少不得引交趾入寇。 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一环扣一环,总体上看,战交趾,当然能够灭掉那是最好了,这是西南改土归流必须要走的一步。 打掉交趾,很多土酋再也没有摇摆的资格,不臣服就死! 这场战争,是赵昕挑起来的,这一点不需隐瞒,至于挑起的时机正确与否之后再说。 第353章:交趾独立往事 交州,也就是交趾,后世的越南北部地区,在秦朝平定百越之后就一直归属于中央王朝统治,上千年来,短暂的独立或者叛乱是有的,但是都被先后平定。 但是,五代末年,具体是公元936年,越南地区开始脱离中国统治,当时的朝代是为吴朝,但是吴朝统治时期政局不稳,有十二使君割据。 吴朝之后是丁朝,统治时间为968-980年,建立者丁部领扫平交州各个势力,统一越南北部,推行自身法律并仿照中原王朝设立职官,这也是越南公认的第一个封建王朝。 丁朝之后是黎朝,统治时间为980-1009年,在史书中被称为前黎朝。丁黎之交,即980年,知邕州太常博士侯仁宝(山西人,赵普的妹夫,被赵普政敌卢多逊打击,在邕州待了九年)进言交趾内乱,是平定交趾的好时候。宋太宗这个时候还没有丧失以武力开疆拓土的念头,集合大军南征。但是因为部队统属不一,还是和中枢赵普与卢多逊的争斗有关。后军逡巡不前,侯仁宝孤军深入,落入黎桓设下的埋伏,最后战死在白藤江。 赵卢之争,完全可以视为党争的范畴,赵普本人虽然不怎么样,所作所为完全配不上后世的赞誉,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可是代表着国家的核心利益。什么是党争,这就是党争! 至于害死侯仁宝的卢多逊,下场也很惨,几年后被赵普诬陷与赵光美(赵匡胤四弟,皇位竞争者)有勾结,被赵光义贬谪至崖州(海南三亚),病死于此。 我们常常说宋太宗外战无能,但是身处那个位置,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外人而是内臣,很多时候是内部的阻力影响了外战的结果,这场平交趾之战便是如此。攘外必先安内,其实并不一定是错的,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总而言之,侯仁宝败了,宋朝败了,打败宋朝的黎桓一举荡平最大的威胁,直接称帝,虽然名义上还是大宋的臣子,但事实上越南独立属性大大增强,和高丽日本一样是独立国家。 黎朝末年,诸子争位,末帝黎龙铤早死,继位之君年幼,左亲卫殿前指挥使李公蕴平定各地叛乱后,直接称帝建立李朝。因为朝鲜半岛也有一个李朝,所以我们称之为越南李朝,其统治时期为1009-1225年。 李公蕴在位的时候,自称“安南静海军留后”,其实就是向宋朝称臣,否则宋朝真的倾一国之力来战,交趾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的。但是私底下骚扰不断,同时不断征服各地土酋,要求他们纳贡。 李公蕴1028年去世,这时赵祯继位才不久,其子李佛玛继位,宋人文书里面记载为李德政,他继位后便平定几个兄弟的叛乱,并平定国内各个土酋的叛乱。最重要的战争是和南边占婆的战斗,占婆国王此战战死,占婆折损三万人,交趾领土扩张许多。 李佛玛在位至今,和赵祯不一样,你去看他的人生履历,几乎可以发现,他这一生,特别是继位之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出征,而且是亲自出征。 仅仅用好战二字来描述此人自然是不足的,主要原因就是交趾这个时候国中有着各种势力,特别是其中的一些土酋,大宋都不能够让他们纳贡,凭什么李佛玛要他们纳贡,故而叛乱频繁。 经年出战,屡屡大胜,这也导致李佛玛在交趾国中地位稳固,几乎没有人能够动摇他的地位,真正巩固统一。长时间的战斗,交趾军并不弱,无论是甲胄弓弩,还是士兵素质,都要比两广宋军好许多。 这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忽视的对手,忽视的人必定要付出代价,普通百姓不知道其经历,只是下意识地认为大宋国大兵众,一定能够赢,嚷嚷着交趾掳掠我百姓及财物,一定要教训他一顿。这就有点像甲午战争前清人的看法。 能够稳赢交趾军的队伍恐怕只有大宋西军了,毕竟这些年西军身处战争一线,同样战争不断。但是从西北将队伍调往交趾,沿途转运之费必定是一个天文数字。大宋有钱不假,但是花钱的地方也多呀!有钱也不能够瞎折腾。 再说了,如果将西军调走,西夏趁机入侵,攻城拔寨又屠戮百姓,简直是得不偿失。 事实上,任何人坐在赵祯这个位置上,恐怕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与交趾开战,又不是说交趾现在国中内乱,比如发生瘟疫水旱等天灾,又比如诸子争立主上无能。自己这边一堆问题,人家那边君主贤明,国富民强,真要打的话宋人未必能够赢。 所以,不管民间如何争吵,赵祯一直不予理睬。但是眼见交趾和前些年一样,公然越境,屠戮抢劫编户百姓,赵祯就明白与交趾必有一战。在赵祯想法之中,将交趾军驱逐出境,要求他们归还百姓即可,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下令余靖宋巡等人严厉管控约束部下,不得让他们贸然与交趾发生冲突。 可是,赵祯不明白的是,想要开战的,绝对不仅仅是赵昕一个人,船厂之人经过几个月的训练和战争,被军功爵制度刺激得双眼发红,变成了战争怪物,最渴望战争出现的就是他们。 此外各地州军赶赴岭南平定侬智高,战功没有捞到多少,赏赐也不及船厂之人,同样也是支持战争的。除非混吃等死,否则当兵的人不就是盼着打仗,一次挣够一辈子的钱吗? 甚至不需要赵昕主动吩咐什么,他们就会自动拱火,这其中的烈度会如何发展到何等地步,老实说,赵昕自己都不明白。 上元节的那几天,从岭南传来的消息还相对小,随着时间推移,甚至出现交趾军与宋军小规模交手的消息。 现在,赵祯不想与交趾开战也不行了。但是,他依旧想要管控住战争的烈度,将之保持为边境冲突,避免升格为国战地步。 第354章:画饼成真 一月二十三日,普普通通的一天。 崇政殿内,百官不在,内侍宫女也不在,除却门口站着的几个侍卫外,殿内只有赵祯与赵昕这对父子,这对天底下权力最大的父子。 赵昕自己都不记得有多长时间没有这般独对了,少说有几个月了吧。随着赵昕年龄渐长,主动生长羽翼,想要赵祯和当初那样对待自己是不可能了。 赵祯独自一人处理奏章,翻看了一本又一本,寂静的大殿内只能够听见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明明是他主动叫赵昕过来,却将赵昕给晾在这里,说是先处理完奏章再说。 不过赵昕至少现在还站在这里,而不是跪在这里,经历地多了赵昕也就不像当初那样锋芒毕露,哪怕明眼人都知道赵昕自导自演了这场边境风波,可是谁能够找出赵昕的不是呢?赵昕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等候时间过于漫长,赵昕便闭目养神起来,等候赵祯的问询。 没有想到,这一等,便直接等到了黄昏,赵祯放下略微有些酸痛的手臂,道:“天时也晚了,索性便在席间说吧!” 赵昕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之色,道:“谨遵父皇之命!” 婢女直接将饭菜端来崇政殿,为赵昕准备桌椅等物,赵昕谢恩之后便开始用膳,枯站一个下午,也是累人的事。 “交州之事,你以为如何?” 赵昕放下筷子,起身答道:“儿臣以为交趾不臣,合当出兵击之。此辈畏威而不怀德,倘或不出兵,虽使臣口灿莲花也无用!” “你也觉得应该出兵吗?朕问过枢密使狄青,他说倘或要与交趾一战,必得十万之众,还需得是西军才可,倘或京城禁军,或至二十万不可!否则必定取辱于交趾。”赵祯幽幽道,二十万兵力,本来国库自宋夏战争后就没有存下多少钱,打这样一场战争,之后西夏怎么办? 赵昕不慌不忙地道:“枢密所言有理,然则是为灭国之战,方要二十万之众,但示之以威,则五万足矣,三万亦可行!只看父皇想要如何教训那交趾而已。” 赵祯脸上露出怒容,“只三万,口气倒是不小,在你口中这三万人皆是牛马不成,便没有父母妻儿,便没有宗族师长。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要远赴沙场,不知归期,变成那春闺梦里人。本朝建国不足百年,以文制武,才守下祖先基业,你是想要将大宋带入穷兵黩武的地步吗?” 赵昕答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交趾入寇在先,民议汹汹,倘或不击,必为天下臣民所嗤笑。本朝虽比不上汉唐之世,但若是让一个小小的交趾——” “住口,不要你提醒我这事!”汉唐武功在前,谁还没有做过汉武唐宗的梦想呢,只是条件不允许呀,连收复西夏都费力,哪里来如此多心力平定交趾。 赵昕随之住嘴,反正赵祯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自己点到为止即可。百世之后后人会如何评价他,都不需要多想,再怎么仁德,评价也不会多高。 简单收敛了几分怒火,赵祯道:“交趾入寇,朕无意出击之,尔若有意只管募兵让人去平定,朕必不拦阻。” 赵祯不出钱不出人,要赵昕独自面对一个建立有半个世纪的地方政权。 “李公蕴立国以来,已有二世,其子李德政南征北讨,国势日盛,以儿臣一己之力,断无平定之能!”赵昕示弱,因为是真的弱,哪怕是船厂逐渐扩张为一个巨无霸又如何,科技树还没有点亮多少呢。 赵祯面色好看几分,原来你这臭小子也知道自己平定不了交趾,“若是要钱,朕可从内藏库内借一些给你。” 赵昕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借!合计着交趾被平定后好处和他无关是吧。 “儿臣请借军饷三十万贯,军马千匹,此外恳请分广州船厂冶炼处为都作坊,打造精兵利器,而后示威交趾。” “借多长时间?”事实上就是询问赵昕准备进行战争多长时间。 赵昕竖起一根手指头,道:“一年足矣,一年之后,儿臣双倍奉还,军马折钱百贯计。” 赵祯原本平淡的面容升起些许波澜,道:“这可不是小数字,你可要想明白了再说,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 “此战必得十倍之利,国得余财而民受惠。” 赵祯在心底上就不看好,赵昕既然有这个自信那就由得他去,反正偌大的宋朝也不差这些,即便是受损也是赵昕的班底。想起赵昕还说起要增设都作坊一事,便问道:“这监管都作坊的人,你可有想法?” “儿臣无知,不知臣子才能,恳请父皇不吝贤才。”赵祯不可能让赵昕掌握军器制造的权力,寻常单体弓单臂弩也就算了,高级一点的肯定不许。与其到时候难堪,不如直接让渡这批权力。 “既如此,此事便由宋巡兼任,他出身武院,想来对兵器制造一事也颇为精通。既然要示威交州,你那广南节度使之职位就先留着吧!” 赵昕眉头微皱,但还是躬身道:“谨遵父皇之命!” 赵昕离开了崇政殿,夜间的寒风吹得刺骨,不知道是雪花还是冰渣落入脖颈处,赵昕下意识地缩脖子,紧起自己的外衣。 返回东宫后,赵昕没有迟疑,召集东宫侍卫中的四统领,曹讽为首,其后是潘孝严,田达义与刘元赞。 他们各有各的家世,都是权贵子弟,事实上赵昕东宫侍卫绝大部分都是武臣权贵子弟,让他们来赵昕身边,本就是为了方便赵昕日后掌握军队。 要说他们的本事嘛,没有实践过,不好说,但是毕竟是出身权贵之家,自小学诗书,练射御,比之常人肯定是更胜一筹,一个个长得也是膘肥体壮,面容端正,是个合格的兵源。 之前侬智高之乱的时候,赵昕为了刺激众人的作战热情,推出军功爵制,曹讽就想要南下,被赵昕画饼拦下了,当初这个饼就是交趾。 现在既然真的要与交趾开战,当初的画饼也要成真了,必须成真,否则人心散了,赵昕的队伍不好带。 第355章:谁人南下? 得到赵昕的命令后,曹讽四人先后来到赵昕书房内,站立在房间内,好像门神一样,人高马大,个个都是一米八五以上的个子,身披重甲完全不是问题。 等到人来齐之后,赵昕打量了一番他们的精气神,对他们道:“自本宫就邸以来,你们就跟着我,算算时日,也快十年了吧!跟了我十年,什么也没有给你们,可曾觉得荒废这大好光阴?” 潘孝严道:“属下能够为殿下效劳,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何来荒废光阴的说法。” 其余三人的说法差不多,赵昕浅笑,随之道:“尔等父祖皆是有功之臣,才有尔等今日荣华富贵,然则祖先功德便是可与山海相媲美,几代之后也要败尽。今日交趾无礼,便是尔等的机会,一则光耀门楣,二来让本宫脸上增添些许光辉,三来震慑四方不臣。” 曹讽心中欣悦难以言表,认定了此事必然有他一份,请战道:“殿下只下令即可,定要生擒交趾李德政来殿前。” “可别急着高兴,这次父皇并无出兵之意,将此事全权交由本宫负责。也就是说,要动用本宫自己的班底,仅仅广州船厂的那些人,满打满算最多五万人。需要面对交趾征战数十年的精兵强将,甚至李德政会亲率大军来战,少则十万敌军,此战必得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赵昕一边说,一边密切关注他们神色的变化,四人神情虽然有所变化,但不至于显现出颓败,还是保持着自信心。 但是这种自信,究竟是建立在对自身的过高期待上,还是建立在对交趾的蔑视上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赵昕很害怕他们是盲目的自信。 “本宫不派无知蠢材去丢人,尔等各自写明交趾之事,其国事民事皆可,并此战作战计划。限时一个时辰,而后本宫再定南下之人。” 赵昕的表情冷漠无比,李佛玛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人,稍有疏忽就会招致大败。西北出了元昊,西南还要再出一个劲敌吗?这个时候不是给你镀金用的,没本事的废物一律靠边站。 如果对时局敏感的话,这些日子自然会有意识地去了解交趾的事情,若是不然,真的以为机会会从天上掉下来吗?觉得和赵昕关系比较密切就一定能够得到机会吗? 开什么玩笑,胜利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平衡各方势力,做大蛋糕,而后再分配。 下人搬来桌椅并纸笔,四人就在书房内开始回答赵昕的问题,由赵昕亲自监视。 一刻钟之后,潘孝严,田达义与刘元赞三人已经停笔,无论如何思索与交趾相关的事情,都写不出来一个字。倒是曹讽应该是真的有做过功课,依旧奋笔疾书地写着。 赵昕收上来看了一下,简直是不堪入目,常识性错误众多,人名地名都能够写错,真是离谱。至于作战计划,连交趾国中有哪些兵种,哪些统兵大将都不知道,自然也是泛泛而谈,缺乏整体性的规划。 具体交战布置临时变化可以,可是后勤保障等事情可是一个主帅必须考虑的方面,这三人无一写到,简直是离谱。 写了半个时辰,曹讽交了答案,赵昕粗粗看了一眼,还是不满意。没有办法,眼光被宋巡等人写的计划给抬高了,否则曹讽的答案至少算合格。 赵昕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宋巡等人写的规划交给曹讽等人看。 “久在宫中,浑浑噩噩混日子,看看人家真正经历过战阵的人是怎么写的。这是涉及生死存亡之战,多计划一些,真的上了战场之后就能够减少很多伤亡,能够多让一些士兵回家。行军路线如何选择,重要关口有哪些,敌方兵力布置如何,敌方防守薄弱之地有哪些,敌国有哪些力量可以策反,自己这边的情况如何?” 赵昕说得他们四人面红耳赤,和宋巡等人的计划相比,他们交上来的东西,真是不堪入目。只要有对比,优劣就很分明,或许他们也没有想到赵昕竟然会来这么一出吧!机会都是自己主动去争取的,不去争取,塞到你手上对你未必是一件好事,大概率会搞砸。 最终,赵昕深深一叹,拍了拍手,刘易自屏风后转出,捧过来一个大箱子,里面是一叠叠的文书,油墨飘香,都是宋巡等人这段时间送来的,主要是交趾国中情况。 “你们四人这段时间先将这些东西看看,别的事情也不要管了,三天之后本宫再问此题,且看你们有多少长进。” 赵昕离开房内,留下四人面面相觑,还是刘易提醒他们道:“几位将军,殿下特意出题考较诸位,本意还是希望你们知耻而后勇,若是自以为家世不凡,蔑视他人,不服管教,咳咳!” 刘易说到一半,咳嗽一声,便戛然而止,但是该传达到的意思都已经传达完毕,刘易跟了赵昕这么多年,揣摩赵昕的心思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宋巡等人出身低微,远远不如曹讽等人,要曹讽他们南下,可不是去当大爷的,先杀杀这些人的威风再说,省得一群人自以为是,整天内斗,将岭南局面搞得一塌糊涂。 “多谢公公提醒!”四人至此明白赵昕的意思,但主要是确实被沉重打击到了,看着宋巡等人交上来的规划,再看看自己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离开书房后,赵昕来到浴室内,正在沐浴,云儿帮赵昕擦拭身子,刘易在外禀报,曹讽四人已经带着文书离开。 “他们可曾说什么吗?” “皆言必不负殿下所望!” “但愿真的如此,行了,下去吧!看好他们,不要让他们把这些文书流传出去。” 刘易远去,赵昕泡在洗澡的大木桶内,温热的水浸泡过全身,足以洗尽一身的疲劳。身体轻快了,心情也变得舒爽起来。 蒸腾而起的水汽,将整个房间都铺满,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好似人间仙境一样,如果可以,赵昕倒是宁愿睡在这里一晚上。 第356章:挟智而问 赵昕这个澡泡了很长时间,接近一个小时,中间云儿换了好几次水。 休息的时刻,赵昕问云儿道:“近来宫中可有何事发生?” 这个宫中,可以理解为东宫里面,也可以理解为整个皇宫里面,但是云儿一般会回答的,也就只有东宫中事。 比如东宫财政情况,人员婚丧嫁娶等事,若是某个东宫侍卫要成婚,赵昕是必定要随份子钱的,还有其他赏赐,但是这些赵昕一般不会知道,多是云儿在操持,而后将钱财去处告诉赵昕一声就是。 但是这一次,云儿竟然罕见地说起了皇宫中的事情,准确地说,是张贵妃的事情。张贵妃几次怀孕,流产的流产,生下女儿的生下女儿,生下女儿也就罢了,女儿还早早夭折,这对她的身心带来巨大影响,几次三番地生病。 张贵妃作为宫中最受赵祯宠幸的妃子,在宫中内外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只不过赵昕与她的关系很一般,平日更不会去拜谒之类,毕竟曹皇后和张贵妃关系不佳。张贵妃更抚育着三弟赵曦,是赵昕最大的威胁,赵昕怎么可能会和她打好关系。 张贵妃病重,据说日渐消瘦,赵祯连着几日都去看望,也不知道能够撑多长时间。 赵昕淡淡地应和一声,不予置评。自己而今的权势已经完全可以无视这个威胁了,任何的反应在外人眼中都是自己有异心,准备清除威胁,索性一切看淡,她人死活与我无关。 赵昕换了一个话题,“玲儿南下江淮之地,听说与你有书信往来,她在信里写些什么?” 云儿撇起了嘴,道:“女儿家的事情,殿下也要问吗?” 赵昕轻哼一声,“呵,你怎么知道书信内容我未曾看过呢?哪里是什么女儿家的事情,分明是教你管教东宫之道。” 云儿的动作停滞片刻,“殿下既然都知道,又何必要开口来问?” “只是想要知道你会不会对我说真话罢了,看来皆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赵昕将云儿的手拉开,自行擦拭身子,准备离开浴室。 云儿显然被吓到了,若是不为赵昕信任,几乎丧失一切权力,急忙解释道:“这,奴婢不是害怕殿下觉得玲儿姐姐伺候地更好,专门去信请教吗?” “当真如此?” “确实如此,奴婢不敢有一丝隐瞒!”云儿指天发誓。 “宫中上下之事,无有不可与我言明的,本非亏心事,何必隐藏令人生疑。”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云儿的声音之中都带了几分哭腔,阴晴不定的赵昕真是太可怕了。 见再说下去,云儿可能真的要哭出来,赵昕便放了她一马,让她去负责其余事情。 是小题大做吗?并不是,随着赵昕影响力的扩大,赵昕身边人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负责东宫上下诸事且成为赵昕女人的云儿更是权力巨大。 她家人都已经在汴京城置办好大量地产,她的弟弟直接成了开封府大牢的牢头,前不久娶了第三房小妾。而他弟弟年纪和赵昕差不多,年后赵昕视察大牢犯人的时候还是他带的路。 云儿,包括云儿的亲人,都是借助赵昕的权力地位而有今天,他们在外犯事,进行权钱交易,借用的也是赵昕的权力。一些事情赵昕知道也就知道了,要允许身边人扩张自己的势力,这也算是赵昕的力量。比如说云儿弟弟在大牢内当牢头,尽管很卑微,但是真的要用起来,这种小人物能够发挥奇效。 赵昕最不能够容忍的,就是她们在外借助自己的名声,满足他们自己的私欲,最后还瞒住赵昕,东宫出身,到最后黑锅都是赵昕背。事实上,这种事情还有不少,台谏就喜欢找这种事情弹劾。 赵昕好歹也是一个领导,连手下人都管不好,让他们为非作歹,最后到底是谁受害。一些人强买强卖,私自开办赌场,乃至于办风月场所进行皮肉交易。没办法,最赚钱的就这些,不是所有人都洁身自好。 特别是风月场所,当初赵昕可是亲自打击这个的,最后祸害出自身边人,让赵昕深为痛心。牵涉之人,罚没一应所得,逐出东宫,而后依法处决,该打板子打板子,该流放流放,该死刑死刑。流放的那一天,赵昕还组织东宫上下人去看,看看为非作歹之人的下场。一群人盯着赵昕的缺点,他们还要来惹事,存心让赵昕不痛快。 严格处罚的前提是进行重赏,东宫俸禄很高,赵昕毕竟在外有着大量产业,这点俸禄钱还是出的起的。要让人给你办事,待遇要让人满意呀! 中国古代‘君临之术’的理论,君主应该以六柄、四位、七术、察六微、两手等,作为驾驭国家机器、驱役全国臣民的手段。 所谓六柄,即:生、杀、富、贫、贵、贱。就是让人生死,让人富贵贫贱的权力。 所谓四位,即文、武、威、德。君王要能文能武,有威有德。 所谓七术,即:众端参观、必罚明威、信赏尽能、一听责下、疑诏诡使、挟智而问、倒言反事。 所谓察六微,即:权借在下、利益外借、托于似类、利害有反、参疑内争、敌国废置。 所谓两手,即刑、德。 赵昕之前试探云儿的方法,便是七术当中的挟智而问,出自《韩非子》,原文为“挟智而问,则不智者至;深智一物,众隐皆变。” 意思是说,怀藏着已知去询问事情,不知道的事情也就可以知道了;深刻的去了解一件事情,许多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分辨清楚。 上位之人问你一个问题,不一定是他不知道。但凡有水平一点的领导,问你之前都会事先做一些功课,省得你胡言乱语哄骗他。 问你一个问题,是希望你能够带给他更多的知识,也是试探你的水平,你的真诚。 时代在变,但是有些套路从来没有改变过。毕竟,千年以来,人性没有改变。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说历史最大的启示就是人们从来不会反省自己,一个错误会接二连三地犯。 第357章:四路出征的想法 赵祯的干预发挥了作用,一月末,交趾军退出邕州和廉州境内,李佛玛更是早在十天前就派遣使臣来汴京请罪,现在都到了汴京城。 使臣名为李宝臣,原是一奴隶,因为外战有功,被李佛玛赐了这个名,曾统率十卫之中的广卫军。这十卫相当于交趾中央军,是其最强大的武装力量,一卫就有三千人,都是甲士。他们常年随李佛玛出征在外,可不是汴京城里面的禁军可比。 车马劳顿,李宝臣此行带来一对一米多长的大象牙,两对两米高的水晶珊瑚,以及十箱珍珠,这些珍珠个个圆润饱满,晶莹剔透,都有大拇指头这般大。 李佛玛的文书显得很谦卑,说自己平定当地叛乱,无意越境,越境的都是当地不知死活的土酋,祈求上朝莫要降罪。 但是李佛玛的这个回应肯定是不能够让赵昕满意的,也无法对臣民交代。他们越境可是杀害了大宋子民,眼下送来一些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就想要求得原谅,岂不是白日做梦。 再怎么说,归还劫掠所得,赔偿损失也是应该的吧!送些“土酋”的人头来赔罪不应该吗?一些这种东西,真的能够弥补地方遭受的损失吗?卖又卖不出去,放在宫中府库还嫌他占地方呢。 赵祯本意是召这李宝臣入殿一见,宣示恩德,同时举行阅兵式展现军威,这也是招待外国来使的常规套路。但是在赵昕的坚持下,这李宝臣在驿站内待了三天就被赶回去了,连赵祯一面都没有看见。 李宝臣离开汴京的那天,赵昕去送了他一程,直言南平王李德政必须要给一个交代,不然就调集大军平灭交趾。 李宝臣不为所动,道:“交州虽小,上国困于党项契丹,果有心力南下乎?” “平灭交趾,何须北军南下!两广州军足以。” 李宝臣笑而不语,只是认为赵昕这太子殿下久在深宫,不知天下之大,就两广州军在侬智高之乱中的表现,想要与交趾一战,简直是痴人说梦。心中虽然不屑,但是赵昕毕竟是上国太子,李宝臣为下邦臣子,如何敢造次,只是答复一定将赵昕的意思转告给南平王而已。 李宝臣率领人马离去,赵昕看向身后的曹讽等人道:“其不臣之意,甚于高丽!交趾今定兵制,修官职,再有十年,只怕要立文法,创文字了。异日必为中国之患!” 曹讽等人躬身道:“必不负殿下所托,南下必有所得!” 赵昕微微一叹,道:“具体之事回宫再说。”说完,就上了马车,返回皇宫。 在前几日的第二次考核中,曹讽等四人的答案总算是好了许多,至少错误的地方少了很多,去岭南多多了解一下交趾的事情,也就可以统领大军独当一面了。 经过初步的考核,赵昕选定曹讽与田达义南下岭南,并不是让他们统领大军负责对交趾作战,因为赵昕到现在还没有选定主持南方战事的主帅。 赵昕的意思是让曹讽与田达义南下训练士兵,等到开战之后,曹讽、田达义、宋巡与樊圣四人各自择选千人,各出一路,先去试探交趾虚实,也是验证他们自身水准。谁赢了,谁赢得最漂亮,谁就去主持战事。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因为赵昕是人不是神,他是太子不假,但是随着势力扩张,手下也是分有各个派系,需要调和各方,居中平衡。无论是让宋巡管曹讽,还是让曹讽管宋巡,肯定都是指挥上的灾难,上下不合,极有可能重演宋太宗当初收复交趾的悲剧。 大家都是武人,军功至上,实力第一,能够打赢一切都好说,只有军功才能够压下他们的不服气。我给了你们机会,能够打出怎样的战争来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从战术上说,四人率领的总共不过是四千人,实力远远低于敌人,以李佛玛喜欢亲征的性子,极有可能率中央军来围剿。分兵四路,更是更大可能被交趾调集重兵围攻,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这场考较水平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无比残酷,但是赵昕没有办法,大宋军队内庸臣太多,唯才是举才是正道。哪怕是必须要用鲜血铺出名将的道路。 严酷到什么程度,简单的描述可能没有效果,举个例子吧。 马邑之谋被匈奴识破后,公元前130年,匈奴兴兵南下上谷,次年汉武帝准备讨伐匈奴,分派四路出击,有车骑将军卫青,骑将军公孙敖,轻车将军公孙贺,骁骑将军李广。 结果呢?两路失败,一路无功而返,只有卫青这边直捣匈奴祭天圣地龙城,取得龙城大捷,是汉初以来对战匈奴的首次胜利。卫青因功受封关内侯,从此主导对匈奴的战事。 赵昕这次让曹讽他们四人分兵出击,本质上也是学习当年的汉武帝。 汉武帝同样面临着赵昕类似的局面,大量汉初勋贵占据高官厚禄,而卫青是什么身份,是养马的奴隶,汉武帝要培养自己的班底,又不好显得过于刻意,要进行平衡,就让四人各自出征,论功行赏。 历史书从来不会告诉你汉武帝是否悄悄地分享更多情报给卫青,让他取得这次大捷,只能够由着后人猜测。但是卫青出上谷,还是四路军首征之人,本身面对的危险也是最大的。没有一定的自信,这个任务交给你,你敢去吗? 其实汉武帝分享卫青更多情报其实不太可能,别的不说,只看李广,他也是久在边军的人了,还不是迷路大王,几次迷路,最后耻辱自杀,空让后人感慨李广难封。游牧民族来去无踪,想要找到他们的踪迹本来就很困难,有什么办法,无非广布探马而已。 所以,在情报这方面,赵昕给予他们四人的,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偏心不偏心的说法。人马一样,后勤一样,情报也一样,真正考验的就是将领临阵指挥的能力了。固然有运气成分在,但是打仗这东西,运气也是一种实力,运气不好也别怪别人。 第358章:因时而变的暗杀 二月初,曹讽与田达义南下。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今年刚刚毕业的这批武院学子。赵昕没有送他们南下,省得有人弹劾赵昕妄自开启边衅,穷兵黩武。他们南下的名义是考察两广州军。 值得一提的是,与交趾的战争事实上已经开始了。这里的战争不是片面上的真刀真枪地厮杀,也包括情报战,舆论战等。 战争的范围很宽泛,概括起来无非是通过手段逼迫对方臣服,无条件答应自己的要求。 宋巡这段时间派遣出大量的奸细深入交趾,人数上千,以流寇流民的身份,或明或暗地进入交趾,这批人一方面搜集情报,另一方面则是负责暗杀。 搜集情报这事,赵昕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南海诸国,不仅仅是交趾,包括其他的小国,商旅所及,都是尽可能要求他们带回当地风土人情。毕竟有着庞大的船厂,可不仅仅是运输货物这么简单。 事实上,也不仅仅是国外的情报,大宋各个州县的风土人情,赵昕也掌握不少,当太子,总是要未雨绸缪一下才行。大宋境内的有些事情,毫不夸张地说,赵昕一定比赵祯知道地还要细致。如果真的有人将赵昕视为久在深宫,不知世事的天真太子,一定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交趾各地山川关隘,以及各地长官名姓,赵昕都打探地差不多了,所以宋巡眼下派遣出去的这批奸细,主要目的也不是打探山川关隘,而是负责联络沟通各个土酋及土匪,用重金拉拢他们,让他们在交趾国内生一些事出来。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目的了,就是暗杀。暗杀不一定要自己动手才叫暗杀,让别人动手也是一样的,只要最终达到结果就可以了。 但是宋巡选择的暗杀对象是各地中下层官吏,而不是什么节度使,亲王乃至于李佛玛本人。就这一点而言,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时代的变化。 什么时代的变化,往前追溯历史,你可以发现汉唐时期面对的敌人大都是分散的游牧民族,自己内部矛盾重重,派系众多,只要分化瓦解,重金募首,他们自己人就会内乱。 但是宋朝之后,面对的契丹西夏都是建立了中央集权体制的政权,在政.治制度上都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汉化。而越南,其实也是一样。 面对这种敌人,继续出重金募敌方首领头颅就显得颇为愚蠢了。权力集中于中央,重兵保护之下,怎么可能成功。元昊叛乱以来,价码一次次拔高,有用吗? 宋巡选择暗杀中下层官吏,从成本上看自然是要高许多,毕竟光是从人数上看,中下层官吏就数百上千,一个脑袋赏钱百贯,那也将近数万贯了,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是从效果上看,这种手段则是上佳,特别是大宋这等富庶王朝面对交趾这样的小国。 一个王朝最重要的是什么?答案有很多,但是执行力是其重要因素,好的方针政策是基础,但是再好的经也要和尚给你念,和尚乱念的话你这庙也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大量暗杀中下层官吏,将直接影响到交趾对地方的掌控力,层层叠叠的官僚架构,能够让中央的命令传达到地方,中间要是缺一块,李佛玛能够掌控的可能就只剩下升龙城附近的县乡了。 别的不说,最重要的政府财政税收,没有中下层官员帮你收缴,你难不成派遣大军一家一户地抢过来吗?这都是奴隶社会,部落时代的玩法,成本高,收益小,风险还大。形象地说就是鹅毛没有拔多少,光听见鹅叫唤了。 连财政税收都不够,那建立在上层的军队,官员该如何延续下去。所以说,这种暗杀手段,恶毒就恶毒在这里。而且这都算不上阴谋,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李佛玛,我要暗杀你的中下层官吏,你又能够如何,每一个官吏都派人去保护,你保护地过来吗?成本太高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甚至于我都不需要暗杀太多人,只需要暗杀十数人,在交趾官场形成人人自危的局面,让他们不敢行王事,目的就实现了。官府权力退出地方,各地盗匪必然生就,反过来进一步加大财政支出。 维护一个中央集权的政权需要的财政支出是无比巨大的,如此这般,断则一年,长则三年,交趾必乱! 在交趾国中生乱,民不聊生之际,大宋则可趁虚而入,兵不血刃地恢复对这片地区的统治。 这就是宋巡交给赵昕的作战方案。 宋巡计划的前面这部分,现在其实就已经开始进行了,具体发挥效用可能还要一两个月,这段时间赵昕完全可以与交趾使臣来回掰扯,为宋巡推行计划争取时间。 此外,这段时间还是打造兵器的大好时机,船厂冶炼兵器的作坊分离成为都作坊后,就是二十四小时三班轮倒,日夜不停地打造兵器。 每打造出一副铁甲出来,就很有可能挽回一条鲜活的生命,至于比较重要的筋角复合弓,踏张弩,床弩等,也不追求顶尖品质,只追求数量,一旦用于征战,即便是交趾培训出一支象军又如何,冷兵器发展到现在,强弓劲弩将直接射穿大象肌肤。血肉之躯,必将在箭矢下泣血。 交趾中央军十卫,统共三万人,都是甲兵,地方军也不下这个数字,加上依附于交趾的各个土酋,共计人马十万。若是临时征召,数字可能会更多。 敌人是如此地强大,无论如何重视也不为过。准备一场战争绝不是这般简单的事情,在战前能够准备好的东西,就不要在开战后忙着筹备了。 两广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但是生活在大宋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整个汴京城知道此事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那些文官宰执也没有几个知道,但是以他们的聪明才智,或许从无数的蛛丝马迹之中察觉出来了几分吧!但是那又如何,他们阻挡不了这场战争。以文制武的时代终将过去,文武平衡才是未来的主流。 第359章:战争的好处 二月中旬,交趾王李德政再派遣使节,至二月末再一次来到汴京,这一次,使臣除却带来更多的珍宝外,就是几个边疆小土酋的人头。 至于掳掠的百姓及财物,李德政还是一概不承认,自然没有归还一说,认为这是宋朝地方官员的污蔑,将山贼盗匪的罪孽诬为交趾之罪。 至于偶有大宋百姓进入交趾,那纯粹是因为他们在当地生活不下去,是为流民自主行为,与交趾无关,大宋作为上国,应该处理好本国的事情,施行王道,如此天下百姓自然皆来归附。 使节往来一趟,就是将近一个月,赵昕自然有大把时间与他们争辩此事,将所掌握的所有消息摆列出来,要使臣一条条议论。特别是宋巡等人提出侬智高谋臣黄师宓很有可能进入交趾躲藏,赵昕直接扩大化为交趾蓄意窝藏黄师宓,要求李德政交出黄师宓。 对错不重要了,反正交趾这种事情必定做过,无非是多少的问题而已。赵昕想要的只是拖延时间整军备战罢了,咬定交趾袭杀宋朝军民,就是来日发动战争的基础。 这第二批使节被打发回去了,下一次到来应该就是三月了。一个月的时间,凭借船厂的巨大生产力,足以武装五千人,而且这个规模还在扩张。 现在的两广地区,即便是三岁儿童都知道战争一触即发,没办法,这个时代就是如此,特别是进行大规模备战的时候,更是涉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 要说两广百姓对此的看法是什么,主要是支持,因为在平定侬智高之乱的时候,大量新兴军功贵族出现,多少贫困百姓一跃成为中产,在地方过上了衣食无忧,令人艳羡的日子。 这些贵族可以选择要土地,侬智高之乱屠戮平民,出现诸多户绝田,这些土地正好拿来进行分配。他们也可以选择要船厂的股权,是那种具有分红权力的股权,三代之后收回。 赵昕本以为会有更多人选择股权,毕竟股权旱涝保收,不需要你做什么,每年领钱就可以,随着船厂的扩张,这个股权增值的速度一定比土地增值的速度快。 但是从结果上看,百姓对土地的痴迷还是难以动摇,当一个地主几乎成为了所有人的梦想,哪怕土地要看老天爷吃饭,老天爷要是不开心那就是绝收,老百姓对土地还是不离不弃。此外分配的土地可以代代继承,也是影响他们选择的一个重要因素。 赵昕不想要说什么,土地总有分完的一天,但是股权可以无限细分,以股权赏军功是之后的大趋势。 除非平定交趾后获得大量“无主”土地,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赵昕则是想要在当地设立兵屯,类似于后世的建设兵团,采用大规模耕种的方式,采购耕牛与耕具,通过提高劳动效率的方式来对抗天灾。至于兵屯内的百姓,可以定时分发工资,待遇可提高一些,不可能像国内地主对佃农一样剥削。 这些问题可以之后考虑,现在最为关键的是赢下这场战争,或许朝中文官不想要开启这场战争。但是大量军功贵族的出现,直接让两广百姓无限追崇战争,人人愿参军,个个想报国。 本来科举这条路就不好走,选择从军反而是两广百姓的最好出路,没有之一。努力劳动一辈子还买不下两块田,不如上阵厮杀一个月,为子孙后代博下大好未来。 战争并不一定都是灾难,就看你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什么?以及选择什么样的战争策略? 就这次战争而言,平定交趾不仅仅有利于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还将直接打破交趾成为东南亚霸主的野心,让他甘心当小弟,而且可以打击交趾海上力量,宋朝将直接垄断整个南海,甚至一路至印度洋的航线。 对于一个事实上的海上利益集团而言,航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交趾就是重要竞争者。无论从哪一个方面看,大宋与交趾必有一战。 如果说,以上好处都太过遥远的话,那么短期来看,庞大的军需订单直接导致两广失业率骤降。哪怕是在平定侬智高的过程中俘虏大量降兵,赵昕仍然觉得人手不够。 战争对于百姓有好处,那么百姓自然支持战争。如果有一天战争对于百姓而言就是无尽的负担,你也不要想着开疆拓土了,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位置能不能够坐稳吧。 秦朝之所以养出来一支虎狼之师,就是因为在对六国的战争中,全国都得到了好处,扩张几乎是所有人的心愿,是强大的军事帝国。 为什么秦朝在平定六国之后短时间内覆灭,古往今来研究论述很多,但是有一点很少有人提到。 那就是秦朝灭了六国后,北逐匈奴,南平百越,新得的土地收益低,而占领的成本高,入不敷出,原本人人都得利的军国扩张模式发生了一点问题,有人受损了,随着受损群体的扩大,这个模式自然也就无法维系下去了。 两广人人请战,人人愿战,根本不需要你进行战争宣传,百姓自发打造兵器,趁着春耕前紧锣密鼓地操练。当然也是因为宋巡大肆散布交趾即将入侵这一消息的缘故。 要说李德政不明白宋人的心思,也不至于,宋巡知道往交趾派奸细,他在两广也派有大量奸细,几次试图焚烧船厂重要仓库。宋巡派人袭杀州官,他也反过来报复,还成功几次,但是对于大宋的损失不过九牛一毛,不足为奇。 相反,交趾面临的压力就无比巨大,哪怕是目前表现出南征态势的仅仅是两广地区,一旦宋军局势不利,其余道府随之参战,面对这等庞然大物,大宋能够进行十万人级别的战争三年,交趾呢?一年,还是半年,亦或是三个月? 战略上极端劣势,注定交趾没有战争的主动权,只能够等待宋人内部自己先出问题,无论是爆发瘟疫还是民乱,或者想着宋人轻敌,陷入埋伏。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 第360章:交趾的外交政策 三月中旬,交趾,升龙府。 此城原为大罗城,在后世的名字是为河内,也是越南首都。1010年,李公蕴乘船抵达大罗城城墙脚下时,突见一条黄龙腾空飞起,李太祖认为这是吉兆和天意,便将大罗城改称为“升龙”。 故事的真假已经无法考证,但是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彼时李公蕴篡位不久,在古都华闾根基不稳,迁都到升龙城绝对有利于他的统治。 李太祖宣称迁都的目的是“以其图大宅中,为亿万世子孙之计”,称赞河内地区“宅天地区域之中,得虎踞龙蟠之势,正南北东西之位,便江山向背之宜。其地广而坦平,厥土高而爽垲,民居蔑昏垫之困,万物极蕃阜之丰,遍览越邦,斯为胜地,诚四方辐辏之要会,为万世京师之上都”。 翻译成人话,那就是南方到北方,内地到沿海,均是必经之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此外地形平坦,土壤肥沃,气候适宜。 使者回到了升龙城,告诉李德政宋人再一次拒绝他的“合理”请求,颇为无礼,请问是否要再一次北上出使。 李德政继位至今,已有二十五年,作为天子,这个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如果他不是常年征战在外的话,以李德政的身体,他很有可能能够再活十年。 但是,已经没有这个可能了,李德政老了,白发苍苍,形容枯槁,只有一双眼睛无比锐利,让你感觉到蕴含其中的无尽压力。 他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使者退下,随后看向身下的中年人,“太子,你以为宋人几时会出兵伐我?” 此人名为李日尊,这是李德政选定的继承人,从李德政当皇帝的第一天就定为太子,彼时李日尊不过五岁,至今也是个二十五年的老太子了。 生活在权力阴影之下的李日尊同样懂得隐藏自己的锋芒,并且适时地表现自己。 听到父皇询问,李日尊回道:“以儿臣之见,宋人在广州厉兵秣马,日夜不息地打造兵器,更教百姓操练,正为伐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一支奇兵围困广州城,焚其兵甲,使其知我强势,不敢来征。” 李德政的目光中闪过一道精芒,出奇兵围困广州,必用水师,宋人恐怕想不到交趾身为小国竟然会主动出击,而且还是选择从海上出发,只要保密消息做得好,说不定真的有奇效。 但是思索一阵后,李德政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广州坚城也,经侬智高一事,宋人更是多加修缮,不易攻陷,倘或围攻广州,不胜则全军覆没,难以善终。水师全军覆没,则宋人水陆夹击,我国有倾覆之危。” 李日尊眯起双眼,黝黑的眸子几乎完全被隐藏,年轻气盛的他自然会认为李德政这般是消极等死,便请命道:“宋人所以南征,概因其太子赵昕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以我交趾与那侬智高一般,但为博名而已。儿臣愿领水军三千亲征广州城,倘或胜则遣使诣汴京,指斥赵昕妄启战端,惹来两国猜忌。倘若败,父皇可逐儿臣远走他乡,免得宋人因是降罪。” 赵昕需要用战争来博取功名,李日尊又何尝不是,倘或大胜宋人,或者保持不胜不败的局面,那李日尊就是赢的,登基之路彻底没有障碍。毕竟,太子最了解太子。 李日尊从心底上就看不起赵昕,因为他听说赵昕从未离开过汴京城,更不要说亲自冲杀在前,而他几次随从出征,多次大破占城,攻灭番部。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战阵的人,如何能够与他对抗。 李德政听罢不语,末了才道:“且看出使占城,真腊等国的使臣如何回禀吧!至于水师,你先操练着,倘或宋人南征,必有水军,有你上阵的时候。” 使节南北往来,对于赵昕而言是为了打造兵器备战,对于李德政而言,更多是外交上的目的。之前向南征占城,向西伐真腊,进攻的时候开开心心,一旦陷入防守态势,那就恼人了。因为你不知道会不会陷入两线甚至是三线作战的局面,交趾本来国力就弱,真要是到了那个态势,想要不亡国也难。 李德政向邻国占城真腊派出使节,不仅仅是为了和占城真腊等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还竭力向他们灌输宋人是如何如何地贪婪,如何如何地残暴,前数八百年,后历八百事,就差指着大宋天子的鼻子骂他是个混蛋了。总而言之,就想要占城真腊等国与交趾联手,一起对抗大宋。 至于结果,无论是占城王还是真腊王,都没有表明态度,因为他们在接待交趾使节的同时,大宋使节也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到来,要他们两不相帮,否则在平灭交趾之后,就顺势灭了他们。 当然如果愿意帮着大宋的话会更好,一旦宋人接管这片土地,愿意将交趾抢夺来的土地归还给他们。宋巡是不敢许下这个承诺的,这个承诺是赵昕许下的,先平交趾再说,要分清主次矛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迟迟算不透占城和真腊的态度,也就导致李德政迟迟不敢将全部兵力放在北方抵抗宋人,他甚至担心北方的战事没有到来,南边先乱起来了。 要知道,1044年,宋夏战争末期,他可是亲自率兵攻下占城都城佛誓城,还杀了占城国王,几乎灭了占城。占城与交趾之间可是血仇,不共戴天的那种。 一旦大宋与交趾开战,占城绝对会趁机收复失地的,是绝对。 出奇兵攻宋自然是大快人心好事,可是国内四境皆敌,根本没有资本远征。战争未曾正式开始前,你永远知道自己哪一个决策是正确的。 决策无好坏之分,只是在好与更好,坏与更坏之间抉择。 三天之后,出使占城的使节回来禀告李德政,占城王拒绝了联盟的请求,只是回复说不会参战。 李德政没有迟疑,召集众臣,宣布了一个命令,他将亲征占城! 第361章:李日尊的野心 从下定征伐占城的决断后,李德政便没有迟疑片刻,必须在宋人反应过来前先行灭了占城,哪怕灭不了,至少要用武力威逼他中立。 三万中央军,李德政亲征带去两万,并征调地方军及土酋部落军,合计五万。留一万中央禁军给李日尊,用来守升龙城。 李德政中午下达命令,傍晚军队就已经集结完毕,当然这里指的是中央禁军,但是这个效率也很让人惊讶了,分发兵器,领取粮食,事情可多着呢。没有一个高效的系统,别说半天,就是两天都一片混乱。这也是因为李德政常年征战,部下经历地多,早有经验。 至于地方部队及部落军没有来齐,他们本就是打打下手,李德政也没有指望其他人马,关键还是他率领的亲军破佛誓城(占城首都,即毗阇耶,今越南平定省南部一带)才行。 宋人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大举南下,李德政选择在这个时候征伐占城是否是正确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历史不容假设,但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事情往自己预想的方面发展。 从1044年李德政攻破佛誓城后,占城就已经成为了交趾的附属国,年年纳贡,作为附属国,在上国有难的时候不仅不来帮忙,还坐山观虎斗。若是不教训占城,则交趾国内有着不少的土酋,难不成让这些人都坐山观虎斗不成。 李德政在赌,赌宋人出兵前,他就已经平定占城,乃至于胁迫占城出兵对抗宋人,胜算有多少,至少他表现地无比自信。 出兵前,李日尊前来送李德政出征,同时谦逊地请教宋人若是来袭击该如何应对。 “但严守营垒而已,无论宋人如何挑衅,一律不得出兵交战。同时派使臣往汴京,告诉宋主我之所以出兵,是因为占城不贡,我为宋主讨不臣!” 李德政眼下可以说是实行先南后北政策,交趾没有两线作战的能力,只能够采取防守政策。 说完之后,李德政看向天边阴沉的云层,表情颇为凝重,低声道:“倘或宋人重兵压境,北面州县放弃也可,事若无法挽回,便是这升龙城也可放弃,务必保守精兵,坚壁清野。宋人倘或重兵压境,必是北人为主,其水土不服,得之我处而不能守。待其疲敝之时,我回师一举破之,可保得三十年和平!” 李日尊答应是答应下来,难不成还敢质疑李德政不成,但是多少觉得父亲有些小题大做,宋人平定一个侬智高都耗费如此大力气,可见就是外强中干。自唐亡之后,大宋根本不配为天下之主,谁说交趾无法逐鹿中原,为天下主。 事实上,整个东亚地区,但凡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地方,都是这样想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契丹人说自己祖先是黄帝,正在与与宋朝争夺正统地位。欧阳修一群人正与契丹激烈争辩着呢。 李德政交代完毕,直接率军南下,兵贵神速,时间不多,需要连夜行军。 升龙城头,遥望父皇远去的李日尊,此时此刻松了一口气,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离开了,自己也有更多的自我发挥空间。 虽然李德政说要实行防御政策,但是打不还手可不是李日尊的性子,宋人派来的奸细在交趾内大肆暗杀地方官,搞得人心惶惶,说什么土匪作乱,当大家都是傻子吗?哪个土匪这么不要命,和官府对抗,手无寸铁的百姓不是更好的抢劫对象吗? 李日尊要报复回去,经过一段时间的搜查与追捕,宋人派来的奸细他也擒拿到数十人,这些人自杀了一批,坚持不了严刑拷打的又死了一批,还有一批正好拿来见血立威。 李德政离开的第二天,李日尊便在升龙城内大张旗鼓地举办屠杀宋贼的仪式,自然不敢说这些是宋人派来的奸细,就说这些是宋朝那边流窜过来的盗匪。 行刑官命令下达后,刀斧手干净利落地挥下大刀,数十个大好头颅就此滚落在地,鲜血溅射而出,足有一丈远。 李日尊在高台上看着底下的场景,心中满是快意,他无法理解父皇为何对宋人如此谦卑礼让,都是肩膀上扛着一个脑袋,交趾大好男儿难不成比宋人要差吗? 行刑过程中,没有意外发生,李日尊本来想要看好戏来着,结果没有,只能够听见升龙城百姓欢呼的声音,其中也间杂一些妇女惊叫的声音,显得很是嘈杂。没有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李日尊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其他心情,有些空虚。 有些烦闷地离开法场,李日尊与自己的一帮幕僚近臣议论起如何应对宋人即将到来的攻伐。 “我大瞿越国富民强,甲兵十万,想那宋人也不敢来碰这个霉头!” 大瞿越,也可以简称为大越,这是李日尊与幕僚商议的国号,一直被人称为交趾,那是站在中原本位的角度,认为交趾就是中国的脚趾,李日尊无法容忍这个称呼。以前没有独立出来也就罢了,现在都已经独立出来还使用这个屈辱的国号,简直是羞耻。 “宋人水土不服,不来则矣,若是冒死而来,不需多,某只带一千人马便可大破敌万人。” 其余人的声音都只是如此,连一个客观分析宋军的人都没有,幕僚近臣们都明白李日尊心中的想法,自然将宋朝贬得一无是处,极力主战。此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李日尊与这些人把酒言欢,觥筹交错间那是得意洋洋,说到兴头处,无不拍桌怒号,恨无立功之机会。 当然,最多也就是这样了,让他们直接说李德政的坏话是不敢的,不过是借着酒气抒发一些不满的心情罢了。 就在这群人把酒言欢之际,外间有卫兵通报称有一宋人请求入见。 虽然喝酒,但李日尊可没有喝醉,起身道:“可是宋主派来的使者,这帮人不是都用鼻子看人吗,怎会如此谦卑请见?” “不是,此人自称罪人,是为败军之将。” 听到这句话,李日尊的酒气散了七七八八。 第362章:败军之将的自我推销 李日尊听到手下人这番话,其实就已经猜出来者是为谁人了,大概率是侬智高军师黄师宓。据说此人逃亡至交趾,宋人还专门问罪交趾,觉得是他们故意私藏。 如果是前些日子,李日尊发现了黄师宓,说不定真的将他交给宋人了,但是宋朝一直觉得自己是天朝上国,看不起交趾,羞辱蔑视,反倒激起李日尊的逆反心理,你一定要我交出此人,我反倒不交。 和幕僚近臣简单地商量过后,李日尊拍板决定接见此人,不过是一个败军之将罢了,都到了交趾境内,其生死不过是李日尊一念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好怕的。 令人撤去酒杯,要幕僚近臣都收拾一下形容,李日尊不愿意在黄师宓面前表现出荒淫无度的形象。 侬智高起兵过程中,黄师宓出功不小,也是个人才,还是宋朝那边过来的,与宋军正面对抗过,熟悉宋朝情况,对于李日尊而言可谓是极为短缺的人才。 黄师宓进入了王宫内,去年兵败,仅以身免的黄师宓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流窜至升龙城,这些日子,各种杂活都干了不少,甚至故意选择污败不堪,无人愿意去做的工作,比如粪行掏粪工,就是为了隐藏身份,还能够走街串巷,打听消息。 黄师宓选择在今天拜见李日尊,一方面是因为他听说李日尊早有北伐宋朝的想法,是个有为开拓之主,但是仅仅是这个听说还不足以让黄师宓主动出现,谁知道李日尊会不会把他给卖了。 从昨天交趾中央禁军突然大规模调动,黄师宓就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机会来了,本来以为李德政是北伐宋朝,随后打听到是南征占城,黄师宓还失望了一阵。 但是今天峰回路转,皇天不负有心人,李日尊大杀宋军奸细,无疑让黄师宓看见了自己再一次出山的机会。奸细这种存在很早就出现,便是部落社会都有,哪怕是再交好的国家也会互相派遣奸细,处理的不同手段,也表明了不同的态度。 一般都是私底下处决,但是像李日尊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一概处决,无疑表明了他对宋人的不满。 只是还强调这些奸细是流窜而来的土匪,也体现李日尊的心虚,不敢和宋朝撕破脸皮。而黄师宓需要做的,就是给予李日尊以真正的信心。 黄师宓在请求拜见的时候,想象过很多自己的遭遇。比如直接被士兵扣押,连李日尊一面都没有看见就被押往大宋疆界。又比如直接被扫荡出去,李日尊不想见他,省得给宋朝发难留下口实,但是又不愿向宋朝示弱,索性不见了。 当卫兵出现通知黄师宓能够进入的时候,黄师宓嘴角上扬,心中的杂念被扫清,只要愿意见,接下来都好说。 科举不第,兵败受辱,宋朝带给自己的屈辱,无论如何也要奉还回去。黄师宓在心中如此道。 科举不第还可以说宋朝对南方士子刻意打压,但是这兵败受辱,可是他自己选择去做这些事情的,和宋朝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非要说是因为宋朝搜集太紧,导致他不得不如此吗? 对于黄师宓而言,反攻大宋,几乎成为了他活下来的执念,吃饭想,做梦想,好像人生的唯一追求一样。 一路步行,一身布衣的黄师宓见到了李日尊,身处甲士包围之中,黄师宓毫无畏惧之色,仅仅是起手,甚至连鞠躬都没有一下,道:“罪臣黄师宓,拜见太子殿下!” 幕僚近臣忍不住开口骂道:“大胆,区区一败军之将,面见太子,竟然不行跪拜之礼!” 黄师宓看向走近的卫士,轻蔑道:“昔日韩信先弃霸王,后离汉王,看来殿下身旁无萧何之属,不足以王天下。”说完,直接一挥袍袖,朝后走去。 原本一直看戏的李日尊见黄师宓真的要走,前脚都已经出了殿门,终于站起身来,道:“淮阴侯背水一战,先败赵,后逐燕灭齐,三分天下,是为王佐之才,汝败军之将,何敢自比淮阴侯?” 黄师宓踏出殿门的那只脚收了回来,看着起身的李日尊,态度恭敬许多,但也不过是躬身行礼而已,道:“汉王先入关中当王,项羽背盟,**栈道,屈居一汉中之地,若无韩信,至多一秦主而已。侬智高眼界狭窄,起兵之初但谋一邕州之地,非某执谏,何来搅动五岭,令宋主夜不能寐一说。其先胜本属侥幸,后不听我言,前不能收复汉地民心,后不能安抚众夷之心,前后无依,终是一流寇耳,身死族灭概是天理。” 幕僚骂道:“侬智高命你出兵击宋军,尔不服号令,招致大败,阵前逃逸,是为无能。今辱骂先主,是为不忠。似尔之辈,取豆腐自戕则是,竟敢来此狺狺狂吠,自比韩信,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某请军外出,本意牵制宋人,使其不敢全力围城,奈何侬智高受宋人奸计,以我将有二心,竟匆匆召回,宋人遂得以于沿途设埋伏,虽神人下世亦不能改命!良禽择木而栖,某既看清侬智高虚实,便知其败亡无法改变,不若保存有用之身,寻一有道之主。” 黄师宓继续推脱自己的责任,但是事实本就是如此,要不是侬智高突然召他回军,根本不可能中了宋军的埋伏。说到底,还是侬智高内部的各个派系间不信任。从战术上看,黄师宓的建议没有问题,反而有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幕僚近臣还想要继续指责黄师宓,但是李日尊挥手拦下了,今天既然选择见黄师宓一面,就是存了吸收此人进入班底的想法,三言两语,黄师宓的水平已经展现而出。 “先生不远数百里来到升龙城,敢问有何教我?”这一次,反倒是李日尊躬身向黄师宓请教。 黄师宓回拜,而后道:“某在升龙城已有一月,其间对局势也有了解,当今之际,宋人狼子野心,必欲南侵交趾。宋人兵锋必强,然水土不服,久必生乱,北部州县可弃尽弃,待其强弩之末,可大破宋人。” 第363章:实现野心的可能 黄师宓的话语,特别是放弃土地等待宋人生乱那句,无疑刺痛了很多自视甚高的幕僚们,他们嚷嚷着:“我大瞿越甲士十万,便是宋人大举南下又如何,宋人尽是轻敌无能之辈,倘或南下,好教他明白我大越儿郎的本事!” 黄师宓睬也不睬这些人,直视着李日尊,道:“交州三面皆敌,一面是海,便是**大海也难保外敌不会从海外而来,可谓四战之地。倘若真可与宋人一战,何必出使告伐不臣!” 使臣携带的文书内容,整个交趾知道的人不过是十人不到,黄师宓是如何知道的。李日尊眉头紧锁,但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思索这件事情了,因为黄师宓接下来的话,直接让李日尊头冒冷汗。 “占城不安,真腊异动,国内州官接连被刺杀,编户民册被烧,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日子交州的船只没有多少返回港口的吧!宋人实布下天罗地网,等大军南征的消息传过去,其兵锋必南下!” 交趾的处境已经变得如此困难了吗?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艰难的,如果不是黄师宓一语喝出,自己还要混沌多长时间。 李日尊离开位置,挽住黄师宓的手,将他安排在自己的身边,道:“先生果能人也,见微知著,有经天纬地之才,交趾国小力微,对占城真腊则可,面对宋朝则远远不敌。敢问先生,当真要弃土坚守吗?” 黄师宓没有受宠若惊,而是一脸平静地道:“不仅要弃土,更要坚壁清野,宋人远征,不求之于当地,粮秣必不济,只需坚守城池,出奇兵扰之,待其进后失据,设伏兵于其归路,必得大胜。其后战守进退,则操于殿下之手,待北方有变,则举全国之兵,可与群雄争霸中原。” 黄师宓的看法和李德政很像,和李日尊不一样,他们都极其重视宋朝,深刻明白宋朝与交趾的力量对比,以一州之地抗衡对方十数州,只能够坚守待变,打打游击战,放弃正面战。 事实上,宋朝几次对交趾的战争,基本上都是前期大胜,后期因为内乱或者瘟疫,给了交趾方面以机会,最终失败,不得不承认交趾的独立地位。 坚守待变,才是符合交趾国情的策略,贸然远征或是出击,即便是赢了,其实也是输了,和宋朝进行国力的消耗,哪里比拼得过。 只有让宋朝明白其占领这片土地所需要付出的成本高于未来的收益,自然也就没有了占领的欲望,到时候煽动一下大宋国内的舆论,战争自然就结束了。 整段话里面,李日尊最爱听的还是最后一句,不由得重复了一遍,“待北方有变,则举全国之兵,可与群雄争霸中原!” 李日尊有野心,但是一直缺少一个人将他心中的野心描绘出来,现在这个人出现了。 说起来,当初南唐开国之主李昪也是这样吩咐儿子李璟(李煜他爹)的,但是这段话前面还有半句,那就是要李璟保境安民,和睦四邻。 但是李璟坐稳江山后,也是有平定天下的心气,再说了乱世哪有和睦四邻的说法,不是你进攻我就是我侵略你。他在位期间,南征闽,西攻楚,开拓了一些疆土,可是并没有巩固下来就丢失了,得不偿失。在周世宗的南征下,李璟不得不去帝号,称国主,流连风月诗词,在虚幻中想着自己统一天下的野心。 等到周世宗去世之后,赵匡胤陈桥兵变,北方大乱,而南唐前些年国力损耗,哪怕是机会在前,也没有能力北伐统一中国了,是为憾事,否则真的有可能由南而北统一全国。 李日尊不明白这事,他只是觉得与黄师宓相见恨晚,本来准备设宴款待黄师宓以表重视的,但是被黄师宓推辞了。败军之将,还被宋人通缉,没有必要如此高调,宋人正愁找不到机会侵略交趾呢,低调才能够保住小命,否则真要是战争不利,难保李日尊不会出卖他给宋人。 交趾的情况大致如此,事实上,就在黄师宓求见的时候,宋巡等人也得知了交趾李德政南征占城的消息。 宋巡随即召开会议讨论此事。曹讽与田达义也在参会人员之中。自从曹讽与田达义二人来到两广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世家子弟的桀骜姿态,相反和周围人相处地很不错,不与宋巡争权,一般都不会主动说话,只顾着训练兵士,好上阵立功。 主要也是因为他们只身南下,家族在两广也没有派系,识时务者为俊杰,在人家屋檐下自然要姿态低一些。 一武院学子道:“占城国小,必不敌交趾,倘或不救,必为交趾所灭,或是为其裹挟来击我。昔日高句丽绝高丽百济通贡之路,太宗击之,高宗继之,东北遂定。此天赐良机,南征交趾,则交趾定矣。” 另一人道:“交趾征占城,譬如魏攻赵,不可不救,亦不可早救,待双方精疲力尽后,可围魏救赵,则占城之困自解,占城为求自保,必为我击交趾之背。彼时交趾腹背受敌,亡国必矣。” 又一人道:“占城本为汉时林邑国,再往前数,则是交州刺史日南郡治下,后汉奸民作乱而裂出。今日两国相争,若大小二虎相斗,必一死一伤,占城必灭而交趾必伤,及占城灭,我军以助占城复国为名,可收复二地重设郡县。” “本是我大汉疆界,出兵收复则名正言顺,何须以助占城复国为名!” …… 议论之人,所议论的根本不是具体出兵的问题,因为具体出兵这一问题之前已经议论过无数遍了,而是在议论平定交趾的大方针以及之后如何治理的问题。 这场战争,在他们眼中根本没有失败的可能,所有人都想要拿到这个功劳,赵昕端不平这碗水,索性让曹讽等四人各领一队人马南征,谁赢谁主持战争。 讨论到最后,实行什么方针都没有定下来,宋巡罗列各个主要意见,将之整合起来,并派遣快马送往赵昕知晓,这种大战略方针还是要赵昕拿主意才行。 第364章:选择题该怎么做 让领导做选择题,而不是做问答题。从这一点看,宋巡的决断无疑是得体的。 交趾的使节还在海上飘着呢,赵昕就已经知道了李德政攻占城的消息。 这个可能性之前倒是猜测过,攘外必先安内(李德政已经将占城视为自己的禁脔,这么说也没有错),面对大宋这个强敌,李德政不可能留下占城这个敌人在背后。所以当事情得到证实,赵昕也并不惊讶。 宋巡送上来的选择题,总结起来无非是这么几点。 从疆域上看,一,平定交趾为止,疆域恢复至唐朝状态。二,平定交趾后,顺势平定占城,疆域恢复至秦汉状态。 从应对策略来看。一,坐山观虎斗,不参与其中。二,围魏救赵,帮助占城。 其实就选项来看,还有很多种方式,比如不平定交趾,比如帮助交趾。但是宋巡明白赵昕的意思,自然不会送这些愚蠢的选项上来。 交趾是敌人,必须平定交趾,这是前提。和交趾对抗的势力,哪怕是不去帮他,也不至于去帮交趾。 选项给了出来,接下来就是解题的过程了。下面将思路罗列一下。 首先,还是要明确赵昕发动对交趾战争的目的。直接目的是打消一些西南土酋左右摇摆的想法,推广改土归流,将西南地区真正纳入中央的统治之中。长远目的是扫清大航海时代的敌人,垄断所有航路。 先说直接目的,推广改土归流是核心,交趾平定与否反而不是那么首要。仅仅是名义上臣服的土地没有意义,赵昕需要的能够带来正向反馈的土地,从政权到财权到军权都要受中央管控,土酋当土皇帝的时代是不可能持续下去的。 平定交趾而不推广改土归流,那这些土酋转头倒向大理,倒向真腊,倒向占城,还是隐藏着分裂割据的倾向,看似开疆拓土,实则都是虚的,不若于无。哪怕是赵昕在位的时候凭借个人威望镇守住,后世子孙呢?要平定就将之彻底纳入中国,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成为自古以来的领土。 连本国的一群土酋都没有搞定,吃下交趾已经很勉强,还想要进一步平定占城,不是痴人说梦吗?所以第一个选项,赵昕选择平定交趾为止,止住这些人的扩张欲望,土地打下来还不够,还得要守住才行,赵昕更为看重后者。 是不是和你的想法不一样,土地不应该是越多越好吗?唉,地盘越大,也就意味着矛盾错综复杂,敌人更多更强大,没有这个金刚钻,还是别揽瓷器活。 都是成年人了,好歹要有成熟一些的看法才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宋朝的压力主要来自北方,南方不可能投入太多的,除非大航海时代开启,南方的效益产生质变。 关于疆域的选项做完,接下来的选项是关于这场战事的应对策略,是两不相帮去坐山观虎斗还是围魏救赵。 看似两个选项没有联系,其实是有的,如果将占城视为敌人,那么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削弱他,那就是坐山观虎斗。如果将占城视为朋友,哪怕是一时的朋友,也要围魏救赵。 赵昕没有占领占城的想法,子孙后代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情,军事占领固然很畅快,但是成本太高了,需要时时刻刻防范地方独立,属于典型的农业社会思维,即土地越多越好,人越多越好。如果你不是有着热兵器对冷兵器的跨越式碾压优势,这个真的不建议。 来自于后世,有着后世思维的赵昕更倾向于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帝国——美国的做法,即肢解殖民帝国,广泛拉拢盟友,用更加“平等自由”的手段成就霸业。 美国通过外交上的等级体系(先五眼,次欧日,再他国),经济上的依附关系(世界贸易组织),政.治上的亲近关系(不是自己人就颜色**取代),思想上的中心边缘理论(西方中心论,上帝选民),成为历史上最强大的帝国。 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问题,后世的中国必将取代美国,但是这套体系不可能全盘推翻,最多是修改一部分,打上中国的烙印,宣示世界易主而已。 但凡稍微了解一些经济,就明白通过不平等贸易获得的利润比之军事掠夺,简直是多太多了,后者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是无穷的战争,前者那是下金蛋的母鸡,数之不尽。这也是为什么黑奴贸易逐渐被历史所淘汰的缘故。 哪怕是政.治上的征服,对当地收税也是比不上的不平等贸易带来的好处。毕竟成为政府后,需要承担诸多成本,比如政府公务人员,教育医疗养老成本等,且收税本身就是有成本的,一大帮税务人员不说,还要和逃税的人斗智斗勇。 但是资本不一样,资本逐利,享受完当地的劳动力优势与原材料优势后,就可以拍拍屁股进行产业转移,留下一地鸡毛给产业转出国。 做生意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地。让占城成为大宋工厂的原材料生产地与劳动力输出地难道不好吗?在强大的军事实力面前,占城难不成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吗? 占城要是不答应,赵昕可能会真的出兵让他明白不答应这个“小小请求”的后果。 将占城看为朋友,那答案就自然而然浮现出来,围魏救赵!不过赵昕的态度还是倾向于在占城最危急的时候出兵,最好李德政围攻佛誓城,佛誓城都快被攻下了的那种。这样他们感恩戴德,否则就是救了一群白眼狼。 占城加入大宋为首的盟约体系,或者直接套用现在的朝贡体系,省得另立体系,这将大大推动大航海时代的到来。 大宋完全有这个实力开启大航海时代,首先是军事上,和大宋相比,东南亚其他小国都是弟弟,不值一提。 其次是经济上,很多国家根本没有能力铸造自己的钱币,用的都是进口的宋钱,害得赵祯还要下令禁止宋钱出口。整个东南亚乃至于一路到印度洋北非,宋钱都是毫无疑问的世界货币。 最后是科技,唐宋变革之世,新发明不要太多,宋朝出口的产品有着极高的竞争力。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可惜绝大多数人没有看见,将目光放在北方,实在是可惜可叹。 第365章:正式宣战 定下决策后,赵昕即令人快马加鞭往南方送去,军情如火,晚个几日,谁也不知道交趾兵锋会推进到何等地步。 事实上,在这几日,李德政就已经连下地哩、麻令、布政三州(具体位置有争议,大致为现今越南的广平省及广治省辖地),前锋已达佛誓城。 占城国王派来的使者与李德政派来的使者,几乎是前后脚到来。一个指责说李德政蓄意挑起战争,狼子野心,请求宋朝出兵助占城;一个则说占城不缴纳贡税,交趾代讨不臣,若无交趾为大宋讨逆,南海各国必不奉大宋。 朝廷的意见,特别是那些文官的看法,主要还是维系地区稳定,不希望两国战争扩大化,导致大宋牵涉其中,最好大宋派遣一个使节过去进行调停即可。眼下占城弱而交趾强,所以为了保持和平,占城割让一些领土,多出一些贡税也是可以的。 总而言之,许多人倾向于绥靖政策。但是,这件事情他们的话不管用。远在汴京城的官老爷们不知道两广百姓积极参战的想法,眼下交趾占城相争,正是出兵的大好时机,朝廷的命令可压不住这些人封侯进爵的念头。 赵昕选择重启军功爵制的时候,就是将之视为一柄锋利的双刃剑,非要见血,那还是见敌人的血吧! 绥靖是不可能绥靖的,赵昕可还当着广南节度使一职位呢,即便是没有这一职位,赵昕也是两广地区事实上的统治者。 赵昕反对占城退让,要求交趾无条件退军。不仅要他们撤回到年前状态,而且要求他们撤回至1044年之前的状态,因为那年交趾大胜后领土扩张许多,直接打破了地区平衡。 人家战场上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土地,你要交趾撤军,开什么玩笑,百官大为惊讶,态度如此强硬,战争必然爆发。赵昕则是不在乎这些,左右不过是一个战争借口罢了。最想挑起战争的就是赵昕,又怎会在乎局势变得更为险恶。 两国使者,一个兴高采烈地回返,一个则是面容铁青地回去。回去的路上,也有变故,占城使者竟然为“山贼”所袭扰,上百人最后只剩下不到十人。 赵昕反正没有安排人干这事,也不知道哪个势力玩这龌龊事,但是这个变故他乐见其成,反正脏盆子扣在交趾头上就行了。 外交上转圜的余地已经锁死,所有人都明白战争即将打响,无非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但是让文官们操心的事情是,在对交趾作战这事上面,他们似乎没有多少话语权。首先,战争都要打响了,战斗部署是怎样的?由哪些军队负责进攻,是南方州军,还是要北方抽调禁军?至于后勤等一系列问题,更是连讨论的风声都没有听见。 你说宰相被分割军事权没有讨论权力也就罢了,可是枢密院呢?兵部呢?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像是战争即将开始前的态势吗?两个村子约架都要商量哪些人上阵呢。 王尧臣高若讷等枢密使每每想要在朝会上议论此事,赵昕都是轻飘飘一句,“交趾知我大宋国富兵强,必不敢轻举妄动”,以此来搪塞他们。 而赵祯在这件事上面,也是不予处置,漠视放任,不管不顾。当然也就是全权交与赵昕,最后统一赏罚。颇识上意的独相庞籍在这件事上面,更是老神自在,不置一语。 几个枢密使,还翻得了天不成。王尧臣等人朝议这条路走不通,就故意在参与宴会或是其他场合放出相关消息,指责赵昕妄自托大,不知兵事,说着大宋必折辱于交趾,日后李德政又是一元昊之类的话。 这些年赵昕不管做什么都有人来说,这点不痛不痒的说法,即便是听到了,也不过是轻蔑一笑而已,认真,不会真的有人认真吧。居上位者,挨骂太正常不过。 赵昕不想要层层叠叠的文官系统负责此事,数十年累积的冗官,九龙治水,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本来也没有指望其他州军,更不曾想过借用中央禁军,只两广州军即可,甚至连两广州军都不必上阵,船厂内的新贵们都摩拳擦掌,准备上阵杀敌呢。 赵昕就是要以少胜多,推行精兵简政,养百万禁军,数百万厢军,可用的有多少,不过是养着省得他们生乱。 财政虚耗也就罢了,你还可以解释说稳定第一,可是这个政策已经出现弊端了,河北王则之乱闹得最大,西北军队中也有大大小小的军变。这些年不曾外战,一旦与辽夏开战,问题必然爆发。 一汉当五胡,听过没有。玩什么人海战术,汉唐盛世,哪一个名将和你玩人海战术。以少胜多,就食当地,给朝廷排忧解难,这种才是名将,否则就是中庸水平而已,以多打少,谁不会呢。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四月,其实这个时间并不适合出兵,毕竟东南亚那一带气候湿热,大军出征,一年半载是常有的事情,再过几个月要是军队没有攻下升龙城,正午的太阳能够把人晒死。 但是这个时间点是水稻播种的季节,早稻没有播种完,中稻刚刚开始,选择对方农忙的时候出征,将直接影响对方今年的收成,即便是此战无果,明年交趾估计也要饿死上万人。 直白的阳谋,就是告诉你,我要破坏你今年的种植。你拿我有什么办法,这和游牧民族选择在秋天粮食收获的季节来打秋风是一样的。你知道他秋天会来,但是草原这么大,你知道他到哪个州县来吗? 具体出兵理由如下:李德政在得到宋朝方面终战退兵要求后,不仅不回军,反而悍然围攻占城首都佛誓城,实在是挑衅大宋天威。 直接理由是这个,但是宣战文书上可是将李朝骂得狗血淋头,说开国之君李公蕴就是篡位之臣,其后李德政大杀兄弟,几次破坏地区稳定与和平,是十恶不赦之人。 内容差不多就这些,反正也没有人会在乎这个。 第366章:深入敌后的战术 宣战文书传布海内外,文官们本来以为之后能够插手了,可是没有。就和赵昕之前设计的那样,由曹讽,田达义,宋巡与樊圣四人各率千人由邕州路出征,他们并无统属关系,约为先入华闾城者为帅。 华闾城,丁朝和前黎朝在此设都(970-1010),距离升龙城仅一百余里,李公蕴迁都升龙城后这里改为长安府。 其实从名字来看,就能够看出李公蕴的野心,上一个叫长安的地方可是唐朝的都城,小小华闾城,竟然也敢与长安同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真要是拿下华闾城,其距离升龙城就上百里的路程,急行军一天就能够到达,虽然一般没有人会这样做。 很多人可能以为华闾城在北边,事实上不是,华闾城位置在升龙城南方,是个海滨城市,是李德政远征军的退路所在,拿下华闾城,那无论李德政,还是李日尊都是瓮中之鳖,可以关门打狗。其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军事地位,都极其重要。 至于为什么不打升龙城,要先克华闾城?因为升龙城山环水绕,易守难攻,李公蕴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之后千年越南一直将此地作为都城,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是这个战术问题就在于需要孤军深入,绕过升龙城,直取华闾城,风险极大。正是因为风险高,所以让他们四个去办,只有精兵中的精兵才能够深入敌后,直取此功。人多了反而不方便。 现在交趾国中且不算地方州军与土酋军,光是中央军就是三万,哪怕李德政带了两万离开,那也剩下一万,都是精锐甲士呐,客场作战,分兵多路,可是兵家大忌。 当赵昕的这个作战方针一经公布后(没有公布具体细节,如攻占华闾城,而分兵的事情瞒不住),就在朝野上下掀起一股轩然**。很多人质疑赵昕的水平,闹得这些天赵昕都不敢出宫去,上上下下的非议,结合之前的议论,几乎要把赵昕说成大宋的罪人一样。 一群人纸上谈兵,谁不知道分兵是大忌,可是赵昕又合不了兵,打仗如果只看军事利弊那也太容易了吧,人多就一定好吗?互相掣肘,反倒被对方一冲即溃败。 像韩信点兵那样多多益善,这种是在几千年的军事史上,都是数得过来的,不要以为这就是正常。相反,你所知道的那些军事故事,很多都是不正常的,因为不正常,才能够被记载,才能够流传下来。 与交趾开战,只这四千人当然是不顶事的,赵昕自信也不是自傲,从来没有轻视过交趾。 赵昕的重心其实放在海路上,这四千人甚至可以说是一支偏军。成功了自然好,没有成功的话,其实赵昕也不是太在乎,那就撤回来呗,撤不回来算你运气差。 还是那句话,战术要符合你的战略,赵昕挑起战争的目的是垄断航线,打压交趾这个竞争对手,必然是以海路为主。打下升龙城与否,都是次要目的。以正胜,以奇合,海路为正,水军为奇。 海路这边,由赵昕亲自统筹,其实也就是吩咐一下总体战略。在前些日子,赵昕就已经派人扫荡交趾商船,凡是见到交趾商船,一律收船扣压盘问,基本上断了交趾的海上贸易。 名义上自然是用海盗的名字,这些不光明的事情,总不能让赵昕一个堂堂正正的当朝太子去干吧。反正交趾很窝火,但是又不能发泄出来,因为海盗的船只比他们水师的战船还要先进,据说是从宋人那边抢过来的。真要遇上,可不知道谁输谁赢。 整个南海西沙群岛附近,已经很少看见有交趾的船只在游弋。交趾失去制海权不说,加之本土呈现长条形的疆域地形,简直是处处漏风。 大宋水师可以任意选择一个地方登船上岸,劫掠,咳咳,不,是交趾百姓受李家父子残酷剥削,我大宋天军来拯救他们来了,带领他们脱离苦海。带领他们脱离苦海,索要一些好处难道不应该吗?再说了,等他们到了海南岛之后,可是大片土地等着开垦呢,又不是去当奴隶,赵昕觉得自己还是有一定原则的。 原本还要借助一下海盗的名义,但是当宣战文书传布四方后,自然也就不必费这许多心力。 水师出发一次,战船数百,民船上千,人数有数万之多,且不说交趾水军就是这个的零头,就是差不多又如何,赵昕可以在一年之内爆生产力,再造数百艘,甚至从北方远调过来,交趾呢,即便是打赢一次又如何,他只能够输一次,这就是小国的悲哀,也是穷人的悲哀。 水师首次出发,所过之处,那是望风披靡,地方州军根本无法抵抗,只能够弃城而走,向升龙城求援。 等到升龙城的李日尊得信后派人急匆匆地赶赴而来,要不就是宋人带着物资及人口上船,涉洋而走,要不就是宋人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自己损兵折将。 几次骚扰下来,地方大乱,沿海民众无心出海,也无心耕种,大多逃到山林当中,省得为宋人捉去。之前宋巡派遣过来的暗杀者,则是趁着大乱的机会,打着杀贪官的名义,煽动地方百姓开府库,放囚犯,原本只是沿海州县出事,现在交趾全国大乱,土匪遍地。 身在升龙城的李日尊,第一次感到如此地无力与悲哀。这就是宋朝的能量吗?不出则矣,一出,自己就几乎完全没有抗衡的力量。他时常在想,如果自己先手烧毁宋人船只,情况会更好吗?可是他自己也知道,答案可能并不让人满意。 唯一能够让李日尊心中稍微欣慰一些的事情,就是随着地方生乱,附近百姓纷纷往升龙城方向逃来,升龙城人口膨胀一倍,至二十万之多,其中有许多的青壮劳动力,李日尊遴选至军队中,他们负责守卫升龙城,也负责平定地方叛乱。 其实早在开战之初,黄师宓就向他谏言,宋人舟船众多,交趾水军不敌,当迁徙沿海百姓统一居住,沿海十里不留一粒粮食,坚壁清野,如此宋人一旦深入内地,则可以派遣精锐兵士乘小船顺风烧毁宋人大船。彼船只一毁,后路则断,军心溃散之际,可大军尽发而灭之。 可是这个计策工程浩大不说,还遭遇众多阻力,李日尊迟迟推行不下去,但是现在,这个计策不得不成行了。 第367章:傀儡政权 峰州,位于交趾西北方向,是大宋,交趾和大理三国交界之地,准确地说,其实是四国,还有西南的哀牢部族,但是如今哀牢各部分裂,不成气候,便也不值一提。 峰州方向,樊圣出此路,相比较于其他三路,此路最远不说,而且沿途部落众多,言语纷繁,就是一片未曾得到开发的地区。但凡有五百人都能够叫一座城,其实所谓的城,就是一个部落的聚集地而已。绝大多数地区,都是这片山头四户人家,那片山头五户人家,不知有汉,更不知魏晋。 此次四人的战略目的是绕过升龙城,南下攻取长安府(即华闾城),断李德政归路。樊圣走这条路,难度可以说是最高的了。 所以赵昕本来目的也不是要樊圣完成夺取华闾城这个战略目的,而且要樊圣经略此地,拉拢各个部落,号召他们反对交趾统治。 在平定侬智高之乱这一过程中,樊圣展现出来的外交才能让赵昕很是惊喜,专门去信要樊圣去负责此事。 这里赵昕还有另外一层不为人知的心思,那就是掩藏樊圣的锋芒,相比较于战场上厮杀得来的军功,外交上的军功非常容易被人忽视。比如人们知道韩信的很多经典战役,但是知道张良多少故事呢,知道陈平多少故事呢?知道的人不多,外交上的努力就不重要了吗?答案不必多言。 为什么要掩藏樊圣的锋芒,还是因为赵祯的猜忌,赵昕需要尽可能保留自己的班底。感受到赵昕培养出的势力逐渐壮大后,赵祯必然会打压或者收为己用,而宋巡光芒太盛,名声天下皆知,此战之后,只要不是惨败,势必会被赵祯抽调离开两广。 所以,樊圣就成为了赵昕最好的选择。他与文官群体作对,蔑视文人,文官自然不喜欢他,不去传扬其名声,甚至抹黑诬陷他,往往借用宋巡来反衬樊圣“无能”。 将樊圣调来负责外交事宜,才能无所展现,赵祯到时候想要提拔他都没有机会,即便是赵祯有这个心思,文官及部分武官群体害怕赵昕的势力扩张挤占他们的位置,也会反对的。 出兵之后,其他三路都听说有交战,只有樊圣率领的这千人,行走于深山老林之内,与蛇虫猛兽为伍,敌人那是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要不是军医带了数十人,随行医药众多,也不知道非战减员多少人。 三国交界地带,本来也不是物产特别丰富的地方,即便是有,就这地形也运送不出来,湍急的水流根本不适合行舟。 为了避免刺激他国,大宋,大理以及交趾都没有在这片地区派驻重兵,处于土酋自治状态,对于交趾方面而言,是个防守薄弱地带。但如果宋朝真的派兵占领此地,李德政反而要笑死,巨大的占领成本不说,还会刺激大理的警惕之心,完全可以拉拢大理逼退宋军。 这种地方,又有谁会想到宋军竟然会往这里派了一支部队呢?反正交趾即便是知道了,面对各地皆乱的困境,暂时也没有能力投放兵力来到这边。 这个时间窗口对于樊圣而言很宝贵,在这些日子内,他就干两件事,逼降,不降者杀。 并不是逼迫各个部落投降宋朝,而是投靠另一个人,李菩之子李源。 这是赵昕送给樊圣的礼物,是赵昕花费好大力气寻来的人物,大概率是假的,但是不重要了,反正赵昕需要的是此人的名号。 李菩何许人也,李公蕴之子,李德政之弟,曾经被李德政封为开国王。顺便说一句,李德政当初被分封为开天王。 在李朝建立之初,李菩的功劳并不比太子李德政小多少,否则也不会被封为这个王号,李公蕴特意令两子相争,自己则是君位稳定,和当年李渊令李世民与李建成相斗一样。 李公蕴在世的时候,还能够凝聚人心一致对外,放几个儿子出征。随着李公蕴一朝去世,李菩即在长安府(即华闾城)叛乱,李德政亲自讨平,李菩投降,李德政为政局稳定赦免李菩的罪行。 此次叛乱后李菩不知所踪,传闻众多,但是大概率是死了,因为李德政在位期间,他的几个兄弟个个都手握军权,叛乱者不少,比如王弟李胜干等趁李德政出征谋反,即被诛杀。国内不安,李德政不可能留一个王位竞争者在身边。 王室争斗那些事,但凡看明白一件事,其他事情都不难理解。 赵昕找来的这个自称李菩之子的人,即便不是真的,应该也是李家之人,是李德政继位的受害者。不仅知道当年的隐秘,而且精通番汉文字,熟悉当地地形,对答如流。 樊圣打着扶正主讨不臣的名义,指责李德政对各个番部的压迫过深,依靠强弓劲弩的武器优势,连战连胜,诱降逼降不少的番部,而他们一应交由李源统领。 千人队伍,在当地人的帮助下,越打越多,李德政留下的些许守军根本无法抵挡,李源俨然有在当地立国的可能。 他是这样想的,而樊圣也是这样帮助他的,建立一个傀儡政权的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五月初,这个仅局限于一州之地,人口不足五千户的小国已然成立,同样号为交趾,定国策为与大宋交好,之后就是遣使者往各个州县安抚官民,同时分发诸多民牌,上书“交趾国主,静海节度使李源治下,宋军见而勿扰”。 说是悬挂此牌者可得免死。其实就是得到宋军的背书,可以免为奴隶与免于屠杀罢了。 在这个小政权成立之后,许多不方便转移到宋朝的交趾俘虏都被转移来此,编户齐民,招抚流亡。 在宋军的猛烈攻势下,不管你是高官大户,亦或是平民百姓,凡是宋军兵锋所及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在家中悬挂起此类门牌,反正伪造难度也不高,有些木工手艺,会写汉字就行。 交趾北境还有易于遭受水军袭击的东部,在宋军屠杀与赦免双重政策下,几乎家家户户都暗藏了这么一块门牌用来免死。 第368章:李德政的背水一战 五月,占城都城,佛誓城。 城池攻防战已经进行一月有余,交趾军一次比一次猛烈地进攻,城门两次被冲破,城墙下是密密麻麻的尸体,有人的,有马的,还有大象的,堆叠在一起,人兽的命运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他(它)们死状也各不相同,身中箭矢者有之,负流石者亦有之,还有身上被金汁(烧沸的排泄物)浇过肌肤腐烂而死的。 血腥的场景,残肢遍地,在马蹄与象足的践踏下零落成泥,以至于你甚至很难找到一具完好的尸体。 头顶沉重的云层意味着即将下雨,湿热的微风吹得人很烦躁,凝重的血腥味迟迟无法消散,伤者或是痛苦的哀嚎或是无力地呻吟,意味着生命的不同阶段。 占城,或者称占婆,也曾是中国治下,但独立时间远比交趾早,东汉时期就已然独立出来,汉晋称临邑国,唐朝称环王国,五代之后改称占婆。 婆罗门教强势时,信奉婆罗门教,佛教强势时,又信奉佛教。但无论是哪一个宗教,哪一个神灵,湿婆也好,释迦摩尼也罢,面对交趾的入侵,都无法庇佑他们。 一座座安宁祥和的佛寺庇护不了当地,自己反而被战火先后焚毁。上一次被焚毁的痕迹历历在目,这次就遭到再一次打击。国困民疲,下一次也不知道能否修复如初。 交趾怨恨占城背刺,执意先攻占城,而后再战宋朝,若不是归来的使者向占王律陀罗跋摩三世(越南史书称制炬)报告了来自汴京城的好消息,占王肯定坚持不住,但是坚持到现在,除却听说宋人在北部连破交趾州县,并不见宋人援军到来。 城外的交趾士兵还是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悍不畏死,占王制炬不由得哀叹道:“李佛玛是疯了不成,灭我占城,对他有什么好处?后方不安,不回军抵御宋人,反而在此死磕到底。” 由不得占王不哀叹,听说李德政亲率禁军两万南征的消息后,他原计划拒敌于外,在北部各州拦住李德政,之后宋人南下,李德政必然回军,到时候自己游走宋交两方,不战而得利。这是制炬的如意算盘,可是北部防线一触即溃,李德政根本不考虑后方其他兵力,带着亲军冲杀在前,一路杀到佛誓城下。 要不是上一次佛誓城被攻下后,城池得到修缮加固,且制炬不与李德政野战,专心防守佛誓城,佛誓城早就被攻陷了。 但是以交趾这般猛烈的攻势,佛誓城被攻陷也就是时间问题而已。制炬不愿战死沙场,想着若是宋朝援军不至,就撤离佛誓城。 佛誓城外,李德政亲自在阵前督战,凝视着不远处的城墙,十年前他亲自攻破了这座城池,诛占王,那是他一生当中最为辉煌的时刻。 现在,他要复制这场胜利,并且在不久之后,给予宋人以更大的打击,真正奠定交趾的独立地位。 后方的信使每日向李德政报告消息,今日宋人攻某处某处,杀官员,掠人丁,明日袭何处,又掠多少人丁。 但是李德政一概不管,当然也不是真的说不管,而是只要升龙城没有被攻陷就绝不回军。 为什么,因为他麾下禁军的亲人都在升龙城,别的地方失陷就失陷了,反正问题也不大,要是升龙城失陷了,可就真的危险了,军心一乱,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而李德政相信自己的太子李日尊能够守住升龙城,毕竟就宋朝目前派出的兵力来看,还无法威胁到升龙城,不过芥藓之疾。比如那个在峰州成立的小政权,数十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李德政没有见过,听后就是一笑而过。看似闹得大,大军回返之际,一切妖魔鬼怪都将被扫荡一空。 整个交趾,一共就那些重要城池,聚集了大量人口,宋人贪小利而不取要地,如今且让其张狂,等到其以为交趾不过如此,大意进军的时候,再合围灭之。 太子李日尊前些日子传来消息,请示迁徙沿海百姓,以免宋人劫掠无度,同时等到宋人上岸后围攻之。虽然不知道是谁人给太子出的这个计策,但是李德政准了,能够多拖延一些时间就多拖延一些时间。 战鼓声隆隆作响,昂扬的鼓点催动士兵们奋勇向前,但是如果仔细看,其实还是能够发现交趾士兵的变化的,无论李德政如何隐瞒消息,制炬也会放出宋人南下的消息来。 国内情况如何?我家人情况如何?面前城池无论如何也无法攻下,为什么还不撤军?这是每一个交趾士兵心中的疑惑,因为心中疑惑,所以他们心中烦躁,对这场战争产生出排斥心理。 不出意外,白天的攻防战还是制炬赢了,他又守下来一天。残酷的攻防战争,就是人力的比拼与消耗,就看谁先坚持不住。就目前来看,交趾这边的情况显然要差很多,完全是靠着李德政个人威望在强撑着,士兵相信他以往的战绩,所以还在此以血肉之躯强攻坚城。 傍晚时分,太尉郭盛溢抱着被责骂的想法找到李德政,直言军心已乱,迟则生变,希望李德政早谋归路。宋朝南征交趾,之前也有人说,但是都被李德政骂回去了。 打了一辈子的仗,比这危险的战争李德政打过许多,多少次冲锋在前,多少次负伤累累。军中的情况如何,李德政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明知道如此,反而利用这股情绪。 太尉郭盛溢言明此事,其实也就反映出军中大部分人的态度。 李德政见时机已然成熟,在这天晚上召集中上层军官,宣布了一个坏消息,因为宋人在北边骚扰,粮道断绝,若是不拿下佛誓城获得补给,剩余的粮食坚持不到回国。 众人大惊失色,但是李德政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神色,宣布第二个消息。占城城门几次被攻破,制炬并无坚守之心,今日夜他将亲率卫兵攻城,若不破城,明日斩马为粮。 说完之后,李德政以衰朽之躯披甲上马,立于众人之前,宣布出发。 第369章:化兵为民 是日夜,交趾军对佛誓城发起了最为猛烈的一次进攻,在夜幕的笼罩下,四面出击,哪处先登就靠哪处打开缺口,并无章法可言。 无论是项羽的破釜沉舟,还是韩信的背水一战,你可看见过他们按照正常套路排兵布阵,真正的名将从来不拘泥于兵法,都是因时因地制宜。大势于交趾不利,便无所谓章法一说,唯有靠乱拳致胜,打得就是一个士气碾压。 占城王制炬登基时间不长,国内也有各种问题,许多部落也是叛降不定。更不要说占城上一任国王就是被李德政击杀的,制炬对交趾有畏惧之心,本无坚守之心。他听闻亲兵传报大批交趾军队已经进入城中,也不坐以待毙,收缩防线的同时,观察交趾方面的攻势,选择突围方向。 对于制炬而言,这场战争输了虽然丢脸,但是只要军队还维持建制,没有溃散,一切就好说。否则占城还在不在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很有可能活不下来。他要是活不下来,国中不安分势力必然纷乱,占城说不定真的要亡国。 三更时分,李德政登上城头,到了这个时候,这场城池攻防战中的外城攻防事实上就已经结束,再进一步就是残酷血腥的巷战了,夜里巷战不是一个好选择。 李德政下令大部队集中把守城门,同时调派精兵夺取城中的武器库还有粮仓,他自己则是在城中制高点观察四方动静。 与李德政相对,制炬一方面派人烧毁兵甲与存粮,一方面突围。在夜幕的笼罩下,即便是李德政在第一时间也不知道多路突围部队中哪一支有制炬,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制炬早已集中兵力,冲溃守城人员出城而去,人数约有二三千的样子,队伍严整,势不可挡。 太尉郭盛溢询问是否要衔尾追击,李德政摇了摇头,道:“穷寇莫追,先下各个府库。” 郭盛溢复问道:“兵士鏖战一月,疲惫至极,是否要纵兵几日。” 其实就是询问是否要让士兵抢劫几日以宣泄压力。本来这个问题都不必询问,这个时代,即便是最繁荣的宋朝,军中也是如此习气,攻破敌城,大肆抢劫**几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比如上一次攻破佛誓城后,交趾就大掠三月。 士兵们也都认为这是他们应得的,这几天抢到的东西可比朝廷发的那三两吊钱多无数。要是不让他们抢劫**,他们可能要哗变给你看,除非你本身有威严,奖赏给得让人满意。 郭盛溢如此发问,就是因为交趾国中不安,宋军骚扰不断,放开让兵士劫掠,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重新整肃军队,到时贻误军机。 “国中乱便乱了,升龙城不乱即可,再苦不能苦将士,先让他们在城里转三天再说。” 兵强马壮者为皇帝,李德政深刻地明白他的支柱是什么,一辈子南征北战,最信任也只能够信任身下这批将士。他的答案并不出奇。 佛誓城在九年之后,再一次遭受灭顶之灾。失去约束的军队就是一支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的猛兽,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秩序的一部分,是先有武力而后有法律。 制炬走了,但是他带不走他的子民,城中的惨象不必多言,只是让人感慨一声,兴亡百姓皆苦。 佛誓城中的各个府库制炬烧毁了一些,但是还有大量残余,李德政纵兵抢掠,逼迫占城百姓帮他运送粮食及其他物资,不能够带走的一应焚毁,最大程度地削弱占城的力量。 攻下佛誓城的第三天,经过简单休整后,李德政退出了这座饱经沧桑的城市。他的身后,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际,本就是木制建制为主的城池,经此大火也不知道能够保存下来多少。 但是这些,都不为李德政所考虑,这次战争的目的,他已经达到了,占城国力大衰,应对国内的地方叛乱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不可能参与宋交战争了,交趾解除了身后的威胁,可以专心面对来自大宋的压力。 一旦自己大军回返,国中无论如何混乱,都能够在短时间内平定,这是李德政戎马一生的自信,无数次如此,这一次也必然如此。 但是他却无法预料到,就在他回军的途中,交趾国中第二重要的城池华闾城已经易主。 攻下华闾城的是宋巡,这一点似乎并不让人奇怪,但是过程却惊心动魄。 樊圣在峰州立李源为傀儡交趾国主,根本没有去攻打华闾城。而曹讽与田达义两路人马,不能够说没有作用,如曹讽先破文州,再破谅州,杀伤人马上千,自己伤亡不足二百,可谓是大胜,而田达义接连攻破西农州,下农州,驰骋上百里,锋芒不可谓不盛。 倒是走苏茂州的宋巡一开始就面临来自交趾方面的重点截击,顿兵不前,与交趾兵对峙,表现很一般。 或许正是因为宋巡的表现与传闻不一样,交趾放松了对其军队的监视,也或许是李日尊抽调军队去阻挡曹讽与田达义两路人马。总而言之,宋巡散兵为流民,借用先前安插在交趾国中的奸细,分批次南下,在地方动荡,民众四处流窜的时机,根本没有人察觉到这么一群人假扮的流民一路深入到交趾腹心地带,最终先后潜入华闾城内。 华闾城作为沿海城市,但毕竟相对坚固,宋朝水军没有攻打,而是攻打附近州县,其自负坚城,以为无人可下,戒备心不强。同时附近百姓纷纷逃亡此地,这也给了宋巡潜入其中的机会。 城中主要官员被先后暗杀,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军队无人组织,里外奸细合谋打开城门,华闾城遂破。 华闾城守军上万,虽说属于州军行列,但也有大半甲士,防御力量并不弱,哪怕城门被破,兵士坚守待援,宋巡根本守不住。 但是部队无人组织,华闾城一破,火光四起,而知道宋人攻打的消息后,百姓四处逃散,主要干道堵塞,城中大乱,如此就给了宋人水师以接应时机。 当成建制的宋军上岸并摆出攻城的态势后,交趾军即被迫撤退。 第370章:交趾兵制 依靠奸细攻破坚城,这个手段古今中外屡见不鲜,远的也不说了,只说近的,元昊败铁壁相公,侬智高破邕州,都是这个手段。 说得简单,但是真正实行起来,也是一堆的问题。历史书只会告诉你谁谁谁派了奸细进去,然后敌人就蠢得和猪一样没有察觉,最终得手。这种描述给小孩子看看就罢了,没有一点实用性。 简单拆解后,大致可以分为这么几个阶段,首先是奸细要潜藏进去,还不能是一两个,要攻破这种坚城,数百上千都不嫌多的。所以外部必须混乱,先造势,而后浑水摸鱼。 其次这批潜入的奸细要起到破坏城池秩序,制造恐慌的作用。无论是瘫痪主要道路,还是杀伤当地官员,能够打开城门那是更好不过,手段很多,不一一赘述。 最后,就是外部大军要与城中友军形成联动,在守城一方因为秩序瘫痪陷入被动的时候,迅速进场控制局势。 没有说哪一个环节最重要,都重要,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都是一场灾难。 宋巡的计策很大胆,兵书上也有,但是让曹讽与田达义效仿,他们能够实现吗?实现不了。 最关键的因素是什么,就是宋巡在开战前派遣出的上千奸细。这些奸细为宋巡搜集得到大量的消息,而且深入敌后的他们为了保密,联系都是单向的,即便是曹讽和田达义想要动用这部分力量也很难。 消息共享又如何,是全部消息共享吗?从一开始,曹讽与田达义就注定是绿叶,是配角。在船厂的体系内,他们两个外来人怎么可能比得过宋巡。 宋巡在夺下华闾城后能够在短时间内调集大军赶来,曹讽能够做到这一点吗?大军无法赶来,一旦城中秩序稳定后,少许的奸细必然被清洗一空。 如果你觉得军队内部没有勾心斗角,那一定是因为你的层次不够高。天下处处是江湖。 华闾城一失,宋巡在战前赵昕的承诺下,直接接管大权,统一负责南征交趾事宜。 他立即调派人马扫荡附近州县,交趾被一分为二,南边的李德政远征军与升龙城守军被切断。 在这段时间内,宋巡除了修缮华闾城城防外,还在主要道路上挖坑设陷阱,基本上截断了主要官道,反正用的都是交趾民力,宋巡也没有心疼的意思,日夜不息,连夜赶工。 只不过华闾城地处河流下游,沿途都是康庄大道,大片的平原,如果李德政选择踩踏田地而过,你拿他也没有办法。不过反正是交趾百姓的田,他要踩就踩呗,刚刚播种下去的早稻也不要了是吧。 再说了,淤泥遍布的水田可不是行军的好地方,即便是你说要走旁边的田埂,行军速度怎么办,上十里的一字长蛇队伍,人家从中截断你就抓瞎。 做了这么多,宋巡的目的其实就是一个,减缓李日尊和李德政行军速度。华闾城地理位置固然重要,可是地处交趾中部,哪怕沿海有船只补给,也是一处飞地,本就易攻难守,那就给李家父子人为地制造一些麻烦。 升龙城内,李日尊得到了华闾城被宋人攻下的消息。 “什么,长安府失陷!”李日尊两眼一黑,几乎要昏过去,长安府(即华闾城)可是在升龙城南边呀! 宋人这些日子自海面骚扰有之,可都是劫掠乡里,不曾攻打县城,仅仅是制造恐慌而已,当时李日尊还讥讽宋人心眼小,并无远见,只是看到芝麻点的蝇头小利。 结果现在倒好,人家是不在乎蝇头小利,但是一旦开口,那就是大口鲸吞,直接拿下长安府,还出兵切断李德政归路,这让他这个监国的太子如何自处。 李日尊紧急召集群臣商量对策,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必须派兵收复长安府给李德政一个交代,无非是让谁去办这件要事。 谁能够想到宋人如此大胆,竟然绕过升龙城,先下华闾城,华闾城有上万精兵,即便是不敌,严守城池待援也不难,想不到就这么丢了。李日尊心中大恨。 最后,这个任务交给李日尊近臣,黄门祗候李常杰,由他带领三千禁军,并七千大黄男出征。 交趾李朝的兵制很有自身特色,一方面学习唐宋兵制的优秀经验,府兵制与募兵制结合,一方面为了应对巨大军事压力,实行全民兵役制。 大体来说,18-20岁的男子为黄男,需要为国家服兵役,而20岁以上的男子则是属于大黄男,进入各地兵籍,当国家有事则出征,平时在家一边务农一边训练。 有些类似于后世韩国的全民兵役制,任何人都要当兵。也正是因为这个制度,交趾以一州之地能够聚集起十万大军,甚至是更多。如此国家武力充沛,无惧外敌,同时有大量人口务农,不妨碍耕种。 中国自古往往强势,且人口众多,根本不需要实行这种全民兵役制,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交趾高丽这些国家,之所以实行全民兵役制,主要原因也是为了应对来自中国的压力,东亚怪物房,可不是和你开玩笑的,没点本事的早就成为中国的一部分了。 李日尊一边派遣大军南下收复华闾城,另一边,则是整顿升龙城内可能存在的奸细。 大量百姓自华闾城逃逸而来,华闾城失陷的消息根本藏不住,升龙城内都变得混乱许多,人心惶惶。特别是听说华闾城是**细里应外合而攻破的,李日尊加大了对升龙城流民的管控,防止出现第二次悲剧。 本来百姓就是从交趾全国各地来的,因为战乱根本没有路引之类的东西,这下加强管控,李日尊本意是扫清奸细。可是下属哪里有这个能力分辨,既然不知道谁是奸细,那么谁都是奸细,凡是从其他地方来的百姓一律视为潜在奸细,予以驱逐。 下属也有下属的苦,升龙城一共就这么大,各地百姓逃亡来此,哪里容得下,每日放粥都不够,眼下李日尊发布荡清奸细的命令,不过是给了他们动手的借口罢了。 第371章:束水捉鳖(上) 华闾城被宋巡攻破,影响比想象之中的要大,于交趾而言,不啻于腹心被捅了一刀。最关键的是,地处大后方的华闾城都能够被攻破,偌大的交趾,还有何处可以守住。 负责收复华闾城的李常杰得到的命令是趁宋人立足未稳迅速出击,必须在李德政回军前收复华闾城,否则军法处置。 李常杰父祖随同李公蕴出征立功,算是从龙之臣,而李常杰本人则是受门荫入宫为官,和曹讽等人一样,在军中也有不小的势力。 正是因为自身背景深厚,加之作战时一马当先,敢闯敢拼,遂为太子李日尊看上,成为近臣。眼下担负这般重要的任务,可见李日尊对其的信赖。 但是李常杰行军路上并不顺利,无处不在的流民啸聚山林,打劫过往行人,这些人虽然不敢冲击禁军,但是饿昏了还是敢劫掠后勤辎重的。 其实这些流民有不少就是宋巡组织起来的,不乏暗藏弓弩甲胄的伪流民,只要鼓噪起来,众人皆盲从,也不管是不是朝廷的粮食,禁军日后会不会围剿,现在先吃饱了再说。 还有就是宋人派出的小股人马,沿路设伏不说,还时常骚扰,远远拿弓弩迟滞行军速度,别看他们人少,装备可是精良无比。 踏张弩(手脚并用,神臂弓就是一种踏张弩)和腰张弩(腰腿同时发力,是单兵弩的极限)诸多,甚至还有装了轮子专门用来野战的床弩,几轮齐射过后,少则十数人,多则数十人伤亡,特别是床弩射来的大铁箭,兼顾破甲能力的同时有着巨大的冲击力,完全可以像串糖葫芦一样,将交趾士兵串起来。 这就是赵昕请求广州船厂开设都作坊的效果,使用的武器直接实现了迭代,武器都达到了冷兵器的巅峰。不仅在威力上碾压,而且在射程上碾压,我能够先射敌人,敌人则是要跑一段才行。只需要数十人的小队伍,就能够守住很大的一片范围,敌人哪怕是有数千也无济于事。 如果敌人冲锋而来,那就先行撤退,不追就继续射他,要追就带他到预定埋伏地点,灭他一批人。如果敌人不顾自身伤亡,强行以重兵压来,则毁弃弓弩,轻装逃跑。 如此珍贵的弓弩就这样轻易毁掉,动辄上百贯的造价,这不比十条人命值钱,李常杰看得连连摇头,向日听闻宋朝富庶难比,今日一见算是明白了。 一些宋人毁弃不完全的弓弩,简单修复后还能够继续使用,但是问题在于相应的箭矢不足,且之前交趾士兵未曾专门训练此类兵器,空有宝物在手也不能够运用。 赵昕,或者说宋巡的战术,其实就是用钱来砸,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就用钱解决,深入敌后本来人手就不够,可不能够白白耗费人力。 这种战术爽快是爽快,但是背后依托的战略必须是赚钱的,否则就是败家行径。 李常杰率领的交趾军队出征不久,就被这般连续骚扰几次,好像宋人遍布交趾国中每一个角落一样,到底谁是主场谁是客场,李常杰俊秀的面孔几乎变得扭曲起来。为什么身边都是宋人设下的埋伏,难不成对面得到神灵庇护了不成。 主帅尚且如此,原本斗志昂扬的交趾军队更是好像打了霜的叶子一样,全无生气。行军前变得左顾右盼,生怕从侧方射来一支冷箭要了自己性命。自离开升龙城后,一日内才行军三十里。 这个速度于绝大部分军队而言并不慢,但李常杰可是奉命收复华闾城,时间就是生命,哪里容得这般慢吞吞地。 李常杰历经战事不说上百,数十也有了,这是他最憋屈的一次,损失其实一般,不过二三百人而已,但是确实影响士气。 忍无可忍下,李常杰直接下令以象兵开道,宋人设下的诸多陷阱对于大象而言根本无用,等闲弓弩也奈何不了皮糙肉厚的大象,便是大象落入深坑,宋人碍于时间并未埋下尖刀,只需在坑前挖一条斜坡出来,还是能够带大象出坑。 在付出三头大象的代价后,紧赶慢赶,于出征的第三日,李常杰来到了华闾城外十里之外,极目远眺,高耸的华闾城能够出现在眼底。 同时,李常杰在行军途中收拢原先驻防华闾城的州军,如今队伍已经膨胀至万五千人, 道路旁只一掌高的禾苗青翠欲滴,微风拂过即弯腰俯首,显得平静而安详。但是道路上随处可见的尸体与杂物,无不在告诉李常杰这里没有这么简单。 李常杰下令众人稍事休整,准备攻城,同时派遣探马前去探查军情。 或许是因为靠近华闾城的缘故,这里遇上的陷阱也增多许多。甚至宋人还丧心病狂地直接挖断了半边主干道,原本有近十米宽敞的大道竟然只剩下五米宽,剩下一半道路比原先要矮半米,引来沿途的红河之水,直接成为一条沟渠。 两只大象可以并排行走的道路变得只能够容纳一只大象行走,但是李常杰可不管这许多,直接让兵士践踏禾苗而过。禾苗没了可以补种,华闾城收复不回来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经过的时候,李常杰自己都为之心惊胆战,如此巨大的土方作业,宋人真的是在几天前攻陷华闾城吗?还是几个月前就已经攻下来了。 随着队伍的前进,李常杰心头的疑惑得到解答,原来是驱使交趾百姓负责挖掘道路,靠近城池的地方还在施工,大批百姓挥汗如雨,或挖土,或运土,或引水。 交通干道还在进一步被压缩,五米的道路被压缩到三米,就是逼你走田地而过。 要挖掘,难道不应该挖掘城池附近的护城河吗?为什么要挖掘这种道路,李常杰无法理解,他也算是熟读兵书,也不曾看见哪家兵书记载这般行事的。他完全可以下令兵士踩踏田地而过呀,宋人干嘛做这种无用功。 但是无论如何,敌人已经出现在眼前,李常杰下令全军出击,将士们踩着水田,泥浆随之飞溅,根本无处躲避,整支队伍几乎都变成了泥人。 百姓一年的收获算是没有指望了,但是这和李常杰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即可。 第372章:束水捉鳖(下) 城头之上,宋巡淡漠地看着交趾军的冲锋,在高效的战场消息传递系统下,李常杰出征后不久他就得到了情报,在一干武院学子出谋划策下,对付李常杰的办法提出来了许多。 最后,针对此人的身份及履历,宋巡选择了水攻之计。具体来说,则是在上游选择较为狭窄的红河河道,用挖掘道路得来的泥土把河道堵塞上,等到李常杰率军攻城的时候,打通河道,让汹涌的河水淹没交趾大军。 这个办法在实行过程中其实有一些纰漏,生活在北方的他们虽然知道南方河流水量大,但是也没有想到一条名不见经传的红河也有这般大的水势,主干道根本拦不住,或者说短短三两日根本拦不住。 所以拦截的地段在中途紧急变更,转为附近的红河支流,如此才勉强拦住。这条支流上游的水量同样不少,积压地越来越多,堤坝越筑越高,此外支流沿岸大片农田成为泄洪区,或者说蓄水区,到时候一起放水。 这个纰漏其实并不完全是坏事,因为宋巡将错就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方面派人假装努力堵塞主干道,另一方面则是堵塞小支流。 李常杰还天真地认为宋人在做无用功呢?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即将泡个冷水澡。 计策很大胆,李常杰要是晚五天来,宋巡绝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甚至不用五天,只需要晚个三天来,简单修筑的堤坝必然被汹涌的河水冲毁,大片农田被淹没不说,沿途主干道也将遍布淤泥,难以行军,自己后路被堵。 换作敌人是李德政,宋巡决然不会选择这个办法,身经百战的李德政绝对不会冒冒失失地冲到城外,更不会冒险涉田而过,一定会事先探查周边消息而后决策。 但是,敌人是李常杰,作为臣子的他没有太多时间供他浪费,在尚未充分了解战场情况的基础下,他认定宋人立足不稳,此时是进攻的大好时机,加上立功心切,便发动进攻。 战马嘶鸣,战象长吟,喊杀声来自四面八方,被宋军逼迫干活的交趾百姓吓得四散而逃,既不敢回城,更不敢挡在李常杰前进的路上。眼下也无人管他们,于他们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至少得到了自由,保住了性命。 本来有武院学子建议用这些人当肉盾,派他们上前消耗交趾箭矢的,被宋巡拒绝了,不是不愿,而是没有到达那个地步。如果敌我双方人数相差巨大,这个办法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慈不掌兵,又不是本国百姓。 行军仓促,李常杰并未携带多少攻城兵器,只是十数架云梯,还有一辆攻城车而已,故而第一次进攻,李常杰也是试探为主。 一轮又一轮箭雨从城头射下,好似永无止境,许多涉水田而过的“泥人”被射成刺猬,就威力而言,自然是远胜一路上遭遇的骚扰与侵袭。此外还有大量投石车摆在城头,石头都是拆卸自城中房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说,还相当方便,这也是莫大的威胁。 李常杰明白对方立足已稳,自己讨不得多少便宜后即下令撤兵。 如果要迅速破城的话,要么就是绝对人数优势,比如十万大军围城蚁附,耗尽城中防卫力量,要么就是依靠城内奸细里应外合。 可是这两点李常杰都没有,一时间变得郁闷不已,看宋人这架势,若无三月半载,怎么可能攻下。这种坚城失去之后想要夺回来,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李常杰在心头连连大骂华闾城守将无能。 在明白依靠自己手下这些兵士不足以破城后,李常杰纵兵大掠平民,强行逼迫他们挖土填护城河,但是这样也不济什么事,无非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而已。关键还是要攻城兵器到达再说,否则一切都白费。 第一日攻城无果,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哪怕明知道希望渺茫,尝试必须继续,次日李常杰继续派兵攻城,而且这次宋人轻狂张扬,竟然出城列阵,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是这一次,就在他亲自率兵鏖战在前,进攻正猛烈的时候,身后的兵士突然惶恐地对他道:“将军,水来了!” 战场嘈杂无比,噪音无数,李常杰起初还以为是援军一流,但是随着队伍躁动的声音越来越多,他也转身看了过去,这一看,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蹦出来。 眼见一股浊水自背后席卷而来,水波荡漾,激激扬扬,裹挟着木石杂物,并不高,但是所触及的田地,禾苗已经被尽数淹没,田埂也几乎看不见了。 人力如何比得水势,等到水势蔓延至脚边的时候,瞬间淹没小腿,而且水势还在上涨,有淹没膝盖的趋势。 这种程度的水势,想要继续征战几乎是不可能,在汹涌的水流中人如扶柳,四处飘荡。不仅不可能继续征战,而且后路被河水淹没,能不能够全军而退都不知道。 李常杰甚至没有功夫去思索这河水自何处而来,只是慌忙地下令撤军。在混乱的水势下,命令根本无法正常上传下达,撤军撤得一塌糊涂,人人都是无头苍蝇,但因为水流越来越急的缘故,大部分人被河水冲到下游。 这个时候,宋军乘坐小舟出击,很多都算不上小舟,分明就是拆了百姓家的门板或是床板,没有门板的,那就找一根木柱,只要能够站人就行,宋军挥舞长剑大刀,在交趾败兵身后追击。 李常杰想要组织起反击,奈何宋人人多势众,很快冲溃了他微弱的抵抗。最后,李常杰只能够带着少数亲兵逃逸而已。 这是李常杰一生当中最为黑暗的一天,没有之一。但其实从他出兵的那一刻开始,剧本就已经写好,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起初宋人无处不在,四处设伏,莫名其妙地全军士气低落,到达华闾城下又是面临强弓劲弩,将华闾城防守地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铁通一样。现在更是,汹涌的河水难不成是天河下落吗? 第373章:离开华闾城 李常杰死了。 在茫茫平原上无处躲避,以人力在激流中前进,如何比得上泛舟追杀的宋军,很快就被追上。而身受李家父子恩德的李常杰并不愿意投降,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家族亲人都在升龙城,为李日尊控制,要是他现在投降,恐要遭遇灭族惨祸。 李常杰身负名位之累,不愿投降,可是他的手下人却无他这许多负担,还是自己的性命要紧,为了苟活而杀了李常杰。 李常杰被擒杀后,他统率的万余人马,为激流冲倒溺亡者约摸上千,数千被宋军击杀,余者大部分选择投降,还有些许遁入乡野,翻不起多少风浪来。 李常杰的头颅被送入华闾城头,投降的交趾士卒在不久之后也被先后押运至城内,战败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对手,宋巡并不感到激动,神情平和。 简单清点俘虏后,有接近九千之数,数量如此庞大的俘虏,放他们回去这场仗就白打了。如果不选择就地坑杀,光是看护这些人,就要动用不少人力。更不要说维系这些人性命所需要的粮食何等巨大。 一番思索之后,宋巡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决策。让大军撤离华闾城,乘船押运俘虏回广州城,但是留下一支精锐人马,人数在一千到三千之间,直奔升龙城。 撤离华闾城就已经让人大惑不解了,如此重要的城池花费无数心力才拿下,战略地位不言而喻,这次撤离后下一次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拿下。 而之后派遣精锐人马直奔升龙城,更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升龙城守军数万,坚固无比,即便是宋军所有部队合攻也未必能够拿下,一支精锐部队,再精锐又如何,除非个个都是天神下凡,否则根本奈何不了升龙城一分一毫。 但是宋巡做出这个选择自有他的道理,大批俘虏是不安定分子只是其中原因之一,甚至算不上重要原因。 李德政攻破佛誓城的消息已经传至华闾城,算算时间他已然回军,新胜之军,还是李德政亲征。如果现在有占城在背后拖延李德政那就无比完美,可以对李德政两面夹击,可是占城大败,短时间内无法形成有效阻击力量,压力就来到了宋巡这边,需要面对李德政与李日尊两方夹击。 海外飞地,无论如何坚守,也有被攻破的一天,宋巡不愿在这处死地耗费过多的有生力量,人命很宝贵,华闾城没有想象中的这般重要。 此外,宋巡这次水攻敌军,夹杂着各种污秽的激流涌入城池内,没有个把月时间根本清理不干净。而这段时间又恰是潮湿的霉月,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华闾城附近地区必然爆发瘟疫。 瘟疫这种东西,即便是宋巡统率的宋军在赵昕的刻意关照下,都配备了军医和大量药物,可是一旦爆发大范围瘟疫,就凭这点军医和药物,根本不顶事。没有死于沙场,反倒死于病魔之手,真是窝囊,这种事情还是让交趾军去尝试吧。 这是宋巡选择撤离华闾城的主要原因,而选择调派精兵直奔升龙城,宋巡也不认为就靠这点人马能够打下升龙城,白日做梦也没有这样做的。 这支精兵的主要任务,是驱赶升龙城附近州县百姓涌入升龙城,使升龙城的秩序变得混乱。如此一方面有利于奸细渗透进入升龙城,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消耗城池内的粮食储备,方便来日的总攻。 再有,交趾各地百姓放弃今年春耕及播种,纷纷逃亡,那来年如何度过。如此循环往复几年,交趾能够坚持几年,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是而已。 经过宋巡的思想工作,军队开始逐渐自华闾城内撤离,带着大量俘虏及缴获物资上船,经红河入海,一路北上广州城。 而宋巡自身则是率领留下的军队,在目送船只离开后,即奔赴升龙城。至于人数,并非宋巡计划之中的一千至三千,而是有五千之众。 宋巡可是对交趾之战的最高指挥,本来他选择留下的时候就是一片反对之声,要是只带少数精兵,万一折损在战场,可是莫大的损失。真要是那样的事情发生了,那南征以来的一切战果都将被抹去,交趾说不定还会趁大宋损兵折将之际反攻。 于是乎,人数就被一步步增加到了五千。 不过管他是三千之众,还是五千之众,任务都是一样的,宋巡分兵数路,自己亲率四千攻灭沿途州县,其余则是分出十只百人队,只为营造出宋人无处不在的声势。 曹讽田达义由北南下,宋巡则是由南而北,对升龙城进行南北夹击,同时来自于海上的宋军船只,还时不时地出现,搞得交趾国内人心惶惶。 李日尊内迁沿海百姓固然减少了损失,但是也相当于放弃了沿海的情报,连宋军在何时登船上岸的都不知道,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朱元璋厉行海禁,令片板不得下海的时候,在海疆可是设立了卫所防守的,虽说大部分是渔民和疍户,战斗力一般,但也算是防卫力量。 而交趾还没有来得及设立,或者说国中兵力本就不足,捉襟见肘,怎么可能摊大饼一样在各处沿海都设立卫所,万一被宋人逐个击破那就欲哭无泪了。 宋巡所利用的,便是大宋对交趾方面的绝对战略优势,你明知道,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宋军这边水陆并进,各处开花,所过之处势如破竹。交趾这边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本就是处于部落社会与封建社会的过渡时期,国中矛盾无数,平时靠着李德政个人威严,四处亲征平定。各个土酋,包括一些地方实力派的知州和知县,也只是屈服于李德政的武力而已。 而宋朝的介入无疑打破了这种脆弱的平衡,李家父子没有在短时间内驱逐宋军,反倒让宋人层层深入,交趾中央集权短时间内大幅后退。李日尊下令勤王,许多人按兵不动。 这种状态再持续几年,交趾就将后退为部落时代,失去割据的能力。 第374章:为谁立法,为谁执法 六月中旬,汴京城。 赵昕看见了李常杰的头颅,与李常杰头颅一起的,还有那九千俘虏。是的,这九千俘虏被运送到了开封府地界,赵昕亲自去信调来的。他们此生想要再返回交趾,恐怕可能性已经是微乎其微。 赵昕对李常杰这个名字有印象,并不是这一世的赵昕,这一世的赵昕连汴京各个二代都没有认全,更不要说交趾这种小地方的官二代。而是前世的赵昕对李常杰这个名字有印象。 李常杰,越南史书中的著名历史人物,为万户侯,为越南的民族英雄。其功绩不仅体现在一生三次攻打占城,为交趾开疆拓土,为后世越南彻底吞并占城埋下伏笔。 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他主动进攻宋朝,时为宋神宗统治时期,具体时间是1075-1077年,此战也被称为宋越熙宁战争。此战前期,李常杰率军攻入宋境钦州邕州廉州三州,破城之后大肆杀戮,死难者达十数万之多,还有不可计数的人被他掳掠回交趾。 当然宋朝是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派出枢密使郭逵领八万人南征,同时联络占城,占城即出七千人夹击交趾。 宋史淡化了郭逵攻占交趾州县后的报复行为,但是交趾损失惨重是毋庸置疑的,即便李常杰执意反对议和也无效,而宋军因为水土不服折损半数,无力继续南征,最终也被迫议和。 和议内容是交趾归还掳掠百姓,而宋朝则是归还所占领的交趾州县。此战之后,终两宋之世,至李朝覆灭,宋越也未曾爆发如此大规模的战斗。 交趾虽然议和,但是仍然对李常杰加官进爵,显然从来没有认为进攻宋朝是错的。 半个月之前赵昕就得到了宋巡令人传来的消息,起初还生怕自己看错了名字,有意令人探查一番,只是从种种迹象看,这个李常杰就是后世越南的民族英雄。只是很可惜,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交趾李朝的耻辱,身死的他至多不过获得一个忠字,湮灭于青史,再无东山再起的能力。 宋朝的一大敌人,就这么被扫灭了吗?赵昕望向装着李常杰头颅的盒子,终究是没有打开来看一眼的欲望,他可没有收藏骷髅的癖好。 再说了,李常杰虽死,李德政仍在,李日尊仍在,都不是易于之辈,要是觉得大宋至此安稳无忧,也未免想得过于美好了。 赵昕对一旁的刘易道:“此人至死不降,也是个忠君之臣,就莫要辱及其首,寻一处安静的地方葬了。墓碑朝西南,让他看看他所侍奉的乱臣贼子是如何覆灭的。忠诚本无错,若是不虑对错,为乱臣贼子所诓骗,凡是为虎作伥。” 所谓乱臣贼子,说得自然是李德政与李日尊父子。大国威仪,不屑于亵渎尸身。 刘易答应一声,随即道:“交趾降军停驻在汴河畔,汴京城有不少百姓前往围观,宫里的意思是举办一场受降仪式,以壮军威。” 宫里的意思,其实就是赵祯的想法,刘易就是赵祯的传话筒。赵祯自登基以来,外战往往失利,丧权辱国,这等出风头的机会还是想要参与一把的。 只是赵昕并不是特别在乎这些,道:“南征尚未结束,不急着受降,真要受降,受李德政的降岂不比这一群无名小卒来得好。有功夫操心这个,不如想想汴河两岸为李德政修筑的府邸修建地怎样了。” 这是可以说出口的回答,还有说不出口的回答。赵昕之所以反对举办受降仪式,是因为一旦受降,以赵祯的尿性,这些交趾降军恐怕会被编入宋军系统内,进入番兵队列,如此不过是白白增添朝廷开支罢了,哪怕是你让他们去北方边疆送死,赵昕倒是觉得他们叛乱的可能性更高一些。非常膈应人。 对这些人,赵昕另有用途。什么用途?挖矿!也就是石炭(煤),当初赵昕推动石炭取代木柴,起初影响不过汴京城一地,后来许多北方大城市都受到影响,改柴为煤,凭借物美价廉,石炭走进千家万户。如此,对煤炭的需求大为扩张,好在河东,也就是山西诸多州县盛产煤炭,能够补上这个缺口。 好事自然是好事,否则大量百姓冬天取暖所消耗的木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十座柴山也不够用的。 日益高企的木炭价格,许多穷苦百姓将在冬天无柴可用,活活冻死。再有,开采木柴就要砍伐森林,全球气候转冷,北方植被覆盖率本就岌岌可危,想一想黄河裹挟着的无穷沙土为何而来,就明白煤炭对于环境的好处。 一方面是煤炭采用方便,价格低廉;另一方面朝廷政策上的推动。 政策方面,倒不是说朝廷给煤炭补贴,那是不可能的,官员的钱都发不出来了,你还指望着这些官老爷们好心帮老百姓节省开支吗?政策方面,是对木柴贩卖增税,直接推高柴价,逼迫百姓用石炭。 赵昕推动改柴为煤,本意是什么,是为了减少百姓冬季取暖开支,同时保护环境,缓解水土流失。 可是实行到现在,石炭的开采,中途加工,加上运输贩卖,已经发展成为数以千万贯的产业,直接影响数十万就业,间接影响上千万人取暖。很可惜,这个巨大的利益群体,已经展露出来了他的獠牙。各个权贵分子渗透其中,技术革新的本事没有,垄断攫取超额利润的胆子有,还很大。 垄断就垄断,质量是肉眼可见地下降,价格是肉眼可见地上涨。这脸是真的一点也不要,全没半点吃相。 去年冬天的时候,赵昕就已经发了好几次火,汴京城石炭几度缺货,别的地方赵昕手不够长,伸不进去,这汴京城的石炭产业,当初可是赵昕开设的盘口,里面还有东宫的份子钱,不少太平院学子毕业后也是进入其中任职。 赵昕或是调换,或是罢免,或是问罪下狱,总而言之,很是收拾了一批贪腐分子。但是这群人来年就给赵昕眼色看,鼓动矿场工人罢工,闹了几次要加薪,逼着赵昕提高煤炭价格。 在这个背景下,赵昕调交趾降军来汴京城。 第375章:矿工工资问题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问题不能够正面回答。真理越辩越明,凡是不敢进行正面辩论的经典,一律为伪经,比如涉及虚无缥缈的神灵,比如皇帝的新衣。 赵昕为什么拒绝给矿场工人增加工资?从逻辑关系反推回去,貌似是因为赵昕拒绝增加煤炭价格,以此来保持物价相对稳定,所以需要矿场工人相对低的收入。 可是矿场工人也不是奴隶牛马,都是独立的人,为了争取自己的利益而罢工,看似没有任何问题。 从古至今,矿场都是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地方,后世科技发展到那等地步尚且时常发生矿难,古代更是不要太多。所以进入矿场工作的人,大部分都是囚徒奴隶或者赘婿商人,都是社会地位相对低下的人。 至于宋朝,在矿场工作的主要群体是厢军,朝廷很少供养厢军,保证他们不饿死就行,平时修路造桥挖矿都是让他们去做的,以此节省开支。 厢军再怎么说都是军队系统内部的,完全如同奴隶一样的地位,所以宋人蔑视军人也不是没有原因,贼配军的骂称各地都有。为了防止厢军逃跑,宋朝沿袭五代做法,在军士脸上刺字,实在是对人格的莫大羞辱。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怎敢毁伤。 汴京百姓所使用的煤炭主要来自开封府下辖的怀州,负责开采煤炭的矿场工人大部分都是当初受黄河改道影响的普通百姓,也就是灾民。 他们当中许多人因为衣食无着,被迫加入厢军,而赵祯那些年自己都舍不得吃肉,自然也养不起这些人,所以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赵昕。赵昕承接下来后以工代赈,让他们去采矿并运输,在他们生活安定后还顺便还帮助他们脱离厢军,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但是这些灾民一朝脱离厢军身份,等到黄河相对安稳之后,又回到了河北及山东故乡当农民,农民虽然看天吃饭,饥寒不定,好歹社会地位高,士农工商呢,矿工身份说出去人家就以为你犯了什么事。 人家要回老家,你怎么拦,拦不住,那就重新招人进矿场呗。但是很可惜,招不到,没有人愿意来,来的都是汴京浪荡子弟,简称流氓混混。 赵昕给出的基础工资已经很高了,日薪一百五十文,还供给一日三餐。 是的,一日三餐也算是福利。这个时代普通人并没有一日三餐的说法,他们都是一日两餐的,早上喝一碗清粥出门,中午啃两个馒头顶饿,晚上回去再扒几大碗白米饭,直接上床睡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挖矿本身并不是一个技术难度特别高的活,赵昕也不可能给太高的工资。 除却基本工资和免费三餐,赵昕还在矿场周边开设学校与医院,凡是工人子弟皆可免费入学和医疗。当然,工人本身就需要出一些钱,加上石炭公司出一些,作为教书先生和看病大夫的工资,工人每天大概出十五钱的样子。有些类似于后世的五险一金。 之所以他们连续多次闹罢工,与其说他们想要增加工资,倒不如是想要拿足自己的实际工资,拒绝缴纳教育及医疗等开支。 在这个问题上,赵昕的态度极其坚决,凡是敢提这个要求的人一律赶走,哪怕矿场停工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与其问这个问题,不如问为什么后世有五险一金这种东西存在。 简单举两个例子,养老保险和住房公积金。 后世是个成年人都知道养老保险事实上亏空,寅吃卯粮,用这一代人的钱养上一代,随着新生人口减少,再下一代人交的养老金能不能供养这一代人呢?要么科技飞速发展,生产力大幅提高,否则就能量转换效率来看,不太可能。 那为什么这一代人还要交养老保险呢?直接躺平不好吗?答案是先吃着卯粮,专注发展科技,争取在危机爆发前实现生产力的扩张。熬过现在才有未来,熬不过什么都没有。美国国债年年新高,咋不见人家股市崩盘。 住房公积金就更好理解了,同样是钱,为什么不直接发给你,而是要作为购房及装修开支,目的很简单嘛,鼓励你买房,鼓励你装修。数亿农民工,大半进入建筑行业,房地产一旦崩盘,瞬间形成数千万失业群体,那可真就陷入亡国的险境了。 想着房地产税出台后房地产崩盘的人,都是白日做梦。甚至于有可能一些地方利空出尽房价逆势上涨,到时候骂得还是这批人,永远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问题,听风就是雨,只愿意听自己喜欢听的东西,不会独立思考。真正可能导致房地产崩盘的只会是系统性,根源性问题,比如人口逐年减少。 套用后世五险一金的路子来看赵昕的决策,答案也就很直白了,赵昕要控制资金的流向。 兴建学校,让矿工出后代教育开支,就是鼓励他们结婚生育,同时解决一些知识分子就业问题。 兴建医院,目的还是一样,如果你结婚生子,这项政策福利对你的好处绝对比那些孤男寡女来得好,一大家子都免费医疗,出的钱还一样。 这些政策在赵昕名下其他几个产业的反响都很不错,收获正面反馈,为什么在矿场就是一片反对之声,许多人无法理解,以罢工作为回应呢? 其实就是因为矿工大部分都是单身汉,即便是他们想要找老婆也找不到,自然也就不在乎世人眼光,今朝有酒今朝醉。 怀州矿场周边起初有着不逊色于汴京城的大型赌场,许多矿工领完今天工钱后就去挥霍,赢了明天就不干活,输了搞不好欠一屁股债直接跑了,这赌场被赵昕严令关闭后转为地下赌坊,屡禁不绝。 此外,矿场上万矿工还解决了数百上千妇女就业问题,那个,你应该明白意思吧。反正赵昕同样是屡禁不绝,对此深恶痛绝。 黄赌毒三者,只有最后一个暂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想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376章:宣抚降兵 赵昕令交趾降兵北上,赵昕希望这批人能够取代现有怀州矿工,重整社会对矿工的看法,从根本上扫清一切妖孽。 从行为上看,赵昕让降兵挖矿,不是和汉唐做法一样吗?都是对工人的剥削与压迫。但其实不是,赵昕是将这件事情当做典型来做的。 首先,这些降兵虽然因为身份问题会受到一些监视,目的是防止他们逃回交趾或者进入山林为劫匪山贼。但是,就待遇一事,他们和原本矿场工人的待遇是一样的。 要注意,这可是汴京城普通工人的待遇,而交趾那个地方的待遇怎么可能和汴京相提并论,日薪也就一半,甚至一半都没有,如果他们是农民出身,那就绝对没有。就好比你拿后世十八线城市待遇来与北上广深待遇相比,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不仅如此,为了推动这群人归化,使之倾慕华夏,并打消李朝灌输给他们的独立与反抗意识。赵昕令太平院连月打造话本,让太平院学子深入降兵基层,告诉他们宋朝出兵为正义之举,交趾与大宋本是一家,当今太子殿下圣德无二。你可以说这是洗脑,但赵昕更倾向于使用教化二字。 许多降兵在交趾当地娶妻生子,但是他们很多人投降之后就逐渐断了回归乡里的念头,特别是一路千里迢迢来到北方,数千里的路程,太难了。自己的未来会是如何,听说是被安排入矿场挖矿,好在不是送前线赴死,很多人都已经做好老死此地的准备了。 但是随着了解增多,很多人心中萌生出一丝对未来的希望来。传闻中的赵昕,大宋当今的太子殿下,貌似没有将他们视为奴隶,不仅给工钱,一日百五十文,一月就是四贯五百文,抵得上在家干一年农活了,还有一日三餐,虽然不是顿顿有肉,但米饭管饱,这简直是人间天堂呀! 突然从谷底回到平地,交趾降兵们的想法就是如此,原本一路车马劳顿的他们愁眉苦脸地,现在都变得无比地欣喜,无论宋朝来使如何吩咐都毕恭毕敬,唯恐自己的莽撞影响这份差事。 这群人已经被矿场超高的待遇砸昏了脑袋,迫不及待地准备开始自己的工作,熟悉自己未来的工作场地。 但是赵昕不急,先把碍眼又爱闹事的旧有矿场矿工赶走,但凡在女人肚皮上消费的,但凡参与赌博的,一律赶走,绝不姑息。 赵昕将这些人赶走后,顺势将怀州矿场附近的赌场经营者和妓院经营者进行物理上的消灭,举报得赏,是不是屡禁不止,这一次非要从根上把这些祸害给清理掉。 赵昕的眼里揉不进沙子,当初汴京的净化行动就是他主持的,杀了多少老鸨才震慑住,结果现在自己手下人知法犯法,公然打赵昕的脸,那也不要怪赵昕不留情面。 这些事情处置地差不多后,赵昕宣布自己将要至怀州矿场宣抚降军。不管朝中百官的看法如何,反正赵昕决定了的事情,他们现在也没有力量来阻碍,无非是台谏官说沿途有风险,太子应该驻守京城云云,赵昕理睬都不会理睬一下。 下人自然是一通准备,亲兵们负责护送事宜,沿途州县县令县尉负责接待,还有诸多复杂的出行礼仪等,比如穿什么衣服,用什么车辆,配备多少人马等。 总而言之,这些事情不需要赵昕操心,穿衣上车造访怀州便是。太子出行没有这么多讲究,又不是天子出行,那才是复杂无比。为了尽量减少对沿途州县的影响,赵昕让附近州县莫要接待,自己不做停留。话虽如此,但也没有哪个州县长官敢真的无视赵昕过境,都好酒好菜准备着。 原计划一来一回三天内结束的旅途,硬是被拖到第三日赵昕才到达怀州。 怀州,州城为今天的沁阳市,而其所管辖的地方为后世河南焦作、济源等地。当地除却有着丰富的煤矿资源外,还是太行八径之一的轵关径所在,战略位置相当重要。 赵昕亲自来到怀州,真的是宣抚交趾降兵来的,其他目的都是次要目的。 说起来,怀州矿场也经营了好多年了,可是赵昕这还是第一次来此参观。不像医药公司这些,赵昕时不时还能够去溜达一下。 尚未到达矿场,附近道路就能够看见很多掉落的煤矿,显然是运输途中散落的,听说附近百姓每月光是捡拾一下掉落煤矿就足以供给每月使用。 而交趾降兵已然集合在此等候,恭迎赵昕的到来,为首者是一个相对高大的男子,面容刚毅,大概一米七五的样子,在交趾军中属于鹤立鸡群,可是在赵昕的亲兵面前,则是矮了大半个头。 此人名唤阮文英,官位虽然不高,但是却是交趾第一大家族阮族(指人口)出身,而且身份还不低,在李常杰被杀后他就成为了交趾降军中与宋朝对话的人物。 “草民阮文英,恭迎殿下降临!”阮文英领着一干降兵朝赵昕行礼。 赵昕故作惊讶道:“阮,莫不是陈留阮氏?”一切消息赵昕都了如指掌,否则怎么会外出,哪里有可以惊讶的地方,无非是演戏罢了。 阮文英见赵昕如此,颇有几分自豪地道:“交州阮氏,确实出自陈留,自西晋末南迁,传承不绝,而今已有七百余年。” “建安七子有阮瑀,阮咸、阮籍二人位列竹林七贤。阮家确实是人才辈出。” 阮文英正听得眉眼带笑,赵昕却突然话风一转,变得有几分严厉起来,“陈留阮氏誓不从贼,保守祖地,兖州八伯有其二,世称信义。至迁至交州,屡有叛乱,不服王命。尔今日率军投降,不知何日叛走!” 陈留阮氏在西晋末年五胡乱华时坚守祖地,兖州八伯指的就是当时坚守兖州的八个人,阮家有两个,分别是阮放和阮孚。等到他们迁徙到交州后,因为南朝政权更迭,经常叛乱以谋求自立,但是被先后平定,没有一次成功。 赵昕此言,吓得阮文英瘫倒在地,全身冷汗直冒,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377章:淮北之橘 ps:昨天晚上停电,当昨天的,晚上还有两更。 阮文英面对赵昕的质问无言以对,在他身后,一个年岁与他相仿的年轻人站出来回答道:“回禀殿下,中原教化之地,文风浸漫,贤人辈出,吾祖居陈留时,与善人居,遂明礼义,能倡大德。至迁交州,南朝兄弟相残,父子相斗,礼崩乐坏之世,虽欲知礼而不可得。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如是而已。在下闻大宋明君在世,上下相安,以孝治天下,以仁施百姓,得遇圣朝,必无乱迹。” 你不是圣朝我就叛乱,是圣朝我就是忠臣。 赵昕听完之后开怀大笑,连连叫好,出行一趟还能撞到一个人才,真是难能可贵,看向这个年轻人道:“你叫什么名字?也是阮族之人吗?” “仆役之子,单名奉字,赖阮族收留得以存活,不知姓氏,不敢僭称阮族之人!” 赵昕道:“不干什么事,阮族有你这个仆役之子是他们的福分,你来日的成就说一定比阮族的祖先要高。你若是不愿姓阮,本宫现在赐你姓赵,你可愿意?” 赵昕如此盛遇,换作旁人早就诚惶诚恐地嘴上推脱,心里直接接受下来了。 但是这个年轻人没有,他干脆地拒绝了,“一日为主,终身不弃,何况是改姓另投他人。” 赵昕故意摆出怒容来,道:“本宫只说这一次,你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阮文英吓得连连扯奉的袖子,以目光示意他答应。但是奉全不在乎,俯首道:“望殿下收回成命!” “奉,你就答应太子殿下吧。哪怕不是为了我,为了在场的几千个弟兄也好呀!你出生入死,几次救我于危难之际,不曾愧对我阮家。”阮文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本是阶下之囚,又怎敢轻易得罪赵昕。 其余交趾降兵也一齐劝说起来,没有人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受到牵连。 最后还是赵昕道:“罢了,不愿姓赵,本宫也不强求。想不到淮北之地也能够长出橘来,就叫你阮奉吧。” 说完,赵昕看向了阮文英,他自然是吓得连连点头,不敢说半个不字。 “谢殿下成全!”终于得到自己姓氏的阮奉,朝赵昕行礼谢恩。 这一段插曲结束后,赵昕开始今天的主要目的,即参观矿场主要设施。包括开矿的地方,矿工居住的地方,还有矿场附近的娱乐设施。 重点是最后一个,赵昕想要知道底下人整肃地如何,青楼赌场这种地方清理地怎么样了。而前面两处,说实在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不过是强调一下注意开采安全,严格矿难补助而已。 午间,赵昕与在场所有人一齐聚餐,包括交趾降兵,也包括矿场上下负责人。猪牛羊,鸡鸭鹅,食材都是赵昕从附近州县买来的,算东宫的账,没有让矿场额外出这笔开支,比不得御膳的尊贵,但也不是常人轻易能够吃到的,比绝大多人过年吃得还要好。 午餐后,赵昕召集众人,说了很长一段话,内容大致是交趾降兵与大宋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待遇什么都是一样的,而之前大批矿工因为好赌爱娼被辞退,他们要是犯禁一样会被辞退。 最后,赵昕宣布将在矿场附近营造一个或多个织造厂,招收大量女工,帮助解决矿工们的单身问题。凡是成婚之人,首年分配保障性住房,在孩子出生后的十年之内帮助一家三口缴纳人头税,此外还有教育医疗等一系列补贴。 全场为之欢呼,赵昕压下他们的欢呼声,对他们说如果矿场经营亏本,这些福利就会取消。然后就是一片担保与发誓的声音。 晚上的菜肴很多都是中午吃剩下的,但是众人听过赵昕许下的承诺后,心中的喜悦超越天际,也就无所谓菜品好坏了。特别是交趾降兵们,一扫来临之时的彷徨与不安,载歌载舞,展现着交趾地区的歌舞文化。 赵昕满是欣慰地看着眼前景象。如此高的福利,一方面是为了安抚交趾降兵,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提高工人的地位。后者其实更重要。 宋朝商品经济发展,政府不抑制土地兼并,千年田,八百主,大批失地农民从乡村进入城市,生活在贫民窟,不受人待见,成为事实上的无产阶级。 在物价稳定的时候,这些人虽然困苦,好歹不至于冻饿而死,但是这些年通货膨胀严重,这些人生活成本大幅度提高,乡村回不去,城市住不下,问题很严重,恶性事件频发。 这一次,赵昕几乎是腾笼换鸟一样,将矿场上上下下给清洗了一遍,就是为了树立一个标杆,一个城市工人向往的标杆,日后以此为依据向周边推广。 此外,为了避免如此高的福利可能带来的懒惰问题,赵昕仿照后世四马分肥的方式,将矿场利润进行分割,让矿场工人成为矿场的主人,或者说主人之一。 这四马,一部分为国税,就是上缴税收;一部分为企业积累,用于扩大规模或是技术革新,企业福利补贴等;一部分为股东利润,这一部分占据半数以上;最后一部分为则是矿工工资。 实行的结果会是如何,赵昕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他是太子殿下,就把这块地方当一个试验田吧。成功了自然好,如果失败了,其实问题也不大,摸着石头过河,总结经验完善就行了。 当皇帝要恩威并施,皇恩浩荡,当太子殿下的话,展现在外尽可能地需要仁义谦和。赵昕这一行送温暖送福利,其实也算是此类。 次日清晨,赵昕返回汴京,矿场上下欢送赵昕,送了十里不止。回到汴京之后,赵昕还要前往其他各个公司,宣布的内容也是类似,大同小异,无非是增加福利,勉励他们努力工作。 做完了这一切,赵昕见距离黄昏还有一些,便没有回城,而是前往苏洵在汴京的宅院,正好说些在书信中不好说的内容。 人人皆知苏洵乃是赵昕的近臣,所以哪怕苏洵并非高官,并无实职,宅院外也有大量车马在等候,或是请他做客,或是请他写字画一类。这一次也不例外。 第378章:价格指数与工资指数 “明允,你可真是大忙人呀!” 赵昕被前门密密麻麻的车马拦住,又不愿暴露身份,最终被迫走后门而进入苏府,不由得调笑道。 明允,是苏洵的字。苏洵如何听不出赵昕话语当中的些许不满之意,苦笑道:“微臣几次让门客将这些人赶走,莫要收礼,莫要赴宴,奈何一些乡邻故旧,实在是不好说,便也只能够推脱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苟富贵,毋相忘。适当交际倒也无妨,莫要因私废公即可。”让手下人一点交际都没有怎么可能,反正赵昕有着自己的情报系统,像苏洵这样的近人,他有什么举动赵昕了解地清清楚楚,也不怕他损公肥私,中饱私囊。 简单闲言一番,赵昕即询问道:“近来平均物价与平均工资计算地如何了?”这也是赵昕此行的主要目的。将这件事办好了,就是莫大的功劳。 其实就是后世的cpi指数和居民收入指数,本来赵昕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真的自己上手操作之后,才发现问题远比自己想象之中地要复杂。这个时代的人也没有想过这些东西,很多内容需要赵昕向他们解释过后才行,可是具体内容赵昕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地。 相关具体困难一个一个地说,先说这cpi指数,作为反应物价变动的指数,能够体现通货膨胀的程度。但是问题在于,世界上的产品千千万,总不可能每一种都进入这个指数内部吧,所以只能够纳入用得比较频繁的物品,比如柴米油盐酱醋茶,衣服肉类水果等。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不,真正的难题到现在才出现,作为多种物品价格整合后的产物,每一种物品在指数当中需要占据多少份额呢? 也不说全国的物价水平了,赵昕没有这个能力统计全国物价,一些地方还以物易物呢。光是汴京城,就是一大堆问题。 汴京城虽然是北方城市,但是极其依赖运河转运,小麦和水稻的比例如何设计。城里的主户吃小麦多一些,小麦价格略高,而郊区百姓和城里客户则是吃水稻多一些,水稻价格略低。 这是主食方面,然后是肉类,上层吃羊肉,下层百姓因为猪肉便宜,日均消耗上万头猪(很多猪比人还瘦,几十斤)。猪羊比例如何设计呢?设计物价指数的时候,类似的困境是数不胜数。 不同的设计方式,就代表着不同的价值取向,你究竟是更向着中层百姓一些,还是更向着下层百姓一些。同样一种商品上涨,对于不同的群体而言感受可能截然不同。珍珠项链价格涨了一百倍,也影响不到啃馒头的老百姓半分。 然后是平均工资指数,京城内大部分都是个体户,盈亏不定,即自负盈亏,那武大郎烧饼也不是天天能够买完呀,负责搬运船只货物的短工也不是每天都有活干。这就带来了统计上的巨大困难。 还有就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婢女仆役,那都只是供给一日三餐及住宿,很多都没有工钱或者极其微薄,形同奴隶,这怎么算? 就算是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既然是要算平均数,那就需要知道总数吧,可是汴京主户的数量还可以一家一户走访得来,流散不定的客户怎么办。 计算这两个指数,赵昕是去年年末萌生出来这个想法,目的是考察近段时间物价涨幅,以及关注物价涨幅对普通百姓生活的影响。 作为赵昕的近臣,在赵昕出行的时候,苏洵本应该随行,只不过因为此事,忙活了半年之久。 本来计划在三月份之前完成这件事,但是这都六月了,还是一堆的问题,去年毕业的太平院学子,或许是这几届中最辛苦的一批,他们被赵昕安排来负责办理此事。从年前毕业开始就一直没有休息过,整天就是不断地调查访问。纸张堆积满了一个又一个仓库。 要说成果,那当然还是有的,苏洵带领赵昕参观了他们的成果,比如近十年来小麦价格变动,水稻价格变动,相关肉类价格变动。 这些数字,无一例外都有大幅增长,唯一一个比较好看的曲线,是稻谷曲线,那还是因为赵昕勒令米商不得肆意加价,不得囤货居奇,规定米价只能够在六百文至八百文之间起伏。 一旦有人触碰赵昕画下的红线,就是重拳打击,或流放或处死,绝不轻饶。若是汴京稻谷不足,赵昕就从江淮,乃至是两广地区调运而来。两手抓,稻谷价格才勉强稳住。 但是,掌握大量土地的地主不是傻子,本来汴京适合水稻种植的地方也不多,因为水稻高产才有收益,现在价格低迷,很多地主,包括中小农户都选择种植小麦。 小麦的价格无人管控,几乎要飞到天上去,不少中产家庭也被迫改口选择食用水稻。哪怕是很多官员家庭,也大幅减少了小麦的开销。如此,小麦价格再怎么涨,只要水稻价格还维持在一个相对低水平,也不可能无限制涨下去。 从源头来看,朝廷每年印制的铜钱越来越多,质量越来越轻不说,还有大量的重钱大钱。甚至还有鬼才提出以后一贯钱当七百文的办法,事实上节省官员和军人的工资。上游源源不断地放水,下游物价想要不水涨船高也不容易。 通货膨胀,剧烈的通货膨胀是这个时代的一大特色。 赵昕强行依靠行政力量对米价进行打压,千里转运,维系最底层百姓最后一丝体面,实际上无法维系,只要朝廷继续放水,继续通货膨胀,赵昕即便是坐拥无数产业,也维系不下去。 为了维系粮价,赵昕是亏损的。这个不必多说,市面上除了赵昕这边还有八百文一石的粮食卖,其他地方早就没有了,商人无利不早起,汴京米价低就送到别处。 为了挽回损失,现在想要买到八百文一石的稻谷,必须要将钱存在赵昕开设的钱庄内,而后凭借粮庄发行的粮票换取,按人发放,避免有人转手高价贩卖。 其实这样也挽回不了多少,更多的时候,赵昕其实是打着开发老林,开发海南岛的名义发行债券,用增量缓和社会危机。 第379章:王朝中期的问题 内政是一切外交的基础,自身没有强大的实力,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无用。同样,一切对外征战也是服务于内政,没有人是变态杀人狂,喜欢杀人取乐,即便有一个人如此,一群人都是如此吗?再怎么好大喜功,也要有钱有兵才行。 赵昕需要做的事情虽然很多,显得纷繁复杂,让人眼花缭乱,但是都有一条主线存在,就是解决大宋的内政问题。 那么,赵昕需要面对的内政问题是什么呢?有人或许会说是三冗三费,但这只是外在的表现罢了,没有看见问题的实质。 问题的本质是宋朝已经度过王朝初期,进入王朝中期,出现了王朝中期的一些问题,一些内容是这个时代独属的,比如大量禁军,冗官问题,但是一些内容则是每一个王朝都有的,甚至无所谓于封建社会,资社之分。太阳底下的事情,总有一些是不会变化的。 王朝初期的问题,比如前朝余孽,比如动荡时期崛起的不安分分子,比如人口大量减少导致的土地荒芜,比如外族趁虚而入。 到了王朝中期,前朝余孽已经被清洗地差不多了,即便是尚有残余,百姓也已经不认识,不承认他们,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动荡时期逐鹿中原的枭雄也已经偃旗息鼓,服服帖帖,安心进入政府体制内部,或者成为地方土豪,伺机而动。 土地荒芜问题,随着承平日久,人口大量增长,几代之后就有一倍甚至是数倍的增长,汉唐宋皆是如此,这个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最后的外族入侵问题,汉朝经过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后,在武帝时期封狼居胥,之后长期处于战略优势;唐朝的话,唐太宗时期国力并未得到恢复,但是战术高超,巧妙分化对手,用相对弱小的国力使自己成为天可汗。相比较而言,宋朝从来没有解决外族入侵问题,反而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难怪不为国人所喜。 总而言之,王朝初期和王朝中期面对的问题发生了巨大变化。所需要实行的策略也应当因时而变。 王朝中期的问题主要有**者变恶龙,人口增长带来的人地矛盾。这两个是主要矛盾,其余问题都是从属于这两个矛盾的。 **者变成恶龙,当初打天下的时候是为了推翻旧王朝的腐朽统治,实现均贫富,耕者有其田的理想,可是一代入城后或许还有保留,二代残存些许,三代往后早已自命为天子,宣扬一些君权神授的把戏,哪里记得这些内容。 这些长出鳞片的**者占据大量田地,拥有许多奴婢,越是荒年越是欢喜,因为可以趁机扩张,低价买入女仆男佣。今天的宋朝,偌大的身躯看似光鲜亮丽,可是凑近来看,满是类似的蛆虫,他们占据着关键的部门与岗位,培植亲信,成为门阀学阀财阀,欺上瞒下,张开巨大的口器汲取大宋这具躯体,自身的身躯则是一步步壮大。 这些人永远不会死,他们在吸干了宋朝这个躯体后,极少部分人会蛰伏起来改头换面,继续寻找下一个宿主。当然绝大部分蛆虫会随着宋朝这个身躯倒下而粉碎,可是他们没有如此长远的眼光,目光太狭窄了,只能够看见自己脑满肠肥的身躯,想着胖一些就好,肥一些更好。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他们不会懂,就好像每次赵昕号召他们捐一些钱出来松一松绑在他们脖颈上的套索,也没有多少人愿意。这天下人这么多,凭什么要我吃亏。好吧,那得好处的时候,凭什么一直都有你,你家父祖将数十代的富贵都挣到了是吧。 身为统治阶级的这批人挤占了几乎每一个毛细血管,好在大宋这个躯体还有着高速运转的主动脉,严格到对于任何人都是公平公正的科举制度就是支撑宋朝的脊梁骨,永远都有新鲜血液从这里输往全身,替换掉一些废物,实行一定程度的阶级流动。 很难想象,要是宋朝科举像唐朝那样,一科只录取十数人数十人会怎样,冗官问题或许没有了,但是世家复兴了,皇权面对的威胁就更大了。 宋朝的冗官问题有其时代性,是个问题,但是不一定都是问题,存在即合理,两害相权取其轻。 没有人是傻子,人人都知道有冗官,可为什么每年新科进士还是数百上千?少一个,可能就多一个张元,多一个黄师宓。侬智高之乱,也有科举压迫的因素存在。治国难呐,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新人排队等候,越等越多,冗官问题自然越来越严重。 谁要是说削减新科进士的名额,注定要被人骂死,只有财政负担不起的时候,由一个德高望重的人出来说这话才行。原本历史上,再过十年左右,韩琦将担任起这个负担,因为他是从龙之臣有拥立之功,目前嘛,还没有这样的人出现。赵祯还惦记着他的身后名呢,迟迟不愿改。好像问题不发生在他治下,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王朝中期的第二大问题,人地矛盾。一方面是因为人口增长带来人均土地减少,自然也就导致普遍贫困,生活水平下降;一方面也是因为屠龙者变成恶龙,土地分配这个环节出现问题,大量的土地兼并,富者田连仟佰,贫者无立锥之地。 宋朝遇到过的事情,汉唐也遇到过,汉武帝和唐玄宗毅然决然地担负起好大喜功的恶名,选择开疆拓土,为百姓寻找周围适宜的土地。不出意外的话,赵昕也会踏上这条路,或者说,他已经踏上这条路了,南征交趾,不就是看上肥沃的红河平原了吗? 但是,这条路可以缓解一时的问题,却无法彻底解决问题,边疆土地,之所以成为边疆,大多荒芜贫瘠,攻占不易而失去易。大量财政开支花在这方面,造成大量军事负担,得失这本账未必是赚的。 还有什么办法呢? 第380章:问题困境 王朝中期的内政问题,一般最开始在朝廷财政方面上表现出来,随后蔓延至其他方面,比如军队战斗力削弱,比如各地农民起义增多,比如官员贪腐问题增多。 所以,解决内政问题,无论是解决哪一个问题,表现形式往往是以增加朝廷财政为目的。 朝廷有钱了,就能够给军队发放粮饷防止兵变,能够减少苛捐杂税以避免农民起义,能够提高官员俸禄高薪养廉。没有钱的中央朝廷,就是一只纸老虎,政令不出京城。 汉武帝和唐玄宗在面临王朝中期问题的时候,除却对外扩张之外,主要就是增加政府财税。 增加政府财税,无非开源节流四字。 开源方面,汉武帝盐铁酒官营,均输平准,收回各国铸币权。此外还征收财产税,也就是算缗,普通人每四千钱缴纳一百二十钱,商人则是每两千钱缴纳一百二十钱。算缗这种法令注定无果,后来就鼓励告发,即告缗,闹得天怒人怨。唐玄宗呢,他的侧重点不在开源,而是在节流,开源方面最值得一提的就是派宇文融任劝农使括田,打击土地兼并并搜查隐田,隐田即不向朝廷纳税的土地。 节流方面,汉武帝借口诸侯献金不足,一口气废了上百个,收回大量户田。唐玄宗时期改革军队,实行精兵简政,以唐朝疆域之广全国不过四十九万军队。想也知道,必然是不够的,所以需要大量的蛮族雇佣军,唐朝要这些人冲锋在前,抚恤则很少,赏赐更是不多,背叛就屡屡发生。一方面是精兵简政,一方面是扩张攻取可以用于耕种的土地,两个政策导致的结果就是蛮族雇佣军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内轻外重。为了驱使这批人,汉军将领言语不通,安禄山之流由此成为方面之帅,不为汉文官挟制。番将的崛起,究竟是李林甫假公济私危害朝堂,还是唐玄宗顺应局势的做法,或许值得思索一番。 故事很多,展开来写,完全可以成为一篇论文。沿着这些大帝们的步伐,未必要亦步亦趋,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失败的教训。 赵昕觉得自己的思路是没有问题的,汉武帝和唐玄宗选择扩张的方向,重点是北方,南方有,但是都被他们视为瘴毒之地,蛇虫众多。 从气候条件来看,在他们的时代那般选择或许是没有问题的,罗布泊都和海一样大呢,西北如同江南水乡一样,自然是好地方应该打下来。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坚持,才有河西四郡,才有敦煌飞天,才有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 但是这个时代,陕西都变得贫瘠了起来,长安几经战火,人民离散,山林荒芜,天子之气已然断绝。关中平原可以供养秦国,而自隋唐开始就无法供养百万人口级别的大城市,需要自江南转运,说起转运,不考虑军事保障,还有哪里比汴京好的地方。 北方不适合扩张,或者说不再是赵昕扩张的首选,日后赵昕或许会攻灭西夏,收复燕云十六州,但是可能也就仅限于此了,广袤的南洋岛国,无边的印度洋才是更为广阔的天地。这些地方攻占难度不高,攻占之后可以辟为耕地,大量移民,减少国内人地矛盾,继续执着于北方,显得没有意义。 扩张重点选在南方,赵昕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目前来看已经开了一个好头,只需要静静等待其结果。 至于国内的开源节流,节流,赵昕还没有这个权力节流,即便是有,身为太子的赵昕也很少去干这事。抢人家既得利益这事,和杀人父母一样,赵昕又不是天子,赵祯不愿意留骂名,这个骂名赵昕日后可以去背,只要赵祯愿意顺顺利利地转交权力就行。 开源的话,可以说赵昕做的一切都是都是围绕着这两个字在进行。包括对外扩张,其实也算是开源的一种,只不过有些另类罢了。 设立太平院与武院,那是为了给年轻人找到科举仕途之外的一条道路,赵昕鼓励他们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不需要拘泥于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以去经商,可以去学医,可以去从军。只要不犯法,职业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对于你适合不适合之分。但是赵昕此举在许多人眼中是为了培植自身势力,来日登基后好扶持这批人进入朝廷,与科举士子争抢官位,所以时不时地就有人指摘太平院与武院。 此外,就是开设很多公司,兴办船厂等,主要目的都是收纳无业流民,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失地农民,被迫入城,要是不给他们找个活干,就是莫大的危险分子。 但是,赵昕的绵薄之力实在算不得什么,能够吸纳一万,三万,就算是十万员工又如何,汴京城之外的地方呢?广大的中西部地区,赵昕几乎没有将手伸进去的能力。 赵昕今年减少数千个失业流民,同时社会又有上万乃至是数万失业人口出现。本质上,王朝中期问题是历史的大势。 哪怕是汉武帝这样的千古一帝,远逐匈奴,平朝鲜,定南越,服西南夷,武功赫赫,最后也闹得被迫下罪己诏,承认自己的错误,开启朝廷大政方针的转折,开启了昭宣之治。 科技上限决定了,全国土地平均每亩单产无法到达一百公斤的水平,或许江南水乡一些地方通过精耕细作能够有二三百公斤,可是全国一平均,真的没有那么高。 你以为上田中田下田的比例可能是三比四比三,但是事实上是下田远远比上田和中田的总和多。 科技没有长足进步,社会长期停滞发展,牛耕都推广不了,水利设施更是严重不足,想要破解这个王朝中期难题,怎么可能。 三冗三费,想一想要是土地产量能够有后世的一半,根本就没有冗,也没有费。后世一个县五十四个部门,数千行政人员,宋朝呢? 节流解决不了问题,只是缓解问题而已。 第381章:进退如风 王朝中期问题,千头万绪,看似有很多办法,但对于赵昕而言,可供操作的手段并不多。总结起来,就是权力不够,威望不足,很多人都把他当孩子看待。很多事情,赵昕最多是提一嘴而已,赵祯要是不重视,赵昕说了也白说。 正因如此,赵昕也就更加迫切地希望听见岭南传来的好消息。倒不是说打败交趾之后能够劫掠到很多财宝,也不是说能够获得很多青壮劳动力,在赵昕眼中,这些其实是次要的。 相反,即便是成功攻灭交趾,巨大的维稳成本,必然导致平定交趾之初是一件亏本的事情,只能够依靠时间来弥合伤口。 攻灭交趾对于赵昕而言最大的好处是获得灭国之功,真正有了说话的底气,可以以一己之力推行自己的意志,摆脱赵祯的权力阴影。 越是深刻地了解这个时代,赵昕的心中就越是萌生出一股时不我待的感觉,坐在火山口上,一刻也不得安生。不过再如何心烦意乱,赵昕也很少主动去催促宋巡等人出兵攻占升龙城,论军事素养,赵昕不如宋巡等人,所能够称道的就是来自于后世的“远见”,何必外行指挥内行呢? 大宋是为大国,需要有更多的底气,要更加雍容,哪怕战争的结果最后是五五开,对于大宋而言,其实也算不得亏。当然,如果宋巡等人故意养寇自重的话,那就两说。 而现在,这场让赵昕寄予厚望的交趾战事,随着李德政攻下佛誓城回军,大好局面竟然有翻覆的迹象。李德政回归,就好像老虎回到了山林当中一样,原本肆虐作乱的猴子全部都偃旗息鼓,不敢放肆。哪怕是这只老虎已经苍老地形容枯槁,但是依旧可以攻下佛誓城,谁敢小觑。 宋巡分派人马破坏交趾地方秩序,引诱流民四处攻陷州府,开仓放粮,而李德政就是反过来,重建地方秩序。在李德政的命令下,下至十六,上至六十,但凡可以披甲上阵的男丁都被征调入伍,短短时间内,他的身边竟然汇聚起一支人数达到十万级别的大军。 绝对是十万往上的规模,再加上升龙城内李日尊征调的百姓,交趾国内兵员总数可能接近二十万。交趾总共不过三十万户,一百多万的总人口,这个数字极其惊人。 不过也不必对此过于慌乱,且不说其中大多老弱,不经战阵,即便是真的上了战场,拿着木棍赤裸上身,又有什么威胁呢?在成建制的弓弩下,就是会活动的木桩而已。 李德政来势汹汹,看似势不可挡。只不过声势壮观是壮观了,但是军队的行踪完全暴露在宋军探马眼中。再说这些人后勤基本上靠沿途州县补给,可是沿途许多州县都经历过劫掠焚毁,根本无从补给。 李德政可不管什么爱民如子的说法,他只要他手底下的兵士吃饱,百姓死得多了从周边国家再抢一批过来就是,直接强行征收州县百姓存粮,一路上闹得沸反盈天。交趾百姓躲过了宋军,躲过了本地土匪恶霸,躲过了流民山贼,最后反而被自家军队抢了余粮。 即便是如此,李德政率领的这支大军也是时时刻刻陷入缺粮的境地中,不得不沿途打猎,生吃蛇虫,采摘野果,勉强前行,行军速度颇为感人,一日十里二十里,几乎是爬着走。 不仅是前进速度慢,同时为了尽可能地收集粮食,李德政分兵多路,每一路之间并无多少联系,而每一路内部又是分出许多批人马自行下乡搜刮粮食。不难想象,如此做会带来巨大的行军隐患。 之前很多人无法理解宋巡为什么要派人扰**趾地方秩序,现在看见李德政的这幅惨状,纷纷竖起大拇指表示钦佩。同时,许多人提出要趁着李德政分兵多路,逐个击破。 而李德政其实也有自己的考虑,分兵多路,能够获得更广泛的消息,在地方组织几乎被捣毁的情况下,军队就是耳目,能够更快地掌握宋人所在位置。如此风险自然是很大,不过沿途征调来的军队,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拿着木棍的百姓,折损便折损了,李德政并不会为此而感到心痛。 相反,若是有哪一支部队折损,就可以反过来推算出宋军的活动范围。自己到时候调集大军合围,可以将深入交趾国境,肆意破坏的宋军一网打尽。 和收获比起来,这些兵士不过是放出来的诱饵罢了,引蛇出洞,如是而已。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手,其实并不好说。 李德政这种拉网扫荡式地清理各个州县,数十人都不易潜藏,更何况是数千人,藏是藏不住的。 而宋巡所做的,就是布置障眼法。李德政想要知道他们的位置,那就在许多地方都闹出动静来,通过四通八达的河网进行快速转运。在水面上被封锁,那就凭借强大的水师闯破交趾拦阻。 在六月份,依靠这种办法,宋巡带着数千人马,穿梭纵横总计上千里,攻破州县,杀李朝之官,给交趾带来巨大损失。每当李德政调派人马想要救援的时候,宋巡早已带着人马远去。 宋巡领兵远去的时候,故意让当地百姓看见,在确定身后追踪人少的时候,悄悄分兵出击沿途州县,彼自以为安然无恙则失于防备,如此往往获得奇效。你以为宋巡攻占过的地方他不会回返,可是他偏偏领军杀个回马枪,一些州县甚至被连续攻破数次,好几批官员衙役被屠杀一空,成为秩序真空,匪盗成行。 进退难算,攻守随心,水陆并进,宋巡就好像一个技艺高超的绘画大师,在交趾这片土地上尽情展现自己的军事才能,将李德政这个老师傅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但是时间来到七月,宋巡终究还是停止了穿插纵横,李德政在忍耐了无数个日夜之后,终于筹集起全国的水师力量,赶赴红河各个口岸严防死守,准备瓮中捉鳖,若是现在还不走,之后就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了。 进如火,立如林,退如风。宋军不同于劫匪,不以劫掠为目的,劫匪还知道给百姓留一条活路,可是宋军单纯以破坏交趾生产为目的,这才是最恐怖的。 第382章:李日尊北伐 七月初三日,升龙城,李德政召开朝会。李德政七月一日返回升龙城,次日整顿京师防卫,直到今天才召开朝会。 太尉郭盛溢显得风尘仆仆,他领交趾各路水师南下围堵宋军,刚刚从南方州县回来,俯首道:“微臣无能,让宋人尽数走脱矣!” 李德政面无表情,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局面,道:“走了也好,无这批人在后方捣乱,也好抽出手来收复北方几个为宋人攻占的州县。朕不过是南征一趟,北方好是热闹,自立的自立,背叛的背叛,什么妖魔鬼怪都现身了。” 尽管这些天已经被训斥过无数次,李日尊还是起手请罪道:“儿臣有负父皇所托,望父皇降罪!” 其他当初随李日尊一起守卫升龙城的官员也一齐俯首请罪。 李德政并未过于追究此事,事情没有发生之前,谁能够想到宋人如此胆大妄为,深入交趾腹地兴风作浪。全国各地风云骤起,凭他们也镇不住。 “宋人有亡我之心,若不挫其威风,必以我可欺。朕决意北上亲自收复失地。” 群臣缄默不言,不是不想拦,而是拦不住,反正自己的陛下战无不胜,眼下正是国家危亡之际,李德政若是不亲自出征,局面还稳不住。 太子李日尊急忙启奏道:“宋军欺人太甚,儿臣愿为先锋,率水师攻入宋境,围魏救赵。” “沿海尽是宋人船只,船只出海即遭扣押,只怕难以成行!”有官员摇头叹气,说得自然是事实。 李日尊立功心切,道:“星夜出发,大海茫茫,宋人必料之不及,待我军大破其州县,宋军之围自解。” 李日尊想起前些天的憋屈日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群臣议论纷纷,同意者有之,再议者有之,反对者同样有,好像菜市场一样,聒噪不堪。其实这也反映出交趾百官对于宋朝的复杂态度,如果不是李德政与李日尊父子坚持,朝中现在至少有一半的人想的事情是议和。 李德政看底下人争吵不休,怒道:“人家欺负上门来,难道就不能够打回去吗?莫要让宋人以我交趾无人!” 随后李德政对李日尊道:“国中可用之涉海舰船,朕一并许你。此战可以一战便视死如归,务必要宋人退军,倘或遇上宋人防守严密,则莫要纠缠,尽早回来,以免被宋人歼灭。” 李日尊欣喜若狂,面容压抑着喜悦,庄重道:“儿臣领旨!” 之后的朝会内容就是作战的相应布置,太子做先锋,李德政其实可以不用亲自出征了。太子和天子必须要有一个在京城,否则一旦出现大事,连个说话算数的人都没有。 还有就是填补因乱空缺的地方官员,也是颇为繁杂。因为宋巡杀戮官员太过,以至于一时间竟然出现了不少缺口。李德政不得不降低要求,令众人举荐贤才。 选定相应的地方官员后,李德政亲自召见他们,共计三十七人。李德政勉励这些人务必要重视城防,要收拢乡里百姓,加紧进行补种抢种,尽可能挽回损失,同时要加强军事训练,不要以为宋人不会再来。 为了这些人安全起见,李德政调派禁军护送,依品级不等调派十人到上百人。现在交趾国中秩序混乱,盗匪横流,宋人的奸细更是防不胜防。要是没有禁军护送,这些新选官员可能出城之后不久就要被暗杀。 但是,李德政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就在散朝后,任免消息刚刚传下去,就在升龙城内,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新任命的一个官员就被暗箭射中,死于非命。 宋人奸细嚣张若斯,完全没有把李德政放在眼里,可是李德政只能够打落牙齿混血咽,找了一个替死鬼,向文武百官解释说是因为仇杀,与宋人无关。不能够形成恐慌,否则谁当官呀!没有这些中下层官员,朝廷政令如何推进,财政税收如何推行,这些官员就是李朝的象征,是李德政的权力延伸。 李德政的说法有多少人信不好说,反正这些说辞都是给普通百姓听的。之前众人就知道宋人有意识地在诛杀交趾地方官员,但是身处升龙城的官员并不曾听说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眼下升龙城内也不能够保得自家性命安稳,许多官员出行的时候都身穿软甲,这样即便是被箭矢射中,不射中要害多少也能够保住一条性命。 不过反过来说,宋军在交趾制造的混乱越大,交趾就有更多的人心存报复的想法,当李日尊招募北伐的精兵时,许多人踊跃报名,想要让宋人也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中。 李日尊顺利整合上万人马,并非人人披铁甲,但是作为奇兵自海上出兵,突袭宋朝州县,断宋军后路,则是足够用了。 终于得到机会亲征,李日尊的心中并不完全是满意,因为早在年初未曾开战的时候,他就向父皇请命奇袭,却被李德政否了,结果宋人先发制人,自己闹得这般被动。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要他领兵击宋人身后。本就是小国,谈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时候时机适合,就在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李德政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李日尊北征,原因其实很简单,眼下征调十数万兵力,以交趾的国力,根本无法长时间维系如此庞大的战争,只能够是出奇制胜,一战定乾坤。 正面大军围堵北面宋军南下道路,奇兵则是李日尊,自背后夹击。只要这场战争能够赢,至少能够保持宋交三十年和平,若是日后大宋内乱,北上逐鹿中原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是最好的剧本了。 初五日,李日尊领军上船,扬帆起航,剑锋直指北方。李日尊明白,自己即将主动迎战的,是一个强大的敌人,在几个月的交手中,他深刻感受到宋军的压迫感。 再强大的敌人,也注定被我踩在脚底下。星光依稀,海风呼啸,李日尊的心中满是壮志豪情。 第383章:大理来使 峰州,三国交界处。樊圣在此扶持了一个傀儡政权,在交趾国中四处大乱的时候,这个傀儡政权可是无比畅快。一方面吸收交趾各地流散而来的平民,一方面接收宋军攻占下的州县,势力在很短时间内就膨胀数倍。 此政权之主为李源,为交趾开国王李菩之子。论辈分,是李德政的侄子,是李日尊的堂弟。 随着宋巡逐步撤军,李德政随即平定后方,得以抽出手来剿灭这个碍眼的存在,当然并不是说之前就没有交手,而是烈度相对较低,不过是数千人的交战罢了,如今李德政一口气提点三万人马,大兵压境。 这个新生的小政权,一时间有倾覆之危。之前势力初步扩张的时候,李源还妄想着培植自身势力,驱逐宋军,或是坐山观虎斗。现如今根本不敢有这个心思,直言愿意为一帐前将领,请求宋军千万不要撤离。 峰州地界,准确地说是峰州都督府,兼管二十余羁縻州,东西九十七里,南北六十里。五代末并入交趾,李朝开国之时,还是李源父亲李菩平定当地的,所以李源在当地也算是有些势力。但是再大的势力在李德政数万大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没有宋人的帮助,连十天都坚守不了。 宋军营帐外,李源正襟危坐,在等候宋人的商议结果。是的,他被剥夺战场的指挥权了。原因是他之前试图自立的行为惹怒了宋人。 身后的老仆对此颇为不满,道:“宋人并无助我等复国之意,但只视我家主公为奴仆而已,驱来喝去。大敌当前,岂有在外听命的说法!” 李源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的,但是让身后人说出来也能够出自己心中的怒气。 吴朝,丁朝,黎朝,李朝,自五代以来交趾已经更迭有多个政权,时间太长了,本地人已经萌生出独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樊圣目的是立傀儡政权,减少交趾百姓的反抗心理,同时分化交趾国中的力量。但是李源可从来没有想过当傀儡,不过是力量弱小时不得已为之。 老仆骂几句出了几口恶气,随后道:“主公,听说前日有大理来使造访宋营,难不成大理也想要插一手吗?” 李源明白老仆的意思,有宋人一个爹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爹,自己独立的可能性就更低了,不由得叹息出声。 老仆给出自己的看法,道:“大理国中高氏擅权,国相高智升九年前废段素兴,迎立段思廉为帝,至此权倾朝野。想来是国相有心借此事扩张自身权势。” “不好说,说不定是新君自觉权势不兴,有意借外战削弱高氏之权。也有可能是想要搭上宋朝这条路子,摆脱权相的控制。” “宋朝国大,吃人不吐骨头。交趾与大理皆是小国,我等求助宋朝因是无路可走,不如此则必死,大理享国百五十年,当不至于此。” 李源不言,有些话即便身边都是亲近人,也不能够乱说。这老仆乃是他父亲留下给他的忠臣,陪了他几十年,忠心无二,就是性子过于急切,藏不住心事。 而营帐内,樊圣所接待的正是大理方面的使者,准确地说,是大理权臣高氏的使者,因为之前还有一批大理国王段思廉派来的使者,不过被樊圣给打发走了。 现在如此大张旗鼓地见这个高氏使者,背后的意味,要是细品可是让人玩味。这和鼓动高氏造反,自立为君有什么区别。 外交无小事,特别是在这种接待使节方面的细节。当初刘邦不就是故意盛迎范增的使者而轻贱项羽使者,使得项羽集团自生嫌隙,一大智囊范增负气出走,且在半路背生毒疮而死,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如此大的敌人。 中国西南地区,云贵一带,唐朝以前几乎很少在正史中见到他们,比较著名的就是夜郎国了,留下一个著名成语夜郎自大。基本上当地番部统称西南夷,中原王朝对他们的要求也不高,俯首称臣纳贡,朝贡体制下,他们获得的回报多得多,所以也乐于称臣。 但是到了唐朝,问题发生了一点变化,雪域高原上吐蕃王朝崛起,成为伴随唐朝兴衰始终的劲敌。原本西南夷臣服,不过是统治者显示万国来朝的盛景而已,而唐朝时期,扶持拉拢西南夷则是有了更为现实的战略目的——击吐蕃之侧。 云贵高原上,本来部落并立,五个小政权称五诏,在唐朝的干预下,五个政权合而为一,是为南诏国。主要是因为南诏国几次上长安面圣,说是会为唐朝镇守边疆云云。 总而言之,南诏成为唐朝在西南地区的代理人,统一云贵高原。这个战略极大地影响唐朝的战略空间,或者可以说是失败的,势力膨胀的南诏国不甘于听从唐朝命令,联合吐蕃,屡次攻占唐朝疆域,比如李源现在所在的峰州,有一段时期就为南诏攻占。 唐朝在754年对南诏进行过一次远征,只不过失败了,打败唐军的南诏将领为段俭魏,因功进清平官(相当于南诏的宰相),其六世孙段思平于937年建立的大理国。 755年,就是安史之乱爆发的那一年,而后国力衰退的唐朝无力平定南诏,坐视南诏割据。 吐蕃王朝灭亡地比唐朝还要早几十年,没有了击吐蕃的战略需求,唐朝更没有心思收复这片在他们眼中满是瘴气的蛮荒之地了。 然后就是云贵高原各个政权的更迭了,故事很多,就不一一言明,需要的时候再说不迟。 云贵高原这片土地,包括青藏高原,说实在的,没有哪个汉族王朝感兴趣。如果不是蒙古大军被南宋水军死死锁在襄阳为中心的长江防线以北,也不会绕远路,平青藏收四川灭大理,从侧面出击。 没有元朝,后世中国的版图会少很大一部分,许多人口中念着崖山之后无中国,蔑视和元朝有关的一切,那么这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不是要一起放弃。 第384章:有害公利而私利有得 李源等候了将近一个时辰,宋人终于是商议完毕,召他入帐一叙,一同商讨军机。 笑话,真要商讨军机还让他在外面等候这么长时间。虽说心中烦躁,李源还得陪着笑进入帐内,不管官位大小,一律拜见,谦卑到了极点。 樊圣军中主要军官,李源不说完全认识,但交往近月,也认识地七七八八了,眼下在这帐内却看见一个陌生人,显得颇为突兀。 李源自然明白这人就是大理使节,可是却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样,道:“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这使节淡淡回应道:“在下高升泰,是为大理国相之子!” “原来是世子殿下,真是失敬失敬。”李源显得诚惶诚恐,腰几乎九十度弯下。 高升泰只起身举手回礼而已,腰挺得比松树还要直。李源虽说头上顶着王室的身份,论地位还比他高,可是李菩已死,李源这一系不受重视,哪里比得上他父亲大权在握。大家都是成年人,看菜下碟,高升泰觉得李源不配他回礼。 高升泰的无礼,让李源心中更是愤懑,而樊圣则是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待二人寒暄罢,道:“正好节度也来了,便商议一番如何应对李德政吧!” 李源有静海军节度使的职位,所以称为节度也不算过分,当然也可以称为交趾郡王。 李源小心地坐在位置上,无非是书记官将之前商议的内容再重复一遍而已,总结起来就是收缩防线,借助山林险阻层层消磨敌人士气。 在实力相差悬殊的时候,不投降,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其他办法可用,总不可能正面接战吧。 哪怕是将民夫算上,老弱并用,李源自己手里就上万人。而樊圣手里最初就千人,这些日子因为南边宋军撤军北上,得到些许补充,也不过三千。虽说装备精良,正面接战敌人上万人马没有问题,可是敌人可是数万呐。 这次通报,对于李源而言唯一算得上有价值的内容,就是知道大理准备出兵七千来助宋军。虽然这点人也不算多,但至少是自己这边的。 许是为了出之前的一口恶气,李源故意询问高升泰道:“调兵遣将,出国远征,不知大理国主同意否?” 高升泰不为所动,“段氏与高氏亲如一家,我出行之前,父亲已经面见国主言明此事,想来并无问题。” “不知大理谁人为帅?” “此事我并不知晓,朝中之事非我可以妄言,数日之后使君即可知晓。”高升泰并不进入李源的话语陷阱内,将皮球踢了回去。 “倒无他意,只是听说世子在国中屡次率军出征,战功赫赫,某意私以为若是世子亲征,或有奇效。” “倘若国主不以在下才能浅薄,真有此意,自是不会推辞。定为使君逐伪主,扶正位!” 李源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多谢世子了。” 得到了樊圣亲自写下的文书,高升泰带领人马离开军营,并不做其他停留,干净利落。 目送着这群人远去,李源道:“一山不容二虎,天无二日,这大理日后必有内乱。” “一虎死,一虎伤,到时候正是宋军出兵大理的时候。说不得到时候还要借助你的帮助呢?”樊圣似乎说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光从言语上看,他们说得或许是大理的事情,但是这段对话还有好几种理解的方式。 将这两虎代入为樊圣与李源,不也是两虎相争吗?看似互为盟友的他们,也是各怀鬼胎。一虎死,必然是李源,两虎相争,最后得利的就是李德政。 将这两虎代入为李源与李德政,两虎相争,最后得利的是宋军。 将这两虎代入为大理国和交趾国,两虎相争,最后得利的还是宋军。 李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试探着问道:“将军有意取大理之地吗?”有意取大理,那不就是有意取交趾吗?那么自己现在岂不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樊圣没有想到李源会询问地如此直白,思索了一会儿,道:“大理不臣,自大宋建国以来,不过纳贡一次,不奉正朔,不服王命。此无道之国,未必取之,击之必矣。” 大理不臣,所以要被敲打,你日后治理交趾,若是安心听从王命,自然无忧。这是樊圣这段话之后的隐含意思。 李源带着笑脸出去了,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心里的想法,又有谁知道呢? 曾经的南诏国也是对大唐说自己会永为王臣,结果呢?这种口头承诺,相信的人都是蠢货。 明知道自己与虎谋皮,明知道自己引狼入室,可是李源又有什么办法呢?对于交趾国而言,最优解是各方放下争议,一同应对外敌,团结在以李德政为中心的集体中。但是,对于李源自身而言,和宋人联合,他的收益最大。 公利与私利不同,导致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句话可以有截然不同的选择,所以说,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理论可以指导实践,但是需要审时度势。 历史上,无数的人曾经面临类似的抉择,春秋太远不说,南北朝时期王室内斗剧烈,引入外国力量再正常不过。北周北齐为了力压对方,相继向突厥可汗俯首称臣,隋末刘黑闼等河北豪雄降突厥,五代时期的石敬瑭降契丹。类似的例子简直不要太多。 成功的,石敬瑭算是一个,开创后晋王朝,当然背负下偌大恶名,你也可以说他是失败的。名利双收的例子,像李唐开国就是借了回鹘与突厥人马,建国之后就翻脸,正是因为先祖这样干过,安史之乱中肃宗接着向回鹘借人马,导致长安被回鹘劫掠。 借助外族的力量建国,有问题吗?这个问题其实一点水平都没有,从古至今,但凡建立王朝,哪一个没有借助外族的力量。连打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名义的朱元璋,他麾下都有大批的蒙古骑兵。蒙古贵族倒戈投降,你不接纳全部处决吗?吴三桂等明军投降清朝,甚至成为主力呢! 问题不在于建国本身,而在于要保持自身独立性,保证自身有着一支独立的武装力量。 第385章:先胜后败的李日尊 在逼退宋巡后,李德政暂时没有后顾之忧,这段时间会是李德政攻势最为猛烈的时候,所以樊圣选择避其锋芒,收缩防线,沿途阻截。 城池守不住直接丢弃就是了,李德政有着人数优势,让他分兵占据各个城池并不是坏事,正好分散他的兵力。丢弃城池的前提是搬空烧尽城池内的粮食,让敌人得不到补给,连百姓家里的也不能够放过。一旦敌军入城,掠之于民是必然的,索性自己先抢一遍。 此外,樊圣还让李源派人袭扰李德政后方粮道,若是护送粮食的敌军过多,樊圣甚至自己亲自出马,能够抢来的一并抢来。 战争不是戏文当中唱的那样过五关斩六将,也不是将军三箭定天山,主将不会比拼个人武艺,遭受苦难最深重的永远是平民百姓。那种雨雪不进屋,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军队,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支,没有任何一支。 在李德政的疯狂反扑下,短短十天之内,曹讽田达义二人所攻占的交趾州县尽数沦陷,他二人所统率的人马被迫返回大宋疆界,反倒需要堤防交趾乘机北上。 而峰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上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丢失七成,剩余城池在交趾禁军的猛烈攻势下,也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樊圣不惧反喜,敌人的战线延伸地越长,就越是脆弱。坚壁清野,骚扰粮道这一方针政策得到坚定贯彻落实,交趾禁军早已缺粮,不知多少人没有吃上一口温热的米饭,都是采摘野果,捕捉蛇虫猛兽而活。 没有粮食,李德政的锋芒再盛,也要撤军。交趾国中的情况如何,樊圣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李德政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只要稳住,最后胜利者就只有一个。 大理派来使者说是会出兵,但也不能够过于信任,到时候真要是宋军在正面战场上呈现败象,对方撕毁协约,拒绝出兵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相比较而言,樊圣倒是觉得位于交趾南方的占城出兵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所以他专门去信宋巡,陈诉自己的意见,主张给予占城以更大的帮助,帮助占城平定地方叛乱,整肃兵马,如粮食甲胄一类都可以送去。占城附近的真腊其实也可以联合起来,朋友不嫌少。 正当樊圣准备组织大规模反击的时候,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一同传来。 交趾国太子李日尊率领水师在钦州登陆,先破钦州,再攻陷邕州,大肆劫掠一番后,回师顺便攻克廉州。 正当李日尊回师准备返回交趾的时候,为曹讽与田达义阻击,小舟顺风如箭,将交趾船只焚毁殆尽,李日尊所部折损大半,剩余不过千人遁入山林之中。 “竟然还有这等事!咋们的水师是睡着了吗?”樊圣知道这个消息后,第一感觉就是不可思议,虽然从结果上看宋朝其实不亏,交趾损失的可是精锐兵马,而宋朝损失的不过是普通百姓。 但是这种低级错误完全可以避免,以宋朝水师对海面的封锁,许多荒岛上都有人马驻扎,交趾方面如此大规模的水师北上,不可能没有被发现。既然发现了,又怎么可能容忍李日尊连破三州。 传信的将校解释道:“水师的确发现交趾水师北上,然则最初以为其北上进攻广州城,敌军人多势众,我方水师前些日子刚刚返回船厂检修,是以不曾拦阻。他们最初经过钦州而不下船,想不到竟然趁夜折返,真是阴险狡诈。” “战场之上,难不成还要告诉敌人自己要做什么吗?是不是还要礼让一下他们的老弱病残!”愤怒的樊圣气得加重了话音,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将校被吓得不敢回言,怒火稍稍平息后,樊圣复道:”便是如此说,难不成钦州廉州邕州三州长官都不知道加固城防,竟然这么轻易地让交贼混入其中。” “听说交贼自称李源部下,护送民众而来,是以不曾提防。” 樊圣不愿意继续听下去,挥了挥手,让这个传信的将校退下,倒在身后的藤椅上,神情郁闷无比,无奈道:“几个月的辛苦作战,因为这件事,恐怕就要功过相抵。” 亲兵疑惑地问道:“曹将军和田将军不是大败交贼,要功过相抵也是他们的事情,我们与此事无关,如此也要功过相抵吗?” “朝廷本就不愿支持此战,能够功过相抵,还得要太子殿下给咋们说好话才行,否则只怕朝廷问罪的文书直接下来了。那些文官正愁找不到太子殿下的把柄,此事之后,殿下在朝中怕是要为人所弹劾。”樊圣徐徐道,眉宇紧皱,神情再也没有先前这般从容。目前还不清楚三州损失情况,若是百姓伤亡严重,只怕赵昕还平不下这事。 “竟然如此严重?”亲兵不由得惊呼出声。 樊圣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他现在就担心,文官台谏群体借着此事兴风作浪,夸大战争对百姓的苦难,要求他们撤军。他们只需说此事对百姓没有好处,反而引得对方报复,得不偿失,就不好接口。 赵昕一旦压制不下这事,宋巡他们这几个月所做的一切算是完全白费了。 换做谁,能够容忍下此事! “必须要打一场风风光光的胜仗出来。”樊圣低声自语,肩头的压力多了不少。因为这么一件事,算是打乱了原有的布置。 樊圣一扫烦闷之气,霍然起身,对身旁亲兵道:“你带几人前往大理,告诉他们,我军已经动身歼灭李欣所部,若是李欣败走他们还不出兵,则先前所拟定的条约一并作废!”李欣,便是李德政派出收复峰州的这路人马主帅,也是交趾皇族。 少见樊圣如此重视,亲兵不敢担待,答应道:“诺!” 接下来就是紧张而又匆忙的调兵遣将过程,此战过于重要,樊圣披上三层铁甲,亲自出征,指点人马。 见得宋军调兵遣将,李源急忙过来询问自己能否帮上什么,樊圣告诉自己此行目的,并未要求李源随行,只是让他继续骚扰敌人粮道,在后方接应一下就是。 第386章:强攻雄王山 峰州都督府内的宋军不过三千,一部分外派出去阻截粮道,加之部分战亡者,现在还在营中的其实就只有两千出头。 而李德政派来收复峰州都督府的兵马则是有接近上万,换做旁人,李源提出随同出征的请求一定会答应下来。但是樊圣不要,兵不在多而在精,自己此行就是长途奔袭,兵员素质不好的随同出征,就是累赘。 被拒绝的李源脸上满是惋惜之色,心中却颇为复杂,他自然不满樊圣对他的轻视,想着樊圣大败,可是樊圣一旦大败,凭借他自己又怎么可能守得住城池。所以,他又不希望樊圣大败,最好维持一个小败或者不胜不败的状态。 留了二百人看守营中的强弓劲弩,樊圣即领军出征,此行不走大路,专走小道。这段时间他也是将这里的地形给摸了一遍,不说每一条林间小道都知道,但是行军则是足够。 长途奔袭,胜在速度,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强弓劲弩之所以为强弓劲弩,就是因为其体积大,携带不方便,反不如单体弓好用。如果此战战败,李源必然出兵抢夺这些兵器,所以樊圣可是冒着莫大的风险去做这事。 不过在樊圣想来,此战虽然胜率不高,仅五成左右,但是大败也不至于。李源根本没有这个胆子反水,就留下的那二百人,凭借强弓劲弩,没有三天时间,李源也不要想攻入其中。三天时间,足够樊圣走好几个来回了。 如果不是因为李日尊的奇袭,樊圣根本不用如此,再多等几日,效果会更好,风险也更低。 出征之前简单吃了一碗饭,仅半天之内,樊圣走小路,穿插到达李欣的驻地——嵩山县,此县北临雄王山,山上有古迹雄王宫。 如今这李欣便身处雄王宫内,当然不是说此人搁置战事跑来游玩了,而是身处高山之上,可以俯瞰周边。此外这里道路四通八达,战略位置极佳,且易守难攻。对于一军主帅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人身安全,自古以来就没有几个主帅会亲自上阵的,都是后方遥控指挥。 之前一路经行小道,若是遇上敌军,哪怕是遇上砍柴的樵夫,樊圣也让人一并诛杀。谁知道是不是敌人伪装为樵夫探听消息,为了封锁消息,容不得一点闪失。 到达嵩山县五里之外后,樊圣谨慎起见,还是派人散开去打探观察敌人的动静。自己此行是为了立功来的,又不是给敌人送战功来的。再往前走就容易被敌人发现了。 真要是敌人提前有了防备,撤退便是了,没有必要一直纠缠着。等到敌人大军合围而来,自己想要离开都不行了。 樊圣来到此地的时候太阳尚未下山,等到探子返回禀报,已经是一轮圆月高挂夜空,临近月中,晚上明亮地如同白昼一样。按理说这不是一个适合夜袭的晚上,不过因为月光过于明亮,敌人可能疏于防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樊圣在得知李欣驻军雄王山之后,就设想过许多种进攻的方式,也通过各种手段,比如伪装成村**粮,安插了一批奸细进入其中,将内中的消息打听得七七八八。 雄王山上的敌军数量其实也就是两千多,最多不超过三千。毕竟还有其他县城需要防守,加之粮道不稳也需要大量人手押运,是以兵力颇为分散。 上下山的主要道路一共有三条,依方位而言可以称为南西北,东面是悬崖峭壁,攀爬的成本太高,樊圣不冒这个险,而且对方也派了人手看守东面,还准备了滚木擂石。各个道路都有人把守,没有小道的说法,不管怎么走,都绕不开这三条路。 山上不大,一旦听到动静之后,对方其他各路守军能够很快支援过来,所以必须要有主攻和佯攻之分,拖住对方的人手,给主攻争取时间。 樊圣的作战计划是亲率八百人负责主攻北路,再二百人佯攻另外两路。剩余的千人在山下驻扎,若是敌方设下陷阱也好接应,若是敌人被冲溃,就可以趁势追杀。 一旦击退李欣,则其余人马必然撤军,峰州之围自解。而樊圣的野心不在于此,一旦击破李欣之后,他想要顺势逼近升龙城,不求破城,目的是逼迫交趾各路人马回师护驾,帮助其他几路宋军缓解压力。同时也是为了在之后与大理和占城等国的谈判中占据有利地位,吸引他们出兵参战。 已过三更,人心思困,再有一段时间就是换防的时候了,天空中也恰有一片不浓不淡的云层飘过去,遮住些许月光。原本就清冷的时候,更增添一份凉意。 樊圣带着人马潜行至山脚下,因为树林的遮蔽,没有交趾守军发现危险靠近。 最先爆发战斗的是其他两路,短暂的试探后,雄王山上众人都被惊醒,呼喝声四起,显得有些慌乱,樊圣没有给他们多少时间排兵布阵,身先士卒,开始了主攻北路。 北路落差其实也很大,之所以选择主攻此路,是因为附近有一条小瀑布,溅射下来的轰鸣声能够掩盖行军的声音,所以,直到樊圣接近至敌军五十步以内,他们才发现敌袭,紧忙射下箭雨,放下滚木擂石。 身披层层铁甲的樊圣无惧射来的箭矢,只不过不时滚落下来的的圆木还有碎石是巨大的威胁,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碰着就死,擦着就伤,给宋军前进的道路上带来不小的麻烦。 好在交趾军没有将道路附近的树木清理干净,在树丛之间穿梭前进,极大地降低伤亡,就是影响前进速度。 但是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几个大跨步之后,樊圣与敌人交上手,在身后兵士的帮助下,凭借绝对人数优势,干净利落地解决挡路的数十人,往山顶的雄王宫扑去。 交趾很多兵士都不曾来得及披甲持兵,就被砍翻在地,樊圣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前进。但是真到了雄王宫外,敌军早已准备齐全,严防死守,密集如铁桶一样,樊圣几次强闯都闯不破。 不得已,樊圣令人射出能够传出尖锐声音的锋镝,但见锋镝声过,雄王山下,火光四起,大片火把绵延铺展,好似有上万人一样,数不胜数。 第387章:朝中争议 这个关键的时候,山下宋军制造出浩大的声势来,又是放火烧山,又是火炬如林,好似援军无尽,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山围困交趾军队。 交趾主帅李欣虽说是养尊处优的王室,但能够被李德政派来负责此事,本身不乏才能。他在混乱的局势中能够聚合起大部人马,形成有效防线,本身就不是一般人。 眼下宋军声势如此壮大,反而映衬出宋人的心虚。战场之上,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李欣手中若是有绝对优势兵力,绝对不会在相持阶段暴露出来,而是会选择围困,伺机歼灭敌人。 这是李欣的看法,他看出来宋军实力不强,此举很可能是虚张声势。但是,万一呢?如果猜错了,李欣今夜若不是战死,便是被俘。 就目前而言,交趾整体上占据着优势,明知道宋军大概率是虚张声势,可是李欣不愿赌。在他眼中,峰州都督府的这数千宋军,不过芥藓之疾,这一次受挫,那就暂时后撤,积蓄力量反扑便是,没有必要冒险。 所以,李欣选择了退军,留三百人殿后,自己率领主力撤退。 这三百人自然拦不住樊圣,歼灭这支殿后队伍后,樊圣率人趁夜追击,没有穷寇莫追的说法,正是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的大好时机,不可轻易放弃。 但是因为山下的支援人马提前暴露,导致樊圣设计之中的歼灭战没有成功,这一夜,至天明清点战损及战功,击杀敌军半数,约摸千人,战果丰盛。可惜的就是走了李欣,不曾生擒此人。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是距离樊圣设想之中的结果还有一段距离,走了李欣,敌方中枢还在,能够在短时间内组织起反击,就不方便自身扩大战果。 打不出一场漂亮的战争来,太子赵昕就还需要面临来自朝中的压力。很无奈,樊圣也只能够见好就收,在焚毁交趾留在雄王宫上的辎重后选择撤军。 而目前汴京的情况,就如樊圣所预料的那样,李日尊接连攻破钦邕廉三州并大肆屠戮后,就有两广官员上章弹劾宋巡等人妄开边衅,要赵祯治罪问责。 继两广官员弹劾奏章之后,是宋巡派人送来的奏章,配合着曹讽田达义阻截李日尊成功的消息,算是喜报。宋巡并未将罪责推给别人,而是自己一力揽下,提及自己并未处理好兵民之间的关系,消息传输系统不顺畅。最后宋巡自请降爵贬官,减少俸禄,听凭朝廷一切处置。 针对此事,朝中迅速分化为两派,一派人认为宋巡等人虽然有过,导致百姓大量伤亡,但是能够及时阻击李日尊,应该功过相抵。一派人认为宋巡等人若是不妄启战端,百姓根本不会有伤亡,根源在宋巡等人身上。 目前而言,争议还只是出现在中下层官员之间,尚未波及到宰执及赵昕身上,其实也就是赵昕和各个宰执暂时没有下场而已。中下层官员争辩时说的话,其实就是赵昕和这些文官争斗的一种表现。 功过相抵派道:“昔日汉朝北疆,匈奴年年入关,劫掠生民,为害不浅。今有名将远征在外,尔等处衣食无忧之位,不图卫国安平,反倒为乱在内,是可诛也!” 功不抵过派反驳道:“太祖过大渡河而不过,言此河之外不为我有,保大宋大理两境安平。太宗图谋交州,受阻瘴气,终不得行,乃退武兴文,重用文士,养德纳四方之国,是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实圣朝之治。今日宋巡等人不守祖宗之法,妄开边衅,百姓何苦,竟受破家之难!” “太祖不过大渡河,是先南后北,意在设封桩库储余财,先复燕云十六州,恢复汉唐伟业,绝非舍弃汉家基业。太宗两度北巡,国困民乏,方起退武修文、休养生息之意,亦绝非不复旧土。” “今本朝天灾延绵,兵乱不绝,三冗三费,内乱尚不曾安定,如何外战。交趾本非弱国,彼国主南征北战,内外无忧。武人自谋私利,竟招致百姓罹难。今日不治罪,来日人人不服号令,贪功冒进。” …… 两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本就是鸡同鸭讲,不在一个频道上,自然说不到一块去。抛开个人成见,后者的观点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但是依照他们这样说来,王朝初年国困民疲,需要休养生息,王朝中期天灾人祸,同样需要休养生息,合计着就不要收复故土了呗。 自古战争,就没有绝对有利的时机,只不过是相对有利罢了。照着他们这样等,非要等到王朝末期敌人也没落下来不可,只是敌人没落了,自己难道不是没落了吗?北宋末年契丹确实没落了,可是你自己呢?用钱买回燕云十六州又有什么意义? 分明是大国,却偏偏有小国心态,喜欢赌国运,博机会。只要你自身足够强大,那么时时刻刻都是机会。对于大国而言,自身内部永远都更重要。 此番争论,不看思想正确与否,有一点需要指出,文官集团针对宋巡等人集中开火,要赵祯严加治罪,其实暗藏夺权的心思。 当初赵昕选择与交趾开战的时候,文官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作战的一应权力操之于赵昕,此番若是宋巡等人被治罪,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回作战的临场指挥权。 反正赵昕是不可能将这个权力扔给他们的,就是砸在自己手里,直接退兵,也不会将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船厂精兵交给这些文官统率,谁知道他们会祸害成什么样子。 都说武官贪财,文官也不遑多让,天下乌鸦一般黑。许多文官颇为自诩的一件事就是克扣武人俸禄,还自言为国省钱,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这事百姓毕竟遭受重大损失,这件事洗不了。说起来,三州被劫掠还是小事,关键是这件事暴露出来的深刻问题,即宋朝内部统属不一,宋巡指挥不了负责民政的两广官员。 此事不解决,下一次百姓遭受灾难似乎并不遥远。 第388章:赵昕亲征 想要解决两广文武互不统属,为敌人所趁这一问题,说来也简单,直接从两府或者三衙内派一个高官,任宣抚使或者其他职位,足以震慑地方。 但是问题在于,这样明面上的问题或许解决了,但是私底下的暗流汹涌,阳奉阴违还是存在。两广远在数千里之外,消息通传极其不便,对于需要效率第一的战场,简直是噩梦。李德政不是蠢材,面对这样的敌人,他怕是要笑死。 宋巡自请降罪,又是贬职又是罚俸,态度谦卑至极,不归罪他人。赵昕在两广的头面人物这般表态,或许是为了帮助赵昕担责,防止这股风浪波及到赵昕身上。但是如此一来赵昕就不好为宋巡说话了,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取得一个功过相抵的处罚而已。 派谁去赵昕都不放心,当然也是因为这些年赵昕都是在走下层路线,除却自己的师长等人外,基本上不与文武高官交际,甚至故意交恶,省得为赵祯猜忌。无人可用,那么除了赵昕自己亲自出马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局势其实并没有严峻到需要赵昕亲自出马的地步,但是赵昕不愿意等到那个时候再提出亲征的想法,因为大概率赵祯和百官不会放行,现在处于战略优势之际(至少赵祯他们是这样看待的),成功的可能性还要高一些。 如何决定宋巡罪过尚没有讨论清楚,赵昕在朝议中提出自己想要南下,亲自主持战事。这一番表态直接震翻群臣,便是赵祯本人,也没有想到赵昕会如此决绝,此去两广,千里迢迢,沿途可能出现太多的问题了,根本容不得闪失。 赵昕的确还有一个弟弟赵曦,可是只有赵昕得到了完整的皇室教育,各种治国理政的方针,可不是说有一流的老师教诲就可以了,培养成本极高。弟弟赵曦平日学诗作词,画画谱曲,不曾接触这些,当然也是因为他自己主动疏远这些,省得赵昕生出疑心。 自古太子监国守城,哪里听说过太子主动出征的,也就是开国之初太子可能有领兵在外的机会而已。 所以,赵昕的这个想法招致朝中大部分官员的反对,他们认为赵昕轻视战争,不知战事艰苦。 朝臣的看法赵昕并不在乎,他只需要说服父皇赵祯就可以了,赵祯只要点头,接下来不难得到独相庞籍的许可。 朝议结束,赵昕留下独自奏对。百官有心留下却必须离开,只得不情不愿地退朝。而一堆台谏根本没有出宫,甚至没有离开大殿范围,直接趴在外面栏杆上奋笔疾书,直言赵昕不可南征的几大理由,这些人都是随身携带纸笔砚台。抢不到栏杆的台谏,甚至趴在地面上,也顾不得脏污,就等着赵祯决断后好上书奏对。 殿内,赵祯看着眼前这个逐渐脱去稚嫩的儿子,心中感慨万千,长出这点羽翼,就想要独自飞行了,“你当真想要亲自南征?” 本就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赵昕答道:“是!” 在赵昕的面容上,赵祯似乎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继位之初,他何尝不是日日夜夜想着收复燕云十六州,一雪祖先耻辱,但时光终究是逐渐消磨掉了赵祯的锋芒,他变得保守而猜忌,“宋巡征伐交趾,是胜是败,朕并不在乎,你若是南征,必须是赢!你可明白?” “儿臣知晓!” 赵祯知道赵昕心意已定,也不继续试探,直接问起细节来,“交趾禁军三万,州军十万,你准备带多少人马南征?” “五百东宫侍卫,五百太平院学子,还有二百的武院学子。”赵昕的面容无比平静,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这点人马根本起不到多少作用。 赵祯听后不怒反笑,目光中满是鄙夷,“你要是想要找死,先自去太子之位,莫要战死沙场,羞辱先人!” “文官善言兵者,范仲淹韩琦之流,几番战西夏党项,动辄十数万兵力,千里转运军粮,打得国困民疲,还要发大钱以济国用。儿臣只以这些人马南征,省时省粮,还可避免北军水土不服。倘或人手不足,自两广当地征召便是,不需千里运兵。” 原来是为国家省转运之费,赵祯的面色好看些许,道:“既是我大宋太子,只带这千把人南下,莫不是让契丹党项笑我大宋无人。” 听赵祯这话风,似乎答应赵昕南下,赵昕喜出望外,起手就道:“儿臣听父皇一应安排!” “征交趾一事,本是出自尔谋,眼下交趾国中乱象四起,正是大有可为之际,南下并不是不行——” 赵昕张口就准备谢恩,却听得赵祯继续道:“然则,你需要答应我几个条件才行。” 赵昕的眼神飘了飘,总而言之不会是坏事,便道:“父皇但直言便是,儿臣定遵循不改。” “第一,令狄枢密随你南行。狄青出自西军,身经百战,有勇有谋,党项人见其无不胆寒,有他跟着你,朕也放心。” “儿臣遵命。”赵昕忙不迭地答应下来,突如其来的大礼包,将赵昕砸得眼冒金星。 如果你以为赵祯让狄青随行仅仅是为了保护赵昕,给赵昕出谋划策就想得太过简单了。这个举动标志着赵祯开始放开对赵昕的限制,允许赵昕与高级武将接触,不难想象,有过这么一场南征之行,狄青就是赵昕的身边人了。日后赵昕继位也就有了中央禁军层面的军事武力支撑。 赵祯竖起第二根手指头,道:“第二,你此番南征,先带五万人南下,若是战局有变,朕自会调拨精兵强将给你。只是有一个要求,务必要攻克升龙城,生擒李德政。” 对于赵祯的第二个条件,旁人或许直接答应下来了,但是赵昕表示拒绝,“人不在多但在精,北军南下开销用度无数,南征交趾非为劳民伤财,空长虚名,望父皇熟虑之。” 这是可以说的理由,不能够说的理由是五万人将打破平衡,会超过船厂眼下出征总人马,赵昕不好指挥。因为调度问题,甚至有可能会激化军中矛盾。 ps:大学同学来家里玩,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抽出时间来写,明天要是没有写后天就四更。 第389章:出征的那些事 ps:等一下还有两章。 赵昕出征,大宋当今太子亲征。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朝野震动,连在汴京的各国使臣这些日子都变得活跃许多,想要探听此事虚实。 赵祯首肯此事后,两府宰执先后同意,至于反对的都是台谏官。 台谏官为什么反对,因为设置这些职位的目的就是异论相搅,要与主流说法不一样才行。台谏官不看重俸禄这些,他们更在乎自己的名声,从众无法体现自己的“远见卓识”。所以他们从南方气候湿热,士兵训练不全,甲胄储蓄不足等方面提出反对意见。 当然,这些台谏官挡不住赵昕南征,不过话说回来,赵昕真要是南征出现问题,比如禁军因为气候大量病故,导致交趾反攻。到时候这些台谏的建议就会被重拾起来,用来帮赵昕开脱,并且将朝廷现在任职的宰执们踢走换一批新的。 到时候的说法,就会是太子赵昕为身边小人蒙蔽,未曾听闻身旁正臣直言,导致兵败国辱。赵昕无罪,有错的都是宰执们,都是小人,都是无能之辈。 是不是觉得这个套路挺熟悉的,嗯,当初元昊自立称帝的时候,朝中上下皆言可战,可还是有些人站出来说不行不行,我们打不过元昊,要防守,要议和。等到几大战役真的惨败后,这些人就荣华富贵,平步青云。现在朝中不少高官当年就是靠这个套路上位的。 赵昕一点都不怀疑,就是赵祯在背后操控着这股舆论,为来日做准备。是不是觉得挺好,连未来的退路都想好了。可是尚未开战,就有一群人自诩为国为民,忧国忧民,说此战前景不好,让寻常官员如何想,让寻常士兵如何想,让芸芸百姓如何想? 赵祯,玩弄的都是一些小聪明罢了! 好在这些台谏官的话没有形成主流,也不可能在现在这个时候形成主流,反思是战败之后做的事情。 目前而言,因为赵昕即将南征,但凡汴京城内的禁军,都想要涉足其中,为自身博取一个功名利禄。 但凡此战随行之人,倘或在赵昕遇到危险时护驾,那就是天大的功劳。即便是没有遇到这样的机会,以交趾之弱,军功还不是手到擒来。这是绝大部分禁军的心思,可是赵昕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个心思。 数十人主动请战,派哪些人南下,若是按照往常惯例,那就是比拼身世地位了。比如宋夏战争中的在定川寨之战中惨败的葛怀敏,那就是个交际好手,赵祯在他出征的时候甚至送上曹玮(曾大败元昊祖父李继迁,镇抚吐蕃番部,此人不死,元昊断无独立的希望)穿过的战甲,但那又如何呢? 赵昕不管这些人身世如何,反正他的东宫侍卫里面哪一个不是家世勋贵,祖上鼎鼎大名,论家世再强难不成和赵昕比吗? 赵昕在东宫内设下重量不等的巨石,还有膂力不等的强弓。武无第二,不要和我说熟读诗文,这场战争的大战略方面已经拟定,你们只需要负责具体任务就行。想要南下就举起巨石,拉开强弓。 赵昕亲自监考,狄青在一侧观看,同时负责点评人物,他毕竟是军中出身,眼光可比赵昕老辣地多。很多花拳绣腿看似表演性极高,比如挥舞石头转圈,脚踢手举等,并无多少实用性。在狄青的火眼金睛下,尽数被淘汰。 就这样,赵昕筛选出来了一批真正的练家子,即目前武将世家中少有的一批还维持艰苦训练的人。 很多世家因武功而起,但是后辈往往转向学文,不仅仅是因为家族多元发展的要求,也是因为武学真的特别累人。就拿赵昕自家而言,要不是赵祯督促地紧,赵昕才不会天天练习骑射呢。 松一些,你看有几个皇族学武的,但凡修习一下武艺,混个实职将军还不容易。魏晋士族哪个没有军功在身,之所以衰落,最大的原因就是内部腐化,然后只能够靠修修族谱来圈地自萌。 除了挑选中层将官外,就是武器的分发了,这个步骤其实也很麻烦。很多人以为禁军每天随行都有甲胄武器,其实不然,也就是戍守皇城的那批人有罢了,每天换防之后武器就要上交,遗失损毁都要受罚。 所以,你如果去看史书就会发现,很多政变发生的时候,第一选择不是皇宫,而是藏放兵器的武库。因为只有抢夺武库后将自己的部下武装起来,才能够形成战斗力。冷兵器时代,一件铠甲的作用真的是不需要再强调了,更不要说其他的强弓劲弩。 杂七杂八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狄青还向赵祯请命,从西北调了两千杂胡过来,就是宋夏边疆上的少数民族,是一流的轻骑兵,一人双马,俸禄是步兵的三倍有余。这批人也是南征队伍中唯一成建制的骑兵。 如果没有记错,原本历史上狄青剿灭侬智高的时候,就是调了杂胡过来,他们不适应南方气候,损失大半。赵昕这次南下,带了不少大夫南下,希望能够尽可能减少水土不服带来的损失。 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完成,三万大军在八月初正式南下。 是的,在赵昕的坚持下,人数被压缩到了三万,但是这场战争如果光从消耗来看,赵昕觉得还是亏了,三万大军从汴京劳师远征,光是沿途损耗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支人马分为两批,一批是以杂胡为主体的骑兵,包括部分善骑射的东宫侍卫们,沿陆路南下,作为先锋。 一批是以步兵为主体的军队,上船,沿汴河入淮河,由淮河一路沿大运河南下,至长江转支流赣江,到虔州之后下船步行,过韶关古道,进入广南东道,以广州城作为自己的指挥中心。 赵昕本来是想要走海路的,速度快,这个季节顺风顺水,中途更少停留。可是一群人不同意,毕竟这个时代风大浪急,赵昕落入运河还能够抢救一下,掉进海里可就一命呜呼了,到时候全军受罚。 当然,赵昕是在后一批队伍当中,虽然赵昕也想要驾马疾驰,奈何无人同意,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前面赵昕提议走海路都有人同意来着。 总而言之,在路上晃悠快一个月,在八月末的时候,赵昕终于来到了广州城。 第390章:以死畏之 广州城。 城中大小官员都出城五十里迎接,恨不得直接跨州相迎,然后为了欢迎赵昕的到来,还故意安排了很多百姓列道欢呼,并准备米饭餐食,摆出一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姿态。 大军何等庞大,哪怕赵昕身边的只是一部分,后面还有一批殿后,饶是如此上万斤粮食也不够,更不要说还有诸多肉菜,也不知道多少百姓养的牲畜被宰杀。赵昕看着眼前景象,眉头微皱,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带了三万人南下,赵昕也缺粮呀! 在官员当中赵昕看了一圈,却不见宋巡曹讽等人,毕竟是自己的嫡系人马,赵昕便询问出声。 现任广州知州答道:“宋将军前些日自占城国回城,与交趾军一战身受重伤,不便远迎。至于曹将军和田将军,则是在广南西路搜查山野,那交趾国太子李日尊藏匿大山深处,屡屡作乱,阴魂不散。” 赵昕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令马车继续前行,只是不时掀开车帘与百姓示意,广州官员为了接待赵昕,这距城的五十里,几乎每一步都有百姓围观,好似一条人墙一样。这些百姓倒也未必完全是官员安排的,许多百姓其实也好奇赵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争着抢着来看。 到达广州城后,赵昕先去看望受伤的宋巡。宋巡前些日子南下占城,联络占城围攻交趾,占城王制炬将信将疑,说宋巡若是能够帮助他收复失去的地哩、麻令、布政三州就愿意出兵,前些日子李德政南征夺取这三州之地,并顺势攻破佛誓城。 宋巡就是在收复这三州的过程中受伤的,为了防备占城北上,交趾在此三州安置重兵把守,光是禁军就有三千,加上其他的州军,人数上万。所以这几场攻坚战可是打得无比难受,宋军损失上千人,船只数十。 制炬可能也没有想到宋人真的会帮他收回这三州之地,反正他口头感谢之后,立即出兵占领三州。 而结果就是李德政认为占城真的与宋朝结盟,派出更多的人马围攻这三州。宋军损失很大,但是这个损失很有意义,因为将大量交趾人马牵扯在南方,宋巡的战略目的实现了,就是代价实在有些大。 此次战役中,宋巡身先士卒,几次先登,胸口中了一箭,当时宋军为了趁敌不备还急行军,宋巡轻装上阵,只有一件铁甲在身,伤口还挺深。伤口隐隐可以看见骨头,受伤的地方甚至还流脓发黑,哪怕是敷有草药,还是散发着一股恶臭。 其他手臂大腿等处也有擦伤刀伤,虽然触目惊心,好在并不严重,最严重的就是胸口这一箭了。看着宋巡面色苍白还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跪拜,说自己有辱殿下,有辱武院,有辱大宋。赵昕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告诉他之后的战事无需他操心了,只管安心养病就好。 接下来,赵昕还去慰问了在广州城内的伤员营,他们失去手臂者有之,失去大腿者有之。至于被射中眼睛,削去耳朵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乃至于一些人肚腹被破开,肠子流了一地,也被安排在这里修养,说是修养,其实不过是在这里勉强延长寿命罢了。 看完这些之后,赵昕一天都变得抑郁了起来,面色铁青,一句话都不想要说。只有亲身经历过战场的苦难之后,才会对战场产生敬畏。很显然,之前身在皇宫的赵昕,并没有理会到战场的残酷,对战争的残酷性缺乏直观的认知。 狄青和赵昕今天一起看完了所有的伤兵,赵昕的反应狄青看在眼里,出身底层的他,一刀一枪拼杀上来,见惯了太多不在乎下属性命的上司,这些上司只知道让手下人冲,只知道发赏钱让手下人冲,自己从来不舍得冲。能够遇上赵昕,并且与赵昕随行南征,狄青认为这是自己的幸运。 仅仅是这番姿态,狄青就愿意归心,赵昕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今天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的抑郁阴沉罢了,绝对是本色,没有半点演艺的成分在。 在狄青这等人物眼中,任何的表演都会被他们看穿,不如以真心待人,以热情对人。 晚间,下人送来饭食,不管再精美再细致,赵昕看着一点胃口都没有,令他们送下去。今日所见所闻,特别是伤兵的伤口,真的是触目惊心,有些都已经不是流脓腐烂的问题,在岭南高温环境下,伤口甚至有蛆虫长出来,你敢相信,赵昕都是勉强忍受着呕吐的反胃感看完的。 反正赵昕是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觉得这些人受伤与自己有关。要不是自己蓄意挑起战争,也不至于带来如此恶劣的后果。 来了好几波人劝赵昕用餐,赵昕都一概不理,最后刘易求见狄青,跪拜道:“狄枢密,今日殿下见伤兵伤势,心忧成疾,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用膳,敢请狄相公前往劝说!” 狄青被一路带到了赵昕暂居的院子外,亲兵见狄青到来,摄于威严不敢拦阻,可是殿下又有命令不得放任何人入内,左右为难,只是举手拦下,低声道:“殿下不见任何人,狄大人,请回吧!” 狄青站在门外,挺身道:“某并不入内,只是希望尔等通传一言即可。兵者,国之凶器,用必见血,而临战则不得不用。是今日两军交战,将士用命,但为谋胜而已。不可胜,则避而不战,可胜,则以命相搏。死非可惧,可惧者唯死而无功,死而无抚。今三军不畏死,殿下何以死畏之!” 言罢,狄青一振衣袖,终矣不顾。他欣赏赵昕爱兵如子,可是如果优柔寡断,好似女人家一样,狄青也看不上这样的太子。 亲兵将狄青所说的话传达给赵昕,赵昕知道狄青是让赵昕做好最为重要的事情,也就是抚恤。只有抚恤齐全了,没有后顾之忧,妻儿老小来日有个依靠,这些将士才舍得卖命给你。 不过这一点,狄青其实多虑了,抚恤这事,赵昕对船厂众人的待遇绝对比禁军待遇好。否则两广之地主战之人也不会这么多。 这一夜,赵昕终究还是没有吃一口饭。 第391章:疑心 严格来说,宋巡他们已经为赵昕此行打下了大好基础,不仅在交趾国中制造了大量内乱,而且还纵横捭阖,创造了良好的外交环境。交趾陷入了空前孤立的状态当中,只需要继续维持这种程度的压力,距离李朝政权崩溃的日子其实并不久远。 一切都是依照他们在书信中向赵昕承诺的那样去做,目前而言,一切都显得没有问题。 除了宋巡受伤这事,或许是因为时间过于凑巧的缘故,赵昕甚至怀疑宋巡是故意受伤,然后放权,省得和初来岭南的禁军发生冲突。这个想法,赵昕在听说宋巡受伤之后就诞生了,只是一直没有说而已。 宋巡打下如此巨大的基础,在情报系统,外交层面有着深刻的烙印,也就导致很多事情少了他不行,在巨大的伤亡下,赵昕延缓出兵,等待宋巡康复也不是不可能。如此这般,多少有些要挟的意思。 是赵昕多疑吗?不,身为上层,你必须多疑,必须要形成条件反射,多疑必须成为你的本能,对于君王而言,猜忌阴险并不是一个贬义词。不能够用普通人的道德标准去看待一件事,一个问题。因为会伪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赵昕所需要面对的很多问题,其实并不比战场来的安稳。光线亮丽的背后不知道隐藏多少污垢,人人都是两面人,不说心里话。 但是,这终究是一个猜测罢了。现在去考虑这个可能性高低都为时过早,哪怕知道宋巡是故意为之你又能怎么办?还不是要把他当英雄一样褒扬歌颂。 宋巡想要通过禁军的惨败来印证自己的能力,表面上看是个人权力心重,但是宋巡背后可是千千万万的船厂职工,于赵昕而言,这些人可比禁军亲许多。所以,赵昕不会去拆穿,人生如戏,你我皆是演员。 如何压制京城禁军,防止他们夺权,赵昕其实有自己的想法,不需要通过宋巡这般手段,毕竟禁军折损了,赵昕自己脸上也无光。何必要给交趾送功劳,大败宋人后他们又能够维系政权了。 在广州城待了三两日后,赵昕甚至没有花时间去熟悉自己住的新环境,也没有与在广州城等了自己数月的玲儿温存多少时间。 在集合两广主要官员商议战事的时候,赵昕突然提出要慰问受李日尊劫掠屠杀的钦邕廉三州,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任何人都无法反对,来都来了,都是两广之地,在大宋疆域之内,有何不可去得。 虽然有官员说这三地不安稳,李日尊尚在两国边境的深山密林之中游弋,需要严加提防,建议赵昕不要去。 赵昕自然是斥责这些人枉顾百姓,全无父母官的姿态,百姓受难连慰问都不舍得,还能够指望他们干什么。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官员,才会在侬智高起兵的时候弃城而走,任由百姓受侬智高祸害。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官员,才会忽视城防,连守个城都不会,导致李日尊连破三州。 本来喜气融融的环境下,赵昕这么一顿破口大骂,气氛一瞬间变得三九寒冬一样。骂完之后还不够,赵昕直接令士兵将建议赵昕留守广州城的官员叉出去,自陈过错,否则就上书弹劾。 这么一番软硬兼施之后,再也没有人反对赵昕的想法,赵昕留两万人在广州城内,自己带领万人前往钦邕廉三州,说是会在十日之内返回,不需要大军来回折返,所以大部分人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三日后,赵昕到了邕州主城下,这些年这座城池算是饱经战火蹂躏了,先后四五次被攻破,侬智高先后攻破两次,宋军先后收复两次,还有这次被李日尊攻下。 每次被攻破后,对于城里人而言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不知多少人房屋被焚毁,好不容易修建起来,又被烧毁,很多人索性不再修建房屋,而是露天住宿。至于家财,空空荡荡,破碗破被,能够苟且偷生即可。 所以,当赵昕来到邕州地界的时候,邕州知州甚至连伪装都伪装不了,沿途所过都是这样的场景,难不成你要让知州告诉赵昕说这是当地百姓的风俗,就喜欢露天睡觉吗? 行车的时候,野狼野狗,甚至老虎都时有出没,啃食着不知道究竟是其他动物还是人的骨头。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瞳孔只如一道深渊一样,细而狭长,看着渗人地慌。 有些野狼不知道是不是啃食饥肠辘辘的流民啃食多了,见到人竟然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疯狂地朝人扑咬而来。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击杀多少恶兽,队伍几次因此停下前进的步伐。 看着路边的景象,赵昕好几次以为这已经是最为苦难的场景了,可是却一次次地击穿他的防线,没有最为苦难,只有更为苦难,赵昕忍不住问狄青道:“西北那边也是这样吗?” 狄青沉默了很久,以至于赵昕都快有些不耐烦起来,他眸光露出一丝痛苦的眼神来,似乎是想到了往事,徐徐道:“西北吗?比这里恶劣多了,这里不过是这些年遭受兵灾,那里是几十年兵灾不断。百姓白天为农夫,晚上便是打家劫舍的劫匪。无日不乱,无时不乱。” “这——”赵昕是万万没有想到会从狄青口中得到这个答案,看他的神色似乎也不愿多言,赵昕便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西北边境上转一圈,看上一眼,看一看究竟能够穷苦恶劣到什么地步,能够让狄青发出这样的感慨。 邕州知州终于是来打车驾之前迎候,所准备的饭菜瓜果,和赵昕之前在广州城外看见的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没有任何可比性,但只不过是数量少很多,鸡鸭鱼肉那还是一应俱全,包括当地许多山鸡野物。 广州城外的时候赵昕就想要骂他们不体恤民情,现在直接骂出口来,“百姓就指望着这点粮食过年,盼着这些鸡下蛋,朝廷的抚恤下来了吗?你们就这么用,谁让你们迎候的时候带这些!” 第392章:益兵 赵昕的一番滔滔不绝的骂词,说得邕州官员抬不起头来。自古下层官员接待就不好接待,准备不丰盛人家说你无礼,准备太丰盛,到时候有人举报你开销无度,浪费国帑。谁知道当今太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要是气量狭小,可就是自断前程。 不管怎么做都能够挑出刺来,好比主席来到某县,你是接待呢还是接待呢还是接待呢?后世有规章制度都是一系列问题,现在不过是规定了驿站的待官标准而已,更是浪费严重。 等到赵昕歇口气的时候,邕州知州才弱弱出声道:“这些饭菜大多都是自周边县城买来的,还有当地猎户听说殿下即将到来,专门上山打来的,府衙也付给了这些人工钱赏银,殿下无需忧虑。” 赵昕要是相信这话就有鬼,但是来这视察,总得要有个问话的人,需要了解当地民情,所以赵昕施展自己的雷霆之怒震慑官员后,也就收摄几分怒火,让他们将饭菜送给饥饿困顿的百姓。 邕州知州本来都规划好了路线,准备带领赵昕参观战后恢复的状况,还安排演员歌颂朝廷,赞叹圣朝在世。赵昕则是完全不睬他,离开马车,不按规矩来,哪里流民多就往哪里走,百姓听说太子到来,将两旁的道路挤得满满当当。即便是士兵开道,也还是显得极为拥挤。 要是这个时候突然有刺客出现,在人群当中突然朝赵昕射一箭过来,那一切都完了。 身后的狄青看着眉头直皱,赵昕也未免太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赵昕询问百姓都饿了多少天,原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问话,却直接引爆全场,因为百姓都饿了很长时间,少的一两顿,多的都有三两天了。在极度饥饿之下,很多人只想要将自己的手斩下来烤了吃,世俗等级对于这些人已经失去了约束。 所以,赵昕此言一出,百姓蜂蛹而来,一副要抢夺粮食的架势,要不是有层层甲兵护卫,赵昕怕是要陷在其中出不来,成为肉泥也说不定。 一路逃回府衙后,赵昕摸了摸额头的冷汗,之前群民躁动的景象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重复循环。他们高呼着放粥买米的口号,根本不畏惧刀剑的锋利,如同人潮一样朝赵昕涌来,真是太吓人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殿下鲁莽了!”狄青严肃地道,语气前所未有地郑重,之前百姓躁动的时候他也慌乱了起来,因为这件事不为他所掌控。 刘易满怀感激地看了狄青一眼,这话也就是狄青能够说一说,换做其他人来都不好开口。赵祯让狄青过来陪着赵昕,看来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否则山高皇帝远,真就没有人能够管住赵昕了。 赵昕谦虚地认错,并且表示自己之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然后就是张口问道:“百姓疾苦困顿,枢密可有法?” 狄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北军南下,长途转运,军粮尚且捉襟见肘,哪里有余力来赈济灾民呢?可是这番话他注定不会说,道:“交趾乱者,唯有此三地而已,统筹其余州县存粮,当可缓一时之饥。” “三天,五天,还是十天?”赵昕自嘲地笑了笑,将狄青的话术戳破。 狄青无言以对,物资一共就这么多,肯定是士兵先用,不可能先分配给百姓。不管是哪个王朝来,都是这么分配。 赵昕呵呵一笑,似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此番三万大军南下,枢密可知有几人水土不服?” 狄青进入中枢还没有多长时间,保持着为帅时期的风格,道:“昨日看时,共计十七人死于路途,二百九十三人卧床不起,或风寒,或风热,或遭蛇虫啃咬,余者如晕船中暑者,数不胜数。每日绿豆即需要数百上千斤,不然绝难行军。” “行军赶路尚且如此,倘或交战,又该会如何?”赵昕双目微阖,自出生以来都是在开封府,他其实也不适应岭南气候,好在他一路多是坐车,很少被阳光直接照射,所以比普通兵士好很多。 狄青从赵昕的话语当中听出几分异样来,却还是中规中矩地回答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为兵之人入伍之日始,就应当做好马革裹尸的准备。” “杂胡骑兵的战报,枢密可曾看过?” 狄青的面色变得有些凝重起来,道:“看了,水土不服者,约摸半数,战马倒毙亦有三百!” 赵昕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倘或不驻军数月以适应当地气候,则禁军不堪一用。” “战事紧急,纵然朝中言官不非议,说我等逗留不前白费军饷。倘或交趾趁我虚弱,趁机来攻,则何以自处?” 狄青考虑的问题很现实,都是未来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赵昕反问道:“禁军未曾南下时,交趾与我攻守之势如何?” “我攻多,而守少!”狄青如实回答,已经明白赵昕的目的是什么了。说实在地,他对此并不拒绝,打仗就是为了胜利二字。只是光靠船厂的这些人,真的能够灭国吗?即便是包括南方各地州军,恐怕也做不到,还得要禁军来才行。 “北军水土不服,不可用,而现水师不足以灭国,益兵势在必行。” 在汴京的时候死活不要五万人马,现在刚到岭南就说要增加兵马,狄青哪里不知道赵昕的心思,道:“益兵自无不可,只是这军饷自何处而来?” “升龙城内的财物,枢密以为可否?”赵昕笑着,似乎成竹在胸。 狄青不和赵昕嬉皮笑脸,一字一句道:“殿下大可施为,只是微臣需要向陛下禀报便是!” 赵昕不在乎狄青的威胁,“谋胜而已,胜则足矣,无论其他,待禁军修养完毕,自然有用得到他们的时候。南洋广阔,舍鱼盐之利外,本宫在海外广置田土,粮米可直供京师。此战一毕,本宫决意上书设立南洋水师。” 狄青忽然觉得赵昕略显几分稚嫩的脸庞似乎没有这么简单,早就听闻赵昕在南海布局多年,或许赵昕的能量比想象之中的要大。 第393章:水陆两栖作战考验 花了五天时间在钦邕廉三州转了一圈,这段时间赵昕还召见在边境巡逻戍守的曹讽与田达义,进一步了解军情。 赵昕倒是很想要跨越国境进入交趾,亲自冲阵,体验一把鲜血淋漓的感觉,奈何身边无有一人同意,便暂时按下这个想法,先行返回广州城。 返回广州城后,三万大军中的后军也差不多来到广州城,数万大军行伍分明,旗帜迎风飘扬,甲胄熠熠生辉,军容颇盛。 召开作战会议的时候,很多将官主动向赵昕请战,言辞极其恳切。当然也有一些人不甚尊重赵昕,认为赵昕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孩,军人痞气起来,甚至有些鲁莽。 狄青知道赵昕不想要过早起用禁军,所以见赵昕被众人围住,全然没有帮助赵昕解围的意思,坐看赵昕的窘境。 东宫侍卫拦下并喝退了举止粗鲁的将官,待场面稳定下来后,赵昕才徐徐道:“此战,本宫决意水陆并发。先以多路水师袭扰交趾腹地,破城焚粮,使其首尾不能够相顾,待交趾国力疲敝,步军水师合围升龙城,一举灭国!” 顿了顿,赵昕目光瞥过在场的所有人,道:“尔等大多出自北方,不习水战,不知能否担当大任?” 许多人表现得还是颇为自信,继续请战,赵昕便道:“战场箭矢兵刃无情,若是尔等狂言而无能,岂不是白白折损兵士性命。战局僵持已久,也不急在这一时。谁愿请战,便登船绕琼州一趟,再回广州城,披甲急行上百里,行伍不乱者,本宫举其为前锋大将。” 绕琼州,也就是海南岛一圈,是考验他们适应海水颠簸与否。交趾也有水师,若是在海上遭遇并爆发海战,总不能一个个上吐下泻,完全不成战力吧。 绕岛结束之后,上岸急行军百里,是考验他们两栖作战的能力。交趾沿海的州县不少都已经被宋巡等人先行扫荡过了,很多交趾百姓迁徙到了内陆,必须要有长途奔袭的能力才行。 两个考验,都是眼下战场极为需要的能力,任谁也说不出问题来。其实赵昕还想要考验他们的游泳水平的,红河三角洲水网密布,虽然不比珠江水势,但也高过黄河,主河道水势湍急,有游泳的本事,在战场上活命的机会至少比别人多一倍。 但是禁军毕竟出身北方,大部分都是旱鸭子,省得人家说赵昕故意刁难,赵昕也就暂时压下这个心思,等之后战场有过教训之后再提出,也少一些阻力。 就这样,有五千人先行开始了这场水陆两栖作战考验,之后每一个人都要参与其中,逃不过去。计划是在五天之内完成,三天绕岛航线,两天陆地急行军。 赵昕与狄青出去送行,看着数十艘大小船只扬帆远航,进行这场考验。大船携带上百人,小舟也能够携带数十人。 这种船只当然不是最为先进的,真要说大船,那种数百丈长的,如同海上龙舟的大船,带上千甚至是数千人都是可以的。以大宋的财政能力,制造几艘完全没有问题。 以赵昕的身份地位,自汴京出征的时候乘坐的就是这种级别的大船。在这种船只上面,内河的些许风浪根本感觉不到,安稳无比,如同行走在陆地上一样。 要是十几艘这种巨型战舰用铁锁联合起来,一口气带去数万大军一点问题都没有。 为什么不动用这种大船呢?原因很简单,成本高,风险大。前期都是骚扰为主,有机可乘就破城,没有机会就上船而走,这种大船目标大,万一敌人派几艘小船顺风贴近过来,带一桶火油烧船,你躲都躲不了。 再说了,船厂目前还是商用为主,与南洋诸国互通有无,这种船只没有多少制造的欲望,出海一次成本就极高,顺风顺水还好,要是风向不对,直接延误半年。 这样对比下来,小船体积小,灵活方便,哪怕是敌人纵火烧船,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狄青久在西北战场,用惯了步骑联动,大兵团合围,小股精锐破阵的战术,看着这些小船小艇远去,就颇为不解。 “大宋也不是没有大船,圣朝在世,国富民强,大船要的话立马能够制造,这难道不是彰显武风的事情吗?派遣这些小船过去,多少显得有些海盗习气,徒为交趾嗤笑尔。” 赵昕回答道:“交趾国小而兵强,颇似昔日隋唐东北劲敌高句丽,想要一举灭国乃是痴人说梦,唯有徐徐图之才是正道。不然人数虽多,徒染病而死;兵甲虽众,只资敌而已。” 赵昕不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子,这两广之地乃是赵昕的主场,换作别的皇子随行出征,狄青早就将战场指挥权给抢夺过来了。虽然狄青对于赵昕的看法不太赞同,却也只能够听着,真的来帮赵昕打打下手而已。 茫茫大海,碧波荡漾,远行船只被小岛挡住,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海鸟不时自云空俯冲下来,带走一只海鱼。目光所及之处,视野空前宏阔,男儿豪情被最大程度地激发。 赵昕开口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魏武英豪,诗篇至今念诵而来亦显得荡气回肠。” 狄青道:“男儿一生当中需至三处,一曰高山之巅,一曰茫茫草原,一曰无边大海。微臣这一生,算是三处都去齐了。” “父皇心心念念收复灵武,平灭西夏,来日本宫定要上书与枢密随行出征,如此草原可见。至于高山,国内高山虽多,本宫却不怎么在意,最想要去的还是狼居胥山,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赵昕浅笑,意思再明显不过。 “几代休养生息,殿下有武帝之资,想来触手可得。宋巡将军勇武有谋,来日封狼居胥也不是难事。” 狄青明白自己受赵祯擢拔之恩,最多主持收复灵武的战事。收复燕云十六州,再复汉唐雄风的事情他基本上不可能参与其中了,因为赵祯基本上不会想着去做这事,要交到赵昕手上才行,宋巡等人作为赵昕一手培养起来的嫡系,倒是可以参与到其中。 第394章:琼州早稻熟 三天之后,五千参与两栖作战考验的禁军返回广州城,经历过大海的颠簸后,一半的人面色苍白,十分之一左右的人根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上岸之后就直接送医救治了。 狄青看着上岸兵士们的情况,面色沉重,他也是一路坐船来的,原本以为兵士便是会有水土不服的情况,也不会特别严重。 可是,内河的风浪和大海上的风浪根本没有可比性,海上无风都有三尺浪,更不要说坐着这种小船(对比普通渔民的船只当然算是大船),这些日子又是台风天,海面上风浪时有出现。 事实上,接下来的百里奔袭都不用进行了,就这种身体素质,要他们进行海战,简直是天方夜谭。你或许会说,不能海战,那走陆路不行吗?交趾北方处处是深山老林,核心地带则是水网密布,单纯靠步兵,这个开销算下来绝对是亏本的事情。 狄青都已经预料到赵昕会说一些什么,但是赵昕只是默默地看完,一言不发,毕竟这场考验还没有结束。而且,对于这个结果,赵昕并不意外,宋朝历史上,包括之后的元朝,在攻打交趾的时候,气候都是最大的敌人。正是明白这群人靠不住,赵昕才会想要益兵。 不过话说回来,北方来到岭南后人水土不服,但是总有一些人是例外,能够完美地融入环境之中,而赵昕需要做的,就是将这批适应能力最强的人先行抽调出来,另外组织一支军队。 机会赵昕已经给过他们了,不要说赵昕刻意打压他们,自己适应能力不强,就在广州城先待一段时间再说。 上岸的兵士开始了长途奔袭,赵昕估计能够在规定时间到达终点的,可能连一半都没有。当然,成绩差一些也好,省得一群人整天以为南下就是捡功劳来的,张口闭口请战。 这个时间段,赵昕抽空带狄青去参观一件事。一件目前为止最为重要的事情。 琼州早稻送来了!论重要程度,这件事情最重要,没有之一。 海南岛,赵昕很早就开始经营此地,从庆历末年为太平院讲师求官的时候,赵昕就看上了琼州的当地主官。 本来这里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比如苏轼那就是一次比一次贬谪地远,最后就是被贬到琼州(儋州就是琼州下面的一个县)。琼州儋州,名称同样是州,但是行政地位不一样,就比如后世北京市和南京市的行政地位也不一样,更不要说后世还有县级市,地级市,副省级中心这样的划分,这里不细述。 有一段时间赵昕担心赵祯直接夺取船厂的权力,赵昕紧张兮兮的,将部分船厂设施拆卸转移到海南岛上,同样转移过去一批员工。 虽然之后赵祯并没有痛下杀手,但是向海南岛转移资产这事,赵昕却没有停下过,尤其是在去年平定侬智高之乱的过程中,大量俘虏被带到海南岛上,解决了最紧缺的人手问题。 赵昕以军屯为主的方式,鼓励民屯,以高价收购粮食,辛勤耕作的农人还会被赐予官爵。大量荒地就这样被开垦为良田,然后就是大规模的水利建设,精耕细作。 去年埋下的种子,今年终于开花结果,而且是长出来了硕大肥美的果实,琼州以一州五县之地,早稻共计产量六十万石。早稻抢收完毕后,晚稻在八月的时候也已经紧急抢种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在十月份,赵昕还能够再收获一波。虽然晚稻总产量不及早稻,但多少也有二十到三十万石粮食。 缺少其他肉类豆类补充营养,就算一人一天一斤粮食,十万大军,一天计算下来就是一百石左右。早稻加上晚稻,上百万石的粮食,百姓日常食用用去一半,就算五十万石,赵昕也可以在此驻扎数年之久。甚至还有余力将粮食千里迢迢送去北方,缓解北方的粮食危机。 现在明白为什么赵昕说这是当前最为重要的事情了吗?打仗,后勤是关键,手里有粮食,赵昕根本不带慌的,不管是持久战,攻坚战,还是其他战役,赵昕有着巨大的战略空间可以施展。哪怕是暂时的兵败,甚至夸张一点,大军折损一半,只要手里有粮食,立下招兵旗,赵昕就能够在很短的重新获得一支队伍。 当狄青看着一船又一船的粮食从大海上飘扬而来,上千船工呼喊着号子将粮袋从船上搬运下来,他面容上的激动之情根本无法掩饰,是喜悦,是震惊,最后则是完全化为从容。有如此丰厚的后勤支撑,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场战争已经没有悬念。 赵昕指着这些粮船道:“枢密以为此战胜负何如?” 狄青少有地爽朗大笑出声,道:“殿下英明,此战,我军必胜!只是要小心交趾派人来偷袭烧粮。” 赵昕微微一笑,道:“这里不过是五万石粮食而已,若是交趾派人烧粮,便是尽数烧了,本宫还有数十万石。且看他们烧得快,还是本宫运得快。” “这些粮食莫不是自江淮转运而来?”狄青听说赵昕在江淮等地设置有大粮仓,因是开口询问道。 没有必要隐瞒,也隐瞒不了,赵昕道:“不,这些粮食都是来自南边的琼州五县,去年侬族作乱,受降的降军尽数被带去琼州开垦荒地,方有今日之盛势。” 在北宋年间,海南除却琼州之外,还有南宁万安吉阳三军(宋代地方行政为路府州县四级,一般来说,州与军平级),设军的地方一般都是土匪盗贼多的地方,或者少数民族聚居地。这三军之地赵昕暂时还没有涉足其中。 “殿下英明远见,微臣弗如也!” 赵昕带着几分怨气道:“人人皆言岭南瘴气广布,再过数十年后,只怕离了岭南的粮食,京师连日常调度都不行。”他这次南征,一些人就说交趾山远水毒,取之无益。 狄青没有察觉到赵昕的怨气,或者说忽视了,带着几分惆怅的语气道:“但有如此多的军粮,那西夏何以久久难定!” 西北沿边,因为运粮要动用大量民夫,土地大多荒芜,必须自内地转运粮食,一来二去,防守兵力最多就二十万,多了就负担不起。狄青此言,真的是掏心窝子的话。 第395章:攻守更易 两栖作战考验的结果出来了,在赵昕的预料之中,最终能够顺利在规定时间内到达终点的不过半数。而到达终点之后短暂休息能够形成有效战力的更是少之又少。 惨淡的考验结果给了赵昕暂缓禁军出战的理由,让他们在军营内正常训练,修习水战,同时借口前线战事紧张,临时征召两广平民参军入伍。 狄青本以为赵昕会将这件事情办砸,但是从结果上看,过渡地还是比较顺利的,至少南下的禁军没有多少怨言。 禁军带军饷训练,还能够有什么怨言。赵昕可不是其他人,会故意克扣或者延误发放军饷。赵昕都是实打实地发粮票,而且禁军训练的时候一日三餐管够,同时还保证午餐有肉食,这个待遇换做别人谁能够拿出来。 有足够的粮食,临时征召平民入伍并没有后勤上的问题,但实践起来也不容易。首先需要太平院学子先下县清查各地青壮男子人数,先行统计战争潜力,这也是赵昕出征携带大量太平院学子的原因所在。 对于交趾而言,这场战争就是实打实的国战,战败则国灭,而今已经是人人皆兵,连六十岁的老人都披甲上阵,将战争潜力挖掘到极致。赵昕不想要过多调集其他地方的民力,以省却转运之费,想要单纯靠两广地方力量,所以统计适龄青壮势在必行。 花费半个月时间进行调查摸排后,赵昕并没有和交趾一样强制要求青壮入伍,毕竟战局真要是无法收拾还可以抽调其他地方兵力,不像交趾只能够依靠自身。 赵昕结合船厂现行勋爵体系,下令凡是在这个时候参军入伍之人一律赐爵一级,成为船厂编外人员,享受一系列如买粮买布买田的福利。 招兵令传达至地方之后,反响很是热烈,有妻子鼓励丈夫参军的,也有父母鼓励儿子参军的,一个村子都能够凑出来上百人,很多都是同族同姓的,想趁着这个机会实现家族的跨越与晋升,之前在平定侬智高过程中崛起的军功地主,眼下成为了最好的表率。 经过初步的筛选,赵昕择选出来近五万人,年龄都在十六岁至三十岁之间,最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一些有身家的人还自带兵器(宋朝不禁止民间百姓拥有弓和刀剑,但禁弩和甲),算是缓解了武器短缺的问题,。 加上船厂原本就有的四五万人,眼下总人数将近十万,以老兵带新兵重新组织队列,整编过后,十万大军中,陆路方面约摸两万,海路则有八万。 时间来到九月中旬,海路水军以广州城为大本营,以海南岛为中转站,众多的西沙群岛成为停靠点,几乎无时无刻不袭击骚扰交趾。而在陆路上,曹讽与田达义得到支援后,一举重新攻下交趾北部州县,突破谅山防线,直接逼迫交趾收缩防线。 李德政回到升龙城后,本来还是处于四面出击的状态,竭力收复失地,讨平叛乱,最开始一切都进展得颇为顺利。可是随着赵昕的到来,宋军大军压境,面对这连绵不断的攻势,现在则是多处防守,很多地方州县直接就放弃了,沿河防守,苦撑待变。 交趾的弱势与收缩,不仅刺激着宋军层层深入,周边各国也摩拳擦掌,准备在交趾灭国的过程中分一杯羹。之前拖延逗留不前的占城军,在这个时候爽快地发兵北上,与宋军一起先后攻陷诸多城池。 赵昕是不在乎占城和真腊还有大理等国出兵的,减少自身伤亡,何乐而不为。政,治,不就是把朋友变得多多地,敌人变少吗?不指望占城大理帮助自己,难道想要这些小国联手对抗大宋吗? 但是狄青对此则是极为反对,道:“以我军兵锋之盛,平定交趾指日可待。今日借占城大理之兵,来日此辈若是不走,强占交州,我等岂不是为别人做嫁妆!” 赵昕反驳道:“以我军之盛,占城大理何来的胆子占据交趾不走!” “便是如此,倘或他们大肆劫掠亦非幸事。千辛万苦,难不成就是为了打下一座空城吗?” 赵昕不以为意,“交趾一地,生民为重,些许财货,他们要抢便抢去了。便是将百姓一并掠去,北人失地客户众多,无家可归,正可南迁至此。假以数年,又是一方小江南,可供汴京粮米。” “占城大理若是因此而强,骚扰边境,亦是烦事。”狄青虽然还是不同意,但是语气显然平和许多。 “此战之后,本宫决意上书设南洋水师,些许小邦,称臣恭顺最好。倘若不然,则出天兵荡平之。”赵昕显得杀气腾腾。 狄青皱了皱眉,不再言语。 赵昕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外交层面的战略宋巡都已经布置了数个月,为此他自己都身受重伤,赵昕自己也是几番筹谋,哪里是狄青一言就能够否定的。眼下最大的敌人是交趾,主要矛盾不能够忘,真要是日后爆发问题,交趾都被灭了,一群小国互不联络统属,各个击破即可。 “以我军之势,交趾恐怕至多支撑半月,便只能够保守升龙城一地,到时候本宫决意赶赴阵前观战,枢密意下如何?” “阵前战事凶险,殿下千金之躯,只怕朝中——”若是让狄青一个人去前线,他二话不说就走了,但要是带赵昕一起去,只怕不容易。 赵昕打断他道:“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况乎些许文官的说法,”说到一半,赵昕故作质疑的眼神,道:“难不成枢密觉得我军会战败吗?” “此事微臣不能做主,必请示陛下方可施行。” 赵昕的兴致被这番话扫了大半,道:“再说吧,且看战场局势会如何发展。到那个时候禁军应该也已经差不多适应这边气候,能够随军作战了吧!” “适应不了也要去,难不成是让他们千里迢迢南下看海来吗?”说这话的时候,狄青吹胡子瞪眼地,看起来颇为好玩。 第396章:为宋巡说媒 和狄青商量完兵事后,赵昕去慰问受伤的宋巡,观察他的伤势,同时也是与他商量接下来的作战部署。这是来到广州城之后赵昕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只不过有些时候宋巡伤势忽而严重,交谈的时间会缩短许多。 宋巡虽然身受重伤,但是因为赵昕对他的重视,还是保持着对战场的巨大影响力。若是有人觉得因为他受伤就能够趁机上位,属实是有些天真了。 赵昕通过这种做法,也是在表示自己并没有抛弃船厂之众,将他们与禁军一视同仁。以免两个派系的人发生龃龉,矛盾明面化。 经过一个月左右时间的修养,宋巡的伤口已经结痂,虽然还是不忍直视,触目惊心,但总体上还是往好的方向转变,这一点让赵昕很是欣慰,或许再过半个月,宋巡就能够和自己一起随军前往一线观战。 “殿下到来,学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知道赵昕每天差不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宋巡每日重复着一样的说辞,但是最开始他还需要旁人搀扶才能够行礼,现在则是能够自己一人行礼。 “免礼。”赵昕搀扶起宋巡,道:“今日觉得如何?身子可好些了吗?” 宋巡在原地蹦跳一番,锤了自己受伤的胸口几下,道:“多谢殿下厚爱,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如今下床行走已经不是问题,再过一些日子上马骑射也不在话下。” 赵昕哈哈大笑,拍着宋巡的肩膀道:“早些身子安康,本宫身边正缺可用之人。再过半月,本宫准备亲赴战阵一线抚慰军士,到时候你可不能缺席呀!” “灭国之功,如此盛事,倘或缺席学生也不知道要惋惜多少天。” 接下来的话题就有些开放了,反正也无有要事,战场局势一片大好,赵昕询问宋巡在两广征战的时候可曾看上哪家姑娘,若是看上了,自己可以帮着宋巡提亲。 “交趾未灭,何以家为。”宋巡一脸郑重地表态道。这话当初是霍去病说的,原话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赵昕踹了宋巡一脚,道:“你少跟本宫玩这一套,和你认真说来着。” 宋巡眉头微挑,目光瞥向赵昕一旁的玲儿,玩味道:“殿下自己尚未完婚,几时有心帮别人做媒?” 赵昕脸皮厚,不在乎这些,“论年齿,你痴长我几岁,帮你做媒又如何?还是你看不上我这个媒人,亦或是怕我故意给你选一个丑女来。” “学生岂敢,只是国事为重,尚无时间考虑这些。” 赵昕的面容低沉而严肃起来,道:“尔等武院学子,因本宫之命征战在外,父母远在千里之远,书信难传乡音。你此番身受重伤,还有人马革裹尸,不少人都未立家业,于家而言是为不孝,本宫还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至少要帮你们家留个后才行。” 见赵昕貌似不是在开玩笑,宋巡躬身下拜道:“学生一切听殿下安排。” 赵昕的脸上展露出笑容来,只不过在宋巡眼中看去,多少有些像奸计得逞的样子,“你是本宫的爱将,虽说有些名声,但是要配与宰相之门恐怕他们也不愿意,当个赘婿没有意思。两广之地姑娘多,你名声在这里也大,本宫一定帮你选个好姑娘来。” 说着,赵昕对身边的玲儿道:“吩咐下去,宋将军准备招亲,先问问广州城内有哪些姑娘未曾婚配的,列个名单上来,本宫亲自择选。武院学子未曾婚配的有不少,好像樊圣也不曾婚配,就顺便帮你们一起找了,众人一起完婚,那当真是人间盛事。” 玲儿见赵昕如此重视,也是笑得眉眼弯弯,表示自己一定完美完成这个任务。只有宋巡在一侧苦笑着,这算是包分配吗?太子主婚,连拒绝的胆子都没有。说起来,宋巡父母在书信中倒是问过他婚事,可是宋巡都一概推辞了,眼下赵昕主婚其实也好。 离开宋巡的住所,赵昕上了马车,车内,玲儿询问赵昕道:“为什么要帮宋将军他们找广州城的妻子呢?广州名门闺秀不多,以宋将军的出身功名,只怕这些女子都配不上他。宋将军若是招亲,只怕宰相还要亲自招婿呢!” “先帮他找了再说,省得回京城之后,父皇帮他另主婚事。”赵昕淡淡回应道。 玲儿哦了一声,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以宋巡的功名,宰相嫁女也不算掉价,反而能够保持宰相之家的声名,宋巡日后大概率能够成为方面主帅,乃至于名垂青史。但是对于赵昕来说,自己培养出来的嫡系,若是加入旧权贵体系,来日就是自己的阻碍,与其日后自己挥泪斩马谡,不如先定婚事。 至于为什么专门选择广州城附近的女子,那是因为赵昕希望这批武院学子能够与广州当地地主富商形成利益共同体,通过联姻的方式,吸纳更多的力量参与到大航海时代中来。 此外,宋巡等武院学子同样出身北方,统率船厂之众也是纠葛不断,娶一个当地女子,能够有效缓和矛盾。 其他的好处还有很多,就不一一言明了。 消息放出来后,广州城,其实也不仅仅是广州城,两广之地,乃至于闽浙之地的富商大户都闻讯赶来。 这帮人和船厂的干系颇多,都是上下游关系,天然的利益共同体,听说了这个关键消息之后,那是带着自家女儿连夜赶来,自家没有女儿的,就紧急认宗族旁系的女孩为干女儿,反正就是想要自家女儿嫁给武院学子。有了武院学子这层关系,以后和船厂的联系那就更为密切了。 数千妙龄女子在十天之内先后到来,街市之上满是莺莺燕燕,场面之壮观,赵昕为之惊愕。整个广州城的胭脂水粉几乎都被买完,受益的还有女衣店,女鞋店。 如此场面,虽然超出赵昕的意料,但是至少并不是坏事,原本赵昕还以为武院学子出生入死,没有多少女子愿意婚嫁呢,现在看来还不赖。 第397章:婚宴 广州城的十月,穿两件衣服都显得多余,全然没有半点寒风,太阳从早到晚地暴晒,咸腥的海风自海面上吹拂而来,若是初来乍到的人定然不熟悉。好在树木众多,找个阴凉的地方躲过最为炎热的时候,等到下午三点之后,情况就会好很多。 关于这场婚宴,赵昕起初不过是想着帮宋巡一人办婚事,中途想着帮所有武院学子办,再到后来,直接扩大化为帮全体单身兵士们办婚事。 赵昕既是媒人同时还主婚,太子主婚的大好时机,没有人愿意放弃。因为这场婚礼的开支,比如酒席礼品等物,赵昕几乎是一人包办,可以帮着小家庭节省大笔开支,白嫖一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因为这场婚事,前线的许多士兵暂缓进攻,从攻占的州县先行撤退,算是给了李德政以简短的喘息之机,可以重新布置防线。 但是对交趾的进攻其实并没有停止,一些关键性城池赵昕并没有放弃,依旧保持着军事上的高压态势,只不过暂时由武力上的征服转化为心理上的策反。 赵昕明面上派出使者要李德政认罪,即承认他自己进攻占城有错,承担战争的后果,赔款五十万贯。同时要求他焚毁一应和皇帝有关的东西,比如龙袍,龙椅等物。 暗地里,则是不断派遣密探与交趾国中文武高官联系,说服他们效忠大宋,特别是交趾国中人口本就比较多的陈氏,阮氏这些大族出身的官员。同样是当臣子,当大宋的臣子不好吗? 李德政担心这些大族造反,始终不敢给予大权,即便是给予也会严密监视。赵昕自然没有这个顾虑,信口开河,什么待遇都往外说,比如引荐他们为地方知州,允许他们保留私兵,也就是保留部分兵权。就差没有直接说允许他们继续当土皇帝了。 为什么给予如此高的待遇,当然是要先灭李德政与李日尊父子呀,李朝一灭,其他人自然不成气候,到时候还不是任由赵昕拿捏。狡兔死,走狗烹听过没有,赵昕虽然不像刘邦那般无耻,但是也确实是往这个方向逐步靠拢。 暂时性的军事撤退,反而给交趾国中内乱制造机会,逼迫地太紧,内部矛盾反而会被压下,一致对外。当初曹操剿灭袁绍残部,用的就是这种办法。历史的经验,虽然不能套用,但是完全可以借鉴过来呀! 就在宋军撤退的同时,交趾多地就已经爆发叛乱,反对李德政的统治,拥立李菩之子李源,交趾李朝岌岌可危,统治面临崩溃。李源势小力微,哪怕是当上交趾明面上的统治者,也奈何不了这些大族。 李德政头疼且让他一人去头疼,赵昕不在乎这些,交趾大族能够生擒李德政纳首称臣那是最好,如果不能,就会合大军尽数扫荡干净。他眼下最为在乎的事情,还是将这场大型婚事给办好。 对待敌人,赵昕可以胡言乱语,信口开河,阴谋诡计无所不为。但是对待自己的基本盘,那就必须要交心了,实打实的待遇,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说好的包办婚宴,士兵们九月底陆陆续续地返回广州城,几乎是在三两天内,光速挑选良人,一轮不行就二轮,二轮不过就三轮。不好意思,三轮最多,互相看不上眼的,赵昕也不强求,祝愿他们日后能够找到有情人。 像宋巡这种年轻有为的小将,百女待嫁,不少人甚至愿为小妾,赵昕对此的态度十分明确,不行!理由是很多士兵都找不到,不要随便强占资源。 谈婚论嫁,只要两人看对眼,就直接发放婚服让他们待婚,几乎没有家世的约束,很多父母都来不及阻拦,颇有些先秦古风的意思。 从九月底开始,一直十月初七,十天左右的时间,共计有四千五百对新人牵手,赵昕为每一对新人都送去了祝福,包括红枣石榴当归这些吃的,也包括文字书面祝福。手下人帮着筹备,赵昕只需要给就行了。 而等到十月初八这一天,赵昕直接在广州城举办万桌宴,杀鸡宰羊,猪杀了上万头,羊也有三千只,至于鸡鸭更是数不胜数。此外酒水不断,开怀畅饮,万千灯火辉煌照世,整座城市都洋溢在幸福喜悦的状态下。所谓上元灯会在这些灯火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开销都是赵昕来出,就这么一天,赵昕就耗费十三万贯之多,相当于中等州县一年的赋税了。看着很多,却也在赵昕的负担之内。 身为上位之人,计算这点蝇头小利那就没有意思了,让这五千士兵归心,可比百万贯还要珍贵。吴起为士兵吸脓,士兵上阵不畏死生,但多少显得有些做作,赵昕此法难道不比吴起高明吗? 这场婚宴说起来,还有一个插曲,和玲儿有关。这场婚宴,很多事情都是玲儿帮着赵昕操持,忙前忙后地,加之她在两广也待了不少时间,比如广州武院开设的时候玲儿还在场来着,许多人都以她为主母。 夜间,就在赵昕带着玲儿四处晃悠的时候,不知是谁人,找了一件婚服给玲儿穿上。玲儿披上婚服后,原本落落大方的她一时间变得娇羞无比,半天走不动道。 再然后,就是一群人起哄,说赵昕与玲儿本就是大好良缘,何不趁此机会完婚。 赵昕的声音淹没在人潮当中,也不知道是谁人脱下自身的婚服披在赵昕身上,而后送赵昕和玲儿一起进入“洞房”。 当初赵昕送玲儿半城胭脂送行的事情天下皆知,他们或许会认为这样做没有关系,反而是促成有情人,赵昕可是吓得半死,赵祯和曹皇后可是帮自己定下婚事了。 可惜,在人潮之中,赵昕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硬是被拖拉牵扯着,就这样进入“洞房”,中途还掉了一只鞋,衣冠散乱,狼狈不堪。 气恼的赵昕打开房门,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趴墙头准备听声响。 “滚!” 第398章:谁人指使? 赶走准备躲在墙边偷听的人,赵昕重新回到房间内,偌大的房间内,连半个婢女也没有。 玲儿坐在床边,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娇弱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着,轻薄的红纱盖头根本掩饰不了她内心的紧张。 赵昕甚至没有去掀开她的盖头,玲儿只是听见赵昕的脚步声,就吓得跪下来道:“此事奴婢一概不知,望殿下恕罪!” 别人不知道这件事的分量,玲儿可是当过东宫掌事的,哪里不知道此事若是传回宫里,赵昕必然要受责罚,若是曹皇后心眼小一些,都可以直接下令将玲儿鞭笞至死。 被这么稀里糊涂地送入“洞房”,说实在地,赵昕自己起初也是认为这一切是玲儿在背后做局,想要当太子妃。但是以她现在的声势,根本不可能抢到这个位置,所以暂时排除了这个想法。 这件事情要是说没有人指使推动,赵昕是不相信的,可是即便是知道又如何。从反响来看,很多人那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促成这对婚事,赵昕能够治罪三两人,难不成要将这数千上万的士兵一应治罪吗? 所以,问题就变成了为什么士兵们希望玲儿当太子妃? 赵昕搀扶起已经哭成泪人,妆容都哭花了的玲儿,用袖子将她的泪水擦干净,随后抱着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道:“知道不是你,莫哭了,莫哭了。” 玲儿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赵昕身上,一边抽泣,一边说着感谢赵昕的话语。赵昕索性抱着她吹灭了烛火,拉下了床帘,宽衣解带,行人伦之事。 云雨过后,玲儿的眸子还是为泪水所覆盖,道:“今生得遇殿下,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乍听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和遗言有什么区别吗?玲儿明白自己的命运走向会是如何。 “你是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死吗?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听?”赵昕看着梨花带雨的玲儿,甚至还有闲心捉弄她。 就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一样,玲儿点头不已,甚至主动挽过赵昕的脖颈求欢。 赵昕则是顺势而为,道:“说来也不难,你生个孩子就行了,曹皇后便是再不满,也不可能逼死显怀的你。这大宋江山,还没有三代继承人,说起来也是一件憾事。” 玲儿的目光初而错愕,随即就是无尽的欢喜,她跟着赵昕时间也不短了,迟迟不孕,不是两人身体有问题,而是避孕手段做得好。赵昕此言,不啻于告诉玲儿日后这些避孕手段可以不用做了。 这一夜,玲儿前所未有的主动,赵昕则是快乐并劳累着,最后的记忆是不远处的鸡鸣声传来。 这件事,若是玲儿主使的,那么她的心智不下于武则天,表演水平超一流。如果不是玲儿主使的,是兵士们主使的,那就是他们希望玲儿能够成为他们的依靠。 这两件事,到现在已然说不清楚,从结果上看,哪怕不是玲儿指使的,显然她并不排斥这个。否则真要是拒绝的话,她完全可以在进入洞房之后离开,如此日后追责起来也好减免罪责。但是她没有,因为她也看出来了对于她而言这是难得的好机会,成功了日后最少是四妃的地位。搏一搏,日后就是后宫当中的重要话事人。很显然,玲儿成功了,现在肚子里就差一个小生命了。 值得一提的,是赵昕的态度。玲儿可以离开,赵昕同样可以离开,腿长在自己身上,赵昕若是真要离开,外面士兵虽多,难不成还有谁能够拦住赵昕不成。 赵昕也没有离开,顺水推舟,将错就错地做完了这件事。为什么? 玲儿本身的家世并不出众,一个普通汴京民女罢了,不要说和曹皇后这样的武将世家相提并论,就是和寻常官员之女也比不了,玲儿祖上不曾有为官的记录,云儿的身世都比玲儿好一些。 所以,赵昕绝不是看上玲儿的家世,那是因为赵昕看上玲儿的能力吗?唉,说实在的,东宫女官有很多,都是层层选拔上来,心智都不差。玲儿的能力确实很出众,但是赵昕并不是没有其他的选项。 赵昕选择半推半就地完婚,原因主要就两点。 首先是迎合在场士兵们的希望,他们将玲儿视为自己的代言人,视为自己的依靠,赵昕出门离去,无异于伤了这群人的心思。 其次是彰显自身的势力,赵祯和曹皇后将赵昕视为长不大的孩子,任意安排婚事。赵昕如此做,好像一个叛逆的孩子一样,但是赵昕有叛逆的资格,因为他的羽翼随着时间增长正在丰满。赵祯和曹皇后知道了又如何,赵昕要保住玲儿,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吗?赵昕甚至都不需要将玲儿带回汴京,将她留在两广,万军丛中,谁能够动她一根毫毛。 当然,这一夜半推半就的婚事注定无法得到文武百官的承认,回到汴京之后,赵昕大概率是无法继续推迟婚事了,属于赵昕的大婚会被提前举行。但是赵昕表明自己实力的目的已经达到。 现在的赵昕,确实依旧受到诸多禁锢,但是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连皇宫都出不去的太子,赵昕已经有资格在一些事情上表达自己的不满。 当初从开宝寺将玲儿解救出来是如此,今日与玲儿完婚,同样是如此。 这件事情,玲儿遭受的压力是最大的,可如果赵昕硬要保住她,那么压力就是赵昕一人承担。 次日,因为昨日玩得太闹,赵昕一睡直接睡到日上三竿,都可以直接吃午饭了,赵昕出房门,沿途所过,众人皆是会心一笑。 知道这些人趴墙角偷听,赵昕也懒得说,一群人,牛皮癣一样,怎么赶都赶不走。 赵昕召集众人商议军事,其实没有什么好商量的,因为之前都准备好了,一旦这场婚事结束,就对交趾发动总攻,不给对方以喘息的机会。 赵昕这一次会亲自出征,他披上战甲,拔出宝剑,剑指南方,喝道:“众军出发,不灭交趾誓不还!” 士兵们深受鼓舞,挥舞着兵器,锤击着甲胄,高喊道:“不还!” “不还!” …… 第399章:大航海时代的理论支撑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离开广州城的赵昕踏上南下交趾的战船,上千舟舰一朝竟发,场面之壮阔,让人心情久久不能够为之平静下来。 包括狄青在内的很多人都建议赵昕走陆路,万一海上遭遇一场大风浪,那可就完了。赵昕若是身亡,这场战争将不败而败。可是赵昕坚持走海路,既然想要开启大航海时代,自己都不亲自坐上战船岂不是显得非常虚伪。 中国作为悠久的农业国家,百姓数千年来一直在地里刨食,对于广袤无垠,深邃悠远的**大海天然有着恐惧。即便是出海,因为这个时代科技水平限制,只能够在沿海行舟。 赵昕希望打破他们的恐惧,让他们明白,大海的那边,是商机,是机遇,是无数未曾开垦过的土地,是一片有着无限想象力的地方。 一言以蔽之,有利可图!利诱,这也是赵昕所能够想到的唯一办法。 西方还能够依靠天主教发动圣战四处传教,实现扩张,而中国本土宗教——道教并无传教的激情,如五代末年兴起的金丹派讲究调和龙虎,炼丹成仙,遁隐山林根本不出来。 而佛教进入中国后得到改造,也已经成为了乖乖的小白兔,不敢触及最高权力,无论是北地的天台宗还是南地的禅宗,对外探索的欲望趋近于无。 在佛道两家的教义之中,就没有向世界所有人宣传宗教的说法,都讲究一个待有缘者。甚至于道教一些书籍还故意设置隐喻,铅汞这些东西要是不解释,谁知道什么意思。还有一些道教书籍打乱文字顺序,不是无字天书却和无字天书没有区别,存心不让人知道什么意思。 而西方一神教,包括犹太教,基督教(包括天主教,新教)和伊斯兰教,向世界各地传教,可是书写在他们的根本教义上的,所有信徒都奉为圭臬。这些根本教义乃至于有着杀死异教徒的说法,后人就算是解释都不好解释。 无论是道教还是佛教,都不能够成为赵昕的助力,况且,佛道教徒人数其实不多。 宋朝时期,在官府挂名,享受不纳税等待遇的道教徒人数大约两万,而佛教徒则是二十万出头,一比十的样子。至于普通信众,那都是遇山拜神仙,哪个好用拜哪个,可以不予考虑。 佛教在民间传播地更好,但是在高层,还是道教要吃香一些,谁让宋真宗编排出一个叫赵玄朗的祖先来。 精神方面,宗教派不上用场,儒家可以成为赵昕的臂膀吗?难度也很大,作为一种统治工具,儒家的思想对内是非常不错的,但是一旦外化出去,就非常不方便。之所以很多周边国家选择学习儒学,是因为他们明白这种思想有助于他们统治,其次就是彰显自身更加文明,摆脱茹毛饮血的生活。 赵昕想要开启大航海时代,必须师出有名,要有一个可以在朝堂上说得出的理由来,否则人家一句好战亡国,就不好接。说海外扩张有经济利益吧,然后一群人说大海风浪大,风险高,流氓无产者出走海外会带来问题。辩论不过你了,一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能够噎死你,“小人言利,君子言义”,能够把你恶心死。 秦始皇为什么能够灭六国统一天下?很多人会说商鞅变法后,秦兵是虎狼之师,秦国政令上通下达等等一系列理由。 但是很少有人会说到理论原因,也就是法家集大成者韩非子倡导建立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国家。统一,不再被视为一件侵略别国的事情,而是成为了停止动乱,安抚天下的好事。 能够用理论征服人心,不比战场上动刀动枪来得好吗?虽然统一国家的建构自战国始,一直到汉武帝时期才堪堪完成,中间经历了无数的波折,但是理论是存在的,蓝图已经刻绘出来,只需要努力就可以了。 很可惜,赵昕目前为止还没有勾勒出自己大航海时代的蓝图,这场南征交趾的战争也被视为平叛战争,不为人所理解。 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但也是因为赵昕目前为止没有拿出实打实的好处来。 利诱,便成为了赵昕推动战略发展的第一步。而王朝中期,社会各个矛盾爆发,对于赵昕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人手不缺,推动改革的阻力也会小一些。 想得深时,赵昕自己都不知道他站了多长时间,思绪纷飞至天际。 甲板上,玲儿自赵昕身后走来,给赵昕披上一件锦袍,海面上白天是不热的,但是到了夜里,海风呼啸还是有些冷。 玲儿见赵昕眉头紧锁的样子,便问道:“殿下因何事而皱眉?说出来,便是奴婢不能解答,也好舒缓身心。” “无事,只是看见这大海茫茫,心生渺茫,仿若蜉蝣一般,千年之后,也不知还有人记得否?” 玲儿自身后抱着赵昕,低声道:“殿下平定交趾,定然以此名垂青史。” 宋巡自一旁走来,故意咳嗽两声,道:“真要名垂青史,只怕一个小小的交趾还不够。” 玲儿知道宋巡有军情禀报,便行礼准备离去,赵昕却捉着她的手道:“留着听听也无妨。” “这——”玲儿眉头微皱,女子不得干政,赵昕这不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吗?消息传出去,人家还不得随便编排赵昕。 还是宋巡识趣,长话短说道:“不是什么大事,大理国中生乱,国主段思廉联合国中大族杨氏逐权臣高智升,大理此战怕是来不了了。” 赵昕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颇为讶异的,知道大理要内乱,可是在他设想之中,应该不至于如此快才对,这大理国主段思廉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等吗? ”那高智升眼下如何?是生是死?” “高氏秉政多年,自身也有不少的兵力,那段思廉想要灭掉高氏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两方正僵持着呢。” 赵昕眼下不关心他们的内乱,问道:“大理可会出兵相助交趾?” “不知,已着樊圣密切关注此事,倘或有变局,定然第一时间禀报殿下。” 赵昕淡淡颔首,因为大宋与交趾的这场战争,很多事情都已经被改变,依靠前世的记忆并没有用,还是随机应变来得好。 第400章:李德政之女? 十月二十日,赵昕所乘坐的宝船登陆交趾地界。登陆地点方圆百里都被肃清扫荡过,没有交趾伏军在。 当然也说不好,被逼入绝境的李家父子会如何抉择谁知道,若是派一个大力士躲在山间幽静处刺杀赵昕,可就防不胜防。 亲临战场一线,风险就是永远存在的,真要是为了安全,躲在大后方便是,何必要不辞辛苦,禁受风浪。 赵昕相信宋巡等人的布置,当然也是自信随行的数万兵士能够保护好他,这一路上,行军速度算是不快不慢吧,保持在日行五十里的状态。在一方已经被征服过的土地上,保持这种速度,其实还是相对保守的。 因为宋巡等人在数个月之前就已经开始骚扰,破坏农耕,毁坏耕地,烧毁府库,击杀官吏等,导致交趾有着大批的灾民流浪,他们在山野之间讨食,活得和野人一样。 赵昕虽然同情他们,却也明白现在不是滥发善心的时候。一切等灭了李德政父子再说,现在反倒是需要担心这些流民饥饿困顿,会出手抢劫军粮。 路上还有许多的尸体横陈,散发着腐烂的臭味,蚊蝇飞舞,令人作呕。许多尸体还有野兽啃咬的痕迹,更是不忍直视。 沿途路过许多城池,而如今交趾各个州县的秩序随着交趾军队的溃败已经崩溃,烧杀抢掠无人制止,乡野赵昕管不住,暂时也没有这么多人手,但是城池内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重建比破坏难,但是有着军队,最为基本的秩序还是可以重建起来的。一些南下的禁军入城之后还大肆劫掠,赵昕砍了几个脑袋后,瞬间好了很多。又没有要他们打大仗,凭什么大肆劫掠,也不是少了他们不行。 重建地方组织,既是为了守卫赵昕自己的后路,也是为了来日经营交趾。而今还留在城里的人,不是老弱,就是妇孺,青壮都被李德政征调去守卫升龙城了。整合这批人还是没有难度的,就是要分出一部分粮食来给他们而已。 好在赵昕这次出征,带的以及后方准备的粮食还有不少,供给这些老弱妇孺口粮还是足够的,只要他们不饿死就行。就让这些人帮着修城,重建房屋作为军营。 赵昕在华闾城待了两天时间,就是专门监督这事。交趾第二富庶的城池,几番易手,百姓大量逃亡,城池大半被焚毁,现如今生人不足数百,招收附近的流亡百姓,最后也不过勉强凑出来三千人。 在赵昕留在华闾城招抚流亡,为四方士民表率的时候,属下突然传来一个消息,他们擒获了李德政的女儿。 赵昕颇为不解,“李德政的女儿,不在升龙城待着,这个时候出来干什么?” 在赵昕身边的狄青道:“看来是李德政想要与占城王联姻,说服占城退军。” 赵昕点了点头,也是认为这个说法可能性比较高,复问道:“那李德政这女儿如何处置?打发去汴京吗?” 狄青回复道:“不急,等生擒李德政之后,将他们全部押解汴京不迟。” 赵昕遂吩咐手下人先行将这女子关押起来,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要手下人好吃好喝招待着,不要欺辱人家。 本来事情到此为止,谁料不多时,看守此女的士兵又进入营帐内,道:“李德政之女说是有要事启奏殿下,愿意自己进入升龙城内说服父兄投降。” 赵昕忍俊不禁,帐内众人也是哈哈大笑,“这女子好生天真,想要逃回升龙城便直说,李德政顽固不化,岂会被她这么三言两语说动。” “真是可笑,异想天开。” …… 禀报的士兵等候许久,回去不是,不回去也不是,杵在原地,那女子这般和他说的时候他就不愿意来,现在果然闹了笑话。 硬着头皮,士兵俯首道:“那女子说殿下若是不信,大可见而问对!” 帐内欢乐气氛戛然而止,一群大男人嘲笑人家一个弱女子,要是连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那就更加丢人了。 赵昕眉头微皱,道:“也不是千年的妖精会吃人,难不成还怕她个小女子不成,且放她进来,看她有何话要说。” 就这样,赵昕看见了这位颇为有个性的女子,本来以为如此有胆识的女子至少是二十岁往上,但是没有,能够被送出去联姻,这个年龄也大了些。 此女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倒是明眸皓齿,肌肤胜雪,楚楚动人。来的时候就是一身凤冠霞帔,富贵逼人。 就颜值打分的话,可以有七分,加上外面的妆容,可以上升到八分。若是施展美人计,对于旁人来说是够了,但是对于赵昕而言,则是远远不够。因为生在后宫里面,美人成群,很多宫女可以打到十二分往上,真的是爆表的颜值,赵昕还不至于这么没有眼光。 本来就不是特别想要看见这个女子,所以赵昕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想着尽快打发走,“你就是那李德政之女吗?” “是!” “你说可以入升龙城内说服李德政投降归顺,这是真的吗?” “是!” 还是这样干净利落的回答,自然,她收获到了其他人的嘲笑。赵昕笑而不语,小女孩还是太天真了,想要一己之力平息两国争斗,哪里有这么简单,牺牲她自己吗?这也不一定行。 耐着性子,赵昕继续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我会入城告诉父兄,大宋的太子见我貌美,准备纳我为妾,请父亲入汴京为客,兄长留升龙城。” 赵昕想要笑,却笑不出来,“这是李德政开出来的条件吗?如果是,本宫不会追究你的无礼。” 其他人听得赵昕这么一说,也突然明白过来,这女子哪里是送去占城的,分明是派来宋营的。李德政好算计。 女子落落大方,全不慌乱,道:“我若是说不是,太子殿下相信吗?既然已经认定,何必多此一问。” 赵昕最后一丝耐心被磨灭,“军国大事,哪里容得你在这里逞弄口舌。来人呐,将她带下去。” 第401章:战争落幕 ps:今天返校,一更,明天补上。 十月二十三日。 升龙城已经到了最为危急的地步,城外的士兵密密麻麻,好像蚂蚁一样聚集,十万,还是二十万,李德政已经数不清,只知道人数越来越多。 李德政明白敌人为什么会越来越多,因为交趾有许多大族背叛了他,加入宋军,倒戈一击。原本就极度倾斜的天平,一时间更加难以翻盘。 他最为后悔的事情就是一直在等待宋军内部生乱,始终在避战,保存实力。如果意志坚定一些,弃城而走,也不至于困守孤城,全无退路,就像是秋后的蚂蚱一样,绝望地等待结局。 严格来说,小国面对大国,如李德政这般做法才是正确的,可是李德政万万没有想到,宋军的内乱没有等来,自己这边反而是陷入土崩瓦解的态势,顶不住压力自乱阵脚。 这支宋军,和李德政印象中的宋军完全不一样,没有内乱,或者说内部的争斗都是良性的争斗,没有影响大局,明明派系众多,新老掺杂,真是不可思议。 是因为大宋太子亲自领军的缘故吗?可是这大宋太子不是个流连美色,为女子买断胭脂的货色吗?李德政想不明白。 原本李德政还寄希望于宋军强势做法会引来周边邻国的警惕,到时候好说服他们一致对外,反击宋军。可是虚弱的交趾,刺激着周边邻国侵略扩张的野心,着急抢地盘,掠夺人口,全然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 不管李德政的想法如何,结局就是他败了,无力回天。宋军没有内乱,那么交趾即便是集合全国之力抵御,也不过是相当于蚍蜉撼树而已。小国的悲哀,莫过于如此。 城外,数百架投石车日夜不断地抛射巨石摧毁城墙,也不知道宋人从哪里挖掘出如此多的石头来攻城,即便是挖掘过来,这沿途的运输又是如何解决的,运量惊人到这个地步了吗?投石车将城墙砸出一面缺口后,若是不迅速修复,就有敌军自缺口突入,十几米宽的护城河根本拦不住。 宋军如果不计代价地攻城,城池早在数天前就要被攻陷,但是他们派遣精锐入城,且战且走,更像是摸排交趾军队布防情况,等待最后的致命一击。 十月二十五日,赵昕率领大军抵达升龙城郊外,赵昕与其说是来观战,来鼓舞士气的,不如说是来检验战果来的。 在昨日,这场战争结束了,占城军和交趾国内起义军在宋军的领导下,攻入升龙城内,外城,内城,皇城先后被破,内部反水者之多,即便是李德政都难以想象。 李德政自知无力回天,便在脖子上绑上绳索,还牵着羊,表示臣服,和他一起投降的,还有李朝皇族与百官公卿。 赵昕一直都想要亲临战场一线,甚至亲自率军冲阵,可是手下人显然不愿意给赵昕这个机会。一直等到李德政投降的消息传来,赵昕才得到他们同意,得以前往升龙城。 目光所及,升龙城高耸的城墙已经残破不堪,数百架投石车几乎是日夜不绝的抛射,在强大的后勤补给下,攻城拔寨所需要的器械几乎没有短缺过。坚固的升龙城墙上,完好的城跺几乎没有一个,缺口无数,数十处或大或小的火堆燃烧并向天空升腾着黑烟。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死尸铺满了护城河,连清理的功夫都没有,战场上混杂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味道,不断地冲击着鼻端,令人作呕。各种食腐的动物来到城边觅食,一片凄凉,感受到人群接近的乌鸦飞天而去,留下一串杂音。 当赵昕来到这片战火停歇不久的战场时,没有战鼓擂动,没有集团冲锋,没有喊杀冲天,一片寂静,只有身旁军士们整齐划一的步伐相伴耳畔。 一身素服的李德政自昨日起便没有更换衣衫,阶下之囚,命运早已不为自己所主。本就形容枯槁的他经此大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流逝大半,站立不稳,令人好奇他是否能够安然前往汴京。 在宋朝使者的帮助下,李德政学会了亡国之君乞降的一系列礼仪,所以,当看见赵昕走近的时候,便熟练地完成了一系列礼仪。 李德政捧着诸多册子,既包括交趾版籍(即地图),也包括府库账册,“城中府库尚有钱财五十万贯,珠宝三千箱,珊瑚琉璃玳瑁等物数不胜数。罪臣不敢私取,尽付与太子殿下,望殿下勿扰百姓。” 赵昕不受,问道:“向闻安南世子李日尊乃人中龙凤,战功赫赫,不知今日何在?”李日尊随身可是带着不少交趾残部,有着不小的号召力,放走此人,来日可是个祸害。 “流窜边州,不知所踪。” “这是个人才,有勇有谋,敢临军阵,你下令召他回来,本宫许诺绝不杀他,如何?” 李德政面容作怒色,道:“此孽子不服号令久矣,自以为是,怕是难成。” “既然如此,倒是可惜了。”赵昕带着几分惋惜的口吻,转身对身边的宋巡等人道:“吩咐下去,献李日尊首级者,赐百万钱,表奏功勋,立为知州。” 李德政面容不改,早就明白会是这个结果,自然不会为之惊讶。 入城前的小插曲,丝毫不影响赵昕入城之后的喜悦兴奋之情,大军得胜,今夜自然是彻夜狂欢,除却守卫的士兵外,其余人都不禁酒水,开怀畅饮。 赵昕大宴功臣,低级士兵的奖赏在破城之后就直接分发下去了,至于中高级武官的奖赏,虽然赵昕也不是不能够插手,但还是留给中央来抉择。 亡国之君李德政坐在赵昕身边,明明是满心的不悦,却还要强作欢喜,成为最耀眼的绿叶,说着赞美赵昕和宋朝的话语。刘禅能够说出乐不思蜀的话语来,估计李德政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赵昕指着身边为自己斟酒的女子,问李德政道:“这是你的女儿吗?” 这女子因此碰倒了酒展,洒落满桌酒水,场面一度冷清下来。 第402章:韩绛来见 李德政听到赵昕的询问,道:“不是,但也是。她原是吾幼弟之女,幼弟执迷不悟,听信小人离间我兄弟的谗言,在十多年前自杀。此女彼时方在襁褓之中,吾好心收留之,抚育宫中,虽非亲女,实同亲女。” 赵昕复问道:“前几日兵士生得此女,兵荒马乱,盗贼纵横的时节,也不知有何要务?若是为贼人所得,却是可叹。” “冒犯圣朝,罪在愚臣一人,不干外人,某便想着送她出城,隐姓埋名过个安稳日子。” “当真如此?” 李德政肯定道:“确实如此。” 赵昕浅笑不语,道:“本宫还以为她是出去与占城联姻,罢占城之兵的。” 李德政全然不顾在场就有占城将领,道:“占城荒蛮之地,尽愚钝之民,见利忘义,不守大节,送宗室女联姻,岂不是害了她。” 果不其然,李德政说完之后,就引得占城将领愤怒无比,指出李德政才是真正的小人,穷兵黩武,滥杀生民,劫掠财货。可是这些占城将领在言辞上如何说得过李德政,几个回合下来就只能够自己生闷气,或者请求赵昕出面惩处李德政,明明是败军之将,亡国之君,竟然嚣张若斯。 好好的一场酒宴,被李德政给搞砸了,赵昕急忙让亲兵将李德政押解下去,省得在场破坏气氛,然后就是安抚占城兵将,历数他们的功劳,称赞他们的敢果勇毅。 对于李德政而言,离开这片欢乐之地反而是一场解脱,可以少遭受一些讥讽与嘲笑。他之所以不自杀,要在宋军营帐内和身份远低于自己的人互相谩骂,算得上是自取其辱,全无体面。就是希望破坏宋朝与占城真腊等国的联军,让他们内斗。只有局势混乱起来,他的儿子李日尊才有可能浑水摸鱼,在乱局当中杀出一条生路来,再建邦国。 李德政的忍辱负重,又有谁知道呢?宋军内绝大多数人都懈怠下来了,认为万无一失,些许小乱无伤大雅。 不曾灭交趾,宋朝与占城真腊大理等国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可是灭交趾之后,共同敌人不在,联盟内部原本被压下的矛盾便会显现出来。就好像一战结束后美英法各怀鬼胎,二战结束后美苏争霸。道理都是一样的。 李德政将府库内的所有积蓄拿出来给赵昕,就是为了刺激赵昕的侵略野心,让赵昕迷失在扩张的欲望之中。攻下升龙城,别的不说,这些战利品如何分配就足以各方争得头破血流。 大宋兵锋张扬,舟舰上千,水师以十万计,这还仅仅是两广地区的军力,而整个大宋疆域何其广阔,优势再明显不过。占城真腊等国必然兴起联手自保的念头。大背景如此,所以李德政故意贬低占城等小国,抬高宋朝地位,加速同盟破裂。 在李德政眼中,宋朝太子赵昕雄心勃勃,灭交趾之后,侵略的野心膨胀,定然看上周围的小国。毫不夸张地说,以大宋现在的国力,灭交趾之后,顺势将占城真腊乃至于更远的三佛齐一并平定,也不是问题。 以大宋水师在这场战斗上的表现,宋朝打下这些地方不是问题,关键是如何治理,如果统治成本过高,比如经常遭遇本土土著袭击,那宋朝放弃这片土地也就可以想象了。 这算是阴谋吗?其实不算,是阳谋。在政,治这个大舞台上,没有人是蠢材,即便是你看不上的土酋酋长,人家的见识也绝对不低。 李德政之法,算得上狠辣,即便是你知道了,办法其实也不多。现在船厂众人在军功爵制的影响下人人好战,整个船厂早已经变成了战争机器。赵昕若是放任此事,不出数年,局面定然会顺着李德政所设计的那般推演。战线拉得太长,打下来的土地没有消化完毕,成为不断流血的伤口,自然就只能够无奈退场。 可是李德政不明白的是,赵昕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如何统治庞大的帝国,赵昕有着自己的想法。统治一块地区,不一定非要军事征服,军事手段应该是辅助手段。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平灭交趾之后,朝廷派来太常博士韩绛犒赏三军,就是当初太平院第一任祭酒,和赵昕关系匪浅,前些年升迁回京,算是朝中少有的愿意替赵昕说话的官员。赵昕和文武百官的关系不好这件事,几乎是是个汴京人都知道,谁让赵昕办太平院和武院来的。 韩绛此行,带来空名宣头、答子各一百道,方便赵昕封赏中层官员。这是最为重要的,现在有了这些空名宣头之后,赵昕就可以对着军功本加官进爵了。 此外锦袄子、金银带各二百,都是官营手工作坊的产物,平日并不对外流通,都是赏赐之用。用其实没有什么用,就是上朝的时候穿着好看,彰显军功。多少人求而不得。 除此之外,就是酒水美食了,不值一提。 韩绛令从人将礼物搬运进军营,忙活一阵,赵昕借着与韩绛共话昔日情谊之名,邀他进书房会晤。 房内只玲儿一人,斟茶焚香,擦拭桌面,待做得差不多之后,赵昕让玲儿也一并退下。 韩绛朝赵昕行礼毕,赵昕打笑道:“韩祭酒,不,韩博士不畏瘴毒艰险,远来交州,本宫甚慰呀!”汴京还有不少人觉得岭南这边瘴气弥漫,生灵绝迹呢。 “殿下亲征在外,为国立不朽之功,恢复汉唐武威,微臣这点辛劳算得了什么。”韩绛表现得颇为谦卑。 赵昕带着几分不满的语气道:“若是你前些年不回京城,今日灭交趾之功,有你一份,奈何呀!奈何!” 只韩绛与赵昕对话,韩绛也不顾许多,直言道:“为官一地多年,便是百姓爱戴不舍,君王又岂容,必以你暗藏私心,割据一方。” “不是因为怨恨本宫故意将你调去岭南,想着汴京风光好着急回去吗?” 韩绛吓出一身冷汗,“微臣岂敢!” 第403章:未来的蓝图 看着韩绛诚惶诚恐的样子,赵昕原本想要发泄出来的怒火也不好发泄,只得恨恨道:“尔等皆为有才之士,方面之选,倘若你镇守广州城,那侬智高岂会横行无忌,为祸千里。那交趾哪里敢出奇兵攻入国境。人人皆以两广为蛮荒之地,却不知此地倘若得善治,则前途无量。” “是微臣无知,不知殿下苦心,有负殿下重托。”韩绛再也不敢找其他的借口,自己承担一应过错,俯首倒地不起。 赵昕深深一叹,将韩绛扶起,道:“先前的事情,本宫既往不咎,现在倒是有一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韩绛遭受这一番暴风雨一样的打击,哪里敢拒绝,道:“殿下但有所言,微臣必誓死成焉。” “死倒不至于。平灭交趾之后,朝中他人本宫一概不放心,属意让你来当这路宣抚使。” 韩绛几乎吓得半死,才起来的身子又连忙跪了下去,“微臣才资年浅,不过八品小官,这安抚使镇抚一地,朝中百官中有能者众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微臣呐。殿下擢拔之恩,微臣不敢忘,只是开天下悠悠之口,则是不妥。” 宋朝地方,除却知州和判官外,还有三司,也就是转运使(简称漕司)、提点刑狱使(简称宪司)、安抚司(简称帅司),总称监司。 知州,下至**品小官,上至宰相,几乎很多人都当过,比如范仲淹被贬后就去了好几个州县,不过宰相被贬到地方当知州后基本不干事,都是养老来的,也没有人敢让他们干活。 至于地方这三司一般为五品及以上官员兼任,算是一个分水岭。 韩绛的态度赵昕颇为不满,自己好歹是堂堂一朝太子,竟然这般为人所轻视,“尔眼下虽说只是太常博士,但日后迁转史馆也不是难事,到时候就是六品官,本宫自然会给你立功的机会,一地安抚使而已,算得了什么。日后若是让你当宣抚使,岂不是要吓死在屋里。” 宣抚使,两府宰执外出充任,狄青这次与赵昕一起外出,便是领了宣抚使的职位。 韩绛这才心情稳定下来,道:“微臣胆子小,殿下可莫要再惊扰。” 赵昕有些烦闷,现在官场上自己无人可用,此战之后宋巡等人必定被调离,偌大的场子无人看守,可就变成笑话了。交趾安抚使掌管兵权,这个权力赵昕一定要拿住。 “罢了,不说这些,朝里最近的说法如何?” “都说殿下勇武无双,势如破竹,小小交趾,不堪一击。” “之前那些说本宫肆意益兵,为国负担的人现在怎么说?” “都偃旗息鼓,不敢做声。” 幸亏这场战争是赢了,要是输了,真就是一群人追着不松口,赵昕道:“本宫在交趾还有些事情要做,破城之后所得战利品有不少,你尽数带去汴京,存入内藏库。”说着,赵昕将清点过的财物册子扔给韩绛。既包括交趾国库里面的财宝,也包括攻陷各地大族富户之家所得,光是钱币都有百万贯。 韩绛仅仅是打开看了第一眼,就为之动容,合上道:“三军征战在外,殿下若是有罚无赏,日后恐招致大祸。” 韩绛这是以为赵昕没有封赏众人,将财宝全部留在自己一人手里了,万一士卒心生不满而哗变,可就是大祸。 赵昕瞥了韩绛一眼,道:“此事与你无干,你只需将这些东西带到汴京去便是。不该管的不要管,本宫自有计策。” “微臣听命。” “交趾虽平,而李德政之子李日尊活不见人,死不加尸,是为大患,需尽早图灭之。此外,本宫准备召见占城真腊等国太子,言及安南诸事,并海路贸易联系。你南下替本宫跑一趟,正好熟悉各国风土人情。” 韩绛越是听着越是觉得不对劲,“殿下要召见其他各国世子吗?” “嗯,有一交趾作乱南方足矣,不希望看见第二个交趾。” “这——”韩绛正想说赵昕难道不担心赵祯的猜忌,就看见赵昕淡漠的眼神,连忙道:“微臣领命,微臣领命。” 赵昕见韩绛这番姿态,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携大胜之威,你此行想来并无多少难事,不卑不亢即可,切记不得蔑视欺辱人家。若是坏了本宫大事,招致战火,到时候有你的苦吃。” 韩绛答应一声,便匆匆借故离去,在赵昕身边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要被吓死。 赵昕在将韩绛打发走之后,召集宋军主要将领,言及日后之事。这是赵昕第一次与他们坦言自己心中的想法,也就是建立南道诸国同盟的想法。 有武院学子道:“小国无信,虽约为盟誓,难保日后不会背盟叛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此言一出,得到了在场很多人的赞同,没有办法,时代大背景如此。唐太宗是天可汗,自然蛮夷中华一视同仁,而安史之乱后,中原王朝对于少数民族的态度就急转直下,宋朝因为西北危局,更是严守夷夏之防。 “小国无信,而知利,以利诱之,其必不愿叛。重兵临之,其必不敢叛。合军远征在外,荣辱与共,数代之后,则各国与华夏无二,不分你我。” 赵昕将自己的蓝图描绘出来,这是一个不费一刀一枪而让东南亚各国成为华夏一部分的办法。 第一,以利诱之。具体来说,赵昕打算仿效后世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成立一个跨国的巨型钱庄,各国各出股本,利用各国的相对优势实现产业发展。 这个跨国的巨型钱庄,每年拿出一部分收益来补贴军费,实现对外扩张。比如说占城国中有八万人马,一半人马驻守国内,一半人马参与同盟,远征海外,那远征军的军费开支部分就由钱庄承担。 大宋有着绝对经济优势,钱庄的股本必然占据大头,完全可以付出一部分属于自身的利润收买人心。比如占据七成股份,收益的时候可以取六成五,将其他的部分作为人道主义开支,赈济小国饥民。又比如推广汉化,书写汉字等,方式很多。 第404章:摸着鹰酱过河 效仿后世美国统治世界的手段,从经济上,军事上,科技上实现垄断地位,继而摆脱宋朝积贫积弱的地位。这个想法赵昕很早就萌生出来,但是将之明确地提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赵昕从不认为这些想法一点问题都没有,毕竟是来自后世的观念,有着时代约束,将之移植过来肯定会产生水土不服。所以赵昕现在提出这个想法,也是希望集合众人的智慧,将之修改完善。 就时机而言,方今平灭交趾,国威赫赫,大军还未从交趾撤走,东南亚的这些小国摄于大宋的压力,至少无人胆敢拒绝赵昕的要求。再过十数年,甚至是数年,效果可能就不好了。 一切国际体系的基础还是军事基础,没有武力的支持,所谓条约都是废纸一张。此外赵昕也好不容易南下一趟,能够汇聚最广大的力量。此事最好一次敲定框架,细节方面可以交给手下人不断商议,利益方面的纠纷只要能够谈,那就还好。 赵昕认为凭借自己现在的威势,推动构建这样一个同盟来,不至于太难。但是结果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在这第一步就不好办,赵昕连身边亲信都不好说服。 归根到底,宋朝的实力太强了,能够武力吞并或者威胁臣服,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此外,在外交上有现行朝贡体制的约束。大宋属于天朝上国,小国只有来朝贡的份,怎么能够与他们一同出资办什么钱庄,因为这点“小利”就丧失大国体面,是以不为众人所认可。 还有,建立军事上的同盟军,人员配置问题,领导机制问题,后勤协调问题。经济上的利润分配问题,监督问题。 一个又一个问题,如同狂风骤雨一样朝赵昕袭来,赵昕多数时候都只是默默听着而已。事实上到会议中期,赵昕早已开不了口,毕竟赵昕身为太子,对于基层的很多工作并不了解,将这个计划抛出来之后,面对旁人抛出来的问题根本无法回答。 在场众人早已吵成了一团,见此情形,赵昕不怒反喜,吩咐书记官何敏将众人提出的各个问题一并摘记下来。不怕有问题,就怕没有问题,反正是草创阶段,想到问题就及时更改,也没有历史负担。 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人争辩的不是该不该设立同盟,而是如何确立在同盟中的领导地位。要成立如此庞大的同盟,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各个方面,赵昕也没有指望在一天时间内就能够拿出解决方案,能够在其他小国的继承人到来前给出一个草案来就再好不过。 这场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众人还是精神奕奕,晚餐也不过是简单应付而已,甚至于一边在口中嚼着东西一边辩论。越是辩论,众人越是察觉到其中大有可为,为赵昕的深谋远虑所震惊。一些人还帮着赵昕扩展这一计划,提出了移民,屯垦,统一钱币,畅通商路等议题。 毕竟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强大的帝国构建的世界体系,汇聚了后世不知道多少天才的想法。足够他们去深思拓展了。 听着旁人的赞美之词,赵昕不敢贪这一功劳,仅仅是浅笑而过。而赵昕的这番表态,在他人眼中便是自谦之意,心中更加敬佩。 这一日的军营会议,很快波及出去,赵昕无意隐藏消息,甚至主动传播消息。交趾境内还有占城和真腊等国联军未退,且看他们如何反应。 次日,赵昕上书朝廷言及此事,同时下令三军,扩大讨论范围,要全军上下一起讨论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准备在三天之后举行更大规模的辩论。 韩绛在今天正式出使占城,邀请占城国继承人来参与赵昕主持的会议。至于真腊,三佛齐,蒲甘,邈黎,阇婆(南毗附),勃泥,注辇,丹眉流等中南半岛其他小国,赵昕都派遣使节专门去请他们。 上述国家地处中南半岛,而大宋南方,除却中南半岛外,还有其他疆域。而这些地方赵昕也没有准备放弃。 比如台湾岛和澎湖列岛上的政权,现在都是大宋的藩属国,地理上距离宋朝如此近,关系也比较亲近,凡是储君登基都会来请宋朝同意,此外纳贡的次数也比东南亚国家多。 还有比如菲律宾群岛,其地现在被称为麻逸。菲律宾群岛孤悬海外,在海运条件并不发达的宋代(和后世相比),菲律宾群岛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中转站,南部地区有一些伊斯兰教传教士建立的小国,中北部大部分地区就是原始部落,不少汉人逃亡至此,建立一些港口,除此之外并无称道处。 菲律宾群岛出现强势政权要等到明朝出现的苏禄王国。 而菲律宾群岛成为战略要地,还要更晚,等到日后西方航海家殖民者来到东亚,他们攻占不了中原王朝治下土地,而菲律宾群岛就是一处很好的东西方中转处。 西班牙统治此地近三百年,美西战争中美国与西班牙争夺的重点便是这块土地,这场战争后,西班牙失去强国地位的最后一张遮羞布,而美国借此放弃门罗政策,插手东亚,并提出门户政策瓜分大清。之后日本推行南进策略,菲律宾再次易手,至日本战败,美国再次成为这方土地的太上皇。 如此多的政权,不乏庞大帝国都如此重视此地,战略地位自然不必多言。 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如果开启大航海时代,那菲律宾群岛就是面向太平洋的最好基地,其战略位置比台湾岛要好很多。 拿下台湾岛,于中原王朝而言,不过是防守内线,自保海疆而已。而拿下菲律宾群岛,往南可以探索大洋洲,往东甚至可以探索美洲,是十足十的进取之地。这样,就是国家军事战略的转向,由一个传统农耕国家发展成为陆海两面型国家。 最关键的是,现在菲律宾群岛上面并没有出现强势政权,内部分裂,各不统属,征服这片土地的成本几乎是没有。 第405章:同盟初定 事实上,在了解过菲律宾群岛的形势后,赵昕就动过攻取菲律宾群岛的心思,但是这个心思还是暂时压制下来了。因为时机不对,方式也不对。 从时机上看,赵昕是太子,无法抽调大宋整个国家的力量,吞并交趾就已经很艰难了,赵昕连安抚使的职位都不好抢。一旦攻占菲律宾群岛,没有足够的力量投送,派谁来镇守赵昕都不放心。因为赵昕无法说服朝中百官,让他们相信菲律宾群岛是一方战略要地。赵昕知道大洋洲,知道更为遥远的美洲,朝中百官又有几人知道。 从方式上看,现在菲律宾群岛上固然有着不少的汉人,但是人口还是以当地土著为主,征服不难,但是统治难。武力征服会带来许多后患,即便是日后真的要武力征服,赵昕也更加倾向于先派一部分移民过去,等到汉人在当地形成势力之后,阻力也会小很多。美国西进运动时吞并德州便是靠此法,完全值得借鉴。 最后,就是不利于构建联盟了,占城方腊都是小国,若是看见赵昕野心如此膨胀,难保不会起了其他心思自保,同盟内部只怕是会分裂。 所以,经过再三考虑,赵昕否决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赵昕不仅不想去吞并菲律宾群岛,甚至还主动去帮助当地由部落时代步入封建时代,召集各个部落之主帮助他们建立国家。 当然,做这些还是必须要有强力的军事支撑,赵昕派遣了一支军队过去,让樊圣劳力再跑一趟。 以宋朝的军事压力,要求当地各个小部落搁置争议,并且划定疆域地盘。在赵昕的帮助下,不少部落封邦建国,设置百官,与大宋建立藩属关系。这事说得简单,但是要在整个菲律宾群岛推行下去,没有三年两载也做不完。 十月末征伐交趾的战争结束,但是因为赵昕想要与其他国家确立同盟关系,自然是不愿意回去的,虽然来自汴京的催促不少,赵昕都一概拒绝了,只要不是赵祯病危,赵昕都不愿意放弃眼下的大好局势。 赵昕脑海中有着后世地图,原本认为这事能够在年前之前办完,可是他失策了。 由广州城至汴京,之所以快马能够在三天内将军情送去,主要是沿途驿站体系完善,有着平坦的官道,上传下达极为方便。 而中南半岛上的这些国家哪里有这些基础建设,所以沿途因为雨水,泥石流,盗匪等各种意外耽搁的情况,屡屡发生。甚至是迷路,你敢相信。赵昕不得不在心底再次感慨秦始皇等先代帝王是何等英明。 在年前,一共就只有五个小国储君到来,分别是占城,真腊,琉球,三佛齐以及大理。 而且大理的储君,还不是赵昕去请的,是他们听说赵昕有心要成立这个联盟,主动屁颠屁颠跑过来,厚着脸皮要参与其中。应该是担心赵昕成立联盟后刀口转向,去进攻大理。 也不知道其他使节什么时候返回,要是在路上为盗贼所杀,赵昕也不可能一直傻傻等着吧。总而言之,赵昕就先行与这五个小国的储君签订条约,确立同盟关系。 加上宋朝,那就一共是六大创始国。 具体条约方面,经过宋军上下经过近两个月的争论,这场争论波及到了汴京城,是赵昕主动上书言及此事的结果。 不少朝中官员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算是经历多番修改。也幸亏是赵昕此番召集的都是各国储君,要是召集各国君王谈论,恐怕朝中会有人指责赵昕僭越。 宋朝作为绝对的大国,对其余五国具有保护义务,凡是同盟外国家侵略五国,宋朝有义务出兵帮助五国平乱,当然前提是五国主动提出请求。 而其他五国对大宋的义务则是包括随从出军,封贡,封正朔,请朝服等。以上这些,算是延续朝贡体制的要求,赵昕无意挑战,毕竟这个时代,不可能去谈什么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干涉小国内政再正常不过,后世国家平等的观念都是不存在的。 真正体现赵昕私货的,其实是之后的相应内容,包括成立六国钱庄,成立六国联军,统一车轨,修建驿站,允许招募劳工,允许投资,统一使用大宋钱币等。 五国最关心的是前面两项,也就是钱庄和联军的事情,占股本多少,钱财如何分配,军队出兵多少,如何指挥等。 赵昕力排众议,将大宋的股权确立为五十,包括联军军队中的宋军人员构成,也压缩到了一半。 这样做,一方面是减少大宋的经济和军事负担,出钱出人,大宋虽然是大国,但是要面临的压力也不少,党项契丹就足以抽走大宋大部分精力。 另一方面,就是增强小国地位,赵昕确立规则,凡是同盟大事推行,必须要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换句话说,宋朝如果想要推行一件事,必须得到五国当中最少一个国家的支持。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侵占小国的利益是不行的,比如让联军北上去进攻契丹,肯定就不可能执行下去。 各国若是见自己在联盟中没有话语权,自然对此漠不关心,不愿出钱,不愿出兵,那联盟就是虚有其表,还不如不办。 最为关键的两项办好了,还有一项内容赵昕也是顶住了内部的莫大压力推行。那就是统一钱币这事,宋朝经济发达,内部通货紧缩严重,没有足够的钱币投放市场流通,矿场开了一个又一个,效果还是不明显,四川都被迫发行纸币流通了。 宋朝之所以通货紧缩,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周边小国大量进口宋朝钱币,钱币都是一船一船地运送出海。作为世界经济中心,宋钱就是事实上的世界货币。很可惜,绝大部分宋人没有感受到好处,只是觉得空有坏处而已。因为享受好处的只有部分海商而已。 本来就通货紧缩,还要周边小国统一使用宋钱,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啊!前些年赵祯就几次下令禁止钱币出海。 第406章:赵昕的邀请 关于统一钱币这事,小国是普遍同意的,宋钱虽然一代比一代轻,一枚小钱由原本的接近四钱重变为三钱多一些。但是制作水平那是一代比一代精美,上面镌刻的字体都是大书法家的作品,柳体颜体欧体就不必说了,之后的宋徽宗甚至将自己创造出来的瘦金体写在钱币上面。 宋代高超的钱币冶炼水平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宋钱以艺术价值,弥补了因为重量下降带来的贬值情况。 通货紧缩的问题,越是经济发达的地方就越严重,严重影响市场流通,赵昕日后必然是要推行官方纸币缓解这个问题,现在则是不够信用。 赵昕现在推行的粮票算不得纸币,只能够算是一种代币而已。粮食作为战略物资,赵昕不可能在同盟内部推行粮票,宋朝自己还缺粮呢,怎么可能将粮食运送出去,纸币暂时不为旁人所接受,就扩大钱币冶炼呗,扩大钱币供给量。 为了解决这事,赵昕派了两波人马入京,年前年后共计跑了两趟。 赵昕一方面要求五国开放矿场,铜矿冶炼铜钱,铁矿冶炼铁钱,以此扩大钱币投放,这个说给上层官员听。另一方面则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宋为上国,日月所照,雨露所及,皆是子民,应该宽容大度,这个说给中下层官员听。废了一番口舌,最后才算是勉强通行。 就这样,赵昕总算是敲定了联盟条约主要内容,接下来就是成立南道同盟,或者说南洋同盟。 赵昕主张在朝中设置部门署理此事,主官这个位置赵昕求不到,也不操这个心思。但是其他中下层官吏,赵昕还是可以影响一下的,实权还是在赵昕手上,谁也抢不走。 主要方向确定,但是距离联盟雏形真正构成,怕是还有不少时间。需要完善的细节方面太多了,各国出多少钱,多少兵,这些就足够扯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这些内容赵昕不会再亲自谈判了,关于联盟,他需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事情让手下人去办,总不可能大小事情赵昕都参与其中吧。诸葛亮需要事无巨细,那是因为蜀国国内派系繁杂,荆州派(即刘备入蜀带的人)人才凋零,不得不如此,赵昕还不至于如此窘迫。 接下来,赵昕邀请各国储君前往广州城,邀请他们进入广州武院修习,学习中原上邦文化,日后可以前往汴京朝圣。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事实上就是要这些小国储君当人质,防止他们背叛同盟。 在宋朝绝对的军事压力下,赵昕“邀请”各国储君前往广州城这事还是顺利完成了。本来,依照汉唐惯例,这些小国储君应该前往京城太学修习的,赵昕自己有私心,广州武院是自己创办的,当然就近安置。 太子离国为质子,换做是谁都有疑虑,赵昕道:“尔等国中来日若是生乱,本宫保证一定亲率大军助尔等继位。” 谁没有个兄弟姐妹啥的,自己不在国中,兄弟若是篡位可就成笑话了,赵昕此言也是为了打消他们心中的部分疑虑。 赵昕这事说起来做得不厚道,因为召集各国储君来升龙城的时候只说谈论盟约的事情,没有说要去广州城,各国储君一旦被“请”去广州城后,也不知道多久能够返回故国。 只此一招,赵昕就控制住各个小国,若是想要背叛大宋,想想自己的儿子。能够成为储君的,谁在国中没有母族势力,没有依附势力,这是皇帝想换就能够换的吗? 拿赵昕来说,母族势力是曹皇后为首的武将勋贵集团,依附势力主要是自己的师长近臣,他们的门生故旧,也是遍及全国。赵祯不要说废赵昕太子之位,就是平日责骂地重一些,可能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这就是天子与太子的矛盾关系。 现在的广州武院内,不仅是有这些小国储君,同样还有西南各个番部的嫡长子,这是强制要求的。 进了广州武院,相当于有了赵昕的背书,不入此门,日后就不能继承你父亲的土酋地位。所以,现在有些土酋之子,还争抢着想要进入其中呢,若是凑巧得贵人赏识,自己说不定能够逆袭继承土酋之位。 你要问赵昕对此的看法吗?赵昕自然是乐见其成,只要是土酋之子,没有嫡庶之分,也不管贵贱,只要你能够通过武院的入学测验就一并录入。赵昕甚至为这些少数民族子弟入学开辟了绿色通道,每年开放三百个名额由他们去争抢,基本上覆盖主要的土酋了。 这些“先天不足”的土酋之子为了展现出自己超越嫡长子的能力,往往更为用功,也更加优秀。赵昕甚至想要择选一些人进入自己的亲兵队伍。 毫不夸张地说,日后赵昕进行更进一步的改土归流时,这些人将会是赵昕最锋利的剑。童年的不幸回忆,使得他们更加怨恨土酋这种存在。 想想日后大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赵昕会心一笑。 凭借这小小的广州武院,赵昕掌控了西南地区的所有土酋,同时还掌控了周边的各个小国,地位不可谓不重要。当然这些也都是老祖先的智慧了,汉唐都是这么干的,不会有人觉得中国古代朝贡体系靠的是利益输送,厚往薄来吧。华夏文明延续数千年,我们的老祖先没有这么良善的,只不过这些“阴暗面”不会说出来而已。 将各国储君“请”到广州武院后,赵昕自觉万无一失,联盟诞生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乎开始筹备返回汴京的旅程。而到了这个时候,上元节都过了。这是赵昕今生唯一一个不在汴京城度过的上元节。 临行前,犹豫了许久,赵昕还是不敢将玲儿带回汴京,带回汴京之后,必然要回到宫中,赵昕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既然如此,索性放在广州城。 当然,为了弥补玲儿,赵昕在临行前,几乎是夜夜与她**,而玲儿也是无比主动,甚至明明都面色苍白,近乎虚脱,却依旧勉强爬起来次次求欢。 为什么?因为孩子!若是男孩,生下来就是大宋的三代长子,嫡子当不上,但是权力也不会小。哪怕是女孩,长女也有着巨大权力。 第407章:发展农业的想法 正月二十四日,赵昕正式踏上了北上的旅途。乘着早春微弱的南风,从时间来看,再等几个月北上,东南风更强,会更方便,但是赵昕没有其他理由继续停驻在岭南了,就只能够选择这个时间点北上。 这一次,赵昕不顾旁人的劝谏,执意走海路,自己乘坐着上等宝舟,可容纳上千人的那种,几乎是一个大型行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船上稍微摘一个饰品下来就足够普通人数年吃食了。 周围舟舰上千,包括诸多民船,带着无尽货物,主要是征伐交趾的战利品,之前运送了一批北上,但是没有运完,事实上,即便是现在也没有运完。李德政南征北战,战获无数,此外重视农耕,兴修水利,交趾远比赵昕想象之中的富裕。 除此之外,就是大量的粮食,海南岛粮食大丰收,正好带去缓解北方粮食危机。粮食大丰收,对于百姓而言其实并不完全是好事,谷贵伤农,谷贱亦伤农。今年两广的米价低至四百文一石,而谷价(没有去壳的稻谷)更是低至一百五十文。 而汴京呢,米价一石八百文还是没有米商愿意贩卖,小麦的价格常年在一千五百文左右浮动,在赵昕的刻意打压之下,还是两广的一倍有余。 当然这和黄河改道后,河北山东多地成为荒地盐碱地有关,整个北方的粮价这些年就是一直在涨。 1048年的黄河大改道,是中华民族的深重灾难,这句话一点夸张都没有。 所谓宋夏战争的成败和这件事相比真的不值一提,庆历和议送的那点钱,和修理黄河及赈济灾民相比,真的是九牛一毛。其恶果在原本历史上贯穿宋金元三朝,几朝国运都因为这一条河而覆灭,任何言语来描述都显得如此苍白。 因为黄河改道,赵昕做很多事情也就更加紧迫,和时间赛跑。南粮北运,北人南下,南方有着无限的生机,无穷的财富。向南!战略转向! 南粮北运,赵昕收购这些稻谷,差不多是一石二百五十文,比当地市场价高一百文左右,算是保护当地的农民,避免他们破产,收拢当地民心,也防止他们捂粮惜售。 以这个价格购买粮食,再一路将粮食北运至汴京,还要以米价八百文以下的价格售卖出去。严格来说,赵昕是亏本的。但是这个账不能够这么算,粮价是一切物价的基础,粮价稳定住了,其他物品的价格才不会离谱。 百姓花在吃食上的开销减少,就有余财购买布帛,购买煤炭,送孩子入学。而这些,都是对赵昕有利的,对整个社会有利的。 想着在粮食这方面盈利,可真是异想天开。想想后世的主要国家,哪个不是对农业进行大量补贴,哪个不是在农产品出口的时候给予大量税收减免甚至还返钱,倾销去别国击溃别国的农业,在别国农业无法自给自足后,抬高粮价实现垄断性利润。 农业是第一产业,其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不是赵昕现在没有足够的权力,赵昕一定要逐步减少农业税,将税收的重点放在工商业上面。 当然,这些都太遥远了。财政是国家运行的基础,涉及到税收层面,中国自古就是农业大国,即便宋朝商业发达,两税也是长期保持一半以上的份额。想要削减难度非常大,即便是赵昕登基称帝,想要动这农业税,没有十多年的筹备也不可能成行。 目视远海,赵昕心潮起伏,想到了农业,就想起了自己当初的念头。赵昕成为太子之后,肩负苍生之重,他想过自己日后该如何做。 当初年幼的赵昕放弃了发展农业的心思,因为农业投资大,见效慢,相比较而言,工商业就好很多,资本运转的速度远胜农业,财富积累的速度也远胜农业。 从最开始涉足舆论行业,发行报纸,鼓动舆论,再一步步涉足布行,医疗业,矿物开采,船只制造等,赵昕按照自己规划的那样,就好像一只八爪鱼一样,不断延伸扩展着自己的触手。 财富不断积累,权势日益扩张,发展到今天,赵昕甚至有了出兵平灭一国的能力。成为了真正的实权人物,可与赵祯叫板,地位不可动摇。 是不是应该发展农业了?赵昕的目光迷离了起来,现在说自己没有发展农业的能力绝对是妄言,难道派人开放海南岛荒地和两广老山,就不是发展农业吗? 农业,狭义上指种植业,广义上则是指农林牧副渔。赵昕虽然有了一定的能力,但是也不想一口吃成一个胖子,还是要以种植业为主,再具体一些,甚至可以说就是关注水稻和小麦两种作物。 但凡这两种作物能够提高十分之一的产量,就足以养活数百上千万人。当然,想要实现这等成就,赵昕所需要付出的投入也是极其惊人的。 提高农产品产量,你的脑海中会生出多少办法来? 一,提高管理水平。 二,兴建水利工程。 三,研发良种,如杂交水稻。 四,推广化肥并提高化肥品质。 其他办法自然还有很多,比如修建大棚改变温度,但是在宋朝这个办法显然不太现实。 皇宫春房里倒是有一些反季节蔬菜,但那是建立在柴火日夜不停的燃烧下的。反季节蔬菜汉代就有,历代儒臣对此深恶痛绝,弹劾了不知道多少次,曹皇后在宫中种了一些,后来赵祯送给官员们食用还挨骂,也就放弃了。 你觉得上述四种办法哪一种最有可能成功呢?因为后世杂交水稻的巨大成就,绝大多数人可能会觉得研发良种最重要。但是这需要足够的生物技术,否则就只能够靠农民祖祖辈辈流传下的种粮,即在粮食收获后择选饱满大粒的谷子作为来年的种子。 祖先很早就认识到种粮的重要性,所以普通百姓宁愿卖儿女也不愿卖种粮,因为儿女没有了还能够再生,种粮没有了就没有未来了,只能够流亡。到这一步,官府若是不及时赈济,往往会爆发农民起义或者大规模的盗匪。 生物能够成为基础学科之一,地位不言而喻。选用良种在宋朝不可行,至少效果不明显,不会是赵昕发力的重点。 将同样的问题拿去询问一个宋人,他可能会回答你说应该选取贤才,注重管理。就时代而言,其实并没有错,一些乡村的百姓,消息封闭,传承下来的耕作经验早已落伍,需要有人帮助他们掌握先进耕作播种的技术。兴修水利工程浩大,动辄几个州县联合,而使用农家肥不需要教。 这个问题拿来问赵昕,赵昕则是更加倾向于发展化肥。 哪怕不是生物专业的学生,只要在农村待过,干过农活,就明白化肥对于农业的重要性。 生活在后世的人或许会认为土地年年耕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在宋朝,一块土地最多连续耕种三年,哪怕是地力最为肥沃的土地,平时农家肥施过,秸秆不断地烧下去,也最多耕种三年,除非你这块土地不要了。 至于普通土地,耕作一年休耕一年甚至是数年的情况,再正常不过,特别是在农牧交界地带的土地,但凡多耕种几年,就会土地沙漠化,而且这个趋势在气候变冷的大背景下几乎是不可逆转的。所以去***历史上的沙漠变迁,很大原因是人为的。 天下之财有常数,这里多一些,那里就要少一些,用物理学话语来说就是能量守恒定律。即便是侥幸出现杂交水稻这种高产作物,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条件,根本存活不了,推广不了,意义不大,还不如出现一些耐盐碱耐干旱的优质稻种。 农业想要增产,无非扩大氮磷钾三种物质供给而已,几乎没有作物能够绕开这三种微量元素的。虽说是微量元素,可是少一点植物就无法生长,或者长出来之后不结穗,一年白干。 为什么粪行能够成为汴京七十二正行中排名前五的大行,就是因为排泄物之中有着重要的尿素,这是植物生长的重要原料。日益膨胀的人口,农业对于尿素的需求也是日益增长的,然而即便是这样,农业产量还是止步不前好久了。 明白化肥对作物的极端重要性之后,就不要说我家一共就三亩土地,粮食产量足够一家五六口人吃,还有剩余。为什么古代家家户户动辄几十亩土地,还经常忍饥挨饿?因为人家几十亩土地,但是真正在耕种的,可能就三分之一,然后这三分之一的土地,因为缺少化肥,还缺少耕牛连最基本的犁地都做不了,最后粮产还不足你家的十分之一。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地残酷!科学技术,真的是第一生产力。你在后世教科书上学的一些知识,是血的知识。 培育良种需要生物技术,而发展化肥则是需要化学的进步。如果要发明农业机械的话,那就需要用到物理相关的知识。 学好物理化,真是走遍天下都不怕。但是,即便是理科出身的学子,又有多少人敢担保自己在回到古代后能够很好地解决这个时代性的问题呢?中学连二三百年前的知识都喊难,大学一百年前的知识直接挂科,放弃深造,更不要说时代前沿的理论。 在后世,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下,社会的分工不断明细,注定了凭借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做成大事。好比一个计算机天才,凭借高超的黑客技术甚至能够黑入政府官网,你让他凭空造一个电脑试试,不要说里面的芯片了,就是外面的塑料板,你看他知不知道怎么造。这种人穿越到古代来,一身本领几乎是被废了大半。 这种最简单的问题没有人去思考过,因为没有必要去思索,社会就是一个巨型的链条,我不去做,在巨大的社会需求下,自然有人去做。 而赵昕现在需要做的,就相当于带领大宋由古代农业逐渐进入现代农业之中。这件事情要是做成了,大宋即便是不想称霸也不可能。对于世界的意义,远比四大发明有用,因为解决的是最为基本的温饱问题。钾肥的出现,直接让世界人口上限提高一倍,并且冲击马尔萨斯理论,让人们质疑随着生产力发展,世界人口的上限是否有尽头。 一切从头开始,偏偏赵昕脑海中还不记得多少物理化的知识,赵昕选择由化肥着手,虽然不可能像后世化工厂一样,直接生产出专门的化肥来。但是通过不断的实验对比,能够择选出含氮磷钾较多的作物进行间种,甚至进一步发现蕴含氮磷钾的矿产进行开采,也是可能的。 就好像是电灯的发明一样,要经过成千上万次的实验,最后选择钨丝,因为其熔点最高。 曾经的赵昕无法承担如此大规模的实验,农业试验本就见效慢,前期投入巨大后期还不好回本。但是现在,赵昕不再迟疑,是时候履行他作为太子的职责了。 在海上漂着的时候,赵昕就在时时刻刻想着此事,为此深居简出,在纸张上写写画画,随时记录自己的奇思妙想。有些时候大半夜想到一个好办法,赵昕都要跳起来将之记载下来。整个人都好像变得魔怔起来一样。 想要进行大规模的化肥试验,首先必须要有大规模的试验田,不仅仅是汴京一带的,以大宋版图之广,东南西北气候地形差异巨大,最好是各道都有一片试验田。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解决,因为各地都有大量的官田,作为官员的俸禄开支,比如知县就有三到五顷的收入(因县人口差异而不同,京畿县收入最高)。 赵昕可以租种或者直接征调这些土地,而这些土地上的佃户完全可以保留下来,成为试验田的劳作者,以免这部分人失业。 只要土地问题解决,其他问题就相对简单许多。就这样,经过半个月的闭关,赵昕写出了自己的计划初稿。 ps:四千字,不分章了,之前少更一章,现在补上。明天22号考研出成绩,唉,心情复杂,当初想着考研写书两开花,就怕两边都砸了。如果明天没有更,大概率是砸了,到时候再说吧。 第408章:壮士断腕与身死国灭 ps:考研分数335,不知道该庆幸自己划水三个月,只努力一个月后上岸,还是该惋惜这点分数忝列孙山。当初考研断更一个月,感谢大家的理解和不离不弃。既然作出选择,就承担选择的代价。晚上还有两更,这两更是昨天的。 四月初,赵昕才进入汴河航道内,速度其实并不慢,更不要说赵昕在富庶的江淮之地还停留了些许时日。赵昕主要是参观沿岸的粮仓,如人员配备,防火措施等。赵昕都没有抽出时间来亲身游览扬州等地,连各地州县设置的酒席也一并推辞了。 从南到北,沿途所见,虽然算不上天壤之别,但是发展水平的差异还是很大。无论是村落密度,还是商旅数量,差距都不小。 一个最简单的对比,岭南之地的百姓中,穿锦绣的人可能十里八乡看不见一个,便是所谓的小地主平日也舍不得穿一件。而在江淮之地,都不需要进入城内,仅仅是在乡间小道,都能够看见有人身着锦衣。价格不菲的锦衣在江淮之地已然成为平民服饰。 地区发展不平衡问题,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有,即便是后世也一样。不同的地方在于,用什么手段去缓解,是强制均贫富,还是任其自然,强者愈强。 一艘船自对面行驶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富家子弟出行,即便是下人都是身着轻绸。赵昕不由得感慨道:“使天下人人着锦绣,可得乎?” “殿下不如想想如何让天下人人皆有衣穿,不受寒风冻苦。”说这话的是狄青,换做别人也不敢如此与赵昕说话。 赵昕叹息一声,是呀,许多百姓连衣服都没有,还想着让他们穿上名贵锦衣,怎么可能呢?自己是不是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使天下人人皆有衣可穿,难不在人手短缺,但短于生丝不足。本宫倒是打算在南海各国广植桑树,只是需要时日,国中人齿日长,可垦辟的土地多半开垦,到底要寻求外处。” 说着赵昕看向狄青,问道:“北人大多生食无着,受颠沛流离之苦,倘或本宫上书请北人南下,枢密以为如何?” 狄青随着赵昕南征,也算是见识了岭南之地的情况,虽然对于他这个北方汉子而言,确实是不怎么适应当地气候,但是只要多加修养,也不至于致命。选择不适还是生死,正常人会如何抉择还用说吗? 狄青一针见血地指出:“此法大善,只是朝中阻力不会小,怕是难以成行。”言下之意,狄青不会反对,但是也不会支持,中立就是他对赵昕此法的反应。 北人南下,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好像不过是人口的迁徙而已,影响可是太大了。毕竟,是人的活动构成了社会的发展。 首先是北方面临党项和契丹两国的军事压力,需要转运的民夫,不可能放任人口南下,甚至于为了维系屯扎禁军的口粮,还会让百姓迁徙至边境开垦土地,供给当地。 其次,人口南下,就是经济中心的转移。而经济中心的转移,势必带来政.治势力的转变。 大宋由北而南统一全国,北方人长期作为优势群体,南方本就处于经济优势,不可能让他们处于政,治优势中,否则其很有可能诞生地方孤立主义,不仅不反哺劣势地区,反而虹吸全国,进一步加剧贫富分化。 明末的东林党便是如此,重商的他们不仅没有帮助朝廷增加赋税,反而使得陕西山东河南的百姓承受更重的赋税,最后朝廷被迫节流裁减人员,逼出来李自成这样的煞星。 北人南下千难万难,但是这又是难以逆转的趋势,南方的气候条件好太多了,而且全球气候处于下行趋势。黄河改道之后,当地百姓生活不下去,不让他们南下,他们就会闯过边境,进入契丹,前往高丽,远赴日本,结果有变化吗? 人口注定是要流失的,既然要流失,为什么不前往南方呢,反正肉烂在锅里,对于朝廷而言并没有坏处。 岭南之地,包括新近收复的交州,但凡能够成为新的赋税重地,为朝廷延续国运五十年不夸张吧。唐朝安史之乱后,如果不是江淮赋税源源不断,早就灭亡了。财政才是一个国家的重中之重,没有之一。 得不到狄青的支持,估计在朝中也得不到多少支持,北方人不会同意,而南方重臣多是出自长江流域,赵昕想要百姓迁徙至岭南,估计这些人态度也是暧昧,能够中立就不错了。 赵昕眉头紧锁,好像肩负着无尽大山一样,举步维艰。 北人不南下,那么历史会延续赵昕记忆当中的那样,河北军团因为河北山东等地的民力瘠薄而趋于衰弱,最后不堪一战,连末世的辽人都打不过,金人顺势南下,北宋灭亡。 北人南下呢,人口的流逝必然导致河北军团减员,应对契丹则力不从心。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大宋,河北平原一片坦途,契丹可以一路打到汴京。辽朝会不会趁机南下呢?无论是勒索岁币还是强索土地,赵昕都会成为民族的罪人,为人唾弃。 赵昕迟疑了,有些怀疑自己最初的想法。但是思索良久,最终,赵昕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为什么,因为两害相权取其轻。是选择国灭身死,还是壮士断腕。 契丹南下又如何,便是将整个河北之地攻陷,汴京岌岌可危,赵昕就坚壁清野,迁都洛阳,有整个南方的物资供应,赵昕完全可以和契丹打持久战。南下掠夺无果,契丹能够坚持多少年,到头来最多掠夺一批百姓而走。 诚然,延续当前局势,以北宋之富庶,问题不会在现在就暴露出来,但是问题终究是问题,不会因为你不去管他就不存在。 个人的选择,或许会影响到你未来数十年的发展,乃至于一个家族的变迁。但是国家大政方针的选择,影响的可就是千千万万人,赵昕认为自己不会错,选择的成本,自己可以承担。 四月十日,赵昕返回汴京城,回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池。 出征半年,得胜而回,万人夹道欢迎。独相庞籍出城相迎,文武百官几乎无有一人缺席,自从太宗灭北汉以来,时隔数十年,大宋再有灭国盛事,怎能不让朝野振奋。 第409章:检阅三军 “太子武功第一,大宋江山永固。” “太子武功第一,大宋江山永固。” …… 未曾上岸,赵昕听到的就是这番话,等到上岸之后,更是如同山呼海啸一样,摇动九霄。万众欢呼,无论男女老少,尽皆欢呼雀跃。 赵昕让等候的文武百官起身,随后跨马前进,伸出手来对两旁百姓回礼。毫无半点桀骜不驯,居高临下的姿态,显得谦和无比。 在赵昕的身前身后,是甲胄鲜明的禁军。他们以往随天子出行也不是没有过,但是如此待遇,还是他们平生所仅见,这就是身负战功的待遇,为国效命者,国必不忘,民必待以诚。 一侧的庞籍起手恭维道:“殿下一战灭国,大大扬我大宋军威,诚为数十年来的一大盛事,可入青史,传于后世。” “三军用命,本不干本宫的事,且交趾小国,本不值一提。相公此言,实令本宫汗颜。” “殿下谦逊过也,陛下正在宣德门楼上准备观侯三军军威,还是莫要让陛下等候多时吧。” 赵昕随即下令全军慢跑前进,原本就是全副甲胄,好似铁壁一样,这下加速前进,在绝对数量的震颤下,仿佛地动山摇。看着动人心魄。 宣德门前,赵祯果然站立其上,他今日身披明光铠甲,手扶天子之剑。屹立城头,目光如炬,令人不敢直视。其甲胄相比常人,雕刻更为精致,兜鍪长缨,护耳披巾,披膊虎头饰威猛悍勇,俨然猛虎扑出之势。 大军止于宣德门外,赵昕喊一声停,旗官即给出对应的指示,大军即一齐顿足,原本显得有些喧闹的城门口,一时间肃然无声。 赵昕驱马至门楼下,俯首请示道:“儿臣蒙受天恩,幸不辱使命,交趾既灭,请陛下检阅三军!” 赵祯不言,而城头令旗官面容庄重,挥舞军旗,共有五色军旗,镌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异兽图像。禁军遂分成五部,番部骑兵在各部缝隙间穿插,好像阴阳太极中的游鱼一样。原本停滞下来的军队一时间好像活了一样,随着旗官挥舞而不断变更阵型,令行禁止,无有一分差错。 检阅的内容不仅仅是将士们对军旗的理解,也是在重演征交趾一战,禁军分成两部,厮杀开来,弓弩攒射,满天箭雨,当然是没有箭头的箭矢,但运气不好射中眼睛也致命。步兵冲锋,骑兵穿插,表演成分居多。不过在百姓眼中,也算得上惊心动魄了。 在没有无线电指挥的时代,令旗就是战场的指挥,用来传递信息,当然战鼓之类的军器也有这个效果。因为令旗的指挥作用,所以民间私藏弓箭刀剑没有罪过,但是私藏令旗就是重罪,比私藏弩和甲胄还要严重。 禁军接受检阅也不是第一次了,对于类似的状况有经验,总体下来,接近二十分钟的检阅完美通过。虽然知道问题不大,赵昕还是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出问题可真是丢脸。 接下来,赵祯道:“三军有功,赐入宫赴宴。”各个传令官将赵祯的话语传播开去,专门干这事的他们,嗓音浑厚而悠长延绵。 赵昕此番回京,带回南下的三万禁军,此外还有其余有功的中上层将官,约摸三千之数。这个人数,加上其他文武百官,皇宫内的三大殿完全能够容纳下来,不过话说回来,三大殿开放来表彰军功,让大头兵进去赴宴,这还是开国以来的第一次。 由此可见赵祯是多么地渴望战功,元昊在他治下叛国自立,赵祯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所以给予士兵超乎寻常的待遇。赵昕算是沾了一点光吧! 此番,赵昕没有带船厂之众来,又不是进攻汴京来的。事实上,在战争结束后,战时征召的百姓就已经得到赏赐,返回乡野去了,他们仅仅保留船厂编外人员名头而已,享受相应待遇,有事再受征召。 当然,赵昕北上还带着重中之重——交趾国主李德政,虽然大宋从来承认过交趾的独立地位,但是对方处于事实上独立割据状态,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李德政自缚双手,乘坐着囚车入城,表示臣服恭顺,赵祯亲自为他解开囚笼,带他参与宴会,并赐侯爵为背命侯,不好听,但是亡国之君能够活着就不错了,至少赵祯赏赐李德政一个大宅院,用来安置李德政和其他的交趾皇族。交趾的女眷,大多都充入后宫,年轻漂亮的学学歌舞,鼓瑟吹笙,年老色衰的就入浣衣局等地。 除了李德政之外,交趾皇族,以及在最后总攻阶段执迷不悟坚持依附李德政的大族,赵昕都尽数带来了,反正留在当地是祸害。由此制造了大片的权力真空,并产生诸多无主之地,作为驻扎在交趾的宋军军屯之地。还有就是用来封赏给幡然悔悟的大族们,表彰他们对宋军的帮助。 依照交趾各个大族在战争的不同表现,赵昕给予了他们不同的待遇。哪怕是“中立”的,赵昕也一并剥夺了他们的势族待遇,强制迁徙,想要当墙头草,结果就是如此。 现在赵昕手中还有一份名单,就等着上报赵祯,正式赐予部分人官职。 说起来,浩浩荡荡的船只上千,随赵昕北上之人,大部分都是岭南当地的百姓,经年跑船,赵昕请他们帮着自己运送战利品还有粮食。 粮食被安放在江淮之地,这里水陆交通方便,地形平坦,赵昕之前就在这里设置诸多粮仓。 至于战利品,自然是被运送到京城内,光是卸货就需要数天时间。当然这件事并不急。 是日,赵祯下令汴京开放酒禁与博禁,大张灯火,百姓可开怀畅饮,也可与人聚赌为乐,同时还让宫中舞女出城表演,与民同乐,以庆战功。 赵昕本来想要谏言一番,后来还是算了,大好时间,还是不要惹人生厌为好。百姓小赌怡情,管不了那么多,不要演变成大赌场就行。 是日,也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赵昕最为高光的一刻。百官说着大宋国泰民安的话,皆向赵昕敬酒,有些人赵昕还推辞不了,一晚上连着吐了三次,吐完之后还要回去接着喝。这群人就是存心灌醉赵昕来的,有些人你外表看他是个文官,如欧阳修司马光之流,结果比武将还能喝。 在意识最后清醒的时分,赵昕依稀好像听见有人向赵祯谏言应该为赵昕找个太子妃,但是脑袋实在是过于混沌,甚至连谁说的都没有看清,好像是欧阳修还是谁,至于赵祯的回答更是没有听见。 第410章:生死两皇后 庆功宴次日,赵昕昏昏沉沉地醒来,满屋的酒气,头疼欲裂,未曾梳理的头发也慌乱无比,好似杂草一样。 “刘易,刘易。”抬眼看了眼窗外,阳光明媚,也不知道具体时辰,赵昕坐在床上,呼唤着自己的内侍。 呼唤几声后,进入房间的并不是刘易,也不是云儿等东宫婢女,是个年岁与赵昕相仿的女子,反正赵昕不认识。但是赵昕也没有过于在乎,当是他南征的这段时间里面东宫换了一批人,也不碍事,反正不管怎么换,都是曹皇后的眼线。 赵昕一手撑着脑袋,一边摇摇晃晃地下床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回禀殿下,是为午时。茶饭已经置备好,只待殿下享用。” 赵昕坐在妆台前,由着这个女子帮自己梳洗,许是不曾帮人梳洗过,女子的技艺显得有些生疏,手忙脚乱地,赵昕的衣衫都被水打湿。赵昕几次皱眉,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这等小事不必迁怒于人。 被温水一扑,赵昕整个人瞬间清醒许多,问道:“以往不曾看见过你,是母后让你来的吗?” “是皇后娘娘与陛下让奴婢来的。” 赵昕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细问,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已。 “茶饭就不必了,你出去准备车马,本宫昨日返宫,尚不曾前往拜见两位母亲,正好本宫在交趾看见一些稀奇之物,要送与两位母亲为礼。”送礼只是名义上的说法,事实上,赵昕要去维系与曹皇后的同盟关系。 “殿下稍待,奴家这就去办。” 东宫还是这个东宫,亭台楼阁,水榭花园,许多人员也不曾变更,都是熟系的面孔,见到赵昕还是恭恭敬敬地行礼。但是赵昕却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赵昕,宫人们看赵昕的眼神,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畏。 赵昕草草看过宫中景象,没有张口,有疑惑的话,直接去询问曹皇后便是。 车马疾驰,能够在宫里乘坐马车的人一共就没有几人,一双手能够数出来。所以见到马车,太监宫女们也不管这是谁人车驾,统一靠边礼让。 庆寿宫,曹皇后的寝宫。 曹皇后不受赵祯宠爱,宫里谁都知道这事,但是曹皇后执掌后宫大权,也无人敢忤逆她的意志,赵祯都要给三分薄面。 宫内冷清无比,不曾听见有人谈话的声音,宫人连走路都显得小心翼翼,简直是小心地过分,气氛显得无比地诡异。 赵昕知道是为什么,今年年初,赵祯最为宠爱的妃子张氏病故。前些年张氏因为不断生女而伤心,诞生女孩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女孩还不断夭折,张氏无法承受这等痛苦,早就卧床不起,她的病故并不让人意外。 张氏病故,生前是贵妃,死后按理说应该以贵妃的待遇下葬,谁知道赵祯竟然赐予张氏皇后的地位,称温成皇后。 曹皇后还没有死呢?张氏是皇后,曹皇后又是什么?生死两皇后吗? 包拯,司马光等台谏官据理力争,奈何赵祯无比执着,执拗地好像一个孩子一样,全然不管。言及此事的奏章一律留中不发,若是言辞激烈的人,还贬谪出京,或许真的认为这是他的私事吧。 曹皇后在这件事情上面显得无比沉寂,没有任何表态,不过话说回来,她又能够如何表态呢?只能够维系她那贤妻良母的形象而已。 赵祯与曹皇后将近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还在天下人眼前闹出这等笑话,赵昕也是挺佩服赵祯的魄力与勇气。这和撕破脸有什么区别,逼着曹皇后恼羞成怒,然后他顺势废黜曹皇后吗? 至少赵昕不曾看出赵祯此举的深意,曹皇后的压迫真的沉重到了这等地步吗?看似处于攻势的赵祯,事实上显得无比地被动与窘迫。 如果非要解释这件事的话,赵祯很有可能猜测张贵妃,即温成皇后去世这件事与曹皇后有关,是曹皇后暗中杀害张贵妃。否则他的举动完全不必如此激烈。 赵昕幸亏是那段时间不在京城,否则有他的罪受。 张贵妃拥有皇后待遇之后,还带来了一个赵昕意想不到的变化,那就是他的弟弟赵曦拥有了嫡子的身份,虽说不是嫡长子,但是威胁也变大了。 1041年出生的赵曦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按理说完全可以就邸,又不是太子,其就邸就必然出宫,出宫之后想要进宫可就不容易了。但是赵祯始终不放赵曦出宫,赵昕身为太子,虽然觉得这个弟弟没有多少威胁,但是一直在宫里,多少显得碍眼。 而且,根据赵昕了解到的情况,在他南征的这段时间,赵祯似乎安排过赵曦整理奏章,有没有批阅过奏章赵昕不知道,但是这背后的意味,让赵昕有些不安。 宫中的任何一件小事,传递到外面去就是一个巨大的信号,毫无疑问,赵祯给赵昕出了一个难题。 天子咄咄逼人,一方面表现出对枕边人皇后的不安与猜忌,一方面扶持其他儿子作为备选。 在前所未有的压力面前,赵昕与曹皇后走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或许是料到赵昕会在今日拜访一样,曹皇后就在后院的亭子旁晒太阳,慵懒地躺在靠椅上,不时将身边的饵料投入湖水中,引得不远处肥硕的鲤鱼不时跳出水面争抢饵料。 赵昕朝曹皇后行礼问安,曹皇后则是平淡地道:“坐,用茶。” 谢恩之后,赵昕小心坐在她身边,坐下不久,就听得曹皇后道:“你也坐吧!” 赵昕眉头一皱,就听得身边人道:“多谢姑姑!” 赵昕双目圆睁,这才发现原来石桌之上,连茶杯都准备了三个,看来真的是准备已久。 曹皇后转过头来,见赵昕讶异的神色,道:“很惊讶吗?你们二人以往应该见过面才对。” 女子在一旁帮腔道:“幼时是见过一面,只是殿下操劳国事,又有万千佳丽在身边,想来早已忘却了。”话语中还带着几分怨气。 “是儿臣眼拙,望母后恕罪。” 曹皇后正视着赵昕的双眼,“也不是小孩子了,省得拐弯抹角,说说吧,何日完婚?” 第411章:姐姐出嫁 春光灿烂,微风徐徐,鸟语花香,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 但是对于眼下的赵昕而言,则是被逼入了死角,曹皇后根本不给他回旋的余地,显然曹皇后的耐心已经用尽。 丈夫赵祯在天下人面前立张贵妃为皇后,哪怕是死后追封,但是上数三皇五帝,可曾看见有类似的例子的。曹皇后遭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儿子赵昕以年岁不够为名,迟迟拖延与曹氏宗女大婚,但是另一边则是与女官许香玲闹得沸沸扬扬,暗示是曹皇后阻碍金玉良缘,无形中又狠狠践踏了曹皇后的脸面。 最为亲近的两个男人,伤曹皇后最深,换做任何人,能够咽下这口气吗?没有当场发飙失态,就已经体现出曹皇后的心性了。 如果赵祯没有表现出无比强烈的攻击欲望,赵昕可能还会打打太极,但是在赵曦与日俱增的压力面前,赵昕需要维护与曹皇后的同盟关系。这一点,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赵昕低眉起手道:“儿臣并无异议,全凭母后做主。” “前些日子请大相国寺的大师算过,下月初一日正是大好时间,正好还有半个月时间筹备。” “儿臣全凭母后做主。” “嗯,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今日也乏了,你们先行退下吧!”曹皇后翻回身子,继续享受着柔和的午后阳光。 赵昕与这女子行礼退下,出宫之后,赵昕看向这女子,有些惭愧地道:“前番眼拙,不知姑娘身份,驱使为婢,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不碍事,我单名婧字,左女右青。只说这一回,殿下可莫要忘了。”说罢,曹婧展颜一笑,坐着曹皇后的车马,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曹婧的笑容很甜美,可是赵昕就是喜欢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婚姻是被强迫的缘故。可是身处这场权力漩涡之中,婚姻是最好的粘合剂,哪里能够事事顺心如意。 赵昕摇了摇头,转身上了自己的车马,准备前往拜见的自己的亲生母亲苗氏。 在赵昕南征的这段时间内,宫里发生的事情还不少,除却生死两皇后的闹剧外,赵昕的亲姐姐柔柔出宫外嫁,而对方正是李用和的六子李玮。 说起来,赵昕和柔柔与舅舅李用和的关系很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和舅舅家的孩子关系好。 相反这李玮自身相貌平平,还出入风月场所,空有一些才名。其他男人也就罢了,可是李玮是要当驸马的人,知道自己要当驸马,还不知道洁身自好,好像是知道自己当驸马后要受到许多约束,反而变本加厉,闹出许多与歌姬的故事来。柔柔自然不喜此人。 这场婚姻,庆历年间(1047年)初定,至李用和(1050年)去世,赵祯就下诏完婚。如果不是赵昕的阻拦,早在三年前就会办下。当时用的理由是国家承平日久,人口滋长,需要晚婚晚育以缓解人口增长压力,当时定下女子需要十六岁之后完婚。 1038年出生的柔柔,在今年正好十六岁,虚岁都可以算十七岁。赵昕再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拦,况且成婚的时候赵昕还出征在外,更是鞭长莫及,便是想要改易婚事也做不到。 这场婚事在赵昕不在场的情况下结束,赵昕听说过消息后,礼物还不曾从广州城送去,婚事就已经结束了,回天无力。 儿子出征在外,女儿外嫁,偌大的宫殿内,对于苗氏而言,已经成为一方囚笼,赵祯不喜赵昕权势增长,自然也不会对苗氏多好。赵昕的两个母亲都已经失宠。 听说赵昕到来,苗氏欢喜地从佛堂内出来,见到赵昕的苗氏欣喜异常,随即抱着赵昕痛哭出声,赵昕也是紧紧搂着苗氏不放,体会着这世间少有的亲情,不管多大的孩子,在母亲面前都是孩子,赵昕也是一样。宫中人情淡薄,整日勾心斗角,他都快要遗忘了真正的亲情是什么感觉,只有在苗氏身边,赵昕才能够真正安心下来。 苗氏情绪稳定下来后,摸着赵昕上上下下,询问赵昕可曾受伤。赵昕拍着结实的身子,笑道:“岭南四季无冬,儿子这次南下都晒黑了都。” “你这孩子,出征在外,也不和我说一声,要是在外——,你这让我可怎么活下去呀!”说着,苗氏眼角又淌下泪水来。 赵昕苦涩道:“国事为重,谁人家的孩子不是肉长的,他们能够前往一线厮杀,儿臣便去不得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我才不管这个,你以后好好留在宫里,不要出征在外了。” 孤寂多时的苗氏显然是从心底感受到恐惧与害怕,赵昕只得道:“一切听娘亲的。” 母子二人谈论了很多,谈到了宫中局势的变化,但也不过是点到为止,赵祯的眼线遍布宫中上下,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 说起曹皇后安排自己下月初一日完婚,苗氏显得很平淡,赵昕道:“娘亲莫不是早就知道?” “是,皇后娘娘和我说过,当时我也是同意的。要是你这傻小子不完婚,老娘我非要砸了你房子,把你耳朵揪烂掉。”苗氏笑骂道。 苗氏能够在后宫三千佳丽中崛起并且一步步晋级到这个地步,本身智慧并不比常人低。她敏锐地察觉出宫中局势的变化,身为赵昕生身母亲的她明白必须要和曹皇后打好关系,所以经常串门,帮着赵昕说好话。曹皇后迟迟没有翻脸,苗氏居功不浅。 除了此事,最后就是关于姐姐的事情,现在应该称福康公主了。婚事都已经结束,苗氏也不再想其他的,反而劝阻赵昕不要兴风作浪,祝福阿姊就是。本来赵祯这段时间猜忌心就强,到时候父子反目还是赵昕吃亏。 到了夜间,为了庆贺赵昕回来,苗氏亲自下厨,做了许多赵昕爱吃的饭菜,除了个别苗氏擅长的菜品,大多数其实比不上宫中的御厨,可是赵昕吃得那叫一个香,带着圆滚滚的肚子离开苗氏寝宫。 离开前,赵昕告诉苗氏自己以后会每天来拜见她,苗氏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隙,这是真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第412章:狄青要升官 赵昕回来的第五天,朝中两府发生了一件事。枢密使、户部侍郎高若讷,罢为尚书左丞、观文殿学士。 之前说过,赵祯为了维系自己的权柄,两府宰执几乎如同走马灯一样地变换,这件事本来不值一提。但是巧合的地方在于,随同赵昕南征的狄青为枢密副使,眼下枢密使职位空缺,就可以顺势进一位。况且狄青身上有军功,升官理由充分。 总而言之,这件事好像是赵祯故意为狄青升迁搬开障碍。 赵祯欲用狄青为枢密使、同平章事,为此在崇政殿内召集两府宰执,言及此事。 宰执人事推免,事情不小,狄青为实权武将,如今为枢密副使已经是罕见,进一步为枢密使,来日是不是要成为宰相。这个口子不可能开。 首相庞籍出班启奏道:“昔太祖时,慕容延钊将兵,一举得荆南、湖南之地方数千里,兵不血刃,不过迁官加爵邑,锡金帛,不用为枢密使。曹彬平江南,禽李煜,欲求使相,太祖不与,曰:‘今西有汾晋,北有幽蓟;汝为使相,那肯复为朕死战邪!’赐钱二十万贯而已。” 赵祯的面色发生了一些变化,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不舒服。 庞籍继续道:“祖宗重名器如山岳,轻金帛如粪壤,此陛下所当法也。青奉陛下威灵,殄戮凶丑,诚可褒赏。然比于延钊与彬之功,不逮远矣。若遂用为枢密使、同平章事,则青名位已极,万一它日更立大功,欲以何官赏之?且枢密使高若讷无过,若何罢之?不若且与移镇,加检校官,多赐金帛,亦足以酬青功矣。” 功高震主,如何处之。换作别的皇帝或许会疑虑,但狄青是赵祯一手从地方提拔上来的,太祖太宗防武将之弊,制度颇为严密,这个问题赵祯并不是太担心。现在的问题反而是抑制武将过多,使得他们畏手畏脚,难以发挥军事才能。 文官们的说辞赵祯早已预料到,也有说法应对,道:“向者谏官御史言若讷举胡恢书《石经》,恢狂险无行;又若讷前导者殴人致死,何为无过?” 举荐不贤,御下无能。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关键是看上面人什么心思,定罪很难的。 所以庞籍迅速反击道:“今之庶僚举选人充京官,未迁官者犹不坐,况若讷大臣,举恢以本官书《石经》,未尝有所选也,奈何以此解其枢密哉!若讷居马上,前导去之里馀,不幸殴人致死,若讷寻执之以付开封正其法,若讷何罪!且陛下既已赦之,今乃追举以为罪,无乃不可乎!” 赵昕都替赵祯感到无力,朝中一个替赵祯说话的都没有,赵祯身为皇帝,亲自下场与群臣争辩,多少有些可悲。 而就在这个时候,参知政事梁适突然站出身来,道:“王则止据贝州一城,文彦博攻而拔之,还为宰相。李氏窃据交州数十载,常扰广南两路,青随太子南征,讨而平之,为枢密使,何足为过哉!” 梁适竟然会帮赵祯说话,赵昕的嘴角上扬,看来赵祯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嘛,打了一个哈欠,准备继续看戏。 庞籍显然有些惊愕,身为文官的梁适帮着狄青说话,这不是队伍里面的叛徒吗?而且梁适转移话题,庞籍说狄青功高难赏,那文彦博呢?文彦博不过是平定一个王则就能够当宰相,不让狄青升官是不是有些虚伪。 庞籍短暂错愕后,整理思绪道:“贝州之赏,论者已嫌其太厚。然彦博为参知政事,若宰相有阙次补,亦当为之,况有功乎?又国朝文臣为宰相,出入无常;武臣为枢密使,非有大过,不可罢也。” 这一点其实不然,宋朝枢密使也主要是以文臣居多,武官当上枢密使一般就是个花瓶,狄青是个另类。 接着,庞籍言语带了几分沧桑之意,道:“且臣不欲青为枢密使者,非徒为国家惜名器,亦欲保全青之功名耳。青起于行伍,擢为枢密副使,中外咸以为国朝未有此比。今青立功,言者方息,若又赏之太过,是复召众言也。” 我不让你升官,这是为了你好,省得你为流言蜚语所扰,哪怕是有功劳也不行。这话就是这么个意思,听着让人很愤怒对不对,可是在原本的历史上,狄青就是这么死得,所以庞籍也不算是说谎。 但是赵祯显然是不可能接受这套说辞的,为了阻拦狄青成为枢密使,以庞籍为首的文官堪称是撕下最后一层脸面。赵祯双手紧紧抓着龙椅,浑身发抖,这是完全不讲理了。 之后又是一连串的争辩,一场宰执推免,从早上闹到了下午还没有结束,说这是文武之争其实不正确,因为这很明显是赵祯想要扩张自己权力的一次尝试。 最终,赵祯还是败了,退一步道:“然则更封与其诸子官,如何?” 庞籍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来,生怕赵祯反悔,道:“昔卫青有功,四子皆封侯。前世有之,无伤也。” 赵祯对庞籍道:“卿商量除青官,深合事宜,为虑远矣,便依此行事。” 赵祯罢免高若讷的理由不充分,也没有足够的权力压制文官群体,是以这第一场交锋,即以失败告终。赵祯面无表情地宣布退朝,赵昕行礼拜过,也是前后脚离开。 离开崇政殿,赵昕正欲返回东宫,站了一天,整个人精疲力尽,这场戏到后面就一点也不好看。只是赵昕这时却看见赵祯身边的老太监慢跑着过来,道:“太子殿下,陛下有事召见,在前面等您呢。” 这一世的狄青,获得的战功不是平灭侬智高,而是随赵昕南征平灭交趾国。整体来说,帮着赵昕震慑骄横的禁军,指挥禁军攻略交趾州县,功劳还是有不少,不能够忽视。 赵昕想要提拔狄青,绕不开赵昕,不出意外的话,因为这场争辩,赵昕的地位也会更进一步,但赵昕都已经是太子了,无非是加些实封罢了。 第413章:梁适的野望 赵祯说是有事召见,可是赵昕在后殿等候许久,也不见赵祯的人影,正当赵昕等着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首看过去,原来是枢密副使梁适。 “梁相公。”赵昕起手行礼。 梁适也是连忙行礼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赵昕颇为好奇地问道:“父皇也召了梁相公过来吗?” “非也,乃适自请。狄青功大赏薄,无以劝后。某虽不才,特为此言之。”梁适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 如果不是赵昕对两府宰执的顺序有些熟悉,肯定要相信梁适这番说辞了。梁适这一次之所以愿意放下文武成见,站出来帮狄青说话,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名位。 目前朝中两府宰执有七人,其中东府三人,分别是宰相庞籍,参知政事刘沆和梁适。 庞籍当了三年时间的独相,在赵祯治下已经是很罕见的事情了,所以过一段时间必然要被换掉,无非是以什么理由而已,汴京发生个火灾都很有可能被拎出来顶罪。 刘沆资历不及梁适,而梁适资历不及枢密使高若讷。 若是此番高若讷因罪被罢去,那么他梁适就是第一顺位。只要不发生意外,比如大洪水,陨石坠落这种事情,梁适就能够进入青史,且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种机会,一旦错过,再想要遇上,那就是数年之后,而官场之上的人员流动,可真是不好说,搞不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毕竟,人生的窗口期就那么几年。挤掉竞争者,名额就是自己的。 这种事情,在这个狭窄的圈子里面没有什么稀奇的,谁当初没有用过类似的手段。赵昕也不为此感到奇怪。 毕竟梁适的选择能够帮助狄青上位,赵昕还是赞同的,道:“梁相公秉公言事,赵昕钦佩。” 一番闲谈,梁适说起了赵昕下个月即将举办的婚事,道:“殿下大婚,诚天下之盛事也,群臣万姓不知期盼多久。” “渺渺之身,不敢当天下瞩目,但愿风平浪静即可。” 梁适接着拍马屁道:“殿下有汉武之英姿,唐太宗之高才,今西贼主弱,北贼主衰,正是用武之时。不世之功业,只在眼前,不知谁人有这个福分沾染此功?” 西夏的秉常年纪太小,尚未来得及接掌权力,而契丹国主耶律宗真年老,面临国主更易的局面。梁适认为这是一个有利时机。 当然这话只是引子罢了,关键是最后一句,梁适似乎有依附赵昕的意思。看来是见识到赵昕在朝中势力无多,主动“雪中送炭”来了。 “二贼皆劲敌也,不可轻忽,倘或击之,必聚天下之力而用之。” 聚天下之力,也就是包容一切势力,吸纳一切成员。梁适已经明白赵昕的意思,道:“国有殿下,实幸事也!” 梁适言语中有投靠来的意思,但是赵昕也不可能就这么接纳下来,别的不说,梁适是不是要给几个投名状来。 “二贼狡黠,不知其可,相公可知边疆军州要职空缺着,正可安排些人去。” 哪些军州要职有空缺,赵昕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以他的身份不好开口去要,梁适完全可以开口去说,或者指使台谏官开口言事。 宋巡他们入京之后,就一直无所事事,当然也不能这么说,离家多年,这段时间回去看望父母总是要的,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赵昕也不是不近人情。但是总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发霉吧,总是要打发他们去边疆的。 如今整个岭南地区,赵昕只留下了樊圣一人任广州武院祭酒,北上之前故意找了一件小错,要他留在当地。樊圣面容粗犷而内心细密,况且赵昕还亲自面授机宜,也不怕樊圣内心委屈。再说了,武院祭酒地位还是非常重要的,一般人赵昕才不愿意让他当呢。 宋巡名声太大,留不住,索性送去西北一线,不求有战功,那里赵昕资源投放不多,但求能够将当地的形势摸排清楚。知道当地情况后,赵昕才好投放资源进去,无论是兴盛产业,还是拉拢官员。 这个要求对于梁适而言,并不算困难,夸赞赵昕操劳国事后,很是爽快地答应下来了。而之后赵昕也说着梁适的好话,暗示自己会帮助他成为宰相。 因为有了这番说辞,赵昕与梁适的关系明显熟络许多,好像多年的知心好友一样,谈话内容遍及海陆空六界。 之后赵祯到来,之所以等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赵祯退朝后先去沐浴过。赵昕与梁适行礼过,赵祯即看向梁适,道:“爱卿之意,朕知之矣,入内押班石全彬亦于禁中言及此事,极言青褒赏太薄。然百官意皆不许,朕实为难也。” 梁适近前道:“君有二柄,是为赏罚。今陛下赏罚不专在手,为臣下所制,何以号令天下。且忠直之士遍布朝野,只言路阻隔陛下不知而已。” “爱卿此言果真?” “微臣此言,句句属实。” “既如此说,爱卿可有妙策?”梁适愿意站出来,赵祯自然乐见其成,如是问道。 梁适遂将自己思索过的办法言明,赵祯面容平淡,赵昕则是听着渐渐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梁适好生大胆,这般做也不怕得罪同僚,不过话说回来,这一日他就已经得罪了不少文官了,自然不会在乎。 赵祯看向赵昕,道:“太子,你觉得此法如何?” 赵昕回禀道:“是奇计,亦是险计。” 梁适一脸正色,道:“当此之时,国势混沌,非要用猛药不可。” 赵祯遣退了两人,也没有说会如何行事。 次日,两府进对,赵祯道:“平南之功,前者赏之太薄,今以太子进万户,实封三千。狄青为枢密使,高若讷迁一官加近上学士,置之经筵。” 声色俱厉,根本不给文官们反应的机会。庞籍大为错愕,料到有变故,可是没有想到赵祯如此激烈,对答道:“容臣等退至中书商议,明日再奏。” “只于殿门閤内议之,朕坐于此以俟。”赵祯冷冰冰地道。 庞籍与同列议奏,见识到赵昕的性情后,文官们不敢辩驳,皆如圣旨,一字不改。 这场宰执推免,至此结束。 第414章:赵昕大婚 四月末,狄青顺利成为枢密使,宰相庞籍没有顺利阻止这一事件的发生,其政,治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不过庞籍老谋深算,行事滴水不漏,外人找不到他的错处,就连贪腐奢靡之事都找不到,赵祯虽然两三年要换一个宰相,但是换宰相总是需要理由的,所以估计距离真正罢免还要一段时间。 严格来说,庞籍秉政的这几年,内外相安,各地叛乱都少了很多,虽然这和天灾减少有关系,但是其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也不可能成为独相。自庆历新政以来的朝臣攻讦,在庞籍秉政的期间也大幅减少。而且,还缓和了南北矛盾,提高了行政效率,使得朝廷财政增加,国家机器顺利运转开来。 这是一个道德层面上的完人,宋代之所以如此令人向往,就是因为这个时期的文人士大夫们大部分是真的完人,可以指责他们的政见,但是不能批评他们为国效忠的初心。前有范仲淹,之后有王安石和司马光,皆是如此。 非要说庞籍有什么还没有做到位的话,那就是他一直在做帝国的修补匠,缝缝补补,缓和矛盾,却从来没有去进行改革,真正地解决矛盾。也正是因为如此,其名声远不如王安石。 赵祯对权力拿捏地很好,朝中局势短时间不会有其他的变化。 事实上,现在朝中也不宜有大变故,因为距离赵昕大婚的时间越来越近,朝野上下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工作重心也发生了转变,要办好这场婚事。 太子娶妃,论重要性就比天子大婚,天子继位,天子驾崩等事差一些,论支出,正常流程一套下来,也是在百万贯以上。对于朝廷而言,绝对不是小事。 宋朝之制,诸王聘礼,赐女家白金万两。也就是白银万两,光是这块,就是数万贯。 其后,敲门(即古之纳采),用羊二十口、酒二十壶、彩四十匹。 定礼,羊、酒、彩各加十,茗百斤,头{须巾}巾段、绫、绢三十匹,黄金钗钏四双,条脱一副,真珠虎珀璎珞、真珠翠毛玉钗朵各二副,销金生色衣各一袭,金涂银合二,锦绣绫罗三百匹,果盘、花粉、花幂、眠羊卧鹿花饼、银胜、小色金银钱等物。 纳财,用金器百两、彩千匹、钱五十万、锦绮、绫、罗、绢各三百匹,销金绣画衣十袭,真珠翠毛玉钗朵各三副,函书一架缠束帛,押马函马二十匹,羊五十口,酒五十壶,系羊酒红绢百匹,花粉、花幂、果盘、银胜、罗胜等物。 亲迎,用涂金银装肩舆一,行障、坐障各一,方团掌扇四,引障花十树,生色烛笼十,高髻钗插并童子八人骑分左右导扇舆。 这是亲王的礼仪,若是宗室子聘礼,赐女家白金五千两。其敲门、定礼、纳财、亲迎礼皆减半,远属族卑者又减之。 赵昕这些天有着许多事情要去办,好几次都未曾参与朝会,忙得天昏地暗。 普通人成婚尚且劳碌不堪,况乎赵昕这个当朝太子。虽说大婚是在五月一日这一天,但是很多礼节早在这段时间就开始了,如采择问名等礼仪。 首先是采择(同纳采)。赵昕需要大清早地起来,经过梳洗后,然后像个木头人一样端坐在房间内,等待使者进入。这其中有礼官在一侧指导,当然赵昕也需要事先演练,不能够有任何一点差错,因为代表皇家威严。 使者以内侍为之。赵昕此次大婚的使者是宫中内侍石全彬,此人是赵祯的亲信,多次担任走马承受,也就是宫中耳目,传递军情。赵昕前番南征的时候,此人便一同随军出征。 依照礼法,使者得到赵昕命令后,自东宫出发去女方家里,见到女方长辈后道:“奉制,某王之俪,属子懿淑。谨之重之,使某行采择之礼。”这里也是一个字不能够错,甚至于其中抑扬顿挫都有要求。主人,即女方长辈则是回答道:“臣某之子颛愚,不足以备采择,恭承制命,臣某不敢辞。”曹婧乃是曹皇后弟弟曹佾的女儿,所以这里就应该说臣曹佾如何如何。 纳采结束,使者返回东宫报喜,赵昕给予赏钱。接下来差不多的流程再走一遍,即问名。 使者至女方家里道:“某王之俪,采择既谐。将加官占,奉制问名。”傧者入告,主人曰:“制以臣某之子,可以奉侍某王,臣某不敢辞。” 这两步结束后,还有告吉,告成两个环节,内容大差不差。赵昕是不需要出面的,就是使者往来通风报信而已,他们跑一趟,赵昕就需要花费数百贯的钱财来赏赐。 石全彬靠着这事,就能够赚下上千贯来,这钱赚的,赵昕都羡慕,当然主要是心疼,赵祯知道东宫有钱,这次婚事只拨了十万贯来,其他要赵昕自己来出。结一次婚,赵昕近乎破产,不过话说回来,女方往往会带来同等甚至是更多的嫁妆,以曹家富贵,肯定不会让赵昕吃亏。 这些环节结束后,按理来说下一个环节是前期,也就是提前打算日期。由太史局择日,奏告景灵宫。但是因为曹皇后没有如此多的耐心,所以这一步提前定好了,前面的流程一过,直接奏告天地祖先。 如此多的步骤下来,是个人都会觉得精疲力尽,赵昕还必须时时刻刻保持专注状态等候使者往返。礼官平日都是在清水衙门里,好不容易拿到一些权力,那是恨不得连赵昕眨个眼都要揪出来批判一番。 你以为接下来就直接成婚了吗?不,还有赐告。这是寻常人家所没有的,专属于皇室。 具体到赵昕这场婚事,则是在四月的最后一天,即大婚的前一日,女家设使者次,也就是为使者准备停留时的住所,又设告箱之次于中门外,北向,随阙所向,设香案于寝庭。使者公服至,主人出迎于大门外,北向再拜,使者不答拜。谒者引使者入门而左,主人入门而右,举告箱者同入。主人立香案左,使者在右,举告箱者以告置于香案。女相者引夫人出,面阙立,使者称有制,女相者赞再拜,使者曰:赐某国夫人告。又赞再拜,退,使者出。 也正是在这一天,连赵祯这个皇帝都需要出马,醮戒于所御之殿。赵昕则是一早乘象辂来到此殿,而后布置场景,等待女方母亲入宫朝见,女方母亲入宫后朝廷给予回礼,同时由皇帝皇后亲自接见。 女方母亲就是曹皇后的弟妹,本就关系亲近,也是宫中的常客,所以这次入见,一直畅谈到傍晚才结束。赵昕坐在一边,脸上挂着笑容,一边听着,一边笑着,表示自己还在关注这场对话。事实上,赵昕的心思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曹皇后,苗氏还有这曹夫人,三个中年妇女在一起,谈论的内容琐碎而繁复,赵昕对此是一点也不在乎的。 这段时光对于他来说,真是比行军打仗还要难熬,恨不得下一刻这场婚事就结束。没有直接昏睡过去是赵昕对这场婚姻的最后一分尊重。 当初赵祯十二岁的时候继位,当年就举行大婚,他那还是天子大婚,比赵昕这太子大婚还要隆重无数倍。赵昕都不知道赵祯是怎么熬下来的。赵昕反正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好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那些礼官和女仆摆弄自己。 终于,时间来到了五月初一日。婚事来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亲迎。和这个礼仪比起来,之前都是开胃菜而已,不值一提。你或许无法想象,赵昕需要走多少步都被算好了,走多少步说哪些话,简直是离谱。 赵昕将行,赵祯醮之于厅事。赞者设父位中间,南向,设子位父位之西,近南,东向。赵祯入坐,赵昕公服升自西阶,进立位前。赞者注酒于盏,西向授赵昕,赵昕再拜,跪受,赞者又设馔赵祯位前,赵昕举酒兴,即坐饮食讫,降,再拜,进立于赵祯位前。赵祯命之曰:“躬迎嘉偶,厘尔内治。”赵昕再拜,曰:“敢不奉命。”又再拜,降出,前往女家。 女方家长服其服,告于祖先宗庙,和请期的礼仪一样。在赵昕将至的时候,女方家长在寝户外之西设神,于户内设醴女,南向,准备酒馔。赵昕至,赞者引导来到相应位置,曹婧盛服于房中,就位南向立,曹夫人位于右,从者陪其后。曹佾公服升自东阶,立于寝户外之东,西向。内赞者(在房间里面)设酒馔,女就位坐,饮食毕,降,再拜,内赞者撤去酒馔。女方家长降立东阶东南,西面,赞者引导赵昕立于门西,东面,傧者进受命,出请事。 这个时候,赵昕才能够开口说话,欠身道:“某受命于父,以兹嘉礼,躬听成命。” 傧者入告,女方父亲曹佾回复道:“某固愿从命。傧者出来告诉赵昕,并且引曹佾及曹夫人迎赵昕于大门外之东,曹佾及曹夫人西面揖赵昕,赵昕回礼。 再接下来,曹佾曹夫人入门而右,赵昕入门而左,执雁者从入,陈雁于庭,三分庭,一在南,北向。大雁性情柔顺,而且对爱情无比忠贞,古人婚礼中经常出现此物。 接下来还有不少程序,无非是站位的变化,言语对答而已。 直接看最后一步吧。曹夫人引曹婧出门,曹佾命之曰:“往之汝家,以顺为正,无忘肃恭!”曹夫人戒之曰:“必恭必戒,无违舅姑之命!” 这一步完成,亲迎算是结束,曹婧离开家门,而赵昕则是事先返回东宫等候曹婧到来。等曹婧到来之后,其余人就可以放开庆祝了。 赵祯驾临东宫参与盛宴,后宫的诸多嫔妃,包括宗室子弟都会到来。文武百官,以及各国使者也将出席。 外国使者的话,辽人,西夏,高丽,还有东北其他一些小政权是到来最早的一批,因为大宋和这些国家联系相对密切一些,文书往来频繁。因为婚事仓促,南方的各个小国使者可能来不全。但是赵昕也没有功夫关心这个。 是日,赵祯宣布大赦天下,当然十恶不赦的那种除外。不仅大赦天下,赵祯还给予汴京的禁军和百官赏钱。这也算是经年惯例了,上元节,皇帝的生辰都会给予赏赐,太子大婚更是不可能少去。 这也是赵祯为什么那么抠门的缘故,这场婚事下来,赵昕还能够收嫁妆,进礼物,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赵祯可是全支出呀! 赵昕喝得半醉半醒的时候,就被打发回去了,若是喝得酩酊大醉,连洞房都入不了,可就成为笑话了。庆功宴可以喝得不醒人事,但是婚宴可不能够这么喝。 倒是赵祯,眼下抛却了天子的架势,借着这个机会,和群臣外使观赏歌舞,投壶双陆,那是玩得不亦乐乎。 赵昕离开了喧闹的前殿,来到略显寂静的后殿,沿途的太监宫女见到赵昕纷纷行礼,赵昕倒是没有直接回到房间内,先在花园里面的亭子内坐下,要下人准备一些茶水来。 “这太子妃还在房内等着呢,殿下还不尽快。”身后的刘易提醒道。 “酒水喝得有些多,先醒醒酒,莫让佳人看了笑话。” “说得也是,还是殿下想得周到。”刘易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赵昕轻笑一声,道:“今日收了哪些东西?”这是赵昕今天唯一感到开心的事情了。 刘易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他平生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多的宝物,“那可太多了,铜器,书画,异宝那是不可胜数,皆是无价之宝。” 赵昕倒是不像刘易这般喜悦,“宝物贵重,奈何卖不出,不过是放在仓房内积灰罢了,不若于无。”赵昕没有收藏癖,自然对这些不关注。 “还可以摆放到博物馆,收取一些门票钱,也不至于全无用处。” 赵昕被刘易这话噎住,正好喝完了两杯清茶,站起身来道:“罢了,入洞房去也。” 刘易双手张开,道:“小人便祝殿下春宵无尽。” 赵昕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给刘易赏赐,便顺手扔了一块银饼给刘易,刘易即欢欢喜喜的离开。 第415章:不怎么美好的一晚 婚房内,张灯结彩,桂圆红枣这些象征着多子多福的物品几乎摆列成了一座小山。足有成年人一般高的红烛彻夜燃烧,鲜艳的鹿血混杂着虎鞭,混杂着麝香的香气,整个房间内一片旖旎之色。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道士进献的丹药,用金器或者银器承装,男女通用,同样具有那个方面的效果,听说赵祯在宫中就日日使用这东西,赵昕是不敢乱用。 “拜见太子殿下!”侍候在房内的侍女朝赵昕行礼。这是陪嫁而来的女子,还是曹家远宗分支,地位比寻常婢女高许多,若是日后赵昕登基,这些人就会成为低级的后宫嫔妃。若是曹婧无法诞育下皇子,这些人就会承担起这个任务。若是赵昕精力过于旺盛,曹婧无法满足赵昕的话,她们也会帮着赵昕去火。陪嫁宗女这事,至少可以上溯到春秋时期,少的陪嫁三人,多的一口气陪嫁六人甚至是九人。曹家是为大族,自然有这个能力陪嫁宗女。 除了这些陪嫁女子,还有久在宫中的老妇,共计八人,说是老妇,其实她们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姿容不下于年轻女子,反而因为久经世事,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风采。她们的任务,是监督赵昕完成人伦大事,包括前戏,中场,还有最后的高潮。当然,还包括后期的锁精受孕等事,你以为拿着枕头垫一下就是了吗?哪有这么简单,数千年来,各个帝王为了多子多福,在这一方面的钻研是无与伦比的,只不过拜鬼神求丹药这些外人知道的比较多而已。 这种促进受孕的技术不仅仅是皇宫内掌握着,一些传承数百上千年的大族同样有,在这个时代族人多就是好事,人人都想要儿孙满堂。包括特殊的穴位按摩,包括日常饮食的调节,这些东西赵昕身为太子都不甚清楚,反正宫里都当成仙术一样保守着。 赵昕觉得这种东西挺扯的,不过是一种辅助生育的手段而已,再好的厨子也得要有菜给他呀,要是男子或者女子本身就不孕不育,这种手段还不是没用。赵祯身为皇帝,这些年下来,还不是就生下几个孩子,夭折的还有不少。所以,也不必对此过于迷信,平时勤加锻炼身体,节制欲望,比什么都强。 除了这些女子外,事实上,还有负责记载的太监在一旁,他们写下的内容将进入实录之中,传承后世。要是时间太短或者如何如何,连赵祯都会亲自过问。 总的来说,这一晚,可能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之中的那般美好,几十道目光看着你,还要指指点点。赵昕都不知道自己这一晚是怎么度过的,根本没有多少兴致欣赏太子妃的姣好风采。能够不被这些人言语和动作吓得那啥,赵昕都佩服自己的意志力坚定。 而且这样的时光日后还有不少,至少要延续到曹婧怀孕为止,真是简直了。这一晚,赵昕根本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为了王朝延续的生育机器而已,没有人关心你的想法。一直折腾到三更半夜,赵昕才被允许结束并休息,赵昕生平第一次如此讨厌这种事情。 众人退去,关于这夜的事情随即被送到赵祯与曹皇后案桌之上,据说写得纤毫毕现,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反正赵昕是不想知道原文,即便是有人送过来,赵昕也要烧掉去。 自古帝王多淫乱,赵昕经历过今晚这事,反倒觉得实在是太正常了,能够在这种环境下保持正常生产生活的人,内心指定有一些问题。 不过存在即合“理”,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规矩,赵昕不想要遵守也必须遵守。话说回来,真要是赵昕即位,自己几个儿子在办这事的时候,赵昕大概率也是要干涉的,不为别的,至少自己选定的储君要是个正常男人吧,否则这江山怎么办?交到其他宗室手中吗?想到这里,赵昕的内心好受了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 男欢女爱,本是天地间最快乐的事情之一,在如此繁琐的规矩下,硬生生成为了一件悲剧。不出意外的话,赵昕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会对这事产生恐惧心理。 次日,赵昕携曹婧前往拜见赵祯与曹皇后,今天事情也是不少,需要拜祭祖先天地,虽然也很繁杂,但是相比较前些日子,真是好了太多太多。 需要赵昕说话的时候,赵昕就说两句,其他时候能够闭目养神就闭目养神,上车之后就倒头大睡,活生生一头累坏了的牛。反倒是曹婧经过昨晚的短痛后,今天风采动人,举手投足间妩媚多姿,眼波流转间尽是浓浓爱意,还有无穷的欲求,赵昕是恨不得离她远点。 去除日常公事,赵昕在大婚后还需要赏赐自己东宫上下之人,不算东宫侍卫都有上千号人,平均一人十贯(单纯给钱就两三贯,包括赏赐衣服等),算下来就是万贯。东宫侍卫们赵昕也不可能亏待他们,总而言之,钱财如流水,东去不复回。 五月的酷暑逐渐驱散了朝野上下对太子大婚的记忆,早起的蝉儿从地底爬出,开始生命中最重要的的一次演奏。 朝廷风平浪静,当然仅仅是表面上如此而已,针对庞籍的风言风语开始变多了起来。庞籍本人确实找不到一点过错,即便是有也不能够说,所以只能够从他身边人开刀。 具体情况如下,之前齐州有名学究名唤皇甫渊,捕捉到了当地盗贼,依照法律应该得赏钱,皇甫渊上书愿易一官。杀人放火受诏安,连盗贼都能够当官,皇甫渊自然也有这个心思,他找到了赵清贶。 赵清贶是一个道士,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是庞籍的外甥,上下打点后给了皇甫渊白籍,与堂吏共受贿赂。 皇甫渊取得了当官的资格后,多次前往京城待漏院请求任官,庞籍听说此事后要外甥还钱,并勒令皇甫渊回齐州,估计是想要压下这事。 好巧不巧,有小吏告清贶等受赂事,大概率是皇甫渊心中不服,将这事给抖了出来,花了银子最后啥都没有捞到,好歹给个虚职呀。 庞籍立即将自己的外甥和几个堂吏一起捕送开封府,接着,赵清贶及堂吏皆坐赃刺配岭外,行至许州死。这事很离谱,如果一个人因为水土不服死了还好说,但是一群人团灭,像是有预谋杀害。 所以,朝中谏官言庞籍私下里指示开封府杖杀赵清贶以灭口,又言事当交付枢密院办理,不当中书自行。这里解释一下,因为皇甫渊是杀贼以求官,求的自然是武官,所以枢密院是有资格插手的。但是皇甫渊又没有正式担任武官官职,所以东府办理此事也完全在清理之中。 总而言之,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户部侍郎、平章事庞籍罢,以本官知郓州。到最后,庞籍有没有指示开封府官员动用私刑都查不清楚,但是在赵昕看来,大概率是没有,一件如此简单的受贿案件,庞籍大义灭亲就是了,何必加私刑,该如何判就如何判。赵清贶之死,说不好是皇甫渊派人刺杀的,否则为庞籍的外甥,谁敢动他。 朝中对此反响不多,反正赵祯三年两年必定换一届宰执,正是因为上面人替换,下面人才有资格晋升。底下人命关天的事情,一步步上传至中枢,其实就和放屁一样,要不是涉及庞籍,谁关心他是怎么死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朝臣总是需要轮换的,而且通过频繁地更换宰相,也是维系赵祯自身权力的重要手段。 关键是罢免庞籍之后,由谁来顶替宰相这个职位。梁适前番帮助狄青晋升枢密使职位,赵祯颇为青睐,都不需要赵昕说什么好话,更进一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梁适本人资历略浅,可以当宰相,但是不可能担任独相,朝廷必须要回归到双相局面之中。可以挑选的人有很多,文彦博,富弼,韩琦都可以。 而最后,赵祯以判大名府陈执中为吏部尚书、平章事,给事中、参知政事梁适为吏部侍郎、平章事。 果然是双相局面,陈执中为首相,陈执中资历是够了,庆历四年就是参知政事,庆历五年已经当过一次宰相。所以这是他第二次为相,有些出乎赵昕的意料,因为陈执中最大的功绩是破坏庆历新政,“拨乱反正”,恪守祖宗之法。 由此可见,赵祯是真的恨范仲淹呀!当初那沸沸扬扬的君子小人之争,还是在赵祯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现在能够回到朝廷的范仲淹**之人,如欧阳修之流,无一不是在承认当初君子小人之争是错误的基础上,才被“赦免”回京。 当然,身为范仲淹党人,欧阳修最早回京,主要还是因为其声名大又好,乃是当下当之无愧的文宗领袖,这样的人物放在地方对于赵祯的名声不好,加以惩戒之后就可以让他回来了。现如今,契丹冲击中原正统地位,自号为中国,宣传自己乃是黄帝之后,大宋急需有文宗领袖站出来打赢这场舆论方面的大战。 在赵祯的支持下,欧阳修开展古文运动,顺遂宋朝方兴未艾的学术发展,在日后终将会演变为名声赫赫的理学。当然,现在一切还早,朝野上下的文风还是以旖旎风光为主,用字诘屈聱牙,骈四俪六。 这个时候,赵昕要是站出来,公开召集几场诗会文会,顺应时代发展,可以大幅提高自己在士林的声望。 赵昕倒是也想过,毕竟这种白嫖声望的好事,最适合太子去干,本身没有什么风险,好处还有很多,至少可以帮助赵昕减少数千贯的宣传费用。此外,和这些中下层官员交往,赵祯也不是太忌惮,还可以为自己日后即位培养心腹。 为什么没有做,因为现在思想界比较混乱。欧阳修想要在文学界内发起古文运动,改变时代当下主流文体,路漫漫其修远兮。之前科举中,这种文体最是吃香,人家越是看不懂越好。 引经据典其实还好,最怕的是一些人为了强行追求格律押韵,篡改人名及事件,加上一些亲人避讳,这种文章看下来,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有些类似后世的语文高考作文,老师让多用名人名言和先进典型,霍金爱迪生这些例子用完之后,就求奇求怪求新,最后写出来狗屁不通的文字垃圾。这是在提前适应写论文吗? 很多人写惯了这种奇怪的文体,要让他们点石成金,微言大义,还是很困难的。如果赵昕没有记错的话,欧阳修发起古文运动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是他主持科举,大幅废黜写这些文体的考生,情况才变好许多。 风向不定,赵昕也就按兵不动,不急着发表自己的意见,虽然从心底上赵昕自然是更喜欢那些朴实无华的文章,能够把事情用最为简短的文字说清楚。 不急着发表意见,并不代表着赵昕什么都不能做,既然明白这个趋势会是如此,欧阳修举办的某些文会与诗会,赵昕自然是有钱财支持的。若是欧阳修写了诗集文集,无钱出版刊印,赵昕就慷慨解囊一番。赵昕手头有钱,自然不在乎这一点钱,他手下有印刷厂,不过是顺带着的事情。但是对于寻常士人,虽说一个个自诩重义轻利,但是没有钱,在这汴京怕是要流落街头。 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绝对正确,赵昕也不能,所以一方面资助欧阳修,另一方面,其他持不同意见的文学大家赵昕也都是有资助的。赵昕没有刻意偏袒一方,反而放任他们去争论,真理越辩越明,文学上的事情还是争一争的好。 社会上的舆论向来为赵昕所重点关注,而且许多舆论风潮还是赵昕一手炮制而成。赵昕期待这些辩论在日后会擦出思想的火花来,加速理学的诞生。 第416章:砸物买人心 来自交趾的最后一批战利品在五月末的时候送达汴京,升龙城内但凡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搜刮了出来。 赵祯颇为“大方”地从里面挑选一些物品出来赏赐给李德政。这段时间,但凡有个宴会,赵祯都会请李德政一起,三天两头见一次,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那上国君主的虚荣心吧,估计没过多久也就腻了。 此事本不值一提,一个亡国之君,阶下之囚罢了,李德政死生之事根本无关轻重,当然他能够能够写劝降书劝告自己儿子投降,那是再好不过。 可是赵昕却没有想到,竟然有交趾皇族入宫服侍赵祯,说得就是当初那个被宋军擒拿的李德政之女。也不知道赵祯是几时看上的这个女孩,不过才十二岁而已,赵祯可真行。 赵祯或许是在这个女孩身上看见了温成皇后的影子,宠爱有加,夜夜召寝不说,连白天都腻歪在一起,去后花园游玩带着,观阅士兵操练也带着,就连私下会见大臣都带着,成何体统。 因为此事,赵昕还被牵连,许多后宫的妃嫔说此女之所以受宠,是因为赵昕刻意送进宫来的。赵昕是百口难辩,毕竟此女确实是他万里迢迢从交趾带来的,谁能够想到赵祯连这样的小女孩都下得去手,一朵梨花压海棠,重振雄风是吧。早知道是个红颜祸水,赵昕当初一刀劈了一了百了。 现在朝中有些台谏官言及此事,但是也影响不大,他们最多是让赵祯专心国事,总不能够让赵祯不玩女人吧。 “父皇果真对那李氏倾心吗?还是一时兴起?”正好曹婧就在身旁,赵昕遂询问道,这个月来她时常往后宫走动,对这些事情比赵昕知道地多。 曹婧摇了摇头,步摇随之起舞,“陛下之意,谁人胆敢揣测呢?” 赵昕复问道:“那皇后这边,该不会也是觉得是本宫有意送此女入宫的吧!” “姑姑哪里会在乎这个,陛下喜爱谁人那是陛下的事,守好后宫清净便是。” 赵昕默然,确实,反正赵祯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曹皇后,这一对在一起真是悲剧,相看两厌。 父母心意如何,做儿女也不好干涉,曹婧道:“听说两广大族此番送了不少礼物庆贺,也不知道送来了什么?” 曹婧入主太子妃之位后,自然而然地将东宫财政大权给接过去了,自然要问询此事,她还要依照众人送礼不同给予回礼呢,毕竟是东宫,总不可能失了礼数。 “皆是些玩乐之物,我准备把这些东西砸了让他们送些别的过来。” 赵昕说得轻飘飘地,曹婧则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 赵昕重复道:“一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准备把这些砸了让他们重新送些有用的过来。” “毕竟是臣民的礼物,多少是个心意,不回礼也就罢了,如何肯砸了,岂不是寒了臣民的心。” “你知道他们送这些来的目的是什么吗?他们想要本宫替他们求官进爵。要送就送些真正有用的东西来,送些珊瑚玳瑁珍珠,是嫌皇宫的库房太多,要送些东西积灰是吗?” “便是如此,退回去也就罢了,何必要砸了。”曹婧还是无法理解。 “此事你便莫要过问了,一会儿我会悬赏百姓之中有膂力之人将这些东西砸了。” “不可救药。”曹婧带着几分怨气离开了,这哪里是为上之人应该做的事情。 说起来,南海各国,两广包括交趾的各个大族们,其实也包括当地的官员们,为了讨好赵昕,这一次联名送了整整三十船的礼物来,珍珠如沙金如土,极尽豪奢之事,数额至少在三十万贯往上,一船的货物就不止万贯。这些东西若是投放入市场,毫不夸张地说,奢侈品行业要被血洗。 赵昕自然不可能将所有东西都砸了,要砸也是砸一部分,黄金白银这种硬通货,赵昕总不可能砸了吧。象征性意义更大,说白了,就是演戏而已。 午后,赵昕令从人在东华门外出文招聘大力士,专门请人砸东西。 太子悬赏,百姓围观聚集,颇为好奇,挤得内三层里三层,水泄不通,不识字之人嚷嚷着:“这上面写了个啥?太子殿下想要咋们做什么?” 这个时候,就有识字的书生站了出来,带着几分自豪的语气开始念诵起文书上的内容来,“去岁,交州作乱,屠戮百姓,本宫受命南征,赖陛下信赖,三军用命,将士勠力一心,得以克定南蛮,凯旋回师。本意不为进爵受赏,但愿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岂料臣下曲解予心,遣送珠宝美物以惑予心。珠宝虽好,不可以安天下,美物虽佳,不可以治生民。悠悠苍生,饥寒者众,予何德何能享有宝物,特此出榜招壮士,毁珠宝,砸美物,以明予心。” “太子殿下这是要找人砸珠宝呀!感念民间疾苦,可真是个大好人。” “这是真的吗?”还有人将信将疑,询问榜下的东宫侍卫。 侍卫回应道:“是真的,请人来砸东西,一人一日千钱。东西一会儿就送出来了,你们大可以现在揭榜,之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替皇家办事,还是去办如此稀奇的一件事,要说谁的心里没有疑惑,显然是不可能的,可是千钱的诱惑实在是太大,抵得上寻常人十天半个月的工钱了,便有一对年轻的兄弟挤开众人,从侍卫身边绕过去,揭下这榜书。 “你二人唤做什么?” 为首男子俯首道:“小人李枫,这是小人弟弟李桦。乃是京东东路密州人士,此番省亲来京。” 侍卫颔首应下,道:“明白了,你二人且在此处等着,这就进去把东西搬出来。” “小的明白。” 其中一个侍卫遂入宫将一车贵重品给搬了出来,揭开遮蔽的布帛后,在场所有人都震惊地难以复加。 “这是珊瑚吧,上次只在一个大户人家里面看见,还当宝贝一样供着,而且那珊瑚不过三尺高,这个足有一人高呀!” “翠鸡的羽毛,大象的长牙,天哪,这些东西都要砸了吗?” …… 第417章:曹婧的陪嫁品 那李家兄弟二人见到车上的东西,也是一时间呆滞在原地。这是他们平生见过最为奢侈的物品了,有些东西不要说没有见过,便是连想象一下都不敢,现在却要动手砸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呀! 李枫犹豫着问道:“敢问军爷,这些宝物都要砸了吗?” 东宫侍卫眼中同样满是惋惜之色,道:“太子殿下的命令,全部砸了,你既然揭了榜书,就应该知道怎么做。”说罢,将两柄大锤交给这两兄弟。 李枫看了一眼弟弟李桦,点了点头,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遂跳上拖车,当先将那一人高的珊瑚砸得粉碎,碎裂的珊瑚飞溅,滚落至人群中,引得一阵疯抢。 珊瑚,由珊瑚虫尸体堆积而成的一种海底景观。在这个时代,想要获取珊瑚,要么运气好海浪将断裂的珊瑚吹上来,要么就只能够派人潜下水底摸索,现在可是没有潜水设备的,潜入海底风险极高。当然也能够撒下渔网,说不定也能够捞点碎片上来。 总而言之,一具完整的珊瑚极其珍贵,更不要说还是如此高大的。百姓疯抢碎裂的珊瑚,没有抢到的人甚至动起了歪心思,想要把车上其他的东西给抢走,还是东宫侍卫们拔出佩剑,在明晃晃的刀剑下,因为贪欲泛滥萌生邪念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因为有这么一件事,东宫侍卫们分开聚集的人群,留了一片十米宽的地方用来给李枫兄弟施展。 “咚!”大锤落下,一块五颜六色的扇贝霎时四分五裂。 “咣!”大锤再次落下,一块上好沉香木制作的枕木随之被砸裂。 “砰!”大锤又一次落下,一串珍珠串联起来的饰品被砸碎,好在串线是银线,否则这串珠子就直接散落开来了。 …… 几乎是每一锤落下,场上众人都会为此尖叫出声,有人惋惜于如此美好的物品就如此被糟蹋了,也有人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将所有东西给砸干净。 就这样,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最后,约摸一个时辰的时间,上千个珍珠几乎被砸成了齑粉,足以制造数十把扇子的孔雀羽毛被扯了个稀巴烂,至于大大小小的珊瑚,更是被破坏地和粉尘一样。 侍卫们将赏钱交给了这对第一个吃螃蟹的两兄弟,钱虽然多,但是在二人心中,反倒是破坏这些珍贵而又美好事物的感觉更畅快一些。 东宫侍卫们没有打扫脏乱的现场,事实上,他们才刚刚离开,围在一边的百姓就好像饿虎扑食一样,争先恐后地跑过去捡取“垃圾”,别的不说,珍珠被砸成珍珠粉,同样是一种上好的化妆品,价格并不低。还有被砸毁的沉香木,可以放进香囊里面当熏香。这哪里是垃圾,分明就是一座满是宝物的矿山。 才短短数十息不到,场地就被百姓清理一空,泛黄的石砖上,就连一点灰尘也看不见。真正字面意义上的一尘不染。 东华门城楼上,身着常服的赵昕看完了最后的这个过程,主要是担心会发生踩踏事件,所以刻意来看一眼。踩踏事件有,受伤的人也有,毕竟如此多人一起疯抢,自然容易出事情,但是等人群散去,没有看到倒地不起的人,看来没有酿成血案。 “我的太子殿下,您就是想要看百姓抢夺垃圾而刻意将这些宝物毁了的吗?”曹婧在一旁饱含怨念地道,在她眼中,这可都是东宫的钱呐,就算是不喜欢,送人也行呀!还能够获得好名声,为什么要用这种最为激烈的手段清理掉。 “三天之后,会有十万石粮食送到汴京。我决意上书父皇,下调粮价五十文,同时设立一个农学院,专门培养专于农事的学子。” 到现在,赵昕总算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看向曹婧道:“若欲设农学院,少不得要大量土地用来测验良种与肥料。” 言下之意,你曹家的田多,能不能出一些土地来当做试验田。此番曹婧成为太子妃,嫁妆里面就有五千顷土地,还不包括其他的陪嫁之物。 如果不明白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就这样说吧,一个地方县令一年的收入就是三到五顷土地的产出。即便是地位再高一些的宣抚使,判官,也不过是七八顷土地而已。范仲淹当了一辈子的官,然后还要自家宗族凑钱,最后才在老家置办起一千多亩土地作为范氏族田。当然范仲淹寒门出身,不可能和曹家比。 五千顷土地,一顷百亩,也就是五十万亩,真正意义上的跨州连郡,你要是在这些土地里面骑着马走,三天三夜都走不出去。 这些土地主要集中在北方,毕竟曹家自晚唐五代以来就是北方大族,南方的土地也有一些,主要集中在江淮之地,多是养桑或者种茶,经济作物为主。 这五千顷土地,都是曹家的吗?其实也不然,这次曹家嫁女,不仅仅是曹家一家的事情,也是所有军事勋贵的一次盛宴。各家都出了一些份子钱,最后凑在一起,才凑出来如此庞大的规模。 什么是顶级勋贵,这就是顶级勋贵,根本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规模,太祖当年杯酒释兵权,放任这些大族买田置地,不抑兼并,是这些大族势力膨胀的重要因素。普天之下,可能只有份属于赵家的皇田才有更大的规模。 北宋全国,北方的贫富差距远远高过南方,就是因为南方属于被征服地区,土地经过暴力的再分配,而北方没有,特别是河北地区,土地兼并与分化极其严重。 曹婧之所以能够陪嫁五千顷土地,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黄河改道,许多土地失去肥力,变得荒芜,得以用更加低廉的价格买下。 买下这片土地之后,要不要让黄河回河呢?答案显而易见,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曹婧陪嫁来如此多的土地,就是希望赵昕帮着在黄河回河这事上面帮着说话。此外在其他的相关政策方面倒向北方。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第418章:下调粮价(上) 曹婧自身有着强大的背景,不仅仅是在政,治上赵昕需要仰赖她的帮助,同时在经济上,赵昕也是需要曹婧的帮扶。 这场联姻,赵昕的主导地位其实并不明显,甚至可以说赵昕是大赚特赚的,在没有登基前,甚至是登基之后,曹婧的后宫之主地位都是无法动摇的。 没有曹婧的帮助,很多事情赵昕当然也能够做,但是如果有曹婧的帮助,事情会好办许多。既然如此,身边明明有资源,为什么不用。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私下决断,要回宫和姑姑商量一番。” 这五千顷土地,曹婧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至少现在不行。赵昕并不奇怪,“的确,好好商量一番。若是不愿的话,也不必勉强,毕竟亏本的生意没有人愿意做。” 曹婧也不知道听明白赵昕的意思没有,心不在焉地,脚步匆匆地离去。 赵昕看向天边的夕阳,深深一叹,现在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加入太子阵营的人越来越多。是好事,当然是好事,总不可能嫌弃自己地盘大吧。 但是好事之中也包含隐忧,原本简单的利益关系变得复杂了起来,原本赵昕只需要代表一批人的利益就可以,现在派系繁复,往往自己内部的利益就不一样。内部就不好统合,更不要说一致对外。 势力发展至今,对赵昕的政,治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要有更高的统战能力。 傍晚,曹婧返回,面色并不是很好,带着几分愧疚之色,道:“姑姑说粮价下降是好事,但是要有足够的粮食才行,区区十万石,连个汴京城都养不活,根本不济什么事。让殿下你——,让你——” 赵昕呵呵一笑,“皇后是让我不要好高骛远,脚踏实地一些吗?” 曹婧点了点头,虽然曹皇后说得更过分一些,说赵昕这是异想天开,祸乱天下,到时候百姓得不到平价粮,只会更加愤怒,连他这个太子之位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但是曹婧明白赵昕心意已决,真要是出现难以预料的后果,毕竟是初心为民,也不至于真的连太子之位都保不住。 总而言之,曹皇后不愿帮忙,本就是代表大地主大贵族利益的他们,粮价下降,土地价格必然随之下降,对于她们而言是利益受损的事情,能够帮忙就怪了。 反正赵昕已经给过机会了,雪中送炭不来,不愿意帮忙,到时候锦上添花也不要指望赵昕的态度会有多好。 明日,包括后日,东华门外砸宝物的大戏依旧在上演着。赵昕的名声也随之传开,一个不爱宝物爱苍生的太子,谁人不爱呢?许多文人自发为赵昕写诗作赋,歌颂赵昕的行为,将赵昕比作上古贤君。 而这些日子里,百姓越聚越多,就为了砸完之后分一些“垃圾”,这可比正常辛劳工作得到的多。一些店家甚至坐等结束收购,毕竟皇宫出品,质量有保证。 时间来到第三天,自江淮粮仓出发的粮船终于来到汴京,十万石粮食,也就是一百二十万斤。小船装载一百麻袋,五千斤,大船装载五百麻袋,有两万多斤。因为船只是一齐到来的,几乎把江面堵得满满当当,光是卸货这事,估计就要耗费好些日子。 就汴京一年接收六百万甚至是一千万石粮食来看,十万石粮食,真的不算什么,这个数字的粮食投放下去,连个波浪都激不起来。曹皇后不支持赵昕,再正常不过。 赵昕则是颇为重视这次粮船北运,亲自去港口迎接,同时在现场宣布自己将上书天子,下调一石粮价五十文,由先前的最高价八百文变成七百五十文。百姓自然是欣喜若狂,粮价平稳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 演戏,收拢民心,到目前为止赵昕算是彻底完成了,一切就如同赵昕设计的那样,接下来才要面对硬骨头。能不能够实现这项重大的农业变革,就看接下来的争锋了。 赵昕随着浩浩荡荡的运粮大军进入城内,沿途百姓早已听说过赵昕将上书下调粮价这事,带着或欣喜或好奇或疑虑的看着赵昕走过。 奏章早已写好,赵昕所需要做的,就是将这奏章交给赵祯看而已。事实上,这个消息赵祯前两天就知道了,以他的消息渠道,赵昕的一切计划思路都瞒不过他,当然赵昕其实也没有瞒。 太子想要做点事,这是好的,虽然赵祯不认为赵昕能够把这件事情做成,但总归是要支持的,民心所向,谁人不希望粮食价格低一些。即便是他这个天子也不可能违背众人的心思。 赵祯于是取消自己的原定计划,召集一干宰臣,讨论此事。 新任宰相梁适当先道:“太子殿下心怀百姓,且城中百姓议论纷纷,是必行也。” 参知政事刘沆出班启奏道:“谷贵伤农,谷贱亦伤农。一家五口治百亩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一年尚勉强保一家吃食,倘或抑价,不知几多农夫饿死。殿下秉政之日短,不知民间之事,连梁相你也不知道吗?” 梁适眉头微皱,道:“谷贱伤农,因是奸商盘剥生民,刻意压价,是必打压奸商滑吏,岂有不许抑止粮价的道理。使粮价一日一价,城中百姓饥寒交迫,刘相公便满意了吗?” 赵昕站出来道:“儿臣前议最高价为八百文,最低价为四百文,而今可一边下降最高价,一边提高最低价五十文,如此农末两欢,是无足争也。” 粮食最低价一石四百文,当初赵昕设计这个价格出来,是当做收购价来的,可是在北方物价大幅通货膨胀的现在,即便是粮食丰收也买不到这个价格来,提高也算是应有之义。 回京的陈执中启奏道:“使粮价下调为石七百五十文,百姓虽喜,然则自何处寻来如此多的粮食,倘或来日更改,必失民心,不若先循故价,以观今年收成再做定夺。” 第419章:下调粮价(下) 陈执中此言算是老成谋国,一时间众人纷纷表示赞同。降价哪里有这么简单,涉及方方面面。粮食价格低,商人不愿卖到这边来,农夫惜售,没有粮食补充,就靠转运的那些,根本不济事。 赵祯看向赵昕,道:“太子,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赵昕深吸一口气,道:“陈相公所言甚是,儿臣无他意。” “既然如此,退朝!”赵祯有些失望地道,本来以为赵昕还会争论一下来着,想不到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群臣四散而去,梁适走近赵昕,低声道:“殿下倘或再欲上书,某愿署名。” “多谢梁相美意,赵昕自知此事不易,也不曾想过朝臣会答应。” 见赵昕似乎听天由命,放弃了,梁适松了一口气,就怕赵昕真的混不吝起来,到时候他站队不是,不站队也不是。 离开皇宫的赵昕面容毫无颓色,好似这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消息却是迅速从宫中散播出去,皇宫这堵墙厚虽然厚,但是风也大。赵昕没有顺利满足百姓们期望,声望瞬间跌落许多,既然许下承诺,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吗?这又不是后世西方选举议员选举总统,能够翻脸不认人,将自己说过的东西全部当屁话。 在中国,一个政,治人物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政途终结。赵昕的后果虽然不会如此严重,但注定是一个污点。 回到东宫后,曹婧迎了上来,见赵昕一脸平淡,以为赵昕是强作欢颜,安慰道:“外间的风声莫要在意他,旁人要说就由他去说。” 赵昕笑道:“谁人说我败了,好戏这才刚刚开始呢!” 曹婧眼神愈发困惑,心道:太子殿下莫不是疯了,开始疯言疯语。 赵昕对身后的刘易道:“传令下去,东宫开设的粮行一律定粮价七百五十文,百姓可凭坊长里正签下的引证买粮,一户每月可买三十斤。为期半年,明年复论。” “这哪里有如此多的粮食拿出来贩卖!”曹婧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都,自己怎么嫁给了这么个犟牛呀! “京城三十万户人家,一户人家一月三十斤哪里管够,无非是让百姓在吃食上的开销少一些罢了。” 曹婧如今反而冷静下来,帮着赵昕算账道:“三十万户人家,一户只卖三十斤,一个月也要九百万斤,一年万万斤。光是京城就要上百万石粮食,便是将整个两广的粮食取出来,你也根本凑不齐。若是邻近州县百姓也过来买粮,更是入不敷出。” 赵昕反驳道:“千万石粮食没有,百万石粮食还是能够拿出来的,岭南不像你想象之中的那样是蛮荒之地,莫要小瞧了。” 接着,赵昕取出自己写好的书信,对侍卫道:“派快马南下两广,告诉当地官民,凑齐百万石粮食来,速速送往汴京,事成之后本宫保举岭南出身之人入两府,同时增加两广生员!” “你——,疯了,疯了!堂堂朝廷命官,两府宰执,秉天下之重,你因为一些粮食就给卖出去了吗?”曹婧无法掩饰自己愤怒,但是连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内心之中的恐惧之意反而更重一些。 “吃谁的粮食,我替谁说话。”赵昕轻飘飘地回应道,真到关键时候,还是自己的基本盘靠得住,其他势力,还是先放在一边吧,同床异梦,靠不住。 曹婧气冲冲地离开,指定又是去找寻曹皇后告状去了,赵昕也不在乎,给了他们机会,不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吗?既然如此,就一切按照赵昕的节奏来。 使者听从赵昕的命令南下两广,传递赵昕的命令。同时赵昕在汴京开设的各个粮行也一律挂出来平价粮贩卖,需得有坊正的认证才可买粮,证明上要写明家住何地,家中人丁几口,认领之人的面容形象等。 总而言之,百姓又一窝蜂地跑到自己那边的坊正,排着数里长的队伍,要坊正给自己认证。生怕去得晚了,太子殿下这边卖的平价粮都被别人给买完了。 之前赵昕这边的粮食,基本上是内部消化,纺织厂这些企业员工凭借粮票用来兑换,要不就是为了帮助钱庄打开市场,发放粮票,总体来说,也是没有面向市场的。 而这一次,结果可是完全不一样,整个汴京城的购买力,何其庞大。即便是需要走坊正这边的认证,人工书写,效率很慢,但是城中各地百姓一齐涌来,各种混乱爆发,乃至于有人自行制造认证想要来骗取粮食的。 赵昕在东宫内,一边品茶,一边看书,静静地等候消息,看似波澜不惊的他内心之中远远没有如此镇定。太平院学子武院学子都被他打发去维持秩序了,如此还不够,还要有东宫侍卫持刀守卫粮食才行。 十万石粮食,赵昕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江淮之地的粮食调来也要一段时间,至于岭南的粮食,那就要更久了。 在百姓焦急地等候领取粮食的同时,赵昕在东宫内继续发布命令。 大意就是说粮食尽数来自于岭南,当地老山无数,土地肥沃却无人耕种,粮食一年可以成熟两次到三次,大有可为,招募一批人南下开垦土地。计月算钱,不论天灾,医疗免费,若是愿意留在当地可以帮着解决婚姻,并分配土地。 为了做好这件事,依靠赵昕自己的人手已经显得捉襟见肘了,所以紧忙入宫和赵祯再借了三千禁军,负责招募一事。 赵昕计划招募五万人以上,青壮年最好,拖家带口也行,主要是为了填补交趾的人口短缺,只要有足够的人口迁徙过去,当地就能够彻底回归中国,而不用再担心分裂出去。 百姓们最想要领到的是属于他们那三十斤平价粮,对于寻常百姓家而言,粮食重于天,哪怕是少几文钱说不定也能够救人一命。 而对于朝中百官而言,重要的是赵昕放出来的承诺,即“吃谁的粮食,替谁说话”这句,两广送来粮食赵昕就许诺帮着他们求官,若是湖湘之地送来粮食,是不是两湖之人也能够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四川人呢?至于江淮这种原本就是纳粮大户的地方,更是起了心思。 这个时候,赵昕同时宣布开放收购粮食,一石四百五十文,运费可抵扣。 第420章:时代的逆行者 赵昕的抉择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可是他们并没有什么办法阻拦赵昕,粮食是赵昕自岭南运送过来的,相应人员也都是赵昕的亲信。 而且最为关键的,即下调粮价这事是民心所向,你心里可以认为这件事很困难,肯定要失败,但是不能够说出来,相反在公共场合还要表示同意。 如果事情仅仅是如此,肯定有一大群人等着看赵昕的好戏,就这点粮食,敞开来卖,三天都坚持不住,哪怕是有限购手段,最后也是不够的。 为了维系自己的利益,你要相信有些人的手段是可以卑劣到无以复加的,比如将赵昕在江淮的几个粮仓放火烧掉,又或是沿途埋伏水贼,打劫粮草。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但是,破局点在于赵昕的那个承诺,赵昕明白单靠两广地区的粮食,根本缓解不了京城的问题。因为需要供养的不仅仅是汴京一个地方,汴京只是一个转运的地方而已,许多北方州县,现在都紧缺粮食。如果说后世是经济发展为中心,以gdp为纲,那赵昕就是以粮食为纲,谁能够送来更多的粮食,赵昕就认为他有本事,帮着他日后升迁。 有问题吗?当然有问题,要是州县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盘剥百姓,发行苛捐杂税将几十年的税都给收了送到京城来,赵昕也很难知道百姓的苦难,最多是整治几个恶劣的例子,放过一般例子。明知道有问题,但是赵昕别无他法,赵昕需要尽最大的可能集中粮食,打赢这场通货膨胀的战争。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之分,只有好和更好,坏和更坏的区别。以gdp为纲,当然也有问题,各地兴办的化工厂污染水土,破坏环境,雾霾天不断。只有发展起来才能够解决金山银山和绿水青山的关系问题,没有发展,好山好水都是穷山恶水。否则的话,建议去非洲体验原始森林,那里环境特别好,如果得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病毒也不要回来了,就这样。 时代的大背景,是宋朝步入了王朝中期,面临着人口膨胀带来的一系列后果。而且在边境危机和天灾的冲击下,各种物价飞涨。与此同时,朝廷还在不断发行大钱推动通货膨胀朝恶性通货膨胀演变,且北方尤其显著。 通货膨胀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良性的通货膨胀能够促进社会的发展,但是前提是居民可支配收入涨幅要高过通货膨胀。而如今,显然是没有的,所以百姓也就更加渴望物价稳定下来。 陈执中的话语确实是老成谋国,等一等看一看,要多做打算,多加考量云云,都是绝对正确的废话。 弟子询问是否要三思而后行的时候,孔子云:“再思可矣!”就是因为思考地太多反而疑神疑鬼,失却了前进的勇气。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奸商正是趁着这个时候在囤货居奇,哄抬物价,你和我说三思而后行,等今年收成出来之后再说。知不知道因为这几个月的耽误,可能就有成千上万的人因为饥饿而死。 绝对正确的废话,赵昕听了,但是不理你,你能够拿我有什么办法呢?不能救而不救是无能,能够救而不救是无耻。 在一些士大夫眼中,自己的风花雪月更加重要一些,宁愿去思索国家各种礼仪应该使用哪种乐曲,思索皇帝身上的丝线应该用什么颜色,也不愿意深入民间,去听一听百姓的呼声。 人人都说范仲淹如何如何是忠臣,是天下圣人,可是他提出的新政内容主体部分是改革官僚体制的内容,涉及民生的又有多少,他真的配得上这个称呼吗?反正赵昕觉得他不配,至少赵昕现在做的就比他强。 赵昕做这事,多少还是得罪了一批人的,他们自己不好开口说话,就请朝中一些专门负责开口说话的人说。赵昕便一一回怼过去。 朝中就有人弹劾赵昕买卖官爵,逼着地方官员行勒索粮食之事。 “宰臣不能够让百姓吃饱肚子,当什么宰相,趁早滚蛋回去种地,是不是要等到百姓拿着锄头冲进皇宫才想起来要下调粮价。叽叽歪歪,不知所谓。” “这样做会不会导致大宋灭亡本宫不知道,但是本宫知道外面有很多百姓在等着领取粮食,你可以出宫去把他们赶走,告诉他们你的道理。如果你能够不被百姓打死活着回来的话。” 还有人弹劾赵昕故意为岭南官员开方便之门,搅乱官场秩序,撕裂南北。 “南人出粮,吃着南方的粮食,我帮着南方人说话有问题吗?北方人护卫边疆,让我安心吃饭,我也不是眼瞎,不需要你们提醒。倒是你们说话的这些人,究竟是出了粮食,还是护卫边疆,有什么资格在此挑拨祸端。” …… 在赵昕凌厉的反击下,朝中总算是安静下来了些许,至少没有人敢再继续挑衅赵昕,指桑骂槐,阴阳怪气自然还是有,这也避免不了,赵昕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问题至此也不算是解决了,许多人还是抱着看戏的想法,等着看赵昕的笑话。 因为赵昕出手,“恶意”破坏粮食市场稳定,开封府周边的许多地主富农,包括手头有余粮的中农都惜售粮食,本就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年年粮价在这个时候一飞冲天,这些人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够挣一大笔钱。 赵昕这个太子为博取民心,损害他们的利益,他们才不会在乎赵昕的身份呢。再说了赵昕限售,每户人家每月只能够买三十斤粮食,三口之家少说要六十斤才够,若是四五口的人家,那粮食缺口就更大了。 本地人不卖,外地人不运,这帮人收紧粮食投放的口子,造成市面上粮食骤然紧缺起来,坐等赵昕的余粮耗尽。最后赵昕大败,灰溜溜滚蛋,向天子人谢罪。 赵昕也不急,自己手头的粮食还有一些,先和某些人打打舆论战。关于朝中大臣与粮商有瓜葛,在粮价上涨这一过程中获利的消息出现在坊间传闻之中。名声败坏之后,尽皆奸臣,也好收拾。 第421章:互相妥协 时间来到六月初,这场风波依旧持续有十多日了,每日都有来自江淮的粮船进入汴京,这些都是赵昕从江淮粮仓调取出来的,原本都是当做储备粮来用的,现在用其实也不算错。 这个时节,差不多是冬小麦收获的时节,对于赵昕而言,算是一件好事,至少农村地区的百姓口粮,他们可以自给自足了,不用到城市采购。赵昕只需要关注城市居民的口粮问题即可。 除此之外,赵昕得到的另外一个好消息,就是岭南南边传来消息,粮食已经装船北运,第一批大概有二十万石,至于其他的会尽力筹措。如今东南风盛行,顺风顺水,估计快的话二十天不到就能够顺利送到。 赵昕立马令人将这个消息散发了出去,一方面安抚百姓忧虑的内心,另一方面则是表示自己绝无屈服的意思。 赵昕同时让吏部官员整理一批岭南籍贯的官员,并且时不时放出一些风声来,说某某人才能卓著,办事精干,表现出一副自己准备大肆推举官员的姿态来。 本来只是当做看戏的百官们心里多少有些慌了,想不到赵昕对岭南的控制能力如此强大,数十万石的粮食说筹措来就筹措来。朝廷官职本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赵昕要是真的大肆提拔岭南出身的官员,他们要去哪里? 此情此景,说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是一些在地方任知州的前宰执们,都纷纷上书言及此事,要赵祯尽快出面制止这场闹剧。见局势有脱离控制是趋势,于是乎,最大的看客——赵祯也忍不住了,虽说赵昕所作所为在他眼中,都是小打小闹,但是带来的政,治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一条大运河,一年运送粮食至少六百万石。而庆历八年因为北方全流域洪灾,黄河千年之后再一次大改道,北方全线告急,赵祯任命大臣专门负责抽调南方诸路粮草,那一年足足运粮上千万石。这些年运量有所下降,但也保持在八百万至九百万之间。 所以,在赵祯眼中,赵昕这自然是小打小闹,根本不算什么。相反,出粮多就能够占据更多的政,治地位,这一点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冲击。 当初晁错上《论贵粟疏》,开启平民纳粟得官的先河,虽说解决了汉军的粮食问题,但是却直接冲击了“有功者侯”的盟约,白马之盟因此废了一半,武将勋贵集团在后来逼着景帝把晁错杀了,祸端就是在这个时候埋下的。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赵祯的权力已经掌握地很好了,朝中各个宰执在他的调教下墨守成规,政局稳定。赵祯不需要借助外来力量增强自己的实力。相反,倒是赵昕作为新兴势力,在朝中势单力薄,急需有人入朝。 若是赵昕即位为天子,这样做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现在赵昕只是一个太子。百姓虽然会叫好,但是会直接得罪当朝官员,直接影响继位问题。 为了平息已经出现的纷扰,赵祯为此事再一次召集群臣商讨,赵昕自然是不慌的,民心就是他最大的倚仗,再一次重复自己的观点,即必须要下调粮价,而且更进一步,提出要整个北方地区全面下调,保障最基本的温饱需求。通货膨胀,北方地区最为严重,要解决问题就解决最难的问题。 赵昕为民请命,态度坚决,之前为了制作物价指数搜集了大量的物价,如今手中有着大量的数据,精确到每一个州县。本就是明明白白的问题,说得好像谁不知道一样,甩在那些天天说如今是圣朝,百姓安居乐业的人脸上。 下调粮价,这背后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关键是朝廷的旨意传达下去,地方不遵守,照样是废纸一张。知道有困难,所以这些人连形式主义都不愿意走一趟。 “地价逐年上涨,而欲粮价不涨,难为也。太祖太宗之时,一户耕百亩之地养五人,今者老山虽开,荒土虽辟,而百亩之地养十人不为少,狭乡之地养五十人不为多。欲粮价不涨,岂可得也!此天道物理,非人力可阻拦也。” 在一旁的赵昕冷笑,悠悠道:“一夫作乱而七庙毁,看来也是非人力可阻拦也。父皇在世自然是平安无事,只怕本宫继位之后就要当亡国之君。到时候尔等是不是觉得与自己无关,乱民抢不到你们头上。” 循环史观,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这个时代之人的主要看法,赵昕这么说不少人心中还是持赞同意见的。但是心中赞同不意味着能够说出来。 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 赵昕说得刻薄,但确实是事实,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人站出来解决这个问题的,赵祯也是颇为心寒,既然当了皇帝,谁人不愿意当个好皇帝呢,遂开口道:“陈相公!” 陈执中出班启奏道:“微臣在。” “下调粮价一事,爱卿以为如何?” “此举利国利民,不可不为。而今麦熟,各地州官皆言今年丰收,是以下调可也。然则兹事体大,需是在汴京下调之后,以观成效,而后推及北境,乃至全国。” 赵祯看向其他人,问道:“其余爱卿意下如何?” 百官俯首回奏道:“臣等附议!” 赵祯遂询问赵昕道:“太子,你可满意?” 赵昕启奏道:“今年丰收便下调,来年若是遇上天灾人祸,粮价岂不是照样要飞涨,丰年无乱而往往在灾年生乱。当调派清正之臣下至地方调查常平仓义仓丰盈之数,并约定最高粮价,以绝奸商贪官借国难而得财。” 这种手段之前都有,关键是一个执行问题,只要问题不大,就没有人真正在乎。 赵祯颔首,“准,朕许你按察使之职,专门统调全国余粮。” 赵昕起手谢恩。这是赵昕和赵祯互相妥协的结果,赵昕想要整顿农业,就必须有相应的权力,以太子之位兼管此事,旁人也说不出问题来。而作为交换,就是赵昕不准大肆提拔岭南籍官员,保持朝廷稳定。 第422章:绘制仓储分布图 粮价风波告一段落,百姓得到了更为低廉的粮食,知道这是太子殿下赵昕在其中据理力争的结果。赵昕想要的民心得到了,在此期间,赵昕还顺带着推广了一波岭南,号召进行大开发运动,尽管最后仅仅招募过去四千人不到,不足目标的十分之一,但是终究是初步改变了众人对岭南瘴毒苦恶之地的印象。 赵祯让赵昕主持清点全国常平仓,这个权力很大,但是赵昕最不重视的就是这个。赵昕除却在寥寥几个地方有势力,全国绝大部分地区都是两眼抓瞎,即便是推行自己的命令,也无人遵循。这项权力对于赵昕而言根本没有意义,反倒日后若是爆出来哪里仓库亏空,赵昕可能还要为此担责。 赵昕作为太子,总不可能亲自下达州县,一个接一个仓库地去考察吧,只能够是派别人去,可是赵昕眼下能够派哪些人去,无非是依照朝廷原本就有的体系,看各地转运使知州知县们的禀告而已。 后世科技如此发达,尚且避免不了蛀虫,这个时代,那就更是如此,且不要说这些文字性内容有没有问题,就算是亲自到地方去又如何。打开仓库,或许看见的是满满地粮食,可是这里昨天很有可能一粒粮食都没有,都是地方官连夜从各个大户家里调取出来的。 没有足够的实力,想要清查常平仓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不要说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了,就算是京城附近的常平仓,十年九空,蛀虫遍地都是很正常的。官员心知肚明,百姓心照不宣,人人缄默不言。 这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赵昕知道又如何,绝不会捅破,他没有朱元璋那样的威望,捅出来绝对是自己丢脸。 将赵昕的精力牵扯住,省得赵昕四处“惹是生非”,赵祯的目的也达到了。如他所愿,整天看着各地州县官的奏章,密密麻麻的数字,赵昕近乎崩溃,确实是没有闲暇的功夫去负责别的事情。 好在有着大批太平院学子帮忙,这些数字可能多数有问题,但是也不至于无一处可信。整合起来,和之前几年进行对比研究,遂制作出全国的仓储分布图。 有了仓储分布图之后,结合人口分布图,天灾人祸分布图(包括近十年水灾,旱灾,蝗灾,瘟疫),军事力量布置地图,河道陆路地图,主要城市分布图进行综合研究。看完这些地图之后,绝对会有一种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这东西,也就是赵昕身为太子,能够制作一下,换作别人,满门都给你灭了。 脑海中有着后世的记忆,赵昕知道更多类型的地图,好不容易掌握到相关权力,便顺势将这些地图给制作出来。说实在地,赵昕更想要把气候图,降雨分布图,气温分布图给制作出来,因为这个对农业的意义更加重大,可是缺乏相应条件,便只能够先行拖着。 这些地图的制作,算是赵昕这段时间唯一的功绩了,事成之后,赵昕将这些地图尽数上交给赵祯,当然,赵昕手里肯定是留了备份的。赵祯得到这些地图之后,欣喜若狂,好像找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样,直接将这些纷繁复杂的地图挂在自己的寝宫书房等每天主要生活的地方。连着一个月都在研究这些东西,下诏群臣就这些地图议论之。议论包括但不仅限于提高运输效率,增加粮食产量等问题。 赵昕如此上道,赵祯也就放过了赵昕,不再让赵昕负责清查一事。而这个时候,都已经是七月末了。 唯一让赵昕有些不满的,就是赵祯将这些东西全部都当做密宝,藏之深宫,活生生一个土财主一样。赵昕几次请示,要把部分不是过于重要的地图展示在博物馆,可是都被赵祯拒绝了。赵昕为此还挨了好一顿批,就连梁适都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赞同赵昕的观点。 从上到下,秉持着愚民政策,天天嘲笑人家秦始皇焚毁诗书,收兵戈以铸金人,自己不还是一样做法。赵昕碰了钉子之后,也不再继续提及此事,只是将这些地图放在武院和太平院内,供平日教学之用。 但是,这个看似无意的做法,却是为赵昕招致更大的非难。七月末的一天,赵昕放在武院内的山川道口地图,失踪了! 这副地图,几乎是等比例标注全国各地,和赵昕后世中的记忆差不多。就是南海在上,蒙古草原在下,有些不适应。古代的地图大多是翻转过来的,江左江东,江右江西便是这个道理。 为了务求详实,各个道口之间的距离还被标注出来,甚至还有本朝沿革,军事战绩。如此重要的地图,就这样失踪了,消息虽然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赵昕还是被赵祯一顿猛批,要是落入敌人手中,岂不是中原腹心尽在掌中。 好在,这幅地图最后被找到了,毕竟武院内部几乎是全封闭,而地图有丈许长宽,想要带出去基本上不可能,将武院内清查一遍,再查一查近日哪些人进出就知道。 这次事件带给赵昕的教训还是蛮深刻的,他还是低估了地图在古代的作用。更不要说是这种极其详尽的地图,那是花钱也买不到的。事后,赵昕在上下召开安全意识防范会议,禁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有些地图,对于后世的赵昕而言,可能算不了什么,毕竟都是教科书里面的东西,稀松平常,甚至一些赵祯当成宝的东西,后世可能一个中学生都知道地更多。但是在这个时代,上层在进行庙算的时候,依靠的就是这些。 清朝建立之初,《三国演义》都能够成为高层的教学之书,何况是这种更有价值的地图。 这次地图失窃事件,最后处理了几个人,总体而言,赵昕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毕竟没有酿成重大后果。当然私底下对敌国奸细的搜查则是一直没有停止,书信往来,宴会交接,管控力度明显加大,赵昕可是被他们恶心坏了。 第423章:南海小国国主北来 八月,对于赵昕而言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其实也不仅仅是对赵昕,对整个大宋而言,意义都是非同一般的。 南方各个小国的国主亲自来到汴京,计划就结盟一事签署盟书,约不相背,永为世好。除却五个创始成员国外,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主要分布在中南半岛。大国有人丁数十万,小国可能就只有三五万,但是在当地,也是很大的势力了。 这次,各个小国国主到来,有朝贡的意味,带了很多的礼物来,当然都是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珍珠玳瑁,象牙鹿角,乃至于活生生的大象和犀牛等,还有人进献狮子的,赵昕也不知道他们的狮子是不是从非洲那边拉来的。赵昕不关心朝贡相关,回礼那是赵祯需要考虑的事情。 赵昕关心随行北上的粮船,为了将声势闹得隆重一些,让天下人人皆知,此番北上之粮船,足足有三千艘,一口气运了上百万石粮食过来,将汴河直接给堵住。这些粮食,大部分是自各国采购而来的,向天下人展示南海诸国的巨大战略意义,为来日大航海时代朝远洋发展打下基础。 赵昕比较重视的,是菲律宾群岛上的几个小国,目前来说有四个,互不统属,以山河海洋为分界,人众以十万计,不多。这次自各国采购来的粮食中,来自菲律宾群岛的占了一半有余。 毕竟是赵昕一手加速这些部落封建化,领导者由酋长进位为国王,严格而言,这个速度比赵昕预想之中的要快一些,赵昕本来以为要经过两三年的磋磨,结果半年就差不多完成了。 在这个过程中,大量的汉人进入他们政权之中,维系政权日常运转,包括礼仪,税收,刑法等,否则就他们那原本的部落形态,怎么可能玩得转这一套。 其他小国可能还相对独立一些,但是菲律宾群岛上先后涌现的这些小国,名义上是藩属国,本质上就是大宋在海外的军州。大量的转口贸易,让这些部落短时间内出现贫富分化。 贫富分化的结果是什么,是私有制,他们又有什么能够进行交易的呢?人口,土地,还有当地的资源。在部落整合的过程中,当地战败的部落民众流失到广州,事实上就是被卖了,赵昕也不希望当地土著太多,对这些罪恶不管不问。当地也就这些能够交易一下而已,不过赵昕吃相也不难看,专门批了一笔钱下去,在当地兴办私塾,开设医院。当然,用的是从他们那里赚的钱。 大量资本的涌入,与当地上层势力相结合,短时间内开垦的土地有多少万亩,赵昕已经数不清了,因为每时每刻都在增长。在赵昕的要求下,刀耕火种后的土地上被种满了水稻。 现在当地人需要考虑的不是种什么的问题,而是万一宋朝不进口这些粮食,他们该怎么办?赵昕的计划就是将这些地区打造为原材料输出国,而后将服装农具等手工制品出口到这些地方去。目前来看,在菲律宾群岛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东南亚的土地真的很富庶,兼之地处热带地区,水热条件一流,在后世几乎个个都是水稻出口大国。当地人只需要随便播种一下,都不用去精耕细作,一年就能够衣食无忧,甚至不去播种,采摘水果,打猎野兽,照样活得滋润无比。 当然,这可不一定是好事,环境过于优越,文明也将停滞不前,东南亚如此,印度恒河平原亦是如此,玛雅文明亦是如此。中国受季风气候影响显著,季风晚一点早一点都是灾难,从古至今水旱不绝,承受苦难之多,在世界上所有民族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多难兴邦,古人诚不我欺。 引入资本之后,在当地权贵的鞭策下,是字面意义上的鞭策,菲律宾群岛上的土著们辛劳工作,原始森林一处接着一处被焚毁,良田一处接着一处被开垦。 赵昕得到了大量粮食,当地权贵得到了众多钱财,双赢。至于当地土著会不会心生怨恨作乱,赵昕倒是不担心,即便是要怨恨,也是先冲击他们的上层,赵昕大不了再换一个代言人。 开垦后的土地产出,当地消化不了,总是要卖掉的,不卖给赵昕,他们又能够卖给谁呢?也只有宋朝才有这个经济体量,吃下如此多的粮食。 这些当地权贵骤然从部落时代进入封建时代,手法有些粗糙是可以想象的。估计再过几十年,就能够在当地地方形成乡绅势力,那时情况应该会好很多。 当地许多权贵原本生活在茅草屋里面,头顶插着几根羽毛,身上纹着奇奇怪怪的纹身,管着几十号人,就认为自己很了不起。如今来到大宋都城汴京,这里可以说是当今世界上最为繁华的地方了,没有之一,他们心中的震惊是难以想象的。从绝对落后到绝对文明,这些人渴慕宋朝的一切。而且因为售卖粮食的缘故,这些人手中掌握着大量的钱财,身家以数万贯起步。 暴发户的感觉你们知道吧,这批人来到街市上,看见什么,就是横扫什么,连价格都不问,或许在他们眼中也没有价格的说法,只要是上国的东西,那就都是好东西。 这些小国国主来到汴京之后,赵昕主动请缨,要亲自接待他们,朝中有人非议的,搬出《尚书》和《诗经》里面的教条,说要坚守夷夏之防。赵昕是没有理会这些人,这些小国君臣,在赵昕眼里,那可都是黄闪闪的铜钱和粮食呀!些许礼法,有什么可在乎的。 天大地大,钱最大。没有人能够阻拦赵昕赚钱。 不过,赵昕主动接待小国国主,当然不仅仅是带他们参观游览汴京风光的,同时也是在和他们商议盟约具体细则。赵昕算是他们在朝廷上的倚仗,本身就是利益相关群体,不和赵昕谈,他们和谁谈。 就比如统一使用宋钱这事,现在还有朝臣不许,生怕国中货币短缺,影响百姓生计。可是要成立南道同盟,加深影响,货币都不统一,还成什么盟,难不成让这些小国用自己发行的钱。统一货币的好处有多大不必多言,可就是这么一件事,到现在都没有彻底解决。 第424章:接待各国主 接待南海各国国主的地点,赵昕没有选择在东宫,因为东宫位于皇宫之内,正式议事的时候可以让他们进去,眼下不过是打着游玩接待的名义,就不好带他们进去了。 经过几番抉择,赵昕考虑过李德政现在所居住的地方,但最终选择在李府接待,也就是赵祯赏赐给李用和的宅院内,如今赵昕的姐姐福康公主就住在里面。当初福康公主出嫁的时候,赵祯其实是赐予了宅子的,只是李家宅院足够大,也不好让福康公主离开这里,因为要尽孝。 这宅院不在内城,也不在外城,而是在城外十数里的郊外,靠山近水,景色幽谧,周围住着的一圈人都是权贵,不过绝大多数官员平时并不在这里住,而是选择住在城里,如此上朝方便。整体来说,这里主要是二代们住的地方,真正在朝中任职的官员不会住在这里的。 回京之后,赵昕拜访姐姐,几次造访此处,但毕竟诸事繁忙,一个月能够去一两次都很难得了。无非是看看姐姐生活地如何,夫家待她如何,询问是否有什么短缺的,阿姊每次笑脸相迎,却始终难掩眉宇之下的愁情,原本乐观开朗的性子,变得沉默寡言。 她本就不喜欢这场婚事,只是联姻的牺牲品而已,赵祯为了彰显自己的恩德,将她下嫁给李玮。 赵祯决定的婚事,赵昕无能为力,在京城的时候还能够动用自己的资源阻止或者延缓这场婚事,回京之后,这场婚事就结束了。 赵昕觉得自己对阿姊是有所亏欠的,所以这次专门选择在李府会见各国君主,就是为了在各国君主面前引荐阿姊。 赵昕准备把一部分权力下放给福康公主,把她从婚姻的牢笼中解放出来。一个有事业的女人才是最美丽的,也是最自信的,夫家说什么根本不重要,能够自立自强,倘若真的不喜欢这场婚事,日后悔掉也无妨。只要姐姐开心就好,便是成为太平公主又如何,当然赵昕不认为姐姐有朝一日会挑战自己的权威。 赵昕就是这样想的,赵祯能够凭借自己的权力促成这场婚姻,赵昕就能够凭借自己的权力终结这场婚姻。 会见各国君主的事情,定在八月十四,白天谈正事,晚上赏月,虽然不是月亮最明亮的时刻,却也不差。李府上下为了筹备此事,从八月初就开始购置相应物品。 是日,赵昕携各国国主来到李府,光是赵昕的侍卫,就有五百,更不要说各国国主也有自己的大臣宗亲侍卫们,事先虽然让他们少带一些,但是加起来也有近一千之数。 李府阖家上下出门迎候,李用和的正妻王夫人在几年前去世,现在李家的主人是李用和的小妾杨氏,她也是李玮的亲生母亲,福康公主的婆婆。 杨氏穿着刚从蜀地采买而来的绸缎,一身金银,富贵逼人,不比福康公主差多少。见得赵昕车驾到来,连忙近前迎接道:“太子殿下驾临,恕老身接驾来迟。” “舅奶奶请起,赵昕当不得此拜。”便是赵祯现在来了,都要行礼,赵昕更是不敢无礼。 李玮紧随在后,道:“府中一应茶水酒席,尽数置办好了,只待殿下光临。” “有心了。”赵昕点了点头,并未过多寒暄,转身朝身后各国君主道:“诸位有请。” 赵昕当先踏入府中,毕竟来过几次,对内中环境也算是熟悉,眼下带着众人过走廊,穿花园,好像进自己的家一样。 这一次来,赵昕是带了礼物来的,之前几次拜望姐姐的时候也都带了,但是这一次带了更多,是之前几次的总和。同时各国国主知道这是赵昕亲姐姐的住宅,所以也带了不少礼物。加起来,上万贯是少不了的。 杨氏托口有他事,并未参与这场聚会,主要是由李玮和福康公主二人主持,杨氏离去之前拉着李玮低声嘱咐一番,也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等到李玮返回的时候,对赵昕极尽讨好之能事,虽然不至于端茶倒水,但是吟诵几句诗文拍马屁还是少不了。 午宴很丰盛,虽然比不得宫中的精美华贵,但是有新意,来自全国上下的菜品都有,赵昕倒是很喜欢席间的一种果酒,当是葡萄酒,好似琥珀一样,芬芳馥郁,清香迷人。 席间丝竹管弦,舞女歌姬,纤足素手,美妙绝伦,各国君王看得目不转睛,不时拍手赞叹,乃至于起身加入舞女之中,一同起舞。虽然就舞姿而言,说得上不堪入目,但是重要的是这个气氛。 赵昕见状兴起,时而在一旁拨弄琵琶,时而在一旁拍鼓唱喝,时而也下场随他们一起起舞。歌乐是皇族必学科目,唐宋帝王基本上每个人都精通此项,论重视程度,绝对不下于射御之道。平日迎来送往,接待客人,少不得这些,事实上,一些典礼上,上至天子,下至群臣,都要一起歌舞,是相当重要的礼节。 场面其乐融融,又不是谈正事的时候,更何况,通过这些手段,也是增强联系的重要方式。 待午宴结束的时候,大殿之中一片散乱,杯盏滚落在地,酒水四处漫溢,一两个小国国主,甚至喝得酩酊大醉,瘫倒在地。 赵昕倒是不至于如此,目光还是相当清明,绝大部分国主也是一般,明知道接下来要谈大事,还能够喝醉的人,头脑也是相当简单,就这种人,还能够当一国国主,真是稀奇。 午宴之后,赵昕与一干小国国主前往花园内的凉亭里赏花钓鱼,虽说是酷暑时分,但是这凉亭内流水环绕,树丛荫蔽,还是颇为凉爽的。为了招待赵昕一行人,李府还将阖府的冰块取出来,用来消暑,若是清风徐来,甚至还有几分寒意。 要谈正事了,赵昕将李玮打发离开,却留下了阿姊,李玮面容如常,反倒有几分解脱之意,嘱咐福康公主要好好待客,不要失了李家的礼节。而公主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而已。 赵昕看在眼里,却没有说话。 第425章:借钱的另一种说法 烈日炎炎,蝉鸣蛙语,即便是身处亭苑之中,都让人心生烦躁。不过对于赵昕而言,若是这次会面能够谈出一个好结果来,倒也算不得坏事。 赵昕道:“此番本宫招诸君北来汴京,但为盟誓一事,以通各家之好,息兵戈之扰,一致对外。倘或沿途车马劳顿,愿诸君恕之。” “殿下深明大义,为苍生虑之,臣等惭之。既闻有命,敢不速来。”占城国主制炬张口道。 “数月之前,本宫已经与几位世子谈及盟誓内容,然则事关重大,少不得与各位亲谈。而今朝中,仍有不少大臣不许此事,本宫实忧虑之。” 琉球国王道:“腐官愚见,不足为忧。盟书虽未定,然则盟誓实已成,三言两语,难当大势。” 赵昕颔首道:“确实,不过是蚊蝇扰耳罢了。然则近月来,本宫思虑盟誓,心生一事,为此颇为忧虑。” 制炬等国主面容各异,也只好问道:“不知殿下为何事忧虑,臣等定为殿下释此烦恼。” 赵昕遂开口道:“盟誓一定,各家合兵一处,合财一处,一致对外,本是好事。然大军何所向,众财何所用,仍需虑之。” 这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宋朝虽然处于绝对优势地位,但是倘或动用盟军对外征战,需要征求其他盟国的意见。各国合营的钱庄也是一般,钱财为众人所有,不可轻用。 “敢问殿下认为何处需要更改?” “并无他处需要更改,只是需要增加一项而已。” “增加何事?” “各国共设钱庄,钱财归于一处,然则入府库而不用,不若于无。本宫以为,可设一经略司,管勾钱财进取出用一事。各国可存钱其中,计日收息,亦可借钱庄之财,定期付息,价高者借之。如此,钱生钱,钱庄之财,可计日而升也。” 不就是放贷吗?开钱庄,不就是收款放贷这事,说得好像很困难的样子,各个国主将自己提起的心放进肚子里,纷纷道:“经略司,我看行,便依殿下之言,不过是多些人手的事情。” 下一刻,赵昕嘴角浮现出笑容来,道:“既然如此,本宫出资百万贯存入钱庄,不计股本,但为收息。” 这,各国国主一时间好像吃了苍蝇一样,有些便秘的样子,百万贯,便是他们将自己国中所有的东西典当出去,也未必有如此多的钱财。况且如此庞大的资本进入,钱庄光是每日出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赵昕这是想要空手套白狼呀。 没办法,国力弱小,只能够被大国剥削了,制炬犹豫着开口道:“不知殿下觉得利息多少合适?”希望赵昕不要狮子大开口,否则就惨了,要是不答应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离开这汴京。 赵昕道:“月息五厘。”五厘利息,也就是0.5%,换算成年利率就是百分之六,后世银行不可能给出这个利率来,但是在宋朝,莫说百分之六,就是百分之六十,也是稀松平常。民间借贷,翻倍再正常不过。但是百万贯级别的利息,还是闻所未闻。 百万贯,月息五厘,一年下来,就是六万贯进项,各国不是不能够承担,但是数目也不小。一时间场面寂静下来,一些国人就三五万人的小国国主,哪里肯出这个冤枉钱。 “这,是不是有些多了。”他们低声嘟囔着,不是特别愿意赵昕骤然存这么一大笔钱。 赵昕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继续道:“本宫计划存百万贯入内,同时计划借两百万贯。” 之前的霹雳已经震得各国国主心惊胆战了,如今赵昕再开口,众人几乎失声。不过,也不是没有明眼之人看出其中的好处,大理国主段思廉道:“敢问殿下借贷利息多少?” 赵昕的语气依旧颇为平淡,“月息十厘。”也就是年利率12%。 段思廉道:“既是如此说,下臣愿出资三十万贯供殿下用度。” 其他人还没有想明白,段思廉就已经出资了,不愧是受中原文化影响比较深刻的地区。赵昕专门说这么一段弯弯绕绕的话,不就是为了借钱吗?开设一个所谓经略司的岗位,无非是左手转右手而已。 国家层面上数十万贯的钱财交易,段思廉如此轻而易举地就答应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身在汴京,无路可退,不答应下来可能有生命危险,另一方面确实是有利可图。 赵昕身为堂堂的大宋太子,总不可能欠账不还吧!普通人小额借贷,利率数十甚至是数倍都是有可能的,但是资金如此庞大,就不可能增长地如此迅速了,反正府库里面的钱财存着也是存着,不如拿出来交给赵昕。 段思廉表态之后,其余各个国主也先后表示愿意出钱,特别是菲律宾群岛上刚刚成立的几个小国,出资更是豪爽,因为他们见识到了和宋朝合作的好处。在其他小国扣扣搜搜地拿出两三万贯的时候,张口就是十几万贯,几乎将所有身家都拿了出来。 一场交谈下来,赵昕顺利借到了一百万贯的钱财。宋朝内藏库里,至少有着数百万贯,甚至上千万贯,但是赵昕要是开口和赵祯谈及此事,他一定会狮子大开口,要赵昕好多利息,甚至是翻倍归还。赵昕吃过好几次亏了,看透了赵祯的性子,越是亲近人,杀得越狠,赵昕也不可能再向赵祯借。 经此一事,赵昕算是将这些小国国主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赵昕借这笔钱,主要是为了海外开发,种水稻,开发经济作物,比如甘蔗等。 若是遇上当地盗匪横行的,各国是不是要出力帮忙解决一下,否则赵昕投资收不回来,他们扔进去的钱就能够拿回来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与此同时,有了这个借贷关系之后,打通各国市场,也要简单许多。 欠钱百文低头走,欠钱一贯屋外躲,欠钱百贯杀身祸,欠钱千贯你是爷,欠钱万贯老祖宗,欠钱百万陆地仙。 这个时代的国家,普遍没有借钱的想法,量入为出,国债一类的东西更是难以想象,赵昕算是找到了一个缺口。这笔钱一旦到位,赵昕就能够着手开始启动更大的战略。 第426章:构建情报网 十四日夜间,赵昕与各国国主一齐赏灯看月,话题相对轻松一些,玩闹之事自然也有,但是在场绝大多数人可不是抱着游玩的心思赴宴的。小国国主好不容易来汴京一趟,赵昕也好不容易能够与他们见一面,每分每秒都是有价值的。 晚宴中,赵昕在席间提出要成立一个商贸公司,专门负责收集南北往来的货物消息,加快商业流转,避免北上的船只空船南下,白白浪费大片空间,其实这也是浪费时间。赵昕同时建议各国在本国中同样成立这样一个公司,这样的话,船队只负责转运一事,买入卖出的事情就不干涉。 这个商贸公司,职能很单一,可以将之看作一个大型的贸易市场,提供各种货物消息,有人需要瓷器,有人需要茶叶,有人需要粮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交易。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其实影响很大。任何一个时代,信息都是特别重要的,若是信息量足够大,甚至会成为禁忌,比如一些标注清晰的地图。 宋朝和南海各国做生意的商人,一年往往只往返交易一次。这其中固然有季风气候的影响,夏季乘东南风北上,冬季顺西北风南下。但是随着造船技术的发展,船只越来越大,自然条件的约束其实是逐步下降的,货物交通顺畅与否成为了更为重要的因素。船只来到了南海各国,需要凑齐足够的货物,否则宁愿在当地休息,也不愿发船。 这件事的商业气氛过于浓郁,赵昕这个太子显然是不方便去干的,所以赵昕准备让姐姐福康公主管理这个公司,算是半官方吧。 这种涉及信息收集的工作,往往收取中介费,比如后世一些租房公司,招聘公司。相比较而言,来钱快,工作量不大(和实业相比),最关键的一点是其接触面也广。 赵昕不指望这个公司能够给自己带来多少利润,甚至做好了亏本经营的打算,一年亏几万贯对于他而言现在都不算什么,赵昕有着更大的雄心壮志,想要以此为基础,构建起自己覆盖全国的消息网络,或者说情报网络。以此掌握各地民情官风,从中择选优异的官员加以擢拔,择选出名的隐士纳为幕僚。用处有很多,倘若真的实现,那将成为赵昕登基最大的支柱之一。 赵祯身为天子,文武百官,内廷出使,天下禁军,都是赵祯的耳目,他对于全国上下的掌控能力,是赵昕所根本无法想象的。赵祯的这个网络赵昕即便是登基,也要花上好几年功夫才能够接管过来。与其如此,不如花费一些钱财自己组建一批人作为耳目。而商业发展,最是重视信息,可以以此为借口。 赵昕的心思,普通人可能不明白,但是在场的都是久在政坛的人物,赵昕话一说出口,他们就瞬间明白赵昕的意思。同时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加强中央集权,削弱地方割据势力的好办法。一切水到渠成,一点波澜都没有。 生怕消息传开出现“非议”,那些台谏官最喜欢将赵昕当做刷资历的经验宝宝,总是要彰显他们的存在感,赵昕道:“既是如此说,不如明日就开办这商贸公司,还望各位不弃,赏脸参观。” “既是盟国,何不共建,正合“公众司掌”之意。”琉球国王不知道心中是怎么想的,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赵昕的眉毛一挑,颇为讶异,自己何尝不想共建,只是作为情报相关部门,别的小国哪里肯让赵昕的手伸得这么长,其他国主面色各异,显然也不想共建,便道:“此事不急在这一时,倘或来日商事沟通不便,大可共建。” 赵昕委婉地拒绝后,各国国主显然松了一口气,而琉球国王意识到问题之后,也不再纠结此事。 趁着其他人载歌载舞的时候,福康公主靠近赵昕,道:“阿弟,我之前也不曾掌管过这些,百货往来何其繁复,交给我,你就不怕给你办砸了吗?” 赵昕道:“万丈高楼平地起,便是砸了,又能够砸多少钱,一千贯,还是一万贯。倘或阿姊觉得诸事繁杂,不愿主持此事,我可以将这些交给别人去办,正好玲儿在岭南闲着无事。” “好呀,总算是把自己心底里的想法说出来了吧,你就是想要这事交给玲儿妹妹去办是吧!” 赵昕低声道:“那个,玲儿其实年纪比你大一些,你应该叫人家姐姐。” “我不管,我是你阿姊,她就是我妹妹。” 赵昕轻声咳嗽两声,道:“行了,别闹了,这是正事呢,若是觉得李家不愿放你离开,或者说害怕父皇母后那边不许,亦或是担心世人非议,大可不去,莫要勉强自己。” 福康公主原本是有几分犹豫的,但是被赵昕这般一激,有些炸毛道:“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整日窝在这个鸟笼里面,全无半点自由,也正好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这才是我认识的阿姊呀!”赵昕笑道,解救阿姊的计划完成了一半,一个接触过权力的人,体会过领导他人的滋味,肯定不愿意放弃这个权力的。福康公主的命运注定要被赵昕所改写。 明日,商贸公司正式成立,全称东宫商业贸易公司,简称东宫商贸,其实赵昕不想要东宫这两个字的,奈何其他人都觉得加上更好。开办首日,赵昕即传令开封府所有行当,凡是商品在国内销售不畅,准备远销海外扩大市场的人,都可以入内提及自己的所有货物,并且给出心理价位,等候货物交易成功。太子赵昕背书,一时间人流如织。 一旦货物交易成功,公司收取十分之一的销售所得。当然还要上交十分之一的商业税给朝廷。 说起这宋朝的商业税,也是离谱,因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商业税因为难以征收,虽然有明文规定,但是一直没有事实上开收,小老百姓卖个葱,这怎么收,这也使得宋朝商业空前繁荣。直到宋夏战争财政亏空,这商业税征收才变得严格起来,坐商税十分之一,行商税二十分之一,但是各地情况也不一样,因为货物本身价值就很难判断,混乱至极。 ps:今天感冒,先一更,明天再补。 第427章:约盟 八月十八日,赵祯在大庆殿设宴,招待各国国主,同时确定最后的盟誓内容。主体部分年初的时候赵昕就已经确定下来,即兵钱两事。只是些许具体细节,比如各国铜矿勘探及开采问题,即便是到现在,也仅仅是有了一个雏形而已,尚未谈拢。 各国利益不一样,自然是以本国利益为先,纠纷实在是一时间难以解决,就先行搁置,将能够确定的事情确定下来,这场宴会的目的便是如此。 这段时间,朝中不少官员最在乎的不是盟誓具体内容,而是对盟誓的相关礼仪有疑问。秦始皇统一中国以来,在东亚地方,中国就始终居于中心地位,和别国签订盟约不是没有过,但是都是和强国签订盟约,比如宋朝和契丹西夏,唐朝和吐蕃。 南海诸国在历史上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被视为大国,也没有侵略中国的可能,该用怎样的礼仪对待他们成为一场口水战。不仅仅是立盟的时候用几只羊,几头牛的问题。 赵昕力主两国互相设立客省使,联络情谊,密切联系,同时解决宋朝人在海外的相关问题,提供路费游学,此外还有律法及婚丧之事。这个时代是没有大使馆的说法的,各国之间的联系仅限于皇帝登基,皇帝大婚,太后驾崩这些重要的时候派个使者告喜或告哀而已。 很显然,如此松散的联系根本无法满足赵昕的要求,所以想要设立专门的客省使。有朝臣说自古所未闻也,赵昕则回应说南海自古也不曾送来如此多的粮食。 随着南海各国的战略地位凸显,不可能沿用以往的政策方针对待,有谁能够拒绝金黄成熟的粮食呢?赵昕的想法没有受到多少阻拦,顺利推行下去。 一个预料之中的结果,很多官员连南岭都不愿意去,让他们去这些南海小国当大使,更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赵昕也乐见此事,正好大肆安插自己的亲信前往各国。 宴会上,其他的事情不值一提,要吵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吵。盟誓顺利确定下来,众人说着盟誓永定,子孙万代各不相犯一类的话。 盟约以文字的形式确定下来,声音随着风雨会消散,肉体随着时间会逐渐腐烂,但是顽石却可以保存千百年。值国朝之盛事,石匠将盟约的内容雕刻在青石板上,各国都有一份,宋朝这块足有一丈高,其他各国的只有七尺。 南海各国有自己的文字,他们主要用的是印度梵文,因为伊斯兰教传播,一些国家也通晓阿拉伯文。所以在青石之上,除却汉文之外,还有梵文和阿拉伯文。 这场盛宴,所有人都很开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有出席的李德政神色显得颇为奇怪,好像看淡了,又好像一副不甘的样子,面如死灰,神情萎靡,原本就垂垂老矣的他,在今日宴会上,更是如同被抽去了生气一样。 李德政一直在等待宋朝肆意扩张,激起南海各国不满,从而拉拢各族复国。但是他复国的最大期望随着这场宴会结束将烟消云散,谁能够想到,宋朝人在掠夺到宝物之后,没有顺势侵略其他南海小国,而是以约定盟国的形式,划分利益,互利共赢。 没有其他小国的支持,交趾各个大族也都满足于当下现状,凭借李德政的力量,哪怕是有一些残余势力又如何,根本翻不了天。李德政一生南征北战,灭族无数,本身也不是无能之君,重儒学,开科举,兴水利,改兵制,在他所处的环境下,能够完成这些至少算得上一流国主,想不到最后竟然成为亡国之君,换做谁人能够接受。 只是,他不接受又如何,绝对国力的差距下,只能够等待宋朝这边先犯错,宋朝若是不犯错,他根本没有机会。 赵昕不会去同情李德政,挡在路上的绊脚石,总有一天要搬开。李德政不会是赵昕搬开的第一个绊脚石,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八月二十,南海各国国主先后南下。即便是大理国主段思廉,也是走海路,而后从交趾转道,而不是横穿中原腹地。 他们来的时候,千船竞发,离开的时候,也是一样,大量的货物随之南下,整个汴京的手工艺制品,几乎被买空,哪怕是材质最为普通的麻衣,也是被采买一空,船舱大量空闲,多带一些,总是有得赚的。 南海各国展现出的巨大购买能力,刺激着汴京各个手工作坊扩大生产,提高产能。估计再过不久,如同珍妮纺纱机这样的新型机器就能够涌现出来。前工业时代,市场才是推动技术进步的最重要因素,也只有熟练的一线工人,才能够在丰富经验的支持下发明机器。 一同南下的,还有成千上万的流民,在北方衣食无着的他们选择下南洋,闯一片新天地来。正经家里有土地的,也不会背井离乡,身如飘萍,这些流民去的还是岭南之南,**之岛,他们的选择为人所不能够理解,但是赵昕必须要让这些人在南洋安居乐业,为后人立下标杆,吸引更多的人南下。 作为第一批自愿南下的百姓,赵昕也是下了不少心血,首先给予相对富饶的土地,主要是交趾各个权贵的土地。其次,还给予大量的路费。 若是单身汉,则在出发的时候,一人给三贯钱,当做沿途路费;到达之后,再给三贯,帮着在当地立足;成家立业之后,再给三贯,帮着安居乐业。若是拖家带口南下打拼,赵昕则是在出发前一口气给十贯,到达目的地后再给十贯。不夸张地说,普通农民种五十亩土地,十年也攒不下十贯钱。 上万人,这样发钱鼓励他们南下,就是至少十万贯开销,如果这十万贯开销能够让这些南下百姓真正在当地立足,削弱割据因素,这笔钱也算是值了。 当然,这笔钱,也不是真的都发铜钱,没有这么多铜钱发,是包括大量粮食和衣服折价在内的。岭南粮价相对低廉,所以赵昕真实开销没有这么高。 第428章:小吏那些事 九月,赵昕自各国借来的钱财到账,随即开启了更大规模的招工与扩张过程。 在此期间,赵昕还专门兴办了一个农学院,招纳士人入内修学,之前念叨了好久,如今总算是筹备完成。教学内容不仅仅涉及熟读各种农书,也要求对各种农作物有着基本了解,熟悉它们的生长习性。毕业考试结束之后,可不经科举,直接下地方任职。 这条道路,比不得进士科,可是进士三两年就有数百上千人,朝廷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官职,大部分人要侯官数年才能任官,哪里比得上农学院毕业即就业。 当然,有人说赵昕这是专门培养吏而不是培养官,赵昕也懒得理会他们,只要赵昕承认农学院学子有资格当官,那些臣子便是闹翻天也不重要。赵昕需要的是真正于国有用之人,科举考一些诗词文章,谈一些儒家经典,对于治国的用处又有多少呢? 宋朝,其实也不仅仅是宋朝,特别是科举制出现后,中国封建社会上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官员年年换。而真正办事的小吏则是不然,一辈子待在一个位置上,父死子继,势力盘根错节,糊弄上官那是基本操作,乃至于让上官帮自己背锅,也是常有的事情。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即便是两府内的小吏,他们能够接触这个国家最为顶级的消息,按理说应该要很高的文化水平才行吧,想想后世国考,想要进国家部委,几乎是难如登天。可是两府小吏不是举子,也不是秀才,只要粗通文墨就可以了。 宋朝官员数千,小吏则是有数万,数万小吏中,一半的小吏工资极低,养活自己一个人都够呛,还有一半的小吏没有工资。当然也不是真的没有工资,而是他们的工资由当地主官发放,而不是由国家发放,有些类似汉唐时代的幕僚,最为典型的就是师爷了。 师爷本身并不属于官僚体制内,只是官员的附庸,但是任何一个官员身边都会带一个或者一群师爷,得要精通法律条文,了解典礼大事,还能够写贺文庆表才行。在官员需要做某事而不方便亲自去做的时候,师爷还能够代为效劳。 官员,吏员,虽说仅一字之差,却如同天壤之别。小吏因为自己地位低,工资低,还没有上升空间,加之掌管地方的各处命脉,贪腐那是再常见不过。官员还要顾忌一下名声,收钱收的束手束脚地,而小吏可是完全不用在乎这些,怎么来钱干什么。 汴京几个小吏世家,自从五代以来,就一直担任各个重要部门的吏员,家财万贯那是再常见不过,控制着不少的产业。当然,这些小吏世家能够存续下来,免不得四处投献,给自己找靠山,甚至直接就是一些官员的白手套。圈子里面的人,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但是总体而言,也是错综复杂。 小吏真的没有可能上升为官吗?其实也不然,大致有着以下办法。 首先是军功,地方若是出现叛乱,你临危不乱,稳如泰山,顺利剿灭叛乱,就能够进入武将系统,而不必受文官体系的约束。 其次是有人推荐,这就需要养望,有名声,弟子满天下,或者孝行天下皆知。这条路其实也很难,推荐之人本身地位需要足够高,要能够直接上书天子才行。若是你坐赃犯罪,那推荐之人还要承担连带责任,所以基本上也很少有人愿意为一个小吏赔上自己的政,治生命。 最后,你要是真的觉得小吏当的没有意思,被上官驱来喝去,当成牛马一样对待,完全可以自己离职,主动参与科举。比如夏竦就因为父亲军功而得了吏职,后来自己应举制科直接当进士,鱼跃龙门。但是这种例子终究是少之又少,一百年都未必出一个。 总体而言,要是真的当了小吏的话,还是尽早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专心想想如何糊弄上官,欺上瞒下来得好。这是眼下为吏的最优解,否则就一天那点钱,管饱都费劲。小吏心心念念着欺上瞒下,鱼肉百姓,而官员们为官第一课就是如何调教小吏,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这也是一对延续数百上千年的矛盾体了。 有人造谣赵昕成立农学院是为了培养吏,而不是官,的确打消了一些人入农学院修学的心思。赵昕懒得做解释,在他眼中,如同泾渭分明一样的官吏之别,就应该随着时代发展而被扫进历史的垃圾桶。 隋朝之前,知州知县可以自由任命判官主簿,两千石官员几乎是地方的小国王一样,无人能治,汉武帝设立刺史监督,结果掌握监督权的刺史转身成为地方主官,在三国乱世的时候甚至连兵权都窃取过去,魏晋南北朝时这个问题也没有得到解决。隋文帝登基后废止此项规则,地方重要副官必须要经过中央任命才行,由此加强中央集权,遏制地方割据势力。 但是因为时代限制,更下一层的小吏任免权力并没有收上来,以致形成吏有封建的态势。人人都知道有问题,可就是无法解决,只能够依靠官员个人能力。官员若是有能力,奸滑之吏就偃旗息鼓,不敢鱼肉百姓。官员若是无能,小吏就架空上司权力自己作威作福。 这个问题在后世其实已经解决了,办法就是科举分离,高考取得报考做官的资格,公务员考试选拔官吏,将小吏的任免权收回中央。而公务员考试中,分为国考和省考,前者去中央或者省市中心城市,后者去县乡地区。 后世也有官吏之别,但是更为隐晦。要当官,最好的途径的选调,也就是成为各个院校内的杰出人才,得到推荐后去地方历练三年,即调任副处,跨越普通公务员一辈子也未必能够跨越的台阶。 有些人认为赵昕这是在选拔吏,可是如果依照后世的观点来看,赵昕反而是在培养真正的官员。当然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否则触及进士科学子的利益,赵昕都担待不起。 第429章:神农奖 除却设立农学院外,赵昕出资十万贯为本金设立神农奖,将本金滋生利息作为奖励,差不多一万贯,专门用来奖励在农业上有着杰出贡献的人士。若是贡献实在是过大,赵昕甚至许诺会赐予官职,一朝解褐衣。 无论是发明先进水利仪器,亦或是发现增产的办法,除虫去害的办法,哪怕是发现历法的谬误,也一律有奖。 奖赏分五等,多则千贯,少则十贯。哪怕是十贯对于寻常人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是以,赵昕的命令传达下去不久,就得到了不少请赏的消息。具体价值评定,赵昕自然是不会亲自参与的,朝廷不少官员就负责农事,熟读农书,正好甩给他们。若是他们推脱公务繁忙,赵昕就找一些退休的官员来干这事,言辞恳切,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苍生温饱之相关。退休官员看见赵昕的书信后,感动地一塌糊涂,不避车马辛劳,继续来京发光发热。 神农奖涉及农业,而农作物成熟需要时间,若是农业工具也就罢了,简单易懂,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比如曲辕犁筒车。若是涉及增产的肥料,就需要要试验田,依照此法播种,而后观成效才行。 而请赏的人,大部分都是说自己有帮助农作物增产的办法,加什么东西,其中比例如何,神神叨叨地,说这是自家不传之秘,要不是太子殿下专门求取,自己眼下家境贫寒,根本不会拿出来。 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都是假的,但是,也有可能有些人确实在当地发现富含氮磷钾的矿土,于农业生产有大用。 当然,这个时代的人不明白什么是氮磷钾,但是不重要,只要发现这些土壤确实对于农业增产有着大用,经过数代人的研究,就一定能够有所得。 赵昕已经做好了在这个方向砸钱的准备了,亏损一百年也要把农业生产技术提升上去。国家命脉,战略资源,单纯用钱亏损盈利去衡量,未免过于愚钝。 因为神农奖这事,赵昕需要大量的试验田,而且不仅仅是一个地方的,全国上下,不同气候区,不同地貌都要有,需要尽可能地排除变量,也是为了在全国范围内实现粮食增产。 赵昕上书请求将各地部分官田划归为试验田,供实验之用。这个请求在朝中没有争议,顺利通过,只是有一点,赵昕占去官田充作试验田后,当地官员的俸禄需要赵昕来分发。这一点赵昕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所以也不惊讶,答应下来。 事实上,如今大宋地方官员的俸禄来源,形式就是地方官田产出,然后就是过年过节朝廷的赏赐。不足五千户的小县知县占三百亩,下辖五千户至一万户的知县占四百亩,万户县则是占五百亩。当然这是朝廷规定的,事实上各地官员都有多占。 此外,地主家里有三五百亩土地,还要不定时休耕,可是官员领俸禄可是没有休耕的说法的,可是土地又的的确确要休耕,那怎么办,就加苛捐杂税。又或者不顾及地力,强行驱使佃农耕种,田耕坏了怎么办,那就换一批新的田。反正官员的俸禄不能够少。这些事情,上上下下都是明规则了。 赵昕给这些官员发俸禄,就不要妄想赵昕会照三百亩五百亩来发,肯定会按照休耕的比例来进行一定折扣,赵昕才不会自己吃这个亏。再说了,现行宋朝各地官员俸禄太高了,哪怕是折扣过后,一样很高。高薪养廉本就是一个伪命题,都已经高薪了,整日风花雪月,迎来送往,何来廉的说法。 官员俸禄以粮食形式发放,也不是宋朝开始,如汉代地方长官就称两千石,其实就是称他们的俸禄。这种办法省却中央转运之劳,但是官员为了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往往会侵占百姓的好田。 未来,官员俸禄统一折为钱币是必然的趋势,如果条件允许,赵昕希望自己继位之后能够实现这个转变。哪怕是不能够折为钱币,也一定要统一公田。 赵昕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有些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但是还有许多其实是贴合这个时代的,顺应时代的趋势,可是一样要面临巨大的阻力。 改革,总是有利益受损的群体,就看你的初心是什么?是为了最广大的人民群众,还是为了一小撮的权贵。 不知不觉间,或许是今年以来做了太多事情的缘故,又至岁末。 要说赵昕最大的变化,就是从繁琐的政事中抽出身来,前两年每天被安排着一天处理上百份奏章,美其名曰培养赵昕对政事的掌握能力。 结果赵昕整个人心力憔悴,根本无心施展自己的雄心壮志,基本上是底下人说什么,给什么建议,赵昕看完之后给个“可”而已,赵昕根本没有足够的消息渠道去侦查地方的真正实情如何。权力看似在赵昕手中,其实在手下人那里,赵昕像个傀儡一样。 如今,赵昕让一批臣子负责给建议,另一批臣子负责审议,有问题就驳回重新给建议,没有问题就转交给负责之人办理。类似于唐朝的三省制,利用臣子之间的相互制衡,赵昕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很多隐私之事,就在他们的相互攻讦之中被赵昕知晓。 所以说,朝廷还是不要清一色的一边倒好,必须要异论相搅。多少个帝王的心传,但凡接触过,都会觉得这是真理性的知识。朝臣越是名声好的,越是要警惕,越是说自己是忠臣的,反而越有可能是奸臣。自己去看,自己去听,明里暗里都去了解一下,远比听一面之词来得好。哪怕是初步考察后觉得此人可用,也要多加观察,提防阳奉阴违之事。 当领导,当得好你是领导,当不好你就是傀儡,还要给下面人背锅,有些事情他们不方便去做,就暗示着赵昕去做。在不断的磨砺之中,赵昕也是愈发成熟。 第430章:飞来一顶绿帽 赵昕效仿唐朝三省六部制,让手下人各司其职。好处是权力互相制衡,君权高高在上,但是坏处也有,而且也很明显,那就是效率低,一件事若是因为公心驳回也就罢了,可是一旦演变为党争,往往是为了私利。 所以随着时代发展,三省之中的中书省和门下省在唐中期逐渐合并为中书门下省,审议驳斥权合而为一,也就是今日宋朝的东府,称政事堂。宰相权力空前膨胀,所以枢密院分兵权,三司分财权,权力得以进一步洗牌分化。 三省六部制事实上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赵昕也没有恢复它的欲望,只是在东宫小圈子内用一下而已。 如今交付赵昕办理的事情,基本上没有大事,真的是繁琐,鸡毛蒜皮,看得心烦。有些事情,便是拖一拖也无妨,效率不是第一位,不犯错才是第一位,所以这三省制就很符合赵昕目前的要求。 为了避免臣子在下面相互串联,赵昕巧妙地运用公示制度,将相关决策公示在外,若是觉得有疑问的,可以直接上书。赵昕专门设了另外一批人负责重审。总而言之,权力一层接着一层地制衡,不给自己任何犯错的机会。 鸡毛蒜皮的事情一箩筐,但凡和兵权财权相关的,赵祯根本不愿下放给赵昕。但是不少事情是人事任免,虽说是小官,这一项权力也相当重要,方便赵昕培植自己的势力。但是真正任命过后,多少人会感谢赵昕,大概率是感激推举他们的人吧!所以这一个好处其实也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赵祯在培养赵昕不假,但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度,不愿意让赵昕接触真正重要的权力,避免父子关系崩裂,防止赵昕产生非分之想。 身为太子,手中没有兵权和财权,算个屁的太子,就好像去势了的男人一样。将自己从繁琐的政事抽出来后,赵昕才有精力去推进自己的计划,目前来看,一切都顺利起步,赵昕在这个时代中立下了坚实的基础。 广州城外的船厂,就是个半官方的兵工厂,船工可兵可民,大部分都上过战场,这就是赵昕手中的兵权,赵昕仿效秦朝的勋爵制度赏功,换做别人,谁会承认这个,谁都有可能背叛赵昕,但是这些人不会。 至于财权,赵昕很早就开办的各个产业,如今几乎遍布各个主要城市的钱庄,再加上同南海各国共营的钱庄,赵昕的净资产不见得比赵祯差多少。 以上是专属于赵昕的势力,间接属于赵昕的势力,主要是以曹家为首的勋贵集团。但是毕竟隔了一层,除了方便赵昕送几个武院学子进入河北军团外,好处不是特别明显。 年终总结差不多结束。西元1054年即将走到尽头,大雪纷飞之日,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许多老年人熬不过这个冬天,比如李德政就在前些日子去世了,顺便说一句,他的儿子李日尊的首级也正是在前一段时间内被传到汴京来。 亡国丧子的悲痛,赵昕不是当事人,自然体会不到李德政的心情,但是这样的人物去世了,对于赵昕而言,终究是一件好事,否则还要日日提防他贼心不死。 李德政的人生画上句号,但是他那个进宫的侄女,则是焕发出灿烂的光芒,就在前日被册封为美人。赵昕的心情好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赵祯喜欢谁,赵昕懒得管,也不想管,他对那个女子也不喜欢。本来这件事赵昕就心烦,平白带来一个红颜祸水,自己两个母亲都埋怨自己。坊间有传闻说赵昕南征的时候,就已经临幸过此女,眼下赵祯册封为美人,这不是和唐玄宗册杨贵妃一样吗?乱伦呀乱伦! 众所周知,这种涉及皇族的秘闻最是引人注目,短短两日之内,就已经疯传全城上下,现在已经演变到台谏上书请求赵祯罢免此女的地步,几乎是言辞凿凿地说赵昕和此女有染,不宜充入后宫。 这就离谱,赵昕这是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里外不是人。解释了越描越黑,不解释吧,这是你心虚默认。而且赵昕也不好出面,虽然没有召此女侍寝,但是当时让她端茶倒水,侍奉穿衣等事情确实干过,肌肤之亲少不了。 谁能够想到赵祯如此饥不择食,看见个长相和温成皇后差不多的女子,就直接召入宫。几个月之前,赵祯就已经和此女在一起了,当明白此女为清白之躯。 若是别的皇帝,说不定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之下,也就放弃了,可是赵祯孩子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赵昕就悲剧了,汴京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已经把相关事情编排成话本,正在那里十二小时不间断地说着呢。舆论的威力,曾几何时赵昕都是用来对敌人的,如今自己反而成为针对的对象了。 这顶绿帽子突然就戴到了头上,赵昕是哭笑不得。不然呢?大哭,还是大笑。这个世界太疯狂,赵昕简直无语了。千百年后,普通百姓或许不记得他做过多少丰功伟绩,就记得他戴了一顶绿帽子。哭呀,苦! 东宫内,曹婧和赵昕说起这事,“殿下当真未曾和那女子有染吗?”这件事情中,还有谁不高兴,毫无疑问,曹婧就是其中之一。 “你三刻钟之前已经问过此事了。”赵昕不耐烦地道。自己也是受害者好吗,怎么搞得都是自己的错一样。 “若是殿下不将此女带到汴京,哪里会有今日的闹剧,徒惹天下人笑之。皇家的脸面——” 赵昕没有听完,就出门而去,来到校场内,纵马疾驰,迎面的风雪将眉毛都覆盖殆尽,但是下一刻又被赵昕口中呵出的热气给融化。下马引弓射箭,一箭中五十步外的靶子,再射再中,接连射了六七箭,射得两手酸麻才停下。扔下弓箭,赵昕拔出马刀,横砍竖劈,一连砍了好几个草垛才罢休。 发泄完心绪后,赵昕也没有回东宫,而是出宫体察民情。 第431章:言众则乱 今生赵昕过了很多春节,但是毫无疑问,今年年节是赵昕最为厌恶的一个年节,莫名其妙地名声就变差了,一年大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赵昕讨厌在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偏偏这种事情自己还无法反抗,那就更加糟心了。 此番常服出宫,赵昕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从人跟在身后,半天不敢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做好安保工作而已。 赵昕故意前往瓦舍勾栏,因为在这里能够听见民间对他的看法。显然,赵昕这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不痛快。越是这种地方,消息就越是离谱,流传出更令人咋舌的内容,比如赵昕南征就是为了此女,此番赵祯横刀多爱,恐怕日后宫中要有一番动荡。言下之意就说是赵昕会恼羞成怒,和赵祯反目成仇。 赵昕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浅浅的微笑,身后的刘易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赵昕一气之下把在场的所有人抓了泄愤,低声道:“殿下,咋们还是去别处吧。” “不,就在这里,且听听他们的说法。”本来赵昕以为自己会变得更加愤怒,但是听到这些离谱的说法后,反而被逗笑了,还真是一个消遣的办法。 离谱的内容固然引人注目,却也容易招致非难,反而信的人不会多。既然如此,索性将这场水给搅浑掉。 赵昕见一群人吵得面红耳赤,高声道:“你们知道什么,某家叔父在宫中任差,前番随殿下南征,知道更多。” 旁人见赵昕衣着不凡,身后又有下人跟随,已经是信了三分,一个胡须浓密的汉子道:“这位小哥,既然知道更多,何不说出来让大家都乐呵乐呵。” 赵昕遂道:“太子殿下南征之时,我军势如破竹,交趾小邦难当天军,又想要保守富贵,不失王侯之位,便想出遣女求和的办法来。只是李德政肚肠阴险,哪里舍得让自己闺女出城,就派了自家侄女出城。” 一旁有人附和道:“说得是,这李美人据说就是李德政的侄女。” “这女子出城之后,故意穿着婚服,带着大批嫁妆,走在大路上,好不惹眼,自然为大军生得。” “唉,这殿下也不曾要与她婚配,她穿婚服作甚?莫不是赶鸭子上架,自个倒贴。”人群中不知是谁人开口,此言一出,众人为之大笑。 赵昕微微一笑,“当时群将以为此女出城,乃是李德政欲与占城国王联姻,要占城退兵。你们可莫要小看此女,身入敌营,换作寻常女子,早已哭得不成人形。但这女却异常镇定,要面见殿下,自言有军情要事禀告。” 刘易看赵昕说得开心,面容的阴郁也缓和不少,也就放弃了拦住赵昕的心思,殿下开心就好。 …… 一个时辰后,赵昕带着一脸的笑意从瓦舍勾栏内离开,作为亲历之人,赵昕要讲细节,谁人比得过赵昕,战场上的事情,也无人比赵昕熟悉,旁人便是想要反驳也无有机会。 赵昕将事件还原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则是虚构的。差不多前面九成说太子殿下是如何如何英明神武,识破奸计,勇武有谋,后面一分则是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蠢笨不堪,自甘落入陷阱。 两相对比,颇为不合理,哪怕是用男人见色无知来解释,也显得问题重重。 赵昕不知道能不能洗清自己,论证戴绿帽子这事情是为虚构。但是有一点赵昕可以确定,那就是通过搅乱舆论场的方式,可以有效地混淆视听。 百姓听多了,听烦了,自己都觉得有问题了,这件事情的热度自然也就下去了。赵昕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赵昕对刘易道:“让人照着本宫之前的说法,在全城上下说开来。” “这——,”刘易难以想象赵昕的心思,人家遇上这种事情,都是想方设法地压下,哪里会像赵昕这样恨不得别人不知道,四处嚷嚷的。 “人言众则乱,乱则乱矣,好过封堵民口。”赵昕可以不解释,但是还是说了一嘴。 刘易只好道:“小人明白,这就吩咐下去。” 出城一趟,心中舒畅些许,赵昕即返回宫中,东宫内不见曹婧,一问,原来是跑去曹皇后庆寿宫去了。她这娘家这么近,一天见三趟,赵昕一点小动作都要报告给曹皇后,就像一个打小报告的一样。 赵昕管不了,就往苗氏寝宫去,要把这事给说明白来才好,其实哪里要说,几个月之前此女就入宫,赵昕当时何尝没有开口将此间详细说明,谁能够料到会演变成今日地步。 苗氏寝宫内。赵昕没有想到的是,阿姊福康公主也在。而且好巧不巧,赵昕进门的时候,就听见她们在说赵昕的“坏话”,阿姊说赵昕沾花惹草,苗氏说赵昕处处留情。 赵昕轻声咳嗽一番,道:“好阿姊,不去管着商贸公司的事情,竟然有功夫入宫。” 之前下人就通禀过,二人早就知道会来,所以这分明是说给赵昕听的。 福康公主白了赵昕一眼,“先前看在你的脸面上,我才愿意去管着那破事,好不容易要过年了,你这是想要我累死吗?” 苗氏也帮腔道:“是,你这阿弟不近人情,之前还把自家姥爷的手剁了,莫要管他,你只管自己便是。” 姥爷苗继宗那事,到现在苗氏都对此不满,时不时拿出来说一通,其实就是让赵昕对苗家多加补偿,赵昕自知有亏,也只好一应听之,又是良田,又是美宅,又是仆役,赵昕可是送了不少。不然呢?要赵昕认错吗?不可能的,储君无错。 “阿姊若是觉得劳累,可以先行歇息一番,前些日子太子妃还说想要帮着阿姊分劳来着。”赵昕的态度如一,这位子给谁不是给,自己有很多选择,阿姊若是困在李府内,就由他去。 气氛有些僵持,苗氏遂开口缓和道:“这欢喜的日子,说些这些干什么。” 赵昕即挑明道:“那李美人一事,与我无关,父皇想要如何,与我无关,莫要将这些扯在我的头上。” 第432章:宰相家门丑事 时间来到1055年,为至和二年。皇家“乱伦”一事,年前至正月,全然没有停歇的意思,赵昕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老百姓对涉及自己利益相关的重大改革不闻不问,相反对这种绯闻如此关心,简直是无语。 这件事情最终并没有被解决,赵祯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但是热度却在逐渐降低。这里赵昕不得不感激宰相陈执中,正是他家里在这段时间内出了更大的丑闻,才转移了群臣百姓们的目光。 具体内容台谏官已经写得很详细了,随便找一个来看吧,殿中侍御史赵抃上书言:“陈执中女奴迎儿才十三岁,既累行箠挞,从嬖人阿张之言,穷冬裸冻,封缚手腕,绝其饮食,遂致毙踣。又海棠者,因阿张决打逼胁,既而自缢。又女使一名,髡发杖背,自经不殊。凡一月之内,残忍事发者三名,前后幽冤,闻固不少。” 大致内容,就是说陈执中宠爱家里的小妾,名为阿张。这阿张妒忌好强,又是让人家忍饥挨饿,又是剃发杖责,将家里的婢女折磨致死,这种事情一个月内连着发生了三起。 身为两府大臣,这种事情发生总是让朝廷颇为丢脸,赵祯遂下令给事中崔峄按治陈执中纵嬖妄杀婢事。 结果,万万没想到,事情闹得更大了。崔峄在经过一番调查后,认为陈执中自己以为家里的婢女私通外人,将其笞之死,非嬖妾杀之。原本罪过都在小妾头上,这下经过崔峄的调查,矛头直指陈执中。 身为儒家子弟,讲仁义,修身齐家,闹出如此大的丑闻,赵祯的脸面也挂不住了,授崔峄龙图阁待制、知庆州,让崔峄离开京城,省得事情继续发酵。 从这里看,赵祯显然是更倾向于护住陈执中,毕竟宰相才刚刚提拔上来,总不能随便换吧,虽然打死婢女这事很严重,但是陈执中在赵祯立张贵妃为温成皇后这事上给予了坚定的支持,是以赵祯选择容忍。 赵祯的这个姿态,那群台谏如何肯容忍,殿中侍御史赵抃总结了陈执中的罪过,上书道:“臣尝言宰相陈执中不学无术、措置颠倒、引用邪佞、招延卜祝、私仇嫌隙、排斥良善、很愎任情、家声狼籍八事。伏恐陛下犹以臣言为虚,至今未赐省纳。臣若不概举一二,明白条陈,即是负陛下耳目徵察之任,又得宪台鳏寡失职之罪,臣不忍为也。” 然后就是一条条地罗列,事实上杖杀婢女这事排到最后面,显然赵抃也不觉得靠这事能够扳倒陈执中,只是拿来充数而已。指责陈执中不学无术,不明国家典制,还纵容属下科场舞弊,任用私人,堵塞忠臣进谏之路(用的是崔峄出知庆州这事)。 最后,赵抃将陈执中臭骂了一顿:“执中帷簿丑秽,门阃混淆,放纵嬖人,信任胥吏,而又身贵室富,藏镪巨万,视姻族辈如行路人,虽甚贫窘,不一豪赈恤,此执中鄙恶宜罢免者八也。愿陛下为社稷生灵计,正执中之罪,早赐降黜。” 朝廷的反应呢,其实也就是赵祯的意思,依旧不肯罢免陈执中,但是下诏邵必复职,知高邮军,吴充、鞠真卿、刁约、吕景初、马遵召还,冯京候修注有阙,吴中复候台官有阙,并牵复。这些人之前因为弹劾陈执中及梁适,被贬谪至地方,赵抃弹章中言及此事,如今都让他们回来。 朝中有试图扳倒陈执中的力量,自然也有不愿意他离去的力量,知谏院范镇言:“自陛下罢内降,五六年来,政事清明。近日稍复奉行,至有侍从臣僚之子,亦求内降,内臣无名,超资改转,月须数人。又,今天下民困,正为兵多而益兵不已。执中身为首相,义当论执,而因循苟简,曾不建言。天变之发,实为此事。陛下释此不问,御史又专治其私,舍大责细,臣恐虽退执中,未当天变。乞以臣章宣示执中,宣示御史,然后降付学士草诏,使天下之人,知陛下退大臣,不以家事而以其职事,后来执政,不敢恤其家事而尽心于陛下职事。” 去年十二月,荧惑犯房上相,随后陈执中家里出丑事,不少人认为天变与此有关。范镇的意思呢,是说老天爷之所以生气,是因为朝廷这些年选拔迁转非人,同时士兵越来越多,朝廷财政空虚,和陈执中这事情无关。若是罢免陈执中,那就是舍大责细,专注私事而无关公事。针对这丑事,范镇说为一婢子令宰相下狱,于国体不便。 赵抃为此痛心疾首,道:“臣近累次弹奏宰臣陈执中之罪,未蒙施行。风闻知谏院范镇妄行营救,伏望陛下开日月之明,判忠邪之路,取公议,立大法,则天下幸甚!” 但是这件事最终也没有如赵抃所愿。那个名为阿张的小妾,倒是处置地干净利落,永远地闭上了嘴,用来平息民怨。 为什么赵祯不愿处置陈执中,因为赵抃罗列出来的那些理由,都无法威胁皇权。相反有些事情就是赵祯自己做的,写出来这些,反而惹得赵祯不悦。 至于杖杀婢子,如果这件事情放在唐朝及以前,可能连上朝廷议论的资格都没有。宋朝有很多值得吐槽的地方,但是有一点必须肯定,那就是宋朝普通人的人权得到重视,社会经济发展,百姓自由流动,即便是佃农也是想走就走。不像汉唐时期那样,庄户和奴隶无异。 但是宋朝毕竟离唐朝很近,对奴婢的态度还是部分延续了下来,否则范镇也说不出“为一婢子令宰相下狱,于国体不便”这番话来。 这件事对于赵昕的影响,首先就是转移了舆论关注点,否则赵昕连出门都要低着头,可真是被恶心坏了。 此外,就是观察赵祯在处置这件事情的过程中,是如何巧妙地运用皇权调教宰相的,放任台谏攻击陈执中,其相位摇摇欲坠。经此一事,陈执中估计会安分地和小白兔一样,相权根本无法威胁到皇权。 皇帝最在乎的永远都是保持自己的权力,如果自己权力稳固下来后,再近一步思索的,就是如何扩大自己的权力,很显然,赵抃弹劾的都不再点子上,其失败也是可以想象的。 第433章:由新式战车引发的联想 翰林学士吕溱上疏,论陈执中外虽强项,内实奸邪,又历数其过恶十馀事,帝还其疏,于是溱改翰林侍读学士、知徐州。 吕溱出知徐州,为这场闹剧写下最后一个句号。至此再无朝臣言及此事。但是其在士林中的影响还是久久不息。 赵昕的老师孙复在授课之时,就对此愤愤不平,说天子赵祯顾及昔日之恩,为国有大害,宰相不正己,何以正天下。 当初真宗晚年,年纪大了还生病,政事交付刘娥,大臣莫敢言建储者,还是陈执中进《演要》三篇,以早定天下根本为说。随后真宗召对便殿,劳问久之,擢陈执中为右正言。逾月,遂立皇太子。可以说,仁宗能够成为太子,陈执中是出了一份力的,而且自己也因为这个功劳得以晋升。 此番陈执中在如此狂风骤雨之下,地位稳固,便有人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认为是赵祯顾念私情。 赵昕当然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苦笑以对。他现在只希望一切破事尽快消失在大众视野之中,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记起来。 二月,赵祯和赵昕去校场参观了一场盛大的车阵演练,这是汾州团练推官郭固创造的,知并州韩琦推荐入朝。 具体来说,就是一种新型的战车,前面有着七根尖锐的长枪,后面车厢用来容纳士兵。 设计很简单,就是两轮推车和拒马互相结合,拼凑在一起,增加了许多巧妙的设计。战车停下的时候,长枪立地,就是一个拒马,可以有效地阻挡骑兵的冲锋,因为有着推车的增重,敌人想要挑开这战车都不容易。安营扎寨的时候,战车可以直接用来当寨脚,省去砍伐树木的过程,若是战场在茫茫大草原,也没有树木供你砍伐。如果手中箭矢射完,长枪可以取下投掷而出,用来杀伤敌人。 总体而言,这新式战车兼顾防御性和杀伤性,还能够运输辎重,完美地契合宋军步兵为主要兵种的现状,目标也是极其明确,就是为了抵消契丹和党项人骑兵优势。 车阵在前,强弓劲弩在后,即便对面是重骑兵列阵冲锋,也要被射倒无数。赵祯和赵昕至校场看车阵演练,其实也就是看战车聚合成阵,大阵套小阵,战车轮转,变化阵势。敌人若是冲入阵内,如何分化瓦解对方,将之不断蚕食。 演练的过程很壮观,三军集结,弓弩攒射,刀剑相击,战马嘶鸣。有此战车,敌人必不敢轻易冒犯,群臣争相说着好话。赵祯也很开心,以汾州团练推官郭固为卫尉寺丞。 赵昕看完之后,并没有其他人那样乐观,百官与后宫妃嫔只需要说好话就行,赵昕可是储君呀,总是要考虑地更周到一些。 新式战车出现自然是好的,但是也要匹配上适合的战术才行。农耕民族面对游牧民族的时候,步兵始终是主要兵种,缺乏机动性往往是硬伤,敌人如同鸟雀一样,倏忽即来,倏忽即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集中兵力骚扰你的粮道后路。 宋太宗几次北伐,都是失败告终,但是前期往往都是势如破竹,几路大军都进展顺利,就是因为战线拉长之后,粮道的风险性加大,自己的破绽更多,被敌人所趁。在宋夏战争期间,宋军也是一样,先胜后败,看似各处防守得固若金汤,可是元昊集中兵力于一路,宋军次次以少打多,逢战必败。 在武院内,赵昕每个月都会去一次,专门观看两方攻守,敌人或是契丹,或是西夏。宋军或是主动进攻,或是被动防守,或是出河北,或是出河东。 每一次推演的结果,都是宋军在战线前移数百里之后,就必须驻足休息,稳固防线,否则敌人绕后包抄,就有可能被包了后路,全军覆没。想要一战灭国,基本上是痴人说梦。 哪怕是唐朝攻突厥,破突厥王庭,也不是突厥灭亡的根本原因,其内乱才是灭亡的根本原因,唐朝进攻只是外力加速其内部变乱而已。 汉武帝时期,卫霍二人河西,河南,漠北三大战役,取得了重大战果,但是也不过是让汉朝由战略防御的态势转变为战略进攻态势而已,哪怕是五单于并立,匈奴依旧依旧不曾灭亡,汉武帝统治末年,几次北伐匈奴,还是失败告终呢。 目前来看,面对西夏和契丹,最好的办法是围点打援,攻敌所必救,比如包围辽南京幽州府(即后世北京城,宋朝北京是大名),消灭敌方有生力量,尽可能地降低己方风险。 所以,必须要明确一个事实,那就是契丹将长期与大宋持并立状态,想要依靠单方面的力量灭亡契丹,概率几乎为零。强势如汉唐,也没有实质上统治草原,实行的是草原均衡战略,保持各族力量的相对均衡,让南北匈奴并立,东西突厥并存。 后世常说英国是搅屎棍,是欧洲大陆平衡手,挑动世界各地动乱,事实上,但凡当过帝国,这一套都是谙熟于心的。 中国历史上能够对草原实行有效统治的王朝,只有两个,元朝出身草原,不必多言。清朝发家之后就注重满蒙联姻,主要后妃都是蒙古族,蒙八旗仅次于满八旗,蒙古草原也是事实上的统治阶层。而唐朝皇族哪怕是有着少数民族血统,在这一方面也是不尽如人意,突厥灭亡后设立的安北都护无法控制偌大地盘,新的草原民族回鹘崛起,取代了突厥的地位,成为唐朝新的敌人。 所以,赵昕可以借鉴的着实不多,至于后世的民族区域自治,那是建立在中央有着绝对的军事力量前提下的,否则不就是另类的羁糜州吗?唐朝这么干的,维系着表面上的统一,事实上地方土官就是土皇帝,连税都收不上来,半割据状态罢了。 交趾小国,赵昕可以以雷霆之势灭国并镇抚之,但是面对契丹,不要说契丹,就算是西夏,赵昕都很棘手。 但是汉唐经验还是可以借鉴的,以军事力量为辅,挑拨两国国中矛盾,致其分裂。比如契丹国内的女真人,黄头回鹘人,丁零人,都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以上一切的前提是大宋在正面战场上能够打败契丹和西夏。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敌国国内矛盾缓和,反倒是大宋国内矛盾激化。 第434章:言官出京,衍圣公立 三月,在家待罪了几个月的陈执中总算是回到了朝廷办事,赵昕是认为事情至此差不多了结了。毕竟犯事的阿张已经被处死,陈执中该罚俸罚俸,该斥责斥责,朝廷算是给出了交代。赵祯巧妙地利用台谏官制衡宰相,目的基本上达到。 但是,谁能够想到堂堂宰执,上朝不几日,竟然在朝中险些被殴打,那些御史是真的对陈执中恨之入骨,张口奸邪闭口奸邪,喊打喊杀。陈执中一回到朝廷,他们就开始了新一轮的聚众上书,几次把赵祯堵在崇政殿内,非要赵祯给个说法。当然,这帮台谏最后还是被殿外的守卫给赶走了,真的是离谱。 当时赵昕也在场,外面喧哗地几乎不成体统。此情此景,赵昕只想要说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赵祯玩弄这套权术,终究还是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帝王心术这套,果然还是一个风险性极高的游戏,玩不好就是自己炸裂。 当日,赵祯并未发作,而是在事后进行清算,加上之前吕溱知徐州,如今又有蔡襄知泉州,吴奎被黜知寿州,韩绛知河阳。御史和谏官清空了不少,然后赵祯还没有及时进补,显然是想要耳根子清净几天。 赵昕想起后世一些书籍对赵祯的描述,说赵祯是如何如何性子好,是仁德之君,大臣上书言事的时候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也不管。总而言之,这种故事看看就好了,千万不能够当真。皇帝希望你开口,你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也无妨,三天不洗澡一身臭汗他也会笑脸相迎,若是不希望你开口,随便一个借口都能够赶你走。 言官集团自始至终都是帝王拿来维系自身权力的工具,这工具竟然想要喧宾夺主,简直是痴人说梦,被贬也就是必然的结果。 当然,对于言官们而言,被贬反而不是坏事,越是因为“忠言直道”被贬,他们越是开心,这可是大好资历,远比在地方勤勤恳恳地干活来得好,干活有失败的风险,但是骂上官是奸邪没有风险,而今两府宰执,哪个没有台谏的履历在身,大多都是这么上来的。这也是赵昕不太喜欢言官的缘故,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真的到了用的时候还是要用。 先秦设置言官,是真的为了察纳民风,以补君王耳目,但是确立统一王朝之后,又有多少言官能够履行这项责任呢?整天在君王左右,不下民间,高高在上,阳春白雪,哪怕是真的有心,又能够给出多少真正有价值的内容来呢?但是最大的问题也不在他们身上,最大的问题在于赵祯只需要一群能够帮着对付宰相的言官而已。 御史监察百官,谏官讽谏君王,虽然都是言官,却是两套不同的体系,但是在宋朝划分其实已经不太明显,台谏合流,成为了政,治斗争的一种工具。 言官们先后离开朝堂,朝廷清净许多,不平之人也只能够说两句:“近日以来,所谓正人贤士者,纷纷引去,如此皆众所共惜其去。” 被贬的都是正人贤士,他们骂得都是奸邪小人,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就被聚光灯看着,做什么都是有私心。一干台谏们可知,今日被骂做奸邪小人的宰执们,昔日也都是自诩正人君子的。 如此政,治生态,即便是不想要演变为党争,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多少人是为了博取清名,又有多少人是真的为国去奸。曾经的赵昕颇喜欢宋朝言官“正义直言”的氛围,但是现在,已经是厌恶大过了喜爱。没办法,赵昕这个太子也是言官们攀咬的对象,赵祯不希望赵昕的势力增长,有意放纵言官弹劾赵昕。 这短短几个月,赵昕的心态发生了许多变化,原本不过是在一旁看戏而已,如今却有了更多的想法。言官群体作为君王制衡宰相权力的工具出现,有没有什么办法不靠这些言官,照样能够制衡宰相。 许是暂时还没有到达那个一国至尊地位,赵昕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但这事也不急在一时。 三月还有一件事,不大不小,却值得一提,赵祯诏封孔子为衍圣公。这个时候,孔子后人已经延续至第四十七代了,这一代孔家家主为孔宗愿。 中国姓氏成千上万,由姓氏,也就是血缘关系衍生出来的宗族势力在朝野长期占据着重要地位,人们常说有关系,说得也主要是血缘关系。如此多的家族,但是要说哪一个家族最为成功,孔家绝对是绕不开的一个家族,往往是第一,最差不会跌出前三。后世但凡是姓孔的人,都会将自己的祖辈牵扯到孔子上去,虽然可能不一定有关系。 孔子,儒家创始人,在中国历史上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即便不是中学生,对他也不会陌生,即便是没有看过《论语》,但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样的话,还是张口即来。这是一个将自身思想烙印在民族血脉之中的人物。 此处不讨论其思想正确与否,是否适应时代发展,仅仅讨论其谥号的演变。 孔子死后,鲁国称其为尼父,孔子没落贵族出身,哪怕是曾经担任过鲁国高官,也并未真正动摇三桓对鲁国的统治,虽然谥号中带着敬称,但是仅仅是如此而已。 秦朝重法轻诗书,儒家及其他百家之学被禁绝,秦汉之交,礼崩乐坏,汉高祖同样轻视儒生。哪怕是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孔子的地位也很一般,汉宣帝在教导儿子的时候,很明确地表示要“霸王道杂之”,本质上是儒皮法骨,用儒家普世的价值观,行的却是法家中央集权那一套。 西汉末年,社会危机严重,汉平帝始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五百年后,孔子算是拥有了官方承认的较高爵位。到了东汉,孔子爵位反而下降为褒尊侯。此外,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孔子的地位都不如周公。 而孔子首次被称为圣人,则是在北魏时期,孝文帝上谥号“文圣尼父”,目的也不必多言,是为了推进汉化改革。 其后隋唐,则是先圣先师两个谥号一起用。唐太宗更是确立入学之人,首拜孔子,将孔子的地位拔高至周公之上。将孔子打造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思想家和教育家,淡化政,治家的身份。 第435章:太子妃有孕 孔子地位进一步提高,就是在宋朝,至圣的称呼就是在真宗年间确立的。如今孔子谥号全称为至圣文宣王。其后人称文宣公,孔家享受诸多待遇,比如数千亩土地免税,比如朝廷举行大型典礼的时候,要专门去请孔门弟子来,若是一些礼仪方面有纠纷,也会去请。 事实上,即便是在后世,孔家也是唯一一个享有世袭官职的家族,比天师张道陵的家族待遇还要高。特别是孔子学院成为海外文化宣传的名片后,其身份又多了一层意义。 不过孔家在当地,名声其实很一般,依靠自己家大业大,有皇室支持,在当地霸占民田,买卖穷苦人家子女为仆役,也是常有的事情,外姓之人多敢怒不敢言。要废黜对孔家的待遇,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理由都很好找。但是,没有哪个皇帝会想不开去做这事,毕竟如今儒家一统百家,垄断了科举之路,即便是皇帝,得罪全天下的儒生,这又是何必呢? 当然,也是因为孔子后人比较懂事,没有真正触及皇权的禁脔与逆鳞。经历过魏晋南北朝的时代大动荡,孔家学到的一条定律就是不涉足政事,孔门子弟即便是出仕,也往往是在礼部史馆这些比较清闲的地方,基本上不曾听说进入两府,不要说两府,就算是六部高官也很少担任。 孔子后人愿意乖乖地当一个吉祥物,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帮助王朝稳固对地方的统治,试问哪个皇帝不喜欢,即便是之后草原民族蒙古族入主中原,也要承认孔子地位,乖乖把孔子请进文庙,开科举,吸纳汉族知识分子进入统治阶层。清朝就更不用说了,几乎完全继承了明朝对孔子的一切封赏追谥。 孔家延续千年,名声不坠,说是中国最为成功的家族也不为过。一朝又一朝给孔子追谥加封,孔家后人也就跟着吃肉喝汤,不得不感慨一声,“时也,势也。” 不难发现,在和平年间,特别是汉朝,孔家地位真的挺一般。若不是南北朝纷乱年间,统治者认识到追谥孔子能够巩固自己统治,孔家根本不可能有今日之地位。宋朝亡了之后,明朝驱逐鞑虏,为了标榜自己正统地位,对孔子的重视更是到达了近乎神话的地步,“天不生仲达,万古如长夜。”(这句话其实是朱熹说的,但是发扬光大在明朝) 孔子一直是那个孔子,他的思想也一直都明明白白地写在纸张上,你再怎么微言大义,也不可能把原文给改了。但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发展,统治者需要的孔子不是同一个孔子,堂堂至圣,在统治者眼中,其实也就是一个任意拿捏的小女孩罢了。 赵祯这次之所以要封孔子为衍生公,又是给田,又是给待遇,再这样下去,山东曲阜几乎要成为孔国了。赵昕的目的也是标榜正统,对抗契丹国中日益增长的中国正统说。宋朝武力上无法平灭契丹,至少在文化上要压一头,契丹现在能够说自己是黄帝子孙,下一步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南下了。说起来也是蛮无语,否则谁平白无故地加封。 这些事情赵昕虽然心知肚明,但是还是不太舒服。孔子思想有好的一面,但是也有坏的,延续眼下态势,《论语》真的要变成圣经般不容置疑,实则扼杀思想界活力。但是改革此事的难度,可比科举改革的难度还要高。是以赵昕也仅仅是把自己的心思埋在心里而已。 时间来到四月,于赵昕而言,得知了一件颇为重要的事情,太子妃曹婧怀孕了。为什么说是得知呢?因为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有御医猜测过,不过那个时候婴儿脉象微弱,不好判断,如今随着婴儿在肚子逐渐长大,脉象逐渐明显,得以确定。孩子大概已经有两个月大了。 赵祯得知之后,直接将政事给推开了,和曹皇后一起,亲自来到东宫,专门来看望曹婧这个太子妃。送了礼物倒是在其次,宫里也不差这些,还一口气请了十八个妇人随侍,有逾礼制,可是没有人傻乎乎地说出来。这其中甚至还有处于哺乳期的奶妈,赵昕就好奇,现在距离生产还有近八个月,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但是赵昕的意见注定是得不到其他人的看重的,说出来还要被人埋怨。赵祯就责怪赵昕为什么不早些成婚,若是真宗这一脉绝嗣,日后赵昕干脆就以发覆面,不要来地底下见他了。 宋朝自真宗开始,人丁就单薄至极,好不容易要当爷爷了,赵祯高兴之下,甚至还想要大赦天下,还是被群臣拦住了。理由是等孩子出来再说,若是中间发生意外,岂不是—— 是日,闹腾了好一会儿,请了许多宗室皇亲过来庆贺。赵祯临行之际,将赵昕拉去一旁,道:“太子妃有孕,这段时间不宜同房。” 赵祯莫不是把自己当孩子,害怕太子妃流产,赵昕无奈道:“儿臣明白。” 赵祯复道:“太子妃有孕,但是皇室子嗣依旧单薄。”说着,目光直视赵昕,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是要赵昕再找几个吗?赵昕顿时苦起脸来,好不容易脱离生育机器几天,就要继续当牛做马不成。就算是再强壮的牛,也要累死呀! “少跟朕苦着臭脸,朕已经和皇后说好了,一旦太子妃有孕,你就迎娶吕家女入宫,吕夷简的孙女,便宜你小子了。” “哦!”赵昕淡淡地应答过,不悲不喜。吕夷简是近五十年以来权势最盛的臣子,虽然已经去世,但是吕家依旧是北方大族,在官场上有不少官员曾经受他恩泽。这场婚姻,赵昕不会亏,同样是大赚的。 和曹婧联姻,赵昕和武将勋贵世家密切关系,此次和吕家女联姻,将和士族大家密切联系。通过两次婚姻,同时和文官群体与武官群体打好关系。都是政,治联姻,都是为了方便赵昕日后登基。 明明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赵昕却始终笑不出来,或许是还不够成熟吧。 第436章:宋朝妃后出身 赵昕的婚事问题,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成为赵祯与曹皇后博弈的重点,当时赵祯的意思是赵昕迎娶吕家女,而曹皇后想要赵昕迎娶曹家女。 具体博弈过程,赵昕哪怕是身处宫中,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很显然,是曹皇后更胜一筹。倒不一定是赵祯的力量更弱,而是在赵昕大婚这件事情上,属于曹皇后的核心利益,是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拿下的,曹皇后的意志与决心无比坚定。毕竟赵昕不是曹皇后的亲生儿子,赵昕只有迎娶曹家女,才能够稳固这个同盟。赵昕本人也更倾向于先迎娶曹家女。 而且,宋朝自从立国以来,联姻的对象就主要是武将群体。 太祖时期有三个皇后,孝惠贺皇后,开封人,右千牛卫率府率景思长女也。孝明王皇后,邠州新平人,彰德军节度饶第三女。孝章宋皇后,河南洛阳人,左卫上将军偓之长女也。 太宗时期主要妃嫔,入史者有四人,三后一妃。淑德尹皇后,相州邺人,滁州刺史廷勋之女,兄崇珂,保信军节度。懿德符皇后,陈州宛丘人,魏王彦卿第六女也。明德李皇后,潞州上党人,淄州刺史处耘第二女。李贤妃,真定人,乾州防御使英之女也。 真宗同样三皇后,章怀潘皇后,大名人,忠武军节度美第八女。章穆郭皇后,太原人,宣徽南院便守文第二女。 哪怕是我们经常嘲笑出身低的章献太后刘娥,其祖刘延庆,在晋、汉间为右骁卫大将军;父刘通,虎捷都指挥使、嘉州刺史,从征太原,道卒。刘娥是刘通第二女也。有人质疑刘娥故意为自己寻找了一个武将世家出身,是为冒籍,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当时武将世家女子充入后宫为妃是主流,否则刘娥作假怎么不给自己找一个文官祖先。 而今在位的赵祯,他第一个皇后是为郭皇后,应州金城人,平卢军节度使崇之孙也,天圣二年立为皇后。第二个皇后就是而今的曹皇后,出身已经强调过很多遍了,也不再复述。 很多人说宋朝重文轻武,如果看看这后宫皇后妃嫔的出身,就应该明白,宋朝绝不是绝对意义上的重文轻武。相反,在文武势力上,宋朝几个帝王有着清醒的认识,哪些权力应该给文官,哪些待遇应该给武将。真正地位低的,是普通下层武官,上层武官基本上都是皇亲国戚,且看三衙高官,哪一个不是和宫里的娘娘有点关系。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视吗? 依靠这种办法,历代宋帝掌握着最为紧要的军权,谁让三衙高官依靠裙带关系上位,根本镇不住场子,也不可能管住属下,要借助君权震慑。此法杜绝了武将做大进而宫变的可能性。 历代宋帝同时放任文官势力膨胀,借助文官势力遏制皇亲国戚集团。比如刘娥垂帘听政,几次尝试当武则天第二,都被强大的文官势力给憋了回去,最终只好撤帘归政。包括之后曹皇后,高皇后,向皇后几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太皇太后都是一样,宰执甚至直接喝令还政,这种事情在汉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依靠这种权力制衡的手段,宋帝牢牢掌控住了权力,延续政权稳定。宋朝表面上看起来皇位继承很平静,但是如果细究起来,也是一片暗流涌动,稍有不甚,就会演变成唐朝那样的宫廷内乱。 当然这种权力制衡的恶果也很明显,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底层武将有着极为明显的地位天花板,一辈子拼死拼活也当不上三衙高官,里面的位置都是内定的。既然得不到权力,索性摆烂,朝廷不给钱就闹,至于百姓死活与我何干。 面对这种情况,赵祯引入狄青进入两府,就是为了树立起一个榜样来。而就目前汴京禁军的观感来看,不少人确实是将狄青视为他们的精神领袖。狄青武将出身,在涉及士卒军饷等问题上,往往据理力争,打击克扣军饷的蛀虫,不少禁军在拿到军饷的时候都说:“此狄爷爷赏我也!” 不过,让历史沿着目前的轨道继续发展下去,大家都知道赵祯的这次尝试最后是失败的,狄青的上位不仅得罪了文官集团,同时本应该互为援手的勋贵集团也是对深陷舆论风暴的狄青见死不救。 说起来,赵昕与狄青之前一起南征交趾,宫中那一段时间流传出赵昕要与狄家女联姻的消息来,没头没尾的,虽然很快就停歇下去,但是显然是赵祯放出的试探消息,一片反响冷淡后,赵祯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朝臣拒绝的理由是狄青没有女儿,孙女又太小。 狄青没有女儿不是问题,找个同宗女子认领过来就是了,至于孙女太小,即便是差二十岁又如何。根本原因在于狄青出自寒微,显然不为勋贵集团认可,自然不了了之。 在这个大背景之下,来看赵昕与吕家女联姻,是不是有了更多的感触。曹家可谓是最为煊赫的武将世家,和曹家女联姻天经地义,是几代帝王确立下来的准规则,反倒是和文官联姻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么问题来了,宋朝而今四代帝王,可有帝王与文官集团的女子联姻的先例。 答案其实是有的。第一个吃螃蟹的是真宗沈贵妃,是为宰相伦之孙,父继宗,光禄少卿。但是,史书中莫名其妙地要多写一句“大中祥符初,以将相家子被选”,可见,即便是出身文官集团,也必须要套上一个“将相家子”的皮,宰相和光禄少卿,这也和武官没有一点关系。 接下来的例子,就是前不久去世的温成皇后了,虽然在朝中中下层官员口中,还是称呼其为张贵妃,不认可其皇后地位。 张贵妃,河南永安人也。祖颖,进士第,终建平令。父尧封,亦举进士,为石州推官卒。整体来看,地位不高,祖上最高就一个县令,在皇族眼中,连寒门都算不上,说是文官集团其实是抬举了,文官都把张家视为外戚,根本不算圈里人。 所以,赵昕的这次婚姻,意义重大。 第437章:婚前考验 幼年就生活在刘娥权力阴影下的赵祯,显然极为厌恶一切规则,这从他这些年做的事情就知道了,礼法在他眼中就是一张擦屁股还嫌硬的纸,有用的时候拿来用,无用的时候弃如敝履。 赵祯执意要赵昕迎娶吕家女,目的再明显不过,为了平衡后宫中的力量。特别是借此打击曹皇后在后宫中的垄断地位。 寻常出身的女子根本无法满足赵祯的目的,也只有三次任相,权倾朝野近二十年的吕夷简之后有这个资格,换做别人都够呛,当然王家,韩家这些大族之女也在可供选择的范围之内。 皇宫里的事情,看着很复杂,其实说透了,也就是那样。赵昕不知道赵祯如何同曹皇后进行勾兑的,反正迎娶吕家女一事,在朝野上下顺利通过,百官几乎无人有异议。 只是吕家虽然也是名门望族,但是东宫正位已定,想要赵昕以太子妃的礼仪去迎娶吕家女,自然是不可能了。不过话说回来,能够送进来都很困难了,还想着这些。 礼仪一切从简,原本应该持续七日的婚事被压缩在三天之内。曹皇后说这是因为当今天下百姓疾苦,身为皇族要为百姓苍生考虑,不能够奢侈无度,顺带维系了一把她的仁德之名。 没有人傻乎乎地询问,既然不能够奢侈,为什么之前赵昕迎娶曹婧的时候操办地如此盛大。就连平日在这些事情上锱铢必较的台谏官们,也因此偃旗息鼓,不敢触及这个禁忌。 当然,婚事一应从简,于赵昕而言,自然是轻松的,乐见如此,否则拜这个拜那个,人都像傀儡一样,一点乐趣都没有。 大婚之前,赵昕是觉得自己挺轻松的,但是大婚那天,赵昕就不是这样想的了。 门口的婢女将一身喜庆的赵昕拦住,笑着道:“太子殿下,小姐有题,以春夏秋冬为意各成一七律,要求不得出现春夏秋冬四字。” 诗词之道非赵昕所长,赵昕咳嗽两声,道:“要不本宫多给你们些赏钱,你们放我进去!” “小姐说了,殿下若是不能写出,今晚就住在房外。”门口的婢女两眼眯成了一条缝,等着看赵昕的好戏。 写两句歪诗不难,可是吕家是为世家大族,写些狗屁不通的进去,平白废了自己名声,惹众人耻笑。赵昕堂堂太子殿下,新婚之夜被堵在门外,成何体统。 要赵昕写,肯定是写不出来的,别说四首,就是一首都费劲。但是,知不知道赵昕的首席智囊是谁,是苏洵,知不知道他儿子是谁,是苏轼!再说了,赵昕堂堂太子,给他上课的那都是大宋顶级文士,哪个不是名垂青史,赫赫古今的人物。随便找一个来,不就成了。 赵昕轻蔑一笑,一边装作皱眉沉思的模样,一边令手下人急忙去找人求助。今夜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让他们等候在外,问题提出来,一群人帮着赵昕解题。 虽然有点不太厚道,但是你指望赵昕一边精通政事,熟知山水人文,一边还要精通这诗词歌赋吗?会一点,平日能够听懂别人说什么就可以了,皇帝的主要业务也不是写诗的。 赵昕丝毫不为此感到羞耻,虽然那些婢女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赵昕,赵昕全然不顾,径直前进。再说了,三步一小问,五步一大问,开玩笑,就算是神童下凡也解不出。赵昕就不信,这些题目都是一个人出的。 到了这个地步,双方比拼的其实是谁身后的智囊团更加有本事,写得不好要被送回重写呢。赵祯听说这事之后,还让史馆的几个素有文名的臣子过来助阵。赵昕今晚要是入不了洞房,丢得也是他赵祯的脸。 一共十道题目,越到后面越离谱,特别是最后一道,分别从诗经和离骚里面摘了一段出来,结合起来后,俨然同一篇文章,要赵昕仿写,还要与新婚之事有关。既有句式格律的要求,又有意境的要求。 这是给人做的题目!赵昕看到之后人就傻了,虽然这些不要他写,但是身后智囊团帮着他解题,不要赏赐的吗?这么一道破题,赵昕的钱不是钱吗?心疼。 虽然中途一路波折,但是好在身后智囊团强大,有一些答案,其实也不是特别符合要求,但是总不可能真的把赵昕拦在外面吧!他吕家是不是想要灭门。 许是中途多了这些波折,赵昕对自己这个尚未蒙面的妻子更加好奇了,据目前所知消息,是为吕夷简次子吕公弼之女,唤吕正心。出身大族,自然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过毕竟是闺门女子,想要知道过多内容,也是不现实的。 房间内,物品其实和上一次大差不差,香烛宝灯,麝香鹿血,说是要一切从简,更多的是削减象征性的礼仪而已,真正开销处,并未削减。吕家毕竟是大族,陪嫁的东西丝毫不逊色于曹家。只是吕家这次并未陪嫁宗女,显然也不打算挑战曹婧太子妃的地位。 赵昕挥手令下人退下,这一夜,赵昕可以选择不当生殖机器,毕竟曹婧怀孕了,赵昕的压力减小很多。 赵昕将果酒满上,浑厚粘稠的酒液在酒盏中静静沉浮,不见一点杂质,通透清明,芬芳馥郁。赵昕随后走近床榻,掀开盖头,以手示意道:“过来饮一杯交杯酒,便算礼成,如何?” 盖头之下,是一张阳光明媚的脸庞,肌肤胜雪,指尖不经意间划过,胜似丝绸柔滑,不知是不是因为初次离开娘家的缘故,双眼红肿,但是却又增添一份泫然欲泣的滋味,惹人疼爱。 佳人起身朝赵昕行了一礼,道:“奴家领命。” “倒也无需如此拘谨,日后这里便是你的新家了,若是想要回家看娘亲,无需和我多说,自行出宫便是。” 吕正心浅笑着答应下来,感谢赵昕的恩赐,不过若是真的把这番话当真,是要出事的,大族出身的她也不需要赵昕点明。 这一夜,没有其余碍眼的人在一边,虽然赵昕知道肯定还有,不过是躲在房外,但是总好过出现在眼前,还对你指指点点来得好吧! 一夜欢欣,尽享人伦之乐。 第438章:赵昕的治家之法 明日,赵昕保持着日常的习惯,早早起床,天色还是有些灰蒙蒙地。昨日的喧嚣其实并未停下多久,东宫上下还是有着不少昨日宴饮留下的残痕。 今日,赵昕在带吕正心前往拜见赵祯和曹皇后之后,能够抽出时间来出宫去见自己的岳父和岳母。吕正心不是太子妃,不需要拜见祖先宗庙,也没有一系列繁琐的礼仪,所以今天空闲时间其实还是挺多的。 用冷水将昨晚的酒意尽数清洗干净,曹婧已经领着下人过来,带着准备好的粥饭,见赵昕一人坐在外面的石凳上,便问道:“吕妹妹不曾起来吗?” 赵昕点头道:“嗯,让她多睡会儿,也不差这点时间。” 曹婧打开身后的饭盒,道:“这是我昨夜就开始用小火熬煮的莲子粥,用了殿下你喜欢吃的红枣和蔗糖,眼下正温热,殿下先用膳吧!至于吕妹妹的喜好,先前也不曾打听过,便做了一样的送来,希望她吃的合胃口。” 赵昕将曹婧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肚子,满怀柔情道:“你已经是有身孕的人了,这些事情就交给下人去做吧,倒也不必亲力亲为。” 这话,赵昕是真心的,自从知道自己即将为人父之后,赵昕在惊喜的同时,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在肩头,莽撞的性子收敛了许多,做事情之前多了更多的犹豫。 “只要殿下欢喜,这些小事算得什么,再说了,若是整日在宫里要下人服侍,身子只怕要生出怪病来。母壮则子强,殿下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幼年夭折吧!” 赵昕听完,默默无言,只是将曹婧抱着更紧而已。事实上,这些日子,曹婧学着曹皇后,在东宫里面开垦土地,种植桑树,闲着无事便耕织,完全是一副贤妻良母的姿态。赵昕与她最大的纠纷,就是曹婧喜欢三天两头往曹皇后那边跑,可是人家要去,赵昕也拦不住,本来后宫各个女眷每天就是要拜见皇后娘娘的。至于其他的一些矛盾,也是再正常不过,床头吵架床尾和,不值一提。 曹婧入主东宫,带给赵昕最为惊喜的一件事,是曹婧成功孕育出优质棉花来。很早之前赵昕就在东宫里面种植棉花,希望孕育出良种来推广。但赵昕根本没有花费多少心思在上面,毕竟他自己平日一大堆的事情。 棉花作为纺织原料,相比较与目前的桑和麻,优点有许多。桑叶需要给蚕吃,等蚕吐蚕丝,这个效率多低不必多言,蚕也是金贵得要死,其繁殖吐丝结茧各个过程,根本离不开人手。而麻虽然种植简单,产量也高,但是麻衣保暖性极差,纤维很粗,穿着不舒服。 棉花的尴尬地位就在于,目前棉花各个品种产量低,籽还大,需要有专人精心照料,否则遇上点风吹雨淋就容易黑心。种植不多,与棉花相关的机器也没有出现,总体而言,尚没有挑战桑麻的能力。即便是产出制成衣服之后,也是成为富人的服装。 之前赵昕的解决方法,是推广生物纺织原料,也就是使用羊毛。但是羊毛服装推广困难,农耕民族没有穿羊毛衫的传统,都是下层百姓以此御寒。 赵昕也不知道曹婧哪里来的运气,竟然误打误撞地就能够培育出良种来。曹婧也看到了棉花巨大的潜力,已经在北方各地开始推广此物,有她的帮助,帮着赵昕省却不少力气。特别是黄河泛滥区,土壤虽贫瘠,但棉花对土地肥力要求也不高,至少不像粮食那样。算是为灾区百姓找到了一条生路。 赵昕前段时间都在考虑,是不是让曹婧开始接手外面的纺织厂,可是她竟然怀孕了,也就算了,即便是赵昕同意,赵祯和曹皇后也不会同意的。 老实说,政治联姻的产物,赵昕对曹婧的观感平平,比不得对玲儿的痴情,也比不上云儿等身边一干婢女,相反需要不断妥协忍让,以维系自己和曹皇后的同盟。但是必须要承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赵昕都离不开曹婧。 当吕正心苏醒来后推开门看见的场景,是赵昕和曹婧你侬我侬,互相给对方喂食的场景,用的调羹还是同一个。 刚出闺门的吕正心昨晚都是闭着眼睛任由赵昕施为的,哪里看过这些,几乎是瞬间羞红了脸,下意识地就想要转身离开,赵昕遂将她拖到身边来,左拥右抱,轮流喂食,尽享齐人之福。 一场早餐吃了快半个小时,结束之时,赵昕道:“宫中之事,繁琐细碎,虽小而不可不问,否则日积月累,绳锯木断,终有破败离乱一日。本宫平日在朝理政,抽不开身子,少不得你二人操持,还要互相照顾才是。” 二人不敢怠慢,道:“谨遵殿下之命。” 赵昕看向曹婧,吩咐道:“你是太子妃,东宫之事操持了一年,若是正心有什么不懂的就多教导,有什么短缺的记得增补上。” “妾身遵命。” 对吕正心,赵昕则是希望她能够安分做小,莫要争强,平和一些,曹婧有孕,行动不便,没事多走动帮衬。同样,吕正心自然是答应下来。 宫中的事情,赵昕不觉得靠自己这么吩咐两句,就能够解决问题,关键是给出态度,明确底线,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得明明白白。以免日后说赵昕不教而诛。 赵昕不认为能够平息争端,毕竟她二人代表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利益群体,争端想要平息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日后但凡涉及到不同的利益取向,态度不同是必然的。但是赵昕希望明面上维系一团和气,私底下斗随便,不要让别人看去笑话。 赵祯继位之初,后宫正主郭皇后是刘娥给他挑的,赵祯通过宠幸其他美人,并且唆使美人用言语犯上的手段显示自己的地位。赵昕觉得这种手段是很愚蠢的,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交代地差不多后,赵昕起身道:“好了,去拜见父皇母后吧!” 去拜见赵祯和曹皇后,曹婧也是要随行的,至于之后出宫去见岳父吕公弼,曹婧不用随行。 第439章:再议回河事 去拜见赵祯和曹皇后的过程中,一切风平浪静,本就是双方互相妥协的结果,自然没有什么看不上的说法。曹皇后对待吕正心的态度,和对待曹婧的态度,几乎没有差别,一碗水端平,赵昕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虽说曹皇后主持后宫多年,不会犯低级错误,但是一切平安无事那自然是最好的。 她们女人家聚在一起说着相夫教子的话,而赵祯则是将赵昕拉到一边,简单闲言两句之后,就很是自然地讨论到了国事上面。 今年北方,又是一轮大范围的干旱,好在干旱的等级不高,作物会减产,但是不至于绝产。 因为干旱这事,朝中有人再一次提出黄河回河的建议,当然这个建议自从黄河改道之后,年年都有,但是这一次呼声更加猛烈了,猛烈到赵祯也不得不将在之放在朝堂上进行讨论。 此时回河,好处有以下几点,首先是吸纳部分衣食无着的百姓,达到以工代赈的目的。其次是招纳受灾的百姓务工,可以花费更少的钱财,只需要管他们的温饱就可以了。最后一点,则是在相对干旱的时节回河,黄河水量相对较小,对新河道的冲击力较弱,增加回河的成功率。 关于回河的具体方针计策,前些年讨论地比较激烈的方案,比如回河横陇故道,回河商胡故道。经过这些年的实地考察后,都已经被排除,因为黄河泥沙之淤泥程度触目惊心,别说在这个时代以当下技术水平,哪怕是在后世,也根本不可能回河故道。因为难度就相当于重新开挖一段新的黄河河道。 所以,支持回河的朝臣们的主流观点已经变成了开六塔河。这个想法之前也介绍过,就是选取一条小河,扩宽河道,使之绕过泥沙淤积严重的地区,延续东汉以来的河流走向。 这个想法,你说异想天开吧,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做过,而且就当下现状,这是符合更大群体的利益的。虽然难,但是总好过一直束手不去做来得好吧。 黄河改道,损失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了,受灾最严重的河北数十年积累一朝归零,而且因为失去黄河水灌溉,不少水利条件完善的上等土地荒废失效,更是影响未来的发展,在可以预见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需要中央的转移支付。 但是宋朝中央朝廷在这个时候,扮演的角色其实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还加重了河北地区百姓的苦难。 庆历八年黄河改道之后,之后几年间又随便乱窜了几年,寻找地势地平的地方作为河道。而有一次就淹没了通济渠,影响了北上漕粮。 这些年通济渠已经完全堵塞,失去船运的能力,依靠车马转运,想想都让人头疼。而河北众所周知,驻扎着四十万的军团,防备契丹南下。少了,契丹铁骑可以一路直插汴京,畅通无阻,巨大的军事国防压力,注定这里裁减不了多少人马。不养活这些士兵,他们就会调转武器,先把汴京城里的上位者杀戮干净。 赵祯和宰臣们的解决办法是什么?说起来,赵昕是真的无语,是让宫里的中使出钱和布帛去河北当地购买粮食作为军粮。大量货币投放入市场,而且还是粮食市场,结果会是如何?粮价以无法遏制的速度飞速上涨,去年的数字是朝廷用了三百万贯的钱买了八十万石的小麦和粟。(有御史弹劾说其中有中饱私囊的行为,多花了钱,两百万贯就能够买下这些粮食,但是最后也不了了之) 计算下来的结果,是平均一石小麦和粟,近四贯钱,即四千钱,假设真有中饱私囊的行为,市价也是一石两贯钱往上,是汴京小麦价格的一倍以上。看起来是不多,汴京一个工艺人一个月的收入就差不多,好像够一家温饱。是呀,后世北上广深的人月薪过万不如狗,三万两万也稀松平常。但是十八线城市的人平均收入呢? 汴京百姓之所以有这个收入,是建立在汴京工商业发达,百货流通的基础上的。也不要羡慕在汴京生活的人,因为百万级别的人口大城市,水井都被人承包了,连喝一口水都要出钱。若是在汴京没有自家房子,租房子住的话,单房租金一天上百钱再正常不过。长安居不易,汴京居同样不易。历史上苏辙当了宰相,还是长时间租房子住,临到退休才在京城购置下一个符合他身份地位的院子。 除却官方出钱购粮之外,也开放商人运粮,即所谓入中法,给茶引和盐引,送去多少粮食,就给多少贩卖盐茶的资格。 之所以让商人办事,是因为他们重视效率,利益当先,速度奇快,要是走朝廷的路子下拨万石粮食下去,可能人家兵变的刀子都砍过来了。但是利益当先的坏处,就是商人经过一番精密的利益考量之后,发现在河北当地购置粮食,自己还是有利可图的,要不在当地开垦土地以省却转运之费,即所谓商屯。这些做法无一都在冲击河北地区脆弱的市场。 试问哪年没有流民,哪年没有河北百姓向北逃窜去契丹国界,老百姓自己有腿,在这里活不下去,他们自然会寻找能够活下去的地方。结果就是抛荒的土地越来越多,河北军团的粮食越来越依靠内藏库购买和商人入中。 问题不是今年才有,问题也不是今年才暴露,所谓今年开河有着这般那般好处,全然没有把百姓当成人看待。 赵祯此番故意和赵昕说及此事,意思再简单不过:你老子我要进行大工程了,打钱! 顶层的博弈归根到底都要落实到利益上来,而利益最为直接的表现,就是金钱。 赵昕的要求也很简单,钱可以给,但是我要人。河北百姓既然在当地活不下去了,放他们南下,南方缺人,不要说菲律宾群岛,就算是交趾,赵昕都填不满,大量人口短缺,即便是福建浙江等地的山区百姓移民过去,也依旧不够。 第440章:前往吕家 母亲河黄河,既哺育了沿岸的生民,也狠狠教训了不听话的不肖子孙。黄河水患,固然有气候变迁的缘故,但是更重要的因素在于上游人口膨胀,生活所需木柴短缺,就大肆开发老林山区,森林被毁坏,原本就脆弱的黄土高原一时间尽数往下游倾泻泥沙。 这本就是一个涉及全流域方方面面的巨型工程,只有掌握着绝对权威的中央政府才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眼下即便是顺利回河又如何,以这个泥沙沉积的速度,再过几十年,甚至可能都不用,但凡来几次暴雨,就会再次冲刷出一条新河道来。 黄河变迁史贯穿中国文明始终,可以说就是因为黄河频繁改道,才孕育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制国家,西方人也称中华文明为治水文明,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一个统一集权制国家在面对天灾人祸时的作用。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没有小政府思潮的生存空间,无政府主义更是不可想象。 这次回河的结果,历史上也相当重要,赵昕心知肚明,是失败的,但是赵昕阻止不了,两个夫人都是北方人,代表着北方大族的利益,都想要赵昕在这方面帮着说话。赵昕不仅阻止不了,赵昕现在还要出钱给赵祯,让他主持推动黄河回河这事,某种程度上,赵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杀害治河百姓的凶手。 朝中反对回河的声音中,喊得最为响亮的是欧阳修,毕竟他前些年就反对,如今也算是从一而终。当初黄河刚刚改道,他说民力困顿,战争结束不久,不宜回河。 如今,他在奏章上说:“今又闻复有修河之役,聚三十万人之众,开一千馀里之长河,计其所用物力,数倍往年。当此天灾岁旱、民困国贫之际,不量人力,不顺天时,知其有大不可者五:盖自去秋至春半,天下苦旱,而京东尤甚,河北次之,国家常务安静,赈恤之犹恐民起为盗,况于两路聚大众,兴大役乎!此其必不可者一也。” “河北自恩州用兵之后(说的是王则之乱),继以凶年,人户流亡,十失八九,数年以来,稍稍归复,而物力未充。又,京东自去冬无雨雪,麦不生苗,将逾暮春,粟未布种,农心焦劳,所向无望。若别路差夫,又远者难为赴役,一出诸近,则两路力所不任,此其必不可者二也。” “往年议塞滑州决河,储积物料,诱率民财,数年之间,始能兴役。今国用方乏,民力方疲,且合商胡,塞大决之洪流,此一大役也;凿横陇,开久废之故道,又一大役也;自横陇至海千馀里,埽岸久已废顿,须兴缉,又一大役也。往年公私有力之时,兴一大役尚须数年,今猝兴三大役于灾旱贫虚之际,此其必不可者三也。” “就令商胡可塞,故道未必可开。鲧障洪水,九年无功,禹因水之流,疏而就下,水患乃息。今欲逆水之性,障而塞之,夺洪河之正流,使人力斡而回注,此其必不可者四也。” “横陇湮塞已二十年,商胡决又数岁,故道已平而难凿,安流已久而难回,此其必不可者五也。宜速止罢,用安人心。” 就奏章而言,其反驳的还是回河横陇故道和商胡故道的事情,也正是因为朝中反对的意见过大,取道六塔河的意见才会成为主流。 而且,欧阳修反对回河,可是因为他是南方人出身,也惹来了不少北方人非议。黄河改道,又没有淹到南方去,南方人自然是不在乎这些,可是北方人祖祖辈辈的田被淹了,之前说国困民疲,现在还是这么说,偌大的国家,哪一年没有个天灾人祸的,现在再怎么差,也要比之前几年好吧。就是不想回河,想要看北方穷困下去。 因为有着这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但凡是河北,山东,河南等地出身的官员,都将此视为核心利益,谁要是说个不字,分分钟要把唾沫吐你脸上。 赵昕身为太子,回旋空间几乎是没有。赵祯这次亲自来找,一番商量下,赵昕只说会给帮助,但是具体会给多少,也不愿说明,也不可能说明。赵祯自己内藏库的钱可比赵昕多多了,自己的钱不愿用一分,整天想着挖自家儿子的钱库,这叫什么事嘛。 赵昕现在基本上所有的流动资金全部都投入到再生产当中去了,手头即便是取十万贯出来都费劲,要去和曹家和吕家借。 赵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急,反正赵昕跑不了,他这个天子还没有借不到的钱。 早上拜见过赵祯和曹皇后之后,曹婧还留在宫里,赵昕则是携带吕正心出宫前往吕家。 这一次出宫,当然不仅仅是拜见一番自己岳父丈母娘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是利用吕家势力的过程,同时,赵昕也要帮着吕家人在仕途上前进。赵昕得了好处,自然就要帮着说话才行,否则以后谁愿意依附在你的身下。 别的不说,吕夷简三子吕公著可是赵祯的老师,本就有着师生关系,提拔吕公著,只要稍有借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当初赵昕让吕公著前往西北,这些年哪怕没有赵昕的帮助,照样调任颍州通判,累官龙图阁直学士,官运算是亨通。值得一提的是欧阳修前段时间知颍州,知州通判少不得互相配合,所以二人有着不错的私交。 入宫次日,就能够回家,看得出来,吕正心很是开心,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和赵昕叙说着她在家中的事迹。叔叔伯伯,姑姑嫂嫂,舅舅舅母,说了一串下来,和吕家联姻的不是宰执之家,就是六部大臣。 吕家权势强盛如此,不过这些内容赵昕早就知晓了,也不为此而感到震惊,他成为太子的第一天,赵祯就交给他大臣关系图谱,让他熟悉朝中势力分布。 吕家权势再盛,也比不得魏晋时期的士族,更不及隋唐关陇士族,对皇权的威胁不大,用不着过于操心。 第441章:吕家见闻 吕家而今辈分最高的人是吕夷简正妻——马老太君,正式一些的称呼应该是秦国太夫人。要赵昕开口的话,叫声太夫人即可,当然,如果要更亲切一些,随吕正心叫奶奶也是可以的。 马老太君是太子少保马亮之女,马亮是个能臣,历任各地皆有政声,但是喜财货,史书评价一般。 值得一提的是,吕夷简和马老太君二人的婚姻起初并不得到理解。吕夷简少时,其父蒙亨为福州县令,马亮见而奇之,把女儿嫁给他。马良妻子很不满地道:“嫁女当与县令儿邪?”吕家确实有高官,比如吕夷简的叔叔吕蒙正就是宰相,但是和吕夷简这支又有什么关系。 马良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看重吕夷简的,史书中并未明确写出,但是他的这次选择,直接影响到了他的身后名。马良去世的时候,吕夷简任宰相,有司谥曰忠肃。若是没有吕夷简的帮助,以马良的名声,恐怕是得不到这个谥号。 吕夷简去世之后,应该说,幸好还有老太君扶持着这个家,维系着与各个大族之间的往来,否则人走茶凉,吕家是否还能够有今日声望,可就不好说了。 本来老太君都是住在寿州老家的,此番孙女大婚,还是嫁给当朝太子,吕家一跃成为皇亲国戚,换做旁人都镇不住这个场子,遂从寿州搬到汴京来,继续发光发热。吕夷简三次任相,在汴京自然是有不少宅院的,也不必担心住处问题。 赵昕这一次来吕家,主要就是拜见马老太君,带的礼物中,有一半都是给马老太君的,具体的赵昕没有看,是曹婧操持的这些。 此外吕家的主要成员,吕夷简长子吕公绰今年才离世,甚是可惜。次子就是赵昕的岳父吕公弼,本来是河北转运使,因为这场婚事提前回京了,估计会有升迁。日后不出意外的话,能够进入两府之内,但是作为外戚,想要太多的权力不太可能,荣华富贵少不了就是。 三子吕公著,赵昕的恩师,如今在外任职,并未回京。四子吕公孺也在外任职,同样不曾回来,至于五子吕公餗而今在礼部任职,颇为清闲。所以,赵昕来吕家,只看见的自己的岳父还有五叔。 此外,吕夷简还有两个女儿,也都嫁给名门。大女儿嫁给司封郎中王雍(宰相王旦之子),和王家联姻,奈何不孕,并未产下一儿半女,生活不是特别顺心。 总的来说,这一次赵昕主要是认人,不仅是认长辈,也是认同辈,吕家同辈之人也有不少,几乎每一个分支都有三四个兄弟姐妹。加之吕夷简兄弟姐妹那一边的亲戚,这一次凑了好大一家人,足有上百人,举办得热热闹闹地,下人出入不已,忙里忙外。 赵昕身为太子,这些场面自然是习以为常,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到达的时候一一拜见各个长辈,虽然辈分最低,但是因为身份地位,赵昕反倒好像像主人一样。 在此期间,赵昕同时收了不少礼物,只不过是吕正心拿着,和嫁妆也没有什么区别。吕正心管就管呗,赵昕也不在乎这些。 到了下午的时候,岳父吕公弼说自己有些乏了,让赵昕和吕家同辈多聊聊,增进一下感情,说完之后将吕正心一把拉走,也不知道询问一些什么,还是要交代一些什么。 赵昕识趣地紧,不该问的不问,再说了和这些同辈在一起,自己也少许多约束。一般这个时候都是玩些文人之间的游戏,猜字对联这些,毕竟吕家世家名门,诗书传道,总不能打叶子钱,玩双陆吧。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如此准备的,为了在赵昕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一些人甚至为此准备了半个月不止,请了不少名门大家帮着揣摩诗词,探索对联,只是希望得到赵昕的赞美。不然呢,不会真的有人认为在宴会途中,短短三两分钟内能够七步成诗吧。不是人人都是曹植,况且人家那也是诗以言志,有情感在。 事实上,赵昕也有准备,只不过比不上他们罢了。吕正心担心自家良人在家族宴会上出丑。在出发的时候,还向赵昕泄露可能会遇上的刁难,帮着赵昕化解危机。 赵昕身受一流皇家教育,虽然对诗文这些不感兴趣,但是应付这场场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几个游戏之后,赵昕将话题引导到不久前南征交趾一事上,众人自然是对赵昕一阵夸赞,把赵昕和卫青霍去病李靖这些不世出的名将相比,坐镇中军,“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听得赵昕自己都不好意思。他南下一趟,事实上并没有施加多少个人意志,只是按照宋巡等人的既有路线执行而已,远当不起这些夸奖。 将话题引导到南征交趾一事上后,赵昕继续道:“岭南之地,人畏之如虎,以为瘴毒遍地,蛇虫出没,实则是大有作为之地。其地广而人稀,长夏而无冬,稻苗短至五十日可熟矣,使良田尽辟,则北地何愁军粮不足。” 赵昕希望一批吕家子弟南下两广及交趾,帮着开发当地,不一定要去当官。事实上科举这条路也不是人人都能够走通,即便是吕家也是如此,否则宰执们一把年纪了,还会扯下脸面来争抢荫蔽的名额。 总有些人要另寻出路,与其在家混吃等死,不如出海打拼一番,日后成就说不定比选择荫蔽当小官的同龄人要高。种植特产,南北海路交通,甚至于跨国贸易,哪一项不是至关重要。 能够当官的,也有志于当官之人,想要在科举这条独木桥上闯个天地出来,赵昕自然不会拒绝,正好自己在朝中势单力薄,需要人手帮衬。若是有人无意于官场,不如去两广谋个出路来,无论是进入船厂任职,还是以吕家的资本开设一个新的公司都行。 许多人被赵昕说动,但是毕竟是人生大事,事关重大,还是需要回家问过长辈才行。赵昕也不急,只要有一个就行,有一个赵昕就打造成积极分子,先进案例。 第442章:谁在演戏 吕家之行,于赵昕而言,最重要的结果莫过于交结大批吕家子弟,拓宽了自己的势力。 相比较于曹家,吕家不少子弟饱读诗书,哪怕是寻常按照年资晋升,日后在朝堂都大有作为。这是年轻一辈,而中年一代如今已然步入官场,再有几年,等到赵昕继位之后,就可以顺势调回中枢任职。更不要说吕家和不少宰相之家互相联姻,势力盘根错节,这股隐形的人脉也很重要。这里并不是说曹家的势力不重要,而是曹家的势力集中在军界,一文一武,不可偏废。 赵昕的姿态让吕家上下颇为满意,嫁女入东宫,求的不就是这些吗?赵昕需要吕家子弟壮大自身,吕家子弟同样需要攀附赵昕的势力实现更快的晋升。本就是一场互利共赢的交易。 当然,若是吕正心能够生下来一儿半女的,在利益之外,有着血缘上的联系,那就更好了。赵昕在宴席之上,听到最多的絮叨就是这个,马老太君三句话不离这个话题,说自己时日无多,眼看就要随吕夷简而去,心心念念想要一个曾孙。边上一群姑姑嫂嫂,就在一旁附和着,荤段子频出,以赵昕脸皮之厚,都有些禁受不住。 晚上的时候,马老太君原是要留赵昕和吕正心在吕府内住上一晚,态度颇为强硬,檀木拐杖柱在地上,赵昕都被震了一下,这辈分高了两级,赵昕也不敢造次呐。 但是,赵昕不可能真的留宿在外,推说每日东宫都有不少政事需要处理,岳父吕公弼也帮着赵昕说话,最后马老太君才愿意放赵昕离开。 但是老太君也有条件,说自己时日无多,平日最喜欢的就是吕正心这个孙女,希望休沐日的时候赵昕能够带着吕正心出宫来看望她。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赵昕满口答应下来,说吕正心何时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出宫省亲。结果赵昕的这个表态,反倒被自家岳父狠狠骂了一通,说后宫之人不宜和母家联系过于密切,以免外戚权重干涉朝堂。太子身为储君,身负社稷之重,就更应该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杜绝私情。 说起来,这个风气还是曹皇后带起来的,曹皇后自从进入后宫之后,她弟弟几次入宫拜见,停留不久就被赶走。当时用的借口就是如此。有曹皇后的光辉形象在前,吕正心若是随意出宫,少不得惹来台谏弹劾,到时候吕公弼的脸面也挂不住,甚至会影响仕途。 当时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场面闹得很不愉快。一边是老太君想念自己的孙女,想要自家孙女多多出宫。一边是自己的岳父忠臣体国,不要自家女儿频繁出宫。赵昕两面不是人,尴尬不已,脸上的笑容僵持住,几乎要哭了出来。你们能够想象当时的场景吗? 最后的结果,还是岳父大人稍胜半分,老太君也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吕正心承诺无事不出宫,争议这才结束。 因为这事,回去的路途中,吕正心上车之后就低声抽泣不已,赵昕只好一路安慰。 赵昕最是看不得女人哭,便道:“莫要哭了,还是有办法的,至少能够让你经常见到老夫人。” 吕正心不愿意相信赵昕,甚至都不愿意抬起头来看赵昕一眼,道:“皇后娘娘故事在前,奴家岂敢自负殿下宠爱,乱了宫中规矩。” 赵昕叹了一口气,吕正心还是太嫩了呀!这么简单的套路都没有看明白。赵昕身处宫廷之内,时时刻刻接触勾心斗角,几乎是在冲突爆发之后,就明白岳父大人和老太君两人互相唱红白脸,这一切,只怕都在他们算计之中。 有了今天晚上的这场冲突,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朝野上下关于吕公弼的清名就会流传开来。吕公弼进入两府的最后一块绊脚石就会因此而被搬开,不必担心有人说他是受了女儿的帮衬。 赵祯在外一向表现仁德,吕正心要见老太君,难不成还能够拦着不成,不可能的。所以,岳父吕公弼演的这场戏,既没有杜绝吕正心出宫,还为自己博得清名,毫不夸张地说,这件事情还能够进入青史,史官必定会加一笔。 看明白了岳父大人的算计后,赵昕自然是跟着演戏,吕公弼进入两府,哪怕是枢密副使,对于赵昕而言,也是有着莫大好处的。这段时间陈执中名声不好,罢相不过是时间问题,若是运作地好,完全有可能博取一番参知政事的职位。再不济,也要推进两府之中。 不过话说回来,难不成吕家人为了将戏演得逼真一些,真的没有将事情告诉吕正心吗?还是说,吕正心已经察觉出来了,到目前为止也是在演戏。赵昕倒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小,毕竟后宫里的嫔妃,人均表演大师,心机深重,否则光靠帝王宠爱可达到不了那个位置。 想到这里,赵昕下意识地看向吕正心,靠在赵昕身上的她还是在低声抽泣着,泪水将胭脂水粉尽数给抹花了,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姿容,反而愈发楚楚可怜。 吕正心大家出身,平日这种事情哪怕是没有接触,也应该有所了解。所以,她可以相信吗?还是说仅仅是为了骗取赵昕的同情呢? 赵昕只觉得更加零乱了,连枕边人都无法相信,这个太子当的,可真是糟心。要是日后当了皇帝,是不是更是孤家寡人,一个都不能相信。 权力这东西,离间了亲情,纷乱了爱情,隔阂了友情。赵昕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这一晚的事情,岳父大人和老太君应该是早有预谋,完全是下套让赵昕说出那些话来,一环接一环。 至于吕正心,赵昕愿意相信她,但是这份信任能够持续多久,赵昕自己也不知道。 平日处理政事就已经让人心烦意乱了,赵昕还是希望回到宫里之后能够清净一点,能够少一些猜忌,少一些隔阂。 第443章:欧阳修出京 明日,吕公弼在吕家家宴上说的那些话,果然满城皆知。赵昕在这个过程中可是没有发挥自己的舆论影响能力,可见吕家的势力有多强。 曹皇后为此专门去找寻赵祯,说不可让天下人耻笑皇家薄待新妇,使不得与亲人相见,有违人伦。建议不时邀请吕家人入宫,专门招待一番。赵祯准了,于是乎,赵昕又见到了自家岳父岳母还有马老太君。 赵昕看向自己身后的吕正心,道:“如何?日后你要见父亲母亲大人或许有些难度,但是要见老夫人,还是简单的。皇后娘娘估计时不时会请老夫人入宫游玩,你到时候负责接见便是。” 赵昕讨厌将事情看得过于分明的自己,可是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若是不将这些事情看得清楚一些,什么时候自己莫名其妙地死了都不知道。 今日的皇家宴席上,赵祯出口盛赞岳父吕公弼深明大义,不计私人之情,为国考量,是为国之栋梁。 听到这些话,吕公弼正色道:“此微臣本分,陛下盛誉。” 赵祯深为叹息道:“使天下臣子皆如爱卿,天下何愁不治。” …… 一番夸奖之言,吕公弼听在耳里,喜在心里,带着满面的笑容离去。而到了这个时候,吕正心再蠢笨,也察觉出几分滋味来,面色颇为奇怪,喜的是父亲大人高升在即,不喜的是自己成为了棋子,白白哭了一个晚上。 之后,时间来到六月初,赵昕没有等来陈执中的罢相诏书,而是先等来了欧阳修贬谪地方的诏书。朝廷以翰林学士欧阳修为翰林侍读学士、知蔡州,知制诰贾黯知荆南。 为什么贬谪,还是因为弹劾宰相陈执中一事,特别是欧阳修的这次弹劾,赵昕专门找过来看了一番,触目惊心。总而言之,看得很不舒服,赵昕都看得不舒服,何况是赵祯。 欧阳修还是改不了大嘴巴的坏习惯,但是他也算是说出来了其他人不敢说的内容,名声因此再次增长。最后顺便说一句,这篇弹劾奏章文采还可以,欧阳修不愧是文坛大家。 “近年宰相多以过失,因言者罢去。陛下不悟,以为宰相当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罢之,故宰相虽有大恶,而屈意以容之;彼虽惶恐求去,而屈意以留之;虽天灾水旱,饥民流离死亡道路,皆不暇顾,而屈意以用之。” “陛下上不顾天灾,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学无识、诌邪狠愎之执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于陛下而反损圣德者多矣。然而言事者之用心,本不图至于此也,由陛下好疑自用而自损也。今陛下用执中之意益坚,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胜于言事者。” “然天下之人与后世之议者,谓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为何如主也!前日御史论梁适罪恶,陛下赫怒,空台而逐之。而今日御史又复敢论宰相,不避雷霆之威,不畏权臣之祸,此乃臣能忘其身而爱陛下者也。” 后世之人将海瑞的《治安疏》视为天下第一疏,要赵昕说,欧阳修的这篇奏疏也差不多。人家弹劾当朝大臣,那弹劾的都是臣子如何如何,是奸邪,是乱臣。欧阳修这家伙倒好,字字直指君王之错,说赵祯包庇大臣,上不顾天灾,下不恤人言。好家伙,这也是你一个言官能够说的东西。 赵昕看完之后人都傻了,但凡被明清皇帝看见,这不得掉脑袋,之前欧阳修写什么《朋党论》,就足够他死一百次了。这次还闹幺蛾子出来,真是相信大宋祖宗之法呀!啥都敢说,欧阳修自己也懂事,写完这篇奏疏之后,直接自请出京,知道赵祯一定不会让他再留在朝中的。 赵祯顺势批准,不带半分犹豫,换赵昕也是一样,这家伙留在朝中,压制宰相权力是可以了,但真就是双刃剑呐,竟然还反伤自己。 欧阳修这等天子“宠臣”,因为弹劾宰相陈执中一事,都被赵祯毫不犹豫地贬谪地方,朝野再一次为之震惊,随之寂然。 岳父吕公弼见此情形,本来还觉得宰相陈执中这位置坐不长,看这架势,地位稳固呀!有了自请出京,任职外地的心思,先在地方磨砺几年,打磨一些资历再进入两府。 赵昕令人出宫,让岳父暂缓出行,虽然不敢保证事情会向哪个方向发展,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赵祯两三年内会换一个宰相,陈执中自身名声臭了,这位置也差不多是时间结束了。 从权术的角度而言,欧阳修在奏疏中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宰相当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罢之”,台谏官越是对陈执中群起而攻之,赵祯越是要保住陈执中,不可能会因为欧阳修等人的奏章而罢免。 自古只听说有君权和相权的矛盾,言官不过是君王用来制衡宰相的工具罢了。从来不曾听说君权和言事权之间的矛盾。敲打宰相可以,目的是让宰相安心办事,以君王意志为自身前进的方向,只要不参与权力之争,宰相好端端的,去罢免人家干什么。 干事的宰相,谁敢保证一点过错都没有,言官张口闭口奸邪,亲身去干实务的时候,又是一通不会。陈执中杖杀三个女奴的事情,朝廷已经给了交代了,至于其他指责陈执中不学无术的内容,又有多少是真的站得住脚的。给点阳光还真的灿烂起来了,可笑。因为这点小事就罢免,以后还有谁愿意帮赵祯办事。 当欧阳修被罢免的那一天,两府高官对赵祯几乎是佩服地五体投地,言语交谈之中神情平和许多。倒是中下层不少官员对欧阳修出京颇为惋惜,一大群人出城去送他。又是作诗,又是折柳,感慨朝廷奸臣当道,蒙蔽圣听(他们也不敢说赵祯暴虐),惋惜欧阳修这样的正义斗士就此出京。 只能够说,在不同的角度上,看待问题的结果完全不一样。 第444章:帝王心术的运用之法 欧阳修出京,但是在这次争议中,还有一人留在朝中,即殿中侍御史赵抃,说起来,这场火,当初可是他烧起来的,上书言陈执中有八事不得不罢。之后欧阳修等人引用的陈执中罪状,也主要是出自他之口。 而今见得欧阳修出外,顿生兔死狐悲之意,赵抃上书道:“今闻欧阳修乞知蔡州,贾黯乞知荆南府。侍从之贤,如修辈无几,今坚欲请郡者,非它,盖不能曲奉权要,日虞中伤,皆欲效溱、襄、奎、绛而去耳。今陛下又从其请而外补之,万一有缓急事,陛下何从而询访,何从而质正也?伏望陛下勿使修等去职,留为羽翼,以自辅助。” 赵抃上书之后,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成功,相反,他也做好了出外的准备,乞解宪职补外,支持赵抃的也只有御史台寥寥无几的官员。 但是,又有谁人能够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赵祯突然“悔改”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陈执中主动上书请求出京后,赵祯准许,由此吏部尚书、平章事陈执中,罢为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判亳州。 你以为我会罢免陈执中,嘿,我就是不罢。不仅不罢,你们这些自以为清臣,为国为民的言官,我还要一个一个地罢免而去。 到了众人形成一致意志,即赵祯不会罢免陈执中的时候,陈执中又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罢免了。 赏罚出于上,荣辱出于上,富贵贫贱出于上。什么是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制国家,什么是帝王权力至高无上,这就是。 这场政,治斗争中,陈执中的去留,他自己已经无法决定,事实上,闹出这般大的风波之后,陈执中比任何人都想要赶紧下台,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顶着奸邪的名声处理朝政的。 宰相,言官,群臣,士林,所有人不过是赵祯手中的棋子,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这场斗争结束,赵昕学到了很多很多。赵祯并不像后人眼中那般柔弱,否则边疆危机如此严重,国家早就崩溃了。 陈执中被罢免,赵祯以忠武节度使、知永兴军文彦博为吏部尚书、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宣徽南院使、判并州富弼为户部侍郎、平章事。 文彦博与富弼同日为宰相,也算是一件盛事。宣制的这一天,赵祯数次派遣小黄门观察百官的神色,结果是百官相庆得人。赵昕也开心,因为接下来朝廷应该会稳定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有文官上书请求召回欧阳修,赵祯同意了。打一棍子,再给个枣子吃。估计欧阳修以后也不敢再如此放肆。 当然,赵昕的岳父大人吕公弼也在次日成为枢密副使。虽然距离预期目标有些差距,但是无论如何,好歹进入两府之中了,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岳父大人吕公弼自从进入两府之后,赵昕与他几乎断绝了联系,倒不是谁多么绝情,而是太子与高官重臣交结,极其犯忌讳。再说了,吕公弼是赵昕的岳父,但凡相关处,自会帮着赵昕说话,何必要不时见面,不是惹人猜忌吗?真要有不得不交流的时候,也有各自手段交流,马老太君还时不时入宫呢,有什么好担心的。 有吕公弼在朝,赵昕也算是有了一个靠山,虽然这个靠山目前还不是特别稳固。但终究是质的飞跃,与梁适这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文彦博与富弼入京为相,你以为会有新官上任三把火吗?没有,自从庆历新政之后,赵祯就极其厌恶变革,知道他心性的官员,自然不会妄加改革。最多是当一下帝国的修补匠,调整一下兵力布置,改变一下转运使辖地,繁琐细碎,不值一提。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平稳,于赵昕而言自然是好事,能够抽出更多的精力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即便是有事,想要遇上陈执中这样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的,这次陈执中丑事在前,无论发生再大的事情,赵昕心中也是毫无波澜。 这个季节,岭南新近成熟的早稻送至汴京,前后共计百万石,虽说比不得江淮之地,但是在北方干旱的时节下,依然显得尤为可贵。当然一同北上的还有生丝,蜜饯等物。 赵昕下令北上之船,凡是携带珠宝等贵重之物,一律课以重税,相反运送粮食则是可以得到补贴,算是带动了大宗货物贸易的趋势。而当船只南下的时候,船上就满载着布帛瓷器书籍等手工艺制品。 南北贸易交通,赵昕希望造福最广大人民,而不是仅仅让一小部分人受益。汴京城百万人口,如今其中至少有五万人参与到这项南北交通往来之中,算上他们的家人,赵昕至少能够影响到四分之一的人口。 现在赵昕需要烦恼的事情是汴河需要运输的东西太多,河道往往长时间堵塞,赵昕甚至想要分离部分人口产业,下放到开封府下辖的某个州县去,省得因为河道堵塞影响效率。 另外,这次岭南送来百万石粮食后,赵祯全然不顾嘴脸,直接就张口和赵昕要,一点转圜都没有,直白到了极点。赵昕事实上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因为赵祯已经派禁军前往接手了,摆出一副你不给我就强抢的姿态来。 赵昕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要了将近十万厢军走,反正在河北朝廷也养不起,也不属于一线战斗人员,赵昕要这批厢军南下归农,何尝不是帮朝廷减轻负担。 本来赵祯还想要这批厢军帮忙回河之后再听从赵昕之命南下,赵昕直接拒绝了,开玩笑,要厢军帮忙回河,一天天的开销谁出钱呀!赵祯这个抠门的家伙铁定不出,到时候还是赵昕背锅。 十万厢军,拖家带口地,总人数可能有二十万至三十万。事实上就是一个巨型流民群体,你要是不把这些人养在军队里面,他们就会变成匪盗,说不好就变成黄巾起义这样的动乱。 这群人,平均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四十岁往上就容易被大自然和社会淘汰,六十岁绝对是不可能的数字。 这批人,正是赵昕所需要的。在未来,赵昕也希望有更多这样的人能够南下。 第445章:厢军的安排计划 此番运送厢军南下一事,毕竟人员众多,一次肯定运不走,所以先让他们南下至江淮之地,在淮河沿岸赵昕布置有众多粮仓,先行养活下这批人难度不大。 好不容易有一支准军事化的部队,虽然在别人眼中可能是鸡肋,但是赵昕还是颇为重视的,倒不是因为赵昕花了一百万石粮食才从赵祯手里换过来。而是赵昕希望以他们为雏形,融入商业化运行模式,在南方打造出一个生产建设兵团来。 是不是听着有点乱,事实上,赵昕也不知道究竟用什么办法,但是好在如今赵昕家大业大,可以先行摸着石头过河,真要是中途出现了问题,也容易及时更改。赵昕有试错的资格。 后世在边疆各地设置有生产建设兵团,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戍卫边疆,其次是为边疆地区提供后勤支持,减少国家军费开支。 简而言之,就是军屯。军屯在中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曹操,东汉末年社会秩序崩塌,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大量土地无人耕种,而养着一大群士兵也要大量军饷。三国时期,史书中吃人的记载有不少,局势之严重可见一斑。 曹操发明这军屯,本质上还是为了解决军粮问题,统一天下。吴蜀两国见到有好处之后有样学样,但主要是在战区,吴国在淮河两岸,蜀国在汉中设置有军屯。不及曹操设置地广泛。 等到三国局面彻底确立下来之后,战争频率减弱,军屯逐渐遭到破坏,曹丕有些时候赏赐大臣,就将数百军屯户一起赏赐给大臣。军屯户地位如何奴隶一样,衣食无着,遂大量逃亡,大量军屯荒废,哪怕是各国竭力遏制逃亡,也无改大势。司马氏统一天下后,司马炎随即将名存实亡的军屯制给废弃了。此后历朝虽然偶有恢复,终究不成气候。 实行军屯的又一王朝是明朝,在严密的户籍制度下,军屯与军户固定下来,享受税收优惠,基本上不用纳税,但是要承担战争的职责,自备兵器战马,不足则朝廷另补。前期自然是好的,朱元璋自豪地说他养百万兵不要朝廷一分钱。 可是到了王朝中期,人口增长,不许军屯户另谋出路就显得不合人情。另外军人地位低的问题长时间得不到解决,谁愿意一辈子当大头兵。加之朝廷任免非人,官员任意欺压剥削,导致大量军屯破灭。建构在军屯体系上的军队随之涣散,不得不选择募兵应对危机,可是因为募兵带来的财政问题,最终还是将大明给拖垮了。 再往下,就是建设兵团了,兵转民,介于军事组织与政府组织之间,不做展开。 之前在平定侬智高之乱的时候,赵昕就遣送俘虏去海南岛开发荒地,效果还不错。但是依靠军事化管理,时间久了面临效率下降的问题,还有俘虏逃亡入山林为盗匪,影响地方治安。所以这几年赵昕先后帮部分俘虏去贱籍,提供耕地,让他们和普通百姓一样纳税,又演变成小农状态了。 小农状态好是好,商鞅变法以来,就推行小家庭制,一方面瓦解了地方宗族力量,而且在耕战系统下,百姓怯于私斗,勇于公战,国力迅速增长。但是问题也明显,小农抵抗风险的能力弱,而且没有进行生产工具更新的能力,铁质耕具没有,连一头牛都买不起,用人来耕地,产量怎么可能高。 小农经济下,农民自给自足,和市场交流不多,生产的手工艺制品销售不下去,要他们交税也困难。 所以,在经过之前的试水之后,赵昕决定往前再迈一步,在不改变当下基层组织的情况下,延续地方保甲法,沿用保长和甲长作为地方统治基础。倘或不服管教,甚至可以延续军队中的层级体系,推行更加严密的控制。 组织基本成型后,以人口分田,凡是土地产出,一律上缴,粮食换为粮票,桑麻则按斤数换成相应的布票,每月可按照各家人丁换取相应的粮食和布帛。多余的粮票和布票可以用来换取耕具耕牛,也可以送子女入学就医等,当然也可以存在手里,只不过要三年一换才行。 算是另类的余粮征集制,日后赵昕倘若要与西夏和契丹一战,粮食再多赵昕都是嫌少的。一方面北方天灾连年,地方百姓尚且不足口粮,只能够千里远调,另一方面两国都是大国,一旦出兵,动辄数十万兵力,民夫更是要以数百万计,交战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三年。赵昕只能够广积粮,倘或这次实践果有成效,还应该在地方推广。 其实最初赵昕还设想过人民公社的组织形式,最终还是放弃了,私有制晋升成为公有制难以想象,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关于粮票和布票,赵昕在前些年就已经实践过了,赵昕手下几个产业的工人,日常使用钱币的频率已经很少,粮票和布票携带方便,又有赵昕的背书,可随意兑换,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如今无论是刊印还是防伪技术,如今都已经相当发达。虽然距离推广至全国还有一段路程,但是事实上有不少走远路的商人,早已采用粮票和布票作为交易媒介,粮票拥有了近乎货币的职能。 这像是在挖赵祯的墙角,毕竟每年光是钱币(主要是铜和铁)的冶炼一事,赵祯就能够入账数百万贯,朝廷缺钱了,还能够自发引导通货膨胀再赚一笔。 可是金属货币再如何冶炼,也是根本无法跟上社会财富的流转速度,赵昕也不算是挖墙角,更像是弥补金属货币所不及的亏空。社会之中本就有以物易物的传统习惯,粮票和布票本质上还是代币,所以也算是以物易物。 具体实行计划赵昕已经先行下发至广州,要樊圣给自己找一批有军功在身的人,也就是之前参与过平定侬智高之乱和南征交趾之战的人,赵昕带给他们荣华富贵,这帮人绝对忠诚于赵昕。赵昕希望这批人作为中层干部,负责指挥领导这批厢军耕种,并调停地方纠纷,农闲的时候还可以组织进行军事操练。 倘或日后国战一开,这批厢军一方面可震慑南方小国,另一方面可出兵北上。 第446章:庞籍过京 赵祯新任文彦博、富弼二人为相,恰逢庞籍改知并州,需要路过京师,于是赵祯召庞籍入京奏事,询问庞籍对任用二人的看法。 自吕夷简去位以来,而今有十余年,两府宰执换了一批又一批,庞籍算得上是其中最得赵祯信任的宰相,不仅在任时间长,而且担任的还是独相,他被罢免的时候还找不到过错,朝野上下都为此而叹息。至于阻碍狄青上位这事,事实上,但凡是个文官就会阻拦,这是事关他们自身利益的事情。 赵祯询问庞籍的时候,赵昕并不在场,但是皇宫本来就是一个四处透风的地方,经过事后打探,赵昕也算是知道了庞籍说了些什么。因为庞籍在朝堂上的地位,他的表态对于接下来的朝政有着相当重要的影响。换做别人,赵昕才懒得私底下打探呢。 面对赵祯的询问,庞籍道:“二臣皆朝廷高选,陛下拔之,甚合天下望。” 赵祯道:“诚如卿言。文彦博犹多私;至于富弼,万口一词,皆曰贤相也。” 这句话暗藏机锋,有人说文彦博的坏话还好,但凡为高官之人,身上弹劾都有不少。至于富弼,所有人都说他是贤相,可是这世上哪里有人十全十美。越是万口一词,反而值得怀疑,是不是结党营私,隔绝上下。 庞籍的回答展现出高超的政,治水平,他说:“文彦博之前与微臣同在中书,知其所为,实无所私,但恶之者毁之耳。前者被谤而出,今当愈敬畏矣。富弼前为枢密副使,未执大政,朝士大夫未有与之为怨,故交口誉之,希望其进用而已,亦有所利焉。若弼以陛下爵禄树私恩,则非忠臣,何足贤!若一以公议概之,则向之誉者将转而为毁矣,陛下所宜深察也。且陛下既知二臣之贤而用之,则当信之坚,任之久,然后可以责其成功。” 之所以所有人称赞富弼,那是因为有小人希望富弼提拔他们,不足为信,陛下你要察其言观其行。这番对答,一方面既不会得罪富弼,另一方面又能够化解赵祯心中的猜忌。否则富弼眼下虽然风光入京,时间不长恐怕就要被贬出京。 赵祯是怎么想的赵昕不知道,反正庞籍的这番话,赵昕听着很舒服。加之庞籍说文彦博之前被贬出京,如今会更加敬畏,事实上就是会更顺服地执行天子的意志。这可真是挠到了君王的痒痒肉上面。 你说这是奸臣,唉,朝堂清和平静,能够让君王更省心一些难道不好吗?谁喜欢异论相搅,整天看着朝臣谩骂。还不是不得已而为之,需要维系自己的权力。 庞籍此番路过汴京,奏对结束后,几乎没有停留,以免卷入而今的朝政纠纷中,掺和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赵昕还是有办法和他联系上,借口听说庞籍而今身上有些小毛病,专门令人送了些药物去,同时询问了几个问题。 比如对回河之事的看法,比如对削减兵额的看法。这是朝中而今争执地比较激烈的问题。 在前者上,赵昕持中立态度,赵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赵昕倒是也希望回河成功,黄河之干系,实在是不小。要是成功回河,《水浒传》估计出现不了了,因为八百里水泊梁山,这个时候其实是不存在的,要等黄河回河失败后,接连几次改道,才会出现。 至于有关削减兵力的问题,赵昕则是坚定支持削兵。宋朝之所以大肆招流民入兵营,不就是为了解决就业问题吗,用少量军饷将这些人收拢起来,平时负责河道维护,道路维修,以及粮饷运送问题。赵昕如今大肆兴建产业,正好缺人手,虽然不可能一口气将所有厢军吞下,但是也可以吃下一部分来。 此外还有一些开封府人事任免的问题,赵昕身为太子,比不得汉唐的太子,但是提拔官员,只要不要太过分,在从五品以下的官员,赵昕和吏部打个招呼,也没有人敢忤逆赵昕的意志。不少人走赵昕的路子,想要赵昕帮着举荐,有小官,有小吏,还有布衣之士。 这个时代的简历,写下自己的名字,籍贯,及父祖出身,然后配一首诗文,或者一篇赋。当然也有人写朝堂时事的,但是这其中水太深了,运气不好可能连做官的资格都要丢失,所以还是写写风花雪月来得好。 后世的名片有纸质的,有烫金的,这个时代的简历,也是讲究包装的。上等的包装,墨纸封面,一套下来就是数贯钱打底。更不要说自己的诗文需要经过数个大师观看,否则哪里敢轻易投入太子门下。 事实上赵昕也不需要举荐他们为官,但凡夸奖上一句,就足够这些文士通过科举了。当然要走制科,寻常进士科的话现在已经采取糊名制度了。 以上就是赵昕询问的问题,有些问题指向很明确,有一些则是相对琐碎一些。 问答不落于纸面,但是这些内容,即便是赵祯知道了又如何,赵昕向朝中老臣询问治国理政之法,难不成也有问题吗? 至于最后庞籍的回答,也没有超出赵昕的预料,严守中庸之道,滴水不漏。赵昕该做的,即便是庞籍反对,赵昕还是要做。赵昕不愿做的,即便是庞籍支持,赵昕难不成会去做吗? 赵昕之所以专门去问这一趟,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认可庞籍的地位。算得上是一个正常操作。 相比较于路过汴京的庞籍,绝大部分人还是更关注新近拜相的文彦博和富弼,一股脑地请求拜见,两人门前可谓是车水马龙。 若是白衣文士,或是小官小吏拜见,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不少高官都连番拜见,以至于回京之后的欧阳修上疏请自今两制、两省以上,非因公事不得与执政相见,及不许台谏官往还。不知是不是出自富弼的指使,想要清净两天。 至于赵昕,自然是不可能和文彦博和富弼这样的台上宰执交往过深的。 接下来的日子,相对平淡,几乎无事发生。 第447章:契丹易主 1055年八月,宋朝无事,但是北面的契丹有事。耶律宗真去世,契丹易主,群臣上谥号神圣孝章皇帝,庙号兴宗。 具体去世时间是为八月二十八日,在二十六日,耶律宗真召回燕赵国王洪基,也就是太子,谕以治国之要。二十七日,大赦,纵五坊鹰鹘,焚钓鱼之具。 耶律宗真生于1016年,不过四十岁就驾崩,可谓是英年早逝,非要说一个转折点的话,那就是六年前其亲征西夏,再次遭遇失败,此后耶律宗真就一直纵情山水,走马斗鹰,身体素质以直线速度下滑。但是今年过世,还是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赵祯还要比耶律宗真大六岁,如今虽然不时传出头昏眼花的消息来,但身体大致保持完好。 一个国家若是领导人更换频繁,钱财都花费在新君继位上面了,政策也不会连贯。最后就是国中的一些势力,旧主能够震慑住,新君却不然,容易引发国中内乱。 康乾盛世,三个君王,三人在位时间近一百四十年,基本平定国内外一切纷乱,特别是位于西陲的准噶尔汗国,但凡少了一位君王,都不可能将之平定。相比较而言,所谓三藩之乱,台湾郑氏,南明残部,都不值一提。 耶律宗真,当然现在可以称呼其为兴宗了,刚上位的时候他受制于生母钦哀太后萧耨斤,致嫡母齐天皇后萧菩萨哥无罪被弑,论者讥其亏王者之孝,因为是萧菩萨哥将兴宗抚养长大了,在嫡母有难的时候也不帮一下。 杀了萧菩萨哥后,萧耨斤担心兴宗亲政后,自己的权力会有所剥夺,于是就与萧孝先兄弟合谋,企图废掉兴宗,另立自己的小儿子耶律重元。结果反倒是这个耶律重元,先去禀报母亲谋反的消息。兴宗遂出手平定生母之乱。此后萧耨斤就一直处于被囚禁状态。 眼下临兴宗之丧,萧耨斤无戚容,见皇后悲泣如礼,甚至说:“汝年尚幼,何悲痛乃尔!” 宋史的记载很隐晦,事实上这段话意思是说,你还年轻,还可以再找一个,这也是草原民族的习惯,嫁给弟弟甚至是儿子,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辽朝这些年汉化不少,加之不断被宋人嘲笑,上层人物基本上已经很少出现这些传统习惯了。 辽兴宗去世,消息在九月初的时候就传到了宋朝来。于宋朝人而言,自然是欢庆于道,就好像中国人听说美国前总统去世一样。要知道前些年就是辽兴宗趁着宋夏战争期间,趁机勒索多要岁币,能够喜欢他就怪了。说起来,当初还是富弼出使契丹,商谈增加岁币一事,富弼也是借此功劳进入两府,如今算是他第二次进入中枢。 西夏人的心情应该和宋朝差不多,毕竟契丹两次征伐,本就国困民乏的西夏更是捉襟见肘,虽然在战场上取得胜利,但也是惨胜,不得不乞求约盟。 两国幸灾乐祸是有的,但是趁机进攻契丹的胆子是没有的,毕竟辽朝这次权力继承相对稳定。哪怕是契丹国中最大的权臣耶律重元,也不见起事的姿态,兴宗去世,他就是契丹国中辈分最高的人了,而且还是一个实力派,涉足政权及君权,势力不容小觑。耶律宗真自然能够镇住自己这个弟弟,但是耶律洪基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就值得商榷了。 新主耶律洪基手段也很凌厉,以皇太弟重元为皇太叔,免汉拜,上奏不名。先给待遇,而后遣耶律重元安抚南京军民,将之调离权力中心,防止发生宫廷政变。 辽南京,即幽州,位于阴山山脉之下,是宋辽战场的前沿,北宋在此边疆驻扎四十万大军,契丹也差不多。 一旦契丹失守此地,失去的可不仅仅是大量耕地与民众,经济地位一落千丈,没有赎买其他小族的钱财,各地烽火恐怕难以停歇。南京地位如此重要,长期是以太子镇守此地。所以,辽朝太子是握有兵权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说辽主也会派遣自己的亲信加以制衡,但是再怎么样也比宋朝好。赵昕想要涉足兵权,那真是步步惊心。 总而言之,耶律洪基此番把自己的叔叔送去自己的大本营,名义上说是安抚南京军民,事实上,就是送去南京看押起来。 新主耶律洪基,上位之后除了扫清自己叔叔这个隐患之外,同时下诏:“朕以菲德,托居士民之上,第恐智识有不及,群下有未信,赋敛妄兴,赏罚不中,上恩不能及下,下情不能达上。凡尔士庶,直言无讳,可则择用,否则不以为愆。卿等其体朕意! 耶律洪基要群臣上书言事,清扫自己父亲统治末年朝政的弊端。新朝新气象,一时间上书者如云,不多言表。 这次契丹国中变故,赵祯在得知消息之后,就召集群臣言及此事,商讨辽朝可能的变化,特别是辽朝是否会发生内乱。倘或发生内乱,是不是能够趁机北上,倒也不一定打一仗,能够把多出的岁币要回来就好了。最后,赵祯主张把狄青派往北京大名。 群臣的反应,其实不难想象,且不说契丹会不会爆发内乱,即便是爆发内乱,文官根本没有足以出镇之人,非要用狄青不可,坐视武将地位上升,已经是枢密使了,再进一步岂不是要当宰相。 总而言之,反对的理由一大堆,旱灾啦,兵员缺乏训练啦,上下不合啦,狄青不曾镇守河北,不了解当地民情啦。 赵祯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意见,事实上,即便是没有文官们的反对,赵昕也不觉得赵祯会趁机北上,不过是一个姿态而已,最多是想着先平定西夏而已。 看完了这一切的赵昕,颇感无语。同时也为狄青的处境而忧虑,这也不是第一次文官们联合起来阻击狄青了,上一次还有梁适帮着说话,这一次一边倒。这一世,即便是有赵昕在朝,赵昕也觉得自己很难保住狄青。越是身处其中,越是感到凶险。 第448章:回河成功? 争论多时的回河一事,九月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出来,由李仲昌提举河渠,方案是自澶州商胡河穿六塔渠入横陇故道,以削减黄河水势。早在前些年黄河第一次改道的时候,李仲昌就提出自己的意见,熬了这许多年,如今总算是在富弼的支持下,得以主持此事。 诏书下达,但是距离具体回河还有一段准备时间。首先是确定具体方案,因为这些年黄河肆意奔流,李仲昌前些年的方案可能需要做一些细微的调节。 方案确定之后,还有征发民夫,供给粮食,确定统属调度等诸多事宜。在富弼的支持下,赵祯决定发三十万民夫负责回河一事。 欧阳修曾经出使河北,不说通晓当地水文环境,但是基本情况还是明白的,上疏道:“六塔狭小,不能容受大河,以全河注之,滨、棣、德、博必被其害。不若因水所趋,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之入海,则河无决溢散漫之忧,数十年之利也。” 结果是赵祯不用其疏。理由已经阐述过很多遍了,也不再复言,这已经不是一个科学问题了。 历史会重演吗?赵昕的内心是极其沉重的。大环境是气候变冷,同时中上游人口增长,森林面积逐渐缩小。哪怕是这次回河成功了,随着泥沙淤积,下一次决口的时间也不会晚。 气候变冷赵昕改变不了,但是推广煤炭的使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对木炭的消耗。关键是形成全流域的治理措施,可是赵昕拿不到这个权力,即便是拿到了,以他现在的势力也根本无法将政策推行下去。 原本历史上,李仲昌急功近利,在盛夏黄河汛期回河,结果当天夜里就爆发黄河大决口,失物料一二百万,淹没民夫上万,百姓遭水患者更是难以计数。但是这也与他在十二月领命有关,回河之事,工程量浩大,延续半年,方才告终。 这一次,李仲昌在九月领命,情况或许会好一些,冬季水小一些,即便是再一次决口,也不至于危害如此大。赵昕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采购药物和准备粮食,尽可能地减少影响。 太子妃曹婧知道回河之事有了结果后,颇为欣喜,道:“河北百姓苦了这些年,总算能够重新过上好日子了。” 赵昕并不是特别开心,淡淡回应道:“嗯,但愿国泰民安!” 同在一侧的吕正心道:“殿下是觉得此法不可行吗?” 曹婧笑道:“哪有,殿下分明是觉得父皇要得太多了,之前要走了诸多粮食不说,而今说秋冬起大役,民夫缺少冬衣,又要十万件冬衣呢。” “倘或回河之事功成,莫说十万件,便是三十万,五十万,也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只是黄河水一日浊过一日,便是今日告成,来日也恐怕再决他处,甚是忧虑。” 曹婧的眉头微皱,道:“殿下是觉得欧阳修的法子更可行吗?因水所趋,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之入海。如此这般自是最省事的,只是百姓熟田多被淹没,几世家产尽数化为乌有,倘或不回河,地方要生乱子。” “几时说过不回,只是需为来日筹划计策才是。”赵昕心中的烦闷无处排解,自去处理政事了。 之后数月,赵昕都紧张而焦虑地关注着回河一事,做了许多本应该是赵祯做的事情,比如通知下游各个州县的百姓,预防水患,并且鼓励当地百姓去溪流附近学习游泳,如此即便是发生水灾,存活的几率也要大一些。 此外,赵昕还采购了诸多的小舟,一旦黄河决口,民夫也好逃生,不会遇难太多。花费了多少钱财,赵昕已经难以计算,反正流转资金投入了不少进去。耗费多少人力,赵昕也已经不再考虑,就连今年尚未毕业的武院和太平院学子,赵昕也都派了过去。 关键是,赵昕做这些,还招致许多非议,朝中支持回河的一派人指责赵昕有这么多钱,不拿出来招募更多民夫,加快工程速度,反而在这里采购这些“无用之物”,分明是坐视回河工程失败,而后博取虚名。 倘若回河成功,赵昕买的这些自然是无用之物,但是万一呢?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一点风险意识都没有。赵昕自然是委屈的,自己花钱找骂,成功了是别人的计策好,失败了就是赵昕刻意诅咒。可是赵昕没有心思去反驳他人,任由外人谩骂自己,只是延续自己的计划。 朝中的其他事情,和回河一事相比,不值一提,国际上的事情,无非是辽朝新主登基继位,接连更换朝臣,换上自己的亲信,同时改革了许多弊政而已。 大宋北方大范围干旱,西夏也好不到哪里去,西北边境小规模的摩擦又发生了,赵祯还一度暂停了岁赐,但是随着冬季到来,大雪封山,是那种一脚踩下去连小腿都看不见的雪。人终究是要在大自然的伟力下臣服,两国息兵,重修旧“好”。 这一世,李仲昌的施工条件,可比原本历史上的条件好很多,秋冬季节水势小,同时还有赵昕大规模的粮食衣物支持。 原本需要半年的工程,在李仲昌的提举下,只花费了不到四个月时间,在十二月二十日就全线竣工。黄河水顺利自六塔河回流横陇故道,绕过了泥沙淤积相对严重的路段。并不见决口的趋势。 赵祯闻讯大喜,隆重告拜天地和祖先,原本准备写的罪己诏,也撕了不管。与此同时,还下令全国开酒禁,博禁,处处张灯结彩。本就临近新年,更是增添一分节日的喜庆气息。 赵昕得知消息之后,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决河,一切还好,还好。但是赵昕并没有至此安心,冬季水流量小,河面结冰,真正的考验还是要在明年夏季才会出现。还有春汛也是一个难关,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 当然,黄河不曾决口,赵昕之前的那些准备在外人眼中,也都变成了笑话。 第449章:赵祯昏迷 1055年走到了尽头,1056年的第一天,就给了赵昕一个大惊吓。 这一天,历来是正旦大朝会,赵祯御大庆殿受百官,宗室和外国使节的朝拜。就是如此重要的时刻,仪式甚至还没有开始,赵祯却突然昏迷过去。 赵昕站在前排,当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是左右宦官掐人中,赵祯这才苏醒过来。赵昕赶忙来到赵祯身边,搀扶住赵祯。 面色之苍白,比白纸还白,气息之微弱,不及三岁幼童。加之这些年赵祯在后宫中也是没有少玩乐,赵昕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只手把他抱起来。 总而言之,赵祯虽然苏醒,但是意识依旧不甚清楚,这场正旦大朝会,显然是举办不下去了。朝会破事又多,莫说患病之人,便是一个正常人,枯坐在这里半天,也要浑身不舒服。百官简单行礼毕,赵祯便回到后宫去了。 最先被找来的是宫中医官,几乎所有医官都来了,随后曹皇后等一干妃嫔,纷纷来拜见,不少人跪拜在下面,哭声一片。 关键时刻,还是曹皇后站了出来,道:“陛下不过是龙体抱恙,哭什么!不知道的人传出去,指不定传出什么风声来!” 众妃嫔将泪水收住,但是低声抽泣的还有不少。这皇帝就是天呐,皇帝死了,就和天塌了没有什么区别。 不一会儿,医官从房内出来,就被一群人拉扯住询问,医官道:“陛下感风眩,虽是小疾,然则病情此番来势汹汹,需得好生调养才是。” 有妃嫔大惑不解,“陛下身子骨一向完好,这次怎会遇上这等恶病?” 曹皇后道:“前一夕大雪,陛下在禁庭,跣足祷天,及旦而霁。当是因此之故。陛下爱民如此,唉!”说着,曹皇后自己竟然落下泪水来。 赵昕本是不想哭的,因为在记忆之中,赵祯的寿元还有好些年,度过这一次难关问题应该不大。但是见曹皇后哭了,也跟着抹眼泪。要是不哭的话,台谏官弹劾事小,赵祯要是觉得赵昕有异心那就坏了。 哭声泛滥开来,赵祯出门来,怒道:“朕还没有驾崩呢,用不着你们叫魂!”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赵祯的力气,他的气势低沉几分,对赵昕道:“太子,随朕往崇政殿,安抚群臣之心!” 赵昕赶忙走近,扶着赵祯往崇政殿去。宫里很大,下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车马,里面暖炉时时刻刻燃烧着,恍如春天。 赵祯却是一把推开,“百姓身受饥寒困顿之苦,朕不用此物,拿开!” 赵祯要走路,那赵昕就只能够一路搀扶着过去了。两边的侍卫及宫人走得不近不远,既不会妨碍这对父子交流,也能够随时待命。 原本昨日就是大雪,今天的雪也没有断过,是以走在地上湿滑不堪。 “这宫中的下人不知是怎么办事的,连雪都不知道扫!”赵昕低声骂道。 “雪一刻不曾停止,便是请来再多的下人,也扫不完所有的雪。” 赵昕目光发生了些许变化,这似乎说的不是仅仅是雪的事情呀,回答道:“可是有些雪不扫,总有一天会变成冰,到时候就不是扫帚能够扫干净的了,需得动用刀剑起冰才行。” “高山之巅,积雪成冰,千年不化,用百万之众,动摇不得分毫。起冰自无不可,只是需要慎用民力才是。世间之事,不可能尽善尽美,有些管不着的事情,不去看他,也是一种办法。” 赵昕答道:“儿臣受教。” 赵祯长叹一声,“你还不懂,等你什么时候真正体会过这些事情后,自然明白,有些事情就是做不得,蛮横为之不若放任自然。” 赵昕都不好接话,心中的想法千千万,是个人就能够看出来赵昕不是一个安分的主,要是胡乱驱使民力,就是下一个隋炀帝。 “重农,用商,造船,而今岭南之地近乎下一个江南,粮食自给自足之余,还可以供给北方,这些事情你做的很好。但是仿秦制另立勋爵,南人军权日重,终是隐忧。”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平日赵祯根本不会和赵昕说这些。 大宋立国,由北而南统一全国,虽然在科举方面南方人日益占据主流,许多宰执也是出自南方,但是在军事方面,北方人还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无论是平定侬智高之乱,还是南征交趾,赵昕更多地使用南方人,结果自然是好的,但是无疑是冲击了当下的格局。特别是南方经济发展水平高,赵昕开出的军饷,普遍是高于北方普通兵士的,更是引发争议。 赵祯从全国大局来对赵昕说这番话,可是赵昕没有执掌全国呀!他现在总不可能放弃兵权,将勋爵体系废黜吧,那样的话原本的基本盘怕是要一日之内变成仇敌。 “儿臣明白,日后一定慎开边事。”言下之意,不会谋求迅速扩张,战争少了,军功也就少了,对当前格局的冲击也就少了。 “朕继位以来,先为章献太后所制,后为皇后所制。空有仁德之名,折辱西北二虏,实无颜见父祖。尔若有意,日后务必为朕平西虏。” 加上温成皇后,赵祯皇后有三个,此处之皇后,当是指曹皇后才是。想不到赵祯竟然会说出为皇后所制这句话来。 “西虏偏居一地,实不足为患,父皇春秋正盛,儿臣——” 赵昕没有说下去,因为赵祯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神情复杂,赵昕只得道:“倘或儿臣继位,必平灭西虏,献其首以告太庙。” 赵祯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朕无力再走了,你背朕去崇政殿。” 赵昕的泪水忽然崩不住地流了下来,从来不曾如此过。难道赵祯真的感觉命不久矣,交代后事吗?历史真的会这般发展吗? “混账,哭什么!朕选了一个只会哭的储君不成!” 赵昕擦干了泪水,将赵祯背在身上,一步一个脚印,前往崇政殿。 “满朝武臣,朕把狄青留给你,其他勋贵,空负父祖之威名,本无才干,勿复重用!你自己培养的那些苗子就很不错,来日不比卫霍之流差。皇后野心勃勃,不宜深交,恐为……” 赵祯在赵昕背上喃喃低语着,后面的话,不知是赵祯说得轻了,还是风声大了,总而言之,赵昕没有听清楚。 第450章:一波三折 赵昕背着赵祯来到崇政殿,最后一段路程,赵祯执意要下来,自行走进殿内。赵昕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生怕赵祯一个不小心忽然倒在地上。 两府宰执包括三衙高官并开封府知府都在此等候,见得赵祯到来,纷纷拜见不提。 “朕无碍,只是昨晚为百姓祈福,染了风寒,至多调养几日,也就好了。诸位爱卿且让百官各行其事便是,安心过年,莫要为此而扰。” 说完之后,赵祯就开始了连番的咳嗽,中间穿插着些许言语,文彦博遂道:“如此,朝中之事有臣等,愿陛下安康无虞。”其余臣子也一并开口祝福。 本来不过是出来见一面而已,见完之后,赵祯复又返回后宫。但是尤为关键的一件事赵祯并没有提及,那就是倘或他再一次昏迷,朝政由谁来处理。 赵昕已然长成,经过过这些年的培养,或许无法将方方面面处理地很周到,但是至少可以上手。或许是觉得还没有到达这个地步吧,赵祯并没有说及此事。 之后的数天内,城中各个寺庙道观都举行了为赵祯祈福的活动,不少百姓也自发地祈愿赵祯身体健康。 总而言之,赵祯身体果然逐渐恢复过来,甚至在上元节这一天还前往宣德门楼与民同乐,观赏花灯不说,还载歌载舞,简直是活力满满。 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发展,根据后世的记忆,赵昕也明白赵祯的寿元还有数年,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但是二十二日这天,赵祯突然又感到头昏目眩,无法视事。而这个时候正是辽使入辞的时候,之前辽朝易主,这是告哀使,当然也负责打探宋朝的消息,看宋朝是否有趁机北上的意思,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赵祯置酒紫宸殿,使者入至庭中不久,就莫名昏迷,宫人不得不扶他入禁中修养。 这个事情,说大不大,但毕竟是被外国使节看去了,心中只怕是会认为宋主将死。但凡王朝易主,无论如何磨平,都是一场波动。 首相文彦博以上旨谕辽使,遣大臣就驿赐宴,仍授国书。将这辽使打发走。 接下来,文彦博与两府官员在殿阁外等候,赵祯闻讯也匆忙赶来。 只是等候许久,也不见有个宫女太监出来传递消息,赵祯情况到底如何,不得而知。文彦博遂召入内副都知史志聪等询问赵祯的起居。此人负责看守内东门。 能够在皇宫大内当差,自然是武将勋贵出身,平日武将们被文官轻视,眼下史志聪推脱道:“此禁中之事,在下不敢轻易泄露!” 难不成是有人让史志聪不要乱说吗?赵昕眉头一皱,正想走上前去理论,却不曾想到文彦博更是一个急性子,两步上前,直接对着史志聪就是一顿怒喷,“上暴疾,惟汝曹得入禁闼,不令宰相知天子起居,欲何为邪?自今疾势小有增损必白。” 如此这般还不罢休,文彦博是个北方人,个子比史志聪还要高,数十年官场浮沉,气势非等闲人可挡,一手将史志聪的衣领揪住,带他到中书省取军令状,要史志聪签字画押不可。内容自然是要他将宫中,特别是皇帝的日常生活尽数告知。 赵昕的神色,那是震惊到无以复加,好家伙,宋朝文官的这个权力,堪称是封建王朝最强势的了吧。根本不是明清那些唯唯诺诺的官员可比的。公然要皇帝本人的生活细节,而且武将还只能够乖乖听命。 当然,文彦博之所以敢如此做。还是在于这事之后文彦博不仅不会因此受罪,反而会得到朝野上下一致的好评。有利而无弊,那自然做得。 史志聪面对一群宰执,根本不敢反抗,只得听命而已。 这天晚上,皇城诸门上锁,史志聪生怕文彦博又找他理论,还要专门对手下人道:“你们出去告诉宰相,我不受其军令。”皇城内的事情,自然是归皇城司主管,但是让史志聪胆战心惊若此,可见文彦博带给他的压迫感。 明日,文彦博至内东门小殿问赵祯的起居情况,负责接待的内臣顾左右而言他,文彦博直接推开了这帮人,在后殿呼喊起赵祯来。宫中一直是比较安静地,罕有如此喧闹的时候,听着刺耳无比。 一同随行的赵昕看着文彦博在殿内大喊大叫,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开口阻止。赵祯生病,别人不准入内也就罢了,凭什么他赵昕身为太子也不得入内。 虽说东宫也在皇宫之内,但是和赵祯的居所也是泾渭分明,赵昕几次求见,皆是不许。不知道是谁人下达的命令。不得已,赵昕只能够跟着文彦博一群人来了。 不得不说,文彦博把这老脸一丢,还是有些用处的,不多时,赵祯简单的整理形容后就出宫来见,身后跟着一大帮宫人扶侍者,赵祯专门安抚文彦博道:“朕这身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劳诸位爱卿劳神了。” 文彦博见到赵祯后,面色这才好看几分,将近来朝事禀告赵祯后,就谢礼告退。 之后几天内,赵祯的病情愈发严重,连外出和宰执见面都做不到了,整日意识昏沉,百官们议论得比较多的一件事是大赦。赦免轻罪的人,为天子祈福。 这个时候赵祯无法处理政事,两府但相与议定,称诏行之。是不是很离谱,皇帝不在,这些人也能够办事,换句话说,这个王朝是不是没有皇帝也一样。 之后,为了避免禁中消息隔绝,两府宰执想要留宿禁中,第一时间掌握赵祯的病情相关,但是前朝并无先例,也并无这方面的律法。 文彦博与富弼建议,设醮祈福于大庆殿,两府监之,昼夜焚香,设幄宿于殿西庑。史志聪等说以往两府并无留宿殿中者,文彦博道:“这是说先例的时候吗?” 僵持不下的时候,赵昕出面道:“父皇圣体抱恙,本宫恨不能以身代之,愿与两府宰执一并祈福,望父皇早日康复!” 面对宰相和太子的联合,史志聪等人遂不敢多言。要说谁最关心赵祯的病情,赵昕不比其他人差。 第451章:废后还是废太子? 靠祈福的名义得以进入皇宫之后,接下来文彦博等人的要求更进一步,要求进入赵祯的寝宫内奏事。 接下来又是一番博弈,富弼责之道:“宰相安可一日不见天子!”史志聪等人前面退让了那么多回,也不差这一回。要是不许的话,以文彦博这帮人的脾气,便是抓住他暴打一顿,甚至是打死,估计也不过是小罪,一顿罚俸了事。 结果是两府宰执始入福宁殿卧内奏事,两制近臣日诣内东门问起居,百官五日一入。 赵昕沾着光,得以见到赵祯,虽说不过是三五日不见,但是病榻之上的赵祯却好似苍老了十岁一样,青丝大半斑白,红润的肌肤凹陷下去,不说瘦骨嶙峋,但是也看着心痛。 赵祯还是有着微弱的意识,只是连张开双目都有些困难,但是在听到宰执们的禀报之后,还是以点头表示同意。这样的会见,自然是不会长的,至多半小时就要结束,但是每日朝政如此多,这半个小时有个什么用。最关键的是,这种状态下的赵祯,谁能够保证他听完了一切要领,朝廷出现了偌大的权力真空。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不让赵昕监国?赵祯在考虑一些什么,赵昕百思不得其解。赵昕这个太子是摆设吗? 文彦博和富弼每次出殿的时候,都是一连摇头不止,他们能够做的其实不多,既然大赦天下不够,那就遣近臣祷于在京寺观,令天下长吏祷于岳渎诸祠,并蠲被灾田租及倚阁税。其后,各辅臣祷天地、宗庙、社稷。 这段时间,宫中内外,问题也是有许多。 举一事言之,有一晚,知开封府王素夜叩宫门,想要求见执政言事。当日守夜的是文彦博和赵昕,赵昕是日日守夜不曾回去。文彦博颇为不满,道:“这个时候,宫门怎么可能夜开!” 赵昕也同意这个观点,“是极,倘或小人因私纵火,祸乱宫廷,怕是难以收拾。”一动不如一静,即便是白莲教趁机发动叛乱,在宫外都一切好说,大不了天明时分将之平定,影响不了大局。 明日清晨,王素入宫,禀告原委,原来是有禁卒说有一个都虞候想要趁乱谋反,众人都想要收捕治罪。赵昕道:“情事不明,不可胡乱收捕,人心易乱。”赵昕召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他是这都虞候的领头上官,询问涉及此事的都虞候人品如何。许怀德称其良谨,愿意以自身身家性命担保此人无谋反之状。 赵昕道:“此卒有怨心,诬自家上司,当亟诛以靖众。”众以为然。这个时候,一个小小的卒子告乱,都必须要三衙宰执级别的高官出面担保不可,人心不可谓不乱。 月末,赵祯已经能够重新下床行走了,遂罢醮,也就是结束祈福,两府宰执各自回家。但是以防不测,还是留了人在外朝当值。此外,两制以上官员仍可问候于内东门,馀皆罢之。 这一个月,对于赵昕而言,可谓是步步惊心,虽然赵祯不舍得放权给自己,赵昕有些不满,但赵祯身体恢复过来,终究是一件好事。赵昕返回东宫,希望一切事情回归正轨。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日赵祯早晨醒来,突然对众人说皇后谋反,想要刺杀他,准备废后。原本就不安稳的后宫,一时间又是风起云涌。 天子与皇后不合,宫中人人都知道这事,但是之前都是藏于水下,二人至少能够保持明面上的安稳。老夫老妻了,这个时候还要闹出这种事情来,真是让人不可理喻。 要知道,赵祯生病的这些天,可是曹皇后每日守在床榻,又是熬煮汤药,又是帮着赵祯清洗身子。勤勤恳恳,做了不少事情。 至于下毒,开玩笑,任何一个步骤都有人试药试餐,下毒不存在的呀!至于说慢性毒药,如果按照后世的卫生标准,这个时代绝大部分食物都是有问题的。赵昕都替曹皇后感到不值,心寒。 曹皇后因此事而避居寝宫,不复外出,赵昕去拜见她的时候也是不时落泪,曹皇后是赵昕的嫡母,为避嫌赵昕更是不可能说什么。好在文彦博等宰执出面,说这是因为赵祯意识不曾清醒,胡言乱语,不要真的起草废后诏书。 其后,果然如文彦博所说,赵祯主动向曹皇后道歉,表示自己失言。这事情到这里似乎解决了。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内,这把火烧到了赵昕身上。赵祯下诏让皇子赵曦服侍,甚至让赵曦睡在外殿。废后不成,这是想要废太子了吗? 明明是局内人,赵昕掌握着几乎是任何一道消息,本应对局势有着最为充分的了解,但是这个局面,赵昕是真的没有料想到。 什么情况,弟弟赵曦这个岁数不曾出宫就邸也就罢了,眼下还日日服侍在赵祯身边。赵祯想要迎立幼子吗?赵曦是真的长于宫中,在外一点势力都没有,便是赵祯迎立幼子,他立得起来吗? 赵昕起初并不为此而烦恼,但是相关传言越来越多,有宫人甚至说赵祯已经准备好了更易太子的诏书,就准备颁布天下了。 赵昕什么都没有做,默默地观察着,想要看看赵祯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之前正旦朝会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赵昕完成他的意愿,难不成是缓兵之计,障眼法,想要赵昕放松警惕。 当然,赵昕不认为赵祯这是真的老糊涂了,即便是真的神志不清了,在这种关键事情上,也不可能会犯糊涂,涉及国本的事情,容不得一点差错。 但是接下来事情的发展,着实是让赵昕头疼了。赵祯不仅要弟弟赵曦在一旁服侍,而且还将百官呈上来的奏章交给他来念诵,省得赵祯一本本翻看,虽说最后批改还是赵祯来干。但是赵昕都没有这个待遇呀! 是因为曹皇后和赵昕这个太子联合起来的势力过于强大,让赵祯感到不安吗?以至于刻意培养幼子来维持自己的权力。 曹皇后那边做了什么赵昕不知道,但是这些日子赵昕可是安安分分地守在外面,不曾有半点异动。究竟是什么让他感到了威胁? 第452章:宫廷之乱外溢 这场宫廷之乱,终究还是发生了外溢。 汴京的老百姓在瓦舍勾栏内兴致勃勃地讨论宫廷内的情况,专门记录宫中消息的京城小报还连篇累牍地记载这场变故的“前因后果”。他们有些人的消息渠道可是直通宫内的,买通宫女太监那都是寻常之事,更多时候官员任免消息还没有传出,这些小报的消息就已经全城散播了。 这种情况自宋朝开始有,社会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的出现,加之身家比普通农民高一些,有金钱购买这些小报。所以他们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消息了,他们有着更高的精神文化需求。 但是,既然是寻常百姓,那么自然无法看清问题的复杂性,他们对于王侯将相有着相当严重的脸谱化认识,奸邪善恶,分分明明。 在民间百姓们的口中,这次宫廷之乱最后被描绘成为了赵祯年老神智不清,听信左右奸邪之言,试图废长立幼的故事。最后还要加上一句,朝中动荡,恐怕会发生变故。信誓旦旦的样子,仿佛在世诸葛一样。想象不出来这个场面的话,可以联想一下自家平日那个比较爱吹求牛的亲戚朋友。 许多百姓都对赵昕抱有同情之意,这也是赵昕这些年不断让利的结果,别的不说,光是控制粮价这件事,赵昕就不知道救活多少人。 赵昕在朝中百官们的眼中,或许形象不怎么样,设立的太平院每年培养出如此多的学子,直接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但是在百姓眼中,那可真是没什么说的。整个汴京城,人人都知道赵昕的名字,但是又有多少人知道皇宫之内还有一个皇子。 赵昕的人望若此,不是纸面上的太子,而是存在于百姓心中的太子。即便是赵祯天子之尊,也不可能只下一道诏令就把赵昕废掉。除非赵昕傻乎乎地带兵闯入皇宫,让赵祯觉得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但是局面僵持在这里也不是一个办法,特别是赵祯先是“妄言”要废后,之后又召皇子赵曦入寝宫服侍,很明显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之心。赵昕想要当面解释也没有机会,赵祯如今还躺在寝宫里面不愿出来,除了两府宰执能够说得上话之外,别人也不好使。 赵昕没有去求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岳父吕公弼,因为赵昕相信为了朝政稳定,文彦博他们会开口的。天家父子失和,这些宰执们要是不帮着说话,百姓能够把他们的脊梁骨给戳死。 赵昕若是主动去找宰执们,或许会起到反作用,让赵祯觉得赵昕的实力已经足以影响到宰执们,愈发忌惮。总之,赵昕还是维持着一动不如一静的姿态,在东宫内整日读书写字,几乎不与外人交流。正好这段时间临近曹婧生产的日子,赵昕也好静下心来好好陪着太子妃,见证自己第一个孩子的诞生。 在朝野的巨大压力下,宰相文彦博上书道:“陛下践祚垂三十年,太子不离深宫,日受圣训,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久长。今太子已成人,不闻大过,陛下奈何一旦以无根之语,喜怒之际疑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轻摇。昔晋献公听骊姬之谗杀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信江充之诬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晋惠帝用贾后之谮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纳独孤后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由此观之,不可不慎。 在文彦博上书之后,赵昕立马跟进,上书陈述自己近些年的过错,重点就一条,赵祯希望朝政谦和,恪守祖宗之道,赵昕却是求新求变,违背祖宗之道。赵昕表示深刻反思,同时在末尾陈述自己无德无能,自请去太子之位。 与奏疏一起交上去的,还有象征着太子的一切,赵昕搬至东宫偏殿暂时居住,等候赵祯的表态,一旦赵祯果真要废太子,赵昕就搬出东宫至宫外。同时穿上寻常皇子的服装,至于太子的印玺,车驾一流,更是尽数封存。姿态可谓是做全了。 以退为进吗?似乎有些逼宫的意思在,但是谁让赵祯先动的手,赵昕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沉默,总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的。 赵昕这篇奏疏一上,彻底引爆朝堂,京城百官无不上书谏止,要是说太子属实无能,自身又没有什么势力,废了也翻不了多大的风浪,无非是废长立幼不好听,可是赵祯违背礼法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赵昕不一样呀,是实权太子,废了是真的要出事的,弄不好朝廷大乱,契丹西夏若是趁机南下,更是内忧外患难以想象。 不管之前是不是赵昕这一派的,中立还是如何,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所有人的态度都是统一的。太子,绝不可废! 这一手用出来,赵昕算得上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开办的钱庄遭遇到了疯狂的挤兑,有些人宁愿不要利息,也要取钱出来,担心本金亏空。此外各个产业的工人也是心思不稳,着急要自己的薪水。汴京内贩卖的平价粮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人去排队买了,这些天也是一群人挤着去买。 赵昕手头本来就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之前黄河改道的事情,赵昕还搭进去许多“无效投资”。这下可好,拆东墙补西墙,若是能够补来也就罢了,可关键是补不来呀!那些官员们虽说不希望赵昕被废,但是也不希望赵昕的产业影响到他们自家生意,就等着在这场危机中赵昕手下各个产业破产,他们好鲸吞蚕食。 相比较而言,废立之事赵昕其实不太担心,根本就是赵祯的一次尝试而已,不可能成功。 而产业上的困境,才真正让赵昕头疼,局面危急到甚至需要赵昕亲自写信,安抚百姓说资金周转暂时有些问题,取钱有定额,可以分批取。 针对那些在这个时候着急收钱的大族们,赵昕就没有这么好的脸色了,直接告诉他们,谁敢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小心自家爵位。太祖太宗的臣子,不是我赵昕的臣子! 第453章:侧生 二月十日,十月怀胎的曹婧有临产之兆。于赵昕而言,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于赵祯而言,这是他的第一个孙子或者孙女。于整个大宋而言,意味着皇位即将有二代继承人。 这个即将出现在世界的小生命,象征的新生与希望,也是整个大宋的未来。 激烈的政争因此而平息,在寝宫内许久不曾外出的赵祯专门乘车来见证这一刻,曹皇后并后宫所有妃嫔同样在外等候。 两府宰执守在中书省内,啃着笔杆子,思考如何写一篇贺文来,翰林官,两制官,乃至汴京的一切官员都在等候,屏着呼吸等候那新生幼儿降生人世间发出的初啼。上一次有这般大的架势,还是赵昕初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一大群人涌入东宫,赵昕需要拜见的却不多。 “儿臣拜见父皇!” “儿臣见过母后!” …… 这一个月以来发生的种种变故,仿佛隔世,赵昕都不记得上一次东宫如此热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光看赵祯和曹皇后满脸笑容,各自相谈,谁能够想到他(她)们的真实想法,人心隔肚皮,属实猜不透。人人都戴面具的皇宫,唉。 苗氏问道:“太子妃如何?” “早晨用过肉粥之后,太子妃忽觉有异,稳婆说是要生了,儿臣便急忙通知父皇母后。” 并没有过多值得交待的,因为赵昕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这些。房内不时传出曹婧痛苦的呻吟声,还有稳婆鼓励和催促的声音,房间内外不时进进出出的宫女,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清澈的水端出来之后就尽是鲜红之色。 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有好转的态势,曹婧的声音略显微弱,只有稳婆的声音还是如故,一直在鼓励。赵昕的心境,几乎是跟随着曹婧的声音而不断起伏。 临近正午,赵昕自己是没有心情吃饭的,可是赵祯和曹皇后在这里,赵昕总不可能让他们饿着,便招呼厨子将饭菜端上来。 赵昕本来已经将心情稳定住了,但是里面忽然传出来一声,“怎么是手,是侧生!” 难产,赵昕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这两个字来。两眼一黑,险些倒了下去,这个时代,没有剖腹产技术,本来难产率就高,曹操为什么爱人妻,特别是那种生育过的,因为生育过,骨盆大,所以难产的可能性小,子孙后代长成的可能性也高。对于大族而言,子孙兴旺与否,就意味着家族绵延,对于王朝而言那就更是如此了。 这种情况下,可能都已经不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选择了,而是很有可能一尸两命。或许是多年来处理紧急情况的经验,在短暂的悲痛过后,赵昕立刻做出了选择。 赵昕扯住正好出来的一个宫女道:“孩子保不住便罢了,务必要保住太子妃!” 宫女没有想到赵昕会来这么一手,惊慌失措之下,手中端着的水盆直接滚落在地,里面的血水溅了赵昕一身,不由得连连请罪。 赵昕无法掩饰自己的焦躁,“请什么罪,进去告诉她们,保大人,孩子取不出来,剁成块也要给我拿出来!” 一身的血腥味,狰狞可怖的面孔,赵昕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有多么地吓人。 宫女被赵昕直接给吓哭了,也顾不得捡起掉落的水盆,“是是是,奴婢这就进去吩咐!” 赵昕长吐一口浊气,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复内心的躁动。 赵祯自己子嗣也是艰辛,常常面临赵昕现在这样的困境,拍着赵昕的肩膀道:“做得好!有几分男子气概。”赵昕苦笑无语。 曹皇后眉头微皱,道:“天家本就子嗣不兴,徒为百姓笑之,眼下这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还是再等等看来得好!” “再等下去,只怕连太子妃也保不住!那可是母后您的亲外甥女呀!”赵昕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本宫几时说过要舍弃太子妃,婧儿还是我一手看大的呢?论亲近,哪怕是进宫之后,看本宫的次数也比你多,怀胎这十个月,你照顾过多长时间!这妇人家的事情,你既然不明白,多言什么,十月怀胎,说不要就不要,你以为是怀了一块石头,随便扔掉就是了是吗?如果不是到了选无可选的地步,谁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你猪狗不如,枉为人父!” 赵昕被曹皇后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苗氏站出来道:“消消火,消消火,莫要争了,若是让太子妃听去了,影响了生产就不好了。”苗氏又连番向赵昕使眼色,要赵昕给曹皇后道歉。赵昕向曹皇后道歉,这场争执算是这么过去。 之后,宫女出来传达曹婧的心思,如曹皇后所言,她不愿放弃这个孩子,哪怕是难产,也非要试一试。不考虑权力斗争的那些,作为一个正常的母亲,难道做出这个选择来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这么一遭事,所有人都没有吃饭的想法了,赵昕在院子内踱步不止,越走心越烦,越烦越想走,恨不得现在身边有个沙包,能够供他发泄,非得把沙包锤烂不可。 之后一个下午的时间,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赵昕也不知道落泪了几次,这样的孩子,即便是生下来了,能够活到成年吗?经历过这样深重苦难的母亲,日后能够保证没有后遗症吗? 为了生这样的一个孩子,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有意义吗?能够活到周岁吗?赵昕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这段时间的,只是觉得自己的理智一点点被磨灭殆尽,恨不得冲进去终止这场接生。 这哪里是接生,分明是送终! 从早上九点多开始,现在差不多是晚上五点了,天色都已经昏暗下来,接生还未结束。 好消息是孩子的上半身勉强出来了,只是依旧不知道性别。但是坏消息是曹婧大出血,精疲力尽,几乎不可能依靠自身精力完成接下来的过程。 在房外,已经能够听见婴儿稚嫩的哭声,真的是很顽强的生命,就好像一颗生长在石缝的小草一样,是如此地脆弱,又是如此地坚强有力。哭声很尖锐,让人忍不住地疼爱,不愿放弃这个生命。 赵昕泪流满面。 第454章:皇孙出世 夜晚到来的时候,孩子终究还是生出来了,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强拉出来的,不知道对孩子日后成长是否有弊端,但是总比胎死腹中来得好。 是个男孩,小脸有些皱皱的,头发稀疏,四肢蜷曲在一起,哭声倒是很嘹亮,他越是哭,其他人就越是欢喜。赵昕许久不曾看见赵祯脸上露出如此真挚而欣慰的笑容来,孩子生出来之后赵祯就抱在怀里,打量个不停。 所有人都围向了孩子,赵昕却是坐在床榻边上握住了曹婧的手,曹婧已经昏迷过去,面容苍白如纸。赵昕为她梳拢凌乱的发丝,心中满是愧疚之情。可恨他不知道这方面相关的知识,否则也不至于让曹婧忍受这等痛苦。 自从大航海战略开启之后,劳动力短缺,赵昕一直想着如何提高入口出生率,想了不少法子,同样包括增加医疗支出。但是关于女性生育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过于关注。实在是一大败笔。 皇家有着这个时代最为领先的医疗技术,一旦女子难产,还是近乎束手无策,若是寻常人家呢?以己之心推诸他人,谁愿意让自己的亲人经历这等苦难呢? 赵昕不仅仅是一个夫君,一个成为父亲的人,也是一国太子,身上肩负这一个国家的期许。这件事情,赵昕不做,谁来做。宋代出现了卫生保障事业,成立了诸多官营福利机构,是时代的进步。但且不说都集中在大城市,覆盖面不广。有些地方即便是设立了,因为财政不足,基本上就是挂牌而已,养一些行政人员,根本没有惠济百姓。 当然,生产力的局限性注定这个时代的福利机构不可能覆盖全民,赵昕需要做的,是尽可能地推广。 别的不说,接生的稳婆在这个时代地位很低,因为接触的都是“污秽”的东西,这个职业几乎是家族传承,母女相传,导致稳婆数量少,而且缺乏技术交流,手段也很原始。 连最为基本的专业人员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想要解决或者缓解难产问题,岂不是天方夜谭。这样的痛苦,赵昕希望越少人经历越好。 床榻前的赵昕,脑海中浮现出来了许多的点子,就好像无数的火星一样,不断地迸发出来。但是最后能够停留在脑海之中的,几乎是一个没有。 提高社会福利水平,培养更多的接生婆,促进技术交流,哪一件不要花钱。动辄上万贯的开支,就算是在汴京城推广都颇为困难,更不要说全国各地。 操作不好,赵昕就是败家的宋徽宗。人人都骂宋徽宗是昏君,又有几人知道宋徽宗是诸多宋帝当中最为关心福利事业的,哪个皇帝一开始就是昏君,宋徽宗有着文人特有的悲天悯人气质,鳏寡孤独无不关心,甚至还把化解流民乞丐的数量作为地方官升迁的重要指标。 好吗?如果有钱支持就更好了,否则财政崩塌,发不出军饷与俸禄来,王朝覆灭也就是几年功夫而已。 赵昕不再是那个徒有一身正气的青年了,见识过许多社会问题,言官们只需要在朝堂上将问题抛出来就不管,赵昕不一样,要考虑执行问题。 想了许久,赵昕也没有想出多少可以具体落实的政策来。但是赵昕身为太子,自己想不出来,可以让手下人帮着去想,集思广益。哪怕是千辛万苦,也一定要披荆斩棘,这件事情,赵昕是管定了。前期的投入再大,一旦新生儿成长起来,对于王朝而言就是宝贵的财富,账本要往长远的方向去算。 这一夜,赵昕想得深了,几时睡去也不曾记得,就这样趴在床边睡去,至天明醒来的时候,浑身不舒服,可是也唯有这样的身体不舒服,才能够让赵昕的心里舒服一些。 曹婧还是昏迷不醒,面色还是苍白地吓人,一摸额头,更是滚烫,赵昕之前也不曾做过这等服侍人的事情,敷毛巾,洗脸,做得手忙脚乱地。 吕正心送来早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眼底的羡慕之色一闪而过,放下饭盒道:“殿下守了一夜也累了吧,这些小事还是让我来做。” 赵昕看着吕正心熟练地接过毛巾,忙活完之后,顺带着还帮曹婧把了脉象,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还精通医术吗?” 吕正心的神情平淡,并不为此而自豪,“嗯,幼时拜宫中御医学了一些,只是并无用武之地罢了。姐姐脉象虚弱,只怕是今日也醒不过来,生个孩子,可真是受了大罪。” 赵昕无言以对。 吕正心忙完了之后,问道:“孩子呢?” “昨晚父皇看过之后,母后说太子妃身子还需要调养,先把孩子带到她寝宫养育去了。等到太子妃身子恢复之后再送回来。” 吕正心识趣地没有多问,也是因为她明白要是相信曹皇后这番鬼话就蠢了。曹皇后只怕是要把这个孩子死死地抓在手里了。 当然曹皇后愿意抚养孩子,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赵昕不会担心孩子会受到威胁。曹皇后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只怕是连自家性命都愿意豁出去。 现在后宫中博弈已经近乎到达疯狂的地步,就连赵昕这个太子都过得胆战心惊地,如履薄冰,受曹皇后和赵祯的两头气。 正与吕正心闲谈的时候,刘易自外入内,道:“陛下要殿下上朝,说是有要事嘱托。” “父皇愿意上朝了吗?”赵昕先是发出疑惑的声音,随即道:“不去,只说本宫昨晚守了一夜,困顿不堪,今日请个事假。” 刘易一时间楞在原地,都说了有要事嘱咐,赵昕还推脱不去,这也太大胆了吧。难不成以为有了小皇孙之后,赵祯会对他更加宽容吗? 吕正心对赵昕的态度也是颇为无语,只能够好心劝道:“父皇专门托人来请,想来事情不小,殿下还是去一趟的好,以免父子之间生了嫌隙,为奸邪所趁。” 赵昕本就是发个小性子而已,有了台阶之后,自然顺势下来,只是嘱咐吕正心要好生照顾太子妃曹婧。 第455章:父子交锋 今日的崇政殿,气氛有些诡异,至少在赵昕看来,今天有些静谧地过分了。 赵祯以仁德著名于世,官员们在言事的时候将唾沫喷在他脸上,他也不会发怒,所以朝堂之上,哪怕是这种高级官员的奏事,大多数时候也是一片纷扰。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安静,赵昕都下意识地放轻了步伐,一颗心提到了胸口,思索近来发生的事情,好像并无要事,只西北边事有些纷乱罢了,难不成赵祯要他去西北吗? 赵昕在经过自家老丈人身边的时候,以目光询问发生了何事,但是吕公弼根本不为所动,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当赵昕来到自己的位置时,赵祯终于是开口了,“蜀地近来民议纷纷,先是尝言孟知祥建后蜀,王小波李顺之乱在甲子年以前。恐有奸人作乱,必有重臣镇之,前番已着余靖往四川,然近来民变多有,朕思前想后,与其设以重臣,不如以太子监之。” 孟知祥,933年入主四川,建立后蜀。王小波李顺起义,则是在993年。相差六十年,也就是一个甲子。三年前,1053年赵祯派余靖镇守四川,宣抚当地,也是相差六十年。 这种东西吧,属于言谶,你要是不管,会越传越邪乎,比如秦朝陈胜吴广说的“大楚兴,陈胜王”,元朝末年那“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老百姓的认知水平不高,一旦无法阻止这等流言传播,之后想要处理就会变得非常困难。所以三年前赵祯处置地也算是非常果断。 赵昕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因为这件事而把自己专门叫来,余靖镇守当地,民变多有,可是宋朝哪里没有民变。湖南那边少数民族叛乱几乎没有断过,怎么不派赵昕去那里。相比较而言,四川这些年可谓是安分了许多。 堂堂太子,竟然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派去四川,这和被贬到四川有什么区别,离开权力中心,哪一天一道奏疏下来,赵昕就要被废了,一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这种事情即将发生,文彦博这些人一句话都不说的吗?赵昕目光瞥向在场的其他宰执,总不可能让赵昕亲自来拒绝吧。 但是随后赵祯的话,算是解答了赵昕心头的疑惑,“自本朝立国以来,蜀地民乱不止,此行虽说事不难,然则为免万一,朕让狄青出镇凤翔府,倘或遇上民乱,也可出兵援助。” 哦,怪不得文官们不说话,原来是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把狄青赶出朝廷,赵祯则是希望赵昕离开汴京。双方这算是联合了起来吗?这算什么,太子和枢密使一同出朝。 人家辽朝太子镇守南京,军权财权尽在掌握。赵昕去四川,四川富庶自然富庶,兵呢?派出一个狄青,还是守凤翔府,还不是四川,你要是说让狄青陪着赵昕一起去四川平乱也就罢了,这分明是削弱赵昕的势力。 赵昕心中纵然再不满,在眼下这个场合,也只能够满怀喜悦地答应下来,而且还要装作一副受宠若惊,感谢赵祯给予自己表现机会的样子。 这和赵昕上一次南征交趾不一样,这一次是彻头彻尾的贬谪。赵昕在汴京城培植势力多时,一旦去了四川,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搞不好还有生命威胁。 赵昕不知道今天这场朝会是如何结束,他傻乎乎地去,呆愣楞地听完,蠢憨憨地答应下来。 消息传开的时候,赵祯说这最多几个月的功夫就可以结束,普通百姓不仅没有因此而烦恼,反倒还为赵昕感到喜悦,觉得这是赵祯重用赵昕。 但是,赵祯接下来的抉择,就彻底暴露了他的目的,他竟然以皇子赵曦为权开封府尹,尽管只是代理,但是万一哪一天转正,赵昕哭都没有地方哭。 辽朝太子的标配是镇守南京,宋朝太子的标配就是监守开封府,这个位置特别敏感。这开封府的刑事案件,包括官吏人员任免,之前可都是赵昕在掌管。哪怕是赵昕前往四川,赵昕照样有着足够的人手掌管开封府,再怎么样,赵祯也不应该让赵曦来掌管开封府。 赵祯这一手,赵昕恨得牙根痒痒,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城中发生了许多异象。 先是城中粮仓“莫名”失火,烧毁了一半,市场缺粮,黑市粮价不受控制地上涨。 随后,关于盗窃,人口走失,绑架,斗殴等事件接连浮现在公众眼前。汴京城百万人口,这种事情自然是有的,但是以往这些消息不会披露出来,现在则是几乎在一夜之间出现,闹得全城人心惶惶。 再之后,有官员弹劾太平院及武院设立一事,指斥为终南捷径,小人以此接近太子,窃取朝廷大权。 …… 火是赵昕嘱咐人放的,其实没有烧掉一半,但是也有数万石粮食,不在少数。赵昕的意思很明显,离开了我赵昕,谁管控得了粮价,谁愿意卖这么低的粮价。说得直白一点,赵昕这是以百万生民口粮威胁赵祯。这场斗争,赵昕手头没有足够兵力,否则直接带兵入宫逼宫去了。眼下别无他法,绝对不能去四川,一旦离开中枢,自己的命运就不由自己掌控了。 至于案件消息大概率是赵祯放出来的,要知道这开封府可是赵昕管的,闹出这些事情来,赵昕有失职之过。 总体而言,赵祯和赵昕两父子这番攻防,赵祯处于绝对的战略优势地位。赵昕无论如何设计用法,赵祯丝毫不为所动,根本没有调派他人的意思。 赵昕无奈,只得动用最后一招,将父子之争捅出去,指出赵祯调派赵昕出京,分明是想要废长立幼。 赵昕让家丑外扬,借用民间舆论,逼迫赵祯回心转意。赵昕在开封府培植势力多年,一朝起用,各个民间小报刊载此事,标题也是无比地耸人听闻。 “震惊,你不知道的宫廷秘闻!” “罕见,天子竟然派他去做这事!” “害怕,天下大乱的开端!” …… 民间为此议论纷纷,乃至于有民众“自发”拦在宫门外,劝阻此事,人数成千上万。 赵昕专门出宫去,告诉百姓莫要为流言蜚语所扰,此番陛下拳拳爱护之心,不要理会错了。 在朝中,赵昕通过间接手段,要言官言及此事,太子为国本,不应轻易出京。文彦博这些高级文官不说,总有低级文官会说。 第456章:父子之争的结果 宫廷斗争,何为宫廷斗争,那就是发生在宫廷内的变故。在宫廷斗争之中,又以皇帝与太子的关系最为复杂,往往演变为最为激烈的军事冲突。比如唐朝为此发生了玄武门之变,包括之后诸多太子起兵被废。 唐太宗开了玄武门之变的头后,他的儿子李承乾,儿子的儿子李贤(因私藏铠甲而被废,具体尚未实施),儿子的儿子的儿子李重俊都试图以此登基。结果除却李隆基一人,其他人都失败了,这本就是一项风险性极高的活动,没有什么好说的。 李隆基上位之后,大力限制太子的权力,特别是他自己的三个儿子因为带兵入宫被废为庶人之后,太子府的军权几乎被剥夺殆尽,否则光是东宫六率六卫,满编之后就十多万。 此外,和太子交好的武将一律罢免,哪怕是战功赫赫也纷纷落马。由此太子的权力进入了相当长的一段低谷期内,皇帝可以不用再担心太子或者说皇子的实力增长会威胁到自己,最多是和文官宦官交好,可是那又如何。 太子没有兵权,赵昕在明面上自然也没有,难不成千里迢迢从岭南调来人马吗?赵祯抽调了十万河北军团的人镇守在江淮之地,防备的是谁,前些还可以说就食于当地,减免转运之费,现在呢? 赵昕只身边这五百东宫侍卫有什么用,连宫门都闯不进去。至于拉拢守门的禁军,呵呵,唐太宗这样做过一次,你以为之后的皇帝没有防备吗?赵昕要是胆敢这样做,几乎是可以肯定要受重责,乃至于被废。 正是因为军事手段走不通,赵昕才将这场宫廷斗争捅出去,借助国人舆论的压力,逼迫赵祯收回成命。 父子之间的撕裂,几乎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露在世人眼中。赵祯害怕的,是赵昕与曹皇后联合的势力过于强大,在朝野上下几乎垄断了一切清誉,在后宫之中,曹皇后更是几乎一手遮天。 赵昕不知道赵祯的终极目标的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因为继位之初被刘娥压制,导致他极其痛恨女主当政,哪怕是自己昏迷不醒,也不愿放权给曹皇后。虽然曹皇后作出的姿态是不与曹家人过多勾连接触,不引入外戚,但是显然无法打消赵祯心中的猜忌。 而赵昕,或许是赵祯与曹皇后争斗的牺牲品,又或许赵祯早就打算敲打赵昕,以遏制赵昕逐渐成长的威胁。所以,就有了这一次的入蜀之争。 若是处置不好,这次宫廷之乱极有可能演变为针对赵昕的巫蛊之乱。汉武帝为了打压卫氏集团,在卫青死后就借故废了卫青诸子的爵位,随后宠爱李夫人,专门培养了一个新的势力集团出来。这和现在赵祯宠爱后宫她人有什么区别,皇子赵曦迟迟不出宫,又是为了制衡谁。 几千年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有太多的经验可以供后人借鉴。但是情势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知道这样做后果难以想象,还是需要去做,如同高山滚石,势不可挡。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说人类无法从历史当中汲取到相关的经验。 所以赵昕要烧粮仓,要发动舆论的力量,绝对不能够束手就擒。当然,这些事情赵昕可以做,但是绝对不能够承认,否则就是自取灭亡。 西方普通人不喜欢谈论政事,因为对于他们而言,换谁上去都一样,反正政客承诺的事情一件也不可能完成。相比较而言,中国的老百姓,即便是村头大爷,也能够和你谈天说地,仿佛中枢决策者一样,侃侃而谈。 为什么要关注政事,这是三千块钱月收入的人需要关心的事情吗?有些人或许会这样问,他们可能觉得宫廷斗争只局限于宫廷,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影响。何其愚蠢,拿现在这件事来说,赵昕若是被贬出京,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出京,而是他的整个事业被迫终止乃至于废黜,人亡政息,真的一点干系都没有吗? 如果赵昕被贬出京,如今的平价粮制度肯定无法维系下去,好像只是粮食价格的问题,但是这本质上与南北货物交通有关。赵昕贯通南北商路,北方输出手工业制品,南方特别是岭南输入粮食和原材料。两地货物互补,因为有着贸易顺差在,赵昕才能够以亏本的价格卖粮食,吸纳失业人口发展产业。 赵昕若是离开了呢?这中间任何一个链条断了,不是赵昕自夸,就凭当前通货膨胀的时代趋势,粮价必定涨至一石至千文以上。 赵祯有足够的能力接下这个盘子吗?即便是他想要接,赵昕又怎么可能会愿意给!哪怕是把诸葛亮请过来也没有用,岭南是赵昕的地盘,这是最关键的现状,离开了赵昕,就是干不成。 江淮之地的手工业同样很发达,特别是丝织业份额占据天下六成以上(统计有偏差,但是在一半以上几乎是公认的),而且就距离看,不比汴京近吗?有原材料在手,难不成还担心砸在手里,实在不行,直接在岭南当地发展手工业,难道不更好,赵昕平白舍近求远,又是为了什么? 朝中,民间,后宫,在赵昕的推动下,不断有声音传到赵祯耳边,希望他不要让太子入蜀,可是赵祯都已经提出了这个要求,骤然收回显得他这个天子退缩,丢了脸面,哪有老子给儿子让路的说法。 经过一番角逐与博弈之后,在这场斗争的第三天,赵祯决定不再以皇子赵曦监守汴京,而是让赵昕岳父吕公弼知开封府,同时解枢密副使的职位,看似是贬官,但是就当下来看,其实算是平调。 赵祯这番表态,也就是承认不动摇赵昕的太子地位,换取赵昕前往蜀地。 谁亏,当然是赵昕,但是至少不是以惨败的姿态离去。至少维持了一个基本的体面,有岳父在京,赵昕这些年培植的势力,不至于被铲除殆尽。 是的,赵昕原本是这样认为的。 第457章:出京 一次又一次的博弈,赵昕暂时取得了自己的最优解,前些日子借着还有杂务没有处理尽,拖延了一些时间。如今,赵昕再也没有理由留在汴京了。 赵昕出京的前一晚,吕正心泣不成声,一方面是因为赵昕此行也不知道何时回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赵昕决定不带她随行,赵昕希望她能够作为自己与吕家沟通的纽带,帮着维系汴京局势。 因为生育而昏迷了数日的曹婧,昨日刚刚醒来,她下半身近乎瘫痪,也不知道几时能够恢复过来,看得赵昕心痛不已。曹婧自然是明白自己的这个身子是不可能随赵昕同行的,所以相对坦然一些。 曹婧安慰吕正心道:“此行当无他事,殿下可计日而归,妹妹无需过于忧虑。” “自古以来,太子监国,几时听说太子出京的。”吕正心低声嘀咕道。 赵昕笑着道:“之前本宫不是南征交趾了吗?交趾乃是交战之地,本宫尚且亲自入内,况乎蜀地无乱。”赵昕脸上的确是笑容,但是笑容之下的心思,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了。 吕正心仍不罢休,埋怨道:“父皇也不多派些人护送,好像不是自己亲儿子一样。听说西北这些年匪乱不止,不少还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兵,起而为贼,殿下可千万要绕开才是。” 曹婧呵斥道:“慎言,父皇自有其考量。” 是的,赵昕这次出京,赵祯是一个兵都不给赵昕,只有身边五百侍卫可用,当然也是因为蜀地这些年确实没有叛乱,既然没有叛乱,只是宣抚当地,何必带着大队人马去。 不过狄青也要一同出京,他身边有着数千人马,在前往陕西的路上,不虞人身安危。但是从陕西到四川,可是还有一段路程呢,特别是秦岭那边,因为宋夏战争的缘故,百姓白天务农,晚上当贼,纷乱无比。加之蜀地崇山峻岭,匪患也是难以平息。 不走秦岭的话,可以先南下湖广,沿长江逆水北上,虽说也有地方叛乱,但是再怎么样,也比秦岭安稳一些。老兵为贼,数百人的势力有许多股,分合不定,四处打家劫舍,至于上千人的话基本上被平灭了。其无论是组织性还是掌握武器的先进性,都不是少数民族叛乱可比的。 吕正心的提议赵昕注定是不可能接受的,道:“既是外出平乱,自然是哪里有乱子去哪里,总不能够因为西北危险就刻意不去,这样和掩耳盗铃,说如今是盛世有什么区别。” 吕正心知道难以说服赵昕,只得悠悠一声叹息,“殿下出行在外,身边也没有一个照顾的人,舟车劳顿,这可如何使得!” 曹婧自然是明白吕正心的心思,也帮着说话,“我这身子自是服侍不了殿下,可是殿下难不成舍得吕妹妹整日独守空闺吗?还是说殿下想要看看蜀地女子的风采。” 见赵昕仍是不语,曹婧道:“这皇城之事,有我一人便是,也不知道殿下在想些什么?真要与吕家打好关系,不是让妹妹留在东宫,而是带在身边,不然旁人还以为殿下已经喜新厌旧,冷落了妹妹。” “罢罢罢,带还不行吗?”赵昕被这二人挤兑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结束对话,先行离去。当然曹婧说得也确实是实话。 尚未离开房门,就听得二人清脆如风铃的笑声,曹婧嘱咐吕正心,莫要让赵昕四处沾花惹草。即便是真的看上,也一定要多加考量,莫要让东宫变得乌烟瘴气。 赵昕摇了摇头,两个女人一台戏,且由她们去演。 次日,赵昕正式离开汴京,一大群人出来送行,主要是汴京城百姓,几乎是夹道欢送。当然这其中不包括两府宰执。 值得一提的是弟弟赵曦专门出宫来送赵昕远行,有着皇家基因的他剑眉星目,风流倜傥,但是整体的性格则是内敛而沉着,不喜言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对于这个弟弟,赵昕百感交集。原本的历史上,赵祯无子而终,皇位交给宗室赵宗实,也就是宋英宗。现在赵昕存活下来了,赵曦也存活下来了,都已长大成人。本来交集就不多,特别是赵昕成为太子之后,玩乐的时间趋近于无,每天就是不断的学习。 赵昕感慨其命运多舛,幼年丧母,之后那张贵妃待他也不是很好。赵昕对自己这个弟弟其实不算差,平时得到的赏赐,有些时候自己用不到直接送过去了。打压什么的,更是不存在,赵昕从来不觉得弟弟赵曦会是自己的威胁,自然是以拉拢为主,保持自己孝悌之名。 但正是因为赵曦的存在,赵祯有了对付赵昕的手牌,时不时拿出来恶心一下赵昕。赵昕知道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但就是膈应地难受。 赵曦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用来对付赵昕的棋子,也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好比之前赵祯让他听政,他还说这些事情应该由赵昕来处置。 但是,赵曦的真实想法如何,赵昕不敢保证,现在没有,万一之后有了呢?终究是一个威胁,赵祯这算是阳谋了,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是以此对付太子,一用一个准,几个儿子会陷入囚徒困境之中。 兄弟之间可以用来交流的话题其实不多,赵曦躬身拜道:“皇兄一路顺风,望早日归朝。” 赵昕本来想要说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但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但愿如此。西北战事不止,若是蜀地无事,我倒想奏请父皇,往西北一行,观山川地貌,看风土人情。” 赵昕确实是这样想的,但是目的却不是如此简单,他想要借此收服西军,这支军队人数虽少,却是目前宋朝战力最高的军队。 赵曦不知道品味出赵昕的意思来没有,道:“皇兄心怀百姓,可谓仁主矣。” “你我兄弟,说这些干什么,此行蜀地,无法服侍双亲于膝下,少不得要你辛苦些。” “同为人子,本是分内之事,皇兄无需担心。” 第458章:甩包袱 为世人称道的贤相赵普,三次离开权力中心,恬着脸也要回去,特别是他为固宠对太宗说的那些话,真是配不上贤字。赵昕以往不明白为什么赵普要这样做,但是现在则是明白了。 离开权力中枢的感觉,会让人产生巨大的落差感,自己曾经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影响着偌大的帝国运转。可是一朝离去,哪怕留有后手,同样会因为信息传递不及时的缘故,导致权力分散,继而控制力减弱。首先是内部很有可能出乱子,其次是政敌在攻讦你的时候没有反驳之力。 事实上,仅仅是离开的第一天,赵昕就感受到了出京的弊端,朝臣言及废黜太平院及武院之人越来越多,俨然成为一股新的洪流。而且皇城司还多次以武院私藏甲胄的名义,入内搜查,导致人心惶惶。岳父吕公弼一人的声音,难以阻拦这股大潮。 赵祯分明是想要趁机铲除赵昕在京城的势力,只是这吃相也未免过于难看了,赵昕目前还没有离开开封府地界呢,就这般迫不及待地动手。 夜间,大部队在驿站附近休息,并不是住进驿站,首先是人数太多住不下,其次是赵昕担心驿站之人泄露消息。 赵昕召集众人,就眼下愈发严峻的局势商讨对策。说是商讨对策,但是主干内容赵昕和苏洵前些日子就已经讨论过。 苏洵道:“今陛下多有打压,在于殿下羽翼丰满,锋芒毕露。当行韬光养晦之事,退避三舍,以却陛下猜忌之心。” “无论如何韬光养晦,终究是眼中钉,陛下就不会打压吗?羽翼既然丰满,难不成自去羽翼,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吗?” 说这话的,是夏竦之孙夏伯卿,以夏竦在朝野上下的名声,其后人实在是不好当官,所以就投入了赵昕门下。 前些年不过是书信往来多一些。这一次夏家疏尽家财,换来了夏伯卿随赵昕出行。别的家族见赵昕落难,大多不予理睬,夏家则是趁势抄底,于赵昕而言,算得上雪中送炭了,所以夏伯卿迅速进入核心决策层。 苏洵与夏伯卿两人的争执,也是赵昕阵营之中目前最为主流的两个观点。 苏洵强调道:“是韬光养晦,并非自去羽翼,今日之退,是为了来日更好的进。今殿下产业众多,富可敌国,兼之岭南自有兵权,倏忽之间可有十万之众,试问哪家天子不心生忌惮。” 夏伯卿针锋相对道:“产业众多,那是殿下数年来辛勤操持,不避人言,为苍生计议之果。衣食住行,无所不包,民之大事,绝不可废。至于兵权,非殿下固争,亲征交趾,百官皆以岭南为瘴毒流布之地,岂有今日小江南一说。” “今日非可退可不退,是为必退不可,殿下出京方一日,朝中已变天,倘或殿下出镇蜀地,则事更为难料。与其为天子强夺,不若自献,以表忠心为国,并无私心。” “今日一退,来日陛下再进,譬如以地事秦,抱柴救火,翌日陛下一纸罢免诏书,难不成也要接下来吗?” 苏洵和夏伯卿将个人的意见陈述完毕,此间利弊,几乎都已经明朗起来。接下来众人各自站队,纷纷表明自己的个人观点。 最后得出来的结果,当然是调和的,尽可能照顾各方利益,在不损失赵昕基本盘的情况下,做到以退为进。 具体来说,就是甩包袱。哪些是包袱?主要是各种福利措施。平价粮制度,这个当然算是其中之一。此外,赵昕开设的医院,年年都有大量低廉乃至于免费的药物供给,这可比宫中每年扣扣搜搜发的多多了。为了维系汴京的物价水平,赵昕在方方面面都花费了钱。眼下,这些福利措施,自然是第一个被甩开的包袱, 还有哪些是包袱?汴京的织造厂算是,因为赵昕有着更好的区位选择。开封府乃至于整个北方的煤矿厂,这种资源型产业,当然算不上包袱了,可是赵昕离开了权力中枢,自然也很难维系对这些矿场的控制,与其被侵吞,不如提早抽身。 算起来,武院和太平院也是包袱。是不是不太相信,但真的是。每年三四百人毕业,在朝中文武百官的阻击下,赵昕根本不可能将这帮人安排到官场上,所以只能够通过不断地扩张产业,帮助这些人解决就业问题。随着扩张势头减弱,这种近乎包分配的办法,已经难以成行。 此外,赵昕为了发展农业而投入的那些资本,眼下同样是包袱,虽说赵昕不可能直接断了资金来源,但是减少是必然的。而且要进行重心转移,无论是转移去江淮,还是转移去岭南,都是一个选择,总而言之,不可能留在汴京了。 甩包袱,轻装上阵,简简单单的数个字,背后直接牵扯着数万人的就业问题,影响数十万人的生产生活。所以,你真的觉得宫廷之争和寻常百姓没有多少关系吗? 赵昕不是圣人,之前之所以要领下这些包袱,主要目的是为了收拢民心,为自己日后登基踏平道路。可是现在钱花出去了,还落不到好处,引人猜忌,既然如此,你们想要那就给你们吧。 确定了甩包袱这项计划后,甩什么,甩多少,什么时候甩,就成为了接下来讨论的重点。 这一个晚上,基本上是没有睡的,事情过于重要,许多人不赞同将这些包袱一口气甩干净了。因为对于民生而言是巨大的影响,搞不好今年就有饥荒,布荒。 但是他们的意见不重要,在赵昕看来,要甩就一口气给甩干净才是。虽然很冷血,但是必须要承认,只有当百姓感受到赵昕离去的苦痛后,才能够回想起赵昕的好处来。赵昕是真的担心,自己这一去蜀地,就不好回来了,若是这样的话,到时候只有汴京的民心可用了。 在天明拂晓的时候,要甩哪些包袱,基本上已经确定下来,赵昕盖上自己的印章后,由使者出发前往汴京。 第459章:自损一万 汴京城,太平院。所有在开封府地界的太平院学子,都齐聚此地,包括之前毕业的学子,人数至两千之众。 使者正在念诵赵昕写给所有学子们的一封信。这注定是一件铭刻于历史的重要事件,对于在场的无数学子们而言,不啻于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赵昕在书信之中明确指出,自己要把所有的产业上交给朝廷,至此一切太平院学子自各个产业内抽身离开,方便朝廷交接。 至于因此而失业的众多学子们,赵昕则是给他们指明了新的道路,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那就是上山下乡。 “本朝立国百年,人丁兴旺,百业繁荣,然军变多有,民乱频发,连辱于西北二虏。议者以为本朝有三冗三费,是为冗官冗兵冗费。 一县之大,民户万数,而主官不过三两人,余者皆为吏,冗在中央而不在地方。禁军百万,西军二十万,河北河东四十万,中央禁军又近四十万,倏忽有事,而可用者难料,老弱众而精兵少,空饷多而实缺少。礼仪繁杂细碎,赏罚无度,任子恩密,权势之家各自联姻,引为党羽,交结勾连,冗费无度。 论者多有,而知者不乏,所缺者,在于实干之人。言有数十年,竟无一事有得,至于今日,形如烈火,断难杜绝。合该离富贵之乡,涉苦寒之地,纠察民情,体会民意,以大无畏之心,行大无畏之事,开万世之太平。” 一些人不曾理解赵昕书信之中的意思,纷纷询问他人,一些人不满于赵昕的做法,埋怨道:“离富贵之乡,涉苦寒之地,殿下这是要我们去穷乡僻壤剖析三冗成因呢。” 但是整体而言,太平院学子都是年方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正是满怀激情与热血的时候,被赵昕书信这番煽动之后,纷纷立誓要走遍天下,观察民情,以开万世之太平。 群体的火热气氛,蔓延到所有人的身上。在赵昕的指示下,太平院学子们随后以全国各道为划分,成立相应组织。解决去哪里以及去做什么这个问题。 虽然赵昕在书信之中让他们体察民情,但是不可能让他们如同游方道人一样随便走,那样探查民情也是很浅薄的。赵昕的计划,是在全国各处乡镇开设太平院,专门招收贫寒出身的子弟。 这个想法实行难度很高,因为需要海量的资金投入,事实上赵昕现在除了给口号之后,别的什么也给不了。不过赵昕倒是可以出面和各地乡镇的大族们说好,给个荣誉地位,让他们帮着修建学校。这可是积攒阴德的好事呀。 倒了一个太平院,千千万万的太平院会在废墟中崛起。一道火炬熄灭了,千千万万个火星随之飘散在天地之间,最终聚合在一起,形成燎原大火。 在汴京的太平院,确实是包袱,但是设立在各地乡镇的太平院,却绝对不是如此。赵昕之前想要教化天下,解决百姓文盲率高的问题,却迟迟难以推行,眼下这个时候倒是大好良机。所谓危机,那就是危险之中蕴含着机遇,没有这个借口,赵昕想要在全国开设太平院可谓是千难万难。 无论如何,太平院不能够废,至于汴京武院学子,赵昕基本上打发去岭南了,那里临近战场,不仅立功的机会多,而且日后海外开发,也需要大量的中下层武官。 汴京剩下的武院学子,则是相对好处理一些,让他们南下并入广州武院便是。汴京武院赵昕可以关停,广州武院不可能关停。别的不说,这可是南海各国及西南土酋的质子们居住的地方。再说了,赵昕在岭南有兵权,就算是赵祯亲自下达命令要关停,赵昕也要给顶回去,在汴京赵昕要忍让,在岭南赵昕就是王。 赵昕开办的汴京日报,在今日也刊发了最后一版消息,这版消息刊发之后,就连这个舆论场地,赵昕也要归还给朝廷,日后对汴京舆论的影响力,也要减弱。 至于这最后一版消息的内容,无非是赵昕各个产业目前雇工多少,账本上还有多少钱财,年利润之类的东西,一应公之于众。光是这次上交,加上布帛,药物等的价格,总计钱财就不下五十万贯。更不要说还有人的价值,一个熟练工人的价值,可比几贯钱来得重要多,千金难买呀! 本来这些东西,由赵昕亲自奉上会更好,只是眼下既然出京在外,这项工作便交给了岳父吕公弼。 要问吕公弼是什么心情吗?首先是欣慰,赵昕能够退避三舍,主动交还权力,减少赵祯的猜忌之心,看来过不多久赵昕就能够从蜀地回来,不至于一直被困在当地。 其次,就是心痛了。赵昕手头的这些产业,他吕家也是出了份子钱的呀!吕家是大族,但是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呀。虽说赵昕专门来信告知他吕家的份子钱分毫不少,会尽快变卖归还,可是吕公弼才不相信这个鬼话。 自从赵昕决定抽离产业之后,他开设的钱庄就遭遇了挤兑风波,赵昕留在汴京的所有粮食,几乎全部拿出来抵债,这还不够,需要从江淮转运输送。 事实上,从这一刻开始,平价粮已经事实上消失不存了,赵昕身上最大的包袱至此解开,谁人也无法拿这件事指责赵昕。赵昕将自家产业交给朝廷,数额如此巨大,这部分义务就应该由朝廷来承担。 赵昕这一次后退,几乎是伤了命脉,说是伤敌八百,自损一万也不为过,多少年来的经营,至此化为乌有。若是无法将钱交还给百姓,许多年来好不容易培养下的名声,怕是要一朝归空。 相比较而言,吕家的那些份子钱,实在要不回来就算了,先还百姓的。吕公弼长吁短叹,为女婿赵昕感到焦虑不安。 不过吕公弼也没有多少功夫担心赵昕了,随着赵昕离开汴京,言官论本朝并无皇亲国戚居于宰执之位的,以厚禄赏之即可,想要把吕公弼挤出朝廷,吕公弼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第460章:拜祭皇陵 行有十日余,大部队来到西京洛阳,就政,治地位而言,在宋朝洛阳仅次于汴京。 倘若除去行政人员,西京人口并不比汴京差多少,经济也是繁荣无比,毕竟是数朝古都。因为少了许多政争,人文昌盛而繁荣,是个养老的好地方,许多老臣都在此居住,平日斗鸟赏花,不亦乐乎。 鼎盛天下的长安在唐朝末年历经战火的洗礼,早已破败不堪,王气流散殆尽,而洛阳尽管也屡次被攻陷,但是相对而言好许多。建都长安,如今注定是不可能的事情,倒是建都洛阳,还能够摆上台面来讨论一番。 宋朝建国之初对是否迁都洛阳曾有过激烈的争论,不过,力主迁都的宋太祖赵匡胤在同群臣的论战中落于下风,迁都一事就搁置了下来。 可搁置并不意味着放弃,虽然明面上不提,私底下赵匡胤还是在暗暗发力。公元964年,赵匡胤将父亲赵弘殷从开封迁葬到了紧邻洛阳的巩县(今巩义),是为永安陵。十二年后,他站在永安陵的阙楼上,面朝洛阳,挽弓射出一支羽箭,并指着箭落处告诉众人,他的陵墓要安在那里,名字就叫永昌陵。 岂料,当年冬天赵匡胤突然崩逝,迁都的事情至此化为泡影,太祖都干不成这事,之后几位宋帝也无人有迁都的想法。 不过,洛阳虽没能成为宋朝的国都,但有了宣祖(赵弘殷)和太祖的引领,这上百年来,数百上千座皇室宗亲和王公大臣的墓葬都陆续安顿在了北枕黄河、南望嵩岳的巩义。 赵昕途径此地,主要目的是拜祭先人。目前这里有四座帝陵,包括宣祖赵弘殷(赵匡胤父亲)的永安陵,还有太祖,太宗,真宗的帝陵。不出靖康之耻这种意外的话,赵祯死后也会埋葬在这里,事实上,赵祯坟墓的位置早就已经选好,只是并未动工罢了。 和汉唐帝王在生前就为自己修建坟墓相比,宋朝帝王是在死后修建陵墓,但是该有的规制少不了,同样要大兴土木,人力物料钱算在一起,上百万贯那是再正常不过。同时因为死后才修建,所以工期很紧张,往往调用数万人力修建陵墓,未必能够真的省下多少钱来。此外,还有诸多陪葬品,自古皇陵就是盗墓者的最爱,任你机关重重,也难保死后安稳。 所以在宋朝,新皇若是登基,首先是为先皇修建帝陵,其次是自己的登基仪式,若是尚未成婚,那还有天子大婚。赵祯继位的时候,宫中就是同时举办三大工程,个个都是百万贯级别的工程项目,几乎掏空了国库。 说回拜祭这事,按照辈分,赵昕首先来到的宣祖赵弘殷的陵墓,赵弘殷毕竟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皇帝,所以他的永安陵无论在规制上还是后人的重视程度都要逊色于其他七座帝陵。 但毕竟是皇陵,按照规制,北宋皇陵石刻,包括望柱2件,象和训象人各2件,瑞禽石屏2件,甪端2件,仪仗马4件,控马官8件,石虎4件,石羊4件,文臣4件,武将4件,客使6件,镇陵将军2件,上马石2件,宫人、内侍、传胪各2件,还有四门石狮8件。这是外面的装饰,里面也不逊色于此。 永安陵西边不远处就是显眼的永昌陵,这是太祖的陵园。虽然永昌陵和永安陵挨得很近,但赵昕一路走过,心中暗暗思量,它们中心轴线之间距离也有600多米,即使赵匡胤天生神力,能把一支羽箭射出五六百米的可能性还是很小,所以宋太祖“一箭定陵”的故事,估计演义的成分比较高。但是这个在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就不美了。 再之后的太宗及真宗陵墓,也不细说了,赵昕此番路过,顺便来拜祭一番,这次差不多算是被排挤出朝堂,心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该有的礼仪结束之后,赵昕也就离开了。赵昕没有乞求先祖的庇佑,只是行孝道而已,他现在面临的困境,乞求先祖的庇佑可是没有半点用处。 从东京汴京至西京洛阳,这一路毕竟商旅通行,百货流转,人员密集,所以几乎是没有遇上风险,但是接下来,可就不好说了。 赵昕在西京停留了两日,第一日拜祭先祖,第二日参加西京官员们准备的宴会。赵昕此番出京,无论是为什么,但终究还是以太子的身份出行,沿途的官员总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 小地方官员准备的宴会,赵昕推辞也就推辞了,但是这里毕竟是西京洛阳,赵昕还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宴会结束之后,赵昕的队伍之中多出来了上百人,都是洛阳当地有名的才子,不少人祖上都是六部高官,如今家世也算是富贵。 这其中,赵昕最为印象深刻的,是程颢程颐两兄弟,也就是开创洛学的北宋儒学大家,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本来二人都已经准备赴京城赶考,二人而今声名有一些,但也就是在洛阳当地流传而已,算不得影响全国。而今赵昕抛出橄榄枝,也就顺势进入赵昕门下。 换做别的时候,想要进入太子门下,可谓是千难万难,但是太子眼下有难,一大帮人赶着奉献投名状,博取日后的富贵。 至于天子是不是真的有废长立幼的想法,那是日后的事情,参与这种顶级的权力斗争,就要做好失败的准备。再说了,这些都是大家族,大家族有什么好处,那就是可以有多种选择,两边押宝,至少就赵昕目前所掌握的消息来看,随着赵祯属意幼子赵曦,不少家族也搭上了弟弟的线。 除非是像曹家,吕家这样通过婚姻联系,已经确定绑在太子赵昕战车上的家族,否则根本不必一边倒。 这种大家族的选边站队问题,自东汉至隋唐,绵延上千年,例子太多了,乃至于出现了士族这种怪物。如何与大族们博弈,太子该怎么做,皇帝该怎么做,地方官该怎么做,史书上例子也不少,日后通过实例来说。 第461章:剿匪大计 西京士人加入赵昕阵营后,赵昕首先需要做的,就是给予他们立功的机会。此行赵祯让赵昕出镇蜀地,平定民乱,赵昕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必须要实现利益最大化才行,平定蜀地之乱是平,为什么不顺便将沿途所有民乱都一口气给平定了。 平定沿途所有民乱,这个想法赵昕自出京伊始便有,不仅仅是为了博取一个好名声,让百姓安居乐业。同时也是为了将各地的盗匪尽数收编于自己麾下,实现事实上的扩军。 是的,赵昕想要掌握有更多的兵权,平定民乱,无非是一个借口罢了。当然,百姓能够从中得利,互利共赢,算不得一件坏事。 只是赵祯肯定会更加不放心赵昕。可是赵昕才懒得管这些,赵祯几时放心过赵昕,这次出京之争,都已经近乎撕破脸面了,不着手进行扩张势力,难不成等着赵祯把刀架在脖子上吗? 这件事对于赵昕来说,算得上当务之急,即便是没有这帮人加入,该做的赵昕照样会做。有了这帮人加入之后,赵昕可以指挥调度更多的人,当然更加方便一些。 一群文人,赵昕不可能让他们去剿匪,所以就让他们先行去通知各地州县长官,要求各地官员禀报辖区内的盗匪出没情况,势力有哪些,人数多少等。 如此,赵昕仍嫌不够,因为有些官员和匪徒沆瀣一气,欺压百姓。甚至有些匪徒背后就是官员在暗中支持,不要不相信,这种事情多的是。一些悍匪甚至能够逼得州县长官开城献礼,而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百姓若是不知晓赵昕的到来,单靠赵昕身边这数百亲兵,根本不可能剿灭沿途所有匪乱,必须要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所以赵昕紧急将汴京的艺人召集来,同时在洛阳招募了一批,让他们分数路,将赵昕要剿匪的消息给传播出去,手段可以是歌舞,可以是戏剧,可以是话本。总而言之,让百姓知道这个消息,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 身边才子文人不少,编写话本这些工作就不需要赵昕亲自参与了,编写结束之后,排练三两日,背下台词,就可以上台表演了。 故事的主题,自然是盗匪欺压百姓,害得百姓家破人亡之流。百姓本来就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眼下听得有表演团到来,次次都是爆满,观者如云。随后由专人询问当地盗匪事由,百姓们毕竟亲身接触,了解的内容可与官府所知互补。 最为关键的,是通过戏剧可以发动百姓的力量,首先,可以通过悬赏得到盗贼们藏身的位置。其次,比如某一支匪徒躲藏在数十里的一片山区内,就可以召集当地所有的百姓,不需要他们打头阵,但是出动村子里面的青壮拦住山口,防止流贼窜逃,这种事情不难吧,对他们自己也是好事。 在此期间,赵昕也不时上场表演。河南府有一股流寇,唤小风林者,聚众百余,据说是来自河北路,但是成分颇为复杂。通过多方打听,赵昕探明这帮人现在所处的位置。 为了这么百余人,赵昕发动上万百姓设下包围圈,不断收缩,通过设下层层封锁,几次挫败他们逃匿的企图。 最终,这帮人只残存不过三十人,躲在一处山头,负隅顽抗,抵死不降。赵昕亲临战阵之前,不避箭矢,告诉他们若是因为官府或是当地大族欺压而被迫落草的,一律帮助他们讨回公道。至于恶贯满盈,杀人盈野者一概处死。 前者是为了分化盗匪,后者自然是为了给百姓讨公道,赵昕的确想要扩张兵力,但是总不能良莠不分,一应吸纳进入部队吧。空有数量,而无意志,这种部队就是废物,做鸟兽散,赵昕才看不上。 死生之境,陆陆续续地有人放下武器选择投降,赵昕召集专人记录案宗,要求盗匪们言明自己的冤屈,同时将这些年犯过的罪过禀明。当然有盗匪为自己开脱求生的,赵昕则是召集百姓指认,地方官员随同一侧在露天场地内进行群众公审。 明明白白,赏罚分明,要是落草为寇后仅仅是打家劫舍,不曾伤及人命,那就一律流放处理,但凡身上沾染了人命,那就一律处死。 最后这三十多人,在经过公开公正公平的群众公审后,仅有九人被处以流放之刑,其余人在百姓注目之下,尽数被诛杀。 人头滚落,血液迸射,场上一片血腥,但百姓的欢呼之声却是冲透云霄,这帮匪徒,盘踞了六七年,沿途百姓商旅无不受其残害,今日总算是灭了这帮匪徒,可谓是官民两利。 赵昕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而已,否则这区区数十人,哪里需要赵昕亲自出马。 有了这个先例之后,接下来的旅途之中,也依照着如此办事即可。乃至于赵昕还未到达当地,就有匪徒听说这事,自动束手来降,自称罪无可恕,愧对先人,但是上山落草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某某官员,某某小吏,某某大族如何如何欺压,希望赵昕替天行道,秉公执法,如此死而无憾。 所以,真正攻坚的困难,其实不多,赵昕本来还想着若是匪徒顽强抵抗,就让狄青调一批人过来帮忙,现在看来倒是完全不必如此。 在此期间,百姓的力量也深深地震撼到了赵昕,一个百姓的力量确实不足为奇,几十盗匪就能够横行乡里。他们只是缺少组织而已,一旦赵昕帮助他们组织起来,芸芸大众,数十上百匪徒,几乎是无处逃生。 只需一个书生出马,告诉他们如何做,如何配合,如何设置陷阱,如何分化瓦解,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下,所谓悍匪也不过是一帮小丑罢了。 现在,赵昕手头下的那帮人,都已经开始竞争自己能够降服多少悍匪了,不需赵昕开口,主动请求去剿匪。 在实践之中,这帮弱不禁风的书生迅速成长起来,通过不断地学习与磨合,皆有成为方面之将的潜质。 第462章:秦岭剿匪记 一个月之后,赵昕到达了凤翔府,狄青出镇此地,这里是他的终点站,而赵昕的旅途至此才走了一半。 早在半个月之前,狄青就已经到达了凤翔府,而赵昕沿途几乎时时刻刻在断案,整日埋头文山书海之间,又是召开公审大会,又是聆听盗匪们的控诉,速度慢了很多。 群众公审后,身上有劣迹的官员,而且经过查处为实的,一律先行扣留,等候朝中刑部的复审核实,至于当地的政务则是由主簿等副官先行处理。 至于欺压百姓的小吏和大户,赵昕就没有留情的说法,该入狱入狱,该流放流放,该诛杀诛杀。毫不夸张地说,这一个月以来,赵昕墨笔勾画下的诛杀名单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这还不包括那些杀人劫舍的盗匪,反正是走到哪里,就杀到哪里。 每一次群众公审结束之后就是厉行杀伐,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一些自觉心亏的人听说赵昕到来,甚至隐姓埋名逃到外地去,想要先躲过这一阵风声。这个办法确实有用,因为赵昕不可能一直和他们耗着,注定要离开这里。 这些地头蛇平日作威作福惯了,以为没有人能够治得了他们,有个在朝为官的亲戚就自以为很了不起,碰上赵昕,算他们倒了八辈子血霉。 赵昕杀了这批人之后,还要去信给他们朝中的亲戚,要他们解释一下这件事,解释地让赵昕不满意,那就顺势再弹劾这些人御下不严,坐视亲属作奸犯科。 至于这帮地头蛇手头的土地田产,则是被赵昕顺势赏赐给失地农民了,自然是博得一片好评之声,人人夸赞赵昕贤明。 一路剿匪,其实匪徒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一千之数,赵昕杀得更多的其实是地方豪强,反正对于老百姓而言都是好事,反正来都来了,那就顺便杀一波。 不足一千的匪徒,最后被赵昕流放,即收编的,更是不足五百,仅四百出头,根本无法满足赵昕的要求。 但是现在,赵昕的身边,不算东宫侍卫,不算士子才人们,都有上万人。因为赵昕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一帮帮商队加入队伍之中。 名义上是商队,也带了许许多多的货物,如粮食,布帛,盐茶等基本物资,但他们其实是船厂的员工,随身带了不少刀剑,只是不曾披甲罢了,半兵半工。不少人之前都经历过战火的洗礼,眉眼之中煞气腾腾,非易于之辈。 有这批人加入队伍之后,赵昕暂时不需要担心性命安危了。除非赵祯彻底想要诛杀赵昕,调派正规军过来。 但即便是有正规军到来,想要一口气将这上万人马吞下,没个十倍兵力怎么可能做到,赵昕一旦有逃生的机会,前往岭南,那就是龙入深海。没有人胆敢冒这个风险,即便是赵祯也一样。真要杀赵昕,在汴京难道不是有更好的机会吗? 越是身处高位,说实在地,赵昕越怕死,一旦死了,麾下势力瞬间作鸟兽散,自己辛辛苦苦这些年算是都白费了。 在凤翔府与狄青道别,赵昕开始跨越秦岭山脉。中国主要的几条山脉,在历史上历来是盗匪聚集之地,比如太行山脉,秦岭山脉,大巴山脉,阴山山脉,吕梁山脉,还有南方大大小小的丘陵地带,溶洞山区。越是地形崎岖的地方,盗贼越是容易聚集。 而在宋朝,盗匪的一大聚集地就是秦岭山脉,因为西北崛起了西夏这个敌人,长年累月的战争,多达数十万的驻军,一旦开战,还需要数十万甚至更多的民夫运粮,陕西的经济几乎遭到毁灭性打击。经济一差,百姓没有了活路,自然落草为寇,加之一些溃逃的兵员,局势更是混乱。 因为秦岭如此险恶,而赵昕又想要收编各个盗匪,所以才要调集上万人过来,否则有个千余人自保足以。 事实上,即便是有上万人马,赵昕也很难将秦岭地区的所有盗匪给剿灭干净。 为什么?因为西夏还在,宋夏两国只是暂时休战而已,边境摩擦时时刻刻都存在,动乱的根源还在。赵昕再怎么剿匪,这个匪患也是剿灭不干净的。一些村民,白天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夜里就为匪,这种情况,你能够怎么办。 所以,赵昕的战略目的并不是剿灭所有的匪患,而是将那些穷凶极恶,杀人盈野的悍匪给剿灭干净。 得知赵昕的目的后,狄青派了上百人过来协助赵昕剿匪。说起来,狄青在西北最初的军功,就是靠剿灭匪徒得来的,而后才是和西夏作战。 如何对付这些匪徒,狄青也是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内容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剿抚结合,胡萝卜加大棒。该杀的杀,该吓的吓,该保的保。不同的人,运用不同的政策。 身为陕西军功界的杰出代表,狄青在陕西深耕多年,有着相当广大的人脉,消息渠道广泛。别看他只是派了上百人过来协助赵昕,但是一个个都是熟悉地形的好手,和各个村落的村长大户都能够说得上话。这批人事实上成为了军中探马,十次领军出动,不说都有所得,七八次有所得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针对顽固盗匪,集中兵力进行剿灭,诛杀首恶,余者从宽处理。依靠这个办法,在半个月时间内,收服有三千人之多,让赵昕颇为惊讶的,是这帮人里有数百人脸上还有刻字,显然要么是因罪充军,要么就是军户。 这秦岭山脉的盗匪,不得不说,还真是多。差不多完成自己的战略目的后,赵昕也就暂时停手,留下一万石粮食作为狄青的报酬,别说少,好歹是一万人小半年的口粮呢。名义上的理由,是赵昕见识到陕西百姓生活困顿,留下部分粮食作为他们的口粮,让狄青帮着分发。 正常扩军招兵,招个三千人,这一万石粮食估计还不够,少说要预支一年的口粮才行。总而言之,赵昕赚了,狄青也赚了,双方互利共赢,期待下一次合作。 第463章:神人入梦 穿过秦岭山脉,就是汉中地区,现境内置兴元府及洋、兴2州,属峡西路。原本历史上,在1072年宋神宗在汉中设利州路,是为川峡四路之一。所以在宋朝,汉中在广义上也算是蜀地。 汉中真正脱离蜀地,还得是元朝,元朝是执行犬牙交错政策最为彻底的朝代,将汉中这块地方分割出来,交给陕西管,至此蜀地失去秦岭山脉的屏障,一道大巴山脉根本阻拦不了中央军队。 昔日刘邦据此,明修栈道暗渡成仓,灭三秦,出函谷,终成天下之主。 刘皇叔占据益州之后,迫不及待地北进汉中,此战可谓是艰难,若不是曹魏大将夏侯渊冒进,为黄忠所杀,蜀汉怕是要被困死在蜀地。而黄忠也因为这项功劳,在《三国志》里排位第四,次于关羽张飞马超,高于赵云。没有想到吧,赵云竟然排在最后面。 演义小说里,五虎将的排位是关张赵马黄,黄忠排在最后,赵云位列第三。有人说这是按照个人勇武来划分的,有人说这是按照个人军功来划分的,还有人说这是按照和刘备关系亲疏来划分的。 总而言之,赵云后期的几次败仗,的确影响到了他的排名,而马超之所以能够排位第三,只以一言答之,“先主遣人迎超,超将兵径到城下。城中震怖,璋即稽首”。 刘备入蜀之战并不容易,只看庞统都折了就知道刘璋并非蠢笨之徒,在乱世之中能够成为一方长官的哪有蠢材,出自陇右的马超帮助刘备平定蜀地,这是他名列第三的根源。 汉中处兵家必争之地,历来战事多,来到此地,就不由得想起古往今来的种种战事。临近汉江,淘淘江水连绵不绝,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不过,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自然想到的内容也不一样,赵昕叹道:“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 一侧的苏洵接道:“此魏武帝言夏侯渊是也,后半句是‘渊本非能用兵也,军中呼为‘白地将军’,为督帅尚不当亲战,况补鹿角乎?’” 赵昕触景生情之言,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接上,颇为讶异,不由得赞叹道:“先生果然博学多才!” “殿下过誉。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勇可胜敌,亦可亡身。常怀忧惧之心,可保无虞。” 苏洵不仅将典故的后半句说了出来,还说出了赵昕心中的想法。离开汴京,一路走来,也快要两个月了,赵昕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被贬出京。 自古又有几个太子有他这般遭遇的,被迫离开汴京,赵昕还被迫放弃了自己在汴京的产业,多年布置一朝化为乌有。说不心疼,谁信呢?虽说是主动撤退,保留了体面,不至于全盘崩溃,但损失注定是难以计算的。 纺织厂交给朝廷,附着在上面的布票体系随之崩溃,新的布票体系建立还需要一段时间。缺乏计价物,人人找你要钱,这段时间赵昕可是闹心无比。 反思的结果,是赵昕觉得自己锋芒毕露了一些,扩张过快。自从庆历新政之后,赵祯执政的态度就是温和保守,恪守祖宗之法。赵昕则是处处求变,难怪会惹得赵祯不喜。 虽然反思出这个结果来,但是要让赵昕选择追寻赵祯的风格,延续祖宗之法那条道路,赵昕也是做不到的。王朝中期危机就在眼前,赵祯装作看不见,赵昕可学不会。 赵祯不追求变,也总有一股力量要求变化。改革注定是时代的主流,是大势所趋,赵祯现在能够压制住赵昕,那是因为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改革的必要性,问题暴露地还不够充分。 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沉浸在盛世年华的虚假幻梦之中。可是总有一天,这场梦是要苏醒过来的,老人可以享受完一切,拍拍屁股离开这个世界,年轻人就这么倒霉,要承受一切恶果吗? 这一日,赵昕与众人于汉江之岸饮酒作乐,谈古说今,吟诗作赋,气氛很是融洽。赵昕着人摘录诗篇,一些诗篇说不定能够流传后世,可不要浪费了。 是日夜,赵昕的营帐内有金光乍现,光彻云霄,议者以为有神人下凡。次日清晨,这件事情就传得沸沸扬扬,一群人看着赵昕的眼光怪怪的。 当然,昨夜陪着赵昕一起的吕正心自然是明白昨天晚上那金光是怎么回事,分明是赵昕将几面铜镜摆在特定的位置,形成特定的光线,是以比别处要明亮一些。 赵昕本来是想要澄清这件事的,可是看传得越来越广,越来越玄乎,突然就不想澄清了,而且还让吕正心莫要将此事说出去。 赵昕召集众人,说明了自己昨天晚上的“遭遇”。 “昨晚,本宫入梦不多时,就梦到有神人自南边而来,一身宝衣灿烂,金光刺目,要本宫善加对待百姓,使百姓免于饥寒之苦。” 南边来,金光刺目,那就是普贤菩萨了,他的道场就在四川峨眉山,正好在南边。 底下人看待赵昕的眼神,就是那种“我不信,但是我不说”的感觉,毕竟都是读书人,又有几个相信这种故事的。再说了,宋真宗天书下凡这事可没有过去几年呢?赵昕突然闹这么一出,给谁看呐。 苏洵想要开口和赵昕说,莫要在乎这等鬼神之说,可是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说。 夏伯卿抢先一步道:“既有神人入梦,不知可有传下神谕?” “只是要本宫善加对待百姓,让他们免于饥寒之苦,并无多言。今日召集尔等来议事,便是讨论可有办法使百姓免于饥寒之苦的。” 听到赵昕这般说,底下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没有什么鬼神谕,否则到时候赵昕托口神谕,肆意作为,反驳都不好反驳。 如何使百姓免于饥寒之苦,这个命题很广大,众人将之视为赵昕的一次考察,畅所欲言起来。 第464章:免于饥寒之苦 整出神人入梦这个说法来,赵昕是希望借此统合整个蜀地的丝织业,即便是没有神人入梦,这件事赵昕照样要做,只不过缺少一个借口罢了。 自古蜀锦名扬天下,诸葛亮治蜀的时候,就将蜀锦作为重点发展产业,蜀锦倾销天下,各国王公贵族无不青睐之。以至于曹丕对群臣说你们花钱买蜀锦,最后会成为射向魏国士兵的弓箭,专门下令禁止蜀锦输入。 后世《三国演义》将诸葛亮神化,事实上,诸葛亮的军事水平只能够算是一流,绝对称不是超一流水准。他真正的强项在于治理内政,本该是一个萧何的角色,却承担起萧何张良韩信三人的职责来,纵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无法扭转大势,令人唏嘘。 唐朝时,有扬一益二的说法。益州能够和位于京杭大运河沿线的扬州媲美,其富庶不难想象。而且其地理位置易守难攻,唐朝安史之乱和黄巢之乱的时候,唐朝皇帝都选择避难此地。 唐末五代动乱,对蜀地的影响也趋近于无,无论是前蜀还是后蜀,其建国过程都堪称顺利,并未爆发接连不断的动乱。这是好事,但是当宋朝建立之后,这件好事就变成了坏事了。 天下人人皆知蜀地富庶,是为天府之国,而承袭五代风气的宋朝军队,在进入这片流着蜜和奶的土地后,人性之中最为阴暗的一面爆发,如太祖以王全斌平定后蜀,王全斌入蜀之后放纵部下劫掠子女,抢夺财物。 这种事情在五代并不罕见,但是能够进入史书之中,那么说明问题就比较严重了,王全斌做得如此过分,直接激起蜀人全师雄反抗,波及数十个州县,蜀地与中央的联络为此而中断数个月之久。 全师雄这场动乱平定之后,蜀人的待遇并没有变好,这是一个很神奇的事情。因为作为统治者,在地方已经爆发叛乱直接威胁统治之后,不加以改进,反而对此漠视是很罕见的。别的不说,侬智高叛乱之后,赵祯又是减免赋税,又是增加科举名额,给了地方不少好处。 为什么蜀地就没有享受这种待遇呢?究其原因,有两点比较重要。 第一,蜀地得来过于简单,宋朝并没有遭到强烈的抵抗,统治者以为蜀人即便反抗也无伤大雅,那就可劲了剥削。不仅在法律上实行严刑峻法,而且在经济上实行歧视政策,对蜀地施加重税,比如两税中,蜀人要比其他地方的百姓多交十文。 第二,宋朝建国不久,面临平定天下的重任,急需军饷,而北方常年战乱,都被榨干了,只有蜀地还有油水,而且油水还不少。如宋太祖灭蜀之后,运送金银物器的车马队伍连续三个月不绝,可不仅仅是来自后蜀宫中的宝物,也是自当地百姓搜刮来的。 每当统治者缺钱的时候,就想要在蜀地捞上一笔,宋太宗北伐契丹缺钱,直接在蜀地恢复茶叶专卖制度,导致王小波李顺起义。这次起义,攻下成都府,阻断剑门关。宋太宗派去的官军胜少败多,他一度萌生出想要放弃蜀地的想法。 这次起义,效果还是不错的,极大地震慑了宋朝统治者,为蜀人争取到了相对平等的待遇。所以说,有些时候,嘴皮子的争论没有用,还是动刀枪来得好。如果没有蜀人的几次反抗,现在蜀地之人和奴隶又有什么区别。 王小波李顺起义之后,蜀地安稳了一阵,主要是因为宋朝取消了之前的歧视政策。但是若是计算叛乱次数,宋朝各个区位之中,蜀地叛乱最多,其次是河北,再其次是西北。 经过六十年的和平发展,蜀地又成为宋朝仅次于江淮地区的经济重地,人文荟萃。这种地方,理论上来说,发生叛乱的可能性不高。 但是也不好说,因为前些年宋夏战争,朝廷又缺钱了,蜀地虽说不是处于战争一线,但仍然出了不少的力,特别是茶叶榷场贸易,为北宋换来了许多战马。 朝廷自然是不会付出多余的成本,所以自然是转嫁给普通百姓,茶农闹事的说法屡屡有所听闻,甚至于有人为了对抗朝廷茶叶专卖制度,宁愿放火烧毁茶山,也不愿卖给朝廷的。 此外,在蜀地盐铁专营不说,还有竹木专营,宋朝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最富庶的朝代,背后可都是底层人民的血泪,不要将其想得太好了。 问题其实还是有的,处理不好,未来爆发动乱的可能性很高。所谓甲子动乱一说,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你觉得政事堂的相公们会相信这个,无非是察觉到了暗中的乱流罢了。 按理来说,赵昕这次出镇蜀地,应该以茶叶贸易为抓手,这是当前诸多矛盾的核心。但是赵昕做不到,是真的做不到,即便是他以太子之尊,想要铲除盘踞在茶叶贸易上的蛀虫也很困难。蜀地上上下下所有官员和权贵,基本上都有参与其中。 赵昕之前打杀豪强大户,好像轻而易举,那是因为抓住了他们的把柄。现在赵昕能够抓什么把柄,说现在茶叶价格太低了,应该提高茶叶收购价,让利茶农。 开什么玩笑,不需要蜀地官员弹劾,赵祯估计就要让赵昕滚回来。国家现在财政如此艰难,让利于农,疯了吧,他们只要不饿死就行了。 真要是以茶叶贸易入手,那就是蒋太子治理上海滩,无从下手。所以赵昕另辟蹊径,以百姓最为关注的饥寒二字入手,茶叶又不能够吃,百姓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能不能够吃饱,能不能够穿暖,茶叶卖了无非是拿来换粮食和衣服。 饥寒二字,拆开来无非是粮食和布帛,粮食赵昕短时间内解决不了,因为土地就那些,开垦荒山和精耕细作都需要大量的人力,而且短期内无法回本,是个无底洞。 但是这布帛,那就不一样了,通过规模化流水线生产,能够短时间内提升一个档次。 第465章:施惠于蜀人 “传令蜀地一应布商,无论大小,一律齐聚兴元府。” 这就是赵昕和手下一干智囊商议后的最终结果,一干使者乘快马赶往各个州县告知这个消息。 来到汉中之后,赵昕就算是到蜀地了,也不急着去成都府,虽然那里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要帮赵昕接风洗尘。 宋代的地方层级,大体还是道州县,当然也有人说是道府州县的。总而言之,府要比州地位高一点,富庶一些,人口也更多。 兴元府的知府年纪不小,姓许,是真宗末年的进士。即便是少年进士,而今也已经近六十岁,这个时代的六十岁,算得上古稀。岁月的磋磨下,早已看不见此人往昔的风采,宦海沉浮多年,并无显赫家世的他能够成为一地知府,堪称是不易。 赵昕选择在兴元府内停驻,许知府沉寂多年的热血突然又一次萌生出来。同榜进士中,有人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成为六部高官,乃至于身登两府,他十几任为官经历,只有一次是在朝中,几乎一辈子在地方打拼,无人提携,他也至此认命了,这辈子自己不亏。 不过这次身边飞来一只金凤凰,许知府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只在告诉他,把握住这次机会。观赵昕的行事风格,是个好实干的人,不同于沿途其他官员的敷衍与依附,许知府并不主动讨好赵昕,但是赵昕有什么命令吩咐下来,许知府能够在第一时间内完成。 比如说眼下召集布商这事,许知府不明白赵昕的目的为何,但是他没有多问,在短短两日之内,就将兴元府上下所有摆得上台面的布商给找到了。 这个效率,兴元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歹东西数百里,商人行踪多变,这一来一回的功夫也不至于两天吧。哪怕是商人都聚集在城市,这个效率也让赵昕刮目相看。 兴元府的一干布商到来后,赵昕也不弯弯绕绕打太极,直接了当地表明自己的目的,要他们所有布商统合起来,各家依据所掌握的工人及桑田麻田确立股份,合并统一。赵昕追加投资,同时给予他们第一笔订单。 “本宫决意给兴元府所有老弱夏冬衣各一件,孩子十二岁以下,老者六十以上。要求在一年内完成。第二年本宫会继续追加单子,给兴元府所有百姓夏冬两件衣服,实现人人有衣穿。” 赵昕说完之后,包括许知府在内的众人,纷纷瞠目结舌,如此巨大的资金,就这么眼睛都不带眨地,直接扔下来了。这不是数千贯数万贯就能够打发的事情吧,没有个数十上百万贯,怎么可能完成。 苏洵等一干赵昕智囊,早就知道赵昕的目的,但是如今再一次听到,内心之中还是难以掩饰地震撼。 许知府生怕赵昕说漏了嘴,道:“殿下说得可是给人人两件衣服,兴元府户六万二百八十四,口一十二万三千五百四十。这可不少啊!” 口是指成年人,给朝廷纳税的,不纳税的人口不予统计。事实上,官府统计的人口数目肯定更少,加上瞒报的至少能够多一倍往上。 “不错,本宫手里有些闲钱,特为养望尔。”赵昕轻描淡写地说了这番话。众人都把他当傻子一样看待。 赵昕知道不会有人能够理解他,莫说许知府这些人,便是他手下的那些智囊,同样对此无法理解,一件冬衣加夏衣,再怎么便宜,都是麻衣,偷工减料,不印染,综合成本加起来,也要个一百文钱吧。 兴元府人数应该在上百万人左右,整个蜀地百姓加起来,那就是上千万人,那就是至少一百万贯的开销呀!这还是考虑的最低成本,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工人工资不会低,同时如此巨量的订单,一定会推高丝麻等原料的成本。事实上最后的花销,可能两百万贯都不止。 什么规模效应减少成本,他们不相信,反倒觉得赵昕最后肯定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啪啪地响。有这钱留在手里做点别的,或者不要将福利事业推地如此广,一步步来,难道不好吗? 但是赵昕也有自己的迫不得已,自从在汴京各个产业中抽身离去之后,他的手头上就掌握着大量的资本无处使用。此外,随着赵昕将汴京的织造厂交给朝廷,南海各国种植的原材料滞销,赵昕需要找到新商路。一旦海外原材料滞销,扩张的速度必然停滞。 资本如果不加以流转,投入再生产之中,最终一定会空转,或是进入土地推高地价,或是进入奢侈品市场,集邮,郁金香,玉石书画之类。 其次,赵昕自己也不觉得这笔钱能够在短时间内收回来,关键是借此机会,培养出来一个空前的丝织业巨无霸。前期烧点钱也无所谓。 商业的扩张欲望,远比农业来得更为强烈,商业资本的膨胀速度,也远比农业来得快。 想一想,如此巨量的订单,为了加快进度,人类能够竭尽一切努力,在熟练工人的引导下,第一波技术革新几乎必定会随之诞生。坚持住,那就是工业革命的曙光到来。英国在全世界范围内收购原材料,拉回本国加工之后,卖往全世界,价格还更有优势,你能够想象吗? 此外,没有原材料了,那该怎么办,蜀地一共就那些土地,还要兼顾粮食生产。结果一定是荒山被大量开垦,本地能够开垦的土地都开垦完了怎么办,附近其他地界必然也是如此。如果本国还不够呢?那就去海外开发。如果没有配套的产业,所谓大航海时代,不过是妄想罢了。 许知府为赵昕的魄力而震惊,无论最终能不能实现,都已经是前无古人的举动,道:“殿下赐予兴元府百姓衣物,下官感激不尽,愿立生祠以奉殿下。” 赵昕被逗笑了,道:“倒也不必,等衣衫穿在身上了也不迟。” 从这次事件之后,赵昕召开重要会议,都是让许知府在一旁聆听的,算是接纳了他进入自己的班底。 而许知府见状,简直是如同焕发了第二春一样,比那些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还要努力,敢拼敢干,加之有着人生阅历的加持,一个人几乎顶得上十个人。 第466章:不患寡而患不均 汴京,四月末。 知谏院范镇侃侃而谈,“北方去岁大旱,今年开春以来,阴雨又连绵不绝,恐有水害。陕西河北,民乱多有,西北二虏窥边不止,百姓受倒悬之苦,罹水火之患。而蜀地近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百姓家亦知花钱救急,今太子滥施恩义,徒惹祸端,当先赈济灾区……” 赵祯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这一番对赵昕的弹劾,随后将范镇打发离开。他本来想着将这臭小子贬到地方去,能够安分一些,谁料才出去这几个月,就已经将地方闹得翻天覆地。 身为一个领导者,最为重要的就是平衡二字。不说一碗水端平,但是至少要给予相对的公平吧。 如果你现在身处陕北高原,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听说南边的邻居现在能够从政府手里免费领到衣服,你是什么心情。怎么,就一条山脉之外,就不配领衣服吗? 赵昕搞出如此大的福利政策,让赵祯很难做,难以安抚其他各地的官员。相比较而言,之前借着剿匪名义扩张自己势力这事,赵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带到京城来就行了,但是这件事真的不能够不管不顾。 就如同范镇所说的那样,花钱救急。蜀地近六十年没有发生大规模叛乱,相比较于其他地区,必定是更为富庶的,真正需要钱的地方不投入资金维稳,难不成要等到他们起来造反再出兵吗? 心烦之余,赵祯也不由得暗自羡慕,道:“这南海蛮荒之地,竟然能够积攒下如此之多的财富吗?” 赵昕将汴京城各个产业转交给朝廷之后,按理来说应该是巨亏才对,这笔钱从哪里来的。赵祯始终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赵昕开了这个“很不好”的头之后,其他地方的百姓就会想要一样的待遇,赵祯没有这个能力,所以就只剩下了一个手段。 “派几个内侍去蜀地,要太子暂停此法,无限期延迟!非有朕的命令,不得再施行。”赵祯斩钉截铁地道,但是语气也透着几分疲惫,这天下何其广大,便是金山银海,分到地方去也不过是毛毛雨。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分。 两日之后,去传递消息的内侍估计还没有遇上赵昕,但是在京城里面,却传开了赵昕的下一个宏伟计划,预计在十年之内,给全天下所有人都分发一套夏冬衣,使天下人脱离寒冷之苦。 百姓自然议论开来,有人不屑道:“天下之人何其广大,生民兆万,便是将全年财税分发出来,也不过是分得巴掌般大的一块布匹罢了,连个袖子都分不上。十年之前太子就说要让天下人人有衣穿,现在呢?不过是假借名义,为邀名敛财之故。” “既然如此,你何不去邀名敛财。自尧舜以来,王朝屡屡更迭,天子换了多少个姓,又有谁人敢如此这般说的。哪怕是最后只是每个人分到一块巴掌大小的碎布,那太子也努力去做过这事,远比你在此冷嘲热讽来得好。” 此事百姓争议了几日,随之又平息下去了,绝大多数有识之人并不认为能够成功,但是太子能够做出这个表态,将自己的政,治生命赌在这上面,已经是超越前人了。众人也有自己的柴米油盐需要操心,所以热议一阵,自然也就淡去。 这是赵昕给出的答案,他不仅仅是蜀地的太子,也是整个大宋的太子,一碗水会端平。 “失信于民,便是在是十年内继位又如何,终究要失信天下,留下骂名于青史之中。”这是赵祯对此的评价,赵昕以十年之约吊着百姓的心思,保证自己继位,可是注定是一件无法完成的任务。 不说外人的看法,当赵昕提出让蜀人人人有衣穿的口号时,就已经决定将之推广至全国。 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能完成吗?赵昕不知道,不敢保证,眼下覆盖整个蜀地的布行都没有建立,第一步都没有走完,也不敢奢求太远。 旁人相信与否,与赵昕无关,话不说出去,事情就办不成。赵昕需要这面大旗凝聚手下人的人心,凝聚天下人的人心。 事实上,这次被贬出京,对于赵昕的打击真的很大,物质上的损失倒是其次,关键是人心上的迷茫。赵昕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脆弱,一切的势力都好像建立在流沙之上,地基不稳,地动山摇。 对于年轻人而言,用理想收买他们,远比金钱来得有意义,为国为民这面旗帜,赵昕必须立稳了,站住了。理想的火炬不曾熄灭,一切就还有希望,否则赵昕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太子了,哪一天赵祯要废黜,真就是一道手令的事情。 兴元府内的所有布商在这段时间内已经整合完毕,他们只负责生产端,包括原材料生产和布匹制造,中途许多环节直接删去,比如印染和缝花纹。一切就是为了降低成本,增大出货量,这算得上是政,治性任务了。 流水线式生产和计件算值,这种管理方式赵昕简单说过之后,他们经过实践,确实有用,也不需要赵昕专门去推广。 之后的运输端和销售端由赵昕把控,销售端不必多说,赵昕一个人占据了空前的订单。至于运输端,赵昕手头有不少人,正好派得上用场,真要是人不够,让厢军来干,提供吃住,还给钱,可比他们原来的待遇好多了,一帮人抢着来。 兴元府内,真正算得上是产业工人的不足千人,这个数字可能还有夸大,大多数是家庭主妇,平日农闲之余帮着做些手艺活。一匹蜀锦,一个熟练工人,一个月之内能够完成一匹就很惊人。若是花纹繁复,动辄数年。这个效率实在是太低下了,更不要说之后还有制衣这个过程。 统合一切布商之后,订单爆满,不需要考虑销售问题,工人们只需要考虑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最多的货物即可。因为收入远比其他行业要高,男子也有不少加入这个行业,短暂培训之后就能够上手,工人在短时间内膨胀至三千。 一个月之内,完成了兴元府以往三年也未必能够到达的出货量。 第467章:民债转官债 货物出来之后,就是销售问题。包括确立价格,以及多少布匹投入市场交易,又有多少布匹依照承诺送给当地老弱。 必须要保证这样做的利润高于成本,否则赵昕这点钱根本就转不起来。如此巨大的工厂,每日的人工成本就是天价,赵昕不可能完全兜底的。 经过一系列的成本核算,如果想要盈亏持平的话,大概是十取一,也就是卖九件,可以送出去一件。但是这样风险太高了,这还是兴元府内的售卖,没有考虑到转运成本。 至少是二十取一,乃至于五十取一,才能够保证工厂顺利运行,并且有足够的抵御风险的能力。 一个月内的出货量,在现有条件下大概是一万匹布帛,一匹可制作两件衣服,两万件衣服,二十取一,也就是可以送出一千件。 无论如何,哪怕是扩张数倍,也不可能一年内满足赵昕的承诺。而且投放入市场的衣服,不一定能够销售完回笼资金。 但是赵昕自有办法,手段他之前也用过,那就是布帛证券化,发行布票,印一张纸自然是比制造一件衣服来得简单的。蜀地而今已经有纸币出现,但是数额很大,往往数千上万钱,根本不是普通百姓用的,而蜀地缺铜,百姓用得最多的是铁钱,很重,不方便不说还容易生锈。 布票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承担货币的职能,凭票兑换衣服,当然因为产量不足的原因,可能兑换不了。所以要另外开一个口子供这些布票流通,比如可以用来交税,普通百姓的两税之中本来就包含丝麻这些东西。 百姓以布票交税,官府再用布票来工厂提货,原本是工厂对百姓的债务,就可以转化为工厂对官府的债务。 事情到了这里,其实就好办了。原本在土地原材料等方面陷入困境,现在政府是不是要帮一手,总不可能看着天量债务打水漂吧。更不要说工厂的运行,解决了大量就业,提高了社会消费水平,这笔债务即便是无法收回,官府同样能够在其他地方得到弥补。后世许多国企便是如此。 赵昕在会议上表明了自己的观点,虽说把逻辑链条讲明白了,但还是得不到理解,他们以为赵昕这是在空手套白狼。即便是许知府,同样不支持。 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官府凭什么要接收这笔债务,凭什么要承认布票能够纳税,既然无法从工厂提货,那布票不就是一张废纸吗?赵昕是太子无所谓,他们这些当官的,乌纱帽可是不保。至于从其他地方得到弥补,太虚了,万一没有得到弥补,比如人口流失到其他地方,那就是纯粹亏本。 无奈之下,赵昕只得出让一部分股份交由地方官府,所有人成为直接的利益共同体,工厂有得赚,一切好说。由此,这个工厂也算得上是公私合营了。 这个博弈过程,持续了有接近半个月的时间,特别是重新划分股权的这个过程,这可是动辄数以万贯的利益,自然没有什么体面可言,几次闹得不欢而散。 赵昕很庆幸,终于是谈成了,私人资本占据四成,地方官府四成,赵昕自己占两成,相对均势。但是日后估计需要不少的时间进行磨合。比如领导权这事,赵昕用最少的股份占据了最大的话语权,日后估计还要再谈。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谈判不仅仅有兴元府的布商参与其中,同时也有其他地区的布商旁听,在这里谈妥之后,在其他地区也有了个参考。 谈妥之后,造纸厂开始印制第一批布票,并投放进入市场,交给当地符合年龄的老弱群体,那些富农地主等富贵之家是不发的,但是也节省不了多少。从一尺至一丈,有着不同的面额,普通人也能够使用,。 这些布票,因为可以进行税收抵扣,完全可以视为一次减税。于赵昕而言,结果就是自己“提前”完成了对百姓的承诺。 这个意义可是实打实的,只要官府承认,那就是有用的,哪怕是换不了布帛,也能够减免税务。 在兴元府逗留了近一个月,工厂运转地不错,赵昕启程继续南下,和各地官府签署相应的条约。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和兴元府一样,接受官府入股并承担债务这个要求的。他们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那赵昕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先行搁置,去别的地方谈,能够谈妥最好,谈不妥的话,将责任推给地方官员,说他们不想要让百姓人人有衣服穿。百姓的唾沫能够把他们淹死。 地方官员将官司打到了转运使上面,乃至于汴京去,赵昕这样债务转换,伤害的可是中央政府的收入。原本某地一年可收税数十万贯,布帛数十万匹,被赵昕这样一换,变成了一堆无用废纸。自古哪里有官府吃亏的说法。 最头铁的是成都府,仗着自身地位高,在朝里又有人,根本不鸟赵昕的计划。 又是一顿扯皮,赵昕完全是孤立无助的局面,被迫答应自南方转运粮食,倘或布票无法兑换布帛,可以用来兑换粮食,总之不会让官府亏本。这场官司才算了结。 赵昕增加了这部分的开支,自然会从其他地方收回。首先是推迟某些府州这笔福利政策的实行时间,具体待定,赵昕是想要送福利给百姓的,可是地方官不让,和我无关。 一口气解决蜀地所有百姓的穿衣问题,实践起来确实困难,赵昕最开始确实有些托大。既然如此,那就甩一下包袱,反正赵昕不会亏。想着赵昕送给他们政绩,做梦呢。 其次,眼下赵昕几乎垄断了蜀地一切布业,在这些不合作的州县内,工厂不会开设在这里,等着人口流失吧,同时借着转运支出的名义,可以在当地多卖两文钱。当官的被百姓扔臭鸡蛋,还想着升官,做梦呢。 最关键的是,赵昕把这批人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日后自己继位了,有这帮人好看。得罪太子,还想升官,做梦呢。 第468章:青城山 蜀地历史遗迹不少,任人凭吊,赵昕前些日子忙着四处签约,与各地官员和布商交流,并无余暇四处游玩。 目前来说,事情当然算不得办好了,同样是一大堆事情等着处理,但赵昕却专门抽空去了一个地方——青城山。 这里是道教圣地,东汉年间张道陵到达青城山,在此结茅传道,创立了中国的本土宗教——道教,使青城山成为了中国四大道教名山之首。同时,青城之幽也与剑门之险、峨眉之秀、夔门之雄合称为“蜀中四秀”。 此番出行,赵昕并不曾带多少人,就连随行侍卫也不过百人不到。说是散心不想被过多打扰,当地官员遂把青城山给封了。一是为了安全,二来也是为了让赵昕更好的“散心”。于他们而言,巴不得赵昕住在青城山上面,不要搅动如此多的风雨。 正值初夏,炎光照射,其他地方都热得不行,有这么一块地方避暑,算得上无比安逸了。 抬眼望去,全山林木青翠,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林立,这也是青城山之名的由来。唯一有些恼人的,就是其上丹梯千级,虽说曲径通幽,但着实是不易攀爬。 赵昕可以让人抬着轿子送自己上山,在山脚也确实有一群轿夫,他们都是官员们请来的,可以省却攀爬之苦,可是赵昕自己光是想想都害怕,此事遂不行。赵昕还是决定自己老老实实地往上走。但是那些轿夫们还是抬着空轿跟了上来,防止赵昕走到一半累了想要做轿子。 至于同行的吕正心,毕竟是大家闺秀,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在走了三分之一的路途后,就虚弱无力,无法再继续往上走,选择让轿夫抬着上去。赵昕看了看,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赵昕想要废黜这项职业,但是失业的当地百姓又能够去干什么呢?抬人上下一趟就有上百文钱拿,若是遇上大方的主,一次领一贯赏钱的都有。能够抬人上山,那都是“福分”,远比在庄稼地里刨吃的好。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种产业还被权势之家垄断,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抬人上山,一半以上的收入都要被抽去,一天往返五趟能够到手百文钱就很不错了。但即便是如此,同样有一群人上赶着被剥削。他们不害怕跌落悬崖而死,只是担心今日无活。 一旁的刘易见得赵昕看到轿夫们皱眉,问道:“殿下是觉得这些人粗笨不好使唤吗?小的可以让人换一批来。” “不,只是哀叹民生不易,同是父母精血,何必要受这等苦!” 刘易噎着了,这个问题他也想要问呀,同样是父母精血,为什么他生下来家里穷被卖进宫里。而赵昕出生之后就能够享受到这个世界最顶级的待遇。 虽然恍惚了一阵,但多年宫中经历让刘易能够迅速做出回答来,“殿下心怀天下,忧民之所忧,小人钦佩。” 赵昕轻笑一声,心中更多的是苦涩之意,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该有多好,看见了就看见了,反正与他无关。可是他是太子啊,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赵昕眼中的好心,对于他们而言,却是恶意。矛盾吗?一点都不矛盾。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赵昕说完不久,便有人接下后文,道:“可怜万丈悬崖路,心忧无客愿路险。” “平仄不通,险字改为绝字似乎更妙一些。” “险路少说还有路,可是这绝路又是什么,难不成想要轿夫们尽数失业吗?” …… 他人的苦难,在文人眼中,不过是摆弄文章字句的消遣,赵昕之所以不喜欢参与诗会一类的场合,就是因为如此,显得格格不入。 赵昕对苏洵道:“青城山上有真人,既无诚心,何以得见。既无求道之真,亦显矫揉造作之态,更残害百姓,青城山脚,年年都有轿夫跌落而死。本宫欲废黜上山之轿夫,先生以为如何?” 赵昕的这番话,让原本正在讨论诗句平仄字词的人顿时住口,没有想到赵昕竟然是来真的,而吕正心也麻利地从轿子内下来,生怕被迁怒。至于尾随着的轿夫们,更是纷纷跪地,因为他们知道,赵昕接下来的一句话,能够决定他们的命运。 “殿下爱民之心,天地可鉴,只是不许轿夫送人上山,也无处可去。而今寻个活计本就不易,殿下怕是不得讨好。”苏洵这话可以说是十分直白了,就差没有让赵昕不要多管闲事。 “何不上茶山?本宫听闻茶叶有大利。一块茶饼贩运至边境,可换骏马耕牛。” “这——”苏洵是不想接话的,因为他觉得赵昕是在故意套话,这茶山要是真有这么好,老百姓不知道,还要赵昕专门指示吗?就是因为茶山不好,百姓苦于没有其他出路,才过来干这玩命的买卖。 苏洵不回答,赵昕对身后的一干轿夫道:“诸位且起,本宫想问问这青城山边上的茶农,一亩下来一年可得利几许。”赵昕的语气尽量缓和,防止吓到他们。 但是,没有轿夫敢回答,对于他们而言,附近的知县那就是天大的老爷,而这个从皇宫来的太子殿下,那简直是是和话本里蹦出来的人物一样。 “青城山周围遍布茶山,尔等平日难不成只靠送客赚些钱吗?难不成无人家中有茶园吗?” 赵昕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如此总算是有人回答了,“小的家中有三亩茶山,一年可得茶叶三五百斤,烤干后约摸百斤。一年可得万钱。” 一贯千钱,年收入十贯,对于一个普通五口家庭而言,跨过了温饱线,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孩子上学什么基本上痴心妄想。 赵昕在心头快速地算过一遍,一斤百钱,这是官府收购价,道:“你家中几口人,可有农田桑田?” 回答的轿夫摇了摇头,“要是还有其他田产,又何苦过来送人上山。家中的茶园只内人与家中二老打理,某则出来赚些闲钱。” 第469章:均贫富 轿夫说得上头,便如同平日和旁人聊天一样,大倒苦水,“我这还算是好的,家中只一丁一女,一些人家子嗣多的,特别是生了女儿出来,溺死者也不在少数。” 赵昕只知道汴京溺死女婴情况普遍,还有福建山区也很严重,经常有官员上书言及此事。此刻听说蜀地也有这种事情,不由得好奇地问道:“此处也有溺死女婴的吗?” “怎么没有,如今嫁个女儿,都要陪嫁妆,少则十数贯,多则数十贯,还要送良田,给金银。不然女儿去了人家家里就是受欺负,受姑嫂的气,娘家也丢脸。” 赵昕道:“这般说来,开销不小呀!这三亩茶园,不过是管个温饱而已。平日婚丧嫁娶,一朝返贫。” “谁说不是呢!前些年官府收的茶税又多了,还不让我们自己私下卖,几乎就是白送,一些人都气得把自己的茶山给烧了呢。” 一群人七嘴八舌,你争我抢地把事情都倒了出来。虽说官府派来的随行人员在一旁不断用目光暗示他们不要说,可还是管不住。在这之前,谁能够想到赵昕会和轿夫聊天,自然没有准备。 内容也算是真实,比如附近的豪强如何用手段侵夺民田的,比如小吏如何要好处的。这种东西算是潜规则吧,全国普遍,后世也有。不上秤没二两,上了秤之后,就有一些人要倒霉了。 最后他们朝赵昕结结实实地磕头,要赵昕给他们做主,赵昕将目光转向官府派来的人员。他们一脸羞愧之色,表示回去之后一定严查,肃清队伍内的寄生虫。 赵昕不管这些,估计最后就一些替死鬼。让这些人起身,轿子也不用抬了,扔在路旁,一边继续前进,一边和他们接着聊天。 谈话的内容,无非还是那些,但是现在赵昕要手下人帮着做笔录,记述罪行。自己之后好问罪,意义在于表态。 千级台阶,走走停停,竟然最后就这么上去了。俯视这无尽的台阶,赵昕心中颇为感慨,看向最初回答自己的那个轿夫,道:“而今如尔等这般直言之人,当真是少。” 轿夫欠身行礼,道:“草民胆大包天,胡言乱语。太子殿下不以草民卑鄙,屈尊下问,不敢自以为直。” 赵昕瞥了一眼其他人,一晃神的功夫,是哪个鬼才教他说这个的,奇奇怪怪的。 “今日遇上你,也是有缘,本宫平日不喜作诗,今日特为你做一首。”赵昕言罢,提笔写下端端正正的楷书,将字迹送给轿夫,而这个轿夫吓得全身哆嗦,不敢来接。 “太子殿下平日不作诗,今日为你这贱,为你这草民作诗,还敢不要,是看不起太子殿下吗?”刘易不满道,将其他人的心思给说了出来,恨不得上去踢两脚。这可是太子真迹,就是随便写个字都能够当传家宝了,日后登基了价值更高。 轿夫接过来,也不认得几个字,还是边上的士人帮他念诵出来,“万丈悬崖路,由此成坦途。人人生平等,家家均贫富。驱民为牛马,水起舟瞬无。” “人人生平等,家家均贫富。当真有这般好的事情吗?”诗文粗浅易懂,除了最后君舟民水的典故外,其他都很普通,念出来之后轿夫就懂得意思。 赵昕笑了,道:“不然你以为本宫专门来蜀地这一趟是干什么的。” 赵昕说出这番话之后,在场之人神情各异。“均贫富”,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这三个字,就是在宋朝,而且就是王小波李顺起义时使用的口号。 正是有着这个口号凝聚人心,这场起义才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同时四川地区世族地主或转死于沟壑,或暴骨于郊野,或被镇压,或被驱逐,或成为农民的阶下囚。 起义军杀掉大批贪官污吏和世族豪强,使他们在许多城市里的住宅与收藏财产的地窖悉被荡平。“害物赎货辈,皆为白刃铄,瓦砾积台榭,荆棘迷城郭”。 同时也让“川峡豪民多旁户,以小民役属者为佃客,使之为奴隶,家或数十户,凡租调庸敛,悉佃客承之,旁户素役属豪民,皆相承数世”这一局面终结。落后的生产关系被终结。 在青城山说出这番话,还有一个意义,当初王小波李顺起义地点就是青城,别的地方不知道均贫富,青城百姓难不成还不知道吗?赵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否则吃饱了没事做来青城山吗? 百姓由下而上均贫富,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暴力。但是官府均贫富,手段就有很多了,汉代的那些完全可以参考,比如迁徙大户,比如收财产税,比如设置刺史监察。 “生下来就不平等,贫富又怎么可能均等。殿下能够想着我们这帮小老百姓,自是心中感激不尽。只是,只是——”轿夫自己虽然没有经历过当年的那场动乱,但是却时常听老一辈的人谈及此事。起义军失败之后所遭遇的苦难,可是同样深重无比。他如今儿女双全,父母健在,不想要参与其中。 当年王小波李顺起义能够搅起这般大的风暴,那是因为在那个时候当地有着大量的旁乎,相当于奴隶,这帮人翻身的欲望很强烈。 经过起义风暴之后,这帮人中许多人已经摆脱旁户地位了,生活安逸稳定下来,自然也就不愿破坏现有秩序,只要能够安居乐业活下去就好。这就是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的区别。 赵昕明白他的顾虑,笑道:“本宫难不成会驱使尔等作乱反抗朝廷吗?不过是想要知道你们生活地如何,是否经历饥寒之苦,倘若是如此,就多给你们发一些布帛和粮食。” 赵昕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在场众人的神色又是一番变化,不少人由原先的惊恐,面容逐渐变得平和起来。是了,太子之前说要让蜀人人人有衣穿,看来是延续这个想法。 但是情况真的如同他们预料的那般吗?老实说,赵昕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走,但是有一点,赵昕很肯定,那就是要整合茶叶原材料这端,压缩中介,保障茶农利益,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第470章:西部战略 出京的赵昕许下三年解决蜀地百姓穿衣问题的诺言,朝廷几次下诏让赵昕回去,赵昕鼓动百姓拦阻,顺势推辞了。这汴京去了之后也不过是当一个傀儡,不如在蜀地积蓄力量,等到日后风光回去。 时间来到七月,赵昕最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六塔河河槽过窄,无法容纳汛期的黄河水量,黄河再一次决口。而且这一次决口,直接导致黄河在下游魏州(今河北邯郸市大名县)分出一条新河道来。 由此黄河下游分叉出两条河道来,一部分河水北流,一部分则是东流。原本就混乱的水系,至此再遭严重破坏。 宋朝这七八年的财政积累,算是又白费了,后续一系列的抚恤迁徙工程,更是难以想象的负担。 唯一的幸事,就是因为赵昕之前花了不少钱财购置救生物品,同时要百姓增强警惕性,所以这一次决口改道死伤并不多。可是赵昕宁愿这样的“幸事”不要发生。 赵昕不知道赵祯是什么心情,反正赵昕自己的心情无比沉重。原本会在今年四月发生的决口,在赵昕的影响下推迟至七月,但是又有什么用呢?历史的惯性,根本不是赵昕可以抗衡的,心中无比烦闷。 虽然自己眼下拿不出多少钱财来救灾,赵昕尽可能地动用自己的力量援助灾区。国家之多难,竟至于如此,生民之离愁,竟近乎不断。 赵昕为灾民感到痛苦而忧伤,但是眼下他最是需要资本积累,也不可能抽去太多的资金救灾。听说已经抽调了许多士兵前去救灾,但愿赵祯能够组织起足够的救灾力量,这些日子赵昕正好在蜀地组织起一场法会,便顺便号召僧道人士为灾区祈福。 这场法会赵昕之前就准备开办,借口是神人托梦,特此还愿,还为此隆重准备了一番。当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整合宗教界的力量,前往周边邻国传道,顺便开辟商路,最好能够让大理成为原材料供应基地,让青藏高原为宋朝提供战马,并且扰乱党项之侧,为来日收复灵武做准备。如果可以,现在还可以趁着青藏高原势力分裂,伺机谋求夺取这片世界屋脊。 这是一项极为重大的战略,宗教不过是一层外衣,所以赵昕为此精心准备,在一个月时间里,几乎看完了所有道教和佛教的经典书籍,了解不同流派间的差异,特别是了解他们的起源发展路程。不说真正精通,但是入门还是有的,和各个大师对话的时候,也不至于一句话说不出来。 全国各地有名的僧人道士几乎都得到了赵昕的邀请。又是造佛塔,又是建道观,说是大兴土木完全不为过,也因为如此,招致了不少人的批评,不少还是赵昕的亲信,说赵昕佞佛痴道。赵昕也不去解释,就让时间证明自己的正确吧。 无论是青藏高原还是云贵高原,佛教的影响力都很强大。道教的影响也不是不能发展,特别是颐养生气,延年益寿的法门,在统治者那里很管用。 在法会结束之后,这些受到赵昕指使的僧道就作为赵昕的使者,带着大量的贵重物品,包括茶叶布帛一类,前往大理和青藏高原,名义上自然是道法交流,两国互通往来,增进互信一类。 等到这帮使者返回的时候,已经是年末了,毕竟披着道法交流的外衣,沿途还要不时讲经论道,是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相比较而言,赵昕在南征交趾的时候就已经与大理国有关联系,约为同盟,大理国主还受邀来到汴京赴宴,所以这一次往来交流很是方便。互利共赢的事情,谁又会上赶着推开呢? 至于青藏高原上,一来路况不通,不少地方大雪封山,阻碍前进道路。二来部落林立,斗争不断,如果要攻打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好事,可是如果是做生意的话,那就是处处设关卡,而且时不时还有人过来骚扰打劫你,几乎是噩梦。 而今青藏高原上的势力大大小小有数百个,大则数万帐,小则数百帐,关键是处于不断的变动之中,谁也不知道明年还剩下多少个势力。 赵昕想要做生意,以茶布换马,那就需要培养一个代理人。赵昕毫不怀疑,有了自己的支持后,这个代理人的势力能够随之膨胀,吞并周围的部落,但是问题在于如何预防这个代理人反噬自己。 历史的经验是一同培养几个代理人,拉小打大,维持高原上的势力均衡。目前而言,究竟培养哪些人作为代理人,赵昕尚在考虑之中。 最关键的问题是目前还不知道青藏高原上的势力演变至怎样的地步,哪一些势力值得培养和联络。 宋朝了解得比较多的是青唐吐蕃首领唃厮啰,此人是吐蕃王朝赞普后裔,经历也算是坎坷,从一个傀儡君主逐渐变成实权领袖。奉行连宋抗夏的政策,族众以十万计,元昊几次进攻青塘,都大败而归,是而今吐蕃最为强大的势力。 因为位于宋朝西北边疆,能够用来制衡党项。所以赵祯授其为保顺军节度使,仍兼邈川大首领,旋兼保顺、河西节度使,洮、凉两州刺史。但是其集权程度不要说和宋辽相比,就是和吐蕃王朝都比不了,只能够说是建立了东吐蕃联盟罢了,将分散的部落势力整合在一起。 唃厮啰地位崇高,加之实力强大,赵昕拉拢不了,至少以他现在的资本拉拢不了。其余吐蕃番部,宋人并不了解,属实也没有多少了解的必要,完全处于隔绝状态。 这种国家层面的地缘战略,赵昕并不急,也不能够急,影响的可是半个世纪乃至于一个世纪的大事。 暂时没有探听到相关消息的话,明年再派一波使者去就是了,赵昕现在更为要紧的,是自己的内政问题,只有将内功修炼好了,对外交往才能够更加强势。 第471章:农耕社会的逐步解体 1057年,赵昕在蜀地过了一个春节。 思乡之情,不好意思,赵昕没有这种东西,赵昕现在一点都不想回汴京。哪怕是自己的岳父去外地任知州,朝中风云变幻,有数不清的利益勾兑,猜不透的尔虞我诈赵昕也不在乎。能够远离朝堂的纷争,这大半年来时间,赵昕可谓是无比地轻松。 赵昕默默地在积蓄自己的实力,只有实力才是自己立足的根本。唯一可惜的,就是儿子都快周岁了,赵昕还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心情甚是复杂,只能够让画师记录下孩子的成长过程,不时将之传递而来。 经过大半年的积蓄力量,赵昕开设的织布厂已经垄断了蜀地所有低级布料交易。高级的布料为朝廷博买务垄断,赵昕不争,中级布料交易,算是赵昕给小作坊生产者的最后一条活路,否则这帮人大量破产,赵昕也不好办。 统一的颜色,统一的流程,统一的标准,平平无奇,看不出一点特色,但就是这样的衣服,成本价能够做到其他小作坊生产的五分之一不到,就是实实在在的价格屠夫。 兴元府第一个加入赵昕规划之中,收益自然是最大的,蜀地丝织业中心从成都府转移至兴元府。成都府而今保留的只有中高级丝织业,他们低级服装生产完全没有竞争力。而中高级服装就产量而言,连低级服装的千分之一都没有,毕竟这个时代穷人占据大多数。一件利润再高又如何,根本无法满足多少就业。 成都平原的生丝大半为兴元府购置,成为了原料供应地,没有想到吧。 赵昕原本计划在蜀地各处开花,以点带面,实现全面穿衣自由,但是实践的种种困难,却硬生生逼得兴元府一地成为丝织业中心,吸血全蜀地。 不知道多少家庭破产,不知道布商关门大吉,不知道多少人悲戚于途,面对这种成组织的巨无霸,小家小户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成为了梦想,因为自己制作衣服的成本太高了,同样的时间,而且未必需要耗费同样的心力,比如成为这个新体系的一部分,成为一个普通工人,或者仅仅提供原材料,就能够赚取更多的收益,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去做衣服。 这就好比后世一些母亲自己会织毛衣,假设还挺熟练,能够一天一件,而市场价三十就足够,你不仅要耗费时间成本,还要购买毛线球,准备钩针等,得不偿失。除非是无事可做,打发时间,亦或是为了仪式感,想要儿女穿上自己亲手做的衣服,否则为什么不去市场上买一件来。 同样的道理,男耕女织的体系被赵昕逐渐破坏后,想一想后果,影响最大的是家庭收入缩水。家庭妇女原本在家可以做衣服,不仅满足自家人穿衣需求,还能够拿出去贩卖,现在赵昕将价格打压到近乎地板价,家庭妇女制作衣服亏本,小家庭自然失去了一项重要收入来源。 农耕时代的生产生活方式,注定要随着这场变革而被取代。为了吸纳这部分“失业”的家庭妇女,赵昕鼓励她们离开家庭,加入工厂,收入绝对比她们在家务农的丈夫多。 这样做,随之带来一系列的社会问题,比如留守儿童,留守老人,城中贫民窟。 还有社会风气的变化,赵昕现在兴办的产业根本无法吸纳如此多的妇女,当女子无法依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时,可能会走向邪门歪道。 赵昕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够出手打压这些邪门歪道,凡是抓到的一律送往工厂劳改。并且加快各个产业的扩张,以降低失业率。 在几乎完全垄断了布业生产之后,赵昕开始着手打压下一个敌人——地主。 赵昕发展服装生产,需要大量的原材料,生丝价格一年之内涨了近五成,一方面压缩了利润,提高生产成本,另一方面则是让一群地主躺在家里攒下万贯家财。 生丝价格上涨,许多人改农田为桑田,粮食产量下降,继而又增加了百姓的生活成本,这个世界真就是环环相扣。 在真正出手之前,赵昕还是延续自己的一贯风格,舆论先行,发动民间艺术的力量,编话本,唱戏剧,渲染地主们在此期间赚了多少钱,将他们批倒批臭,引导百姓的怒火成为自己最强大的武器。 类比的话,可以想一想某些房哥房姐,手握数十套房产,一年收租上百万甚至是更多。你辛辛苦苦一个月五六千工资勉强维系生存,平日省吃俭用,一个月要花一千多来交房租。 换做你,你生气吗?社会财富分化,贫富悬殊差距拉大,你难道不想着房地产税尽快颁发并实行。整天住在鸽子笼里面,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为什么不结婚生子,生你个大头鬼。 套路并不复杂,关键是权衡其中的利益关系。赵昕为什么敢这么做,因为许多权势之家不交税,或者将属于自己家的土地隐藏在其他人名下以偷税漏税。赵昕打击他们,一方面扩展税源,另一方面顺带收民心。 光有民心可没有用,房地产税有民心吧,至少支持的人占据多数吧。但是相关产业吸纳数以千万就业,还是政府的财源。要他们动财源,这不是做梦吗?只有触及政府利益,比如人口持续减少,新建房子卖不出去,未来税收减少,他们才舍得动刀割肉。 所以,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能够不生就不生,即便是生也生一个,最好连婚都不要结,国家的繁荣与我无关,不拿点真金白银出来赎买人心,凭什么要我奋斗。 在做好了前期的舆论准备之后,赵昕开始正式放风出去,也就是以流言的形式。内容是官府准备出资收购地主的土地,拿来分给无地农民,要求必须种植粮食,前三年交一半的粮食给官府,之后逐渐递减,直到和两税的税额一样为止。 我患百姓贫富不均,今特为百姓平之! 蜀地为此而沸腾。 第472章:第二个基本盘 赵昕这个太子殿下打出了均贫富的大旗,蜀中人心动荡。 底层百姓自然是闻之欢喜不已,当了这么多年的牛马,终于有机会翻身了。但是利益必将受损的大族地主们,自然是没有如此从容的,他们必然要千方百计想要阻碍赵昕的计划。 为了减弱改革阻力,赵昕就需要拉拢这批大族地主们。否则说得真实一些,要是这些大族联合起来作乱,赵昕可能连性命都要不保。 归根到底,赵昕是宋朝太子,代表着统治者阶层,这场改革也是自上而下的一次改革,注定不可能打倒所有地主,将土地平均分配的。这就是一场赎买而已,缓和因为土地兼并而逐渐激化的社会矛盾。 赵昕之前和蜀中富商们联手办厂,同样是给了股份出来的,连商人都能够一同合作,这些地主自然也是合作对象。 要合作,就得要有本金才行,就比如赵昕放出风声来要购买地主土地分配给贫民,可是赵昕现在几乎全部的资金都投入了织造厂,根本没有钱,怎么买。 没有钱作为交易本金,但是赵昕自己就是本金。 是不是没有听明白,其实就是赵昕打算把自己卖了,和蜀地大族之女联姻,通过婚姻联系将蜀地大族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为此,赵昕让吕正心和蜀中贵妇们聊天的时候,将此消息散布出去。 本来赵昕以为吕正心还会犹豫或者不满之类,但是没有,大族出身的她,几乎是在接到赵昕吩咐之后就明白了赵昕的意思。赵昕作为太子,后宫必定是佳丽三千,自己又不可能独宠后宫,不如表现出贤德的姿态来。 而且,赵昕将选妃的权力交给她,何尝不是对她的信任。如今曹婧育有长子,又有曹皇后支持,势力庞大,吕正心只一人如何抗衡,不如引入外人联手。这其中的权力博弈,也是激烈地紧。 吕正心依照赵昕的吩咐行事,宴请诸多贵妇,在席间言及此事,同时表示赵昕准备设立桑司,桑司专营桑田种植及采摘并养蚕结丝等事,让这即将到来的妹妹负责,也就是掌握土地管理大权。 一帮大族在心下一阵盘算,若是自家女儿进入东宫,自家的地虽然会被官府收去,但是利益并不会受损,相反家族地位能够飞跃发展。与国同荣,稳赚不赔呀! 这就是赵昕愿意交换出的权力,所谓联姻,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赵昕才不在乎自己即将到来的女人长得如何,只要是个母的就行,嗯,还要能够生孩子。 当然,这样做也仅仅是安抚一个或者几个大族罢了,赵昕目的是分裂蜀地大族,使之无法形成合力。 最为关键的土地补偿方案,赵昕在不久之后放出风声去,由官府印发债券,或五年,或十年,之后用布帛偿还。以布帛的超高年出货量,不出三年,布帛价格必定下降许多,事实上现在就是走在下行的趋势中。 蜀中四路,反响各异,普遍不同意。债券又不给利息,怎么比得上自家土地这些年吃租子来得多。而且,自古皇帝就没有几个人言而有信的,都是想着办法往自己宫里搬财物。他们自然是不愿意接受这种债券买田的政策的。 但是赵昕的赎买政策至多到这一步,软的给出去了,他们该不会以为赵昕只会打打舆论战,不敢真的动手吧。那他们可太天真了。 胡萝卜不吃,那就吃大棒吧。宋朝的地主大族,和东汉魏晋的大族完全没有可比性,一来没有私兵,二来没有高墙作为军事堡垒,三来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强,自从唐朝中期开始,中小地主出身的官员就成为朝廷的主流。 只要没有兵力,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赵昕要动这些人,难度真的不大。主要是怕这些人下狠手,派出刺客刺杀赵昕。 赵昕做的第一步,就是派出手下的一帮士人,带着城中的失地农民下乡勘察土地。这帮人对土地有着最强烈的渴望,赵昕均贫富,这些人是直接受益者,最是支持赵昕。 这种行为,其实就是让他们下乡占土地,先去的先得,瓜分地主土地。去得早的人能够分到更好的田。 所以,根本不需要赵昕开口,一帮人就上赶着下乡,那些地主的诡名寄田,在人民群众的力量下,纷纷现形。仅仅是半个月时间,蜀地就清查出三十万亩的隐田,估计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还有不少的土地会浮现出来。 这批隐田,赵昕直接收为国有,就地分配,一毛钱补偿都没有。凡是举报隐田之人,赵昕一律给予重赏,立典型不说,还编成戏文,四处传唱。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赵昕都是躲在军营内,一步都不敢出来,根本不敢去闹市,这次是真的触及这些大族的命脉了,所以要小心自己的人身安危。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必须慎重。 各地百姓在赵昕鼓动之下,纷纷下乡抢占地主土地,地主养的那些家丁根本没有屁用,数日之内,蜀中已经是另一片气象。 同时,地主大族们的破事也给人翻了出来,赵昕找到把柄后直接上书朝廷,指责部分大族私藏土地,故意不交国税,平日盘剥百姓,是为国家大害。赵昕不仅要得利,还要得名,名利双收。赵昕本来要和他们互利共赢,既然不愿意那就赵昕赢两次吧,赵昕不介意。 这些叱咤乡里的地主大族,原本依附过来,虽说利益有一部分损失,但至少还能够保全富贵,眼下这可倒好,直接成为阶下囚,还要被流放充军,几乎是悔到了肠子里。 其他大族们,在赵昕凌厉的手段震慑下,一方面确实害怕自己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另一方面木已成舟,他们的土地已经被贫困百姓占据,收不回来了,还不如拿着债券保全富贵。 这一战,赵昕大胜,兵不血刃就缓和了社会矛盾,削减自己的织造厂成本,还大大地收拢了一波民心。现在,蜀中成为赵昕不亚于岭南的另一个基本盘。 第473章:东宫的新人 收田一战赵昕大胜,声望大涨,原本陷入停滞的选妃一事骤然加速,各个大族争相送自家女儿入东宫,大有卖女儿的嫌疑,只为求自保。 赵昕本来还想要把自己卖了,换取他们的支持,到头来还是借用百姓的力量,现在对这事其实已经不是特别在乎。心怀天下者,几人看重儿女私情,不过是利益交换的棋子罢了。 但毕竟之前把风声给放了出去,贸然收手也不好,但是到了这时,攻守之势转变,赵昕占据了更大的自主权。本来中意的几个大族之女都被赵昕否决,最后选定了一个王姓女子。 此女算不得大族出身,是家中独女,祖上随唐玄宗避难迁徙至此,诗书传家,家中仅二百亩土地,只能够算是一个小地主罢了。 选此女的原因嘛,一来,她家在赵昕命令传达之后,是第一批献田的,赵昕自然要给表示。 二来,她的家世并不出众,没有形成外戚集团的能力,若是让她掌管桑田,营私舞弊的可能会小一些。但关键是形成监督机制,这方面赵昕也有准备,并不是特别在乎。 三来,则是吕正心的推荐,她力荐此女,说她貌若天人,又熟读诗文,而且作为家中独女,自小就承担起家中的重担,是为贤内助,能够帮着赵昕处理很多事情。赵昕不知道吕正心有没有觉得此女出身低微好控制的想法,总而言之顺势答应了下来,并不是特别在乎此事。 婚礼办得很简单,很多程序都跳过了,不过以当地百姓的眼光看待,十里红妆,哪里算得上简单二字。但是和曹婧与吕正心的婚礼相比,属实是“简单”了。 你或许会好奇,不是说此女出身一般吗?为何还有十里红妆,这些嫁妆当然不是这家人的,而是其他蜀地大族送来的,眼下凑在一起壮声势。 汇聚了整个蜀地大族们的力量,就这点嫁妆,赵昕还嫌少嘞。真抠门,想要赵昕放过他们也不多出点钱。 此女叫做王为霜,出自《诗经》,“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而短暂的接触后,赵昕发现此女确实如同白露一样,肌肤如雪般莹白,发丝如墨,一颦一笑间,明明没有刻意施媚,却动人心魄。赵昕出身宫中,美人也看过不少,但是这女子,不说第一,也绝对能够排在前三,属实是长在赵昕的审美上了。 换做别的女子,遇上赵昕之后都是想着法子讨好,但是王为霜不一样,人家巴不得的事情,她却并不为此而欣喜,和赵昕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有礼有节。缥缈而梦幻,真就好像谪仙一样,赵昕时常害怕她和清晨的露珠一样,哪一天突然消失了。 赵昕很喜欢她,但是不至于日日夜夜留宿,对吕正心的宠爱不曾衰减。不过多了一个人进来,对吕正心而言就是衰减。但是能够让赵昕满意,吕正心也不为此而烦恼。总而言之,后宫没有失火,相处还算和谐。 这帮大族在赵昕这次大婚过程中,出了不少的血,赵昕原本要重重拍下的手,随之轻轻放下。 一些家族受此劫难,田地被收走,收入骤降,而家中还有一大帮人需要养,手中的债券又无法变现为资金,所以这些日子都变卖家产过活,显得有几分心酸。 赵昕就给了这帮大族们一条生路,具体方案则是织造厂增资,比如说原来资本一百万贯,现在翻倍变成两百万贯。 赵昕搜刮了一波大族的隐田,手头现在有不少钱财可用,所以自然能够出资保持自己原来的股份,可是那些商人和当地官府呢?也能够保持原有的股份吗? 所以增资这事,背后是股权的变更,赵昕无意扩张自己的股权,但是放开了一个口子,允许债转股,这帮大族若是觉得手头的债券是废物,可以拿来换成织造厂的股份。 这样做,兴元府的商人和官府自然是不满意的,倒不是不愿织造厂扩张,而是担心自己的影响力削弱。 所以赵昕以原先股份的百分之二十作为金股,这批金股具有决策权,还是保持商人比官府比东宫为4:4:2的状态。其他股份只有分红权,投入市场内进行交易。 结果其实并不难预料,债券不过是死钱,而股份则是可以传之后代,只要这个厂子还在,有太子背书,自己家族就能够一直富贵下去,不亚于封侯之位。 所以,一帮人争抢着想要入股其中,然后,一股的价钱就被越炒越高,近乎十倍之多。这些大族没有办法,因为现在债券只有这个用处,要不然只能够等待数年后兑付,到时候可能还要贬值,所以换得越早越好。 一些兴元府的商人,见得股价高企,都被说动放弃金股权,去当一个富贵翁了。金股权被贩卖,部分落入了大族手中,赵昕看在眼里,并未说话,人家有自己的选择,自己去干预什么,只是日后不要后悔便是。 经过这次债转股,织造厂明明还是那些产量,那些工人,但是却获得了天量投资,一些人为了争抢股权,将一身家产都变卖了,只为赌一个未来。 赵昕也没有亏待这些人,虽说非金股没有决策权,但是好歹是出了真金白银的,赵昕成立监察司,以股权划分席位,只要凑齐百分之一,就能够占据一个席位,拥有监督之权。 这些都是后世资本市场的操作,可能具体有些差异。眼下拥有金股的商人直接参与经营,日后说不定职业经理人都要出来了。能够吃股本红利,谁愿意费尽心力作决策,这个局面出现的时间应该不会太晚。 这就是金融的力量,能够募集到大量的资金,在可见和不可见的手影响下,促进资源的合理配置。有了这笔资金投入,赵昕的手头空前宽裕,能够做许多事情。 包括开垦荒山作为桑田,包括招募更多的人手,包括剿灭各地的匪盗以畅通商路,太多太多了。 赵昕来到蜀地一年时间,终于把自己梦想之中的工厂给建造出来了。这种公司一旦发展起来,不亚于东印度公司,前景难以想象。赵昕距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 第474章:打击土官势力 有了足够的财力支持,还将蜀地绝大部分力量整合在自己麾下,盘踞在蜀地群山峻岭间的盗匪被先后平定。 有着这些盗匪拦路,赵昕的货物都运不出去,赵昕是必定要剿灭的。按理来说,做到了这一步,赵昕镇抚蜀地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朝中的力量也在催促赵昕回京。太子远离权力中心,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们当初能够轻而易举地把赵昕赶出汴京,现在想要赵昕回去可是不容易。赵昕也不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既然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要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赵昕将目光转向了蜀地的诸多番部们,这些番部性质和广西地区的番部性质是一样的,受当地土官统治,能够承认中央朝廷的统治,进献一些贡品足以。要是不进贡也无妨,只要安稳一些不要叛乱就行。 因为利益冲突,番部之间的斗殴几乎是年年不绝,若是朝廷偏袒一方没有调和好,往往爆发叛乱。但是蜀地相比较广西而言,熟番更多一些。何为熟番,其实就是少数民族化的汉族,虽然少数民族化,但是文字语言之类,还是用的汉字,走出去不说自己是番部,没有会将其视为番人。 熟番往往更容易统治,哪怕是有土官,征收赋税等事也更加方便。所以中原王朝在番部斗争中往往偏向熟番,上千年来都是这种政策,熟番也就越来越多,实行改土归流的条件也更为充分。 赵昕仿照广州武院的方式,设立成都武院,要求蜀地所有番部的继承人都来到武院内修学,而且明令规定,只有进入武院修学的人才有资格继承土官职位。 这种方案一来扣押人质,二来就是汉化,来到武院内修学,日后回去继承官位时必然将汉族文化传播过去。 在番部继承人来到成都之后,赵昕一纸命令传递下去,要求众多土官将土地交由官府,官府统一收购,分给无地百姓。是的,赵昕在汉地均贫富结束后,要将这个政策推广到全蜀地了。 赵昕承诺保留他们的地位,而且会以市场价收购,不损害他们的利益,这是胡萝卜。 胡萝卜解决不了问题,赵昕自然也是准备了大棒的。不仅派重兵压迫这些番部,并且在全蜀内进行战争动员,组建后备军,眼下赵昕人望正隆,得到土地的农民纷纷送子弟参军,赵昕在短时间内凑齐近十万的良家子后备军。可惜的就是赵昕短时间内无法给他们配备齐武装,刀剑倒是不缺,如甲胄一流严重不足。 另一方面,赵昕唆使各地番部奴隶造反,被压迫这么多年,翻身做主如何。 在赵昕强势的逼迫下,有五成的番部表示愿意交出土地,仅一成番部起兵作乱。还有四成番部隔岸观火,说是要交出土地,另一方面又推脱不做。 说是隔岸观火,其实就是墙头草,在眼下这个场合,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私下参与叛乱。所以这次强行均贫富,赵昕直接导致蜀地一半的番部作乱或离心离德。整个蜀地一时间战火纷飞,直接波及数十万人。 变成这个局面,当然是赵昕操之过急的结果,否则依照对待广西番部的办法,先进行土官内部的流转,打破世袭地位,随后分化瓦解就可以。 但是赵昕时间不多,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要回到汴京了,回到汴京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有这个声望主持这场大型的均贫富运动。 先前赵昕推行政策就显得慌乱,眼下发生这种事情,之前就不满于赵昕的势力,纷纷动用自己的能量弹劾赵昕。 但是赵昕根本不在乎这些,因为战乱爆发的第一时间,他就亲自披上战甲,身临战场一线去了。只要在朝廷责罚到来之前将这场叛乱平息,赵昕不仅无过还有大大的功劳。 阵前,赵昕不避箭矢,领百骑喊话道:“予患天下百姓贫富不均,特为尔等均之!尔等父祖数代为奴为仆,难不成想要子子孙孙一辈子都当奴隶吗?错过了这个机会,此后更无时机。” “想想头人们平日是怎么对待你的,你种好的粮食一大半要被收走,你的妻女要送去头人家里。屈辱至此,何不来投!” …… 是日夜,叛军阵中大乱,奴隶献头人首级来降,赵昕收拢这批人,鼓军大进,凡是土官亲属,一律杀无赦,所得土地,一律分给番人。 随后,就是兵贵神速,一路滚雪球,由小优势而变成大优势,最后形成全面的碾压态势。在赵昕预料之中,这场叛乱能够在半年内平定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赵昕还是低估了滚雪球的速度,“均贫富”三个字打出来之后,真的是民心所向,所过之处土官们望风而逃,只需三五百人,就能够冲溃敌人数千之众,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赵昕身边一帮士人,到了哪里就进行人丁和土地统计,特别是进行土地分配,以最快的速度巩固统治,然后从这片土地抽调壮丁,送上前线。所以,战斗越来越激烈,损失越来越多,可是赵昕这边的人手不降反增。 如此多的番部,总是有那么几个番部头领是个有远见的,知道收买人心,市惠下属,所以战斗很是激烈,但是这种抵抗不过是涛涛江水的一道逆流罢了。即便是短暂时间内攻打不下来,调集大军,靠着人海战术,也能够把这支叛军击败。而击败之后,就是屠杀,寸草不生,鸡犬不留,多出来的土地能够进行更好地分配。 不到半个月时间,公开反抗的番部被先后平灭,当地土官势力被剿灭殆尽,完全纳入中央王朝统治之下。他们失败的原因有很多,除了赵昕进军如火,从内部攻破堡垒外,他们势力分散,也给了赵昕各个击破的机会。 至于那些隔岸观火的番部,也没有好下场,被赵昕尽数流放,剥夺了他们的土官职位,同样纳入中央直接统治。 第475章:过大渡河,拓土千里 平灭了不臣的土官势力,赵昕是不是至此收手了,不,赵昕没有。两次大胜,赵昕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认识到“均贫富”三个字的威力,简直比得上千军万马。 眼下士气正盛,正是向四方扩张的大好时机。军事上要扩张,其实就两个方向,一个是南方,那是大理的方向,还有一个是西面,这是横断山区和青藏高原。 而且赵昕也不是没有借口,在平定不臣土官的过程中,许多战败的土官就往这两个方向逃跑。赵昕直接亲身驾临大宋与大理的边界,要求与大理国主一见,商议建立联军共同剿匪。 大理自然是不愿意宋朝军队进入大理的,万一宋军来了之后不走,顺势攻讨大理怎么办?假道伐虢的故事,他们可没有忘记。所以,大理国主段思廉趁着这段时间,几乎出动国中所有人马,专门擒拿这些番部首领。 对于段思廉而言,他国中也有不少的番部首领,比如杨氏高氏这种顶级大族,他还要出让权力,和他们一起分享权力。眼下趁着这个机会,也顺便加强大理的中央集权,是以,段思廉卖力无比,同样亲身上阵,短短七天之内,就送给赵昕上千个的头颅。 赵昕将这些头颅堆成了一座京观,堆在宋朝和大理的国境线内。明面上的目的是震慑宋境内的番部,看见没有,不要以为自己逃到别的国家去就能够免死,哪怕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阖族屠灭。另外一层意思,就是震慑大理了,以后遇上这种事情,就按照这种方式办,记住自己的小国身份。 大理这边的叛军扫荡地差不多后,赵昕随之来到大渡河边,这段时间内,赵昕打造战船,铺设桥梁,已经做好了跨越大渡河的一切准备。 这是宋朝西南的边境线,当年宋太祖用玉斧在此画下国境线,说自己不会跨越这条界线。背景是天下未平,北面契丹虎视眈眈,重兵不宜盘踞此地。依照宋朝的祖训,祖宗之法,赵昕自然是不应该跨越这条边境线的。 所以,赵昕先礼后兵,送去书信,告诉盘踞在当地的势力,送出叛军,否则天军降临,鸡犬不留。 完完全全的天朝口吻,多有蔑视之词,要是依照赵昕的要求去做,不就相当于宋朝的藩属吗? 结果也很明白了,这些势力坐井观天,夜郎自大,以为当年宋太祖都不敢逾越这条边境,宋朝建国初期有强兵劲旅,你赵昕有什么,怎么可能奈何得了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拒绝赵昕,但是一个个推脱说这个难题那个难题,送了几个败军过来充数。 赵昕立于大渡河旁,对着身前的大军,亲口宣读完自己的军令,夸大敌人对宋朝的羞辱,以激发全军斗战之情。随后将诏书撕烂,一把火烧干净,把灰烬扔进大渡河内,号令三军渡河。 敌人在河对岸布置有上万人的防线,但是一日之内即被冲毁,权贵之人一律处死,投入大渡河内。至于奴隶出身的尽数平反,加以收编,用在一线冲锋,约定以军功首级授田授爵。 赵昕的中军营帐一日日前移,朝廷来使根本不知道赵昕的动向,只知道赵昕率军不断进发,拓土上千里,仍在不断率军进取。即便是严令赵昕退军,赵昕也没有接令的机会。 事实上,汴京百姓听说赵昕拓土千里的消息之后,任由旁人如何污蔑,对于赵昕的观感都是好的。此所谓一美遮百丑,要是输了的话,全国上下就会指责赵昕违背太祖的指示。 不得不说,横断山区的战斗,是赵昕这段时间内参与的战争中最为残酷的。倒不是说敌人有多么地顽强,主要是地形阻拦。 这里山脉落差极大,昨天还是在山脚,四季如春,今天冲到山巅,好家伙,直接就是冰川。这种地形,对于后勤的考验简直是噩梦。此外,如此复杂的地形内,还有各种蛇虫猛兽,真是恨不得一把火烧干净,看着真是碍眼。 大军施展不开,而敌人利用多变的地形,不断伏击设陷阱,追了近两个月之后,赵昕最终不得不先行撤军。但是这次出了大渡河,拓土上千里,赵昕是不可能拱手让出的,将本地居民强制迁徙离开,并派来大量移民开垦土地或是进行放牧,同时设下重兵驻扎。 赵昕返回成都平原,百姓夹道欢迎,自从宋太宗攻灭北汉以来,宋朝的几次扩张,都是赵昕带来的,一次是收复交趾,一次就是眼下收大渡河西。 军功诱人,这次征伐,又不知道诞生多少军功地主和贵族。此外,蜀地人口众多,之前均贫富也只是解决了一部分人的土地问题罢了,现在多出来的这部分土地就可以进行更大范围内的均贫富。战争给百姓带来收益,他们自然就是支持战争的,那种劳民伤财,穷兵黩武的战争,赵昕是不屑于去打的。 打下这片新拓之土后,宋朝几乎占据了整个横断山区,接下来,再想要扩张的话就是将自己的势力投放在青藏高原之上了。若是现在吐蕃王朝正是强盛的时候,赵昕就可以洗洗睡了。 但是现在吐蕃各部分裂,天赐不取,难不成等到南边的印度半岛势力强盛起来夺取这片土地吗? 青藏高原作为世界屋脊,在整个亚洲版图内,战略位置算得上一流,任何一个势力占据了这里,都能够威压四方。只不过,哪怕现在吐蕃各部分裂,想要占据也不容易。 赵昕仍然倾向于培养代理人,否则直接军事征服的成本太高了,佛教的力量或许还被刀剑的力量要强一些。 如今连番大战,士兵也是人,也需要休息,军事扩张的事情可以先告一段落。而赵昕则是借着新拓之土叛服不定的借口,继续留在蜀地不走,朝廷的命令赵昕现在都可以无视了,浑然一个强藩。 军事征服暂时停止,但是经济上的扩张却没有停止,织造业垄断整个蜀地之后,大量的产能无处发挥,货物积销。所以,赵昕打出人人有衣穿的口号,推动经济扩张,方向主要是北方的陕西地区。 第476章:整风运动 大量廉价布帛涌入陕西,事实上就是倾销,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不必多言。当地的小农经济男耕女织社会要经历一轮冲击,难以计数的人会因此而破产。蜀地至少还掌握了生产端,即便是有一部分人因此而事业乃至于破产,也不至于产生大量的失业问题。陕西地区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倾销市场了。 这样的后果绝大数人不会知道,相反,陕西地区的百姓听说赵昕要给所有老弱免费送衣衫后,都夸赞赵昕仁德爱民。讽刺吗?确实挺讽刺的,这天底下何来免费的午餐。 在现代化的管理制度下,小民生产的布匹根本禁受不起冲击。赵昕在时,还能够将更多的资金投入技术革新以提高生产效率。 一旦赵昕回到汴京,或者放松对织造厂的管控,织造厂的领导层是否会凭借垄断地位肆意提高价格,以谋求更高的利润。答案或许根本不用想,这是必然的结果。 事实上,现在就已经有人叫嚣要提高价格了,理由再好找不过,原材料成本上升,人工成本上升。既然不让提高价格,那么降低人工成本吧,要么雇佣童工。 在如何提高利润这件事情上,他们无师自通,只关心账本上不断增长的数字,却不知道数字背后带来的血泪与痛苦。 赵昕自己亲手释放出来了一个恶魔,一个名叫资本主义的恶魔。这个恶魔对于提高生产效率,促进社会发展确实有好处,但是一旦离开视线,就容易爆发社会问题。 赵昕只能够通过加大监管力度来压制住这个恶魔,可是自己设置下的监管层也逐渐为金钱所腐蚀,刀刃变得钝了,刀锋变得腐朽,失去了其原本的效益。 在这次织造厂扩张的过程中,问题暴露地最为明显,赵昕想要将布帛卖到陕西去,必定是要与当地势力进行合作的。 通过技术革新,如今布帛出厂价已经是一个很低微的数字,只要拿到这个经销权,那就是稳赚不赔,甚至还发生了二包三包问题,过一层就要被揩一次油。最后落到百姓头上,布帛的价格并没有降低多少,利润都被蛀虫吃掉了。 所以,这个经销权给谁,不给谁,这其中的门路可就有得说道了。为了获得这道权力,有些人会动用怎样的手段,也就不必多言了。 这还仅仅是起步阶段,就爆发这种问题,简直是让赵昕痛心疾首。赵昕还是第一次如此愤怒,是以,赵昕发动了一场整风运动,宁愿扩张终止,也要将内部的蛀虫给清理干净。 可以说赵昕这是理想主义,但是创业之初,需要的就是理想主义,就是用爱发电,创业之初想的就是升官发财,这条路迟早被走绝。很多事情确实要花钱,但是不费而惠的事情也有不少,比如打击贪腐这事,历朝历代,哪个百姓不鼓掌叫好。 赵昕亲自主持这场整风运动,抓贪官,打豪强,喊口号,开会议,理论总结反思。 说实话,这场运动比之前带兵出征还要困难,刀口向内,割的可是自己的肉。但是这个肉,必须要割下来,已经黑了,再不割就要变臭了。 宋朝文武百官经商之风蔓延,骄奢淫逸,他们是不贪污,但是借助权势垄断某一个行业,危害难道不比贪污来得严重吗?将国家赋予的权力用来进行权钱交换,这就合理吗? 赵昕来到蜀地的第二年,基本上都是在进行整风运动,估计这些年都停不了,这将是一个长期进行的运动。 经过大半年的整治后,蜀地风气好了很多,但是也仅限于蜀地而已,赵昕的手还伸不到陕西去,总不可能在陕西反腐倡廉吧。 但是经过之前的经验教训,赵昕放弃与陕西大族合作的思路,直接在当地募集失业农民,让他们负责转运售卖。固然会得罪当地大族,但是成本也是真的省,民心也是真的可用,些许纸老虎,有什么好怕的。 赵昕就是强龙,就要要压过地头蛇,哪条地头蛇胆敢蹦出来,赵昕就碾死它。 商业流转,货物交通,蜀道之狭窄无法满足赵昕的要求,赵昕遂投入了一部分资金用来拓宽道路,否则一些蜀道并排走两辆车都磕碜,怎么能够满足不断暴涨的货物运输需求。 与此同时,赵昕还在秦岭山脉进行了更大范围内的剿匪工作,商业最怨恨的就是不稳定,这些出没不定的盗匪就是眼中钉,必剿灭不可。 陕西成为产品倾销地的同时,也成为了原材料进口地,赵昕有意提高当地的生丝收购价,鼓励当地百姓去种植桑麻。 本来西北驻军二十万,就已经推高当地粮价,现在大量土地成为桑田之后,当地粮食必然出现更大的缺口,势必需要周边地区转运更多的粮食。 而可以提供粮食的几个地方,河东地区自己勉强温饱,河南是京师所在,自己粮食还不够,河北山东可以忽视,这十年都是粮食净输入。只有蜀地能够提供足够的粮食,而蜀地粮食要转运,赵昕还是能够插上话的,所以赵昕可以趁机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西军。 这就是赵昕的目的,目前大宋最为精锐的西军,赵昕想要掌握这支部队。 这些计划早在赵昕入蜀之初就已经埋藏在心底,只不过如今正式推行而已。 但是结果并不为赵昕设计的那样,赵祯似乎看出了赵昕的目的,宁愿出内藏库的钱帛来前线购粮,也不从蜀地转运。 赵昕对此自然是不屑的,这个时候出粮才是正理,送来一些不能够吃的钱帛有什么用,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使得问题激化。 正值青黄不接,大批陕西百姓衣食无着,只得穿越秦岭,来到汉中乞食,人数有三十万之多。 这批灾民,凡是愿意留在汉中的,赵昕一人发一贯钱,还帮助解决居住问题,发放安置房,并吸纳入织造厂,让他们转行成为职业工人。 若是日后要回去的,那就随便安置一下,以工代赈,保证他们温饱即可。 第477章:南征蒲甘国 1058年即将结束,赵昕在蜀地有近三年了,赵祯似乎也忘记了还有赵昕这个儿子,前两年还不时催促赵昕回京城,现在都懒得催。因为他明白,即便是是催了赵昕也不愿回来。赵昕是个爱折腾的主,放在地方折腾总比在京城折腾来得好。 偌大的蜀地,完完全全成为赵昕的试验场,用来试验自己的社会理想,最有价值的自然是均贫富,虽然不彻底,但至少实现了耕者有其田。 广大农民得到土地之后爆发出强烈的耕种热情,加之不断有隐田被发现,这些年蜀地的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官府收的财税也不断增长。原本的那些仓库根本不足用,只得不断新建。究竟有多少粮食在仓库内,赵昕要是隔几日不看都不知道,因为增长地实在是太快了,到达了千万石级别的粮储。 十万人,一年耗费三十万石粮食左右,哪怕是千里运粮,要耗费三分之二,那一年耗费百万石。有千万石级别的粮储,赵昕可以支撑十万人马十年大规模作战的耗费。如果是聚全国之力,兴兵百万,也能够维持接近一年。 谁会嫌弃粮食太多呢?有了蜀地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粮食,赵昕的腰板子前所未有地硬。在安分了一年多时间后,赵昕继续将目光转向蜀地边上的邻居们。 大理很安分,赵昕即便是要动手也没有借口,但是大理边上,在后世的缅甸地区,有国名为蒲甘国,则是一个动手的好方向。而且,赵昕有着足够的理由出兵。 1004年,蒲甘王国遣使朝贡。宋朝与其有关系,但是毕竟隔了如此远,这种关系可以不必考虑。何况,蒲甘国部落林立,内乱不止,宋朝才不关心这种小国。 1044年,蒲甘国国王阿奴律陀继位,随后统一国家,并积极对外发展。 1057年,也就是在去年,蒲甘国国王阿奴律陀兴兵南征,攻真腊、罗斛、灭直通国。而这些国家都是属于南道同盟之中的国家,蒲甘国攻打真腊等国,那就是攻打大宋。 所以,赵昕亲自统筹战事,大军两面出击,一面由蜀地大理方向南下,一面则是自交趾真腊方向西进,聚兵十万,合围蒲甘。 本来去年就应该动手,但是赵昕为稳妥起见,事先筹备军马粮草,并且商议行军路线,所以刻意延缓了一年。期间也派使者前往蒲甘国,要他们纳贡称臣,并且归还侵占的领土,否则就出兵灭国。但是阿奴律陀并未将赵昕的警告放在眼里,所以,这场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无论如何,赵昕也不会允许在东南亚崛起一个强国威胁自己海上商路的。而且就地缘位置来看,一旦夺取蒲甘国,那么大宋可以就此打通前往印度洋的道路,可以直接绕过马六甲海峡,这其中的意义自然不必多言。 这场战争,于1058年冬季开始,在这种热带地区战斗,赵昕希望速战速决,不要拖延到夏季,否则就是噩梦了。 和朝廷打了一个招呼之后,也不管他们同意与否,有兵有钱,赵昕也不需要他们支持什么,明面上点个头就行。反正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了,等到朝廷命令传来之后,赵昕都已经到宋朝与大理边界了。当然,边界还是没有过的,无论如何,赵昕还是要给朝廷一个面子。 赵昕先自蜀地来到大理,和大理国主一起来到大理腾冲郡,对,就是后世云南的腾冲。这是大理和蒲甘国的边境。 赵昕这也算是亲临战场一线吧,只是想要亲身上阵搏杀,还是没有这个机会。莫说手下人不敢,最害怕的还是大理国主,万一赵昕要是死在大理,宋朝大军来攻,大理怕是要亡国。 战事延绵近三个月,来年春,在绝对人数优势,武器优势,后勤优势下,蒲甘国首都蒲甘被攻陷。蒲甘国国王阿奴律陀,这位缅甸“三大民族英雄”或“三大帝”之一的人物,被称为“缅甸的阿育王”,最后死于乱军之中。 不要说宋朝一同出兵,就算是其他的几个国家联手,蒲甘国都难以抵抗,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惊讶。蒲甘国国王之所以自信能够抵抗联军,在于他拉拢了南部的打端、西部若开族的阿拉干王国等势力,但是在大象眼中,一只蚂蚁和三只蚂蚁又有什么区别呢? 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一切反抗势力剿灭。赵昕与大理真腊三佛齐等国国主一起,共同来到战火平息不久的蒲甘城(蒲甘国首都),仗打赢了,接下来就是谈论利益分配问题了,是扶持傀儡君主,还是灭国后任免官员统治。 赵昕开始说要扶持傀儡新主,以减免当地百姓的反抗,但是其余国主都不同意,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杀戮可是不少,一旦让蒲甘国恢复元气,来日一定要吃大亏,所以坚决要求灭国设县。 蒲甘国,对于宋朝而言,是为海外飞地,北面的蜀地隔了一个大理,交州又隔了三佛齐等国,如果要治理此地,治理成本高不说,还容易丢失。 所以,这地盘不管怎么划分,哪怕是宋朝城池占据了再多,都不稳定。所以赵昕的意见是由南道同盟统治蒲甘国,当地官员由南道同盟决定后派遣。利益共享,官员流转,谁也不必提防谁。 赵昕的意见最初不为诸多国主所看好,因为在南道同盟中,宋朝是盟主呀,交给南道同盟不就是全部让宋朝得好处吗?此外,南道同盟内盟国有着不少,一些国家并没有参与这场战争,既然没有流过血,凭什么分享好处。 但是在之后利益分配过程中,谁都想要多占据一些,也是争得不可开交,还是回到了赵昕的这个意见中来。 但是经过权衡调停,最终的方案如下:只有参战的盟国才有任免城主的资格,三年一任,未曾参战的盟国有监督之权,防止城主剥削百姓激起民变。 此外,蒲甘国税收征收由南道同盟统一征收,不由城主单方面征收,税收分配方案每年议定,参战盟国可优先分配。 第478章:运河,直道,驰道 蒲甘国被灭后,整个中南半岛的所有国家,至此算是尽数进入南道同盟之中,但是在更南边的群岛,还有大大小小的邦国,自成体系,并未加入同盟。 但是有此番灭国之战,在接下来的入盟谈判过程中,会方便许多,千言万语不如兵戈加身,不入盟就灭了你。 利益分配结束后,赵昕领军凯旋而归,同时上书朝廷,让朝廷派遣官员统治蒲甘国。为了防止派遣来的官员不堪任使,赵昕专门编写了相关书籍,介绍中南半岛各个国家风土人情及历史渊源,希望朝廷在经过考核之后再行派遣。 至于现在,当然是由赵昕先行任免官员以稳定这片新得土地。蒲甘国地方万里,但是统治核心就是蒲甘城附近的上千里地区,灭了蒲甘国,并不意味着能够掌握这片土地,无数的部落势力,能够让人头疼无比。没个三五年分化瓦解,加以进讨,根本不可能形成有效统治。 而赵昕现在最为关注的,是打通前往印度洋的陆地道路,最好的方式自然是修建运河,否则次次长途远征,国库怎么可能支撑得了。 蒲甘国,也就是后世缅甸地区,有一条河流贯穿全境,后世称之为伊洛瓦底江,在中国境内则是称之为怒江。蒲甘国首都蒲甘城就是在河流沿岸,还有其他重要城市,比如曼德勒,皆是如此。 但是很可惜,这条河流的上游地区现在并不为宋朝所统治,属于吐蕃部落统治。要是沟通运河的话,可以在大理国境内联通澜沧江和伊洛瓦底江。 这个方案最佳,但是问题也很明显,一来是在大理国境内动工,诸多不便,其次修建运河,而横断山区又是山河相间,工程量巨大,路都不好修,更何况是运河。 当初秦始皇攻占百越,修灵渠,沟通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直下桂林象郡,河渠的重要性不必多言,对于军事扩张及商业交往意义巨大。所以,赵昕专门同大理国主段思廉谈及此事,宋朝出钱,大理出人力,一旦运河修通,两国皆得利。 宋朝大军就驻扎在大理国境之内,段思廉即便是想要拒绝也不敢。大致方向确定之后,接下来就是细节部分了,包括如何开挖运河,耗费多少人工物料等,这些交给手下人去讨论。当然,这个时候是不会考虑什么环保问题的,处处原始森林,谁在乎这个。 在运河尚未修通之际,赵昕提议扩宽道路,修建直道驰道,并出兵剿灭沿途盗匪还有不臣的小部落,以畅通商路。 畅通商路是目的之一,眼下最为关键的目的其实是加快大军进发的速度。运河都答应修建了,也不差这一条直道,段思廉自然是答应下来,但是说大理国小民弱,不可能同时开展如此众多的工程,要宋朝派一些人数帮助。 跨国工程营建,有些难度,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就是要过朝廷那关而已。赵昕没有推辞。 这场战争打下来,胜是胜了,还胜得很漂亮,几乎没有遇到多大的困难,但是想要建立稳固统治,这背后需要的是金山银海的支出。 想想秦朝的覆灭,赵昕就不由得心中警惕,或许不必如此操之过急,路差点就差点,商队能够通行就行。等到商人将道路踩宽之后,再进行扩宽或许会简单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昕按照自己计划去行事。蜀布行销西部各州县,并通过大理蒲甘这条道路,直通印度洋,减省长江转运之耗费,虽然道路颇为不易,但是利润却是高了许多。特别是蒲甘国成为新的原材料产地和产品倾销地之后,蜀布的产量仍在不断扩张。 赵昕来到蜀地的第四年,就这样过去。 第五年,即公元1060年,赵昕继续把扩张的目光看向周边的邻居们,这一次,赵昕的目标是青藏高原上的一众吐蕃部落。战略目的不是占据整个青藏高原,甚至连控制怒江上游都够呛,能够延伸至折曲(今天的金沙江),赵昕做梦都要笑醒。 吐蕃王朝在公元840年前后崩溃,史书记载不同,具体时间会有些许差异。事实上,吐蕃王朝末年,国内动荡,唐使断绝,谁也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状况。此后二三十年间,吐蕃高层内斗,天灾频发,还有底层奴隶起义。这三大因素促成了今日吐蕃四分五裂的局面。当然此外也贯穿着苯佛之争。 赵昕本来是想要拉拢吐蕃赞普后裔,培养其为代理人,但是青藏高原上,但凡是个人物就自称有赞普血脉,混乱至极。那些可考的确实身怀赞普血脉的人,牛气冲天,不愿受赵昕的扶持,赵昕也就不太看重这所谓的赞普血脉了。 赵昕祭出自己而今最大的利器——均贫富,挑唆奴隶作乱,打杀头人权贵,平分土地和牛羊。 又是送弓箭又是给刀剑,要是确实闯出来一番名堂的,赵昕便是送甲胄和强弓劲弩又如何。整个吐蕃境内,一时间战火纷飞。 奴隶们以镇魔十二寺为起义中心,高喊着众生平等的口号,起义范围不断扩展,有席卷整个藏区的架势。 说起这镇魔十二寺,还和文成公主有关,当初她入藏的时候,以堪舆之法推算出了西藏的地形地貌,犹如一个仰卧的罗刹女魔形状。于是,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多次商议,决定在女魔的头、肩、肘、髋、膝、手、足等全身部位,修建了吐蕃历史上著名的镇魔十二寺。 与此同时,赵昕还不断拱火,派遣高僧大德前往藏区说**道,讲求众生平等,将这场起义推至更高潮的地步。卫藏四茹,更无一处清净地。 吐蕃时期曾设“卫藏四茹”,一向被视为吐蕃本部。 卫,又称前藏,大致相当于现今的拉萨市、那曲市、阿里地区,山南市和林芝市西部。 藏,又称后藏,由岗巴拉以西,直到尼泊尔交界,大致相当于现今的日喀则市 茹,则是藏区的行政区,也是军事区,四茹也就是四个军事行政区。各茹下设十个“千户”,卫藏四茹各有茹旗。有些类似清朝的八旗制度。 第479章:瘟疫来袭 苍蝇不叮无缝蛋,吐蕃各个部落而今混乱若此,可怪不了赵昕,要不是他们贫富分化悬殊,奴隶制度尚未完全瓦解,也不至于被赵昕这么一拱火,就近乎全线告急。 混乱的局势,任何一个有野心之人都想要趁机起事,除了赵昕之外,还有一个人也想要趁机出兵攻占布达拉宫,重现吐蕃的光彩。 此人就是之前提到的唃厮啰,真有赞普血脉,是东吐蕃联盟的盟主,青塘吐蕃的领袖。 唃厮啰兵力不多,哪怕是汇集手头所有人马,也很难达到十万之数,但是这些人马都是精兵呀!能够在宋夏两国之间成为重要的平衡手,唃厮啰的实力不需多言。连遥远的契丹都要嫁公主给他。 唃厮啰人数不多,但是对付分裂的吐蕃各部还不是手到擒来,而且他身为赞普后裔,在眼下卫藏四茹动荡不安的场景下,难保没有大族选择迎立他作为新主。 再怎么说,唃厮啰上位的可能性也比赵昕要高,迎立一个汉人太子是怎么回事。 一边是唃厮啰摩拳擦掌,派重兵南下,另一边蜀地还出事了。 在图谋吐蕃故地的关键时候,赵昕万万没有想到,蜀地爆发了一场极其罕见的瘟疫。 瘟疫,在这个时代又称为时疫,以其传播速度,在现有条件下根本管不住,但是因为社会流通缓慢,而病毒传播总是有极限的。当社会上绝大多数人体内产生抗体后,这场瘟疫也就停下来了。 在这个时代,一年之中春秋两季最容易爆发时疫,夏天太热,病毒大多数不耐热,冬天太冷,人们在家不出来,病毒不易传播。每年几乎都有瘟疫出现,人们并不是特别担心,就和流感季一样。 这场瘟疫,赵昕不知道和去年陕西灾民南下有没有关系。但是这些年随着织造厂扩张,水源地被大幅污染。同时因为医疗卫生工作欠缺,越是人潮聚集的地方,卫生环境越是堪忧,赵昕时常出征在外,根本没有多少功夫处置这些问题,被一拖再拖,终究是演变到这个地步。 这次瘟疫范围广,几乎涉及整个蜀中四道,而且病因还挺复杂,不像是单一疾病,而是复合交叉疾病。也就是说一个人身上可能同时有好几种疾病。 最后,最为关键的是,赵昕手头缺乏足够的医生大夫,足够的药物,足够的诊所。什么都缺,这次瘟疫,直接击穿了原本就脆弱的医疗体系。 从开始一天病死者数十,数百,而后竟然严重到一天要病逝上千人的恐怖地步,家家有号哭之苦,巷巷有悲戚之声。 赵昕被迫中支自己的扩张计划,不中止也不行了,因为瘟疫已经扩散至军营内。要知道,军营居住环境比普通人家还要更差一些,但是因为多数是壮汉青年,所以死亡率低许多。可是一旦进军出征,原本就虚弱的部队,伤亡人数怕是会逐日上涨。 但是赵昕辛辛苦苦做好的局,不可能让唃厮啰摘了桃子,遂上书朝廷,建议狄青挑动宋夏边境摩擦,不求演变成大战,但是要将唃厮啰的精锐人马拖在西北。 不等朝廷决策公布,赵昕动用自己的影响力,为本就火星四溅的宋夏边境引火。最后,就是让那些为自己所影响的奴隶起义军阻击唃厮啰。唃厮啰就算是要占据藏区,也不能够让他一点代价都没有。 这就是内政不修的结果,赵昕在外交上的腾挪空间几乎是没有,算得上勉力维持而已。大国之争,争的是内功,比得是长远之路,自己不崩,等待对方先乱。 谁能够想到会发生如此惨烈的瘟疫呢?赵昕即便是想要将资本投入卫生事业之中,估计一大帮人也不愿意,整个蜀中也不是赵昕一个人说了算。 现在再怎么懊恼也没有用了,面对这场来势汹汹的瘟疫,赵昕首先做的就是将军营与外界隔离。 无论如何,军队不能够乱,再强调一遍,军队不能够乱。一旦军队乱了,相当于秩序的缺失,社会上的各种问题都会爆发,你绝对能够见识到人性的丑恶能够低下到何等地步。 把军营封了之后,优先救治军队,同时考察瘟疫是什么,确定救治方案。军队稳定之后,派遣军人镇压地方,弹压各地纷乱,并帮忙运送药物等,缓解医生人数之不足。 但是瘟疫发展速度之快,远远超乎赵昕的预料,整个蜀地医疗系统被击穿,赵昕迫不得已,只能够选择向全国其他州县求援。 重金延请郎中,重金购买药物,这些年积攒下的钱粮即便是用尽,短时间内也无法满足赵昕的要求,等郎中们到了,又不知道要病死多少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赵昕不顾属下的劝阻,去街道上安抚百姓,告诉他们不要去拜鬼神,将水烧开来喝,不要喝生水,不要吃生食,柴火不够的,几家合用……结果赵昕自己染病,赵昕正值青壮年,但是连日操心此事,不曾安睡。这次染病,好似山倒一样,一病不起,严重到神智昏迷,数日不曾清醒的地步。 赵昕在时,蜀地不管再乱,总也是有一个靠山的,如同脊梁骨一样,支撑着众人坚持下去,高层指挥不曾紊乱,始终正常运转,维系着社会的基本稳定。纵然有些乱子,不会影响大局。 但是现在,这个运转中枢不再正常工作了,如同消失了一样。更是为蜀地这场瘟疫笼罩上一层浓重的阴云。 好在赵昕终于是醒了过来,但是也虚弱无比,一身精气神流逝大半,病恹恹地,喉咙如同被炭火烤哑了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手指写不了几个字就要歇息,只能够用眼神示意。这样的自己,又如何能够处理政事,赵昕只好放权给吕正心和苏洵他们,让他们处理不甚重要的事情,自己听奏即可,省得耽误处置瘟疫。 在病床上,听着身边人禀报近况,特别是听到今天又有多少多少人去世,赵昕就忍不住悲从心来,流泪不已。 第480章:战唃厮啰 为了避免瘟疫扩散至其他州县,乃至于变成全国范围内的疾病,赵昕中止了商业运输,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及药物等,其他一律封绝。要不是前些年有些家底,就这一场瘟疫,就能够让蜀地尸横遍野。 难怪古人言,家无三年之积不成其家,国无九年之积不成其国。特别是在这个时代,天灾人祸过于频繁密集,真是防不胜防。 从年初爆发瘟疫开始,一直到八月中旬,瘟疫才缓解下来。蜀中四道初步统计所得的病死之人,将近七万,其中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前面两个月去世的,到了之后药物及郎中凑齐,死亡率随之下降。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社会秩序的相对安定,有军队弹压,恶性事件较少,没有出现百姓大规模上山落草的现象。 但是这一年,注定是持续流血的一年,商业中断不说,外部环境还变差了,唃厮啰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几乎席卷整个藏区。成为青藏高原上新的主人。 赵昕辛辛苦苦布局数年,到头来,全部都让唃厮啰摘了桃子,心中之恨难以言喻。要不是这场瘟疫,赵昕决然不至于如此困顿。 占据整个藏区的唃厮啰,俨然有恢复吐蕃帝国的气势,对宋朝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恭敬顺从。朝廷还指责赵昕妄开边衅,如果不是赵昕挑唆藏区乱象,唃厮啰也不至于猖狂如此。赵昕和这些人没有共同语言,反正身在蜀地,也不管这些言官。 唃厮啰的崛起与扩张,赵昕看着心头不舒服,特别是唃厮啰派重兵驻扎在金沙江沿岸,时刻准备侵入蜀地,更是让赵昕觉得如芒在背,深以为忧。此外,之前过大渡河占据的那些土地中,还有不少部族心向吐蕃,希望借吐蕃势力摆脱宋朝控制。 为了维系自身利益,赵昕选择与西夏联手。是的,你没有听错,就是和西夏联手,一个崛起的唃厮啰,对于宋朝而言是威胁,对于西夏而言同样是如此,特别是之前西夏连番攻占青塘都不顺利,。 去年西夏国主李谅祚刚刚亲政,杀了舅舅没藏讹宠,大权独揽,正是急需功业稳固自己地位的时候。赵昕同样需要功业,两方联手,再正常不过。当然,这些联络赵昕暂时还瞒着朝廷,否则等他们商议完毕,不说来不来得及,消息怕是还要泄露出去。 赵昕与西夏信使往来频繁,而感到危机到来的唃厮啰,则是越过西夏,与辽朝约为同盟,商议合攻西夏。短短时间内,密集的纵横捭阖过程,堪称是惊心动魄。 如果说,私下信使的交往可以隐瞒,但是军队的调动,烟尘弥漫,可无法隐瞒。辽人西北路招讨使军队调动,有五万人之多,谁知道这是不是前锋部队,后续会不会有更多。 辽人兵马调动,西夏黑水镇燕军司和黑山威福军司紧急前往前线,防止辽人趁虚而入。西夏国内的其他军马,一时间也被牵制住了,不可能大规模征伐唃厮啰。 解除北面的困境后,唃厮啰腾出手来,一门心思与赵昕博弈,派遣精锐人马袭扰城寨,防守严密则走,防守虚弱则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在短时间内形成绝对人数优势攻破城寨。 以一地抗一国,赵昕注定是得不到朝廷的救援的,他们还巴不得赵昕在这个时候实力削弱呢? 但是唃厮啰也远远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强大的实力,占据整个藏区之后,唃厮啰已然手握控弦之士二十万,但是就凭其后勤,即便是将这二十万人组织起来,也坚持不了多久。在横断山区能够组织其五万以上的常备人马和赵昕对峙,就已经是他的极限。 事实上,现在横断山正面战场对峙的人数,只三万不到。青塘才是唃厮啰的老巢,虽说拿下了藏区,但是想要消化完,至少要三年甚至是更多。 所以,赵昕在横断山对峙过程中保持守势,广造山寨,阻拦其前进的锋芒。同时重视精锐人马的使用,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特种部队,在山区广布的地形内,想要集团作战也是不可能,必须采用这种政策。 污染水源,烧毁粮草,设置陷阱,只为迟缓大军前进速度。实在是守不住的地方,直接放弃就是了,但是务必要烧毁粮草,绝不让唃厮啰有以战养战的可能。至于当地部落百姓,能够迁徙的迁徙,不愿迁徙的一律灭族。反正不可能让唃厮啰大军得到补给。 防线一退再退,到1061年初,半年时间内,退回大渡河沿岸,这也是宋朝固有土地。换句话说,之前赵昕开边得到的土地,唃厮啰一口气给吞下来了。 而唃厮啰似乎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见赵昕如此“怯弱无能”,自己更领五万余人亲征,加上原本的三万人,号称十万大军,下令造舟船过大渡河,想要一口气攻入成都府。 蜀地人人自危,俨然有风雨飘摇之象,赵昕屹立城头,誓言亲征,保家卫国,领军直扑唃厮啰大军。 宋人一直以来退缩不已,唃厮啰虽有折损,不过是仆从兵和奴隶兵,算不得什么,唃厮啰全军上下,全然没有将宋军放在眼里。 赵昕退让这许久,这次亲征,退无可退,将强弓劲弩尽数携带而来,一轮齐射,足以令对面人仰马翻。满天箭矢,好似蝗虫袭来一样,无处躲避。 唃厮啰大军习于高原作战,集团兵马冲锋。在狭窄的山区,即便是有平原,也根本不够十万人施展,当前锋受挫,败退而回的时候,只能够发挥悍勇之气,用人命堆叠而已。再就是骑兵绕后,但是阴森的山路处处冷箭,满是宋军探马,绕后的效果并不好。 赵昕几次佯败,想要诱骗唃厮啰率领大军离开大渡河,这样自己好烧毁两岸船只,断绝唃厮啰后路。 唃厮啰根本不上当,因为他之前也是这样玩弄西夏军队的。唃厮啰把控住大渡河两岸,分兵四处劫掠,作为军饷口粮,想要拖延下去。 战争,事实上变成了僵局。 第481章:唃厮啰被擒 和唃厮啰交战,与之前攻占东南亚小国完全不一样,无论是战争的烈度,还是战争可能带来的国际影响,都考验着赵昕的手腕。于赵昕而言,这场战争要赢,但是不能赢得太过,否则就是白白给西夏送好处,让西夏兵不血刃地拿下青塘。 大渡河沿岸的战事僵持在这里,牵动着的,可不仅仅是赵昕和唃厮啰双方,整个东亚格局,都将因为这场战事而改变。 唃厮啰速战速决的战术没有奏效,事实上变成打持久战,他就其实已经输了,现在他的选择无非是什么时候退兵而已。最好能够从赵昕讹诈出一笔好处来,那就再好不过。 唃厮啰与辽人联手,说动辽人在宋辽边境派驻了一些重兵,指责赵昕伤害了他们的盟友唃厮啰,要宋朝给出赔偿。朝廷内果然有一些二百五要赵昕退兵约和的。 但是赵祯并不把辽人的威胁放在眼里,有胆子南下早就南下了,一个唃厮啰,蜀地一隅的战斗,根本不足以影响全国。庆历年间之所以增币,那是因为宋夏战争打得国库亏空,不得不讨好辽人,宋朝不可能两线作战。现在增加岁币,做梦呢。 虽说赵昕并不把朝廷的命令放在眼里,但是被这样讹诈,也让赵昕心怀不满。唃厮啰确实用兵有一手,但是其内部问题可是不少,本身他作为东吐蕃联盟首领,底下派系就有无数个。如今唃厮啰占据藏区,底下派系更是纷乱,完全是凭借着他一人的威望压制下所有的争斗。 如今出兵半年,看似是攻占不少的土地,但是赵昕坚壁清野,唃厮啰根本没有得到多少好处。各个部落出兵用的可都是自己的牛羊,如今粮食茶叶没有抢到多少,反倒碰了不少的壁,折损不少子弟。唃厮啰的统治远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稳固。 一旦外部扩张无法缓和内部的矛盾,其内部矛盾必然爆发,赵昕需要做的,就是加速这个矛盾爆发。比如放出消息出去说,宋朝已经和某个部落讲好,战场上不与他们交手,即便是擒拿到了,也一律放还。而后就是真的在战场上重点进攻唃厮啰的亲信部队。 一旦唃厮啰的实力无法压制下其他的野心家,其败乱也就可以想象了。出征在外,并未带多少牛羊,战事僵持在这里,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唃厮啰肯定是优先供给自己的亲信,矛盾愈演愈烈。 这些日子,不断有吐蕃部落叛逃过来,当然,不能够排除其中有唃厮啰送来的奸细。赵昕不去筛选,唃厮啰亲兵尽数处死,而其他部落的士兵一律留用,并交给他们一个任务,在战前策反,每天喊喊嗓子就行,不用当炮灰。 接下来,赵昕密切关注唃厮啰的动向,是否有过大渡河的想法。一日夜,本来是军队的正常调度,协防大渡河两岸,少不得物资运送。但是赵昕埋藏在唃厮啰军中的奸细却趁机一起鼓噪起来,高喊着唃厮啰要退兵,唃厮啰要退军,随后在军中制造混乱。 原本就军心动荡,被如此一激,大渡河东岸烽火遍地,并且不多久就蔓延至西岸。 每日处理军情,赵昕睡得很晚,听闻这个大好消息之后,直接率全军奔袭而去,哪怕是夜间战斗很有可能误伤自家人,也全然不在乎。 交手之后,只半个时辰,就将唃厮啰部队赶出大渡河东岸,唃厮啰还想要在西岸组织起防线,但是军营混乱无比,建制紊乱无序,直接被冲毁了。 接下来,就是一路追杀和逃窜。至天明清点战果,杀伤近万人,至于溺死在大渡河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唃厮啰一路溃败,部队离散,身边有没有一万人都是问题。牛羊所剩无几,倒是战马俘获近万匹,可谓是丰收,否则即便是花费百万贯,赵昕可能都买不下这万匹战马来。 得胜之后,赵昕自然要利益最大化,组织骑兵继续追击,目的并不是擒拿唃厮啰,就凭赵昕手头这点骑兵,即便对方是残兵败将也赢不了,而是要将其部队继续冲散,使之疲于奔命,无暇组织抵抗。 战马也是有体力上限的,长时间奔跑后也会倒毙而死,最大程度地削弱唃厮啰的实力,赵昕才好顺势进入藏区。 这场追逐,结果比赵昕预想之中的还要好许多。之前安插在横断山各地的精锐人马,在唃厮啰败退之后,沿途设伏,几次打乱唃厮啰败退速度,唃厮啰竟然被尾随的骑兵追击上,被擒获了。 当赵昕看见五花大绑的唃厮啰的时候,心中满是不可思议,这个驰骋沙场数十年的老狐狸,就这样被抓住了? 赵昕并不是特别想要抓住此人,因为一旦青藏高原失去领袖,西夏会随之扩张,赵昕可不希望白白便宜了西夏。但是抓都抓住了,要是放走了他,也不是个事。 属下人对于唃厮啰的处置意见,也是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押送去汴京,腰斩弃市以正天下,一派主张放回,以免西夏顺势南下。 耽误了一些日子,就在赵昕犹豫不决的时候,青藏高原内部已经发生了新的一轮动荡,唃厮啰诸子认为父亲必死,已经在争抢势力范围了。有乱象,但是并未变成四分五裂的地步。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此多的猴子,也不知道最后哪一只会成为老虎。唃厮啰送回去,估计也要被儿子杀了,没有意义。 所以,赵昕最终把唃厮啰押送去汴京了,当然先在成都府走了一圈,让百姓尽情羞辱一番后再说。蜀地百姓提心吊胆的这些日子,可是要出一口恶气。 唃厮啰几个儿子争权夺利,也是在青塘一带争权夺利,藏区就连唃厮啰都没有立稳,何况是他们。 所以赵昕紧急填补权力空缺,召见奴隶军领袖,号召他们诛杀一切头人,实现均贫富的梦想。 之前赵昕搅乱藏区,还是偷偷摸摸的动手,现在则是直接出兵了。 第482章:全国均贫富 唃厮啰被擒拿之后,青塘群龙无首,赵昕和西夏的联盟关系瞬间瓦解,开始同西夏争夺对青藏高原的控制权。 因利益而结成的同盟,自然会随着利益消失而对立。赵昕看似占据了先手,但是后劲不足,和西夏相比,实力还是显得相差巨大,若是赵昕能够调动全国的力量来争夺藏区,情况会好很多。 除此之外,偌大的藏区文化自成一体,想要同化他们,难度如同登天,无法在文化上实现同化,面临着语言习俗等多方面的差异。赵昕即便是派了军队进入藏区,也根本立足不了,只能够以雇佣兵的形式扶持起新兴势力后退出,实现名义上的控制。 在卫藏四茹,赵昕原本是打算设置四个势力,这样好分化瓦解,但是面临西夏的强大压力,赵昕没有其他的选择,必须聚合藏区的势力,让他们足以自保,至少要坚持到赵昕出手救援吧。连分化为两个势力都显得不够,最后是强行统一为一个势力,赵昕扶持一个音译为花麻的奴隶领袖,上书奏请其为吐蕃赞普,让其统领整个藏区。 经过这些日子疾风骤雨的打击,整个藏区的头人权贵被赵昕一扫而光,死得死,逃的逃,而今得到重任的皆是奴隶出身。 但是一些奴隶军领袖完全是屠龙者变成恶龙的翻版,当年自己怎么被压迫的,今天就怎么压迫回去。迫于形势,赵昕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责而不罚。 好在西夏进攻青塘的过程也并不简单,这些年宋朝天灾频繁,西夏只会是更差,国中并无积蓄,凡是起兵外战,必掠夺而归。党项人聚众出战,必定要大肆劫掠而还,哪怕是能够平定青塘,也不会这么迅速。赵昕有着更长的时间进行准备。 西边的战事无日不停,各种势力都搅和在一起,纷乱无比,今天策反这个,明天招降那个。起初赵昕还关注无比,生怕哪里细节出了问题,全盘崩溃。但是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其实也就那样,吐蕃各部待价而沽,在宋朝和西夏之间游移,谁的价钱更高就倒向哪边。 特别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赵昕发现西夏并无吞并青塘的实力,唃厮啰几个儿子也不是易于之辈,在意识到西夏的威胁之后,还愿意放下父仇和赵昕结盟。西夏所能够实现的,最多不过是名义上的统治罢了。 于是,赵昕将自己的目光重新转回内政之中来,外间如何合纵连横,哪怕是各方势力聚首,只要自身实力足够强,至少可保自身安全。 对于百姓来说,只要西边的羌人不闯过来威胁自己的生产生活,并不是特别关心这个,停滞的工厂正常开工,车马船只不断走向远方。 在蜀地均贫富,成效显著,这个口号也成为了赵昕最大的倚仗,遂想着将这个政策推广开来。 首站自然是赵昕影响最大的岭南之地,包括广东广西和交趾三地,赵昕有兵权在此,并无多少妨碍。 和蜀地相比,岭南人口更少,人地矛盾并没有如此尖锐。此外,随着这些年海外扩张,人地矛盾更是不断缓和。所以,具体政策有所差异,在收田这事上面,赵昕更加温和。但是不管怎么温和,该收的田还是要收,该分的田还是要分,不过在人均占有土地这件事上面,可以适当地抬高上限。 岭南均贫富,赵昕前后调动三千士人负责统计规划一事,主力是经过蜀中均贫富事件磨炼的士人。士人在前,军队在后,当然乱子也是有的,夺人田产,人家少不得咬你两口,但是很多叛乱等到赵昕知道之后,都已经被平定了。 前后计一年余,至1062年底,岭南均贫富大功告成。 在此期间,赵昕就已经派人调查全国各地的土地占有情况了,准备日后在全国内均田。包括陕西,河东,河北,山东,京畿,江南等地,配合上之前分流到全国的太平院士人,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赵昕的意志与决心。 贫苦无地百姓听说他们是太子派来清查土地的,更是喜迎百里之外,梦想着自己能够得到土地的那一天。 但是这一过程,难度如同登天,在这些地方赵昕根本没有势力,放任士人入此清查土地,如同羊入虎口。当地豪强和你玩阴的,就说动土匪恶霸动手,杀了士人们赵昕都不知道,要不然就直接让官府出面,说清查土地的士人受贿贪赃等事,直接扣押缴送至蜀地来,乃至于说强奸民女,直接押送京师受刑的。 在这个时候,涉及个人身家性命,就需要有理想主义了,有多少士人是因为赵昕那点微博的俸禄出面呢?还是说被赵昕花言巧语欺骗,不,他们之所以敢于身入虎口,在于认为自己做的是一件正义的事情,为苍生谋幸福,杀身成仁! 这其中,涌现出了很多的感人事迹,比如自残以求探听地方恶霸豪强的隐私,比如誓死不交清查出的田产的。 豪强们认为自己的顽强抵抗能够消磨赵昕的意志,却没有想到赵昕意志如钢,他们压制下来的火焰不多时又复燃,陷入了打地鼠的困境之中。 第一个开口的穷苦百姓被迫害至死,但是随之站起来了无数个敢于直言之人。 豪强们迫不得已,只能够选择走上层路线,一个个动用自身资源,哭天子,说太子赵昕这样做祸乱祖宗纲纪,败坏民风,唆使民众为盗,占人田土。 之前蜀地大族也是这样做的,结果如何,赵昕可曾怕过,还是强制推行,今日赵昕羽翼彻底长成,又怎会害怕这一群豪强。 赵祯口头斥责,但是也管不到赵昕,于是乎,这些利益受损的大族们开始了新一轮的联合,他们要求废黜赵昕太子之位,立鄂王赵曦为太子。 这个要求注定不可能得到满足,于情于理都不合,但是声势一波大过一波,闹得赵祯上朝都上不了,原本就孱弱的身子,又一次昏迷过去,而这一次,赵祯没有醒过来。 第483章:天子驾崩,国人暴动 1063年四月三十日,天子驾崩。 但是这个消息却被宫中封锁起来,也不知进行了怎样的勾当,一直到五月初二日的时候,才正式将这个消息公之于众。看似只是短短两日,但是这段时间不知能够进行多少利益交换了。 而远在蜀地的赵昕,不在权力中心,虽说派了人留在在京师,但这批人更多是传递消息,不可能有资格参与到这等决策之中来。宫中完全封闭,即便是太子妃也传不出消息来。 赵昕的缺席,于他而言自然是不利的。但是这种不利,也是赵昕自取的,之前好几次赵祯病重,要赵昕回京,赵昕都借口兵事或是其他原因不回京。 中途跑死了两匹马,赵昕得以在五月四日的时候得知消息。尽管明知道这事就在这个时间点,但是真的到来之后,赵昕心中还是颇为复杂,父子之情早已淡漠,更多是猜忌与防备,既然相看两厌,索性离得远一些。但是这江山,赵昕可还是要争的。 赵昕让人在蜀中公布天子驾崩这一消息,披麻戴孝出门去,来到军营,并无他言,只是传命北上。 这次,赵昕几乎将蜀地所有精锐人马尽数抽调而走,足有十万之众,一日之内克定剑门关,将剑门关守将换为自己人。而后继续北上,过秦岭直趋凤翔,同时分兵驻扎陕西主要城镇。 驻守凤翔的还是狄青,这些年他就没有动过位置,明眼人都知道赵祯把狄青放在这里,是为了防备赵昕这个儿子的。所以,哪怕是狄青一直身上兼任着枢密使的职位,也无人弹劾他,位高权重。完全避免了前世悲惨命运。 赵昕离开蜀地的第一站,来到的便是凤翔,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隐患,你以为赵昕会在这里碰一鼻子血吗?不,狄青亲自出城迎接赵昕入主凤翔府,第一个表示愿意支持赵昕继位。 赵祯活着的时候,狄青是赵昕的敌人,但是赵祯一死,狄青就是赵昕最大的臂助。 赵祯当皇帝的时候害怕赵昕当李世民,重演玄武门之变,死了之后自然是支持赵昕继位,无论是才能还是势力,也只有让赵昕继位,这大宋江山才能够稳定下来。这个逻辑并不复杂。 有了狄青的背书,之前不愿受赵昕管辖的城池,纷纷开城,包括驻扎在边境的二十万西军,赵昕也顺势收入手下。这些年不断渗透,也有些根底。 当看见陕西各地的主官来到帐前,表示愿意听命的时候,赵昕的心中才缓下第一口气。这个时候,兵权最为重要,至于其他,都是虚的。 赵昕得了兵权之后,所有人都认为赵昕要直接领兵回京了,这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呀。然而并没有,赵昕错失先手,现在还是在等待朝廷的使者到来,看他会说些什么。同时也在等自己在京城的探子传来最新消息。 朝廷使者承曹皇后的旨意,传来的消息是让赵昕回京商议继位一事,赵昕直接将他赶出去了,自己是太子,继位天经地义,商议继位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已经立了其他人吗?曹皇后想要当述律后(耶律阿保机皇后,立二子耶律德光继位)吗?赵祯的诏书是怎么写的,到底说了让谁继位没有? 赵昕一日之内连派三波使者,明面上的那种,只为探听京城消息,莫说外人,就连赵昕自己身边人都看不明白赵昕多此一举是为什么。 但是很快,他们明白赵昕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了,原本所有人认为赵昕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眼下赵昕连派三波使者,至今还不愿返京,可见心中犹疑猜忌之心,而宫中及外朝目前也是混乱无比。难不成是有人阴谋篡位? 这个念头只要有一个人想出来,就会传遍整个汴京。赵昕打出均贫富的口号来,不知道多少穷苦百姓就等着赵昕继位之后实现天下大同的愿望,这下可好,事情出现了波折,朝中有奸邪阻挠太子继位。 这股不满的情绪叠加上这些年通货膨胀的恶果,百姓期待改善自己的生活,渴望赵昕的热情愈发澎湃。 在赵昕刻意引导下,无数乡村百姓从乡下来到京城,围聚在京城附近,短短数日之内,不算城里土著,都有数十万人,密密麻麻的百姓聚集在京城附近,阻绝了一切交通,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强烈要求赵昕回京继位。 如此大规模的人口聚集,哪怕是自带干粮又如何,根本支撑不了几天,朝臣本来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江淮粮仓紧急运送粮食来到汴京,支援这些人。 于是乎,人口越聚越多,偌大的汴京城被围得水泄不通,成了一座孤城。朝廷被迫出面表示已经让人去请太子回京继位,想要让百姓们先行回去。 但是这场动荡一旦发生,背后又有赵昕的推波助澜,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结束。数十万百姓守在汴京城外,等候新君到来。 而汴京的动乱仅仅是一个开头,越来越多城池加入到这场抗议之中来,遍布大江南北,当初幻想着扳倒赵昕的诸多大族们,一时间纷纷傻眼,赵昕几时拥有如此强大的声势了。 这是国人暴动呀!春秋的时候很常见,战国就已经很少,自秦朝建立以来,哪怕是王莽篡位,也没有如此多人拥立。 宫中使者第二次面见赵昕,恳求赵昕回去继位。 “听说父皇立的是皇弟,本宫还是在此为国守边吧!” 赵昕此言,吓到了一批人,宫中使者无论如何解释,赵昕也不多言,交还太子的一切象征,素身不出。 使者无奈,只得返回京城,这一来一回,折腾的可是他们这帮办事的人呀! 赵昕的言辞,自然在第一时间内传开,百姓们一致认为这是先帝赵祯老糊涂了,被身边人骗了才会如此,或者根本就是有奸邪篡改诏书,闹得愈发凶了,甚至开始围攻皇城,执意要赵昕继位。 至今不见传位诏书,索性就不要这传位诏书了,赵昕直接受命于民,既寿永昌。 朝廷只得多方解释,以平息民怒,各方势力也不想着和赵昕讨价还价了,曹皇后避居后宫,放弃一切朝政。至于当朝宰相韩琦,更是亲自来陕西迎接赵昕入京。 第484章:受命于民,既寿永昌(上) 曹皇后退居后宫,当朝宰相亲自来迎,按理说赵昕应该回汴京了吧。不,赵昕依旧不去。 原因有很多,比如陕西正在进行均贫富,离开了赵昕这均贫富就办不下去。此外,赵昕若是回京,少不得将西北地区的精锐部队抽调而去,否则路上万一有奸人行刺,后果难以预料。而且大军离开边境,无疑是给西夏趁虚而入的机会。 归根到底,驻扎在京城的军队不由赵昕统领,赵昕无法确保他们对自己忠诚。 韩琦无法理解赵昕的心思,都这个时候了,赵昕还不明白孰轻孰重吗?即便是整个陕西都被西夏占据了又如何,赵昕只要继位,就能够重新夺回来。 只是,无论韩琦如何劝说,赵昕依旧不启程,以沿途恐有劫匪作乱为由将韩琦打发离开。 韩琦离去的时候,对赵昕道:“今殿下不东向,来日天下恐不为殿下所有也!” 赵昕很自信,因为情况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回应道:“天下只一主,内宫百官且欲立谁?百万生民聚集首善之地,何以平民怨,谁人可平民怨?” 韩琦无奈,只得回京复命。 在韩琦往返的这段时间内,赵昕几乎将眼下自己所有的人手都下放到整个陕西州县下面去,强制均贫富,分田地。同时,在沿边乡村百姓聚集的地方,加紧修建寨堡,使之成为准军事单位。 无论如何,西夏都会趁宋朝大丧之际在边境作乱,根据之前的经验,宋朝军队驻扎的那些寨堡根本无法阻止西夏前进,党项人绕过寨堡之后,直接闯入百姓生活的地区,大肆劫掠,烽火连绵数百里。 城中百姓还好,关键是乡村百姓,尽管村子有土墙,可是最多阻拦一下野狼和小型流寇,根本无力阻拦全副武装的党项人。 作为军事设施,为安全故,自然是不计成本的投入,也就是赵昕才有这个资本加以修建,朝廷根本无力负担。 渲染党项入侵的可能性,赵昕动员全体百姓参与军事设施修建工程,上至八十老妇,下至黄口小儿,百姓修建热情很高。至六月末,已经有上百个堡垒修建而成,足以容纳数十万人居住。 但是赵昕仍然嫌弃不足,在他启程前往边境的时候,必须有三百个,乃至于五百个堡垒完成。必须要构筑起一道带尖牙的防线,让党项人得不偿失。 军事是政,治的延伸,对于党项人包括其他少数民族,他们南下的直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劫掠,如果劫掠无所得的话,势必发生内乱。当然若是天灾不绝,大雪纷飞,也不排除这些人准备南下迁徙。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中原陆沉,朝廷南迁,但是还有更多的汉人无法南迁,他们是靠什么办法支撑下去的,其实就是集体设立寨堡。这种寨堡大大小小,势力大的寨堡收拢流民,人数至数十万,跨州连郡,小的也是铜豌豆,即便是吃下来了也要崩掉牙齿,里面人要是烧毁粮草简直是噩梦。 哪怕是少数民族建立了政权又如何,一共就几十万兵力,难不成要全部死磕在这种堡垒面前吗?只能够妥协,给予汉人豪族以地位,乃至于直接授官让他们加入政权,承认他们独立地位。 这个形式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做宗主督护制,当然能够当上宗主的也不限于汉人豪强。政权离乱之际,这种制度横空出世,但是当政权稳固下来后,特别是北魏统一北方之后,就逐渐废除这个制度,改为三长制,同时拆毁各地堡垒,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 多少年了,中央集权发展到今天,赵昕如今几乎是再一次起用这种手段,简直是开历史的倒车。堡垒遍地,固然能够有效阻碍党项人入侵,可是问题也再明显不过,容易产生割据势力,不从王命。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赵昕将西军从前线抽调一部分来到堡垒当中来,以避免堡垒内部势力抱团,同时西兵可组织训练民兵,加强防御能力。 此外,赵昕发出风声去,准备设置一支亲兵队伍,要各个堡主把自己儿子或其他直系亲属送来训练,当然前提是身强体壮。其实就是人质,但是对于堡主们而言,这是个难得的大好机会,无不吩咐子侄好生听从太子号令。 一个堡垒送来五人至十人,短短数日内就凑齐千人,赵昕命名为虎贲军。 秦地百姓习武成风,都是精于射术的好手。赵昕大手一挥,一人配备一匹战马,并送轻甲,连日训练骑射之道。 为了解决宋朝建国以来就指挥紊乱的痼疾,赵昕命狄青全权负责西北边事,合并四道职权,可以指挥西军二十万人,同时包括各地堡垒之中的民兵。或有外敌入侵,可不报而出击,也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狄青驻扎西北多年,上上下下都有派系,赵昕短时间内找不到其他人可用,必须用狄青,但是同时也在军中上下安插自己的人手,比如让宋巡为狄青之副,以防止狄青尾大不掉。 当此关键时刻,赵昕前所未有地繁忙。韩琦回京,无功而返,引发了新一轮的动荡。后宫并百官退让到这个地步,他们不知道赵昕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一筹莫展。这还是头一次看见让当皇帝还这般推辞的。 消息传至民间,太子之所以不回来,是因为大军驻守西北,害怕沿途奸人作乱。 于是民间有人提议,百姓成人墙,护送太子回京!一经提出,即得到广泛迎合。百姓遂绕开朝廷,开始自行组织起来拟定沿途路线,各地士人则是召集沿途百姓。 经过近十天的统筹规划,在百姓的强烈渴望下,一切准备妥当,报与赵昕知晓。 这一次,赵昕再也没有推辞,十万蜀军,半数留于陕西,一方面防备西夏入侵,另一方面则是平衡当地势力,以免内乱。 其他蜀军,一万骑兵前锋开道,赵昕领新成军的虎贲军随行,而后四万步军殿后。就这样,赵昕开始了回京之路。 第485章:受命于民,既寿永昌(下) 因为是骑兵,速度很快,日行数百里。 凡是赵昕所过之处,百姓无不俯首行礼,赵昕并未乘坐马车,一身明黄色战甲,鲜艳夺目,挥手与两旁百姓示意。 至于刺客的问题,赵昕身边有着不少侍卫,关键时刻,他们能够舍弃自己的性命保护赵昕。同时在确立沿途路线的时候,可是将附近数里都搜查过了,并无隐秘的弓弩存在。 总而言之,这个问题不需要赵昕考虑,要不是属下坚持要赵昕披甲,赵昕甚至都不愿穿战甲,想要以更加亲**和的状态面对百姓。 自凤翔府而东京,沿途两千余里,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赵昕每天仅休息四个小时,其他时间都用来赶路了,超高强度的行军,中途马匹都换了两轮。 赵昕颇为感动的,是百姓不曾看见赵昕到来,便日以继夜地守候,哪怕是大雨滂沱也不离不弃。他们眼中闪烁的光芒,根本不可能强迫来。他们是真的希望赵昕的继位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 明明一言未有,赵昕这一路上可谓是担负千钧之重,万一自己没有满足他们的愿望怎么办?不,没有这种可能! 等到队伍来到汴京城外的时候,赵昕看见的是茫茫人海,也不知道是谁人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来了”,随后全城沸腾。 赵昕离开此地多年,但是而今返回,不仅没有感到生疏,反而愈发熟悉。 百官出城三十里迎接,赵昕只简单应和一声,随即继续前进,茫茫人潮,却有一条小路开辟而出,方便赵昕通行。 尽管赵昕如今疲惫到了极点,控制缰绳的手也有些无力,但是亢奋的精神驱使着赵昕打起精神来和百姓示意。 继位的一切物事早已准备妥当,就等着赵昕受诏书,接受百官朝拜了。 但是赵昕全不管这些礼仪,他是百姓推选上来的天子,不受这些礼仪的约束。赵昕要更改继位的礼仪,确立自己的规则,让天下人明白,他赵昕是为人王,而非天子! 赵昕人望鼎盛,想要做什么,也无人能够阻拦,百官虽然心有不满,只得让赵昕“胡闹”,赵昕让宫中的匠人打造一架云车,要求有九层之台阶,金玉珠宝之类不需要,朴实无华最好。 因为没有镶嵌珠宝,刻绘繁复花纹的要求,所以整个过程相对简单,工匠日夜打造,上了一层轻漆而已,根本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是看着高大结实而已。 但是对于赵昕而言,如此就已经足够,入城的次日,赵昕即乘坐此云车而出,有三丈之高,十马拖运,显得不伦不类。 所过之处,侍卫高喊:“受命于民!” 百姓则回应道:“既寿永昌!” 侍卫随即喊道:“残暴害民!” 百姓回道:“神人永弃!” …… 十六字的无限循环,这是赵昕的**,是赵昕的承诺,赵昕标榜自己和以往皇帝不一样。 云车高耸,御马之人也走得很稳当,赵昕俯视着所有人,心中之豪情,怎三言两语可以言表。 整趟云车游行,前后不过是一个时辰,结束之后赵昕便让百姓各回各家,恢复原有的生产秩序,总不可能一直聚集在京城吧。 先行得到百姓承认后,赵昕返回大庆殿接受百官朝拜,原本繁琐无比的礼仪,赵昕裁减大半,半个小时就结束了。之后回后宫拜见曹皇后,也是草草了事。事后也并未召开宴席招待百官,更没有赏赐全军及地方高官。 赵昕的权力不来自于他们,自然谈不上对这帮人有什么好脸色,更不用去收买他们,赵昕的势力足够强势。 没有得到赏赐的禁军不出所料地闹了起来,赵昕令随自己入京的蜀军强行镇压,并且调岭南兵马戍守京城,他们之前就已经来到江淮之地,所以也谈不上远调。 初入京师,骤然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疏,特别是之前赵昕执意不往京师,政事暂停了几个月,积压在这里。赵昕以此之故,在宫中设立内朝,让宰相枢密使等一干高官全部留守宫中,取消休沐日,尽快处理各地奏疏,特别是各地灾情救济,要求一日至少处理多少份,否则以失职论处。 宰相枢密使这群人被赵昕用繁忙的政事拖延住之后,赵昕开始在京城推广均贫富,套路也是一样,让百姓直接去占田,官府事后会加以承认,并给予利益受损的地主以债券补偿。这个债券,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三十年。太祖当不抑兼并,理由就是缓急之间可为我用,现在赵昕要用了。 土地问题,是一切问题的核心,也是百姓最为关心的问题。赵昕入京,必须要将这个问题解决了。之前推行不下去的政策,而今利用民力及兵权,强制推行。 与此同时,赵昕进行军改,裁减老弱,清查空饷,削减兵额。没有办法,因为要均贫富,事实上也不是真的均贫富,赵昕是发放了债券的,有着巨量债务需要偿还。如此之多的士兵,就显得极其碍眼了,必须要减少支出。 赵昕亲自坐镇武库,这个地方比皇宫重要,披甲的士兵和没有披甲的士兵根本不是一个水平。 为了保证考验的公平,赵昕开放京城禁军营地,让百姓进入监督,无非是射箭之术,同时考较力气等几项最为基本的要求,大规模的拉练都没有。 赵昕雷厉风行,一月时间内,先后裁军十五万。京城虽说四十万禁军,但是除去空饷的,还有戍守在外的,其实就三十万左右,所以赵昕这一下,算是裁军半数。 大量军营被废弃,开放为百姓住所。所有被裁减下来的士兵进入民籍,尽数给予土地,正好而今均贫富,赵昕手握大量土地,可以保证他们日后有个出路。裁军过程中,闹事的军官尽数诛杀,小卒流放边地。 一方面是裁军,另一方面赵昕还征兵,专收良家子,脸上不刻字,并且大幅提高军队待遇,禁军之所以闹,不就是因为他们的军饷平日都不够吃的吗?要是盛会不赏赐,家里都揭不开锅。 征了大概有五万人的样子,赵昕由自己的亲信管理这些新兵,戍守皇城。 至八月时节,赵昕总算是坐稳了皇帝这个位置。 第486章:内忧外患 均贫富,分田地,革兵制,减冗兵。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正当赵昕认为可以延续这种思路,将之推广向全国的时候,河东路生变。 九月初五日,河东路代州,宪州并宁化军三地主官,竟然叛变投靠契丹,引契丹入关。 特别是代州叛变,内奸和辽人里应外合,驻扎在当地的宋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雁门关直接失守,辽人南下太原的道路被打通。 八百里加急快马,河东距离京城不远,赵昕得以在次日得知这个消息。说实话,这个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赵昕是完全不相信的,辽人数十年不曾率军南下,只是在边境恫吓而已,这一次竟然会撕毁条约南下。此外,能够镇守边境的官员,哪一个不是朝廷精心择选的,文武互相制衡,上下倾轧,何至于会叛变。 赵昕抽调相关官员的履历出身来看,是不是这一次均贫富分田地侵害了他们的利益,结果发现并没有。他们出身河东本地,这一次赵昕在京城均贫富,也没有触及到他们的利益,难不成是害怕赵昕推广这项政策吗? 无论他们叛变的原因是什么,契丹人已经占领了宋朝的土地,事实上撕毁了盟约,大军压境,赵昕必须作出回应,遂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高级官员多不主张直接以契丹开战,而是先行送国书呵斥,要求契丹退兵。谈判不成再开战不迟。 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是彻底的主和派,他们的理由是“禁军裁减大半,新募不及训练。且西夏未定,不宜两面开战。” 中下层官员的观点就冲撞许多,嚷嚷着要教训一番契丹人,指责那些主和派是叛徒,今日妥协一次,来日契丹和西夏就会步步逼近,早晚有一天要逼近汴京。 一天时间内,赵昕光听这些人在这里撕咬了,是战是和都拿不定主意。而且随着争吵声音扩大,他们指责的对象逐渐变成了赵昕实行的种种政策,说正是因为赵昕推行的政策过于急切,导致上下猜疑,以至于有叛变一事发生。 内忧外患,内忧外患,一体两面。此事甫一发生,赵昕就担心有人牵连上朝政,结果果不其然,就想着赵昕在外部军事威胁下,将现行一切政策暂缓实行乃至于无限制停止至废黜是吧。赵昕现在都有些怀疑,这场叛乱是不是就是一些人刻意制造出来的。 朝官不可用,自赵昕继位以来,赵昕尚未将亲信安插在朝堂,都是赵祯留下的老臣,用的不顺手,赵昕索性绕开这些人,问政于民! 赵昕公布契丹入寇的消息,并召集汴京百姓来到宣德门楼前,随后亲口询问战和之事。 结果自然不必多言,百姓战意高涨,纷纷请战。赵昕遂在侍卫的帮助下,披上战甲,下诏亲征。 当群臣反应过来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等军国大事,赵昕竟然绕过了他们。现在即便是想要阻拦,赵昕已经在天下臣民面前下诏亲征,岂有收回之理,就只能够用“拖”字诀,试图拦阻赵昕的脚步,因为百官之中没有一个人认为赵昕能够战胜契丹。 赵昕觉得自己就像后周时期继位的周世宗一样,继位之初,国家就面临外敌入侵,着急去灭火,关键是朝中大臣还阴阳怪气,不看好你。 周世宗继位之前,可是战功赫赫,赵昕这些年在地方,先平交趾,而后克定蜀地,南灭蒲甘,西征吐蕃,生擒唃厮啰,就战绩而言,除了太祖之外,太宗也是比不上的。 这些人凭什么觉得赵昕打败不了契丹,数十年来的恐惧,莫不是变成唯唯诺诺的缩头鸟了。 今日契丹主动入侵,也省得赵昕去找借口,本来就看宋辽盟约不满,正好废掉。 此番亲征,赵昕带了五万蜀军,还有五万京城禁军,新招募的那批士兵赵昕没有携带北上。 这五万京城禁军,赵昕是从捧圣,天圣,控鹤各军之中挑选精良,重新编列的,算是精中选精了。至于为什么重新编列,是希望打乱其中的小团体,加强对部队的管控。 天子出征,只带了十万人,看着寒碜无比。赵昕的解释是北方灾荒不断,没有足够粮食供给,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目前缺乏对军队的系统整改,人数虽多,不过一盘散沙,不如不要。 相比于正面出征的部队,赵昕更注重后备军的建立。在开封府内设置后备军,组织百姓开始军事训练,一旦前线部队损失过大,可以随时补充。 辽人南下,自然是明白宋朝会大举出兵,所以事先与西夏联合,要西夏屯重兵在宋夏边境,省得西军东来。 西夏人满口答应下来,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坐山观虎斗,看个热闹。却没有想不到这火会烧到自己身上,狄青组织大军,趁西夏军马调动,对宋军疏于防备的时候,组织近二十万大军分两路先动手,一路自延安府克定夏州,一路由凤翔府围攻西平府。 宋军兵锋直抵黄河岸边,过了黄河,可就是西夏首府兴庆府了。上千里疆域,半月之内失陷。 西夏人估计也没有料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明明是宋辽之间的战事,何以会是西夏受损最为严重。老大和老二交手,结果老三最惨重,这谁敢信? 其实原因很简单,先平西夏,再战契丹,一直是赵昕的战略规划,在如何进攻这件事情上面,赵昕可是做了充足准备,自入蜀之始,赵昕就派奸细潜入西夏破坏生产,刺杀基层官员,就像当年对付交趾一样。 此外,狄青大权独揽,有着西北战场的全权掌控,而且还得赵昕信任,这一次出征西夏,还是得到赵昕授权的。没有来自后方的羁绊,狄青得以放开手脚来施展军事才华。 西北方向取得重大战果,不过西平府久攻不下,且渡黄河所需要的舟船不足,狄青选择退兵,一路退回宋朝边境,但是这一路撤退的时候,裹挟走西夏大量百姓,同时大量破坏耕田及水利设施。 第487章:战契丹 狄青以闪电战的方式突入西夏国境千里,大肆破坏当地生产设施,几乎将西夏黄河东岸的军事力量尽数歼灭,而今西夏国境之内盗匪出没,部落势力叛乱迭起,西夏短时间内已经失去进攻宋朝的能力。 宋朝避免了两线作战的压力,最为精锐的西军也得以抽调出来支援东线战场。 契丹人虽然过了雁门关天险,但是在太原坚城之下,还是结结实实地碰了一个大包,即便是动用近三十万大军围攻,但是半个月时间,连护城河都没有填满。 守军明白天子御驾亲征,抵抗意志无比坚定,赵昕并没有将重心放在解围太原城上面,这座坚城自古以来就罕有被攻陷的,大多数时候是里面人弹尽粮绝自发投降,以太原的粮食储备,坚持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赵昕将重心放在失陷的代州等地,积极联络当地百姓作为内应,密切关注契丹军马调动。同时组织人手破坏道路,特别是设置绊马索,铁蒺藜等器具。辽人以此路南下,赵昕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讨不到好处,后路又面临被切断的危险,辽人随即自太原府退兵,但是新得的代州等地还是不愿奉还。战场上用刀剑得来的土地,凭什么还出去。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战场上见真章而已。但是具体战事指挥,赵昕很少干预,只是负责大方向引导,比如这场战争要打多久。 此外,赵昕在河东及河北两路大规模地修建堡垒,就和陕西一样,并且进行大规模的军事备战,组织百姓进行军事训练。 辽人此番自河东路南下,合计出兵三十万,而南京还有接近二十万人马,也就是说,目前宋辽两国算不得全面开战,只是区域战争。 赵昕坐镇宋朝北京大名府,契丹国主坐镇辽朝南京析津府,明明战局在河东路,也就是山西,可是两国国主却最为关心河北路。 原因很简单,发生在河东,哪怕是雁门关失守,河东山区广布,辽人也不好南下,这场战争就是区域战争。 而发生在河北,不管黄河改道没有,河北一片平原,无险可守,可一路直驱京城,那就是全面战争。 河东交战正酣,雁门关下,两军士兵尸体堆积如山,河北则是持续对峙,谁也不敢率先动手。 当然,明面上没有动手,私底下的交锋可是从来没有断绝。宋朝鼓动契丹国内的各个部族起来作乱,派遣刺客暗杀辽朝官吏,契丹同样联络宋朝的山贼盗匪兴风作浪。 两相交锋,要说谁技高一筹也算不上,都是阳谋,就比拼谁更有底气,能够坚持下去,是综合国力的较量。 在此期间,各个问题也充分暴露了出来。特别是这种近乎国战的状态,对于组织能力的考验几乎是地狱级的,很多平日过惯了吟诗作对日子的官员根本无力应对考验,同样运输一批粮食,效率要下降一半,甚至是更多。不得不说,战争果然是让国内各种妖魔鬼怪现行的最好手段。 而赵昕在河东及河北两地以往并无势力,眼下即便是想要上手解决,也显得力不从心,不得不沿用原本的官僚体系,哪怕是其中贪腐成性,赵昕也只能够捏着鼻子认了。 后勤跟不上,前线就要吃亏,官僚们能够给你找出很多的理由,比如今年受灾,比如盗匪成行,比如天降大雨,又比如“刁民”不听使唤。总而言之,给自己推卸责任。 最为离谱的一件事,是洛阳当地官员说自己负责修筑皇陵,所以并无多余民夫调用。真是离谱,战争要是失败了,即便是皇陵修得再壮观再宏伟,也不过是敌人抢劫的对象,孰轻孰重,这个都看不明白,还拿孝道来压赵昕,可笑,大概率是想要趁机给赵昕上眼药。赵昕直接暂停了先帝赵祯陵墓的修建,将全部民力花在军事上面,并且将那个官员贬谪西南去,一辈子不想要看见这个家伙。 乱象重重,不得已,赵昕只得在转运使等关键职位上调派自己人,进行全面整顿。战争固然会暴露出来许多问题,但是英雄豪杰也会涌现出来,不能者下能者上。 可是整顿也需要时间啊,后勤无法跟上的后果就是前线战斗力下降,付出更大的生命代价。这是赵昕打得最为憋屈的一场战争,事先不曾准备不说,当地势力还盘根错节,不听调遣。战术战略,这些都成为了笑话,底下人不听命,你说什么都白搭。 所以,战争延绵三个月不下,雁门关依旧没有夺回来,如今大雪纷飞,非战减员到了双方都痛心的时候,辽朝放出议和的口风来,赵昕顺坡而下,同意议和,让参知政事欧阳修和枢密使富弼前往辽朝谈论此事。 赵昕同意延续宋辽之前的盟约,也就是接着给岁币,但是要求不增币,而且要辽朝归还土地,并且送来叛徒,生死不论。 欧阳修富弼二人秉承着赵昕的命令北上,一边在谈判,一边战火在继续,有人指责赵昕这是想要借敌人之手杀欧阳修富弼二人,赵昕回应说自己是在保护他们二人。 在谈判的时候,赵昕北上太原府,倾尽手头兵力,天子在后压阵,宋军数次攻入雁门关,但是辽人抵抗地也颇为激烈。意思再明显不过,能够谈判就谈判,不愿谈判我自己来拿,反正失地必得。 谈判期间,战场的残酷性体现地淋漓尽致,在宋朝的反扑之下,辽人的语气一弱再弱,除了没有归还叛徒之外,其他几个要求尽数满足。 只是在临行之前,辽人将城内的人口物资尽数带走,留了几座空城下来,直接人口损失近十万。 这场战争至此停歇,因为宋朝开始时防线被攻破,随后是惨烈的攻城战,所以伤亡要多许多,辽人大概折损两万多一些,宋军则是损失近五万人。 伤亡一比二,加上被掳掠的人口物资,宋朝就更亏了。但是宋朝实现战略目的,将辽人赶走,维系住河东防线的统一。 宋辽各自宣布自己这边取得了胜利,宋朝接着给辽朝岁币,国境线也一如既往,大雪掩埋了一切的尸体与血液,一片白茫茫,干净无比。 战后,赵昕来到几乎成为废墟的雁门关,城墙不知坍塌几处,满是缺口,就像这个国家一样,千疮百孔。 赵昕在雁门关外立下英雄丰碑,亲自悼念之,并对英烈加以抚恤,随后回京,继续自己的改革。 第488章:大权独揽 赵昕继位以来,第一次与契丹交手,竟然会是这个结果,哪怕是预料到战争结果不会有利,但是这个损失还是有些高了。 但凡战争发生的地点在陕西,哪怕要同时面临西夏和辽朝双方的压力,赵昕也自信不至于演变为这个地步。 要不是狄青奇袭西夏,解除西夏的忧患,随后回师救援河东,这场战争是否还能够以眼下的局面收场都不一定。 这场战争暴露出来的问题太多太多,之前迫于战事,赵昕免得军中生乱,不好临阵易帅,眼下辽人退兵,就可以进行更大规模的整顿了。 在京城推广过的兵制改革在河东及河北两地推广,同时进行大规模的裁减兵额,减少老弱。 宋朝故例,灾年招募士兵进入军队,的确能够减少社会风险,维护治安,但是有进无出,军队体系愈发臃肿,看似实力很强大,却都是赘肉,不堪一用,临阵后退。赵昕将裁减后的老弱全部打发去南方,开发老林,增加耕地面积,敢有暴动者尽数诛杀,动辄数百上千人地处决。 此战中作战不力的武将,罢免的罢免,流放的流放。赵昕还处死了不少人,包括争抢功劳不听号令,以及见友军前进而自己按兵不动,坐视友军全军覆没的。真是一群人渣,关键是这种人渣在宋朝军队中还有不少,全然五代习气,这都上百年了,一点改变都没有。 这种规模的改革,赵昕继位之初就想要动手,只是一直担心带来更大规模的影响,迟迟不敢下手,眼下借着击退辽人的功劳,顺势动手。动则如雷霆,扫荡一切黑暗,彻底处置军中积弊。 宋朝高级武官多有贪腐之事,赵昕的命令是尽数清查,查到之后就地罢免,转为闲职安置,武将们兴办的产业,也全部收归国有。 赵昕此举,说是一口气将整个大宋的武将勋贵都得罪了也不为过。曹皇后说赵昕这是祸乱天下,使上下离心离德,恐生不测。赵昕回应说这帮人就是祸乱之源,有这帮庸才在,天下迟早要被糟蹋完。 军权在天子手中,豢养多年的武将世家,又有几家还有血性,便是赵昕把大刀架到他们脖子上,他们又能够怎么反抗。最多是让后宫嫔妃说几句话罢了,但是文官群体乐见赵昕打压武将的势力,纷纷站在赵昕这一边。 说是打压武将群体,更准确的说法其实应该是换血,赵昕要把河东和河北的武官换上自己人。比如如曹讽这样跟随赵昕多年的老臣,在清洗之后得到重用,出镇河东太原府。 赵昕不希望下一次面临这种国战困境的时候,上下不和,内外失调,打成这个鬼样子。 兵制改革之外,全国范围内的均贫富稳步推进,赵昕着重把控大宗商品的生产运输及售卖各个环节,减少通货膨胀的速度,兑现自己继位的承诺。 但是在这个环节中,因为骤然需要调控整个国家的大宗商品,所以赵昕的人手不够。人手不够,那一部分职权就只能够让朝廷官吏来承办,如三司的官员,这也是他们职权所在。人手不够的另外一个影响,那就是监督力量大幅空缺,没有监督的大宗商品运行,会诞生多少阴暗不必多说。 这部分人将利益吞进去之后,结果就是虽然赵昕三令五申,物价还是降不下来,外地商品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运送过来,物价甚至还有上涨的情况。百姓的怨念愈发深重。 将武将群体收拾了一顿后,赵昕着手整理文官集体,入手点则是贪腐问题,打击贪腐历朝历代都是百姓喜闻乐见的事情。 与宋朝以往处置贪腐问题不同,这一次,赵昕抓住了贪污腐败的文官,可不再是贬官流放,甚至是口头警告这么简单,严重的话是立地诛杀! 太祖有训斥,不杀文人。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还立了一块碑,但是太祖和赵昕有什么关系,赵昕是靠民意继位的,百姓是他最大的支持,完全可以无视这项训斥。赵昕只要想,更换国号也不是不行。 将武官群体打下去之后,文官难不成觉得自己能够躲过这一刀吗?可笑至极,文官集团难不成觉得赵昕会和他们分享权力吗?不,赵昕要的是大权独揽。 但是,总有一个博弈过程的,当赵昕在朝堂上宣布要诛杀涉及贪腐问题的文官,一帮人说赵昕责罚过重,会伤了办事之人的心。然后引经据典,特别是说先帝赵祯如何如何仁义,你赵昕应该向你爹学习。 可惜文彦博而今不在朝堂上,否则赵昕倒是很想要听他说出那句,“天子非与百姓共天下,是与士大夫共天下。”但是文官们纷扰之间,意思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很自傲,认为皇帝要是没有他们这帮文官处理政事,就啥也不是,他们有与天子讨价还价的资格。 赵昕笑了,当廷宣布退朝,摆驾宣德门楼,召集汴京城百姓问政。 而今的宰相是韩琦和曾公亮,参知政事有欧阳修,富弼任枢密使,都是前朝老臣,赵昕继位之后,一个没有换,如苏洵这类智囊只是授予了学士职位而已,并未让他参政。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赵昕没有烧,这帮人还以为他好欺负是吗?真的觉得他们有这么重要吗?赵昕这个民选人王,就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什么地位,什么资格。 赵昕摆驾宣德门,文官们阻拦不了,又只能够跟着,脸色青一块紫一块,极其可笑。一帮之前失势的武将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文官们,喜欢当狗是吧,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没有。没有兔死狐悲,没有同病相怜,谁让文官之前打击地那么狠,眼下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赵昕难得召见百姓,此番百姓来到宣德门前,其实就已经明白赵昕要说什么了。 赵昕痛斥贪官污吏横行霸道,祸乱朝纲,自责自己没有平抑物价,让百姓面临饥寒之苦。最后询问百姓们,贪官可杀否? 天地间至此只有一种声音萦绕盘旋! 第489章:民选天子与民选宰相 当赵昕出现在宣德门楼上的那一刻,赵昕就已经赢了,一个能够绕过百官,直面百姓的天子,足以扫清一切势力。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没有官僚体系分天子之权,赵昕眼下的权威不亚于开国之主。 得到百姓赋权后,赵昕随即在宣德门楼上重申自己是为人王,是为民选天子,所以自己的宰相也应该让百姓来推选。群臣各出治国之策,而百姓公论之,选贤任能。 宰相韩琦的神情,一变再变,三代以来,岂有听说过这种选相之法。天子舍得放弃宰相任免之权,不,怎么可能,能够让百姓推行的宰相,肯定都是天子认可的。天子不可能放弃宰相任免之权,就看赵昕接下来的说辞了。真要是让百姓公选宰相,他未必没有续任宰相的机会。 可是赵昕的演讲至此结束,根本没有提及具体操作方案。百姓听得欢呼不已,倒是离权力中心近的人听得抓耳挠腮。 通过这次演讲,赵昕彻底将大权揽在自己手里,先平抑武将,后敲打文官,整个朝野再无胆敢质疑赵昕的声音。 自己放出民选宰相的口号后,朝里那帮人估计有的一阵时间忙。哪些人可以竞选宰相呀,有什么资格要求吗?一次多少人参与呀?是等额选举还是差额选举呀?哪些人可以参与到宰相选举呀,是汴京城内的主户吗?客户可以参与吗?乡下的百姓又怎么说?为了公平,是不是应该推广至全国,让全国百姓人人选举呢? …… 之后几天,赵昕公布自己的要求,想要竞选宰相,首先在中央和地方都有任职,要求在中央是部级官员,地方则是封疆大吏。其次,拿出一份治国理政的纲要来,最后,经过朝廷公推,选择出三人来,由开封府所有百姓选择。只要是二十岁以上的成年男女都有资格参与评选,得票过一半的成为独相,得票不足一半的前两位联合执政,为双相。 民选宰相有任期,一届政府执政五年,可连任一次,由百姓公议可否,得票至八成五以上方可连任,否则换人组建新政府。 参考了后世资本主义选举的那一套,但是不同点在于赵昕这个天子是有实权的。 按照赵昕这个方案执行,苏洵这样的亲信,其实是没有参与竞选宰相资格的,因为没有在地方任职的经历。所以还是韩琦富弼文彦博这帮人争。赵昕也不想拉低了宰相的资历,虽然他不喜欢文彦博富弼这帮人的做派,但是毕竟是老官僚,水平还是毋庸置疑的,至少苏洵现阶段比不上。 不过在中央和地方任职过的人,都有资格参与竞选,这个门槛就太低了,至少有二三十人有资格参选,所以赵昕要在朝廷先进行公推,随后下放百姓讨论。 为了避免朝官们内部交易勾兑,全然不顾百姓呼声,伤害百姓利益,赵昕给予百姓投弃权票的资格,一旦弃权票占总票数的一成以上,那么这次选举作废,重新选人。 制度新创,一切尚在完善之中,问题肯定有,但是无论如何,要求宰相必须经过民选,想要恪守祖宗之法是不可能了。改革是必须的,百姓的呼声得以上传天听。 赵昕召集百官,询问有哪些官员有意竞选宰相的,其他人不敢多言,看着韩琦与曾公亮二人,他二人当仁不让地答应下来了,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好上,最后还是赵昕点将,让富弼等一帮人也一起写治国纲要,最后凑了七八个人。 资历当然很重要,没有资历,根本没有入选的资格,但是仰仗着资历,不求务实,人云亦云,根本提不出自己对社会问题的见解及处理方案,哪怕是通过收买朝官进入大选,最后被百姓抛弃也是必然的。 老实说,赵祯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提拔上来的这帮士人,属实是有水平的,之前他们热衷于祖宗之法,因循守旧,那是因为朝廷风气如此,赵祯不喜欢改革,所以顺承上意。 眼下赵昕破除了对祖宗之法的迷信,这帮人为了那至高的宰相之位,可谓是将一生的见解都写上去了,万言书算什么,动辄数万字,这可不是流水账,兼顾文采与条理,分析问题入木三分。 赵昕很满意,这个朝廷总算是被他改造地像个样子了。 朝廷公推的时候,韩琦富弼文彦博入选,现任宰相曾公亮落选,没办法,另外三个资历更老,而且为了争夺宰相之位,他们也不顾什么亲戚之情,动用各种人脉。 赵昕看在眼里,乐得这帮人内斗,全当看戏便是。 随后进行百姓公推,三人先前往太学辩论,阐述各自的施政主张,并且由当场的太学生提问回答。 再之后就是将三人的主张刊登于报刊上面,让百姓先行讨论,随后组织整个开封府的百姓进行评选。 为了筹办这么一场选举,赵昕禁止三人结党营私,一切走朝廷流程,省得私相授受,演变成后世西方选举的弊端。虽然赵昕明白,三人肯定会在各地买票,或是动用士林人脉帮着说好话,但是只要不太过分,赵昕也就不太在乎。 选举的结果,是韩琦成为独相,富弼文彦博两人加起来的票数都不及他一人,原因嘛,韩琦除了宣布要大力整顿物价外,还宣布要继承汉唐之伟业,以复兴中原为务,北逐契丹,西灭党项,收复西域。 当初宋夏战争的时候,韩琦就是绝对的主战派,为此都和范仲淹闹出不小的矛盾来,所以他的这番言辞,要比文彦博和富弼的说服力大许多。百姓最喜欢听这一套。 老百姓这么选对不对,赵昕不管,反正他们已经选完了。三人当中,无论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担当大任,哪怕是韩琦口出豪言,日后完成不了,大不了换一个人上位便是。 先前,赵昕令工匠铸造玉圭,金圭和银圭。玉圭授予独相,金圭和银圭则是授予双相,眼下韩琦成为独相,赵昕便在宣德门楼上,在万千百姓见证下赐予韩琦玉圭。 大宋第一个民选宰相诞生! 第490章:权力划分与制衡 随着韩琦成为独相,他在竞选的时候完全是一副鹰派表态,加上赵昕这个天子主战,之后一段时间内宋朝的对外政策会往哪个方向转变,已经不必多言。 但是现在最为重要的倒不是外交政策,而是内部权力划分。 赵昕是民选天子,权力几乎没有边际,韩琦是民选宰相,赵昕承诺会给他五年任期,在这段时间内,除非是叛国谋逆这种重罪,否则没有借口罢免他,权力同样超越了有宋以来的任何一个宰相。 一个是最为强势的天子,一个是最为强势的宰相,双方搭台配合,可不见得有多简单。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权力的拼盘就这么大,如果没有控制好,日后皇权与相权的斗争一定无比激烈。甚至会将赵昕的布置全部打乱,这是赵昕无法接受的。 汉朝削弱宰相权力,推行内朝,结果内朝的尚书成为新的宰相。唐朝实行三省六部制,将宰相权力一分为三,可是唐朝中后期为了加快效率,三省权力有聚合的趋势,枢密院随之出现,起初这是宫中宦官执掌的部门,分宰相军权。 到了宋朝,枢密院成为西府,同时三司分宰相财政权,形成新的制衡,但是这种权力制衡同样非常不稳定。别的不说,三司这个部门时废时立,究竟是效率优先还是分权优先,上百年来几乎没有停止争吵。 所以,赵昕适时推出了分级制,包括战争分级,天灾分级。 战争的最高级别是为国战,赵昕在国战条例中写下第一条:凡国战,天子亲征,不死不休。 其余条例,赵昕下放群臣百姓议论。经过数个月的争论,比较重要的条例有这些:一旦国战开始,再无文武之分,举国皆兵;一切土地收为国有,国家统一耕种;一切百姓不分贫贱,全部参与到生产劳动当中来,男子耕战,女子织布。 国战之下,有域战,凡一道不能解决的战争,需要合数道之力,就属于域战,设数道兵马节度,此人权同宰相,因事而置,事罢而废。 域战之下,则是道战,也就是以一道之力即可解决的战争。其后还有州战县战等,官员设置及后勤调动完全不一样。 以上是战争分级,共有五等。关于天灾分级,同样有五等,第一等自然还是要天子领衔治理,无论是旱灾水灾瘟疫,评定条件以直接伤亡人数定,伤亡人数高达十万以上的灾害,就归于第一等,天子统筹调集全国的物资来赈灾。之后四等各有各的解决办法。 通过分级制,赵昕算是解决了皇权和相权的部分问题,确定权力界线,但是远远不够,别的不说,官员任免这一条怎么办?韩琦想要推行自己的政策,势必要大量亲信把控关键领域,否则政策推行不下去,五年后势必在唾骂声中下台。可是大量亲信进入朝廷,无疑大大威胁皇权。 所以,赵昕紧急又确立了官员升迁条例,官员达到哪些条件后可以升迁,这些内容其实朝中早有定例,但是超迁的大有人在,特别是天子亲信。不得不说,天子是这个体系最大的维护者,也是最大的破坏者。 赵昕的解决办法,是合并御史台和谏院,负责监管宰相推选的人员,对人员进行资质审查。这部分权力以前是归于吏部的,赵昕如今将之拆分出来。 官制改革,每一步赵昕都走得小心翼翼。 合并之后的台谏,将执掌监察大权,负责监督宰相运用权力。宰相每个季度需要给出政府报告,属于季报。每年给年报,这部分的报告,也一并交与台谏监督。这项权力是如此地重要,可惜包拯前几年去世了,否则倒是可以让他负责这事。经过朝廷公推,前宰相曾公亮取得了这项职权。 继位的第二年,可以说,赵昕全部花在划分权力以及制衡权力上面了,连今年的科举都没有太过在意,按理来说这可是他继位以来的头榜进士呀。 别的皇帝无比重视,赵昕却打着宋朝冗员泛滥的借口,今年只招录了数十人,几乎是百中取一,让一帮士子气得几乎要吐血。因为之前一科都是招收数百人甚至是上千人的,赵昕招数十人,不知断绝多少士子的为官之路。不过,另一边赵昕大规模招募讲师,引导落榜士子去各地当老师,普及各地教育。 普及教育,如果完全由朝廷开支的话,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数十年也不见得有成效。所以,赵昕将之与选举之事结合起来。具体来说,则是宰相五年任满后,由地方决定宰相去留。但是这个地方百姓的识字率必须达到五成以上,赵昕想要定更高的,可是现在连汴京百姓都未必有这个识字率,哪怕是会写自己名字就算识字也差得远。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毕竟如此重要的国家大事,你不可能让一群不认识箩筐字的的人去决定吧,如此岂不是儿戏。为了提高本地的话语权,地方会更加重视基础教育。 这也是平衡京城和地方势力的一种手段,不可能一切好处都让京城得了吧。但是这种手段同时也会带来新的问题,江淮之地经济发达,百姓识字率自然更高,会带来地区的不公平。 还是那句话,制度初创,还有太多的地方不曾完善,选举的诸多问题注定只能够通过发展来解决,不断实践,在实践中发现问题,并加以完善。 中央和地方在一些地方注定是不公平的,比如新宰相选举一律在汴京,优势太大了,无论怎么改,京城作为全国的政,治中心,其收益必然是最大的。 就好比后世的高考,生活在文化中心的北京人,高考就是要简单一些,说了这么多年,有改变吗?后世美国选举,每年红蓝州几乎是确定的,决定最终胜负就是几个摇摆州,摇摆州收益最大,你又有什么办法。 存在即合理,哪怕是这个理可能不符合你心中的公平,但确实是政,治经济文化综合过后的结果。 总之,赵昕没有强制规定一个地方只有县衙州衙府衙所在地才能够参与选举,要求只有一条,那就是识字率。赵昕为此专门分礼部之权,设置了教育部,管理此事。 第491章:研制热兵器 1065年,赵昕继位的第三年。 韩琦为了再干五年,同时兑现自己竞选时的承诺,其施政方向,基本上与赵昕是一致的。极力解决三冗之患;掌控大宗商品,降低物价;并且加强军事训练,研制新式武器。 韩琦很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天只睡不到四个小时,谁让他是有宋以来权力最大的宰相呢?与权力相对的就是繁忙。 想想中国第一个皇帝——秦始皇,建立大一统王朝的他为了维系偌大的王朝,一天处理的竹简重达数十斤。 想想废除宰相后的朱元璋,一天处理数百份奏章,之后明朝根本没有哪个皇帝有他这份精力,不得不提高殿阁大学士地位,最后大学士一步步演变为内阁首辅,成为新的宰相。 想想设立军机处的雍正皇帝,论勤奋程度,与朱元璋也不遑多让。军机处的出现,让皇权达到巅峰,可是雍正如果不设立军机处,寿命延续个十年应该问题不大。 朝政也不一定都是大事,更多的还是鸡毛蒜皮的琐事,这个世界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和平安静的,没有这么多天灾人祸。 赵昕看到的朝政中,更多是喜报,比如哪里有祥瑞出现,又比如某处官衙年久失修,报备修缮,再比如州县主官和通判互相攻讦,将官司打到朝廷来。处理多了,心力憔悴是必然的。 和韩琦的繁忙相对,赵昕很轻松,原因很简单,皇权与相权有大部分重叠,韩琦主动多干活,赵昕就可以少干一点了。其实也不算是懒政怠政,因为赵昕把节省下来的时间花在巡查各地了,巡查太学、监狱、粮田和仓库等。 事情只要不大到一定地步,根本不会报到赵昕这边来,因为赵昕之前确立的分级制就是这样规定的。当然赵昕如果愿意多管闲事的话,也可以去台谏哪里找到相关档案来看,可是赵昕才没有哪个兴致呢?好不容易从繁重的政事中抽身,傻子才愿意回去。 至于长时间不理政,可能会发生权力下移的情况,赵昕也有预防,那就是通过在宫中设立内朝的办法,让一帮翰林帮着自己审查,看宰相施政任免可曾合规矩。 换句话说,现在韩琦执政,不仅要受台谏监督,还要被宫中翰林学士再监督一遍。有两重保险,真有问题大概率能够发现,赵昕就不相信韩琦有这个本事一口气收买这么多人。 赵昕现在,有点上古君王垂拱无为而治的意思了,代价自然是韩琦忙地脚不着地。 因为有了更多时间闲逛,赵昕经常去军器所观看兵器铸造,也见识到了这个时代最为领先的兵器制造技术。 在冷兵器这方面,说实在地,基本上你能够想象到的武器,在魏晋南北朝时期都已经出现了,轻骑兵对轻骑兵,轻骑兵对重骑兵,轻骑兵对步兵,重骑兵对步兵,此外还有水战技术等。一些技术甚至随着战争烈度减弱而消失,想要发展可以考古,去看看史书会更好。听着很讽刺,但是事实。 真正想要有巨大突破,只能够在热武器方面想办法了。宋朝有火器,最普遍的是通过火药激发的“火箭”,可以省却人力挽弓之苦。如果把控地好,射程比人力射箭要远一些,但是优势并不明显。 射箭其实是个苦力活,那种射出去杀人的弓箭,即便是壮汉也不过开弓十几次而已,所以才会有弩箭的出现,并且分化出臂张腰张等一系列不同弩。 此外,还有通过火药激发的石头和铁钉等,形式有不少,而且很多武器威力还不弱,像那种激发碎石的火器,在三十步之内,足以贯穿马甲,因为激发时的巨大声响,也能够惊扰马匹,扰乱敌方阵型。 不过不管是什么火器,都有共同的问题,就是一次性的。而且造价不菲,制造一支火箭,赵昕都可以制造十数支寻常弓箭了。战争打的就是一个后勤问题,除非现在火器发展为火铳,乃至于演变出火炮这种大规模杀伤和攻城武器,可以节省大量军费。否则,火器基本上不可能大规模武装军队。 如何制造枪炮,赵昕并无经验,也不可能有经验。但是有一个思路,那就是不断加大火药的用量,让火药推动大质量金属攻击敌人。如果不考虑激发问题,单纯考虑爆炸,也可以制造炸药包。 赵昕只是一个门外汉,不可能给出多少指导,凭借着后世的记忆,将枪炮的外形画给他们看,希望能够有所裨益。 在物理化学技术没有发展的当下,雷管这种东西也不用考虑,还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前进吧。 这种探索,代价必然无比严重,轻则手足缺失,重责一命呜呼,一月之内,就有数位工匠在研发过程中去世。赵昕所能够做的,就是不断提高工匠们的待遇,同时严密封锁兵工厂附近,防止技术外泄。 一次又一次的改进,虽说距离赵昕的要求还相差甚远,但是出现的大炮拿来攻城已经足够,有效射程可达三里,三十公分的土墙一炮即倒,砖墙也不过是多几炮而已,威力比投石车要大许多,即便是守城一方以牛皮覆盖城头,也有着不弱的破城能力。 不过,似幽州这等坚城,城墙宽数丈,即便是一百门大炮齐轰一处,没个几天几夜也轰不破,但是能够轰破就足够了。否则拿人命来填,折损上万兵马可能连护城河都填不完。 大炮有了雏形出现,为了承载巨大的推进力,炮管很重,而且射过几十次后炮管就要开裂,不堪使用。 发展新型的铁器冶炼技术,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除此之外,就是研究进一步扩大炮弹威力,无非是将炮管造的越来越大,火药用得越来越多。这种可以用来守城或者加装在战船上,若是野战的话,为了方便使用,就需要缩小并且加上轮子。 能够调集全国的资源来研究,自然是无比迅速,有这等重器在手,不知方便多少。 第492章:战云密布 赵昕这个天子的动向,牵扯着全天下人的目光,自然也为各国奸细所瞩目。 赵昕时常观看军器制造,而且军器所时常发出隆隆巨响,换做谁人也不可能全无关注。哪怕是赵昕把技术封锁地再好,可是铸造出来的热武器,总有一天要进入战场,终究是要进入阳光底下。 当大炮列装军队的时候,技术也就随之外泄出去了,就赵昕所知,辽人已经开始仿造,仿制结果如何,暂且不清,但是本身并无多少技术难关,估计仿制成功也不会远。 这种情况赵昕早有预料,想着一招鲜吃遍天,自然是不可能的,无非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人优我多。这种大国之争,争到最后还是综合国力的较量。 在京城军器所研制成功后,赵昕将一部分大炮下放到地方工坊,要各地充分利用资源,增加大炮数量。 新式武器出现,但是再好的武器也要有人来使用,相比较于骑兵,新出现的兵种——炮兵需要更多的开销,对于士兵素质的要求也更高。赵昕在武院内增设大炮操作这项专业,计划训练出上千人来。 宋辽之间持续数十年的和平,终究是要被打破。赵昕在等,辽主也是一样,且看这些年不断向宋辽边境派兵,就能够明白他的心思。 黄河之泛滥,河北原有的河塘防线已经不足以抵御辽人南下,赵昕加紧要求河北及河东地方修筑碉堡,以防不测。谁也不知道辽人几时南下,哪怕是不南下又如何,广修墙也不会错。 除了修墙之外,便是积粮了。如今在边境地区,事实上已经进入准军事状态,所有的大族土地被官府征调,所有的存粮划归统一管理,紧锣密鼓的态势,每一个人都将心里的弦绷到最紧的地步。 上至八十老翁,下至黄口小儿,都明白战争即将到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胜利的信心,在危机到来的时候,许多人选择了南撤。 没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短短半年时间,河北河东及山东三地百姓,南逃之人将近百万。如果数量级再小一个级别,比如说只有十万,赵昕就可以逼迫这些人回去,但是百万人口为躲避战乱而南逃,赵昕逼不回去。 宋辽之间的战争,宋朝胜少败多,无怪百姓对朝廷没有信心。这些有资格逃亡的人,家境其实还不错,至少都是中农以上,赵昕没有阻拦他们南下,只是颁布了一个命令,凡是已经南逃避难的,土地一律收归国有,不予补偿。至于想要逃亡却无有路费的,可以将土地低价卖给官府,官府给你一批路费送你一路顺风。算是变相鼓励南逃了。 许多人无法理解,本来守城就需要大量民力,如今人口逃亡就已经给防守带来严重困难,现在还鼓励百姓逃亡,岂不是让局面进一步恶化。 但是赵昕的考虑是一旦战火纷飞,粮食供给军队尚且不足,百姓更是难以为继,留他们在当地可不是什么好办法,搞不好落草为寇,威胁沿途道路。即便是人口流失,但是宋辽边境仍有千万百姓,人力完全能够满足战争需要,如今各地修筑碉堡,防守的压力小了很多。 一部分心无斗志的人离开,留下的人眷恋故土,斗志也更加昂扬,敌人渗透的可能性也要小许多。大量无主土地进入官府手中,也正好招募一批无地流民北上,可以补充人口流失。有人选择南下求取平安,也有人选择乘乱取得土地。 利弊两方面都有,赵昕也不敢说自己的选择一定正确。 为了安置南下的流民,朝廷今年的开支不在少数,所以赵昕借口此事,只交了一半的岁币给辽朝。 辽朝遣使谴责,赵昕都懒得接待他。除了派使者之外,辽人还出兵在边境集结重兵,俨然要南下的态势,赵昕吩咐只要辽人不逾越边境,守军就不要出动。若有小股人马逾越边境的,就尽数歼灭。 尽管战争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发生,但是宋辽两国显然都没有准备好,面对此等国之重事,慎之又慎。 就这样,战云密布的1065年过去。 1066年初,辽使赴正旦朝会,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赵昕给钱,将去年没有给的岁币和今年岁币一起送来。 赵昕说百姓饥寒交迫,哪里有干旱,哪里有水灾,哪里又有瘟疫,总而言之,就是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辽使威胁不给岁币就派大军南下,拿回应得的。赵昕面容不改,不曾理睬,将他打发回去了事。眼下飞雪漫天,辽人要在这个时候南下吗? 辽使回朝,通报所见所闻,极言宋主赵昕无礼,不守盟誓。 此时,辽主耶律洪基于查干湖设“春捺钵”,召集各族首领并接纳贡品,同时还向众人展示辽军新式武器,对,就是大炮。 宋人意欲废约,耶律洪基早有预料,询问群臣道:“宋人背盟在先,何以处之?” 众人皆答曰:“可战!” 每年宋朝给予辽朝的岁币,是辽主用来收买群臣及部族的重要物资。没有这笔钱,说实在地,对于整个辽朝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对于辽主个人而言,就意味着调控地方的实力削弱,没有财力扩张兵权。辽主身边人也将失去一大笔收入进项。 这群利益受损之人,自然是恨不得现在提刀南下,让宋人明白背盟的下场。 耶律洪基假意推脱了一番,说本朝与南朝世代交好,不好出兵云云。在群臣的坚持主张下,耶律洪基遂正式下令南征。 命令是这个时候下传的,但是辽军整顿完毕,还有好一段时间,毕竟辽朝国内还有不少的头下军州,中央集权性质不高。估计差不多春天就可以整军完毕,最晚不会超过夏天。 辽人果真要南下了,使者送信而来,举国忧戚,心有惴惴。赵昕所面临的压力也在这段时间内空前上升。 第493章:国战 辽人即将南下,人心动荡之际,赵昕再一次来到宣德门楼,召见汴京百姓。 赵昕斥责辽人趁灾南下,不顾宋人死活,只想着自己骄奢淫逸。此战非宋所愿,但是豺狼入寇家门,不得不战,今日不战而后世百姓皆受其苦,是以一战而定天下,永保后世安稳。 最后,赵昕正式发动国战,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赵昕宣布亲征。目的不仅仅在于击退辽人,更要灭辽国。 战争终于是开始了,辽国需要时间调兵遣将,宋朝何尝不是如此。国战一开,方方面面都需要变革,需要的时间只会比辽朝多。 边疆的战事已经爆发,数万辽人为先锋,由河北突入宋朝疆域,围困真定府。大炮作为攻城神器,在这场战争中发挥奇效,谁说辽人不善攻城的,经过连绵不绝的炮火洗礼,真定府在三日内即被炸开缺口,随后辽人一拥而上,攻入真定府。 真定府是为重镇,即便是攻入外城,也没有这么轻易被拿下,但凡多坚持两日,河间府守军就能够赶来援救。 谁料知府遁逃,军民士气涣散,遂为辽人所得。辽人入城,血洗真定府,数万守军或被诛杀或被俘虏,至于百姓,更是落入人间地狱。 辽人动身的速度比赵昕想象中快一点,其攻势之凌冽也出乎赵昕的预料,辽朝不缺铁矿,所以大炮和炮弹的数量也有不少,宋朝引以为傲的城墙并非绝对防御。但是其强攻真定府,动用大炮百架,炮弹以万数,存货估计也用的差不多了。 短时间内攻克真定府,最关键的目的还是威慑宋军,让宋人失去抵抗意志。事实上,耶律洪基这方面做得还不错,至少赵昕这几日就听到不少人说要请和,吵得耳朵疼。 赵昕先是诛杀遁逃的知府,传首边区各地,以儆效尤。随后为自己打造了一口棺材,提前北上大名府,示意死战不退,遂定军心。 此外,辽人可南下,宋人便不可北上了吗?赵昕诏令镇守太原府的曹讽领军出击大同府,同样是无限炮火,强攻大同府。要求只有一个,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务必攻占下大同府来。 匹夫不可夺志,三军不可夺气。在热兵器的洗礼下,一切为冷兵器而准备的防御手段显得如此不堪一击,辽朝西京大同府陷落,只比真定府陷落晚了七天而已。 但是热兵器终究出现不久,不仅少,而且贵,也就是拿来先声夺人,无论是宋朝还是辽朝,随着第一轮交锋后,就重新变成了冷兵器为主的战斗。 两国数以十万计的人马不断向边境靠拢,整体而言,辽人占据着明显的进攻态势,哪怕是曹讽攻陷大同府,因为面临后勤被阻断的风险,也不得不撤退回宋朝疆土。 河北境内,辽人先锋精锐骑兵不断南下,他们的探马甚至逼近大名府,也就是赵昕驻守的地方。 平原作战,骑兵的优势太大,但是他们终究是要吃饭的,以往他们可以掠夺乡村获得补给,但是现在只能够自己准备,难不成用骑兵去进攻各地碉堡吗?除非让奸细从内部攻破,事实上,也成功了几次,但是于整体而言,就食于敌的战略目的不可能实现。 辽朝的国力终究比不上宋朝,他们的最优选就是速战速决,最好能够一战打垮宋人的抵抗意志。可是天子扶棺出战,宋朝再无人敢言和,这场战争,注定旷日持久。 国战的命令传递下去,各地已经开始抽调人马北上,并且全力供给粮草军需,战争还远远没有到达最为惨烈的地步。 开春,冰雪解冻,黄河重新成为天险,但是辽人骑兵早已过河,谁的天险还不好说呢? 耶律洪基亲自坐镇南京析津府,主持南征一事,随后又来到真定府,将前线不断前移。漫山遍野的辽人入关,光是河北地区就有五十万的辽军,河北各个城池几乎成为**大海中的一方孤岛,更不要说那些乡村之中的堡垒。 一年多时间,许多乡村堡垒很是粗糙,但是抵御外人入侵并造成数倍杀伤足以。各个堡垒如同珍珠项链一样,串联在整个河北平原上,维持着防线稳定,并且负责传递军情,打杀小股辽军。 面对这一个个铜豌豆,辽人起初是一个接一个拔除的,尽管堡垒内的人丁不过三百,半数还是老弱妇孺,但是辽人仍然要动用数倍兵力,在付出数百人的代价后才能够勉强攻下。攻下之前,里面的守军早已将粮草烧毁,得不偿失,只能够杀人泄愤。 之后辽人变聪明了,留下万人或者数千人作为机动部队,监视某一个区域的堡垒守军,集中优势兵力,利用火炮连绵不断地轰炸,强攻坚城。 但是有了真定知府的前车之鉴,再无臣子弃城而走的,外城失陷就防守内城,内城失陷就巷战。双方都损失惨重,但是相比较而言,绝对是辽军伤亡更重一些。 但是死得许多辽军都是仆从军,比如被招募来的熟女真,不是契丹人,所以耶律洪基并不在乎,反而借宋人之手杀这些外族,以稳定自身统治。无论是胜负,他都不败。 好处很明显,坏处自然是民族矛盾激化,人家也不是傻子,在前进的时候慢一点走,听到鸣金收兵就着急回来。 辽军内部不断激化的民族矛盾,给了赵昕趁虚而入的机会,下令全军优先诛杀契丹族裔,同时大力策反辽军非契丹军队。 策反重点是女真,丁零,黄头回鹘这些,辽人有事没事要征收重税和女人,压迫可重了。 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不策反汉人,事实上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在契丹生活还不错,每年辽主都会拿出一部分宋朝岁币给汉人。所以那种喜迎王师的场面是不太可能出现的。真正和中原王朝关系比较密切的家族,在宋太宗当年北伐的时候,早已被诛杀殆尽,留下的都是汉奸。 第494章:奇兵出辽东,草原复纷乱 漫长的春季,辽人在迅速平定真定府后,随后陷入了长期的攻城战,在季春时节才攻下河间府,将战线南推数百里。 听着很多,但是在这段时间内,算上叛逃的部族兵,辽军折损十数万人,损失之惨重,不可胜言。而宋军即便是算上真定府损失,也不过折损五万人,但是战场毕竟是在宋朝疆域内,百姓伤亡数字可就高了。 大量守军进入大大小小的堡垒之中,不时出堡垒进攻辽军,辽军根本不敢四散掠夺,因为这就是送死。 为了减少损失,辽人想了很多办法,比如用俘虏攻城,消耗箭矢,又比如趁着雨天攻城,因为大炮在雨天会熄火。但是伤亡数字还是降不下来。 微薄的掠夺所得,根本无法维系全军士气,而迟迟无法推进战线,更是让内部矛盾趋于激化。所以辽人想出来了一个新的办法,掘堤引黄河之水。 正好夏季来临,黄河水量日渐上涨,原本就需要不时看守的黄河大堤,就这样被汹汹河水冲开来,蔓延无边际,四处冲撞,就低处横流。 辽人南下的时候,有臣子建议掘河为防线,赵昕大骂一顿后拒绝了,自古以来以河水攻城有之,以河水守城简直是难以想象。那叫护城河,黄河如此暴躁,谁敢让它当护城河。 结果,想不到黄河还是被人挖开了,真是一条多灾多难的河。 许多堡垒被黄河水冲垮,被迫迁徙,许多良田被淹没,损失难以计算。干了这缺心事的辽军则是暂时停止南下的脚步,因为不好确定黄河水流向,万一冲得太远,把自己后路堵住了就傻了。 战争,就是不择手段地取得胜利,谁和你谈仁义,古往今来利用河水攻城屡见不鲜。去看秦朝统一天下的过程,基本上都有水攻,因为作为一个大城,靠水是必然的,施展水攻并不困难。 但是水攻并不往往奏效,春秋晋阳之战,智氏联合魏韩两家攻赵,以水攻晋阳,晋阳城内吃饭的锅里都有乌龟出现。赵氏坚持数年,等来了联军内乱,遂合诛智氏,成三家分晋的格局。 能够建造堡垒的地方,势必是选择地势相对高耸的小山包,辽人水攻有用,但是效果并不明显。而且赵昕借此大肆散布仇辽言语,坚定全军抗辽之心,无论如何,水攻和仁义二字不搭边。 辽人掘黄河之水,自以为宋军不敢北上,却不知道战斗远不止骑兵和步兵这么简单。既然是国战,战争的区域也不会限于河北这么简单。 赵昕命大宋水军尽锐出征,以自己爱将宋巡统之,出海远征辽东,直驱东京辽阳府。所过之地,不拘男女老幼,尽诛杀以建京观,以报辽人掘河之仇。 舟船竟发,袭破辽人水师,彻底掌控渤海制海权,十万大军登陆辽东半岛,当辽军精锐尽数在南京析津府之时,一路势如破竹,连战连胜。 此地原是渤海国故地,又近女真部落,今宋人来攻,一时间各部纷纷来投,处处揭竿而起,倏忽间辽人后方已经起火。女真部落中最强势,遭受压迫最深的完颜部甚至攻克了黄龙府,克通州,下沈州(即沈阳),与宋军一起合攻辽阳府。 耶律洪基急忙派兵回防东京,却早已为时已晚,借火器之利,更无坚城为坚城,辽阳城破之后,宋巡宣布三日不罢刀兵。 待辽人回军之后,所见辽阳府已然满眼残破不堪,繁荣的辽阳府内几乎成为了鬼蜮,虎狼出没,白日食人。 整个辽东半岛内,契丹人几乎绝种,留下来的都是其他部族的百姓,散匿在山林之间,成为辽朝更大的祸患。 而功成的宋巡,则是回师登船,游弋在浅浅的渤海湾内,不时派遣小船勘察辽人防线,一旦发现有缺陷,则合兵登船上岸,以众击寡,以多打少。 掌握了整个渤海湾的制海权,宋朝水师向东可以进攻辽阳府,向西可以绕过南京防线,登陆来州和锦州,直袭中京大定府。 数十万的辽朝大军被不过十万人的宋朝水师逼得被迫分兵防守各地,可是无论怎么防,总是有地方兵力空虚,耶律洪基能够抽调多少兵力防御呢?前线宋朝河北河东数十万兵马可是虎视眈眈呢? 少了就被吃了,多了摊大饼,还是用处不大。多少年了,这还是宋朝如此深辽朝腹地,威胁辽朝的中枢统治。 耶律洪基最终被迫合兵驻守锦州及来州,保卫中京大定府,至于东边的东京没有办法,四处烽火,根本守不住。 辽朝的虚弱,第一次如此明显地暴露在世人眼中,原本就有些弹压不住的各部叛乱一时间纷乱而起,蔓延至全国各地。 女真乱其东,党项寇其西,丁零击其北,回鹘起于西北。更有新兴的阻卜人,萌古人(即蒙古,这个时代是这么写的,现在还很弱)起义。 偌大的草原,一时间风云变幻,乱象丛生。而面对宋朝的压力,辽军精锐被牵制在南方,根本无力镇压其他各地的叛乱。 这些个起事的部族,自然有赵昕在背后推动,这帮人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宋朝不在前面顶着,他们根本不敢起来反抗辽朝统治。 于辽朝而言,东京道州县尽数失陷,西京道摇摇欲动,南京道因为大军云集暂时最为稳定,但是现在后方中京都出乱子了,许多契丹贵族起来反抗耶律洪基的统治。 宋辽之间的战事必须暂停,但是这场战争可是耶律洪基发起的,宋人可能同意吗?势必要狮子大开口。 耶律洪基不明白,为什么战局一时间急转直下,国中满地烽烟。他迟迟下不了决策,想要退兵却又不能退兵,但是不少人着急后方的老婆孩子,不想和宋人死磕。 在矛盾激化到最激烈的时候,有人替他做出了选择,此人是为耶律涅鲁古,他皇叔耶律重元的儿子。 耶律涅鲁古在替耶律洪基做出选择的时候,同时也带走了耶律洪基的性命。 宋辽开战不过半年,辽主竟为之丧命,局面不可不算大好。